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命替身谁爱当谁当》 第一章 夜里的细雨,时落时停,空中都弥漫着水汽。 宫墙边的柳树随风而动,发出渗人的声响,月亮无神地隐在乌云中,映得本就空洞的黑夜多了几分恐惧。 殿中一女子瘫软在地,衣衫破败,鲜血遍身,即使如此,也依旧未选择对端坐在龙椅上的男人屈服,任由内侍的皮鞭落在身上,她目光寒气袭人,澄如秋水,寒似玄冰。 男子见女子是个硬气的,大步流星地从龙椅上走下,抢过内侍手中皮鞭,捏起女子的脸,“黎思是不会用这种眼神看朕的。” “我不是黎思,我叫宋知。”女子反握住那男子的手腕,神色淡漠清冷,实不知其是喜是哀,使人猜不透她丝毫。 许是宋知反抗的行为激怒了他,他用力地掐住身下人的脖子,顺势将其按在床榻上。 “在回答朕的问题时,你应该自称臣妾。” 窒息、无助全都朝宋知袭来,她吃力地从腰间掏出早就藏好的簪子,狠狠地刺在了男子的肩膀上。 这样的情况不知道已经发生了多少次,自从她被当作舞女送进宫来,每日都过着这样心惊胆战的生活。 一年前,她正与数只豺狼争夺一块巴掌大小的生肉,眼看着就快要将匕首刺入头狼的心脏了,突然一只独眼的豺狼从背后突袭而来,重重一击。 快要陷入昏迷之际,她依稀看到几只豺狼被一男子数下解决,那姿势如行云流水,毫不犹豫,当即决定,要报此救命之恩,不论要用什么办法。 等宋知再次醒来,已经身处于那男子家中,她只觉得周遭一切都是虚无的,望向那男子时,恍若陷入了那人深邃的漩涡中。 穿着别扭又华丽的衣裙,吃着江南清淡的饭菜。 即使被送入宫,成为了赵以宸的妃子,她也依旧记得那日与那男子相遇的模样。 他说他叫贺兰灼,是贺兰家的庶子。 赵以宸一巴掌扇在她的脸上,火辣的刺痛不得不将她从那段回忆中扯回现实。 “他们能找到你,真是费了不少心思。”赵以宸捂着鲜血直流的肩膀,嘴里还不忘厉声呵斥,“来人!把贵嫔送回漪澜殿。” 一碗黑色的不明药物端至宋知面前,她自然知道这是何物,也知道这对女子伤害有多大,但是在这一点上两人竟有了一致的想法,谁都不愿留下骨肉。 宋知爽快地一饮而尽,药物顺着血液流入全身,她瞬间感觉小腹有千根银针在刺痛着,四肢无力,眼神涣散,额头上还冒出些许汗珠。 很快便被七八个内侍连绑带请的送回了漪澜殿,还未进漪澜殿大门,侍女便急忙忙地从内殿跑来。 “怎么样?贺兰灼怎么说?能不能想办法把我弄出去?”宋知浑身发抖,一分钟也不愿待在这个会吃人的宫殿里。 “没有,灼公子说让咱们再等等,还问了许多关于陛下的近况。”侍女仔细为她擦去额头的汗珠,在一旁安慰道。 “他还能有什么近况,日日如常.....”一想起赵以宸便是那恐怖如斯的模样,她轻叹一声,“青玥,真是抱歉,连累你来这陪我受苦,当初你要是没去求贺兰夫人进宫陪我,或许现在应该不会如此过着刀口舔血的生活吧。” 青玥眼角的泪还未擦去,奋力地摇摇头,“若没有奴,娘娘就是一个人了,奴还能帮您和灼公子传递信件。” 两人在偌大的宫殿中相互依靠着,就好像在孤独寂寞的雨夜中,为数不多的那一抹亮光。 半夜好不容易才渐渐进入睡眠,宋知却陷入了一个可怕的梦境.... “在下贺兰灼,愿与宋知姑娘结为夫妇,携手共赴鸿蒙。” 身着红色喜服的贺兰灼手拿着喜帖,迎面向她走来,满眼皆是爱意。正当其伸出手想要回应贺兰灼时,周围的一切全都消散了,转而变成了赵以宸狂躁阴鸷的面庞,这突如其来的转变使得宋知在惊吓中醒来。 醒来后也不愿再睡去,遂起身走走。 天刚泛起鱼肚白,便看见宫街上许多侍女和内侍衣着喜庆,手里还拿着许多红色绸缎。 左右这些不会是为她准备的,但好奇心还是使宋知随意扯住一个侍女问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侍女毕恭毕敬地回答:“回贵嫔,陛下今日要纳秋老将军之女秋雨桐为二品昭仪。” “秋老将军....便是那个两朝元老秋明?”宋知依稀听过秋明的名号,他自年少时就在先帝左右辅佐,在朝中有着不可撼动的绝对地位,如今竟愿意把女儿送入这如同牢笼的地方,权利真是怎么都无法满足贪婪的内心。 “回贵嫔,正是他。”侍女说完便急匆匆地向前赶路,独留下宋知站在原地。 遥想起入宫前贺兰灼千叮咛万嘱咐,“陛下对于后宫之事向来有所抵触,能纳你为贵嫔已算是费尽了心思。但朝中有很多反对的进言,你还未入宫便已树敌颇多,好在他们并未见过你,你定要万般慎重,待事成之后我自会来接你。” 鲜红的绫罗绸缎刺眼极了,与那肃静辉煌的宫殿格格不入,她自那日被救下起,就发誓要完成贺兰灼的心愿,哪怕是为此付出生命。 宋知望着忙碌的众人,暗自出神,“想来今日不会再见到那个人了。” 当初来得仓促,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 今日再打量起这座宫殿,反而觉得这宛若雄狮的皇城,在太阳的照耀下显得格外宏伟寂清。 不知不觉中,宋知走到了一座荒废已久的宫殿门前。 在热闹嘈杂的众多宫殿中,它像是被独立出来的一角,透露着神秘。 似有种力量促使宋知打开了那扇尘封已久的木雕花门。 殿外杂草丛生,屋内却干净整洁,一点也不像久无人居的模样。 宋知顺着屋内陈设朝里走去,竟看见屋内正中间挂着一幅女子的画像。 那画像上的女子身着淡紫色薄纱长裙,眼眸中尽是星光,宛若那冬季里的太阳般温暖。当她再仔细端详起这幅画像,赫然被吓一跳。 容貌竟与其别无二致,恍若一人。 就连她身上的淡紫色长裙,也与当初贺兰灼将其送入宫时所赠之物一模一样。 宋知惊讶着往后接连退上几步,心里有着不安的感觉,却不敢确认。 还不等她再看几眼,那扇本就弱不禁风的大门被人一脚踹开。 第二章 “谁允许你到这来的?你也配?”赵以宸二话不说揪起宋知的衣领,面色愠怒。 宋知未语,但一想到这些天的辛酸委屈,眼泪便不自觉地从眼角滑落。 进宫半月,宋知从未流下过一滴眼泪,不论是赵以宸如何辱骂欺负,她始终挺直腰身,今日也不知怎么会如此软弱。 赵以宸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目光微敛,轻轻松开了双手,他心里那坚定的磐石似乎松动了,收起了那愤怒的脸色,声音柔和了些许。 “漪澜殿上下看管主子不力,罚俸一年,宋贵嫔擅闯禁地,罚跪在此地替朕向黎思郡主祈福哀思。” 原来这画像上的女子就是黎思,宋知不禁冷笑自嘲,她这时才明白,自入宫后为何总是惹得赵以宸恼怒,不承想竟是因为自己这张脸。 如今正值深秋,树叶上都结了一层霜,出门时胡乱扯了一件单薄的纱裙穿在身上,现下怕是要在这待上一整夜。 万物静默,唯有头顶皎月相伴,倒也不失为一道景色。 宋知望着黎思的画像出神,她笑得明媚,眼里全是对未来的憧憬。 单凭一幅陈年画卷便已然能感受到此女子的灿烂夺目,何谈与其朝夕相处。 这时,宋知猛然发现,画像中的玉佩甚是眼熟。 她害怕心中所想变成现实,连忙跪着向前胡乱抓去。 端详许久,又从怀中掏出那块玉佩细细对比,竟连旧痕都一模一样。 “贺兰灼,你骗得我好苦。” 明白事情真相的宋知,一把将那块视作珍宝的玉佩用力扔在地上。玉佩在触地一瞬间变得四分五裂,也如同她的心那般支离破碎。 当年,贺兰灼将这块玉佩送于宋知,说这是他年少时亲手所制,以此为信物,只待以后事情完成迎娶宋知,如今细细想来,这不过是推诿宋知进宫的手段罢了。 事已然明了,宋知被人骗着入了这万丈深渊,开弓没有回头箭,一想到此处,她疯狂地笑着,笑声凄凉,被屋外的寒风一吹,显得尤为悲惨。 夜深了,外面的寒气愈发重了,正当她无神地跪坐在殿中,突然发觉肩上一暖,回过头一看,青玥正带了一件狐裘披肩盖在自己的肩膀上。 “我居然还在妄想会是他。”话刚从口出,宋知便觉得自己万般愚蠢,被人一直蒙骗至今,连真心假意都分辨不得。 “娘娘,你还好吗?灼公子送信来了。”青玥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掏出信件,那信件一丝一毫多余的折痕都没有,在此时竟显得格外讽刺。 “我不看!我全都不看!让他滚!”宋知撕心裂肺地吼着,将那信件撕成碎片。 不知跪了多久,宋知的双腿已无力支撑起这副身躯,径直倒在了地上。 再次醒来的宋知发现自己回到了寝殿,而整日跟在赵以宸身旁的内侍秦内侍此时也出现在了漪澜殿。秦内侍皮笑肉不笑地对宋知说道:“贵嫔,奴才来传陛下口谕,重阳节将至,贵嫔需手抄百份金刚经,明日晌午送至静安殿为黎思郡主祈福。” “秦内侍,贵嫔才醒不久....”青玥想要出言为宋知辩驳,被宋知摆摆手拒绝了。 她强撑着身体从床上坐起,吩咐青玥去准备笔墨。 宋知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在青玥的陪伴下,终于在次日晌午前抄完了这百份金刚经。将金刚经交于内侍后,宋知却了无倦意,云层中少见的阳光通过缝隙洒进屋内,倒引起宋知的注视。 “贵嫔要不要去小憩会。”青玥担忧地看着宋知。 “不用,你去休息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说罢,宋知就将青玥推出门去,且关上了房门。 宋知目光不经意间瞥到以前用来装贺兰灼信件的盒子,又似乎想起来了什么,拿起笔给贺兰灼写下一封信。 洋洋洒洒数张纸,每一张都透露着宋知希望他能主动承认的热忱,只要他将那些事全数说出,宋知那恨他的心或许会有一丝动摇。 那封信送出已有四五天了,送出时厚厚一沓,转到宋知手上只有薄薄一张,上面也仅仅只有三个字“望平安”。 她无语凝噎,只有不断的泪水从脸上滑落,那些泪水将信件打湿,直到字迹已经模糊不清,才缓缓开口,“以后贺兰灼的信件,都退回去吧。” 数日后,重阳节至,宋知身为赵以宸的贵嫔必须出席。赵以宸破天荒地为其送来一件牡丹烟纱胡服,这倒令宋知有些格外诧异。 这件胡服颇有大漠的风情,令宋知的思乡之情缓解了不少,但这不过是千疮百孔的伤痕下一点仅存的慰藉,却也令宋知感受到了一丝温暖。 “真是许久都没见过娘娘笑了。”青玥见宋知眉眼带笑,也开心了许多。 一曲歌舞结束,各大臣都起身恭贺赵以宸新纳昭仪,恭贺的臣子大部分都是秋明的党羽,人数竟有三分之二那般多,可见秋明在朝中的势力不容小觑。 这时,赵以宸的皇兄肃亲王站起来指着宋知说道,“陛下身旁这女子倒是别有一番风味,容颜娇嫩,明艳无俦,定是个不可多得的床笫佳品。不知本王是否能向陛下求个赏赐,将这女子赐予本王,也好让本王享受享受这人间极品。” “皇兄,你醉了,这是朕新纳的宋贵嫔。”赵以宸脸色微沉地说道。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宋知背后既没有像秋明那样强势的母家,也不是高门显贵,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大漠舞女,就连沉迷酒色,荒淫无度的肃亲王都误以为她是那种不正经的女人,而就是这样的大漠舞女位份只比两朝重臣秋明之女秋雨桐低一品。 在众人纷纷扰扰的反对声中,贺兰灼与其父亲贺兰康年相视一笑后,贺兰康年拿起酒杯对着赵以宸说道,“既然是陛下喜爱,那她就是锦州的贵嫔。” “还是舅父深得朕心。”赵以宸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宋知向来不喜这种表面吹捧,背后藏刀的宴会。加上赵以宸刚刚当着众人那样出言维护,引起了秋雨桐对她的极其不满,宋知正想借个由头离开这是非之地。 怎料忽然与贺兰灼目光相对。 目光仅短暂交汇一会,贺兰灼的眼神却意味不明,一如往常那般深邃清冷,眉眼俊秀,五官清朗,若他是个女子,定能引得无数男子为其一掷千金。 近日他所送来的信件都被宋知拒了,她心里有些发虚,抢先挪开了目光。 “陛下,臣妾有些不胜酒力,想先行告退。”宋知虽私下里从不自称臣妾,但如今在众多臣子面前还是要装一下样子,省得惹出一些麻烦。 赵以宸被宋知突然尊敬的态度略微愣住,思索一番后同意了她的请求。 宴会从不会因为一个人的缺席而冷清,属于宋知的热闹却永远停留在了那年的大漠里。 宋知与青玥走在漆黑的夜里,与那天圣殿的热闹完全不同,好似一直躲在黑暗中见不得人,而那光明又仿佛触手可及。 “知儿!知儿!”身后传来一阵声音,打断了二人前行的步伐。 “贺兰灼?”宋知见是他来,有些惊讶,更有些心虚。 第三章 “知儿,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怎么我送去的信件全都被退回来了?”贺兰灼的声音还是那样好听,如春日清泉,但今时不同往日,两人比以往多了些隔阂,于她而言不过是清泉寒身。 “没有,我不想再帮你做事了。”宋知冷冷地回答道。 “怎么了知儿?不是说好等到事情结束你就嫁给我吗?”贺兰灼明显有些着急,用力地攥着宋知的手臂。 “你想娶的人,究竟是我还是黎思?”宋知想要宣泄,但自小所受教育伦理不允许她如同市井泼妇般无理取闹,声音轻柔却暗藏怒气。 “好,我们暂且不谈此事,你看看这是谁?”一身穿粗麻衣裙,头用帷帽遮挡住的中年女子佝偻着身体从贺兰灼身后走出。 “阿娘?你不是.....”宋知发觉竟是已经去世多年的母亲! “对不起知儿,当年我欺骗了你,我为了躲避你父王,这才不得不使用假死这一招。”母亲说着身子微微颤抖,眼角还挂着些许泪水。 “那你如今怎么会出现在锦州?又怎么会在贺兰家?”宋知总感觉有些不太对劲,却怎么也找不到重点。 时隔多年,宋知依然会在深夜被当年血淋淋的场景惊醒,因而怎么也无妨将其忘记。 “父王,您救救阿娘,求您救救阿娘。”年幼的宋知抱着浑身是血的母亲,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你个杂种,有什么资格喊本王为父王,又有什么脸面来替这个混淆皇族血脉的贱人求情?”那被宋知称为父王的男子,狠狠地将宋知踹在地上。 年幼的宋知尚且不知发生了何事,昨日还与父王母后在后山嬉闹,不过一夜工夫,那慈眉善目的父亲恍然变了一副模样。 此后宋知被赶出大漠皇族,她用瘦弱的身体背着早已了无气息的母亲,在各处寻医问药,那些医者都被下了命令,不允许救治二人,但宋知始终坚信能凭自己弱小的力量的救治母亲。 若是在大漠中走累了,便将母亲放在一旁歇歇,母亲胸前被锐器重重地刺穿,有条血淋淋的口子,宋知每每看见此景,都害怕得捂住双眼。直到遇上那场风暴,幼小的宋知无法拖着母亲的尸体奔走,黄沙将尸体彻底掩埋,宋知这才确信母亲是真的已经去世了。 若那女子当真是母亲,那胸前定会有条陈年旧伤,为证实自己心中所想,宋知冲上前去扒开那女子的衣襟,果真有条触目惊心的陈年伤疤,这使得宋知顿时溃不成军,抱着母亲放肆大哭了起来。 “好了知儿,这下你总愿意相信我了吧?”贺兰灼见母女相聚,温柔地拍了拍宋知的头后说道,“你放心,你阿娘在贺兰家很安全,等事情结束你们便可以母女团圆了。” “你还需要我做什么?”宋知轻叹一声,既已到此处,宋知愿为母亲搏一搏。 “父亲不愿让陛下更改朝制,多次劝诫陛下无果,你去看看谏院的奏折是如何所书,这样我们也好及时做出筹划。要知道,贺兰家没了不要紧,最要紧的是你阿娘也会因此受到牵连。”贺兰灼见宋知答应,又恢复了以前翩翩君子的模样。 “知道了。”宋知见时辰不早,再拖下去恐怕会被其他人看见,到时有嘴也说不清,以后还有的是和母亲相聚的机会,便匆匆告别二人,加快脚步往漪澜殿方向走去。 殊不知,在宋知走远后,那中年女子微微躬起的背瞬间挺直,随着贺兰灼消失在了黑暗里。 见到母亲活着,宋知心中的阴郁一扫而净,让青玥以鼓为乐,而她便在一旁跳着大漠的舞蹈。 这是宋知进宫这么多天以来,最开心的日子。 “你挺有闲情逸致的。”赵以宸凌冽的声音突然冒出,猛地使二人停止了动作。 “回陛下,今日重阳节,我是替您高兴。”宋知深知自己需要讨好他,以此来换回想要的东西。 “你这嘴怎么不像以前那样尖锐了?就因为见了旧情人?”赵以宸一把将宋知从地上抓起,双眼赤红。 宋知心中暗道不妙,想来定是有内侍路过并将此事告知了赵以宸,否则赵以宸不会来得如此之快,好在赵以宸并不认识贺兰灼,倒也省去了解释的麻烦。 还不等她解释,赵以宸霸道又带有侵略性地吻上宋知的唇。 缠绵悱恻几回后,将宋知带至漪澜殿内殿,用力将其扔在地上,赵以宸疯狂地吮吸着宋知身上的气味,贪婪又热烈。从入宫伊始,两人从未有过如此暧昧的接触,以前行周公之礼时,他通常带有发泄的意味,冰冷而无情,如今这样倒令宋知有些不习惯,下意识地反抗着。 宋知的反抗不仅没有让赵以宸停下,更加剧了他的侵略,一夜旖旎风光,赵以宸躺在旁边的地上,用力地喘着粗气。 他起身整理好着装,定定地站在门前,“你永远只配在地上与朕欢愉,别忘了喝药。” “放心,就算你不说我也会喝的。”宋知固执地将头撇向一边,几滴泪水悄悄划过细嫩的脸颊。 已与初入宫时心境不同,若说从前是为了贺兰灼,那如今宋知想要为自己,为阿娘,在寂寞深深的宫廷里,好好活下去。 待赵以宸走后,宋知开始计划该怎样才能进入他的天圣殿,找到贺兰灼需要的东西。 思来想去,也就剩那一个方法可行。 宋知从红檀木柜最深处拿出贺兰灼第一次送的那件紫色水仙碧萝纱裙,再找到宫中年岁长的嬷嬷梳上黎思最常用的发式。 正当宋知准备实施计划之际,秋雨桐身边的贴身宫女碧落带着乌泱泱一队人,气势汹汹地走进了漪澜殿的大门。 见来者不善,宋知只能先将计划搁置,端坐在庭前,看她们想要搞出什么动静。 “贵嫔万安,昭仪娘娘听闻贵嫔一舞惊鸿,特邀贵嫔前去华清殿指点。”华清殿好大架势,数十个人集聚在此,似有种前来兴师问罪模样。 “若我不去呢?”宋知不屑这种虚假的模样,直接拒绝了她。 “既是如此,贵嫔就别怪奴婢了。”碧落不愧是秋府中人,说话不卑不亢,明明自己才是奴才,却仗着主子的势力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碧落抓住宋知的手腕,随后又命几位妇人牵制她的肩膀,几个壮型大汉恶狠狠地挡在了青玥的面前,一时间竟从主动转变为被动。 宋知眼神瞄到桌上的玉如意摆件,这是刚入宫时赵以宸赏赐的,据说是贡品,百年才得此一尊。顾不得那么多,宋知奋力挣脱那几位妇人,连带着碧落朝案几上的摆件撞去。 玉是上好的羊脂玉,在碰到地面的一瞬间发出清脆的声音后四分五裂,玉碎的声音将这混乱场面凝固,时间仿佛都因此停止。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玉如意合该不是宋知这个身份该有的东西,自然别说见惯了名贵宝物的碧落众人。 赏赐之物遭受损坏乃是大罪,她们原只是想将宋知带去秋雨桐面前侮辱一番,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宋知表面上算是赵以宸的宠嫔,最多禁足责罚,而即使她们在主子面前再得宠,也不过是一介婢女,等待她们的只有死路一条。 宋知并不想要她们的命,只不过,在电光火石间,她改变了思路。 第四章 “陛下,臣妾只是想让宋知妹妹去华清殿坐坐,怎晓得妹妹竟.....”秋雨桐如同一条水蛇般攀附着赵以宸的手臂,柳弱花娇,定是猜准了男人的心思。 事发不过半炷香,天圣殿与华清殿相隔最近,离宋知的漪澜殿路程却远上不少,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就出现在这,她定是料到了宋知不会顺从听话地由着碧落带去华清殿。 “损坏御赐之物,论罪当斩!”赵以宸厉声斥责,吓得一众人连忙跪在了地上。 宋知发觉自己还不曾来得及换下这紫色纱裙,连发式都还是黎思生前最常梳的样式,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果然,赵以宸很快就发现了她的异样,他炽热的目光一直盯着,看得众人汗毛直立。 “谁让你穿成这样的!你怎么配穿着她的衣服跪在地上?你这是在羞辱她!”赵以宸当着众人的面将宋知的衣裙撕碎,精心梳了半晌的发式也被弄得凌乱不堪。 当着整个漪澜殿的人,他将宋知所有的尊严无情地扔在地上,毫无体面。秋雨桐等人的按藏不住的笑声在此时显得更加刺耳,她攥紧了拳头,眼神中尽是隐忍与不甘。 整件衣裙被撕得只剩一件薄薄的里衣,深秋时节,屋外的寒风从各个缝隙中吹进,就好像一把把尖锐的小刀在一次又一次的划开宋知的伤口,还依旧让她保持清醒。 “你以下犯上,德行有失,从即日起禁足漪澜殿,非召不得出,漪澜殿宫中奴仆减半,吃穿用度一应削减。秋家之女秋雨桐,掌管后宫得力,从今日起特赐其协理六宫之权。”赵以宸锦袍一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漪澜殿。 “宋知妹妹,本宫会替你向陛下求情的,你若有困难一定要及时告诉本宫。”说完便带着碧落等人得意洋洋地扬长而去。 看秋雨桐那得意的模样,似乎认为赵以宸是在维护她,也好像并不知道黎思的事情。真是愚蠢得可怜,沉浸在自己编造的谎言里无法自拔。不过宋知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虽然有些受辱,但结果她很满意。 曾几何时,宋知将那件紫色衣裙视若珍宝,放在衣柜的最深处,摸都舍不得摸一下,哪怕静静地放在那也是好的。如今,赵以宸将其撕得稀碎,她心里一点也不为其难过,甚至还感觉到有一丝解脱。 短时间内赵以宸不会再来漪澜殿,她便能借此机会潜入天圣殿找到谏院的奏折。 在野兽嘴里抢食多年,宋知自认三脚猫功夫还算不错,至少找个奏折应该不是难事。打更的内侍在外走了两三遍,她才悄悄换上夜行衣,从漪澜殿后侧趁着月黑风高,顺着房檐悄摸地进入了天圣殿。 宋知蹑手蹑脚地从侧门进入,竟发觉赵以宸今日未去华清殿,还伏在案几旁批阅着奏折。烛光映照在他的脸上,英气俊朗的五官在暖色的烛光下显得愈发帅气,即使如此年轻,眼角已出现许多乌青细纹。 一朝君王一朝臣,赵以宸继位未满一年,多亏了贺兰康年才能勉强在朝中树立威望,但贪心不足蛇吞象,仗着自己是皇帝的舅父便愈发为所欲为。 而贺兰康年与秋明矛盾积怨已深,一左一右互相将赵以宸桎梏,使他无法真正拥有属于自己的权利,如今不过是一个被人操控的傀儡。 宋知随意捡起一颗石子,朝着赵以宸桌案前的烛火扔去,整个天圣殿瞬间陷入黑暗。 “谁?!是谁?!”两眼一抹黑的赵以宸,大声叫喊着,引来了周围的御林军。 宋知趁着众人混乱不堪时,摸黑进入了天圣殿。 先帝为了厉行约束各位朝中官员的言行举止,特设谏院,并下旨本朝不杀言官。为显此殊荣,谏院的奏折要与其他臣子的颜色不同,且质感较于其他更丰富。 囫囵寻找一通后,宋知终于发现了谏院的奏折,大致翻阅后,并未发现有关贺兰康年等人字眼,正想功成身退时,天圣殿的门被人打开。 为自保,宋知迅速躲进里屋的书架,两个内侍重新为赵以宸续上灯油,整个天圣殿又重新亮了起来。 趁着赵以宸还没进来,宋知顺着旁边的窗户爬出去,谁料正好遇上御林军。 御林军将她当成了刺客,拿起白羽箭朝宋知射来,宋知一路躲闪却还是不慎被射中一箭在手臂上。 避免东窗事发,宋知咬牙将白羽箭从手臂上扯下,捂着鲜血直流的手臂躲进了旁边最近的华清殿。 那御林军一路追至华清殿,但他们毕竟是外男,且秋雨桐背后势力庞大,根本是他们惹不起的,只能暂时回去回禀赵以宸。 费了好一会时辰,宋知才顺利回到漪澜殿。 鲜血已经将衣衫浸透,血液与深邃的夜行衣浑然同体,但里衬早已鲜红一片。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宋知终究还是赵以宸的妃嫔,何况还顶着这样一张神似初恋的脸,这伤痕迟早有露出破绽的一天。索性让青玥以银针为引,在她伤口还未结痂时,缀上一大片遮挡物。 青玥曾是贺兰府最优秀的绣娘,手艺自是没得说,宋知扯下一块干净的衣角,咬在嘴里,“帮我随便弄个东西遮住一下。” 宋知褪下夜行衣,一把扔进火盆里,这样的招数仅仅只能用一次,不光自损八百,甚至连拓印奏折都还未完成。 青玥虽绣功了得,但以这种方式还是第一次,手控制不住地在颤抖。 “娘娘,嫔妃身上有痂痕乃是大罪。”青玥担心宋知因此受罚,迟迟不肯下手。 “顾不得那么多了,总比当成刺客赐死好。”她示意青玥加快进程,躲进华清殿势必已经惹得她们注意,说不定等会儿就要借着找刺客为由,胡乱折腾。 银针掺着血最后一次透过宋知的肌肤,一朵妖艳的芍药赫然立于手臂之上,栩栩如生的芍药被细小的血珠包围着,少了它自身的端庄典雅,多了几分摄人心魄。 不出所料,秋雨桐很快就带着侍卫打开了漪澜殿的门。宋知只好匆忙地扯起一件素纱蝉衣裹在身上,假装无事发生。 伤口还未结痂,依旧有些血迹隐约透过纱衣显露出来。秋雨桐像只捕捉到猎物伤口的野兽,看着宋知的手臂偷笑起来,“妹妹胳膊是怎么了?要不要找太医来看看?” 说完悄悄示意碧落来查看宋知的伤口,但宋知手臂受伤毫无力气,而青玥也抵不过侍卫的蛮横,只能任由其扯下半边衣袖。 见是一朵状若鬼魅的芍药,秋雨桐顺便变了脸色,“你、你竟然.....这可是大罪,你怎敢如此?” 第五章 “回昭仪,不过闲来无事和青玥闹着玩,不曾想引得昭仪如此兴师动众。”宋知挺直腰身,语气平缓,努力掩饰伤口疼痛而带来的虚弱。 “你莫不是吃酒吃醉了,闲来无事玩这个?”秋雨桐一脸不可置信,后又继续说道,“你不懂规矩也就罢了,下面服侍的人也不懂规矩吗?纵容贵嫔胡闹!”她倒是有些新官上任三把火的伶俐,也不愧是贵门之女,有着浑天自然的威仪。 “任凭昭仪处置。”宋知俯下身,料定了秋雨桐不敢如何,她尚在禁足期,任何人无召不得探视,她夜闯漪澜殿,已然将赵以宸的圣旨丢之脑后了。 “这事本宫无法做主,待本宫秉明陛下再做定夺!”秋雨桐见场面变成这样,担心赵以宸因此恼怒,更担心不小心引火上身。 “陛下到!”内侍尖锐的声音划破这无尽的黑暗。 赵以宸身着明黄五爪金龙衮服,头戴细金冠,坐在轿撵上被一众人簇拥着,眼神里尽是阴鸷。 “何事如此吵闹?”他声音低沉,略带一些鼻音,显得十分疲劳。 直到秋雨桐将事情原委添油加醋的全数告知了赵以宸,赵以宸才变了一副面孔,怒气下轿,大声呵斥并屏退众人,独留宋知与他在漪澜殿。 他命宋知将衣衫褪去,露出血迹斑斑的芍药,见此状,他顿时双目嗔红,紧捏着宋知的双手不断颤抖。 “你竟做出这种事!朕非把这去掉不可!”赵以宸拿起小刀便在宋知手臂上乱刮一通,好不容易结痂的伤口又在此时被刺破。 新旧伤同时复发,使宋知忍不住吃痛一声。 “你也知道痛?”赵以宸见她疼痛难耐,愈发变本加厉,那朵芍药瞬间凌乱不堪,一丝美意都不复存在。 血肉模糊的手臂,交织着赵以宸节骨分明的手,隐身于黑夜中,透露着能将人吞噬的恐惧。 赵以宸将那芍药划得凌乱,稍稍冷静下来后,“来人!今日休朝!” 天刚蒙蒙亮,宋知也已经感觉不到伤口的疼痛,直到赵以宸拿起他那柄象征君王威仪的刀剑,她才变得更加害怕了起来。 他命人将宋知绑在木桩上,双手吊起,站在宋知的背后,用刀尖轻轻划过她的背脊,“好好一个肤如凝脂,怎么能留下伤疤呢?若是没有那道痕,你就能成为我的妻子了。” 他语气虽平缓,但不知怎的,宋知心里的不安愈发明显。 猛地一霎,刀尖刺入宋知的肌肤,因疼痛冒出的汗水顺着背脊流下,宋知并未喊疼,原就是她有错在先,不死既是万幸。 “这会怎么不喊疼了?看来是还不够。”赵以宸自顾自地说着,还不忘将刀剑往皮肤里刺得更深一点。 没过多久,整条手臂已经血肉模糊,差点就要残废之际,宋知转过身来望着他,“你为什么要一直活在你自己的世界里?她早就已经死了!” 也不知宋知哪来的勇气,怕是濒死边缘的自我求生意识。赵以宸愣住了,突然丢掉刀柄坐在地上沉默不语,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汗水顺着皮肤向下滑落,直到宋知快要昏迷之时,赵以宸才将虚弱的宋知从木桩上抱下,对着早就在门外等候的太医说,“势必不能留下任何伤口,否则就将你们的项上人头提来见朕!” 折腾了一晚,伤口好了又裂,精神与肉体得到了双重折磨,宋知早已疲惫不堪,只能沉沉睡去。 宋知被伤口的刺痛惊醒,额头上的细细汗珠浸湿了枕头,只见青玥躺在床边,脸上的泪痕还清晰可见。 宋知轻叹一声,这灾算是过去了,以后该如何?她本就与黎思完全不同,能靠这张脸支撑多久?宋知并不知道,她本该是大漠自由翱翔的鹰,怎的就成了如今被禁锢在金丝笼里的玩物,外人只道她是乌鸦飞上枝头变凤凰,又有谁能看见背后的鲜血淋漓。 青玥本就睡眠浅,加上牵挂着宋知的伤口,只不过轻叹,便将她吵醒。 “娘娘,要不咱们去跟灼公子说说吧,求求情,别再干这么危险的事情了,奴只想让您好好活着。”青玥紧紧握住宋知的手,仿佛在握住一个即将赴身鸿蒙的人。 宋知强撑起一抹微笑,轻轻拍了拍青玥的额头。青玥要小上宋知几岁,虽认识时青玥在贺兰府为奴为婢,但两人相谈甚欢,宋知从始至终都将青玥视作亲妹妹,见青玥如此为自己担心,她心中逐渐扬起一丝暖意,“别怕,贺兰灼答应等时机一到就会救我们出去的。” 手臂被包扎得很精细,稍微一动便能感到万箭穿心的痛苦,即使如此,宋知还是吃力地坐起身,将一张空白的洒金纸交于青玥。 “你将此物拿去,他自会知道是什么意思。” 见青玥走后,宋知又沉沉睡去,梦中她孤身一人处在黑暗中,忘不了昨晚赵以宸那阴鸷恐怖的模样,见他又要拿刀剑向自己刺来,宋知尖叫着醒来。 被噩梦惊醒之余,宋知隐约闻到一丝龙涎香的味道,这是赵以宸专属的薰物,无人敢与其同香,他竟来过。 宋知四处张望,生怕他又在旁边,昨日的一切尚未忘却,恐怖依旧历历在目。 屋内四处无人,只有一枚净白瓷瓶立在床头,下面还压了一张纸,“金疮药,治刀剑伤极好。”短短几个字全然透露出笔者的气势如虹,想来除了他能写出这样的字,世间再无第二人。 “这算什么?给一个巴掌又给一颗枣吗?”宋知拿起瓷瓶,不免冷笑。 有太医的照料,加上宋知本就没什么胃口,饮食上清淡不少,许是忌口加药物的作用,手臂上的伤好得出奇地快,如今仅剩下一点淡淡的伤痕,想来过不了多久便能痊愈。 自那瓶金疮药后,宋知便很久未见过赵以宸,就连秋雨桐最近也没来找麻烦,难得清静。 赵以宸心中或许是对宋知有所愧疚,特意命人送来了不少新奇物件,其中还有一支大漠皇族的琵琶。 这琵琶宋知再熟悉不过了,当年还是由她亲手将这些花纹绘制上去,再交与外交使者进献,不曾想,这辗转来回,竟又回到了她手上。 那段关于大漠皇族的记忆重新涌现在宋知的脑海里,快乐转瞬即逝后便徒增悲凉,她将那些物件收入库房,独独将那支琵琶留在了身边。 第六章 自那日过后,赵以宸便不曾踏入漪澜殿的大门,加之西北边境多有流寇作乱,前朝风起云涌,使赵以宸陷入朝政忙不开身。 如此下来,宋知倒有了闲暇时间,她拿起那琵琶,沉寂许久。 突地,琵琶声惊起,抑扬顿挫时如同哀怨的凤鸣划破长空,低声婉转时又恍若能看见悲泣的黄鹂在掩面痛诉。 “我从未见过你这般模样,倒是十分新鲜。”贺兰灼的声音幽幽地从门口传来,看他的模样,应是在门口待了许久。 “擅闯嫔妃寝殿,你也是胆子大。”宋知见到他虽有些惊讶,但却又在宋知意料之中,“你若有话说,按照以前的法子传进来就行,何必跑这一趟。” “不跑这一趟怎么能见到你这新鲜的模样?”贺兰灼走近欲帮宋知整理散落的发丝,却不料被宋知躲闪开。 数月不见,宋知对贺兰灼的心绪已然发生了改变,曾经少女时期的懵懂情感一去不返,徒留报恩之情于心。 贺兰灼见两人有些生分,嘴角不自觉露出一抹尴尬的神色,但如今还要靠宋知获取赵以宸的消息,倒也没说什么。 “你有话就直说吧。”宋知心里明白贺兰灼找自己有事,她向来不爱拐弯抹角,倒不如先开口来得爽快。 “若这事能成,日后便安排你与你母亲相见。”贺兰灼自顾自地坐在殿上,宛若回到了自己的居所,“放你一个人在这我终是不太放心,我这有个上好人选可以助力于你。” “何人?”随着与贺兰灼的相识愈久,宋知就愈猜不透此人的心境。 贺兰康年生性风流,仗着自己是皇亲国戚没少做伤天害理的事,先帝在位时还有所收敛,如今新帝登基便露出了原本的面目,已年过六旬的他,前些日子刚纳了一个不过十八的小妾。 贺兰灼是贺兰康年的庶子,嫡母长孙清露虽雷霆手段,却并无所出,他在嫡母手下讨生活不得不练出一副八巧玲珑心。 许是上苍也见不得贺兰康年如此性情,他妻妾成群,最终能长大成人的儿子也不过就长子贺兰焰与次子贺兰灼,而那贺兰焰早年生了一场大病,如今智力与三岁孩童无异,贺兰灼便成为了贺兰康年身边最得力的助手。 “一个没根的东西罢了,晚些时候会送入宫,我要你将他放在陛下身边,为我所用。”贺兰灼神情寡淡,随后便甩手离去。 “娘娘刚回过神来,怎好再将那内侍送到陛下身边,请娘娘三思。”青玥虽为贺兰府中人,但她曾亲眼见到宋知所经受的一切,实在不忍心宋知再受折磨。 “无妨,人吃五谷杂粮,难免会有生病的一天。” 虽说有宋知的推波助澜,贺兰灼送来的人却也十分麻利聪慧,没过几天便成为了秦内侍的副手,在赵以宸身边服侍。 夜里,宋知躺在床榻上,盖着白狐皮毯,却翻来覆去也无法入睡。 一阵细微的啜泣声不断从外传来,配着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渗人又惊悚。 “青玥,你有没有听到有人在哭?”宋知睡眼惺忪,精神疲乏。 “回娘娘,听到了,怪吓人的。”青玥本就胆小,宋知心疼她从不让她守夜,如今发生这么多事,青玥实在不放心宋知一人,说什么也不愿离开宋知半步。 宋知顺着声音朝外走去,只见宫墙里的弱柳不断随风而飘,远处传来的哭声时有时无,正当宋知想要继续往外察看,却被青玥扯住了胳膊。 “娘娘别去吧,奴听说这里经常出人命,会不会是那冤魂来索命了?”青玥因害怕声音都打着哆嗦。 “那更要看清是何人了!可不能让冤案不了了之!”宋知自小在大漠长大,只信人为而不信鬼神,宋知见青玥如此害怕,又担心来者不善,“你就待在漪澜殿吧,别受伤了。” “不,娘娘去哪奴就去哪。”青玥虽害怕,但她更害怕宋知一个人会出事。 两人端起身旁的烛火台,摸黑着朝外走去。 说来也是怪,今夜的风要比以往的都大些,此时已入冬,些许的冰碴顺着风吹在人们的脸上,虽只有指甲盖大小,一旦碰到人们皮肤还是有些刺心得疼。 烛火在风中不断摇曳,夜里影子忽来忽去,带着雨汽,充满了窒息感。 随着两人越往外走,哭泣的声音愈发明显,悲泣又哀嚎。 宋知将心提到了嗓子眼,浑身紧张得就像紧绷的弦。再看青玥,一手紧紧搂着宋知,另一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双眼。 忽然,一道红影从眼前闪过。 还不等两人反应,那道红影又从两人背后飞过。 青玥感到周围的异样,不禁大声地叫喊出来。 “谁?是谁在装神弄鬼?”宋知安抚着青玥,还大声呵斥着那道红影。 第七章 两人与那红影仅仅只是擦身而过,却并未看清那影子的真面目,只能悻悻而归。 “娘娘,奴这就去拿些静安殿所用的净水来驱驱邪。”青玥是个传统的江南女子,对乱力怪神之说十分相信。 宋知未言语,只不过她认为越是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背后就越是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我晚上还要再去看看!”宋知暗自说道。 次日太阳还未西下,宋知就按捺不住想要再次一探究竟的好奇,连晚饭都是随意吃了几口。 太阳终于隐去了身形,月亮悄摸爬上了天空,七八颗星子在月亮的周围时隐时现,两三点细雨散落在屋檐上,倒显得夜色有些迷人。 宋知担心那红影今日不一定会出现在原地,便让几个内侍分散在周围,一旦出现,立刻抓下。 这次,宋知并未携带任何烛火,带着青玥再次前往了昨日那个地方。 一众人等了许久,也未见那红影出现,本打算无功而返,在那一霎,哭声又从不远处传来。 宋知眸中突然亮起一抹星光,鸟悄着脚步靠近那道红影。 那红影也是胆小的,在宋知手刚搭上她的肩膀,她如同受惊的小鹿一般,发出尖锐的叫声。 “朝瑰?”宋知看清红影的样貌,发觉竟是年幼稚嫩的朝瑰公主。宋知虽入宫许久,但与朝瑰并未见过几面,只不过是在当初的公主及笄礼上匆匆照面。 朝瑰是赵以宸同父异母的小妹妹,先帝年过五旬才得此一女,如获至宝,哪怕是朝瑰想要天上的星星,先帝也会想办法从天上弄下来送与她。 “黎思姐姐?”朝瑰哭得像个泪人,不由分说地就往宋知怀里钻。 “我不是黎思,我叫宋知。”宋知的眸光顿时黯淡下来,语气冷清淡然。 “你就是皇兄的那个宠嫔?那你能不能让皇兄收回成命,我不想去和亲。”朝瑰生养得极好,一头墨黑如瀑的长发随意耷拉在红裙上,无暇的肌肤在这两者的映照下显得更加娇嫩。 宋知替朝瑰擦去泪水,将其扶起,“你冷静一下。” 屋外风霜露重,朝瑰又穿得单薄,在屋外待了许久鞋袜也已经湿漉漉的。公主殿离此处甚远,宋知只好把朝瑰带回了自己的漪澜殿。 一杯暖茶下肚,朝瑰的精气神算是回了过来。 折腾半宿,宋知的倦意再次涌上心头,既已找到那扰人清梦的源头,她此刻也终能安心睡下。 宋知被褥还未焐热,便感觉脚边似有什么东西钻进了被窝。 “宋知姐姐,我今晚能跟你睡吗?我一个人睡有些害怕,平常都是阿梅陪我的,我今天一个人跑出来,没人陪我睡了。”朝瑰忽闪着大眼睛,不过是一个十几岁孩童的模样,虽五官有些与赵以宸相似,但终究是朝瑰要更加惹人怜爱几分。 “睡吧。”宋知语气淡淡地,还是任由朝瑰在被窝里摆好一个适合入睡的姿势,手还不忘在朝瑰肩头轻轻拍打着。 朝瑰的睡姿极不安稳,一会翻身一会扭头,弄得宋知没怎么睡好,她无奈地看着熟睡的朝瑰,只能在天刚亮时就起身洗漱。 “娘娘照顾朝瑰公主劳累了一宿吧,奴昨日已派人告诉了公主殿的人,朝瑰公主昨日宿在漪澜殿。”青玥细心地为宋知澄好毛巾,再为其端上茶水。 “你也辛苦了,我从未将你视作奴仆,以后只有我俩的地方,你别自称为奴。”宋知看着昨夜的朝瑰,不禁想起了当初被送入宫的自己,若没有青玥的陪伴,如今怕是已成一坡黄土了。 “我知道了。”青玥又何尝不是以姐妹之情对待宋知。 青玥父母早亡,年纪很小的时候就成为贺兰府的绣娘。也正是因为没有家世背景,一直被人欺负。自宋知出现后,在一众拳打脚踢中将青玥救下,贴心地为其上药,还去求了贺兰夫人允许青玥在自己房中服侍,彻底将青玥从那虎狼窝中救出。 因而当青玥知道宋知要入宫时,她明白自己若不陪着宋知入宫,那两人便此生也无法相见,就算日后过着刀口舔血的生活也要进宫陪伴宋知,不愿她独自承受。 “说吧,你为何独自跑出来。”宋知轻抿一口热茶,语气平淡。 “我.....我不想去和亲。”朝瑰鼓囊着小脸,一屁股坐在宋知身旁的凳子上。 “你大可以去找你皇兄分说,跑出来算是怎么回事?”虽身份尊贵如公主,却依旧有着层层束缚与枷锁,一想到此处,宋知便不忍责怪眼前的小姑娘。 “就是皇兄让我去和亲的!可是我明明已经告诉他我有意中人了!”与其他恋爱中的女子一样,朝瑰谈到自己的意中人,脸颊上悄然爬上了一抹红晕。 “总之现在一切尚未结果,你皇兄肯定也舍不得让你去和亲,说不定只是缓兵之计,身为公主你可不能自乱阵脚,你用完早膳便尽快回公主殿。” “我不回,你这比我那舒服多了,我愿意待在这!”朝瑰一手一块糕点,将小脸塞得圆滚滚的,甚是可爱。 “陛下到!”秦内侍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尖锐,但总是能让人心头一颤。 还不等宋知等人反应过来,朝瑰已然重新躲回被窝里假装睡着。 许是得知朝瑰昨日一夜未归,赵以宸的精神没有前些日子好,衣袍也有些凌乱,足可以见昨日他有多焦虑。 “朝瑰!朕知道你在装睡,起来说话。”赵以宸声音低沉,强压着怒火。 第八章 “皇兄,我不想去和亲,我想待在你身边。”朝瑰使劲摇着赵以宸的胳膊,宛如一个寻常人家的妹妹在向哥哥撒娇。 猛的一霎,朝瑰瞥见秦内侍身旁面生的内侍,“你、你怎么会?” 余音未落,便看见朝瑰双眼噙满泪水,身体发颤。 “朝瑰?怎么了?”众人不明所以,赵以宸轻拍着朝瑰的后背,柔声道。 “苏哥哥你为何会落得如此下场,不是等到明年科考,你中榜后我便向皇兄提起我们的婚事吗?”昭瑰从床上跌落下来,狼狈地伏在那内侍的脚边。 那内侍也扑通一声跪在昭瑰面前,两人相对却无法相触。 内侍与正常男子有所不同,不能人道之余也无法控制自身,下摆常有污渍混杂着刺鼻的气味。若是位高权重的主子赏识,便能时常更衣换洗,若不得赏识,怕是要顶着浑身肮脏挨过一天。 “奴已是残废之人,实在不配公主如此为奴费心。”苏内侍言语间颤抖不已,堂堂男儿何处不能博得天地,如今沦落至此无法传承香火不说,还可令人随意践踏。 “昭瑰!休得胡闹!”毕竟在那九五之尊位上坐稳朝堂,见自己妹妹受此凌辱,赵以宸面色露出不快。 “皇兄!你怎能如此残忍?为何要如此对待昭瑰?”稚嫩的小脸上挂满泪痕,吹弹可破的肌肤在泪水的浸洗下痕迹斑驳。 “朕并不知.....”近日西北战事扰得赵以宸头疼欲裂,根本无心分管此等事情,也因此对昭瑰心有愧疚。 见哄昭瑰不得,赵以宸转而将苗头对准了宋知。 “她既喜欢你这,就让她待几天吧。和亲之事,拖不得。” 昭瑰甚爱鲜艳的颜色,原就像她自身,热烈且欢愉。 正是情窦初开时,却不得不面临如此荒唐之事。她好似一朵被浇败了的花,破碎而无助。 见此景,宋知想起了那夜误闯禁地,也如此般心碎万分。为转移昭瑰注意,宋知主动问起,“你与他的相遇倒令我较为好奇。” 昭瑰亦不再隐藏,将与爱人相知相遇全数倾诉。 那时宋知还未进宫,赵以宸虽尚未登基,治国之才却已显露无遗。 江南本就多雨,又遇上春季,绵绵细雨更加闹人。 好不容易天色放晴,雨后的青山如被洗刷过更加苍翠,一群雪白的鸥鸟贴着湖水荡漾于碧波之中。 昭瑰瞒着赵以宸偷溜出宫,褪下华丽的服饰,换上寻常女子的衣物,衣料虽质朴,但卸下那些衣饰,如同卸下枷锁,浑身轻松。 被四四方方的天桎梏久了,呼吸起难得的空旷更加令人心灵沉醉。 苏公子喜山乐水,此时细雨刚停,正是赏景的上好时机。 虽外出目的不同,但为饱览这壮丽山河,两人都不约而同选择游船出行。 昭瑰身穿杏红色薄衫,在青山,碧水的交相辉映下显得更加娇嫩亮丽。 春日的阳光不炽热,却也有些夺目刺眼,昭瑰调皮娇羞地折下一片荷叶避开春日阳光的绚烂。 恍然间,见苏公子站在另一船的船头,听任画船缓缓前进,随波而行。 一景一人,在湖中倒影,青衫苍木,尤为相宜。 两船交汇,四目而望,便已过万年。 相思之情无法言表,朝瑰更加无法安心待金丝笼中,整日寻借口外出,只为与他相见。 时间一长,便陷入情网更深。 苏公子非名门贵胄,却练得一手好字,引经据典也尤为娴熟,所做文章亦洒脱自如,假以时日,定能榜上有名。 许是造化弄人,先帝骤然离世,国丧期间暂停科考及其他活动,二人的感情也因此陷入停滞。 “皇兄登基,你我之事定能有所眉目。”逝父之痛与相思之苦缠绕交映,已弄得朝瑰黯然神伤,却也只能低声啜泣。 赵以宸与朝瑰年龄虽相差几岁,也并非一母所生,但朝瑰生母原是汉人出生,又知书达理,与赵以宸生母端淑贵妃情同姐妹,二人之间的兄妹之情因此少了几分皇室隔阂。 “朝瑰,若苏某此生与你无缘结为夫妇,苏某定剃度出家,皈依佛门,为你祈祷往后平安喜乐。”苏公子心疼眼前的美娇娘,一把将朝瑰搂在了怀中。 谁知一语成谶,再次相见时,苏公子已成为赵以宸的贴身内侍。 “为何会变成这样,明明还差一点,就差一点点。”朝瑰从回忆中醒过神来,整个人疲软无力。 宋知听完二人的相遇,心中大致掐算了一下苏公子的入宫时间。 “但愿不是如此。” 为避免人多口杂,当初贺兰灼将人送来时,宋知并未与其见面,而是将他直接送往天圣殿。 如此细想,苏公子很有可能正是贺兰灼安排的。 朝瑰哭了醒,醒了哭,来来回回数次才沉沉睡去。 “青玥,我想见一下贺兰灼。”时过境迁,贺兰灼已不再是宋知心中那单纯的模样。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既见君子,其寒伤身。 “你想见我,我很开心。”贺兰灼腰间悬挂祥云玉佩,脚踏金丝绒靴,身着绛色滚金边的袍,翩翩立于湖中庭内。 宋知的心中是复杂的,少女懵懂的情感刻骨铭心,但那日的真相又如同剜骨刀一遍一遍刺激着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 “苏公子,是你的人吧。”虽对其还抱有一丝希望,但宋知心里依旧有几分怀疑。 “是。” 第九章 她没想到贺兰灼会承认,突然地坦诚倒是令宋知一时语塞。 两人相对,只剩无言。 若换做以前,宋知定不会让贺兰灼的话落空,就算不了解也会想尽方法弄点两人能交谈的话题。 不知怎的,如今却无法承接他的话。 “你....怎么会突然问起他?”贺兰灼也不太习惯冷场,便抢先开口道。 “先前未见,现下见到了,觉得有点面熟,便来问问。”眼前人虽是相识多年的熟人,且缱绻于心中的爱意之火尚未完全熄灭,宋知心中对贺兰灼,矛盾而复杂。“为何是他?看他的模样,不像是需要靠这种方法获得仕途的人。” “人嘛,正是因为优秀才会有价值,要是有弱点,那就有利用价值了。”贺兰灼提起此事,不见他有丝毫悔意,更有几分看着优秀作品的得意之感。 见贺兰灼不经意间露出的笑意,令宋知想起了两人曾经。 “阿灼!快看这些好看吗?”宋知捧着刚从远处采来的花朵,一袭藕粉色衣裳,称得宋知温婉动人。 “人比花娇。”贺兰灼眼神中流露出的情感不会骗人,那分明是爱意。 万里晴空将湖水与碧野相连,湛蓝的天际沉在波光粼粼的湖面里。 放眼望去,天光云影,江河大地都陷入万籁俱寂的澄澈中。 自小生长于大漠,只略微感受,宋知便已全然沉醉于天地自然的魅力中。 纵使美景诱人,却依旧未有眼前人夺目。 暧昧的氛围在两人中游走,在情绪的推动下,两人不自觉地拥吻起来。 “知儿,你愿意吗?” “愿意!” 若她当时知道愿意是表达这个意思,那她宁愿此事未曾发生。 当宋知答应贺兰灼后,两人再次相见时,一个是皇帝的贵嫔,另一个是贺兰府中受宠的庶公子。 “快回去吧,日后他会代替信件转达我的意思给你。”贺兰灼的声音拉回了宋知的思绪。 眼前人曾是心上人,相对时相思不再,唯有疏离。 时辰确实有些晚了,朝瑰毕竟还在殿中,宋知也并未留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此地。 还未进门,便听见朝瑰摔东西的声音。 “怎么了这是?”宋知细心地将散落一地的珠钗收拾起来,轻声询问道。 “我都说了我不要嫁人!内饰局为何还要将这些东西送来恶心我!”朝瑰成长于万千宠爱中,身份尊贵,向来习惯了随性而活。 见朝瑰如此反应,宋知心里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她当年也曾如此任性妄为,仗着有父王的保护,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时至今日,宋知也依旧不明白父王为何会在一夜之间将自己赶出去,心里残存着些恨意。 看着眼前的朝瑰,她很担心朝瑰会因此步入自己的后尘。 还不等宋知开口相劝,朝瑰便提步跑了出去。 唯恐担心这小妮子再做出什么傻事来,宋知也连忙跟在了她的身后。 年轻人体力就是好,等到宋知气喘吁吁地追上朝瑰时,她已然跪在了天圣殿正中央。 “皇兄,若你这江山要靠女人点缀,岂不有负皇阿玛所托?”朝瑰气急了,慌不择言,也不在乎是否会惹怒那位刚登基不久的天子。 赵以宸一身明黄常服,眼皮轻抬,手中还把玩着国玺。 他端坐于龙椅上,听着最爱的妹妹当众辱骂自己,把玩着国玺的手不禁收紧了几分。 “朝瑰,你既享了公主的身份,就要担起公主的责任。”赵以宸声音低沉,却夹杂着些许威严。 “何为公主的责任?以身为聘换你的江山安稳吗?”朝瑰不等赵以宸示意,便自作主张的站起身来。 “朝瑰!你越来越放肆了!”朝堂中对赵以宸的继位本就多有质疑,加上朝局不稳,赵以宸也顾不得在乎朝瑰的感受。 两人不愧为兄妹,除了面目七八分像,就连脾气都如出一辙。 偌大的宫殿,因两人的对峙而万分安静,连彼此的呼吸声都能听的一清二楚。 “生在我们这样的家庭,就注定要承受比别人多上千万倍的痛苦。不光是你,我亦是如此。”毕竟是自己宠大的妹妹,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赵以宸是不会将朝瑰送出去的。 “皇兄.....是指黎思姐姐吗?”朝瑰嘴比脑子快,话音刚落就意识到自己又说错了话。 赵以宸倒是不在意,轻微点了点头。 眼瞧着朝瑰离开天圣殿以后,赵以宸叫来了敬事房的张内侍。 “调苏内侍的家世背景留档给朕。”他威压浅露,宛若修罗地狱的魔鬼,眼神中的寒冷肃厉仿佛要将周围人生吞活剥。 将苏内侍的留档细细查阅完后,赵以宸命张内侍退下,诏督察院总宪徐行之。 徐行之前不久刚从地方调任,在担任地方官时为人清廉,且与朝中大臣均无所往来,正是看中这点,赵以宸才特意提任其为督察院总督。 “徐卿刚上任可还习惯?”面对秋明与贺兰康年两大桎梏,赵以宸急需培养属于自己的纯臣。 “回陛下,臣已尽快上手事务,目前一切有序进行。”徐行之虽已为总宪,唯有官袍是新制的,其余的衣衫均可见到不同程度的磨损。 “那好,朕要你去调查一个人。” 朝瑰自从面见赵以宸之后,消极沉默了几日。 “出嫁之日,定在了什么时间?”一杯热酒下肚,朝瑰缓缓开口。 经此一事后,朝瑰骤地一夜成长,前些日子的活泼已不复存在。 “定在下月初二。”宋知心疼眼前的姑娘,但哪个公主又能躲过此事? “我想再见一见他。” 宋知陪着朝瑰来到了宫街,眼见来来往往的内侍都穿着灰麻布衣,头低得不能再低,脚步匆匆,身形佝偻。 入了此地,要忘却宫外所得一切,亲人、爱人、甚至自己。 那年船边匆匆一瞥,便已叫朝瑰终身难忘。 曾经意气风发少年郎,如今受尽沧桑,英气不再,唯剩俯首。 曾经诗词歌赋脱口而出,如今一句话要在脑海里过上千遍万遍才能明哲保身。 第十章 见着苏公子的身形日渐消瘦,那健硕匀称的肩膀如今单薄脆弱。 “他说他最爱看我穿红色,出嫁那日,要是他能来就好了。”朝瑰就在苏公子不远处,却不愿上前,唯恐伤了他仅存的一丝自尊。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朝瑰轻飘飘的随口,被宋知听入了心里。 二人并肩而站,却各有心事。 “今个儿真是热闹,难得看见公主与妹妹一同在此。”秋雨桐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音调虽柔,却怎么也让人舒服不起来。 宋知与朝瑰行了行礼,并不想与其有过多争执。 秋雨桐发觉二人想走,一把扯住了朝瑰的胳膊:“公主就不好奇是谁将苏公子送进宫的吗?” 此话一出,惊得宋知心头一颤,同时也使得朝瑰停下了脚步。 “皇兄都尚且不知,你又从何得知?难道是你不成?”朝瑰本就烦闷,她还要不识时务再往上浇上一把火,更惹得朝瑰没得好语气。 秋雨桐也只是猜测,并无实据,见朝瑰恼怒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朝瑰知道自己与苏公子的事在这宫里传得沸沸扬扬,也担心日后此事对苏公子有所影响,故意当着秋雨桐的面,提高了音量说道:“我与苏公子,发乎情,止乎礼,从未逾距,若再有人拿此事说话,我定要割了她的头颅以儆效尤。” 秋雨桐尴尬地在原地愣了愣,连忙换了一张讨好的脸色。 嫁衣鲜红夺目,珠翠满头。 本该是最幸福的日子,却成为她最痛苦的日子。 就快要出宫门了,朝瑰怎么也找不到宋知,心里有些不安急躁,对着周围人一通乱发脾气。 再摔下去,只怕要惹来非议,青玥见状,连忙上前安抚。 心上人已然不能再见,就连自己喜欢的朋友此时也不见踪影,朝瑰的眼泪如同江河水,一倾而下。 “好公主,大喜日子可不能哭了,仔细着哭花了妆。”梳洗嫲嫲费了好半天精神才弄好,如今被哭毁了怕是又要重来。 “吉时已到!送公主!”秦内侍在门外催促着。 还是未见宋知,朝瑰心已凉了半截,经此一去,再见不知何时。 猛地,朝瑰瞥见宫墙上有一抹亮光闪过。 宋知站在那对着朝瑰挥手,身旁还站着一位内侍。 朝瑰心里明白,她这是在成全自己的愿,虽笑着,但眼泪还是悄悄地从眼角滑落。 刚送朝瑰出宫门,便见青玥满是惊恐地跑来,“陛下在调查送苏公子入宫的人,连给苏公子净身的内侍都被杀了,现下已然要查到灼公子了!” “什么?!” 为保贺兰灼,宋知再一次夜闯天圣殿。 与上次不同,这次宋知未被禁足,避着人来到了天圣殿的殿外,依稀听见赵以宸与徐行之的对话。 “朕让你查的,如今查得如何?” “回陛下,臣查到锦州时线索突然断了,但手中的证据确确实实指向一人,想来那人定在锦州,且有不小的势力。” “朕知道了,此事朕自有定夺,这些时日你辛苦了。” 还好未查到贺兰灼头上,宋知心中的石头倒也落了地。 正以为可以安心时,天圣殿的门突然被打开。 赵以宸居高临下,眼里尽是不屑。 “你一人来此,所为何事?”赵以宸粗鲁的将宋知拖至内殿,他黑着脸看着,令宋知没由来的脊背发凉。 “我、我来给你送糕点。”好在宋知担心像上次那般东窗事发,让青玥准备好了点心。 “你有这么好心?”赵以宸冷冷扫过一眼,声音沉重缓慢。 赵以宸手指轻轻一抬,便有内侍用麻袋套住了宋知的头,还用麻绳死死捆住了宋知的双手与双脚。 一道道鞭子与空气发生激烈地碰撞而发出声响,无情地落在宋知的背上、手上。 皮开肉绽,鲜血直流。 疼痛使得宋知麻木不已,但不论多疼,她始终挺直腰杆。 这样似乎也依旧不能缓解赵以宸心中的愤怒,他停下了手中的鞭子。 像拖拽牲口一样,把宋知扔进了一个暗室。 遮住宋知脑袋的麻布被扯下,待到她自己观察暗室时,她才发现..... 周围竟全是毒蝎! 虽生长于大漠,但宋知自小最怕的便是这类蛇虫鼠蚁,流落在外的那些年也多次因周遭有些此物不能得以休息。 所有痛苦的回忆顿时涌上宋知的心头,此刻她在室内大声尖叫着,多次恳求赵以宸放她出去。 而声音却被墙壁阻隔,唯有她一人能听见,外面的黑夜依旧寂静。 第十一章 天圣殿中,除了有份苏公子的留档,还有一份女子的。 赵以宸愤怒地将桌案上的物品一股脑地扔在地上,额头上的青筋突起,双眼赤红。 “陛下,臣以为,单从这份留档看,贵嫔娘娘与贺兰家渊源颇深。”徐行之公正严明,从不因为一己之私而掩藏事情真相。 “早在她入宫时,朕就应该有所察觉。”赵以宸双手握拳,身体有些轻微的颤抖。 见赵以宸并不想对宋知有所处置,徐行之又继续说道:“陛下,贵嫔娘娘入宫这几月,她似乎并未与贺兰家有过明显往来,想必只是当初利用贺兰家为跳板,接近陛下罢了。” 赵以宸动作未变,声音低沉,“不论如何,你还要继续替朕盯着贺兰府,一有风吹草动立刻告诉朕,棋局刚布好,可千万不能功亏一篑。” 徐行之退下后,赵以宸再次来到暗室门口。 他从屋外的小窗户看去,只见宋知蜷缩在角落,虽身心俱疲,却依旧奋力地驱赶周围的毒蝎。 他早知怀中寒玉是把杀人的弯刀,奈何就是无法狠心将她处决,只能一次又一次来折磨她。 宋知眉眼实在与黎思太过相像,每当赵以宸看见宋知,他总是会想起已故的爱人,又恨自己无法保护爱人。 在屋外看了一会,赵以宸犹豫片刻才走了进去。 “你明明低身下贱,何苦还总是要保持一副神圣不可亵渎的清高?”在赵以宸的眼中,黎思是火红的太阳,温暖且热烈。而宋知身上那股自带的清冷感,令赵以宸深感不适。 “那在陛下心中,我应该是什么模样?”宋知并非大漠舞女,她自小生于大漠皇室,更不比锦州其他贵女要差。 赵以宸沉默。 其实赵以宸也不知她应该是什么样,只不过有黎思的架子摆在那,他自然地认为所有与黎思模样相似的人,就应该是黎思那样的性格。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只不过这树的树冠,未免太过茂盛了些。 