《青云之朝阳松涛》 第1章 唯心安处是故乡 明月高悬。 月光似流银泻地,温柔而轻盈地洒落。 窗前映照月光的小小身影,竟也显得分外寂寥。月是中秋分外明,人在此时,也不免受月光温柔的影响,变得多愁善感起来。封亦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感性之人,此时明月皎皎,孤影照月,他也不禁思念起往昔来。 月光下,身影很小,也很瘦削。 灵魂苏醒异世以来,那两年的经历并不是什么美好回忆,一个年纪幼弱的孩童失去亲人庇护挣扎求存,哪怕是拥有成熟思维与智慧,其间苦楚,也几乎叫封亦为之绝望而崩溃。 最初,封亦并不知晓自己魂归何处,只道是来到前朝古代。后来打听未能得到熟悉朝代,他又以为是某个未知宇宙。对苏醒在古代时的新奇、兴奋,很快便被冰冷无情的现实打破,只剩艰难生存的苦涩与麻木。 昔年向往古时快马轻裘、仗剑天涯的潇洒如风,抑或花前月下、红颜约盟的缠绵情仇,谁知真个切身实地了,封亦才知晓原来古时最常见的并非想象中的那些美好,更多的竟是如同草芥的人命! 所幸世间缘法,最是难测。 封亦从来没想过,自己苦苦挣扎的命运会在一瞬之间迎来转圜,也是此时,他方才真正意识到自己魂归之处乃是个何等世界。 “——怎么,想家了?” 忽然响起一个声音,封亦猛地抬头,才惊觉窗外走廊不知何时站了一人。待看清来人之后,封亦忙收敛心神,恭恭敬敬地学着稽首行礼:“师父!”来人身穿紫衣,气度雍容尊贵,面相看来约莫四十余岁,长相威严,不过此时却面带微笑,使其多了几分亲和。 此人,便是封亦命运的转机。 也正是他的出现,才让封亦真正明了自己身处的世界。只因他的出身名姓,俨然是一方世界极为重要的烙印!他便是——中州青云门十八代弟子、朝阳峰当代首座真人商正梁!值此封亦恍然,脑海中几乎瞬间反应出“一剑诛仙”、“张小凡”等诸般名词,随后便意识到自己何等幸运,竟能以宛如乞丐般脏兮兮模样得到如此高来高去之人青睐! “益州天府物华荟萃,你又年幼辞别故土,心有怀念实属常事。” 益州于中州之西面,也是封亦苏醒之处。 只不过,益州是故乡,却也不是故乡。此中缘由封亦无法与外人道,不过回忆起家乡却是事实,他便点了点头,道:“是,师父。” 商正梁目光柔和,道:“你也无须介怀,他日若你修行有成,益州再远御空神行也用不了多少时日,大可再回故土便是。”封亦再度点头,答道:“弟子知道了,师父。” 商正梁不再于此多言,而是换言道:“你师兄呢?” 封亦忙道:“师兄赶路疲乏,已然入睡,还请师父莫怪师兄失礼!”身处此方世界两年,除了诸般苦楚之外,他也在人情世故里融入进去,知道这般古时都是极重尊卑秩序的。 商正梁目光顺着窗户往房间里看了眼,耳中果然听到一阵轻微而平稳的气息声音,不由失笑摇头:“无妨,倒也心宽——为师只是碰巧见你们房间窗户洞开,过来看看罢了。与此同时,为师还欲告诉你,此处已至中州,明日飞行便不会落地歇息,得一鼓作气回山方止。夜已深,你也早些歇息罢。” 言毕,商正梁也不停留,双手背负身后便走。 封亦连忙行礼:“恭送师父!” 待其离去,封亦起得身来,看那夜空,银月正明,仿似故乡一般无二。久久,久久,封亦在心中默默叹了一声,既为前世,亦为今生,但终于释怀。他的目光逐渐清朗明亮,师父虽古板威严,在弟子面前多是不苟言笑,但有他在,终是让人心安。 而即将抵达的青云山,也让封亦充满了期待。 “吾心安处是故乡——青云山,便会是自己安身立命的此世故乡了。”封亦在心里默默地道,用的却并非疑问语气,他显然已经知道了答案。 —— 苍穹云雾里,一道流光悄然而逝。 那便是商正梁御使仙剑,与两个刚收入门下的弟子一同往青云山归去。封亦年纪小,身子瘦弱,被安置在仙剑中段。虽已不是头回被带着御剑飞行,可眼里看着脚下云海茫茫,急速后掠,并在气流引动下带起一道长长的白痕,这般壮观景象仍旧让封亦心怀激荡,难以平复。 九天之上罡风烈烈,不过有师尊商正梁布下的一道真元屏障,那罡风透过屏障,落到封亦身上时便只剩柔和力道。他轻轻摸了身下仙剑,眼中不禁流露出神往来,也不知自己何时才能有如此法宝! 此剑名曰“神阙”,剑样式古朴厚重,堂皇大气,便是封亦眼力平凡也能看出此剑不凡,端的是仙家法宝。商正梁立于仙剑之后,神态淡然自若,气度超然,那仙剑在他御使下既平稳又迅疾如电。 另有一人盘坐封亦身前,正是与他一道被商正梁看重收入门下的师兄徐明,今年十二,比他此时略长。徐明出身顺安豪族,两人虽同处一城,但此前却从未有过交集。几日相处下来,封亦也摸透了这位小师兄的脾性,他除了些许豪族出身养成的不良习惯以外,竟是个心性随和之人,没什么复杂心思。 “师父,”徐明道,“咱们青云山还有多久才到啊?” 虽说不需要两人自己赶路,可大半日在天上飞行,也让年纪不大的两人感觉疲惫。 “呵呵呵,”商正梁捋须笑道,“莫急,这不是便到了吗?” 天上的也并非一空如洗。 两人由师尊带着,已在云雾之上飞行许久,放眼所见脚下尽是厚重云霭,抬头也仅能看见澄澈空灵的湛蓝天空。 徐明四下瞅了瞅,恼道:“全是云雾,师父您怎么知道我们到哪里了啊?” 封亦也心里疑惑,孰料徐明话未落音,仙剑“神阙”嗖的一下穿透眼前云雾,竟蓦地从中穿透而出。两人眼前豁然开朗,整个天地重新展现在他们面前,大地苍莽,山河耸峙,雄浑自然奇观霎时吸引住两人的目光。 在他们面前,一座巍峨山脉宛如荒古沉睡之巨龙,安静而雄伟地俯卧在那儿。放眼所见,峰峦起伏,连绵不绝。山林之中林木森森,飞瀑流湍,珍禽异兽在所不有。淡淡白云之间,瑞鹤长鸣,三两成群悠然飞过。其中更有七座山峰奇峰突起,高耸入云,云雾如纱袅袅围绕竟也只到山腰,景色雄浑幽峻,天下闻名! 封亦贪看景致,一时不由得入了迷,连呼吸也不自禁地屏住。 好半晌,方才感叹地呼出一口气息。 “好美的景啊~,”徐明道,“师父,这里就是青云山了吗?” 封亦也向师尊看去,只见商正梁点点头,微笑着道:“不错,这便是青云——我们到家了。”徐明闻言欢呼一声,便是封亦也不禁面露笑容,心情望着那七座高峰而激动起来。 青云七脉! 那诸般传奇起始的地方啊! 青云七脉各有传承,平日无事少有走动,商正梁乃是朝阳峰首座,自不会随便往别峰而去。没等两人看够,商正梁略调整方向,径直便往最东面的朝阳峰而去。 此峰每日最先迎来初升朝阳,由此得名,临到近处,封亦方才发现朝阳峰并非一峰直上,除了主峰高耸一骑绝尘,紧挨着竟还有三座仆峰,分别位于主峰东、南与西面。 御剑神行本就速度极快,封亦只来得及看到朝阳峰上松林密布,以及匆匆一瞥掩映松木间的亭台楼阁,转眼间师尊商正梁便已然驾驭仙剑从云端落下。 流光散去,主峰绝顶上便显出了三人身形。 此处是主峰“朝阳”绝顶“太极坪”,乃是一处极为开阔的平台,整体铺贴平整石板,正中处是一个黑白分明的太极阴阳鱼图案,外环以方位刻着八卦图形,更外面则是一个个形貌威武不凡的神禽异兽。 而太极坪北面,略高处几丈的地势上,座落着一座殿堂。那殿堂虽无雕梁画栋之繁华,却也有飞檐翘角、巨木栋梁,建得规整庄严,古朴雄浑!尤其此殿地势高绝,位于主峰绝顶,往山下极远才是云层,遥遥观之仿若座落云霭天宫,引人神往震撼! “好、好厉害!”徐明喃喃地道。 封亦也控制不住震撼,点头赞同:“是啊,好壮观啊!” “哎?师父——您的剑哪儿去了?” 徐明回头过来,一看商正梁含笑注视两人,那柄曾载着他们从益州远道而来的仙剑“神阙”竟不见了踪影。封亦也心下意外,只是他心性成熟些,又经历了两年磨难,不似徐明那般心直口快。 果然,商正梁伸手便敲了他一记脑瓜。在徐明“哎哟”一声后,方才施施然地道:“不该你管的事儿,你莫要多管——为师的法宝早已被炼化,自是收入丹田气海去了。走,都随为师过来。” 说罢一马当先,往那座大殿行去。 两人慌忙跟上,封亦若有所思地望着师尊背影——虽然语带责备,不过还是为我们做了解释,没想到师父平日严肃正经,内里倒是温柔亲切。 太极坪上早先便已有人在。 一个个穿着或青色或白色的道袍,身上皆有种封亦没能在山下其他人见过的超然气度。他们在商正梁落下时便已然见到,此时纷纷上前行礼,商正梁板着脸,一副严师模样,朝他们“嗯”地点点头便走。 刚走过太极坪,天上两道豪光射来,落下后显出两人。 两人里一男一女,男的身穿宽大灰布长袍,斜斜地梳着个发髻,看起来略显不修边幅;女的样貌清秀,一身蓝色束身道袍,风姿绰约韵味十足,只是严肃神情平添几分疏远。 那两人一落地,便迎向商正梁,当先一步施礼问候,口称“师兄”。商正梁面对他二人,严师神情一缓,竟微笑着回礼:“闫师弟、佟师妹!” 第2章 朝阳峰上稚龄童 闫正会、佟正宁,青云门第十八代弟子,亦是商正梁同属一脉的师兄妹。其实原本朝阳峰七代弟子,即是商正梁当初同出一脉的师兄弟足有十几人,各个天资不凡,修为有成。朝阳峰在青云也占有极重的分量。 遗憾的是,因为一百多年前那场正魔大战,包括首座在内的前代师长以及第七代里许多出类拔萃的弟子尽皆殉道,竟只剩一位长老师叔以及他们师兄妹三个。商正梁便是在此种情形下临危受命,继任朝阳一脉首座真人,夙兴夜寐,励精图治直至今日。 师兄妹三人相互扶持数百年,关系极深。 这不,商正梁下山方才回归,他俩便立时闻讯而至,主动前来迎接。三人寒暄一阵,闫、佟二人说些山上琐事,商正梁则将此次下山事宜简略说与两人,他此次下山乃是为铲除一只为祸四方的妖邪,闫、佟二人对此倒是颇为关切。 所幸此行十分顺利,那妖邪也仅是仗着凡俗无力对抗而肆意作恶,由是引来青云门关注而自取灭亡,倒也是报应不爽。三人寒暄几句,商正梁似方才想起那般,回身将身后两人让出。 “来,徐明、封亦,赶紧拜见你们两位师叔!” 待商正梁引见介绍过后,徐明、封亦二人齐齐稽首,以大礼参拜。闫正会爽朗自如地笑着,双手虚扶,口中道:“好,好!都起来。”佟正宁点了点头没有出声,只是目光却不禁认真地打量着两人。 闫、佟二人与商正梁乃是数百年同门,自也清楚这位首座师兄的脾性,更知晓他大异于人的“癖好”——喜好收纳出众弟子入门。道家修行传法,选择弟子之时,除了看重其天赋资质,另外还极重“缘分”。唯商正梁不同,凡是他下山寻宝、历练抑或是除魔扬名,极少时候是一个人回山的,因为他总是能挑选到那么一两个资质稍显出彩之人带回朝阳峰来。 青云门七脉之中,朝阳峰弟子人数最多,最主要便是得益于商正梁这般独特“癖好”。而且青云七脉除大竹峰一脉人丁单薄,其他几脉虽说弟子也多,但那是各脉首座以及门下长老各自弟子加总,方才有这般数量。偏朝阳峰不同,当代年轻辈弟子两百余,居然全都出自商正梁座下,仅有十余个女弟子是由佟正宁教导。 二人其实早便有心劝阻,但同出一门,两人又深刻明白使得师兄养成这般“癖好”的根源在何处。尤以佟正宁女子细腻心思,更是感同身受——朝阳峰能从那场劫难般大战后萧索冷清,恢复到眼下“繁荣”气象,师兄耗费心力之盛任何言语也无法形容。 “师兄——”佟正宁声音清冷,本来叹息的语气被藏得微不可查。 “呵呵呵,”商正梁不动声色岔开,笑着道,“我在益州顺安遇见的他们——徐明,聪颖过人;封亦,坚韧不拔。都是好苗子啊!我打算让他们先行拜师礼,闫师弟、佟师妹,你们做长辈的正好一起来观礼。” 佟正宁深深地看他一眼,没说话,旁边闫正会见此忙笑着接过话去:“也好,那便同去!” 商正梁“嗯”地一声,侧身叫过了一名侍立于旁的弟子,吩咐道:“且去将你们大师兄、文策还有你大师姐一齐叫来,为师便在东来殿等他们。” “是,师父!” 那弟子恭敬领命而去。 少倾,三道流光从别处飞掠而至,落在朝阳主殿“东来殿”前。豪光敛去,显出三道人影,两男一女,男的俊逸潇洒,女的美貌脱俗,各自互相简单寒暄过后,便一齐往殿内行去。 那大殿宽敞磅礴,装饰堂皇,极为大气。上首处有神案,其上供奉三清神像,案上香炉燃着香,香味淡而不散,清而不俗,更兼有宁神静心之效,嗅一口便会感觉一道香味直入灵台,精神亦为之一震。神案前摆着两张檀木大椅,一张在居中主位,一张略靠下些。左首分列也有两把大椅,却是并排向下。 此时此刻,东来殿中朝阳首座真人商正梁,便端坐于上位,紧挨着略靠下的那张椅子却空着。左首两把大椅,此时依次坐着闫正会、佟正宁二人。那些原本在太极坪习练剑术的朝阳弟子,此刻都束手正身那般站在右侧。 封亦与徐明二人,则是在众人瞩目下立在殿上。 从未经历过这般阵势,虽说出身富贵豪族见多识广,但徐明此时却紧张不已,一双手笼在袖子里早捏出了满手的汗,很是一副无处安放的无措模样。不过能在这么多陌生而极具压迫力的修道者注视之下,没有慌乱失态,就他此时年纪而言已然可称不凡。 闫、佟二人看在眼里,都不禁赞赏地点了点头。 只是当两人看向另一个又黑又瘦、身形单薄的孩童时,却不由吃了一惊。只见那叫做“封亦”的孩童两手负阴抱阳自如放在身前,双眼平视,目光为示尊重稍稍下移,任由众人目光如炬,肆意打量也镇定自若,也无半点不耐。 闫正会心中赞叹,转头正与师妹佟正宁双目以对,两人不动声色交换目光,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喜与意外之意。 “好心性呐,”闫正会暗自感慨,“就是身子骨弱了些。” 正此时,殿外传来声响。 那在太极坪降下的两男一女一齐入殿,见到大殿上情形立时便明了,而后走上前来,齐身行礼道:“弟子拜见师父、闫师叔、佟师叔!” 商正梁目光从三人身上扫过,目露欣慰:“你们来了?先入列罢——今日为师收徐明、封亦二人入门,以后他们便是你们师弟,且先观礼。” 青云门拜师礼并不繁复,虽各脉有所差异,但大都相同。 在商正梁发话之后,礼仪便执行起来,封亦与徐明二人跟随一位主持仪式的弟子指引,一一走完“拜三清”、“拜师”、“受戒”流程,最后便只剩“奉茶”。早有弟子准备妥当,呈上热气腾腾的拜师茶,由年纪稍长做师兄的徐明先起,而后是封亦,一一为商正梁奉茶。 待商正梁饮下这茶,自此礼成。 原本东来殿肃穆严整的气氛,也在商正梁放下茶盏时融化,变得活跃起来。那些观礼的师兄、师姐,方才站立笔直,面目整肃,全然不苟言笑的面孔也霎时鲜活,竟一齐离开位置,笑意盈盈地朝着殿上两人走来。 其中一人剑眉星目,神采飞扬,众人隐隐以他为首。只听他最先笑着开口,道:“两位师弟,此时礼成了,快起来!”他扶起拜师完有些懵的徐明以及略显振奋的封亦,道:“我是你们大师兄楚誉宏,这位是大师姐穆蕙秋穆师姐以及梁文策梁师兄——” 封亦拱手,一一行礼:“见过大师兄、穆师姐、梁师兄——” 徐明也反应过来,连忙跟着行礼:“见过师兄、师姐!” 朝阳峰别的不多,单是弟子众多。随着楚誉宏一一介绍,封亦思维成熟,还能跟上,徐明则有些手忙脚乱、脑袋发晕,几乎记下下一个便忘了上一个,好容易等一众师兄弟都各自见了,也不知究竟能记下多少。 “大师兄,”师姐穆蕙秋嘴角含笑,“你一口气说这么多,他们哪里记得下?” 徐明面上涨红,一听这话连忙认同地点头,封亦则看了眼这位艰难的小师兄,没有多言。他大抵是记下了,但也不会在此时故意表现出来。楚誉宏自然也知道穆蕙秋所说之理,便也笑着道:“记不住也没关系,反正以后大家同出一门,相处得久了,自然就记下了。” 待这一众师兄弟各自熟悉后,上首商正梁这才开口:“徐明、封亦——” 两人听得师尊说话,连忙答应:“弟子在!” “你二人既然拜入我朝阳峰一脉,此后便当潜心修行,勿要偷懒耍滑、怕累吃苦,知道吗?” 两人都道:“弟子谨记!” 商正梁满意地点点头,再又开口,却是对另一个弟子说话:“文策,照例入门弟子的修行,由你来负责教导,只是封亦年幼力弱,那功课延后两月,待他调养妥当再行继续。” 那人正是梁文策,躬身领命。 商正梁又道:“你俩且先随着你们梁师兄修行,待基础牢固,再行由为师为你们传授后续法门。切记平日但有疑惑,多多向一应师兄请教,修行一途最忌含糊懵懂、一知半解,知道吗?” 封亦两人齐声称“是”,又一齐来重新见过梁文策。 而后商正梁唤出一名年轻的弟子,看他面带稚气,应该不过弱冠年华。商正梁道:“江枫,他们俩便交由你来安置。徐明、封亦二人年纪尚幼,你这做师兄的,平日里也多多照料一些,知道吗?” 那江枫颇为振奋,竟似对这别人看来“麻烦”之事极为看重,甚至隐隐有些激动那般地道:“放心,师父!徐师弟和封师弟,我一定能照顾好的!” 商正梁瞧了他一眼,一时失笑,挥了挥手,这回是对所有人说道:“好了,你们先退下。” 众弟子齐声行礼称“是”,而后一一退出。 来到大殿外,一行人簇拥着两位小师弟走下台阶,方才站定。人群里最出众的,当属大师兄楚誉宏了,便听他道:“徐师弟、封师弟,你二人初出到来,当务之急需得尽快熟悉朝阳峰,以及跟随梁师弟学会入门修行。若你们俩平日修行有什么疑惑,也可以来‘逐霞峰’上问我,师兄定会替你们解答的。” 师姐穆蕙秋见他二人懵懂,不禁笑着道:“大师兄平日勤勉修行,少有闲暇,便是我们也很难得到大师兄指点呢,还不快谢过大师兄?” 封亦两人忙道:“多谢大师兄!” 楚誉宏朝他们笑了笑,又与其他同门道了一声,旋即手上一挥,御使其背后烈阳光华般神光熠熠的仙剑,霎时破空离去了。 第3章 青云景致多妩媚 而后是师兄梁文策。 也不知是否错觉,封亦对这位未曾知悉的师兄有种感觉,仿佛他藏着满腹心思,面上古板与严正都是学着师尊商正梁平日面对弟子的模样。当然,如是想法封亦只是在心底过了一下。 梁文策道:“三日后,我会到‘临客峰’来教你们入门修行,这两日便好生歇息歇息。”封亦两个自是依言应下,送走了梁师兄,其余师兄们有的寒暄几句,复又忙碌自己先前未做完的事情,也有的只是点点头便匆匆离去。 不多时,就只剩封亦、徐明二人,以及那位年轻的江枫师兄。 “咱们朝阳峰人数最多,时间一长,自然便有了亲疏远近的分别。”江枫面上带着和煦暖阳般笑容,道,“不过你们无须在意,这些师兄也只是背负同门竞争的压力,大多勤勉而专注于修行罢了,并非有意疏远——哎,我给你们说这个作甚,等你们上山日久便自也知道了,慢慢感受。好了,我们也该去临客峰了,随我来。” 封亦与徐明两人见江枫转身往太极坪外行走,连忙跟上。 走了一阵,封亦觉察不妥,问道:“师兄,咱们走着去吗?”徐明也目露犹疑,显然有着同样的疑惑。江枫闻言愣了下,道:“不然呢?当然是走着去了!” 徐明耿直地道:“江师兄,原来你不会飞啊?” 江枫一滞,反应过来后怪眼一翻,没好气地道:“御物飞行乃是了不得的神通,若是‘太极玄清道’修为没能突破‘玉清四层’之‘御物境’,断然使不出这般手段。咱们朝阳峰两百多同门,能达到‘御物境’的也仅仅十五位师兄、师姐而已,我不会飞有什么好奇怪的?” “啊?”徐明虽听了解释,可眼里的失望和某种奇怪的神色根本遮掩不住。江枫叫他“无知无畏”的隐隐鄙视气得一恼,屈指“啵”地一下弹在他额头,惊得徐明痛呼一声,捂着额头委屈地看他。 封亦见他目露威胁般往自己这儿看来,忙不迭移开目光,咽了咽唾沫。 “哼!” 总算压服了两个师弟,江枫心里满意地哼了声,又出言解释道:“我上山六年,如今修为达到‘玉清三层’,在所有师兄弟中可一点不弱呢。你道修行是那般容易的事儿吗?” “哦,知道啦。” 徐明揉着额头,“师兄你下回解释就解释,不要随便打我脑袋好不好?我娘说打脑袋会把人打傻的!” “谁让你胡言乱语,看轻师兄我来着?” “可是,你不会飞行本来就是事实啊——” “行了行了,你一个男子汉怎么这么啰嗦?瞧瞧封师弟,他从头到尾哪里有过多言多语?” 徐明瞅了封亦一眼,道:“他在心里鄙视你呢,师兄。” “——?!!”封亦双眼瞪大,瞠目结舌一般看向徐明——你、你居然是这样可恶的小鬼?诽谤!纯属诽谤! “得了,”江枫没好气地又敲了他一下,“不要随便污蔑别人,知道吗?” 徐明捂着额头,眼睛里闪烁起泪花,小声嘀咕道:“本来就是嘛。” 封亦没听见,不过江枫师兄的维护,倒是让他下意识松了口气。三人说说闹闹里走过了宽敞的太极坪,从南面的道路往山下而去。封亦一面听着身旁两人边走边拌嘴,一面在心里思量着先前江枫师兄话语里无意透露的信息。 朝阳峰有弟子两百多人,目前突破了“御物境”,也就是“玉清四层”的共计十五人。乍一听仿似挺多,毕竟比起人丁单薄的大竹峰一脉,朝阳峰十五人达到“御物境”,已经是大竹峰的三四倍。 可细细思量,封亦却不禁皱眉,因为按比例来算,朝阳峰这十五人的数量就显得委实太过苍白。对于原着世界的剧情,因为时日久远,封亦仅能记住些主要事迹与大概剧情。但他很清楚“玉清四层”对于青云门弟子而言意味着什么,若说得夸张一些,能否达到“御物境”,往往意味着“仙”与“凡”的差异与区别! 为何青云诸脉收纳弟子上山时都会特别谨慎? 乃是因为若不能达到“御物境”,对于修行者而言,一生数十年苦修几乎等于白费!山居清苦,远离尘世到山上修行,更是艰辛枯燥,若最终却一无所得,眼看别人打开修真大道攀沿却抱憾而亡,那将会是何等凄凉与遗憾? 封亦仿佛明白为何朝阳峰上,气氛与原着中大竹峰迥异了。 并非是人多了,亲疏分别也大了之故,更有修为卡在天堑不得寸进的焦虑,汇集之后隐隐自然而成的一种压抑。 他忽然有些为自己的师尊感到心疼了。 因为眼看着一个又一个弟子因为各种缘故修为不得寸进,哪怕他们再怎么努力,最终大多都会虚度一生时,那一个个遗憾和失望反馈到他的身上,又将是何种感受呢? 想必也不会好受。 只是为了复兴朝阳峰,商正梁并没有别的选择,作为一脉首座,他做出的决断便是承受这一切。 封亦心中暗暗一叹,忽地眼前光线暗淡下来。他抬头看时,才惊觉自己跟在江枫师兄身后,不知不觉里走到了一片松林。朝阳峰多松,更多松林,孤峰绝顶处有姿态奇异的古松,平台开阔处有绵延成林的松林。此地便是一处朝阳主峰上的松林,松木林立,郁郁葱葱,步入其间便有股淡淡松脂气息。山风过处,树枝摇曳,松针摩挲间声响如涛,连绵不绝。 一条石板小路,将松林分隔两面。 封亦对松树了解不深,只会看那松木笔直如剑,且大都茂盛如柱,一看便知年限极深,连树皮都粗糙纵横。当他抬头去看时,松林树梢间隐隐有一阵轻微响动,却是一个个轻巧灵敏的小身影拖着毛茸茸的尾巴在树枝之间跳跃攀爬。 “封师弟。” “啊,师兄!”封亦霍地惊醒,发现自己居然落后了好长一段距离,连忙追上去,“我刚刚贪看景致,一时忘了——” “呵呵,没事的。”江枫看着骨瘦如柴的封亦,心中生出怜惜之意,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脑袋,“只是这里的松木都是寻常之物,更不是灵木,除了伐来做柴或是打制用具外,无甚大用。便是打柴,这儿离临客峰也太远了些。” “灵木?”封亦目光一动,他敏锐地捕捉到一个感兴趣的词汇。 “唔,对,‘灵木’!”江枫一面在前边领路,一面道,“咱们青云山乃世间罕有的福地,灵气充沛,本身便有无数珍禽异兽、奇花灵植。而我们朝阳峰多松,有些松木生长年限极长,已然说不清长了多少年,便也开了灵性,成了‘灵木’,有诸般异象与神奇功效呢。——不过灵木大多是在后山和东边清渊峰,而且年限不同,灵木品质和异象功用也不同,太过珍贵的灵木师父不允许随便去看的,就怕咱们不知轻重伤到那些天材地宝。” 封亦和徐明两个听得心生向往,恨不得立刻去看看。 江枫自也一眼看出两人的心思,笑着道:“你们若是好奇,等你们熟悉了环境,师兄带你们去看便是!” 徐明双眼一亮:“好哎!师兄真好!” 封亦也十分心动,忙道:“那多谢师兄了!” 江枫失笑地道:“你们还是留些力气,后面还有很长段路要走呢。” 确如江枫所言,虽说从朝阳主峰往南面临客峰而去有道路通行,可这路,却不是那般轻易能走完的。封亦两人跟在江枫身后,出了那片松林,便是一条蜿蜒往下的山路,走起来极为费劲。 不过走完了这段小路,封亦只觉眼前视野一开,竟是到了主峰边沿近乎笔直的断崖处!站在那断崖绝壁前,往下眺望,只见缭缭云雾围绕山腰,远处一座山峰巍峨雄伟,在更远的东面和西面还能见到另外两座山峰。四峰主仆各异,宾主有序,相得益彰。 从这儿俯瞰青云山,磅礴大气宛如苍龙的山脉,变得更加真切具体。绝谷深涧,飞瀑流湍,隐隐间有虎啸猿啼之声在山脉某处回响。蔼蔼云海上,随风涌动的雾气一如翻涌的浪涛。瑞鹤灵禽悠闲雅致,长鸣而过。 虽在人间,如臻仙境! 封亦胸怀激荡,一时不由看得痴了。 “咱们朝阳一脉四座山峰,主峰就是脚下这朝阳峰,东边清渊峰是闫师叔居处,也是‘炼器阁’与‘藏经阁’所在;南面临客峰人最多,有‘东西南北’四苑,也是大多数同门居住之所;西边‘逐霞峰’分东山与西山,东山住着十几位突破‘御物境’的师兄,他们平日修行需要安静,在此正好清修;西山住着佟师叔以及师叔收在门下的一众师姐、师妹。” 不知什么时候,江枫站在两人身后,指着眼前之景一一介绍。只是不知为何,再最后提到佟师叔以及一众师姐妹时,江枫莫名感叹了一声。 “主峰、临客峰与逐霞峰,都是有道路连通的,也没有什么忌讳——除了逐霞峰西山,你们平日便想去哪处,认路过后自行前去也没有关系。东边清渊峰独立在外,但凭步行无法抵达,好在早有师门前辈设下精钢锁链制成的栈桥,可以通过栈桥去往清渊峰。” 江枫道:“怎么样,看够了么?看够的话,都随我下山。” 封亦愣了下,下山?从这儿吗? 然后顺着他目光望去,费了些劲儿,总算从那绝壁岩石间,看到了一条左右折返宽不过三尺的仄逼陡峭的岩石阶梯,一路往云雾里没入而下。 他不禁咽了口唾沫——那便是下山的路? 仿佛是听到封亦心声,江枫嘿嘿笑道:“没错,那就是下山的路了!” 第4章 险峻山路崎岖行 峰峦如聚,云霭如涛。 封亦深呼一口气,定了定心神,可惜这雄奇景观他已无暇赏鉴。 他直到真正踏足那狭窄而陡峭的石阶路上,感受着心脏剧烈跳动,望着脚下迷蒙的云雾,至此方才发觉原来他也是有些畏高的。好在山道之外有青石栏杆,手扶着它,封亦不至于因为无法遏制的生理反应而跌坐下去。 “喂,你俩这样磨磨蹭蹭,何时才能下山啊?” “师、师兄,您走慢一点啊——” 答话的是徐明。 别看前几日由师父商正梁带着飞行,他还是淡然自处,镇定自若。可此时走在陡峭狭窄的石阶上,徐明表现得比封亦还不堪,从小在家人爱护里成长的贵少爷,何曾走过这般险峻而战战兢兢的道路? 封亦虽也有些脚软,好歹能扶着栏杆往下走。 徐明则是从下到石阶起,便自行趴在台阶上,往下一看那空荡荡的云雾便心肝儿颤动,只能慢慢地一步一步往下挪动。 江枫将二人的表现看在眼里,脸上明显带上幸灾乐祸的笑意,一时觉得心中畅快,方才被徐明“无知”那般轻视的郁闷也烟消云散。两人走得艰难,不过江枫却没帮他们,反倒是时不时出言催促调侃,极为欢乐。 上主峰这段路,乃是每个朝阳峰弟子都会有的历练。 而克服这种恐惧,对于他们而言更是一种心境上的修行。江枫也知道,两人畏惧石阶险峻也不过是因为见得少、走得少罢了,等两人在山上多呆些年,渐渐地便也就习惯了。 便是江枫自己,当初同样是这般过来的。 至于调侃取笑嘛,大抵是出于某种“传承”下来的恶趣味罢。 两人就这般在江枫师兄言语“摧残”下缓缓而行,渐渐的,封亦好似寻到了诀窍,他道:“徐师兄,你若不往下看的话,就不会那么害怕了!”徐明颤颤巍巍地下了几步台阶,忽地又停下,语带哭腔那般道:“师、师弟,我也发现了——可是,我总忍不住要往下看啊!” 封亦:“” 前世封亦便知道,有时候畏高是自己难以控制的下意识反应,徐明此时便有些这种情况。不过为什么前几日师父商正梁带着飞得更高,他反而没有眼下畏怯得这般厉害呢? 封亦心中吐槽,叹了口气,便停下了脚步等他。 从益州随行回山,封亦与徐明相处了几日,那几日里两人关系处在客套有余、亲密不足的程度。眼下到了朝阳峰,放眼尽是陌生面孔,两个相互熟悉的人倒觉得彼此更显亲切了。 “师弟,你怎么不往下走了?” 徐明低着头,一步一挪,忽地从余光里看到了封亦,忍不住道。 “唔,我等你一道走。”封亦道,“两个人一起说说话,也许就没那么害怕了。”徐明听得心中一暖,重重地点了点头,道:“嗯,那就一块走!”走在前边的江枫一直关注着二人,见到两人相互扶持帮助,江枫欣慰一笑,不知觉间连那调侃的话语都收了起来。 封亦一边鼓励徐明,一边往下,不多时,当他觉察到身边飘散过来的丝丝缕缕雾气,随即向下一望,才发现两人已经到了云雾缠绕的山腰位置。一望之下,他又发现,在山上看时密密层层的云雾,临近了看竟是能够看得通透。透过云雾,他甚至都能看到半山处三峰连结的地方。 渐渐地,也不知过了多久,封亦浑身冒汗,已然感觉到一阵由衷的疲乏。他的身躯亏空厉害,在此之前又常年处于饥馑状态,初时还好,时间一长,便很有些喘不过气来。 相反随着高度降低,徐明反倒缓了过来,后面竟是他在帮扶着封亦了。等到两人从狭窄石阶路上下来,随着江枫一齐来到半山的一座亭台时,两人都脱力一般瘫坐在地,连江枫调侃的话也顾不上,只是不住地喘气。 江枫笑呵呵地看着两人,等他们气儿稍微喘允过来,道:“歇好了吗?跟我来。”徐明瞧了眼嘴唇发白的封亦,埋怨道:“师兄,就不能多等一阵吗?”江枫眉头一挑道:“喔?难道你们就一点也不渴吗?” 听出他言下之意,封亦与徐明齐齐双眼一亮,顾不得浑身酸痛咬牙起身,忙道:“师兄,咱们赶紧走!” “呵呵~”江枫领着二人,穿过半山亭往西面走了一阵,来到一处岩壁前。 那岩壁接连着背后绝壁,正是朝阳主峰。岩壁上有处裂隙,一泓汩汩清泉从裂隙流淌而出,在半人高人工雕琢的凹陷处汇集成小小一潭。许是为了方便饮用,那水潭边上还放置了两个粗瓷陶土大碗。 江枫用碗盛了两碗泉水,笑着递过来:“此处山泉干净清洌,可以饮用——喏,给,喝。” 徐明早就渴得心焦,接过大碗便欲畅饮。封亦见状忙道:“师兄,咱们刚刚运动太过,这时候不宜喝水过猛!”徐明疑惑抬头:“啊?”倒是一旁江枫惊讶看了封亦一眼,点头道:“封师弟说的不错,你们此刻不宜喝水过急,且先小口饮一阵,待身体适应了才能畅饮。” “哦,好。”徐明应下。 封亦也端着大碗,轻轻饮下一口,那泉水清洌甘甜,入喉化作一股凉意直入胸臆,分外舒畅。若非封亦颇有自制之力,此刻早按捺不住开怀畅饮了。又等了一阵,在徐明等得心痒难耐之际,总算听到江枫开口:“可以了,你们喝罢。” 两人正等着这话呢,没见话音一落,两人便齐齐端着大碗,咕噜咕噜大口吞咽着甘甜的泉水。此时比起先前浅尝辄止更加畅快,冰凉的泉水入喉入腹,一时浑身为之激颤,仿佛身上的疲乏都被洗去。 喝完了水,江枫没理会徐明还要再喝的胡话,径自将那两个陶土大碗清洗一遍,复又放归回去。而封亦则若有所思地看着岩壁上那道裂隙,越看越是觉得古怪,问道:“师兄,怎么这里会有泉水呢?” 徐明不明所以,道:“为什么不能有?” 不过江枫却听明白了封亦的意思,有些惊讶于他小小年纪竟能问出这样一个问题,他道:“师弟,你这话算是问到点子上了,不过我也只是听师兄们谈到过——据说,最初咱们朝阳峰是没有这眼山泉的。” 封亦心中一动:“那它是怎么出现的呢?” 江枫神秘一笑,道:“呵呵~,据说是数百年前,咱们朝阳峰一位祖师高人精通五行水法,于此处探明水脉后,一剑劈出来的!” 封亦:“——!” 徐明双目圆睁,喃喃地道:“一剑、劈出来的?” 两人望着岩壁上那条长约丈余,深不知几许的裂隙,怎么也没想到它居然是以人力深深劈开而成!面对这宛如神迹的一幕,封亦与徐明都陷入深深的震撼之中。虽然封亦早便知晓修真练道之士,能御使伟力做出许多难以想象之事,可此时亲见,他才发现自己的想象还是有些匮乏。 何等伟力,方能在这般坚硬的岩壁上,生生斩出这般剑痕? 更别说其深入不知几许,连深藏在岩壁之内的水脉都叫这一剑勾连出来,形成这一汪小潭! “我听师兄们提过,这半山清泉的水脉,其实与‘甘池’连在一处。” “甘池?” 江枫点点头,伸手指着一方道:“甘池在那边,也是通往逐霞峰的方向。你们也不必着急,等到‘中元节’,咱们朝阳一脉所有同门都会齐聚甘池,行祭祀土地之礼,还会有其他庆贺活动,可热闹了呢。”说着,他自己都陷入某种美好回忆里去,嘴角不禁挂上温柔的微笑。 “行了,若歇息够了,咱们便往临客峰去。” “今日还要安置你俩歇息,打扫庭院房间也得花费时间呢。” 歇了一阵,封亦与他们再度出发。 临客峰比之朝阳主峰,没有那么险峻凌人,显得温和多了。从半山亭往临客峰的道路,也较之险峻的石阶平坦舒缓。片片松林过后,封亦逐渐发现峰上荒僻之景减少,而道路亭台得人迹逐渐增加。 不多时,他们便来到朝阳峰弟子平日活动范围,座座古风古韵的建筑显现,楼阁耸立,鳞次栉比,其布局隐隐似有章法。道路也变得整洁,一块块平整的石板铺就路面,不时能在石上见到“阴阳鱼”与“八卦”图景。每间隔一段距离,路边立有灯柱,柱身多有异兽浮雕纹饰,封亦看着稀奇,却没有一个认得的。并且,在各个建筑之间都种植有奇花异木,其中松木居多,有些老松姿态古矍,都不知生长了多少年份。那些松木与建筑各自映衬,相得益彰,仿似建筑分毫没有破坏峰上景致,很有得天地自然之感。 很快,封亦三人遇上了临客峰第一位朝阳同门。 那人本是行色匆匆,迎面与三人撞见,他目光与江枫交错之后,随即便放到了其身后封亦二人身上:“江师弟,这是——新入门的师弟吗?”封亦可以确信此前未曾见过他,不想他倒是一眼认出两人身份。 当然,也可能他只是习惯了峰上不时会多出的师弟? 江枫笑着介绍,封亦两个连忙见礼,口称“师兄”。那人笑呵呵地打了个招呼,寒暄几句,复又匆匆而去。遇见这位师兄,仿佛只是个开端,在随后的行路中,封亦三人遇见的同门越来越多,不过大家只是相互见礼过后,便又各自忙碌各自的事情。 随后三人在转过好几处大的建筑群落后,来到一处长长的回廊。 回廊入口,门坊之上,书有“弟子居”三个大字,其下另有略小一些的,又写作“北苑”。进入回廊后,所见两侧每间隔一段距离,便有一个入口。江枫没停,封亦两个也只是路过时匆匆一观,原来那入口后面乃是一处安静的院落,院落后是厢房,有的房门紧闭,有的倒是打开的。 偶尔也有遇见同门的,不过都未多言。 直到回廊走了大半,右侧院门里撞出个人来,一见那人,江枫大反先前客套见礼的态度,主动热切叫道:“老何,老何!”那人抬起头,露出张略显平凡的面孔,只一见江枫,忍不住皱眉道:“什么‘老何、老何’的,还有没有规矩,叫师兄!——咦,他们是,新来的师弟吗?” “对呀!”江枫点头。 那老何顿时眉开眼笑,赞道:“这下可太好了,咱俩再也不是同门里辈分最低的了!” 第5章 唯此明月鉴心迹 朝阳峰弟子众多,相互间尊卑长序初时还能分得清楚明白,后来人渐渐多了,各自修行独居,见面不多,生疏之余也时有分不清各自尊序关系。也不知从哪个时候起的,朝阳弟子相互间尊序关系大多以年龄长幼划分。年纪相仿的,便以修为划分。 故此众人中,除了“大师兄”与“大师姐”外,最能让人记住的便是同门最晚入门,也即是辈分最低的那个小师弟。 老何名为何劲,他与江枫几人入门时间只相差几日,由来便被所有师兄“一视同仁”,当作小师弟。每日见面,无论是谁,他们都得口称“师兄”见礼。虽说这般也能得到一众师兄照应,可时日长了,何劲几人便不由得生出别样心思,只想早些摘下“小师弟”头衔。 原本以其师商正梁故来“惯例”,何劲、江枫他们是无需等候多久的。 可奇怪的是,近来也不知为何,江枫几人在山上足足修炼了五六年,朝阳峰居然一片平静,全无要有新弟子入门的迹象。 这便是使得何劲、江枫他们心里郁闷,渐渐地便连早入门几日也被提及争执,也是何劲执着于做“师兄”的缘故了。 封亦与徐明两人,自是不知这些的。 两人恭敬行礼,口中叫了一声“何师兄”。便正是这一声“师兄”,直叫道何劲心坎儿里去了,眉开眼笑答应过后,一时热切起来。许是为了彰显“师兄”的“威严”,何劲热情接待起两人,并在随后整理两人居住的庭院时积极主动地相帮。 便是封亦这般见惯人情冷暖的,也不禁心中触动,由衷地感受到了来自师兄的亲切关怀情谊。 “临客峰弟子居共有四苑,东苑、南苑已经有师兄们居住,咱们北苑住的都是新上山的同门。至于西苑,哪里暂时还空着——至于为什么空着,以后你们慢慢便会知晓。反正四苑庭院厢房都是早已建筑完成的,所以收拾也只需要清扫灰尘便足够。” “老何——!” “叫师兄!”何劲的话惹来一双白眼,倒是旁边徐明叫了他一声。何劲迎着江枫鄙视的眼神咧嘴笑道,“哈哈,别介意,我这是习惯了——叫我干啥呢?” “你收拾着,我带两位师弟去领被褥等一应用具回来。” “唔,为什么不是我带他们不去——哎!怎么就走了?” 随着江枫师兄走出庭院,在临客西苑走了一遭,他才发现原来这处聚落如此宽敞。从正门门坊进入,每一条岔道均是一条回廊,而每一条回廊之中,左右两面均分布着这般院落。最让他惊讶的是,回廊与庭院的分布错落有致,设计独具匠心,明明聚在一处,却又各自分离,没有丝毫拥挤嘈杂之感。 回廊院落之间,有古松巨木以及花卉植株间隔,人迹建筑与自然和谐比邻,极有“得天地自然”之感。分明没有过任何修行经历,可封亦感觉自己只是置身其中,便已有种隐隐的玄奥意蕴。 当然,封亦并不知道他所知所感,其实并非虚妄。 朝阳弟子居看似随性的布局,实则暗合至理,其中玄奥秘密却不是封亦这连入门道法都没修过的新人能堪破。其实别说是他,便是在此生活多年的其他朝阳弟子,也还未有堪破几处弟子居奥妙的。 傍晚时分。 封亦两人随着江枫一道去了用膳厅,朝阳人多,用膳厅也是以各自居处分开。虽然人也不少,但封亦在与一众西苑师兄见礼寒暄过后,倒是有些明白为何朝阳峰弟子之间亲疏有别的缘由了。 ——山居清修,各自出门时间本就少,还因人数划分各苑,相互之间交流自是少了,难怪做不到如原着里大竹峰那般同门密切的关系。 不过即便如此,封亦看着碗里堆放的周遭师兄为他夹过来的菜肴,心中感慨之余,竟找到了一些前世念书年华的感觉。 夜晚。 临客峰已然陷入静寂。 因为地势极高,峰上禽鸟数量并不多,夜晚更多的只能听见些微虫鸣。 “时辰不早,你俩也该回房休息了。”江枫揉了揉徐明的脑袋,叫徐明懊恼的躲开——他没选择封亦,大抵也是觉察到封亦心性,知道他不喜被当做小孩子对待。“怎么样,两位师弟,一个人住的话会不会害怕啊?” 徐明果断摇头,只是微抿的嘴唇出卖了他。 封亦则淡然摇了摇头。 江枫都看在眼里,微笑时双眼弯成一道弧线:“嗯,都是好样的!虽说山居清苦,但我们男子汉,怎么能怕孤独呢?——更何况师兄就住在隔壁,待明日师兄再带你们到山上各处去好好逛一逛!” “嗯!”徐明受此鼓励,果然精神振奋,注意力被转移到对明日的期待里去了。只是封亦不为所动,只是淡淡点头,面上也没有什么多余的神情。江枫看得心疼,明白似他这般年纪,得吃过多少苦才能如此成熟懂事? 更何况,单从他瘦弱的身躯,也能堪见一二了。 “你呀,”江枫轻叹声,知道他不喜欢被揉脑袋,却还是伸出了手去。毕竟是修行之人,当江枫实意要这般做,封亦自是一时躲不开。而后便见到他露出愈发灿烂的笑容,温和地道,“现在上了山,所有同门与你都是一家人,可不要太过防备疏远,知道吗?来,像你师兄那样笑一笑?” 封亦盯着他看了一阵。 在江枫被看得隐隐后悔太过鲁莽时,却见封亦嘴角一动,脸上露出个大大的笑意。只是那笑看得江枫眉头一跳,不禁轻轻捏着他的脸将他笑容抚平,道:“算啦,不喜欢笑就不笑。师兄是希望你能自在轻松些,可不是要勉强你。” “我知道。” 封亦认真地道。 江枫与他双目对视,片刻后释然而笑。 “那便这样罢。” 朝阳峰弟子居住的庭院,与封亦记忆里不一样。 庭院宽敞,有石桌石椅,也有花草林木。最难得在院子边上还移植着一蓬青竹,这可是整个朝阳峰都极难见到的植物,修长笔直的青竹让庭院多了几分雅致。庭院后方的厢房分左右两间,徐明居左,封亦在右,两房分开,互不相扰。房间之前扫洒清洁时,封亦便细细看过,整洁、宽敞、明亮,桌、案、柜、榻一应俱全。 比起曾经寄居之所不知好了多少倍。 “封亦封亦——” “你应该称我为‘师弟’。” “唔,好。——哎,封亦,你说我们这就算拜入青云门了吗?你说,我们现在也是别人眼里的‘仙人’了吗?” “——”封亦看着徐明憧憬又激动的眼睛,无声叹息一声,“拜师礼都已经行过,自然是入门了。至于‘仙人’的话——你会飞吗?” “啊,也是哦。”徐明沮丧了些,“可是江枫师兄他上山好几年了,也同样不会飞啊。封亦,你说我们要多久才能像师父那样随便在天上飞呢?” 封亦奇怪地看他:“你不怕高了?” 徐明脸上一白,明显想起了白日不堪回首的记忆。他用力甩了甩头,似要将那些记忆全都甩开出去,旋即坚定地道:“不怕!——也许像师父那样飞,我就不怕了!” “唔,那加油罢。”封亦起身。 “哎——你这就走了吗?” “怎么,”封亦看他,“之前江枫师兄说的,你不是都听进去了吗?” “啊,哈哈哈!”徐明挠头,“我是听进去了,可一个人还是怕啊!嘿嘿,其实我也不是怕一个人住,只是唯独有些怕黑。要不这样,封亦,你今晚就在我这边一块睡?” 封亦态度坚决:“不了,再会。” “哎,封亦!封亦!” 嘎吱一声,房门打开,清幽的月光照进来。不过很快随着关门声起,月光被遮挡,房间再度陷入黑暗。徐明缩在墙边,身上围着被子,眼看着封亦走出房间,嘴里喃喃地道:“怎么办怎么办,好黑啊” 封亦走了出来,却没回到自己的房间。 他迈开脚步,走到了庭院里。 今晚的月色很明亮,圆月就像一轮洁净的玉盘,美得像一块玉石。封亦呼出一口气,怔怔的看着那明月。今日对于朝阳峰弟子,尤其是入门多年的弟子而言并无甚出奇,他们早就习惯每间隔一段时日便多出一位或者几位师弟的事情。虽说这一次,师父居然足足有好几年没收徒,稍微让他们有些意外与惊讶。 可今日,对于封亦而言不啻重获新生。 而且是从来没敢奢望、陡然从苦难炼狱直入天堂的剧烈转变,一个他能见证奇迹、甚至创造奇迹的命运转角。 “青云山的明月,似乎比山下看时要大啊。” 封亦脑海里忽然冒出这样一个念头。 但随即摇头失笑,暗道自己“势利”。朝阳峰虽然高,但对于大地与明月之间的渺远距离,这点高度又全然算不了什么了。大概是这两年限于年幼力弱,所经受的诸多苦难,让他对曾经的生活全无半点好感,才会生出这样“势利”的想法了。 不过那确实是段无甚好回忆的记忆。 皎皎月光如霜,笼在封亦的身上。 月光下,小小身影寂寥而孤单。 “师父。” “虽一直想不太明白自己为何会入了您的眼,不过既然封亦受了您的恩德,那么徒儿定然会戮力前行,完成您振兴朝阳的夙愿的。” “明月可鉴——” 小小的话语,微不可闻,然则铿锵有声! 第6章 练真诀难逾识障(上) 三日时光,只一瞬便过去。 封亦感觉自己还未真正习惯作为青云门一名新入门的弟子,可转眼便到了与梁文策师兄约定传习入门修行的日子。今日江枫、何劲等极为距离近,平日熟悉且颇多照顾的师兄都没有出现。 