君王的权威不容挑衅,前朝被贺兰康年和秋明弄得下不来台,在后宫中又被宋知一问哽住了喉咙。 他不顾宋知的求饶,依旧把暗室的门关上,并吩咐内侍,不许给宋知吃食。 阳光透过仅存的缝隙洒在宋知的身上,那些毒蝎因害怕阳光而四处逃窜。 太阳起了又落,宋知躲在安全的角落,警惕地盯着毒蝎的一举一动。 仿佛她又回到了那个风餐露宿的地方。 已经三个晚上了,宋知恍惚之际,她看见阿娘正朝着她微笑。 “阿娘....为了阿娘.....我想活下去.....”宋知的声音断断续续,气若游丝。 她闭上眼,等待着死亡的最后一刻。 “也许.....我再也见不到阿娘了吧.....” 暗室的门被推开,发出吱吱的声响,在这狭小而幽闭的暗室中显得格外刺耳。 赵以宸逆着光出现在门口,随后出现一内侍端着发馊的泡饭呈至宋知面前。 那饭已看不出颜色,大致分辨不清是昨日还是更早的残羹。 在宋知流浪的那几年,饿起来带血的生肉都直接狼吞虎咽,何况面前这勉强虽馊但熟的泡饭。 顾不得其他,优雅的前提是要解决温饱。 宋知饿得头昏眼花,手抓着饭就开始吃起来。 “你不想杀朕?” “从未想过。” 不知怎的,看着眼前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宋知,赵以宸心中竟闪过一丝快感。 他享受于将清冷的宋知拉入泥泞的泥土,仿佛只有将宋知满身泼满泥土才肯罢休,也只有如此,他才能在宋知身上找到仅存的一丝尊严。 “你的婢女倒是比你忠心,连着跑来跪求了朕几日。”赵以宸连门都不愿进,始终逆着光,看不清脸色。 听到青玥如此为自己,宋知连滚带爬地跪伏在赵以宸脚边,“你对我怎样都可以,请你放过她。” “对她动手?你把朕想得太廉价了些。”赵以宸语气冷淡,蹲下身捏起宋知的脸继续说道:“朕就是想看看,你的那位幕后使者,会不会来救你。” 他眉头微皱,厌恶从内侍手中拿过手帕,用力地擦干净双手,再将手帕狠狠地扔在宋知的脸上。 “不必给什么新鲜食物,饿不死就行。” 今夜的月色格外迷人,高挂在苍穹之巅,想让人忽视都不行。正如同那人,高坐云顶之巅,又有几人敢违拗他的旨意。 正是夜深人静时,暗室的门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第十二章 “囚禁不成还要暗杀?”这一念头不由得萦绕在宋知心头,她抄起身旁的木棍,双眼恐惧地盯着屋外。 宋知试将自己可能死在赵以宸手中的结果在心里过了千遍万遍,如今真要面临此景,难免还是有点惶恐。 “娘娘....娘娘....听得见我说话吗?”青玥的声音从屋外传来,使得宋知紧绷的心顿时松懈了下来。 “你怎么来了?”白日听闻青玥去求了赵以宸,现下宋知倒是更加担心她的是否没有被波及。 “我拿了些甜食和水,趁着没人来送给你。”青玥将一团褐色包裹从门框底下塞了进来,紧紧握住宋知伤痕累累的双手,“我已将此事告诉了贺兰公子。” 异香扑鼻,美人在怀。 贺兰灼衣袍半披,左右两侧各倚着色貌不一的绝色佳人。 佳人将一颗晶莹剔透的葡萄剥好,再满脸娇羞地送至贺兰灼的唇边。 春光无限好。 “公子,里头传来了急报。”小厮识趣地站在门口,等待着主人的传召。 被浇灭了兴致,贺兰灼屏退美人,将衣袍裹好,“进。” 大致翻阅完,贺兰灼轻微眯起双眼,食指与拇指互相摩擦着,久久不语。 若说贺兰灼对宋知毫无半分情谊那是绝无可能,她长着那样一张脸,就注定着两人并无任何完美的结局,何况,在贺兰灼心中还有比宋知更重要的事情。 “巫祝何在?”贺兰灼重叹一口气,他还是无法做到对她的生死完全置之度外。 “巫祝此时正在西厅就寝。”小厮回忆着答道。 “喊她来。” 一身着五彩布裙,面化奇异妆容,嘴里念念有词的中年女人出现在了贺兰灼面前。 还不等贺兰灼开口,那女人便说道:“此女气质非凡,人间尤物,气运未断。” “该当如何?”贺兰灼听见此话,心中松快了些。 “解铃还须系铃人,依附面庞而生即可靠其而活。”巫祝手中的铃铛不断发出声响,一阵又一阵敲击着贺兰灼的内心深处。 在房间内踱步良久,贺兰灼提笔书信,快马送回大内。 次日,一声清脆的耳光响彻府内,惊起了尚在树冠上沉睡的鸟,四处逃窜。 “我苦心经营多年的棋子,就因为一个女人暴露了?”贺兰康年恼火地看着跪在门外的贺兰灼。 “父亲,那人早已无用,何不借此洗清贺兰家与陛下的嫌隙?”贺兰灼隐约有些不服,虽低声俯首,言语间的冲撞却十分明显。 “目光短浅!谁给你的决定权?”见贺兰灼还不肯认错,贺兰康年一把将手中的茶盏扔在贺兰灼的脸上。 好巧不巧,此时贺兰康年的二夫人,带着长子贺兰焰从右侧走了进来。 “老爷,您快消消气,焰儿状态要比前些日子好多了,妾身特意带他来向您请安。”二夫人身形窈窕,面色娇丽,正是女子最美的年华,却因身份要硬凹出一份不属于她此时的成熟。 贺兰焰要比贺兰灼年长几岁,早年间外出后便高烧不止,如今智力已与三岁孩童无异,言语行动间尽显幼稚。 原本贺兰康年要更加宠爱贺兰焰多些,只因二夫人年轻貌美,家世不凡。现下贺兰康年看见自己宠爱的儿子变成这幅模样,心中伤痛只增不减。 “若焰儿没发那场高烧,现在肯定比你这个逆子要懂得我的心更多些。”贺兰康年说完还不忘恶狠狠白了一眼贺兰灼。 既生焰,何生灼。 二人皆为才子,年纪轻轻可做文章,曾是锦州的文采双玉。 错就错在,贺兰康年妻妾众多,贺兰灼的母亲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伶人,无法给贺兰康年提供利益价值,自母亲死后,贺兰灼便被贺兰康年全然抛之脑后。 若不是从大漠将宋知寻来并送进宫,恐怕贺兰灼现下还不知被要被贺兰康年遗忘到何种时候。 见贺兰灼沉默不语,贺兰康年以为他知错,面色稍有缓和。 “来人,家法准备。” 即使认错,也依旧无法逃脱被打的命运。 那半人高的家法,一下又一下敲击着贺兰灼的背,一次又一次在警告着他不能忘记自己的初心。 从小到大,贺兰灼见家法比见父亲还要多,心里早就习惯了,也更麻木了。 贺兰灼已经不愿去数自己要承受多少才能结束,一口鲜甜的唾液从肺里涌出,顺着贺兰灼得嘴角流下。 贺兰焰突然冲到贺兰灼身后,替他挡住了一击。 但贺兰灼并不领情,回头怒斥,“滚开,我不需要你的可怜!” 贺兰康年见状,本快消了的怒气又重新燃起,“焰儿不顾安危维护你,你还如此对他,我....我要....我要亲手打死你这个逆子!” “陛下,臣夜观星象,发觉命之星已入西角,恐黎思郡主之魂已然下落。”不过是一次寻常的呈报星象,钦天监林总司却摆出了一副赴死之姿。 “西角?西角宫殿可不少,朕后宫脉少,林总司不会指的是宋贵嫔所住的漪澜殿吧?”赵以宸早料到会有人替宋知出头,只不过没想到是他。 “回陛下,正是。” 赵以宸大手一挥,三两个内侍将林总司架起,拖至天圣殿外。 手起刀落,人头落地。 “陛下,林总司是当初秋将军一力举荐,曾陪伴秋将军行军多年,如今骤然死亡,势必会引起秋将军不满。”徐行之站在赵以宸右侧,手持留档,低眉顺目。 “那就派他外务吧,在路上被贼匪割了头就不关朕的事了。”赵以宸眼梢之下,潜藏着一抹轻易察觉不出的红,隐约透露着嗜血之气。 “这局倒是有趣了起来。” 第十三章 宋知被放出来时,双腿疲软,四肢无力,只有扶着宫墙才能勉强前行。 她心里大概知道是发生了什么,对那人也是感激的。 赵以宸放了她,却不许轿辇跟着,宋知只能靠着自己的双腿走回漪澜殿。 在路过一处宫门时,她隐约听到几个年龄稍长的侍女在悄悄对话。 “诶,你见过那位贵嫔吗?” “没有,怎么了?” “我前日去送那送吃食,瞧摸着从门缝看了一眼。好家伙,跟黎思郡主长得真真儿是一模一样。” “贵嫔不会是郡主还魂吧?” “说不准郡主没死,又回来了!” “嘘,郡主都逝世这么多年了,何况我在礼部的同乡曾悄悄告诉我,郡主死状极惨,根本就不是宫里流传的那么简单。先帝为了瞒着陛下,把给郡主遗体擦浴的人全赐死了,咱们也快别说了。” 许是背后说人自己也会心虚,那几位侍女左右查看,见四周无人也不敢再往下继续说了。 宋知躲在门外却听得一清二楚,“死状极惨?赵以宸还不知情?” 一团疑云的种子在宋知心中种下,她自入宫起就顶着黎思的面具,心中也十分好奇黎思当年是为何离世。 但如今自己深陷泥潭,此事也不过是存了个疑影。 被折磨多日,宋知回到漪澜殿第一件事便是窝在床榻上沉沉睡去。 在梦里,数不清的蛇虫鼠蚁围着宋知,啃食着她的脚。顺着她的脚一步一步靠近她的心,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心脏被一点点啃食殆尽。 “不要杀我,求求你,不要......”宋知双眼紧闭,双手在空中不断挥舞,浑身乱战。 “娘娘.....娘娘.....”青玥替宋知擦洗着身体,见宋知这副模样,赶忙停下了手中的活。 在惊厥中听到熟悉之人的声音,宋知顿时转醒,紧紧抱住了青玥:“我不想死,青玥,我真的不想.....” “不会的,不会死的。”青玥一边安抚着,一边默默在心里下定了决心。 西北首战告捷,秋明一时风头正盛。 途经西洲,乌泱泱上百位骑兵,大张旗鼓走入西洲,肆无忌惮,丝毫不把当朝皇帝放入眼中。 “干得好!”赵以宸拿着谏院所呈奏折,当着满朝文武夸耀着秋明的所作所为。 谏院司谏林序秋自先帝在位时便负责谏院大小事务,先帝的不辞辛苦他全看在眼中,且先帝治朝严明,绝对不会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陛下,臣以为此行为大有不妥,此时不过是首战告捷,若日后其他战事得胜,岂不是要直逼天圣殿?” 谏院的人说话向来直言直语,厉行约束臣子的行为是他们的责任,面对有悖先帝遗训的臣子,他们都要参上一参。 “朕说他妥,那就是无伤大雅。”赵以宸远坐龙椅,面上喜悦,手中紧握奏折的手却泛白得明显。“秋明击寇有功,着封其为大司马,其儿秋珏封为宁远侯,念其女秋雨桐入宫侍奉辛苦,晋为妃,赐封号为德。” 他是天子,是一朝君王,他所说的话自然是不可违。 文武百官虽心生怨怼,却也不敢直言。 贺兰康年感觉赵以宸逐渐要摆脱自己的控制,趁着退朝时,来到了赵以宸的内殿。 “陛下,秋明虽是两朝元老,但也无须处处相让,您是天子,他秋明再怎样也不过是个将军而已。”贺兰康年仗着自己妹妹端淑贵妃的名号,总是希望能让赵以宸什么都听他的。 在其位,担其责。 身处在最高处,自然是要为天下人着想。 先帝虽治朝严明,而太过严厉易引起反噬。何况在那些拿着俸禄不办实事的人当中,还有那么些蛀虫与苍蝇。 若不及时清除,后患无穷。 赵以宸还是亲王时便看透了这点,奈何那些人沆瀣一气,盘根错深,并不是轻而易举就能扫除干净。 “朕自有考量,舅父不必多言。”在徐行之的调查下,赵以宸已掌握了部分贺兰康年的党羽,但这不排除还有些未曾发现的,此时还不是与贺兰康年挑明的最佳时期。 贺兰康年从未被赵以宸反驳过,向来都是他说什么赵以宸便做什么。 他心里虽对这样的赵以宸不满,在没有十足的把握前,贺兰康年也只能选择隐忍。 第十四章 贺兰康年从赵以宸那碰了一鼻子灰,心情自然不好,看谁不顺眼便是胡乱发泄。 正当他准备对一个内侍拳脚相加时,一抹青绿色的身影跪在了他的脚边。 “贺兰大人,求您放过娘娘,青玥愿为您马首是瞻,只求您能让娘娘自由。”青玥来此是鼓足了勇气的,她只希望宋知能快乐,其他别无所求。 “本王记得你,你曾是本王府上的绣娘。”贺兰康年上下打量着青玥,眼神中流露出一抹暧昧的神色。 “奴是。”青玥没想到贺兰康年还记得自己,心里微微一颤。 “起身吧,此处不是说话的好地方,你随我来。”贺兰康年扶起青玥,嘴角微微露出不怀好意的笑。 一觉醒来,宋知口渴难耐,起身发觉四周无人,“青玥?” 唤了几声,也不见青玥出现,宋知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已饱受折磨,青玥可千万不能再出事了! 宋知循着宫墙一路找,找了大半晌也不见青玥踪迹,这太阳就要落山,若是天一黑下来就更不好找了。 始终找不到青玥,宋知焦急万分,额头上虚汗频冒,身上的伤口也时不时地阵阵发痛。 这地方这么大,又会吃人,天色越暗,宋知的心情便愈发不安。 “娘娘是在找人吗?”一声清脆又尖锐的男声从身后传来。 宋知回头一看,原是苏公子。 即使身着灰色布衫,却依旧遮盖不住他的书卷气。 “正是,不知苏公子可曾见过我宫里的青玥姑娘?”碍着朝瑰的面子,宋知心里对他还是有很尊敬的,也不曾将苏公子视作内侍。 “回娘娘,在下曾看见青玥与贺兰王爷同走一处,不知是否是您授意?”曾经英气不再,但独属于文人的那份傲骨却如何也无法割去。 “不曾!她怎会与贺兰王爷同走一处?”宋知眉头紧蹙,先前虽借着青玥与贺兰府联系,而这二人的见面却隐约透露着不对劲。 “娘娘快往西边的假山去看看吧。”苏公子也不好多言,受人制约便要为人办事,只能透露一二。 见苏公子如此相告,宋知便提起襦裙往假山跑去。 这宫街里发生的一切,全都落入了徐行之的眼中。 “王爷,您这是做甚?”青玥被逼退至角落,双手攥紧胸口的衣衫。 “美人儿,先前在王府是本王忽略你了,你样貌虽不及宋知艳丽,却别有一番清新之感,今日一见令本王难以忘怀。”贺兰康年两鬓发丝已出现斑白,若严格来算,他当青玥父亲都绰绰有余。 “王爷,您请自重。奴是希望您放过贵嫔,也请王爷手下留情。”青玥以为最多是些危险的事情,压根就没想过要献身。 “如今此地就你我二人,你若从了本王,本王明日就上报我那皇帝外甥,给你一个名分。”被美色冲昏了头,贺兰康年控制不住自身的言行,想什么就说什么。 青玥一介女流,哪是贺兰康年的对手。 见青玥不愿,贺兰康年一手扯下她的衣衫,另一手将其死死按在岩壁上。 一片雪白裸露在外,看得贺兰康年血液奔腾。 他再也按捺不住,此刻就要得到她。 胡子拉碴的老脸不停地在青玥身上来回游走,那场面着实春色满园。 “我若从了你,你是否就能放过贵嫔?”青玥一心只想救宋知,如果能放宋知自由,付出生命也无妨。 “能。” 珠玉在怀,岂有不应之理,至于日后如何,那是以后的事。 青玥双眼一闭,打算就这样从了贺兰康年。 “嘭”的一声,一块落石从假山上滑落。 那块石头,正正好好,落在了贺兰康年的屁股上。 “谁!谁敢打扰本王的兴致!”毕竟年纪摆在那,且那块落石分量不小,贺兰康年一时躺在地上无法动弹。 “你最害怕的人。”一男声从高处传来,霎时还分辨不出是何人。 “本王最害怕的人?”贺兰康年隐约看到一角红色官袍,“秋明的人?”他眼神狡猾,为避免风波,他以最快的速度逃离了此地。 见贺兰康年仓皇逃跑,青玥全身卸下力气,双腿一软跪了下去。 她赶忙穿好自己的衣服,以防被宋知看出端倪。 整理好着装,青玥心有余悸地从假山最里处走出来,迎面撞上着急的宋知。 见青玥四肢健全,宋知二话不说便抱住了她。 “你去哪了?都不跟我说一声......”宋知己不能再失去青玥了,若连青玥都护不住,那她又能做些什么呢? “我........我见到了贺兰王爷。”青玥本想瞒着宋知,但她实在是鼓足了勇气,差点就被辣手摧花,青玥还是将事情原委一五一十告诉了宋知。 “你、你真是糊涂!”青玥舍命相对,宋知又怎舍得置之不理,“你好歹也是贺兰府出来的,贺兰康年有多少妾室和外室?你敢说你不知?你在这世上无依无靠,他岂会真心待你?” “我不是无依无靠!我还有你!”青玥自知理亏,声音越说越小。 听见此话,宋知的眼泪再也藏不住,两行清泪落下,“好在有那位男子相助,否则我真是会恨死自己。” 第十五章 “你说,那位男子究竟是何人?”青玥心里十分感激那男子,也十分好奇究竟是谁会在那时伸以援手。 “若诚如你所说,身着红色官袍一般是武官所穿,此人该是习武之人,而今日秋明麾下数十人进宫接受封赏,那应该是秋明的人。”宋知来时看见秋明高调地从宫街走过,但不承想秋明的人因缘际会救下了青玥。 “难怪今日贺兰王爷心情不佳,原是秋将军的人来了。”青玥这才回想起见到贺兰康年时的情景。 “秋明向来与贺兰康年不对付,此时秋明打了胜仗,只怕贺兰府今日有得闹腾了。”宋知依稀想起当年还未入宫时在贺兰府借住的时光,又会不自觉地想到那人。“下次可不许再干这种蠢事了,好好待在我身边。” “知道了。” 金樽清酒,玉盘珍馐,丝竹管弦连声不断。 因秋明的到来,天圣殿与华清殿都要比往常热闹非凡。 “来!恭喜秋将军凯旋!”金樽被赵以宸修长白皙的手映得更加耀眼,仿佛这双手天生就该配着金银宝器。 “陛下万岁万万岁”数十人都中气十足,喊出几百人的气势。 酒过三巡后,秋明等人有了些醉意。 战场寂寥残酷,喝酒吃肉除了是唯一的乐趣,也是珍惜当下的见证。 “秦内侍,本将军衣袍污了,你来帮本将军换下吧!”秋明突然指着秦内侍大声喊着。 骤然,赵以宸脸色一黑,场面顿时鸦雀无声。 秦内侍是何许人也,他自孩童时便入宫做了内侍,得先帝赏识,在先帝晚年时期被提拔为贴身内侍。 为辅助赵以宸快速了解朝局,先帝在驾鹤仙去前,特将秦内侍赐予赵以宸。 众人沉默良久,先前赵以宸大声称赞秋明的荒谬行为,如今他更是要求秦内侍为其换洗衣物,众人也想看看这位新帝究竟会如何处理。 他摸了摸手上的玉扳指,转了又转,最后只吐出两字,“你去。” 或许其他人都不懂,但秦内侍看着赵以宸长大,心里清楚他的意思,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不快的神色。 此番举动,一片倒吸凉气之声。 在众人心中,赵以宸也不过是个扶不起的绣花枕头,只会躺在祖辈打下来的江山贪图享乐。 “秋将军说起来也算是朕的岳父,日后有何需要尽管提,朕能满足的一定满足。”赵以宸面上微笑着,实则后槽牙都快要绞到一处去了。 “臣惶恐。”秋明双手高举头顶,脸上尽是得意之色,丝毫看不出他口中的惶恐。 “天色尚早,华清殿离此处也不远,想来德妃也思父良久,定准备了些美味佳肴,你与秋珏趁早去看看她。” “臣遵旨。” 秋明与秋珏等人走后,赵以宸通通将桌上的酒杯扔在地上,玉盘所盛的佳肴他一口都没吃,全都滚入了灰尘中。 “全扔掉。”赵以宸瘫坐在殿前的台阶上,此刻他只恨自己无法真正掌权。 还不等赵以宸开口,秦内侍便已经着人陆陆续续撤掉了桌上的美食。 “陛下,来日方长,先帝的眼光绝对没有问题的。”赵以宸于秦内侍而言,既是君臣又是弟弟,他看着年幼的赵以宸一步一步用自己弱小的臂膀承担起这千斤担的重任,若不是自己身体残缺,他也希望能在官场与赵以宸并肩厮杀。 赵以宸面色黑沉,一口将烈酒闷下肚。 “去漪澜殿。”秦内侍看破了赵以宸的意图,直接对外候着的车架喊道。 “父亲,可来了。”一改往日嚣张跋扈的气焰,秋雨桐温顺得不行。 秋明直接略过秋雨桐,径直坐在了华清殿的正位上。秋珏倒是有副哥哥的模样,先向妹妹揖了个礼,而后才坐到秋明旁边。 “我们父子来,就是走个过场,这宫里也人多口杂,给你个面子。”秋明不屑地撇了一眼旁边桌上精致小巧的食点。 “父亲说的是,快尝尝那茶,前些日子进贡的毛尖,很是清新可口。”秋雨桐见秋明浑身酒气,想着让秋明喝点茶解解酒。 不料,秋明将茶盏推翻在地上,一个清脆的巴掌瞬间落到了秋雨桐白皙的脸上。 “你在本将军面前有什么好炫耀的?”秋明站起身,嘴里的唾沫星子到处飞。 第十六章 “父亲,女儿怎么了?”秋雨桐捂着红肿的脸,眼泪不断地眼眶里打转。 “整个秋家就你一个女儿,让本将军的脸都丢尽了!本将军真后悔当初在边外救下了你母亲,生了你这么个没用的东西!”粗犷惯了,秋明说话的声音连在殿外都能听见:“你对于秋家唯一的利用价值,就是做好你的花瓶,让那位在你的裙下多留上几日。” “父亲!您怎么能如此羞辱女儿?”表面上是秋将军家唯一的女儿,背地里不知忍受了多少这样的谩骂。 “女子无才便是德,纵得你读了些破纸,便越来越不把我这个父亲放在眼里!”秋明越说越起劲,那气势巴不得让整个宫里的人都知道。 秋珏见父亲这样不顾场合地谩骂妹妹,心里实在有些过意不去,欲开口,却被秋明一个眼神吓得哏在了喉咙里。 “若是漪澜殿那个无家世无背景的孤女当了咱们秋家的路,你大可以杀之而后快。”秋明此话倒是声音小了许多,说罢便甩甩衣袖扬长而去。 薄雾笼罩在上空,隐约透出一点月亮的光芒,给这不平稳的夜增加了一层遮羞布。 自城墙俯瞰,锦州城千户喧闹,万家灯火通明敞亮。 南方的冬季最是难挨,那寒风无孔不入,仅有一丝寒风便能叫人汗毛直立,更具了几分高处不胜寒之意。 小轩窗,望月光。 这寂寞漫长的夜最是难以度过,抬头将思念寄予月光,也算给自己留个念想。 在窗边坐了一会儿,宋知感到有些凉意,正欲躺进暖乎的被窝里睡个好觉时,赵以宸突然出现在了身后。 自秋雨桐协理六宫后,这宫里的奴婢们也都知道了风是要往何处吹,宋知也不愿留他们,随着他们走了,毕竟在宋知心中,青玥一人便是全部,且足以。 赵以宸突然出现,使得宋知惊呼一声,但该有的礼数还要做全,“陛下万安。” 今日的赵以宸异常沉默,让宋知想到那日被关进暗室前,他也是这般半宿不语。 害怕往事重现,宋知小心翼翼地开口,“陛下这么晚来,是有什么事吗?” 见宋知如此小心,与先前清冷孤高的感觉大不相同,赵以宸也有些吃惊,遂抬起眼眸与她对视。 就是这简单寻常的对视,便已叫宋知双膝跪地,浑身发抖。 “你莫慌,朕想着你这安静,想来寻个清净,不会对你怎么样的。”赵以宸开口便听出声音沙哑,定是劳累了多日。 就这样一人站着,一人跪着,沉寂了许久。 “扑通”一声,赵以宸呈大字倒在了床上,眼神空洞。 周围仅有一两台灯油,一则,宋知喜爱月光,认为灯火会影响月光的美丽,二则,那便是需要节省开支。 借着黑暗,连赵以宸自己都不曾发觉,有行清泪从眼角流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赵以宸微弱的呼吸声均匀且沉稳,想来是沉沉睡去了。 宋知跪坐在床边,这是她第一次能近距离地观察赵以宸。 月光透过黑黢黢的屋顶,洒在床榻上,正巧映在赵以宸的鼻梁上,他酣睡着,整个漪澜殿都悄无声息。 她隐约看见赵以宸深邃的下颚线,再往下便是不甚明显的喉结随着呼吸上下浮动,又往上看去,即使睡着也丝毫未减五官的精致,他浑身上下都透露着天生矜贵的帝王之气。 “若我比黎思先遇见你们,是不是此刻会不一样一些。”宋知声音小小的,担心赵以宸会听见,这话未经思考便脱口而出,说完后立马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伴君如伴虎,赵以宸身体修长壮硕,一人占据了大半张床,宋知更不曾忘记赵以宸从不允许她和他同床而眠,何况她心中对赵以宸还有几分畏惧。 长夜漫漫,宋知想起早前还有本《锦州杂记》只读到一半,现下正是好时机。 大漠中物资匮乏,宋知只能拿着翻了上千遍的那几本书来来回回地阅读,虽每次都能看出不同的见解,但时间长了难免会有些乏味。 以前总有采购小厮会带一些新鲜的书籍,书封虽不同,其本质还是相差无几,不过是索然无味。 自入宫后,宋知能接触到的书籍要丰富了起来。尤其是这《锦州杂记》,记录着各方各地的风土文化及人间趣事,使得宋知一拿起便忘记了时间。 “你识字?”赵以宸的声音冷不丁从后面传来。 “陛下好像喜欢在人背后出现。”宋知汗颜,他的出现总是使人心跳漏掉半拍。 “是你太过入迷,忽略了朕的存在而已。”赵以宸眼神中难得可见温柔与放松。 两人之间首次出现这种平静的对话,相比以往的剑拔弩张,如今两人都有些不适应。 赵以宸尴尬地夹起桌上的糕点,“你很喜欢看书吗?” “也称不上喜欢,物资越稀少就越容易勾起人的好奇罢了。”宋知将书标好,眼睛望向窗外,思绪早就离开了这锦州。 “从今日起,你可随意出入藏书楼。”糕点有些甜腻,赵以宸多饮了些茶水。 “真的?”宋知不敢置信,她原以为自己会在这不大不小的漪澜殿终老至死,又想起些什么,“她也很喜欢看书吗?” “与你完全相反,她对草原倒是比对书的兴趣更大些,若她肯像你这般坐得住,学究也就不会打她那么多板子了。”说起黎思,赵以宸嘴角上扬得厉害,少年气掩盖了帝王之气,仿佛在宋知面前的,是个意气风发少年郎,而不是君王。 宋知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一时间,气氛又重新回到了尴尬。 第十七章 “天圣殿还有事,朕先走了。”赵以宸意识到自己说得有些多了,两人之间的气氛也不是那么好,索性离开缓和一下气氛。 “恭送陛下。”能自由进入藏书楼,宋知语气都轻快了不少。 藏书楼位于天圣殿后方不远处,楼中充满着书香的气息。 为了方便拿取,几座可以挪动的木梯被随意地摆落在各处。 整座楼中,没有过多的烛火,却依旧整体通明,大气而不失温婉韵味。 站在藏书楼的最顶端,能望到整座锦州殿宇,似有种一览众山小的磅礴之气。 宋知手中像握着至宝一般拿着藏书楼的钥匙,此处无人打扫,空气中夹杂着不小的灰尘,令人咳嗽不止。 时以暮色暝窗,在南方的冬日里,因打扫而满身大汗,可想而知这劳动量是有多大了。 虽身心疲惫,但宋知十分满意自己的成果,又与青玥在风景最好的位置搭了个桌案,此番便已然胜过人间无数。 即使周围已有随手可得的各色书卷典籍,那本《锦州杂记》依旧被端端正正地摆在藏书楼的桌案上。 她时常将自己想成书中的主角,感受那不一样的快乐自由。 有了藏书楼的钥匙,宋知整宿地待在楼里也不嫌腻。 “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一样坐在地上。”青玥笑了笑,拿着毛毯从外面走进来。 “一时看入了迷,就忘了。”宋知被青玥一笑,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了起来。 “你可真是个书虫,若你是个男子,科举榜上定能有你一席之地。”青玥将热茶递至宋知面前。 青玥总能及时捕捉到宋知的心思,两人虽相识不久,却已有了相识数年的默契。 “别乱说,我也就看些不入流的书卷,若要上科举场,那我还真有点发怵。”宋知双手捧着热茶,轻抿一口便全身暖乎,“今日水汽似乎格外重些,南方的天向来如此吗?” “我也觉得有些奇怪,很少有水汽这么重的天。”不同于宋知,青玥自小便习惯了这变化莫测的南方冬季。 两人并肩立于藏书楼屋台,一袭粉色水仙锦裘宫装在雾蒙蒙的水汽中别具一格,低垂鬓发在风中四处飘摇,宋知置身那云顶中,好似那宫中仙人。 “水汽重,必有大雪。”宋知瘦弱的脸上悄然印上一抹愁容。 “大雪?我还从未见过大雪,今年定是个难以忘记的新年!”南方鲜少落雪,即使有,也不过是些冰碴子,除了打得人脸生疼以外,毫无欣赏之趣。因而当青玥听见会有大雪落下,心情格外的兴奋。 “只怕没有那么简单.......”宋知站在高楼俯瞰,整座殿宇都笼罩在雾霭当中。 寒冬腊月,天地万籁俱静时,一场鹅毛般的大雪落在了千家万户中。 街上商贩也因天气甚冷,提前收拾铺面回家。 次日,大雪还在下着,街上行人屈指可数,路面上的积雪足以没过脚踝,为了生计奔波的人们踏着松软的积雪前行,随着一阵阵有节奏的脚步声,地面上也留下了一长串的脚印。 “咱们那位新帝刚登基就遇上大雪,真是瑞雪兆丰年。” “兆个屁!我邻居家的表哥的婶子的妹夫的姐姐家,昨日家里养的牛羊全死光了,还说等着除夕能饱餐一顿,谁承想遇到这么个破事儿!” “对对对,我也听说了,我家养的那些家禽全都被冻死了。” “这一场大雪,搞得什么食物都没了。” “当今圣上真是灾星!” 三言两语便激起了众人的骂声,在众人对着当朝天子破口大骂时,一两个贼眉鼠眼的人交换了眼神,分别从不同地方离开了这场喧嚣。 银装素裹的大地,就因一两句话,全然变了一副模样。 “陛下,这场百年难得一遇的大雪已经下了一天一夜了,若再不计划,恐伤民心!”林序秋双手紧握象牙笏板,字字恳切。 “舅父可有高见?”赵以宸听完林序秋的进言,转而问起了贺兰康年。 “依臣看,瑞雪兆丰年,且去年收成颇丰,陛下无须担忧。”贺兰康年回话时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众卿可还有别的意见?”赵以宸就知道从贺兰康年口中问不出什么,若不是碍着母妃的面子,他早就将这德不配位的舅舅赶出锦州了。 满朝文武,无一人出声。 想是赵以宸在宴席上允许秦内侍款待秋明的事情伤了众人的心,如今除噤声一片外,别无他声。 见无人提出真正有用的意见,赵以宸面色难堪地退了朝。 而后,在天圣殿召见了林序秋和徐行之。 “陛下,臣上朝时偶然听闻群众对您有所不满。”徐行之身上尚存奔波之气,官袍上都沾着些尚未融化的雪水。 “怎么说?”赵以宸眼眸微垂,桌案上三四沓奏折落在一起。 “说.....说....”徐行之言语断断续续,说着便跪在了地上。 “说!”赵以宸音调突然提高,惊得林序秋也一同跪在了地上。 “说陛下是个灾、灾星....”徐行之越说越没底气,头也快要与地板趋于平行。 第十八章 “灾星.....”赵以宸听见这两字,不仅没有愤怒,甚至露出来赞同的神色,“对啊,我就是灾星。” “陛下切莫太过当真,定是有人在散播谣言!”林序秋与徐行之交换眼神,连忙说道。 赵以宸未语,只觉得“灾星”这两个字太过熟悉。 在心里轻笑一声,独自走上了城墙。 白雪覆盖在这片他自小长大的土地上,百花凋谢后,锦州的精致依然美得令人惊叹。 满目的枯枝残叶随着寒风轻轻飘落,顺着细雪丝丝缕缕地滑入各处。 景致还是那般的景,不过是人变了而已。 他双手自然垂下,吹着迎面的寒风,再望着脚底的石砖,竟有种一跃而下的冲动。 些微石子从城墙下落下,落在地上四分五裂。 他咬紧牙关,重新将手背回身后。 “陛下,贵嫔娘娘出宫门了。”秦内侍站在一侧,双手作揖。 赵以宸不是不知她的心在别处,但总有种纠结,明明自己十分厌恶她,却也舍不得她离开。 他自城墙走下,命秦内侍备好车架,往宋知出宫的方向追赶。 还未出宫门,便看见一抹霁蓝色支起粥棚,分发棉物。 霁蓝色映衬着她洁白的肌肤,未施粉黛,五官却依旧明艳,那抹独属于她的清冷之感也尤为明显。 不像是个人,倒像个霁蓝瓷瓶独立于白雪皑皑中,孤芳不自赏。 “菩萨娘娘,菩萨娘娘!” “天佑我锦州!” 因为天寒地冻而无吃食的百姓,顶着冻得发紫的双手,接过如白玉般的窝头,喝着冒着热气的米粥,高呼着宋知的慈悲心肠。 那些因受惠而来的高呼,在宋知看来却并没有那么好受。 她原就不是为了这些虚名。 “请各位不要如此,我奉陛下之命,既得了各位的敬重,也应在各位有难时伸以援手。”在宋知说这话前,她并不知道坊间对赵以宸的传言,只是认为她是锦州宫的贵嫔,就应该借着赵以宸的名义。 至少,以前母亲都是这样做的。 一句不卑不亢的话,瞬间扭转了局势。 灾星一词逐渐没落于那些融化的雪水中,随着红日的升起而逐渐被淡忘。 看着面前不远处如瓷瓶一般的人儿,赵以宸内心动容了,她们不光连容貌相似,就连那善良都如出一辙。 “待她回宫后,传至天圣殿。”赵以宸望着那拨开云雾终将现的红日,深吸一口雪过天晴的清新,别是一番滋味。 宫人无诏不得出,还不等秦内侍开口,宋知已自请跪于天圣殿外。 “娘娘,陛下正在见徐总宪与林司谏,您稍候些时日,可也不必跪在。”秦内侍只接到赵以宸传见的旨意,并无责罚之心,面对自请而跪的宋知,秦内侍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多谢秦内侍,不必挂念。”宋知挺直腰板,心里却想着只要不是那暗室,什么惩罚都认。 “秦内侍,喊她进来。” 宋知听见天圣殿内传来的声音,欲进殿。 恰好与出来的林序秋和徐行之擦身而过。 “以前从未见过,不承想她竟有种书卷气。”徐行之上下打量着宋知,即使宋知已踏入天圣殿还依旧未收回目光。 林序秋笑了笑道:“你刚上任,前些日子的重阳宴,肃亲王还误以为她是那种舞伎。不过我瞧着,倒是比那位故人要更入陛下的眼,毕竟她与陛下......都有一股莫名相似的执拗,两人之间就好像在照镜子。” 宋知端正地跪在殿中,她不知等待自己的是什么,但这一遭总是躲不了的。 敢于直面,才是真正的勇士。 何况,宋知并不觉得自己有错。 “谁给你的旨意?”赵以宸声音不冷不热,甚至还在处理刚呈上的奏折。 “无人,是我自己的主意。”宋知俯首,以前她从不俯首称臣,自那日暗室一刑,她面对眼前的人始终无法忘却恐惧。 见宋知如此说,赵以宸正准备朱批的手突然顿了顿。 “你可知罪?” “我知罪,可我不后悔。若要我眼睁睁看着百姓活生生饿死,我做不到。”宋知神色淡漠,语气中没有丝毫暖意。 “若眼睁睁看着百姓饿死....”赵以宸在心里默默重复着这句话。 他无言,因为这亦不是他所愿的。 宋知轻而易举地就将赵以宸心中所想之事说出,令他有种被人生吞活剥的羞辱感。 自小就习惯隐藏自己的情绪,即便是他最爱的那位也不像今日这般与他同频。 他对这样的感觉,既欣喜又愤怒。 见几个面生的内侍不断朝里张望,他敢怒不敢言。 一切才刚开始,他不愿赌,也不敢赌。 他将沾满朱砂的狼毫笔丢弃在笔海中,又深吸一口气。 “拿鞭。” 其实他不想动刑,但那种羞辱感,他更不愿表露。 鞭子无情,一道道狠戾的鞭子落在宋知身上。 越是见血,似乎就越是能找回赵以宸那被人遗忘已久的尊严。 第十九章 门外饿汉遍地,老幼妇孺皆守着那仅剩的一点粮食。 门内暖气四溢,身居高位者紧闭其门贪图享乐。 “从国库内散银两,降低税收,直至春季。” 赵以宸停下了挥鞭的手,额头上还渗着细汗。 烟雾笼罩着他的眼眸,无人能洞察其间的情绪,如同他这人般,生人勿近。 宋知被打得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霁蓝色的衣裙早已失了精致,唯剩破絮。 冷静下来而恢复理智的赵以宸从笔海中随意挑出一支笔,飞速地写下一堆字,再小心封好,示意秦内侍贴近些:“你亲自去,将这个送至徐行之的府上,再找人套好车,里外套严实了,绝不能被人发现,把地上那人送回漪澜殿去。” 秋雨桐斜卧在美人榻上,由着三四个婢女为她按摩梳妆,她则衣衫半敞,朱唇微翘,眼眸紧闭,好一幅春光烂漫图。 “娘娘,奴刚刚看见天圣殿套了车出来,捂得严严实实的,秦内侍还亲自护送。”碧落呼着寒气从屋外掀帘进来。 秋雨桐眼眸微抬,从旁边拿起一颗番鬼荔枝,左右打量:“今年进贡的番鬼倒是少了很多。” 一侧的婢女想趁这个机会博得秋雨桐的赏识,以此上位,抢在碧落前头开了口:“回娘娘,今年天气不好,很多地方都有大雪,番鬼喜温热,自然产量不是很多。 婢女话音刚落,一个巴掌便落了下来。 只见秋雨桐面露厉鬼之色,“本宫要你废什么话?就你知道下雪了吗?轮得到你来提醒本宫?” 看着在地上不断磕头认错的婢女,秋雨桐更加烦闷,眉头紧蹙着示意碧落赶紧处理掉这个没有眼力见的家伙。 那婢女如此一闹,惹得秋雨桐没了好兴致,屏退了两侧的人。 “你适才跟本宫说什么来着 ?” “回娘娘,奴看见秦内侍套了车驾,往漪澜殿方向去了,据天圣殿的人说,漪澜殿那位在天圣殿待了足足一整晚,折腾了许久才消停。还说陛下担心马车漏风,特意让秦内侍捂严实,里里外外检查了许久才让那位回漪澜殿。”碧落得意地向秋雨桐展示自己的小道消息,全然忽略了美人榻上逐渐乌黑的脸庞。 “闭嘴!纵然天圣殿与华清殿如此近,本宫也从不曾踏进过天圣殿的大门,就连陛下每每来本宫这里…….也….”秋雨桐越说越燥,将榻上的果盘全都扔在地上,用玉足狠狠地踩烂。 水果的汁水四处飞溅,弄脏了名贵的虎皮毯,也不觉过瘾,命碧落拿来了更多。 她踩在水果中,享受那果肉在脚底迸发开的快感,瞳孔睁大,语气狠戾:“父亲说了,挡我者死!我要杀了她!杀了她!” 寒风肆意地拍打在人们的脸上,身上。 大雪已停,但街边道路上还有不少的积雪未融。 一双驾车马停在了贺兰府门前,看门小厮还不等车马中的人走下,便讨好地迅速开门。 来人抬头望了望府门,好不气派。 再走进府内,四处植物绿意盎然,红墙绿瓦,真是富贵之气充满眼帘。 “林司谏,快请进来坐。”贺兰康年从屋内走出,里面衣衫不整。 林序秋婉拒了多次拜帖,如今再拒属实过意不去,便勉强受邀来此一聚,不想却看到这样的画面,捂了捂脸,“王爷有话请直言,下官还有要事在身,不便停留太久。” 贺兰康年这老狐狸一眼便看出了林序秋的心思,不过既然来了他的地盘,那就是没那么轻易出得去的。 “司谏,这是哪的话,来者是客,咱不谈公事。”贺兰康年与心腹交换眼神,在林序秋的茶盏里放了点不明白的粉末。 见贺兰康年如是说,林序秋放下了些戒备。 “司谏以为,先帝与陛下孰更佳?”贺兰康年轻抿茶水,假装漫不经心地问道。 身为两朝司谏,林序秋说话自是滴水不漏,“不论是先帝还是陛下,他们都有自己的考量,不是你我等为人臣子者能随意评论的。” 林序秋端起茶盏正要喝下时,贺兰府门口却传来一阵妇人的哀嚎。 “锦州之地,天子脚下,贺兰家以求功名为由,诓骗我家钱财,我儿如今尚不知所踪,我小女更是沦为姬妾,天理何在啊!” 谏院之所以存在,就是为了约束各位臣子,如今粮草告急,冤案当前,林序秋哪还愿意呆坐豪府厅内享乐,放下茶水便奔了出去。 贺兰康年见状,生怕自己的计划落空,连忙也跟了出去。 “这位夫人,你口中所说可有实据?”林序秋扶起妇人,替她拍净身上泥土。 “奴家这,有贺兰管家亲手所书的账款欠条。”那妇人左一层右一层地掀开衣角,从最贴身处拿出。 林序秋端起细细查看,经确认后,反问贺兰康年道:“王爷,这字据您可识得?” 贺兰康年哪里识得,这妇人不过是众多受害者的其中之一,而毕竟司谏当前,贺兰康年还是假装痛骂了心腹一顿:“你个老糊涂东西,害得我老脸都丢净了!” 他将罪行全数怪在老管家头上,可明眼人谁不知是贺兰康年的主意,不然就凭一个管家还能如此为非作歹? 两人同在官场,日后难免相见,况且贺兰康年还是当朝陛下的舅父,林序秋一时竟想不出主意。 见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贺兰康年也有些下不来台,最重要的事还没办成,得赶紧解决这些破事。 他着急忙慌地弯腰对林序秋说:“原不是什么大事,欠下的账由本王出面还清,她儿子已入了军营,女儿如今在本王府内享受着呢!” 那老管家扔下钱袋子,欲转身带走妇人。 第二十章 人群中突然出现一道声音,“他在说谎,我根本没在军营里见到我兄弟。” 众人围观,却碍于权势不肯出言戳破,这男子倒是有勇气,惹得林序秋停下了脚步。 “你是何人?为何会在军营?” 那男子从人群中走出,一身黝黑的皮肤,身上腱子肉壮如牛,一看便知是个习武得好才,“我名楼弃,家中唯一老母亲冻死在了雪地里,身后无牵无挂,便入了营。” “楼弃,是个好名字。”林序秋说完便由着贺兰康年再次迎进了府。 再次入府,林序秋如坐针毡,不断张望着门外,连茶盏也不肯再碰。 对贺兰康年也是敷衍马虎了事。 任由贺兰康年如何劝说,林序秋也一副要走的神情。 “林司谏!林司谏!”直到府外传来林序秋熟悉的声音,他这才神情稍有缓和。 林序秋赶忙走到贺兰府前,看着坐在车驾里的徐行之,老泪差点抑制不住。 徐行之见贺兰康年把林序秋折磨成这样,不免有些发笑:“司谏可让我好找,说好了一起下棋的,我去了你家才发觉你偷偷跑到这里来了。” “正好,我与王爷谈完了,我这就与你去。”林序秋顺着徐行之的话往下接,匆匆拜别贺兰康年,一股脑钻进了徐行之的车马。 见离贺兰府有了些距离,林序秋这才大叹一口气,大口喝下了早已备好的茶水。 “你这猢狲,来得忒晚了些!” 徐行之大笑着:“诶,这可怨不得我,是你说若一个时辰还未出来便叫我去迎你,这时间不是刚刚好吗?” 瞧着说不过徐行之,林序秋转为正经地说:“你可认识一个叫楼弃的小伙子,我今日偶然瞧见,发觉是个可用的人才。” 徐行之也不开玩笑,端了端正姿态,“你我真是心灵相通,我今日刚向陛下推举他。” “哦?”林序秋释怀大笑,探出头去命车夫调转方向。 “诶诶诶,你这是何意?我救你一命,你可不要过河拆桥啊!”徐行之拉住林序秋的手,不明其意。 “不是要下棋吗?今日败你一局,我肯定要从别的地方赢回来,不赢不放你走!”林序秋摸着自己的胡子,在一旁暗暗得意。 “你这老机灵,我明日还要替陛下整理楼弃的留档。” “那又何妨,老夫汇报完今日发生之事再去都察院帮你就是。” “陛下,贺兰那边烂账数不胜数,多是王爷自个儿的多情帐。”林序秋眼底还存着些乌青,人也有些憔悴。 见林司谏有些疲劳,且赵以宸的心绪一时半会儿也撤不回来,“司谏辛苦,赏黄金百两。” 林序秋谢了恩,离了天圣殿,赵以宸才将秦内侍唤到身旁。 “漪澜殿….有什么动静没?” “回陛下,奴已让太医去瞧过了,定不会留下伤痕。”审时度势向来是这宫里的生存之道,秦内侍虽是按着自己的本分,却忽略了赵以宸的本意。 不光秦内侍没发觉,就连赵以宸自身都不曾。 有抹霁蓝色的影子一直在他心里挥之不去,甚至在夜深人静他孤身一人时,那抹霁蓝也总是时不时出现。 “库房是不是还有个霁蓝釉瓷瓶?”桌案旁还有一处空地,赵以宸望着出神。 “回陛下,有的。”秦内侍在脑海中翻找一圈,想起那是原先端淑贵妃房里用来配白梅的,但如今红梅倒是比白梅开得更好看些,又继续问道,“红梅开的要比白梅亮丽些,也应景,陛下不如放个白釉瓷瓶。” “不用,就放霁蓝釉。”赵以宸对昨日之事难以忘却,以往打了就是打了,而不知怎的,他心里产生了一点愧疚。 雪花落,梅花起。 执笔念,无人应。 其实赵以宸挺爱素色的,天圣殿内饰基本都以素净为主。只不过是黎思当年伴读时,偏爱艳丽的色彩,这才使得他习惯了衣衫颜色多为魏红或明黄,他总是忘不了,黎思眉眼皆笑地说:“你还是穿亮色更好看,年纪轻轻的干嘛老把自己打扮得那么老气。” 从此以往,赵以宸便总是穿着亮丽的颜色,她开心,他也开心。 “青玥,若我中途放弃,你是不是会觉得我很不勇敢。宋知趴在床榻上,对着正在上药的青玥轻声说。 “怎么会呢?你在我眼里是最勇敢的人,不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青玥没读过什么书,自打记事起就与针线为伴,她的感情最纯粹也最温暖。 一阵轻轻地敲门声,引起了二人的警觉。 “谁?”青玥放下药瓶,走到门前。 “是我,贺兰灼。”门外的声音熟悉又陌生,温柔的语调中带着一丝嘶哑。 贺兰灼一把推开门,径直朝宋知的内殿走去。 “你怎么来了?这是妃嫔的寝殿,被发现是要砍头的!”宋知心里有些焦急,慌乱中将本就松垮的衣衫从肩膀落到了手肘处。 一大片雪白映入眼帘,两人先前虽有肌肤之亲,但贺兰灼心里始终想着其他的事情,便没往下更进一步。 宋知本就生得好看,乌黑的秀发先后耷拉在皎白胜雪的肩膀上,没有丝毫的装饰,仅一件素衣就已使得贺兰灼脑袋发热。 他手指蘸了点药,触碰到宋知冰凉的肌肤时,那抹无名的灼热也瞬间被浇灭,“你这里和冷宫有什么区别?如今还有谁愿意来触你这个霉头?” 宋知不语,固执将头瞥到一边。 感情是真实存在过的,只不过两人中间横隔了太多不可言说的东西。 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怎的,宋知总觉得贺兰灼的手有些不安分,然毕竟身份有别,宋知挣脱了贺兰灼的手。 不动还好,一动便牵扯着贺兰灼全身。 猛然间,贺兰灼想起,眼前的春色早就被赵以宸吃干抹净,心头有些没由来的酸意,“怎么?做了他的女人,碰也不能碰了?” “当初不是你把我送来的吗?”宋知用力打掉贺兰灼的手,药瓶不慎掉落洒了一地。 宋知这时才看见,贺兰灼小臂上有数道伤痕,看着周围泛红的肌肤,想必是近日才新添的。 “对不起。”贺兰灼低头道歉,好似一只委屈的小狗。 本已树立起的城墙顿时土崩瓦解,宋知深深叹口气,“既入穷巷,怨谁也只不过是无用,你早些回去吧。” 第二十一章 贺兰灼应了一声,俯身去捡掉落在地上的药瓶,好巧不巧,他今日穿了件东方亮色云锦袍,一来一回之间扯出背上还未结痂的伤口,渗出了点点血丝。 宋知本就不是心狠的人,若当初心狠一些,如今也不会待在这形同冷宫的牢笼里。 她没接过贺兰灼捡起的药瓶,只是眉宇间透露出些许不忍,“你带回去吧,这是太医院开的,对伤痕有很大帮助。” 听见宋知肯关心自己,贺兰灼翩翩笑了笑,“你还念着我,多谢。” 走至门口,贺兰灼抬脚出门的一瞬间,他又说道:“你母亲让我捎句话给你,她很好,勿念。” “娘娘怎么不将心里想法告诉灼公子?”青玥重新拿起一瓶膏药,试着往宋知伤口上抹去。 宋知摆了摆手,“他在贺兰府本就艰难,想做的事总是做不成。将我送进来后,贺兰王爷对他态度好了些,况且阿娘住在贺兰府比流落在外安全,罢了罢了。” 青玥摸了摸宋知的头,她心疼却也无可奈何。 “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没用啊,这点事都干不好。”宋知看了看自己的伤疤,身上疼,心里也疼。 青玥使劲地摇头,“你是我心里最好的人,有你才有我。” 虽早前知道了贺兰灼心里另有她人,然宋知对他的感情恰似那小小的青梅树,一转身,早已枝繁叶茂,果实累累。她内心深处期望着美好,却总不能如愿以偿,说能轻易放下那都是诓骗外人的。 这屋里屋外都有着那两个男人的身影,宋知实在不愿继续待着,“陪我去藏书楼吧。” 一场大雪,倒是将这天地间冲刷得亮堂干净,就连月亮都忍不住探出了头。 明月当空,宋知却不愿独倚高楼,怕又望见家的方向,徒增伤感。 她伏在桌案上沉沉睡了过去,恍然间感觉有抹陌生的气息在她身旁落了座。 “青玥….别闹….让我好好睡会儿。”宋知翻了个身,语气呢喃。 “是朕。”来人语气深沉,故作老练。 见是赵以宸,宋知困意顿时全消,起身作了礼,想要腾出位置留给他。 “怎么?朕来了你就要走?” “没有,宋知自知无颜,陛下还是眼不净为好。” “坐下,伺候笔墨。” 俗话说,字如其人,赵以宸除相貌优秀外,一手字也写得极好。 善行、楷,多常书行体,其笔法气势遒劲,如行云之流水,非真非草。 看着这手字,宋知磨墨的速度逐渐缓慢,以至于赵以宸发现了异样。 “你在发什么呆?” “没、没有。”宋知脱口而出便否定,然其心事全都跃于面上,想不发现都难。 “朕记得你颇爱看书,这才准你自由出入藏书楼,想来字应该写得也不错。”赵以宸将手中的狼毫递给宋知,示意她随便写几个字。 “母亲只教了认,未曾教过如何写。”宋知将头低于狼毫,似有种如临大敌般窘迫。 见宋知这模样,赵以宸倒笑了笑,“那也无妨,朕可以教你。” 说着,便握起了宋知的手。 入宫这么些天,宋知从不曾猜透眼前人的心思。 烛火照着赵以宸的脸庞,他骨相极好,是天生的帝王之相,只不过那双眸子却如同他此人,使人看不透,摸不着。 他时而温柔体贴,时而爆如雄狮。 先前的折磨历历在目,宋知浑身不自觉地发颤,写下的字体歪歪扭扭,毫无形态可言。 写下了数个字,背后那人似乎被磨去了耐心,“写字最重要的便是形,你若正,字形便也正,你若扭捏,那这字也必定扭曲。” “我知道了。”宋知坐正了身子,欲重新写。 她努力忽略自己的紧张,强装镇定,随着赵以宸的手在纸上写了起来。 颇有几分像他的字,却没有他那般洒脱不羁。 “文人的傲骨你没有,明明身而为奴却始终保持着清高之感,你整日顶着一副假面具不觉得累吗?”看似一句有口无心的话,却实打实再次击中宋知本就卑微的心。 “宋知从不曾顶着假面,宋知就是宋知,是陛下将宋知硬塞进了陛下所期待的壳子里。”宋知虽心里害怕,但她就是她,绝不甘做其他人的替身。 一语中的,赵以宸在某刻确实将宋知当作了黎思。 被拆穿的感觉不好受,正当赵以宸的脾气上来时,秦内侍轻轻叩了叩门:“陛下,徐总宪求见。” “进来。”赵以宸强压怒火,语气略冲。 后宫不许干政,从古至今无一例外,宋知也不愿多留,起身想退。 “朕没许你走,你到屏风后面去。”赵以宸收起纸笔,眼神未动却能发觉宋知的一举一动。 鎏金兽首香炉频频向外冒着细烟,暖意在四周蔓延。 “陛下,楼弃的留档已整理完毕,其人正在殿外候着,您是否要见?”徐行之在天圣殿等了大半日,久久不见赵以宸回,听闻赵以宸前一晚宿在了藏书楼,今日一大早便自作主张地来了此处。 “传他进来。” 第二十二章 罗账轻垂,屏风欲遮挡住前殿所发生的一切,室内凝结着微寒的气息。 直到破晓时分,那斜照的日光还是没有停止穿入朱阁的脚步,将前方完完整整地暴露在光明之下。 楼弃知是要进宫,挑了一件最干净整洁的衣裳,即使如此,却依旧难掩他生活上的窘迫。 “你便是楼弃?”赵以宸音量不大不小,足以显露威仪。 “回陛下,小人正是。”楼弃身子挺得笔直,背上的肌肉透过衣服显露在外。 “你说贺兰府有欺瞒,可有实据?”赵以宸鲜有时间待在除天圣殿以外的地方,这里少了些耳目,使得他能问得更详细些。 “回陛下,天和三十年间,贺兰王爷先借考取功名为由,大肆收取考试费,并承诺定能保我们顺利通过,仕途顺遂。哪知先帝突遇病况,科试取消,然天贞元年,陛下即位后恢复科试,贺兰王爷出尔反尔,私吞钱财,数不清的家庭因其此举举步维艰。而后强纳民女为妾,强取豪夺,苦不堪言。” “你可知贺兰王爷与朕的关系?”赵以宸神色不明,实在看不出是喜是怒。 经此一问,楼弃不再做声,惹得徐行之误以为触及赵以宸逆鳞,慌忙跪在其前,替其圆场。 “朕在问他。”依旧是分辨不清的语气,让空气中的窒息感更多了几分。 “回陛下,小人知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既贺兰王爷与陛下关系匪浅,就更该恪守本分,尽为官之责,若无人敢说,岂不目无王法。”楼弃斩钉截铁,并不在乎言辞中所说之人是否会触及眼前最高位者的底线。 又是一阵沉默。 然楼弃所说诚然为正理,但贺兰康年与赵以宸的关系非常人可随意谈论,无人知晓这位新帝会对此作出何种感想。 徐行之在心中暗叹,本是个人才,说话太直也并不是件好事。 骤然,赵以宸双手摊在扶手边,一闪而过的笑意令人无法察觉,“朕记得工部人才稀缺,你且先去历练,便从佐领部事做起。另赏黄金五十两,置办些体贴的衣裳再来。” 楼弃还未明白赵以宸的意思,只顾着低头等罚。 多亏了徐行之悄悄踢了他一脚,这才反应过来要谢恩。 “徐卿留下。”语气终于松快些,赵以宸心里却还有踌躇。 赵以宸侧颜向后望去,发觉屏风后的人已然酣睡,才缓缓开口。 “徐卿以为,朕该如何处置朕这位舅父。” 徐行之不过上任数月,自受提拔以来,颇受赵以宸重用,虽秉公执法,但这毕竟属于赵以宸的家事,且还涉及前朝之事,一时间想不到周全之说,暂且沉默。 赵以宸看出了徐行之的顾虑,端起茶盏轻抿,“无妨,这不是在天圣殿,你只当私事谈。” 得君王此言,那身为臣子还有何顾虑,徐行之揖了礼开口道: “回陛下,臣暗访多人,皆与楼弃所说相差无几,王爷此番太过。涉案人员不计其数,均在朝中有着或大或小的官职,一时之间难以彻底清除。臣以为,只要王爷还在朝为官,那陛下便有撤职之权。其次,陛下可从细微处着手,一点一点分散王爷在朝中的枝叶,同时培养属于自己的纯臣。” 赵以宸略微点头,不愧是自己看中的人,对徐行之很是满意。 “很好,就按你说的办。这几日多留意一下那些科试上来的人才,必要知能善用。朕会召舅父进宫,警告他的行为,勒令他退回钱财。你多替朕盯着些,若他不还,便从他的俸禄里扣除。” “臣遵旨。” 赵以宸绕过屏风,走到宋知床前。 他蹲在床边,轻轻为宋知盖好棉被,将暖炉挪得离她更近了几分。 “若你真与贺兰家关系颇深,朕定不会留你。”赵以宸说话声音静悄悄的,担心吵醒榻上睡着的人。 暖烟烘得宋知白皙的小脸红扑扑的,像个熟透的苹果。 见宋知睡得香甜,赵以宸不想吵醒她,醒来以后不过只会和自己剑拔弩张,远没有睡着可爱。 他轻轻撅了一下宋知的小脸,带着一丝得意之色离开了藏书楼。 冬日里睡回笼觉最是舒畅,况且后半夜被赵以宸折磨着练字,宋知这一觉便干脆睡到了晌午。 她起身发觉赵以宸已走了许久,心里还有些如释重负之感。 窗外一阵寒风吹进,将桌案上的一张白纸吹落到了她的脚边。 “道阻且长,行则将至,行而不辍。” 宋知捡起那张纸,每个字都能看懂,合在一起却并不理解其中意思。 不过显而易见的是,这定是出自赵以宸之手。 第二十三章 她收拾好桌案上的纸,将自己的字与赵以宸的放在一处,虽知晓自己的字丑,却没想到对比之下竟这么难看。 宋知从不是知难而退的人,有些事情一旦开始了便要尽全力做好。 她找出个锦盒,将赵以宸写的字收好,单独放在一处。 自己便从桌案上拿起笔,仿着赵以宸落下的那张纸,写了一遍又一遍。 世人大多眼光浅显,只能看到自身的利益。而往往当事情发生伊始,所牵制住的不是仅一个人。 治理国家,要将自身利益抛诸脑后,甚至连这种念头都不能有。 一朝君王一朝臣,在新旧朝交替之初尤为明显。 透过短短的几个字,宋知似乎看见了隐藏在帝王之尊背后的无奈。 宋知明白贺兰灼的为难,也突然理解了赵以宸的踌躇。 她有时也讨厌自己,为不相干的人顾虑太多,而总是忽略自己的感受。 开始了,便陷进去了。 群臣退朝后,天圣殿仅剩下了一片沉静,宫灯在太阳的照射下显得黯然失色,数重珠帘垂挂在一旁泛着金色。 偌大的宫殿,只有赵以宸一人,数不尽的孤独寂寞。 他从笔海里挑出一只笔准备朱批,却发现都没有在藏书楼教宋知写字的那支用起来顺手。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有个种子在他心里生了根。 这种不明的情绪令他感到羞耻,他不会,也不敢直面这情。 情绪闹得他心烦,也没有朱批的心情,于是他便起身向外走去。 站在门口候着的秦内侍见状,连忙迎上前:“陛下,这是要去哪?” 在殿内待久了,突见太阳还有些刺眼。 是啊,他能去哪? 他抬头望去那太阳,想要努力与其抗一抗。 终是徒劳。 赵以宸也不知道自己想要去哪,本想因故冷落她几天,但还是控制不住往藏书楼的方向走去。 藏书楼前的花木生长得极好,在冬日也绿油油的,日光照在暗红的木质地板上,给这楼增添了几分道不明的韵味,门旁的红豆杉已长得快要攀住二楼的朱阁,茂盛至极。 赵以宸走了进去,发觉里面没有自己的想见的人。 心情瞬间浇灭了大半,一股无名的怒火顿时涌上心头。 正当他坐下,发现宋知常待的桌案旁有个锦盒,周围全是凌乱的废纸,上面还依稀有着宋知临摹的字样。 得知宋知在模仿自己的字迹,赵以宸有些开心。 他捡起地上零散的几张,细细观察时,宋知端着点心从外走来。 “陛下万安。”见赵以宸坐在那,宋知有些慌了神,但没有忘记作礼。 “这就是你练的字?”明明是有些开心的,说出了口时却冲人得很。 这一问惹得宋知心里有些发虚,原就是打发时间用的,还真没打算仔细写,自然是有些不太好看的。 “你字形虽对,却没有骨。”赵以宸拿起几张连着看,又继续说道,“练字还要从练心开始,你心里没骨就先练你的骨。” 宋知应声走到了桌案旁,刚想坐下,只听赵以宸说,“另设桌案。” 她没练过字,不懂什么才叫骨,什么是心里的骨。 从遥远的大漠来,在风沙里待了前半载,从野兽嘴里抢食能活下来就不错了,还能有什么骨。 遇到贺兰灼才算捡起了一条命,而贺兰灼并没有告诉她这些,只让她知道一味的顺从才能活下去。 对赵以宸说的话也算是一知半解,宋知拿起笔端坐在桌案前,却不知该如何下笔。 “拿鞭来。”赵以宸见宋知迟迟不动手,索性强硬手段。 “我、我不知道什么才叫骨。”一听要拿鞭,宋知拿笔的手颤了颤。 “世上无非就是两种骨,一种名为众生,另一种则名为奴骨,你觉得你是哪种?”赵以宸换了个姿势,依旧没变那凌厉的语气。 想起先前赵以宸骂她的话,宋知也有些没底气的答道:“我、我不知道。” 对面人一声冷笑,拿起鞭子在空中扬了扬,“不,你知道,你知自己一声奴骨却不敢说罢了。” 赵以宸卷起鞭子,将手柄反拿,指着宋知,“你见过哪个奴习字修心的,当下便是要剃掉你这把贱骨头。” 手柄一下一下地敲着桌案边,犹如死神用镰刀敲击着将死之人的床榻。 赵以宸命人将奏折送到藏书楼,两人各占一方桌案。 朱批的手未停下,眼睛总是时不时地望着宋知。 一旦出现疲软或者姿势不正,便立马用刑。 这样的日子也过了大半月,宋知本就识字,现下练字陶冶身心倒悟出不少道理。 第二十四章 即使在书海里泡了这几天,宋知还是不知道什么才是心里的骨。 直到那日楼弃突然出现在了藏书楼。 “陛下,漠北的大部队已经进入西洲地界了,三日后便会到达锦州。”再次见到楼弃,已与之前大不相同,象征阶级的官袍被他身上的朝气所盖住,少了几分官制而更显朝气。 “除锦州军之外,漠北小王子还有没有带其他的?”赵以宸难得穿上魏红四团暗纹龙锦,头上带着乌黑的纱帽,四司六局也开始忙碌了起来。 “回陛下,必经之路均有工部的人驻守,并未发现其他兵力。”将楼弃放到工部算是没有辱没他的才华,为求活路投身军营,其祖祖辈辈都投身在水利中,直到他爷爷那辈出现没落之象,如今也算承上祖宗基业。 “那好,你告诉秋珏,一旦入城,立刻全城戒备,务必阻断他们与漠北之间的信件传递,且要做得悄无声息。”赵以宸将笔丢进笔海,面对着楼弃,眼神却离不开在另一桌案上练字的宋知。 也不知怎么,近日她陪伴在身侧倒安心很多。 两人之间不常说话,除了宋知姿势不对时会说上两句,其他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沉默中度过。 原是两张桌案面对面坐着的,然赵以宸总是不自觉的会盯着宋知看,为了不让宋知察觉到自己的心思,于是两人之间便隔着了一道黄花梨绨素屏风。 宋知一旦将纸笔铺好,便俨然有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态度,在赵以宸严苛的提点下,她如今已经全然褪去了当初那种不入流的艳丽感,加深了几分清冷。 有时也更像个读书人伏在桌案前奋笔疾书,但赵以宸对这样的改变似乎还有不满意。 楼弃走后,宋知从屏风后走出来,双膝跪在赵以宸面前。 藏书楼就这么点大,二人的对话不用仔细便能听得一清二楚,自昭瑰初秋出嫁,便再也没见过,此时她心里正想得紧,不顾左右而直言:“臣妾想自请为昭瑰接风洗尘。” 习了这么些日子的字,宋知也懂得了在宫中生存的法则。 眼前的男人是这座殿宇的主人,是这秀丽宝地权利最高的男人,更是一国之君。即便宋知心里对他没有感情,但也是要尊他敬他。 “昭瑰出嫁前确实跟你要相熟些,这事你去要比德妃更合适些。”从各方面来说,宋知都不是最好的人选,而赵以宸鬼使神差地答应了,更是想看看她能被调教成什么样子。 “多谢陛下。” 二月的春风缓缓吹过,城中一派绿意盎然,千万条柳枝随风在宫墙上漂浮,隐约还能看见即将要冒出的芽尖。 闻见春风吹又生的气息,宋知想起了《锦州杂记》中所描写不同地域的风光,还有些疆域四季常春,有些则依靠河流湖海而生。 这些她都想去看看,而不是像如今这样被桎梏在这四四方方的囚笼里。 她一步一个脚印走在这冗长的宫街里,试图用脚印来衡量她后半辈子的孤独岁月。 冬日已过去了大半,春风刮在皮肤上还有些凉意。 漪澜殿的用香前些日子就被换了,宋知从不在乎这些精致的脂粉,都是随着青玥的喜好来布置,现下还觉得有些舒缓身心的作用。 “司典礼仪流程我都看过了,按照以往的弄就是,只不过我还想再放些糕点,单独放在公主的桌案上就可以了。”宋知微蹙着眉,感觉再增加些都不够多。 朝瑰比她小上四五岁,比宋知的姊妹们都要小。 无论是大漠也好,还是锦州也好,男尊女卑始终都是不变的话题。 男子就代表着权利、财富,在大漠那种物资稀缺,资源匮乏的地方,男子更成为了尊贵的象征。 为了生下儿子使出各种方法,哪怕生下了七八个女儿,也还是没有浇灭对生儿子的渴望,反而还要将生不出儿子的怨恨撒在女儿们身上,而往往对生子渴望成痴的一般都是女性自己,是她们自己将自己绑在了那无穷无尽的深渊里。 宋知和朝瑰都是幸运的。 朝瑰出生在先帝的晚年,那时肃亲王赵以泰和赵以宸已经能自由出入天圣殿与先帝一同商讨政事,自然就不需要再有个儿子锦上添花。 反而朝瑰的出现唤起了先帝那慈祥的父爱,她所获得的荣宠宫中无人可比拟。 因至今依旧不明的缘由被赶出了家门,以致于宋知在荒漠了流浪了八年,但她有个快乐的童年,直到她弟弟的出现才彻底将那温存击破。 宋知对朝瑰,有种莫名的亲近感,在很多时候宋知都将她视作亲妹妹,也或许是宋知与那些妾室的庶妹相处甚好,总是习惯性的照顾比自己年龄小的,又或许这也是一种特殊的缘分。 即使她知道朝瑰金银财宝样样不缺,她还是希望能让朝瑰在这冷冰冰的宫殿里感受到一丝家的温暖。 司典大仪开始前夜,宋知怎么也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最终在天还未亮时就洗漱起身。 “娘娘怎么起得这样早,现下才四更天,再睡会吧。”青玥端着铜盆,看着宋知眼下的乌青,希望能劝她多睡一会。 “我心里总是不踏实,总觉得要出事。”宋知坐在镜子前,不断地回忆这些天经手的礼仪流程。 第二十五章 纵使这锦州宫琉璃黛瓦,辉煌耀眼,深夜里行走在这,还是有些使人冷不丁地打起寒颤。 宋知带着青玥在司仪局反反复复检查了数遍,与礼部侍郎确认多次才放下心中的石头。 猛然,宋知又想到了什么,带着青玥往内饰局走去。 果然不出宋知所料,朝瑰在司典大仪中的服制出现了问题。 而此时还未到五更,内饰局不过就留下了一个值守的小厮。 “娘娘,这衣服看着很奇怪。”青玥先发现古怪,连忙喊来宋知。 青玥用手在服制上轻轻一扫,上面绣着的金凤牡丹瞬间全部掉落,一地的凌乱丝线使得青玥立刻慌了神。 “不、不是我弄得”青玥连忙跪在地上,自小接受的传统礼制在她身上留下了深刻的痕迹,一有小错便立即想到了下跪求饶。 “你起来,我说过从未将你视作奴仆,无需在我面前下跪求饶。”宋知搀起青玥,转而望着地上的丝线说道:“我并未与宫人交恶,这一看便知是华清殿的手笔。我本是想尽自己绵薄之力让朝瑰来得更舒适些,不曾想被人误以为抢了风头。”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司典大仪还有不出一个时辰就要开始了。” “既是如此,那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宋知让青玥把朝瑰的服制与秋雨桐的服制相互调换,稍微更改花样,再用银丝将那些散落的丝线重新放了回去,乍一看与平常的朝服并无二致,只不过轻轻一碰便会即刻落地。 她并不害怕与华清殿站在对立面,又或许说,从入宫的那一刻起,两人就已经成为了彼此的对手。 一边背靠贺兰康年,一边倚仗着秋明。 说来说去,为难的不过是那稳坐朝堂之巅的赵以宸罢了。 时至今日,贺兰家并没有让宋知做出什么危害他人性命的事情,偶尔弄点奏折也不是什么置人死地的大事。 也正因为如此,宋知才无法彻底了断她与贺兰灼之间的联系。 朝服的事暂且得到了转圜,秋雨桐那边什么时候发现,来不来得及更换,宋知已经管不上了,她从来就不是什么圣人,无非是想在这牢笼里好好活下去。 数月未见,朝瑰与先前大不相同了。 她将一头浓如墨的乌发全都梳到后尾,原本散落难控的乌发被乖顺的盘成了发髻,两侧插着小臂般长的凤凰流珠步摇,黛眉轻染,朱唇桃红,早就不是那不谙世事的公主殿下了。 朝瑰携着漠北小王子顺着城门一路走进来,路上受着臣民的跪拜,风光无限。 两人同走在路上,却不见彼此眼中的爱意。 对于他们来说,这也许是件不得不冠的枷锁,更是身为女子的无奈。 越靠近宫墙,朝瑰心里的委屈就更往上涌了几分。 赵以宸站在天圣殿正中间,前方是一道宣红的大道,他身侧一左一右站着宋知和秋雨桐,望着朝瑰来的方向,神情难测。 宋知轻瞥了一眼另一侧的秋雨桐,她的朝服与今早送去的完全不一样,比那件破损的更加光彩夺目,上面用金线串着细珠,将那牡丹绣得仿佛要从衣服里长出来般,就连那底料,都是西州特有的云锦。 一看便是早就备好了的,准确来说,秋雨桐一开始就没打算穿那件朝服。 感到身旁的目光,秋雨桐也扭头看去,对着宋知露出了一抹胜者的姿态。 宋知并无害人之心,见她还能在自己面前得意,宋知心里的石头也算落了地。 然而关于朝服被毁的事情,还是被捅到了赵以宸那里。 典仪结束后,秋雨桐立马带着那件破损的朝服奔向了赵以宸那里。 “陛下,您看臣妾的朝服,都被毁成这样了。”秋雨桐略带着哭腔,仿佛受了泼天的委屈。 真是好心机,好计谋。 若那朝服没被发现纰漏,让昭瑰在司典大仪中失了态,那最终罪人还是宋知,如今不管如何,这失职之责还是落到她身上。 难得有面见赵以宸的机会,秋雨桐自是使出了浑身解数,打扮得光彩熠熠,从她身旁路过时那胭脂味还久久不散,赵以宸被这胭脂味呛的轻咳一声,将手臂从秋雨桐的缠绕中抽离了出来。 他面无表情的望着跪在殿中的宋知。 “你可认罪?” 第二十六章 “臣妾自知有罪,然天灾可避,人为难测。”宋知挺起身子,一副坚毅的模样。 “你此话何意?你失职在前,还要怪有人诬陷你?”秋雨桐假装镇定,欲用德妃之位威胁宋知。 看着殿前这两人的对峙,赵以宸想起那日宋知拒了秋雨桐前往华清殿的邀请。 起初他并不想管女人之间的口舌之争,即使秋雨桐用盈盈一握的细腰在他面前娇嗔时,他也不为所动。 但他又实在太好奇,这个与黎思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是不是会像黎思那样据理力争,又是不是会像黎思那样活得热烈且自由。 事实是赵以宸想错了,宋知不光没有黎思的勇敢,甚至穿着与黎思相似的衣裙,妄想勾起他的同情与怜悯。 黎思在赵以宸心中是高高在上的存在,是凌驾于他自身的不可亵渎。 宋知顶着与黎思相似的脸,活得卑微又清冷。 经赵以宸这些日子的调教,宋知褪掉了些卑微,不再只是遇事沉默,有了些敢于抗争的勇气。 这对于赵以宸来说远远不够。 她无论怎样都无法嵌进赵以宸心里的框子,总是希望她能像一点,再像一点。 而宋知和黎思本就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所成长的环境不同,接受的教育不同,不论如何都无法成为百分百一样的人。 于是,在赵以宸终于看清了这点以后,他便有种更加疯狂的想法。 他想从那清冷的身体里,看到完全不一样的东西。 赵以宸用力地拍起桌案,侧面的笔海也随之一颤,震掉几根上好的狼毫。 “你们吵得朕实在头疼,你既说是人为,可有证据?” “内饰局当夜值班内侍可为臣妾证明。”宋知伏下身子,跪得时间长了些,双膝也有些发颤。 “带上来。”赵以宸眼神带点阴鸷,抬起手掌向秦内侍示意。 在御前行走多年,历经两朝皇帝,秦内侍及他的徒弟们手脚自然是快的。 没过半柱香,那内侍便被架了上来。 “朕可问你,这朝服是何时损的?” “回陛下,奴、奴不知,只知贵嫔是四更天来的,在里面待了一会。”小内侍哪见过这场面,入宫为奴挨了一刀,不过是为了混口饭吃,哪里还会想到能惹上这般祸事。 “罢了,司典已经结束,朕再深究这些也是毫无意义。宋贵嫔失职之责难以脱卸,此事由朕亲罚,而那值班内侍,看守不当,杖毙。”赵以宸轻描淡写地说出,杀人仿佛在他眼中就像碾死一只虫子那么简单。 这时宋知才明白,自己以前是有多么任性。 被贺兰灼骗着入宫,对贺兰灼,对这锦州宫,甚至对那掌管着生杀大权的人都有恨意,更不愿摆出一副虚伪的嘴脸来讨好这里的任何一个人。 以至于她都忘了,她朝夕相对的,是皇帝,是处在山顶最巅峰的人。 此刻,她终于妥协了。 她妥协于这桎梏,妥协于这四四方方的天。 听见赵以宸会亲自对宋知加以惩戒,秋雨桐心里的笑意实在忍不住要浮到面上来。为不被赵以宸发觉,她连忙行了礼,离开了天圣殿。 而秋雨桐嘴角发颤的似笑非笑,还是没有躲过赵以宸的眼睛。 殿外传来内侍的求饶混杂着刑仗的击打声,宋知跪在殿内,与赵以宸沉默着相对。 她始终不敢抬起头来,她还是无法拥有自己的骨。 宋知担心一旦拥有了那骨,她便失去了顺从,失去了活下来的机会。 月涌日落,殿外终是没了内侍的惨叫,唯剩一地的污血证明着内侍的存在。 然,这唯一的证明也很快会被洗刷干净,这锦州宫便再也查无此人。 心理战是最考验人心的战役,无声的硝烟在周遭散开,宋知的精神都快要崩溃了。 那稳坐金台的人,拿起茶盏喝了又放,放了又喝,最终缓缓吐出两字,“拿鞭。” 羊皮质的鞭被制在玉色如骨的手柄上,手柄与皮鞭浑然天成。制造者定会满是得意的将其视作此生的巅峰,只因它此刻被握在帝王的手里,去掉其他,单这一件事便足以吹嘘数代。 有了皇帝御用的名头,谁还会在意它能伤人多深呢? 怕是要将其高挂于祠堂宗庙,带入棺桲也还不够满足。 第二十七章 皮鞭看似轻飘飘的,远没有刀剑伤人看起来那般血腥。 那数条细小的皮质被拧成了一捆,落在身上除了当即的疼,还会留下心理上的惧怕。 宋知实在太害怕了,那皮鞭落在她身上数次,每次都给她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伤痕,她低头跪在殿中瑟瑟发抖着。 赵以宸从那金台上走下,手里拿着皮鞭,一步一步靠近着宋知。 “陛下,求、求求你,不要再打我了,实在太痛了。”宋知声音发颤,没人能与她感同身受,只能独自承受下这一切。 这一句求饶,与赵以宸所教授的背道而驰,不仅没有得到他的同情,还使得他加快了落鞭的速度。 一鞭下去,宋知疼痛到无法出声,双膝因久跪而麻木,皮肤因皮鞭而感到剧痛。 见她没有出声,赵以宸又捏起她的脸。 他自那日将刀刺入宋知的肌肤里,便爱上了这种亲手将她拉入泥土的快感。 而如今,他在宋知的眼中,看到了他一直想看到的,悲泣。 这种眼神,如电光雷鸣一般击中赵以宸的大脑,一时间他忘记了再次落下皮鞭。 人都是矛盾的,就像宋知清楚自己为贺兰灼所作的一切,也明白贺兰灼对她的忽视,但感情付出了就是付出了,叫人如何能快刀斩乱麻。 赵以宸对宋知也是如此,他总是希望宋知能按照心里的模子活着,宋知却偏偏没有如他的意,即便是她卑微如尘埃,他还是不愿轻易就放开她。 “罢了,你一个小小贵嫔,本就不堪重用,好好练你的字去,朕三日后检查,若有一出错漏,罚手板十下。”赵以宸收起皮鞭,卷了卷衣袍,重新坐回了金台之上。 “多谢陛下宽恕,臣妾感激涕零。”宋知逃过一劫,犹如大赦。 回到漪澜殿时,夜已深了,青玥搀扶着宋知躺在床榻上休息,正准备给身上和膝上的抹药时,昭瑰突然走了进来。 “皇兄竟然舍得打你。” “他是陛下,为何舍不得。”宋知勉强撑起一抹笑,不明白昭瑰为何会这样说。 “宫里人人都在传他十分宠爱你,怎么会舍得?”昭瑰抢过青玥手中的药瓶,坐在床边。 原来宋知每次被关在天圣殿饱受折磨,在这宫里人看来竟是整夜在婉转圣恩,难怪华清殿会多次故意找茬,今日才恍然大悟。 “你怎么会来,此时不是该与驸马歇在公主殿吗?”宋知盖上昭瑰抹药的手,语气温柔。 “他.....和他的小厮们待在一起,我也没啥好搭腔的,想着许久没见你了,便来看看你。”昭瑰已嫁作人妇,容貌显稚嫩,说出的话却带着成熟。 “你不开心对吗?”宋知察觉到了昭瑰眼底的哀怨,将她搂进了怀里。 “只要不是他,我都开心不起来。”这许久未感受的温暖,令昭瑰的眼泪控制不住的流了下来。 昭瑰伸手擦去了眼泪,从宋知怀里坐起来盯着宋知的肚子看,“没关系,我跟苏哥哥此生也就这样了,这本就是我该承担的责任,倒是你,赶快给皇兄生下一个皇子,那他就再也不敢欺负你了。” 这话使宋知懵了一下,她没想到尊贵如昭瑰,享尽先帝万般宠爱,竟也会如此认为。 宋知虽生长在大漠,没受过什么优质的教育,然母亲却时常告诉她,有她这么一个女儿足矣。 以至于宋知有着母亲的撑腰,对那些有着妾室的女儿十分同情,在宋知眼里,那些妾室想破了头都要为父王生下男孩,最终不过是一尸两命。 何况宋知每次在与赵以宸事后都要喝下避子汤,怎么可能会有孩子。 宋知并未接话,只是笑了笑转移了话题。 “父亲大人这么晚唤儿子来是有什么事要吩咐儿子吗?”贺兰灼揖着礼站在房门口,听着里面的春言春语。 站了许久,贺兰灼的双腿有些酸涩,他却不敢催促里面。 “你们等本王一会,千万不要离开哦,小美人。”贺兰康年散着酒味从里面走出,发丝凌乱,衣衫不整。 见到贺兰灼便立马换了一副严肃的神情,“去书房。” 进书房前一刻,贺兰灼抢在贺兰康年前面,为他拉开座椅,倒好茶水,自己则站在桌案旁,等候吩咐。 不像是父子,更像是主人与狗腿子。 贺兰康年端起茶盏先品了品茶香,而后才小抿一口品尝茶的清甜。 一品一尝都十分满意,贺兰康年点了点头才对贺兰灼说道:“赵以宸已经不再我们的掌控内了,勒令本王失了那么多钱财,离了那么多小妾!” 钱财本就是不法收入,小妾更是强迫豪夺,如今从贺兰康年嘴中,他更像是受害者。 贺兰灼不敢接话,正揣度着该如何开口时,贺兰康年突然将茶盏砸在了贺兰灼额头上,“你送进去的那个舞女到底有没有用?要是没用就趁早了结算了,白浪费本王那么多心思!” “父亲息怒,此事牵扯颇多,应从长计议。”茶盏里滚烫的热水附在贺兰灼皮肤上,赫然一片宣红。 “本王记得,你找人假扮了她的母亲吧。倒不如借刀杀人,再将这刀放到赵以宸手里去,这样他便没心思再来管本王了。”贺兰康年面露洋洋得意之色,丝毫不在意眼前被烫伤的小儿子。 “父亲千万不可,若是她母亲死了,那我们手中便没有可以拿捏她的东西了。”贺兰灼知道宋知受到的折磨,不忍她伤上加伤。 贺兰康年恶狠狠地瞥了他一眼,冷哼一声。 “别以为本王不知道你对那个小妮子有情,此事你别管了,本王自会处理。” 第二十八章 春风吹过大地,吹过这肃穆的宫墙,却没有吹进这宫里人的心。 站在漪澜殿外,宋知再一次看见这宫墙里紧锣密鼓地装饰着大红绸缎,不及秋雨桐入宫那日盛大,也十分细微精致。 只叹到时光飞逝,一朝迎娶,一朝送嫁。 不过一年,便见物是人非事事休。 “娘娘,快将公主喊起来吧,马上便要开始为家宴准备了,陛下宴请了好些王公大臣,可不能误了时辰。”梳洗嫲嫲一早就已经候在了漪澜殿外,催促了多次。 “嫲嫲稍等,公主昨夜睡得有些晚,我这就去喊她。”宋知朝着嫲嫲行了行礼,她从小便自由惯了,对这些礼数尊卑并没有特别清晰,只认为嫲嫲是宫里的老人,理应得到自己的尊重。 “贵嫔可使不得,公主是奴看着长大的,也就在您这能开心自在些。”嫲嫲眼角有些泪光,语气略带哽咽。 “小懒虫,快起床了,再不起就该晚了。”宋知温柔的拍了拍朝瑰藏在被子里的小脑袋,或许她在宫里生存的寄托又多了一人。 “哎呦我不起,你这里的床褥铺得太暖乎了,我可要把青玥带走,真的太适合睡觉了。”朝瑰收紧被沿,撒着娇道。 “都多大人了,还跟小孩子一样爱撒娇。”宋知嗔笑着,恍惚中竟真有两人是同胞姐妹的错觉。 终是在宋知的半哄半拉中将朝瑰弄起了身。 梳洗嫲嫲在一旁为朝瑰妆点着头发,一旁还有注意朝瑰因打瞌睡而不断摇晃着的脑袋。 若真不是自小陪着的,场面定是混乱不堪。 宋知就那样安静坐在床沿边,眼睛始终盯着对镜梳妆的朝瑰,以为终于在这冰冷的皇宫里感到了一丝温暖。 “我真的不懂,晚上的家宴为何现在就要开始准备,我实在是疲惫得很。”朝瑰还如先前那般,每当心情不畅时,便爱嘟囔着小嘴。 “家宴是晚上开始没错,但你如今身份地位都不同了,也多了些繁琐流程。”宋知安慰着朝瑰,也不忘将沏好的茶水递给她,方便漱口。 “你不能陪我吗?”有道是先成家后立业,朝瑰嫁作人妇后更多了些谨慎小心。 “宫中妃嫔原是没有这种资格的,但陛下特许我可以参加晚上的家宴。”即使与朝瑰相熟,然宋知语气中明里暗里有些卑微的成分在。 “那就好,晚上见。”经一番梳妆后,一层又一层的服侍加身,朝瑰比作为公主时还多了些束缚。 也许这就是公主的无奈吧。 国家兴盛时,公主便作为锦上添花的装饰。 国家有难时,第一个被当做礼物选择送出去的就是被众星捧月的公主。 她们连选择自己伴侣的权利都没有。 与赵以宸相处下来,宋知总觉得赵以宸将朝瑰嫁出去不是寻常的和亲,连今晚的家宴,感觉都透露着一种不寻常的意味。 奈何她见识实在有限,明知道处处透露着不寻常,却总是看不到问题关键所在。 家宴设在雨花阁,周围被九曲桥所围绕。 此时正值二月,并不是荷花盛开的季节,显得桥下的水池有些空虚寂寥。 唯有池中的鱼儿时不时探出头来,给这空旷的的池水带了一抹生机。 朝瑰随着驸马跟在赵以宸身后,她穿着百花迤地长裙,称得肤色白里透红。 她的手虽然搭在驸马臂上,却很清楚的能看见并未将实劲置于其上。 他们接受着百官的朝拜,承担着皇室的责任。 宋知只有躲在宴席的最角落,置身事外似的看着眼前琳琅满目,奢华至极的宴会。 宴会歌舞升平,舞伎华丽的舞姿踏着众人的心上。 此刻,不分家世,不论背景,百官都欣赏着殿前的美丽,喝着昂贵的珍酒,偷上这半日悠闲。 “不过如此。”驸马许是沾了些醉意,言辞冲劲十足。 驸马与朝瑰一同坐在赵以宸左侧,此话不偏不倚传进了赵以宸的耳朵里。 朝瑰狠瞪了他一眼,却不料同在左侧的肃亲王也听见此话。 也借着酒劲找起了茬,“本王记得,后宫里有个大漠来的舞女,不知道她的舞姿是否可以入驸马的眼啊?不如喊她来跳一跳,倒也不至于在驸马面前失了我锦州的颜面。” 第二十九章 “哦?此地还有这种人物?那我倒真想瞧瞧看呢。”驸马一副坐等好戏开场的模样。 除二人外,全场无一敢出声。 在这偌大的锦州宫里,上千张嘴巴后或多或少都搭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如今谁人不知,宋知是赵以宸心尖尖上的人。 就算赵以宸舍得将宋知拎出,自古也没有宠嫔为驸马歌舞的先例。 “大皇兄,您这是何苦呢?”朝瑰看了看赵以宸阴鸷的脸色,唯恐担心会闹得不欢而散,连忙规劝肃亲王道。 “朝瑰真是长大了,敢劝大皇兄了。”肃亲王赵以泰要比赵以宸年长四五岁,且被养在皇后膝下,身份尊贵。 正是骑虎难下之际,宋知已将珠钗取下,端起先前赵以宸赏的那柄象牙凤颈琵琶,走到了正中间。 她抱着琵琶,未行宫嫔之礼,而是大漠贵女之仪。 “陛下,臣妾今日着装不便跳舞,还请陛下能许臣妾以琵琶助兴。”言辞恳切,宋知倒是有副甘愿献出自身的大义。 这一遭,直接切断了赵以宸的退路。 事已至此,赵以宸不允也得允,这皇帝当得实在太过憋屈。 他只能忍。 大手一抬,示意宋知开始。 琵琶许久未弹,琴弦有些松动,宋知调了调琴弦,轻微拨弄两声。 突地,琵琶声起,酣畅淋漓之感尽显。后又婉转掩抑,声声诉泣。 将人一会带入战场英勇杀敌,又一会带入儿女情长的温柔乡。 周围百官皆露沉醉之像,赵以宸稳坐金台,面露厉色。 他从不知她还会弹琵琶,依稀记得这柄琵琶是从库房里偶然发现的,那时只是觉得这琵琶就应该给她,从未想过她琵琶竟弹得这样好。 她越来越不像她了,从气质谈吐,为人处世,样样都不像她。 到底要怎样!要怎样才会变得像她! 赵以宸心中那火星向四周散开,一口烈酒下肚。 面如罗刹般盯着朝瑰身旁的驸马。 随着琵琶声愈发摄人心魄,众人享受于这琵琶带来的畅快之感。 雨花阁周遭上空突然出现了几簇灿烂的烟火。 百官皆以为这是茶余饭后的消遣取乐,赏着烟花,听着琵琶,更加舒心愉悦。 这时,徐行之带着御林军从雨花阁四四方方涌进来。 皆身披盔甲,手拿兵器。 “你、你们这是干什么?披甲入殿,可斩首!”赵以泰吓得手中酒杯都落了地,众人也都不明所以。 唯有赵以宸,从金台上缓缓走下。 眼神中竟是对赵以泰的不屑与嘲讽。 “拿下。” 得了令,为首的御林军逐渐靠近朝瑰那边。 “赵以宸!你这是要干什么?”赵以泰慌得连连后退,后背紧靠着台柱子,瑟瑟发抖。 丝毫没了气势,一点皇家威严都不复存在。 众人目光都集聚在了失态的赵以泰身上,根本没人发现,一把银色的匕首,抵住了朝瑰的脖子。 “皇、皇兄。”泡在蜜罐里长大,朝瑰脾气大了些,从没有责罚过任何宫婢,血光都不敢沾,如今被人用刀抵住喉咙,她实在是有些害怕。 赵以宸顺着声音望去,见朝瑰被人挟持,示意御林军停下。 “来人!先把我那皇兄带去安全的地方。” 徐行之闻声上前,亲自扶起了瘫坐在地上的肃亲王。 肃亲王离了危险区域,整个人都昏睡了过去。 赵以宸踱步上前,质问着那人,“驸马这是何意?” 想是驸马也没伤过人,握着匕首的手不断颤抖,额头间冷汗涔涔。 “我倒想问问你什么意思!”驸马拿着匕首不禁靠近了一点朝瑰的脖子,隐约有些血迹出现。 驸马看了看众人,拉着朝瑰往后撤了几步,举起匕首指着赵以宸。 “你自打我一入锦州城,就切断了我所有的信者,一点信息都传不出去,这与软禁有什么区别?” “你若安分守己,不妄想把锦州的情报传递出去,朕大可以将你视作驸马。”赵以宸双手背于身后,往匕首前更靠近了几步,“而你却多次鬼鬼祟祟出现在朕的天圣殿周围,后又与小厮交谈至深夜,很难不让朕对你起疑心。” “你,是你,都是你这个贱女人,透露我的一举一动。”驸马狠狠地将巴掌甩在了朝瑰脸上,惊呆了在场的百官。 朝瑰娇嫩的脸上赫然出现了一道红印子,看她那模样,应该不是第一次被打了。 赵以宸见妹妹受辱,拳头攥在一起,依稀能见手背上的青筋。 “你便是如此对待朕的妹妹,秋珏何在?” “臣在。”秋珏一袭银甲,从金台后方的暗角走出。 “传信告诉你父亲,让他不用再等了,即刻拿下漠北。”赵以宸挺身立于殿中,比刚登基时更多了几分帝王之气。 周遭发生的一切都太过突然,宋知握着琵琶在一旁紧张颤抖。 她见朝瑰被挟制,心里有些担心。 但她见到赵以宸就那样手无寸铁的面对着匕首时,她竟也有些害怕。 害怕眼前这个身形壮硕,一手遮天的男子因此而陨落。 她也不知自己这是怎么,按道理来说,她应该是最希望让他死的。 这样,他就会放过自己了。 第三十章 驸马拿着匕首在空中胡乱挥舞,险些一个不注意就要划伤朝瑰的脸颊,“我就知道,你这锦州狗皇帝没安好心,反正你妹子在我手上,大不了一起为漠北陪葬!” 驸马的笑声穿透着雨花阁的四周,惊悚凄厉。 执掌一方生杀大权,最恨被人威胁,自古以来无一例外。 这驸马恰恰好,踩在了赵以宸的死穴上。 “朝瑰若是今日因你而命殒当场,她日后也会留下个为国捐躯的英勇清明,可你呢?乱臣贼子,企图混乱朝纲,死不足惜。” 赵以宸始终面不改色,外人只看到了赵以宸面对漠寇的镇定自若,唯有宋知发现了他隐在衣袍下微微颤抖的手。 她抱着琵琶站在一旁,一如宴席刚开始那般,以旁观者的角度观看着这场“鸿门宴”。 她突然有些同情面前这位九五之尊。 那日她整理藏书楼,无意间发现了先帝时期的《起居录》。 因涉及皇家秘幸,她最初是不敢看的。 但好奇心就像个无形的手,一直将她的思绪往那边带。 她翻开前几页,无非都是先帝今日召行了哪位妃嫔,又是今日册封了哪位贵人。 在先帝年轻时期,赵以宸一直都是不被重视的,后来不知怎的,端淑贵妃突然暴毙,赵以宸身着素衣,跪在天圣殿外整整三日,这才有了与赵以泰一起学习的资格。 这其中发生了什么,书中并无记载。 寥寥数字简单概括了一个少年失去母亲后的卑微求生。 她突然想拯救眼前这个看似尊贵的男子,有了这个念头,她又觉得自己多半是魔怔了。 容不得她多想,局面风起云涌,瞬息万变。 驸马以为赵以宸打算舍弃朝瑰,一心求死,想着拉一个陪葬也是好的,去他的名节,只要魂归故里,此生也无憾。 匕首很快就要刺入朝瑰娇嫩的肌肤。 一道麻灰色身影飞速地窜到了驸马手边,用力地推开了朝瑰。 自己正撞上匕首,顿时鲜血一地。 匕首见了血,驸马也害怕得不行。 本就不是什么英勇善战的主,挟制行为是属于不得以而为止。 也是想在族人面前落得一个英勇就义的名声。 可惜他终究是个扶不上墙的阿斗。 那驸马是漠北王的小儿子,不似他哥哥从小生活在马背上,一出生起便缠绵病榻,不受族人重视。 最初赵以宸是打算将他囚在狱里,哪承想那驸马又是打了朝瑰,辱了宋知,他便是再也没了生路。 没摸过刀,匕首刺入身体的一刹那,他也慌了神。 手不断地颤抖,却忘记收刀,反而在那灰色身影上又来了几刀。 “苏哥哥!!”朝瑰被一把推倒,回过神才发觉那道身影十分眼熟。 “徐行之!拿下!”赵以宸见状,担心有失朝瑰的颜面,希望将此事尽快结束。 徐行之眼疾手快地抢下了匕首,那道灰色身影也落了地,鲜血铺满了一地。 驸马自知自己生路无门,双腿疲软,由着两个御林军架着,路过宋知面前,言辞愤恨。 “你是大漠人吧?” 御林军几乎是拖着他走,丝毫不打算给他留下机会。 “两位将军,容我跟他说几句。”近乡情切,看着眼前熟悉的装饰打扮,宋知透过这位驸马,想到了自己曾经的生活。 她轻叹一口气,“是,我是大漠人。” 话从嘴出,宋知也有些迟疑。 她是大漠人吗? 若她是大漠人,为何看着秀丽河山会有种归属感,又为何长了一张南方女子的精致面孔。 她不敢细想,总之在一切没有实据前,她就是大漠人。 “啊呸!你个走狗!你弹得是大漠的曲子,用得是漠南的琵琶,做得是这个狗皇帝的床上奴,你不配自称是我们大漠人!我们大漠勇士没有你这样的贱奴!我要用大漠的神明来诅咒你!所爱皆所灭,所愿皆成幻!” 驸马临走前一顿愤恨,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最后一句话却狠狠印在的宋知的心里。 宋知待站在原地,手指无力使得琵琶“哐当”一声落在了地上。 琴轴连着弦,散了。 赵以宸一把捂住宋知的耳朵,“损坏御赐之物,当斩,然此时不宜再现血光,朕可以饶你一命。” 第三十一章 “苏哥哥,不能睡!来人啊!有没有人能救救他!快救救他!”朝瑰瘫坐在地上,怀里抱着已经快要咽气的苏内侍。 鲜红的血液喂饱了苏内侍灰麻色的衣衫,又沾了些在朝瑰的百花裙上。 那热烈的液体印在精致的绣花上,给它增加了几分生动,也多了几分悲凉。 “朝、朝瑰。”苏内侍的眼眸已经快要抬不起来,只能语气断断续续地互换着朝瑰。 宋知了解两人的过去,事已至此,已经没有再阻止的必要,她挣脱赵以宸的大手,跪在他面前。 “求陛下屏退百官,给苏公子留下几分颜面。” 她从没有将他视作内侍,始终将他视作读书人。 自始至终,宋知都是敬他的。 赵以宸未正面回答宋知,只是喊来秦内侍。 在秦内侍耳边低声耳语几句,他便着手请离了百官。 雨花阁里,只剩下了四人。 “朝瑰?”苏内侍又唤了一遍,明显得听出已经到了最后一步。 “我在我在。”朝瑰已然哭成了泪人,努力握起苏内侍的手,使他更贴近自己的脸。 “我可能....没办法再护着你了....对不起。”说完,一口鲜血便从苏内侍口中喷了出来。 他虽为内侍,衣衫却十分整洁。 里衫被浆补得隐约有些泛黄,却还是无法盖住他身上淡淡的皂角香。 想必是抱着今日要见一面的态度,事先梳洗了自己。 “没有关系....真的没关系。”朝瑰泣不成声,始终将头努力的靠在苏内侍的手上。 “朝瑰....离我远些,我是个内侍,身上脏得很。”苏内侍勉强撑起一抹微笑,在此刻看来竟更加悲悯。 “苏哥哥一点也不脏!是朝瑰心里最干净的人!”朝瑰的语气已经有些虚脱,“你为什么不能再等等,等皇兄....等我回来.....即使我不能成为你的妻子,只要你活着,朝瑰此生足矣。” “朝瑰,晚了。当我看见他拿匕首对着你的时候,我的心都拧在了一起,就这么被我捧在心里的小女孩,怎么可以受到这样的侮辱,咳咳。”说了太多话,苏内侍猛地剧烈咳嗽了起来。 “皇兄!你快喊御医救救他吧,朝瑰求求你,以后你让朝瑰嫁给谁都可以,朝瑰只求你救救他。”朝瑰轻轻放下苏内侍,跪在地上连续地朝着赵以宸磕了几个响头。 自小受尽了宠爱,向来都只有朝瑰接受别人的跪拜,哪里还会甘心在此跪拜他人。 若不是深爱,又怎会愿意卑微于他人。 赵以宸见妹妹又哭又跪的,心也揪疼得不行,赶忙扶起了朝瑰,“朕已经遣人去了,雨花阁离得太远,还要些时辰。” 朝瑰重新抱起苏内侍的身体,试图让他好受些,“苏哥哥,你坚持住,御医马上就来了。” “朝瑰....千万...不要过度伤心,我是个半残之人,无法带给你完整的家,或许这样便是我最好的下场。”苏内侍抬起手指,轻轻擦掉朝瑰眼角的泪水。 “等我死了以后,忘了我吧。” 说完,便没了气息。 “不要!!!苏哥哥!不要啊....”朝瑰仰天嘶吼,苏内侍的手指上,还留着朝瑰未干的泪水。 “就差一点点,为什么总是差一点点!”朝瑰望着天,雨花阁四周还是那般寂静,静得仿佛此事未曾发生一样。 冬春交替的时节里,周围还弥散着些雾气。 它覆在九曲桥下的池水上,令浅显的水塘瞬间变成了不可见底的深渊。 望着眼前这对天人永隔的恋人,宋知开始怀疑起了自己。 从一开始,要是没有答应贺兰灼入宫,没有答应他将人举荐到赵以宸面前,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她已入了穷巷,永无回头的可能。 如今连带着朝瑰,也无法回头。 苏内侍的结局,是她一手促成的,即使深爱着那个人,她也不禁怀疑起那人所坚持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雨花阁里接连见血,被漆黑的夜所包围,被夹杂寒气的雾所掩盖。 无人发现,一驾车马停在了西华门的侧边。 西华门靠近华清殿,再往前些便是天圣殿。 此时一个鬼祟的小厮从车马上溜下来,确定周围没人后,走进了华清殿的暗门。 秋雨桐原还因为自己不能参加家宴而在蹂躏践踏水果,宣泄自己的不如意。 碧落出去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回来便洋溢着笑容。 她托起秋雨桐沾满污渍的双脚,用白布仔细地为她擦拭,“娘娘,刚刚奴得知了一个极好的消息。” 两人耳语一番,秋雨桐立刻放肆地大笑起来,“漪澜殿那个贱人,我看你还有什么本事!” 那小厮完成了任务,出门向车马里的人讨要赏钱。 等待他的,不过是一记冰凉的刀子。 车马里的人声音分辨不出男女,“找个麻袋扔去乱葬岗,他家里那些也找个机会解决一下。” 第三十二章 “御医,朝瑰如何?”解决了漠北的王子,赵以宸的语气都松快了不少。 “回陛下,公主脖子上的伤老臣已用药,不出半月便能恢复,只是...心病还需心药医,这苏内侍.....”医者父母心,在大夫面前不分尊卑,只是这本差一口气就能救活,偏偏来迟了那么些。 赵以宸扶了扶额,胸口起伏略大。 “皇兄,能不能求你,让我带他走。”朝瑰没了魂,双眼呆滞,想到了之前承诺过赵以宸,又慌忙地说道,“我哪也不去,就想让他多陪我一会,他入宫为奴,棺桲肯定都没备下,我想让他体面一点下葬。” 苏公子的死,本就在这计划之外。 赵以宸一行人千算万算,全然忽略了苏公子对朝瑰的爱。 他们所有人都忽视了,这个内侍愿意用自己的生命,去守护爱人的最后一程。 “朕准了,另特许你设府另住,就将你儿时喜爱的那座前朝公主的宅子赐给你。”赵以宸看着自己最疼爱的妹妹一点点被这王权吞噬,却又无法将其拉回岸边。 “朝瑰谢陛下。”朝瑰将苏内侍的尸身放平,转身向赵以宸行了一次叩拜礼。 经此一事后,朝瑰才彻底明白君臣之别。 他虽然曾是将自己宠上天的哥哥,但如今也是执掌一方的君王。 赵以宸见朝瑰行此大礼,想伸出手将她拉起来,那手却停在了半空,微微借着空气摸了摸朝瑰的头。 而后又将双手背到身后,缓缓吐出两字,“平身。” 夜已深了,冉冉的舒云之间,彼此好似湍回波折,将一轮皓月拢在正中。 “你别走。”赵以宸用极小的声音,低头对着宋知的背影说道。 “陛下说什么?”宋知光顾着扶起朝瑰,有些没太听清。 “朕让你留下。”赵以宸又轻轻地说了一遍。 安抚好了朝瑰,又看着几个内侍将白布盖在苏内侍的脸上,一群人匆匆地离开了雨花阁,宋知才停了下来。 她不知该如何面对那稳坐金台的人,更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心里的愧疚。 “朕从不知道你会弹琵琶。”赵以宸声音有些哽咽,但他掩饰的极好。 “回陛下,臣妾幼时学过,现下也忘差不多了。”不知何时,宋知也开始揣摩起了赵以宸的意思,俨然与宫中奴婢毫无分别。 谁都害怕他,他最信任的臣子畏惧他,这合宫上下的人都怕着他,从来没有人觉得他也会累。 “以后不许弹了。”赵以宸的音调自朝瑰走后,一直都是极小的,生怕被别人听见。 宋知与赵以宸之间,似乎总有某种特别的联系,她好像能从赵以宸那些看似辱骂的语气中,听到他在求救。 他在这寂寞深宫里被困了一辈子,自出生起便望着四四方方的天。 母亲死了也不能表现出过多的悲伤,还要立即装成没事人那样,在这宫里继续尔虞我诈。 他饱受了这宫里的趋炎附势,所以一登基便封了舅舅贺兰康年的官。 他想通过那双与母亲相似的眼睛里,看到那曾熟悉的温暖。 而人心总是贪得无厌的,享受到了权利地位的快感,贺兰康年也愈发不受控制,两人之间必有一场较量。 宋知未语,她听见了赵以宸的求救声,但是却怎么也忽略不掉。 猛然,赵以宸从金台上奔下来,紧捏起宋知的脸,对宋知怒吼,“朕让你不许再弹了,听到没有!!” 宋知想要挣脱他的桎梏,却不过是无用功,只能任由他掐着,言辞模糊的说道:“我、我知道了。” 这是宋知第一次听到赵以宸的求救。 那声音好像发自他的内心,每一个字都仿佛在说着,“救救我”。 “青玥,你相信命运吗?”宋知没由来的说这么一句,连自己都不敢相信。 “我相信啊,因果轮回,必有其因。”青玥握起宋知的手,她总是能在宋知最落魄的时候,牵着她。 “是啊,因果轮回,所爱皆所灭,所愿皆成幻。”宋知重复着漠北王子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如同枷锁一般,与赵以宸的求救声一起,将宋知困得要窒息。 “呸呸呸,那漠寇说得话也能信?你是最好的人,会有最完美的结局。”青玥停下脚步,抱了抱宋知。 “青玥,你知道你的名字在大漠里是什么含义吗?”宋知抬头望向那皓月,又转头望向青玥。 “什么意思?” “最美好的祝愿。” 话音刚落,两人相识一笑。 手牵着手一起走向了回漪澜殿的方向。 再见朝瑰,已是苏公子的入殓之礼。 内侍的最后都比较惨烈,不是被主子身首异处,就是草席一卷匆匆了事。 苏公子得了赵以宸的特许,可以在公主殿入殓下葬。 然时间仓促,司仪局没操持过一个内侍的丧葬,不知该用什么仪制。 只有朝瑰匆忙寻来得一口楠木,简单做了一副棺材。 这便已经要好过其他内侍了。 朝瑰本还想请道士为苏公子超度亡魂,但赵以宸以“皇宫秘幸”为由拒绝了。 几日不见,朝瑰憔悴了许多。 “朝瑰,你要是不开心就哭出来,我一直在。”宋知手上的鞭伤还未好全,抬手时隐约还能看到那些泛红的印子。 明明自己才是受害者,却一直在充当着宽慰者的身份。 朝瑰摇了摇头,“我没有不开心,能为他操办这最后一程,我也没什么遗憾了。” 宋知想不出什么话能安慰眼前神伤的女子,两人难得同在一处却相顾无言。 “我想去看看他以前住的地方。”朝瑰嘴角扬起一丝微笑,仿佛通过想象便能看见苏公子的生活日常。 “好,我这就带你去。”宋知握住朝瑰的手,一把将她扯入了怀里,还不忘拍拍她的背。 此刻,朝瑰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伏在宋知肩头大声哭了起来。 第三十三章 虽一早便知苏公子是个读书人,然当宋知进到他的庑房时,还是被惊讶住了。 屋里很干净,整齐又素雅,不过一人宽的床榻上挂着浆洗得泛黄的白纹帐。 床榻边还有一张桌案,不大,但是足够日常的记录书写。 桌案上摆着几只质感不是很好的毛笔,还铺着最劣质的宣纸,地上还有几张反复写过数次的废纸,即使已经无从下笔,他还是不肯让纸有一丝褶皱,整整齐齐的叠在桌案边。 宋知环顾一周,发现这房里除了白色便再也没了其他颜色。 朝瑰忍着心疼,走进屋里打开衣柜,也不过就几件里衣和外袍。 衣柜深处有着一个小盒子,周围的漆文都有些掉落,应该是多次抚摸才会留下的痕迹。 盒子最上面是一张小像,是初见朝瑰的样子。 小像下还有一封信。 “朝瑰吾妻,我不知是否能这样唤你,以我如今的身份,我又有什么资格与你并肩而站,我只能顶着我这卑微的身躯,在阴暗的角落里遥远看你一眼。你就要被嫁去大漠了,要成为了别人的妻子,而我与你初见的模样还历历在目,我曾在深夜里多次梦见你的模样,我实在放心不下。你一个人在那么远的地方,是否住的舒心?又是否能适应那边的水土?如果真的有神明,苏某愿意用这苟延残喘的生命,换你一世平安快乐。” 读完此信,朝瑰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她捂着胸口,脚下如同踏着棉花,早已软了,整个人不受控制的瘫坐在地上。 见到这封信,踏入这庑房时,朝瑰才真的相信苏公子已经去了。 他们诀别在了彼此最相爱的时候。 距离苏公子的入殓已过去半月了,朝瑰那时起便缠绵病榻,终日是看着那信入睡。 早有司花房太监来报,御花园中群花都开得极好,来问赵以宸是否需要弄些摆在殿里观赏。 自雨花阁一事结束后,宋知与赵以宸倒过了几日安静的日子。 赵以宸总是会在深夜突然造访漪澜殿,他不说话,也未对宋知如何,只是时常来检查宋知习的字。 即使赵以宸不开口,宋知也知道他很孤独。 肃亲王早就因为皇位与他闹翻,如今最小的妹妹也因爱人离去而有些无法释怀。 朝瑰甚至对他,有了些君臣当中的生分。 这些宋知都知道,但她又有什么资格开口呢? 她自己又何尝不是畏惧着赵以宸,以奴婢的枷锁来锁住自己。 司花房太监来报时,赵以宸正好歇在漪澜殿,宋知想着便要入春了,也是该换换心情了,“陛下,不如将朝瑰公主喊进宫来看看吧,或许她见了那些盛开的花,心情会好些。” 赵以宸端着粥的手怔了怔,宋知又一次看准了他的心思。 他用力地放下碗筷,惊得众人齐身跪在了地上。 他实在是太讨厌这种被戳破小心思的感觉,那种无地自容,那种羞辱,都令他浑身难受。 然他也不愿发脾气,见众人跪了一地,他也有些恻隐,“随你吧。” 御花园的花开得真真是极好,各花入各眼,它们安静地呆在司花房内侍的手中,乖巧地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女。 朝瑰有些触景生情,便提出想一个人去假山那边走走。 宋知见朝瑰难得愿意多说几句,连忙遣退了跟着朝瑰身后的一群人。 刚入假山,便见秋雨桐早已候在了此处。 “我本是不愿再入宫的,你既说有苏哥哥的事情想要告知于我,那你便快些说,说完我好离开。”朝瑰将步摇扶正了些,最初她就有些讨厌秋雨桐,总是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令人感到作呕。 秋雨桐也自知朝瑰不喜自己,但手中所掌握的消息太过令她开心,足以让她忍下朝瑰对她的不屑,“公主可知,苏公子是由谁推举入宫的吗?” 听到苏公子入宫为奴的消息,朝瑰的双眼顿时泛红,紧紧掐着秋雨桐的手臂:“谁?是谁?” “宋知。”秋雨桐虽快要被朝瑰掐得喘不过气来,但脸上还是带着一丝得意。 “不可能!宋知姐姐不是那样的人。”朝瑰不相信,而有些话一旦说了出来,便就不会再有百分之百的信任。 “公主不信,大可以去问问,那日苏公子入宫时,秦内侍身边的内侍刚好就病了,偏偏那日正好漪澜殿的青玥也出现在那个地方,哪就那么凑巧,偏偏在同一日。”不得不说,秋雨桐很懂得拿捏别人的心思,轻飘飘几句话便挑拨了朝瑰与宋知的关系。 朝瑰半信半疑,喊来了当日同值班的内侍。 “本公主问你,苏公子入宫那日,你可看见过什么其他人?” “回、回公主殿下,奴曾看见贵嫔身边的青玥姑娘去见过苏内侍。”那内侍有些虚虚假假,也不知是害怕还是怎的,倒显得有了几分认真。 这个消息便像个霹雳一般,正中朝瑰的心脏。 好不容易在数个深夜里缝补起的心脏,在此刻又瞬间碎了一地。 “公主若是还不信,不如去和她当面对峙。”秋雨桐见状,又往里加了把火。 在那一瞬间,朝瑰仿佛又变成了那个无忧无虑,有脾气就撒的公主殿下。 宋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逛得有些累了,在附近随意找了个凉亭,摆了些朝瑰爱吃的糕点,等着朝瑰散完心好填填肚子。 “公主若是知道这是娘娘亲手做的,不知道是不是会开心些。”朝瑰的梳洗嫲嫲看着宋知不断地摆弄糕点摆放的位置,心里有些欣慰。 “我也只是想让她开心些,希望她能做回那个开心、不谙世事的朝瑰。”宋知最终确认好位置,满心欢喜。 宋知刚坐下,便看见朝瑰大步流星地朝这里走来,“快瞧朝瑰那步子,应是开心了些,我就知道喊她来准没错!” 说着,宋知便上前去迎她。 哪知,一个耳光瞬间落到了宋知的脸上。 “本公主且有话问你。” “宋知悉听。” 朝瑰与宋知独处时,从不使用尊称,今日当着这么多的人面赏了宋知一个耳光,即使宋知云里雾里,还是向朝瑰行了女礼,卑谦着候问。 第三十四章 “苏哥哥入宫,可是由你引荐?”朝瑰长得没有宋知高,甚至还要略微仰起头来看着她。 自苏内侍离世后,宋知便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她一开始就没想过要瞒着朝瑰,“是。” “啪”一声,朝瑰气坏了,又赏了宋知一个耳光。 “你是什么居心?他明明是个读书人!你将他送进来,等于断送了他一生!”朝瑰声音带着些颤抖,双眼也早已泛红。 “对不起,我不知道。”宋知甘愿受着这两耳光,就当是为了偿还朝瑰心里的伤痛。 “你我缘分彻底尽了,何况你一个奴婢,不配拥有本公主的怜悯!”朝瑰说完便带着一行人离开了。 正如宋知刚见到她时,也是这般被人簇拥着。 无论时光如何变化,朝瑰始终都是那个众星捧月的公主。 宋知也好,苏公子也好,都只能卑微的屈服于城下,遥望着那朵高不可攀的玫瑰花。 纤薄的云彩在苍穹中变化着身形,西落的日光藏在了云彩背后。 隐约能看到月亮即将出现的影子,传递着亘古未变的离愁。 龙涎香从金边兽首的香炉里袅袅升起,雾阁云窗。 二人第一次以这种方式对峙,惹得赵以宸隐约有些头疼。 “你为了一个内侍,要朕处死自己的妃子?”赵以宸轻捏着眉头,语气有些沉重。 “朝瑰不敢,只是她如今能悄无声息地随便安置一个人在皇兄身边,日后若做出对皇兄有害的事情那岂不是易如反掌吗?” “她不会杀朕。”常理来说,宋知受了赵以宸那么多刑,理应是这宫里最想让他死的的人,但赵以宸却相信,她不会。 “皇兄你何时变得如此迂腐?为了一个奴婢至于吗?她有大漠的背景,还与舅舅纠缠不清,你可以弃自己的生命不顾,又放得下父皇对你的嘱托?”朝瑰跪行着向前,言辞越说越激烈。 “朝瑰!你莫要太放肆!你曾因为不愿去和亲,也拿父皇来压过朕,如今还要旧计重施吗?”赵以宸调查苏公子档案时就已经发现了宋知与贺兰康年之间的关系。 赵以宸终究还是拗不过朝瑰,重叹一口气,“秦内侍,去把她带来。” 当初徐行之将留档放到赵以宸面前时,他就已经知道了宋知背后的人。 即使得知她是一把随时随地会捅人的寒刀,他还是希望能将她留在身边。 于是,他选择了忽视。 在外人看来,赵以宸的确对宋知十分宠爱,甚至这种宠爱引得了一些不干净的议论纷纷。然,只有赵以宸身边的亲信才知道,赵以宸对宋知是复杂的。 就好似那朵山茶花,喜爱者称之为小牡丹也有真国色,厌弃者任其逐水飘零。 赵以宸便介于两者之间。 他太过于想将宋知塑造成他心里的样子,即便是那样子的原型完全不存在。 他对宋知有种莫名的占有欲,无论怎样都不想放开她。 “陛下,贵嫔到了。”秦内侍的声音唤回了赵以宸的思绪。 朝瑰见状,立即起了身,走到了赵以宸身边。 宋知身着一袭素衣,发上未有任何装饰点缀。 她就那样,安静地跪在殿中,等候着发落。 赵以宸看得她入了神,她穿素色比亮色更好看,更有种我见犹怜的破碎感。 是他将那朵山茶亲手摘下,也是他亲手将那洁白的山茶狠狠踩入了泥里。 现下宋知没有入宫时的戒备,似乎已经习惯了卑微。 “公主要朕将你赐死,你还有什么可辩解的?”赵以宸看不得她卑微的模样,想敲碎了她的骨头,重新再塑个模子。 赵以宸说话的间隙,宋知又听见了赵以宸在求救。 那求救声凄厉孤独,像是从深渊里伸出的手,希望有人能将他拉上岸。 “臣妾无可辩解。”宋知双手立于前额,素白的蝉衣遮住了她的大半张脸。 面对那只来自深渊的手,她是否要拉一把呢? 救吧,将他从深渊里带出来,带向光明。 “但臣妾并不认为臣妾有罪,苏内侍入宫前,臣妾对其身世背景毫不了解,只当其是为了生计而不得不入宫为奴。”宋知想赌一把,赌面前这个向她求救的男人,也会向她伸以援手。 “你....你....”朝瑰被宋知一番言辞气得说不出来。 “够了朝瑰!你还要怎样胡闹!”见宋知没有认罪,赵以宸心里倒也松下了大口气。 “皇兄,朝瑰就问你一句,若是黎思姐姐,她会让苏哥哥入宫吗?”朝瑰冷不丁这么一句,唤起了赵以宸已经死去的回忆。 是啊,赵以宸已经很久没有想起黎思了。 很久没有在一个人的深夜里,想起那抹玫紫色的身影,就连她银铃般的笑声,也快要忘记了。 朝瑰实实在在地往赵以宸已经结痂的痛处上踹了一脚,踹醒了他的意识。 朝瑰这一句,也提醒了宋知。 时间真是能淡化伤痛,她又想起自己因为长相被贺兰灼喜爱,被赵以宸凌辱。 短短的一句话,实打实伤了两个人的心。 “臣妾话已毕,请求陛下处置。”罢了,宋知为自己挣过了,以为朝瑰会是这暗暗深宫里的温暖,却不过还是一朵长满刺的玫瑰,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那好,着今日起,宋知降为官女子,除去一切俸禄侍女,入天圣殿侍候。”赵以宸没想过要宋知的命,他就是喜欢看宋知在他面前流露出的悲伤模样,这样他才会认为宋知与他是一类人。 “皇兄!”朝瑰不可置信地回头看向赵以宸,眼神里多了些质疑。 “朝瑰!够了,朕念在你情绪不稳,已纵容你多次,即日起你也好好待在你的公主府,无诏不得入宫。”赵以宸拍了桌案,惊起了殿外的几只雀鸟。 两兄妹闹得不欢而散,宋知心里却没有多大波澜,只是赵以宸的求救一直萦绕在耳边,怎样都无法忽略。 第三十五章 赵以宸从金台上缓缓走下,蹲在宋知的面前。 “朕一早就知道了你与舅父的关系,但如今是朕救了你,你现在这条命便属于朕,不再属于朕的舅舅。” 宋知心头一惊,他知道了自己与贺兰府的关系,那是否知道自己与贺兰灼呢? 她正走神时,脱口而出,“我会救你的。” 赵以宸眉头一皱,“你在说什么?” 宋知深吸了一口气,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我说,我会救你。” 话音刚落,一道惊雷霹雳落在殿外,淅淅沥沥的雨点说下便下。 一晃已到了仲春,锦州城里的花开得更好看了些。 只是,宋知还是只能在高高的城墙上遥远的望着那一方碧野。 眼瞧着要到了赵以宸下朝的时间,宋知连忙回到了天圣殿内。 她拿起桌边的墨宝,又洒了点水,为赵以宸准备着朱批。 “近日磨墨功夫倒是长进了不少,就是不知你心里的骨有没有多长几分。”赵以宸虽是对着宋知说话,手里的活却并没有停下。 想起在藏书楼那段时间,宋知手臂因整日习字而有些酸痛,心情却比以往都更加平静。至于那心里的骨,宋知不太敢将它展现在面前。 见宋知未说话,赵以宸有些恼怒,“别磨了,去拿纸,朕要看看你的字。” 她的字要比早前好看多了,那字不像是女生的绢花小楷,倒有了几分赵以宸的影子。 “柔情似水,假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止朝朝暮暮。”赵以宸双手背于身后,站在宋知桌案前,“你这是有喜欢的人?” 宋知握笔的手怔了怔,她还喜欢他吗? 也许答案是否定的,又是肯定的,宋知自己也不知道,她对于那人,有些拿不起又放不下。 她只是摇了摇头,“这是奴婢刚临摹的您的字。” 赵以宸猛然想起,这是早些年,寂寞深夜里想起黎思而抄下的诗词,不曾想如今成为了宋知临摹的对象。 “你这写的什么?歪七扭八,难看死了。”赵以宸扯过宋知手下的宣纸,将其揉成了一团。 “奴婢知错了。”宋知低着头,眼睛始终盯着地板。 赵以宸这些日子对宋知的态度要比以前好了些,自从她说出她愿意救他的话起,赵以宸便不太愿意再对她发脾气了。 此时,两个受到情伤的人相处于一室。 她都没有将赵以宸视作一个帝王,总是在他面前不讲尊卑,甚至用银簪刺入自己的肩膀,在受尽他的屈辱时,还愿意留在他身边。 廊中的春风突地朝里面吹进来,将地上散落一地的纸全都吹散了。 宋知慌忙地伸手去捡,不料却被赵以宸喝止住了,“你在干什么!” “奴婢想将那些纸捡回来,毕竟奴婢也花了好些时间才写下那么多。”宋知有些委屈,她伸出的手又立即停留在了半空。 “朕一开始让你写你不愿好好写,现下还捡起那堆垃圾做什么?扔了便扔了。”赵以宸将宋知的手拉回来,眼里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赵以宸实在不明白她这是怎么了,明明之前还不愿对自己百依百顺,如今像个没有骨头的野草,风往那边吹,她便往那边倒。 “你若心里有恨,发泄出来就好了,干嘛要对这些废纸生气?”宋知的手被他扯得有些疼,以往练字留下的拉伤如今还有些未好全。 一句话,戳破了赵以宸的心思。 没错,他的确有恨。 他恨这皇位,恨孤家寡人坐在高位上,处处受人掣肘,明明自己才是执掌一方势力的皇帝,如今却一点实权都没有。 赵以宸原本尚好的心情在此刻又暗沉了下来。 见情况不对,宋知立马离了座位,双膝跪在赵以宸面前,“对不起,奴婢知错。” 这低眉顺眼的模样,令赵以宸想到了自己曾经为了求生而不得不选择要向那些人低头的日子。 “朕说过,朕不想见到你这样,你跪一次,朕便打一次。”话音还未落,赵以宸便转身向后去拿起了那鞭子。 鞭子握在手里时,赵以宸又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桌案上堆积了那么多奏折等着他去朱批,他如今和一个奴在这纠结,甚至深陷于儿女情长。 “陛下,公主在府内闹起了事,惹得议论不已。”秦内侍总是能在关键时刻出现,缓解两人不知该如何相处的尴尬境地。 “她又怎么了?”赵以宸将鞭子藏在衣袍内,亦是将那呼之欲出的情感藏在了不为人知的地方。 “回陛下,好像是听说,她抓到了一个大漠奸细,正在准备将其游街示众。” “胡闹!准备车驾,朕要去看看。” 正当赵以宸带着秦内侍要走出天圣殿大门时,他好似又想起了什么,对着宋知说,“你随我一起去。” 时节已然入了春,地气也暖和了些,和着春雨,路边上还能见到些泥点子。 石板路上隐约能看到一些行人留下的足迹。 赵以宸与宋知换了一身便装,并没带几个随侍,连秦内侍都被留在了宫里。 途径一片湖泊,那湖水静谧的躺在那里,时不时的散起几点星散的涟漪。 惹得宋知掀开车帘向外探出头去。 她许久没有闻见这样清新的芳草香,这香气,仿佛又将她带回了她朝思夜想的草原,回到了那属于她的蓝天碧野。 赵以宸不禁嗤笑一声,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宋知,又或许,宋知还有很多令他不知道的事。此时,他不再是君王,他想放纵自己,只想随着春风,奔波在河边的草地上。 “停车。”赵以宸叫停了车马。 “怎么了陛下?”宋知的身子探出去大半,骤然停下车马倒令她险些跌落了出去。 “没怎么,陪朕...陪本王下车走走。” 芳草如茵,有几只野鸭在水边摇摇摆摆的觅食,鲜嫩的草色伴着微风吹拂,迅速将原本澄澈的湖面染上一抹绿色。 温暖的春光洒在宋知的面庞上,赵以宸这时才发现,她实在美丽,又却有种遥不可及的孤高。 感到有目光在注视着自己,宋知循着目光看去,却只发觉耳根通红的赵以宸。 “陛下,在看什么?” 第三十六章 不同于冬日的寒风,终于有些暖意生在了天地之间。 情愫,也将种子撒在了两人的心里深处。 “没、没看什么,在外面最好不要喊朕陛下,喊王爷即可。”赵以宸慌忙撤回目光,眼睛向四周胡乱看去。 宫街两侧,人来人往。 周围四周都摆着些宋知从没见过的精致小物。 她有些看花了眼。 “你从没见过?”本想着快点到公主府,以防朝瑰犯下些不可挽回的错误,赵以宸看见宋知对外面的世界这么好奇,他不由地放慢了脚步。 宋知摇了摇头,先前在贺兰灼只不过是将她圈养在内宅里,心情好些时便会带她往城外的田野里走,还真不曾逛过这些集市庙会。 两人逐渐并肩而行,衣袍之间相互摩擦,惹得两人都不好意思地将头瞥向了相反的方向。 突然,宋知感觉到旁边有些空旷。 再望去,发现赵以宸停止了一个小摊面前。 “王爷,怎么了?”宋知以为是摊贩惹到了他,赶忙上前询问。 赵以宸从一堆饰物中,挑出了一支霁蓝色的宝石簪子,在宋知的发髻上左右打量。 