相比徐明的稍显不习惯,封亦却知道这才是常态。 青云门弟子,终是要以修行为要,哪怕相互比邻而居,每日能见面的时间也是极短。若碰上修为有所突破,或是入定、顿悟静修时,恐怕几日都难以碰见。 修行者,除了有让人艳羡的神通法力,更多的却还是每日往复的清苦修行。对于这个道理,封亦心中有所准备,而徐明则还需要时间来明悟。 “本门神通妙法,根基皆在‘太极玄清道’。唯有根基稳固,方能铸就九层之台。修行‘太极玄清道’,首重资质,你二人能为师父看重收归门下,资质自是不差;那么最要紧的,便是持之以恒了。须知修行从来无捷径,唯有一步一个脚印,才能走的稳,走得远,知道了吗?” 庭院中,梁文策盘坐蒲团,面色正肃,对面则是认真恭听的封亦与徐明。 得益于常年传授同门入门修行,于教导方面,梁文策轻车熟路,很是得心应手。封亦二人听了告诫,都答道:“我们记下了,师兄!” “嗯,”梁文策对两人认真谦虚态度甚为满意,忽忽面色一整,语气肃然地道,“另有一事,我必须正告你们——本门奇术,精深神妙,邪魔妖人,多有窥探。在传你们道法之前,需得先行立下重誓,学成之后,除了与同门交流心得之外,绝不传于外人!” 修真门阀,最重传承,门户之见森严。 封亦早便知晓这点,此时听了梁文策正告,心中更是一凛,大为重视。旋即二人便在梁文策指导下立下誓言,随后才在梁文策认可之下,传授两人认穴、打坐、入定调息,讲解真气运行法门。待两人熟悉了这些枯燥知识过后,方才传授了青云镇派法诀“太极玄清道”第一层的法门。 因为两人皆是初次接触修行,梁文策讲得耐心而细致,不知不觉间一日便过去。又用了三日时间,待两人都接受了认穴、运气等诸般基础后,梁文策考较了一番两人对“太极玄清道”的记诵,随后便正式为两人护法,促其首次修炼玄门真诀。 封亦思维成熟,前几日认穴、运气法门理解等尽都非常迅速,虽然他没有可以表现,但仍旧让梁文策大为惊讶,心中犹自赞叹师父识人之明。今日首次打坐修行,以图“感气”,继而“引气入体”,梁文策便对他抱有颇大期待。 “太极玄清道”第一层,乃是通篇功法中最为粗浅的,能成功“感气”继而“引气入体”运行周天,第一层便算是修炼成功。通常而言,平常资质之人修行第一层,也只需要几个月便能从入门到首层圆满。 不过话虽如此,“太极玄清道”第一层即便是通篇最为粗浅的法门,但放眼天下,其入定感气之妙、引气运气之玄仍是天下一等一的法门。修行难度在整部功法中不值一提,可具体到每个修行之人,又各有差异。不然,青云门收纳弟子也不必那般费劲挑选。 梁文策便万万不曾想到,被他给予期待的封亦,居然在“入定”这修行的第一个阶段便卡住! 入定,修行之初始也。盘膝而坐,放空心灵,青云亦有专属空寂一心的诀窍。通常青云弟子修行,依照专门诀窍引导,很快便能进入入定状态,继而深度修行。便是资质差些的,多尝试一两次,耗费一个半个时辰,总是能进入的。 而“入定”之后,便是感知周遭世界,以便达到“通感”境界。也唯有处于“通感”之境,那些从未有过修行,并且周身窍穴不开的弟子,才能由此感受到天地灵气,继而御使法门引天地灵气入体,“练气”固本培元,筑下万法之基。 偏偏此前表现不凡的封亦,便在“入定”这一关,怎么也无法达到空灵心神这一境界! 不,兴许不是无法深入。梁文策皱着眉头,他细细看过之后,发现封亦原来并不是入定无法通感,而是连最基本的入定都无法做到! 修行之时,时间流逝仿佛比平日更快。 几个时辰转眼便逝去,梁文策看了眼旁边的徐明。只见他自然而然地闭上双眼,气息均匀悠长,神态平静,一副恬然自得气度悠然模样。梁文策微微点头,知晓徐明显然是逐渐掌握了入定的神髓,怕是不用多久便能更进一步达到“通感”之境了。 而封亦,则正好相反。 他虽同样双目紧闭,可眼皮下眼珠左右乱动,嘴唇抿住,面上不时有异样神情闪过,不仅没有半点恬静自然之感,反而倒似陷入某种梦靥一般。梁文策皱眉思之,却也不得其解,因为这等情形大多是由繁复杂念心绪引起。 可他区区一个十岁左右幼童,又能有几多杂念,连“太极玄清道”入定诀窍也驱散不了? 不多时,梁文策唤醒了首次修行中的两人。两人苏醒的表现,也是不尽相同——徐明睁眼,双目清朗明亮,短暂的闪过片刻迷蒙,待看清了梁文策之后露出少许意犹未尽之色;而封亦双目神光散乱,好不容易集中下来,却是长舒口气,仿佛从“入定”中脱离,让他大为减负,身心轻松一般。 “这便是入定修行了。”梁文策深深地看了眼封亦,继续道,“入定之后,深入便是‘通感’,待你们达到‘通感’之境,便能尝试着引气入体。等你们能完整地运气周身,完成一个周天,这‘太极玄清道’就算入门了。” 徐明道:“师兄,我现在一点也不累,还能继续修行吗?” 梁文策正色道:“你们初次修行,不知轻重,我走以后千万别私底下尝试修行!因为修行初期进境难以掌控,指不定哪次我没在,你们便进入‘通感’,自行运转发诀引气入体了。须知人体经络最是脆弱,若贸然引气入体,又没人为你们护法,岔了气时不是小事,轻则伤身,重则修道根基尽毁,切记!” 徐明与封亦都吓了一跳,徐明忙道:“师兄,我记住了!没有你在时绝不去胡乱尝试修行的!” “嗯,如是我便放心了。”梁文策从蒲团起身,封亦二人也起来相送,不想他开口道,“小师弟,你且先随我来。”封亦反应了一下,才知他是在叫自己,忙道:“是,师兄!” 两人走到一旁。 徐明虽年纪不大,可也知道梁师兄有意避开,是以不会不识趣地跟过去。 梁文策双目凝注到封亦身上,封亦与之四目已对,心中忽地便明了他的目的,不等他发问,便已然开口:“师兄,我之前以修行法门入定时,杂念纷呈,怎么也无法摈弃达到您所说的‘空灵’之境,还请师兄指点!” 梁文策沉吟着,似思忖措辞,方才开口道:“师弟,临来之前,师父曾与我交代过你的身世。我想知道,你方才入定时,可是被修行法门引动往日回忆,诸般苦难往复不断、一遍又一遍地上演呢?” 封亦瞳孔微微收缩,但很快稳定了心神。 然后在梁文策关切的眼神里,缓缓摇头。梁文策一愣,道:“不是吗?” 封亦道:“师兄,我也不知为何,御使那法门凝神入定时,脑海里许多记忆仿佛一下活跃起来,虽也有往昔生活时的记忆,可更多的却是各种奇奇怪怪的画面轮番上演,扰得我心神不宁,怎么也无法排除那些繁杂心思。反而是——有些沉浸其中一般。” ——“走火入魔?!”梁文策嘴微微张了张,可这话,却并没说出口。 他是在封亦讲诉过后,心里立即自然冒出的一个念头。可旋即定了定神,心中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自己应是想差了。哪有还未修行过,先自便有“走火入魔”这般事的?前所未闻嘛! 可若不是“走火入魔”,那又是什么呢? 梁文策苦思不得,最后只好道:“小师弟,你无需在意。虽说你入定时杂念纷呈,却也不是什么大事,因为在其他入门时年纪便大些的同门身上,也同样有过类似之事。只要你日后修行勤勉些,总能将杂念摈弃,抵至空灵心境的!” 封亦于修行一道,自是新人,听梁文策这般言说,也松了口气。 此前修行时,骤然进入到前世诸般复杂回忆里,并很有沉浸其中的意味,可把他给吓了一跳。前世种种,在今生几年后,他本就有所遗忘,不想在修行刺激之下,许多前世模糊的记忆竟都清晰呈现,如若昨日亲临。 眼下听了梁文策劝慰,封亦也不再多想。只送别梁文策后回归,迎面便遇上等候他的徐明。两人初次尝试修行,尽都兴致勃勃,徐明问了下方才梁文策寻封亦的事儿,接着便就修行互相交换起心得来。 第7章 练真诀难逾识障(下) 沉浸修行中时,时间总是很快。 一转瞬,自封亦、徐明二人首次修行起始已过了四五日。与最初时,封亦与师兄梁文策预计那般不同,原本以为封亦难以入定只是能随着修行深入而自行解开的结。可直到眼下,封亦修行进度几无寸进,甚至受诸多杂念困扰,他连平日精神状态都差了不少。 反观徐明,几日过后,修行已渐入佳境。 封亦便再是迟钝,此时也反应过来,应是自己修行出了问题了。 望一眼正自愁眉凝思,寻求解决之道的梁文策,封亦不想他竟如此上心负责,一时心中感动。熟思之后,他试探着开口:“师兄。” “唔?”梁文策抬起头来,皱眉道,“怎么停下了?” 封亦道:“我想读经。”没等梁文策疑惑发问,他便自行解释道,“师兄,修行是始终无法静心凝神,以至于杂念丛生,难以入定。或许读一读道经,能让我心绪平复。” “胡闹!”封亦一怔,他没想到自己方才言说,便被梁师兄斥责,“且不说你现在当务之急乃是勤勉修行,单是道经晦涩,艰深玄奥,又岂是你一个不过十岁的孩童能读懂的?届时白白浪费了时间,哪里有你后悔的机会?” ——原来是这样啊。 封亦松了口气,却又有另一种纠结积郁胸中,因为他发现自己竟无法解开这症结,总不能告诉他自己两世年纪加起来便是而立也不远了? “师兄,教训的是!” 无奈之下,封亦只好继续按照往常那般“修行”。 光阴似箭,忽忽然如流水一般,等封亦反应过来时,他竟已然上山修行一月了。只是这一月的修行,让他和梁文策两人皆有些怀疑人生,因为相比徐明已然能运转真气搬运大周天,他仍然没能解决入定的问题。 而梁文策,则已在心中生出了念头——莫非封师弟其实并无修道资质,这回是师父看岔眼了吗? 只是这念头他终究只能放在心里,没敢拿出来言说。 而这一日,朝阳首座商正梁忽地起心思,向梁文策询问起两个刚上山弟子的修行进度。梁文策先说了徐明,一听到徐明已经步入正途,能够独自运转大周天,商正梁心怀大慰,满面神采熠熠。 可他又问起封亦时,梁文策便有些支支吾吾,不知如何作答。 “怎么,有什么不能直说的吗?”商正梁略显奇怪的道。 在徐明、封亦这两个弟子中,其实他更看好沉默寡言的封亦。虽平日接触不长,封亦也不是喜欢表现自己的性子,可商正梁何等慧眼,早看出封亦内秀本质,知道他年纪虽小,可心智、毅力等等皆是卓绝。若非如此,怎能让商正梁在众多乞丐里一眼便赏识到他? “师父,弟子愚钝!”梁文策心有愧意,觉得是自己未能做好师父交待下来的指导事务,故此当先便告罪,而后才缓缓道,“其实,封师弟现如今连修行的门槛都未曾迈过。” “到底是怎么回事,详细说来!”商正梁皱起眉,语气不由自主加重,便是身上也隐隐散发出沉凝如山岳般的威压,叫梁文策悄悄吞咽了一口唾沫。原来商正梁误会自己的小徒弟受到刁难了。 不过等梁文策将诸般经过一一讲解,商正梁听得满眼怀疑,道:“有这事儿?” 梁文策忙道:“弟子不敢妄言!若师父能亲自出手,定能解师弟之困厄也!” 商正梁看他一眼,见不似作伪,也不由暗暗惊奇,霍地起身往外便走,一面走一面口中道:“那随为师一道去看看!” 临客峰弟子居,北苑。 商正梁眉头拧在一起,手上捋着颔下胡须,双目凝注在眼前修行的封亦身上,不动不移已有半个多时辰。本该早早进入“入定”之境的封亦,此时眼珠不自主地颤动,脸上表情变换,甚至连外界感知都没能摒弃,显然完全没进入状态。 梁文策侍立在旁,一会儿看看封亦,一会儿看看师尊,内心颇为复杂。 正在这时,一直未有动静的商正梁忽地起身,右手并做剑指,蓦地一指点在封亦额头上面。封亦感觉到触感,下意识动了下,商正梁立时喝道:“收拢心神,放空身心,运转法门空灵入定!” “是,师——” “不必回答!” 封亦缓缓吐出一口气息,尽力不让自己为外界所扰。整整一个月修行毫无寸进,别说是梁文策了,就是封亦自己都开始怀疑自己是否是当真并无修行资质。最初上山时的憧憬期待,早就变作了患得患失,更是大为影响修行时候的心绪。 今日商正梁亲至,封亦心中压力更甚。 好在商正梁点出那一指委实不凡,封亦只觉额头触及之处,有一股沁润冰凉的气息进入脑海,好似干燥燎人的荒野沁入一汪清泉,顿时便有种说不出来的舒畅之感。 而伴随这舒畅过后,便是头脑蓦然清醒。 封亦知道机会难得,连忙以修行诀窍空寂心神,以期入定。初时状态极好,封亦果然慢慢感受到了平日梁文策师兄口中直说的“空灵”状态,“似醒未醒”,“似睡未睡”,却又神智清明。 然而遗憾的是,这般状态竟未能持久。 修行中的封亦,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忽然平静空灵的心中漾起一点涟漪,几个莫名的画面闪现在脑海之中。封亦连忙努力放空心神,然而那仿佛只是一个开端,接下来一个又一个曾经深埋的记忆翻涌而起,渐渐增多,又成往日那般情形了。 空灵入定,已然无法维系。 随即封亦感觉到额头上的手指收了回去,接着便是师父商正梁的一句话:“怎么会——且醒来。”封亦睁开眼,首先见到的便是师父商正梁凝眉苦思的神情,一如往日的梁师兄。 再往旁边梁文策看去,梁师兄却莫名偏开了视线,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 在梁文策心中,几乎已经断定封亦接下来的命运了——连师尊亲自出手都无法相助,岂不已是最好明证?果然自己猜测无误,封师弟竟当真没有一点修行资质!甚至比普通人还有所不如! 普通人若有机缘得到“太极玄清道”这般无上真法,苦修一月说不定都能完成入定呢!偏偏师父精心挑选的逸才做不到!不成想,原来师父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啊。 也不知等待封师弟的命运会是什么,梁文策悄悄地看了眼不动声色的封亦,心中叹息。难不成封师弟会成为第一个被遣送下山的人吗?唔,也是。若修行路绝,下山平凡一世未尝不是种好的选择。 商正梁自是不知自己徒弟的满腹心思。 沉思许久之后,他蓦地转身往外便走,只走到门口处,似想起什么那般道:“封亦,今日的修行便暂且到此,且容为师回去熟思一番,明日再为你护法一试!” 封亦还没回答,倒是旁边梁文策“啊”地出声。 商正梁目光转过去,见他满脸错愕,便有些莫名地道:“怎么?” 原来梁文策听了前半句“今日到此为止”时,只在心中叹息自己推测果然不错,一日时间只修行区区一个时辰便终止,不是心灰意懒的放弃还能是什么?怀着如是想法,故此听到后面半句,却全然翻转,由不得他不惊讶出声。 “没、没什么,师父。”梁文策脑筋转得极快,“弟子是想问,明日弟子也同来护法可好?” 商正梁欣慰一笑,夸道:“你倒是个负责任的,为师将传授入门修行交给你,算是选对了人。——明日你要来,那同来便是!” 等商正梁离去,梁文策脑子里还有些懵。好半晌反应过来——没有放弃!师父还真是看重封师弟啊。 于是,一日,两日。 当连续三日未果,师父商正梁仍自莫名坚持每日为封亦护法修行时,梁文策不出意外的怀疑人生,且莫名有些妒忌了,连看封亦的眼神,也由之前的感慨叹息转变为了莫名的忧郁。 凭什么啊,明明我先的——咳。不过梁文策毕竟颇有机敏,接连好几日护法,甚至昨日连珍贵的“凝神丸”都给他用上了。须知此物珍贵,服下之后能持续进入深度潜修,一日足能抵得过往昔六七日的苦修! 于是梁文策也不禁沉吟,莫非封师弟身上,还有什么自己未曾觉察的吗? 不提梁文策费神揣摩商正梁的用意,作为此次事件主角,封亦对商正梁连日倾力相助大为触动,只是始终无所突破,封亦自己竟先一步失去了信心。——或者说,他不愿为关心着自己的人增添麻烦。 “师父!” 在商正梁又将离去时,封亦开口叫住了他。 商正梁疑惑回身,只见封亦从蒲团起身,跪地恭敬一拜,语气诚恳而真挚地道:“弟子累师父费心了!——只是若弟子委实无修道之缘,师父也无须为弟子费神强求——” “唔,为师知道了。” 没等封亦说完,商正梁便先自打断了他的话,随后竟径直离去。 “莫要胡思乱想,待为师明日查过典籍,再说其他。” —— 清渊峰。 藏经阁中,商正梁翻动着一卷卷典籍,唯有寻找到自己所需内容时,方才停下细读,时不时口中自语,皱眉凝思。 “有趣。” 忽地,一个声音自他身后响起。 商正梁惊得回头,看见来人之后方才舒了口气,口中道:“师叔,您走路都不能出点声儿吗?” 来的是位老道,须发皆白,满面皱纹。灰布道袍穿在身上,却因为枯瘦身躯而显得空荡荡的,便是那一双眼睛也稍显浑浊。 见说,老道嘴角扯动,似笑着道:“是你警惕太低,也要怪在老道身上?倒是你,继任首座真人之位以来,到过这藏经阁的次数屈指可数罢?”商正梁被数落,只得尴尬一笑。“怎么,今日遇上难题,才想起来藏经阁?” 商正梁合起卷藏,起身先向他行了一礼,这才道:“是遇见一个难题,初时百思不得其解,方才灵光一现有了猜测,不得不向历代祖师求教。”说到此处,商正梁面上神情变得古怪,似是惊疑,又似含着某种激动,他道—— “师叔,您老见识广,可曾有听过修行遇上‘识障’,该当何解?” 第8章 藏经阁明证辨晰 “识障?” 老道浑浊的眼珠似在那一瞬闪过精光,他似重新认识一般好生看了商正梁一阵,缓缓道,“你能在这个年纪便遇上‘识障’,这是好事啊。看来师兄当年还真没挑错人,你若潜心修行,未来天地指不定比师兄还广阔!” 能听到这由来嘴不留情的师叔夸赞,本该是件得意之事。可若是这夸赞的对象并非自己,那便不禁有些尴尬了。 商正梁便是如此,按理他该笑的,可老道这话点明“识障”所代表的潜力,岂不是意味着自己未来会被徒弟超越? “师叔,”商正梁复杂地道,“其实并非是我遇上了‘识障’,而是我一个新入门的弟子,年仅十岁,初出修行便因‘识障’之故卡在入定境界之前。” 孰料老道听了此言,气得张目结舌、胡须乱抖,枯瘦的手掌指着他便骂:“胡说八道!你可知什么叫做‘识障’吗?所谓‘识障’者,见多识广,阅历丰厚,以至心境难臻,遂成障碍,方可称作‘识障’!简而言之,便是所见所感、眼界开阔到心境难以跟上,如此才是‘识障’。——你一个区区十岁的小娃娃,智慧未生,红尘未阅,有个屁的识障啊!” 商正梁满脸无奈。 他也知晓此事难以置信,若非如此,他怎么用了好几日,将其他一应猜测尽都推翻,又亲至藏经阁查阅卷藏之后,方才谨慎做出这般判断? 只是师叔性急,又骂的正酣,商正梁也反驳不得,唯有默默地受着。好不容易等到老道脾气稍缓,商正梁这才开口,将此前封亦的情况以及自己的揣测、验证一一道来。 老道初时不屑,由他胡言。 谁想越是听,老道越是表情古怪,最后更是自己坚定的态度动摇,也有些惊疑不定了。 商正梁叹道:“我初时也是不信的。可他这般情况,分明又与‘识障’里心境不匹配极为相近,除此之外,总不能是‘走火入魔’罢?可他连修行入门都做不到呢!” 老道捻着卷曲胡须,浑浊眼珠里神光一敛:“难不成,是宿慧?” “宿慧?”商正梁皱眉,“师叔,您是怀疑——” 老道摆了摆手,道:“别乱想,那般传说从来都是妄言,经不得推敲。我只是猜测,兴许流传的‘宿慧’之说乃是真实。——对了,此子既是你收入山门,可知他心性如何?” 商正梁道:“此子早慧,心性坚毅。虽受限年幼力弱,可即便身为乞儿也坚强成熟得让人震撼!”老道讶然:“你说他是个乞丐?”商正梁点头:“我遇见他时,他因为饥饿又黑又瘦,差点便坏了上佳修道根骨!”老道沉吟片刻,缓缓地道:“如是便万无一失了。” 商正梁道:“师叔,您认为如他这般还未修行便心生‘识障’,应该如何处理呢?” 老道怪眼一翻,嗤地道:“‘识障’是怎么产生的,转眼你便忘了?即是心境不匹配,那便提升心境足矣!”商正梁嘴角一抽,面上闪过一缕心悸,似是想起某些不好的回忆:“那师叔,您认为应当如何提升心境呢?” “读经!” 老道掷地有声地道。 “读、读经啊?”商正梁悄悄抹了一把并不存在的冷汗,“您说他小小年纪,能读懂道经?” 老道瞧见他那没出息样儿,不禁翻了翻眼皮,说道:“不如此,你莫非打算放任他自行成长,待年纪大了,心境跟上了,方才修行吗?——更何况,你怎么知道他便读不了经?” 商正梁哈哈干笑,道:“那便试试。” “让他来藏经阁。”老道开口道,“老夫想亲眼见见他!” —— 世界诸般修行法门,无论道、佛、魔,虽各辟蹊径,然修行到精深处时又大抵相近相似。其中一条,对于“心境”要求,这三家无论如何也避不开去。只是魔教由心,大多随心随性,全凭修行者自己领悟,不似道家、佛家传承悠久,对于心境的提升各有妙法。 而修行中遭遇“识障”,虽名词有“障”,为“障碍”之意。可不管是谁遇上,都只会欢欣地认为是机缘,因为“识障”产生,大多时候来自于一生的积累或是一瞬的顿悟。 封亦初出修行,便遭遇“识障”,委实不同寻常。 便是如商正梁以及其师叔老道那般见多识广者,也从未见过,从未听闻过。梁文策那几日里的吃味,便是来自于商正梁一心探查、验证此事时专注一心,从而引起的误会。 那么“识障”对于初出修行的影响,又是如何呢? 或许此时便应该来一个举例类比,才更容易理解——假若将同样初出修行的其他人,看作初学驾车之人,掌握寻常驾车之法,因为心境与认知匹配,故此他面对的也只是寻常的学徒用车。以“驾车之法”,学习驾驭“学徒用车”,自是得心应手,很快窥入门径。 而封亦呢,因为“识障”之故,就成了身怀“驾车之法”,面对的却是遨游星海之飞船,别说练习驾驭了,维度不对,他连门都入不去! 不过“太极玄清道”作为道家真法,若封亦依照梁文策所言埋头苦修,也是有益的。以“太极玄清道”之修行法,日复一日精深,便好似以莫大伟力生生将“飞船”的维度压缩到“学徒用车”中来。等这过程完成,“法”与“物”匹配,自然就能入门了。 只是这方法,一听便知其难,乃是水磨功夫。 而商正梁与老道提出的“提升心境”以匹配“识”,正好比暂不理会“驾车之法”,而是全面修学“飞船驾驭之术”。从零修学“飞船驾驭术”难不难?答案毫无疑问。可若是某一日学会精通此术,又将如何? “术”与“物”匹配同称,封亦也将跳过“车”这一阶段,直接进入“飞船”,迈步跃进直入星辰大海! 也许有人心怀疑惑,封亦所谓“识障”,究竟从何而来呢? 那便涉及到他无法与人言说的前世了。封亦前世时代,信息传递迅速而快捷,每个人一日所阅信息,较之以往比寻常人一生所阅还多!封亦二十余年岁月,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其实接受了难以计量的信息,都埋藏在脑海之中。这些信息若予以汇总,只怕比此世几十上百个“见多识广”者一辈子汇总而来的信息还要多。 因而封亦年纪虽轻,却也见惯了人世悲欢离合,亲历了职场尔虞我诈。他见证了人世大爱,可歌可泣;也见识过人性至暗,可悲可叹!如是种种,封亦虽然比不得那些真正洞悉尘世者,但其实这些一点一滴都藏在他记忆里,成为“见识”的重要组成部分。 若在前世信息时代,封亦这样的只是再寻常不过的普通人。 可放到神异世界,经由玄妙神通法门激发,诸般“见识”繁复,也便成了他的“识障”! —— 清渊峰上藏经阁内之事,封亦自是不知。 是夜。 东月西落,入夜渐深。 可怀有心事的封亦久久难眠。 他的心境毕竟比不得修行日深的高人,也无法做到对自己始终没有一点进展的修行坦然处之。他甚至悲观的想过,或许在师父逐他下山前,自己先一步提出会不会能减轻些师父的心理负担? 如是胡乱地想着,封亦并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入睡的。 可他感觉自己前一秒刚刚入睡,后一秒便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给惊醒!封亦霍地坐起身来,脑袋虽迷糊一阵,可心里却下意识暗叫“糟糕”——昨夜难眠,没成想后面却睡过头了! 可等他借着朦朦胧胧的光,穿戴妥当出门时,目光从堵门的两人身上往庭院一瞧——夜幕深邃,唯独东边隐隐似有微弱亮光。 “唔,天还没亮?”封亦下意识道。 “嗷呜——!”徐明扯着嗓子伸了个懒腰,睡眼惺忪地道,“谁说不是呢?都怪江师兄,一大早便把我吵醒了!” 封亦顺着看去,果然徐明旁边站着江枫。 “师兄!” 封亦行礼。 江枫笑着一把抓过封亦,几乎是提着他出了门:“哟,有些日子没见,你长重了不少啊,封师弟!”他没说错,比起刚上山时的又黑又瘦,封亦经过一月调养,身体逐渐恢复,便是脸上肤色也白了些,更平添几分健康红润。 “师兄~”封亦无奈,“您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江枫放下封亦,笑呵呵地道:“今天可不是寻常日子,再晚些就要错过了!虽然你们眼下是没法参与,但大师兄早就嘱咐过我,让我务必带你们一同去,哪怕是旁观也好。” “大师兄?” 封亦、徐明都不由意外,两人一时共同想起当日在主峰见过的那位气度不凡的大师兄楚誉宏来。只是除了拜师那次,两人竟再未见过他,不想今日天还没亮,江师兄便来寻他们,还是依照大师兄的嘱咐? 封亦道:“师兄,今日可是有什么大事吗?” 江枫只道:“哎,别问,跟着来便是!” 江枫笑着,却故意不说,卖关子的模样叫两人又气又恼,却全无办法。江枫最喜欢看的便是两个小师弟这“分明气得不行,却那他全无办法”的模样,想是还记着当日轻视的“仇”呢! 又想起一事,江枫道:“对了,今天我们要去朝阳主峰,还得赶在太阳升起之前——封师弟,你的身体能吃得消吗?” 封亦毫不犹豫点头:“师兄,您放心,我一定会跟上的!” 第9章 剑坪演武烁寒光 “呼哧、呼哧!” 封亦扶着膝盖,半弯曲着身躯不住喘气。虽说一月里他身体已逐渐调养过来,可以十岁年幼躯体攀登这一段绝壁,仍自累得气喘吁吁、口舌干燥。可即便如此,封亦也舍不得偏开头,不去看那壮丽山河。 无怪乎有人痴迷于登山! 封亦此时也感同身受,那种登临绝顶之后,一览众山小的气概以及放眼四顾尽是壮丽河山的豪迈,足以让人为之痴迷! “歇好了吗?歇好了就赶紧走哦,不然时间要来不及了!” 能这般“无情”催促的,除了江枫也没别人了。徐明虽也修行了一月,可一路行来既要克服心中畏怯,又要兼顾攀登速度,等到达峰顶时也累得不行。不过两人虽累,可先前便已被江枫勾起了好奇,一时也顾不上埋怨,连忙跟上。 山上修行的日子的确清苦寂寥,封亦、徐明两个初来,确实有些不太习惯。所以江枫神神秘秘一提,这才引起两人极大兴趣。他们一路穿过松林道路,继续往上,很快便来到剑坪。 “哇,好多人啊!”徐明惊呼道。 封亦比他俩稍晚几步,等他听到徐明说话时,也正好走出松林。顺着两人目光望去,前方太极坪上竟早早站立了密密麻麻的人,一个个皆穿着紧身劲衣,背负长剑,成行成列,身形提拔如剑静静地站立着。 “师兄——”封亦惊叹着看向江枫。 此时天际泛起亮白,昏沉沉的光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明亮起来。 天际的云霭,由灰暗变作通透的雪白,隐隐之间似又带了一抹柔和的暖色调。 江枫看着大为震惊的两人,嘴角勾起笑意,满脸自豪地道:“这便是咱们朝阳峰一旬一次的‘剑坪演武’了!我们朝阳峰历来擅长‘御剑诀’,有深厚习剑底蕴,旬月一次迎着朝阳演武,既有秉承祖师传承之意,也有考究每一位参与者剑法修行之意!” “师兄,”封亦眼神灼灼,“每一次都有这么多人参与演武吗?” “唔,这倒未必。”江枫道,“演武乃是朝阳同门自发参与,门中并无戒条律令要求。不过‘剑坪演武’对参与者剑法与修行大有裨益,同门中若非闭关修行的,其他人大都会参与进来。” 徐明望着眼前诸位威武不凡的师兄师姐,心中神往。只是见他们静立不动,不禁疑惑道:“师兄师姐他们在等什么呢?” “是,在等太阳出来。” 封亦远眺天际,下意识地说道。 江枫赞赏地看他,点头道:“不错。据传天地初开有鸿蒙紫气,惠泽万物,妙用无双。只是那紫气遁去虚空,唯有在天地阴阳交泰,月落日升地转换之间,方才有可能汲取紫气分毫,演武时间定在第一缕朝阳初升之际,也是有此考虑。”他看了两人一眼,又道:“咱们再走近些,只要不影响诸位师兄演武便好。” 封亦两人点点头,跟着一齐往太极坪靠近,在一处视野极佳的位置站定。 眼见时间还早,天际方才刚刚染上一抹温暖的红艳,霞光逐渐弥漫,侵染着一朵朵云雾。不过距离太阳初升,尚且有着一小段时间。江枫便又指着太极坪上朝阳弟子的行列讲解,这也正是大师兄楚誉宏嘱托于他的事情。 “徐师弟、封师弟,你们随我来看——” “诸位师兄师姐的位置,可不是随意而站,瞧!你们看师兄师姐行列聚散,是否正好分作八处,每一处是否又正对方位呢?不错,‘剑坪演武’的队列,正是按照八卦方位占据的。而居中太极图方位的,便是演武领剑者,领剑者兼顾教导、检验、示例、纠错、发令等职责,非剑术卓绝不可担负此责。” “今日领剑者——是大师姐!” 封亦目光随着江枫讲解,一一看过去,果然如他所言那般尽都对应。最后视线落在居中正位,果然挺拔站立的正是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大师姐穆蕙秋!只见她穿一身青色劲装,束腰笼袖,虽面貌秀美,可背后那一柄仙剑霎时平添气质,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让人惊叹的英武之气! “持剑!” 陡然一声娇叱传遍全场,封亦尚未反应过来,便只见太极坪上两百余同门齐齐反手拔剑,长剑出鞘的声响连成一声龙吟,雪白剑刃森森,闪烁寒光。 恰好此时,天际云霭里,那弥散出漫天霞光的朝阳,在这一瞬跳出了云海。 天地之间,光芒大盛! 而那一柄柄被朝阳弟子握在手中,闪烁寒光的剑刃,也在此刻被镀上一层阳光,熠熠生辉! 封亦赞叹,原来持剑喝令并非突兀,而是大师姐早便看好时辰,只在朝阳初升的一瞬拔剑在手! “松风剑势,起!” 大师姐穆蕙秋动了,她身边的其他同门师兄也动了,封亦分不清谁先谁后,又或者原本就是一齐而动!只见百十之人,百十之手,又百十柄熠熠生辉的长剑,在开阔无比的太极坪上,迎着朝阳舞动! 那剑招,整齐如一,变换进退犹如行云流水! 那剑势,矫若游龙,疾若劲风!沉稳放缓如深渊,迅疾挥动如闪电! 正可谓,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封亦怔怔地看着,听着那剑器破空且连成一片的锐响,早在不知觉间便屏住了呼吸。两百余人汇聚演武,又是近在咫尺,那种震撼人心的悸动深深地嵌入封亦的心中,一点火种由是落下。在他自己都未曾觉察的情况下,扎下了根来! 言语? 此时没有什么言语,能让封亦觉得足以匹配此时的心境,以及这一场演武的震撼! 封亦尚且如此,更别说徐明了。 早在大师姐喝令声起,他便张开了嘴,看得全然沉浸其中,口水从嘴角流下也未曾觉察。 “‘松风剑势’,乃是咱们朝阳峰入门剑诀。这套剑法虽为入门,其实是铸就剑法根基最全面的剑法,共计十三势,每一势有七到二十不等的变化,时时习练,方能打下坚实基础!日后再研习别的剑法,便能事半功倍了。” 江枫感慨地说着,又对两人道:“其实今日演练‘松风剑势’,便是为了你们二人,你俩可得好好看看!” 封亦沉默地看着,似羡似憾,神色莫名复杂。 徐明看了一阵,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那般,转头看着江枫问道:“哎,师兄,你怎么没参加演武呢?” 江枫瞪他一眼,道:“你说呢?” 徐明认真地想了一回,“哈”地笑道:“不会?!难道师兄你学艺不精,被大师姐嫌弃了吗?” “呵~!”江枫刷地垮下脸,嘴里笑着,却以一种似笑非笑的危险表情看他,“好你个徐明,对师兄我便这么没信心?难道你忘了师兄先前说,关于大师兄的嘱托了吗?——唔,或许提醒一下,你就能想起来了呢!” “等一下!” 徐明经过多次“摧残”,对江枫惯用的手段早已熟知,只听了他的话便立时心生不妙,捂着额头便退,“师兄!您提醒就提醒,可不能再敲我脑袋了!” “想什么呢,”江枫笑着一把揽过徐明,亲切地揉着他的脑袋,手掌慢慢下移,落到他的脸上轻轻地捏着,“你这般讨喜,师兄哪里会舍得打你?疼你都来不及呢!” “啊!疼疼疼!” 封亦看着他俩打闹,暗暗呼出一口气息。 也不知是否是心中记挂着昨日师父所说查阅卷藏的事情,封亦今日很有些患得患失,尤其是心中被演武点起的一团火焰,更放大了这种暗地里的忐忑。若非他由来沉默寡言、少年老成,面上极少喜形于色,不然早便被看穿了。 演武,在朝阳映照下不知不觉走到结束。 只听场中大师姐清叱喝令,道了声“止”,人皆束手。演练的众人由极动复归极静,仍自站在原先的位置。而后又一声“归剑”,便立时有一阵“哗啦”的归剑入鞘声响。 不过归鞘时,太极坪便不似先前肃穆,各人之间动作也大有不同。 有干净利落便回剑入鞘的,也有喜欢抖几个剑花,潇洒还剑的。不过其中既引人艳羡、又低调奢华的入鞘方式,还属那些修为达到“御物境”的师兄——只见他们并指成诀,口中轻喝,那剑器便在无力力量御使之下自行归鞘,引来周遭不少人瞩目艳羡。 演武即止,太极坪上众人也活跃起来。 许多人在演武时,便见到旁观的三人。封亦、徐明上山足有一月,山上不管是住在那一苑的朝阳弟子,全都听过了两人的名字。有见过熟悉他俩的,此时靠近过来打个招呼;有不熟悉的,也趁此前来见一见。不过更多的朝阳弟子一群,各自聚在一处,热切交谈。 平日大多专注修行,唯有演武能聚齐大多数人,不少朝阳弟子也正好趁此机会见一见老朋友,互相探讨、交换一些修行的心得,倒也十分热烈。 “徐师弟,封师弟。” 迎面走来一人,剑眉星目,挺拔俊朗,正是朝阳峰大师兄楚誉宏。 两人连忙行礼:“见过大师兄!” 楚誉宏笑着回礼,道:“在朝阳峰,你们住得还习惯吗?” 第10章 演武相聚叙情谊 “回师兄,早就习惯了。” “呵呵呵,”楚誉宏笑道,“不必拘束,咱们不是见过的吗?是了,你二人跟随梁师弟修入门道法,也有一段时间了?”谈及修行之时,楚誉宏便多是在与徐明交谈,考较几句,指点几句,最后又劝勉几句方才结束谈话。 “封师弟。” 封亦惊了一下,这才发现楚誉宏目光转到了自己身上:“大师兄——” “你的事情,梁师弟已经与我说过了。”楚誉宏的话让封亦吃了一惊,“现在有什么进展吗?”封亦没从他话语里听出疏离,反倒很有些关切的意味,不由松了口气。 作为朝阳峰两百余人的大师兄,封亦知道楚誉宏对他的态度其实代表着很多的东西,他毕竟不是真正稚龄幼童,混迹职场社会的他早就洞明世事人情。 封亦道:“此事,师父说尚需查阅卷藏,方能定夺。” “哦?”楚誉宏显然还不知此事,也有些意外。不过他面上的惊讶只存续短暂时间,便重新恢复温和神情,安慰道,“既然有师父亲自出手,你应该放心才是,莫要胡思乱想知道吗?” 明显楚誉宏看出了封亦内心的不平静,方有此言。 封亦还没来得及称谢,旁边又走来一队人,远远便叫道:“大师兄!哈哈,还有江枫师弟!——这便是刚上山的徐明师弟和封亦师弟?——江枫,你小子盼了多年地‘师兄’辈分,现在不是得偿所愿了吗?” 循声看去。 来人眉眼鲜明,脸颊瘦长,一笑起来颇为亲切。只是封亦在脑海里搜索一圈,发现自己居然从未见过这位师兄。好在此人性格爽朗,与众人随意招呼过后,便来到两人面前,自我介绍道:“我是你们师兄,名字叫做‘申天斗’!前些日子你们上山时,我还在闭关修行中,没来得及为你们接风,可别怪罪师兄啊!” 封亦心中一动,脑海中霎时想起原着的剧情,暗道一声:“原来是他!” 听得申天斗自诉,两人忙称“不敢”。 那申师兄又道:“为表歉意,我可以教你们一套剑法!他日你们来逐霞峰寻我,师兄定不推辞!” 两人再度谢过。 随后又客套寒暄一阵,大师兄楚誉宏似有要是相询,与申天斗说了几句,便告辞而去。待几位平日颇具威严的师兄离去,何劲等熟识的这才围过来,见面过后说些闲话,一面回答徐明一个接一个的疑问。 忽地,封亦似有所感那般转身往另一边看去。剑坪人多,原本各自围聚谈笑,唯此处突然一静。果然,只见大师姐穆蕙秋领着一行十余位美貌师姐向这边行来,她们都身着劲装,背负长剑,浑身上下英武潇洒,别具风情。 明显旁边那些同门师兄止住谈话,便是因为目光聚在这一行人身上了。 “徐师弟,封师弟!” 穆蕙秋笑意盈盈,语气温和,她身后那十几位师姐则都目露好奇,打量着两个新来的小师弟。封亦二人自是回礼不说,便是其他如江枫、何劲等人,也须向穆蕙秋问候,此乃长幼秩序,虽然客套,却是规矩。 至于朝阳峰上竟也有女弟子,封亦初时对此也大感疑惑。不过上山日久,他渐渐便也知晓了缘由,原来朝阳峰上女弟子出现的根源,仍然来自七脉之中的小竹峰。此事深究需再往上数三代,那是当代首座真人都需称颂“师祖”的朝阳第五代首座真人。 那时朝阳峰底蕴深厚,正值鼎盛,五代首座师祖以绝世之资傲视同门,幸运地赢得一位同样出众的小竹峰同门青睐。后甘苦以共、患难情深,遂结为道侣。两位师祖并无子嗣,不过小竹峰那位师祖后来收了一位女弟子传承衣钵,而这位女弟子便是当代首座商正梁的师娘,如佟正宁等几位传人都是出自她的门下。 只是因为百余年前正魔大战,朝阳峰经受劫难,一位位精英门人以身殉道,仅仅剩下了商正梁师兄妹三人。商正梁继任首座真人,夙兴夜寐,为复兴朝阳殚精竭虑,作为师妹的佟正宁看在眼中,不由得也放宽弟子的准入门墙,百余年间便收下了穆蕙秋等十几位传人。 小竹峰对于她们也是极为亲近,时常走动。佟正宁更与现任小竹峰首座真人水月极为熟稔,引为密友,平日便多有交互往来。 道家修行讲究平等,并无男女差异。不过终究是茫茫松木里少有艳艳山茶花,这些女弟子虽从未以此为凭,但仍是会不自觉备受看重,毕竟朝阳弟子大多修行也不到家,达不到那般清静自然的心境嘛。 “哎嘿,两位师弟!” 众人方才见过穆蕙秋,忽地便有个小巧活泼的身影从她身后跳出,圆脸大眼,笑靥生花,左脸上有个浅浅酒窝分外可爱。只见她挺胸抬头,学着别人做出一副老气横秋的威压模样,道:“我叫苏小渔,是你们师姐——快叫师姐!” 同江枫等人呆一块久了,封亦早便了解到如他这般辈分低的师兄平日心态,眼下跳出位“师姐”,只听她开口语气,封亦便有种极为熟悉的感觉。不由得下意识看了旁边江枫、何劲一眼。 “师姐!” “哎~!”苏小渔眉开眼笑,明明欢喜得想要雀跃,又因为师姐的威严生生止住,一本正经地道,“两位师弟,以后你们要是遇见什么麻烦,大可来找师姐我,我一定帮你们!” 面相犹自带些稚气,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模样的姑娘一本正经的应承,没看出多少威严,反倒很有些可爱。 “你这丫头,”穆蕙秋看不下去,拉过她道,“不要胡闹!” “师姐!”苏小渔鼓着脸,很有些埋怨,因为她这一斥责岂不是把自己做师姐“威严”的底气泄了个精光?当然,她自是不会知道,在封亦哪儿一开始便早就被看得透了。 “好久不见了,苏师妹。” 忽忽一个声音,听在封亦的耳朵里大吃一惊,只因他从未见过这熟悉声音的主人,能说出这般温柔的语气!一扭头,正对上江枫师兄的侧脸,只见他双目温润如水,似激动而克制,似紧张而释然,封亦瞧见这不知何故有所眼熟的模样,一时露出古怪神情。 别说是他了,便是穆蕙秋身后的几位师姐,见他这般模样都吃吃发笑,低声地凑一块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江枫?”唯独苏小渔未觉异样,“哎,对了,方才演武的时候怎么没见你呢?”演武时苏小渔与一众师姐所立方位,正好在剑坪另一端,为众人所隔,没看到他。“嘿嘿!”似想起什么有趣的事,苏小渔表情鲜活,道,“你该不会剑法练得太差,被师姐嫌弃了?” 旁边徐明一听这话顿时双眼明亮,拿胳膊肘往封亦身上一撞,眉头直挑,脸上尽是一副得意表情,好似在说“如何,也有人与我所见略同”的既视感。 封亦没理他,只若有所思地将目光在眼前两人身上来回移动。 与先前被徐明看轻不同,江枫竟一点也不生气,笑呵呵地道:“师妹,我是受大师兄嘱托,专门带徐师弟和封师弟来此观看演武,为其讲解周全。可不是因为实力不济。” 苏小渔道:“‘师妹’、‘师妹’!——江枫,你和我同一天上山,凭什么你就要做师兄啊?” 江枫笑呵呵道:“虽是同一天入门,那便依年纪长幼了。我年长,自是师兄。” 苏小渔怀疑地看他:“你怎么知道我的生辰?” 江枫道:“师妹,你只需要知道我是师兄便是了。” 封亦沉默地吃着某种虚空产生的物质,忽地胳膊上又挨了一肘,却是徐明靠过来,贴近低声地道:“哎封亦,你有没有觉得江师兄跟这个包子脸师姐,有些奇奇怪怪的啊。”封亦一时语塞,古怪地看他一眼,本待不予理会,可又觉得都是同门兄弟不该坐视,便忍不住提点一句:“你知道的太多了。” “是!”徐明以为获得肯定,振奋地道,“你也发现了?” 封亦:“” 看来古人说得好,良言难劝作死的鬼。哎,他忽地想到,自己现在算是“古人”吗? “好啦,师妹,勿要耽误了今日的正事。”兴许是围观里吃够了某种虚空产生的物质,穆蕙秋忍不住打断了两人的“争执”,而后转向封亦与徐明两个,正色道,“徐师弟、封师弟。你俩入门已有月余,更深入的功课也应当开始修行。得师父嘱托,入门剑法‘松风剑势’的传授,师父一惯是交由我来负责,若你们俩没有什么其他特殊缘由,明日便可到逐霞剑坪来学习剑术。” 学习剑术吗? 徐明眼睛发光,毫不犹豫一连迭地点头。 封亦犹豫了一下,本待暂缓,打算等师父做出定论后再做计较。可回想起先前演武种种心驰神往,终究禁不住内心意愿,也一齐点头,答应下来。 此处“剑坪”,并非特指。 朝阳峰上因为习剑之故,凡开阔平整之地尽可称作“剑坪”。而朝阳峰虽人多,可分散到几座山头后,其实也极为稀疏,便是各处剑坪也时常有空闲落寞处。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单从剑坪数量,也可大致窥见以往朝阳鼎盛之一二来。 正在此时,忽有一位弟子穿过人群,从剑坪大殿侧快步行来,直至封亦等一众人面前。他匆匆行礼,口中道:“见过大师姐、诸位师兄!——封师弟,方才师父谕令,让我带你速去面见师父!” 封亦心中一动,大抵知晓是因为何事。 当即收敛心神,稽首拜别诸位师长,跟随那位传令的师兄往大殿所在疾步行去。 第11章 获知悉逐霞一行 “弟子拜见师父!” “唔,起来。” 商正梁将手中茶盏放在身旁,看向封亦的神情中隐约带着一些复杂,不过更多的却是庆幸与欣慰——庆幸当日益州,自己发现了他,并将他一齐带回山来;欣慰的则是,若他能闯过眼前这一难关,假以时日,朝阳峰便真正有了兴盛的希望。 封亦起身,随着逐渐想通,目光也变得平静起来。 不管最终师父做出的决断如何,他都不会有所埋怨,毕竟师父与他只有恩德。或许最多,也就是一些遗憾了。 “封亦,为师确实没想到你身上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商正梁似在措辞,一字一顿地缓缓开口。封亦神情一黯,没等商正梁说完却已经明白了他的潜台词,忽地开口岔断,道:“师父!您不必细说,弟子知道了。弟子这便——” “唔。”商正梁好笑地看他,道,“且住,先听为师把话说完,事情与你所想那般有所出入。”封亦怔住,道:“师父,难道不是我全然没有修行资质吗?” 商正梁摇了摇头。 封亦霎时心中狂喜,仿佛刮起风暴,一应阴霾尽皆消散:“师父,您的意思是——弟子其实是能够修行的?” “不错。”商正梁没有恶趣味,自不会故意促狭逗弄,便先肯定了他的话,这才继续说道,“只不过,你与徐明他们不同,眼下正面临一道坎。”说起这个,商正梁都不禁古怪地打量了一眼封亦这个弟子,顿了一下,又道:“它对你来说,既是阻碍,也是莫大机遇。简而言之,你唯有迈过这道坎,才能真正踏入修行;同时迈过这道坎,也能为你带来前所未有的助益,甚至未来的道路不在为师之下。” 为不使前途无量的弟子从悲观沮丧走到另一个自傲自负的极端,又或者只是为了挽尊,商正梁没有全然据实相告,说的谨慎了些。 不过哪怕是这样,也足以让封亦喜形于色。 只见他激动难捺,扑通一声拜道:“弟子请师父指教!” 商正梁一捋胡须,点头暗道,如此谦虚谨慎方为正道!他理了理思绪,打算将发生于其上之事前因后果加以简述,而后缓缓开口道:“要讲明你修行所遇之困境,便先需明白一个概念——封亦,你可知道何谓‘识障’么?” 久久。 当封亦走出庭院时,仍自处在一种极不真实的恍惚之中。 商正梁见他是在东来殿后殿庭院,那是首座真人平日休憩、修行之所,前方大殿平日很少用到,多是举行要事或会见贵客。封亦此时便站在后方庭院的入口处,久久难以置信。 “原来自己并非是修行绝缘,从某种程度来讲,反而还是一个修行资质卓绝的天才?”封亦有些想笑,觉得很是不真实,直到伸手在胳膊上用力一掐,剧烈疼痛叫他倒吸一口气,他揉着那处痛处时,才知道原来当真是如此! “‘识障’~” “‘识障’——!” 封亦终不是年纪轻轻的孩童,他的心性经由两世历练,早就变得坚韧,虽有大喜,但最终还是很快平复下来。他的脑海里回想起方才师父严词正告之言—— “封亦,须知‘心境’不似修行那般直观可见,修到那一步都能一眼看穿。而‘心境’到了哪一步,谁也没法真切地告诉你——也许你下一刻便顿悟达到‘玄妙之境’,也可能你几年甚至几十年都不能达到那般境界。” “偏你与其他人不同,‘心境’不到,‘识障’不消,你便却无修行的可能。那是一层牢牢锁住你的枷锁,也是助你腾飞的机遇,究竟是受困枷锁难得解脱,还是好风借力直入九天云霄,便全然只能看你自己了!” 封亦神色逐渐坚定:“师父,弟子定不会让你失望!” 等封亦转过庭院,来到前方大殿,又从大殿一侧走到太极坪时,迎面便碰上几个熟悉的身影。 “封亦!”当先急急忙忙沉不住气便跑过来的,自是徐明无疑了。只见他面带关切、神色焦躁,见面便道,“怎么样,师父他怎么说?你还能继续修行吗?” 来的不止是他,江枫与何劲两位师兄也并没离开。 听得徐明一连迭发问,何劲忙止住他,道:“别着急,咱们听封师弟自己说!” 见他们三人都记挂着自己的情况,封亦要说不感动那是不可能的,只是他向来情感内敛,不善表达。当即只颔首示意,便说道:“三位师兄无需担忧,师父已经为我寻到了解决之道!” 徐明喜得拍手叫道:“太好了!那明日我们可以一道修行了!” 封亦也不禁微笑,只是摇了摇头:“若去师姐那学剑,我们倒是可以一道去。修行的话,我另有任务,怕是无法陪同了。” 江枫与他接触日久,听出言外之意,追问道:“什么意思,你难道还不能修炼?”封亦叹道:“师兄猜的不错。——师父说,我是受‘识障’之困,方才无法入定。唯有将心境提升到‘玄妙境’,才能挣脱‘识障’的困扰,才能真正迈入修行。” 徐明听得莫名,挠头道:“‘识障’?那是什么?”他转头看向江枫、何劲两个,岂料两人亦是面面相觑。何劲熟思一阵,摇头摊手:“我没听过‘识障’,这玩意儿是啥?怎么你我当初修行,全然没遇上?” 江枫接道:“别说你我,便是朝阳两百余同门师兄,可有听说哪个修行‘太极玄清道’第一层便遇见阻碍的?——不过,‘识障’这词,总感觉好似在哪儿听过。” 封亦张了张嘴,话到嘴边,还是被他咽了回去。 因为他想起师父的嘱托,“识障”于他关系重大,若未突破束缚,最好不要将其传播出去。眼下说出“识障”二字,已是他能做到的极限。故此面对三人最后汇聚而来的询问目光,封亦只能道:“反正师尊已经为我寻到了破解之法,接下来一切唯有看我自己努力修行,绝无侥幸与捷径的。” 江枫哈哈笑着,拍他肩膀道:“也是。修行本就一步一脚印,没什么捷径可走的。唯有那些魔教妖人喜欢急于求成,可最终大都死路一条,可怜可叹,咱们万万是不能学的!” “得了,”何劲听不惯他老气横秋的教训,“既然无事了,那我们也回临客峰。是了,明日你俩要去逐霞学剑,正好师兄有些心得,可以指点你俩一二。” 封亦见他们不追问,心中也为之一松。 四人聚在一块,便一道往回走。 一面走,江枫还一面拆台,道是:“只是学个入门剑法,你能有什么心得,难不成比大师姐教的还要周全?” “嘁,剑法心得我虽比不得大师姐,也没什么好传授指点的。”何劲自谦一回,忽地一转,道,“不过嘛,如何在学剑是少挨些责骂,师兄我便很有经验了!” 徐明奇道:“师兄,你是说大师姐还会骂人?可我看她明明那么温柔,比我娘都温柔多了——” “哼哼,少见多怪!”何劲道,“大师姐平日相处虽是温和,待人犹如春风一般。可若你随师姐学剑,又偏偏表现得蠢笨不堪的话,挨骂都是轻的!” “嘶!”徐明瞪大了眼,满脸不可置信地道,“难不成师姐还会打人?” 一面说着,一面看向江枫,明显想从他那里听到不一样的答案。可惜江枫明显求生欲望强烈,并不接话,只是干笑两声,默默表明态度。 那何劲又道:“岂止是打,大师姐动手的话,那可是直接带上剑招的!” 封亦落后半步,跟在江枫身旁。 他并未参与讨论,看着前面两个兴致勃勃谈论的师兄,封亦心中叹息,暗道一声——活着,不好吗?微微摇头,为两人默哀一阵。 太极坪上人可还没有散尽,不少师兄都趁此机会在场上演练剑法,交换心得。两个家伙肆无忌惮议论大师姐时,旁边有不少人都听见了,至于什么时候传到逐霞峰去,便不是封亦能知晓的了。 心中负担与顾虑尽去,封亦只觉浑身轻松! 虽还有“识障”阻碍,可终究是能够看到前路和希望了。尽管从未说出口,可封亦知道自己心里早已接受了朝阳峰,接受了这一个个真正把他当作一家人的师兄。 时正值旭日大盛。 阳光照在封亦身上,也照进了他的心中,让他感觉暖洋洋的。 —— 翌日一早,封亦便被徐明叫醒。 昨日里还在何劲师兄影响下,对大师姐埋怨万分的他,真到学剑时又激情万分,一点看不出昨日的愤懑来。其实封亦同样激动,两世为人,直到现在他才是最接近“仗剑天涯”的梦想时候。 两人匆匆收拾洗簌,便往逐霞峰去。 从临客峰至逐霞峰,路程不短,可比上朝阳主峰要好走一些。天还只是蒙蒙亮,只看得清山间道路,周遭静寂,唯有一声声鸟兽虫鸣。 徐明虽上山许久,可仍是少年心性,即便修行入门,也一时免不了怕黑的毛病。两人走在山间道路时,他便下意识紧紧跟在封亦身后,既不敢快,也不敢慢。眼见那周遭一处处景物,仿似那些黑暗深邃处藏着未知之物窥伺一般,让他很有些心底发毛。 第12章 初习剑知易行难 一路而行。 下临客峰,至半山亭。 随即两人转向西面山峰,在山路上又走了一阵。道路两边渐渐出现一颗颗矮松,此类松木不高,却枝叶繁茂,松针聚拢又密又长,仿佛是一条条马尾。又走了一阵,空谷之中,渐渐传来隐约隆隆的声响。 初时不显,逐渐轰鸣。 两人也随即反应过来,那应是飞瀑流湍的声响。 他们循声而行,只觉山路渐宽,四峰之间的谷壑也越发开阔。终于,在转过一处山岩后,两人面前豁然开朗,却是来到了一处极为广阔的空谷。空谷朝向自北向西,正在朝阳主峰与逐霞峰之间,谷内清幽静谧,翠木森森,兰花幽幽,淡淡花香弥散在空气里。 而空谷中最显眼的,却是北面朝阳主峰下的一处断崖,高约二十余丈,上方是一处平台。两人所处的位置自是看不到平台上面的情形,只在旁边寻到一道似朝阳主峰那般狭窄山道蜿蜒往上,显然单凭步行也能够到达那处平台。 平台有处开口,一道丈余宽飞瀑正自开口垂落,轰隆有声。飞瀑直落,溅起水珠如玉,散落跌碎,又在断崖下汇成一汪深潭。那深潭极为开阔,潭水碧绿,在西边低洼处聚成一条小溪,从北往西穿透空谷消失在远处。 深潭边上,道路尽头修筑了一座亭台。 最难得的是,在深潭亭台的对岸,竟有一片墨绿青竹,绵延成林。 封亦看着那片竹林,倒有些反应过来弟子居庭院里那些青竹来自何处了。空谷的景致十分好看,两人虽急于上山,此时也不禁下意识放慢脚步,好好欣赏了一阵空谷幽静而美丽的风景。 好半晌方才不舍地离去。 逐霞峰比临客略显险峻,也更高一些。 两人走过空谷,顺着山路往上走了一阵,很快来到一处亭台。道路至此一分为二,一边是前往逐霞东山,一边是前往逐霞西山。封亦两个自是往西山而去,复又行了一阵,山间道路、建筑与人迹都多了起来。 又往前走,便来到一处开阔平坦的地坪。 在他俩抵达时,此处地坪竟已有一个身影等候在此,两人定睛细看,不是大师姐穆蕙秋还是能是谁?两人连忙上前见礼,穆蕙秋目若秋水,看向两人时带了些赞赏意味。 “你们两个来得倒挺早。” “不过习练剑术,正需要这般勤勉态度方能有所收获,师姐希望你们能一直保持。” 两人忙道:“谨遵师姐教诲!” 穆蕙秋温和一笑:“不必拘礼,少时你们还要随我学习‘松风剑势’,太过客套反而不好。”两人原本受昨日影响而紧张紧绷的心,随着师姐这一番温言抚慰一时都放松下来。 徐明更是在心中腹诽何劲,师姐明明如此温柔,哪里像他说的那么不堪? “且在等一会儿。”穆蕙秋道,“我也没料到你们来得这么早,为你们准备的木剑还没送来。” 封亦一怔,道:“木剑?” 仿佛洞悉他心中所想,穆蕙秋笑着解释:“你俩身子还未长成,修行也不够火候,朝阳配给的‘青钢剑’于你们而言太过沉重,不便习练。是以我给你们准备了合手的木剑。” 封亦恍然,道:“多谢师姐解惑。” 三人走到一处,穆蕙秋见时间还早,便正好借此给两人讲解一些习剑、用剑的基础知识。不多时,剑坪另一边快步跑来一人,是个肤白貌美的师姐,年纪看起来二十上下,正值风华。 她来时见到封亦二人,愣了一下道:“哎,我来晚了吗?” 穆蕙秋迎过去,从她手里接过两柄颜色深沉的木剑,笑着道:“不算晚,刚刚好。”封亦两人也跟过来,向她见礼。那师姐倒是落落大方,笑着回礼,道:“两位师弟好,我是你们师姐曲莹!” 两人忙口称“曲师姐”。 那曲莹本待再寒暄几句,旁边穆蕙秋见状,微笑介意道:“师妹若有兴趣,不如一同再练练‘松风剑势’?”岂料曲莹一听此言,竟如遭雷击般颤了下,玉颜失色,露出极为勉强的神情慌忙道:“师、师姐,这便算了罢!啊——是了,小渔刚刚还叫我呢,师姐,我便不在此打扰您了!” 说完,也不顾失礼,竟就这般转身回去匆匆地跑了。 一时间,封亦心中浮起不详预感。 而徐明则只是感觉曲莹师姐奇奇怪怪的,略感疑惑。 “松风剑势”是朝阳基础剑法,十三势包含了用剑的十三个基础技巧,而每一个技巧又有多种不同的变化。以穆蕙秋实力,教导这般入门剑法自是得心应手,她先讲解招式、出剑与转换的诸般要点,而后又演练几遍,叫两人用心记下。 旋即,便轮到封亦二人学习演练。 两人十分用心,学得也挺快。穆蕙秋并未一次性教授太多,正好是他们能接受的范围。演练了几遍,封亦两个便使得有模有样的,徐明更是悄悄对他低声地道:“封亦,这基础果然是基础啊,我觉着挺简单的嘛。” 于是乎,穆蕙秋取下背后背负的长剑,笑着对他们道:“既然你们学会了,那接下来便由我与你们对练罢。” 封亦:“——!” 没等他说出反对的话,穆蕙秋长剑带鞘,笔直地朝着距离她最近的徐明刺来。那是非常简单的一记出剑,却同样是一记标准的出剑,方才教授时,便是这般模样。 可就是这么朴实无华的一剑,“啪”的一下刺中了徐明的肩膀! “啊!” 徐明痛呼一声,捂着肩头便退,穆蕙秋也不追,转身一剑朝着封亦落下。封亦看得分明,那同样是先前教授过的招式!因为演练得认真,他还能记得这一招应当如何应对,当即便挺剑格挡。 谁想穆蕙秋剑出一半,蓦地临时变招,又成了另一式熟悉的招式! 这回封亦反应不及了,只听“啪”的一声,后背上便被狠狠抽了一记,疼得封亦嘶地倒吸了一口气! “招式记得劳,可也要灵活运用。” 穆蕙秋一边出剑,一边点评,温柔的目光也变作古井无波的平静。但见樱口轻启,道:“再来!” 啪! “嗷~!” “嘶——” “目光不要专注在剑上,因为剑会欺骗你的眼睛——要注意看手,看人!” “再来!” 啪啪! “嗷呜!” “唔!!” “谁告诉你们剑招必须按照顺序施展?请动一动你们的脑筋,剑法千变万化,要学会随机应变!” “再来!” “与人对战需全神贯注,哪怕一瞬的分神,也将让你们付出难以承受的惨痛代价!” “再来!” 半日习剑,便在一声声嗷嗷叫唤里度过。 封亦有些怀疑人生,明明只是一势里六七个变化,为什么在师姐手中使来妙到毫巅,而到了他们手中却又呆板又木讷? 而且明明很多次自己脑海里出现了正确的应对方式,手上的剑却始终出错,要么招式变形,要么便慢了半拍。最重要的是,即便他俩侥幸能挡住一招半式,可下一秒仍自会被师姐巧妙变招下一剑抽中! “好了,今日便到此。” 封亦与徐明听到这话如蒙大赦,气喘吁吁地远远站开,徐明这小子更是满脸又怯又怕的神情,偏偏在看向师姐时面上带着讨好的笑容。 穆蕙秋重新将长剑背负身后,传授剑法时的古井无波散去,重新变作熟悉的温和面容,若非身上疼痛还提醒着他们,几乎让他们以为此前种种只是虚妄。 穆蕙秋问道:“你俩也练了半日,可有什么感悟吗?” 徐明咧嘴,脱口便道:“嗯,痛!” 封亦张了张嘴,一些感悟到了嘴边都说不出口了。 穆蕙秋笑着道:“疼痛是最好的老师,它能让你们清楚的记下每一次失误。” “你们回去有闲暇时,多琢磨琢磨我今日所说。” “明日来时,我再检验一下你们习练的情况!” 封亦与徐明相视一眼,尽皆苦笑,却不得不道:“是,师姐!” 两人背着木剑,行礼过后便下山而去。 走在回去的路上,两人边走边揉捏着身上疼痛之处,半晌没缓过来。徐明哀声叹气地道:“封亦,我之前还以为何师兄胡言乱语,没想到是真的啊!大师姐平时那么温柔,怎么一下变得那么凶狠了?一点也不留情!” 封亦道:“习剑不比其他,师姐也是一片苦心。” 徐明无奈地看他,埋怨道:“再是苦心,也不用下这么重的手?可疼死我了!” 封亦好笑地道:“你不是在何师兄那儿学了不少应对之法吗,怎么没用上呢?”徐明没好气道:“怎么没用!我明明用上了,可根本没有起效!甚至用了之后,师姐打得更狠了一般!” 封亦回想一下当时情形,惊道:“好像真是如此,你到底做什么了?我怎么都没看出来?” 徐明叹气,道:“我就是按师兄说的那般,一挨打就大声惨叫。师兄说这样能引得师姐心软,可谁知道根本没用!” 封亦一时语塞,看向他的目光里带了怜悯。 “喂,”徐明叫他这目光看得瘆人,“你干嘛这样看我?” 封亦摇了摇头,叹息道:“我说,你下去还是多努力练练剑法罢。因为以后师姐恐怕会对你更加严苛了!” 在师姐面前耍心眼,却因演技太差被看穿会是什么下场? 封亦没去想。 因为他知道自己一定能亲眼见证。 又行了一阵,两人回到临客峰。 还没走上山,封亦止住脚,忽然开口道:“师兄,你先回去罢,我接下来要去清渊峰了。” “清渊峰?”徐明奇道,“你去那儿做什么?” 封亦没有瞒他,道:“读道经。” 第13章 上清渊读经悟道 少年心性最是好动,听得封亦被“罚”读书,徐明投以同情且爱莫能助的眼神。虽说读道经与读书并非是一回事,不过在徐明看来无甚差别。 他从来便不喜枯燥乏味的读书写字,在顺安家中也一直是被母亲、先生押着方才学得进去。封亦要去清渊峰读道经,由徐明看来自然是“罚”了。 封亦不便解释,只好笑笑默认。 两人就此别过,一人继续往临客峰去,而另一人则看准方向往东面清渊峰去。 山路蜿蜒,曲径通幽。 封亦独自走在宁静的山道上,周遭林木幽深,少有人迹。一株株松木高大挺拔,巍峨耸峙,松针在轻柔的风中摩挲,发出一阵一阵连绵如涛的声响,淡淡松脂的气息弥散在林中。 他已经熟悉并习惯这气息,这连绵松涛了。 如咽如诉,让人心安。 树上忽地传来动静,封亦驻足去看,只见一只灰白皮毛的松鼠怀抱一颗松果,好奇地从枝叶间探出脑袋来看他。当封亦抬头与它四目相对时,小家伙立刻警惕缩回去,而后又嗖的几下,飞快地借着树枝跳了开去。 封亦笑了笑,显得十分放松。 不多时,他走完山间道路,来到了临客峰的尽头。封亦面前便是断崖绝壁,一片云海茫茫,因为太阳朗照,云雾变得稀薄,正能看到山下谷壑幽深之景。在云海对面,乃是一座奇峻山峰,远远地正能看到峰上一座雄伟建筑,封亦知道那便是他今日目的地。 两峰相对而立,并无道路连通,只在天堑云海里卧着一道精钢锁链连结的索桥,横跨两峰。站在索桥之前,封亦远眺,只见那索桥好似虬龙卧波那般从这一端飞跃而落,没入云海,又在另一端腾身而起落在峰上,整体姿态矫健,十分壮观! 而就在距离此处不远的北面云海中,还有另一道游龙也似横跨两峰的索桥,封亦知道那正是连结朝阳主峰与清渊峰的拿到索桥! 不过虽说知晓,可这两座桥无论那一座,他都还没曾走过。 索桥宽逾丈余,桥面由十二条手臂粗细精钢锁链组成,上面铺着厚实木板,两侧各有两个粗壮铁索,中间穿插细小铁索编制,作为索桥护栏。虽说惊叹不借助机械之力便能完成这般宏伟工程,可想一想此世那些神鬼难测的伟力,封亦又觉得实属正常了。 他踏上了索桥。 索桥似有轻微晃动,封亦倒也不惧,因为他知道这桥坚固无比。当他走到索桥中部,此处已深入云雾,雾霭如纱如烟,丝丝缕缕地飘散着。置身其中,仿佛给人以置身仙境般虚幻,封亦忍不住站定,欣赏了一番美妙景致方才继续前行。 过了索桥,又转过一大段山路,方才在对面远远眺望的那座雄伟建筑便呈现在封亦面前。那是一座三层楼阁,虽层数不多,可每一层的高度很高,封亦目测几乎超过了三丈,这使得整座楼阁极为大气磅礴。 楼阁前有一匾额,上书“藏书阁”三字,正是封亦此行目的地。 行到近处,他才发现藏书阁前有两位朝阳弟子值守。封亦虽惊,倒也不意外,毕竟此处乃是朝阳一脉传承重地,有人值守实属正常。相反,他还觉着只有两位师兄在此值守,会不会不够妥当? “两位师兄有礼!”封亦上前行礼道。 值守弟子左面那人道:“师弟所来为何?” 封亦回道:“我是来此借阅道经的,还望两位师兄准许!” 那值守弟子微笑道:“道藏经文本就是用来阅读,我们自不会阻拦。只是师弟需知,朝阳一脉收藏的道经都在一楼,二楼设有禁制,师弟可不要乱闯!” 封亦忙道:“多谢师兄提醒,我知道了!” 值守弟子让开道路,嘱咐道:“道藏经文十分贵重,一则希望师弟翻阅时务必小心谨慎;其二么,便是经书不可带出藏经阁,切记!” 封亦允下,而后随着两位师兄一道至藏经阁下,在师兄开门之后,方才小心踏入其中。刚一进入藏经阁,封亦便为眼前所见惊讶。放眼所见是一排排檀木书架,书架上满满当当地摆放着诸般卷藏,虽说有前世见识打底,使他不至于太过震撼,可仍然为那繁多的道家经文而深感意外。 他信步走在其间。 双目从书架上飞快浏览而过,只见一本本道经陈列其上,一个个或是熟悉或是陌生的名字不断闪过——《道德真经》、《太上洞玄经》、《黄庭内景经》、《黄庭外景经》、《冲虚真经》、《太上感应篇》、《逍遥游》、《玉皇经》、《通玄真经》、《齐物论》等等等等! 凡所应有,无所不有! 封亦看得目不暇接,心中又是好奇又是震惊,心中暗自嘀咕道:“莫不是‘三千道藏’,这藏经阁里全都有?”惊讶过后,随之而来的又是一阵巨大压力——道经这般多,难不成自己必须一一读完,方能达到“玄妙境”? 如果是这样,没一两年功夫,怕是难以做到了! 封亦心中隐隐焦躁,不过他很快便将这份躁动压了下来。 “唔,一两年就一两年,”封亦暗暗给自己打气,“就算一两年过后才能开始修习‘玉清一层’,也比大竹峰那位修了三年的要快?” 重新振奋起来之后,封亦决心珍惜每一分时间,也不再楼里闲逛,回到初始位置从书架取下一本较为熟悉的《道德真经》,在楼中书桌前坐下,认真阅读起来。 封亦前世曾拜读过《道德经》,不过没有读完,因为枯涩内容读起来颇为费劲,许多朴素道理他在平日生活里也能有所领悟。 此世在朝阳峰的藏经阁里再度拿起这部典籍,翻阅之下,封亦很快发现原本枯涩艰深的内容,此世重读竟别有领悟,原本晦涩的经文竟也让看从中窥见了许多乐趣,一时沉浸其中。 等他再反应过来时,就是一篇《道德真经》翻到最后一页之际。 “哎,”从沉浸中醒来的封亦双眼一亮,“好似真有效果呢!” 他又将此经重读一遍,不过也不知是否分神之故,这一次隐约里感受到的收获不如前次。即便如此,封亦也精神振奋,因为他真正从读经的过程里体会到了一种玄之又玄的感觉。 虽然他说不出,可直觉让他认定必然是与自己身上的“识障”有关! 有变化,封亦便干劲十足,他又取了一本《清静经》品读起来,并很快沉浸在经文那蕴含天地至理的词句之中去了。 也正是因为沉浸其中,封亦并没有注意到他的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位老道。 老道鹤发鸡皮,双眼略显浑浊,枯瘦的身躯反衬得身上道袍宽大,此时他正满含深意地看着封亦,也不相扰,只默默地扶须站立着。 “呵呵~” “有意思!” 封亦放下道经,闭上眼回顾了一下经文中许多富有哲理的词句,再映照一番自己的记忆,饶有兴致地自语道:“所以究竟世间本就如道经所书一般,还是说只是传下道经者如是看待世界?有机会的话,倒应该好好验证验证!” 前世十几年的求学生涯,以及二十余年的所见所闻,早就让封亦形成了自己的观念与认知。它们纷繁复杂,好比天上繁星,却又平日隐没在表象之下。它们自成体系,自有逻辑,以专属于自己的方式认知着世界,同时也保护着这份认知不会轻易被其他认知所侵染、摧毁。 此时读经,亦如是。 道经洋洋洒洒之言,在别人看来枯燥无比,在封亦的眼里却并非如此。他发现他能够理解许多经文里阐述的至理,有让他感慨赞叹的,有让他一脸莫名的,也有哪怕是出自道经,封亦同样下意识反对的。 所谓“识障”,就是这么回事了。 不仅是躯体在此世存活,还得认知、心境都随之对应,方能真正解开此世对他无形的束缚,才能登上修道的坦途! “封亦——” “嗯?!” 背后突然响起的声音,把猝不及防的封亦吓得浑身一哆嗦,回头便与老道四目相对。封亦反应快,只短短瞬间便放下道经起身,向老道行礼:“弟子封亦,见过师祖!” 朝阳峰上如老道这般年龄与气度的,封亦只能想到那位同样居住在清渊峰的师祖! 同时他心里的疑惑也随之解开——原来真正坐镇藏经阁的并非那两个值守弟子,而是这位渊渟岳峙的师祖啊! “呵呵呵,不必拘礼。”老道笑着道,“老夫早就不管门中事务,你若有心,称老夫一声‘胥老’,也便足矣。——我看你这,是在读经?” “弟子不敢!” 回应前句,封亦又道,“回师祖,弟子因为某些缘故需要阅读道经,稳固与提升心境。故此方才正是在阅读《清静经》!” 老道扶须,目光精光闪过,道:“那么,可有收获?” 封亦本待谦虚一下,可想到自己读经本就是为的修行,当然应该做到“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才好。故此他只顿了一下,便老实回道:“回师祖,只是有些不成器的想法。” 老道似非常感兴趣,道:“哦,那也给老夫讲讲你的想法?” 封亦没想到胥师祖竟这般好奇,偏要“打破砂锅问(纹)到底”,可他不管出于何种考虑都没法拒绝,只好把自己方才理解讲了一遍。老道目光平静,手指捻着胡须静静地听着。 可内心之中,早已因为封亦方才的讲诉而掀起惊涛骇浪! “小小年纪,真能读经不说,居然还有这般深刻的感悟?——这,这哪里是天才,分明是妖孽啊!” 老道略显浑浊的双目,也在此时汇聚出了光彩,目光灼灼地凝注在他身上! 第14章 释心结剑坊遇变 “封亦啊~” 胥师祖捻着胡子慢悠悠地道。 封亦忙回:“弟子在!师祖可有指教?” 胥师祖笑意盎然,枯瘦的手轻轻摆了摆,说道:“对于《清静经》,老夫此时没什么能教你的。你能读懂道经,哪怕是有所谬误,也比由老夫来传授要好。唔,若你将这一楼卷藏全都通读一遍,老夫倒不介意与你坐而论道——不过老夫眼下要说的并非是这个。” 封亦恭敬倾听。 胥师祖道:“封亦,我青云门传承千年,无数前辈留下术诀、法门无算,若能通晓,皆有无穷伟力!不过这诸般妙法、无上神通,任它百变千换实则都没有脱离那三大类别,此三类者,便是青云门千百年来发展昌盛的导向,曰‘御剑’、‘修元’、‘通玄’也!” 封亦虽一时不明师祖说这些话用意为何,但他本身便对青云门与诸般修行秘史感兴趣,也便听得认真。 胥师祖顿了一下,似是等封亦消化那番话,而后才继续道:“青云七脉各有传承,自也各有所长。我朝阳峰一脉历来尤善‘御剑’,鼎盛时分毫不比同样擅长‘御剑’的龙首峰势弱!风回峰、落霞峰专研‘修元’极深,而大竹峰、小竹峰两脉则最是擅长‘通玄’之术!” 在此之时,胥师祖转头看了他一眼,微笑道:“你此时不了解老夫所言,也不必着急,只记下便可。”随后他继续道:“正如老夫先前所言,青云诸般神通妙法,都属于这三大类别,便是万法根基之‘太极玄清道’,也同样归属‘修元’之中。是以此三类者,皆是修行!” “封亦——” 听得正自出神,忽然被叫到名字,封亦愣了下,好在立时便反应过来—— “弟子在!” 胥师祖手捋颔下长须,目光凝视,极为正色那般道:“玄妙心境,便是‘通玄’之术中的一种,你知道吗?” “是,弟子知道——” 遵从本能惯例回答的封亦,蓦地怔住。 “通玄”之术是什么,封亦并不知晓,可从胥师祖方才所讲的言语之中,他却能清楚了解到这定然是一种极为深奥幽玄而又神威浩瀚的道法。毕竟此世命运聚焦的那人,所在之大竹峰不也正是擅长此道吗? 而现在,封亦方才知晓原来“玄妙心境”,居然也是“通玄”秘术中的一种吗? 随后他再一想,总算明白了师祖说这番话的目的。 “看来你是明白了,”胥师祖一副“孺子可教”的欣慰表情,悠哉悠哉抚着胡须,“不错,这便是老夫想正告于你的!——御剑是修行,太极玄清道是修行,那么读经悟道、臻至玄妙自然也是修行!封亦,老夫望你平心静气,耐下性子来,好好将这些道藏典籍读一读。” “不要觉得枯燥无用,无需艳羡他人修为长进,更不必因为虚度光阴而心生焦躁!‘识障’从来不是一种障碍,也不是缺陷,更不是什么病症,你来此读经,是为求道,绝不是为了弥补缺陷、治愈病症!” “老夫唯愿你戒骄戒躁,勿忘初心也!” 以胥师祖脾性,他本是从来不会与人这般详尽的解释与劝进。因为道家修行,本就在于领悟以及一个绝妙的“缘”字。之所以对封亦另眼相看,一则封亦这人年纪虽小,却意外的踏实稳重,叫人心折;二则便是他考虑到自己终究面对的只是个十岁孩童,道理若不揉碎了讲明,他怕反而误了对方。 而正是这一番语重心长谆谆教诲,让封亦不禁红了眼眶!早就见惯人世冷暖的他,非常清楚的知道若一生能遇见发自内心关怀照料之人,务必要好生珍惜! 更何况这一番话,的确解开了封亦的心结。 “师祖指点,弟子没齿难忘!” 按捺住几乎要溢出的热泪,封亦下拜,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心中感激之余,封亦也不禁为胥师祖眼光老辣而感慨,终究是洞悉世事的长者啊!他自问平日里情绪管理严苛,天天见面的同住一院的徐明都没能从他身上发觉异样,可今日与师祖相见不过须臾,便叫他看穿了自己的内心。 诚然,事实也正如胥师祖所言那般,虽说经师父商正梁解释清楚了何谓“识障”。可实际上,封亦心中仍背负着压力,而这无形压力也终会不知不觉影响到他的修行,届时再想悟道玄妙,只怕凭空多了几分坎坷。 胥师祖受了他一礼,道:“起来,封亦。时辰不早了,把这经书拿上,先回去。” 封亦忙道:“师祖,两位师兄曾嘱咐了,藏经阁内经书是不能带出去的——” 胥师祖笑着摇头,没再停留,却是转身往藏经阁楼上行去。 “你便说,是老夫准许的。” —— 离开藏经阁,封亦却并未立时往临客峰而去。 因为是头回来清渊峰,他打算再四下里走走看看,毕竟也是朝阳峰之地,总不能专注修行几年后连朝阳几座山峰都没走遍过? 上山一月余,封亦自是知晓此峰乃是师叔闫正会居处。 不过师叔所住之地,与藏经阁距离较远,更是深入清渊。而师叔他之所以住得偏僻,实是因为一眼寒泉之故,那眼寒泉天然汇聚天地自然灵气,妙用无方,被起名曰“清渊”,此峰之名亦是由此而来,便知其重要性。 闫正会师叔用寒泉之水,主要在炼器之上。 再具体而言,其实便是锻铸仙剑,闫正会便是一名铸剑师,而且是整个青云门都颇有名气的铸剑师! 朝阳弟子尽皆练剑。所谓习剑者,多是爱剑之人;而爱剑者,往往也会有醉心锻剑者出现。最初朝阳峰“炼器阁”,便是由一位醉心于剑的祖师创下,而后代代传承。 朝阳峰遭遇过劫难,鼎盛一脉衰弱至今,这锻剑之术同样需要人传承。商正梁身为一脉首座,复兴朝阳便殚精竭虑了,自无暇以顾;而佟正宁又是女子,在炼器、锻剑一道哪有办法? 于是毫无疑问,这份重担落在了闫正会身上。 朝阳弟子大多熟悉闫师叔胡须拉茬、蓬发垢面,浑身烟火气息的模样,可唯有商正梁、佟正宁二人犹自记得当初丰神俊朗、潇洒不羁的闫师弟是何等意气风发! 封亦当然并不了解这些内情。 他只是心中解开强加于己的压力与枷锁后,怀着轻松的心情,一路循着松林、灌丛、花草闲适踱步而行,渐渐便来到了清渊峰深处的“炼器阁”,也是铸剑坊所在之处。 那里建筑不高,但烟气缭缭,与封亦平日见的宛如仙山福地不同,倒也多了人世烟火的亲切。炼器阁前有块空地,空地上安放着一块巨石,上面以古拙字体书写了一个偌大的“剑”字。 封亦走近细看,只见那字笔锋凌厉,隐隐一股锐气扑面而来。 看了一回,封亦没见到其他人,也不便再继续深入。因为他听师兄们说起过“炼器阁”,知道这里除了锻剑而用的锻剑坊外,也是储存许多珍贵材料以及锻铸剑器、其他品类法宝的地方,不能轻入。 正待他心怀遗憾,转身打算离去时,陡然一声惊天巨响从炼器阁后面轰然传来! 那巨响轰鸣,犹如雷霆降世! 封亦只觉双耳“轰”的一声,竟全然听不见别的声音了。不止如此,伴随着那一阵巨响的还有剧烈震动,封亦几乎亲见那炼器阁建筑隐隐似抖了几下。便是他自己竟也在那剧烈震颤之下差点跌倒在地! “怎么回事?” “难不成是地震?” 封亦脑袋发懵,心中一阵惊慌——没听说过在青云山这般福地也有地震的啊? 不过很快他排除了这个猜测,因为一朵黑烟与火焰汇聚而成的蘑菇云,自炼器阁后方升腾而起! 余波扩散,劲风向四面冲击而去,距离较近的树木伴随着“咔嚓”声响晃动不休,也不知断了多少枝叶。半空里哗啦落下一阵黑点,封亦直觉不妙,连忙闪身躲开,那些黑点跌落地面顿成噼里啪啦一阵乱响,定睛看时竟是炼器阁屋顶上被掀飞的瓦片! “到底发生了什么?” 封亦震惊莫名。 “嗖~!” 忽地后院腾起一道身影,从半空里飞掠出去。封亦只来得及匆匆一瞥,隐约看见那人身穿道袍,形容狼狈,却没看清长相。 火焰在烟气之后燃烧了起来。 一阵密集的脚步由远及近,随即便有一行七八个身穿短衣、满面黑灰之人从炼器阁左面的回廊冲出来,边跑边喊:“水!赶紧打水!里边着火了,绝不能让火烧着炼器阁来!” 一听着火,封亦也顾不上心中疑惑,立时便向那几位形象与平日所见迥异的师兄迎过去。 “师兄!” “你——咦,小师弟?你到这儿来做什么?”那师兄抹一把面上黑灰,总算露出面容,封亦见了之后也想起曾经与这位师兄有过交流来。那师兄方才应了一声,旋即想起身后火情,忙道:“小师弟你且稍住,待我们灭了火再说!” “师兄,我也来帮忙!” 那师兄虽觉得封亦年幼未必能做什么,可也没拂他好意,点头道:“那便一道来,只是千万莫要靠近火场!” 第15章 得承诺时光飞逝 火势渐渐大了。 虽说炼器阁左面庭院里安放了几口盛水的大缸,七八个师兄也全都奋力灭火,可仍有些杯水车薪。火势只初时稍稍僵持,随后便越来越大,浓浓烟雾翻滚腾起,直入天际。 “糟了!” “再这样下去,炼器阁怕是要被点着了!” 不知是谁惊呼一声。 封亦小脸被热浪蒸得通红,听到这声音也抬头看去,果然见那火势逐渐向着炼器阁蔓延而来。遗憾的是那着火场距离炼器阁太近,若学建立隔离带之法提前拆除可燃之物的话,怕不得直接把炼器阁拆了? “慌什么?!” 正在这时,半空里落下一道人影,正是先前封亦匆匆一瞥的那个浑身烟火、形容狼狈之人。此时再细看,哪里还看不出此人正是师叔闫正会! “闫、闫师叔?” 闫正会听到略显陌生的声音,回头看到封亦,意外地道:“封师侄怎么到我这儿来了?”他只说了一句,便复又转向那七八个师兄,呵斥道:“早便教过你们遇事勿要惊慌,怎地全都忘在脑后?” 一个师兄面上焦急,抬手擦了擦汗,忍不住道:“师叔,您先把火灭了再说!若真点着了炼器阁,别说师父那儿不好交代,恐怕还会惊动胥长老呢!” “哼!”闫正会老神在在,“师叔还用你教啊?” 不过话虽如此,他还是立时行动。 与封亦所想的诸般灭火方法不同,闫正会向着灼热火场走近几步,手上一挥,袖口里飞出一点白光,倏尔而涨,显出一座三寸来高的白玉塔。那塔神光莹莹,刚一出来便立时散发出逼人寒气,靠得远的封亦被那寒气一激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顿时目不转睛地看向那白玉塔。 “去!” 也没见闫正会有多余动作,只一声喝令,那白塔便嗖地一下飞向火场,而后悬在半空。紧接着闫正会手中变换法诀,那速度甚至让直视的封亦以为出现幻觉,而闫正会使出这些法诀,以浑厚道家真元激发那白塔威能。 众人只见白光神光大盛,半空里好似绽开一道灵力光圈,无形寒气霎时间弥散开来,空气里竟凭空起了一阵白雾! “都退开些!” 闫正会喝了声,封亦与那几位师兄连忙后退。几乎在他们方才退去的同时,便有那无形寒气激起的白雾弥散追来,好在很快又被莫名的力量禁锢,并未全然扩展。 封亦打了个哆嗦。 方才明明是火焰升腾的酷暑,可几步之下,温度便骤降如刺骨寒冬。等他再度抬头时,眼前一幕生生惊呆了他——方才火焰腾起好几丈,浓烟滚滚不绝的火场,竟只在转瞬之间换了模样。厚实的坚冰冻凝了一切,将火场情形显了出来,可不管是焦黑的木料、一些还能看出原样的炉灶、锻铸台等等全都凭空覆盖了一层晶莹的冰晶。甚至连半空里随着烟火升腾的黑灰,居然也被生生冻在了寒冰之中! 封亦张了张嘴,只觉嘴唇干涩,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的眼神无法掩饰向往的灼热,心神更是处在震撼中久久难以自拔——太厉害了!人的伟力,竟能达到如此地步吗? 至于大火,自是一瞬之间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 相比震惊到失神的封亦,其他师兄们明显镇定得多。 其中一人,正是方才与封亦说话的那位,名叫侯澈的师兄眼见大火熄灭松了口气,庆幸道:“还好师叔你把‘玄冰塔’借来了,不然就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闫正会撇他一眼,伸手召回白塔,收回袖中,道:“早跟你们说过不必惊慌,现在信了?区区火焰而已,岂能难住你们英明神武的师叔?” 侯澈上山的时日不短了。 最初他修行天赋未显,一度因为卡在“玉清三层”而自怨自艾,后来偶然之下为闫正会选中,来到清渊峰做一个铸剑学徒。虽说他之后在闫师叔提点下修为突破,却也没离去,反而对铸剑愈发感兴趣。 他与闫正会两人亦师亦友,关系密切,不过像朋友多过像师徒。故此两人说话比较随意,当然也有闫正会本身便不注重那些虚礼之故。 侯澈道:“师叔,你借走长老的法宝,岂不是也将今日意外暴露出去了?难道你不怕长老怪罪吗?” 闫正会神秘一笑,道:“所以我是偷偷拿走‘玄冰塔’的啊,如此长老师叔不就不知道了吗?” “——?”侯澈瞪大了眼,“你这般胆大妄为,被师叔知道的话,不得罪加一等?” 闫正会摆摆手,不在意地道:“一会儿我再悄悄放回去不就行了?——唔,倒是今日这个教训得牢记啊,没想到火系材料加上火焰符箓一齐炼铸,居然会产生这般大的动静!” 侯澈无奈地叹道:“早在一开始,我便提醒过师叔你的?你还非要如此尝试!”闫正会哼地一声,满脸正气地道:“不如此一试,你便能确定会如此?好了好了,不要啰里啰嗦,倒显得好像你才是师叔一样!我去还塔,一会儿等冰化了,赶紧把铸剑坊收拾出来才是紧要!” 临走之时,闫正会招来封亦,拍拍他肩膀道:“师侄,你今天帮了师叔,这情谊师叔记下了!努力修行,等你修到‘御物境’,师叔亲手为你锻一把趁手的法宝!——当然,材料得你自己准备,哈哈!” 听到如此承诺,封亦客套的话到了嘴边却立即变了样,忙高兴地道:“弟子谢过闫师叔!”闫正会一笑而去,走得干脆利落。封亦望着远去的师叔背影,眼露异色,轻声道:“没想到师叔平日里居然是这样的。” “哈哈哈,”侯澈听到他的话,笑着道,“师叔从来都是平易近人的。你平常不来清渊峰,自然不熟悉师叔脾性了。”封亦点点头,又道:“对了,侯师兄,方才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啊?” “唔,你问这个啊,”侯澈挠了挠头,“此事说来话可就长了。封师弟,你知道师叔是咱们青云赫赫有名的铸剑师吗?”随着侯澈讲诉,封亦也渐渐知晓了方才事故的前因后果。 原来闫正会继承朝阳铸剑之术后,专研百余年,逐渐成为一代大师。别的法宝不敢说,单仙剑锻铸一道闫正会可称青云一绝!由他铸造的仙剑,只要材料齐备,最终成品其威能分毫不比如“赤焰”、“神阙”这般首座真人使用的法宝差! 当然也有极限,闫正会铸剑,比起青云名剑“斩龙”、“天琊”这般九天神兵,尚且有些差距,更别说镇压青云气运的神剑“诛仙”了。 故此他一直寻求突破铸剑术的方法。 经过几年摸索,试验,甚至便翻青云铸剑、炼宝等卷藏,还当真让他寻到一法。若能参悟,他的铸剑术恐怕会跃进一大截,届时复现“斩龙”这般九天神兵也就不再是妄想! “师叔是从大竹峰一卷古老手札得到的启发。那手札由大竹峰一脉先祖,一位名叫‘时朔真人’传承下来的‘符文箓书’,极为艰深玄奥。师叔认为若能参透‘符文箓书’与铸剑结合之法,仙剑威能在符箓加持下倍增,便能达到神兵层级了。” 侯澈说到此处不禁叹了口气:“不过此法十分艰难,我们尝试了数十次,仍没摸到一点规律,还得不停试错。方才你见到的那可怕一幕,便是师叔强行在‘火精铁’上刻画‘炎炙’符箓,炎力爆发,从而引起的意外事故。” 封亦离开了清渊峰。 他是带着深深的震撼,以及无限期待而离开的。 侯澈与他说了许多的话,可到了最后,他几乎全都忘了,只记住一件事——闫师叔,或许能复现“斩龙”那般九天神兵! 而就在方才,师叔他刚刚答应了要亲自为自己锻铸一柄仙剑! 如是一想,岂不是意味着自己马上便能拥有一把“斩龙剑”了? 于是,他动心了。 原本渐渐平静的心,再度漾起波澜,修行的念想前所未有的坚定与迫切起来! “回去就把《清静经》背下来!”封亦发狠,“背不下来就抄写一百遍!要是抄不完,就大声朗读两百遍!如果不能读完,那就——” 此行清渊峰,封亦收获满满。 于是乎,朝阳峰上自此多了一个另类修行者。 每日起床后,封亦除了去逐霞峰学习剑法外,便是参悟随身携带的道经。读完一卷,便去藏经阁替换一卷接着读。偶尔他也会到铸剑坊去帮帮忙,或是上朝阳主峰拜见师父。 他踌躇满怀,决心一年之内读完道经,悟透“玄妙境”之奥秘。 冬雪蔼蔼,春雨阵阵。 夏日炎炎,秋实累累。 一年。 又一年。 谁也未曾料到时间竟如白驹过隙,还没反应过来时,转眼已经过去了五年。曾经十岁孩童,现也成长为十五岁少年,原本瘦削的身躯,也变得坚实而挺拔,显黑的皮肤也将养成少年郎的白皙红润。 时间在他身上留下了许多,也带走了许多。 他身上的一股气度温润如玉,褪去了曾经苦难生活留在他身上的阴鸷与黑暗,任谁见了都会赞一声“好个富贵知礼的公子”。如今再看,谁也不会想到逐渐长成英挺的少年,原先曾是个朝不保夕、食不果腹的乞丐。 然而。 “玄妙境”,封亦仍没能悟透! 第16章 中元节祠堂祭祖 五年时光,当真可以改变许多。 犹记得初初读经那年,踌躇满志地以为只一年便能参破“玄妙”,然而失败了;第二年振奋精神继续,仍自没能如愿,一时竟陷入低谷,甚至自我怀疑;好在第三年由调整过来,继续静心读经。 等到第四年,乃至今年,或许是修行起了效果,封亦的心境变得宁静而祥和,隐约里似乎触碰到了某种无法言述的壁障。多次尝试也未能寻得如何突破那壁障之法后,封亦明白了自己想要突破,应是还差了一点机缘和运气。 不过五年来,封亦早就习惯了每日读经、练剑的生活。 从穆师姐处他一共学了三套剑法,除“松风剑势”外,另有“冲虚剑法”走堂皇中正之道,“却邪剑法”走奇诡之道。学习这三套剑法用了三年,三年之后,他便极少去逐霞峰了,因为更高深的剑法以他未曾修行之躯无法负担那般强度。 封亦居住之处,较之五年前多了一个书架。 书架上摆放了许多经书,那是熟读道经之后,闲暇是以空白书卷默录抄写的。院子变得十分清静,尤其是半年前徐明修为突破,搬出弟子居后愈发清静,甚至隐隐有些冷清了。 作为一个五年时间便将“太极玄清道”修到“御物境”的天才,徐明一时在整个朝阳峰都名声大盛,也颇受师父商正梁重视。与此同时,封亦在朝阳峰的名头也很大,不过却是反向名望。 五年时光,几乎每一个人都知晓封亦始终无法修行入门的事了。 所幸能被选中收入山门的朝阳弟子,虽各自怀着竞争心思,但心性却并不见得有多坏。平日里相见,最多也就是古怪地看一看他便是了。封亦起初还对这异样眼神颇为不适,可时间长了,一切习惯了也就不觉得如何了。 除此之外,五年时光也似并未改变什么,每个人仍旧忍耐着寂寞与清苦修行着。 “封亦!” “封亦!” 正自出神的封亦,忽地被一阵熟悉呼喊声惊醒,不等他回应,房门被推开,一个人影撞了进来,看见他便道:“哈,我就知道你在这儿!” 封亦见到他,也颇为高兴:“师兄,你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徐明,五年时光让他也全然成长为英武青年,背负长剑气度超然。