她还没看见过簪子的样貌,便已然被赵以宸按住了头,“别动,妆了这簪子,你就是我的人,以后只能听我的话。” 之前虽与赵以宸有过肌肤之亲,但那时两人都各有心事,远没有现在这般有令人心动的感觉。 隔着层层的衣服,也能听到彼此心脏跳动的声音。 宋知飞快的弹开,尽量与赵以宸保持一定的距离。 那摊贩想哄着赵以宸赶快花钱买下这支霁蓝釉钗,便望向宋知说道:“夫人带这支簪真是好看,您夫君真会选。” 听到夫君二字,宋知正想出言反驳。而仔细一想,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二人也如夫妻一般。 见赵以宸没有反驳,宋知也不大好意思开口,那就让他这么夸着吧。 霁蓝釉发簪别在宋知的发髻上,与她今日所穿的米黄色素杉尤为相称,加上本就绝色的五官,硬是惹得行人三步一回首。 正在路上走的好好的,赵以宸突然将宋知一把搂进怀里,像是在宣告自己的主权,“本王讨厌与别人分享。” 他声音有些淡淡的,没了在天圣殿的那种盛气凌人,有些贵公子的模样,宋知看他这幅模样觉得有些好笑,又不好意思的拿起手帕遮住了笑意。 “按照王爷这样说,那若有人不小心将别人用过的东西再给王爷用呢?”两人今日都有些高兴,话也说的多了些。 “把那个人杀掉。”赵以宸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 此话突然令两人之间的话题戛然而止,然赵以宸的手还依旧搭在宋知肩膀上。 好在路还不算长,不等两人陷入更尴尬的境地时,就已经看到了公主府的房檐。 未进公主府的大门,就能听见里面的吵闹声。 “不要,不要这样对我。”一中年女子被五花大绑的贴在府内的假山前,头发凌乱,脸上满是泥泞。 朝瑰将太师椅摆在房里,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丝毫没了当初天真无邪的模样,现如今倒是真真与赵以宸有了八分相像。 “公主,宫里那位贵人来了。”看门的小厮先前得了令,谁来也不许开,却不曾想到今日刚上职便遇到了棘手的事情,他拿不准注意,便立即跑进来询问朝瑰的意思。 “哪位贵人?”朝瑰眼睛死死地盯着那被绑住的女人,流露出了与赵以宸一样的神色。 “就是....当今陛下。”小厮声音中气有些不太足,怕朝瑰不相信,他又补了一句,“陛下带着御牌来的。” 朝瑰摆了摆手,示意假山前的奴婢们停下。 正当她准备起身时,赵以宸带着宋知走了进来。 “你如今本事这么大了?敢在府内动用私刑。”赵以宸双手重新背回身后,穿着普通公子的服饰,依旧掩盖不了帝王之气。 “皇兄又不许我入宫,我为何不能在自己的地方处置一个大漠奸细?”气氛有一丝微妙,朝瑰略微抬起下颚。 她今日未梳妆,一头乌黑的长发随意披散在红色的衣衫上,遮住了大半张脸,嘴里说着尊敬的话,眼神里却透露着一种玩味。 “朝瑰,你太放肆了!” “皇兄总说我放肆,我哪里又比的上皇兄,将这个与外人勾结的贱奴带在身边,招摇过市。” 旁边的中年女人被布塞住了嘴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她不断扭动着身体,希望以此来博得注意,获得逃生的机会。 然她这一声呜咽,不光吸引了赵以宸,也同样吸引到了宋知。 宋知因苏公子的事情有些不敢面对朝瑰,头始终低着,听见有人在哭泣时,她才敢把头抬起来。 正是这一抬,她与那中年女子相互对视。 倒一口凉气,瞳孔瞬间放大。 “阿娘?!” 话音未落,宋知就扑到了那中年女子的身边。 听宋知喊那人阿娘,朝瑰的兴趣也更加上来了些,“她竟是你母亲,哈哈哈哈,宋知,我杀不了你,你母亲倒是阴差阳错的落到了我手里。” 宋知担心母亲受伤,连滚带爬的行到朝瑰脚下,“求求你,不要折磨我阿娘,你有什么怨气冲我发就可以了,请你放过我阿娘。” 赵以宸看着跪在地上的宋知,有段难以启齿的往事涌上了他的心头。 那时赵以宸不过十二岁,他在宫里的尔虞我诈中生活着。 先帝勤勉,不常缱绻于后宫,加上先帝心性仁慈,收纳了很多王公大臣家的贵女,后宫当中诡谲云涌,手段狠辣。 他母亲端淑贵妃自先帝还是亲王是便侍奉在侧,是整个后宫中除了皇后以外陪伴先帝年岁最长的女子。 而她也是这世间最最温柔的人。 为了不让皇后疑心自己,她硬是等到皇后膝下已有养子赵以泰,等到赵以泰启蒙时,才怀上了赵以宸。 尚书房的学究们是教以如何成材,何为用人之道,从不教授其他。 第三十七章 “母妃,是不是只要儿臣足够努力,父皇就会来看我们了。”赵以宸不过才高出桌案半个头,便摆出一副勤学苦读的模样。 端淑贵妃只是笑着摸了摸赵以宸的小脑袋,转而从身后拿出了一碟子糕饼,“只要宸儿健康长大,父皇就会来看我们的。” 美好的日子总是很快就过去,赵以宸在端淑贵妃的养育下出落得十分英俊挺拔,长得十分像先帝年轻时候的模样。 也正是因为这长脸,引来了皇后的关注。 那日赵以宸刚从学究那里挨了板子,想要去找母妃倒倒苦水,路过皇后所住的凤鸾殿时,却正好看到母妃跪在地上。 皇后手里拿着一根小臂长的玉尺,狠狠地敲击着端淑贵妃身体最娇嫩的地方。 年幼的赵以宸哪里懂得这些,一心只读圣贤书罢了,整日见母妃都是眉眼带笑的,他就总是以为在后宫中没人能欺负的了他们。 见到母妃疼痛得满头汗水也未喊出声,赵以宸也只是捂紧自己的嘴巴,悄悄地靠在门边,眼泪横流。 此时的他,再次回想那一幕,总是恨自己不够勇敢。若是他能再勇敢些,或许端淑贵妃也就不会那么早离世。 自那日之后,赵以宸总是带着些情绪,读起书来也心不在焉,学究将此事告诉了先帝,先帝便以偷懒耍滑为由严厉呵斥了赵以宸,还赏了十大板子。 端淑贵妃拖着伤,日以继夜的照顾着赵以宸,就在赵以宸伤势好转了些,她自己却病倒了,这一病,便再也没有起来过。 后宫中向来都是母凭子贵,但也有子凭母贵的说法,母亲地位若是不高,即便生下的是个皇子也还是要躲在别人的荫蔽下苟且偷生。 没了母妃的赵以宸,在这后宫里的生活实在坎坷,皇后在此时又提出要收养赵以宸的意思,惹得赵以泰心有不平。 两位后宫中仅有的皇子都要养在皇后膝下,后宫中对立储之事也议论纷纷,以皇后一派为首的大臣主张立长,而那些在朝中没有势力背景的纯臣便主张立贤。 其实这根本就与立储之事无关,无非就是借着端淑贵妃的死,在先帝面前争权而已。 但这对赵以宸的打击十分深重,他为了平息众议,也为了能不被养在皇后膝下,冒着大雨在天圣殿外跪了整整三日。 现下阴雨天还会有些隐隐作痛。 “站起来,你不需要跪她!”这话赵以宸不光是对宋知说,更是对自己说。 只可惜,一切都晚了。 宋知泪眼婆娑地望向赵以宸,转而又跪在赵以宸脚边,“陛下,你能不能让公主放了我阿娘,她不是奸细,她是我阿娘啊。” 赵以宸最是见不得宋知卑微的人,或许他在宋知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又或许说,宋知就另外一个赵以宸。 在一切都没有按照曾经的故事那样发展前,赵以宸绝对不允许那样的事再发生一次。 他用力地攒住宋知的双臂,将她从地上拽了起来,“朕告诉过你的,你应该有你心里的骨。” “凭什么?凭什么一个奴婢不需要跪本公主?那个贱奴与她母亲一样,都是来害锦州的!皇兄,你别被她们骗了!”朝瑰言辞厉切,散落在一侧秀发显得她更如同鬼魅。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朝瑰从桌案边拿起一把水果刀,迅速的跑向了宋知母亲。 赵以宸用手接住白刃,顿时血流一地。 “朝瑰,你清醒一点,他已经死了!”赵以宸用手挡住小刀,却发觉这句话格外的熟悉。 好像在那个夜晚,他也是这般用刀刺入宋知的皮肤,险些废掉了她半条手臂,她在神情恍惚之际,也对自己喊了这么一句话。 对啊,他们都已经死了。 是他自己还没有放过自己,是他自己要将自己绑在那些回忆里,绑在了那些随着时光流逝的岁月里。 赵以宸回过神来,示意公主府的人将公主安抚好,“朕亲自来审。” 他稳居高位上,前面跪着宋知母亲,宋知担心母亲,便陪她一同跪着。 “宋知,朕再说一遍,你过来。”赵以宸的耐心快要被磨没了,然而他还是愿意再多等宋知一会。 宋知听得出来赵以宸的语气变化,只能依依不舍的放开母亲,站到了赵以宸身边。 “朕且问你,你与宋知可是母女?” “回陛下,正是。” “朕再问你,你为何会出现在公主府?又为何会被当成奸细?” “这...陛下,民妇确实是大漠人,是在街上闲逛时被公主殿下突然抓进了府中。” “你说谎!你个贱奴!”朝瑰重新梳妆了一番,不堪入耳的言辞却使得她原本娇俏的脸颊多了几分丑陋。 赵以宸缓缓走下,双手背于身后,慢步行于那女子面前。 “宋知今年多大了?” “二...二十?”那中年女子有些迟疑,最终佯装肯定的回答。 说时迟那时快,赵以宸从侍卫身上抽出配剑,一刀刺穿了面前女子的胸腹,那女子瞬间倒在血泊中。 倒下前,一双眼睛还死死地望着宋知。 “阿娘!”宋知一个健步冲上前,拖住那女子即将要倒地的身体。 由于最后一句话声音太小,除了赵以宸以外没人听见说了什么,事情也发生的太突然,就连朝瑰都没想到。 一个活生生的人,瞬间就没了气息。 朝瑰不可置信的望着赵以宸,脸还是熟悉的脸,只是那身上的杀伐之气有些陌生,她突然有些不太认识自己的皇兄,甚至感觉眼前的人只是一个顶着皇兄面孔的陌生人。 “赵以宸!你为何要杀了我的阿娘,她做错了什么?我又做错了什么?”宋知第一次直呼赵以宸的名字,声嘶力竭。 宋知放下阿娘的身体,轻轻为她盖上了眼睛,起身走到赵以宸面前,“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被你折磨,被你妹妹欺辱,如今你们还要合起伙来杀了我的阿娘。” 说罢,便两眼一抹黑晕了过去 第三十八章 “太医!太医!”赵以宸横抱着宋知,从入宫门前就四处乱闯。 龙涎香烬未全灰,炉中香已烧完,香完未烬,烟尽意无穷。 御医一针下去,宋知胸口上下剧烈的起伏,咳出一滩乌黑的血沫。转后借以羽毛试探宋知的鼻息,见其平稳均匀,收起医厢向赵以宸复命。 “回陛下,娘娘此乃心气郁结之故,加之多次受伤,一时间与药物有相抗之迹,才未能转醒。” “何时能醒?”赵以宸坐在殿内,眼神始终盯着那屏风后面的人。 他回想起手里的触感,那轻飘飘的重量,他之前究竟对这个人做了什么? 她手臂上,背上,都有着深浅不一的伤痕,有些已经快要见好了,有些还是新添上去的。 青苔入镜,回忆起曾经。 黎思,好像也是这样,死在了他怀里。 那重量也是轻飘飘的,好似一受颠簸就要散架了般。 他不想再让宋知出任何事了! 赵以宸的手紧紧攥住了座椅的扶手,眉头拧在一处。 “娘娘何时醒来,要看自身身体何时停止与药物的相抗性,短则两三天,长则小半月或一年时间。”御医复命完理应退下,然医者父母心,且自宋知入宫后一直是他在照料,虽有会触及逆鳞的可能,但他还是要说上一说,“陛下,老臣以为娘娘不该再喝避子汤了,她的身体已经承受不住避子汤的凉性。” “朕知道了。”赵以宸难能的语气轻柔,周围人却连大气都不敢出。 天圣殿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寂静。 纵使斗转星移,焚香燃尽,炉中的微光还停留在烧净前的模样,在不为人知的地方,燃尽最后一丝念想。 赵以宸坐在床沿,他握着宋知的手,又抬头看去那窗外的月光。 他抬起宋知轻柔的手指,在自己的眉间来回摩擦。 母妃,黎思,都死在他的眼前,都死在了他最没有能力的时候,如今他执掌一方的势力,还是差点护不下宋知。 “是不是,该放下她了。” 亭台楼阁,月明星稀。 赵以宸推开了那扇尘封已久的大门,里面依旧挂着那副画像。 “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你了,我好想你。” 尘封的心也突然被一束阳光照耀,灰尘清晰可见。 “青玥...青玥。”宋知迷迷糊糊的在梦里醒来,好像做了一个好长的梦,梦境里面没有尽头,只有她一个人在黑暗里无尽的奔跑。 她睡了多久她自己也不知道,久到都要忘了自己被贬为官女子,青玥也不知道被发配到了哪个宫里。 宋知努力抬起沉重的眼皮,看见一个身影在桌前忙来忙去。 视线逐渐聚焦,才发现是秦内侍,“秦内侍,我睡了多久?” “回娘娘,您已睡了五日。” “五日?”宋知有些不太敢相信,“五日...那我阿娘...” 她突然想起昏迷之前再次亲眼见到母亲死在自己的面前,那持刀的人,还是赵以宸。 宋知立即从床边翻下,动作太大而牵动了伤口,有些咳嗽。 “陛下。”秦内侍朝外行了礼,又看了看宋知,摇了摇头退出了殿外,还为两人关上了门。 “你不要命了?”赵以宸从地上将宋知抱起来,动作很轻,却引得宋知不满。 宋知将头瞥向一边,不愿看赵以宸一眼。 赵以宸用力将宋知的转向自己,“喝药!” 无论赵以宸如何劝动,她就是一口未尽,那些上好的补药就那样顺着下颚流了一身。 两人就这样僵持了一会,谁也不愿先低下头。 “你到底要怎样?”赵以宸将药碗摔在地上,认为自己已经给了她很大的台阶,然她还是不愿走下去。 “陛下真是好问题,您将我阿娘捅死,让我眼睁睁地看着她在我面前,我却无能为力,现在反过来问我要怎样?”宋知醒后,一改往日沉闷的性格,对着赵以宸一顿输出。 恍然间,赵以宸看见了黎思。 他看见了黎思也是这样指着自己的鼻子骂。 那一瞬间,他差点就要以为黎思回来了。 终究逝者已逝,再像也不是她。 他眼眸微垂,“朕恢复了你贵嫔的位分,漪澜殿你还照样住着,朕也没把青玥送到哪里去,一直让她待在漪澜殿。” 宋知听见赵以宸这样说,正欲下床,却被赵以宸一把拦住。 “陛下还要怎样?难道还要我整日面对着杀母仇人吗?”宋知将赵以宸手撇开,胡乱穿好鞋袜便准备向外走去。 还未走到门口,便听见赵以宸的声音在背后幽幽响起,“你真的相信那个是你的阿娘吗?” 此话一出,宋知微微楞住了。 “何出此言?” 话音刚落,赵以宸拽着宋知的手臂向外走去。 两人半夜出城,来到了一处荒凉的坟山前。 赵以宸将宋知甩在一坡坟土前,“你自己扒开看看。” 宋知用手去对抗着坚硬的土壤,在土堆前扒了一会,娇嫩的手指上赫然有了斑斑血迹。 一具女尸躺在土堆中间,身形消瘦。 她仔细观察起这具女尸,身形样貌都与母亲一模一样,不禁又有些伤感。 赵以宸发觉她还未看见,用手指了指那具女尸的脸,“你看她的鬓角。” 顺着赵以宸的手指,宋知在女尸鬓角旁看见了类似皮质的痕迹。 女尸的身体已有些缺水,与那层皮产生了明显得分界。 她壮着胆子伸手去撕开那女尸的面具,一张她从没见过的脸出现在了皮具下方。 “还不懂吗?他们在利用你!”赵以宸声音有些嘶哑,像是多日都没睡好的缘故。 宋知握着那面具,身体颤抖不已。 她只在贺兰灼那里见过母亲,也只有他在不断告诉宋知有关母亲的近况。 原来,这一切都是他精心编造的谎言。 自己一直被蒙骗在鼓里,还傻傻的担心他会被贺兰康年责骂。 她冷笑着,在这荒凉的黑夜里,看清了那人的真面目。 还好母亲没有客死他乡,还好她生前没有饱受那些锦州人的羞辱。 第三十九章 赵以宸恢复了宋知的位分,也依旧允许她继续出入藏书楼,只不过免了她的习字,允许她修养几日。 青玥也还在,一切都是完好如初。 趁她不在的间隙,青玥找了几个小太监,在漪澜殿侧方搭了一个木制的秋千,说是等夏日更热闹些。 心已死,不过是芭蕉碎,早也潇潇,晚也潇潇。 已入了初夏,这雨下得更大了些。 旧时一页翻翻过,缃帙已乱,故人不再。 她多次在深夜,在饱受折磨又遍体鳞伤的夜晚里,靠着心里的那一点点慰藉舔舐伤口,她似乎有点明白了赵以宸所说的骨。 因为她一味的委屈求全,一味的顺从卑微,才仍由贺兰灼拿捏,然她的心依旧像在被火灼烧。 她已经做好了在这四四方方的地方老死的准备,什么自由,什么美好,都等下辈子再去吧。 也就只有御花园的景色,才能勉强缓解她心头的怨。 难得在青玥半哄半劝下才同意出来,却不料还是碰到了宋知不想碰到的人。 “站住!看见德妃娘娘还不行礼问安?”碧落手臂一横,拦住了二人的去路。 “德妃娘娘妆安。”宋知不想与她们发生龃龉,只想平淡的过完剩下的后半辈子。 也许是性格使然,造就了她这样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性格。 不论谁看了都要替她怨一怨,怒一怒。 她却不想,只因这世间已经没有了能令她值得去争抢的东西。 “本宫却觉得你这礼不够。”秋雨桐总是四处找宋知的麻烦,如今总算是碰到了,可要好好的磨一磨。 宋知跪在石子路上,膝盖有些刺骨的疼。 恍然想起先前在《起居录》中看到,赵以宸也是这样跪在天圣殿外。 她突然觉得自己能与赵以宸感同身受了不少,电光火石间她能明白了赵以宸心里的感受。 “臣妾的宫礼是由陛下钦定的嫲嫲亲自教导,您在贬损我的同时,也在贬损陛下,不知道秋老将军是否也有这个意思呢?” 此刻,她终于懂得了赵以宸所说的心骨到底是什么。 回首自己人生这十余年,漂泊七八年,又在贺兰灼身边待了一两年,须臾人生便这样过去了。 贺兰灼从不将她带至人的面前,只是将其关在屋子里,圈了个不大不小的地方供她居住着。 没教过她为人处世,只教会了她悲顺退让。 秋雨桐一直以为她是个柔软的柿子,骤然变成了一块刚硬的石板,还有些难啃。 “本、本宫位分比你高出两阶,自是可以教训你。” “那朕就晋她贵妃之位。” 赵以宸的声音从远处传来,秋雨桐听闻立即跪了下来。 他冷眼望着秋雨桐,将宋知拉起了身,“合宫上下你都可以管,唯独她,不在你的管辖内,她由朕亲自管。” 这年,是天贞年间的最后一个和平年。 也是赵以宸收权的第一年。 工部楼弃已升任侍郎,前些日子修水渠时发现漠寇的人马不断试图挑衅边关,再回锦州上报赵以宸。 时已入夏,漠寇要趁着下一年冬日来临前,扩疆域,屯粮草。边关百姓血腥四溅,民不聊生。 “朕体恤秋老将军年事已高,吕湖之战你无需参加,由启明带队,秋珏为副将。” 启明是由徐行之征召入军,早期在工部兴修水利,由于常年与边关之人打交道,对边关地形地貌十分熟悉,有此得天独厚的先天优势,赵以宸自然要将其收入麾下。 原先,赵以宸连秋珏都不想让他参加,但是秋珏毕竟跟在秋明身边长大,且秋明十分看重自己的长子,定是将自己所学之道全部都教授给了秋珏。 军不可无帅,赵以宸暂时还不想动秋明,他对于锦州还有利用价值。 最重要的是,他的舅父。 这些日子,赵以宸一直在秘密吩咐徐行之,时刻观察贺兰府的动静。 果然被徐行之发现了漏洞。 “陛下,王爷近段时间私银开销巨大,在此时机,臣担心....” “你担心我舅父私吞军粮,谋一己之私。”赵以宸接过了徐行之的话。 徐行之未否认,只是揖礼。 “徐卿,时辰已经到了,可以开始收网了。”赵以宸将笔丢至徐行之的面前,身子向后靠去。 “臣遵旨。” 被升了贵妃,宋知的生活并没有发生很多变化。 只不过,她开始学着如何打理后宫事务,心里竟然期待着有朝一日,能为赵以宸开解后宫的烦恼。 来往她宫里的宫婢内侍也多了起来,见到她写的字,无一不说她的字好看。 有些在天圣殿服侍过的宫婢,还说她写的字与赵以宸的有七八分像。 宋知听到这些不过都是笑笑,并不搭腔。 日子也这般充实着过去,漪澜殿后门出现了一位不速之客。 贺兰灼嘴角还有些血迹,东方亮的衣袍也蒙上了些灰尘泥泞,他还在尽力掩饰着这些不堪,却不过是徒劳。 “你怎么来了?”宋知收好账本,如今她对贺兰灼也有了些防备之心。 “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你说过要报救命之恩的。”贺兰灼说话有些踉跄,像是挨了打。 宋知没有忘记,他将自己从大漠的狼群口中救下,她亦承诺过,不论用什么方式都要报此救命之恩。 “你说。” “父亲与秋明前些日子在宫街上发生了点龃龉,如今秋明正计划着弹劾父亲,你将这药放入秋雨桐的餐食里,拖延他一段时间。”贺兰灼从怀中拿出药粉,上面还依稀可见尘土。 “你这是要我杀了她?”宋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贺兰灼竟然要自己去杀人。 “不不不,不是杀了她,只是让她有些头疼脑热,秋明一关心起来,就不会想要弹劾父亲了。”贺兰灼有些慌乱,他今日与早前大不一样,有些惶恐又有些害怕。 经苏内侍一事,宋知也算长了见识,人是她带进来的,虽不是因她而死,但终究是耽误了人家后半辈子。 如今贺兰灼又要宋知去下药,等到东窗事发,这黑锅又轮到宋知头上,他贺兰府占尽了好处,话柄都留给了宋知。 第四十章 “贺兰灼,我不想。”这是宋知第一次拒绝贺兰灼,放在一年前,她肯定会毫不犹豫的答应。她曾愿意为眼前这个男人上刀山下火海,即使如此掏心掏肺,换来的也不过是利用与欺骗。 “你不过在他身边待了一年,你就要对我这么冷漠吗?知儿,不要这样对我好不好,我就剩你一个人了,求求你,不要扔下我。”贺兰灼几乎用恳求的语气,右手小心翼翼地牵起宋知的衣袖。 其实宋知心里明白,能让眼前这个男人低声下气,无非就是因为他家里那位在向他施压,而这一身的伤,也定是出自那位之手。 “贺兰灼,你让我别扔下你。可我呢?在我满心满眼只有你一个人的时候,你将我送进来,在我深受折磨向你求助的时候,你呢?你什么都没做,只是让我一味的忍让卑微,我也是一个人啊!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宋知说着一股委屈忍不住的涌上心头,鼻头发酸,语气间略带哽咽。 “对不起....” “没用了贺兰灼,一切都晚了,我们缘分尽了。”宋知无情地甩开贺兰灼的手,往后退了一步。 见宋知如此决绝,贺兰灼也不再恳求,收回了卑微的语气,低头说道,“真的....没有可能了吗?” “没有。” “那好吧,贺兰在此祝贵妃娘娘一生平安顺遂,只不过,我们还会再见的。” 这日,赵以宸在藏书楼召见了启明、徐行之等人。 藏书楼的暗室里,有一张新绘制的地形图。 “陛下,臣前日收到了周文治的求援。”启明从怀里拿出一张奏表,呈至赵以宸面前。 赵以宸只是眼睛在上面扫了一眼,目光又重新聚集到了地形图上。 与此同时,青玥在漪澜殿问起了宋知关于战争的事情,“咱们是不是要打仗了?” 近几天,征兵的告示贴满了街道,随处可见,还多次宣启明与秋珏进宫,来来往往的,宫人都在猜是不是即将有场大战。 宋知只是嗯一声,手里继续翻看着帐簿。 “据说周文治周使节向陛下呈了求救文书,你说陛下在这节骨眼上会救他吗?”青玥好奇地又问了问。 “这周使节在他父亲还没病逝前就说了张宗平将来必反,如今真的应验了,陛下不会不管的。”宋知放下账簿,拿起一支狼毫笔,沾了点水,在桌案上画下了几道地形。 “张宗平现下已经占领潭州,直逼朗州,而荆南,湖南地处长江要略,南北相邻,是重要节点。” 青玥有些不太明白宋知的意思,只能瞪着一双眼睛看着她。 宋知笑了笑,收起狼毫,指着一处空地。 藏书楼内,赵以宸将标掷向了与宋知所指的同一处地方。 两人说出了一句相同的话。 “借以假途灭虢,先到荆南,再至湖南,一箭双雕。” 战争在即,赵以宸久未踏入后宫,然后宫却暗潮汹涌。 宋知睡眠很浅,今日被青玥劝着喝下了安神汤总算能睡上一觉。 突地,一黑衣人摸着黑进入了漪澜殿。 月光洒在房间地板上,那黑衣人趁着夜色,从身后掏出一把匕首,一道反光闪过宋知的脸庞。 她当即惊醒,却并未起身。 待到那黑衣人靠近,匕首即将要刺入宋知的右眼,只见她睫毛微微颤抖,抓住那黑衣人的手,翻身将其压在胯下。 “你是何人?”宋知扯下那黑衣人的脸罩,是她从没见过的人。 那黑衣人朝着宋知淬了一口唾沫,“你背信弃义,卖主求荣,我是来替贺兰家收拾你的。” “姑娘,我已经跟你主子说得很明白了,以后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而你又怎知背信弃义的人是我不是他?”宋知已经大致明白了此人的意图,而她也没有想致他死地。 黑衣人愣了愣,还想再做亡羊补牢之势。 宋知灵活闪开,再次加深了牵制住她的力度,“若你一心赴死,我倒可以立即出门喊一声,看看是你跑的快,还是御林军的箭快?” 黑衣人思考片刻,用力挣脱宋知的手,向漪澜殿后门跑去。 正巧,赵以宸今日突然走进了漪澜殿。 自从宋知看见假扮母亲的人死了,她已经大约有三四月没见过赵以宸了。 两人都默契的没有提起对方,似乎都在消化着一种莫名的情绪。 今日再见到他,宋知发觉他比以前瘦了些,也憔悴了些,眼底下的乌青显得他十分疲劳。 “陛下万安。”宋知对他行了行礼,入宫一年,宋知的仪态更端庄了些,丝毫看不出在大漠生活的痕迹。 赵以宸应了一声,越过宋知朝床榻上走去。 时至今日,同样的场景,只不过两人的心境都发生了改变。 然,宋知还是无法忘记,赵以宸在她身上居高临下,那一副冷漠的神情,命她不许与他同塌而眠。 伤害就是伤害了,伤口会结痂愈合,但心里的不会。 “你进日处理宫务还顺手吗?”赵以宸躺在床上,声音有点沙哑。 “回陛下,一切都好。”宋知原想坐在桌边,听赵以宸这样问,遂又起身行礼。 接下去一段沉默。 想到之前赵以宸派启明,秋珏等人进军荆南,现下迟迟未有军报传来,她也有些担心,主动开口问道,“启将军与秋小将军在荆南还好吗?” 赵以宸没想到宋知会这样问,有些惊讶,但他还是有些耐心地回答,“军报刚送进宫来,启明暗潜千轻骑,攻占江城,迫使荆南降。” 短短几个字,结束了长达几月的战役。 赵以宸说完翻了个身,似乎很累。 正当他闭起眼时,他突然摸到被褥上一片潮湿。 借着月光,才发现那是血迹。 “你受伤了?” 宋知有些不太明白,听赵以宸这样说,才发觉小腹有些隐隐作痛。 低头看去,鲜血已经喂饱了素衫。 宋知看了看小腹,又看了看赵以宸,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受的伤。” 第四十一章 “你连自己什么时候伤的都不知道?”赵以宸语气有些怒意。 宋知想不出该怎样对赵以宸解释,总不能说贺兰府派人来暗杀自己吧,那依照他的性格,说不定又要以为自己与贺兰府里的人暗中勾结。在现在这个战争的节点上,还是不要激怒他比较好。 “不知道。”宋知憨笑了一下。 赵以宸从床榻上弹起身,宋知下意识的认为赵以宸要对她用刑,立即跪在了地上,低着头恳求,“回陛下,臣妾真的不知道什么受的伤,求陛下不要用鞭。” 赵以宸有些愣神,他没想过会对宋知造成这么大的伤害。 他只是享受于那种将宋知的清冷感打碎,享受亲手将那高挂于苍穹的月亮摘下,再狠狠踩进泥地里。 他看着眼前求饶的宋知,有些愧疚,“朕手边没有鞭子,宽衣。” “宽衣?”宋知有些害怕,随着她读得书多了些,逐渐也明白了礼义廉耻,不是以前光顾着厌弃世俗,沉迷于情爱的她。 “你穿着衣服,如何上药?” “我自己就可以,实在不行,叫青玥来也可以,就不劳烦陛下动手了。” “看来真的要用鞭子你才会听话。” “我.....我..脱就是了。” 宋知有些扭捏的解开衣衫带子,因而有些慢。 见宋知速度缓慢,赵以宸一把扯过她解开衣衫的手,迅速地为她散开。 他仔细地看了看宋知小腹的伤口,好在有中衣和亵衣挡着,伤得不深。 赵以宸掀开宋知的亵衣,不经意间触摸到宋知的肌肤,那微微的凉意惊得宋知一股脑地往后躲。 “你乱动什么?”赵以宸用另一只手抵住宋知身后的床柱,堵住了宋知后退的路。 两人之间的距离比以往时期都要近些,赵以宸说话间吞吐的气息混着龙涎香弥漫进宋知的鼻息里,她头一次发现,龙涎香竟有些勾人。 宋知没有男女之事的经历,第一次给了赵以宸,但那感觉并不令她流连,反而留下一些不太好的印象,她也因此对这事有些抗拒。 为缓解这种氛围,宋知从赵以宸臂下钻出,“臣妾去拿药来。” 见着落荒而逃的宋知,赵以宸有些尴尬。 他虽贵为九五之尊,在关于那方面也没有太多经验,后宫虽有两妃,却只宠幸过宋知一人。 他深深呼吸一口气,靠坐在床边。 没过一会,宋知从外殿端来一大盒大大小小的药瓶。 “你身体不好吗?怎么会有这么多药?”赵以宸刚说出口,突然反应过来,这药好像都是因为自己经常使她受伤才备下的。 “这...”宋知一时语塞,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 不想再继续眼下的话题,赵以宸从药盒里拿出一瓶眼熟的药,“这是朕给你的金疮药吧?怎么没有用?” 宋知端着药盒,跪在赵以宸面前,“臣妾无福消受,有御医的药足够了。” 赵以宸未语,打开药盖,用手在里面蘸了一点,将宋知拉起来,往她伤口上抹去。 “朕已经给了你,你受得起。” 褐色的药物有些糊腻,敷在伤口上有些凉意,使得伤口裂开的地方有些痛痒。 宋知以为赵以宸结束了上药,穿好中衣。 “那日,朕不是故意的。” 赵以宸摩挲着药瓶,言语间歉意十足。 明明是他心有愧疚之意,却依然语气霸道,连求和都不愿低人一头。 此时的赵以宸,丝毫未见帝王之气,他将帝王的尊严摒弃脑后,向着眼前这个曾被他视作奴婢的人道歉。 其实宋知认为赵以宸完全没有必要这样做,不论受伤也好,还是被辱骂也好,她都已经麻木了,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或许是在那朵芍药后,又或许是在那次毒蝎密室后。 她逐渐明白权利在这个城池里的重要,眼前的男人可以决定一些,杀死一个人就像杀死一直蝼蚁那样简单。 如今她已经与贺兰灼决裂,身后没了靠山,对任何人都没有了利用价值,只不过是抱着侥幸心理在这宫里苟且的活着。 面对赵以宸突然的道歉,宋知不太想接受。 她虽说过要救赵以宸,但那好像是出自于对赵以宸的怜悯,并不代表她原谅了赵以宸。 宋知没有接茬,只是默默地将药瓶收拾好。 再次沉默。 许是感觉有些尴尬,赵以宸也不太好意思继续留在漪澜殿,他重新将那药瓶放进宋知的药盒里,有些歉意的离开了。 在赵以宸离开后,宋知将那金疮药拿了出来,把它和那只霁蓝簪子放在了一起,用一块红布包了起来。 天贞二年,四月初九。 江城归顺锦州,军情上报周文治已平息内乱,而他从无意间得知了锦州军有意向更远处行军,派人从中拦截。 诚然不出赵以宸所料,周文治虽向锦州求援,却无投诚之心,在启明行军前,他特意避开秋珏单独召见了启明。 “你此行荆南,一是去援助周文治,但不要太过浪费我军军力,二是要对周文治有所提防,以防他中途反水。” “陛下,臣以为,荆南与湖南皆处长江,且周文治先前与张宗平斡旋已久,此时军力大多疲乏,不如从水路处着手。” “此提议甚好,你且先带一路走陆路,再暗遣一队埋伏于水路,此事暂且不要告知秋珏,等到周文治真的有试图阻拦之心,再将此事告知。” “臣遵旨。” 四月底,启明与秋珏率陆水两路双头并进,共收缴船只数百艘。 “干得好!”赵以宸细细查阅完军报,阳光的笑意显于脸上。 秦内侍见赵以宸这般开心,也随着他笑了起来。 “老奴许久未见陛下这么开心了。”秦内侍眼角有些泪水。 “赏!朕要赏!封启明为节度使,赏秋珏千两黄金,再赏秋明,感其教子有方,着封他的小儿子秋瑜为贝子。” “荒唐!简直荒唐!!” 几家欢喜几家愁,秋府一时张灯结彩,而贺兰府门前却落寞无人问。 第四十二章 自贺兰府崛起时至今日,他们从没这般感受过如临大敌的危境。 整个贺兰府都陷入了一种莫名的恐慌中。 贺兰康年坐在正中的位置上,手里端起那名贵的茶盏往地上摔去。 “贺兰灼呢?喊他来见本王!” 美酒与美人皆在手,场面比锦州最大的春红苑还要令人脸红心跳。 贺兰灼让几个佳人跪在地上,手里捧着颜色不一的标靶,今晚将标对准了哪位头上的靶心,就留哪位入房里侍候。 而那佳人脸上,无一不挂着宋知的肖像。 那像,还是以前宋知在的时候,她说她没有画像,非缠着贺兰灼为她画一幅。 他笔墨没有那么好,画不出她的神韵,只能依靠着轮廓勉强辨认。 即使这样,宋知拿着那副画时也依旧很开心。 开心的模样,像极那位故人。 但贺兰灼知道,宋知就是宋知,她比那位故人卑微的多,甚至可以随意利用。 最初,贺兰灼的确是这样认为,将宋知当成了一个工具,当成他登上青云梯的石阶。然不知何时,这石阶逐渐走到了贺兰灼的心里。 当他在漪澜殿看见她时,贺兰灼后悔了,他后悔将宋知送了进去,后悔了一切。 一切都晚了。 满腔愤恨一时涌上贺兰灼的心头,眼前的绝色空有一副皮囊,却无论如何都不是那个曾经整日缠着他的宋知。 他拿起刀随意刺入一个女子的体内,那女子顿时倒在了血泊里没了鼻息。 剩下那几个绝色哪见过这种场面,以为进来能捞上一笔,没想到遇上这么个阎王。 哆哆嗦嗦地相互依偎在一起,贺兰灼也丝毫没有留情,用刀刺穿了她们的身体。 那些舞伎的血液,溅在了宋知的像上。 贺兰灼从她们脸上取下那些像,有些觉得恶心,又不舍得撕毁画像。 最终,他还是没有忍住,将那画像揉成了一团,扔进了屋外的泥巴地里,踩得稀碎。 “灼公子,王爷喊您去趟前厅。”小厮来请贺兰灼,见贺兰灼站在屋外,也没往里面细看。 “知道了,我更衣就来。”贺兰灼抬头长叹一声,又垂着头走进了里屋。 里屋有个正在收拾残局的男人,他人高马大,半张脸都被络腮胡遮盖,古铜色的肤色衬得他更有些屠夫的杀气。 “小公子,这些人还跟往常一样安排吗?” “嗯,做的好看些,别让人看出来了。”贺兰灼用手帕擦拭剑上的血迹,重新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 贺兰灼是最后一个到前厅的人,今日倒难得人来的齐全。 长孙清露一袭牡丹色金丝袍,珠玉满头,即便半老徐娘了也依旧风韵犹存,她端正地坐在贺兰康年的旁边,只有正室才有的待遇。 贺兰焰与二夫人便坐在长孙清露下方,两人时不时交头接耳,贺兰焰还需要唱着儿歌才能将其哄得安静下来。 “你当初送那个贱女人进去的时候,跟本王可是下了保证的,如今她一点用都没有,反而还害得我们贺兰府一败涂地!”贺兰康年激动之处还拍起了桌子,震得长孙清露满脸嫌弃。 “好了,不过是个乐伎的儿子,能堪什么大事,早就让你管好自己的下半身,非不听,如今好了,全毁他手上了吧。”长孙清露说至情深处,拿手帕捂了捂口鼻。 这样羞辱的话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在这个府里了,早先贺兰焰心智还健全的时候,所有的注意点都在贺兰焰身上,他有二夫人撑腰,长孙清露也不好说什么下场面的话。 都是孽缘。 “父亲,母亲,儿子早前就已经说过,她的母亲不可乱动,现下您自做主张将假扮她母亲的人处理,她便不好拿捏了。”贺兰灼强忍着愤怒,努力装成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 “你这是在怪本王?”贺兰康年一个箭步走到贺兰灼面前,当着众人的面给了他一个巨大的耳光。 见贺兰康年动了手,长孙清露此时倒是站出来打圆场,假模假样的顺了顺贺兰康年的胸口,实际上连碰都不想碰到他。 “王爷息怒,大不了我去宫里见她一面,说不定还有转圜的余地。” 有了长孙清露的台阶,贺兰康年顺理成章的将锅全都甩给了贺兰灼。 “你自己去家祠跪着吧,你母亲没从宫里回来以前,不许出来!”说完还不忘用手指狠狠地戳了戳贺兰灼的脑袋。 杨柳依垂,层叠起千片绿色的烟霭,帘幕重重,遮盖着华屋底下的悲欢与离合。 从藏书楼出来时,已经临近晌午。 书卷也整理的差不多了,若是可以的话,宋知真想成为一个女学究。不为别的,就为能让那些读不起书的姑娘习字念书,在这些卷轴书籍里找到属于自己的一番天地,而不是整日想着该如何嫁个好人家,草草给自己的一生做下决定。 她伸了伸懒腰,要是一切都能重来,她绝对不会再选择入宫。 “娘娘,有贵人到漪澜殿了。”青玥走到宋知身边,那眼神示意着来者不善。 “是他们?”宋知大致已猜到了是谁,她一开始就知道贺兰家没这么容易放过她。 他们费尽了心思将自己送进来,结果自己一件事也没办成,反而在他们眼里还有逐渐倒戈赵以宸的迹象。 这注定是一场难打的仗。 “若你不想见,我随便找个由头回绝了她。”青玥也不想让宋知去那浑水里再淌一回,好不容易下定了决心,可不能再回去了。 “罢了罢了,终究是要面对的,就算回了贺兰灼,还有贺兰康年。” “不是贺兰王爷,是贺兰夫人。” “怎么是她?” 宋知与长孙清露没打过什么照面,唯一一次见面还是在宋知去求她,希望她允许青玥在自己房里服侍。 其实宋知心里明白,长孙清露从来就没把自己放在过眼里,甚至在第一次见到她时,还将她当成了贺兰康年新纳的小妾。 自她入府后,她也不会自讨没趣地跑到别人眼前瞎转悠,毕竟那时她的眼里只有贺兰灼一个人。 第四十三章 宋知在贺兰府里待了这么些年,她一直以为贺兰康年与长孙清露不过是表面夫妻,没想到今日会为了贺兰家来见她。 “贵妃娘娘妆安啊。”长孙清露人未到,声先显。 宋知人还没到漪澜殿的门,便看见长孙清露笑脸盈盈地朝自己走来。 “贺兰夫人今日怎么有空进宫来?贺兰王爷还好吗?”伸手不打笑脸人,即使二人之前有什么不对付,如今也不会表现在明面上。 “都好,都好。”长孙清露笑得愈发慈祥,若是不了解她的人,定会觉得她是个善良又和蔼的富贵人。 长孙清露背靠长孙家,还有个在户部当差的哥哥,听闻弟弟也中了榜,不日便要入宫当差。只可惜纵使有她这般优渥的家庭背景,奈何生不出小孩,阴差阳错中养成了她泼辣跋扈的性格。 也不知道在寂寞深夜里,她看着贺兰焰和贺兰灼是什么心情。 “只是....我家那小儿子想你想的紧,如今为了你,当庭反抗他的父亲,现下被罚在家祠里跪着呢。”长孙清露扶了扶头饰,谎话张口就来。 若她扯些别的谎话,宋知还有可能信一信,她竟说贺兰灼为了宋知去跪了家祠,那宋知可绝对不相信。 当初宋知刚被贺兰灼救下时,贺兰灼曾想把她安在贺兰府里,奈何贺兰康年就是不同意,还扬言若是贺兰灼要讲她带进府里,便要罚他去跪家祠。 贺兰灼这才在贺兰府旁边那条街,为宋知置办了一个两进院的小屋子。 “夫人别开玩笑了,本宫如今是陛下的贵妃,哪还能与您家儿子相提并论呢?”宋知言语里夹枪带棒,早就不是那般卑微顺从的模样。 长孙清露被下了脸面,也不愿再伪装,索性直接挑明,“你靠着那些不入流的手段成为了贵妃,可始终别忘了你是从我们贺兰府里出去的,若没了我们,你还能有如今的地位?” 长孙清露将早些天贺兰灼带来的药粉重新扔在宋知面前,脸上尽是傲慢的神色。 宋知低头冷笑,将那药粉推回了长孙清露面前,“夫人,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不会做这样的事,况且当初贺兰府并没有允许我住在那里,只不过是在贺兰灼把送我进宫的好处告诉了你们,你们多番思虑后,才允许我进府学礼。” “好你个贱奴,在我那小外甥身边不过待了一年,说话也没了奴隶样,敢欺负到我头上来!”长孙清露佯装出一副要殴打宋知的模样。 经历了赵以宸的折磨,眼前的殴打算些什么,宋知早就不再是以前的宋知,那些卑微顺从,没有换来任何的暖言暖语,只不过是让人一次又一次的利用自己。 宋知挺起身,迎上了长孙清露假装要打下的手,“夫人,本宫再说一遍,本宫与贺兰府没有任何关系,请你以后莫要在以此为要挟,贺兰灼是死是活,亦与我无关。” 此刻,宋知总算是明白为何赵以宸非要让宋知练骨再习字。 以往都是卑微低头的,哪里配得上那些仙风道骨的文字,怎么配的上那些文人呕心沥血留下的墨宝文卷。 长孙清露傲慢惯了,锦州城里没几个人敢给她脸色看,就连赵以宸都要让她几分薄面,她就在宋知的漪澜殿,受到了一个她曾视作奴婢的羞辱。 送走了长孙清露这位尊神,宋知总算有时间腾出手来整理在藏书楼里空缺的书卷。 “张内侍,我想问问这部分为何没有书卷记载?” “回贵妃娘娘,此段涉及一些皇宫秘幸,故未放在藏书楼内。” “如今在哪?” “在徐总宪的督察院。” “不是皇家秘幸吗?怎么会放到督察院去?” “这....奴也不知,自奴接手司仪局以来,这部分书卷就一直被放在督察院。” 宫里人人都心知肚明,后宫的风向就要发生变化了。 “徐总宪近日什么时候会去天圣殿?”宋知打开那空缺的书箱,用手帕擦了擦上面的灰尘。 “按档案来看,徐总宪一般卯正入宫,辰初出宫。”青玥依稀记得今日送来的各类账簿,里面清晰的记录了朝臣们的入宫时间。 宋知独倚在木质雕花窗边,一袭银白色的长袍随意的披在她的身上,她望着书中描绘的那鸳鸯,虽只不过是一种小小的禽类,却都清楚彼此的爱意,又想起在那座屋子里看见的黎思。 她那双美丽的眼睛敛聚着一汪秋水,活泼灿烂,体态轻盈袅娜,也不过十三有余的年纪,却永远停留在了人们的记忆里。 有种强烈的联系萦绕在宋知的心头,那日在宫墙边偶然听闻宫婢所说黎思的死不同寻常,那是否缺失的档案会与黎思之死有关? 宋知抱着这种好奇,竟睡得有些熟,多亏了青玥将她喊醒,才没有错过时辰。 四月的锦州还有些湿气,尤其是在日出前,在屋外待久了容易沾湿鞋袜。 她在天圣殿侧门外等了许久,鞋尖隐约能感觉到一点湿意,才见到徐行之从天圣殿外走出来。 “徐总宪留步!”宋知赶忙迎上去。 “贵妃娘娘妆安。”徐行之双手作揖,有些猝不及防。 “嗯...我想问问你,督察院是不是有部分关于....藏书楼缺失的卷轴?”宋知本想直接一点,但毕竟是在赵以宸的天圣殿外,还是小心些好。 “回贵妃娘娘,确有其事,若贵妃娘娘需要,臣稍后派人将它送到漪澜殿去。” “不是涉及到皇宫秘幸吗?” “并非,不过是宫中人言可畏,以讹传讹罢了。” “那便多谢徐总宪了。” 这是徐行之第一次与宋知接触,其实他回答宋知的那一句,有一语双关之意。 宫里人人都在传宋知靠着狐媚惑主的手段,抢了秋雨桐的位置,靠着那些不入流的功夫,媚得赵以宸的倾心。 在见到宋知第一眼时,徐行之就知道,她绝对不是宫里口口相传的那种人,虽没那么端庄,但绝对不是那种依靠色相上位的人。 只能说,人言会给事实的真相盖上一层人云亦云的假象。 第四十四章 “天和三十三年,五月初七,皇后侍疾,皇长子随侍。” “天和三十三年,五月三十,陛下病情加重,皇长子侍疾。” “天和三十三年,六月初一,陛下驾崩,皇次子赵以宸即位。” 短短一个月不到的时间,一个朝代的更替完成,而那沓书卷里,也只有一句关于赵以宸的记录,没人知道其中发生了什么。 就在整个朝堂都以为会由赵以泰继承皇位时,一道关于赵以宸的继位诏书从天而降。 宋知用手轻轻抚摸着那有些上了年份的墨迹,不过几行字,轻描淡写结束了一个帝王的晚年时期,又轻而易举地展开了下一代帝王的桎梏岁月。 她将这书卷收好,放回了它缺失的地方,涉及到赵以宸的私事,她也不好再多看下去,事情已成定局,就算那时赵以泰有登峰造极之势,如今的皇帝也是赵以宸,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她也没有发现,再往后翻上几页,有明显被人修改的痕迹。 宋知将最后一箱书卷放回藏书楼里,这存放几代的书卷典籍算是被彻底理清。 “贵妃娘娘,陛下不见了。”秦内侍的声音有些着急,明显是跑着来的。 “怎么回事?”宋知有些茫然,这偌大一个殿宇都是赵以宸的,他想去哪也不必躲着人吧。 “陛下说他想要库房里的清单,命老奴去找司仪局的人拿,结果等老奴再回天圣殿时,陛下就不见了。”秦内侍擦了擦头上的汗,“老奴以为陛下是去哪里转悠了,等了大半日都不见人,陛下自登基以来从没出去过这么长时间。现下已然要天黑了,老奴担心....” “会不会是去德妃那里了?” “老奴差人去寻过了,能找的地方都找过了。” “秦内侍,您要比我待着陛下身边时岁长,若您都不知道陛下会去哪,那我就更不清楚了。”宋知略有一丝歉意,她最近都是躲着赵以宸的,能避则避。 宋知已经婉拒了秦内侍,然秦内侍还是低着头,站在宋知旁边不为所动。 她深叹一口气,委身居他人之所,岂有主人不见了不寻的道理,“你还有哪些地方没找过?” “回娘娘,四宫六院都寻过了,就连那位的故居也寻过。” “知道了,你先回去歇歇吧,我去其他地方再看看。” “老奴谢过娘娘。” 秦内侍一圈人走后,藏书楼里又剩下了宋知与青玥两人。五月的暖风从窗户里吹进来,透在皮肤里也不觉凉,还有种宁神养息的舒适感,青玥拉了拉宋知的衣袖,“娘娘要去找陛下吗?” 宋知沉默了一会,牵起青玥的手,“我一个人去就好,你回漪澜殿把褥子铺好,我想睡软一点。” “那我等你回来。” 宋知一个人走在宫街上,以往她总觉得这里会吃人,甚至在白天里也经常抱着恐惧的心里。 在这待久了,都快要忘记当初那害怕的感觉。 她将散落在脸边的发丝别到耳后去,抬头发觉有一道人影坐在城墙上。 顺着宫街再往前一点,她就能与那城墙上的人见面。 宋知本可以喊来秦内侍,让那些内侍将那人请下来,但她还是鬼使神差地走上了那个台阶。 “陛下怎么一个人待在这,叫秦内侍他们好找。”没上来时不觉的城墙有多高,现下真正站在这墙上,才发觉这高处有些令人发怵。 “上来透透气,你怎么来了。”赵以宸对宋知的到来还有些意外,他以为没人会发现这个地方。 “秦内侍找不到陛下,便找到臣妾这里来了。”站在城墙上俯瞰而下,宋知这时才发现锦州原来这般好看。 “听徐行之说你今天问他要藏书楼缺失的那部分书卷了。”赵以宸顺着宋知的目光看去,整个锦州城尽收眼底。 “陛下赎罪,臣妾不知那些与陛下有关。” “无妨,你看到的是徐行之他们修改过的。” 宋知有些诧异,历史都是由胜利者书写,赵以宸修改过案卷也并非什么破天荒第一遭,怎地从他嘴里说出来,竟有些负罪感。 “我其实并不想坐这个位置。”见宋知没有搭话,而他心里实在郁闷,太想找个人疏解。 人活一世,总有许多不情愿。 以为这顶端的位置有多荣华富贵,实则想要的人得不到,偏偏落到不想要的人手里。 “当年,母妃是不想生下我的,皇后已经有了赵以泰,她不想让自己陷入党争,更不想让我一出生就要参与立储之争,喝了避子汤,堕胎药,都没用。后来月份大了,母妃对我也有感情了,就不舍得打掉我。” 一口烈酒下肚,春日来的晚了些,江南的景色才刚开始显山露水。 “于是,端淑贵妃想让你藏拙,以此来尽可能的避掉皇太后的眼线。”宋知侧颜向赵以宸望去,对他手里的酒杯也有些馋意。 她一把抢过赵以宸手里的酒,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接过就直饮一大口。 “你与她还真是不一样。”赵以宸看着空空的手,嘴里嗤笑着。 烈酒上头,此刻他不是皇帝,她也不是妃子,只不过是两个相互寻求慰藉的可怜人。 “怎么不一样?”宋知被烈酒辣喉咙有些嘶哑,五官也都拧在了一起。 “她虽与我关系好,但总是跟我保持距离,就连我喜欢她,她都不知道。”赵以宸嘴角扬起来了些,又拿回宋知手里的酒杯,“若今天是她在这里,她定是会重新拿一个杯子,再满怀热烈的与我干杯。” 那泛凉的记忆,盘桓在锦州的万家灯笼中,凝聚在江河湖海的水汽里,漫在月光下,尘封多年的旧事又涌上心头,聚在眉眼当中,又在眼波中来回流转,不觉阑珊已至。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当好这个皇帝,孝期马上就要过了,皇太后也快回鸾了....”回忆往事,他眼里不禁泛着些泪光。 此情此景,宋知不知道应该怎样安慰他,他们之间没有尊称,这样一来倒很像刚认识的朋友。 第四十五章 赵以宸今日穿着一身玄天色素袍,头上的围带有些松泛也懒得去重系,隐在月色下,别有一番英气。 “你是在担心朝中有人结党营私,对朝政不轨。”酒意有些上头,宋知也不愿去想是不是妄议朝政。 赵以宸点了点头,身子松懈下来,“我登基,朝里有很多反对的意见,其中就有太后的亲信,若一有时机,他们定会选择拥立赵以泰。而父皇临终前嘱托我的事情,我一件都还没完成,我不甘心就这样退下。” 自城墙向下俯瞰,锦州城到了晚上也依旧热闹非凡,这多亏了赵以宸庇佑一方。 他登基之初,第一件事便是减少赋税,为黎民百姓增加收入,还重审了诏狱,释放了上百位有伤在身或年岁已高的囚犯,这都是他的战果。 他在这没有硝烟的朝堂里孤军奋战,前方是一片雾霭,回头便是些虎视眈眈的野狼。是这些朝臣在推着他向前,是他所承担的责任在驱使着他不要停下脚步。 猛然间,宋知看见他微微颤抖的肩膀,有些酸楚涌上了心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她将赵以宸轻轻搂在怀里,他们之前以往的那些误会与屈辱仿佛好像突然间消失了,宋知身上还有着些藏书楼的木质香气,格外的宁心静神。 两人就这样相靠着坐了许久,赵以宸喝多了些酒,有些醉意,嘴里嘟囔着道:“荷叶生时春恨生,荷叶枯时秋恨成。深知身在情长在,怅望江头江水声。” 声音很小,但宋知还是听清了他嘴里的话,出自李商隐的《暮秋独游曲江》,是悼念亡妻之作。 宋知有些释然,她庆幸自己没有爱上赵以宸,赵以宸心里始终没有她的位置。若是两人以后能像这般相敬如宾的度过,也不失为一件坏事。 然,赵以宸后面还说了一句,“我想忘了她。” 这句话声音太小,加上宋知在听清那句诗词后,特意与他保持了一些距离,因而完全没有听见。 贺兰家祠内,贺兰灼的双膝已有些肿胀,他握紧了拳头,狠狠捶在地上。 “公子,夫人回来了。”守在家祠的小厮也有些心疼他,小声地提醒着。 贺兰灼跪了一天一夜,双腿早已麻木酸软,起身时一个没站稳差点龃龉,一旁的小厮连忙走过来搀扶着他。 他甩开小厮的手,暗暗发誓自己一定要将这仇,全部加倍奉还。 贺兰灼一瘸一拐的回到自己的房间,见到那似屠夫的男人站在自己的房里,应该是等了很久。 “你怎么又来了?”贺兰灼重重地坐在椅子上,语气里尽显疲惫。 “那位不知从哪认识个道士,如今需求越来越大了,俺这边都要供应不过来了,你看还没有别的渠道?”屠夫有些不好意思的搓着双手,许是想要找个借口推脱掉这个差事。 “你想加多少?”拖着一身疲惫,贺兰灼只想早点休息,懒得与他斡旋,直接挑明。 “嘿嘿,还是公子大方,俺要的不多,再加五两!”屠夫见谈判有望,连笑意都有些开朗。 贺兰灼随手从衣衫里掏出一钱袋子,“里面是散银,没刻贺兰家的官印,应该不止五两。他要多少你就给多少,若是不够,那些花红柳绿多的是,随便去哪个院里掳一个去不就得了。” “多谢公子,多谢公子。”屠夫拿了钱袋子,瞬间地消失在了贺兰灼眼前。 贺兰灼躺在床榻上,双眼无神的望着天,一直到早晨,他才做下决定。 夜黑风高月,一把屠刀如同魔爪一般伸向了艺伎院内。 没过一个时辰,整整一麻袋的重物被人从屋里拖出来,地上的血迹藏在黑暗里,不仔细看更本发现不了。 而那整袋重物,又被送入了厨房的后院。 次日,一封没有署名的举报信出现在了督查院内。 “贺兰家长子贺兰焰与无良道士合谋,私自用刑,杀害民女。”赵以宸咬着牙齿将这封举报信读完,再狠狠地摔在了贺兰康年的脸上。 “这便是舅舅教出来的好儿子!” “陛下息怒,小儿早年间发高烧导致神志不清,有些小孩子脾气,许是旁的人看错了也未可知。”贺兰康年还有些没睡醒,站在赵以宸旁点头哈腰。 “徐行之,给朕查!查出结果,不论好坏,绝不姑息!” “臣遵旨。” 督察院的办事效率是锦州数一数二的,没出一个时辰,便从贺兰府内找到了十数具女尸,十有八九具都只见白骨,未见皮肉,其中还有一具的皮肉正躺在二夫人厨房内的案板上。 而那贺兰焰与那道士,正坐在桌案前,享用着不知道又是那位妙龄女子的皮肉。 避免有人出府通风报信,徐行之带着数百个人将贺兰府围了个水泄不通,自己便带着为二人做饭的厨师回宫复命。 “舅舅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赵以宸强忍着恶心读完了厨师的供词,将供词扔在贺兰康年的面前。 “这、这本王真的不知啊。” 贺兰康年从地上捡起供词,从头到尾仔仔细细读上一遍,实在没想到自己那心智不过两三岁的儿子竟会做出这种惨无人道之事,而这事还发生在自己的眼皮底下,他却一点苗头都没有察觉。 贺兰焰与道士的吃人事件,正好为赵以宸的打压撕开了一个口子,有了这件事,赵以宸也不好再顾着母妃的面子,可以罢黜贺兰康年的官职,着手开始处理他的党羽。 赵以宸终究还是善良的,“念在你与朕的母妃是同族,且你是朕的亲舅舅,朕只是罢了你官职,明日就带着你的大儿子,滚到朕看不到的地方去!” “多下陛下不杀之恩。”贺兰康年悬着的心终是落了下来,他本就没什么远大抱负,比起官场更爱贪图美色,即使被贬到偏远的地方,只要有这么个当皇帝的外甥,就不愁一辈子吃穿。 罢黜流放的旨意要比贺兰康年更早一步到贺兰府。 贺兰康年愿陪着贺兰焰去流放,享尊处优惯了的长孙清露可不愿意,还没等贺兰康年进门,她便张扬着自己那双水葱般的指甲,往贺兰康年的脸上划去。 “都怪你这为老不尊的,六七十岁还要强纳小妾,现下还惹出这么一摊子乌糟事,要去你自己去,我可不愿去那鸟不拉屎的地方!” 第四十六章 “灼儿,你也跟本王一同去。”贺兰焰已经不是堪用的,仅剩下贺兰灼这个儿子,贺兰康年也不会随意就放过他。 “父亲,儿子已经向庐山书院提交了名帖,明日就该启程了。”那封举报信就是贺兰灼送去的,他早在送去之前就已经为自己做好了准备。 人总是在困境的时候才知道谁是真心,贺兰康年大半辈子都被限制在皇亲国戚的架子里,有个当贵妃的妹妹,还有个当皇帝的外甥,谁见了他不卑躬屈膝。 如今树倒猢狲散,周围人全都显出了真面目,他倒也不觉得意外。 二夫人悲天泣地的突然跪在贺兰康年脚边,好似哭丧一般,“王爷,您带妾去吧,妾能照顾好你和焰儿,你们两都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年过六旬的贺兰康年头次见到二夫人为自己哭得如此伤心,鼻头发酸,那满脸的皱纹竟因感动而显得有些慈祥。 “好,好,咱们一起去。” 长孙清露实在鄙夷眼前的一幕,冷哼一声便扭头回了房间。 贺兰家的落幕,才不过刚刚开始。 贺兰灼站在这个偌大的府里,站在他唯一的房间里,看着周围的一切。 从床铺,到门框,都有宋知的身影。 他不想走的,此刻他只想握住她那双娇柔的双手,从此一生一世一双人。或许只有她在这,她能明白他的言不由衷。 然他终究是要走的,他要远离这里的一切,让时间去淡忘吧,淡忘所有的伤害。 瓷器落在地上的声音,一次又一次的从天圣殿里传来,连秦内侍都不敢进去相劝一二。一小内侍实在看不下去了,就算那些瓷器禁得起折腾,外面这些侍候的人也禁不住这样的恐吓,他悄悄走到秦内侍旁边,用尽可能最小的声音问道,“老祖宗,这该如何是好?” “咱家也不知道啊,要是贵妃娘娘在就好了,她肯定能劝解陛下。对,快去请贵妃娘娘来。”秦内侍着急地舞着拂尘,一手提着袍子,一边连忙差人去漪澜殿。 本与青玥约好,今日要向她学做糯米团子,看来这计划又要往后延上一延。 刚踏入天圣殿,便见一地碎屑。 依稀可见那些是名贵的玉器,也有些是花样难寻的杯盏瓷瓶。 桌案上的奏折笔架全都散落在地上。 赵以宸则阴沉着脸,坐在金台之上。 宋知上次见他这么发脾气,还是因为自己在手臂上绣了支芍药,而今,多怕是因为贺兰康年。 她没有立即去劝解赵以宸,只是默默地收拾好笔架与奏折,重新将它们放置好。 “你也是来劝朕的?”赵以宸冷眼看着在一旁收拾的宋知,与前些日子的他完全不一样,好似又回到了两人刚见面的那个模样。 “不是,秦内侍说你心情不好,让我来开解你。”宋知嘴上说着,手里的活却没停下来,继续捡着地上的碎片。 “住手!给朕住手!朕不需要你的怜悯!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赵以宸站起身来,重重地拍着那桌案,回声在整座天圣殿里来回穿越。 “我没有同情你,只是觉得这些东西有点可惜。”宋知假意捡起一个还算完整的玉器,端在手里来回欣赏。 “今日户部上书,说朕溺爱宗亲,盲目包庇。”赵以宸言辞间还有些怒意,但终究是松了口。 “这本该是谏院的职责,怎跑到户部去,且原就是贺兰焰犯错在先,陛下已经将贺兰焰与贺兰康年流放,还要怎样才算严惩,非要见血吗?”宋知将东西放好,双膝跪于赵以宸面前。 “连你一个小小女子都能看得清,满朝文武竟连声上诉。” “臣妾敢问一句,这究竟是贺兰家的朝堂,还是赵氏朝堂?” “你在放什么狗屁!