他来寻封亦,却见封亦反而问他,不由露出无奈神情道:“你果然是只顾着读经了啊,可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封亦见说,屈指计算了一下,惊讶道:“今日便到中元节了?” 徐明翻了翻眼皮,道:“你还知道啊!难道今日去用膳厅吃早饭,你就没觉察到吗?”他这样一说,封亦再去回想,果然发现了一些端倪,只因自己沉浸在思考道经哲理中没有反应过来。 当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还真没记起来。” 中元节乃是道家节日,俗世称作“七月半”,有祭祖、祀亡魂、放河灯以及祭祀土地等习俗。青云虽是修真门阀,但毕竟出身道家,如中元节这般节日也是会有相应活动,不过较之民间简化许多,只存了“祭祀祖师”、“放河灯”两样。 朝阳峰人多,节庆时愈发热闹。 修行之人斩断尘缘,基本上便没有再过诸般年节,是以似中元节这般节日,本是祭祀先祖、告慰亡魂的节日也成了清修年余的弟子们心中念想。 “我就知道你多半不记得,所以专门来找你!”徐明忽地凑身后掏出个包袱,抛给封亦道,“喏,给你!赶紧换上,一会儿便要去朝阳主峰祭祀祖师了!” “什么东西?”封亦解开那包袱,一时哭笑不得,原来那包袱里竟是一件崭新的道袍,“祭拜祖师穿戴整洁干净不就行了吗,没必要还需换新衣?” 徐明愣了一下,嘶地一声道:“你真不知道啊?” 封亦莫名地道:“知道什么?” 徐明道:“几日前佟师叔去了小竹峰,回山时邀请了小竹峰同门观礼,也就是说晚上甘池河灯小竹峰的同门也会参加!师兄说届时我们每个人都将代表着朝阳一脉的脸面,当然得穿好看一些!” “师兄?你是说江枫师兄?”封亦眉头一挑,“所以这衣服不是你准备的啊?”徐明点头,道:“当然了!江枫师兄准备了两身衣服,一身给我,一身便是给你准备的啊。别说了,赶紧换上罢!” 封亦嘴角一抽,无奈摇了摇头。 ——还以为你年纪长了忽然就开窍了呢,原来还是熟悉那个徐明师兄啊! 说起江枫,封亦上山后地三年,他便成功突破了“玉清四层”达到“御物境”,也搬离了临客峰北苑弟子居。平日与封亦他们熟识的,便成了何劲师兄。当然江枫的突破,对何劲亦是莫大刺激,这两年他明显沉浸修行的时日比往常多了许多。 中元祭祖乃是在傍晚时分。 封亦换好衣裳随徐明出门,往隔壁庭院去寻何劲,却没见其人。两人便只好往朝阳主峰而去,一路上遇见许多平日少见的同门,互相见礼招呼,便一齐往祖师祠堂而去。 青云门历代祖师的祠堂建在通天峰后山,朝阳峰的祖师祠堂只供奉着本脉祖师。非大事要事,七脉大多是各自祭祀,而且即便举行大祭也并不是每一个青云弟子都能参与其中。 朝阳峰祠堂也修建在主峰后山,一处僻静的院落。 封亦和徐明两个过来时,院外已经站满了同门师兄。封亦很快在人群里见到江枫、何劲两个,忙上前见礼,同时谢过江枫赠衣照料之谊。江枫笑呵呵的摆手,忽地左右看了看,似警惕那般拉着封亦与徐明两个避开旁人,压低声音道:“徐师弟,你都给封师弟说清楚了?” 徐明理所当然地点头:“都说了啊。” 江枫欣慰点头,而后看向两人的目光变得奇怪,乃至有些猥琐,他道:“小竹峰水月师伯座下都是出类拔萃的女弟子,我听人说了,今晚来观礼的有不少入门时短的师妹,你俩可要好好表现表现!指不定届时博得哪位师妹青睐,那可就大涨我朝阳声威啦!” “咳~!”封亦嘴角一咧,苦笑道,“师兄,您这,似乎就有点过了?” “太过?”江枫没好气的敲他一记,道,“咱们青云虽是道门,可从来不禁道侣,你只要有能力博得人青睐,谁会说你?——哎,算了,你还小,不懂!来,徐师弟,为兄给你好好地说道说道!” 岂料徐明并不领情,挣开江枫的手道:“师兄,您还是少费些力气!我可不想学你和苏师姐那般腻歪。至于道侣,呵呵呵,我徐明何需道侣?那只会浪费宝贵的修行时间,拖累我出剑的速度罢了!” 江枫嘶地倒吸一口气息,瞠目结舌地看着徐明,一时竟不知何言以对。 封亦则更是被徐明的话逗得直乐,失笑道:“师兄,希望你能一直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徐明有些莫名,道:“我当然会记得了!喂,你俩这是什么表情?我说错什么了吗?没有啊!” “封师弟!” 一个从旁边传来的声音让封亦转身过去,看了几眼之后,才蓦地惊讶道:“侯师兄,你也来了?”来人是常住清渊峰的侯澈,他听了封亦的话,笑着道:“瞧你说的,中元祭祀祖师我怎能不来?——嗯?有什么问题吗,你怎么一直盯着我看?” 侯澈见他目光不住打量,不由觉得奇怪。 “哈哈,抱歉师兄,是我说错话了。”封亦又上下打量了侯澈一遭,道,“只是见惯了师兄你短衣与满面烟火色,忽然见到你这般浑身英武周正模样委实有些不习惯!” “你小子!” 侯澈笑骂一句,下意识理了理衣裳,道,“其实我也有些不习惯来着。对了,怎么最近都不见你来铸剑坊坐坐?” 封亦露出个敬谢不敏的表情,摇头道:“师兄,铸剑坊太危险,师弟修为不精,可不敢常来!” 侯澈神情一滞,叹道:“倒也是,近来剑坊的确事故不断,唉!不过么——”侯澈顿了一下,又露出自豪且神秘的神情,对封亦道:“最近闫师叔在符箓炼制上有所突破,等到了晚上,你应该就能亲眼见到了!” “哦?”封亦果然被勾起好奇,“那我可要拭目以待了!” 又等了一阵,大师兄楚誉宏、梁文策,以及颇有威望的申天斗一一到来。随后便是穆蕙秋师姐与一众朝阳女弟子来到,不多时,师父商正梁与两位师叔也一齐抵达祠堂。 随着商正梁与两位师叔到来,祠堂内外嘈杂的窃窃私语为之一净,气氛也变得肃穆起来。朝阳峰祖师祠堂并不大,也容纳不了两百余弟子一齐祭拜,除了少数人随着师父商正梁步入祠堂,其他人都站在外边宽敞的庭院空地上。 祭拜祖师并没有耗费太多时间。 封亦只是肃穆而安静地站着,而后在师兄行礼之声里恭敬地拜了三拜,祭祖便至此结束了。而后朝阳弟子化作洪流,成群,各自结伴往半山处甘池而去,便是那些修行有成的师兄,此刻也没有御剑飞行,而是在熟络同门簇拥下一道步行而去。 “蕙秋!” 却是从祠堂出来的佟正宁出声叫住了穆蕙秋。 “师父,弟子在!” 穆蕙秋连忙止步回应,那些走在前面的其他女弟子也都停了下来。 “少倾文敏师侄她们过来时,便由你来替为师招待她们。”佟正宁道,“甘池为师就不去了,不然你们也会觉得拘束!” 穆蕙秋忙道:“师父——” “好啦,”佟正宁少见地露出浅浅微笑,“你们先去罢,记得招待好同门客人便是!” 第17章 观河灯恍悟玄妙 今夜的月,格外明亮。 甘池空谷也迎来一年之中最为热闹的时刻。 朝阳峰一脉几乎所有弟子齐聚一堂,在这月明之夜赏月游玩。空谷点起了几堆熊熊燃烧的篝火,火光荧荧,映照着周遭朝阳弟子的面庞。能够看得出来,所有人都很享受此刻的悠闲与轻松。 小竹峰的确来了人。 封亦初时还觉得奇怪,以原着里那位水月师伯的性子,也会由着门下弟子胡来?直到小竹峰在一位温婉文静的师姐带领下来到来,而后被穆蕙秋师姐迎接招待,封亦见了那十余位别脉同门,才大抵猜到缘由。 原来小竹峰十几人中,除了几位看着辈分略高的师姐,其他几乎都是十一二岁的少女,懵懵懂懂,怯怯懦懦。想来水月也是念着门下弟子年岁幼小,专门让大弟子带着来游玩的。 想起之前江枫师兄拉着他们在僻静处说的话,封亦不由得好笑。 也不知见到小竹峰一行人时他是何感受呢? 不过江枫现在并未与他们一道,至于去了何处大抵无需赘言。封亦眼下和徐明、何劲三人,一面赏月一面闲谈。本来侯澈师兄也在的,可一转眼却不知他跑哪儿去了。 时明月高升,天色彻底暗了下来。 “诸位师兄、师姐!” “时辰差不多了,便都来放河灯罢!” 几乎所有人都被这声音吸引着看去,封亦一看,惊讶发现说话的竟正是方才消失不见的侯澈。此时他正与几位清渊峰上同门,各自抱着偌大木箱而至,放在一处篝火前面。 只见侯澈拍了拍身前木箱,一脸自豪地道:“诸位,今年的河灯虽形制与去岁相差不大,可内里却大有不同!乃是闫师叔近来研习符箓大有进展,以奇特手法制作了这些河灯,妙用无方,绝对能让大伙惊喜!——不过究竟有何奇异且容我卖个关子,毕竟马上大家便能用上,由我来说莫如大家亲自尝试的好!” “哈哈哈,”旁边站起一人,却是大师兄楚誉宏,“侯师弟,你算是把大伙儿的心思都勾起来了!”侯澈笑着打开木箱,从中取出一朵河灯递过去,道:“大师兄不妨一试!”楚誉宏微笑接过,又对其他人道:“诸位师弟、师妹,既然时间差不多了,那便都来取灯!” 众人闻言,回应过后,都围过来取灯。 侯澈几人连忙挨个分发河灯。 与穆蕙秋坐在一处的那位温婉文静女子听到对话,惊讶地问:“穆师妹,方才那位师兄所说的‘闫师叔’,难不成便是享誉青云的铸剑大师闫讳正会闫师叔吗?” 穆蕙秋微笑着回答:“没错,文敏师姐,正是闫师叔。” 原来此人便是小竹峰大师姐文敏。她听到穆蕙秋确认,脸上露出意外且疑惑的神情:“如此,以闫师叔之尊为我们这些玩闹之物费神,是否不妥?”穆蕙秋听懂她的意思,回答道:“文敏师姐不必担心,闫师叔其实极为平易近人,对我们这些晚辈也颇多爱护。不过他也极少做这些东西,想来正如侯师弟所言那般,是为了试验炼器新法罢。——师姐稍坐,容我前去取灯。” 不多时,穆蕙秋与一位清渊师兄回来,却是直接取来一整箱河灯。 那师兄笑着道:“今年灯做得多些,诸位可以放心大胆地点灯,不必担心数量不够!”穆蕙秋招呼几个师妹过来,给小竹峰每人手中送了一盏河灯,而后说道:“你们别看此时平平无奇,等大家都把灯点起来,满河星火飘荡便会十分好看了!” 那些小竹峰年幼少女听了此言,果然大眼中饱含期待。 与此同时,封亦的手中也被徐明塞了一个河灯。他拿在手中细看,河灯造型精致,花瓣由薄纱所制,惟妙惟肖,共有三层。内里中心位置有一点灯芯,由火蜡固定着。从外形而论,这河灯与去年看来并无太大差别,唯独底座似乎更加厚实一些。 封亦手指轻轻捏了一下,触感坚硬,大抵便是其中增添了某物之故。 “哎,你们说,这灯跟去年也没区别啊,有什么奇异之处?” 徐明也捏了捏灯,见何劲把他想说的话给说了,只好道:“想知道啊,点上不就成了吗?——对了,你带火折子了吗?” 何劲摇头:“没啊,我带那干嘛?” 徐明无奈道:“啊~,我去借一个!”说着便立时跑开,等他拿着火折子跑回来时,正看到封亦和何劲两个盯着点亮的何等直瞅,一个火折子握在封亦的手里。 “封亦,你有火折子怎么不早说啊,害我跑一趟!” “唔,你也没问啊。” 封亦收回目光,那河灯奇异之处,他终是没能看出来。徐明无语地瞪他一眼,也赶忙点起灯来,悠悠一点灯火,将那纱布花瓣映照得极为通透。然后他也如封亦两个那般仔细瞅了一阵,疑惑地道:“奇怪,我没看出这灯有什么不对的啊!” 封亦端着点亮的河灯,往甘池飞瀑流下的深潭而去,边走边道:“行了,别看了,先放下去。”不止是他,许多早点燃河灯灯芯的师兄们,此时都来到深潭处,将河灯一一放下。 深潭西面有处缺口,潭水汇聚成溪,自此处蜿蜒流淌往空谷外而去。 漆黑的水面上多了一盏盏河灯,那些河灯在水流带动下缓缓向前而动。初时还不觉得有什么,等侯澈拿来的三百余盏河灯尽皆点亮,河面上星星点点的火焰随着水波而动,火光又在水波反射下碎成一片光亮,影影绰绰,竟好似满河的流火,便有了一种热闹的美感。 “中元节不是祭祖嘛,为何要放河灯呢?” 听着别人或欣赏或赞叹的惊呼,徐明偏要问出这般问题。 “唔,”不知为何,当封亦看着溪面灯火渐渐汇聚,溪岸站满了人欣赏赞叹时,望着那深邃黝黑的水面竟蓦地有了一种奇异的感觉,“传说中元乃是鬼节,死了的冤魂怨鬼不得托生,缠绵在地狱里受苦,想托生有全无门路。在中元这一天,它们若能托生一盏河灯,便能够得到超脱。” “啊~”徐明也望着水面,“你说什么胡话呢?真有冤魂怨鬼来咱朝阳峰,别说托生在河灯上,只怕立马就要被诛灭铲除了!” “” 封亦看他一眼,不想说话了。 “啊,这是——!” “天呐!” “快看、快看,看那河灯那边!” 突然之间,河岸边上蓦地传开一阵沸腾般吵嚷。众人的目光,都随着那声音汇聚过去,然后更多的惊呼、赞叹声发了出来。一张张面孔上,不管是入门年久的师兄师姐,还是入门较晚的师弟师妹,此时都露出了震撼莫名的神情! 便是封亦,也不自觉随着目光升高而渐渐惊讶地张开了嘴—— “这、便是不同之处吗?当真不同凡响啊!” 原来,那一盏盏飘荡在水面的河灯,忽地冒出一阵柔柔的光晕。感知敏锐的师兄师姐,已然从中体悟到某种玄奥的灵力波动。那河灯,便在光晕的笼罩里晃晃悠悠地腾起而起,居然向着天空飘飞而去! 原本是在地面的星火河流,此时竟像是流向天际,仿似天河倒悬,点点灯火便是群星。荧荧的光晕并不能朗照,却恰到好处,绵延成河流一般的灯火连成一片,竟有种虚幻而震撼人心的美! 惊呼之声,渐渐地止了。 只因所有人都已看得痴了! 封亦莫不如是,他的心中,在那灯火飘摇着飞向夜幕时,便仿佛有一层莫名的屏障无声碎裂。然而他此时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些,往昔通读的道经一一浮现,又被眼前的美景一一打破! 只一瞬,却仿佛永恒。 如福至心灵,又似水到渠成那般——封亦无需别人来告知,他便知晓究竟发生了何事了。 那是,“玄妙境”! 五年来求而不得的“玄妙境”! 他不知一次幻想过自己修成“玄妙境”究竟是何模样,可真正触碰到时,才发现自己全然无言以对,甚至心情平静得有些异样。 何谓“玄妙”? 玄之又玄,妙不可言! 原来“玄妙”当真无法以言语表述,因为不管用何等言语,它都无法恰如其分,失之神韵也。只有真正领悟到了,触碰到了,方是“玄妙”! 封亦轻笑一声,自语那般道:“原来我一直犯下个错误啊。” 徐明就在他身旁,听到这话,奇怪地看过来:“你说什么?” “我说,原来自己一直都犯了个错误。”封亦摇了摇头,既有恍然领悟之后的释然,也有对自己此前执迷的感慨,“道,并非只是一味于故纸堆中找寻,我不应全然沉迷其中,而忽略了身处之世!因为道,就在世间,就在心间!” 徐明奇怪地看着他:“喂,你没事封亦?” 封亦一笑,双目中隐隐似有神莹:“师兄不必担忧,我很好。——唔,前所未有的好!” 徐明上下打量他一遭,道:“是错觉吗,我怎么感觉你好似有些不一样了?” 封亦道:“是不一样了。可其实也一样的。” “嘁!”徐明偏开头去,“莫名其妙,又开始说些奇奇怪怪的话了!封亦啊,不是师兄说你,你以后少看些道经为好。总感觉你这两年读经读经,倒把自己给读傻了!” 第18章 修真诀终入大道 “封亦,等过了这次中元节,我便要下山历练去了。” “啊?”封亦转过头,溪边微弱灯火下徐明的脸晦暗不定,有些看不清他的表情,“唔,这是好事啊。”旋即又迎上他认真地眼神,略一思忖,明白过来的封亦不由笑出声音:“嗯,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了——谢谢!” 徐明点点头,认真地道:“你与我一同上山,我不希望你半途便落下。” 封亦微笑里多了几分自信:“放心,徐明师兄。你虽先行了几步,我一定会跟上来的!” —— 翌日。 如往常那般,封亦起来收拾洗簌,而后在庭院中练了半个时辰的剑法,再去用膳厅吃了早饭。不过与往日不同的时,他今日没再继续回房读经,而是披着初升朝阳的和煦光辉往主峰行去。 时机成熟,已是时候上山拜见师尊了。 封亦到主峰时,艳阳朗照。 他在东来殿后院寻到了师父商正梁,不过有些意外的是师叔佟正宁竟也在场,两位师门长辈坐在庭院中,似是品茗闲谈。 封亦忙上前见礼:“弟子拜见师父、佟师叔!” “你——”商正梁一开始见到他还没觉察什么,不过又看了几眼终于觉察到隐隐变化,惊讶地站起了身,绕过庭院石桌径直走到他身前,“好小子,你居然当真做到了?” “师兄?” 佟正宁也随之起身,从继任首座以来,她已经许久没见过商正梁这般震惊失态。她目光也顺着商正梁往封亦身上看去,这一看,也感觉到不对劲,眼中闪过一瞬惊疑。待她又细细看过,再三确认之后,惊讶出声:“封亦,你身上这般韵律——难不成你已经触碰到了‘玄妙’心境?” 没等封亦说话,目光凝注看了许久的商正梁便先自开口:“师妹,应该错不了!这种道韵,的确只有初初突破尚不能自若掌控时方才会显露出来——这,定是‘玄妙境’无疑了!” “可是,怎么可能?” 佟正宁平日神情淡漠的脸上浮现出难以置信的错愕,她看着眼前这极为年少的封亦,道,“‘玄妙之境’怎么会这般容易便领悟到?”商正梁道:“唔,还未修行便能碰上‘识障’,参悟透‘玄妙之境’也并非不能接受?只是我的确未曾想到他会这么快便有所突破!” 佟正宁默然片刻,心情总算平复,闻言也叹道:“我记得,他才刚上山四五年。真是,让人难以置信!” “师父、师叔?” 封亦见两位师长谈论着便把他撇开一旁,不禁出声显示了一下存在。 “唔,封亦,你且先起来罢。”商正梁面上神色回复,可眼里的震惊怎么也掩饰不住,“你今日来,便是向为师告知此事吗?” 封亦道:“师父,弟子侥幸有所领悟,偶然堪破‘玄妙’。弟子此来,便是想请问师父,弟子是否已然可以开始修行了?” 商正梁深深地看他一眼,啧啧道:“‘玄妙之境’,可不是‘侥幸’、‘偶然’便能轻易堪破的。你能短短几年便堪破此境,为师也为你感到自豪,足见你平日修行之勤勉也。——至于修行,你有了‘玄妙’心境,‘识障’应该不会再是阻碍。唔,正好今日为师空暇,便亲自为你护法,你就在此处入定修行!” 封亦深呼吸了一口气息,重重点头:“是,师父!” 商正梁着人取来蒲团,就在这安静的庭院里放下,让给封亦打坐修行。封亦再度行礼过后,方才在蒲团盘膝坐下,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他等这一刻已经等了五年,早就有些急不可耐。 不过修行之事,最忌心情浮躁难宁,封亦花了些许时间调整心态,而后方才试着放空心神,以“太极玄清道”修行之法入定“通感”。在他身前不远,商正梁背负双手,与佟正宁二人神情专注,都紧紧盯着封亦。 “入定了。” 商正梁微不可闻地自语出声,一旁佟正宁听见声音,转头来看了他一眼。不过专注封亦身上变化的他,没有注意到师妹眼中一闪而逝的神情。 不错,正如商正梁判断那般,封亦在尝试了一阵过后,很快便进入到从未有过的宁静、空灵之境。那种感觉十分奇妙,他好似一时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偏偏神智有前所未有的集中与清醒。 而后,仿佛是一瞬之间,封亦感觉自己身处的世间有了巨大变化——天地一宽,而他自己化作尘埃一般融进了天地之中,一种前所未有的视觉占据了他整个视界! 那是,弥散天地间如丝如缕的灵气! 入定,而后立即便是“通感”! 佟正宁也看出封亦身上的变化,惊讶地低声道:“不愧是先领悟了‘玄妙之境’啊,从‘入定’到‘通感’几乎在同一时刻!我看他今日恐怕便能做到‘引气入体’,气运周天呢!” 商正梁听了这话,也不禁开口:“若非如此,‘玄妙之境’也不会成为同门中修为突破‘上清’的唯一蹊径了。最初之时,我以为他能在十年之内参悟‘玄妙’便了不得了,可谁想这才五年——”如果封亦此时听到商正梁这话,怕是要大为意外。 诚然,五年中封亦在多次与胥师祖论道里,逐渐明白“玄妙境”比他想象中更加重要,也更加难以达成。可他恐怕怎么都想不到,参悟“玄妙境”其实还意味着破开“太极玄清道”从“玉清”到“上清”的壁垒! 青云门“玉清”修到极致的人非常多,可能突破“玉清”臻至“上清”的人却不多。而能够将修为提升到“上清”的,无论在七脉中哪一脉都有足够的资格担任“长老”之职。 “师兄,”佟正宁道,“你的心境可还有突破吗?” 商正梁神情一滞,尴尬道:“唔。师妹,你也知道这百余年中为兄忙于朝阳事务,连修行都需要挤出时间来,哪里有空暇读经悟道?” “是啊,你我三人这百余年分心太过,不管是修行还是悟道都荒废不知凡几。”佟正宁看向封亦的眼中,此时隐隐透出一点期待,“不过这些努力终是值得!有我们撑起的一片天,封亦他们,定然比我们走的更远?” 商正梁轻捋微须,默然未语。 一日修行,很快便过去。 当封亦从朝阳主峰沿山路下来时,虽略有些不太真实的恍惚,可精神却前所未有的振奋——只一日,他俨然已能自行“引气入体”,进行气运周天的修行了!一日做到这种程度,封亦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那种如有神助的感觉,让他由衷的感到一阵踏实。 “原来‘玄妙境’并非破开‘识障’便是结束,或许称其为‘开始’才最准确!”显然他深知自己能第一回成功修行便做到徐明也远远不及的程度,那耗费了他五年时光的“玄妙”心境起了重要作用,而这又仅仅只是修行的开端! 眼前,狭窄石阶之外。 悠悠云雾飘摇在山腰,苍莽大地雄奇厚重。 封亦信步走着,几年下来,他也早将这条石阶路走熟悉了,再不似最初的心惊胆战。甚至一面走,他还有闲暇分神他顾,脑海里竟又回想起离开时师父的关切—— “封亦,你的修行以后便由为师传授,若有不懂时大可来寻我!至于剑术的话,等你修为再深一些,便能学习更多剑法了。我朝阳峰以‘御剑’之道为最,你也要好生修习,切莫荒废了剑艺知道吗?” 修行步入正轨之后,封亦按部就班的修行,疲惫时便演练一下三套剑法,或是重新拿起道经读一读,舒缓心神。他不知道别人修行是何种情况,但就他自己而言,几乎每过一日,他都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进步。 那种一步一步的看着自己变强的感觉,着实让人着迷,或许这也是修行的魅力所在!而且随着不断的变强,那种仿佛渐渐掌控回自己命运的过程,让封亦由衷的感觉到心安。 一个月后,封亦成功将周身窍穴尽皆打开,并能一口气运转三十六个完整大周天,预示着“太极玄清道”第一层的圆满。封亦从师尊商正梁处获得第二层修行法门后,得其指点,知道自己已经可以学习和修炼新的剑法了。 只是,让他极为意外且有些诚惶诚恐的是,当他第二日来到逐霞峰,发现等候他的不仅是师姐穆蕙秋,竟还有师叔佟正宁! “师、师叔?” 佟正宁面上竟露出一个微笑:“封亦,你以后的剑术便由我来传授!我可以给你一个承诺——只要你能学会,只要你愿意学,师叔绝不对你藏私!” 旁边穆蕙秋听了此言,惊得瞠目结舌! 她偷偷看了眼自家师父,见她神情认真,绝非虚妄之言后,也不禁带上古怪而好奇的眼神往封亦看过来——封师弟什么时候竟获得师父这般认可了? 便是封亦也心中一震,连忙稽首拜谢:“师叔教诲,弟子谨记于心!” 他可是知道朝阳峰同门中许多人的剑法源头都在这位师叔身上,便是那些修出神通的,也大多受过佟师叔指点。她的修为未必较商正梁高,可于剑法一道却极有建树,非常适合教导弟子修行。 封亦喜的是有师叔这句话在,自己以后想学什么神通秘法或许就有了途径! 然而接下来的剑法教导,却叫封亦心惊胆寒且极易深刻—— 唰~嘭! “习剑者,最重眼疾手快,若出剑都这般慢还练什么剑法?再来!” 嗖~啪! “剑随意动,意在剑先——你好生体悟体悟,再来!” 唰~嘭! “不管遭遇何等境遇,手中的剑绝不能乱!再来!” 封亦是龇牙咧嘴、不住吸气那般走下逐霞峰的。 他忽然有些明白当初在穆师姐处学剑法时,温温柔柔的师姐为何会那般严厉了,原来都是一脉相传啊! 第19章 论道闲修闻惊噩 藏经阁。 两道人影相对而坐,神情严整。 其中一人须发皆白,正是朝阳峰仅剩的一位师祖胥于明。老道目光复杂,渐渐又变作赞赏地看着眼前皱眉凝思之人。以老道数百年阅历,此时也不禁在心中赞叹——若非亲见,谁敢信一个年仅十五的少年居然能就一本道经与他辩驳许久不落下风? 虽说其中有些观点稍显偏颇,有些观点又显出幼稚,可同样也有些别具一格的想法让他听了都眼前一亮。胥于明慈祥而关切地看着他,竟少有地感觉一阵欣慰——或许只这一代,朝阳峰便能复兴呢! “师祖,我还是以为不妥!” 封亦似从思索中醒转,他道,“我以为——”他就方才那个分歧,再度重申一己之见。说完却看到胥于明淡淡微笑,竟没有反驳于他。 “师祖,您觉得不对?” 老道胥于明呵呵一笑,道:“谁对谁错,有时并不那般绝对,封亦。道之一物,在每个人眼中也不尽相同,你可以保留你的想法,老夫也保留自己的看法,究竟事实如何大抵还得由时间来明证。” 封亦闻言也笑着答道:“师祖所言甚是——只是弟子原本还想师祖再多多指点指点呢。” 胥于明摆了摆手,不在意地道:“来日方长。”封亦点头,也不再多言。倒是胥于明顿了一下,忽然开口道:“对了,你修为近来如何了?”封亦答道:“回师祖,弟子已经修成‘第二层’,目前正在修行‘玉清三层’!” 胥于明哈哈笑道:“不错,不错!半年时间不到,你竟接连突破两层,看来你在修道方面的确资质过人。唔,且等老夫片刻。”老道起得身来,却是上藏经阁二层而去。片刻之后从第二层下来,手中多了一本典籍。 “师祖?” “这本《朝元经》你且拿去研读,还记得老夫曾经给你提过青云诸般妙法神通皆归属于三大类别吗?这《朝元经》,便是‘修元’的法门了。好生用功,若悟通的话,‘太极玄清道’玉清一境对你便再无阻碍了。” 封亦小心地接过,面上大喜:“弟子谢过师祖!” 胥于明摇头道:“也不必谢老夫。若你境界不到,老夫断不会与你此物,那只会拔苗助长——眼下你倒是正好!另外,等你突破了‘御物境’,再来一次藏经阁。” 封亦收起典籍,躬身行礼:“弟子记下了!” 离了藏经阁,照例封亦又往铸剑坊去了一趟。与峰上其他地方因为众人大多在清修而显得静寂不同,铸剑坊好似永远都繁忙而喧闹。锻铸一柄仙剑法宝工序繁多,远比俗世之中铸剑艰难,别的不说,但是属性不一的铸剑材料处理,有时便需要极长时间,并且通过繁琐工序方能完成。 今日倒空闲些,封亦来侯澈正拿着一块暗黑颜色金属块不住端详。 “侯师兄!” 侯澈回头看了他一眼,笑着将手上金属块轻轻一抛,道:“幽晶铁,延展融合性极佳,乃是复数材料锻铸仙剑最佳的融合金属,就是提炼难度忒大——封师弟,你今日怎么得闲到铸剑坊来?” 侯澈与封亦也算熟识,自是知晓封亦终得修行入门之事。 而近来封亦因为初入修行,每日大多时间都沉浸其中,俨然一副“闭关”苦修之势,故此侯澈有此调侃。封亦喜欢来铸剑坊,其实也是单纯对锻铸仙剑法宝好奇,反正平日除了修行、练剑,他也没有其他事情可做,故此早就有学习铸剑、炼宝的心思。 侯澈也知晓他对此感兴趣,才会不时为他讲解一些炼器知识。 两人闲谈一阵,说到激动处侯澈无心之下伸手拍了他一下,不成想正碰到痛处,使得封亦“嘶”地一声退开。侯澈奇怪地道:“喂,我只是轻轻碰了你一下,怎地变得这般弱不禁风了?” 封亦苦笑:“师兄勿怪!我这只是习练剑法的后遗症罢了。” 侯澈闻言在脑海里一转,目光闪动,立时明白了他未尽之言,笑着道:“哈哈,是在逐霞峰跟穆师姐学剑?师姐授剑的确严厉了些,可那也是为你好,且多多努力罢!” 封亦望他一眼,叹道:“师兄不知,我侥幸得师叔看重,近来剑术都是由佟师叔教导!”侯澈吃了一惊,旋即似想起什么不好的回忆,居然打了个哆嗦,而后看向封亦的眼神里竟是带上了同情:“佟师叔啊,那师兄唯有劝你平日多吃苦,早点将剑法学会罢。” 朝阳峰修为达到“御物境”的,几乎每一个都在佟师叔手下学过高深的剑诀,而这一段记忆深刻经历,也委实影响颇深。无怪乎师门长辈里寻常弟子觉得师父商正梁威严肃穆,而其他人却是对佟正宁敬畏有加。 “算了,别想那些伤心事了。”侯澈抛开那些让他“不堪回首”的记忆,领着封亦往铸剑坊去,“正好你今日赶上,我便让你亲自见识一下‘幽晶铁’的提炼之法!来,你来掌炉火,我看看上回教你的还记得多少!” 封亦兴致勃勃换上便于活动的短打衣衫,凑上去道:“好咧,师兄你瞧好了!” 午膳封亦就在铸剑坊随诸位师兄一齐用了。 到了下午,他没再逗留于清渊峰,而是往主峰去了。正好借拜见师父的机会,将这几日里积累的修行疑惑一一请教。虽说青云门所有人修炼的“太极玄清道”都是一模一样的,可其中细微之处的理解却各不相同,由此造成各自修行的进度也有所差异。 有时候如商正梁这般首座真人的一句指点,能让后继之人少走许多弯路,此处的弯路,往往意味着“几年”甚至“几十年”的苦修历程!若非如此,怎会显出“传承”的伟大来? 这也是为何商正梁时常提点门下弟子,但有疑惑定要虚心请教的缘故。 不成想封亦来到东来殿时,商正梁却并不在上山,反倒是遇见了有些时日未曾碰面的师兄梁文策。梁文策此时还不知晓封亦破开了“识障”,早已修行入门,还道他仍在读经,不免眼神里便带了些同情:“封师弟可是来寻师父的?” 封亦道:“梁师兄!正是如此。” 梁文策道:“那你来得不巧,师父今日一早便得掌教真人谕令去了通天峰议事,已有半日。你若不着急,可以多等一阵,师父应该也快要回山了。”封亦点头应下,道:“师兄说的是,那我便等一等。” 梁文策目光落在封亦身上,沉默片刻后似有些欲言又止。 封亦奇怪问道:“师兄可是有事?” 梁文策道:“封师弟近来,可是还在读经?” 封亦一听顿时明白了,笑着答道:“道经玄奥,每回研读皆有收获,我自是仍在读的——不过,好叫师兄得知,我在两月之前侥幸堪破‘识障’,已经能够修行无虞了。” “哦?你已经开始修行了?那便太好了!”梁文策眼睛一亮,又好似放下了什么事那般,惊讶地道,“看来还是师父神通广大,能寻得破解之法。封师弟,虽然你的修行多了些波折,但好在最终也入了大道,以后务必勤勉修行,未必不能后来居上啊!” 封亦应下。两人一面交谈,一面就在大殿之前等候。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梁文策忽地转身看向远处天际,开口道:“师父回来了!”封亦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果然湛蓝天空里忽地亮起两道豪光,其中一道正是封亦熟悉的“神阙”仙剑橙黄通澈光华。另一道如少阳之灼灼,封亦也认了出来,应是大师兄楚誉宏无疑了。 果然,两道豪光在太极坪轰然降下,正显出商正梁、楚誉宏二人。 本就等候在此的封亦与梁文策都迎了上去,当先行礼。商正梁只点了点头,让两人起身,便径直往大殿而去。封亦注意到商正梁眉头紧皱,面色严肃,一副有大事发生的模样。 没走几步,商正梁忽地站定,对身旁弟子道:“誉宏、文策,你二人立即去请你们两位师叔到东来殿议事!”楚誉宏同样神色沉重,与梁文策领命应下,即刻御使仙剑而去。 “师父,”只剩封亦跟在商正梁身后,他问道,“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的确是发生了大事。”商正梁叹了口气,话头一转,“你是来询问修行疑惑的?今日且住,为师心中记挂着事情,待过几日一并为你讲解!” 封亦听懂,道:“那,师父,弟子先行告退?” 商正梁迟疑了一下,却摇了摇头:“算了,你既然赶上,那便一道过来。此事重大,关系我青云千年声名,终究会传达给所有人知晓的。” 少倾,两位师叔抵达东来殿。 与他们同来的还有一些同门师兄、师姐,都是封亦熟悉的面孔。闫正会被叫来时似乎正在忙碌,一身烟火气息浓郁,见面便道:“师兄,到底有什么事情非得来此相议?若不甚紧要你决定了便是,我炉火上还锻着块火铜呢!” 商正梁眉眼抬起,叹息道:“闫师弟且安坐罢,便是你那块火铜炼废也不能擅离——咱们青云门这回可是遇上大事了!” 众人闻言,无不神色一凛。 闫正会极少见到商正梁如此郑重其事,当即行了个稽首,径自往座位而去,果然不再提离开的事了。而随着接下来商正梁一番言语,将他今日往通天峰一行所见所闻细细讲出,直听得众人又惊又怒,满脸皆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第20章 命启紧迫潜修行 原来今日,商正梁与其他诸脉首座一起至通天峰议事,竟是因为青云山脚下发生了一场骇人听闻的泼天血案——与青云素来有所交集的“草庙村”,竟在一夜之间受人屠戮,村中数十户人家仅余三人幸存! 青云门创派千年至今,还从未有过如此恶劣的惨案,更别说是直接发生在青云山脚下了! “岂有此理!” 商正梁刚一说完,听得如此恶行的闫正会便不由得一掌拍在身侧桌案,发出“嘭”的一声闷响,义愤填膺地道,“竟敢在我青云山犯下这般血案!——师兄,可知是何方邪魔作祟?” 商正梁摇了摇头,沉声说道:“若是知道何人作祟,也便不会如此麻烦了。师弟不知,那草庙村几十户人,除了两个一无所知的稚龄孩童,便仅剩一个疯了的樵夫。掌教师兄询问许久,也没能查出一点有用的消息,眼下已经将此侦查要务交由苍松师兄主管。” 说到此处,商正梁不由回想起在通天峰玉清殿上,与其他几脉首座争那一个良才美玉的情形。此时想想,自己那时也太过急切,委实失态了。不过好在那剩下的一个木讷呆板之人,没塞到朝阳峰来。 一想起离开时某个矮胖之人臭着一张脸的模样,他便忍不住好笑。 当然,在此之后,回到朝阳峰的商正梁心中警惕起来。屠戮一村寻常百姓,对于修行者而言并非难事,掌握超凡伟力的他们不是普通人能够抵挡的了的。 让商正梁隐隐警惕的,却是对方居然敢在青云山下做出这般恶行! 这无疑是对青云门莫大的挑衅! 想到这里,商正梁又道:“我今日召集大家前来,一则此事关系重大,需要让门下所有人都知晓;二则引以警惕!那邪魔胆大妄为,敢在青云山犯下此等血案,未必不会有后续阴谋,甚至侵入山门也未可知!” “师父,”楚誉宏出言道,“此事弟子定然第一时间传达给每一位师弟,并且组织人手巡山,定不会让邪魔有机可乘!” “师兄且宽心,”闫正会也道,“藏经阁有胥师叔坐镇,炼器阁有我,逐霞峰有佟师妹,再加上楚师侄组建人手巡山戒备,若真有邪魔胆敢现身,我等必定叫其有来无回!” 佟正宁面色沉肃,秀眉颦蹙,说道:“比起被动戒备,还是主动查探出血案真相最为妥当!” 商正梁思索着摇了摇头,道:“掌教师兄既然将此事交给了苍松师兄,那我们就不便胡乱插手。且先自行戒备,已不变应万变罢。” 殿上众人大多陷于义愤,议论纷纷,却没注意到有人从头到尾都表现得神情古怪——似是震惊,又似遗憾,还带着不合时宜的缅怀与莫名的释然。 正是封亦! 入青云朝阳峰一脉也有五年,封亦最初对原着世界的印象,也逐渐被融入朝阳峰之后的平静生活替代。若非今日骤然被这大事引动记忆,他几乎都快忘记那个身负气运却又屡遭命运捉弄的人了。 张小凡! 封亦此时的心情,正如他变幻的脸色一般复杂,不过更多的是一种感慨而叹息。——没想到,张小凡的命运一如既往的开启了。以原着时间线而言,此时他初初上山,年纪与自己入朝阳那时差不多,也才十岁出头。 也即是说,距离此世拉开大幕,只剩几年时间了。等到张小凡几年后修为突破“御物境”,参加“七脉会武”一鸣惊人之后,整个九州大地便要再次掀起波澜,甚至惊涛骇浪了! “万蝠古窟,正魔大战,兽神” 封亦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息,心中陡然紧迫起来。 果然,当消息传遍朝阳峰后,所有人齐齐震动,无不义愤填膺!别说是朝阳一脉,草庙村血案传遍青云,整个青云门都随之震撼,又惊又怒。遗憾的是邪魔行凶留下的线索委实太少,两个懵懂稚童问不出有用的消息,唯一成年的樵夫却又全然疯了! 别看青云门现任掌教道玄真人极为重视,又将其交给掌管青云刑罚戒律的苍松道人,可此事从一开始便陷入了无从着手的困境! 在所有人都因此热议之时,封亦却心怀紧迫地进入了潜修之中。 —— “太极玄清道”真诀,玉清一层“引气入体”,气运周天打下修行坚实基础;第二层是第一层的深化,封亦因为破除“识障”而提前将心境提升至“玄妙”之故,这些基础修行对他而言便没有了难度。 修炼这前两层他一共也只用了半年时间,眼下研习“玉清三层”。 “玉清三层”与前两层大不一样,也是能否突破天堑的关键,只因此一层需要做到“炼精化元”,修出真正的道家“真元”,即是修道者常说的“真气”,青云诸般神通都需要真气方能驱使。 除此之外,其实能否突破“玉清三层”还有隐性的一项要求,便是“神魂”境界要与修为匹配,才能在突破之后做到以神念驱使法宝的地步。因为“神魂”于人最是神秘莫测,青云门传承千年,虽有相应修行经验,却也没法真切地认知到这一点。 封亦对自己能否顺利突破“御物境”也心中没底。 可他并不知道,五年读经悟道的生涯,于他而言既是修心,也是洗练神魂的过程。能将心境堪破“玄妙境”,他修行“太极玄清道”在“上清境”圆满之前都不会遇上壁垒! 而且,他的手上还有一卷《朝元经》! 此经未说其他,单是在讲“太极玄清道”修行中,运转和强化腹中“五气”的。能读懂经中“五气”修行,便能臻至“五气朝元”之境,“心藏神火,肝藏魂木,脾藏意土,肺藏魄金,肾藏水精”,五气朝元,将使得“太极玄清道”修炼之真元更加凝实,运转愈发如意,恢复更加迅捷。 可谓是全面增强! 封亦至此,方知胥师祖用心良苦,也更加勤修不辍了。 日升月落,便是一日。 斗转星移,又是一年。 潜心修行的封亦,有《朝元经》增益,又在“玄妙境”无形助益之下,进境可谓一日千里。 一日偶然间,封亦疲乏时闲看《南华真经》,翻页时蓦地福至心灵、一念先动,那抄录的道经书页竟在心念无形掌控之下自行翻了过去。封亦愣了一下,旋即狂喜,而后再三尝试无误,他便知晓了一件事情—— 自己居然突破了“御物境”! 狂喜过后,封亦又很快冷静了下来,“玄妙”心境让他掌控自己的情绪越发自如。别看他修行不久,可已然很有些“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之高明境界。 回过来说—— 封亦平静之后,他回顾了一下自己潜修这段时日,最后惊讶的发现自己从第一次入定通感、引气入体的修行起始,到现在居然仅仅只用了一年半左右的时间! “‘玄妙境’,对修行的助益如此之强吗?” 他一时犹豫起来——要不要说出去呢? 若他没记错的话,原着中三四年修成“御物境”便已是整个青云门都极为出众的天才人物了。那么一年半就修到“玉清四层”呢? 有言道,“领先一步是天才,领先三步是疯子”,封亦深以为然,并且决心藏拙。虽说如此一来,他无法得到后续修炼功法,可稍稍放缓一些或许并不是坏事。 其后,潜修多日的封亦,再度出现于一众师兄眼里。 如是平平静静,又过了几日。 在此之间,有两件事情不得不提——其一是封亦突破“御物境”后,再次修行,竟隐隐在所居庭院中感觉到一种仿似被束缚的压抑之感,而离开了弟子居后,这种修行时的感觉便消失不见。 熟思之后,封亦觉得自己或许寻到了朝阳弟子突破后搬离临客峰的缘由。 其二之事,却是让封亦更加担忧——下山历练的徐明,竟还没有回山! 那是偶然里封亦来到逐霞峰东山居,徐明所居住的院子竟仍不见人迹。出来时碰见江枫师兄,一问才知,他从下山历练起直到现在还没有回山! 起初,封亦耐着性子等候。 可很快又过了一两月,仍自没见徐明回山,封亦便当真有些担心了。青云门弟子殒落在下山历练中的并不少见,由不得他不担忧。思前想后,封亦找上了东来殿。 “噗~!” 刚刚喝到嘴里的茶,立时便喷了出去。 以商正梁数百年定力,此时竟也目瞪口呆,好半晌没反应过来——“你、你说什么?你要下山?——不,不是这个!你刚刚给为师说,你突破到‘玉清四层’了?” 封亦正色道:“师父,弟子在两个月前便突破到了‘玉清四层’,按照惯例应当下山历练,恳请师父准许!” 商正梁仍自瞪着眼,全无平日严师那般泰山崩而色不改之气度,竟还显得莫名的滑稽——“封亦,修行之事务必慎重,可不能贪功冒进,更不能心生妄念——” 封亦无奈,只好左右环顾,从商正梁书桌上取下一直笔,道:“师父请看!” 他将那笔横放在手掌,掌心朝上摊开,而后将神念凝注其上,真元运转下那支平平无奇的竹笔便在商正梁瞠目眼神里晃晃悠悠的浮空而起! “——!” 商正梁一时无言,心里被一种从天而降的喜悦和莫名其妙的失落填满,翻来复去脑海里只有几个字——“御物境啊!真的是御物境!” 第21章 释疑传道终回还 “下山历练?” 商正梁轻啜一口清茶,眼也不抬,断然道,“不许!” 好不容易等来师尊接受并认可自己修为突破事实的封亦,一听这果断答复不由皱眉,急道:“师父,为何不许呢?” 商正梁鼻音浓重地哼了声,嗤道:“为师还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徐明与你想来交好,他下山历练许久未归,想来你也为之焦躁不安?”封亦被说破心思,低头沉默不语。 商正梁瞥他一眼,斥道:“你以为朝阳峰就你一人关注他么?徐明是与你一道上山的师兄,他更是为师得意弟子!——早在一个月前,你师兄楚誉宏、梁文策、申天斗三人便结伴下山,一齐往益州去了。若一切顺利,此时他们应该已经寻到了徐明。” 说到此处,商正梁停顿了一下,低头饮了一口清茶。 而后他像是解释,又像是在对自己说话:“若非去年草庙村血案之事至今没有半点头绪,为师不便离山,否则为师已然亲自前去,哪里还需等到你来提醒?” 见封亦没有说话,不过神情却明显舒缓了些,商正梁心里有气,继续道:“虽说你两年不到修为突破至‘御物境’委实大出所料,可现在就想下山历练,简直自不量力!你会什么?你会御剑法门,还是通玄道术?你连法宝都无法驱使,下山随便碰见什么山精鬼怪便能要了你的性命!” “下山历练,是为增长阅历见识,是为提升道法心境,可不是让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修道苗子下山送死!” 封亦一时无言,他发现自己似乎是被原着给局限了。 原着里大竹峰老六杜必书初初达到“御物境”便被遣下山历练,而今切身实地入了青云门,封亦深知修行不易。若真有修为突破“御物境”的弟子,怎么能不做一些措施便使其冒冒失失下山去? “师父,弟子知错!” “哼~!”商正梁吸溜一口茶饮,终于心里舒服了,“你想下山历练当然也可以,不过在此之前,先随为师学两年道法神通再说罢!” 封亦只好道:“是,师父!” 商正梁似想起什么,忽地道:“你佟师叔近来一直在指导你剑法,可有此事?” 封亦道:“弟子的确已跟随师叔学剑一年有余。”商正梁站起身,一边往外走一边道:“那便到庭院来,让为师看看你究竟学到了些什么!” 封亦无奈跟着出门。 他没想到最后火竟烧到自己的身上,让师父起了考较他修行的心思,虽说他平日修行、练剑都十分认真努力,可真正面临考较仍不禁有些紧张。可眼下师父心意已定,他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定了定神,反手拔出制式青钢剑,朗声道:“师父,弟子献丑了,还请您多多指教!” 