自然是赵氏...”说着,赵以宸有些停顿。 “陛下虽在军事上有铁血手腕,但对自己的亲族还有些不忍,甚至说有些....仁慈。”宋知在说出最后两字时,迟疑了一会,她原想说得更恶劣一些,想想也是作罢。 “你懂什么!你不过是个大漠舞女,怎么能懂朕的苦楚!”赵以宸声嘶力竭着,话已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又羞辱了宋知。 宋知倒是不在乎赵以宸对她的称谓,又说起来,“臣妾是不懂,但臣妾知道如何面对自己的内心。” “陛下心中存着大义,若是连对犯错的亲族都要因为旁人的唆使而感到掣肘,那如何能平以天下。” 宋知一通连说,竟惊得赵以宸有些不知所措。 他确实对自己的亲族有些仁慈,甚至是包庇。 他自幼学的是道家,“存天理,灭人欲”,他运用的融会贯通。 但凡是一到亲族这边,他就变得有些优柔寡断。 端淑贵妃从没有在他面前提过任何母家族人,贺兰康年是唯一一个在他幼年时抱过他的人。 那种血缘之间的关系,总是能在人与人之间牵扯出一种莫名的联系。 明明素未谋面,却总有种熟悉的吸引力。 在端淑贵妃病逝后,赵以宸孤身一人在这宫里生活着,若没有了贺兰康年的帮助支持,他早就死在了那已经更替的朝代里。 因而贺兰康年不论怎样迎娶小妾,只要不闹出人命来,赵以宸都会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忽视。 但他近日实在越发胆大,甚至都快要控制不住了。 谏院多次上书弹劾,赵以宸始终不知该如何下手。现下因为贺兰焰事件给了赵以宸一个合理的理由,却被臣子称为溺爱包庇。 “朕要怎样面对自己的内心?重新揭开自己的伤疤,再将它展现在世人面前吗?”赵以宸有些无奈,却全然没了怒气。 听赵以宸这番话,宋知想起与他在城墙上那番光景,光鲜亮丽,至高无上的背后,全是看不见的伤痕与孤独。 第四十七章 “朕那时还很小,母妃死的时候,身上没有一件衣服,她就那样赤裸地躺在冰冷的宫街上,任由路过的内侍侧目观赏。”赵以宸深吸一口气,直至肺里深处,“多亏了舅舅,给了她一件尚且能蔽体的衣物,还托人将朕好生照看,朕才能有今日。” 四周都蔓延着龙涎香的气味,散布在这里的角角角落落。 宋知从不知道这些,她也曾对赵以宸的过去感到好奇,但关于他的一切,总是少之又少,只能从别人的相关联系中找到一点关于他的零星笔墨。 “端淑贵妃不是先帝最宠爱的女人吗?怎么会这样?”自古以来宠妃都要有些恃宠而骄,但不论是从朝瑰的口中,还是在赵以宸的描述中,端淑贵妃总是活得很小心谨慎。 “最宠爱吗?朕可不觉得,宠爱是一种枷锁,在外人看来是尊贵,个中滋味只有自己知道。难道你还没有感觉到吗?”赵以宸冷不丁这样一问,确实说到了要害之处。 宫里所有人都认为宋知是宠嫔,在数个她被赵以宸折磨的深夜里,看不见的人都以为她是在用见不得的人手段讨赵以宸的欢心。 从而一跃而上,由一个小小舞女变成了万人之上的贵妃,甚至连家世显赫的秋雨桐都要落她一头。 “若是那么在乎别人的感受,那我早就去跳城墙了。”宋知想想自己这一年的起起伏伏,有些无奈的笑了。 “你真的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吗?”赵以宸有些不太敢相信,他自出生起就受尽瞩目,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一点小小的问题在别人眼里都会变成足以致死的漏洞。 以前,这样的问题他也问过黎思。 得到的确实相反的答案。 “我生活在这个朝代,一个流言会吃人的朝代,那连别人的看法都不在乎了,我还有什么可以在乎的呢?” 赵以宸在心里想了无数遍这句话,黎思说起这话时,眉眼带笑,总是让人反驳不了。 受到各方面的影响,赵以宸也变成了十分在乎流言的人,他希望自己是无暇的,总是努力让人挑不出任何错。 然而,在这样的框架里待久了,赵以宸也累了。 现下听见宋知这样新鲜的说法,倒令赵以宸对宋知有些刮目相看。 宋知自顾自地起身,定定地站在原地,身形纤细,体态轻盈,但说出的话总能重重地击在赵以宸的内心深处。 “我真的一点都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如果我在乎,我就不会进宫。”宋知对赵以宸有些隐瞒,她想完全与那段过去划清界限,就这样隔着城墙,各自一方。 “那如果你不进宫,你会想做什么?”赵以宸不经意地看着桌案旁的霁蓝瓷瓶,目光又聚焦到宋知。 每次来到天圣殿,宋知都要落得一身伤回去,她担心今日也会像往常一般的下场,也担心一个不小心又触及到赵以宸的逆鳞,有些不敢答话。 看出了宋知的心思,赵以宸大手一摆,“你但说无妨,朕不罚你。” “我想,设书塾,让那些女子也能读书。” “此话怎讲?” “我虽没有在锦州长大,但也接触了不少锦州姑娘,平时就待在深闺里,满门心思的就是以后要嫁给好夫婿,那为什么我们自己不能先成长起来呢?为什么一定要依傍男人呢?” “嗯,说得好。” 此时,一人坐在金台之上,另一人立于他对面。 整个朝野,无人敢于赵以宸平视,唯有宋知。 她虽身份卑微,却从不惧怕与他平视,更没有真切地怕过赵以宸本身。 七月初,徐行之从南下回宫,带回了一个书生。 “陛下,臣斗胆向您举荐此人,他乃布衣出身,家世干净,且为人淳朴,所做文章也很是条理清晰。” “你唤何名?” “回陛下,草民名为白术。” “朕怎么觉得好似在哪见过你?” “草民惶恐,怎敢于陛下相提并论。” “罢了,你且起来吧,朕与你颇有眼缘,便将你安在礼部吧,正好皇太后即将回鸾,朕便借此机会看看你的本事。” “多谢陛下。” 屋外的天是暗红色的,粉橙色的云朵后面藏着碧澄的天空,夸姣且阴沉。 不过都是四方形的天,望来望去也不过是颜色不同。 宋知再次见到朝瑰,天色有些不平常。 大片大片的云影铺在她的衣裙上,近些日子她倒开始偏爱起浅色的衣衫,许久未见到她穿以往那种鲜艳热烈的颜色了。 那日正好是皇太后回鸾的日子,秋雨桐不知怎么搭上了朝瑰,又与朝瑰一同陪侍在皇太后一侧。 自有爵者,皆品服大妆。 宫里各处,帐舞蟠龙飞,彩凤比翼鸣,金鳬里焚着檀香,静俏着无人敢发声。赵以宸带着一众朝臣站在锦州宫外,四周皆铺上红色毯垫,各处燃着丝帛制成的花灯。 两队身着红衣的内侍先出现在众人的眼前,又过了半日静,方听得丝丝器乐之声,再放眼望去,朝瑰正迎着皇太后下辇。 说不尽的荣华,富贵风流。 “儿子请母亲安。”赵以宸双手拱与头顶,底下臣子皆随着赵以宸的朝拜而朝拜。 只有宋知,在那千万万的朝拜声中,听见了赵以宸背后的隐忍与恐惧。 “听说你最近不太节制啊。”皇太后的眼神如凌厉地刀子一般,扫视着赵以宸身旁的宋知。 “母亲,儿子并未。” 赵以宸还想再说下去,被皇太后拍了拍背,那句话硬是被吞了回去。 “你好歹也是一个皇帝,罢了,等哀家安定后,让她来见哀家。” “儿子明白。” 夏日的骄阳照在众人的头顶上,此时又正值晌午,太后也没有过多的为难赵以宸,只是简单的接受了朝拜觐见后又坐上了轿撵,往凤鸾殿的方向走去。 赵以宸登基后,太后一直不愿挪宫,一是认为先帝刚逝世,她还需要去皇陵为先帝祈福超度,还有一点,也是不愿挪宫的真正目的,便是叫众人以为赵以宸这皇位坐的名不正言不顺。 第四十八章 蒙尘的记忆里面被锁住了一个人,惶恐,不安,将那人重重的从高处抛弃。 他反复躲避,反复失落,只为了从那些不安中找到一处属于自己的角落。 当与那些记忆相关的人再次出现时,他又会变回惶恐不安的样子。 为庆祝太后平安归朝,雨花阁内又摆起了晚宴。 那荷花袅娜地从水面上冒出,淤泥不染的模样,使得九曲桥多了几分不可亵渎。 然,太后见荷花开得茂盛,用手摘下了一朵开得最艳的荷花,再狠狠地揉碎于指尖。 “朝瑰,哀家许久不见你了,快凑近些让哀家再看看。” “母亲,朝瑰怎么能有皇兄的贵妃好看呢?”朝瑰言语间特意强调了贵妃二字,意味太过鲜明。 感到有人在点着自己,宋知的目光朝那处望去。 她没有看到暗讽的朝瑰,只看到了那熟悉的身影。 一年前,她也是这样,坐在高高的尊位上,与那人遥遥一望。 虽面孔完全不一样,但那气质绝对不会错。 “贵妃?哪位贵妃?”太后故意反问,似乎很早便对宋知有所不满。 “母亲,这是儿子的后宫事。”赵以宸放下酒樽,稍稍侧过身去望着太后,也借机挡住宋知的身影。 毕竟是上一朝宫斗的佼佼者,怎么会被赵以宸简单的一句就搪塞过去,太后刚想借着机会拿捏宋知。 宋知抢先跪在面前,“臣妾宋知拜见太后,愿祝太后万岁无疆。” “礼数是全了,只是宸儿,哀家记得你曾有个伴读也长这模样来着。”太后并未让宋知起身,只是又对赵以宸问道。 似是要与太后抗争到底,赵以宸越过太后,亲自将宋知扶了起来,而后将宋知定定地按回座位上,才回答道,“回母亲,只是轮廓像而已。” 当着群臣,太后不好严厉,毕竟刚回朝,还不能摸清赵以宸如今的实力,勉强笑了笑,举起酒樽说了几句场面话。 切切实实地将今日之事记在了心里。 月影透过窗户在地毡上挪动,冰块在殿中泛着凉气,这里的宫殿都长得一般模样,住哪都没有所谓,宋知还是更愿意待在藏书楼里,这里与书相伴,不寂寞也不冷清。 睡得正熟时,悄然感到身旁有些暖意。 宋知转身看去,发觉赵以宸脱去了外袍躺在自己的身边。 “陛下,你这是...”宋知自始至终都没有忘记赵以宸说过的话,连忙准备起身让位置。 赵以宸一手将宋知重新拉回了被褥里。 第一次平常的与赵以宸躺在同一张塌上,宋知并没有想象地那般快速入睡。 他过于警惕,以至于宋知悄悄翻个身,也叫他以为宋知要逃离自己。 “你一定要走吗?” 见赵以宸这般说,宋知也有些哭笑不得,“陛下,天气稍微有些炎热,我换个凉快的方式透透气。” 宋知寻了一个舒服的姿势,主动将手送到了赵以宸手中,“这样就不用害怕了。” 登基这么久以来,他是执掌一方,握着生杀大权的皇帝,众人都要臣服在他的脚下,却无人能知道他背后的害怕与不安。而眼前这个小小的女子,她甚至还不会写字,便总是能看透他背后的创伤。 他不自觉的与宋知十指相交。 两人以前找寻过云雨之乐,但由于两人都不熟练,并没有给彼此留下太好的印象。 如今这样面对面的躺着,赵以宸竟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心安。 他迷恋这安全,甚至有些贪婪的试图将这为数不多的温暖嵌入自己的身体,蜷起膝盖往宋知那边挪得更近了一些。 宋知伸出另外一只手,轻轻地拍在赵以宸背上,言语温柔,“睡吧,我不会走。” 赵以宸终是闭上了眼睛,这一刻,沉重的疲惫感全数向他涌来,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些疲惫感来自何方,或许是母妃亡故的时候,他无力挽救;又或许是他坐上了他不想坐的位置,他无法推脱。 总之,赵以宸现在待在宋知身边,他很安心。 翌日,宋知醒来时赵以宸已经不见了踪影,然她胸前及被褥上一片湿漉都在告诉着她,赵以宸曾哭过。 藏书楼的门关不严实,主要是为里面的书卷透风。 从门缝隙里看去,一些宋知未见过的婢女端着热水站在门口。 在这宫里待久了,宋知算是彻底领略了人心是跟着权势跑的。 她还是愿意相信青玥,况且这么一年她们都是自己硬抗过来的。 “青玥,外面是怎么回事?”宋知轻轻喊来青玥,先问清楚外面的情况再做决定。 “那是太后的人,今日本来一早就要喊你过去,谁知道陛下硬是将她们拦了下来,本都打发走了,她们见陛下去上朝后,又来了。”青玥有些不乐意,担心那些人会对宋知有所不利。 “太后想见我,躲得掉一次也躲不掉第二次。”宋知起身要穿衣,却忘了胸前的一片潮湿。 青玥拉了拉宋知的衣袖,又指了指宋知的胸前。 被青玥这般提醒,宋知也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两人昨晚并没有发生什么,但被青玥戳破,宋知的小脸瞬间潮红了起来,似有种小秘密被发现的感觉。 藏书楼里仅有几件宋知还是贵嫔时所穿的衣裙,显然有些不太合适今日去拜见太后。 左挑右选后,宋知担心误了时辰,只能匆忙换下里面的中衣,重新穿上了昨日宴请时的衣物。 这是宋知第一次进入凤鸾殿,她走到凤鸾殿门口,脑海里总是一遍又一遍的闪过赵以宸向她描述的,皇后将端淑贵妃按在地上刑罚,又总是闪过端淑贵妃衣不蔽体的躺在人来人往的宫街上。 想到这一切,即使在炎热的夏日,也使得宋知背后有些凉意。 第四十九章 宋知来得并不算晚,正巧遇上了一同来请安的朝瑰与秋雨桐。 因秋雨桐位分比宋知低,她勉强地向宋知行了一个不太规范的礼。 这些宋知都不愿计较,她本就不在乎这些虚礼。 她只想求得朝瑰的原谅,这一切都不是她的本意。 “朝瑰,能借一步聊聊吗?”宋知语气有些求饶,也有些示好的意味在。 秋雨桐不论在哪似乎都是多余的,朝瑰只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她,她便乖乖地先入了凤鸾殿。 “我与你还有什么好说得,一切还说的不够明白吗?”朝瑰有些不耐烦,言语里都藏着刀枪。 “朝瑰,我们之间一定要闹到这样的地步吗?苏公子入宫真的不是我本意。”宋知是真心将朝瑰视作妹妹的,不愿两人走到鱼死网破的地步。 “你闭嘴!你怎么有脸面提起苏哥哥,他那么高贵,你不过就是一个大漠人的走狗,靠着那些恶心人的手段魅惑了我皇兄,你以为坐上贵妃的位置我就会看得起你了?做梦!我根本就没将你放在眼里过。” 话音刚落下,朝瑰潇洒地扭头离去,空留下宋知呆站在原地。 “娘娘,其实我觉得你都没必要再去触公主这个霉头,她本来就和我们不是一类人。”青玥馋起宋知的胳膊,对宋知轻声安慰。 “是啊,我们与这里,本来就格格不入。”听了青玥的话,宋知也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挽留什么。 是朝瑰身上对未来的希望,是她身上对爱人的敢于付出,是敢于和不平凡的世俗搏斗的勇气。 这些她都没有,她只知道一味的顺从卑微。 也是,毕竟人越是缺失什么就越渴望得到什么,甚至还会达到一种疯狂的地步。 宋知进入凤鸾殿时,太后已经洗漱起身了,朝瑰与秋雨桐各站在她的一侧,宋知双膝跪在三人面前。 “哀家近日替先帝祈福,倒体会出一些别的,而哀家年纪大了,这些经文,就由你替哀家写了吧。”太后遣人将一沓厚厚的经文递到宋知面前。 宋知轻扫了一遍,又看见秋雨桐得意的样貌。 大概,秋雨桐不知道她识字吧。 毕竟在那些人心里,宋知一直都是提不上台面的舞女,怎么既识得字又会写字呢? 在藏书楼里的那段时间,是宋知毕生难忘的记忆。 那羊皮质的鞭子,半人高的宣纸,造就了她如今写下的一笔好字。 她按照记忆中赵以宸的模样,撩起衣袍,从笔架上挑了一支称手的狼毫,端正地坐在案前抄起了经文。 之前也被罚过抄写经文,只不过是依葫芦画瓢,就像赵以宸说得那样,只有字形没有字骨。 如今临摹了些赵以宸的字,不光连字,就连谈吐气质都有了些赵以宸的影子。 没出一个时辰,宋知就将抄好的经文恭恭敬敬地递给太后身边的内侍。 那内侍见到字,竟不敢接过手。 “太后,奴惶恐,奴不敢接。” “你个老骨头,一把年纪了,不过就一副经文,惶恐什么?”太后亲自下座,从宋知高举过头顶的托垫里拿起经文。 这字也惊得太后心一颤,她转头恶狠狠地盯着秋雨桐,“你不是跟哀家说,她近日才习得字,歪歪扭扭的很是难看吗?你自己看看这是什么!” 这时秋雨桐才发现,宋知练出了一副与赵以宸一模一样的字体,那笔锋,有些像又有些不像,难怪那老内侍不敢接,见字如见人,这是自先帝时就定下的规矩。 “宋姑娘,你这手字倒是写得漂亮。”这样一弄,太后倒险些下不来台,自顾自地圆起了场。 “承蒙陛下厚爱,许臣妾练过几日。”宋知回答得滴水不漏,找不到错处。 就在场面僵持不下之际,秦内侍的声音宛如救世主一般,挽救了这尴尬的场面,“陛下到。” “儿子来给母亲请安了。”秦内侍的尾音还没落,便见赵以宸从殿外急匆匆地赶来。 他一进门,先是在宋知身上来回探视,确定宋知没有受伤,这才松懈了心弦。 楼弃指着对岸江边的阵仗,那旗帜烈焰,整装待发,严丝合缝。 秋珏从野兔腿上撕下一口肉,吞入喉咙里,又淬了一口唾沫吐到泥巴地里,拿起大刀,跨上骏马,“那边不是有条小路吗?从那抄过去不就得了!娘们儿唧唧的。” 说着便往那所谓的小路奔去。 “秋将军且慢,还需再定夺一番啊!”楼弃来不及挽留,便见秋珏带着部分人马消失在了视野里。 白术身着一袭青衣,从营帐里走出来,与这肃杀血腥的战场格格不入。 “楼将军,让他去吧。陛下此次让我等来,本就不是为了战争,是希望能以和谈为主。”白术的语气与他的名字一样,总是淡淡的,摸不着其中情绪。 “可是....”还不等楼弃往下说着,又见秋珏匆忙地从那小路里跑回来。 去时记得有三四十人,现下只能看到秋珏一人回营。 “有诈!快跑!” “白侍郎,此次和谈多亏有你,否则陛下定要怪罪下来。”楼弃看了看不争气的秋珏,满脸无语。 “楼将军过誉了,锦州有你这等英才,是锦州的福气。”白术的青衣有些泥泞,但依旧不影响他的翩翩风度。 “看着白侍郎这君子如玉的模样,倒是不知道有哪个小娘子能入你的眼啊,你要是有爱慕的姑娘,趁早向陛下求娶得了,也不用再是孤寡人了。” “不瞒楼将军,我心中已有妻子,只要我的妻子不是她,其他人也不过是妄谈。” “哦哦,那你可更要快些了,莫叫人家姑娘空等着。” 白术未搭茬,只是应付的笑了笑。 梦醒以后,楼台朱阁紧锁,哪里都没有她的身影。 酒意消退后,除了重重的珠帘,不过唯剩下落寞。 此时此刻,去年遗留下来的遗憾离别,又在不经意间重新涌上了心头,仿佛从天地辽阔中,又能看见那抹清冷的身影悠然独立,不与天地共尘。 第五十章 锦州的天,比女子的脾气还要古怪。 前一会还是艳阳高照,下一秒就乌云密布,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秋雨桐打着伞站在烟雨蒙蒙的宫街上,停在宋知面前。 她仔细着打量起宋知,还是穿着那素得不能再素的衣衫,只有下衬的裙摆有一点淡淡的粉色,眉眼间还是那种令人讨厌的清高模样,与一年前一点变化都没有。 “以前还是我太低估你了,你本事真不小,连陛下的字都能临摹的入骨三分。” 雨声哗啦啦地落在伞上,又散在地上,将这附近的氛围也渲染地有些许不太清爽。 “承蒙陛下恩泽。”宋知不冷不淡的轻飘飘一句,顺着这天空的雷声,一同劈进了秋雨桐的心里。 “好一番伶牙俐齿,一年前是我大意了,我现在真后悔,没有尽快除掉你。”秋雨桐的后槽牙都要绞在了一处,发髻上的步摇也随着她的动作有些轻微的摇晃。 “拭目以待。” “宋知,过来。”赵以宸双手背在身后,刚从凤鸾殿里出来就见到秋雨桐与宋知对峙,心情连同着雨天一样不爽利。 宋知也不愿再与秋雨桐有过多纠缠,正想转身离开,却被秋雨桐扯住了手臂,“你说,要是他知道你入宫前的事,还会这样护着你吗?” 尾音刚落,秋雨桐向赵以宸行了行礼,越过二人离开这被水汽覆盖的宫街上。 贺兰府落败了,而宋知与贺兰灼的感情确实实实在在发生过也存在过的,但凡是个有心人去打听,便能知道宋知与贺兰灼曾经有多亲密。 不论怎样亲密,两人却没有走到最后一步。 “今日雨汽重,吃点清爽的如何?”赵以宸见宋知迟迟站在原地未动,主动向她靠近去牵起她的手。 “都可以。” 朝瑰在赵以宸后出来,她望着眼前的两人,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情绪,有种东西放下了,但又没有完全释怀。 远在山边脚下,贺兰康年与二夫人带着贺兰焰居住在一个三进院的屋子里,虽地方不大,但足够三人生存。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刚落下脚时,贺兰康年倒也摆出了一副好丈夫好父亲的模样,时间一长,适应了周遭的环境,他那副恶心人的嘴脸还是露了出来。 那二夫人却依旧没有变化,还是溺爱着儿子,对贺兰康年的行为也是一纵娇惯,家中事务也远没有长孙清露操持的干净利落。 被贬之前,贺兰康年还觉得长孙清露罗里吧嗦地烦人,现下没了她在耳边唠叨,贺兰康年倒还有些想念她。 只有贺兰康年自己清楚,怀念的成分里含着几分对长孙清露的挂念,更多地还是以前衣食不愁的日子。 “康年,你今天还要出去吗?焰儿他又想吃那种东西了,我拿不准注意,看他那折磨的样子,我心里实在难受得很。”二夫人说话一直都是柔柔弱弱的,刚接触时觉得她十分温柔,但日子是要一直过下去的,时间长了便会发现她没有自己的主见,总是听之任之。 二夫人虽长得极为貌美,然贺兰康年身边并不缺美女,更不缺才华横溢的人,二夫人对于他而言,也不过只有那一霎的动心而已。 “吃吃吃,老子都被他吃的没官做了,难受就让他难受吧,也好长长记性。” 俗话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一把年纪的贺兰康年还是很喜欢去外面花天酒地,尤其是换了一个新的环境,更有了许多别开生面的新鲜玩法。 他才不会顾忌二夫人的感受,自顾自地逍遥快活去了。 锦州的雨,停了又落,反反复复。 屠夫正将屠刀对准一只肥得流油的豪猪,一刀劈下去,那豪猪顿时没了气息。 血液溅得到处都是,整个狭窄由黑暗的房间被血腥味充斥着。 “你能找到那个道士吗?”一个头戴黑色帷帽的男子突然出现在门口,挑了一个最干净的地方站着,丝毫都不想沾染上这里的气息。 “钱到位,啥都好说,你就是要将那道士的头揪下来俺都给你做到。”屠夫将刀劈在展板上,双手在围裙上蹭了蹭。 “那行,我先给你定金,你将那道士送到贺兰焰身边去,事成之后我把剩下的付给你。”男子将钱袋子扔在地上,沾满了乌糟。 “行,你说啥就是啥。”屠夫从地上捡起钱袋子,往身上蹭了蹭。 “新鲜的牛肉羊肉咯,低价抛售!”一个小贩突然出现在贺兰康年每日回家的必经之路上叫卖,惹得有些行人停下观看。 贺兰康年今日赢了些钱,口袋里鼓鼓的,也突然泛起了些父爱。 看着那摊上红得不正常,倒也十分诱人,难得阔气一回,贺兰康年问也没问价钱,就开口要上一整块。 “来,爷,给您的肉,一共二钱。”小贩麻利地收拾好,谄媚地送到贺兰康年手中。 “噫,你这的肉可真便宜。”他还以为自己占了便宜,有的小骄傲。 贺兰康年带着一大块肉回了家,而那小贩做完了他的生意也立马收拾了摊子。 一连半月,贺兰康年都光顾着这小贩。 “爷,您最近来得可真勤,我的‘货’都要供应不上了。”小贩赚了些油水,眉目当中都格外的欣喜。 “害,都是我家那个儿子,就爱吃你这的肉,左右你这比集市上卖得还便宜些,何乐不为。”贺兰康年掂了掂手里的肉,“要不你去我家吧,给我那儿子整顿好的,省的再让我那贱内过一道手,你自己卖得肉,肯定也由你做的更好吃。” “行,看在爷是我老顾客的份上,我就送你这次。”小贩说着便收拾起包袱,走向了和贺兰康年回家的路途。 第五十一章 “混账!”赵以宸手里拿着奏折,眼神里尽是怒气。 “陛下,臣以为不能再退让了。”徐行之揖着礼,官袍比以往更精致了些,头上戴的管帽也高出了一个档次,显而易见的又往上升了一级。 “将那废物带回锦州来,朕要亲自审。” 时已明月当空,不知是月亮太过皎洁,还是星星玩起了捉迷藏,只见月光而不见星星,倒显得有些突兀。 “陛下,在为那件事担心吗?”宋知走上城墙,本是想看看锦州城的夜色,不巧碰上了正在此处消愁的赵以宸。 “嗯。” “该怎么罚就怎么罚吧,陛下不能再手软了。” “朕知道,但除了他,朕再这个世上就没有亲人了。” “犯错的人又不是他,哪有子债父偿的道理。” 简单明了戳中了此事的要害,诚如宋知所说,赵以宸也对此事有着相同的看法。 “你若是个男子,官场上定有你一席之地。” “可惜我不是,我不过是一介女流,被困在这里,只能看着四四方方的天。” 赵以宸这时才想起,她从大漠远道而来,周遭的一切都是陌生的,虚无的。她时常看着月亮,是否在透过月亮看着远离自己十万八千里的故乡呢? 天圣殿两侧各站了两排大臣,贺兰康年带着二夫人与贺兰焰跪在殿中间。 “贺兰康年,你还有什么要解释的。”赵以宸将那奏本扔在贺兰焰脸上。 他心智不过三岁,加上二夫人的宠爱,早就没了以往君子如玉的模样,现如今肥头大耳,眼神空洞,一整个肥猪的模样。 那奏本摔在他的脸上,他也不觉得有任何畏惧,只是一个劲儿地向二夫人讨肉吃。 “那个伪道士,杖毙,其亲属后代永不录用。”赵以宸似乎下了很大决心,语气沉重缓慢,“贺兰康年,贬为庶人,永世不得入锦州。贺兰焰,赐梳刑。” 宣读完对这两人的审判,赵以宸的心不禁揪疼了一下。 身为帝王,他第一次处决了自己的亲族,在这整个朝野中,再也没有与他血脉同宗的家人。 在这个至高无上的位置里,他永远的被禁锢了起来,被强制的学会冷血以及杀伐果断。 此刻,他很想见到那个藏书楼里的人,只想牵一牵她的手,感念那独属于她的安全。 最初,他极其厌恶宋知身上的清冷感,因为这不属于他,更加不属于他心里所期待的模样,所以想不断通过暴力来瓦解这个清冷。 在面对赵以宸不断地折磨中,她依旧没有改变自己,只是对他手里刑具感到恐惧,却从没有真正地害怕过自己。 人就是这样毫无定性,他自城墙上谈心后,彻底沉迷于这清冷,感受她的高洁,深陷其中而不自知。 藏书楼在东北角,而天圣殿在西北角,两地之间相差甚远,就像宋知与赵以宸一样。 看似同为此处宫殿的殿宇,一旦用脚衡量起来,还有些酸软。 贺兰康年一身粗布麻衣,双脚被铁链锁住,身后跟着几个官兵,随着他走在锦州的宫街上。 一月前,他还是这锦州城受万人敬仰的国舅,现下泯然为众人,受尽屈辱。 赵以宸不光贬他为庶人,还赐他亲自监刑贺兰焰。 贺兰焰被剥去了蔽体的衣物,安置在铁制的钉床上,刽子手用刚滚沸的开水淋在他的身上,在盛夏时节里,那沸水还冒着肉眼可见的蒸汽。 贺兰焰躺在钉床上,因滚烫而发出凄厉的嘶吼,胡乱中与监刑的贺兰康年对视,眼神里尽是求饶,“父亲,我好痛,父亲,救救我吧,我真的好痛。” 贺兰康年没有应声,见到自己最爱的儿子受着惨不忍睹的刑罚,他那冷酷已久的内心有了一点动摇,此刻他竟有些渴望那金台之上的位置。 他渴望自己坐上那金台,向今日观刑的人全都布下杀旨。 迟暮已久的父爱,终是在贺兰焰咽气时才涌现了出来。 贺兰焰的事告一段落,赵以宸也算给了朝臣与百姓一个交代。 他顺着宫街一路漫步至藏书楼,今日他一个内侍也没带,突然发觉自己从小长大的地方竟这般孤独寂寥。 实在不知,那些人为了这个皇位,究竟在争些什么。 宋知按照赵以宸所说的,一日都没有放弃习字,现下这字再与当初的刚入宫时对比,已然不是同一人所书。 环境对一个人的影响是十分巨大的,在宫规森严的束缚下,宋知学会了如何收敛自己,同时也失去了几分自由的灵气。 终究是将那一抹不属于锦州城的灵气,彻底抹杀在了肃穆的宫墙之下。 “你对着朕的字,也练了大半年,怎么还是一点起色都没有。”明明是想夸赞宋知,偏偏说出口还是这样伤人。 “臣妾愚笨,练不来陛下的心骨。”虽赵以宸对自己的字不满意,但宋知认为这样已经足够了,她早就不再卑微,更不再事事顺从。 赵以宸今日不愿与宋知多费口舌,只是坐在了宋知身侧,握住了宋知习字的手。 另一只手扶上了宋知的肩膀。 赵以宸略显宽阔的臂膀将宋知完完全全地搂在了怀里,吞吐地气息在宋知耳边摩挲,惹得宋知一阵不自在。 那种感觉,像是有小猫在不断地刺挠内心,想抓又抓不到。 “你别乱动。”赵以宸语气有些急促。 宋知甚爱素色的衣裙,身材却似尤物,似有种欲拒还迎的感觉。从赵以宸的视角看去,一片春色尽收眼底,他虽不通男女之事,但毕竟正处在血气方刚的年纪。 某处之地十分肿胀,那充血之感令赵以宸心情难耐,想要将它快速发泄出来。 看见宋知的胸口因呼吸而不断上下起伏,他有些忘我。 “陛下,怎么了?”宋知感觉到了赵以宸的停顿,扭头望向他。 她刚吃过清新的酥酪,吞吐出的气息有些轻微的凉意,其中还混杂着水果的香甜。 第五十二章 赵以宸再也无法控制自己心里的欲望,捏起宋知的下巴就轻轻吻了上去,他这次很轻。 自从心里对宋知有了依恋,他便再也不舍得用暴力来对待她。 她的唇,是柔软的。 以往不曾察觉,现下一发便不可收拾。 在两人之间,赵以宸一直都是处于主导地位,宋知也是由着他的行为而动作,完全处于被动地位。 她轻哼一声,更加具了赵以宸的欲望。 他用手覆上那一片春色,体验感要比以往好的多。 在喜欢的人面前,总是能无师自通。 春纱帐暖,良宵难眠。 宋知也没有抗拒,她总是以为赵以宸习惯了强势,如今这般温柔,倒令她有些不知所措。 她努力的将自己周遭用泥土封固起来,然他们总是能从不同的地方找到进来的入口,一举击中宋知坚守最薄弱的地方。 对于这种事情,宋知更多地是淡漠,她以往心里还留着贺兰灼,总是不愿亲近赵以宸。直到她听见了赵以宸心里的求救声,时至今日,她也分不清这是悲悯还是其他。 次日的太阳透过木窗洒进房间里,宋知看着躺在一侧的赵以宸,这是两人都不曾有过的经历,好似之前的那种感觉,都没有今日这般畅快淋漓。 她有些不适应这样的改变,翻了个身背对过去,却反被赵以宸拥着。 宋知心里还是很抗拒赵以宸的亲密,手臂上的伤痕,心里的创伤,都将她与赵以宸隔了起来。 她试图挣脱赵以宸的怀抱,起身坐了起来。 “今日怎么不喝避子汤了?” “你想喝?” “嗯” 赵以宸诧异,他没想过宋知会主动向自己提出要喝那种东西。 在赵以宸的印象中,那些嫔妃都想尽各种方法,努力的靠近先帝的床榻,只为在那上面留下自己的痕迹,获得属于先帝的骨肉。 宋知却并不这样想,甚至昨夜也一直是他在主导,都没来得及询问她的意见。 她一席话如同一盆凉水浇醒了赵以宸,眼前的人始终有种凌驾于他之上的清高,又能轻易地看破他心里所想,在宋知面前,赵以宸那仅剩的尊严也被削光殆尽。 “你不知道那个对身体伤害有多大?”赵以宸有些生气,他对宋知的淡漠生气,对周遭的一切都含着十足的怒意。 “我知道,但是我还是想喝。”她自己已经被这里禁锢着,不想让孩子一生下来就只见过这四方的天。 若一定要留下子嗣,那宋知也希望她的孩子能自由地奔跑在广阔的草原里,而不是像赵以宸这样,在冰冷的城墙里面长大。 “你这么想喝,那朕就赐你!”赵以宸带着怒意起身,恍然没了昨夜的温存之貌。 “谢陛下恩赐。” 她还是像之前那般,一饮而尽,而后在被褥里被折磨整日。 “桐儿,你现在可真漂亮,搞得我都有点快认不出你了。” “别扯那么多,要是让其他人知道你与本宫的关系,本宫一定绞了你的舌头。” 秋雨桐在华清殿偏殿见了一个清瘦的中年妇女。 那妇女头发有些花白,依稀可见秀美的容貌,年轻时定是一个绝色倾城的佳人。 “好好好,我知道了,你是不是缺银两用,我这里还有一些。”说着,那女子要从怀里掏出钱袋。 “你看本宫这样,像是缺钱用吗?本宫当然是有事找你。”秋雨桐语气不太好,明眼可见的嫌弃。 “对对,看我这记性,你现在都是妃子了,自然不缺。你找我,我就已经很开心了,快说是什么事情,我一定帮你。” “你家乡是在边关吧?帮我调查个人。” “臣妾有事要告知陛下。” 秋雨桐褪下了常用的金丝锦纹,换上了不常见的素色云袍,从远处看还有些宋知的影子,然她珠圆玉润,要比宋知丰腴些,没有宋知那清瘦的窈窕感。 “你近日总吵着要见朕,到底是为了何事。”赵以宸想了很久,也没想到宋知为何会这样。 “臣妾有件关于宋知的事情要告诉陛下。” 秋雨桐私下里找人去打听了宋知在大漠的生活,以为能以此来诋毁宋知在赵以宸心里的地位。 “朕准。” “宋知并不是普通的大漠舞女,她是大漠卡尔王的嫡女,后来她的母亲犯错,二人一起被赶出了大漠的皇朝,在野外流浪了七八年,与野兽生活在一起。根本没有入宫为妃的资格!” 在锦州,入宫随侍的婢女必须身世干净,父母双方均为锦州人,且有一定的文学素养。宋知大漠王朝出身,应属于被软禁的那一类,又在野外生活了那么多年,根本不具备踏入宫门的条件。 听完秋雨桐一袭话,赵以宸沉默了。 他垂着眉眼,双唇紧抿,盯着手里的霁蓝瓷瓶,目光神情不可莫测。 他如今算是知道,宋知为何卑微又清高,处处透露着顺从的奴隶样,却总是不经意间流露出贵女一般的清高矜贵。 赵以宸不禁好奇,到底是怎样的变故才早就了一个这样的女子。 “朕知道了,然君无戏言。” 秋雨桐有些不服气,后槽牙龃龉了一会,“臣妾还有事要告知陛下,宋知乃是已故黎思君主的双生胞妹。” “你说什么??”赵以宸瞬间从金台上弹起,令人捉摸不透的神色中终于看见了一丝波澜。 “臣妾所说绝无半句虚言,若有半句假话,便叫臣妾父亲战死沙场,兄长无后而终。” 话一旦出口,听得人便会相信几分,加之秋雨桐用如此罪孽深重的誓言起誓,赵以宸也顾不得其他。 “你继续说。” “在黎思郡主的家乡,双生子被视为不详之兆,于是黎思郡主的父亲为了避免引来灭门,选择将后出生的宋知扔弃。” 第五十三章 “太后鸾驾!” 赵以宸闻声连忙越过秋雨桐,走向了天圣殿外。 “母亲怎么来了?” “哀家听说了一些传闻,来找皇帝寻个真相。”太后轻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秋雨桐,“起来吧,一个妃子总是穿得这么素像什么样子?” “臣妾知罪,自请太后责罚。” 意有所指,指桑骂槐太过明显。 “你且将你刚刚说得细细再说与哀家听一遍。” 太后喜礼佛,手中拿着一串小叶紫檀的佛珠,上面缀着红玛瑙。她将佛珠绕到另一只手中,在金台前驻足一会,侧身走到了金台右侧的位置上坐下。 听完秋雨桐一阵叙述,太后脸色越发不好。 “皇帝,锦州从没有这样的先例,她已位至贵妃,如何能平息众议?” 从礼法程度而言,太后家世显赫,遵守法度了一辈子,绝不允许有任何违背礼法的事情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宋知无子越级晋位,加之面容姣好,完全不是太后心里最佳的贵妃人选,连秋雨桐也入不了她的眼。 种种行为,无不在触犯她的禁忌。 “母亲,儿子意已决,且君无戏言。”赵以宸踱步坐上金台,意在强调自己如今才是这锦州的主人。 天圣殿气氛一时剑拔弩张,没有硝烟却不失对峙的氛围。 终是太后先退了一步,“既然如此,她不可过问后宫之事,也不可执掌印宝,只能空有一个贵妃头衔,其礼仪礼制保持贵嫔制度即可。这是哀家做出的最大让步。” “儿子明白。” 赵以宸内心冷嘲一声,她都不愿留下自己的骨肉,又怎么会在乎这些虚无缥缈的礼仪礼制,更加对贵妃的头衔毫不在意。 “老祖宗,那以后是该怎么称呼漪澜殿那位呢?”小内侍见太后带着秋雨桐离开了天圣殿,连忙凑到秦内侍面前。 宫里的生存之道瞬息万变,只有及时地掌握了局势的走向,才能在这势力熏心的地方好好生活下去。 卑微如奴婢也好,尊贵至皇帝也罢,谁不愿好好活着,不想做个保持自由的畅快之人。 偏偏这里最是湮灭自由的地方。 “陛下没说要降她的位,这只是太后与陛下之间的事情,咱们这些做奴才的,就当没听见罢。”秦内侍将拂尘卷了卷,而后又重重地叹口气,能亲近他的人本就不多,二人之间还隔着这么多屏障,也许这皇帝当得也没有那么如意。 知道了宋知的身世背景,赵以宸好像没有再过多纠结前几日的事情。 缘分总是如此捉弄人,她既有着黎思一般的样貌,又有着与黎思相同的血脉,叫赵以宸如何能轻易就舍下她。 巴不得将所有的好东西全都塞给她,才能有些满意。 “秦内侍,去朕的库房里,找出那台乌金砚,再找出些上等的狼毫,就选那支进贡的,送去漪澜殿。” 收拾库房的人,误将赵以宸的赏赐看成了对宋知的宠爱,只有赵以宸才知道,这是对宋知的亏欠,更是对黎思的弥补。 “这是发生什么了?”宋知看着门口大大小小的盒子,无功不受禄,心里有些不明所以。 “贵妃娘娘,这是陛下的恩赐,他让奴一定要亲手将这乌金砚台送到您手中。”秦内侍眉眼笑着,完全没有谄媚地模样。 “那就多谢陛下了,也劳烦秦内侍跑这一趟。” “贵妃娘娘哪里的话,陛下还说了,酉初时分邀贵妃娘娘故居一叙。” “我知道了。” 盛夏的时节不比春冬,没了刺骨的寒风,只剩下灼灼的烈阳。 天气闷热,这雨也是说下就下,更使人不愿出门。 宋知就在漪澜殿窝上了几日,四周都放上了冰坨子,也丝毫未减热意。 “青玥,还有冰坨子吗?再放一些到寝殿吧。这天阴闷,怕是要有雷雨。”宋知细汗频出,晶莹的汗水遍布在洁白的肌肤上,别是一番诱人滋味。 “仔细着别贪凉,马上就要到与陛下约定的时间了,你快换身衣服准备准备吧。”青玥从衣橱里拿出一件蓝色纱裙,乍一看觉得平平无奇,然而顺着光看,在上面有些银色丝线绣的花纹,若隐若现。 “我也不知道要不要去,我对他,虽没了以前的戒备,但还是有些抗拒他。”宋知拿起纱裙左右欣赏,“这一看就不是宫里人的手艺,是你做的吧?” “是我做的,怎么了?不好看吗?你不喜欢就别穿好了。”青玥说着便佯装要去收回衣裙。 “别啊,这么好看,我可没说我不穿。”宋知躲开了青玥的手,连忙往身上套去。 宋知比约定的时间晚了一点,赵以宸已经站在里面等候了一段时间。 他并没有因此恼怒,而是目光温柔。 宋知站在门口迟迟不敢进去,这个地方,不光是黎思的故居,更是宋知噩梦的开始。 她不愿面对那假装忘记的往事。 “你穿蓝色,很好看。”赵以宸见宋知终于换下了那单调的素色纱裙,心情也随之变得好了一些。 “多谢陛下夸奖,只是不知唤臣妾来此所为何事?”宋知嘴里搭着话,根本没有要往里走的意思。 “你且进门,站在门口朕如何告诉你?” 宋知这才挪了脚,也不过只是站在离门口最近的地方。 “这里是黎思的故居。”赵以宸抚摸着屋内的陈设,边走边向宋知说道。 “臣妾知道。” 宋知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个地方,她在这里看清了贺兰灼的真面目,也受到了来自赵以宸的第一次折磨。 “她是朕的伴读,朕和她曾经亲密无间得像认识了很久,但她到临终也不知道朕对她的心思。在她的眼里,朕只是未来的天子,她受礼法礼制的桎梏,对朕从来没有过任何肖想。朕...就把这段情放在了心里。” 赵以宸缓缓走到她面前,将一把铜制的钥匙递到宋知手中,“如今,朕将这里交给你,不同于藏书楼,这里只属于你,没有你的同意,任何人都不许进这个门。” 第五十四章 那铜制的钥匙沉甸甸的,拿在手上分量不轻。 “可是,臣妾要来有什么用呢?”宋知有些拒绝,但赵以宸托起她的双手,使她无法收回。 “这里,曾被朕视为禁地,朕将它交于你。你想如何用都随你,朕不再过问。”他语气有些恳求,还不等宋知反应,那钥匙已经攥在了手里。 “陛下,楼将军在天圣殿求见。”秦内侍在门外,躬着身子不敢将目光往里探视。 赵以宸抬手欲去抚摸宋知的脑袋,宋知突然跪下。 夏日的衣衫单薄,一双蝴蝶骨透过纱衣显现在赵以宸面前,清冷又勾魂。 他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体态,仰天深咽一口气,“你好好的跪下做什么?” “陛下将这钥匙交于臣妾惶恐不敢收。”她实在不想接这钥匙,没人愿意一辈子顶着别人的模样苟且。 “给你就是给你了,天圣殿还有事,朕先走了。”走前,赵以宸控制不住地又看了一遍那双纱衣下的蝴蝶骨。 “陛下,荆湖已平,其余党羽全数收归诏狱,该如何处置?”楼弃原本黝黑的皮肤上,有了些新添的伤痕,加深了几分骁勇之感。 “男的凌迟,女的充为军奴。”赵以宸草拟着诏令,下笔飞快,没有丝毫迟疑。 “陛下,臣在收缴余孽途中,偶然遇上一人,求陛下对其定夺。”楼弃将一男子召了进来,两人双双跪在赵以宸面前。 楼弃双手作揖,“陛下,此人为蜀地人,他那日拦下我,说有关蜀地之事要上报陛下。” 楼弃恨踹了那人一脚,那男子才慌张地开口。 “贱民参见陛下。” “你有何事要上报朕?” “是有关蜀主的事。” 对军报,赵以宸有些警惕,天圣殿中还有眼线未除,不是商议的绝佳之地。 “随朕来。” 三人趁着夜色进入了藏书楼,没人发现宿在屏风后面的宋知。 “陛下,贱民乃是蜀中人,曾在军中担任军厨一职,偶然听得蜀主想要借地理位置的优势,再联合北汉,严兵据守,怕是起了反锦州之心。” “你这在他们眼中可是叛变之贼,如今背主求荣来向朕送军情,朕该如何奖赏你?”赵以宸眼睛盯着地图,用朱砂笔扩大了一些范围。 “嘿,陛下这话可是折煞贱民了,只需赏贱民一些银两即可,贱民家还有三四口人等着活命呢。”那男子也是个爽快人,没打马虎,直接亮出了自己的意图。 “那便按你所说,赏你黄金千两。” “贱民感谢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 “先别急着谢朕,你有命拿回去才算是真的。”尾音刚落,赵以宸抽出楼弃的佩刀,利落的刺进那男子的胸脯里。 屏风后一声惊呼,惹来了楼弃的警觉,“何人在此?” 屏风后迟迟未出声,赵以宸心里却已经有了答案。 “楼弃,你且将这人送回蜀地去,按照他所说的,有所防范,有事立即上报。”赵以宸挡在屏风前,欲遮掩着宋知。 “遵旨。” “你出来吧,朕知道是你。”赵以宸找了个位置坐下,面对着屏风。 宋知有些贪凉,穿着有些凉快,蓝色纱裙半拢在腰间,乌黑的长发失了发簪的束缚,随意耷拉在肩膀上,纤细洁白的双臂毫无遮掩的袒露在赵以宸面前。 赵以宸看见宋知这模样,又联想起宋知那日主动要求喝下避子汤,便强忍住那充血之感,紧闭了双眼,“你先将衣服穿好。” 一句话令宋知羞红了脸,将才光顾着惊讶,全然忘记了自己没有穿好衣裙。 她随意用木簪在后脑挽了一个发髻,又将纱裙匀了匀,确认没有衣冠不整才慢慢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赵以宸也没打算隐瞒,将那副新绘制的地图展现在宋知面前。 宋知看着赵以宸用朱砂笔在上面勾画的线条,发觉他的野心要比想象得更大。 “下一步是要灭蜀主?” “嗯。” 宋知凑得更近些,虽在吕湖之战后,她大概猜出了赵以宸的下一步意图。如今真切地感受到赵以宸的野心,宋知心里也对他的军事才能有些敬佩。 “这一步会很难,太后尤其不会同意。” “朕明白,这些日子一直有人在上书,希望朕能就此停战,以养生息。”赵以宸也看着那羊皮卷上的地形图,“在先帝手中时,锦州与外界往来并不频繁,国库充裕的同时也切断了锦州与外界的联系,导致锦州军事一直要落后于其他国。” 宋知对军事有些不太明白,她爱读书,但觉得兵法军事这类有些冗杂无聊,总是会故意避开这类书籍。 赵以宸见她有些不解,又耐心地为她解释,“先帝晚年时期发现了这弊端,特意借着生病将朕乔装成太医的随侍,在天圣殿侍奉。趁着太后与赵以宸去偏殿歇息时,他便会与朕讨论。”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起居录》中没有过多关于陛下的记载,只有在先帝仙去前才有零星记录。”宋知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那为什么又要避着太后呢?” “那时太后与前朝有所勾结,欲推赵以泰称帝,但赵以泰对这方面没有朕灵活贯通,完成不了先帝的遗愿。” 赵以宸牵起宋知的手,游历在地形的不同地方,仿佛两人自身也投入了那自然的秀美之地。 “陛下瞒着所有人,抗下了这惊天的秘密?”如今,宋知已经无法再用以前的目光看待赵以宸,在他身上不仅仅只是有锦州之责,还有着更多黎明百姓的希望。 她曾说要救他,如何救? 人总是有慕强心理在的,宋知对赵以宸也是这样,纵使之前他对宋知凌辱,但不可否认赵以宸指挥军事时,有一种特殊的魅力。 这魅力深深地吸引着宋知,甚至她希望有朝一日能与他并肩而立。 第五十五章 自上次凤鸾殿匆匆一别,再见到朝瑰已经过了盛夏。 宋知在那受了怨,自然不会再去主动讨骂,这次是朝瑰主动找上的门。 她穿着腰上黄,外套着一件藕粉色的纱罩,还显几分少女的娇嫩。 没有事先通报任何人,气冲冲地闯入,不由分说地就向宋知脸上扇去一个耳光。 “你不过是个卑贱的奴,怎么有胆量去怂恿皇兄四处征战!你可知道现在因为战争死了多少人吗?” 显而易见的掌印落在宋知的脸上,她并没有立即出言反驳,擦了擦嘴角渗出的血迹,“你怎么会认为,你眼中的奴,能说动一个皇帝。” “父王一向主和,带锦州躲了半辈子的战,如今就因为你的一两句,多少家庭流离失所,多少尸骨堆积成山。” “你认为,这一味的逃避就一定是好的吗?” 宋知答应赵以宸,要替他瞒下那个计划,至少现在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她不再卑微顺从,从座位上站起身,与朝瑰面对而立。 “你一个大漠奴隶,能懂什么?”朝瑰气急败坏,什么话都一股脑地先说出来。 “我是不懂,但我知道,陛下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并不会因为我的一句话而发生任何改变。何况你只看到了牺牲,吕湖、荆南等重要要塞都已归入锦州旗下,若陛下不这么做,如今就轮到锦州落入别人的手里。而你就会变成你嘴里口口声声辱骂的奴隶。” 宋知语气平淡,语调掷地有声,俨然已经有了赵以宸的影子。 朝瑰来此之前,多少只听了些风言风语,她不愿原谅眼前的女子,是眼前的人用最锋利的刀子捅入她的内心,她不想放过宋知,其实也是在禁锢自己。 漪澜殿的这一幕,被赵以宸尽收眼底。 秦内侍刚清了清嗓子,准备按照惯例向屋里通报,赵以宸用手挡在了他的面前,弄得秦内侍脱口而出的词瞬间被硬生生咽回了肚里。 赵以宸看着维护自己的宋知,思绪恍然飘回他刚见到宋知的时候。 那时的宋知胆小,卑微,虽有着书卷气,但言语间的不分尊卑,不懂礼仪,实在怎样都无法进入赵以宸的眼。 偏偏又长了一张那样的脸,而那张脸的先主人,最是知书达理,阳光热烈之人,赵以宸太过思念记忆里的人,十分迫切地希望宋知摆脱那一身奴骨,有自己的尊严。甚至能按照他期待的框架成长,所以无论她干什么,赵以宸都不太满意。 以至于随着时间的推移,久到赵以宸都要忘记那个记忆的样子,他还在严苛的要求宋知。 他亲眼看着一身奴骨的宋知被他调教成现在的样子,敢与朝瑰对峙,不再是只知道低头认错的宋知。 他心里不知哪来一丝得意之感。 那抹不属于锦州的清冷,逐渐被同化,被他拉入深不可测的深渊里,试图倚着她的手,爬出那黑暗的洞底。 “朝瑰,你在干什么?”赵以宸急切地维护宋知。越和她相处,就越想保护她,尤其是在知道了她的身世。 “皇兄,父王明明不主张战争,你现在大肆征兵,朝堂里面都出现了很多怨言,再这般发展下去,母亲会....”朝瑰不敢再往下说,从她的言辞中,明显得听得出她实在是为赵以宸着急。 “别怕朝瑰,人总是要向前的看,不是保持一成不变的。父王是父王,朕是朕,你要相信你的阿宸哥哥。”赵以宸此话不光实在安慰朝瑰,更是在宽慰自己。 自苏内侍过身后,朝瑰就时刻紧绷着心里的弦。她明知道逝者已逝,就是走不出自己心里的那道坎,她后悔又自责,没有在一开始就勇敢一点。 如今听到赵以宸这样安慰自己,朝瑰心里紧绷的弦瞬间绷断了,此刻她不再是孤身一人在抵抗,她还有赵以宸。 朝瑰和赵以宸的感情,从来就没有变过。 朝瑰的肩膀微微的颤抖,而后被搂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朝瑰,哭出来吧,不论什么事都有皇兄替你顶着,你负责快乐就好。” “对不起。” 朝瑰尾音刚落,眼泪如同泄洪之堤,止也止不住。 “今日之事,多谢。”赵以宸一如既往地坐在床榻边,用极小的声音向宋知道了声谢。 “陛下不用如此客气。”宋知眉眼弯弯的,笑面如花。 “你是第一个会出言维护朕的人。”赵以宸摸着丝帛的被褥,语气有些颤抖。 宋知略显惊讶,她也没有过多维护,不过是说出事实而已。 “连端淑贵妃也不曾吗?那黎思郡主呢?” “不曾,母妃温顺惯了,连一个奴都舍不得打骂,每当朕被太后或者赵以泰辱骂时,她只会让朕息事宁人,明哲保身。”他拇指食指互相摩挲着,感受那亲肤的触感,又重叹一口气,“在黎思眼中,礼制法度要比朕重要的多,她与朕关系好,但更守着心里的礼,从没有任何逾矩。” 他身形魁梧匀称,下巴细长棱角分明,浓密的眉毛下是一双勾魂的桃花眼,如今却有一些哀伤。 宋知主动地靠近赵以宸,脸贴在赵以宸的背上。 感受他灼灼的心跳。 赵以宸的背部有些敏感,因身份尊贵,很少有人会接触到他这部分身体。宋知略微炽热的脸颊贴上他的脊背时,他宛如被闪电击中那般酥麻。 “我该怎么样救你。”宋知用额头抵着赵以宸的后背,言语呢喃。 寝殿并没有很大,氛围静得连一根针落在地上的声音都听得见,赵以宸也实实在在地听清了这句呢喃。 他转身用手托起宋知的脸,语气温柔,“你不需要救朕,你好好的活着,朕就已经很开心了。” 荷尔蒙的刺激令两人头昏眼晕,宋知感到有些热意,主动褪下了外袍,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肌肤。 第五十六章 “朕可以将这视作一种暗示吗?” 赵以宸的语气灼热,还没有等到宋知的回答,便捧起了她的脸吻了上去。 前所未有的欢愉,细汗遍布在赵以宸的肌肤上,给他紧实的肌肉上覆盖了一层不可言喻的张力。 途中宋知多次想要停下,然他太热血,总是拉着宋知继续往下。 宋知已经记不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入睡的,只能感到身上浑身的肌肉都散发的酸楚感。 这次太过激烈,导致宋知多贪睡了一会。 再次醒来时,身旁已经没有了赵以宸的身影。 只有床头一碗黑色的汤药。 她想也没想就一口喝下,完全不知道赵以宸已经将其换成了安神药。 宋知没有感到熟悉的痛苦,认为是太过疲劳,又钻回被窝里继续睡去。 同年十一月。 启明与楼弃兵分两路,一路由启明带队往北,秋珏为副将,率兵三十万,直逼南下。另一路以楼弃为首,白术为军师,带领二十万兵力向西挺进。 双路并进,以势待发。 西边白术营帐内,出现了一个不该出现在此的人。 “你以为换了一张脸,就能摆脱掉贺兰家的影子吗?”来人语气多有沧桑,却依稀有些熟悉。 “你是何人?”白术收起地形图,面对来人一脸戒备。 “你毕竟还有着我的一半血脉,化成灰我也认得你。”那人摘下遮住半张脸的帷帽,一张熟悉的脸赫然出现在白术面前。 他拿着地形图的手略微抖了抖,强装镇定地再重复了一遍,“你是何人?” “贺兰灼,别装了,我是谁你心知肚明。”贺兰康年径直走向了白术营帐里的尊位上,拿起旁边水袋一饮而尽。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白术收好地形图,摆出一副主人的姿态。 “你如今这副模样,真是像极了你的母亲。”贺兰康年满脸猥琐,落了一个这么大的跟头也丝毫没有悔改。 白术一听提到了他的母亲,也不愿再假装下去,“你妻妾众多,怎么还会记得我母亲长什么样子?” 见白术承认了自己的身份,贺兰康年有些得逞的笑意,“不瞒你说,你母亲是我众多妻妾中最有技巧又最貌美的一个,只可惜死得太早了些,我还没享受尽,她生下你就走了。” 提到床帏之事,贺兰康年一点都没有避讳的意思,反而还引以为傲。 “你到底想要怎样?我现在可没有什么能够给你的。”白术面对贺兰康年时,还有一些不自在,这是从小就留下来的毛病。 纵使他伪装的再好,那日积月累留下的习惯,也不是说改就能改的。 “让我留在你的营帐里。”贺兰康年将水袋扔在白术身上,但白术并没有接下,只是任由水袋掉在泥土里。 “你如今可是戴罪之身,我可是礼部侍郎,咱们早就不是一路人了。” “如果,你坐上那个位置呢?”贺兰康年将野心展现在白术面前,丝毫不避讳。 不愧是父子,贺兰康年一句话就简单的阐明了白术内心的野心。 他在入庐山书院时就算到了贺兰康年会有这么一天,故意用母亲的姓,化名白术,以另一种身份活在这个世界上。 他千算万算,算到徐行之会向赵以宸引荐他,算到贺兰康年会有倒台的一天,甚至说,贺兰康年如今的落魄,是他一手造成的。 却没有算到贺兰康年就像个甩不掉的黏皮糖。 白术最初并没有企图过那金台,直到宋知拒绝了自己,直到贺兰康年当着众人的面辱骂自己,他才迫切地渴望权利的至高无上。 白术笑而不语,走出营帐,将贺兰康年换了一个身份留在了营帐里。 自此,世上再无贺兰灼。 “皇兄,朝瑰给你添了很多麻烦,如今我也有了自己想去的去处。”朝瑰摘下了贵重的金银首饰,仅着一身灰色素袍,手中拿着一串佛珠。 “朝瑰你这是要干什么!” 赵以宸心里有些不安,前线的军报还未送入锦州,已叫他心急如焚,现下朝瑰又弄这么一出,实在惹得他分身乏术。 “皇兄,朝瑰不是想要徒增你的烦恼。实在是朝瑰先前与苏哥哥有约定,如果未能成亲,便削发为尼,祈求平安喜乐。再则,如今锦州战乱频繁,朝瑰一介女流不能上阵杀敌,也想入住寺庙,求得战场上的战士们得以顺利凯旋。” “朝瑰你还如此年轻,何况锦州并没有限制再嫁的自由,你还可以另则良婿,朕不会反对。” “朝瑰心意已决,求皇兄成全。” 赵以宸双手攥成拳,狠狠地拍在桌案上,良久,才吐出两字,“准了。” “朝瑰感念皇兄恩德,也会为皇兄日日祈福。” “念你善意,朕赐你法号平乐,将静安寺交由你主持,好好活着。” 此次一别,算是彻底断了朝瑰与这锦州的联系。 也彻底绝了兄妹二人再次相见的机会。 从秦内侍口中得知了朝瑰出家的消息,宋知一时难以相信,赶在朝瑰出宫,去见了一面她。 “朝瑰你怎么这么糊涂!”宋知全然忘记了之前与朝瑰的不愉快,只剩下心疼。 “宋知姐姐,对不起,是朝瑰以前太仍性了。”朝瑰有些不好意思,她从来没有这般温顺过。 宋知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像是在安慰一个小妹妹。 “我从来就没有恨过你。” 朝瑰羞涩的笑了笑,“皇兄身边可信的人不多,我看得出来他对你和黎思姐姐不一样。” 宋知抱住了她。 她心疼眼前的小姑娘从这个囚笼换到另一个囚笼,也许时间会抚平伤痕,但绝对不会使伤口恢复如初。 在同样的宫门口,宋知先后两次送别朝瑰。 第一次送别她,她还因为不能嫁给自己喜爱的男子,有些傲慢的委屈。最后一次送她出宫,她的背影却透着一种凄凉之感。 第五十七章 远处的战火纷飞,火光在正上空四处蔓延,硝烟的味道充斥着整片大地。 贺兰康年与几个死侍躲在最黑暗的角落,浑浑噩噩地吐着一口浊气。 接到命令,几个死侍如同鬼影一般飞速逃离了战场。 “娘娘,我近日总觉得能听到木头断裂的声音。”青玥从后面的朱阁里走来,心里隐隐约约感到有些不太平静。 “漪澜殿年岁久远,加上后面楼阁几乎无人会去,有些木头断裂的声音很正常。”宋知漫不经心地答道。 漪澜殿的建造比较特殊,因背靠东面,采光透气性不适宜住人。 后因端淑贵妃想要避免党争,借养病为由,脱离出嫔妃所住的东西六宫,先帝单独为其在此处建一座漪澜殿。 为了适合住人,漪澜殿整体多采用减柱法,是集所有工匠费尽心力才想出的法子,漪澜殿也算是首开先例。 也是前殿后阁的首例,雕栏画栋,将景物与宫殿的特性完美相融。 这日晚,宋知睡得正香,突然被后屋巨大的倒塌声惊醒。 她从后门看去,那楼阁如同废墟一般四散在各地。 壮着胆子朝废墟里走去,桩基的木头都完完整整的立在地面上,仅有一根承重的柱子断了,整座楼阁便也如大厦倾塌般落了地。 她拾起一根落在地上的木柱,上面整齐的切痕,明显不是因年久失修而断裂。 如今想要她命的人太多了,华清殿是其一,还有一方虽不在锦州,其势力却依旧在锦州盘根错杂。 那现在想要她命的人究竟是谁呢? 宋知决定暂时不打草惊蛇,将那根有着明显切痕的柱子藏了起来。 “娘娘你没事吧!”青玥也闻声赶来。 “没事,我来的时候它已经倒了。” “那我明日去喊司建司来修缮一下。” 此事便算是将不和挑到明面上来了,不论是华清殿还是谁,这番做法都是在警告宋知。 漪澜殿没有侍女,更没有其他的内侍,偌大一个宫殿就只有宋知与青玥两个人住着。这东西偏殿都已荒废已久,那人能在深夜轻易地弄塌朱阁,想是在漪澜殿里寻了个藏身之处。 是时候趁着这个机会,好好整理一下漪澜殿了。 