而后剑刃一展,做出“松风剑势”的剑法起手式,随即便身形一动将一套剑法流畅施展开来。 从山上直到现在,封亦学会的剑法不少,有入门的“松风剑势”,有中正堂皇的“冲虚剑法”,有招式奇诡变幻的“却邪剑法”,更有后来佟师叔指点传授的“奔雷剑法”、“月影三清剑”两套需要一定“太极玄清道”修为才能施展的剑法。就数量而言,已是为数不少。 可事实上,这些剑法都只能算作青云“御剑”一道之基础。 青云门真正的剑诀神通,必须得修为迈过“御物境”才能修炼。故此商正梁亲眼见证封亦完整地将那几套剑法一一施展,只是点点头,淡淡地说了句:“基础不错,你随我来!” 封亦收剑入鞘,微微喘气。 随着修为精深,以前演练一遍就会接近力竭的剑法,在如今气息悠长的修为支撑下,他竟只是稍稍气喘。跟着师父商正梁,封亦又走进了书房。商正梁到里间片刻取出一物,打开来竟是一柄带鞘长剑。 那剑样式雅致高洁,柄有雷纹,以封亦此时的修为,已然能够感觉到此剑并非寻常,那种引而不发的威能藏在匣中极具威慑。 “师父——?” 商正梁抚着那剑,眼神有些怀念与哀伤:“此剑‘鸣泉’,由‘青金石母’炼制,刃如秋水,剑烁寒光,乃是你一位殉道师叔所留。今日我将它暂且借给你,便于你练习剑诀神通。” 封亦按捺住心中的激动,缓缓从师父手里接过“鸣泉”剑,正色道:“师父,弟子不会辜负您之所望,一定好好使用此剑!” 商正梁似乎不想多谈这把剑,转开话题道:“封亦,你可知我青云诸般术法神通,有‘修元’、‘御剑’、‘通玄’三大类别?” 封亦点点头:“胥师祖曾与弟子说起过。” 商正梁道:“你知道便好。” “所谓‘修元’,便是以‘太极玄清道’为根基,专攻修为境界,以期达到更深厚的真气修为,走的是‘以境界、真元制人’之道,七脉中‘风回峰’、‘落霞峰’最为擅长。” “其次‘御剑’,便是修习剑法真诀为主,诚于剑而精于剑,走得是‘一剑破万法’的路子,我‘朝阳峰’与‘龙首峰’便是精修‘御剑’者。当然也有细分不同,龙首峰最善剑法真诀,而我朝阳则最善‘御剑诀’与‘气剑决’,具体如何区分你日后自会知晓,为师此时便不再赘述。” “其三者为‘通玄’,通晓天地自然,御使玄通道法是也,此道‘大竹峰’、‘小竹峰’最为擅长。较为知名的道法真诀有‘五行法诀’、雷法中的‘神剑御雷真诀’等等。” 封亦听着,感觉漏了一处,忙问:“师父,那通天峰呢?” 商正梁微微一笑,道:“通天峰为青云长门,自是一应道法真诀应有尽有,其擅长神通与门下弟子有关,几乎每代皆有不同。其实这般划分,乃是青叶祖师传道时候的初心。青云门传到今日,诸脉绝学并非全然隔绝,好比大竹峰你那位田师伯便会咱们朝阳峰的‘少阳剑诀’,而为师我,其实也会一点‘神剑御雷真诀’!” 封亦听得心神向往,忍不住道:“师父,那弟子都能学吗?” 商正梁深深地看了一眼,道:“那得看你的资质和悟性了。为师可以提前告诉你,接下来会传你一门‘培元诀’用以固本培元、治疗经脉伤损;一门‘清风诀’御风神行,可使身轻如燕。最后,如果你能在两年内从你佟师叔那儿学会‘少阳剑诀’,那么为师便允诺传你‘气剑决’!” 封亦犹豫了一下,问道:“师父,不能由你传授弟子剑诀修行吗?” 商正梁道:“为师虽剑法修为高于你佟师叔,可教学传授一道不如她,为师可以指点你,学习剑诀的话,还是寻你师叔去!” 封亦嘴角一抽,想起往昔跟随佟师叔学剑的经历,忽地感觉眼前生涯一片晦暗。不过,即便是这样,商正梁却还是认为佟正宁比他更会教授剑法,这便让封亦不敢去想若是由他亲自指导会是何等糟糕的模样。 故此也不再多提。 又受了几句勉励,封亦知道自己无法在徐明一事上出力,也便不再叨扰,背负仙剑“鸣泉”告辞离去。 如是又匆匆过了半月。 一日正午,封亦正在庭院中读经。 半月前,封亦已经从临客峰弟子居搬了出来,到了逐霞峰的东山。 逐霞峰峰如其名,住在山上每日难见朝阳,却有着壮丽无比的落霞景观。若非就“落霞”一景比不上七脉里的“落霞峰”,恐怕逐霞峰还真会成为“青云六景”中的一处壮美景致。 送他过来的是何劲师兄,迎接他的是江枫师兄,都是往昔熟识之人。 只是何劲师兄回转时,背影隐隐有些落寞。 那使得封亦再次感受到修行者与修行者之间的隔阂与疏离。 犹记得当日在东来殿时,封亦还曾就“搬离临客峰”这个问题问过师父。经师父解释,原来临客峰四处弟子居其实覆盖着一座聚灵法阵,能聚拢天地灵气,对初学“太极玄清道”的弟子大有裨益。 不过若是修为提升到“御物境”,修行便不再只局限于吸纳灵气凝练真元,还需要感悟天地自然,以便修行道法神通。这时候起,那临客峰的法阵便会起到束缚和阻碍作用,反而不利于修行了。 回到起初—— 且说封亦本来正在读经,忽地庭院外响起一阵脚步,紧接着闪出一人匆匆行来。那人边走,一边对庭院里房间大声喊道:“封师弟!封师弟!” 封亦听出来人声音,连忙迎出:“江枫师兄——” “你在就好了,方才师父着人来传话,说是徐明师弟历练回山了,此时正在东来殿!” 封亦惊喜道:“江师兄可知徐师兄回山时境况如何?” 江枫笑着摇头:“我急着通知你,哪里来得及问?” “既如此,那咱们赶紧去朝阳峰!” 江枫见说,掐诀唤出一柄赤红火属性仙剑,问道:“师弟,可需要我带你前去?”封亦笑着摇头:“师兄先请,我会立即跟上来的!”江枫惊讶道:“你已经能够‘御剑’了吗?” 封亦微笑着并指成诀,如他先前那般口中轻喝,随即便见那柄被封亦背在身后的仙剑龙吟出鞘,化作一柄样式清矍典雅、刃如秋水,泛起朦胧青光的恢弘巨剑—— “师兄,请恕无礼,我便先行一步了!” 封亦说完轻身跃上仙剑,忽忽而化作流光尖啸破空,直往朝阳峰飞去! 江枫看着封亦那手御剑轻松自如的模样,忽地有些感觉极为不真实——这才多久?自己还在熟悉御剑之法呢,可封师弟从“玉清一层”都追上了他的修行进度!真是叫人气短呐~! 想起昨日还有同门提到封师弟,说他六七年修行无法入门,若传出去怕是要让别脉笑话。可看看眼前封师弟那让人震撼的精深修为,只会让人钦服,谁想看笑话怕是自己都要成为一个笑话了! 摇了摇头,江枫失笑着纵身跃起,驾驭那柄火属性仙剑不紧不慢地朝着主峰破空飞去。 第22章 述历程除妖得宝 时值艳阳朗照,晴空万里。 太极坪笼在熠熠光华中,平整的地面也似闪烁着光芒。 封亦御剑而来,猛地降落在太极坪上,只随手一招,那青光凛凛的仙剑“鸣泉”便流畅地归剑入鞘。也不知是天赋还是有其他缘故,封亦虽练习“驱物”不到一月,可从初次尝试便很有得心应手的感觉。 按理正常情况下想要达到如封亦此时如臂使指般层次,往往需要数年的苦修,天赋差些的甚至一生都未必能达到。 封亦不觉得自己天赋有何卓绝,只好将其归结于仙剑“鸣泉”与他天然契合。 法宝与其主契合度,也是影响御使法宝的重要因素。封亦知道魔教还有种诡秘的“血炼”之法,能让法宝与其主绑定,从而达到心神相通的地步,即便修为不足也能驾驭大威能之法宝。 且说封亦快步而行,转眼便到了东来殿前。 此时大殿之内已有数人,封亦看去,除了师父商正梁坐着,其他几人正是之前下山的楚誉宏、梁文策与申天斗三位师兄。而就在众人之中,一个熟悉的背影立在大殿正中,他身穿的道袍有着明显磨损与破旧的痕迹,使他整个人看来略显狼狈。 徐明! 封亦一眼认出了他,而见到他全须全尾地回来,封亦原本悬着的心也随之放下。封亦迈步进入大殿,一时将殿内其他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那背对的徐明也回头过来,一见是封亦,顿时眉开眼笑:“封亦,是你啊!” 徐明笑容灿烂,一如既往,只是此时这般笑意看着很有些没心没肺模样。 他看起来比下山前消瘦,脸上也大有菜色,想是吃了不少苦头。封亦没理会他的招呼,而是先自向师父与诸位师兄行礼:“弟子拜见师父!见过大师兄、梁师兄、申师兄!” 楚誉宏笑呵呵地回礼:“封师弟!” 而梁文策神情就有些复杂了,尤其是看见他背后那柄仙剑;申天斗与他接触不多,此时眼里更多的是好奇。——两年之内堪破玄关,迈入“御物境”,不管是谁恐怕都会大为好奇,更别说还是曾经被困入门足足五年的“风云人物”了。 不多时,江枫稍晚一步,也到了东来殿上,自又是一番行礼见面,不必多言。 另一边,徐明往封亦走来。 “喂,方才叫你,怎么也不答应?” 靠近过后,他有些好奇的看了眼封亦背后的长剑。不过此时他还没有意识到“鸣泉”仙剑的真正身份。 “你怎么下山了这么久?”封亦问他。 徐明击掌道:“要说此事,你来得倒巧,我正好要说起呢——”然后重新转过身去,接着先前的话对殿上众人讲诉,封亦也站到一旁聆听。 “师父、诸位师兄!” “有劳师父记挂,有劳诸位师兄劳心费力、不远万里至益州来寻我!”徐明恭敬地朝着门中师长行了一礼,这才接着讲诉他下山历练之事,道,“回禀师父,弟子此番下山,先是回了一趟顺安城。不过师父放心,弟子只隐在暗处探望了一番故友亲旧便离开了。” “而后弟子离开顺安,一路向西。为了寻找天材地宝炼制仙剑,弟子大多时候都在山野深林搜寻。只是天地奇珍十分罕见,弟子前几月在山林钻入钻出,却一点收获也没有。直到这一日,弟子在一处山林村庄补充干粮,忽然从村民的口中听到一个消息——” 封亦好奇为何徐明下山了这么久,所以听得认真。 随着徐明讲诉,他下山遭遇的事迹也逐渐明晰,只是了解了前因后果之后,封亦不禁为他的遭遇感叹不已。 原来,徐明那日从山林出来,寻了个村落购买干粮。交谈中从山民嘴里听到一个妖邪为祸的消息。作为青云门弟子,徐明一直被教导心怀正义,听得妖邪为祸,自然便生出铲除妖邪的心思。 不过他倒也谨慎,在出发除妖前,细细地问了与那妖邪相关的消息,从而知道了为祸一方的妖邪,原来是一株可怖的食人树妖!听到那树妖善布迷雾,常用诡异哭嚎之声引诱猎物,且全然无法移动后,徐明便放下了心,坚定了除妖的心思。 毕竟他下山时已经学会了粗浅的“御剑诀”,也练了些威能巨大的“少阳剑诀”,而为祸的树妖又无法移动,岂不是正好给他练手?于是他便循着路径找到了树妖所在的山谷。 事实也正如他所探听那般,山谷内藏着一只树妖,那树妖能催使迷雾,能发出诡异迷惑人心的嚎叫,也能伸展活化根茎、树枝用作攻击。唯一出乎意料的,便是那树妖实力竟格外强劲,徐明施展剑法同它斗了一场不仅没铲除它,反而差点叫那密密麻麻的根须、树枝给缠住! “那树妖高十丈,躯干上生出一张难看的人脸,周身密布浓郁煞气,一见面便枝叶摇动发出刺耳嚎叫,夺人心魄!不过弟子运转心法,便立时从震慑中挣脱,拔剑斩时,如中金石!那树妖的实力,竟是出乎意料的强!” 至此,徐明回想起当时情形,不由叹了口气,遗憾地道:“弟子知晓自己修为浅薄,奈何不了那树妖只好退去。所幸那树妖根须有极限,最多只能向外衍生几十丈便到尽头,弟子退得远了,它也就拿弟子毫无办法。” “本来弟子心生退意,可一想到留那树妖在此,又将祸害不知多少无辜性命,弟子便心有义愤,不甘就此离去!故此弟子便在那山谷外住下,一面防止树妖再以嚎叫迷惑害人,一面也勤修苦练,以图实力大进之后将那树妖彻底铲除!” 看着徐明满脸义正言辞,封亦心中冒出古怪念头,实在忍不住插了句嘴:“师兄,你就因为这个原因,同那树妖耗了整整一年多?” “哼!”商正梁可没全信他的话,一言点出关键处道,“那便接着说说你的‘戊土玄石’从哪儿得到的罢!” 徐明见自己话语被识破,也没不好意思,只腆着脸讨好道,“师父果然明见万里——您猜得不错,应是第三日晚上,弟子见到山谷中陡然一阵物华宝光熠熠生辉,竟是从那树妖根部绽放而起!弟子便推定那树妖地下肯定有某种宝物,说不定这老树能成精成怪,都是受那宝物助益。” 他嘿嘿地笑道:“弟子既为除妖,也为取宝,便愈发上心了。只是唯独没想到与那树妖纠缠这么久,反而累得师父记挂,却是弟子的不是!” 几位师兄听了都笑。 楚誉宏在他说完后,接道:“师父,弟子三人到时,那树妖已被徐师弟斩落了大半根须枝叶。即便我们不去,师弟最多再耗费一两个月便能将那邪恶树妖铲除!” 商正梁目光扫了徐明一眼,沉声责备道:“不管是妄自尊大、过高估计自己的能力,还是过于痴迷于宝物,都是你此次历练犯下的错误!——你可曾想过,若是有其他邪魔外道在你攻击树妖的时候插手,又当如何?你在那山谷逗留这么久,本身便是一个极大的破绽!” 徐明心中一凛,连忙俯首认错:“师父,弟子知错!” “不过嘛,”商正梁忽地话锋一转,微笑道,“以你初入御物的微弱实力,竟能将一只成了气候的精怪逼入绝路,也算其心可嘉!只是以后,你们都要记住——”最后一句话,显然是对殿上所有弟子而言:“以后下山,务必谨慎小心!须知山下不比山上,没有人能给你们护法兜底。不管山精林怪抑或邪魔歪道,其人大多奸猾狡诈,无所不用其极,你们稍有大意疏忽便会付出难以承受的代价,切记!” 众人闻言,都出列躬身回答,口称“记下”。 该说的话也说完了,商正梁挥挥手让众人自便,同时道:“这块‘戊土玄石’品质上佳,徐明,你将此物拿去寻你闫师叔,他应该能为你重铸仙剑,使其品质再上层楼!” 徐明接过那块玄黑色灵宝,眼睛亮起光彩,忙道:“谢师父,弟子知道了!” 众人随即告别,除了有事寻商正梁的申天斗,其他人都一同步出,来到太极坪上。 徐明再次向楚誉宏、梁文策两位师兄致谢,待他二人走后,这才露出欢喜、跳脱的本性,大笑道:“哈哈哈!江师兄,封师弟,我这回算是发了啊!‘戊土玄石’!——我就知道我那么久的努力没有白费!只可惜大师兄他们来得太快,联手之下那树妖根本无从抵挡,虽然树妖最终仍是毙命在我的剑下,可总感觉有些不得劲!” 江枫同两人关系都近,几年下来更是早就摸透了徐明脾性,闻言白眼一翻,笑骂道:“你就得意!” 徐明嘿嘿直笑,继续道:“你俩不知道啊,那树妖外皮真个结实无比!我一开始使出‘御剑’法,仙剑竟直接被那树皮弹开;然后我又提剑近身,以真元御使剑诀斩在那树妖身上——好家伙!我剑都斩出了火星,居然没能伤到它,反而把我手臂给震得麻木!” 封亦和江枫两个,都是上山后便再没下过山去,此时听他吹牛,竟也听得心驰神往。徐明见两人感兴趣,谈兴大发,又说了许多起先在大殿上不及说出的一些细节。 “树妖,究竟是什么模样呢?” 封亦眼神灼灼,默默地在心底说了一句。 无法否认,这一刻,他也蠢蠢欲动,对历练有些迫不及待了! 第23章 叙友谊剑坪切磋 封亦和江枫两个,又听徐明侃了一阵,才听他道:“行了,今天就说到这儿,我还得去清渊峰一回——你俩要一起去吗?” 江枫立时摇头,道:“我就不去了。” 话刚说完,便对上两双鄙视的眼睛,江枫恼道:“喂,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徐明“嘁”了声,道:“得了,师兄,我们还不知道你?”江枫似是被说中心思,莫名有些心虚,嘴上却还不让:“哼,你去清渊峰寻闫师叔,我跟着去做什么?还不如趁这空闲勤勉修行,方为正道!” 徐明煞有介事地点头,道:“师兄的确应该多多把心思放在修行上,不然被做师弟的落下太远,哪里还有师兄的威严?” 江枫被气得一笑,骂道:“臭小子!你以为我愿意被你们后来居上啊?可修行一道,必须脚踏实地,顺应自然!若是贪功冒进,只怕贪心不足,反有大祸!似邪魔歪道那般欲求不满,皆欲速成,往往最后都遭了天谴,可怜可叹!——这些入门修行时的戒令,我可是时时谨记于心呢!” 封亦忍住笑,道:“师兄自去便是!” 目送江枫御剑离去,他这才对徐明道:“正好我近来一直跟随侯澈师兄学习铸剑材料的凝练处理,便同你一块儿去。” 徐明点头:“那好,下山这一年我修为增长了不少,正好可以御剑带你过去!” “唔,”封亦微笑,“其实这倒不必了。” 还没等徐明反应过来话里的意思,封亦“噌”地一声驱剑出鞘,真元一运,那青蒙蒙“鸣泉”仙剑迎风见长,眨眼之间便成了一柄巨剑悬浮身前。封亦也无赘言,纵身跃上仙剑破空而去,徒留徐明独自在原地一阵凌乱 “等等!” “我、我没看错?”徐明使劲睁了睁眼,再看时,仍自见到远处化作青蒙蒙豪光极速逝去的封亦,“道祖在上!——这一年多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啊?怎么一转眼,他就从还未入门径直修到了‘御物境’?” 在清渊峰落下之后,徐明看向封亦的眼神犹自震惊与怀疑。 封亦不由失笑:“怎么,我的修为到了‘玉清四层’很难接受吗?”徐明摇摇头,也释然笑道:“只是感觉难以置信!我就下山一趟,回来你便走完了我四五年苦修的道路,哪能不惊讶呢?” 封亦反驳道:“从上山算起,我也修行了六年多好?” 徐明却摇头,认真地道:“这可不一样,封亦!”似是想到什么,他忽地笑了笑,道:“难怪师兄之间流传着‘修道乃是一分靠勤勉,一分靠机缘,剩下八分皆是资质’这般言论!虽说有所偏颇,可从某种程度而言也十分有道理啊!” 感慨之余,徐明不禁想起自己与江枫师兄来。 因为资质上佳,自己修行日短,却很快便在修为上追上了师兄,甚至先一步获得认可下山历练。本来他心中还有些沾沾自喜,以为自己乃是戏文里天命所钟之人那般。 可眼下见了封亦,他总算明白为何师父一直谆谆告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不管封亦是什么缘故,徐明自己也是一步一步修行而来,自是深刻明悟一年半突破“御物境”意味着什么。 “封亦!” 行走之间,徐明忽地停住脚步,“我们切磋一场!” “啊?”封亦愣住,有些无奈地道,“我的‘少阳剑诀’堪堪入门,施展剑诀时‘少阳炎力’都还运转不灵,哪有切磋的意义?” 徐明恍悟过来,一时赧颜,挠头道:“我竟忘了这一遭!只是劈了一年的‘柴火’,能感觉剑法有所进步,便想找你印证一下,却是被你突飞猛进的修为给迷惑了,忘了你刚刚才开始修习剑诀。” 封亦沉吟一下,道:“若你想印证进步的话,不妨明天一齐去西山剑坪?” “寻佟师叔吗?”徐明迟疑了一下,思索过后,像是下了极大决心那般重重点头,“也好。” —— 翌日。 封亦惯例早起,洗簌完出门时,只见逐霞峰上起了一层薄雾。 他走在熟悉的道路上,往西山剑坪而去。道路两旁生者许多矮松,松针翠绿细长,又浓又密,好似马尾一般。地上生长着茂盛野草,偶尔能看见一蓬蓬带刺的灌丛,灌木上稀稀落落的开着几朵野花。 淡淡松脂的气味弥散在空气里,嗅一口清凉气息,立时让人精神一震。 途径徐明居处,封亦叫上他,两人结伴往西山行去。 等到封亦两人抵达那处熟悉的剑坪时,却见到了佟师叔以外的其他几人——在两人最初学剑时,曾为他们送来过木剑的曲莹师姐,娇憨可爱的苏小渔师姐,以及全然在意料之外的江枫师兄。 封亦两人先自与众人见礼。 佟正宁一如既往地神情淡漠,不过熟悉之后,封亦也知道师叔性格如此,倒不是她为人冷漠。她见到徐明也有些意外,竟主动开口:“我听说你耗费一年余时间,将一只入了气候的树妖几乎诛灭,以你下山时的修为剑法能做到这一点——不错!” 封亦闻言吃了一惊,再看其他人面上都流露出意外。 ——原来佟师叔也是会夸奖人的吗? 而徐明则更有些既惊且喜,连忙谦虚地道:“都是师叔交到得好!弟子也不过是凭着蛮力和一腔倔脾气罢了!” 佟正宁“唔”了声,没有对此做回应,倒是另起问道:“你今日来,可是需要我为你解惑?”徐明忙将自己的目的说了,佟正宁点头,道:“原来是想自我印证,果然上进!倒也正好——莹莹。” 师姐曲莹连忙应道:“师父,弟子在!” 佟正宁清亮的目光落到她身上,隐隐似有所指地道:“你们不是正要探讨剑诀吗?不如都凑做一处,由我来做见证,你们相互切磋切磋,也算是考较你们近来的修行。” 曲莹无奈应下,只在避着佟正宁处,愤愤地瞪了江枫一眼。 江枫自是看到,却也唯有苦笑一声——来自佟师叔的考较啊!看来今日定是难以善了了。试问江枫、曲莹与苏小渔三人,又是如何在这大清早与佟师叔遇上的呢? 原来根子还在江枫身上! 却是他一大早取了厨房早膳,送到西山某人处。不想两人刚刚见面,苏小渔都没有多说几句,竟迎面撞上信步而来的佟正宁!江枫怕苏小渔被责怪,一时情急说出“约定探讨剑诀”的话来,正好曲莹师姐离得近,也为他们圆谎。 可佟正宁何许人也! 她三百年时光里见过多少门中悲欢离合,岂会不知道几个小年轻所思所想?故此虽有所气恼,倒也没拆穿他们,只是一齐带到了这剑坪来。 且说佟正宁没理会几人复杂的神情,略做打量,开口道:“如此,便由莹莹你与徐明切磋,封亦与江枫切磋,小渔修为尚浅,便随为师一齐旁观罢。” 众人此时也都知道推脱不得,都齐声称“是”。 曲莹与徐明修为高些,便是头一场切磋。 两人自剑坪中相对站定,其他人则一齐离开中场,都到剑坪边上观战。封亦挨着江枫,见佟师叔没有注意他们,便压低了声音问道:“师兄,你怎么今天也到这儿来了?” 江枫苦笑摇头:“唉,说来话长!” “呵呵,”封亦见他这幅模样,心里大致有所猜测,“不会与苏师姐有关?”江枫神情一滞,干笑两声,岔开道:“师兄平日待你还不错,师弟?一会儿交手你可别用力过猛啊!” 封亦失笑摇头,忍不住道:“师兄,你忘了我这才刚刚开始学习‘少阳剑诀’呢,如何用力过猛啊?” 江枫也反应过来,道:“哈哈,也是啊。” 封亦又道:“而且有佟师叔当面考较,不全力以赴的话,未来学习剑诀的日子恐怕不太好过。师兄,咱们还是各凭本事、全力以赴如何?” 没等江枫回答,不远处佟正宁锐利的目光扫了过来,只听她淡淡地道:“你们学习剑诀大多是在山上苦修,极少有与人对战的机会,所以无论是参与切磋者还是旁观者,务必用心对待!” 江枫不及回答,只好快速对封亦点了点头。 而后众人的目光,都一齐放到了剑坪徐明与曲莹二人身上。 反手,拔剑,徐明长剑在手,浑身气度立时一变!封亦看得心惊,暗叹不愧是下山历练过的,他竟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了一种犹如剑刃锋芒般的凌厉! 在徐明对面,曲莹右手屈指成诀,轻喝一声,她背后仙剑立刻化作一道柔柔白光长吟出鞘,落在了她的手中,显得极为轻灵脱俗。 论修为,徐明是要弱于曲莹的。 故此他面色整肃,正色稽首:“剑名‘长歌’,师姐请指教!” 曲莹知道师父的脾性,既然切磋无法避免,她也不由得全神投入,如花似玉的面庞沉凝下来,朱唇轻启,道:“剑名‘秋水’,师弟请!” 封亦立时打起精神,双目凝注在场上! 那一瞬,仿佛是徐明更快一步,也像是两人一齐闪身而动。封亦只听到“铿”地一声交击,半空激起一点火星,两人竟在电光火石之间交手一招!而这仅仅只是一个开端,那一剑过后,两人展开剑法身若翩鸿,立刻激起一连串让人双眼应接不暇的火星! 第24章 剑起少阳止烽火 少阳剑诀! 此诀真气走少阳经脉,蕴养阳炎属性剑气为己所用,是为“少阳剑气”!剑诀施展,便如日出之阳后劲勃发,绵延不绝,剑势随积淀越走越盛,终成就宏伟大日一般浩瀚堂皇! 封亦虽修行得晚,但有佟师叔亲自指点喂招,加上每隔旬月的朝阳大演武,见得多了,他在见识上还是具备着不凡眼力。 只旁观片刻,封亦立时便看出场中两人仍在试探之中。 之所以交手极快,乃是因为徐明与曲莹两人学的都是“少阳剑诀”,对这剑诀章法十分熟悉,下意识反应里便能越打越快。 然而这般试探终究无法持续太久,一旦两人中有人觉得摸清了对手的强度与底细,便会立时生出变化来了。果不其然,两人又交换了十几招,场上蓦地发生了变化! 封亦忙凝神注视,而后惊讶的发现最先变招的竟是修为略低的徐明! 只见他持剑当身,蓦地轻喝一声,竟挺剑而入,熟悉的“少阳剑诀”被他使出额外凌厉的气势,一剑直指而来! 曲莹分明愣了一下。 她常年在山上修行,与人切磋的经验丰富,可却从未遇见过似徐明这般突入冒险的打法!徐明之所以剑法气势大变,也是这一年里日复一日“劈柴”积累的经验。 与树妖作战,稍不留神便有受伤甚至殒命之厄,徐明虽无人言传身教,可自己也在生死实战中积累出属于自己的战法。同样的“少阳剑诀”,从他手中使出便多了几分毅然决然的凌厉! 毫无疑问,曲莹这一分神是极其致命的失误! 佟正宁立时便皱起了眉头,封亦看出来了,江枫也看出来了。即便修为略低一些的苏小渔,也明显注意到师姐那短暂的停顿。 然而事实,却出乎众人预料—— 曲莹因为徐明决然凌厉的剑势惊讶了一瞬,反应过来时剑已直指而来,她只得连忙侧身闪躲。按道理而言,似她这般侧身失了先机,即便勉力躲开那一剑,也绝对无法对开后续的进攻。 可没想到,躲避那一剑的同时,曲莹径直松开手,仙剑“秋水”在她手诀一引之下,于瞬息间疾射而出,刺向徐明的肩膀! “‘御剑术’!” 封亦双眼一亮,心中大为赞叹,“好漂亮的一手解招!师姐果然还是师姐,这应对突发时的经验着实丰富!” 佟正宁看在眼中,却只是“哼”地一声,似是看不上眼。 徐明对师姐这突然一手,也万分意外,因为“御剑术”催动,那仙剑来得极快,他根本没敢有别的想法,连忙回剑护身。毕竟,那树妖攻击手段再多,也不会“御剑术”啊!无怪他没能想到这点。 曲莹师姐得势不饶,口中清叱之下,“秋水”仙剑在真元催动着连斩三剑,巨大的力道直接将徐明逼得不断后退,一双胳膊更是震得隐隐发麻。好在曲莹此时手诀一挥,将那仙剑招了回去,重新握在手里,胸膛随着微微气喘而起伏不定。 你道她占据上风,为何不继续“御剑”相攻,直接把徐明拿下? 且简言之。试一不使剑诀的进攻为“寻常手段”,那么施展剑诀进攻便是“强化的寻常手段”,而“御剑术”则是“神通”。毫无疑问,“神通”的消耗必然远胜“寻常手段”以及“强化的寻常手段”,再徐明有了戒备之后,继续施展“御剑术”会让她真元急剧消耗。 如果没能强行击败徐明,那她自己便要败了,如此太过冒险。 而且那样也有占着修为高“以势压人”之嫌,在切磋里便不宜使用。 两人相视一眼,再度交手到一处。 看起来,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点,可封亦敏锐的觉察到曲莹师姐的剑法变得比之前更加迅疾和变幻。她本来修为就高于徐明,如此一来,徐明纵有凌厉剑势,也被牢牢地压制住。 如是交手十余招,徐明劣势更显。 江枫摇头叹道:“徐师弟这是要输了啊。” “唔,”封亦沉吟,缓缓道,“师兄不妨等等再做判断。”江枫奇道:“师弟,依你之言,徐师弟莫非还有机会?”封亦摇摇头,他其实也不确定。 毕竟,单从局势而言,徐明实实在在处于下风无疑。 可不知为何,封亦看徐明,却觉得他虽压力极大,但好似仍有着余力。这一点,乃是来自他与徐明平日的熟悉感,故此无法细说。而事实又如何呢? 事实上,徐明的确压力极大! 面对曲莹师姐越来越绵密如流水的剑势,他感觉自己像是又回到刚刚下山执意要除掉除妖时的情形。那绵密的剑势,便如同树妖一根根密集袭来的根须、树枝,稍不注意,便便要在那密集的剑光中败下阵来! 曲莹对“少阳剑诀”的修行与领悟,明显在徐明之上。 可徐明偏偏在这压力之下,生生坚持了下来,宛如一块江心的巨石,纵有惊涛拍岸,却始终岿然不动! 十招,二十招! 一刻钟,两刻钟! 江枫此时也看出异样来了,徐明他居然还能坚持? 甚至,封亦注意到,他好似还在师姐剑法里,逐渐加深了对“少阳剑诀”的领悟! “还真是厉害啊!” 封亦叹道。 曲莹也注意到了这一点,连续不断地保持压制,对她真元消耗也十分巨大。见此更不由得失去耐性,便在此时,曲莹收剑回身,蓦地身上腾起一股咄咄逼人的凌厉气势! 在徐明眼中,原本就十分“可怕”的师姐,好似这一瞬变作了一只火焰异兽,俨然朝他张开巨口,只下一瞬便是无尽烈焰喷吐而来! “可以了,莹莹!且住手。” 佟正宁轻轻一句话,将曲莹从即将出手的状态唤回。曲莹连忙收剑,想起自己方才的行为一阵赧颜,低着头道:“师父,弟子惭愧——”原来她在不知不觉间,被徐明带入仿若拼杀的气氛之中,按捺不住差点使出了剑法神通! “少阳剑气,烽火”! 便是那一招的名字。 剑诀有三式神通,堪称“绝招”、“杀招”,需要对剑法修行到一定程度才能使用,“烽火”是第一式,此外还有“贯日”与“龙破”。一旦施展,耗费极大,威能也远远不是寻常剑诀能比,乃是定要分出胜负高下的绝招! 徐明修为本就不如她,她使出“烽火”自是能胜。 可从某种角度而言,她也算输了。故此佟正宁出言叫住了她,也终止了两人的切磋。此时场上,曲莹虽消耗颇大,也颇有些气喘,可行动无异。徐明则狼狈得多,他靠着一股狠劲生生撑住,又叫那“烽火”剑气一吓,此时松了那口气,只觉浑身脱力一般难受,跌坐在地呼呼喘气。 “你的剑诀无疑是练得极好,只是还欠缺一些变通。”佟正宁摆摆手,打断曲莹的话,径直评点道,“或者说,你的剑法仍是为师传授给你的,它缺少一些专门属于你自己的东西。” “至于你——”佟正宁转向瘫坐地上的徐明,“则欠缺了许多剑诀基础。不过能走出属于你自己的道路,却是让我大为意外的了。” ——所以,这算是认可与夸奖了? 徐明在脑海里思虑了一下,咧嘴开怀地笑了! 原来山谷里一年的“劈柴”,让自己进步了这么多啊! 佟正宁只说了这么几句,便转身看向场外两个若有所思之人,开口道:“你俩还磨蹭什么呢?” 封亦与江枫相视尴尬,连忙步入剑坪。 徐明此刻成了旁观者,一脸兴奋地爬起来,坐到剑坪外饶有兴致的望着。曲莹见师父没有责怪,又“语重心长”地劝勉一通,松了口气之余,也思索着师父口中的话,一面让出剑坪位置。 封亦与江枫相对站立,间隔三丈左右。 两人有自知之明,老老实实反手拔剑,而后执剑行礼。 江枫道:“封师弟。” 封亦道:“江师兄。” 而后齐齐一声“请”!两人知道有佟师叔当面,万万不能敷衍,便在话音一落的同时,两人齐齐闪身而动!交手第一招,原本应该在正中位置相击,可不知为何身在半途的封亦莫名身形加速,只一瞬便一剑刺到,生生把江枫吓了一大跳! 铿~! 江枫几乎是全凭反应那般抬剑一格,好在随着剑上传来的沉重撞击之感,让他意识到自己总算将那一剑挡了下来。 ——该死,怎么回事? 江枫有些摸不着头脑,同时也叫那突兀的一剑惊出了身冷汗,连忙提高警惕凝神以对。还好封亦接下来的剑招没有脱离江枫的理解,两人几乎一般无二,都是“少阳剑诀”的生手,相互过招倒也显得旗鼓相当。 不过江枫不知,旁观的三人见了封亦方才的举动,无不露出惊讶的神情。 “师父,刚才那是——”曲莹小声地问道。 佟正宁面色肃然,秀眉微蹙,缓缓地道:“没错了,‘清风诀’!还真是胆大妄为啊。”歇了一会儿回复气力的徐明,不知何时也凑了过来,听到佟师叔之言,忍不住道:“师叔,您是说封亦他方才那一剑是骤然使出‘清风诀’加持的效果吗?也、太冒失了。” “清风诀”加持于身,可使周身轻盈飘忽,如若化身为云。 可此法虽然助益良多,但能够将它运用在剑法中的却很少,故此佟正宁授剑的第一日便告诫没有彻底掌控时务必不得在施展剑法中运用“清风诀”! 速度并非越快越好,只有被掌控的力量才算真正属于自己的力量。 封亦,冒失了! 第25章 一偿故愿惊四座 封亦他竟然违背了师叔的告诫? 曲莹目光微沉,偷偷看了一眼师父;徐明则略显担忧地看着场上。显然,两人都以为封亦犯了师叔的禁忌,怕是要被责罚了。 “不。” 谁曾想,佟正宁静静地看了一阵,居然否定了两人的想法,惊得他们一齐往师叔处脸上看来。 “封亦刚才那一剑,尚在他掌控之中!” 两人相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惊讶,便是一直默不作声的苏小渔,也满脸好奇地望过来。佟正宁极为少见地露出赞叹神情,她道:“那一剑,他平日里必然早就练习过。此时试出来,恐怕也有试探我的意思。——他从第一剑起,就留手了!” 三个晚辈面面相觑,没成想还能见到自家师父(师叔)如此鲜活的表情,也算值了! “莹莹,”佟正宁注意力此时都放在场上两人,不,或者场上一人的身上,“江枫这不成器的,想来是试不出来封亦的底了。一会儿你去与他过过招,不要用力太过,但同时也要给到压力,能做到吗?” 曲莹此时心中震惊无法言说——师父竟让自己与封师弟交手!他竟如此被师父看好吗? “是,师父!”曲莹平复了一下心绪,“弟子定能做好!” 佟正宁点点头,由来淡漠的眼中露出感兴趣的表情,一边看,一边摇头失笑,自语地道:“莫非我平日授剑用劲太过,反压抑了他的表现?真是不可思议!——难不成先修‘玄妙’心境,便有这般进境吗?” 且说场上。 两道身影变换交错,烁烁光华的仙剑交击,发出阵阵金戈锐鸣。那道道剑光,繁复剑势,敏捷变换的身形,也彰显出两人稳健的剑术修为。 当然,比起此前那一场,封亦与江枫两个的交手就显得有些“心平气和”了。 两人莫非没有尽力吗? 自然不是。只是他们对剑诀的领悟相近,又使的是同一套剑法,对剑路本就极为熟悉。如是对练起来,流畅则已,却显得太过平静。 不过他们两个与修为相当者交手的经验都是极少,平日里“交手”最多的,反而是与佟师叔。可两人再是脸厚,不敢厚颜称佟师叔的授剑为“交手”,或许单方面吊打更恰当一些。 故此两人初步交手都较为谨慎。 ——除了一开始那莫名的一剑! 徐明本以为封师弟领悟了自己先前的暗示,他俩个的切磋就将在这不温不火的“激烈”拼斗里结束之时,封亦,却忽然开口了—— “师兄,小心了!” “什么?——哎?” 徐明听到他的话,蓦地心中一突,生出不好的预感。果然,封亦原本流畅的剑法忽地一变,仿佛一辆疾驰的马车轮毂之中穿入一根坚不可摧的铁棒,那种戛然而止且莫名变换的感觉,让人十分难受! 而江枫感受的这份难受,竟只是刚刚开始! 封亦的剑法,莫名变得古怪起来。旁观的三个同辈弟子,此时都不约而同的皱起了眉头。 剑法,还是那一套剑法。 可怎么从封亦的手中使出来,却是如此的别扭呢? 原来封亦通过与江枫两人切磋,没了在佟师叔手下那般无法匹敌的压力之后,他先是将自己平日所学的剑术,借师兄之后一一贯连熟络。等全然精熟之后,封亦也将江枫的路数摸透,突发奇想的生出一个念头。 那念头是如此诱人,让封亦忍不住立时便实践起来。 同时,担心师兄反应不及,便先自出言提醒了一声,而后剑法陡然一变,成了众人眼中那般奇怪的模样。其奇怪之处,也只是封亦剑法变换全然不依照定律,也无章法,一套“少阳剑诀”使得凌乱杂糅,完全可称一声“学艺不精”! 奇怪处便在于,这凌乱杂糅的一套剑诀,对付江枫这般早就熟透剑诀路数之人,竟意外的好用! 习惯了一开始的“心平气和”,江枫立刻被封亦毫无章法的剑术打得手忙脚乱。所幸江枫能有如今修为,也绝非泛泛。待他稳住阵脚,立即将“少阳剑诀”的神妙出发挥出来,以期“以正御邪”! 此乃正途。 旁边观战的三位弟子,也都认可了江枫这次应对。 谁想“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江枫“以正御邪”,封亦又立时正经起来,仍自以剑诀正道相对。两人剑法相差不多,重新变回来,自又成了谁也奈何不了谁。江枫由是松了口气。 哪成想,封亦只正经了两三招便蓦地又剑法一转,惊得江枫差点便中招! 等江枫严阵以待时,封亦又将剑法转了回来。如是往复,封亦越来越挥洒自如,竟是将同一种剑法生生使出了两种截然变换的风格!而且流畅切换自如,让江枫防守时越发艰难,心神与真元耗费速度陡然增加! “可以了!” 任谁都能看出,江枫败局已定。 故此佟正宁出声,也算让江枫从巨大压力中解脱出来,面带惭愧地站在那儿等着挨骂。而占据优势、几乎胜局已定的封亦,也没有半点喜悦之情,甚至在江枫之前主动请罪:“弟子肆意妄为,请师叔责罚!” 其实,封亦从学剑第一天起,心中便时不时会有诸般突发异想。 他并不知道这些想法是对是错,大多时候只是藏在心中。而且传授他剑术的,不管是师姐穆蕙秋,还是师叔佟正宁,实力都远超于他。在她们面前,封亦唯有全神贯注学习剑术,便有奇思异想也试不出来。 直到方才,亲见了一场师兄师姐之间的切磋,封亦原本藏在心中的一些念想,终于是按捺不住。他便干脆使将出来,若无错,以后便可安心专研;若有错,也好早早暴露在外,早做改正。 唯一出乎他意外的,便是骤然“清风诀”的一剑差点伤到江枫。 幸亏那一剑是他平日往复练过的,正如佟正宁猜测那般足以掌控,方能急切间生生止住,只吓了江枫一跳便没了后文。如若不然,江枫在起手之时,便已然落败了。 封亦心绪难宁。 他不知道自己所作所为究竟会得到师叔怎样的答复,可在他看来,不外乎“对”与“错”罢了,他都有心理准备。 谁想佟正宁不予评判,出乎封亦意料那般开口,道:“曲莹,你去与师弟过过手!”曲莹此时心境已然平复,答应一声便踏入剑坪,一双秋水明眸深深地看他,檀口微启:“师弟,在师姐面前,便无需留手了!” 封亦心中一震,还以为她是指自己可以“肆意而为”,难道师叔并不见怪自己变换剑诀吗?如是一想,封亦隐隐期待,心情也变得激动起来:“师姐,还请您指教了!” 话音一落,剑出如电! 铛! 曲莹一直防着他这一招呢,故技重施,焉能再中? 而封亦似乎早就知道如此,剑上刚传来沉重触感,便立时变换了招数,斜斜地一剑挑刺而去。那一剑是个古怪变招,明显封亦又对准了曲莹因为熟悉“少阳剑诀”而自有惯性的弱点下手了。 由此,他抢攻了三招。 却也只有三招! 三招过后,曲莹唇角勾起,手中“秋水”仙剑一展,灼灼炎力自仙剑绽放,而后光华一动,将其圈在了剑法之中。没办法,实力碾压,封亦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立即便被打压了下去。 离开了场中的江枫,见到封亦头几招,心里大为惊愕。好在随后的转变让他安心,本来嘛,若封亦都能与曲莹师姐相抗,那也太过夸张了! “又是,熟悉的压迫感!” 封亦浓眉皱起,在师姐那绵密如水的剑法下感受到了以往熟悉的压迫。唯一庆幸的是,这种压迫力尚未达到无法反抗的地步。 他陷入了苦战! 甚至他都隐隐感觉到师姐含而未发的余力。 ——怎么办? ——怎么办? 论剑法,师姐比他更精通“少阳剑诀”。论变通,师姐绵密的剑势不是江师兄可比,完全能做到“以正御邪”! 难道自己竟一点胜机也无? 封亦心念急转,蓦地,一道灵光也似从他脑海里划过!——是了,守中莫过“堂堂正正”,论中正堂皇,岂不正是“冲虚剑法”之精义?可是“冲虚剑法”强度不够,施展出来的威力完全比不上蕴养剑气的剑法真诀。 略一思忖,封亦心中决断下来。 ——那便以“冲虚”之精义,使“少阳”之剑诀! 曲莹正想着是否要收一点力时,眼前被压得几乎全凭本能抵御的师弟,剑法风格蓦地又转,那柄青蒙蒙的仙剑守正御中,竟变得堂皇中正,虽无亮眼,竟也好似全无破绽! 她那绵密的剑法,灼灼炎力,竟生生被那看似薄弱的青光抵住。 曲莹心中不服,剑法又快了几分,压迫更强! 她剑上的炎力,对封亦造成极大威压,两人交手不过片刻,可封亦脸上已然有汗水涔涔而下,顺着脸颊滑落。可即便如此,封亦守正御中的青光仍自不溃。如若要突破那层青光,曲莹自是能做到,可那样一来,又成了全凭修为以势压人! “怎么一个个都是如此?” 曲莹心中恼怒,剑法竟也凌厉起来。 封亦毕竟不如她,全凭“冲虚”精义使“少阳剑诀”防守已然失当,无奈之下他只好身形纵然加速,故技重施刺出一剑。那一剑来得突兀迅速,曲莹回剑当身,攻势自是一缓,给了他一息喘息之机。 如是几次,直至“秋水”盈盈之仙剑抵在封亦肩上,这场切磋到此结束。 然而两人神情却极为古怪,胜了的曲莹神情沮丧,输了的封亦反倒精神振奋。曲莹的沮丧,来自对方可怕的潜力,谁都知道封亦踏入“御物境”至今不过大半年,修习剑诀更是一年都不到! 而她,已经在这套剑法上苦修七年! ——两人一个天才,一个妖孽!人与人之间差距便如此之大吗? 曲莹心中有些苦涩。 封亦的振奋,自是源自原来自己曾经所思所想并非妄念,而是当真有用的剑术技巧! 比起振奋的封亦,一直默默旁观的佟正宁,比在场所有人都看得更清楚,从改变剑诀转换常规以对付江枫,到借用剑法精义施展剑诀、拼尽一身所学争取一线生机,她都看得清清楚楚! 若她知晓自己弟子的想法,一定会笑出声来——剑法天才?不!那不仅仅是剑法一道的天赋!佟正宁已经发现,封亦此子好似在斗法一道有着异乎寻常的敏锐直觉,不管是面对实力相当的对手,还是无法匹敌的对手,他总能在短暂的时间里寻到合理的应对方式! 这可不仅仅只是天赋,而是一种玄之又玄的直觉! 封亦,或许便是拥有这种直觉的人! “不止如此——”佟正宁轻声自语,“‘剑随意走,意在剑先’,他竟然如此轻易便触碰到了‘意’之门径,当真是让人惊叹!” “还有‘玄妙境’!唯一有所欠缺的修为,也不过是随时间水到渠成罢了。”佟正宁摇了摇头,眼神一时有些空灵,“师兄,你这究竟是带了个何等妖孽之人上山啊。” 佟正宁复杂地看了眼封亦,而后目光缓缓从其他几人身上扫过,若有所思地比较这双方差异,略有犹疑地道:“也许,应该让师兄将道经纳入平日修行,不能放任随缘才是!” 第26章 往事悠悠饯别离 逐霞峰顶,是一块孤独耸峙的青灰岩石。 高愈七丈,陡峭光华,只在迎风受雨一面留下风吹雨打的痕迹。 封亦喜欢这个地方,因为它足够清静。岩石顶端靠东的地方有一条裂缝,裂缝之中生着一株虬松,树干曲折,形态奇诡古谲,好似盘旋狰狞的虬龙。树冠如盖,根须如龙,紧紧地抓在裂缝之中。 在这岩石上,闲看云卷云舒,背后是巍峨主峰,夕赏落霞漫天。若闭目静静修行,静心凝神放空一心仿佛与天地相合!远处云雾缭缭,往下大地苍莽幽寂,几座孤峰耸峙云海,仿若海外仙岛、委实人间福地! 春华秋实,光阴变换。 岁去弦吐箭,花开又一年。 人们沉浸专注于某事时,往往很难注意到时间的流逝,等恍然惊寤,才发现人生竟又是一轮春夏。 封亦少见的没有修行,他只是背靠着虬松站立。 闲暇下来的头脑,不由得便会思索一些琐屑之事,也才惊觉时间不知不觉中居然又过去了两年。而他,也随着师父、师叔修行道法神通、玄妙剑诀也足有两年时间。 他不由回想起一些往事,以及前世那逐渐模糊的记忆。 在这个世界多年以后,封亦发现曾经那些前世记忆,此时回想起来竟如梦幻一般,如此遥不可及。而此世的一幕一幕,逐渐成为了他生命中难以割舍的一部分。有的时候,他甚至都已然忘却曾经努力上班的封亦,而彻底成为了青云门朝阳峰一名弟子。 八岁乞食而活,十岁入青云,五年读经,一年半修行至御物境,而后又是两年潜修道法剑诀——封亦心中有些惊讶,一回顾,方才惊觉自己已在此世生活了十年有余,更是从一个稚龄之童成长为英挺青年。 两年潜修,封亦收获满满。 不管是道法、剑诀,又或者是从藏经阁胥师祖处获得的道经卷藏,他都有长足进步,却无需一一赘述。单说最直观的表现,就在今日不久前,封亦赢得了师父商正梁的认可,已然获准下山历练。 明日,便要出发了。 两年时间里,封亦有过许多次与同门师兄、师姐的切磋。但无论如何,他始终记得那一日佟师叔对他说过的话—— “封亦,你很有天分。或许你未必真切了解,但师叔可以明言,以目前表现来看,你的天分比整个朝阳峰所有人都要高!至少师叔修行数百年,还从未见过在修炼之前便堪破‘玄妙’心境的,更别说你还有这般剑道天赋。” “这是上天的恩赐,也是一种鞭策。想必你也觉察到了,你学习新的东西比别的人都要快,不管是道法神通,还是剑法真诀皆是如此。师叔欣慰朝阳终于后继有人,却也有一言不得不正告于你——任何天资纵逸在登临大道巅峰之前都是镜花水月,师叔望你永远保持谦虚谨慎、戒骄戒躁,方可不负于人,不负于己!” 封亦心性本就比看起来成熟稳重,自是听懂了师叔的话,也听进了。 更何况他一直牢记着自己受师父恩德而上山时许下的承诺,复兴朝阳峰,本是门中师长共同的夙愿,也成了封亦对自己的鞭策。而在此之前,他需要努力提升自己的道法修行,以期获取在朝阳峰,乃至在整个青云门更大的话语权。 因为只有获取足够的声望与话语权,他才能做到自己想做之事。更何况他知道眼前便有一个极好的机会——两年之后的青云盛会“七脉会武”便要举行,那是封亦看准的一个绝佳机遇! 朝阳峰,必不会是原本轨迹既定那般沉寂! 咻~ 御剑破空的声音由远及近,将沉思的封亦惊醒。不过他抬头看了一眼远处的天空,旋即便移开目光。那剑光太过熟悉,封亦只需瞥一眼,也知道来者是谁了。 那道豪光银亮中带了一缕淡淡的金色,尊贵大气,一看便知绝非凡品! 片刻后,那豪光径直往逐霞峰顶而来,待豪光收敛,仙剑上跳下一人,一面大步向封亦走近,一面随手挥动,那银亮仙剑便灵动一转自行收回对方背后的剑鞘里去了。 “怎么样,封亦,师父答应你了吗?” 封亦看着眼前之人,不由一笑:“你觉得呢,师父现如今还有什么理由不同意?要知道你可是在两年前就下山过一次了!” 来者,正是徐明。 本就是出身富贵之家的徐明,越来越有俊逸脱俗的潇洒气度——唔,前提是不要与他多说话。封亦也不知道为何,这位他几乎是“看着长大”的师兄好像在某条“不归路”上越走越远了。 且说徐明一听封亦回答,哈哈笑道:“看来我猜对了!嘿嘿,封亦,你瞧瞧这是什么?”仿似街头艺人变换把戏,徐明藏在身后的手拿出来时,上面正托着一个陶土大坛。 封亦嗅了嗅空气里隐隐飘散过来的味儿,面上立时变得古怪,惊疑道:“你这不会是一坛酒?”青云门虽没有明文戒律禁绝饮酒,可这却是所有弟子心中默认的戒令。 徐明嘿嘿笑着,眉头一挑:“怎么,你还害怕了不成?放心,这地儿除了你基本上没有人来,不会被发现的!再说了,明日你便要下山历练,做师兄的怎能不来送一送你?” 他拍着手上陶土大坛,啪啪作响,一面得意地道:“这一坛酒,便算师兄为你饯行了啊!”封亦没在纠结于此,只是对徐明胆大包天的脾性又有了深刻体会,摇摇头道:“这酒,就这么喝吗?” 徐明笑道:“哪有只光喝酒的道理,且耐性等会儿,江枫师兄也会来!”一面说着,徐明一面朝封亦坏笑,道:“你从上山就一直没出去过,这美酒,也从来没有喝过?哈哈哈,一会儿可要好好尝尝!” 封亦失笑,没有回他。 虽说此世封亦生活多年却滴酒未沾,可前世却没少喝。对酒这东西,封亦既不讨厌,也不贪好。若有志同道合之人相距,封亦自是“酒逢知己千杯少”,若无人时,他也能许久不饮,从来不想。 倒是徐明,封亦此前未见他饮过酒,可只看此时他兴奋模样,想来是颇为贪好这杯中之物了。甚至没少偷偷下山去喝酒也说不定呢! 不多时,天边又响起一阵轻锐破空,向着两人所在靠近。 徐明听到声音双眼一亮,笑道:“江师兄来了!” 果然剑光落下之后,立时显出江枫的身影,封亦目光很快落在江枫手上的灰布包裹上。比起肆无忌惮的徐明,江枫明显要小心谨慎得多,他一落地便见到徐明大大咧咧托着坛酒,连忙过去抢下,往那虬松树下一放,斥道:“喂,你小子是真不知道门中禁酒,想要被人看见了责罚吗?” 徐明耸耸肩,不在意地道:“门规里又没写不能喝酒,怕什么?” 江枫白眼一翻,道:“门规里也没写不能拔师父的胡子,你要不要去试试?”徐明摊了摊手,也不再说话。江枫见此一叹,语重心长地道:“封师弟明日便要下山了,咱俩与他关系最好,自然要送一送的。这情到深处,唯借酒相赠,乃是兄弟情深的见证,虽说违了戒令,但就算被师父知晓也是情有可原?” 徐明奇怪地抬头:“可是,以前喝酒的时候没见你这么多顾虑啊?” “喂!”江枫手上抱着下酒食物,哪里阻止得及? 本来还想在封师弟面前留个“头回饮酒”的印象,这样即便被发现了,有封师弟这深受师父与师门长辈喜爱的弟子在,总不会被责罚得太惨。谁想自己才刚说几句,徐明这笨蛋就把底子给漏了! “行了行了,”徐明不耐,上前来拉扯着看他包裹,“师兄你今天带了什么好吃的啊?”江枫也知没办法在继续编人设,叹了口气便也忘在脑后,说起下酒食物又精神振奋起来。 “好东西多着呢!有菜有肉,还有干果蜜饯,都是上好的下酒菜!” 只是江枫环顾一遭那岩石,皱眉道:“只是这地儿风景虽好,却差了张桌子啊!” 封亦听他俩拌嘴都听了半天,也感受到两人拳拳心意——也不知会不会是单纯想喝酒更多——故此开口道:“两位既然准备了酒菜,桌子便由我来想办法,也算尽一尽‘地主之谊’!” 说完,封亦纵身跃下峰顶岩石。 上边两人片刻后只听到几声干净利落的金石交鸣,旋即便见封亦手上拖着块巨石脚踩光华石壁几步纵跃而起,再度落回峰顶,轰地一声将那平整长条巨石放下,正好成为一张石桌! 江枫与徐明两个相视一眼,而后江枫上前,伸手摸了摸巨石平整的表面,那平整切面仍自带着微热,不由赞道:“师弟剑术又有精进,当真让我等做师兄的难以望其项背啊!” 封亦平回道:“师兄三年内精通‘少阳剑诀’,并且还得到师叔认可,如此天分何必过于自谦?” 江枫苦笑一声,他可是知道自己这身修为到底是怎么来的! 无他,只是不想被两个与他关系亲近的师弟落下太远罢了。想到这里,江枫便又想起一事,叹道:“老何我来是去叫了,他这几年一直沉浸在潜修之中,修行不好半途而废,所以没来,封师弟别放在心上!” 封亦目光一动,也没说破,只点点头答应下来。 因为他明白的。 人生是一场旅程,有人来,也有人走。 原本在临客峰还是亲密师兄弟,眼下却又渐行渐远之势。要说瞧不起,根本不至于。封亦当初读经悟道,修行心境时五年未能入门,朝阳峰一脉两百余人,虽然有不少对他这般境遇大感好奇的,可要说发自内心瞧不起其实极少。反而有不少师兄对他格外照顾。 封亦心底知道,何劲师兄是自己过不了自己那一关。 第27章 高呼酣饮下山去 “嚯~” “好大一块羊肉!啧啧,还有三道菜,还有蜜饯!” “哇,这炒松子佐酒却是最有味道,师兄你总算舍得把珍藏拿出来了?——哎,不对啊,这好像不是你收藏的那批品质最好的松子啊!” 待食物摊开,还算丰盛。 封亦看清了其中那几样食物后也松了口气,生怕两个家伙馋起酒来不管不顾,从而犯下忌讳。须知道家有“四不食”,乃是“牛、雁、乌鳢(即乌鱼)、狗”,饮酒虽然犯戒,但还不那么严重。可若以那“四不食”佐酒,就当真要犯下大错了! 此时徐明仍在较真,埋怨道:“师兄,封亦下山这般大的事儿,你也舍不得一批松子,未免太过小气了?”江枫听他大言不惭,没好气道:“去年采松子的时候,是谁怕麻烦不肯来帮忙的?哼,你难道吃的还少了吗?” 徐明总算还要一点脸,挠头讨好道:“我这不是见你采那么多,万一吃不完坏掉了怎么办?”江枫还能不知道这厮惫懒脾性?故也不与他多纠缠,只望着封亦实言道:“封师弟,非是师兄不舍,其实徐明不知道,最好的那一批早在半年前就已经没有了。” “什么?”徐明惊讶道。 相比徐明的惊讶,封亦却猜到缘由,他示意自己并不在意,又笑着道:“师兄,是苏师姐爱吃?” 江枫见他说破,哈哈地笑了两声岔开话题。偏徐明同情地看了地看他一眼,摇头叹道:“江师兄分明一世英名,偏偏叫苏师姐绊住,当真可怜可叹!” “可恶的家伙!”江枫哪里还能忍?抓起一块羊肉便往他嘴里塞去——“给我好好吃肉,你这家伙!” 所谓“饯别之筵”就在如此荒诞情形下开始了。 日头偏西,阳光洒落而下,映照着逐霞峰。 微微清风拂过山巅,仿佛也带上了一层微醺醉意。 “来来,封师弟,为了庆贺你得偿所愿,咱俩喝一个!” “对对对,封师弟!我俩也喝一个!” 恐怕谁也不会想到,道家玄门正宗的驻地峰顶,会有这么几个“肆无忌惮”的家伙白日饮醉。受两人感染,封亦酒兴渐浓,小口啜饮也变作了大口吞咽。只是眼前这两个家伙,说是为他饮酒饯行,可实际上却大多只顾着自己喝。 看他两个熟练且享受的模样,显然私下里恐怕没少偷着饮醉! 不过他们行事倒是隐秘,作为两人亲近的师弟,封亦竟也没有觉察。可惜的是,两个家伙阵势极大,酒量却寻常得很,甚至还比不得此世头一回饮酒的封亦。没过多久,三人面前便有些杯盘狼藉了。 到了这时候,酒也饮尽,三人兴致也差不多了。 徐明、江枫两个起身,面膛赤红,眼神迷离,刚起之时甚至还踉跄一下,差点摔倒。眼见着两人便与御剑而起,封亦忙拉着他们道:“若是不胜酒力,还是别御剑飞行的好!” 自诩善饮的两个家伙,此时哪里听得这个?当下立即大声反驳,夸赞自己如何如何能饮,随带一股脑儿把以前偷偷喝酒的事情倒出来作证。封亦劝了半天,总算让他俩不那么激动,但仍要执意御剑回去。 “放心,”徐明拍着胸口保证道,“师兄有分寸的!” 封亦撇嘴,刚刚某人还一直嚷嚷自己没醉呢!他哪里会信两人的话?而且御剑飞行不比其他,若当真出了差错,从半空跌落的话怕是神仙也难救!更重要的是,如两人当真这般失足而死,作为他俩的师父,商正梁怕是真个要被同门给取笑致死了! 为了不让师父蒙羞,封亦想了想,还是决定稳妥一些。 故此他将先前没来得及说的话,告诉给了心急要走的徐明:“对了,师兄。我从师父那里离开的时候,师父让我给你带话,让你少倾便去面见师父,兴许是有要事寻你。” “——??” 徐明一双眼瞪得老大,迷离的神情都为之一清——“你、你说什么?你不会是说笑?”封亦正色摇头,道:“师兄,你觉得我像是与你说笑吗?”徐明一愣,认真地盯着封亦双眼看了阵,颓然跌足道:“你怎么不早说啊!” “唔,”封亦十分没诚意地道,“可能是我忘了。” 这下别说徐明,就是江枫也着急起来。 眼看天色不早,若就这般去见师父,会是何等下场可以预见。两个家伙叫这么一急,连酒都醒了大半。封亦见他们确实急了,这才缓缓地开口提点:“不如打坐修行一阵,运转功法的话能促进循环,指不定便能将酒气排出了。” 两个家伙一听大为赞同,连忙坐下运功。 没多久,天色越发的晚了。 还好两人修为精深,运转几个周天之后,精神便已然全部恢复,除了一身酒气,两人看起来不像是初时那般醉意盎然模样了。只是两个家伙做贼心虚,仍旧害怕被师父一眼看穿,便想拉封亦下水:“师弟,不如你陪我们一道去拜见拜见师父?” 封亦迎着二人期待的目光,绝然地摇了摇头:“不了,师兄,我今日便已经拜别了师父。而且我刚刚做出决定,打算连夜下山!两位师兄在山上侍奉师父,务必保重啊!” 他这番话说的奇怪,缘何留在山上反要保重呢? 可江枫与徐明却都听懂了。 眼睁睁看着封亦抛下他俩,径自御剑离去,江枫、徐明面面相觑,而后徐明悲愤地骂道:“背叛!这是赤裸裸的背叛!我要向师父揭发他!”江枫冷冷一笑,嗤道:“那你打算怎么说呢?说你教唆师弟违背戒令,还是说自己主动带着师弟一起违背戒令?” 徐明张了张嘴,神情沮丧,山风一吹使他显得愈发狼狈。好好一道修道高才,此时竟有些凄凄惨惨,喃喃自语地道:“师兄,咱们明明是给他饯行啊,他怎么能不管咱们呢?呵呵,这个世道啊!” 江枫冷笑连连:“现在见识了世态炎凉、人心不古了?” 徐明悲戚点头。 “那好,师兄便再让你吃个教训——”江枫站起身来,徐明本能地感觉不妙,急道:“师兄,你这是——”江枫朝他摆了摆手,冷酷无情地道:“那东来殿,师弟便自行前去,为兄要回去清洗一番,便不再相陪了!” “不!” “师兄——!” 回到东山居处,封亦抬头望了望山巅,思忖道:“三个人犯错,让一个人背锅,似乎的确不太好啊。——唔,不过想来这回应该能让他俩记忆深刻了!” “唔。” “为了稳妥起见,我还是快些下山去。” —— 益州! 益州! 十几日连续御剑飞行赶路之后,封亦终于再度踏上了这片对于他而言有着特殊情感的土地。尽管当初在益州,他几乎没有留下过任何愉快的记忆,可当封亦真正下了朝阳峰,却几乎没有太多犹豫便转向了益州! “落叶归根,虽说益州并不是自己的根,却仍有种无法摒弃的情感。” 封亦在心中叹道。 又御剑飞了半日,封亦来到了顺安。 益州顺安,那是他此世生命开端的地方。 封亦犹豫了一下,还是在顺安城外一处僻静的树林降落,打算再度进城,哪怕只是看一看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下山之后,封亦的行装就与山上大不相同了。 在朝阳峰上时,他大多时候穿着道袍,或是白、青二色袍服。下山之后,他却很快改变了自己的装扮。此时的他身穿短衣劲装侠士服,手臂裹着护臂,腿上缠着绑腿,头发束起并且戴了一顶竹篾斗笠。剑和包袱背在身后,使得他整个人充满了精悍的草莽气息,几乎与俗世行走的江湖客一般无二。 再度行走在顺安城中,封亦心绪复杂。 他将斗笠压得很低,旁人无法窥见他的神情,只能看到半张脸。而他却双目环顾,一点一点的看着顺安城中的景致。上山八年有余,顺安却几乎没有什么变化,街面石板路因为年久失修仍然高低不平。百姓行色匆匆,忙于生计,也有一个个富家子弟纵马扬鞭十分快意。 一切与昔年一模一样。 除了城中那几株记忆里的小树,今已亭亭如盖矣! 略转了一阵,封亦转道去了城西,那里是顺安最贫困也最藏污纳垢的地方。封亦到此不为锄强扶弱,他只想再看一看当初为他遮风避雨的破窑洞。然而等封亦走到熟悉的那片区域时,他不仅没看到曾经的窑洞,甚至那条记忆深刻的街道都消失不见! 替换的,是一栋栋新立的楼阁、庄园与民居! 封亦忽地心中愠怒,好似有什么宝贵的东西被触犯了那般。他大步流星,很快锁定一个面目神情凶恶的大汉,毫不客气一把扼住对方的喉咙,以一种危险的语气低沉地问道:“告诉我,那边原先的那条街呢?那些破旧的房屋和窑洞呢?它们哪儿去了?谁动了它!” “你——” 那大汉还待喝骂,忽地对上封亦冰冷眼神,又看到他背后背负的长剑,一时极为实务地止住差点脱口而出的污言秽语。 “你是说瓦罐街吗?拆了啊,都拆了七八年了!街道都拆了,更别说原来的窑洞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封亦目光一沉,道:“是谁拆的?” 那大汉莫名中又带着奇怪的神色,道:“徐老太公拆的啊,顺安城谁不知道这事儿?” 第28章 故地重游了夙愿 徐家在顺安是大族,然而能够被称为“老太公”,整个顺安却只有一人。 方才他心中陡生怒火,乃是因为此地虽藏污纳垢,可也是许多如他以前那般走投无路者唯一可能幸存的偷生之地。若此处被拆毁,岂不是断绝了蝼蚁般苟活性命之人的最后生机? 起初他便以为有人看上了瓦罐街这处地盘,从而霸占拆毁。可经眼前大汉一提,封亦得知此举乃那位“老太公”所为,或许其中便有某种误解了,因为他知道“老太公”并非是自己想象里的那种刻薄寡恩、欺压良善之辈。 尤其那人还与他有所联系,更让他确信自己应是误会了,故此心中怒火稍稍一缓。于是封亦手上一松,将那大汉放开。大汉平日便嚣张惯了,今日忽地吃了个亏,心里不忿!可想起先前这人手掌扼住喉咙宛如铁箍,他使劲力气也没法挣脱的情形,虽是不忿,却也只得按捺下去。 “瓦罐街被拆毁,你知道原先住在这里的人哪儿去了吗?” 大汉本不欲理他,可对上对方斗笠下沉静如渊的双眸,心底有些发虚,不情不愿地道:“徐老太公是花钱买的这地,那些人自是都搬走了。还有些孤寡老弱、无人照料的,也被老太公安置在善堂里。” “善堂?”封亦神情一动,“在何处?” 大汉伸手一指,道:“善堂在城东,老大一座宅院呢,据说也是徐家的祖产。七八年前就被拿出来作为善堂,专门收养生活无以为继的老幼,咱们顺安谁不知道此事?” 封亦皱眉:“为何是在城东,不直接修在瓦罐街?” 大汉嗤笑出声,又怕热闹眼前这家伙连忙止住,道:“若在瓦罐街修建,那修建期间这些老弱妇孺又住在哪儿?” 封亦一怔,至此方才反应过来,自己有些关心则乱了。 他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境,点点头之后转身便走。刚走出几步,封亦又站定转身,一双眼眸看得大汉心中凛然,却听他开口道:“多谢解惑。另外——多有得罪,抱歉!” 复又转身离去。 大汉目送着封亦走远,总算将提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可一想起自己方才分明是胆怯了的表现,又暗恨自己怯弱,忍不住骂道:“腌臜泼才,什么玩意儿!”只这一句话刚落,他忽地感受到自己好似被一股危险气息笼罩,抬起头时,竟看见远处那斗笠下一双平静而深邃的目光。 大汉惊了一跳,吓得面上发白,尴尬地扯出一个笑脸,道:“我、我骂我自己呢!”而后也不管对方信不信,毫不犹豫扭头便跑! 封亦自是没与他计较。 他去了城东,并且很快寻到了那座善堂。 善堂并不豪奢,却宽敞明亮。封亦并没有进入,他只在远处静静地看了一阵。那善堂院落内,的确住的是些老弱病幼、废疾孤独者,显然它真的在发挥作用而非沽名钓誉。 封亦在其中还看见了几张熟悉的面孔,不过他并没有现身相见。 他与他们,也并不是有着多么深厚的情谊,可他在知晓他们过得比以前更好的时候,心中仍然一片安宁。原来他们不需要自己,同样能很好的生活!曾经心底那一份自以为是的牵绊,倒是可以放下了。 随后,思虑再三,封亦还是决定去一趟徐府。 封亦避开徐府下人,见到徐老太公的时候正是在他的书房。十分巧合,那位徐夫人也同样在房中。徐老太公不愧是见惯风浪的,虽然房中忽然多了个人,他也还能稳住心神,除了眼神有过一瞬的慌乱。 徐夫人则吓了一跳,原本为老爷子斟好的茶也从手中跌落下地。 “徐老先生,徐夫人!”为了不使两人太过惊吓,封亦立时取下自己的斗笠,把脸显露出来,同时表明了自己的身份,“两位还请勿要惊慌,在下封亦,乃是与徐明师兄同出一门!” 徐老太公虽名字里带着个“老”字,其实现今也不过六十余岁。六十余岁放在修士之中还是个晚辈,可在凡俗里却已是花甲之年,老太公头发花白,面上皱纹丛生一派老态。 这让封亦心中感慨,对仙凡之别愈发真切地领悟。 原本以他与徐明密切的关系,此时拜见,应当称一声“伯父、伯母”的。可青云门早有律令,门中弟子不得与凡俗牵绊过甚,以免道心动摇,受凡尘所染,故此他也只能生分地称一声“先生、夫人”。 徐夫人听得封亦之言,又见到封亦取下斗笠后的不凡气度,当下便信了大半,惊慌一时变作惊喜,急道:“你是明儿的同门师弟?那明儿呢,他现在如何了?怎么也不见他回来看望我们老两口儿?” “夫人!”徐老太公明显冷静得多,亦且更加谨慎,他道,“小友既说是犬子同门,不知如何明证呢?” 封亦微微一笑,手诀牵引背后仙剑“鸣泉”出鞘,灵动自如地绕着他飞旋一周。那剑上淡淡仙光,将两人面庞也照得青光蒙蒙,如此神异之景,便是以老太公见惯世情的心态也不由露出震撼的神色来。 “没错了,没错了!——这是仙法啊!”徐夫人激动地拉着丈夫的袖子,一连迭地说道。徐老太公此时也疑惑尽去,毕竟,能有如是神通的人想要什么不可得?也犯不着来骗他俩,何况他还能说出明儿的事情。 “老朽眼拙,方才不识真人当面,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封亦见老太公有赔礼之念,连忙扶住他道:“老先生切莫如此!在下与徐明师兄素来亲近,在山上时师兄于我也多有照顾,老先生如此岂非折煞在下?——我知两位必是挂念师兄,不过还请放心,师兄在山上修为日益精深,颇受师父看重。只是碍于门规无法侍奉二老,还望二老恕罪!” 能知晓徐明在山上的点滴消息,两人都很高兴。不过听到封亦最后的话,徐老太公却摆了摆手,道:“明儿能得上仙垂青,度入门中修行,那是他自个儿的福分!老朽这做父辈的,虽说无法帮到他,却也不愿成为他的负担。还请小友给他带个话,就说老朽只愿他安心修行,莫要分心牵挂!老朽膝下还有四子尽孝,也不差他一个!” 便是心心念念的徐夫人,此时也言说劝自己的孩子安心修行。封亦听得心中感触颇深,就山上之事挑能说的又给二老说了一阵。到了这会儿,徐老太公心情平复下来,想起一事问道:“对了,不知小友此次到访可有要事?若有老朽能帮忙时,定不会推辞!” 封亦见说回正题,也没有隐瞒,径直将自己方才在城中看过的瓦罐街与善堂简略叙述,而后又道:“老先生以善堂庇护流离失落之老幼病弱,予他们衣食居处,此恩犹如再造,封亦代他们向老先生道一声谢了!” 诚然,封亦一点也不愿回忆起曾经灰暗的挣扎岁月。 可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对那瓦罐街以及破旧的窑洞仍是有着感情的。不然,起初听到瓦罐街与窑洞等被拆毁,他也不会动怒了。那个藏污纳垢之处有着许多让人厌恶的恶心之事,却也有许多同样生存于最底层之人的相互扶持。 若非如此,仅凭他当初幼弱之躯,却是未必能在这残酷的世道活下去。 所以他才会在乎那些最底层的鳏寡孤独、老弱病幼,才会在乎徐老太公为他们谋求的一次存活的善举! “你、你是当年那个乞——唔,当年那个孩童?”徐老太公想起来了,竟有些亲切地道,“难怪老朽看着小友有些面善,原来还是故人呐!至于小友所说的善堂——” 老太公摇了摇头,道:“那不过是举手之劳。我徐家累世巨富,能做一些力所能及之事也不过是为了行善积德,小友勿要将老朽看得太重太过!” 封亦没有接话,他沉吟片刻,却是从怀中取出一块玉珏,道:“老先生善行善举,封亦铭感于心,也无以为报,谨以此物聊表谢意!——此物不是什么贵重之物,但也有些妙用,老先生若将它带在身旁也能安心宁神、抚慰心境之用,还请老先生万勿推辞!” 老太公本不愿接纳,可他识人心,能看出封亦切切诚挚之意。 故此略做沉吟,便笑着接过那块平平无奇的玉珏。不成想,那玉珏刚拿到手上,他便立时感觉到一股悠悠的凉意从手上度入,而后仿似酷暑饮下一碗冰露那般精神一震,很有神清气爽之感! 到此时,他哪里还不知道玉珏之不凡? 其实,正如老太公感知那般——这玉珏虽在朝阳峰不是什么宝物,大抵只能与当初中元节放飞的河灯那般有些奇妙功用,皆是出自清渊炼器阁手笔,勉强算是法器。可若放之凡俗,玉珏便成了难得的宝物! 徐老太公年纪大了,平日里多有昏昏沉沉、精神不振的时候。若佩戴此玉,却能使他白日里精神振奋、头脑清醒,夜晚里睡眠舒适、无噩无梦,乃是蕴养精神的好东西! 封亦这边,见到老爷子受了礼物,心中也蓦地一阵轻松。 心愿了结,他也不欲多留,便与二老告辞而去。二老虽有心相留,可毕竟对方非是凡尘中人,也只好相送出来。书房外有徐家下人,骤然见到封亦正想呼喝,却又在看见老爷、夫人礼送在后时连忙止住,忙不迭行礼。 封亦没理会他们,只回身对二老道:“老先生、夫人,还请留步,封亦去也!” 也不等众人反应,他挥手招出仙剑,驾起流光破空离去,徒留徐府一众亲见此遭的下人目瞪口呆的怔立原地! 片刻后。 封亦在顺安外落下,陷入回忆与思索。 犹记初入此世,幼弱慌乱难以求生,唯乞食以存。瓦罐街藏污纳垢,一个全无依靠的稚龄之童能在此侥幸存活,却是离不开那些脏污发臭、在淤泥里挣扎的年长之人帮助,他们或多或少,或有意或无意之间于这孤独孩童施以恩德。 封亦知道这些人并不是与他有多亲近,也无甚深切情谊。 可他承了别人的恩情,他一直记着。 在命运陡转,封亦获得了跳出底层、掌控人生的能力之后,他自也在心中生出了回报恩情的心思。故此初至顺安,眼见破旧瓦罐街消失无踪,封亦一时愠怒,便是他意识到那些卑微如同尘埃的人若失去了唯一的庇护之所,又过了这么多年,只怕早就死于非命! 有恩之人骤然“罹难”,封亦便是臻至“玄妙”,也不得不怒! 没曾想峰回路转,他一直想做之事被徐家老太公无意中便做了。而且做得极好!封亦在善堂见到了几张曾经熟悉的老朽面孔,他没有现身相见,因为对方已经获得了所求平静生活。也由此封亦心中的感念之情,转到那位有过一面之缘的老太公身上。 思虑良久,他还是决定前往当面拜谢,所谓“仇可忘,恩情不能不报”也! 回头再望了一眼那顺安的城楼,封亦心中彻底平静了下来——心愿已了,自己再无牵挂,只怕一生很难再回到此处了。 “有缘再会。” 封亦轻轻地说了一句,面露轻笑,再度御使仙剑离去! 第29章 凡尘游历会长津 益州,是封亦出了青云山后,最为熟悉之地。 可事实上,除了顺安城,益州别处对于他而言其实也陌生得很。 自从解了心愿,封亦一时也无目的,便信步行走在益州山河之间。有为祸一方的山精林怪,他便去诛除;有打家劫舍的贼寇恶人,他便去惩处;有流传一时的神秘传说,他便问询而探。 行行复行行,再回顾时,封亦发现自己竟已然下山一月有余。 这一月之间,封亦凭自己的双目亲眼见证了这世道的真相。神州浩土,无疑是山河锦绣、物华天宝的;可神州生活的万万百姓却悲喜不尽相同。他见过安居乐业、民风淳朴宛如世外桃源的村落,也见过受尽盘剥、为求存活也艰难无比的小镇,更见到了许多白骨弃于野、悲凉荒僻的无人村落。 仿佛世间的百姓生存于世,一切悲欢际遇都掌控在“命运”的手中。 若命中注定一生平安顺利,那么他可能就出生在政通人和之地;若命运不济,出生自妖物祸乱或是豪族盘剥之地,那么必然一生坎坷磨难,怎么都熬不出头来。 封亦见得多了,也便知晓其原因何在——这个世道没有“政令”统一,维持人世运转的主体是一家家豪族。当人心没了强制条件的约束,全凭个人道德意志时,这世道注定要混乱不堪。 也正因百姓蒙昧,反使佛道香火鼎盛。人们信奉神仙道佛,虔诚叩拜,为祈求一生顺利平安。从这虚幻的寄托,其实已然足够反应出世道的真相了。 青云门以正道自居,教导门下弟子多行正义之举,封亦此时已深以为然。因为这个世道,的确需要这样一批人让人们知道“天下正道”仍然存在! 益州夏日的天气由来变化无端。 方才还是艳阳灼灼,炽烈的阳光蒸腾大地,可只一转眼,吹了一阵的大风,天气便立时变了。大雨倾盆而下,天上层云密布,电闪雷鸣,一时噼里啪啦的雨水如流如注,让过往行人客商可算是叫苦不迭! 这不,长津镇从来冷清的小客栈,也因为这一场雨聚满了行人。 轰隆~! 蓦地一声雷响,宛如炸裂在耳边那般,刚入小镇的一个行商队伍里好几匹马都被惊得嘶鸣。若不是旁边伙计反应快,一把拉住了,恐怕那马就要受惊奔逃了。商队的管事是个瘦脸的山羊胡,抬头看了眼天空,骂骂咧咧地道:“该死的鬼天气!该死的雷!都动作快一点儿!这批货要是都浸了水,我就把你们每个人的工钱统统扣半!” 那雨太大,雨水迷蒙了眼睛,他们连看清周遭的事务都需要费力睁眼。天又阴沉沉的,明明是晌午,可这黑压压一片让人怀疑是身处夜晚。 便在此时! 黑沉沉的天地忽地一亮,山羊胡管事下意识抬头,天边划过来一道烁烁雷光,竟然将整个黑沉沉的天地都照得发白。在他身边那一个个伙计,他们的脸也映照得白森森一片。 山羊胡打了个哆嗦,醒悟过来:“快、快抓住马——” 他的话还没说完,层云之中隆隆地响起一声雷,越来越近,越来越响!当它骤然迸发开来,宛如地崩山摧,好似天地倾覆——那一声炸响,震得所有人都不禁打了个寒颤,露出畏惧的表情。 人尚且如此,更遑论马了! 本就被大雨淋得焦躁不安的马匹,此时受这惊雷一炸,立即惊了。一个个伙计死死地拽住马匹,可仍有几匹马挣脱束缚,惊慌狂奔!山羊胡彻底急了,在隆隆的雷声里大吼大叫,却没人听得清他在说什么。有两个忠心的伙计拼命奔出,拽住了两匹马,可还有几匹无人阻拦! 没办法了! 伙计们用力地在大雨中睁眼,却根本无暇分心以顾。山羊胡似也知道如此,捶足顿胸懊恼不已。谁想就在这时候,黑沉沉的街道闪过一个灵敏的身影。那人速度极快,在闪电过去后的街道上,仿如飘忽的幽灵一般,几个起落竟追上了远处的马匹,而后又片刻时间,他竟把所有惊马制住,淋着大雨回转过来。 “你的马。” 噼里啪啦的雨幕里,那人声音并不十分清晰。 不过山羊胡还是立即领悟到对方的意图,忙分人手从那人手中接过惊马缰绳,一连叠地大声道谢,颔下胡须因为雨水贴在脸上,使他看起来分外狼狈。 “举手之劳,无需客气。”那人戴着斗笠,似觉察到什么偏头看了黑压压的天空一眼,道,“又要打雷了,赶紧把马送去客栈马厩为妙!” 山羊胡虽不知那人如何知道又要打雷,不过他却叫先前的事故惊怕了,马匹可是行商极为重要的财富,不敢损失。故匆匆告了声罪,他便连忙呼喝着伙计往客栈里闯。 戴斗笠之人,自然就是封亦了。 他没有随着商队立即往客栈里挤,而是站在雨幕里静静等候——倏尔,天地再度一亮,紧接着便又是震撼人心的雷霆轰鸣了。封亦的脸被雷光映照得雪白,可他双目却神采熠熠,专注地望着那肆意挥发的天地之威! 云层中,雷光纵横,恍若其中隐匿着某种荒古巨兽,气度雄浑而极度可怖! “好可怕的天地神威啊!” 封亦喃喃地道,“似这般伟力,也能被人力掌控吗?——‘神剑御雷真诀’!呵呵呵,还真是期待啊!师父啊师父,你究竟要怎样才肯把这一招交给我呢?” “少侠!” “少侠!” 正思虑间,忽地有一个人从客栈奔出,举着把几乎什么也遮不住的伞跑过来,边跑边喊,将封亦从思虑中惊出。封亦看过去,竟是先前商队的那个山羊胡管事。他将那把聊以慰藉的伞往封亦头上挪了挪,急道:“少侠,雨这么大,且先入客栈歇息!” 原来是山羊胡等自家货物都搬入了客栈,却没见方才帮他忙的年轻人。推门时看他仍在雨中,山羊胡因为感念他先前相助的情谊,随手抄了把伞便奔将出来。只是油纸伞在这种大雨里全无作用,好在他身上早就湿透,也不在乎多淋一会儿。 封亦见他这般狼狈还想着自己,便领了他的情,点头道:“有劳!一块进客栈躲雨——这大雨可真是让人讨厌啊。” 山羊胡抹一把脸上的雨水,大声道:“谁说不是呢?好好的天气,突然来这么一场大雨,也不知货物湿了多少,又要遭受多少的损失!” 封亦笑了笑,没有接话。 他所说的“让人讨厌”,却与管事有所不同。作为修习“少阳剑诀”的朝阳峰弟子,封亦于五行属性一道,明显偏向“火焰”。试想心怀火焰在雨地淋了这般久,能不难受吗? 若不是感受到层云之间,那让人心神震撼的天地之威,封亦早就躲进客栈里去了。 ——至于说御剑,咳! 封亦再是胆大包天,也不想尝试在漫天雷光的时候往九天层云里撞是什么滋味!除非,当真从师父手里学到了那一招,或许可以试一试! 客栈不远,两人疾走几步便进到了大堂。 没成想因为这一场雨受困长津镇的行人客商还不少,不算宽敞的大堂,从来都冷冷清清的桌案今日竟做得满满当当,只剩角落一两副座头空余。客栈掌柜可是欢喜不已,早早让店小二煮了热茶、姜汤给众人送来,又让人在大堂里生起火塘,以供大家取暖。 当然,有大方些的直接要了房间回房收拾,掌柜的便更高兴了。 封亦跟着山羊胡进了客栈,山羊胡十分热情地邀请他共坐一桌。封亦也没有拂他好意,随他一道坐下。山羊胡让人取来干燥汗巾让封亦擦水,又让伙计端来热汤暖身。 封亦将斗笠取下,客气地接过热汤。 山羊胡见到封亦斗笠下的面容,露出惊讶之色,赞道:“少侠原来如此年轻,当真年少有为啊!”他也是惯走江湖的,见过许多人,甚至连山精林怪都见过,自然能看出封亦身上那隐隐不凡的气质。 只是他把封亦当作一位家传渊源的侠客,倒也没有多想。 “阁下太客气了!在下封亦,尚未请教——” 山羊胡一面用干燥汗巾擦水,一面笑呵呵地道:“我是惯走‘罗丰—中曲—上望’这三地的游商,名唤祁元贵。多谢少侠方才出手相助,不然我这回怕是要大受损失了!” 封亦笑着道:“祁管事无需多礼,便如我先前所说,这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再说你也谢过几次,还如此热切招待于我,封亦也多有感激!” 祁元贵捋了捋沾了水贴成一块的胡子,试探地道:“封少侠不知是哪里人士?——听少侠口音,似不像本地人啊。” 封亦没有细说,只道:“我是从中州过来的。” 祁元贵一听,顿时大为敬服。因为如前文所言,这个世道可不太平,他们这些做游商的翻山越岭、穿城过寨已经算是极为胆大的了。可真要他们跨越州界行商,却是万万不敢,也决计做不到。 所以祁元贵很清楚能越州而来,本身就足以说明问题。 便听他肃然拱手道:“原来封少侠来历不凡,却是鄙人怠慢了!”两人正待继续说些什么,忽地客栈大门又开,外边大风携带着寒意与少许雨水吹了进来,顿时引得一阵埋怨! 来的又是一支商队。 商队管事是个年长老者,一进门便先自向众人告罪,而后连忙招呼伙计将货物往大堂里搬。众人虽然埋怨,可都是出门在外之人,也没有那种嚣张跋扈的,倒也没起冲突。只是又进来这许多人和货物,大堂显得有些拥挤。 而封亦身前的祁元贵再看清那老者面貌时,忽地惊讶起身,叫道:“老陆,老陆!——你怎么会在这儿?” 第30章 问询轶事恶客临 老者名为陆荣华,从祁元贵能识得他,便可知晓此人也是在益州行商的。他听到有人叫他,转头看见祁元贵,也不由意外且惊喜,匆匆安排了事务便拱手行来,口中道:“原来是祁管事!一别经年,不想竟在长津相会,岂非缘分乎?管事近来安好?” 祁元贵见他如此客气,忙不迭起身回礼,又让同桌让出一个位置,请老者陆荣华坐下,这才道:“一场大雨叫咱们行商困步于此,平白蒙受许多损失。我还道是天意弄人,不想天意却是让我在此会晤故人呐!” 有让人取来干燥布巾,让陆荣华擦拭雨水。 两人寒暄几句,总算平复下来。祁元贵也不由问道:“老陆,你现在仍自走的‘中牟’商路吗?”陆荣华点点头,道:“中牟一道经营多年,一应人脉底蕴俱在此处,不走中牟又能走哪一地呢?” 祁元贵奇道:“既然你仍走中牟,怎地会来到长津镇?” 陆荣华见问,叹道:“管事有所不知,通往中牟的迷雾山谷有妖邪作祟,祸害了无数过往旅人客商的性命,老夫哪还敢走?只能转道中曲,从长津镇这边再往中牟而去。” 祁元贵也是行商,本来听到有妖邪害人他还感同身受,可等他听清那妖邪所在时,又面露古怪,追问道:“你说那妖邪在何处?” 陆荣华道:“就是横山迷雾山谷啊。” “老先生,”一直静静坐着的封亦,听到提及“妖邪”,顿时来了兴趣问道,“你所说的那横山害人的妖邪,可知到底是个什么来头?这横山迷雾山谷,又该如何前往?” 陆荣华其实一开始便注意到了封亦,不过祁元贵没介绍,他也不好问。此时封亦主动搭话,陆荣华便露出好奇之色看向祁元贵。祁元贵忙笑着为来两人介绍,说道:“老陆,这位是从中州远道而来的封亦封少侠!你不知道,方才雷霆阵阵惊了我商队的马,好几匹脱缰惊走,我是眼睁睁看着追之不及啊。多亏有封少侠出手相助,才使得我这回少受了些损失!” 说罢,又对封亦道:“封少侠,老陆大名陆荣华,也是惯走四方的行商,他在整个益州都小有名气的!” 两人各自抱手行礼,算是认识了。 陆荣华作为行商,知晓在野外行走的艰辛,自也明白能够穿越州境意味着什么。故此绝不会因为对方年轻便看轻,更何况此人还能在大雨中追上并制服惊马,一定程度也可以窥见对方的勇武了。 “你呀,就是运气好!”陆荣华对祁元贵道,“我比你到长津镇晚,路上没地儿避雨。也有两匹马叫那惊雷所吓,伙计们没看住竟使它们慌乱逃窜而走,白白损失了两匹键马!” “少侠如此年轻便勇武过人,当真是年少有为!” 陆荣华又恭维了两句,封亦再问起妖邪之事,他方才叹息着欲要言说。谁想祁元贵却先他一步插话,道:“老陆,你怕是许久没走过横山了?”陆荣华虽不知他为什么打断,不过还是回道:“不错。自从知晓迷雾山谷的有妖邪作祟起,我已有三年未去过横山了。” 祁元贵笑着道:“那你定然不知,其实迷雾山谷那妖邪已经被铲除了?” 别说陆荣华,封亦听了此言也大感意外:“那妖邪被铲除了?”祁元贵点点头,道:“不错,大概是两年前的事儿了,你居然都没曾听说吗?”陆荣华苦笑摇头,旋即释然:“不过现在知道也不晚,还要多谢你告知了!” 祁元贵摆摆手,道:“举手之劳,你还跟我客气?” 封亦出言道:“祁管事知道此事详情?在下对此颇为好奇,可否能详细说说?”祁元贵见他好奇,少见的面上一正,竟有些肃然地道:“少侠,我知你勇武不凡,远非我们这些寻常人可比!只是世间多有邪魔妖物祸害于人,远非山匪流寇那般,非凡俗人力所能抗衡!少侠若只是好奇便罢了,可千万不要冒冒失失去招惹那些邪魔妖物啊!” 说了这一通话,祁元贵又立时笑着道:“当然,这乃是我一番好意,还望少侠莫怪我啰嗦多言!” 封亦倒没想到祁元贵还会考虑到这些,自不会见怪,点头道:“祁管事且宽心,我也是对这些神怪轶事感兴趣,纯属好奇罢了。”祁元贵也没在多言,似理了理言语,缓缓道:“消息最初是从大坡村传出来的。据说是在两年多以前,有位仙师听得迷雾谷有妖邪害人,便立下宏愿要为我等凡人铲除妖邪!不想那谷内的妖物凶威滔天,仙师虽然法力高强,也没办法做到一举诛灭,生生与那妖物在谷内斗了大半年,把山谷打得天翻地覆方才打败那妖物。最后更是引来九天神火,将那妖物烧得干干净净,彻底除去这一祸害方才离去!” 陆荣华听得神色变幻,问道:“可知那谷内作祟害人的,究竟是个什么妖邪?” 祁元贵道:“树妖,据说是个吸纳邪秽气息成精的树妖!最擅长以迷雾困人,然后吸食人的精血灵魂,当真邪恶至极!” 听到这儿,封亦总算觉着不对,更生出某种似曾相识之感。 他不禁开口道:“祁管事可知道那位除妖仙师的师承来历?” 祁元贵一捋山羊胡,面色里似有引以为豪之色,道:“自是知晓,那位仙师曾留过师承来历——原来便是那中州青云山上的仙人!” “”封亦一时无言。 还真如他所料那般,原来横山迷雾谷那只树妖,正是封亦师兄徐明下山除掉的那一只!而之所以此事能流传甚广,恐怕还与师兄同那树妖纠缠时间足够久,方才为众人所知。 不然,同样是下山除妖,干净利落斩杀妖邪的师傅商正梁为何无人提及,反倒是修为不济,砍一棵没法移动的树妖都费了一年之久的师兄却声名远播? 想来师兄也定然料不到,他反而使青云门的声名在益州又传播了一回。 不过,封亦不得不承认,作为一名青云门弟子能从别人口中听到夸赞青云的话,乃是一件足以心旷神怡之事。尤其祁元贵与陆荣华两人提到青云时,言辞切切,那敬重崇拜的神情发乎于心,让封亦心中也不禁涌起自豪之情! 三人就这话题又说了一阵。 封亦多是在听,而祁、陆二人谈得极为热烈。过了片刻,客栈掌柜准备好了干粮食物为客人送来,几个点了饭食的,也在店小二吆喝声里上了菜。本来如祁、陆二人这般出门在外,多是能省则省,时常以准备的干粮充饥。 不过今日有客,又与故人相逢,他们自是没有小气,让掌柜的上了几道菜,三人一齐用了。客栈外大雨哗哗的声响仍自传来,显然雨还没停。封亦不着急走,便又向这两个惯走城寨的行商打听益州风物。 祁元贵见他问起,沉吟片刻后说道:“益州何其广袤,我与老陆也只是熟悉罗丰、中曲以及上望三地而已。要说风物,近来三地流传最广的,便是中曲野狼岭上那伙打家劫舍的匪徒遇上老天开眼,被人扫灭了去。” 野狼岭封亦可算记忆犹新,毕竟那伙贼寇便是被他给除去的。 封亦再是脸皮厚,也做不到附和别人一块儿来夸耀自己,故此出言转换话题,问道:“上望呢?此地在下还没去过,可有什么知名的人事,或者有名的地儿么?” 让他没想到的是,自己这话刚一说出口,祁、陆二人相视一眼,神情有些古怪。封亦奇道:“怎么,可是在下说错话了?”祁元贵摇了摇头,道:“少侠倒没说错什么,只是我与老陆大惊小怪罢了。——要说上望知名的,无过于一座山庄一个人了。” 封亦问道:“什么人,又是哪座山庄?” 祁元贵赞叹地道:“便是汤寿全汤老爷子与他那飞鹤山庄了!” 封亦又问:“有什么说道?” 祁元贵道:“原来少侠真的不知啊——汤老爷子声望极高,不止是在上望,咱们这三地几百里范围谁不知道汤老爷子修桥补路、赈济老幼孤弱,乃是一等一的大善人啊!——” “嘭!” 提及那位汤老爷子,祁元贵似颇有谈兴。只是正当他想继续往下说的时候,忽地客栈大门被一股巨大力道粗暴撞开,冷风夹杂着雨水顿时往大堂里直灌!客栈歇脚的众人立时被这响动吸引了注意,距离客栈门近的几桌,更是受那冷风冷雨一吹,气得开口便骂! 雨幕里撞出两人,大步迈入客栈大堂。 那些污言秽语刚刚脱口的几桌人,待看清了来人面貌,对上两人那冰冷而阴森恻恻的目光时,所有话语为之一滞,生生咽了回去! “他妈的!” “贼老天!——居然下这么大雨来!” 封亦微微皱眉,目光静静地看向来人。 此时来的两人,一个身躯又高又瘦,浑身罩着煞气,黑白分明的双眼里满是凶光,使人望而生畏;另一个长相委实古怪,他个子也颇为高大,却生得眼皮下搭,鼻子突兀,嘴唇殷红略微外翻,一条长舌时不时伸出口中,莫名给人一种活似狗脸的既视感。最奇特的是,那长相奇怪者偏偏还穿了一身道袍。 他们一个背着长剑,一个背根罕见武器,形似巨大獠牙。 两个家伙满身凶气,就差没在脸上刻上“恶人”字样,难怪方才受了冷风开口骂人的几桌客人立时偃旗息鼓。他们虽脾气坏些,但也只是普通人,哪里敢与一看便是恶人的家伙争斗? 第31章 纷至沓来是者谁 封亦见了此二人,尤其是那长相古怪的男子,当他长舌伸出口中一舔殷红嘴唇时,他的脑海里几乎立即与某个记忆中的人物对应上。 一时之间他神情变换,暗道不会这么巧? 若真是那个人的话,怎么此时居然会出现在益州? 封亦随即又反应过来,原着中虽有此人描述,但毕竟那也是两年后的行踪了。如此一来,此人目前出现在益州,好似也并非没什么不对。 兴许是自知长相有异于人,那形似狗脸的男子对别人的目光极为敏感,觉察到自己步入客栈便有许多人偷偷来看,登时狗眼圆睁,怒道:“看什么看?信不信惹恼了道爷,将你们一个个撕碎了通通喂狗!” 众人见他这般丑陋,还这么凶恶,顿时噤若寒蝉避开目光。 那自称“道爷”的狗脸男子犹自不悦,目光在大堂里转了一遭,锁定一处舒服的位置,大步迈去,对那一桌客商骂道:“这桌从现在起便是道爷的了,识趣的赶紧滚蛋!” 那桌客商哪里还敢停留,忙不迭收起东西躲开这丑陋的凶人。 狗脸男子嗤笑一声,施施然坐下。他的那位同伴倒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径直过来入座,仿佛这本就理所应当那般。刚坐下,狗脸男子又喊道:“小二呢?掌柜的在哪儿?赶紧滚过来,不然小心道爷拆了你这破店!” 掌柜的听到这话忙不迭小跑而来,陪着小心笑道:“两、两位客官,不知是是用膳还是住店?