宋知躺在床榻上,她实在是等不到明日一早,她拦住青玥回房的脚步,与她一同藏身在倒塌的朱阁旁。 漪澜殿是先帝赐给端淑贵妃的居所,此处偏僻,无人愿意常来此地走动,对这里更加不熟悉。 曾经东偏殿曾住着一位冯贵嫔,她便是朝瑰的生身母亲。 因她汉人出身,在这后宫里没有家世背景,举步维艰,又为人和顺,自然而然就与端淑贵妃走得近了些,甚至成了好友,朝瑰便是先帝在探望端淑贵妃时所孕。 两人在后宫里都有了孩子,又是一男一女,既不涉党争,更没有可比之处,赵以宸和朝瑰便越走越近,不似其他皇族兄妹那般冷漠疏离。 能对漪澜殿的布局了如指掌的,只剩下朝瑰了,而朝瑰前些日子又与秋雨桐走得甚为相近。 种种迹象都指向秋雨桐,宋知也将此事的罪名按在了秋雨桐头上。 念在战争告急,宋知不想与秋雨桐计较,等战事过去,再新旧帐一起算。 宋知将东西偏殿的油灯全都点上,发觉西偏殿有一处窗户上有明显的脚印。 他就这样名目张胆的在漪澜殿自由出入,视御林军为虚设,更不把宫规放在心里。 如此深夜,他又能去哪呢? 想到此处,宋知利用斜放在一旁的木桩往屋檐上捅去,果真不如宋知所料,那人正窝在屋顶的房梁上。 那人吃痛一声从房梁重重摔在地上,青玥倒是抢在宋知面前认出了这人,“你是小哑巴?” “小哑巴是谁?”宋知压根就没听过这号人,也十分好奇青玥怎么会和这人相识。 “小哑巴以前和苏内侍住在同一个庑房,娘娘不是经常让我送些当季衣物去吗?一来二去觉得他也可怜,就认识了。” “和苏公子住在同一个庑房?”宋知有些迟疑,因这一句话而要推翻之前的猜想。 秋雨桐总是自恃清高,向来视权势为最重要之物,她就算耍手段也不屑于利用内侍。在她眼中,这些内侍是最肮脏的存在,根本不配参与她的计划。 只剩那远离锦州之人,没想到他的势力竟已盘根错深到了这步田地。 “娘娘,小哑巴不会被赐死吧?”青玥与小哑巴不太相熟,好歹也算是认识,毕竟是条人命,青玥也有些担心,“他没爹没娘的,家世可怜的很。” 猛然,宋知想到了那日在假山后,贺兰灼对她说的话。 “人嘛,正是因为优秀才会有价值,要是有弱点,那就有利用价值了。” 若说苏内侍的利用价值在于能识字,那这小哑巴就完全与他相反。 小哑巴一看便没读过什么书,更不会说话,是个保守秘密的绝佳利器。 而贺兰灼的心思缜密,已经到了宋知都认为有些恐惧的地步。 她没想到自己相识多年的人,竟在一步一步变成自己完全不认识的样子,更合适一点的来说,是脱下了他的伪装。 “娘娘?” 青玥的轻唤将宋知拉回了现实。 “不会。” 宋知看了看小哑巴一眼,他显然什么都不知道。 被人当枪使了还不自知。 如果她没有遇到赵以宸,她也会像这样,被人一直利用,还傻傻的为被人算着银两。 赵以宸虽对她苛刻,但不可否认,彻彻底底将她那卑微的骨子全都砸碎,再重新泥塑了一个新的宋知。 “放了他吧,也是个可怜人。” 小哑巴不知道宋知是谁,临危受命来此冒险,抱着必死的决心,却被大赦,心里的感激之情难以言语,只能一次又一次的往地上磕头。 第五十八章 原以为放走了小哑巴,那人便为安生一段时间。 次日一早庑房值班内侍轮流换班时,就传来了小哑巴已经死亡的消息。 来人回报时,宋知才知道,小哑巴死状极惨,喉管被人割尽,连身上的皮肤都溃烂难闻,有些经验的仵作一看便知是被毒害致死。 宋知听闻小哑巴的死状,心里有些胆颤,却也没有过多表现出来。 反观青玥,已经快要被吓破了胆。 “娘娘,漪澜殿咱们还住吗?要不去藏书楼待一段时间吧。” “他想杀我,去哪都是一样的。” 见宋知这般无所畏惧,青玥也不好再过多干涉,只是沉默地帮着宋知收拾东西偏殿。 东偏殿有一处桌案是上好的黄梨木,即使没有人使用也依旧挥发出淡淡的木质香气。 那桌子十分合宋知的眼缘,便想将那桌案搬至自己的寝殿。 一张有些泛黄的纸张从桌案下飘了下来。 这字迹娟秀,用得是贵妃特属的梅花洒金纸,字里行间都写着关于端淑贵妃的事情。 涉及到端淑贵妃之死,宋知明白这一直都是赵以宸心里的结,还没细看便立即带着这张纸去了天圣殿。 赵以宸此时正与徐行之和林序秋商议该如何规劝皇太后挪宫的事情,只要皇太后一日不挪宫,那赵以宸这皇位便坐得名不正言不顺。 知道赵以宸此时有政事在身,宋知不好过于冲动地进去打扰,将那发黄的纸藏入了衣袖里,端端正正的站在天圣殿外候着。 秦内侍亲眼看着宋知从卑微抗拒,变成如今这般尊贵端庄的模样,算不得与赵以宸有多亲近,却第一次主动走进了天圣殿,走入了那孤家寡人的心里。 他心里也有些欣慰。 徐行之与林序秋出来时,宋知的双脚有些酸疼,即使如此,宋知也依旧笔挺着身子,真真像个女版赵以宸。 三人打了个照面后,宋知没有寒暄,一股脑地冲入了天圣殿。 “以宸,我想有些事情你应该知道。父母之爱子,则为计之甚远。端淑姐姐为你计过了,她是最讨厌你参与党争的人,但你的脾性样貌都太过像陛下了,皇后是绝对不会仍由你发展下去的。要么就是让你永远不会挡赵以泰的路,要么就是让你成为她的养子,十月怀胎,从肚子上掉下的一块肉怎么舍得拱手于人,端淑姐姐借着养病住进了漪澜殿,已是在向皇后示弱。只可惜,陛下对你越来越看重,他虽有意护着端淑姐姐,却奈何皇后的手伸的太远了。我也是偶然发现,她在端淑姐姐的药膳里下药,使得端淑姐姐的病一直没有好转,只可惜等我发现时端淑姐姐已经去了,想来,下一个奔赴黄泉的就是我,朝瑰就托付给你了。” 读完最后一行字时,赵以宸的脸上布满了阴鸷。 他亲眼见到太后在凤鸾殿对母妃的凌辱,母妃为了他忍辱负重,只为他能顺利的完成心中所想。 见赵以宸这般模样,宋知有些动容,但随即她又想起那日驸马在雨花阁曾对她下过的诅咒。 所爱皆所灭,所愿皆成幻。 她想,这咒怕是已经应验了。 她对贺兰灼是有爱的,现在却要置她于死地。 然她祝愿赵以宸早日解开心结,却好像更加重了他心里的淤堵。 她第一次在赵以宸脸上看到委屈,那种感觉就像一个小孩没有犯错,却被人冠上十恶不赦的罪名,如今真相大白却没有人愿意相信。 “这是端淑贵妃留下的吗?”宋知忍不住上前去摸了摸他的脑袋。 赵以宸摇了摇头,强忍住颤抖的声音,“这是冯贵嫔的字。” “那太后....” 赵以宸将那泛黄的纸收了起来,重重地呼出一口灼气。 “不用担心。” 即使证据鲜明,赵以宸依旧不能对太后如何。 她是先帝明媒正娶的嫡妻,在皇后之位上坐了二十余年,始终遵守礼制,任何错误都没犯下,还曾为先帝守灵一年,换谁都会觉得这是一位母仪天下的皇太后。 南方的冬季少雨,加上天气寒冷,锦州城多为木制结构,难免会容易发生意外。 “来人啊,走水啦,凤鸾殿走水啦!” 凤鸾殿出来三四个宫人,互相奔赴在宫街上。 却没有一人及时应答,像是安排好了一样。 锦州最是金碧辉煌的凤鸾殿,瞬间被火舌所吞噬,一场大火整整烧了三天三夜,奇怪的是火星子一点也没有散到旁边的宫殿,只烧着凤鸾殿。 如今的凤鸾殿,只剩下了个空壳。 而此时距离赵以宸继位,刚好满三年。 太后被迫挪了宫,朝野中再也没有人敢质疑赵以宸的继位虚假。 因为真相已经不重要了。 赵以宸与太后的关系也变得更僵了一点。 一切都好像没有发生过那样,太后依旧试图借前朝的手,阻止赵以宸战争的脚步。 好在前方频频有军报传来。 楼弃与启明分别带队,水陆配合为避实击虚,舍舟登陆,夺取浮桥,一举攻破蜀军防线 又给锦州的版图增加了地域,赵以宸的野心远不止于此,他还想继续往深处再挖掘一点。 这场仗打得艰难,楼弃与启明确实是行军的好料子,徐行之没看错人。然秋珏却因过于鲁莽,而多次深陷敌人腹地,最终死在了敌军的手里。 秋明为此在家中哀嚎多日,赵以宸感念他老年丧子,又将他的小儿子提拔至启明军中,暂以副将辅佐。 秋珏虽鲁莽,好歹也曾与秋明多次出入战场,怎么就会在这时冲动过了头,以至于陷入敌人腹地而亡。 这一切都离不开赵以宸的推手,他故意令秋珏狂妄自大,再命楼弃与启明以他为首,实则在背后另给楼弃和启明布置下了其他进攻路线。 第五十九章 今日隐居八年的李学究重新回到了锦州。 李学究既为赵以宸的启蒙师傅,又是先任督察院总宪,在朝中地位非同小可。 终究是要面临这一切。 太后将李学究搬了出来,无非是想借赵以宸仅存的善意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朝会散后,天圣殿偏殿熙熙攘攘站了数十位朝中要员,其中不乏有自先帝在位时就务工的官员,也有一些是赵以宸登基后逐渐培养起的纯臣。 两队人自觉地分好了队列,唯独徐行之与林序秋。 他们深知赵以宸的野心,站在任何一边都不合时宜,便只能窝在看不见的角落里。 念其兄长战死,赵以宸特准秋雨桐也能入天圣殿。 但他不习惯身边站在别的女人,便也将宋知一同喊了来。 宋知今日着缃叶色攒金袍,安静地站在赵以宸身侧,一点都不比秋雨桐要逊色,甚至有将她要比下去的气势。 在场人除了徐行之与林序秋外,众人都上下打量着宋知。 这便是宫里人口口相传的,魅惑主上的红颜祸水。 然当他们见到真人时,才发觉她五官虽明艳,但浑身上下都透着哀其不怨,怒其不争的淡然,丝毫不像是会用不正当手段上位的浪荡之人。 尤其是那一身缃叶色衣袍,衬得她肤色绝佳。 言论是会吃人的,即使众人亲眼见到了宋知,但那些流言一早便先入为主,再想扭转过来怕是要等上很长一段时间。 “李学究请上座。” 李学究拄着拐颤颤巍巍地从天圣殿外走进来,那木拐棍的声音与宫街的石砖发出碰撞,无形中给他自身镀上了一层不可反驳的威严。 “陛下,老朽已隐退多年,如今实属太过看不下去,拼了这条老命也要来见一见陛下。” 李学究满头白发,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了不少的痕迹,还是没有掩盖他自年少时就留下的浩然正气。 “学究有话不妨直说。” “老朽偶然读得一篇文章,其中一句‘君不见旗帜飘,古来白骨无人收。只是新鬼茫然,旧鬼怨’,惹得老朽愁短肝肠。” 赵以宸幼时便在他手下研习,自他被先帝看重以后,有了先帝亲自教导的特权,这才与学究分开。 他很明白学究此番为何意。 借着一句诗,讽刺着赵以宸只顾征战,而不顾百姓疾苦。 他放火烧了凤鸾殿,太后便拿出李学究来压他。 “学究,朕念在你年事已高,不与你计较,若出了这个天圣殿,这首诗在任何一个人嘴里听见,朕便枭了他的首。” “陛下,如今国库充裕,正是为国为民的大好时机,为何要用战争摧毁先帝守了一辈子的大好河山?” “你又怎么知道陛下这样做不是为国为民呢!”宋知在一旁看不下去了,她明白赵以宸的踌躇,也深知此战对锦州的意义非同一般。 眼见着赵以宸坐拥整座城池,却只有极少数人支持他的行为,甚至误解赵以宸的本意。 很难使人在明白所有事情真相的同时,还能忍气吞声。 “你算个什么东西!敢这般与老朽说话。”李学究顺着声音向宋知望去,以为是个什么豪门贵女,一看才发现不过是个入不得台面的小女子。 “你不过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小女子,怎么会懂战争的残酷?你是没有族中亲人战死沙场所以才这般妄言吗?” 李学究的目光好似会吃人,一眼便能看透宋知藏在身后的卑微。 殿下站着数十人,此刻每一双眼睛都盯着她。 她不是不知道自己在这些人嘴里的名声,既然都已经好不到哪去,那便索性让这名声更臭一点。 “我知道我不配,但我始终相信陛下有自己的考量,难道这位学究也不愿相信自己亲手带出来的学生吗?”宋知强忍住颤抖的手,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 李学究被这一问哽住了喉。 赵以宸是他这辈子教出最优秀的学生,他居然还不如一个女子看得透彻。 趁着学究无言反驳,宋知立马追击。 “不论学究也好,还是如今反对战争的各位也罢,都只看到陛下好战而带来的肃杀,怎么没有人看到如今各重要节点都接连归入锦州,这难道对锦州的未来不是大好之势吗?” 她越说着越往前走了些,几乎快要与赵以宸并肩。 有抹不经意察觉的笑容悄然跃上了赵以宸冰冷的脸,他轻笑一声,眼前这个维护自己的女子,不光能看透自己的心思,也能深刻理解他的意图,甚至与他想法一致。 不知怎的,那种被人发觉小心思的羞辱感今日依旧存在,却因那发现的人是宋知,赵以宸竟丝毫生气不起来,心里还有种畅快的释放之感。 堂下突然出了一声反驳。 “那些已经战死的士兵怎么办?他们也是活生生的人啊,难道要踩着他们的血肉来博得锦州的未来吗?” 赵以宸扶额冷剜了一眼那人,那人便立即吓得不敢作声。 “朕并非蓄意好战,面对流血伤亡的士兵,朕已着人为其厚葬,且为那些战死的英魂修祠立碑,定不叫他们枉死,众卿可还有何异议?” 学究此时与秋雨桐眼神相对,他又双手作揖说道,“陛下,不论如何老朽依旧不主战,若陛下非要执意如此,那便从老朽的尸身上踏过去!” “学究你莫要太过纠缠,你已隐退多年,以为朕不知道是何人将你请出山吗?非要朕当着众人面撕破这个脸面?” 自赵以宸亲自处置了贺兰康年,他心里不比得从前那般有些优柔寡断。 有些情可以留得,若那情碍了他的路,弃之,也不是未可行。 学究亲手教出了这么个皇帝,他心里是欣慰的,他也明白赵以宸的野心,只是心里缱绻未说的爱意到了暮年更如同春风吹又生的野草,肆无忌惮地疯狂生长。 第六十章 学究当年见到赵以宸时,他瘦小的很。 人还没有桌案那边高,便嚷着要将所有的东西全都弄清弄懂。 最初他还以为是孩童的好奇心,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与这个学生相处的时间越发的长了起来,他才发现赵以宸真是个不可多得的帝王之材。 一旦锋芒毕露,势必会有人虎视眈眈。 何况那人是执掌后宫的皇后娘娘。 学究青年时期对还未婚嫁的太后一见钟情,奈何家世地位太过悬殊,这情便一直藏到了心里,直到那日太后亲自找上了门。 一晃眼,那个没有桌案高的学生,已经要比自己高出一个头,身形也魁梧了不少。 学究一直担心他的热忱善良会成为他称帝的弊端,不论如何都放心不下,如今见到他能很好的隐藏心里的善意,学究也不再废过多口舌,微笑着叹了口气。 “终究是老朽老了。” 说完,又拄着拐颤颤巍巍地离开了天圣殿。 大局已定,众人也明白了风将往何处飘,那些原本在太后与赵以宸之间摇曳的臣子,在不知不觉中已经站了队。 多亏了宋知的出言,才点醒了这些人。 秋雨桐见计划落败,想趁着众人还没散去,再往里添上一把火。 却被屏风后的一个婢女扯住了手臂。 只见那婢女摇了摇头,硬是浇灭了秋雨桐的怒意。 远处的山峰,逶迤蜿蜒,烟雾缭绕,山顶朦胧不可见,直到旭日吹散了那烟雾,才使其原貌全尽显出来。 如画如景。 意兴阑珊,前线的捷报加上在于太后没有硝烟的斗争中占了上风,赵以宸多饮了些酒。 以往每当他醉酒后,他便总是能想起黎思的欢声笑语,如今他满心满眼都是那抹清冷淡然的声音,总是想时时刻刻都将她拴在身边,一刻也不许她离开。 睁开惺忪的睡眼,赵以宸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漪澜殿外。 殿里没有什么烛光,这是宋知一直以来的习惯。 然而这没有光明的地方,却最是能隐藏情绪的去处。 恰如赵以宸心中那见不得光的爱意。 他心里总是矛盾的,他对宋知已经爱而不自知。 但当他想要确认那感情时,他又总会想起黎思的模样,他甚至还未将对黎思的感情说出口,如今人已经不在了,他不想再让这唯一的感情也消失殆尽。 一时间他也分不出这是对黎思的爱还是对她的怀念。 今日在天圣殿,若换做黎思,她定不会出言维护,甚至还会让赵以宸选择屈服。 黎思性子虽要比宋知热烈,却远没有这点更贴合赵以宸的心。 酒劲的醉意有些大,赵以宸走起路来七歪扭八,毫无形象可言。 “谁!是谁站在外面!” 屋里传来宋知手足无措的惊慌,引得赵以宸加快了进殿的脚步。 周围黑漆漆的,赵以宸伸手推开门。 背上忽然感受一记狠狠地重击,他回首望去,竟发现宋知拿着木棍站在门后。 “你这是演的哪一出?”赵以宸吃痛着问道。 “臣、臣妾以为是贼人。” “贼人?宫里怎么会有贼人?”这一敲,将赵以宸醉意敲去了大半。 聪明如他,眼瞧着宋知支支吾吾地半天说不出来,赵以宸便觉得有些古怪。 “说啊,到底怎么了?” “陛下,娘娘说不出口,便让奴来说吧。”青玥匍在二人脚边,言辞略显局促,“前几日有个内侍潜入漪澜殿,弄塌了后侧的朱阁,娘娘本想放他一马,谁知次日就传来了他离奇死亡的消息。没过两日,娘娘每次外出,都能遇到一些不大不小的事故,一个不注意便会要了娘娘性命。” 就在赵以宸的眼皮子底下,竟发生这样的事,还不止一次。 往小了说是看不惯宋知,往大点讲便是藐视皇权,目无陛下。 “青玥!”宋知担心青玥要说出些别的,连忙喝止住了她。 “朕决不许有人以此来威胁你的性命!”一句简单的话,宛若春风般吹进了宋知的心里。 恰巧,又有一抹黑影潜入了漪澜殿。 “蹭”地一声,一把弯刀从三人身侧飞过。 赵以宸眼疾手快按下了宋知的半边身子,使她躲过了一劫。 那黑影还不死心,借着幽暗的烛光,再次拿起弯刀向三人飞去。 因殿内灯火不明,赵以宸分辨不清来人的方向,不慎被其用弯刀划伤了手臂。 千钧一发之际,赵以宸从怀里掏出花火,对着天空就放了。 花火带着刺耳的嘶鸣,飞入一望无垠的黑夜中,短暂地照亮了半边天。 御林军闻声飞速朝这边赶来,赵以宸与宋知在此期间还需要拖住那黑影的步伐,以免被其脱逃。 出于身体的本能反应,宋知一个轻功飞上屋檐,重重地在黑影背上踏上一脚,使其被迫往下走。 赵以宸也不是吃素的,先前被先帝按在军营里训练过几年,虽没有真正实战过,却也练的了一身不小的本领。 二人配合默契,终是将那黑影顺利拿下。 赵以宸用麻绳死死地捆住黑影的双手双脚,还拿了一块破布塞住他的嘴巴,以防他服毒或者咬舌自尽。 “那日来天圣殿的人真是你?”赵以宸回想起那日天圣殿外鬼鬼祟祟的人。 宋知有些尴尬,她以为赵以宸已经将这事忘了,或者将那日误以为是别的奸细派来暗害他的,没想到还是被赵以宸认出来了。 宋知立马转移了话题,“从没想到你的身手也不错啊。” 被夸赞的赵以宸一时有些得意忘形,没有当即深究宋知为何要潜入天圣殿的原因。 正等着御林军来,赵以宸用脚踩在那黑影的肩膀上,“何人派你来的?” 他将其嘴中的破布扯下,一眼便认出是贺兰府的死侍。 “你是贺兰府里的人?” 听赵以宸这般说,宋知诚然确定了自己心中所想,终究是高估了自己在他心里的位置,也低估了他的恨意。 那死侍被赵以宸认出,当即朝柱子上撞去,瞬间便没了气。 赵以宸却不放心宋知继续待在这,“在漪澜殿还没修缮好之前,你先住在天圣殿。” 第六十一章 朝阳从远方升了起来,为这血洗的战场渡上了一层莫名的金光。 贺兰康年悠闲地端着小酒盏,一只脚翘得快要到天上去了。 嘴里还哼着小曲。 白术为礼部侍郎,原是不必来参与这站战争,然他思维敏捷,又熟读军法,赵以宸便安了一个军师的名号给他。 也好,这样暂时远离锦州,使得白术没有那么时刻迫切地想要见到她。 刚经历过生死场,白术一身疲惫不堪,屋外的战士死得死,伤得伤,贺兰康年却躲在这里偷得浮生半日闲。 无论谁看了都会有些怒火攻心。 白术冲上前去一把将贺兰康年翘上天的脚打了下来,弄得贺兰康年差点没躺稳从榻上滚下来。 “你派人回锦州了?”早些时候白术隐约看见贺兰康年身边的死侍不见了,因战争当前,来不及细想,现下有了空闲,一定要来问问他。 “没、没啊。”贺兰康年还不能确定那些人有没有得手,矢口否认。 “别装,我还不知道你。”白术抢过贺兰康年的酒盅,将剩下的精酿一饮而尽,“我不许你碰她,如果再被我发现,你就马上滚出去。” 贺兰康年有些不屑,“你怎么知道她还能有以后呢?” “你以为你的死侍会比御林军厉害吗?御林军是什么人?你心里不清楚?”白术借着酒劲,将心里的不如意趁着这句一起发泄了出来。 身居国舅位多年,贺兰康年光顾着借高位贪玩享乐,全然忘了那也是宫禁最森严的地方,甚至将对付那些官员的手段用在赵以宸身上。 “管他娘的,死马当作活马呗,说不定还真被那些死侍弄伤了也未可知啊。” “你的死侍去了有快一个月了吧,现在回来了吗?”一语中的,白术彻底灭了贺兰康年心里的最后一层念想。 “大部队就要回锦州了,等回锦州时就要过年了,我不能带你走,你自己想个办法吧。” “那可不行,我也要跟着你走,我可不愿待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也不知是贺兰康年人老了还是怎样,比以往越发的聒噪。 吵得白术头疼,他握了又握身侧的配剑,终究是让它出了鞘,见了自己亲生父亲的血。 那白刀瞬间刺入贺兰康年的腹部,他甚至都来不及反应。 在倒地前身体还晃晃悠悠的,瞪着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贺兰康年。 “你、你居然、杀我。”贺兰康年嘴角涌出大口大口的鲜血,双手紧紧握着刺入自己身体里的配剑。 剑已出鞘,绝无后悔的可能。 那血肉在白术面前迸发时,他还是有些后悔了。 但一想起之前相处的种种,白术心里的悔意顿时荡然无存。 既然都刺了进去,那便一不做二不休,让贺兰康年死得更彻底些,白术便用力地将配剑往他身体里更刺深了一些。 “贺兰焰的痴障,是我找人弄得。他吃的人肉,也是我送进他嘴里的,从小到大你只在乎他,我帮了你这么多,换来的确实你永无止境的责骂,难道我不是你的儿子吗?”白术双眼嗔红,脖间的青筋肉眼可见的凸起。 “你、好狠。”贺兰康年逐渐虚弱,拼着全身的力气才从嘴里吐出这几个字。 白术冷眼看着躺在地上的贺兰康年,如今他身着破烂灰麻色衣袍,与自己礼部侍郎的官袍相差了不知道几个档次。 他原以为改头换脸就能摆脱掉这一切,不料还是被他给认了出来。 “真是该死啊。”白术擦了擦配剑上的血,嘴角浮现出一抹得逞的笑意。 “我本来不想杀你的,想着就这样糊涂过下去得了,但是你又出现在了我面前,时刻提醒我之前的生活是多么卑微,我是断断不会再留你了!” 他用脚狠狠踹了一下已经没气了的贺兰康年,生怕弄脏了自己的官袍,又拍了拍袍边,以免沾上不该有的血腥。 贺兰康年临死前,眼睛还盯着白术站的位置,无比瘆人。 远在川蜀大营,没人知道这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是谁,更没人知道他生前曾有多奢靡无道。 行军是刻不容缓的,大军还没完全休整便立即踏上了返乡的路途。 留下来清扫战场的士兵,见到贺兰康年的尸体,他没有穿着锦州军的官袍,便下意识的将他当做了敌军的尸首,随便用草席一卷,扔进了乱葬岗。 生前风流惹人唾,死后草席乱葬埋。 终是因果。 白术走前最后看了一遍贺兰康年被扔弃的地方,想要将他的尸体捡起来好好的葬了,但被扔的太远了,周围全是腐烂的尸体,他只是用衣袖捂了捂口鼻,毫不留恋的离开了这肮脏地。 天圣殿内,赵以宸刚阅完川蜀的战报,心情甚悦。 “陛下,锦州军已入了城。” “好!凡是回来的士兵各赏黄金百两,未能回来的,转赏给其家人,大赦牢狱,大家都能过个好年。” “奴遵旨。” 宋知已住进天圣殿好几日了,她还是有些不太适应。 住进了天圣殿,她便没了自由,要整日都对着赵以宸,心里难免有些不太自在。 她对赵以宸的情绪还尚未理清,现下又住到了一起,更使得她心里多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朦胧。 天圣殿要比漪澜殿大上许多,却远没有那里安静舒心,每日进进出出的朝臣,来来往往的宫婢内侍,都使得宋知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今年入冬要早些,去年已下过了大雪,今年的反而还更冷一点。 她在身上穿了好几件棉衣,身上还披着狐裘大氅,可还是止不住地手脚有些冰凉。 “青玥,我这个汤婆子不暖了,给我换一个更热乎的吧。” “我说你这人可真不听劝,夏日里让你少放些冰坨子,非不听,现下好了呗,汤婆子都不够用的。”青玥拿起刚捂好的汤婆子,往宋知怀里一塞。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去年下雪也没觉得冷,如今倒是觉得怎么也捂不热。”听着青玥的唠叨,宋知也不觉得烦,反而还觉得有些温暖。 第六十二章 “是不是饮多了那种药?”青玥问得小心,担心天圣殿里会有人将此话传入赵以宸的耳朵。 “不知道,也许吧。”自己的身体自己心里有数,宋知没有多言,不论如何她还是想用那种东西隔开她与赵以宸之间的距离。 只有在喝下那种药后,宋知才有种自己不属于他的错觉。 若赵以宸没有在开始就对宋知放下那些羞辱性的言语,她也不会在此时还不放过自己。 “那以后别喝了吧,我担心你会撑不下去。” “没事,别自己吓自己了,说不定只是今年冬日更冷一些。”说着将汤婆子往怀里拢了拢。 她最初为报恩,也为了情爱,不顾一切地投身入这场永远不可能回头的洪流中。 被迫成了赵以宸的妃子,好像周遭所有的一切都在推动她前行。 时至今日,她后悔了。 在大漠里流浪的那七年,她孤独的面对斗转星移的岁月,直至遇到贺兰灼。 那如春风和煦的微笑就像生命之源一样流入了她的心里。 女性总是很容易被打动的,只要有一些小小的礼物,便能哄得她心甘情愿付出一切,哪怕是生命。 冬日的夜比白日还要难捱。 宋知手脚冰凉的躺在床褥里,却怎么也捂不热被窝。 暖阁里的温度甚至都不能令她的手脚有一丝缓和之症。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不能入睡。 突然背后传来一丝凉意,宋知回头望去。 赵以宸宽了衣准备在她身旁躺下。 “陛下...” 宋知想要起身,努力地在没有彻底理清与赵以宸的感情前,与他保持一定的距离。 “别走,陪朕一会。”赵以宸的声音有些疲惫,又是一年过去,他脸上的少年气更少了几分,下巴上还零星可见的有些胡渣。 她的手被赵以宸紧紧拽住,脱也脱不开身,又继续躺了下去。 天圣殿的一切陈设都要比漪澜殿精致,连床都要大上不少。 即使这样,宋知还是觉得与他的距离过于靠近了些。 “还是因为太后吗?”宋知小心翼翼地掖好被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淡。 她问得太小心,赵以宸顺着她的话回想起了自己还没有被先帝准入天圣殿侍笔的时候。 那时他的生活里只有端淑贵妃和冯贵嫔,也只有那一方小小的天地。 直到他八岁的生辰,他见到了先帝与皇后,还见到了很多不曾见过的人。 这场生辰,要比以往都过得热闹,盛大。 他只顾着对餐盘里的食物大快朵颐,完全没有感受到当时的剑拔弩张。 皇后,似乎比先帝和端淑贵妃对他还要在乎。 有机会就问他功课习得如何,他按照学究讲的回答,会被训斥,不按常理来答,更会被罚跪,甚至到了后面他根本无法分辨出该怎样回皇后的话。 好也是罚,不好也是罚。 在皇后的眼里,赵以宸的存在就是错误。 “不全是。”他强迫自己收回思绪,努力回到现实。 一句听不出情绪的话,却令宋知对他有了更深一点的了解。 他几乎从不在别人面前提起皇后、端淑贵妃以及黎思等人。但这些人无时无刻都围绕在他的周围,有些人已经去了,而却被他自己守在了心里。 宋知转过身来望着赵以宸,他的鼻梁高挺,眉目俊朗,然双眼下总是显着疲劳的乌青,给他这俊秀的脸庞徒增了一点沧桑。 “下一步是要计划哪里?”宋知漫不经心的随口一问,使赵以宸突然睁开了双眼。 屋外的寒风将木窗弄得一阵声响,暖阁里却一点冷气的感觉都没有。 总有人是这样,自己生活也不如意,偏偏却看不得别人的疾苦。 她总是能一眼就看破赵以宸的心思,以至于赵以宸每次都在面前有些无地自容的耻辱感。 “不知道。”赵以宸望向窗外的夜色,“不知道要不要继续。” 川蜀已被赵以宸夺了下来,锦州百姓也因为战争而惶恐不安,前朝还有太后的势力阻碍,诸多因素,都令赵以宸没了继续往下的勇气。 躺久了手臂有些酸麻,宋知又换了个姿势,“下一个地方,是大漠吧。” 没错,跟赵以宸计划的一样。 再次被宋知猜透了心思,赵以宸不想接话。 他总是在这个女人面前没有一点伪装,曾跪在他脚边求饶的落魄女子,轻而易举地就能窥探到他的内心,这才是令他富有耻辱感的真正来源。 “你是不是觉得每次都被我猜中你的心思,你很不开心。”宋知与赵以宸和衣而睡,同躺在一张床上却丝毫没有睡意。 无意间,宋知冰凉的脚触碰到了赵以宸温暖的腹部。 “你脚怎么这样冰?身体不舒服?”赵以宸没有直接回答,但字里行间都是表达着不满。 他将宋知的脚放入自己的寝衣下面,皮肤与皮肤之间一点间隙都没有。 “欸...不行。” 宋知想要从赵以宸的寝衣里抽离出来,却被赵以宸死死地握住。 “别乱动。” 他有些命令的语气,然宋知早就自我从心里攻略,如何反抗都是徒劳。 宋知保持着一种奇怪的姿势与赵以宸躺了许久,有些不太自在,主动开口说道。 “我告诉你个秘密吧,也是令我有些耻辱的事情,这样你可能就会平衡一点。” 赵以宸闭上了眼睛,做好了洗耳恭听的准备,也有些不相信宋知能说出任何令他神行俱愧的事情。 “你说。” “其实,我最近才知道我不是我父母的亲生小孩。”宋知有些难以启齿,虽然没有实质性证据,但之前的种种蛛丝马迹都指向同一个真相。 赵以宸心里“咯噔”一下,他曾在秋雨桐口中听到过关于宋知的身世,却不曾想宋知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我曾因为这个被赶出了家,在外面流浪了七年。”说出那个“家”字时,宋知有些迟疑,不知道那里能不能被称作她家。 第六十三章 宋知说起这一段往事,好像在阐述别人的过往,平淡且柔和。 出乎赵以宸的意料,即使他提前知道这件事,但当从宋知嘴里说出来的时候,那种破碎感和我见犹怜的感觉瞬间达到顶峰。 明明是心疼,可说出嘴时,又变成了伤人的利器。 “所以呢?” “所以不是你一个人在饱受亲情的折磨,我也是。” “你怎么没去找他们理论一下,没有血缘关系也相处了这么多年,应该也有感情吧。” 宋知摇了摇头,“我那时也不知道,最近才恍然大悟。” “那你怎么活下来的?” 赵以宸不可思议,最初他听见宋知的身世时,他脑海中还闪过了一丝认为宋知不配与黎思相提并论的错觉。 现下真切地感受到宋知那时的无助与彷徨,真觉得自己该死。 想起之前自己为了把宋知塑造成自己心里的样子,他恨不得抽上自己几个耳光。 “还能怎么活,抢呗,跟人抢,同野兽争,赢了就有得吃,输了就饿肚子。所以不论受到了什么伤害,只要能活下去就可以了。” 他是最见不得宋知卑微的人,“闭嘴!” 好不容易才将她从那奴性的沼泽里拽出来,绝不能再重蹈覆辙。 不禁感叹,命运真是能捉弄人。 鬼使神差中,他轻轻拍了拍宋知的后背,顺势将她搂入了怀中。 赵以宸身上的龙涎香很好闻,总是让人心神宁静,容易陷入不知名的沉醉。 话匣子一旦开了,就没那么容易收得住。 “我觉得你不用太在乎别人的看法,做你自己就可以了。” 宋知有些贪图这宁神的香味,不自觉地往赵以宸怀里又钻了钻。 赵以宸宠溺地笑了笑,脑海里却在不断重复宋知的话,“做你自己就可以了。” 这夜,两人都睡得很安稳。 冬日的寒气在树杈上凝成了霜,给整片锦州大地上留下了素白色的妆奁。 这是太后挪宫以后,赵以宸第一次踏入此地。 为贴合太后礼佛的性子,朝华殿几乎没有任何过于华贵的装饰,甚至随处可见的竹帘,全然不像一个太后的居所。 比那座烧毁的凤鸾殿,不知道朴素了多少。 赵以宸在门外理了理发束,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殿内没几个人,甚至好似知道赵以宸会来一样,太后早就端好仪态,稳当当地坐在那里。 “儿子给母亲请安。” 两人间,总是有人要低头的,而那个人绝对不可能是太后。 太后没有应声,手里不停地转动着佛珠,嘴里念念有词。 赵以宸也没有继续搭话,只是沉默地站着。 你不让我,我也不让你。 苦了这朝华殿的宫人,跪在低上头也不敢抬。 赵以宸失了耐心,索性也不等太后,径直坐到了位置上。 “母亲,朕今日来此只为了告诉您,朕不会因为一个人而改变已经作下的决定。” 太后眼皮微微地颤抖,捏着佛珠的手也有些使劲。 “包括那个大漠孤女吗?” 这话一问出口,赵以宸愣住了。 他从没将宋知与这些人归纳在一起,从潜意识里认为宋知要远高于他们这些人,然太后这样一问,他也有些怀疑自己是否会因为她而动摇。 “情字难解,哀家等着呢。” 太后语气明显带着讽刺,令赵以宸难得鼓起的勇气瞬间垮塌。 “不论如何,如今的皇帝是朕而非赵以泰。”赵以宸眼神里带着凌厉,恍然中,太后还以为看到了先帝。 手里的佛珠骤然噼里啪啦散了一地。 “你果然是那个贱人的种,长得跟她一模一样,看得哀家巴不得现在就杀了你。”太后如同疯妇,穿着青色佛杉,嘴里骂的是不堪入耳的词。 “贱人?不知母亲在骂谁呢?朕也是先帝的孩子,难不成您也顺带骂了一嘴先帝吗?”赵以宸拍案而起,惊得周围人大气都不敢出。 太后被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胸口只是不断地在上下起伏,眼神中杀意丝毫未减。 赵以宸冷哼一声,甩了衣袖就走出了朝华殿。 “自今日起,没有朕的旨意不许任何人探视。”他声音不大不小,整个殿里的人刚好能听见。 他停下脚步站在门口,“衣食礼制按端淑贵妃的给,对外她依旧是太后,若有人问起来,就说那日走水惊厥,在朝华殿养病。” “奴遵旨。”秦内侍最是了解赵以宸的性子,若真不是把人逼急了,他断断不会做得如此决绝。 “赵以宸!你怎么敢软禁哀家!”太后有些魔怔,仰天大笑着,“你的父亲也折在女人身上,你如今也快要折在她身上了,哈哈哈哈,你们赵家就是出该死的情种。” 太后的声音顺着风越吹越小。 这年年末,太后被彻底地隔绝在了朝华殿。 然而,今日与太后的对峙,彻底激起了赵以宸心底的怒火。 自登基起,他总是没由来的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尤其是今日。 突地,一双令他魂牵梦绕的手搭在了他的手上。 他回过神来望去,正好与宋知目光交汇。 “陛下还好吗?”宋知的声音很轻。 他看见宋知的脸,就会想起黎思,想起自己那段卑微到尘埃里的过去。 心里想的是“救我”,脱口而出的却是,“闭嘴!” 赵以宸想都没想,扯住宋知的衣襟,将她抵到了城墙上。 身后便是万丈高空。 他走不出来,逼着自己坐上了金台,心里的那份卑微依旧没有消散。 赵以宸心里突然有种想法,是不是将眼前的这个人杀了,他就再也回忆不起来那些痛苦的记忆。 越想到此处,他便越发收紧了掐着宋知脖子的手。 “陛、陛下。”宋知试图唤回他的良知,不断拍打着他的手背。 她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第六十四章 “赵以宸!”宋知拼劲全力对着他吼了一嗓子,还略带哭腔。 尾音刚落,赵以宸手下的人差点没了呼吸。 他的手突然松开,眼神里尽是慌张。 这是唯一一个能看破他心扉的人,也是整个锦州城里与他最相像的人。他为了能逃离自己的恐惧,不惜每次都用最恶毒的方式对待她。 宋知摊跪在地上,贪婪地呼吸着空气。 已入了冬,城墙上有些许宫砖都依稀能看见寒霜。 她穿得没有那么多,鞋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弄湿了,整个人很狼狈地出现在赵以宸面前。 人啊,总是矛盾的。 宋知虽衣衫狼狈,但她的心确是整洁亮丽的。 反观赵以宸,衣物整洁端肃,内心实则狼狈不堪。 他的目光依旧宛如地狱的罗刹,充满血腥。 “对不起,是我逾距了。”生死存亡之际,她脱口而出便是他的名讳,宋知不知道说什么,但道歉总归是没错的。 赵以宸双指用力揉了揉太阳穴,回过了些神志。 “别只知道认错,你在朕这里没有错。” 宋知的双手被冻得有些彤红,又加上在结满冰霜的城墙上跪了许久,有些止不住的咳了起来。 “我太害怕了,你那鞭子抽人实在是疼得厉害。” 听宋知说完,赵以宸抻了抻衣袖,将狐裘披在了宋知身上,又将她打横抱起。 狐裘的毛顺着寒风舞动着,时刻撩动着赵以宸的心弦。 “以后你可以直呼我的名字。” 赵以宸声音淡淡地,他眸中闪过一丝微光,不过很快又沉了下去。 他忘不了宋知祈求怜悯的眼神,那微微颤抖的手,像极了曾经的自己。 看着宋知一点一点被自己脱掉了奴骨,他本应该开心的,却不知怎的有些心烦意乱。 他真的希望宋知成为跟他一样的人吗? 两人之间已经太过相似,若是要强迫宋知按照自己心里的模样走,那和自己最讨厌的人又有什么区别。 在他的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女人都死在了他情智未明的时候。 他自一生下来就背负着太多,所有人都在教他该怎么为人君王,为人臣子,却没有人告诉他应该怎样对待自己喜欢的女人。 宋知是他须臾二十多年来唯一一个勾起他情欲的女人。 他承认,在最开始他的确讨厌她这脸,顶着黎思的脸却干着与她截然不同的事。以至于不论宋知做什么事,赵以宸都认为那样是在亵渎黎思的灵魂。 许是因为他将黎思高挂在苍穹之巅,不许任何人靠近,包括他自己。 在他遇到宋知以后,他便带有报复心理的将那种放不上台面的羞辱全部加注在了宋知身上。 从来就没在乎过她的想法。 原本是想改变这种态度,然而每次说出口的都是伤人的话。 “靠朕近些。”赵以宸感受到怀中的人对他有些疏离,又将抱住宋知的手紧了紧。 “这、这样被人看见不好。” “朕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与他们何干?” 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赵以宸停在了原地。 “怎、怎么了?”她本就有些不好意思,与赵以宸的任何接触都让她情不自禁的再贪恋一点这不属于她的情感。 “你是初冬生的吧?” 赵以宸有些试探。 “我不知道,应该是初春吧。阿娘每次都是在花开的时候为我准备马奶酒,应该是那个时候。” 其实宋知也不知道自己的生辰,从小没有这种概念,加上在大漠流浪了七年,更加不会在乎这种小女儿家的事情。 “是冬月初一。”见宋知这般说,赵以宸想都没想就说出了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那个日子。 “嗯?那不是冬天吗?我是初春生的。” 宋知不太明白赵以宸为何这么笃定。 “就是那个日子,朕不会记错的,但是已经过了。” 赵以宸心里的那个人,已经很久不会再出现了,久到连她的生辰都要想不起来了,只记得她的忌日。 “你和太后在朝华殿的话,我都听见了。”宋知不愿再纠结生辰的话题,她这么多年都不曾在乎过的节日,如今长大了更不愿去想起。 “你是不是觉得我碍了你的路?” “没有。” 此刻,赵以宸很想伸手去摸一摸宋知的脑袋,即使他用双臂抱着她,却总是觉得没有那样来得更安慰。 “其实我不希望你为我做出什么改变。” “此话怎么说?” “因为你就是你啊,你是赵以宸,应该按照你自己的想法生活。你是这锦州城的王,为什么要为了一个人去改变整个计划呢?” 是啊,赵以宸也想按照他自己的想法来生活。 可是,周遭所有的一切都在禁锢着他。 前朝有谏院,后宫有太后。 在这个寂寞深深地宫苑里,只有宋知在不断强调,让他能按照自己的想法活着。 若换做是这宫里的任何一个人,赵以宸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枭首。 而那个人是宋知,他曾不止一次渴望甚至贪恋她怀里的安全感以及认同感。 赵以宸将她放在床榻上,伸手去解开她的衣襟。 “你、你想....” 宋知不断地往后躲,像个受惊的小鹿。 “把湿衣服换了。”赵以宸已经脱去了她的鞋袜。 暖阁里的风顺着衣襟灌入宋知的身体,使她浑身僵直。 其中还夹杂着浓郁的龙涎香。 在宋知的印象中,男女交换不过是为了繁衍后代,而那抹龙涎香味,更激发了人与人之间的情愫。 很多时刻,宋知就想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下去,女子嘛,就是这样。 嫁给一个家世良好的夫婿,再将他视作东家,毕恭毕敬地对着就好了。 至于那轰轰烈烈的爱情,宋知已经尝过了,得到的是不堪的回忆。 她选择沉沦,沉沦于条条框框的束缚中。 第六十五章 宋知不记得自己是何时睡着的,只依稀记得睡着前,赵以宸放了好几个汤婆子在她的脚边。 殿中还加了几盆炭火,这是入冬以来她睡得最香的一次。 醒来时已经不见了赵以宸的踪迹。 宋知看着空空的床铺,心里突然有种失落感。 她一直住在天圣殿的后暖阁里,这是先帝以前用来宠幸妃子的暖阁,然而她却并没有在此与赵以宸发生任何事,但如今这样的位置也有些尴尬。 她被尊为贵妃,却并没有自己的寝殿,像个官女子一般蜗居在赵以宸的天圣殿。 宫里宫外都传出了许多流言蜚语。 “你有什么好得意的,你侍奉的主子不过是个被人养在笼里宠物,对我说话什么态度?” “那她也是贵妃娘娘,是你攀不上的龙床!” 殿外有两女子在喧闹着,想让人不听见都很难。 宋知倚在窗户前看着两宫婢的互相叫嚣,她好奇还有什么更乱七八糟的东西。 “够了!这是天圣殿,是你们嚼舌根的地方吗?” 那两宫婢见来人,立即停了争执,站在了同一边,“徐总宪。” “今日是我听见了,勉强放过你们,若是被陛下听去了,还能有命活?”徐行之比一年前更多了几分稳重,下巴间还蓄起了胡须。 “感谢徐总宪不杀之恩。” 刚两人在此时又有了十足的默契。 徐行之挥了挥手示意她们退下,转身便看见宋知倚在窗边望着看。 “贵妃娘娘妆安。” “徐总宪无须如此,我还要谢谢你。”宋知笑了笑,惹得徐行之有些不好意思。“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陛下在前殿与林司谏议事,我不方便在。”徐行之即使再稳重,在面对宋知时,还有点莫名的不知所措。 “怎么会,我还以为你们两形影不离呢。”宋知很少与人交谈,徐行之是她在这个宫里为数不多愿意聊上几句的人。 越是和宋知接触,便越能发现她与传闻中简直就两种完全不同的人。 徐行之便是深有体会的其中之一。 “娘娘,这位是?”青玥端着刚捂好的汤婆子,从侧门进来。 “徐行之徐总宪。”宋知熟练地接过汤婆子,对着二人介绍着。 “娘娘才不过刚入冬,就已经要用汤婆子了吗?” “在宫里养尊处优惯了,人也变得娇气了起来。”宋知将发丝别到耳后,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更精神一点。 “娘娘正值十八年华,娇气些也是自然的。” 话至此处,再聊下去怕是有些不合规矩。 “行之,走啦,下棋去!”身后传来林司谏的声音。 林司谏见宋知在,上前来行了行礼。 “贵妃娘娘妆安。” “林司谏不必多礼。”宋知与林序秋没打过什么交道,自然要生疏一些。 “行之,你先去吧,我有些话要与贵妃娘娘单独说。”林序秋侧颜过去,示意徐行之先走一步。 正是这一转身,那抹寻找无果的身影,重新唤起了青玥尘封已久的记忆。 “林司谏有话请讲。”宋知也不再随意的倚靠着窗户,拿起狐裘披起,将林序秋迎进了门。 林序秋作了个揖,“娘娘,恕老臣多言,您的存在对于陛下而言十分不利,为了江山社稷与您自己的名声着想,希望您能尽快向陛下提议尽早搬出天圣殿。” “名声不名声的,对我已经不重要了。但是我会考虑林司谏的提议的,多谢林司谏提醒。”宋知始终微笑着,令林序秋也说不出什么下场面的话。 “如此,老臣便谢过娘娘了。” “青玥,替我送送。”宋知抬手让青玥去送客,是感觉肺中有股病气突然要涌上来,怕过了病气给别人。 “徐总宪,请等一下。”青玥跟在林序秋身后,喊住了准备要离去的徐行之。 “青玥姑娘怎么了?”徐行之本是从小地方上任的官员,没有那些虚妄的官僚主义,对宫里的婢女内侍都是客客气气的,一点官架子也没有。 “我、我想问问你,天贞元年,秋老将军凯旋宫宴那日,你是否去过御花园?”青玥担心时隔一年,对方会忘记,也更担心是自己想多了,声音越来越小。 “举手之劳,青玥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真、真的是你。” 徐行之没有否认,只是青玥没想到徐行之还会记得那日之事,面上掩藏不住的开心。 “好了行之,你走不走,再不去你最爱的醋鱼可就没了啊。”林序秋不断催促着,还以为是哪个宫里女婢看上了徐行之,想要为他解围。 “就来了,就来了。”徐行之打着招呼,“青玥姑娘,臣见贵妃娘娘面色不佳,臣的父亲曾为医者,人称妇科圣手,这副良方你先收好,寻个机会煮了给贵妃娘娘喝。” 触目所及之初,烟霭袅袅,冬日的寒风将树杈吹的沙沙作响。 徐行之的身影早就消失在了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宫街上,青玥手中还拿着残留徐行之体温的药方,寒风吹在脸上也不觉得凉,反而还有种小鹿乱撞的青涩之意。 “他爱吃醋鱼吗?”青玥走在回天圣殿的路上,嘴里一直在念叨着。 “你今日换风格了?怎么拿了这么多鱼?”宋知钻进小厨房,从青玥身后探出头望着。 “没、没有,冬日里吃暖锅子最合适了,最近向司膳司学了点手艺,做个醋鱼加暖锅子给你尝尝。”青玥双手沾满油渍,示意宋知躲开些。 青玥的小心思一眼就被宋知看穿,“徐总宪今日吃了醋鱼,这几天应该不会再想吃了。” “哎呀,你在说什么!”青玥小脸红扑扑的,将江南女子的温婉展现得淋漓尽致。 青玥情窦初开得晚,宋知希望她能找个良配,平平安安地过完下辈子。 想起自己如今的尴尬地位,又问道,“要不你留着天圣殿当差吧,这样日后保障能更多些。” “胡说什么,你在哪我就在哪。” 第六十六章 “这是什么?”宋知与青玥两人端着暖锅子回到后暖阁,发觉殿内的烛光都熄了。 冬日的余晖透过窗户的缝隙洒在周遭的地板上,给暖阁平白地添上了一层肉眼可见的暖意。 屋内撒满了花瓣,一路延伸至殿外。 宋知一路随着花瓣走向,来到了御花园。 只见一颗巨大的山茶花树立在那里,好似一个遗世独立的仙子。 它身上开满了白色山茶,在这寒风瑟瑟的冬日里,显得更加高洁。 “这日子怎么还会有山茶花?”青玥也没见过这幅奇景,止不住惊叹。 宋知往近处看了看,发现这些山茶都是被人为绑上去的,上面还有几根隐隐约约的丝线。 “喜欢吗?”赵以宸从山茶花后走出,他今日穿着一身云锦常服,倒是有一种新鲜之感。 “陛下,这....” “冬日里找不到好看的花,朕便命人单独放在一个暖阁里,硬是催熟了它的花苞,再将它绑在树上。” “陛下为何要如此呢?” “朕想送你一个礼物,思来想去也不知道送什么,便亲手为你栽下了这颗山茶树。” “多谢陛下,臣妾很喜欢。” 没有女性能拒绝花,何况自小生长于大漠的宋知。 少女暗沉的心在此刻,被一颗山茶花树再次点燃。 “等明年,你就能看见由它自身而绽放的山茶花了。” 宋知轻应一声,顺着被赵以宸搂入了怀里。 是夜,宋知终于卸下了自己全身的力气,去迎合赵以宸。 两人之间,前所未有的和谐。 赵以宸在一侧睡得正香,一只手还不忘搭在宋知的腰间。 她看着赵以宸的睡颜,心想着,就这样被禁锢着也不是不行。 “我答应送你的山茶花,我做到了。”赵以宸突然梦语。 宋知娇羞着回应,“我知道。” “黎思。” 声音很轻,却还是被宋知听见了。 原来在赵以宸心中,宋知还是被当成了黎思,她始终都是替身。 教她习字也好,在太后面前维护她也罢,都离不开她这张脸。 一开始便知道的结果,还是选择一次又一次的欺骗自己,最终受伤的也只有自己而已。 自她踏入这片锦州大地,身边无一不充斥着黎思的身影。 宋知与黎思从未谋面,却在周围人的指指点点中,了解黎思的一点一滴。 如今,没有人比宋知更了解黎思。 在贺兰府时,众人皆知她是被送入宫的工具,没受过什么好言好语。 现下入了宫,成为了贵妃,也依旧被人戳脊梁骨。 甚至还要被枕边人当成是她人。 再无欲无求的人,被这周遭一次次地欺辱,也该有了反击的心。 反复触碰,反复逃离。 在这不断的横跳中,她的心彻底凉了。 温婉的江南,连同月亮也都是温柔又凄清的挂在苍穹上,将它轻柔的月色洒在阁楼之上。 次日,宋知醒得要比赵以宸还早些,她按着规矩服侍赵以宸穿衣戴冠。 戴好最后一串朝珠时,宋知犹豫地开了口,“陛下,臣妾想搬回漪澜殿去住。” “怎么想回漪澜殿住了?这里不好?” “不、不是,臣妾是觉得,住在这里不合时宜。” “朕让你在这里住,你便在这里住下。” 赵以宸身上零零散散地挂着朝珠配饰,互相碰撞在一起发出的声音像极了镣铐在地上的拖曳声。 那背影,仿佛又在说着,“救救我。” 同情一个男人很简单,而可怕的是,她心底终究是善良的。一旦对一个男人有了肌肤之亲再加上悲悯,这两种东西就像来自地狱的一双手,不断地将她往深渊里拉去。 从前她不知道,不知道什么是拒绝。 赵以宸教会了她,不要轻易对一个人低头,哪怕她想救这个人。 那时的赵以宸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亲手打造出这把铮铮的匕首,会在某一日,刺向他的胸口。 “娘娘,陛下不是让您在那继续住吗?”青玥拎着几个大小不一的盒子,跟在宋知后面。 “反正迟早都要搬的,自己走总比被别人赶走强。” 宋知东西本来就不多,两人互相拎着一点,一趟便搬完了。 “娘娘,我....”青玥将东西放好,双手紧捏着衣裙,支支吾吾道。 “有话就说吧,我们之间不要这么生分。” 俗话说得好,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纵使天圣殿那般辉煌,宋知还是认为她在漪澜殿更自在舒适。 “今日徐总宪被召入宫了,我想把我做的糕点给他尝一尝,就当做新年礼物了。” “好啊你,连徐总宪什么时候入宫你都打听清楚了,真真儿是姑娘心思往外飘去了。”宋知嘴上打趣着青玥,双手又将她往外推。 “去吧去吧,早些回来啊。” 整理箱子时,宋知在箱子底部翻出了一把铜制的钥匙。 这是赵以宸交给她的,她一直都没去看过。 如今快要到新年了,也是该清扫清扫了。 屋内的陈设基本没变过,还和去年一样。 只不过因为没有人打扫,上面都覆了一层灰尘。 做了简单的清扫,宋知往内殿走去。 里面十分简单,确实合着一个伴读该有的礼制,而宋知如今靠着与她相似的脸,坐上了贵妃之位,心里更多了些不踏实。 “我没有想抢你位置的意思,到了时间,我会走的。”宋知用蘸了水布帕,轻轻擦拭着周围桌椅。 突然,一个锦盒从柜子顶掉下来。 黎思与宋知一样,都喜欢将盒子放在柜子顶,想是以往的宫人都没有认真打扫,才导致今日被宋知发现。 锦盒里尽是黎思喜欢的小物件,其中还有一只耳坠子,玉的成色不是很好,但样式很精巧,是一株并蒂菡萏。 第六十七章 新年伊始,整个锦州城都遍布着欢声笑语。 赵以宸大赦天下,减免税赋,彻底将锦州的民心收入囊中。 他今日心情大好,却没有在天圣殿看见熟悉的人。 想都没想,就往漪澜殿方向去。 “朕不是让你待在天圣殿吗?”明显带着怒意。 “如今流言逐渐平息,臣妾不想再因为自身而给陛下平添烦恼。”宋知料到了赵以宸会来,一早便想好了说辞。 “罢了罢了,你开心就好。”赵以宸走向尊位,拿起茶盏轻抿一口,“你不愿去天圣殿,朕就来漪澜殿陪你也是一样的。” “陛下....”宋知想拒绝,她要与赵以宸保持距离,这样才不会越陷越深。 “朕意已决,且君无戏言。” “陛下,宫宴定在三日后,这是参会官员名单,请您过目。”白术敲了敲漪澜殿的门,双手将名册奉上。 那日匆匆一瞥,宋知就觉得他身上的气息十分熟悉, 今日面对着面,那种熟悉的感觉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可以,就按这个定吧。”赵以宸将名册合拢,发现宋知正盯着白术看。 “怎么了?” “没事,就是觉得白侍郎有些熟悉。” 宋知回过神来,才想起来贺兰灼已经死了。 贺兰焰被执行梳刑的那日,庐山那边就传来了贺兰灼不慎跌落山崖的死讯。 在听到贺兰灼死讯时,宋知要比想象地更加镇定,心里没多少忧愁,只是觉得有些可惜。 现下看见白术,又觉得可能是自己看走了眼。 “对了白侍郎,朕舅父的尸身前几日从乱葬岗带回来了,按照九品大夫仪制下葬即可,另外他的两个儿子也可按举子的礼制下葬,就当是朕尽最后一点孝心了。”赵以宸拍了拍宋知的手,眼神里只剩温柔。 赵以宸变了,他对宋知极其温柔,甚至有着捧在手里怕碎的小心翼翼之感。 然宋知却不知怎么了,她在面对赵以宸这温柔时,心里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当局者迷,旁观者更不清。 这一幕落在白术的眼里,惹出了他一番愁肠。 他回了赵以宸,独自走在这深深地宫街上。 是他亲手将宋知送入宫,如今看着她与赵以宸相敬如宾,恩爱两不疑的甜蜜模样,白术心里后悔了。 他做了这么多事,唯一只有将宋知送入宫这件事才彻彻底底让他后悔。 也更加坚定了他想要那王位的争夺之心。 迟来的深情比草贱,一切都晚了。 正走过御花园,一抹艳丽的影子从他面前闪过。 “德妃娘娘?”白术追上前去,只见到了哭得梨花带雨的秋雨桐。 “白侍郎?你可见到了陛下?”秋雨桐语气带着哽咽。 “德妃娘娘出什么事了?”白术假意的问着,贺兰康年与秋家斗了半辈子,没有人比白术还想要让秋家倒台。 “我家母亲剩最后一口气了,我想回去看她,你能让我找到陛下吗?”秋雨桐五官略带一些混血感,哭起来更加惹人怜爱。 白术用手扶起秋雨桐,手指无意间碰到了秋雨桐的手腕。 “陛下在漪澜殿。”白术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冷静,不让秋雨桐察觉到一丝异样。 “那没用了,我从来就入不了陛下的眼,何况他还在漪澜殿。”秋雨桐浑身卸了力,双手无力的垂在两侧。 这深深宫苑,究竟给女人带来了什么。 想要恩宠的费尽全身力气都得不到,不想要的却见他像见了活阎王。 “若娘娘相信在下,在下可替娘娘去跑一趟,何况宫宴在即,您最好别去触陛下的眉头,仔细着引火上身。”白术哪是真的愿意替秋雨桐跑这一趟,无非是在秋雨桐身上发现了可以利用的价值。 “多谢白侍郎。”见白术愿替自己去这一趟,秋雨桐立即收起了哭腔。 在锦州城防隅巷陌,各家各户门前都点着灯,只为装扮得喜庆些,以为祈求来年红红火火。 灯火如明珠夜华,锦州城被各处的灯火拥护着,若天街星市。 宫宴上,宋知坐在赵以宸左侧,秋雨桐要离得更远一些,坐在宋知下方。 席上玉盘珍馐,还有一只手臂般长的蟹。 宋知在锦州这两年,也见过一些海鲜鱼类,这么壮硕的倒是头一次见,也不知该如何下筷子。 但馋虫又在此时呼之欲出。 整场宫宴上,宋知的双眼便时不时的望向那螃蟹。 “陛下,此乃南海进宫的闸蟹,甚是新鲜,特请陛下赏阅。”南海府尹往每人桌前都放上了一只,宋知与赵以宸面前却明显得要比众人都大上一圈。 “府尹有心了,奏乐!”赵以宸大手一挥,便有一群美娇娘不顾严寒,穿着纱裙,在众人面前翩翩起舞。 整个殿上,众人都没先饮上一口酒,而是不约而同地去剥起了那蟹。 只有宋知拿起筷子又放下,面露尴尬。 赵以宸见到了宋知的窘迫模样,拿起桌上的工具,向那闸蟹敲去,三下五除二弄下了闸蟹的腿,又干脆利落地从里面抽出蟹肉,整齐码好,递到了宋知面前。 转而又拿起宋知面前那只,迅速地又剥好了一盘。 白色混杂着红色的蟹肉,入口即化,还有些弹牙的质感。 宋知一吃便爱上了这味道。 不禁露出了像孩童讨到了糖吃的欢喜模样,赵以宸紧盯着宋知,也不自觉笑了起来。 秋雨桐望着这两人,眼前的闸蟹都变得索然无味,一口将烈酒饮下。 不慎发觉白术也望着两人,眼神里的落寞转瞬即逝却还是没有躲过秋雨桐的眼睛。 她也难得在这宫里找到了知己,两人隔空相敬,同饮下了这愁上浇愁的烈酒。 