若用膳时,小店有酒有肉,不知是否需要?” 离得近了,掌柜的越发能感受到这两人身上可怕的气息。 他开客栈,南来北往的客人也算见了不少,可他敢保证哪怕是长津镇最凶狠的恶徒,也不及眼前两人十之一二的煞气!只靠近,掌柜的便感觉一阵心惊胆战,不由愈发畏惧。 这回说话的是另一个人,那人先指了指桌面,声音冷硬地道:“且先把这些收拾了!然后上两坛美酒,莫拿村酿对付,再来几斤牛肉——”他话还没说完,旁边狗脸男子听到此处,皱眉打断道:“刘镐,你存心的是?不知道道爷忌讳牛肉这东西吗?” 刘镐脸上闪过不悦,黑白分明的双眼看向他,不过却没与他争执,摇了摇头低骂一句:“野狗,作甚这般穷讲究?罢了,且换成羊肉。”掌柜的面上隐隐冒汗,道:“非常抱歉,两位客官!小店羊肉卖光了,倒有条彘腿,不知客官喜不喜欢?另外便是鸡鸭之类,也还有些——” “行了行了!”那刘镐似有不耐,“除了牛肉,其他好肉只管上来!” 被叫做“野狗”的男子又郑重其事补充道:“记住了,也不要狗肉!” 掌柜的连忙点头应下,叫来小二收拾桌子,一面匆匆往后厨而去。 到了此时,封亦哪里还不知道自己当真猜对了!也是,以其独特形貌,在此世恐怕也算独一份,除了他,还能是谁呢? 野狗道人! 封亦怎么也没料到,自己在此方世界除了青云同门之外,碰上的第一个原着轨迹人物,竟然是他!迅速在脑海中搜罗了一番与“野狗道人”相关记忆,封亦目中精光闪烁,隐隐露出锐利神芒。 若以原着轨迹论,此时的野狗道人正是魔教宗门“炼血堂”门人。不管其人后来如何,封亦单是看他进门后的一举一动,便知道此时的野狗道人乃是一个忠于魔门、不折不扣的恶人! 而他那同伴,方才被他叫破名姓曰“刘镐”,封亦回忆了一下,记忆有些模糊。只隐隐记得此人好像也是“炼血堂”中人,而且相比嚣张跋扈的野狗道人,这阴恻恻的刘镐明显更加冷血无情,怕是个远甚野狗的狠辣人物! 那么,是否要动手呢? 封亦思忖片刻,止住了出手的欲望。 身为青云门弟子,本就与魔教势不两立,封亦见到魔门有名有姓的人物,不管如何也应当出手除魔!让他按捺下动手心思的,倒不是原先那些模糊记忆,而是此地不是能够动手的地方! 何况这两人并不好对付,若出手时,封亦唯有全力以赴。就这,还是他做好了一旦事不可为立即跑路的打算。此时客栈人员密集,若当真在众目睽睽之下施展神通,能否除魔还未可知,但这客栈中所有人怕都要为之陪葬了。 如此冒失,封亦不为也。 所以他只能暂且盯住那两人。 自打野狗道人与刘镐进入店内,众人摄于两人凶威,竟全都噤若寒蝉,不敢言语。甚至如果不是外边大雨未歇,恐怕其他人早就要离开客栈了。与封亦坐在一桌的祁、陆二人也没再说话,祁元贵甚至不住那眼神向他示意,告诉他那两个人万万不可招惹。 他就怕封亦血气方刚,见不得如此恶人行径,一旦冲动的话怕是要吃大亏!甚至还会连累到他们。好在封亦比他想象中能沉得住气,也没有什么异样动静,可算是让祁元贵放下心来。 店小二动作很快。 先自收拾了桌上残羹剩饭,随后取来两坛美酒,又放了些粗制糕点、果脯给两人佐酒。野狗道人与刘镐虽是相伴而来,可他俩似并不如何亲近,便是饮酒都是各饮各的。 野狗道人在路上被那大雨浇了个透,虽有雨伞,但实际并不济事。本就心中郁闷的他埋头喝酒,忽地感觉似有异样目光落到自己身上,扭头看时,却没见人。等他回过头来,又喝了两碗酒,那被目光注视的异样之感再次到来。 野狗道人怒了,猛地一下扭头,果然抓到那目光主人——一个做凡俗豪侠打扮的年轻人! “啪!” 野狗道人夹取糕点的筷子拍在了桌上,伸手指向那年轻人,骂道:“兀那小子,只顾盯你道爷作甚?莫不是觉得道爷面丑,从道爷身上寻开心呢?” 那人无疑正是封亦。 见野狗道人面露愠怒,狗脸越发鲜活,隐隐的煞气都弥散开来,封亦却不慌不忙,微微地笑道:“常言道‘异人必有异相’,道长生得如此奇异,可谓头角峥嵘,想必也有异于常人的本事?” 野狗道人知道自己生得丑,他一生所受歧视、侮辱不计其数,可却从未听过如此一番解释。细细一想,竟极为符合他的心意,心中别说愠怒全消,狗脸上甚至露出欣然之色。 “好,好!”野狗道人不自主地舔了舔嘴唇,咧嘴大笑道,“好你个小子,当真是会说话啊,直说到道爷心中去了!喂,小子,看你年纪轻轻见识倒是不凡,且报个名儿来听听?” 封亦从座位起身,不卑不亢地道:“在下益州蜀山李逍遥,见过两位!” “蜀山李逍遥?” 野狗道人在脑海里快速过了一下,发现对这“蜀山”全无印象,不由转向对面坐着的刘镐。而刘镐略作沉吟,也向他微微摇头,野狗顿时知道这所谓“蜀山”必是不值一提的无名小卒了。 他自然没注意到,当封亦自报家门后,与他同桌的祁、陆二人立时低下了头去,不使别人注意到他二人的神情。 “道长没听过实属常事,”封亦一本正经地道,“‘蜀山’不过是我李家世代居住之地,据说祖上曾出过修真练道的仙人,可惜传承断绝,现在只剩了些寻常剑术传下,聊以护卫自身罢了。” 野狗道人见他说得诚恳,目光里也似有着隐隐的自傲与叹息,不由得便信了。而信了之后,则愈发不屑一顾——敢情是个断了修行传承的凡俗家族弟子,难怪一点声名都没有! 便是略微谨慎的刘镐,看了封亦一眼之后,也摇了摇头不再理会。 “嗯,我说李逍遥啊——” “嘭!” 野狗道人话才开口,蓦地被一声粗暴撞门的声响打断。 夹杂着雨水的冷风灌入大堂,一切仿若似曾相识,不过这回距离大门最近的几桌客人都学乖了,没有哪个胆敢出言喝骂。 他们没骂,被打扰了兴致的野狗道人哪里能忍? “恁娘——” 几个身穿黄衣劲装的、面色肃穆的男子大步踏入客栈,他们身上、头上早被雨水浸透,可一个个仍自保持着严肃表情与警惕戒备。 细细数来,正好六人! 野狗一见那六人,顿时狗眼圆睁,都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两条眉毛被拧成了滑稽可笑的模样。他不禁看向对面的刘镐,此时刘镐竟也如他一般面色凝重,微微地点了点头。 确信无疑! 那六人竟都是与他们一般的修真之士! 封亦的注意力自也被这六人吸引,谁想他们只是开道,在这六人进来之后侍立两旁,似是在等候着什么。果然,客栈门槛处先是探一只小巧的脚,脚上穿的是纹饰奇特的花鞋。 随即进来一个妙龄少女,竟生得绝美面容,当她收起雨伞缓缓走入客栈时,整个客栈竟都陷入无比的静寂之中,一时连呼吸的声音都没听到! 封亦也大为惊讶,那少女当真绝美,是个像画一般的美人,脸部线条流畅柔婉,眼眸如星,琼鼻精致,嘴唇秀气,当真是仙姿仪容,妙颜无双,使人见了便生出倾国倾城那般惊艳之感。便是封亦前世见惯了诸多绝色,此时竟也为之震撼。 美,有时当真是一种没有边界的力量! 还好封亦道心稳固,很快回过神来,又看那少女穿着打扮颇为有趣,竟似与中原大不相同——她上身短衣,下有褶裙,衣裳绣着华美花绣,缀着一片片银亮的坠饰,头上戴着秀气的银冠。 整体穿着风格,倒像是南边蛮族。 “蛮族里有这般出色的人吗?”封亦微微皱眉,快速地回忆着曾经的记忆,片刻后发现一无所得。原着之中,南边蛮族出彩的女子,唯有一个极具传奇色彩的巫女。可巫女早已殒落,眼前这女子最多二八年华,年纪上便无法对应。 封亦不由好奇起来——“奇怪,这女子是什么人呢?” 第32章 解疑云沐雨追踪(上) 那少女似乎没曾想到客栈中有这般多人,稍稍愣了一下。 便有黄衣大汉小心靠近,而后低声地说了什么。他的话声音很小,若以普通人自是无法听清。不过封亦修为有成,耳聪目明,却是正好能听见那人的话,他说的是——“小姐若嫌烦扰,属下可请他们暂避!” 封亦不禁皱起眉来,所谓“暂避”,莫不是便要将所有人赶出去淋雨? 少女明眸一抬,淡淡地看了黄衣大汉一眼,轻声道:“不必了。”她的声音柔和而清脆,仿若流淌在静谧幽谷的潺潺清泉。她的话,则更是让封亦对这位看起来颇有身份的少女愈发欣赏。 黄衣大汉俯首领命,竟很是信服。 客栈中有许多人在看她,少女能感觉得到。她也早已习惯这般瞩目的情形,不过大多是装作无意地偷偷地看,似某人那般光明正大又双目清明的,她却是少有见到。 少女唇角一弯,勾起一抹浅笑。 仿若忽然绽放的空谷幽兰,当真一笑生花。然而封亦目光与她短暂接触,神情微动,意识到自己如此目视太过实力,微微低头拱手坐回了自己原先的位置。客栈众人无不为少女笑颜惊艳,可封亦却分明感受到少女笑意盈盈,目光里却带着微微冷意! 他敏锐感觉到,这女子,脾性恐怕绝非她样貌这般甜美可人。 少女目光环顾大堂一周,只在封亦处以及野狗道人与刘镐处有过停留——野狗道人与刘镐似有忌惮,一点也不愿与这少女有所瓜葛,可谁让两人一眼看中的座头正是大堂最中心显眼之处呢? “店家——” 客栈掌柜连忙出现,面上堆笑:“客官有何需求?” 少女目光落向眼前这掌柜,倒似缓和了些:“可有上房?” “有有有!”客栈掌柜连忙点头,“客房在后院楼上,请随我来!”少女颔首应下,走出两步,却又对身后六人嘱道:“今日大雨,便就在此安歇,等明天了再赶路。” 黄衣大汉自然领命,恭敬送走那少女。 等那少女一走,客栈大堂的气氛仿似总算松快了些。那几个黄衣劲装大汉却留了下来,在其看向一副桌案时,那一桌之人立刻主动撤走,往更角落的座头去了,连桌面都随带收拾干净。 六个大汉也不意外,自如坐下,叫来店小二点下一些菜肴食物。 封亦打量了一阵那些黄衣大汉,也看不出对方来历,不过从先前气焰嚣张的野狗道人与刘镐二人此时沉寂下来,便能知晓那六人只怕不好惹。 但他只关注了片刻,就又将注意力转到野狗二人身上。 “炼血堂”所在的空桑山,位于中州以东,而益州却在中州西面。这两个炼血堂弟子远道而来,若说没有什么目的绝无可能。而炼血堂所欲达成的“目的”,岂不正是正道眼中的“阴谋”了么? 封亦打算跟上这两人,看看他们究竟有何阴谋! 客栈大堂稍稍恢复了最初的气氛,有人能压住野狗二人的气焰,使得大堂又渐渐有了窃窃私语。不过也有人畏怯这两伙人,不顾此时店外雷暴大雨,吃了食物之后便匆匆而去。 剩下的大多是行商。 他们带着货物,如此大雨是决计走不了的。便是封亦面前的祁元贵与陆荣华二人,面上也露出苦笑神情,两人低声地交流着什么。片刻之后,野狗道人与刘镐两个的食物呈上,他俩匆匆吃过,竟也收拾起身冒雨而走。 封亦等他们走出大门,也立即起身,将斗笠重新戴在头上。 “少侠?”祁、陆二人见他似要离开,惊讶地看他。 封亦微笑地礼貌告别:“两位,在下先走一步了,感谢二位今日招待!若有缘时,他日再会!”祁元贵欲言又止。若是最初,他大抵会劝他一劝,可有了先前他与那两个凶煞之人的对话,祁元贵敏锐地感觉到了什么。 故此顿了一顿,祁元贵点点头,拱手道:“既如此,少侠,就此别过!” 封亦点头:“青山不改,绿水长流——预祝两位一路顺风!” 而后干脆利落地出门,步入漫天哗啦作响的雨幕里去了。在他出门的时候,黄衣大汉里为首那人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 长津镇偏僻小镇也。 客栈连名字都随着取了地名,想要豪奢的客房自是没有。不过这里客房虽没有豪奢装潢,却也收拾得干净整洁,少女在房间里转了转,满意地点点头,开口道:“就这一间。” 客栈掌柜松了口气,道:“客官满意就好!不知客官还有其他需要吗?” 少女手托下巴,皓腕上银亮的镯子更显她肤色如雪,她略做思忖,道:“再做几个菜送过来,记得准备两幅碗筷。” 客栈掌柜虽然对“两幅碗筷”心有疑惑,但精明的他根本不问,直接应下。然后便转身离开,出门时不忘轻轻地带上房门。 雷雨的天气,使得房间光线有些暗淡,掌柜来时便点了一盏灯。跃动的灯火,将房间映照了一层温馨的橘黄光晕。少女在掌柜离开之后,似恢复活泼本性,双手背在身后,煞有介事那般在房间里踱步地走了两圈。而后来到窗前,伸手推开窗户,一股冰凉的风夹杂雨丝霎时吹进了房间,连罩着灯罩的火光也为之摇曳。 风缭乱了发丝,少女信手一捋,双目微微眯了下,随即往外面看去。 雨下了快有一个多时辰,但仍然很大。天灰蒙蒙的,密密的大雨组成了绵绵雨幕,透过雨幕,天地都好似笼罩了一层厚重的纱,看不真切。窗户在冷风里晃动,发出咯吱轻响,少女伸手用木楔卡主。 雨水顺着洞开的窗口,往房间里溅落,沾到了少女的手上、衣服上,可她兴致盎然并不在意。不多时,她似看兴致尽了,回身往房间里去,坐在一个简朴的梳妆台前。 梳妆台上有面铜镜,镜面应是许久未曾打磨,故此显得有些模糊。 少女也不介意,坐在铜镜前兴致勃勃的看着镜中,一边打量一边整理自己的仪容,竟露出新奇与好玩的神色。 “许久没见你这般照镜了——” 安静的房间里,忽地响起一个声音。那声音来自女子,分明清冷,却有带着一种女性特有的柔媚。 不知何时,房间忽地无声无息多了一个女子。 少女听到那女子的声音,欣喜地转过身来,面上绽放出与此前全然不同的甜美笑容,见到那女子便清脆地叫了声:“幽姨,你来了啊!” 那被叫做“幽姨”的女子在灯光下显出身形,竟也是个身段婀娜、体态娉婷之人,身穿一袭黑衣,面上罩着暗色薄纱,唯有双柔媚而深邃的眼睛露在外面。她轻移莲步,走到少女身后,仔细地打量了一番,双眼里露出笑意,夸赞道:“你穿这一身衣服也很好看。” “是,咯咯~!” 受了赞美,少女也无一般女儿那般害羞,反倒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又借铜镜自己也看了一番,说道,“蛮族的服饰虽与中原大不相同,可我发现原来也挺好看的嘛,别是一般风格!” 黑衣女子眼带怜爱,轻轻为她正了正头上的银冠,道:“那是你本来生得貌美,自是穿什么都好看了。” 少女开心地点头,眼如月牙,大是认同:“是的呢,呵呵呵~”又自就着铜镜赏鉴起来,不过她更在意的,其实是那一身与中原风格大异的服饰。 不多时,房门被敲响。 黑衣女子不见其有何动作,似只晃眼一下,她便出现在了房门处。开门时,掌柜与店小二端着饭食菜肴站在外边。见到陌生的黑衣女子,掌柜的明显愣了一下,不过想起之前的“两副碗筷”又立即明悟,忙道:“客官,饭菜已经准备好了——” “给我。” 黑衣女子接过托盘回了房间,而后在房中桌案上一一布开。菜肴不算精致,倒也丰盛,黑衣女子摆好了碗筷,柔声道:“先吃饭。”少女欣然地“嗯”了声,坐到桌前。 过了一阵,两人用过了饭,黑衣女子再度开口:“那两个人已经离开了,当真不需要再追踪吗?”少女点点头,道:“既然已经探明了他们的目的地,那么便无关紧要了。何况若追得过紧,容易打草惊蛇!” 黑衣女子没有对此做出反驳或回答。 略顿了顿,她又开口,却是说起另一件事:“那两人离开之后,客栈有个人跟着追了出去,我怀疑他可能也是为那两人而去。” 少女微微皱眉:“是谁?——唔,难道是他?” 她的反应极为敏锐,只略作回想,将客栈众人在脑海略过,立即便想到一个人。黑衣女子看着她道:“那人曾经在那两个人面前报过名,说是‘益州蜀山李逍遥’。” “蜀山?李逍遥?” 少女思索着这两个名词,片刻后摇了摇头,道,“没听说过‘蜀山’这个门派,不过‘李逍遥’,倒是个不错的名字。”黑衣女子道:“据他所说,‘蜀山’是其家族世居之地,祖上曾也是修士,不过如今传承却断绝了——” “呵~”少女冷笑,“传承断绝的凡人,也胆敢插手?——唔,不对!”少女话一出口,立即觉察到不对劲之处。若当真是有过修真传承又断绝了的,岂会不知修士真正的力量? 胆敢贸然插手,不管有何目的大多都是自寻死路,难道他会不知? “那人,有问题!”少女惊觉自己竟忽略了,对方土气又贴合身份的装扮,给了她极为强烈的误导性。而黑衣女子的话,也无疑肯定了她的猜测:“不错,他肯定在撒谎!” 第33章 解疑云沐雨追踪(下) 少女面色复杂,隐隐似有寒意。 她为自己疏忽而懊恼,却也为那个“李逍遥”而迁怒!少女沉默了一阵,方才缓缓地道:“幽姨,你能看出那人的出身根脚吗?”黑衣女子目光微沉,十分少见地闪过一缕复杂之色,缓缓地开口道:“若我没猜错,那人应是青云门下!” “什么?” 少女错愕,几乎以为自己听错,“幽姨,你说那李逍遥——是青云门下?怎么可能?” 青云门,天下正道之魁首也! 她可不是什么年幼懵懂的少女,甚至亲眼见过青云门人。在她眼中,这般正道人士无不是永远一副以正义自居,居高临下俯视于人的骄傲模样吗?她又回想了一下方才大堂所见——土气的武士劲装,规整的缠手、绑腿,还有放置在身后座位旁的破旧斗笠——这会是自己印象中虚伪的青云门人? 黑衣女子默然,她闭上双眼,似陷入回忆。半晌之后,黑衣女子幽幽一叹,睁开眼道:“不会错的!他掩饰的很好,可那种修道气度,我绝不会认错!——此子必是青云门下无疑!” 少女自是信任她的,此时也从惊愕里平静下来,细细想了一回,皱眉道:“青云门李逍遥,究竟是偶然,还是有备而来?那两个家伙当真愚蠢,没想到除了我们,连青云门也盯上了他们!——” “唔。” 少女轻轻揉着细眉,又摇了摇头:“不对,应该不是青云门,只是那李逍遥自己盯上了才对!”黑衣女子此时也道:“的确只有他一人,若是青云门,来得人不会如此年轻。而且这个‘李逍遥’——我总觉得他或许一句实话也没说,便是这名字,兴许都是假名!” 少女思虑片刻,忽地扑哧一笑。 这次的笑,却不是冷笑,而是当真觉得遇上好笑之事。黑衣女子奇怪地看向她,少女笑了一阵,解释道:“幽姨,青云门原来也会出这般好玩之人啊,我还以为那些家伙永远都是一副固执古板、义正言辞的虚伪模样呢!” 黑衣女子似回忆了一下,缓缓摇头:“大抵是人多了,总会有那么一两个特立独行者。”等了一下,她又道:“此人,会不会影响到我们?”少女沉吟一回,摇了摇头:“影响定然会有,不过无关紧要。何况我们的目标本来就不是那两个人,若他们被青云门除去,也是活该,反正也无甚利用价值了。如果贸然出手,招惹来青云门反而坏事!” 黑衣女子道:“我知道了。” 少女灵动的双眼望向窗外,她虽看着窗外,但眼中却并未汇聚在外面的景致上,似是要透过这重重雨幕看向更远的地方。 “幽姨,重炼‘嗜血珠’,你觉得当真可能吗?” 黑衣女子断然道:“此时的炼血堂,绝无可能!” 少女幽幽地道:“是啊,现在的炼血堂可比不上八百年前镇压圣教那般气魄。那么,究竟是谁在背后策划此事呢?重炼‘嗜血珠’,哼,好大的手笔!” —— 野地,大雨笼罩的路上行来两人。 一人又高又瘦,面目阴鸷;另一个则嘴唇外翻,长相古怪。两人穿着不知从何处取来的蓑衣,虽行在泥泞道路上,可却脚步轻盈,似根本不为泥泞所阻。只是那漫天的大雨,他们无法躲避,默默的承受。 在两人身后约一里距离,远远地缀着一人。正是封亦。 追踪两个修行者并非容易之事,封亦压力颇大,尤其是那漫天的大雨让他不太舒服。伸手抹去一把满脸的雨水,封亦心中感慨,若是当初修的不是火行剑诀,若修水行,此时在这雷雨天岂非得心应手?那样的话,漫天的雨幕都将会是他的遮掩之物,他便是跟得再近些,野狗与刘镐二人也别想发觉! 当然,此时想这些,不过是自寻烦恼罢了。 封亦辨别一下地面的两行浅浅踪迹,运起“清风诀”,御使风的力量相助,而后纵身疾行在雨幕中,身形灵动飘忽如同暗夜里的幽灵。 他在埋怨雷雨天气,可心中也有些庆幸。在地面追踪两个修行者,总比在半空御物追踪来的隐秘妥当。毕竟地面各处都是遮掩行藏的地方,天上却一空万里,只怕轻易便要被发现。 封亦不想上天去云层里感受那天地神威。 显然野狗道人与刘镐同样不想。 双方就这般,一个在前一个追在后边,走了一日一夜。那场大雨的覆盖之地出乎预料的广袤,想来是到了益州雨季。一日一夜的大雨,许多地方俨然形成一股股小型洪流,从山林间汇聚流淌。 野狗道人两个在半途,寻到一间破旧山神庙歇息。 封亦很快追上来,可为了不打草惊蛇,他没有现身出来。此时远离了人群,若封亦小心一些,悄悄靠近了偷袭,野狗道人两个若不能及时反应,很可能便会被他袭杀一人。 然而跟了一日余,封亦已能确信这两人来益州定是身负任务,不然也不会一路疾行目标明确。封亦打算先探一探这二人来益州的目的。野狗二人歇息半日,再度出发时,雷暴大雨变作了小雨,可雨仍然没停。 又是五日。 等封亦发现周遭环境变化,人迹渐多,甚至连道路都变得愈发平整通畅时,他才惊讶地觉察自己已从荒野走出,来到了一处城镇。人一多,封亦追踪起来变得麻烦,可掩护也更多。 很快,他便知晓自己到了何处,前方座落河谷一座大城,城楼大门上方三个古朴大字书写分明,曰“上望城”。封亦恍然,自己竟是到了上望,比此前一面之缘的祁、陆两位行商先一步抵达了。 到了上望,野狗二人似警惕起来,封亦不敢跟得太近,毕竟他与两人见过面,极为容易暴露。他便趁此时节,细细打量上望生活的百姓。随后封亦大为惊讶,此地风貌竟是难得的百姓安居乐业、老有所养、幼有所学之净土,所见之人,也大多面色健康红润,比别处不知好了凡几! 一番询问,更让封亦感慨。 原来此地豪族并不欺压百姓,也不强占土地,反而与百姓和睦相处,时常做那修桥补路、赈济孤寡老弱等善举。此地人口虽是不多,可一个个都生活得极为惬意,让封亦心中慰藉不已。 ——原来世间,也并非全是混乱不堪,也有乐土! 在询问中,封亦注意到百姓口中有个被屡次提及的名字——大善人汤寿全汤老爷子,和他所住的飞鹤山庄!据百姓所言,上望能有如此祥和安宁之景,全赖这位汤老爷子之故。 据传这位汤老爷子年轻时也颇为荒唐,上望也与其他州郡一般无二,百姓都在豪族依附着生存。及至年长,老爷子一日偶然出游,受到一位云游道长点化,幡然醒悟后自此皈依,便从一位荒唐而肆意妄为的豪门子弟转变成了善行善举的虔诚修士。 整个上望的风气,可说皆是汤老爷子扭转。 为了修行积德,老爷子在城外修建了飞鹤山庄。说是山庄,其实庄中最大的一座建筑却是供他修行的“飞鹤道观”,据传点化老爷子的道长便是以此为号,老爷子也就以“飞鹤弟子”身份自居,如是修行年年不辍,至今已有二十余年矣。 “还真如祁元贵所说那样,”封亦一边看,一边赞叹,“那位汤老爷子,倒是位少见的真善人,庇护得一方百姓安居乐业,功德无量啊!” 进了城。 与预料中有所出入,上望城内人流并不如他想象那般繁多。不过每个人形色匆匆,都有事务忙碌。城中街道宽敞干净,似有专人整理,许多道路都铺就了平整的青石板。各街道商铺都开门营业,从外面来看,商铺里货物玲琅满目,无论是各家掌柜还是前来购买商品的客人,一个个脸上都带着惬意而轻松的表情。 那是封亦在别处极少见到的愉悦,或许称之为“幸福”更加妥当。 而这也坚定了封亦决心,如此祥和安居之境,在此乱世简直与世外桃源一般无二,封亦绝不许某些家伙在此搞事,祸害一方安宁! 不过野狗道人两个,在入了城之后,很快便失去了踪迹。 封亦默不作声地寻了一阵,确认自己的确跟丢了。不过从另一个方面来讲,也让他几乎确定,那两人最终的目的地,只怕就是这上望了!不然,那两人不会只在此处如此谨慎小心,使得他根本不敢太过靠近,以至于竟丢失了目标。 他打算等到夜深人静,再看能否寻到两人的踪迹。 只要那两人还欲继续他们的“阴谋”,总是会露出马脚来的。其实除了野狗二人之外,在亲见了上望祥和风貌之后,封亦心中对那位皈依修道、山行善举的汤老爷子也颇为好奇。 若有机会,他是很想与那位老爷子会晤一面的。 眼看此时日上中天,连日的阴雨还没散尽,封亦感觉腹中饥饿,便寻了一处干净整洁的酒楼迈步而入。此时正值用饭时间,酒楼里人却不算多,三三两两坐了一半,右面不少好位置还空着。封亦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便有店小二热情迎来,开口便道:“客官是远道而来?请问您需要些什么?” 封亦解下斗笠,放下包袱,只背上长剑裹在灰布中,仍自背着。 见店小二一口道破他不是本地人,又语气笃定,封亦不由好奇:“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上望本地人?” 第34章 施玉虫静中生诡 那店小二见说,笑着道:“好教客官得知,小的在酒家跑堂多年,这左邻右舍的街坊小的大都认识。方才也只是好奇问一问,客官,您想吃点什么?” 封亦听到店小二这般说,倒也没有起疑,简单点了两个菜便罢。连日追逐野狗二人,野地里只能啃些干粮,他早就想好生吃一顿饭了。 不多时,饭菜上桌。 虽不是什么饕餮盛宴,几道菜倒也丰盛可口。封亦拿起筷子畅快地吃起来,不想刚吃几口,先前那店小二竟又端着一份菜肴过来,却是碗鲜香扑鼻的汤。 封亦忙道:“小二哥,你怕是上错菜了,我可没点这份鲜汤!” 那店小二却笑着道:“客官勿忧,这份汤却是小店赠送,并不会需要您付钱的!”封亦眉头一抬,惊讶道:“还有这般好事儿?”那店小二道:“是掌柜吩咐,凡到本店头回的顾客,都有此赠礼,只要客官喝得舒心,下回再来小店便足够了!” 封亦看着那碗汤,眼里微不可查地闪过异色,顿了下,也跟着笑了起来:“既如此,那在下可不能拂了店主美意。只不知可否与店主当面,在下也好致谢!” 店小二忙道:“掌柜的此时正忙,少倾必来相见,客官不妨先用饭。” 封亦似并不在意,笑了笑,点头应下:“也好。” 店小二赔笑两声,随即便躬身离去。 待店小二离去,封亦面上挂着的笑也一点点散去,原本大好的心情霎时全无。不知从何时起,酒楼大堂用餐的几桌客人喧哗之声转低,成了窸窣的窃窃私语。他们以为掩饰得很好,可封亦感知何等敏锐,如何不知那些人都在暗中关注着自己。 ——好似,便是从这汤送上来起! 封亦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拿起汤勺轻轻搅动那碗鲜汤。汤是上望特色的“三鲜汤”,由笋干、山珍菌类以及美味的鲈鱼精心烹制,颜色清淡通透,气味新鲜,闻着便有令人食指大动的欲望——若是除开里面那隐隐让他也觉得不适之物以外。 汤勺搅动,清亮的三鲜汤滋味散发,愈加诱人。 然而封亦终于也很快寻到其中令他不安的气息所在——约有米粒大小的灰白虫豸!唔,不止一只!那虫豸极为细小,颜色也淡,混在汤中全然与那些佐料混杂,若是寻常之人绝对无法觉察! 就算封亦,也是在提前感知到那种不详气息后,方才觉察不妥的。 “还真是——‘民风淳朴’啊!” 封亦又气又怒,心中一阵无奈,没想到自己刚刚对上望这处地方生出好感,转眼却碰上一家喜欢在食物里“加料”的黑店!更让他齿冷的是,从旁观食客表现可知,他们是知道这店有问题的,却一个个冷眼旁观,全无一点想要提醒的意思! 联想方一进入酒店时小二说的话,封亦顿时恍悟,思忖道,原来他们是专门挑着外乡之人下手? 可这又是为了什么呢? 谋财害命? 封亦在心中摇头,若是谋财害命,区区酒楼可必然拿不出这般让他也有些忌惮的虫豸。封亦虽不认得它们,可也能觉察到其身上隐隐的诡异气息,绝非寻常便能得到的东西。 难不成,这背后还有推手? 言说虽长,可实际这些念头在封亦心中快速闪过,他用汤勺搅动,滚烫的鲜汤热气稍减。封亦定了定心神,取碗盛了碗鲜汤,放到鼻端轻嗅,露出沉醉之色——气味无异,仍是原汤的滋味。 他作势欲饮,远处暗中观望的食客里,有沉不住气的立时露出嘲弄的冷笑。 而后,在众人瞩目里,封亦吹了吹热汤,一仰头畅饮而下!——那是众人眼里看到的,实际上在吹气之时,封亦便使了个障眼法随手把汤倒向了角落。那障眼法不值一提,可蒙蔽这些凡俗中人却足够。 “唔~啧!” 封亦似模似样地呷嘴,颇为回味地赞道:“不错,这汤当真鲜美!且再饮一碗——”说着,他便似迫不及待那般又盛了一碗,当着众人之面一仰头——又倒了一碗。 放下碗时,封亦敏锐地感觉到有个注视着自己的家伙离开了。 而周围的食客,也恢复最初模样,只是在看向他的时候,那眼神仿佛是在看一个注定死亡之人! 后厨。 一人脚步匆匆撞进了厨房,厨房中,除了一应厨师、打杂的侍从外,还有一个面色阴沉的华服中年男人。那中年男人一见到来人,忙迎过来,目光里透着期待地问道:“怎么样,牛二,那汤、他喝了没?” 牛二,便是那店小二,此时一副欣然振奋模样,对阴沉男人道:“掌柜的,你放心!我亲眼看着他喝下的汤,喝了两碗!” “好,好!”阴沉男人击掌而叹,面上闪过凶狠之色,“如此,只要将他再留下来便妥当了!”说完之后,阴沉男人又面色一变,似闪过瞬间畏惧,低声自语道:“加上此人,名额便够了,便够了啊” 封亦自是不知别处的事情。 他倒了两碗汤后,又细细检查了其他食物无碍,这才重新用饭。用完了饭,封亦便到前台结账,打算离去,等换一个时间再来探探这家“黑店”的底细!他在柜台处见到了酒楼掌柜,一个笑容僵硬、满面黑气的中年男人。 从结账起始,那掌柜的目光便一直落在他身上,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封亦暂未理会,只催促账房赶紧算清饭钱。结了账后,也没管掌柜面上难以掩饰的意外之色,大步往外行去。那掌柜一时急了,连忙叫道:“客官且住!” 封亦转过身,故作疑惑道:“店家还有何事?可是在下钱款未能付清?” 那掌柜只着急地叫住他,却根本没想出留人的理由,他也全然没料到怎么自己等候的情形一直没出现,唯有吱唔地道:“客官饭钱、自是结清了——啊,是了!眼下天色将晚,客官可需要住店?” 封亦看了眼楼外天光,失笑道:“此时住店还早?” 那掌柜因为有了应对反而冷静下来,面上露出个略显僵硬的笑来,热情地道:“客官不知,今日拙荆斋戒,是为祈福,故此凡入住本店者,一应房钱尽皆减半!我看客官初来上望,也未必有落脚之处,倒不如就住在店内,也好成全拙荆祈福之举,不知客官意下如何啊?” 封亦看着他,冷冷一笑,“我看不必了。” 掌柜的神情登时凝滞,他没想到竟有人会拒绝住宿用度减半?难不成,被他觉察到了什么?如是一想,掌柜的心中焦躁,眼见封亦转身又走,忙喊道:“且住!且住!” 旁边一直观望的两个跑堂伙计,立时围拢过来。 那先前见过的牛二,也挡在封亦路径上,阴恻恻地笑道:“客官,何必便走呢?”封亦见这些家伙言语劝阻不成,便欲强行留人,不由眼神一冷,身上轰然散出一股凛然气势,回身看向那掌柜:“怎么,你们这是要对我动手?” 那掌柜别看凶狠,可却是十足的普通人,骤然受那气势一激,惊出了一身的冷汗!他分不出威压与寻常煞气的区别,只觉得眼前这人忽地从他眼中待宰的羔羊,变得犹如噬人猛虎般可怖! “误、误会,客官,我只是——” 动静闹得有些大了。 他们一行人又正是处在大门口,不止先前那些食客往这边看,便是外面街道也有许多人注意到了这边。封亦刚刚生出借势教训的心思淡去,众目睽睽,他也不好盘问,只冷冷的目光往周围几人身上一一看过,惊得他们连忙避开视线。 “洒家李逍遥行走江湖多年,酒也喝过、人也杀过,就凭你们几个腌臜泼才也想讹诈洒家?——滚!” 那伙计与小二也同样是凡人,又见他说得凶恶,哪里还敢再拦?都偷偷的往掌柜看去。可掌柜的方才受封亦“特别照顾”,此时气势移开,他顿时浑身瘫软,满面冷汗,差点连站也站不住了。 他知道,方才自己差一点便真个被此人斩杀! 若不是对方好似忌惮着什么,此时哪里还有他的命在? “掌柜的——”还是牛二心细,注意到掌柜的异样,连忙将他扶住,“此人难道就这般放他离开?”掌柜的仍自惊魂未定,见牛二这般说,似乎还有要纠缠的心思,连忙道:“他要走便走,我们另外再选一个!明天还有一日,时间还来得及,还来得及的!” 牛二犹豫地道:“可是,掌柜的,咱们的‘玉虫’今日可全都使了啊。” 掌柜的再度显出片刻慌乱,可他很快便控制好,狠狠地道:“没有玉虫,那便想其他法子!哪怕是去善堂,去偷,去抢,终是要将这名额满上!” 行走在上望整洁街道上。 封亦看向四周,仍是一派祥和恬淡、让人艳羡的宁静模样。仿佛他方才经历的,只是错觉罢了。方才那一阵经历,对于封亦而言自是连“惊”都算不上,更别谈“险”了。 可他知道,他能安然无恙是因为有修为神通在身之故。 若换一个其他人,便是真正行走江湖、杀伐果断的那一类人,只怕也要栽个跟头,直接殒了命去! 封亦亲见了那掌柜,虽面有阴鸷,心思深沉,可看起来也不像那般专一经营黑点谋财害命的人啊。何况这是在何处?这是在上望城中!如此明目张胆,城中其他豪族便放任自由? 更别说上望还有一个汤老爷子,人人称赞的大善之人! 这般作为若传到老爷子耳中,能讨得好去? 封亦满心疑惑,再看这上望城时,不由得多带了几个心眼。谁知不看还好,这般带了怀疑的心思再看上望,封亦竟越看越惊,只觉处处怪诞,再不似初时那般祥和宁静,反而让置身其中的他有种莫名不寒而栗之感! 第35章 探隐秘友盟显隙 你道为何? 原来在祥和宁静,一派安居乐业繁荣景象中,封亦走得多了,见得多了,逐渐便觉察到一丝不谐。 人来人往,也算繁华,可他却感觉如是大城,这样的人数似乎有些少了;商铺林立,货物玲琅满目,可真正成功交易的似也不多,人们像是漫无目的的闲逛,真正购置者少;城中善堂遍布,几乎每条街道都有,可善堂内人却不多,且有老无幼,生活其中的老人也与当日在顺安所见的惬意不同,反而像是有些麻木。 更紧要者,封亦几乎走遍全城,却连一个乞丐也没曾见到! 没有乞讨者! 意味着上望政通人和吗?封亦可不敢苟同,便是前世生产力那般发达,也无法避免乞丐的存在,毕竟他们有的是因为生活逼迫,也有好逸恶劳者。而上望城呢?竟做到了后世也无法做到之事,凭什么? 凭那位大善人吗? 封亦蓦地恍然,他觉察到不谐之处为何了——上望城虽看起来人来人往,可却分明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冷清。而那些满怀生活热情之人,此时想来也未免有些做作,一个一个都是这样,仿佛是—— 想到此处,封亦脑海划过一道灵光,总算寻到似曾相识之感来源于何处了——便是那些满脸热情之人!那些人,在封亦此时看来,一个个的委实太过,便显得虚假,好似故意表演一般! 如此一想,封亦在城中见到的异样,果然有了合理解释。 只是如此一来,又让封亦心神震惶,甚至隐隐不安起来——满城所见之人,何止成百上千?试想让成百上千,甚至成千上万的人一齐表演“祥和宁静的乐土”,需要怎样不可思议之伟力?一想到自己步入上望所见所闻,竟都是虚假扮演,自己不过是置身于一场盛大的、成千上万人参演其中的盛大傀儡戏,封亦便忍不住遍体生寒! 谁? 究竟是谁? 是操纵人心,迷惑灵智的邪恶之术,还是某种可怕的算计,隐藏与暗处的威胁与掌控? 封亦脑海中略过两个人影,自语道:“是炼血堂吗?”只略一想,封亦立时摇了摇头,否定道:“不可能!倘若炼血堂真有这般实力,原着里何至沦落到几乎传承断绝的程度?再者说,即便炼血堂有此能力,他们能做出这般大手笔的事情来吗?——愚弄世人,操控人心!这般手笔炼血堂能做?敢做?凭那年老大吗?” 须知一事,方今之世,正道大昌! 邪魔外道若是跳得太欢,引来三大正教注意,死起来也会极为痛快! “不过,”封亦联想此前见到野狗二人,想道,“就算炼血堂做出这般大手笔,但肯定也与此处变故有关!若能寻到他二人,也许便能查出真相。——是了,还有之前那酒楼!” 单独看那酒楼,封亦有些不解其所为。 可眼下联系整个上望诡异情形,再看酒楼,似又是“不正常”之中唯一正常些的了。至少与他接触的店小二、掌柜,封亦没有从对方身上感知到有何阴邪手段控制的气息。 “或许能从那酒楼入手!” “唔,还有那位‘汤大善人’!” 封亦本待寻个时机直接入飞鹤山庄去见见他,现在却有些谨慎了——既有如此傀儡大戏上演,试问背后演绎者与赏鉴者,又在何方?不管怎么想,封亦此时都觉得那“汤大善人”极为可疑! 那么,此时被封亦惦记的野狗道人与刘镐,又在何处呢? 且说野狗道人与刘镐二人到了上望,对上望城中所见,两人早已见惯不怪。其实他俩最初与封亦一般,都惊讶与此地繁荣祥和,不过后来渐渐觉察不对劲,尤其是知道与自己做交易之人的身份后,更是大感意外。 两人对上望这座城,早没了一丝好感。 入城之后,两人到了一座善堂,在善堂里随着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老头步入一处地道,并通过这处地道很快又出了城,到了城外一座占地广阔的庄园中。那庄园亭台楼阁毕举,假山泉池尽显,很是幽静,最惹眼处却是庄园里正中位置,立着一座气派道观。 野狗道人两个一入庄,抬头就能看到那道观。 两人跟在那老头身后继续而行,一路上遇见不少人,双方皆犹如未见,各自走各自的。倒不是野狗二人不受待见,只是他俩早便习惯这些恍若傀儡的家伙,即便与之搭话,他们也不会回答。 最多回应一个僵硬的笑,叫人不寒而栗! 转过几遭亭台,又过了几处建筑,两人来到一处别院。在那别院之外,守卫着两个神情阴冷的黑衣人。两人见到那黑衣人,反而似松了口气,野狗道人开口道:“行了,便到此处,后面的我俩自去便是!” 那老头走了两步,似后知后觉那般蓦地停下,转过身来,咧嘴对他二人僵硬的笑了笑,复又循着原路离开。 “呼~”刘镐吐出一口气息,呸了声,“真是让人厌恶,一个个跟个死人一般!” “不错,”野狗道人深以为然,他抽了抽鼻子,“还总有股恶心的气味!” “得了,赶紧去见夫人。” 野狗道人二人往别院行去,守卫的黑衣人立时向两人行礼,显然他二人的身份在炼血堂并不算低。那两黑衣人面色阴冷,浑身凶煞,可看烦了如老头那般死人脸,野狗道人只觉如黑衣人这般满脸煞气也委实可爱了许多。 他不由伸手拍了拍其中一人,勉励道:“且守好此处,务必不使一人靠近!” 黑衣人躬身,利落称“是”! 待进了别院,立刻又有一人迎上,口中道:“夫人在堂中等候两位!” 两人点点头,跟在那人身后,到了别院正堂。此处别院,乃是他们炼血堂于此庄园的落脚处,而被他们称作“夫人”的,也是炼血堂高层,名唤“桃夫人”,也是个修为精深、工于心计的狠角色! 到了堂上,两人一眼便见到了端坐上首的桃夫人。 在炼血堂中,他二人地位其实与桃夫人相当,只是桃夫人比他二人更多出几分智计,不似野狗二人只凭一身修为。故此桃夫人话语权较二人更甚,两人也不敢轻视于她。 见了面,两人也便先向桃夫人问候一声。 那桃夫人果然生得妖魅如花,穿一身紧身衣裙身段尽显,面如桃花,眉眼之间媚态横生,红唇如血,胸口鼓鼓囊囊极为诱惑,很是热火。她在见到野狗道人两个之后,第一反应竟是松了口气,道:“你二人总算到了,再不来的话,妾身可要独木难支了!” 比起不住偷瞧、暗自吞咽口水的刘镐,野狗道人面对桃夫人时明显更加自如。一听这话,野狗忍不住奇怪,道:“夫人何处此言?若我没记错的话,你手下精锐弟子便有十多个,其他弟子更是二三十人,如此大的一股力量哪里谈得上‘独木难支’?” 桃夫人媚眼一抬,风情万种那般嗔怪地看他一眼:“你呀,还是这般——唔,我手底下人虽然多,可真正能济事的,还得看你们这样的擎天玉柱才行!”野狗没理她吹捧,径直道:“夫人,那个消息,可是当真吗?” 桃夫人听到此事,也顾不上卖弄风情,叹道:“自是没错了。数年前,宗主偶然得到一种‘血精石’,于此修行秘法‘赤魔眼’大有裨益,故此命我寻到此处,同这里的主人达成交易。当时他们要的,便是一些炼血堂的秘典——” 野狗忍不住道:“门中秘典干系重大,岂能轻易示人?” 敢情当初的交易,野狗道人竟是持反对态度。桃夫人见此也不奇怪,只白了他一眼,嗤笑道:“亏你也是圣教中人,岂不知圣教之中,实力至上!若非这两年无数‘血精石’做后盾,宗主能秘术能有这般突飞猛进之势?宗主修为精进,受益的可是整个炼血堂!” 野狗冷笑道:“是啊,宗主修为是精进了,可门中隐秘也流传了出去,现在人家连‘嗜血珠’都能重炼!也不知这‘嗜血珠’当真练成,到底哪一边才是真正的‘炼血堂’!” “野狗,够了啊!”刘镐皱眉。 野狗道人瞥他一眼,没理会,却也没再继续阴阳怪气。 桃夫人柔柔地往刘镐处投去一个眼波,方才神色复杂地叹息道:“谁说不是呢?——宗主有说几时能到吗?”这回是刘镐回道:“他大概稍晚一些,我们走时还未出关。” 野狗道人又道:“夫人来得最久,对此地想必十分熟悉,可有什么足可教于我等?”桃夫人双眼一凛,目光从两人身上看过,少有的正色道:“我只有一言以告——小心那个‘汤寿全’!” —— 是夜。 阴雨纷纷。 阴云笼罩下,夜晚黑得愈发深邃,几乎伸手也难见五指。 封亦从藏身处而出——白昼意识到上望背后恐有难以想象之阴谋,他便很快隐匿藏行——踏上一座檐角,站在屋顶上。抬头望一眼深邃如墨的夜空,今夜无月。 “啧啧~” “当真是——‘月黑风高杀人夜’啊!”封亦辨了辨方向,寻到白日那酒楼的方位,纵身一跃恍若轻捷夜枭无声无息的掠起,“倒也正和我心意,如此天气,正是我‘飞龙探云’李逍遥大展身手的时候啊!” 第36章 寻真相血蛊险恶 也不知怎地,牛二今夜睡不安稳。 或许是闷湿天气的缘故,让人焦躁;又或许是这床板太硬,硌着颇不舒服。可牛二心里明白那都是自己为自己寻的借口,真正让他展转无眠的,是源自心中的畏怯与惊惶。 因为今日,他亲见了一个吞下玉虫却丝毫不受影响之人! 这让牛二对“玉虫”与那些人建立的无所不能形象轰然崩塌,他莫名有种不安,那些以往他总能寻到理由犯下的恶迹,仿佛下一刻便要大白于世。如此想法让他心神难安,无法入眠。 而他的预感,很快便成为现实——房间里,不知何时多出了一道黑影。牛二愣了一下,蓦地反应过来时,不待惊呼出声,便有一道森然剑锋指在了他的身前,将他都到嘴边的呼喝咽了下去。 “嗤”地一声,那盏桌案上的油灯亮起。 牛二咽了口口水,他没见到对方用火折子,仿似只用手指了一下,那油灯便燃起了火焰。 火光摇曳里,显出黑影的样貌。牛二小心地看过去,见了来人怔了下,可旋即便满脸苦涩。当真是担心什么便来什么!眼前之人,不正是他此前莫名不安的来源类吗? 剑锋又近了一分。 牛二半仰着脖子,分毫不敢动弹,他已经能清楚的感觉到那剑刃的锋芒,隐隐刺得肌肤生疼!他毫不怀疑,若自己胆敢有所异动,那剑刃便能轻易划开他的喉咙! “大、大侠!” “饶命,饶命啊!小的并非有意要害你的——” 黑影正是封亦无疑,他没有戴斗笠,所以牛二一眼认出了他。听到牛二求饶之言,封亦目光冰冷,杀意凛然:“哦~,看来你知道我是为何事来寻的了?” “知道,知道!”牛二忙不迭地点头,却又不敢幅度太大,“小的不该给您送来下了‘玉虫’的汤来害您!还好您吉人自有天相,便是‘玉虫’也奈何不了您!” “‘玉虫’?”封亦沉声道,“哼,便是你们下在汤里的白色虫豸?快说,那些虫豸有何作用,又是谁指使你做此事的?” 牛二一时迟疑。 封亦冷笑一声,竟在牛二错愕神情里收回了剑,目光里森冷的杀意几乎凝成了实质——“看来,你并不愿意老实交待,如此也好——我正想在你身上试试这新的手段。”