美娇娘在殿前舞,赵以宸脑海里却全是宋知的身影,是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模样。 一袭红色舞裙,洁白的肌肤勾人惹火,尤其是在面纱揭下的那一刻,更舞在赵以宸的心上。 第六十八章 “你好歹也是从我秋家出来的人,怎么就会不如一个小小的大漠孤女?” “父亲您小点声吧,这离雨花阁没多远,别被陛下听去了。” 秋明鬓边已出现了几缕白发,人也没了些精气神,依旧还能居高临下的质问秋雨桐。 “你也知道要面子,那个孤女都坐到你头上去了,还能有什么面子。”秋明嘴里的唾沫星子四处乱窜,实在是没有当官的模样。 秋明甩了甩衣袍,靠近了些秋雨桐悄声说道,“你入宫也一年了,美貌不能当饭吃,还要尽快生下一个小皇子才是,这样咱们秋家才算是真的留下了皇室血脉。” “我能如何生,这也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啊。”只有秋雨桐自己明白,她没有和赵以宸行过周公之礼,更别谈生皇子的事情。 “你做好两手准备吧,一是找个机会将她做掉,二便是尽快怀上陛下的龙裔。”说完,便塞了一包药粉给秋雨桐。 “父亲,这是?” “有时男女欢好,不一定需要两情相悦。” 秋雨桐手里紧紧攥着那包药粉,内心犹豫不决。 生母一直都秋雨桐心里的劫,秋家人贪恋权势,主母也是富贵人家的嫡出小姐,秋雨桐为了获得一时的富贵,狠心地抛弃了独自将她养大的母亲。 转身就投入了秋家的怀抱。 为了得到了主母的肯定,她整日天未亮就起来钻研琴棋书画,整个锦州若她说第二,便没人敢称第一。 入宫,也是她为了讨好秋明而主动提出的。 所有人都以为,凭着秋雨桐出众的外貌以及优秀的才华,定能在后宫里平步青云。 谁能想到,被一个半路杀出的宋知抢了所有风头。 她真恨,没有在那时让宋知彻底消失在她的眼前。 “德妃娘娘,你还好吗?”白术本是想出来散散酒意,却遇上了躲在角落的秋雨桐。 她除了琴棋书画精通以外,也有一手以假乱真的好演技。 “白侍郎?”秋雨桐瞬间带上了哭腔。 白术这阅人无数的眼睛,一眼便看出了秋雨桐在装。 他也没有戳穿,由着秋雨桐的演技往下走。 “德妃娘娘怎么哭了?” “没事,就是想到去世的母亲,有点惆怅。” 一个女人愿意在男人面前示弱,多少带了一点亲近的信号。 白术赌了一把,他赌眼前这个人会是他得到那个王位的第一助力,即使她是赵以宸享用过的女人,也不要紧。 他搂过秋雨桐,拍了拍她的后背。 这简单的一个手势,瞬间捕获了秋雨桐的心。 冬日黄昏透过云彩密布于苍穹之巅,隐约有一两只瘦小的乌鸦,互相牵绊,越飞越远,彻底融尽无边无垠的旷野尽头,惆怅无尽,思绪万千。 “你在想什么?”赵以宸把宋知带上城墙,迟迟不见宋知开口, “臣妾在想,时间过得真快,又是新的一年。”宋知将鬓边被风吹散的发丝别到耳后,眼睛里尽是锦州城的万家灯火。 六朝古都,用了数不尽斑斓的色彩才筑建起这座城池。 站在这城的最高处,仿佛还能听见先人泛凉的低叹,甚至还能看见盘桓在江岸边,久散不去的薄雾。 “是啊,又是新年。”赵以宸轻叹,“该将那事提上议程了。” 宋知一脚踩上城墙,整个人都站在靠近边缘的地方,张开双手,感受寒风的肆意。 “你干什么!快下来!”赵以宸以为宋知要想不开,赶忙伸手拉住了她的裙琚,终究是从他手中错过。 “陛下,你快看,站在城墙上,能看到更远处的山!”宋知放肆地大笑着,她好久都没这般自在快活了。 入了宫,穿上了人人都羡慕的服饰,一层又一层的繁文缛节对她而言不过是一串又一串沉重的枷锁。 她原本是想说服自己来适应,而随着她越沉寂自己的心,就越发向往自由。 宋知总是一次次给赵以宸带来惊喜,他今日才发觉,宋知并不是只有清冷的一面,原来她笑起来更好看。 赵以宸顺着宋知的手站上城墙,与她并肩感受,那高处不胜寒的滋味也少了大半。 从高处远眺,越过了薄雾,将远处的景色尽收眼底。 赵以宸多希望时间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刻,他已经失去了一次黎思,不能再失去宋知了。 “设枢密院,主管军事政要,凡是军事方面的事情,统一归到枢密院去。由楼弃担任枢密使,皆由其派遣。”赵以宸玉玺一盖,敲定了一个朝局的走向。 然,这仅仅只是开始。 “恭喜枢密使,贺喜枢密使。”下朝后,众人纷纷涌上前,将楼弃围了个水泻不通。 围在楼弃前的,几乎都是年轻一辈的官员,凡历经先帝的官员,没一个摆出了好脸色。 “林司谏,陛下这番举动,视你我与何地?”谏院副使凑上前,与林序秋低声耳语。 “你我本就是为人臣子,陛下的一举一动需要将你我放在眼里吗?”林序秋拿衣袍遮了遮嘴,示意副使莫要多言。 副使还是不死心,回到谏院召集了其他谏院同僚,唯独没通知林序秋。 “各位同僚,陛下如今突改朝制,且楼弃并不是正儿八经通过科试考上来的武生,怎么就轮到他成了枢密院使?”副使在堂上慷慨激昂,一番言辞颇为愤怒。 “副使之意,是想要上书弹劾枢密使?” “此事下官以为,要告知林司谏以后再做定夺。” 林序秋能历经两朝而至今立于高位,且深受赵以宸重要,不光是因为先帝钦定不杀言官,更重要的是,林序秋拿捏着谏院各处的人心。 而副使虽比林序秋年轻,为人过于激进,剃头挑子一头热,不是个沉稳的主。 “林司谏,林司谏,你们就知道躲在林司谏背后,他还能护你们一辈子吗?”副使有些恼怒,不论他如何努力,他始终要低林序秋一头。 第六十九章 “你们不写这弹劾书,我自己写!”副使恨铁不成钢,话音刚落便立即着手磨墨。 刚科举考进来的官员,见副使这般排场,心里也有些动摇。 横竖不杀言官,说不准那楼弃真有什么见不得的东西,自己的官位也能往上升一升,几个年轻小伙子想着此处,纷纷站到了副使身后。 其中有个面相睿智的小伙子自以为是的进言,“若咱们能将太后请出山,说不准这枢密院就成不了了。” 副使一听,这是个好主意,加上太后本就与赵以宸不睦,还真有可能成功。 此刻,林序秋正在府内与徐行之下着棋,眼看着林序秋要输徐行之半子,林府小厮冲进来报。 “老爷,谏院闹起来了。” “放肆!”林序秋双眼一转,借着发怒的由头,损毁了棋盘。 “诶诶诶,老滑头,你又来这招。”徐行之已经见怪不怪了,谁让他与林序秋合得来呢,只能宠着呗。 林序秋瘪了瘪嘴,侧过身来望着那小厮,“你且说说,怎么个闹法?” “谏院传来消息,说副使要请太后出山。”小厮哪懂这里面的弯弯绕绕,有话直说罢了。 “这不是胡闹吗?!”徐行之倒先沉不住气,从座椅上弹起了身。 “知道了,你且下去吧。”林序秋面不改色,反而还安慰着徐行之,“让他们去吧。” “怎么任由他们胡闹呢?”徐行之愤愤地坐下,已然没了下棋的心情。 “你以为陛下这番是为了什么?”林序秋捋了捋胡子,露出一抹得意的笑。 “你是说陛下又要征战了?”徐行之这才恍然大悟。 林序秋点了点头,“他们请不出太后的,枢密院的成立不是他们能阻止得了的,这是咱们这位陛下,开始计划秋明了。” “他们这样闹,会不会影响你?”徐行之面露担心。 “不会,本朝不杀言官,且是那个副使自作主张,我可在这与你下棋呢。”林序秋示意徐行之坐下,重新摆了一副棋局。 “你这个老滑头,拿我当证人还瞒着我,我可不跟你下了。”徐行之起身要走,装出生气的模样。 “诶,你这人,将我府里的好酒拿出来向你赔罪还不行吗?”林序秋急了,想要拦住徐行之。 徐行之可不吃这套,没有停下向外走的脚步。 “你去哪?” “去督察院,警告那些小子别跟谏院混着来。” “混账!都是些混账。”赵以宸将谏院的折子狠狠摔在地上,朝外跪了一片面请太后的官员。 “陛下息怒。”秦内侍端上一盏降火茶,赵以宸却没心情喝。 “朕设个枢密院他们都要面见太后,这天下究竟是朕的,还是太后的!”手中的狼毫笔连同茶盏一道,摔在了门外。 “朝华殿那边什么情况?” “回陛下,太后娘娘那边与平常一样,没什么动静。”秦内侍着人去收拾碎在地上的茶盏,天圣殿的门却被人一脚踢开。 “赵以宸,你什么意思?谁让你软禁我母亲的?”赵以泰未着官服,气势汹汹的走到赵以宸面前,全然没有将其当做皇帝。 “朕的决定,不需要向你汇报。”赵以宸本就心烦,赵以泰又来弄这么一出,属实令赵以宸头大。 “你软禁我母亲,我定要砸了你这天圣殿!”赵以泰说着,便拿起桌子上的花瓶往地上砸。 没一炷香的功夫,天圣殿的摆设都被摔了个稀碎,就在赵以泰准备拿起桌案上的霁蓝瓷瓶,忽然有一柄剑抵在了赵以泰的脖子处。 只见赵以宸阴沉着脸,“朕说,够了。” 他正烦着该如何解决外面那帮棘手的谏院官员,赵以泰便送上了门。 先帝定下铁律不杀言官,赵以宸不能处决他们,但是赵以泰却可以被处决。 赵以宸命人将赵以泰捆了,双手背于身后,踱步至天圣殿外,“朕可以不杀你们,然你们如今公然在天圣殿外喧哗,朕不得不罚你们。肃亲王赵以泰藐视君上,着降为守灵将领,替朕,也替你们,去守着先帝的陵寝!” “求陛下收回成命,臣等也是为了江山社稷考虑啊!让一个腹中空空的莽夫做一方掌事,如何能服众啊!”副使将头狠狠地磕在地上,磕头的声音在空荡的天圣殿里来回传荡。 “朕明白谏院之心,只是君无戏言,旨意已经下了,断没有收回的道理。何况就军事方面,楼弃并不比你们在座任何一个人要差!” 这不光是简单的一次任命,一方君王不能没有军权,而如今军中大部分将士只认秋家人,无疑是犯了赵以宸的大忌。 “好了,朕感念你们体恤朕心,所以不罚你们,只贬了赵以泰,杀鸡儆猴,若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朕破了不杀言官的禁也不是不行!” 赵以宸甩手离去,徒留跪了一地的谏院官员。 “楼弃,朕欣赏的你的才干,但朕不能不顾及朝臣的想法。” “臣能入军为锦州报效已经感激涕零,如今更不敢妄想枢密使之职。”楼弃俯身跪在侧殿,情绪激动。 “好了,朕已经下了旨意,你心安理得的受着。”赵以宸摸了摸桌案上的霁蓝瓷瓶,擦去了上面不小心沾染到的赵以泰的血迹,“进攻大漠的计划,你暂时不要参与,由启明带队即可。” “臣遵旨。” 赵以宸刚出天圣殿,便看见宋知伫立在石阶上,风袖随风飘飘,一身清冷,眼眸中泛着点点光华,如同那颗在冬日的山茶花,幽情绝艳。 “怎么来了?”赵以宸语气极其温柔,与刚刚那副暴戾的模样判若两人。 “臣妾听说谏院来请太后出面,臣妾担心.....”宋知其实更担心那些谏院之人会惨死赵以宸之手,想着能拦一人是一人。 但赵以宸好像会错了意。 “朕无妨,你告诉朕,要努力做自己,不是吗?”赵以宸搂过宋知,一同走回了漪澜殿。 第七十章 “我们这样,如何才是个头?”秋雨桐身形窈窕的趴在白术的胸膛上,仅有一床被子能遮住二人的春色。 “那你想怎么办呢?毕竟咱们一个是妃子,一个是臣子。”白术饶有兴致地把玩起秋雨桐的秀发,脸上竟有一些得意。 他原本是强忍着恶心才与秋雨桐交好,毕竟他不想忍受赵以宸享用过的女人。 谁知,秋雨桐竟是个完璧。 这不禁令白术有些欣喜,也从某一种程度上弥补了他和宋知之间的遗憾。 “我父亲有兵权,而你有头脑。”秋雨桐语气娇羞,从白术的身上起来,“咱们强强联合,若你当了皇帝,许我皇后之位可好?” 秋雨桐眼神勾魂,惹得白术立即迎了上去。 “好啊。” 又是一夜旖旎。 “陛下,启将军军报!” “呈上来!” 刚过新年,赵以宸立即展开了下一步计划,若不出楼弃这档子事,本应该由他带队,现下命不太熟悉大漠地形的启明走前锋,赵以宸心里多少有些不太平静。 “秋瑜真是不把朕放在眼里!”赵以宸握着军报,面色阴沉。 “陛下怎么了?”今日宋知被喊到天圣殿伺候笔墨,也顺带听了一耳。 “启明的能力,是毋庸置疑的,这秋瑜无视朕的嘱咐,任性妄为,比秋珏更加有过之而无不及!”赵以宸将军报摊开给宋知看,丝毫不介意后宫不能干政的宫禁。 “此地过于陡峭,若启将军带队从西出发,秋小将军从东绕后也算避免了山势。”宋知轻扫了一眼军报,又立即跪了下来,“臣妾失言,应始终谨记后宫不能干政。” “无妨,朕许你干政。” 在贺兰康年下葬后,赵以宸明里暗里撤掉了一些疑似贺兰康年安排的婢女内侍,整个天圣殿现今没了什么人,反而有些过于冷清。 伤害就像滔滔江水,那些在宋知身上留下的皮肉伤,经过大半年的修养已然没了痕迹,而心病却无药可医,宋知始终谨记那些规矩,是用数不清的折磨换来的,怎么都不敢忘。 “臣妾自知愚钝,不配干政。”迟来的感情,抵不过雪中送炭的情谊,徒增隔阂而已。 “朕不当政事听就罢,你且分说分说。”赵以宸牵起宋知,久久不放开与她相牵的手。 见推脱不掉,宋知便落落大方的开口道:“不日便要迎来春汛,而侧面有条小道,一遇春汛便形成水路,可以借着水路避开这山势,直接绕到其后。” “哦?朕倒是不知还有这么一条路。”赵以宸在地形图上来回比划,加上近日阴雨连绵,身上也不爽利,恐是有大雨。 “来人,责令枢密院拟旨,全军修整,以待春汛。” 赵以宸竟这般相信自己,宋知心里没由来的有些暖意。 在这宫里待了两年,宋知身上的灵气也消耗了不少,为人处世也变得规规矩矩,没了往日卑微的奴性,却也失了对生活的乐趣。 傍晚,宋知一觉不醒。 三四个太医汗流浃背地挤在漪澜殿里,整个殿里都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药味。 “太医,怎么说?”赵以宸神情焦急地望着床榻上的人,她薄得像一张纸一样,皮肤白的有些渗人,嘴唇一点血色都没有。 “回陛下,贵妃娘娘这乃是心病,常年忧思过度加上食欲不振,老臣已拟好了健脾补胃的药方,按时令贵妃娘娘服下,便可稍有好转。”太医替宋知把了脉,又嘱咐好青玥去照看炉子上的汤药,这才到了赵以宸面前复命。 “朕知道了,你先回去吧。”赵以宸眉头微蹙,确定宋知没有生命危险,这才端起茶盏大口喝了起来。 太医走后,赵以宸屏退了所有漪澜殿的人。 徒留自己与宋知。 “你常年忧思,是因为朕吗?” 宋知的手臂上还有些褐红的印记,赵以宸依稀记得,这是自己用鞭子留下的伤痕。 往日种种如走马观花一般,不断地在赵以宸脑海里闪回。 曾经有多享受看着她被自己拉入泥潭的模样,如今就有多心疼这榻上的人。 “陛下?”宋知努力撑开疲惫的双眼,只看到赵以宸坐在自己床头。 “对不起。”赵以宸将宋知扶起身,是她整个身体陷入自己的怀抱。 这时赵以宸才发现,冬日的棉衣也碍不了宋知略带骨干的手臂。 隔着几层厚重的棉衣,依旧能清晰的感觉到宋知消瘦的身形。 “陛下怎么了?”刚从沉睡中转醒,宋知有些神情恍惚。 “是朕以前对你太过严苛了,才导致你这般忧思过度。”赵以宸心生愧疚,把头埋进了宋知如瀑的秀发里,贪婪的吮吸着独属于宋知的气息。 宋知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她早就不恨赵以宸了,又或许说,没有爱,才不会生恨。 她吃力地抬起手,在赵以宸后脑拍了拍,“您是陛下,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此刻的赵以宸略带哭腔,仿佛一个犯了错的孩子。 若宋知没有在大漠流浪七年,按照她的性子,她肯定要指着赵以宸鼻子骂,不论他是不是皇帝。 只可惜,没有如果。 宋知确确实实流浪了那七年,整整七年,足够磨掉一个人所有的傲气。 在吃不饱穿不暖的痛苦中,宋知麻木了,她已经不再维持一个贵女的仪态,只要能吃饱,被当做野人又有何惧。 优雅的前提是要吃饱穿暖。 贺兰灼给了她饭食,让她有了栖息之所,无非就是希望她顺从听话,那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入了宫,有了尊贵的位份,享不尽的荣华,宋知这副奴性倒显得格格不入。 是赵以宸给了她再生的机会,让她重新认识到,不用低三下气,也能活得像个人样。 所以,宋知心里对赵以宸是有点感激的。 第七十一章 “真的没事,陛下,不用太过自责。”宋知泄了力,温柔地拍了拍赵以宸的肩膀,动作幅度太大,不禁咳了几声。 赵以宸意识到,可能是自己让宋知坐起身太久了,赶忙轻柔地令宋知躺好,还往被褥里塞了一个刚捂好的汤婆子。 “你怎么会食欲不振呢?司膳司的饭菜不合你胃口吗?”赵以宸侧坐在床边,帮宋知理好散落在脸上的秀发,满目柔情。 “没有,只是臣妾还不太习惯。”宋知声音越说越小,整个人昏昏沉沉的。 “陛下,臣妾想睡一会。” “快睡吧,将才喂你喝了安神药,睡一觉就好了。” 见宋知的呼吸均匀,赵以宸才确定她睡着了,悄声喊来了青玥。 “你主子平日里都爱吃些什么?” “回陛下,贵妃娘娘平日吃的少,奴实在担心,便每日换着花样煮些鸡丝小粥给她。”青玥上次单独见到赵以宸,还是去天圣殿求他放过宋知。 现在心里还对他有些发怵。 “赏!”还未等青玥说完,赵以宸便大手一挥,吓得青玥双肩颤了颤。 “秦德怀!”赵以宸转而又朝着屋外喊。 “陛下,奴在。” “你明日一早亲自去请楼弃来,朕有些事要问他。” 药物加上身体疲惫的原因,宋知破天荒地睡得香沉,也晚了一些时辰起身。 铺面而来的孜然味,令宋知的思绪瞬间回到了在大漠的时候。 “烤羊肉?”她已经很久没有饱口腹之欲,对那羊肉实在想念的紧。 还以为是病中产生的幻觉,直到香味越来越浓,宋知这才真的确定是烤羊肉。 鞋袜都来不及穿,光着脚便奔向了那滋滋流油的烤羊肉。 “你看你,鞋袜都不穿,着凉了怎么办?”赵以宸穿着一身常服,与以往的装束完全不同,要不是他开口说话,宋知都没认出来他。 赵以宸放下竹签,伸手替宋知穿好鞋袜。 他可是天子,怎么能让天子为自己穿鞋子呢? 宋知有些惶恐,有些失措地收回了脚,“陛下,臣妾自己来就好。” “别动,让朕给你穿。”赵以宸使了些力,宋知想挣脱也挣脱不了。 宋知连续吃了三只烤羊腿,才心满意足的从座位上离开,起身伸了一个超大的懒腰,脸上尽是幸福。 “没想到,你还是个馋猫。”赵以宸用手帕擦了擦手上的油,看见宋知这般开心,自己的心情也变得好了很多。 “臣妾记得,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宋知左思右想,只慢悠悠从嘴里蹦出几个字,“陇....陇...” “陇馔有熊腊,秦烹唯羊羹。”赵以宸有些无奈,以为宋知要说什么大道理,不过是这句诗词。 “对,陛下真厉害,就是这句。”宋知一激动,打起了饱嗝。 赵以宸有些哭笑不得,越和宋知相处,便越能深陷她的魅力当中无法自拔。 “你这句说得也不是大漠的烤羊肉啊,看来是最近字习得少了。” 对赵以宸而言是句玩笑话,在宋知听来,却是圣意。 “陛下恕罪,臣妾知错。” “你这是做什么?朕没有要罚你的意思。”看来以前对宋知太过苛刻了,如今她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赵以宸暗自下定决心要好好弥补宋知。 赵以宸把宋知扶起身,将其按在烤羊肉的位置上,“你要是想吃,就自己烤,别强迫着自己吃些不愿吃的东西,朕又没逼着你。” “人家是宰相肚里能撑船,我这便是宋知肚里全是肉了。”宋知看着炉火边还剩下的羊肉,打趣着自己。 “诶?陛下还没吃过吧?” “朕不用,你吃就行。” “难道陛下没吃过羊肉?”宋知拿起一只腿往赵以宸嘴边送去。 诚如宋知所料,赵以宸还真没吃过羊肉,虽然各地每年都有进献,但赵以宸看着那脱了皮的羊头还是觉得瘆得慌,因而宁愿吃牛肉也不愿碰一口羊肉。 像是找到了赵以宸小秘密的宋知,愈发的激动起来,全然忘了宫规礼制,一个劲儿地往赵以宸嘴边递,硬是被宋知劝得吃了一口。 “不错吧?”宋知扬了扬手中的羊腿,眼里有些得意。 “嗯。”赵以宸嘴里充斥羊肉与孜然混合的味道,确实要比司膳司做得开胃些。 赵以宸望着眼前只是因为一点羊肉就开心得忘我的宋知,他好像从这个女子的脸上,看到了放松。 他从没有想到,宋知在他面前原来这般小心翼翼。 就算他费尽心力脱去了宋知身上的奴骨,即使宋知就在眼前,但赵以宸还是感觉宋知离他好遥远。 赵以宸看着宋知,他忽然释怀了,以前是他将自己桎梏在了黎思去世的悲伤中,看不到周遭的人,以至于还强迫宋知按照黎思的习惯活着。 他今日才发现他错了,宋知就是宋知,她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 现下便是她最好的模样。 “以后,朕每日都会来陪你吃饭。”赵以宸揉了揉宋知的脑袋,语气宠溺, “什么?”一口羊肉差点没把宋知噎死。 “你不喜欢朕陪你吃饭吗?” “不是的陛下,臣妾是担心,陛下会吃不惯这些。” “没关系,只要是你喜欢,朕愿意试着接受。” 那羊肉还躺在架子上,被烤得滋滋冒油,就如同赵以宸的心,彤红热烈。 为了证明自己可以迎合宋知的胃口,赵以宸拿起了一块羊肋排,往嘴里塞。 宋知突然想用憨态可掬这词来形容赵以宸,但放在一个帝王身上好像不太合适,也只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陛下,臣妾知道了,臣妾会按时在天圣殿等候陛下。” “不、不用,你身子刚好,朕来漪澜殿找你。”赵以宸满嘴的肉,只能依靠大致的字音来分辨其中含义。 第七十二章 为了让宋知多吃些,赵以宸特意命楼弃找了个边关的厨子,专门负责漪澜殿的饮食。 “陛下,您怎么了?” 赵以宸吃不惯边关重口的调料,不是太过辛辣就是太过咸香,一场饭吃下来,主菜没用多少,光顾着一个劲的喝水。 “没、没事。” 一连几日,从不沾辛辣的赵以宸几乎顿顿不离辣,宋知气色肉眼可见的恢复了,赵以宸却面色惨白。 宋知见到赵以宸这模样,实在是与之前的样子太过大相径庭,心情难以言喻,不知是该开心还是该劝他不要再强迫自己。 “陛下,漠南,败了。” 这是赵以宸登基以来第一次败仗,楼弃站在殿外不敢进门,借由秦内侍转达。 食了些辛辣之物,本就有些头脑发胀,加之漠南战败,赵以宸更加暴躁。 漠南是进入大漠的重要之地,若漠南没有掌握在手中,又引起了大漠人的注意,要开展下一步计划就变得难上加难。 “楼弃,你亲自来回话。”赵以宸不耐烦地将秦内侍赶了出去,他要知道最真实的战况。 “回陛下,漠南人多狡诈,尤其驯得一手好鹰隼,还未等锦州军踏入边界,他们就早已知晓,甚至能提前埋伏在锦州军的必经之路上。” “先撤退至荆州,原地修整。”赵以宸眉头紧蹙,手指不断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 “那鹰隼虽攻击性强,但注意力有限,不妨试试放飞的鸟雀,再寻个百发百中的弓箭手,一击必中。”宋知声音柔柔的,听不出情绪。 “贵妃娘娘这法子或可一试,但漠南毕竟地势崎岖,使得第一次也使不得第二次。”楼弃仿佛看到了救世主,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不会的,要想培养出一只听话又顺从的鹰隼,一般都是从鸟蛋孵化开始。而野生鹰隼的巢穴常位于悬崖陡峭之地,极其难寻,能驯养出一两只已经很不错了。” “多谢贵妃娘娘提点。” 楼弃从宋知的话里行间寻到了破解困局的办法,而赵以宸却听出了无限的惆怅。 “所以你自小就被驯养的听话又温顺?” 赵以宸用了驯养两字,是将宋知比作了那鹰隼。 这令宋知哭笑不得,她还没见过这样比喻人的。 “回陛下,臣妾十岁前曾在大漠王庭生活,也受着良好的教育,不是您口中的驯养。” “哦,倒是朕措词不当了。” 听宋知如是说,赵以宸心里不太平。他以为自己才是教会宋知为人处世的那个第一,没想到竟还有人抢在他前面。 心里的醋坛子瞬间翻了一地。 “大漠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 “嗯?”宋知懵然,没想到赵以宸会问这种问题。 赵以宸有些别扭,他好歹也是锦州皇帝,从小天资聪颖,基本上都是别人问他的份,怎么还会有他向别人请教的时候。 他没说话,将头扭向一边。 这么些日子,宋知越来越发现赵以宸骨子里还是个小孩子,被桎梏在金丝笼里,也算是无意间保留了他心底的那份纯真。 “大漠没有锦州水土好,那边的风沙大得很,也没有这么多湖光山色,放眼望去全是戈壁,除了寂寥以外毫无美妙可言。”宋知捂着嘴笑了笑,耐心地回答了赵以宸的问题。 记忆是一条看不见的长线,漂浮在天边,回首望去,以为自己已经走出千百万里路,却总能因为不同的事情再次回忆起那段自认为已经尘封的过往。 宋知嘴上说着大漠的不好,但眼里那份怀念绝对骗不了自己。 “你会想家吗?” “当然会啊,毕竟是臣妾曾经长大的地方。” 赵以宸不知道家是什么,以前跟着学究去集市上时,看着手牵着手走在路上的一家三口,他最初会有点触动。 而随着他所走的道越来越和常人不同,自他能出入天圣殿随侍以来,周围的所有人都把他看作瘟疫。 生怕离他近一点就会不祥。 刚开始他对这种改变还有些不适应,屁颠屁颠跑去问先帝,“父皇,为何每次我一靠近他们,他们就飞快逃走呢?” “因为你是朕的儿子,是这即将继承大统的人。” 先帝的语气温柔里藏着刀子,赵以宸也因此憋闷了一段时间。 不过这段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先帝教给他的东西越来越多,他也慢慢淡忘了与同窗好友之间的情谊。 而这一切都不包括黎思。 不论赵以宸在天圣殿随侍到多晚,他总是会提着一些糕点去黎思的居所。 两人什么也不干,就像如今和宋知这样,谈天谈地,只有彼此。 “他们都抛弃你了,你还要当那里是家吗?”思绪如同江水猛兽,狠狠撞击着赵以宸的心口。 “至少在抛弃以前,他们尽最大能力让臣妾过得比大漠所有人都好,在那么贫瘠的地方,臣妾每日都能有新鲜的瓜果,时不时还能喝上羊奶酒,已经比很多人都幸福了。”宋知眼角隐约闪现着泪光。 “若不是他们,臣妾可能都不会继续活在这世上了。” 宋知总是这样,将自己的心酸过往说得好像发生在别人身上一样。 赵以宸本想伸手抱一抱她,却不知怎么,双手好像被无形中禁锢住了,抬不起来,只能匆忙地将眼睛瞟向别的地方。 活在世上的时间不过几十载,没有人能一帆风顺的过完这一段冗杂且孤独的岁月。 这途中会夹杂着友情,亲情甚至爱情,但却始终没有一种能保持一成不变,这些终究给那孤独的岁月添上一些艳丽的色彩。 谁身上都有着或多或少的伤痕,也许有的在心里,也有的在身上,而这些都是时间流逝留下的痕迹。 自我疗愈才是最好的解药。 第七十三章 “陛下,此战险胜,臣认为应调整策略。”楼弃拿着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军报,他近日来往天圣殿频繁。 自楼弃担任枢密使以来,他过得不如以前快活。 那种坐在马匹上,肆意享受着烈酒带来的醉意,感受着在一望无际的原野上大刀阔斧的壮志豪情,一去不返。 如今朝上就剩了他这么一个武官,其余的全奔赴到了战场第一线。 空有一身武力却无处施展,整日消沉于这些文官的文字狱中。 那些文官整日就是想着怎么从楼弃的嘴里挑出一两个褒贬不定性的词语,然后大肆做文章,惹得楼弃现在连话都不敢多说几句。 深怕一个不小心就人头落地。 “让朕想想。” 赵以宸踱步到地形图前,若有所思。 楼弃多想此时此刻,赵以宸愿意将自己派上战场,就算为此付出生命,也算是值了。 待在这么个四方形的地方,提个刀也会被谏院那帮家伙弹劾,喝个酒看个小曲,也要被说生活不检点。 今日面见赵以宸,楼弃多少是带了点小脾气。 “你的赤兔马蹄子也痒了吧?”又是一句听不出情绪的声音,赵以宸背对着楼弃,并不曾看见他有些的脾气的脸。 还不等楼弃接下一句,赵以宸肩头似乎有些卸了劲后又立刻挺起。 “也是该让你的马去见见血腥了。” “臣谢....” “朕这回,与你一同去。” 一句谢恩的话瞬间梗在了喉咙里,楼弃听赵以宸也要一同前去,立马跪了下来。 “陛下,万万不可,国不可一日无君啊陛下!” “你先不要声张此事,尤其是不要惊动秋明,告诉启明原地修整,切不可轻举妄动。”赵以宸转过了身来,活动了下手腕。 “朕也很久没有感受过战场的酣畅淋漓了。” “陛下,臣恳请陛下不要冲动,刀剑无眼,若伤了陛下,就是拿臣等上千条性命也换不来啊!” 楼弃已经完全忽略了赵以宸允许他出站的旨意,神情间满是惶恐。 “希望你别和那些迂腐的人一样,一直反驳朕的意思。”赵以宸的声音已经有些不悦,楼弃也不敢再多说几句。 “臣,遵旨。” “秦德怀!” “奴在。” “拟旨,朕亲征这段时间,由林序秋代为监国,徐行之与白术辅之,若有不能决定的,等朕回来再行商议。即日命赵氏宗室沈氏之子立刻回锦州,并封其为太子,若朕遇不测,尊其为帝。” “陛下!万万不可!”秦内侍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浑身发颤。 “好了,朕又不是在立遗嘱,下去准备吧,下月初便动身。”赵以宸交代完了一件悬在心头已久的事情,重呼出一口浊气,好似挣脱了这金台又好似没有。 “陛下!” “够了秦德怀,你也留下,以防朝中多有生变,你懂得多些,朕今日也将锦州江山托付给你了。” 秦内侍晃晃悠悠的起身,脸上早已满脸泪痕。 自打端淑贵妃薨逝以来,他见着赵以宸跪在天圣殿外整整三日,最后倒在雨地里才换来先帝的一丝青睐,直到现在膝盖上还有那日留下的创伤,每到阴雨天就隐隐作痛。 他看着那个失了母妃的少年,一步步走到如今这金台上,背后的苦楚不是一般人能懂,好不容易就快熬出了头,还是给自己设下了难题。 “老奴,遵旨。” “赵以宸要御驾亲征了,这是我们的大好机会!”秋雨桐满眼欣喜地在华清殿陪着白术。 “还不到时机,若是他战死在大漠里,那才是真真的好时机。”白术玩腻了秋雨桐,早就没了前段时间的恩爱样。 “这没事,只要我们买通他的御厨,在饮食里动些手脚,不怕他不倒。”秋雨桐露出厉色,仿佛已经恨了赵以宸多日。 “真是蛇蝎女人啊!”白术眼神意味不明,似笑非笑。 “女人不坏,男人不爱。”秋雨桐拉着白术的腰带就往床榻走去,眼神里尽是魅惑。 白术笑着拍开了她的手,“手头事可多着呢,有空再来找你。” 又留下了秋雨桐,独自守着无聊又寂寞的时光。 在白术得知了赵以宸要御驾亲征,某一刻,白术竟想将自己的伪装全部卸掉,以最初的模样重新出现在宋知面前,与她重新开始。 这个念头尤其是在深夜尤为明显,导致他在和秋雨桐行云雨之欢都没了专注,秋雨桐问起来也只是用政事繁多搪塞了过去。 大鱼大肉吃久了,才发现还是那一抹不淡不浓的茶香最得心意。 沉浮中,总以为时间还长,恍然一过,却是无法再回头相守。 白术的望着漪澜殿露出的一角,也不知道她此刻过得好不好。 “陛下要御驾亲征?”宋知刚听见青玥传这消息来得时候,还有些不相信。 反复问了多次,最终才肯信了几分。 “已经下了旨意,林司谏监国,徐总宪和白侍郎辅佐。”青玥气喘吁吁地,应该是跑得回来的。 “怎么会呢?” “怎么就不会了?” 赵以宸说着便从殿外走进来,身后没跟着任何人,想来御驾亲征是件大事,宫里上下都忙乱了手脚。 “陛下万福。”宋知迎了上去,言语间有些担心。 “起来吧,都跟你说了多少次,莫要请安。”赵以宸温柔地将宋知扶了起来,牵着她坐到了桌案旁。 “大漠风景怎么样?”赵以宸又问了一遍,像是在试探什么。 “陛下,您千万要小心。”宋知没有直接回答赵以宸的话,多次叮嘱他一定要注意安全。 “太医说你近日身体好的差不多了,朕想....”赵以宸捏了捏宋知的手,“让你和朕一起去。” “陛下?”这不知算不算惊喜,宋知约莫有三年没有回到过自己的熟悉的地方。 一直被禁锢在看似华丽而实则是囚笼的地方。 第七十四章 眼神是不会骗人的,青玥看着宋知流露的眼神,没有人比宋知更想回到大漠去。 “我....”青玥欲言又止,手里精致的手帕都要被卷成了腌菜。 “怎么了?”宋知停下忙碌的手,走到了青玥面前。 “我怕万一回不来,就....” “别紧张,我没想过要你去,毕竟战场凶险,你若不想待在宫里,我现在就去求陛下放你出宫。”宋知看着青玥涨红的脸,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青玥连忙否认,头上的珠钗也随着摆动叮当作响。 “我只是想,他可能还不知道我的心意,也许这是个能说出口的好时机。” 宋知笑了笑,“青玥果真是长大了,不过,是不是要先打探一下徐总宪的心意呢?” “不了,我只是想让他知道我的心意,至于他对我什么看法,我可不敢奢求,毕竟我和他家世悬殊太大了。” “既然你想好了,我肯定支持你,不论结果如何,你都是我最棒的朋友。”宋知替青玥理了理发饰,重新为她缀上一支宝石钗子,显得青玥更端庄了些。 初出的阳光慢慢晒干了雨珠,水面上残留的几片荷叶还承载着一些痕迹。 微风过处,想见的人就在眼前。 “青玥姑娘,实在是不用再给在下烹饪什么了,在下这几日是肉眼可见的圆滚了。”徐行之推脱掉青玥的食盒,并无丝毫逾距之处。 “徐总宪,我有话想对你说。” “青玥姑娘请讲。” 三月的寒风吹过发稍,有些凉意却也使人更加清醒。 “我.....对你有些好感。” “青玥姑娘这可使不得,且不论在下要比你大上七八岁,更何况在下早年已娶过妻,虽发妻早亡,但在下并无再娶之意。” 徐行之的这番话,恰好踩在电闪雷鸣中,刚才还晴朗的天,瞬间乌云密布。 成见是人心里的一道大山,爬到了徐行之这样的位置,又是赵以宸眼前当红得令的人,为官之途一路坦荡,怎么也不会娶一个贵妃的侍女为妻,更不会将其纳为妾。 在宫里当差的婢女就是这样,要么找一个资质平庸的商贾人家嫁了或者被赐婚给侍卫,要么就是在宫里耗着,直到花期凋零,除了死后落得一个忠心为主的好名声,便再也没了其它。 青玥知道,徐行之亦明白。 没有什么女追男隔层纱的真理,在他们饱受禁锢思想的浸洗下,位份尊卑被深深地刻在了人们的心里。 这也是为何,赵以宸不顾所有人的反对,要将宋知晋为贵妃之位。 只有在表面上达到了一定的尊贵,才能在内心上寻找一种病态的平衡。 “我、我知道了,对不起。”青玥强忍着哭腔,扔下了食盒就跑了。 那精致的食盒啪嗒一声落在地上,里面全是徐行之爱吃的小菜。 这些小菜看着简单,做起来却最费时间,尤其是那醋鱼。 对于像青玥这样的江南女子来说,矜持是她们生下来的第一堂课。 青玥今日来找徐行之,并将真心表付,已经鼓起了巨大的勇气。 然而在听到拒绝的结果时,好不容易筑起的防线还是变得支离破碎。 一回到漪澜殿,青玥就躲进了自己房间,宋知喊她,她也不敢搭理,唯恐一个不小心就哭出了声。 “青玥!你还好吗?”宋知料到了这样的结果,也担心青玥会想不开。 “我没事,就是心里有点委屈。”青玥从不拒绝宋知的关心,那套尊卑伦理在两人之间毫无用武之地。 正是因为这样,才会叫青玥以为徐行之也是这样的人。 “你开开门,我带了马奶酒给你尝尝。” 宋知哄了许久,才敲开了青玥的房门。 酒过三巡,青玥将今日发生的事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 “他算个什么东西!敢这样欺负你!真心还抵不过那些狗屁尊卑吗!”青玥没有说出直接原因,而宋知在锦州待了这么些年,多少也知道一些。 “好了,快别说了,好丢人。”青玥拉了拉宋知的衣角,示意她小声一点。 “没啥丢人的,他不稀罕就算了,总会有更好的。”宋知擦掉了青玥眼角的泪水,又哄着她吃下了些糕点,好压压酒气。 “你快回房吧,陛下就要来了。”青玥言语间出现了明显的醉意,整个人如同飘飘然。 “没事,陛下今日在天圣殿准备着御驾亲征的事宜,将才遣了秦内侍来让我不用等他。”宋知拿掉了青玥手里的酒壶,以防明日起来头晕眼花。 “你说,我们情路为什么都这么坎坷。”青玥泪眼婆娑,走起路来摇摇晃晃。 “也许,这就是身为女子的悲哀吧。”想到此处,宋知也将剩下的马奶酒全都饮尽。 马奶酒敞开了两人的心扉,也打开了两人天马行空的世界。 “若给你个机会,你会想读书写字吗?”宋知在喝酒方面,一直都是个雷声大雨点小的,每次喝酒闹得最欢的就是她,最先醉的也是她。 就连青玥,此时都要比她清醒些。 “想!我做梦都想,我也想和你那样,能看懂文章,写出像陛下那样的一手好字。”青玥抱着宋知的脑袋,语气昏沉。 猛地,宋知跳起身来,指着窗外的月亮大声道:“这就对了,女子就是要多读书,不为别人,就只为自己!” “对!只为自己!” 月下人不再是独酌人,两个正值妙龄的女子带着浓重的醉意,心里也带着不一样的痛,共饮一杯浇愁酒。 彼此都不知道何时睡着的,只是紧紧相依在那张只能容下一人的床榻上。 一床小小的被子,裹住了两颗孤独的心。 格外的温暖且贴心。 第七十五章 “徐行之!你给我站住!”宋知有个习惯,最快喝醉也最早清醒。 她打听好了徐行之每日进宫议事的时辰,站在他必经之路上守着他来。 “贵妃娘娘妆安。”徐行之有些懵,还是停下来对着宋知揖礼。 “你怎么能如此对待一个女子,不能好好说吗?非要搬出那一套位分尊卑?”清晨的风带着凉意,夹杂着昨日酗酒的醉意,闹得宋知有些头疼。 “在下从来就没有看不起青玥姑娘。” “你没有说出来,但是你的行为举止都在透露着那些狗屁!”宋知是最与这里格格不入的人,在她身上没有明显的礼制,总是试图用自己微薄的力量去冲击那牢不可摧的禁制。 “贵妃娘娘,请您慎言。”徐行之是典型的大男子主义,即使他清廉正直,也绝对不允许女人指着他的鼻子骂。 这并不是他的错,是这个社会制度带来陋习。 徐行之调了调情绪,尽量平稳的说道:“青玥姑娘正值青春年华,又是您身边唯一的亲信,迟早有日能求得陛下的恩典,嫁给一个比在下更好的人。而在下心里已有妻子,将青玥姑娘娶了过来,那也是耽误她一辈子。” 酒壮怂人胆,若昨日没饮那些酒,宋知也不会站在宫街上指着徐行之骂,头脑一热只顾着想要为青玥讨回公道,全然忘记两人之间的现实差距。 “你那日在假山后将她救下,她便认定了你。” 她自知今日是自己过于冲动了,宋知承诺过青玥,只要有宋知在一天,就没人能欺负她,如今见到她被徐行之拒绝,心里全是愤怒,完全忘了两人之间的现实问题。 “今日就算是冒着杀头的风险,在下也要将这个秘密说出来。”徐行之往后退了一步,双膝跪在宋知面前。 “你这是做什么?要说就好好说,跪什么跪?”宋知想要去扶起他,想了想终究还是不合适。 “那日陛下亲眼看着贺兰王爷带着青玥姑娘走,自己的舅舅自己最了解,陛下担心青玥姑娘会出事,便让臣穿着武官的衣服,躲在假山后面。一是能解青玥姑娘一时困顿,最主要的还是能以此更加加深王爷与秋将军之间的嫌隙。” 徐行之将这个秘密说了出来,心里也畅快了几分。 他是个不懂拒绝的人,他从一开始就不想要青玥的东西,而看着青玥那面若桃花的模样,他更加开不了口,便这样一拖再拖。 “在下也曾将此事与林司谏讨论过,他也是让在下快刀斩乱麻,莫要等以后不可收拾了再来解决。”徐行之朝着宋知磕了一个头,“是在下的不是,没有能及时划清与青玥姑娘的界限,在下在此给贵妃娘娘赔个不是,还请贵妃娘娘替在下转达给青玥姑娘。” “你说你那日出现在假山,是陛下授意?” “正是。” 知是自己的问题,宋知也有些不大好意思,便学着他的模样,后退了一步,跪在了徐行之面前。 “贵妃娘娘,万万不可,哪有妃子跪臣子的道理?”徐行之一把扶住宋知的手臂,才发觉宋知如此清瘦,甚至要比想象地更加虚弱。 “我出生于大漠,生长于荒野,弄不来锦州那繁文缛节。今日之事,是我冲动了。” “贵妃娘娘可别折煞在下了,若让陛下看见了还怎么得了?”徐行之明显得地慌乱,跪也不是,起也不是。 顺着徐行之的话,宋知的思绪瞬间飘到了那些在藏书楼的日子。 因写字不好看,没少被赵以宸用鞭子罚写,他虽对自己严厉,而学到的东西却令宋知一辈子也无法忘记。 但,这并不是爱。 宋知分得很清,在与赵以宸相处的那段时光里,她更多的是敬重与疏离。 “无论如何,今日之事还请徐总宪保密。” 没有疼痛就没有教诲,宋知在赵以宸那学到更多地还是如何在不卑微顺从的情况下,过出更好地人生。 “大漠气候不好,这些床褥要多带些。”等宋知回来时,青玥已经开始准备出征的用品。 “不用带这么多,我们是随军,能越简洁越好。”宋知压住了青玥还想往里塞的手,抽掉了几床被褥,只留下了几件换洗的衣物。 “带这么些够吗?你本来身子就不好,不带多些保暖的万一着凉了怎么办?” “不会的,等我们到大漠,就要入春了,大漠要比锦州暖和很多。” “原来如此,我没出过锦州,还以为那里和锦州差不多。” “你要不还是在这里等我吧,我担心你会受不了大漠的气候。”宋知满脸担忧,这些日子光顾着想自己可以回到大漠,有些忽略了青玥的感受。 “谁说的,我还正想看看你从小长大的地方呢!”青玥合上箱子,两人加在一起也就只有一只樟木箱子,简单得不能再简单。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丑媳妇总要见公婆。”宋知打趣着道。 “你说什么呢!谁是你媳妇啊!” 过往风霜像一把刻刀,刻在了宋知滚烫的心里,那双向往的自由的翅膀被人硬生生的折断,而如今愈发要有重新长出来的事态。 宋知也不知道自己如今有几分勇气能在面对那些人,她曾视为家人的人,现在却站在了与他们敌对的方向。 正如那驸马所言,她如今和一个叛逃者有什么区别。 而她也不知道该以什么身份踏入那风沙,她早就是一个被遗弃之人,逆着光独自走在黑暗里。 无处可逃,无枝可倚。 “也不知道他们过得怎样?” “嗯?你说谁?”青玥依稀听见宋知在说话,却没有听具体。 “没事,应该比我过得好。”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就不告诉你!” 宋知只有在和青玥待在一起时,才会露出那鲜少可见的孩子模样。 第七十六章 宫铃在铜驼道上越传越远,御驾的车马早已备好。 锦州宫里的人在内相互争斗,在外却是拴成了一条心,所有人的身家性命都在此处,没人敢随意将赵以宸御驾亲征的事情说出去。 借着微服私访的名义,赵以宸总算在这一刻暂时脱下了皇帝的袍子。 “林爱卿,朕便是将这江山托付给你了。”赵以宸一个帅气跨上骏马,身披金色铠甲,手持红缨枪,还真有几分少年郎的帅气。 “老臣定不辜负陛下所托,愿祝陛下早日凯旋,即时老臣一定完璧归赵。”林司谏语气诚恳,不愧是历经两朝的臣子。 赵以宸拉紧缰绳,骏马踢踏着蹄子,带着浩浩荡荡的队伍离开了锦州。 “说真的,我还没去过锦州以外的地方。”青玥坐在车轿里,时不时将脑袋伸出外面看。 为了避免给随军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两人都换上了寻常公子的衣服,坐在一个简单的马车里,即使这样,宋知还是能感到十足的开心。 “这还没出锦州呢。”宋知也掀起帘子朝外看去。 突然看见曾经的贺兰府。 遥忆起当年,宋知刚来到锦州,贺兰府是那么的气派,一根简单的柱子上都盘旋着几条金龙。 正殿的牌匾上还有漆金写着“天道酬勤”四个字,据说是先帝的墨宝,以此来显示端淑贵妃的特殊荣宠,也为了警示贺兰康年少干些风流事。 如今只剩下一片狼藉,那曾被贺兰族人视为极上荣宠的牌匾再看来极具讽刺意味,而端淑贵妃那凤仪万千的模样,也被他们看做空有一身皮囊。 一个女子,为了家族荣宠,将自己的一辈子都献给了先帝,换来却不过是族人的,“没了她还会有更美丽的人。” 对端淑贵妃的事,宋知了解的也不多,过去的事情已经被岁月蒙了尘,世人唯剩惋惜。 “累了吧,下来透透气。”赵以宸掀开马车帘子,将宋知迎了下来。 大部队要日夜兼程的赶往,过了陆路还有行一段时间的水路,这才不过刚刚开始。 “我们已经出了锦州吗?”宋知下车扭了扭腰,伸展了一会有些酸麻的手脚。 “是啊,再行几个时辰就要走水路了。” 奇山兀立,群山连绵,苍翠挺拔。 “原来近看这山,是这种感觉。”宋知深吸着清新的空气,还夹杂着一丝自由的意味。 “怎么?”赵以宸亲昵地搂过宋知的细腰,将其裹在怀里。 他身上的金甲冰凉得很,不禁令宋知打了个寒颤。 “锦州景色真是美,怎么都看不腻。”宋知侧过头去望着赵以宸,人靠衣装马靠鞍这句话在赵以宸身上是不存在的,即使他穿着灰色麻布衣,也能有一种不一样的英气。 “无妨,等结束了,你想去哪我就陪你去。”赵以宸搂着宋知的手紧了紧。 宋知笑了笑,却没有接赵以宸的话。 便将这当作一个美好的愿望,未来的事还远着。 陪宋知看了一会夕阳,赵以宸抖了抖身上的寒气,“差不多了,要在天黑前赶到淮南。” “你不坐马车吗?”出于客气的关心,宋知随口问了一句。 毕竟在宋知的印象里,赵以宸一向养尊处优惯了,宋知认为他可能适应不了骑马赶路的颠簸。 赵以宸轻轻刮了一下宋知的鼻尖,“若我坐了马车,那令那些将士怎么看?” 宋知的确未想到这层,赵以宸以将军的身份出征,哪有将士辛苦赶路,自己坐马车的道理。 这样做不仅有失军心,更易松懈自己。 “好吧,是我考虑欠佳。”宋知屈了屈膝,虽然赵以宸对外的身份是将军,而宋知还是将那套礼制刻在了肌肉记忆里。 “快上车吧。”赵以宸骑上骏马,如一阵风般向前奔去。 看着赵以宸远去的背影,宋知冰凉的心有了些动容。 没了那深宫的束缚,两人脱掉了枷锁,更加真实自然。 宋知突然很矛盾,嘴巴上对着礼制枷锁摒弃,不知在一种什么情况下,自己也快要被这会吃人的礼制同化了。 在她多次对赵以宸动心的时刻,她总是利用那套礼制告诫自己,他是君王,自己不过是一粒微小的尘埃,拼劲全身的力气也无法和他站在同一高度。 “罢了,顺其自然吧。”赵以宸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视线里,宋知说完摇了摇头便上了马车。 刚上马车,便看见青玥偷偷摸着眼泪。 “怎么了?”宋知关切地问道。 “没、没事。”青玥胡乱抹去了脸上的泪水,假装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情字难解,想哭就哭吧。”宋知让青玥靠在自己肩膀上,拍了拍她的头。 “我只是想到,如今要远离这个我自小长大的地方,都没有一个人能让我牵挂。” “傻丫头,又胡说,你没有牵挂是因为我在你身边。” “对。”青玥被宋知安慰一番,立马笑了出来。 “如今赵以宸不在,你不如搬到华清殿来住吧。”秋雨桐对白术总是有种莫名的讨好。 纵使她曾认为自己是天之娇女,在面对白术时,还是止不住的低声下气。 白术也享受于这种感觉,因为不曾得到,所以对这种男女之间的讨好就有一种报复性的心理,希望得到越多越好。 因而每次当他觉得秋雨桐有些厌烦时,他一看到秋雨桐卑微求着他的模样,还是会继续与她交好。 他对宋知,也是这样。 “好啊。”白术笑了笑,在秋雨桐额间落下一吻。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赵以宸离开了锦州后,白术以为自己的野心还能再压抑片刻,现下突然看着秋雨桐这般为了讨好自己而不惜弄出各种把戏的讨好模样,他竟有些克制不住了。 第七十七章 “你要是能再白一些就更好了。”白术捏起秋雨桐的下巴,左右打量着。 “真的吗?”秋雨桐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对白术的话深信不疑。 “要不是我,你说还会有谁愿意要你呢,毕竟你是赵以宸的女人。”白术最擅长拿捏人心,也凭着这点在女人堆里来去自如。 每个被他染指的女人都是心甘情愿的,以至于他即使时常流连烟花之地,也无人置喙。 “可是,你知道的,我第一次是给了你。”秋雨桐娇羞的倚在白术肩上,完全没有看到白术嫌弃的眼神。 “所以我来陪你了。”白术忍着恶心在秋雨桐发间落下一吻。 “有你真好。”秋雨桐紧紧环住了白术的腰。 春色穿透清澈的水面,触目所及之处,湖面泛着粼粼的波光,三两枝含苞待放的花儿在风里来回摇曳,宫铃的声音顺着风声越来越近。 楼弃寻了一个安营的绝佳之处,立即骑着快马奔向了赵以宸身边。 “将军,前方有一处平地,可供将士们修整。” “好,还有多少里脚程?”赵以宸悠悠地控制着骏马,目光延向了远处。 “明日一早再行军两个时辰便能到荆湖,再往后就剩水路了。”楼弃跳下马背,单膝跪在赵以宸面前。 “可向荆西借好船只了?水路最快,我们要赶在大漠人警觉前达到。”赵以宸示意楼弃起身,“在外无须弄这些繁文缛节,你拿着朕的腰牌,一路上行事也方便些。” “臣领命。”楼弃接过金铜色的腰牌,握在手中好似有千万斤。 赵以宸大手一挥,整个军队瞬间停下了脚步。 “原地修整!” “咱们这是要在这住一晚吗?”青玥从马车里拿出一些干粮,递到宋知面前。 “是呀,再往前就要改水路了。”宋知也一起帮着忙。 其实宋知与黎思本质上还是相似的,两人都有一颗向往自由的心,宋知虽出身于最自由的大漠,而在锦州那金丝笼里桎梏久了,还是更贪恋以往的自由生活。 出门在外,没有那么多繁重的礼节,想说什么便说什么,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没了千万双眼睛盯着,更没了千万张嘴念着。 没有比此刻更开心的了。 “你近日好像开心了不少。”青玥啃下一口窝头,再就着一口腌菜。 “在锦州你开心吗?一举一动都被人监视着,时刻都要守着贵妃的礼制,整日端着,最累人。”宋知胃口也好了不少,如此也只能浅尝一些,不能多吃,反而容易积食。 “也是。” “你们两说什么体己话呢?”赵以宸手里提溜着一只野兔,皮毛上还沾着鲜血,一看便是刚弄来得。 “将军。”青玥最是懂眼的人,只要一有机会,赵以宸便会立即来队后找宋知。 她也不愿待在两人面前,只是往更远处走了些。 “来,尝尝。”赵以宸将野兔放到宋知脚边,熟练地架起篝火。 “你居然还会做这个。”宋知有些惊讶,看着赵以宸麻利地手脚,以前肯定没少干过这些。 “还在李学究那里研学的时候,他经常带我们出去抓野兔,抓了野兔就支个篝火。”说话间肉香味已经飘了出来。 “那你怎么还吃不惯烤羊肉呢?感觉这两个差不多啊。”宋知接过赵以宸递来的兔腿,浅尝一口觉得甚是美味。 “想听实话吗?”赵以宸有些羞涩,“其实我原来是不忌口的,直到我有日半夜饿得去司膳司偷吃,一只被扒了皮的羊头正好落在我面前,我就对羊肉有了阴影。” 诚然坐到赵以宸这个位置上,也有不为人知的小秘密,宋知顿时觉得赵以宸没有以前那么遥远了。 露出了开心的笑容,“没想到堂堂赵以宸竟会怕羊。” 此话一出,宋知觉得有些不妥,出门在外,别人都喊他将军,很少有人会直呼其名。 “我....” “没事,我说过你可以喊我名字。”赵以宸也撕下一小口兔肉,吃得津津有味。 此刻,两人仿佛只是普通人家的孩子,没有皇位的束缚,反而更肆意开心了起来。 宋知温柔地笑了笑,“赵以宸,可以再来一只吗?” 赵以宸愣了愣,随即像个迎着太阳盛开的花朵,“等着,我这就去再弄一只来。” 看着赵以宸有些欢快的背影,宋知觉得若以后回宫了,过着这样的日子也不错。 心里所纠结的事情也有些释怀了,她心里的那座天坪也往赵以宸那边偏移了些。 过了很久,篝火都有些灭了,也不见赵以宸回来。 “你刚刚看见赵以宸往哪边去了吗?”宋知走到前面,抓着楼弃问道。 楼弃有些诧异,眼前的小女子竟然直呼大名。 “没、没看见,怎么了?”楼弃与男人打交道久了,都快忘了该怎样和女子交流。 “他刚刚说给我去抓兔子,估摸着快一个时辰了也没回来。”宋知语气焦急,她是真的担心赵以宸会出意外。 “什么?”楼弃更惊讶了,她不光直呼其名,甚至还让一个皇帝去给她抓兔子。 楼弃原是最不相信流言的人,而他看着宋知这般指示赵以宸,对那些坊间的流言不得不相信了几分。 “这再过两三个时辰天就要亮了,他却不见了?!”楼弃十分着急上火,整个大军没了主帅,便等于没了主心骨,而大漠之战尤为重要,一个不小心,之前万千将士的性命将白白葬送。 “快分头找啊!杵在这干什么呢!。”楼弃此时对宋知十分厌恶,更加确信了她是魅惑君主的祸水。 “赵以宸!” “将军!” 两队人马同时开始找,地处平原,没有什么太高的山脉,找起来也不算麻烦,就是太黑了看不清脚下的路。 走着走着,宋知便与大部队走散了,好在她方向感极好,独自一人也不担心迷路。 突地,她一脚踩空,落入了一个枯井里面。 手边还有几个阴森露出白骨的骷髅。 第七十八章 宋知抬头向上望去,周围泥土干涩,应该是废弃了很久,杂草毫无规则的遍布在四处,丝毫没有向上攀的机会。 “是谁?”井底传来一阵男声,宋知先是警觉地没有出声,而后听见那人又问了一遍,才听出是赵以宸的声音。 “赵以宸?” “是宋知吗?”赵以宸的声音好像不太好,有些虚弱。 宋知抹黑朝深处走去,只见赵以宸靠在岩壁上,捂着小腹。 “你怎么了?”宋知借着月光,看见了赵以宸被血液喂饱的衣衫。 “跌下来的时候不小心被划伤了。”赵以宸说着还不忘吃痛一声。 宋知扯上腿边的一块衣料,裹在了赵以宸受伤的部位。 “早知道不让你去抓兔子了。”宋知细心地料理好赵以宸的伤口,也靠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你看!”赵以宸从身后掏出两只小兔子,刚出生的模样,眼睛都还没睁开。 “这么小的兔子?” “我们可能把它们妈妈吃掉了。”赵以宸有些哭笑不得,话一出也觉得自己有些滑稽。 宋知忍俊不禁,伸手去摸了摸小兔子的脑袋。 “那怎么?只能养着了。” 一只花色的兔子极为活泼,占据着最大的位置也不够,将另外一只纯白的挤到了最角落里。 宋知指着那只霸道的花色兔子对赵以宸说:“你看,这只真像你。” “怎么会?” 兔子窝端在宋知手里,赵以宸边往宋知身边靠近了些。 两人目光交汇,那些曾经温暖又鲜艳的画面,瞬间充斥在了两人之间。 “我....” “等回去了,我封你为皇后可好?” 赵以宸脸色有些微红,在他的世界观里,对一个人好就是不断地给她最好的,首饰珠宝,位分荣华。 而在宋知看来,这是一种更沉重的枷锁,她没有这个勇气承担起赵以宸的后宫。 她没有立即回答,只是不断地摸着那兔子毛来掩饰自己的迟疑。 “我....我觉得这样就挺好的。” “可是,我的心里只属意你一人。”赵以宸握起了宋知的手,言辞恳切。 “我觉得我配不上。”宋知说得是心里的实话,并非自我贬低。 “我不许你这样说!”赵以宸动作有些大,扯动了伤口。 “别激动,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也并非卑微。只是历代皇后不是名门世家,就是高门显贵。我不想让你因为我被朝臣指责。” 宋知想起先前在天圣殿与林序秋的对话,她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只想平淡地过完余生,拒绝了赵以宸的邀请。 “那我还能给你什么呢?”赵以宸很想将世上所有的东西都给宋知,而他并不知道宋知喜欢什么。 “那就把这两只兔子给我养吧,毕竟我们不小心吃了它们的妈妈。”宋知将兔子窝举了举,脸上洋溢着开心的微笑。 “好吧,那我派人给它们弄来最好的饲草,再建一个好的笼子。”赵以宸宠溺地摸了摸宋知的头。 宋知娇羞地应了一声。 宋知的心在经历过贺兰灼的伤害后,原本是紧紧封锁的。在贺兰灼将她送入宫的那一刻,就注定她不会再爱任何人。 而赵以宸用暴力的方式闯进了宋知的心间,强迫令宋知在心里为他腾出一处空地。 看着眼前的赵以宸,宋知突然觉得他为自己做了很多。 在这个最看重礼制的国度,赵以宸不顾一切地想要给她最尊贵的位分,最荣华的生活,甚至对她有些纵容。 他使宋知摆脱了那一身讨好卑微的可怜人模样,使宋知活成了一个真正依靠自身而活的人。 宋知逐渐也将心扉向赵以宸敞开。 “那想给它们取什么名字呢?”赵以宸抓起那只花色的兔子,那兔子还有些不甘示弱,眼睛都没睁开就想用脚踹赵以宸。 像极了小时候的他。 还没有桌案高,却已经有了巨大的野心。 “那花色的就叫小宸。”宋知语气有些俏皮,不知不觉中已经和赵以宸的关系变得亲近了很多,以至于到可以毫无顾忌地开着他的玩笑。 “好啊你,敢取笑我,那另外一只就叫小知。”赵以宸也不甘示弱,立即指着窝在最角落里的那只说道。 “好啊。”宋知抬头便迎上赵以宸的唇。 时间将那美好的悸动在此刻发挥到了极致,在幽暗的月光下,两人确定了彼此的心意。 