他的眼神,一时变得奇怪起来,看向牛二的目光隐隐透着肆意与疯狂,打量牛二仿佛是打量着一块砧板上的肉! 牛二熟悉那种目光,因为他曾经也以这般目光看过许多许多,向他哀告求饶的之人。而现在,竟是轮到他自己了! 感受着那股如有实质的可怖威压,牛二汗如雨下,涔涔而落。 “不使些手段,只怕江湖都忘了我‘血手人屠’的名头!” 封亦狞笑欺身,牛二惊恐之下翻身欲走,却叫其探手并指,在他身上戳中几下,他立时感觉自己失去了对身躯的掌控,僵硬地定在了原地! “大侠,小的愿说,小的愿意说!” 孰料封亦却摇头,阴恻恻笑道:“不必,便要说时,也等我手段使完了再说——”牛二亡魂大冒,一个被称作“血手人屠”之辈,会是心慈手软之人吗?他根本不敢想象对方说的“手段”会是何等模样。 “‘玉虫’的功效,乃是使服下之人生不如死,而后操控别人的生死!小的也是为人逼迫不得不为,若每月搜罗不到足够的名额,便要那小的自己顶替,做成那‘玉俑’啊!” “您饶了我这回,大侠,小的以后再也不敢了!” 封亦面上眉头一皱,似乎因为没能使出手段极为不悦。他终究是青云正道的弟子,有些手段却是使不出来,也只能走攻心的路子。不曾想此人这般贪生怕死,只是一吓,便将他慑服,一股脑地往外说。 封亦不由心中思忖,看来此世之人没经历过信息轰炸,心性见识还较为“淳朴”,显然不知道“演技”与“套路”能做到何等地步,更别说他还暗中施以震慑神通。 “如此,倒也能让自己少费些手脚。” 一面心中想着,封亦一面露出不耐烦之色,似是强行按捺住冲动那般,冷冷地道:“你且听好了,我只给你一次机会!我问,你答——若是我不满意的话,呵呵呵呵~” 封亦神经质一般的冷笑,直听得牛二肝颤,想点头,却又没法作出动作。只好面上眼神连动,口里直道:“大侠放心,大侠放心!小的必定无所不言,不敢有半点欺瞒藏私!” 封亦却道:“我倒希望你欺瞒藏私!” 牛二一凛,连忙再度保证自己绝不隐瞒,所说言语定然真实无误,生怕被封亦寻到由头,便要在他身上施展什么可怕的折磨“手段”!封亦面露遗憾,又打量了他一眼,缓缓地道:“那你且说说,什么是‘玉俑’!” “‘玉俑’么,便是那些活死人了。” 牛二提到“玉俑”,眼中有掩饰不住的恐惧,他道,“最起初,还只是那些听到谎言而来的外乡人,然后就是那些不听话的、肆意散播谣言的,现在就是我们这些顺从之人了!——我,我真的没有办法!我不想变成‘玉俑’,就只能按照他们所说的那样去做。只要人够了,厄运就不会落到我们自己的身上” 封亦神情一紧,追问道:“你口中的‘他们’,到底是谁?‘他们’将你们变作‘玉俑’,到底又有何等阴谋?” “他们。他们啊——咯咯咯咯!” 被定住身形的牛二,蓦地浑身剧烈抖动,一张原本还惊惧不已的面孔,此时仿佛被外力扭曲那般狰狞可怖—— “他们,他们,不、就是、我吗!” “咯咯~” “呃——” “喂,喂!你没事?”封亦皱起眉头,看那牛二面孔越发扭曲,口里的笑也越来越诡异,终至无法听清,然后一股股带着恶臭的黑血从他口鼻、耳目里缓缓溢出,显得极为狰狞可怖! 封亦哪里还不知道发生意外?可他偏偏对此束手无策,毕竟于药理一道,他几乎一窍不通。能做的只有为他点了几处窍穴,无效之后,抓住他手臂缓缓度入一些道家真元。 这不度还罢,一度之下,封亦立时脸色大变——那牛二体内,竟在短短几息时间里,便充盈了一股邪恶而污秽的黑暗力量。封亦道家真元一激,那邪秽之力登时扩散,将其度入的真元瞬息湮灭! 紧接着,一股邪恶至极的邪秽源头,蓦地在那牛二体内游走。封亦嗤啦一声拽开牛二衣襟,只见其胸腹表皮之下,一个半寸凸起的鼓包快速移动,从腹部一直移动到左胸口。蓦地“嚓嚓”细碎声响,从那胸口处传来,牛二挣扎地越发剧烈,口鼻之间血液肆流。 “该死,那是什么?” 封亦惊疑不定,眼见着牛二已然活不成,他噌地一剑刺出!不想那鼓包里诡异之物,竟似能感受到危险一般,“噗”地一声破开,接着便有到拳头大细小身影疾射飞掠而起。 那诡异之物速度极快,封亦只匆匆一瞥,见到其浑身裹着鲜血,形似蚕虫而多长足,极为狰狞可怕。而后那诡异之物便嘶鸣一声,嗖的化作劲风朝封亦扑面而来! 铮! 青蒙蒙剑光一闪,半空里仿似掠过瞬间灼热火焰,那迅疾无比的诡异之物如遭雷击啪地跌落,摔到地上时已然碎裂成了均匀的两片! 显然,此物选错了袭击的目标。 封亦凝眉再看那东西,只见其长约两寸,粗细如拇指,身上披着甲壳,多足,头颅生者一张裂开后满是獠牙的大嘴,竟是只可怕的蛊虫!其身玄黑,方才封亦见到的血色,竟全是来自于遇害的牛二。 封亦再看牛二。 此时他仰躺在床榻,左胸处破开一个窟窿,其状凄惨。封亦看在眼中,眉头大皱,委实没预料到眼前这店小二不过说出些许关键信息便受到反噬而亡,还这般凄惨。 本应心生同情,可想到此人早已不知在这诡异蛊虫威胁下害了多少人,今有此厄运也算报应。只是从他方才为求活命果断地说出各种隐秘,而不畏惧反噬惩罚来看,他应是并不知晓自己体内蛰伏的蛊虫! “所以说,即便没成‘玉俑’,其实他们也早便被控制了起来么。” 封亦回想了一下白日见过的上望一城,心中不由担忧,“整个上望足有几千户人家,又有多少人成了‘玉俑’,多少人被蛰伏蛊虫操控?”只想一想,封亦便忍不住脊背发寒。 到了如今,封亦哪里还不知上望笼在巨大阴谋之中?而且这阴谋,几乎可以断定必然与那飞鹤观汤寿全有关!不过,在去正式“拜访”那汤老爷子之前,封亦还另有一事需要验证,于是他很快便找上了白日见过的酒楼掌柜。 掌柜表现与小二一般,被封亦吓唬、逼迫一阵,便就了范,显然也不知自己体内的隐秘。封亦为验证自己的想法,他先制住了那阴沉的掌柜,度入真元到其体内,很快便在腹部寻到那只蛰伏的蛊虫。 那蛊虫形体却比封亦在牛二身上所见要小,且处在沉睡之中。随后封亦这才开始追问,掌柜的不知情,生怕封亦寻仇,自是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有许多与店小二所说重复。 不过却也另外提到了一处地方,便是那城中的善堂! 随后,蛊虫苏醒了。 第37章 再相遇骤闻惊变 封亦觉察到蛊虫的苏醒,立即聚拢真元,竭力控制那蛊虫。 掌柜的身躯如牛二那般,也渐渐抖动,越来越强烈。蛊虫从沉睡里苏醒,原本细小的身躯也不知如何异变,竟肉眼可见的增长,浑身甲壳、长足、獠牙巨口也一一齐备。 原来这蛊虫,是在苏醒后方才变化的。 封亦的真元在掌柜的躯体里,只能以组粗浅之发围困,他没有消灭蛊虫之法。若以真元御使法诀神通,恐怕蛊虫未死,掌柜倒要先一步死亡!好在那蛊虫虽然厉害,却几经挣扎不得脱离浑厚真元的裹覆,迟迟无法往上钻入左胸去吞噬那心脏。 渐渐地,蛊虫越来越暴躁,封亦再想控制,所需消耗也越发增长。确定自己无法单以真元消灭蛊虫而不伤害人后,封亦无奈,只得并指如剑,指间劲气吞吐,隐隐似有一股极为锋锐之感。 待他以真元制住蛊虫暂时无法动弹,而后一指点去,那劲气透体而入,精准地落到蛊虫头颅上,竟是以灼灼剑气一指点死了那蛊虫! 然而让封亦未曾预料之事发生了,那蛊虫死在掌柜腹中,竟在短短时间里化作脓血。脓血中蕴含剧毒,封亦又不善医理,真元也做不到清理剧毒之能,他便只能眼睁睁看着掌柜痛苦地走向弥留。 “救、救我——” 封亦叹了一声,看着他道:“难道你还不知道吗,从你说出那些隐秘起,你的结局就已然注定。我方才不过是想尝试看能否应对,可惜,我无法解决那蛊虫,也就无法救你——” “更何况,我也从未想过要救你。” 掌柜阴沉的脸上惨然一笑,笑得极为扭曲,口中一面溢出暗沉沉的毒液,一面嗬嗬地喘气,低低地似在说着什么。封亦凝神去听,原来他口中不断重复的,乃是如此一句话:“报应啊,这是报应啊” 封亦沉默,不免唏嘘。 离了酒楼,封亦满腹心思,他本以为能从掌柜的口中获得更多的隐秘消息,可他实际所知也不多;他以为能通过掌柜体内蛊虫,寻到解决之道,如此也可救助其他被蛊虫蛰伏的无辜者,可惜仍未做到。 而眼下他唯一能做的,似乎便只有亲去拜访拜访那位汤老爷子了。 ——善行善举的“大善人”!呵,还真是讽刺啊。善待往来客商皆为他传名,引来益州许多生活不如意,或是向往此地的百姓来投,却不想这上望竟整个只是谎言,来者皆入瓮也! 飞鹤观,也便是那飞鹤山庄,座落上望城西之外的飞鹤山腰。面积极为广阔,庄中建筑成群,奇花异木成林,极为豪奢壮观。封亦出城不远,便能远远地眺望到远处山腰隐在黑暗里的宽敞庄园。 其中有一座道观巍峨耸峙,超过其他建筑许多,也十分显眼。 封亦即便距离飞鹤山庄还远,却也能看到那独树一帜的道观尖顶。 “可恶!” “行如此阴谋诡计,居然胆敢顶着道家的名头!” 正自暗中在心里骂骂咧咧的封亦,忽地脚步一住,抬眼望向远处树林。夜色很暗,夜晚的树林更是漆黑沉沉,前方一片更是仿佛张开巨口欲要择人而噬的荒古异兽。 封亦目光锁定,神色凛然,轻喝道:“阁下既然来了,何不现身一见?” 树林深处,幽幽一声叹息,随即莹莹白光里,缓缓走出一个款款身影。那身影,仙姿仪容,肌肤欺霜胜雪,双眼忽闪灵动如波,嘴角带笑,悠悠地朝着他看过来。 封亦看清来人,一怔:“是你?” 来者,竟是曾在长津镇有过一面之缘的“蛮族”少女了。深深的夜里,她青葱玉指握着一支白花,白花散发的莹莹之光,将树林的黑暗也驱散开来。只听她声音宛转,犹如佩玉鸣泉,轻轻地道:“可不就是我咯——又见面了,‘蜀山的李逍遥’少侠!” “你怎么会在此处?” 封亦心中警觉,忽地,他想起方才遇上的那种奇异“蛊虫”,又联想眼前此人穿着的蛮族服饰,一时面上沉了下来,目光冷冷,“是了,你本该在此处才对!——上望之事,便是出自你的手笔罢?” 少女微微皱眉,她能敏锐的感觉到,眼前这“李逍遥”大抵是误认了什么。可少女何等骄傲,哪里会去解释,只是淡淡地道:“你知道上望的事了?” 封亦见她“默认”,更是冷笑一声:“我何止知道!今日我来此,便正是为了此事!——妖女,你既然敢做出这般伤天害理之事,便让封某见识见识你的依仗!说不得,今日便要除魔卫道了!” 少女目光一冷。 她似乎对“妖女”、“除魔卫道”等词极为敏感,见此一笑,目光却变得异常冷厉,嗤道:“‘除魔卫道’,好一个‘除魔卫道’!” 铿! 炎光亮,龙吟声起,仙剑“鸣泉”哐啷一声出鞘! 灼灼炎力,汇聚成凌厉无匹的剑气,唰的一剑斩落!出手,即是全力!那少女虽面上不屑,可心里却立时正色,只那一剑,她便立刻意识到眼前这“谎话连篇”的家伙绝非寻常之辈! 嗡~ 似有轻轻一声颤鸣,又似错觉。 那少女将手中的白花轻轻抛出,那白花盈盈一颤,偏偏花瓣化作一点点寒光,竟如漫天星雨落下那般,迎上那一道剑光! 叮叮叮叮~! 剑气挡住了大半星雨寒光,封亦又长剑一抖,干脆利落的击飞一片片漏网花瓣。隐隐地,在那花瓣过处,他好似嗅到了一股清香。封亦心中大惊,连忙屏住呼吸,可仍然立马就感觉到头脑一阵晕眩,连连退步! ——那花香! 而另一面的少女,此时面色也不好看。 原来那一道看似寻常的剑气,竟夹杂了熊熊炎力,花瓣抵住了剑气,却被炎力倒转,袭击而来。她受了那炎力一击,面上立即变色,就是重新接住白花的手也感觉到一股灼痛。 “好凌厉的剑气!” 封亦屏住呼吸,接连运转了几次“五气朝元”心诀,总算平复了下来,也不由得暗自惊叹:“好诡秘的法宝!——哎,等等!” 白花! 异香! 还能扰人心神、动人心魄——如此种种,汇聚在一起,立刻便引动了封亦沉寂的记忆,脑海里灵光闪现,想起了一物,不由惊呼出声:“‘伤心花’!” 少女神色一滞,灵动大眼里流露出疑惑—— “你如何知‘伤心花’?!” “你怎会有‘伤心花’?!” 两人不约而同那般,齐齐质问出声,而后又齐齐默然,只是都以警惕与打量的神情来看对方。 ——是那个人么? 封亦有看了一回少女,心中意外而惊讶,若单以样貌来看,她倒的确算得上妙颜无双,可与那个人相比。只是——“你为什么不穿绿衣?”猛然抬头,封亦见到少女又惊又怒的神情,方才反应过来,自己竟因为震惊而心绪失控,直接把心中的话给说了出来。 “呵呵~” “真是好啊~”少女面上的嘲弄几乎满溢而出,“堂堂青云弟子,名门高徒,却暗中窥私,打探女儿家的隐秘,当真是不知羞呢!” ——窥私隐秘? 封亦叫她这一番话,气得几欲吐血!偏偏还无法解说,总不能讲,自己因为前世记忆,方才知晓有她这么一个人物的?说出来谁信啊!指不定还要被嘲弄一番呢! 那少女见他不说话,仍自气息不平,又道:“怎么,‘除魔卫道’的正义侠士,此时便不敢认了吗?嗯?我该称呼你‘李逍遥’呢,还是‘封道长’呢?” 原来方才气愤之下报了名姓,也被她注意到了。 见她如此咄咄逼人,封亦也不禁反驳道:“姑娘,你既然探出在下出身师承,以你之言,是否又是‘窥私隐秘’呢?”少女一愣,斥道:“谁愿意窥伺于你?我不过是收集情报罢了——” “是啊,”封亦摊了摊手,“在下不也是如此吗?” 少女目光一凝,极为少见的一时语塞:“狡辩!” 封亦见她总算不再拿言语激人,先前的义愤也随之一缓——既然眼前真是记忆里那人,那么上望之事,多半便不是她所为了。虽说此人性格乖戾,可本性善良,做不出这般穷凶极恶之事。 内里真相如何,或许还应向那位老爷子寻获。 “姑娘,上望之事应是非你所为,故此在下先行别过!”封亦拱了拱手,虽说对此人,基于前世记忆,他其实有些好奇的。可眼下大恶当前,还是应该先寻出真相才是! “呵~!”少女并不领情,不过也有些意外,“怎么,这便不再‘除魔卫道’了么?你如何便不知是我所为?似我这等‘妖女’,不正是如此阴狠毒辣、丧心病狂么?” 封亦看着她,目光平静地道:“姑娘毋须如此,我既然这般判断,自有判断的道理。——若最后仍落在姑娘身上,再行除魔卫道不迟。” 少女冷笑:“你这正道弟子,竟也会为我这妖女说话,当真奇景!” 封亦正色道:“出身并不能决定一切——魔门,未必尽是恶人,也有能做善事之时;正道,也未必尽是好人,也有做错事情的时候。只是通常意义,魔门恶人多些,正道秉持正义之人多些,仅此而已。” 封亦此话,也非妄言。 便在原着世界,当兽神出十万大山,祸乱天下时,魔道宗门也有无数弟子为护卫苍生而战。如“合欢派”这般,几乎精锐尽灭,只剩了金瓶儿一人捡回性命。其余门派同样精锐损失大半。或有人言,魔门不过是不得不战,可其实不然。以修真之士御物飞行之能,若当真不管不顾,还不能远遁躲避吗? 比起那些仅凭双腿步行的凡俗,他们绝对能轻松避开兽神祸乱,保存绝大部分实力。若如此,等兽神祸乱之后,魔门再上青云,刚刚遭逢大难的青云恐怕难以抵御。 故此,封亦从内心之中,便是这般认为的。 他却不知,如是一番话,对于眼前少女而言何等惊讶,尤其是这话还是出自青云门弟子口中! 少女沉默良久,忽地嗤笑:“你这般说,岂非要‘是非不分、黑白混淆’?青云门怎么出了你这么个糊涂的弟子!” 封亦微笑地看着她:“是与非,善与恶,其实存乎于心。它在于我们如何去想,如何去做,唯独不在于如何去说。” 少女笑容敛去,手上轻轻地握住那莹莹白光的小花,双眸如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叹道:“你这个人,当真有趣,倒有几分我圣教光明磊落、随性洒脱之风。莫如你便离了青云门,加入我圣教门下,我保你有个锦绣前程,绝不比青云给你的差!——至少,如你刚才那番话,便决计无法在青云门里说?” 封亦一笑摇头,朝她拱了拱手后转身。 “姑娘美意,在下心领了!此心已属青云,如何再投别家?只是下次再见,是敌非友,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姑娘保重!” “喂!” 少女不知为何,见那人一副洒脱不羁模样,心中便隐隐来气。灵动大眼转了一转,忽地计上心来,开口叫住了封亦,大声地道:“你在上望,可曾查出了幕后筹谋者谁,所欲为何了吗?” 封亦站定,心中一动,转身道:“姑娘莫非知晓?” 少女信手捋了一缕发丝,面有得意,道:“我自然是知道的了。” 封亦目光沉凝,思忖片刻,道:“姑娘若能告知,在下感激不尽!” 少女笑道:“我既然叫住你,自然是要说的了。——你在上望看到的诸般异状,其实皆是表象,其幕后筹谋者真正所欲,乃是祭上望一城之生灵,重炼魔宝‘嗜血珠’!” 封亦怔住,几乎以为自己听错,忙道:“你说什么?” “没听明白啊?那我再说一遍——有人想献祭一城生灵,重炼‘嗜血珠’!”少女说完,似也感慨,又道,“你倒是猜得不错,似这般丧心病狂之举,小女子也断断做不出来的!” 封亦半晌方才回过神来,恍然之中又带着凝重:“原来如此!”抬头时,正见到少女此时神情,不由皱眉,怀疑道:“你告诉我这些,不会是有什么阴谋?” 第38章 探飞鹤暗夜激斗(上) “咯咯~” 少女嫣然一笑,丝毫未有掩饰自得之色,她道,“能告诉你的,我都已经说了,至于信不信便是你的事儿了。”她缓缓后退,在即将没入黑暗里时,忽地又止住脚步,戏谑地道:“另外最后提醒你一句,据我探到的消息,那隐藏幕后之人只怕几日内便要启动阴谋。你若想阻止的话,最好抓紧时间了!” 封亦眉头皱起,沉默地目送着那白光渐渐转淡,终归宁静与虚无。 “原来如此!” 久久,明白过来的封亦,无奈苦笑,“还真是让人无从选择的阳谋啊。” “嗜血珠”,八百年前镇压了整个魔道的凶煞法宝,不管是前世记忆还是封亦此世见闻,都使他知晓此等法宝虽是魔宝,其威能品阶却足以与神兵“天琊”、“斩龙”相比。 试问与这般法宝有关的消息,她怎么会如此好心告知? ——重炼“嗜血珠”!将整个上望城中之人,全都献祭为祭炼材料,以封亦见识,也不得不由衷感叹那生出这般心思之人狠辣无情的心肠,同时也感慨这般可怖的气度手笔! 他隐约记得,原着里似乎便提过,“嗜血珠”正是万千无辜生灵精血熔炼而成。也不知暗中冷血施谋者,究竟是从何得来这般祭炼之法,莫非自己猜错,此事仍与“炼血堂”有关? 封亦最初便是因为这消息而心神震撼,一时没反应过来,此后慢慢一想,便立即明了对方告知这消息的用意——她做不出视万千生灵如无物的冷血,那么便只有让“嗜血珠”不被重炼出世,才是最好,没有人愿意再被一个“黑心老人”压在头上。 如此,她便只剩破坏对方阴谋一条路。 “她就是看准了,方才故意将这消息透露给我,因为她知道我必然要拼尽全力阻止此事,也便间接达成了她的目的!”封亦神情复杂。 事情仍是那件事,没有她的提点,封亦也会去阻止,可却是心中欣然;偏偏她这一说,倒成了毫无遮掩的利用,事情不改,封亦心情变了,总有一种不得劲之感。 “难道我招惹她了吗?”封亦回顾一下,摇了摇头,“没有啊!总不能单是为了膈应?这般低级的恶趣味?” 封亦失笑,平复了一下心境。 目光一转,再度看向山腰处的山庄。——去,自然还是要去的。既然知晓了这般全无人性的恶行,封亦怎能不去阻止?不管是出于道义还是本心,封亦注定无法坐视。 正所谓,“道之所向,义无反顾”是也! “三清祖师在上!”封亦低低地道,“还望护佑弟子除魔卫道,还世间清正!”时间太紧,便是向门中求援,也有些来不及。他并不全信她的话,可偏偏自己不敢去赌! 语罢,封亦神色坚定,运起法诀纵身而起! —— 沉沉夜幕,暗得深邃的林间,有道身影飘忽而行。 那人身法之灵动、修为之精深,便是封亦,也决计远远不及。其行在林间,无声无息,无踪无影,便是亲眼看见,恐怕也只会以为自己眼花,而不会发现其极速飘忽的行进。 纵掠闪进,宛如鬼魅! 直到,那人见到前方林中空地一团淡淡的白光,方才放缓了身法,显出身形来,轻声地道:“碧瑶——” 白光中,少女惊喜地抬头看向那人,道:“幽姨,你回来了啊!” 那人向少女走近,白光映照下显出黑纱笼罩的窈窕身段,竟正是与少女一道曾出现在长津镇的那黑衣女子。此人身份不凡,在蛮荒圣殿一系魔门中极有地位,寻常人根本无法遣使于她,她是自愿跟在少女身边的。 她的名字叫做“幽姬”。 知晓这个名字的,整个魔门并不多,可知晓她身份地位的却不少,只因眼前女子,便是那魔门四大圣使中现任“朱雀圣使”! 一袭黑衣的幽姬走到碧瑶身前,见她独自一人,微微皱眉:“其他人呢?”少女笑嘻嘻地道:“我让他们去城中调查那些善堂了,放心,幽姨!以我的修为,我能保护好自己的!” 幽姬叹道:“碧瑶,不要掉以轻心!——这一回,恐怕没有那么简单。”她顿了一下,似在犹豫措辞,碧瑶奇道:“幽姨,你查到了什么吗?”幽姬摇头,道:“只是一种感觉,飞鹤观幕后之人让我有种熟悉之感!” “熟悉?”碧瑶领会了一下这个词,反应过来后惊道,“幽姨,你是说,飞鹤观幕后也是我圣教中人?”幽姬没有予以肯定或者否定,她只是略显思虑地道:“若当真是圣教中人,那便糟糕了——” 碧瑶也面色严肃,接道:“若是我圣教中人,而我们却根本不知、不识甚至不曾听闻此人,那么的确有些糟糕!”她眉头微微颦蹙,手上莹白的“伤心花”,在她指间无意识地转动。 “对了幽姨,”碧瑶一时思虑无果,只好放下,又问起其他事情,“你此去飞鹤观,可有查探到什么吗?” “飞鹤观,并无阻碍。”幽姬说道,“可正是如此,我却不敢贸然行动——那一切,仿似早就摆放出来,仍由人看那般。” 碧瑶此时也不禁感慨:“行事周密又胆大包天,幽姨,我还真有些好奇那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了!”说到此处,她忽地想起什么,面上闪过一瞬的古怪。幽姬与她熟识,自是立刻注意到她的异样,柔声道:“怎么了?” 碧瑶神秘一笑,道:“幽姨,你说如果,有人此时为我们搅动风云,能否惊出幕后那条大鱼呢?”幽姬怔了一下道:“什么?”旋即有反应过来,“你是说,有其他人也盯上了飞鹤观?” “幽姨!” 碧瑶没有解释,只拉着她的手,少见地有些期待,道,“我们赶紧跟过去,指不定那人便已经动手了呢!——紧绷的弦再是可怕,但只要放过了,也就不再具备威胁——幽姨,我一定要将那幕后之人揪出来!” 幽姬无奈,见她兴致勃勃,只好依她。 两人又循着她先前的来路,再度往飞鹤山庄而去。 阴云沉沉,夜风凄凄。 不知何时起,天上有下起了小雨。细雨无声,密密绵绵地落下,将夜幕变得愈发厚重而朦胧。 两道人影,轻捷无声地循着飞鹤山庄高墙落入庄内。 幽姬拉住了碧瑶,轻声地道:“碧瑶,接下来跟进我!”碧瑶也不是莽撞之人,便点点头应下,而后跟在幽姬身后往山庄深处潜伏而去。 飞鹤山庄十分广阔。 也静谧沉沉。 乍一入庄,便有股邪异气息弥散而至,叫人生出极为不舒服之感。越是往内,如此气息越是浓郁。山庄景致繁多,楼阁建筑也十分精美,可偏偏偌大山庄全无人气。那股子邪异气息里,仿佛积郁满了污秽、阴鸷与邪恶,让见惯了世事之艰、人性之恶的少女,此时也不禁皱起了眉头。 更让她不悦的是,即便两人深入山庄,她竟也没听到山庄里有哪怕一点的动静!——“可恶的小贼!”碧瑶又气又疑,“难道自己判断失误,其实那人根本没有一点正道担当?果然不愧是虚伪的正道中人,可恶!” 前面的幽姬忽地停下脚步。 她回转身来,看着碧瑶道:“再往前走,便是飞鹤观了,碧瑶。我们——嗯?”正欲劝说幽姬,忽地神情惊讶,转头便往飞鹤观所在看了过去。碧瑶虽惊,但也立时循着她的视线眺望。 只见,远处静静伫立,仿若一尊蹲伏巨兽的飞鹤观,骤然在黑夜里迸发出一道惊天火光!那火焰熊熊,炽烈如日,竟是映照得飞鹤观里灯火通明。紧接着轰隆一声,飞鹤观雕梁画栋间破开一道缺口,便立时有炽烈火焰从中汹涌而出,旋即又飞出一道身影! 那人手持仙剑,长身而立,定在半空。 火光烈烈,映照了一片夜空,显出夜晚那细密的雨丝来。不过,即便细雨绵绵,却分毫不能减弱那灼灼艳阳光华。此时此刻,那手持仙剑之人,仿佛便成了飞鹤山庄黑夜里的一轮孤日,璀璨夺目! ——是那个小贼! 碧瑶目光一动,见到对方如此张扬,也不由得撇了撇嘴。 而幽姬见到那人,也不由惊讶,想起当日在长津镇的断言,轻声道:“原来此子是青云朝阳峰一脉,‘少阳剑诀’!不成想当年一战之后,又见到了如此惊艳的道家神通!” 碧瑶见说,奇道:“青云门有名的不就‘通天峰’、‘龙首峰’两脉么?幽姨,这朝阳峰又有什么说道?” 幽姬抓住碧瑶,先是道:“且先随我藏身!”等她带着碧瑶,寻了一处僻静位置隐蔽,又能正好看到飞鹤观所在,这才继续道:“青云门七脉传承,各有擅长。碧瑶你初生晚,故此不知。一百多年前那场大战,我圣教门人不知有多少殒落在那些行烈如火、攻势如雷的朝阳弟子手中!当年,那‘少阳剑诀’,便也是这般烽火绵延。” 幽姬眼带异色,道:“只不过,当初我圣教虽殒落许多精锐,朝阳峰也死不少。没想到不过堪堪百年,竟又有人能使出这般程度的神通,青云门果然是人才济济!” “哼~” 碧瑶虽没说话,可明显有些不服——再厉害又如何?此时不仍然受驱使乖乖蹚水探路? 第39章 探飞鹤暗夜激斗(下) 哗啦! 飞鹤观屋顶破裂处,撞出几个人影来。 就着仙剑炽烈火光,封亦完全能看清来人面目——有做道人打扮的,也有做富贵人家管事打扮的,更有几个仆从。可不管是谁,他们都是一副形销骨立、枯瘦如柴模样,眼窝深陷,颧骨高凸,仿似整个人只剩了一层皮包裹着骨头,让人见了便心生畏惧。 他们是活人,却也是死人! 因为他们的生死,早就不是操纵在自己手上了。 封亦的注意力,更多地锁定在那道人打扮者身上。其人褐发鸡皮,披发垂肩,形貌可怖,一双眼里充斥着疯狂与杀戮,宛如择人而噬的凶兽! “老爷子,在下不过是想与你询问些事儿,您这般一大把年纪,何必要如此大动肝火呢?” 那道人站在屋顶上,到与封亦齐平,只听他喉咙里“嗬嗬”有声,而后一字一顿地道:“擅入、者、死!” 封亦露出无奈神情。 打从他悄然潜入山庄,费了莫大的劲躲开山庄里那隐藏的一股股不详气息,总算潜到了飞鹤观附近,并且顺利进入其中。不如飞鹤观后,他几乎立时便见到了观中打坐“修行”的道人,封亦从其服饰,认出此人应该就是飞鹤山庄的主人汤寿全“汤大善人”。 他本待与这位“大善人”聊聊,谁想此人翻来覆去,也只会一句生硬的“擅入者死”!至此,封亦如何能不知,这“汤寿全”,原来早便成为了一具僵硬的“玉俑”傀儡,连生死也无法主导了。 布下这场阴谋的,背后另有其人! 当时封亦一惊,便打算立时退出,不想汤寿全反倒蓦地动了,向他发动致命袭击。不止是他,飞鹤观里更是接连涌出好几人,正是眼下跟在汤寿全身后的管事、仆从。 无奈,封亦只得施展剑诀,一式神通破开包围,从飞鹤观中冲了出来。 谁想汤寿全不依不挠,仍自紧追而出。封亦不过才调侃般戏说一句,立时便惹来汤寿全暴怒,浑身腾起一股黑气,嘡嘡嘡踏空连行,宛如野兽那般猛扑过来!封亦在观中便领教了他的手段,有那诡异黑气庇护,汤寿全此时手爪、利齿皆是利器。 封亦的剑斩过去,落到他身上时如中金石。 可他若挨上对手一击,只那邪秽诡异的黑气,便能叫他吃个大亏! 并且,此时攻向封亦的,可不知一个汤寿全,其他的管事、仆从,竟也一齐向他猛扑而来! 封亦不得已,便从半空落地。 那管事、仆从离他最近,立时追逐而来,不成想封亦目光一凛,使出个剑诀神通。只见他长剑挥使,左手掐诀,真元涌动之下生生在背后凝聚五柄由灼灼炎力聚拢成形的仙剑,模样与他手中“鸣泉”近似。 而后封亦口中清啸,仙剑陡然化作一道流光疾射而去,与此同时,那悬浮在背后的五柄光剑也立时电射而出。管事速度最快,追得最近,此时反而因为距离过近无法躲避,霎时便被剑光透体而过,唯独躯体上留下几个通透窟窿! 剑光不止! 另外几个仆从,也有两个离得太近,纷纷被剑光穿透。 封亦更是御使仙剑回返,再度刺穿那管事的脖子,这才使其真正殒命,终是归复平静。在他们身上通透的穿孔处,一股股青烟寥寥,隐隐似有烧焦气味传开,竟是受炎力灼烧所致。 一式真诀,两般神通! 方才看似短短一瞬,可他能瞬息间抓住机会斩落三人,却也是出了大力——不止“少阳剑诀”里神通“贯日”,他还以“气剑决”之秘法,生生凝出五柄光剑,一齐以“贯日”神通打出,才能做到锐不可当,同时还迅疾无比,让其根本没法反应过来。 只是,他占据先机一举灭了三个对手,却也同时失去了避开汤寿全的先机! 黑气滚滚,化作一只恶鬼,凄厉嘶吼地凶狠袭来。封亦无法躲避,唯有凭借身后的修为硬接。只听“咔嚓”一声,却是巨力撞击下,他脚踩的青石地面“咔”地一下裂开。 好在封亦借了力,仙剑一转,落入他手,嗡地一剑斩出! 那黑气看似飘忽不定,好像一阵风便能吹散。可它凝聚而成的恶鬼却极为邪异坚韧,封亦挡了一下,又斩出一剑,灼热剑气照亮四周,却也只是让那恶鬼暗淡片刻,立时又恢复如初。 好在汤寿全黑气虽厉害,他本身骨瘦如柴的躯体却禁不住那巨大反震之力,整个人竟嗖地倒飞,撞开身后飞鹤观窗柩跌了回去。而封亦也同样在巨大反震作用下,嘡嘡地后退几步,在青石板上留下几个深深的脚印! 一气死了三人,可还剩的两个仆从却全无畏惧,凶狠攻来。封亦连片刻喘息也没有,只得打起精神,沉着应对。不多时,又听到哗啦一声,却是道观飞出一个狼狈身影,正是那汤寿全! 别看他此时模样狼狈,其实他浑身全无一点伤损,御使黑气攻击仍然诡异难当。封亦以一敌三,虽惊不乱,一套剑法施展绵密,泼水不进,那三个家伙再如何猛烈围攻,他也岿然不动。 “此子修为、剑法,在年轻一辈里可称一绝!” 却是藏在暗处,静静看这一场大戏的幽姬,开口提点道,“碧瑶,你以后若是与此人做对手,务必速战速决,不可给他足够思索的时间!此子,似有种专一破局的眼力天赋,唯有攻势迅猛如洪流滔滔,才能一直压制并击败他!” 碧瑶同样眼力不凡,亲见了对方施展神通,她如何还不引起警惕?别看场上还有三人,她却知道只要再等一个机会,让他从刚刚使出神通后的竭力里缓过气来,便又能如先前一般一击得手了! “碧瑶!” “”没等她回话,身旁的幽姬忽然开口,道,“我必须暂且离开一下,你照顾好自己。若事不可为时,马上从飞鹤山庄里撤离知道吗?” 碧瑶愣了下,旋即便反应过来。 显然她也意识到了什么。 “幽姨,你没来时,我不也是自己照顾自己吗?——放心,我心中有数。” 幽姬点点头,又望了眼飞鹤观那边激斗的情形,一个转身便迅速消失在夜色之间。 且说封亦沉着冷静,平复着体力剧烈消耗的真元。 那汤寿全攻势虽猛,一道道黑气幻化成种种异兽,却始终未能攻破他的剑诀防御。明明他使出里的是火系剑诀,可防守时却又坚韧得如同一座山岳。本以为就将如此顺利下去,谁想原本静寂的飞鹤庄蓦地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四面八方,犹如流水滔滔,向着道观所在轰然汇聚! 封亦脸色一变,他想起潜入山庄时,隐隐感受到的那一股股阴鸷气息。显然,就在这一瞬之间,那些原本沉寂的阴鸷气息,竟是被某种力量唤醒,并且齐齐朝着道观而来! 汤寿全,虽也是活死人般的“玉俑”。 但封亦明显感觉到,此人与其他人不同,控制甚至诛杀掉他,绝对能获得不斐助益。因此他才冒险留下,想要将此人擒住,从而追查更深的内情,甚至借此引出那幕后之人也未可知。 可眼下一看,只听那动静便知即将到来的人数绝对不少,封亦没有信心在这般情形下还能保全自己,故此心中便生出了退意。 不曾想,就在他思索着是否暂时退开之时,飞鹤观远处的僻静角落蓦地跃出一人,娉婷而落。竟是碧瑶!此时她仍做南疆蛮族打扮,明眸皓齿、青春活泼,一身银亮的纹饰在灼灼炎光映照下闪闪发亮。 “你怎会在此?”封亦皱眉问了句,只听那脚步如涛,越来越近,又不禁提醒了一句,“此地危机四伏,你也最好立即离开为妙!” 谁想碧瑶于他这番好意弃之不理,反而站到那脚步前方,只在口中急道:“汤寿全乃是关键人物,你务必将其拿下!至于这些人,便由我来阻挡片刻!” 正说之间,话音未落,便有一个个黑影从暗处欺近。 碧瑶面色如霜,催动“伤心花”悠悠而起,那一枚枚白玉般的花瓣霎时散开,一生二,二生四,竟是须臾间幻化出成百上千闪烁淡淡光亮的花瓣。而后随她口中一个“去”字,那花瓣化作寒光,疾射飞出,嗖嗖破空直坠,宛如白玉利箭落入那一个个黑影所在的暗处! 活死人般玉俑无知无觉,便遭重创,也无声无息,只能听得见一阵扑通扑通的重物坠地之声。那花白利箭如雨,密密麻麻,可涌来的黑影却委实太多,终于便有一个漏网之鱼,从高墙跃起,往碧瑶所在落下! 碧瑶不慌不忙,“伤心花”兜兜转转,花瓣回归,在半空里变作一朵纯白巨大的花朵,而后重重撞向那漏网之鱼。待击飞那人,碧瑶法诀一变,仍自幻化出点点寒芒,竭力阻止那黑影来袭。 对于碧瑶忽然现身,封亦明显持怀疑态度。 别看原着中她对张小凡极好,也着实温柔,便以为她对谁都这般。自小在魔教生长,耳濡目染,她也绝非易与之辈。方才“膈应”与利用之举,已然可见一斑。 不过眼见碧瑶与那些玉俑交手,机会难得,封亦也不愿半途而废,便自凝神以对,抓住机会仙剑“鸣泉”一声龙吟,黑夜里陡然升起了一阵滔天火焰!那火焰自封亦周身而起,汇聚成形,缓缓落在仙剑之上,龙吟阵阵,火焰翻腾,凝缩而成的剑气威能波动,十分惊人! ——龙破! 剑,斩! 气走少阳,剑气灼灼,滚滚火焰包裹下的剑气隐隐汇聚为龙形,其径三尺,其长不知数。随着封亦那一剑斩出,龙形剑气呼啸如雷,炽烈的火焰蒸起灼灼热浪,连那绵密的雨丝,在还未落下时受那热浪一激,竟也化作了水雾! 飞沙走石,地动山摇! 前一瞬,剑气方才出手,而下一瞬,它便已然消逝。 灼灼热浪未消,地面被那可怕的威能掀开一道显眼的焦黑凹痕,而凹痕的另一面,则是被锁定的汤寿全! 呼!呼! 封亦驻剑半跪,御使神通“龙破”,对他而言还是压力太大。 不过成果斐然,被火焰剑气笼罩的两个仆从,剑气过后,便不见了踪影。那汤寿全受特别对待,此时倒是躺在地面。 忽地。 远处发出几声咔嚓断裂声音,且那声音越来越密,逐渐连成一片,旋即“轰隆”一声巨响。抬头看去,竟是汤寿全身后巍峨飞鹤观,左面一侧从顶到底平整地断裂开来! 一剑之威,竟至于此! 第40章 探查密谋欲反目 “喂,青云门的小贼!” “你若再不快些,可别怪本姑娘先走一步了!” 正在驻剑喘息的封亦,闻言回头往少女那一方看去。穿着仆人灰衣的一个个面色僵硬的“玉俑”,从黑暗里如潮水涌出,尽管他们无法逾越那点点白光封锁的无形界限,可却实实在在地往前推进。 那些“玉俑”虽不算太强,却也着实不弱,体内都蕴有如汤寿全那般邪秽黑气。这便使得那些“玉俑”速度极快,又不畏生死,极具威胁。汇聚成流,更有一股浓郁的腐臭气味,仿似在土里埋藏腐坏的躯体,恶臭难当! 便是封亦隔得较远,也能嗅到那股难闻的气味。 反观碧瑶,她虽说被逼得步步后退,可看其游刃有余模样,哪里到了极限?封亦暗笑,知道与其说她被那些古怪玉俑逼退,倒不如说是受不了那股恶臭的气味。当然,他也知道自己绝不能当真寄希望于对方拼尽全力,那委实太过虚妄,故此略喘匀了气息,便提高声音回道:“我已经拿下他了!不过他早已成了‘玉俑’,灵智全失,还有有何作用?” 一面说,封亦起身,一面大步往那汤寿全行去。 碧瑶手指连动,每一次挥舞都催使“伤心花”迸射点点寒光,闲暇中回头看了眼,正看到那高大巍峨的飞鹤观轰然倒塌,吃了一惊。旋即又见封亦大步走向汤寿全,全无戒备一般向倒在地面的汤寿全抓过去。 “喂,小心!” 碧瑶急声示警。 与那许多“玉俑”活死人交手半晌,她发现对方许多身躯要害已不如寻常人那般致命,黑气使其变得异常难缠。 果不其然,就在她刚刚出声,那倒在地面似没了声息的汤寿全身曲如弓,蓦地弹起,一双手屈指成爪,手指枯瘦如柴,但在隐隐黑气的加持之下坚硬如钢,“嗖”的一下破空袭来,抓向封亦的喉咙要害! “铿~!” 然而在汤寿全手爪袭来时,却有青蒙蒙灵光隐隐的仙剑,仿若先知先觉般格在了他手爪的前方。而后剑锋陡转,嗤地锐响,夜色里寒光闪了几闪,却是封亦在一瞬之间连刺几剑,分别击中汤寿全左右双肩、双腿。 少阳剑气灼热锋锐,直接透体深入,将其臂膀、腿骨切断,失去了力道支撑,那汤寿全总算跌落到地,不得不安分起来。 “剑气断脉不起作用,能分敌我,口能出言,还会装死诱敌——”封亦点点头,看着他自言自语,“唔,果然不错,你的确是‘玉俑’里最特别的一个!”想到方才一幕,封亦仙剑一转,轻飘飘地刺出一剑。 那一剑,正落在退过来的碧瑶眼中。 “你疯了?”却见封亦一剑刺入汤寿全左胸,又缓缓抽出,碧瑶气恼不已,忍不住道,“费这般大劲才制住他,你竟随手便又给杀了?——咦,”不待封亦说话,碧瑶自己便看出古怪来了。 剑锋抽出,汤寿全左胸伤口如被灼烧那般冒起青烟,然而他即便受此致命伤损,竟仍自狰狞凶煞地咆哮挣扎。若非臂膀骨骼被废,只怕还要凶狠袭来。 “连心脏,也不是他的要害?”碧瑶皱眉,又不悦地看了一眼封亦,“你这般冒失,不怕当真一剑把他给杀了?” 封亦笑道:“一个失了灵智的怪物罢了,连活物都算不上,死便死罢。” 碧瑶冷哼一声,不屑地道:“你不必拿言语来激我,这老头,我虽知其对某些人意义非凡,可究竟有何作用同样不知。你若不耐烦,大可一剑斩之,正好遂了你意!” 被点破心思,好在封亦脸皮厚,哈哈地笑了笑,也不在意。倒是那些身穿仆从服饰的人俑,没了碧瑶阻拦,只一瞬便越过周遭围墙潮水般涌来。人未至,那股腐朽恶臭便袭来,直欲使人闻之昏厥,难以忍受! 封亦俯身提起汤寿全,一剑向那周遭人俑斩出,但见赤芒一闪,剑气过处竟倒下了一大片人,那一剑的威力大得让人难以置信。封亦古怪地看向碧瑶,谁想碧瑶下巴微抬,目光斜睨,一点不好意思都没有! 虽说他那一剑多用了些力,可也不至于达到这般效果。 封亦心中明了,一阵无奈,敢情这丫头从头到尾根本就没出多少力,那些看似气势汹汹的人俑,比起汤寿全与那几个同在飞鹤观中的仆从差得不是一星半点,最大的威胁,或许便是那闻之欲吐的难闻气味了。若她肯稍稍多使些力气,必然能争取更多时间,封亦也无须冒险使出耗费极大的剑诀神通。 “走罢!” 无奈摇头,封亦一个纵身,趁那人俑围聚之前便跃入半空,迅速离开飞鹤观而去。碧瑶自是跟在身后,飞鹤山庄早已如沸腾的大釜,有人在前方出力开路,她也乐得轻松。 可在跟了一阵之后,碧瑶惊愕地环顾四周,怒道:“喂,小贼!你这是带的什么路,怎么不往外去,反而往山庄里面走?” 封亦头也不回,一剑斩落两个自建筑跃起的人俑,继续纵跃前行,一面回道:“姑娘,你这是不知‘礼’为何物吗?怎地便一口一个‘小贼’,在下没有得罪你?” 碧瑶道:“哼,藏头纳尾之辈,连真面目也遮遮掩掩,如何称不得一声‘贼’!” 封亦恍然,“哦”地一声,道:“原来如此。不过在下此前之言,乃是对炼血堂二人戏言,也并非有意欺瞒,且是你自己探到的?何况姑娘自见面起,便处处算计,在下若不小心谨慎些,怕是一不小心失了计较,便要饮恨了啊。” “呵~,”碧瑶也不气,只是戏谑一笑,“朝阳峰的小贼,本姑娘倒要看你能藏到几时!——嗯?”碧瑶忽地听到远处一阵异动,似有斗法之声传来。又往里深入一段距离,果然看到前方有阵阵法宝灵光明灭不定,竟当真有人激斗。 她看向封亦,却见对方神色平静,似乎早有觉察。 碧瑶心中一惊,暗自思忖,难道他早就觉察了那边的斗法?虽有不甘,可她此时却清楚的意识到,此人感知之力,竟远在自己之上! “没想到在这里,还能遇见两位故人!” “姑娘,在下便先行一步了!” 封亦虽口中说是“故人”,可他骤然加速飞掠,却又藏影纳行,并没有立时现身与“故人”相见的意思。碧瑶则有些犹豫,因为她想起先前幽姬离开时对她的嘱咐。 不过,她方一止步,却见前方远处,忽地一声穿金裂石般清越长鸣——黑暗沉沉的夜空里,陡然亮起一阵金色煌煌之光,那光芒中,一只威武不凡的灵禽双翅伸展,顾盼之间神骏非凡,而后如鹰击长空般俯冲而落! “‘朱雀印’!” “是幽姨——” 碧瑶心中一惊,竟再无犹豫,往那激斗之处飞去。 —— 也不是多久。 许是一两个时辰之前。 天色方才暗下来。 回到房中没多久的野狗道人,便又在门中弟子禀报下出了门,往之前议事之处而去。半道他碰见了刘镐,两人会了面,野狗一问,原来他也不知道所为何事。等到了议事大堂,听了桃夫人果断仿佛谕令般的决定,两人齐齐一愣。 便是刘镐,也不由得眉头大皱。 “如此,会不会太过鲁莽?” 桃夫人深深地看了两人一眼,轻笑道:“这,可不是妾身自作主张,而是宗主的指令!”野狗道人惊讶道:“宗主他已经到了?” “不错,我已经到了。” 两人听到后堂传来一个浑厚声音,目光汇聚而去,只见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迈步而出,竟正是炼血堂现任宗主年老大!野狗道人与刘镐相视一眼,而后一齐拱手行了个见礼。 相比野狗还算恭谨,刘镐则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年老大点了点头,算是回应,而后施施然走向大堂上首位坐下。他目光从两人身上看过,方才一副智珠在握模样缓缓地道:“此事,乃是由我定下,你俩还有什么疑问吗?” 刘镐一听,忍不住便道:“宗主,恕在下多言——我们两方本来合作得好好的,为何要如此突然便行背叛之举?” 年老大似早有腹稿,见说面色一整,肃然道:“你二人,看来还未曾意识到事态严重啊。若‘嗜血珠’当真在此人手中重现,只怕我炼血堂覆灭之祸便要顷刻降临了!” 刘镐皱眉:“宗主何出此言?” 年老大看他一眼,语重心长那般道:“此人心气太盛!若真做下这般大手笔,让他炼出了‘嗜血珠’,以此人心气,哪里还肯与我们合作,怕是立刻便要吞并了。我炼血堂传承八百年未曾断绝,岂能轻易毁在我们手中?” 说到此处,年老大面露笑容,话锋一转道:“可若是除去他,由我们自行接手,便大不一样了。我已经练成了‘赤魔眼’,若再得‘嗜血珠’这般异宝相助,那炼血堂复兴指日可待!而你们,都将成为复兴之元老,与我共享富贵荣耀!” 野狗道人忍不住道:“宗主,既然我们的目标是‘嗜血珠’,何不等对方炼成之后直接动手抢夺呢?” “野狗,噤声!” 桃夫人忽地出声,便是年老大也不悦地瞪了他一眼,唯刘镐撇了撇嘴,倒是没说什么。野狗道人也不蠢,脑子里略微转了转,立时明白了其中关窍,狗脸露出尴尬,讪笑一声赔罪:“宗主,是我失言了!你说的对,便是要炼‘嗜血珠’,也该由我炼血堂亲自来才算名正言顺!野狗支持宗主您的决定!” 原来,之所以不选择“嗜血珠”炼成后抢夺,乃是因为年老大深有自知之明。以他修为,若对上手持“嗜血珠”这般异宝的修士,胜算极低,哪怕他“赤魔眼”大成也是如此。 作为炼血堂传人,他深知“嗜血珠”的威能,分毫不敢小觑。刘镐没多说什么,也是因为他知道自己也搞不定手持“嗜血珠”之人,故此老老实实听从吩咐。随着野狗出声支持,年老大便定下计议,少倾与飞鹤山庄真正的主人会面,便是出手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