宋知靠在赵以宸肩头沉沉睡去,不知过了多久。 头顶传来楼弃的声音。 “将军!您在哪?”楼弃带着数十个人,在周围的平原山丘找了大半夜。 “楼弃!我在这!”赵以宸看着睡去的宋知,不忍地将其拍醒。 努力撑着坐起身,走到了井口。 “您还好吗?”楼弃闻声赶来,总算在天亮前找到了赵以宸。 “可能需要你搭把手。”赵以宸大声朝外喊着。 楼弃不愧是练武之材,一个纵身飞了下来,又看见宋知抱着一窝兔子站在赵以宸身后。 堂堂的一个帝王,竟为了小小女子抓兔子,还不慎弄伤了自己。 楼弃对宋知的成见又更加深了几分。 他将赵以宸背上去后,借着男女授受不亲的由头,命几个小厮用绳索将宋知弄了上来。 宋知并没有在意这些小细节,依旧对着楼弃道了声谢。 楼弃没正眼看宋知,也没接宋知的谢,带着人径直朝军营走去。 “你们怎么了?”赵以宸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而明眼人都看得出楼弃与宋知之间有些矛盾。 “没事啊,可能只是不太熟。”宋知的声音一如既往地轻柔,还是有种孤远之感,但赵以宸却没了那种与她过于遥远的感觉了。 岁月间,恍然忘了几夕何年,有眼前人相伴,即使只有分秒的片刻时光,也是值得的。 第七十九章 初春时节,四周寂静无神,唯有春风隔着窗户挑逗着烛光。窗内的人影随着烛光而印在窗户上不断摇曳,唯有听见烛火轻曝的声音。 “司谏,礼部想要申请扩大用度。”谏院小厮站在门口朝着里面问道。 “因为何事?若不是太紧急的事情,大可以等陛下回宫再商议。”林序秋放下手中的狼毫,起身走到门外。 “礼部那边没细说,只是白侍郎催促了多次,小的便来通传一声。”小厮战战巍巍,这朝里的事情最是复杂,看着是简单,实则弯弯绕绕地能将人生吞活剥了。 “没说就不批,哪有这样的事,陛下在的时候怎么不说,现下陛下出征了才提。”徐行之正巧从厨房端着两坛美酒走来。 不知怎地,白术虽是由徐行之带回宫里的人,然随着为同僚的时间越长,他便越不喜欢白术的做法。 白术的心思背后似乎总是藏着一把暗刀。 “你何故对白侍郎脾性这么大,当初还是由你引荐的。”林序秋侧着身将徐行之迎进了门,转身拿出两只小酒盏。 “就是因为当初是由我引荐,如今他的做法越来越令我看不懂了。”徐行之饮了一口小酒,眉头紧蹙,“你可知有人传他与德妃娘娘的流言?” 林序秋有些惊讶,不过也很快回归了平静,“陛下出征了,这宫里的人都闲了下来,便什么话都往外传了。” 徐行之摇了摇头,“不,我曾亲眼看见白术进了华清殿,次日才从华清殿出来。” 话至此处,两位都是男子,怎会不懂其中的蹊跷。 然涉及皇宫秘幸,他们也只能看破不说破。 “罢了,你督察院为此留个心眼吧,最好是能找到实质性的证据,等陛下回来再决定如何处决这两个人,毕竟现在正是战事,陛下又在秋明身边,不好戳穿。”林序秋暗叹了一声,又看向窗外的天,夕阳又即将落山。 “没想到我徐某人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啊。” “那可不是呢,就比如青玥姑娘。”林序秋放下手中的事务,朝着徐行之打趣着说道。 “诶,千万莫再提此事了。你可不知道,上次就因为这事,贵妃娘娘在宫街上指着我的头骂。”徐行之慌忙地摆了摆手,示意林序秋别再往下说。 “咱们这位贵妃娘娘,真是女版的陛下啊。”林序秋笑着饮下一口酒,不知不觉那两坛酒就空了大半瓶。 风平浪静的湖面,光滑得好似不存在一般。 溪水两岸起伏连垣的山峰,从侧面看重重叠叠,从横面看又曲曲折折,不论从哪个角度都看到不一样的山峰。 “天呐,这是我第一次坐船!”青玥趴在船帷上,对着平静的湖面大声喊道。 宋知顺着青玥喊叫的方向望去,迎风凝眸,又见一些细小波浪顺着船底向后散开,水鸟借着船身向要跃出湖面的鱼儿飞去,所有的一切都好似存在于泼墨山水画中。 有人在看风景,而有人正是风景。 上了船,还有好长一段路,赵以宸骑了这么些的天马,也能好好歇歇了。 “在想什么呢?”赵以宸从内里走来,发觉宋知望着前方的湖面发呆。 “没想什么,走神呢。”宋知将被微风拂过的发丝别到耳后,尽显温柔清冷。 “马上经过苏杭,可惜战事在即,不能带你下去看看。等战事结束了,我一定带你去苏杭逛上一逛。”赵以宸站在宋知的身侧,一手覆上宋知搭在船帷上的手。 “将军,小公子,今日虽不能落脚苏杭,却能吃一吃他们的糕点呢。”青玥不知从哪弄来了一盘精致的点心,甚至要比锦州的看起来更加味美。 宋知小尝了一口,眼神里有些放光,“确实要比锦州的好吃!” 赵以宸见到宋知这般为了甜食的可爱模样,忍不住在她脸上轻捏了一下。 若将情爱比作种子,那么赵以宸与宋知的爱便开在了迷途。 两人相遇的时机不对,初见时两人心里都有不同的人,如今心里那人随着时间逐渐淡忘,不知道在以后的日子里两个能否对彼此坦诚相见。 刻骨的记忆变迁说移就移,爱像那团烧不尽的烈火,蔓延在宋知和赵以宸心间。 赵以宸逐渐将黎思的情放了下来,准备用往后的日子好好地对待宋知,让她过上这世间最富贵的日子。 “那你以后想吃就跟我说,我遣人给你送去漪澜殿。” 出行在外,不论是营外的抓野兔,还是赵以宸如今的有求必应。 都令宋知感到了与以前在贺兰灼身上没有的快乐。 从前贺兰灼只会让她顺着自己的意思,全然不会问宋知的想法。 虽然赵以宸曾对宋知欺辱,如今却将宋知宠得像个小孩一般。 她心里那留下的疤,也逐渐褪去了颜色。 “你不必对我这么好的。”一抹粉红爬上宋知的脸颊,甚是可爱。 这一切看似美好的背后,两人都或多或少的藏着悲伤。 赵以宸已经很久没有感觉到这般岁月的温度,从前他都是一个人捱过寂寞长夜。 宋知的出现,正好弥补了他心里的空缺。 “你只需受着就好。” 这夜,宋知与赵以宸宿在了一起。 两人睡得正熟时,赵以宸突然用手在空中胡乱挥舞着,嘴里还喊着“救救我,救救我。” “赵以宸,赵以宸,你怎么了?”宋知被赵以宸的声音吵醒,努力地摇醒他。 赵以宸被推搡着醒来,看见宋知还在身边,嘴里叹出了一口浊气,“你救救我。” 宋知被赵以宸紧紧抱着,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怎么了?” “我梦见太后、太后要杀我,她要杀我!”赵以宸双目嗔红,分不清是悲伤还是愤怒。 第八十章 宋知学着阿娘的模样,轻轻拍了拍赵以宸的后背,语气温柔。 “别怕,她不会杀你的。” “真的吗?”能明显感到字里行间的恐惧,就连赵以宸的声音,都带有微弱的颤抖。 “太后被囚在朝华殿了,伤不到你的。”宋知顺了顺赵以宸的胸口,又替他盖好了被子。 赵以宸反握住宋知的手,大口地喘着气息:“幸好有你在。” 宋知轻声安慰着,不自觉将身子往赵以宸身边靠了些。 “谏院真是拿着鸡毛当令箭!”白术将那被驳回了数次的奏报狠狠丢在了礼部的值班房内。 “白侍郎,如今没有谏院的印,咱这也不好施展拳脚啊。”白术身侧的一小官,笑得谄媚。 “闭嘴!还要你说!”白术脾气愈发得大了起来,认为周遭的一切都不顺着他的意思来。 “白侍郎,据说谏院副使与林司谏不睦已久,咱是不是能从他处着手呢?”那小官用袍袖擦了擦脸上的细汗,官帽也歪在了一旁。 白术的脸上突然阴转晴,当即赏了一颗上好的东珠给那小官。 “白侍郎,这、这可使不得。”小官看见东珠,双眼都亮了起来,“这一看便是东海独有的,连陛下去年也不过得了三颗。太过贵重,下官万万不敢受。” 听着下属的这话,白术心情更加愉悦了。 从来都只有别人赏他的份,如今也能轮到他赏别人了。 “本官让你拿着就拿着,不过是一个小小东珠而已。”说着,白术便将那东珠塞入了小官的手里。 俗话说,拿人手软,吃人嘴短。 小官拿了如此不合身份的赏赐,自然是要尽心尽力的为白术办事。 当日晚上,谏院副使便受邀进了白府大门。 船只顺着江水飞速直下,半月后终是靠了岸。 再次踏上这熟悉的故土,宋知的眼眶里包含着热泪。 这里一寸一木,都曾是宋知熟悉的模样,再回到这里,却已经过了四年。 辗转来回,宋知看着眼前这战争纷扰的土地,一丝愧疚闪过她的心间。 她现在处境尤为尴尬,出身于大漠王庭,却以敌军贵妃的身份出现在此处,在外人看来真是十足的叛军。 “楼弃,你怎地如今才来,让本将军试试你的刀有没有生锈啊!”启明从大老远迎着来,光顾着老友重逢,完全没看见楼弃一个劲儿地朝他使着眼色。 启明一个箭步搂上楼弃的肩,试图要去够他腰间的佩刀。 赵以宸此时尴尬地轻咳了一声。 “是哪个不长眼....”启明刚想回骂,正好与赵以宸对上了眼色。 “臣不知陛下驾临,殿前失仪,还请陛下赎罪。”启明立即收起了刚刚那副地痞模样,立即褪了配剑跪在赵以宸面前。 “嗯...无妨,朕此次御驾亲征并不想劳师动众,借着将军的名号出征,在外不必尊称。”赵以宸双手背于身后,又恢复了那副高高在上的帝王模样。 “臣遵旨。”启明心里的石头总算是放了下来,又随即想到了什么,“陛下,啊不,将军,臣有事要秉。” “先去营帐。”赵以宸越过启明,大步流星地往营帐内走去。 “臣要参秋明与其次子秋瑜。”启明双手作揖,言辞凿凿。 “为何?”赵以宸卸下金甲,脸上不见一丝松快。 “秋明借着从军多年,又在军中威望甚高,常常不将我等放在眼里,也不按常理出兵,导致军心涣散,损失了上千名将士。” “我这次来此,便是为了解决此事。”赵以宸眉头微蹙,先前便传出锦州军只认秋家为首,全然不将赵以宸放在眼中。 那时,荆湖等地还未在锦州麾下,赵以宸不好动他。 凡事出现极盛之势,便是其灭亡之始。 “我来此地的事,先瞒着他。” “遵旨。” 出了营帐,启明连忙拉过楼弃问道:“诶,陛下身旁那位小公子是何人?样貌生得真是极好,一看就是那群文绉绉的人。” 楼弃瘪了瘪嘴,推开了启明的手,“是咱们那位大名鼎鼎的贵妃娘娘。” “什么?贵妃娘娘也来了?不是说她....”启明突然意识到自己表达不当,声音越来越小。 “可不是嘛,看来那些文绉绉的弱人看人还是挺准的。”楼弃一想起赵以宸为了给宋知抓野兔,脾气就没由地往头上冒。 “看来你也没少受她的气哈。”启明见楼弃这副吃瘪的模样,绷紧了许久的弦终是能松快些。 “别贫了,快拿些好酒来犒劳犒劳本将军。” “将军,我有事相求。”宋知身着深灰色文人雅袍,简单地在头顶挽了个发髻,十足十的文弱书生模样。 “去吧。”赵以宸捏了捏眉间,头也没抬便知宋知想要求什么。 “将军连我要求什么都不知道。”宋知哑笑,她本就对那事没抱什么太大希望。 “你忘了我是为何才带你出征吗?”赵以宸疲惫得很,坐了这么些天船,他的胃里犹如翻江倒海,呼之欲出。 “那就多谢将军了。”宋知揖了个礼,转身便准备出帐。 “外面战事难测,晚饭前一定要赶回来。” 赵以宸还有些拿不准宋知的心,他害怕宋知一去不回。 现在到了他不能掌控的范围,心里患得患失。 而他看见宋知那渴望的模样,他又极想满足宋知,哪怕在宋知脸上看到一点点的微笑,赵以宸也能因此开心很久。 “知道了,我会赶回来的。”话音还未落,宋知便掀开了帘子往外走了出去。 “派人跟着她,别到时候又出了事。”楼弃在远处看见宋知往外走的身影,他不愿赵以宸再因宋知而劳心,只能抢在赵以宸前安排人保护她。 第八十一章 故事如纷纷落花,沉沦这乱世浮华。 往事记忆如同飞沙走石般,瞬间充斥在了宋知的脑海。 她走出锦州营帐,往着那荒无人烟的地方走去。 “你去哪?”青玥人生地不熟的,担心宋知会出事。 “来,我带你去个好地方。”宋知回眸对青玥微笑,仿若开在春天里的山茶花,温婉清冷。 走了一小段路,宋知褪去了身上的锦州服饰,脱下了脚上精致的鞋子。 穿着单薄的中衣,赤脚踩在柔软的沙地里。 这一刻,宋知才感觉到彻底变回了自己。 “小心着凉,别忘了太医怎么说的。”青玥捡起宋知落在地上的衣衫鞋子,站在她身后。 宋知走上山丘,双手展开。 感受着大漠肆意狂呼地风沙,这熟悉的味道,再也没有比这更好地地方。 “快来。”宋知扯过青玥,让其一同站在这山丘上。 放眼望去,整片大漠唯一的碧色收入眼底。 它静静地待在大漠贫瘠的土地上,不为时间所动,与周遭的景色格格不入。 就像将自己硬塞入那身华丽服饰里的宋知一样。 “大漠怎么还有如此之地?”青玥看着那碧色,发出了疑惑。 “其实,在我小的时候,咱们脚下这一片都是碧野。”宋知任由双脚陷入沙地,望着远方的某处愣神。 “所以这也是边关战乱不断的原因吗?”在宋知身边待久了,青玥的眼界也开了许多。 宋知应了一声,继续望着远方。 直到太阳逐渐融进了云彩里,宋知才想起她与赵以宸的承诺。 “走吧,该回去了。” 回营途中,大漠的夜市也热闹了起来。 熙熙攘攘地,突然出现了很多人群。 道路两侧都是不同的商贩,所售卖的东西也比锦州的更具风格。 青玥一眼便看中了那悬在木桩上的锦袍。 站在它面前久久不前。 “老板,来一条。”宋知出手阔绰,也没有问价钱。 那大漠商贩一见宋知是锦州人的打扮,脸上瞬间变了一个颜色,用着蹩脚的锦州话说道:“锦州狗,不卖!” 宋知并没有因此恼怒,而是从身侧的囊袋里面,拿出了一支红宝石钗子。 这钗子通体金色,顶端攒着朵牡丹,里芯是一颗成色极好的红宝石。 没有商贩会同钱财过不去,他嘴上虽说着不卖与锦州人,而当那商贩看见了那价值不菲的宝石钗子时,面上露出的表情还是暴露了内心的真实想法。 “算了吧。”青玥拉了拉宋知的衣袖,脸色尴尬的拉着宋知便要走。 宋知突然说起了一口流利的大漠话,说了什么青玥并不明白。 只见商贩没有要下一整支钗子,而是将红宝石收下了,那条锦袍,也到了宋知手中。 “你跟他说了什么?” “就说那锦袍是我阿娘的遗物。” “什么?” “大漠人最是重情,还是多亏了那颗成色上好的红宝石。”宋知晃了晃手里的锦袍,递到了青玥面前。 猛地,一道瘦小的黑影,窜入了两人之间。 用那锦袍盖住了瘦小的身体。 下意识中,宋知用身体遮住她,为她挡住了后面人的追击。 那些人一直在集市里寻着,宋知无奈下只能将她带回了锦州营帐。 谁知,刚从虎口脱险,那小姑娘一见是锦州的营帐,便立即要往外跑。 她身上全是上,皮开肉绽,瞬间就让宋知回想起来以前的不堪。 “小心啊!”青玥被她狠狠地撞了一下,手里的铜盆险些没有端稳。 宋知一把将其拉在怀里,“外面都是要杀你的人,你跑出去就等于送死!” “我不想当锦州的狗!!”小女孩言辞恶劣,说着一口地道的锦州话。 “你居然会说锦州话?”宋知也有些诧异,没想到无意中救下的姑娘,竟这般与锦州有缘。 小女孩没有接话,只是眼睛狠狠地盯着宋知,就差要将她生吞活剥。 宋知为她擦干净了脸,又在为她上了些膏药。 那小女孩半晌才蹦出一句话,“你是不是很有钱?” “为何要这样问?”宋知停下淘洗的动作,蹲下身与小女孩平视。 “我看你买了那条袍子,觉得你很有钱。”小女孩指着那条有些污渍的锦袍。 青玥还以为小女孩是看中了那袍子,像是护犊子般站在了袍子面前。 宋知摇着头笑了笑,“你很需要钱吗?” 小女孩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怎么了?”宋知的声音很温柔,有点像空谷间传来的清幽感。 “阿娘生病了,郎中说只需要几个铜板。”小女孩的肚子在此时发出了不合时宜的声响,弄得宋知和青玥有些忍俊不禁。 宋知从里衬的口袋里拿出一块银锭,再从桌案上拿起了几块从船上带下的糕点。 小女孩没见过这样的点心,放在鼻息处闻了闻,又端起来四处看了看,确定没有毒才一口塞进了嘴里。 “这个应该够救你阿娘了。”宋知摸了摸小女孩的脑袋。 小女孩哪见过这么多钱,几块铜板便能就阿娘的命,这块银锭足够她们一家人生活大半年了。 她年纪尚小,什么都不懂,只知道跪在地上一个劲儿的磕头。 那么小的孩子,为了生活被人追着跑,一股酸楚感顿时涌上宋知的心头。 她仿佛通过这个小小的身影,看到了那时孤立无援的自己。 “在这先睡下吧,明日天亮了再走好吗?”宋知扶起了小女孩,自己淋过雨,便想着为她人撑起一把伞。 “我...我能带些回去给阿娘吃吗?”小女孩指着桌上仅剩的几块糕点。 “当然可以啊。”宋知用怀中的手帕,将剩下的几块全都小心翼翼地裹好,递给了小女孩。 宋知这时才突然顿悟,原来施舍给别人是这般的感觉。 也突然明白,为何贺兰灼总是对自己摆出那一副不耐烦地模样。 原来自己在他心里,不过是一个摇尾乞怜的卑微者。 死去的记忆突然杀入心间,使得那本已结痂的伤口再次暴露与世人面前。 第八十二章 “不是说晚膳时回来吗?”赵以宸从帐外走进,一眼便看见了躺在塌上的小女孩。 “这是?” 地处大漠,又遇上战乱,警觉一点是正常的。 宋知用身体稍微挡住了一点小女孩,盈盈一笑的答道:“回将军,是个可怜的姑娘。” “赶紧让她从哪来回哪去!”赵以宸厉色严辞,说着便伸手要将小女孩从塌上拉起来。 “今日太晚了,我明日再送她回吧。”宋知反牵制住赵以宸的手,却不敢与他平视。 “你送?你可知外面是什么情况?”一股怒气迎上赵以宸的天灵盖,他实在看不懂眼前这个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宋知没有说话,手里的动作也没有一丝放松。 两人之间,总要有人先妥协。 赵以宸已决定了要弥补对宋知的伤害,如今就算破了禁,也愿放纵她这一回。 “得了,你想送就送吧,我倒忘了在这你比我还熟悉一些。”赵以宸深吸一口气,尽量控制好自己的脾气。 宋知刚想谢恩,又听赵以宸说:“我和你一起去。” 宋知突然觉得赵以宸有些变了,换作以前,他早拿鞭子来笞挞自己,更不要提会纵着自己送一个大漠姑娘回家。 她早已习惯了离枝落地的生涯,赵以宸在这片她曾一个人孤独流浪的土地上,一次又一次赋予她饱含深情的暖意。 很难不动心。 大漠的天,亮得要比锦州早些。 赵以宸很早便备好了马匹,乘着朝阳等在了门口。 那抹金色的阳光撒在他的身上,白衣黑发,飘飘逸逸,衬得他的身影仿佛有种光泽流动。 “你应该会骑马吧?”赵以宸朝着宋知伸手,俊俏的五官在此时更加分明。 “当然。”宋知是长于马背上,虽很久未碰,有些生疏,而骑一会便能找回以前的感觉。 那小女孩有些怵赵以宸,或许是大漠人对锦州人天生的警觉。 这两个地方争了上百年,积怨已无从源头查看。 落得先帝那一辈,表面上封关锁国,锦州内城看似一片祥和之兆。 只有远在边关驻守的将士才知道,大漠的进犯,从未停止。 三人骑着马在草原上驰骋,享受着自由的畅快。 骤然,小女孩拉紧了宋知手里的缰绳,停在了戈壁滩中一处破败的小屋前。 “到了?”赵以宸语气不太好,突然勒马险些使马匹受惊。 小女孩跳下马,朝着宋知和赵以宸挥手告别,然后头也不回的走进了屋子里。 两人正欲回营,一衣衫褴褛的女子冲出来,跪在了马前,她用双手拦住二人去路。 “求二位公子将我小女带走吧!”说着,便往地上磕了几个响头。 “她费了好大周折才回到你身边,怎么就要让我们带走她?”宋知这话,不光是在问那个女子,更像是在替曾经的自己问。 “我....” 那女子支支吾吾,宋知这才发现,她长得一张精致的锦州脸,穿着不合身段的男子衣袍,头发凌乱。 应该是没少受到折磨。 “你且起来,跪在我们面前算是什么事?”赵以宸沉着声开了口,他想尽快解决眼前这个棘手的麻烦。 “二位公子,求您救救小女。”女子没听赵以宸的话,又朝着两人磕了个头。 宋知看了看赵以宸,她无法做这个主。 毕竟连自己这条命都是赵以宸的,何谈能救人呢? “你怎么看?”赵以宸反问了一句宋知。 “我?” “你想救就救。”赵以宸将选择权放到了宋知手中。 那女子也惯是个察言观色的,听见赵以宸这般说,又跪着往宋知面前行了几步。 “求求小公子。”她语气有些哽咽。 或许是同为女人,又或许同是身不由己。 不过宋知比她幸运些,遇上了赵以宸。 说不想救,那也太不符合宋知的善良了。 明明自身疾苦,偏偏却还见不得别人的苦。 宋知从马上下来,将那女子扶了起身:“你连我们是谁都不知道,怎么就确定我们一定会救你女儿呢?” “小女聪慧的很,只要离了这里,不论在哪都能活得好好的。”女子用袍袖擦去了眼角的泪。 “那也要看她想不想跟我走。”因自己是被抛弃的,所以宋知在面对这种事时,格外在乎别人的意愿。 女子将二人迎进了屋内,只见里屋陈设简陋。 唯有一方破旧的桌案能勉强算得上家具,墙根处铺了几卷草席,想来应该是这家人的床铺。 那草席中间,还有个嗷嗷待哺的小婴儿。 女孩现下跪在婴儿前,为他擦洗着脸上的灰尘。 女子拿了两个茶盏,一看便是锦州早些年的款式,虽已过时,却被她保存的依旧如新。 “不瞒两位公子,我家这情况,实在是养不起两个孩子。”女子将散落的发丝理了理,尽显母性的温柔。 “阿娘!我可以去集市上卖东西,我们可以养活弟弟的!”女孩年纪不大,却已经开始记事了。 “阿女,别闹。”女子出声制止了她,转而又继续对宋知和赵以宸说道,“我家那汉子,手脚没个轻重的,加上阿女是个姑娘,便时常对她发脾气。二位公子用银锭买下了她,她便是二位公子的了。” 一位母亲,怎么会忍心将自己怀胎十月生下的姑娘送给两位素未谋面的公子。 除非,她的父亲对她更狠。 女子看了看窗外,见快要到了用午膳的时间。 语气突然局促了起来,“二位快带着阿女走吧,等下碰到我那汉子就不一定走得掉了。” 互相推搡间,宋知看见藏在那不合身段的衣物下隐藏的伤痕。 “他怎么能打女人呢?”宋知掀开她手上的衣袖,语气愤恨。 “没、没有,这是我自己不小心弄得。”女子熟练的回应着,想是被人问过多次了。 “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走?我带你回锦州!”宋知于心不忍,拉起她的手就要往外跑。 第八十三章 谁知,那女子一把甩开了宋知的手,快速跑到了小儿子身边。 “求求二位,快带阿女走吧!真的要来不及了!”女子边说着还边将阿女往外推。 阿女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只是不想离开自己的母亲。 而母亲还不断地将自己往外推。 “阿娘,为什么要抛掉我?”阿女不过是一个四五岁左右的小姑娘,即使生活再艰苦,只要跟在母亲身边,什么都是最好的。 “阿女乖,跟着这两位公子好好活下去。”女子不忍再看阿女一眼,抱着小儿子在一旁哭了起来。 破败的大门在一瞬间被人踢开,一个身形魁梧的男子出现了门口。 他胡子拉碴,身上还隐约散发着一股汗馊味。 “你们是何人?干嘛在我家?” 宋知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回头向那男子望去。 正好那男子也在往宋知这边看。 “大公主?”男子突然单膝跪在宋知面前,行着大漠最高的礼。 “阿拉善,好久不见,没想到你还记得我。”她早就不是公主了,如今身家性命都攒在别人手里,还成为了敌军的贵妃,怎么堪得起他这一声公主。 “公主长得一副锦州人的脸,很难让大漠人忘记,只是不知公主怎会在我家。”阿拉善行了礼,但并没有对宋知很客气。 赵以宸轻轻握住了藏在衣袖里的软剑。 “也是机缘巧合,我在集市上遇到了你女儿,是叫阿女吧。”宋知看了看阿女,又看了看阿拉善。 阿女的双肩因阿拉善的到来而不断地颤抖,头始终低垂,眼睛一直看着地面。 “什么女儿?那是个赔钱货。”阿拉善自顾自地在桌案旁坐下,将那套锦州茶盏全都扔到了地上。 “阿拉善,你怎么可以如此对待一个年幼的孩子,难道不是你的骨肉吗?”宋知有些激动,肺部突然涌上一口腥甜,剧烈咳嗽了起来。 “要我说,公主还是看好自己,再来管别人的事情吧!”阿拉善白了宋知一眼,“不是所有人都能有像先王妃那样偷人的本事。” “你说什么?我阿娘才没有偷人!”再好的脾气也容不得这样被人诋毁,何况还是一件莫须有的事情。 赵以宸出手将宋知拦在了身后,从锦袋里掏出一块金锭,“收了钱,你女儿归我们。” “你又是何人?我凭什么要听你的?”阿拉善上下打量着赵以宸,见他是个文质彬彬的书生模样,更加有些不屑。 “咻”地一声,一把刀竖在了阿拉善面前。 “少他娘的废话,一手交钱一手交人。” 对待不讲道理的人,自然要用非礼貌的手段。 “拿、拿走就是了。”阿拉善愣了会神,赶紧将那块金锭收入了囊中。 宋知先将阿女放上了马,自己准备上去时,被阿拉善喊住了脚。 “公主,这是我当初从先王妃被扔掉的遗物里偷出来的,以为能卖些钱,结果卖不出去,现在还是还给你好了。” 宋知接过那盒子,上面的纹样还是母亲亲自绘的。 她小心地抚摸着那快要被磨掉的纹路,仿佛与母亲相处的日子就在昨天。 “还是要多谢你。”宋知不是睚眦必报之人,她知道母亲没有做对不起王庭的事,至于其他人怎么想,宋知也管不着。 毕竟她是为了自己而活,而不是为了那些随口就可以捏造的谎言。 她打开了那盒子,里面躺着一块丝帛和一只耳坠子。 这耳坠子甚是眼熟,宋知却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而那丝帛上,还有用血迹留下的一封信。 “知儿,真是抱歉,瞒了你这么久。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是不是已经长成大姑娘了,有没有找到自己的如意郎君呢?可惜,阿娘再也看不到了。其实阿娘真的没有秽乱王庭,只是因为我不能怀孕,为了保住地位,才从一个农妇那里买下了你。这枚耳坠子,便是你当时带在身上的东西,你在看到这封信后,希望能凭此物找到你的亲生父母。不过,阿娘真的很爱你。” 看完第一行字时,宋知就没有忍住眼泪。 如同断了线的珍珠般,接连落在了丝帛上。 赵以宸将宋知搂入了怀里,正好看到那一只落单的耳坠子。 “这....是黎思之物?” “嗯?”宋知略带鼻音,听了赵以宸的话,她又拿起那耳坠子看了看。 果真与那日无意间捡到的一模一样,刚好是一对。 又加上两人相貌如此相像,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真相立刻浮出了水面。 “我竟和黎思.....是双生胎。”宋知不敢相信,在她快要爱上赵以宸时,她才知道这个血淋淋的事实。 赵以宸的胸口剧烈起伏着,他一早便从秋雨桐口中得知此事,如今真正面对着宋知,他也有些手足无措。 回营的路上,三人各有各的心事。 说起来,锦州在这方面要比大漠开放些。 为了确保家族与家族之间的延续,时常会出现两姐妹同时嫁给一个男子的例子。 赵以宸是并不在意此事,反而还对宋知更加深了怜爱之情。 反观宋知,一时间她不知道是该为了得知自己非阿娘亲生而悲伤,还是该因为自己和黎思是双生胎而苦恼。 她现在就是一个矛盾体。 “没事的。”赵以宸不会与女人相处,甚至每次还会无意间中伤宋知,他只能拍了拍宋知的手,以示安慰。 宋知牵起一抹勉强的微笑,语气平淡,“我还好,虽心里早有准备,但知道真相时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赵以宸摸了摸宋知的头,将其靠在了自己的肩上,安慰虽无声,也在很大程度上缓解了宋知的愁苦。 两人坐在营帐前的土丘上,远眺着即将落下的夕阳。 第八十四章 阿女到了营帐,连着好几日不吃不喝,只是静静地待在角落里。 宋知劝了她很多次,也只有宋知此刻最能理解阿女的心情。 有些事,只有自己想明白才算彻底的走出来。 “她还是不吃吗?”青玥从营帐外挤了些马奶,说要给她们炖马奶羹。 见阿女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圈,青玥也有些不忍。 “我晚上悄悄地放一些糕点在这,保不准饿得实在难受就会吃了。” 宋知点了点头,看着阿女这幅模样,她不理解为什么人们都偏爱男孩多一些。 不论是在大漠还是在锦州,女子的地位都是很低的。 自生下起,就已经规划好了路,嫁个有权有势的人,改变自己的命运。 那女子的命运,为何不能掌握在自己手中呢? 宋知正望着阿女出神,赵以宸掀开帘子走了进来,“身体好些了吗?” “原就没有什么大碍。”宋知近日笑得越发多了,赵以宸也更爱见她笑。 “那小妮子,还是什么都不吃?”赵以宸眼角扫过角落里的那一小坨,眼神又回到了宋知身上。 “除了刚来的时候,喂了些羊奶,什么都没吃。”宋知也有些怅然,竟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一个小姑娘。 赵以宸冲上去捏起阿女的小脸,厉声说道:“你阿娘为什么要送你出来?不就是希望你好好活下去吗?你现在作践自己给谁看呢?要是不想活了早点说,我好把你扔出去喂狼。” 阿女听见赵以宸这般说,立刻向外冲了出去。 好在宋知眼疾手快,将阿女抱了起来。 “阿女乖,不要怕。你只有好好活着,才能有再次见到阿娘的机会。” 宋知总是能一针见血,加上赵以宸那般怒斥,阿女终于开了口:“我听你们的话,你们会让我见阿娘吗?” “当然会啊,阿女要活得漂漂亮亮的,这样阿娘下次见到你时,才会开心啊。”宋知语气温柔,还不忘顺了顺阿女的后背。 懂事早的人一般都是由内而生,用自身的力量来完善周遭不好的环境,通常只知道向外散,而不知要往里收。 宋知是这样,赵以宸亦是。 他们都迫于无奈的成长在没有那么好的环境下,周围遍布着猜忌,恐惧,甚至一个不小心便没了性命。 因而像他们这样的人,不太懂得如何同别人相处。 如宋知这般只知道用委屈自己来换取对方的肯定。 又或者像赵以宸这般,利用一些暴力行为来掩饰自己内心的空虚。 说白了,他们都是一类人。 宋知感受过这样环境成长下的不堪,不希望阿女再重蹈她的覆辙。 “姐姐,你能不能给阿女取过一个名字。我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名字。”阿女扯了扯宋知的衣角,瞪着一双让人无法拒绝的澄澈双眼。 在这如此重男轻女的地方,阿女竟连一个自己的名字都没有。 宋知有些鼻头发酸,她的童年,要比阿女幸福得多。 “那便唤你淑怡可好?”宋知盈盈地将阿女放下,替她整理好了衣物。 “淑怡是什么意思?” “余情悦其淑美,心振荡而不怡。”赵以宸先回答了她。 宋知明白赵以宸懂自己,低头悄然一笑。 “是希望你始终保持真善美的心,勇敢且自由。” “那我便叫这个名字吧。” “你想不想读书?”宋知突然问了一嘴,全然忘了锦州并不允许女子入学堂。 “读书是什么意思?”淑怡困惑,她从没接触过这类的东西。 约莫四五岁的年纪,还不会握笔。 “你要教她读书?”赵以宸也诧异了,原以为宋知只是处于恻隐之心才将她救下,没想到现在还要教她读书。 “我就将她带在身边,不会给将军添麻烦。”宋知带着些恳求的语气,令赵以宸无法拒绝。 “马上要往敌军腹地处去了,准备起程吧。”赵以宸没有正面回答宋知,只是嘱咐了两句便离开了。 “白术,我劝你为人善良些!”徐行之指着白术的鼻子骂道。 “徐总宪,这是我与谏院的纠葛,与你督察院无关。”白术抖了抖有些褶皱的衣袍,露出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 “贺兰灼!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徐行之最擅长的便是洞察人心,只要是活人,就没有他查不到的背景。 “呵,终究还是没有瞒过你。”白术单指擦了擦嘴唇,一抹谐谑的笑赫然印在脸上,“庐山书院的人我明明都杀尽了,不料还是被你发现了。” “你...你心肠如此歹毒!我当初真是看错你了。”徐行之被气得脸红脖子粗,从未见过如此杀人不眨眼的魔鬼。 “如今看错也不得不错下去了,还请徐总宪请谏院拨款。”白术假模假样的朝着徐行之弯腰行礼,惹得徐行之一阵反胃。 “若是不拨又如何?如今陛下不在,财政的权握在谏院手中却也不是说放就能放的,你且按流程一步一步来,如何能不拨?”徐行之算是看清了眼前人的真面貌,哀默大于心死。 “我能凭一己之力杀掉整个庐山书院的人,怎么还奈何不了一个小小谏院吗?”白术的笑声凄厉,回荡在这深深宫街里格外瘆人。 “我告诉你,若谏院的人少一根手指头,我定让御林军卸了你的脑袋!”徐行之指着白术的手指不断地打颤着。 “那便走着瞧吧。” 与徐行之争论后,白术走到了漪澜殿内。 大门没落锁,轻轻一推便能进去。 里面还依稀能闻到宋知喜爱的熏香,仿佛她此时正在白术身边。 白术有些病态的躺在宋知睡过的塌上,用鼻息疯狂地吸取着床褥上残留的宋知的气息。 他真的后悔,他好后悔将宋知送进来。 明明她眼里全都是自己,如今却变成了赵以宸的枕边人。 第八十五章 白术一想到那些宋知与赵以宸艳丽的画面,心里头就堵得慌。 立即往华清殿跑去。 还不等秋雨桐反应,他便一把将秋雨桐按在了身下。 还不许秋雨桐正面的对着他。 可惜,身下人终究不是宋知。 她没有宋知的清冷,没有宋知那遗世独立的飘飘仙感。 只有纸醉金迷的权势,贪恋那虚无的荣华富贵。 “白术...你不要...”秋雨桐娇羞的气息将白术拉回现实。 白术狠狠地将秋雨桐推开,弄得秋雨桐还有些意犹未尽。 “白侍郎,秦内侍正要去礼部寻您呢。”门外传来碧落的声音,他与秋雨桐的沉沦,全靠着碧落看门保密,不然早就传了个彻底。 “知道了,这就来。”白术起身理了理衣裳,看也没看秋雨桐一眼。 “白术,你晚上还来吗?”秋雨桐声音娇羞,还带着些许勾人的意味。 “不来了,此去还不知什么时候结束。”白术声音异常冷静,使得秋雨桐发现了异样。 自从赵以宸出征后,白术便对她冷了很多。 不是那种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冷淡,仿佛好像就过了一夜,冷得像陌生人般,只有在他发泄时,才会主动找上自己。 诚然秋雨桐再蠢,也该发现了问题。 “碧落,他今日可见了什么人?”秋雨桐躺在贵妃椅上,面上红潮还未散去。 “回娘娘,白侍郎今日未见什么人,只是在去礼部值班的路上遇上了徐总宪。两人好像争吵了几句,白侍郎干脆向礼部请了辞,去、去了...”碧落不敢说,她担心秋雨桐因此怪罪自己。 “去了哪?”秋雨桐提高了些音量,她最讨厌别人说话说一半。 “去了漪澜殿。” “什么?!”秋雨桐实在想不明白,白术明明和宋知素未谋面,怎么就想起了要去漪澜殿。 “为什么!她就算人不在锦州,也要分去属于我的东西!”秋雨桐瞬间暴走,对着门外大喊,全然没了刚刚金枝玉叶的模样。 “娘娘息怒。”碧落赶紧迎了上去,为秋雨桐捏着肩膀。 “你去告诉那女的,计划可以开始了,我要他们全都死在大漠里,皇后之位只能是我的!”秋雨桐拿起旁边的葡萄,一个一个的将其捏爆。 太子单独召见了白术,连秦内侍都不知道两人说了什么。 只知道白术从天圣殿出来后,再也没有提过要扩大用度的事情。 赵以宸纵着的卢马飞快地从远处奔去,千里如风,手中拿着足有一人高的大刀,刺进了对方首领的胸口。 见主帅被刺,周围稀散的士兵瞬间将赵以宸围了起来。 赵以宸大怒,嗖嗖地舞起刀,浑身上下的金光随着光影波动,硬抗住了士兵们的围攻,大战了三百回合,难分上下,杀气腾飞,天地间都颠倒了顺序。 “将军!莫要酣战!”楼弃在不远处对着赵以宸喊着。 周围只听见刀剑碰撞的声音,根本听不清对方说了什么。 那首领虽被刺,却还尚且有一口斡旋之力,提起缰绳就往远处跑。 赵以宸见状,迅速解决周围的散兵,扬起马鞭便朝着那首领的方向跑去。 “什么?你说赵以宸不见了?”宋知惊得从椅子上站起。 赵以宸已同敌军大战了三天三夜,如今下落不明,又是在人生地不熟的大漠。 宋知心里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你可看见他是往哪个方向去了?”宋知扯过来报军报的小厮,面露怒色。 很少能看见宋知动怒,连她自己也没有控制好情绪。 心乱了,所以脑子也乱了。 “楼将军就快回了,公子不妨问问楼将军。”小厮根本不知道战场发生了什么,只是将战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宋知。 听小厮这般说,宋知提起衣袍便往外冲去。 刚出营帐,便见楼弃垂头丧气的朝着内营走去。 “将军呢?”启明被留在了营帐内,心里却对战场放心不下。 见楼弃没有回答,启明又问了一遍,“我问你呢!将军去哪了?” “我不知道。” “你怎么会不知道啊!那是将军啊!你怎么辅佐的!”启明有些急了,赵以宸对他有知遇之恩,若不是赵以宸,他指不定还在哪消沉堕落,哪里还能有如今这般为国报效的豪情壮志。 “我跟将军说了,让他不要酣战!他追着那喀什就往前奔去了,的卢马又快,我根本追不上。” “楼将军,你可见将军是往哪个方向去了?”宋知迎了上来,站在两人之间。 楼弃对宋知本就有些讨厌,现下心里有愧,开不了这口。 “贵妃问你呢!陛下往哪个方向去了!”启明推了一下楼弃,他险些没有站稳。 这时,他才慢悠悠地开口,“往西北方向去了。” “西北?那可是大漠王庭的属地!秋将军还未汇合,将军一人怎能往哪跑!”启明实在是急了,恨不得现在孤军奋战的是他。 “我认识路,你们谁跟我去。”宋知一听,虽是自己这辈子也不愿踏足的地方,而赵以宸为她做了那么多,她愿意为赵以宸破一回禁。 “我!” 楼弃与启明异口同声。 “最好再带些精兵。”宋知蹙着眉,咬着指节,眼神里尽是坚定。 “我去调!”楼弃自知是自己的问题,连忙主动请缨。 “好,现在出发。” 宋知一个飞身上马,动作太过熟练而惊呆了楼弃与启明。 他们一直认为宋知是那种红颜祸水,只知道魅惑君上,不曾想她还有如此英气的一面。 此刻,宋知对赵以宸的依恋达到了巅峰。 她被赵以宸的一点一滴所感动,营帐内还养着他为自己抓来的兔子。 两人还约好明年要一起看那山茶花开。 还说好要一同教淑怡写字,宋知想到这些日子赵以宸为自己的付出,她很想现在就一头扎入赵以宸宽阔的怀抱里。 确认他安好。 第八十六章 大漠地形崎岖,沟壑层叠。 若遇上酷暑,那便更加闹人。 宋知骑着骏马,心情急切。 “带着精兵脚程太慢了,我先去前面探路,你们一路随过来。”说完,扬起马鞭,朝着前方一路驰骋。 “没想到咱们这位贵妃娘娘还会骑马。”启明跟在宋知身后,望着宋知即将消失在视线里的身影。 “会骑马是真,秽乱主上也是真。”楼弃咂舌,对宋知还是抱有不好的态度。 “你可说点好的吧,最好祈祷能尽快找到将军,不然咱们几个脑袋都不够用的。”启明拍了拍楼弃的马屁股,两人加快了进程。 万里晴空连接着一望无际的碧野,放眼望去全是戈壁,没人知道赵以宸是不是被喀什抓走,还是侥幸逃脱。 这无疑让寻他之路变得像大海捞针那般艰辛。 远处有一金光反射入了宋知的眼眸。 她策马过去一看,果真不出他所料,是赵以宸的金甲。 那金甲独自躺在地上,周围零星还有一丝血迹。 好在这并没有到王庭,只是在属地与属地之间交界的地方。 看着这些血量,伤势应该挺重。 带着伤还能走多远呢? 宋知跳下马,将金甲往马背上一搭,牵着马就在四处找着。 带着伤,应该走不远。 走了不知道多久,宋知口里发干,嘴唇也起了褶,将壶里最后一滴水喝尽。 突然,前方出现了一个山洞。 鬼使神差般,宋知认为赵以宸就在里面,将马拴好,走了进去。 那洞极为狭小,连宋知走进去都需要稍微低着点头。 “何人?”一把银剑抵上了宋知的脖子。 那人声音虚弱,听起来受了伤。 宋知壮着胆子回头望去,赵以宸捂着肚子瘫坐在地上。 “你怎么来了?”赵以宸见是宋知,放下了全身的戒备,将银剑扔在了一旁。 “来寻你呗,担心你出尔反尔。”宋知蹲下身去检查赵以宸的伤口。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何况,我还是天子。”赵以宸伤势不重,但还是咳嗽了几声。 “还能走吗?” 赵以宸只是摇了摇头,双手无力地垂在一边。 “你先待在这别动,这附近应该有止血草。”宋知简单地处理了一下赵以宸的伤口,便起身要往外走。 不知何时,赵以宸的手扯住了宋知的衣袖。 “别走。” “你这伤口再不止血会出事的,放心,我很快回来。” 宋知一个飞身跨上马,终是在一处悬崖边寻到了那止血草。 这时,宋知看见喀什大军正带着大军行在启明与楼弃的十里外,再往另一侧看去,也同样有一批喀什军朝着这方向涌来。 顾不得那么多,宋知采了止血草就快速骑马飞奔回。 她要尽快带着赵以宸离开这个地方。 不为别的,只因为她看见领头的那人是曾经将她赶出王庭的人。 赵以宸的身形要比宋知高出许多,加上他受伤无力,只能全靠宋知的力量撑着。 “这是要去哪?”赵以宸不忍让宋知扛着自己,尽力将身体重心放在另一只脚上。 “先与楼将军他们汇合。”宋知的额间已出现了些许细汗。 她让赵以宸环住自己的腰,扬起马鞭就往前跑。 大军压境,她无处可躲,跑着跑着便走到了一处山崖上。 “喀什围过来了吧。”赵以宸用了止血草,现下已好了些。 “嗯,楼将军和启将军只带了十万人。”宋知往下看了看。 赵以宸听此,穿起金甲,重拾大刀,脸上瞬间没了虚弱的模样。 “你这样不能战!”宋知看破了赵以宸的意图,拦下了他想要下马的动作。 “我身为一国之君,如今大军压境,我为何不能战?”赵以宸深吸一口气,脸上肉眼可见的疲惫。 “咱们就两个人,怎么也要等到与楼、启二位将军汇合后再说,切不可盲目!”宋知最是了解大漠人的性子,用得一手好弯刀,那弯刀一过,人头落地。 宋知不想赵以宸冒这个险,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赵以宸冷静了下来,还是听了宋知的话,没有强硬下马。 然,那喀什军还是发现了两人的踪迹。 骑着马便往二人这里奔来。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喀什举着弯刀,对着后面的精骑兵发号施令。 这喀什也是真的拼,胸口盔甲上还有个血淋淋的伤口,看着像是简单地包扎了一下便重新出了兵。 见喀什军快要追了上来,宋知拿起身侧的羽箭,朝着身后的喀什军射去。 一手好流利的箭法,如此的英姿飒爽瞬间又令赵以宸对宋知的认识发生了改变。 原以为宋知只是读过几年书的大漠舞女,现下既知道了她是黎思的双生姐妹,又看宋知这般英气。 他便更加陷入了此人的魅力中。 世人大多被所谓的传统思想所禁锢,认为只要按照祖辈流传下来的观念生活,就一定会过上好日子。 所有人都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只需要顺从夫家,孝顺婆家,便能获得一个幸福的生活。 在那个时代里,没有任何一个人为悲苦的女性发生。 而宋知,她没有受到那些禁锢思想的洗礼。 按照她原有的自然模样,肆意生长。 她身上那种自由的感觉,深深地吸引着被常年禁锢住的赵以宸。 “那马上有大漠人!杀那个穿金甲的!”喀什一看着箭法就知道是大漠箭法,误以为是赵以宸挟持了大漠人。 一匹马后,跟着百十匹精骑,场面如此壮观。 前方没了路,宋知转身跳下马,穿上了赵以宸的金甲。 “你这是作何?” “他们要杀穿金甲的人,或许我能拖延一点时间。” “朕不许!” 宋知没回赵以宸,自顾自地穿上金甲。 “宋知!朕是在命令你!” 第八十七章 “还记得我说,我会救你吗?”宋知眼眶含泪,微笑如旭阳。 “我还不需要轮到一个女人救!”赵以宸一手捂着小腹,一手紧紧拉住宋知的手臂。 “是你许我能进藏书楼,也是你教我习字,我救你一回又何妨?”话还没说完,宋知便掙开赵以宸的手。 “若我没回来,你是不是就可以继续念着黎思了?就没人会惹你生气了。” “我不许你这样说!” 心跳着胆怯,而赵以宸心里的骨却是始终骄傲着的。 他含着金汤匙出身,即使有太后的施压,也抵不住那宫里的人对他百依百顺。 他早就厌倦这种感觉,黎思也只不过是在他身心俱疲时给了他一丝温暖。 而宋知不同,他们两个人是同一类人。 赵以宸更能在宋知身上找到惺惺相惜的感觉,这与黎思完全不一样。 如今的赵以宸,更加离不开宋知。 “好了,我会回来的。”宋知碰了碰赵以宸的额间,飞身上了马。 谁知刚下山崖,便遇上了喀什。 “霜儿?”领头的那人认出了宋知。 “这位将军在喊谁?”宋知面色阴冷,手里紧紧攥着弓。 “我听阿拉善说在王庭附近遇见了你,刚刚又看见那射出的羽箭,便更加能确定是你。”喀什坐在马上,虽是旧人重逢,却依旧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将军认错人了,我并不是你口中的霜儿。” 喀什有些没了耐心,蹙了蹙眉。 “你化成灰我也认得,你母亲的风流往事至今还在大漠里传着呢!” 听见喀什提起了自己的母亲,宋知顿时双眼泛红,头更低了些。 “我阿娘没有混淆皇室血脉,你们宁愿相信一个外人,也不愿意相信她!” “没有吗?那你怎么解释你这副看着令人作呕的脸,如今还穿成锦州狗的穷酸模样。”喀什言语间尽是嘲讽,丝毫不给宋知留一点情面。 “我....我不是阿娘的亲生孩子,她根本就没有与外人苟且。”宋知鼓着勇气朝喀什吼着,却没什么底气。 喀什先是愣了愣,转而又大声嘲笑着。 “原来你真的是野种,比孽畜还不如。” 喀什还想继续说着,骤然一柄大刀飞向了喀什身下的马。 “谁!”喀什一个龃龉滚下了马,在属下面前出尽了洋相。 身后的精骑兵立即摆出一副要上阵的模样。 “是你爷爷!”赵以宸与楼弃和启明汇了合,将宋知拉上了自己的马。 “爷爷今日告诉你,她不是什么野种,她是朕的贵妃!” “你是赵以宸?”喀什没想到赵以宸会亲自来此,更没想到宋知乌鸦飞上枝头,成为了锦州的贵妃。 言语间更是对宋知表示不屑,“就你在外浪了七八年的模样,将来怀的是谁的种还不知道呢!” 见喀什又对宋知一番凌辱,赵以宸忍不下去了。 立即拉起满弓,对着喀什胸前的伤口射了过去。 命中靶心,喀什想用剑挡的手也瞬间停在空中。 那些精骑兵见喀什被灭了,心里有些怯战,对锦州人的恨却深入了骨髓, 虽怯,而成为刀下亡魂也要比做逃兵强。 他们奋力朝着赵以宸等人杀去,又是一番酣战。 赵以宸一个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喀什的马上取下自己的刀。 三下五除二便解决了数个大漠骑兵。 楼弃和启明也不甘示弱,帝王出征,本就重在鼓舞士气。 而自赵以宸出征以来,几乎没遇过败仗,这使得楼弃与启明心中的战火燃烧得更旺了些。 剩下几个残兵弱将,见寡不敌众,立刻骑着马回去禀报了。 赵以宸吃了将才的亏,再往前便是王庭腹地,越往前,危险就越多了几分。 何况赵以宸身上还有伤,楼弃建议赵以宸先回营修养,等与秋明汇合再议下一步计划。 “他是你什么人?”赵以宸伏在宋知耳边问道。 他很好奇宋知的过去,即使能知道一星半点,也能更使他对宋知多一些了解。 “我应该称他为叔叔,至少在以前是这样的。”宋知望着远方,那段尘封的回忆再次被打开。 “原先,他不过是一个放马的,无意间将我从马蹄中救下,我父王为了感谢他,又见他身形魁梧,便认了他为弟弟,封了将军。我也就这样跟着喊了他一两年叔叔。” “按你这般说来,他能有如今的地位还多亏了你。”赵以宸将宋知搂得更紧了些。 多了解宋知一点,他就越心疼眼前这个姑娘。 甚至想早一些遇见她,这样她或许就能少一些磨难。 “人性,就是这样。只顾着想对自己有利的,不论以前装的再好,一旦涉及到与自己的利益,便立马会露出那些丑恶的嘴脸。”宋知对大漠的记忆已经快要模糊了,但那段悲痛的记忆却始终如同噩梦般萦绕在每个夜晚。 “看来你感慨颇多啊。”赵以宸有些想缓解眼前的气氛,语气松快。 “其实我觉得,这个世道对女性很不友好。”在锦州外宋知才敢这般说,若是换在宫里,她断断不敢说出这样的话 “怎么说?”赵以宸头一次听见这般新奇的说法,甚至在他的印象里,男人就是天,女人天生就该依附着男人。 “生儿育女的痛,是由女性来承担。相夫教子的苦,也是由女性来尝着。不让她们读书写字,却还要强迫着她们上能孝敬父母,下能教养子女。”宋知也不过是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也道出了这个社会的残忍真相。 背后的赵以宸沉默了,这世道确实如宋知所说。 对女性严苛,对男性宽容, “我、我不该如此说。”宋知担心赵以宸生气,连忙答道。 “淑怡可以入藏书楼侍候。”赵以宸想了半晌,终是说出了这一句。 第八十八章 “真的?” 宋知不敢相信在这个人人都将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思想深深禁锢在心里的朝代中,赵以宸居然愿意同意淑怡入藏书楼随侍。 她知道这是一件难事,已经做好了要与赵以宸斡旋已久的准备。 没想到赵以宸这么快就答应了她。 “只有一点,除藏书楼外哪都不许去,必须待到准许入宫的年纪才可出来。”两人坐在马背上,看着眼前天地共接一色的景。 “谢谢你。” 宋知并不是一个性格外放的人,她心里对自己和黎思共侍一夫还存在膈应,却并不排斥。 爱而不自知。 宋知对赵以宸,与同贺兰灼的感情完全不同。 即使赵以宸贵为皇帝,他给宋知的感情,足以让宋知在他面前抬起头来。 而贺兰灼,用让宋知臣服的方式,将宋知禁锢在身边,以至于每当一有事情发生,宋知便首先会想到是自己的问题。 她入宫已两年了,赵以宸用暴力的手段狠狠将她身上的这副奴骨剃了出去。 也将自己深深地放在宋知心里。 当晚,赵以宸便突发高热。 整个人面色彤红,额头间还冒着细微的汗珠。 神志被烧得模糊。 “多亏公子及时用了止血草药,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军医为赵以宸用了药,从营帐内退了出来。 赵以宸御驾亲征的事在军中早已慢慢散开,只是人人都对赵以宸身旁这位文质彬彬的公子感到好奇。 每次遇赵以宸外出征战时,军中的事务都统归了眼前这位公子。 虽在战事上没有颇多建树,却保障好了军中每位士兵的及时调整与补给。 渐渐地,士兵们都对宋知多了几分敬意。 “军医辛苦,只是将军何时能转醒?”宋知向军医作了个揖,言辞温柔。 “下官已用了药,若今日夜晚能转醒便可无虞,若今晚不能转醒...”军医在军中随军多年,不似宫中太医咬文嚼字,却也谨慎得很。 “多谢军医。” 宋知将太医迎了出去,又遇上了启明。 “娘娘,将军他....好些了吗?” “启将军,在此处可不必称呼我娘娘。我原也不太爱这名号。” 宋知守着营帐,她担心军中人群混杂,避免闲杂人看到赵以宸状况,导致好不容易聚起的军心又变为一盘散沙。 启明重新行了个军礼,“公子,将军状况好些了吗?后日便是我军与秋将军的汇合之期了。” “今晚我会守在这里,若将军能醒则一切无事,若将军不能醒,还请启将军与楼将军不要暴露将军出征以及受伤之事。”宋知回了启明一个礼,转而又担心这些武将剃头挑子一头热,不能理解诡谲云涌的朝局。随后补充了一句。 “此事若传到锦州,必要掀起一番腥风血雨。” 被宋知一点,启明才深知其中厉害。 “公子思虑周全,我定与楼将军商定好。” “多谢。” 赵以宸的身体没有常年在军队里摸爬滚打的那些人好,军医也不敢下猛药。 汤汤水水的都灌了,他的额头还是在发烫。 宋知见状,想到了最原始的法子。 接了盆凉水,里面还甚至放了些冰,用棉巾在里面涤上一涤,覆上了赵以宸的额间。 冰凉的触感瞬间抵达赵以宸的全身,他不清醒的神志,恢复了几丝意识。 “宋知...”赵以宸的声音很虚弱。 宋知没想到赵以宸会伤得这么重,还以为只是普通的皮外伤。 将给赵以宸换药时,宋知才发现那原本快要结痂的地方,已出现了些溃烂。 “我在,你感觉怎么样?”宋知尽量不提伤口的事,以免增加赵以宸的心理负担。 “感觉很困,很疲乏。”赵以宸贪恋额间的凉意,示意宋知弄得再凉一些。 按道理讲,宋知及时为赵以宸敷上了止血的药草,也及时地处理好了伤口,是不会出现伤口溃烂的情况。 宋知为赵以宸换上了新涤好的棉巾,又为他换了药。 见赵以宸沉沉睡了过去,宋知才起身去唤青玥进来。 “今日这帐里可进来了什么人?” “没有,将军一直是一人住在帐中的。”青玥努力回忆着,并没有发现不妥。 “那就怪了...”宋知眼下有些乌青,肉眼可瞧地疲惫了许多。 “怎么了?” “常理中,我及时为将军止住了血,军医也说并无大碍,不知为何他伤口还是有些溃烂。” “那定不是药出了问题,会不会入口的食物?”青玥想着今日将军刚回营时,要了些汤食。 “啊!对了!军厨抱病,来了个新的厨娘。长得极为貌美,那些军中士兵三日两头就要往厨房跑。” 青玥突然想起,前些日子见到个俊美厨娘,后厨热闹极了。 宋知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又转身走进了营帐内。 骤时,营帐内突然传来一阵啼哭声。 那哭声哭得很小心,深怕被人发现。 “公子,难道是.....”楼将军因赵以宸受伤之事有些坐立难安,主动提出要为赵以宸站在营帐外守夜。 如今听到宋知的啼哭声,他心里顿时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楼将军,能多瞒一日算一日吧。”宋知擦了擦眼角的泪。 楼弃在心里多吃说服自己,没成想自己最担心的事情反而成了真。 帐外有个黑影听了几句墙角,便骑上快马匆匆离开了营地。 次日,秋明与秋瑜便带着汇合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奔了过来。 他比预期的足足早了一日,可见他应该是得了消息才赶了回来。 江山在浮华里滚滚浮浮,刀剑戎马在一片血光中来回厮杀。 却总有人盼不得他好,甚至想要了他的命。 第八十九章 “来人,给本将军卸甲!” 秋明浑身泛着油水充足的模样,一点都没有战场的血腥气。 就宛如他的马一样,油光水滑。 秋明卸了甲,一屁股坐上了主位。 启明还想拦一拦,被楼弃一个眼神逼了回去。 “怎么?你们两个哑巴了?连问安也不会了?”秋明接过秋瑜递来的上好茶叶,眼神看着帐下沉默地楼弃与启明。 同是为军之人,出征前并无明确分级,怎的今日就要向秋明请安了。 启明不服,出言回怼了一句,“你当你是何人?我们为何要向你请安?” 秋明懒得和他废话,大手一挥,启明便立即被人绑了起来。 “本将军不同你们这些废物废话,本将军得了军报,说你们这暗藏大漠奸细,特此来肃清余孽!”秋明将手里的茶盏奋力扔在地上,嘴里唾沫星子乱飞。 “秋将军,此时正是战事,应该及时商讨下一步作战计划,不可延误战机。”楼弃要比启明稳重些,在文官的文字狱里走了一遭,也懂了些为官之道。 他虽心里对秋明有所不满,却没有表现出来。 若认真算起来,军中一切事务都归了枢密院管,秋明在这战场外,贵为大司马也不得不给楼弃几分薄面。 “枢密使多虑了,本将军这正是在为下一步计划打算。”秋家最看重荣华,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秋明刻意强调了“枢密使”三字。 两人的对弈,可为难了手下的士兵。 前有大司马,后有枢密使。 一时竟不知该听谁的。 见手下那些人都不为所动,秋明有些恼怒,“都聋了?听不见本将军的话?给本将军搜!” 楼弃后退一步,挡在了营帐外,目光透露着坚定,“若秋将军要搜,还要问问我这枢密使的意见。” 这是楼弃第一次行使自己的权利,以往只顾着不想伤了军中士兵的心。 现下与秋明这番对弈才发现,治军若手段不严明,底下的人也不会正儿八经的服从自己的手腕。 “好,好,本将军是动不了你。那本将军就动一动那个不是枢密使的人!”秋瑜虽没有秋珏军事方面优秀,他却胜在比秋珏更懂秋明的心。 秋明一句话,秋瑜便立即体会到了其中含义。 带着人越过了楼弃,直直向关押启明的营帐走去。 “秋将军!你在军中动私刑,不怕陛下责怪吗?”楼弃眼瞧着拦不住,只能搬出赵以宸。 谁想,那秋明仰天一笑,“你让赵以宸来见我啊!你看他还来得了吗?” “我要去见一见朝华殿之人。”白术交代好了手中的事,同那位小官说道。 那小官自从收了白术的东珠,俨然将狗腿二字写在了脸上。 轮到白术值守时,他若晚来了或者不在的话,全都由这小官替他瞒着。 白术心狠手辣是不错,可在奖赏这方面是出手阔绰的。 不出一个月,那小官内袍的棉布衣衫就换成了丝绸制品。 “白侍郎可管去,这有下官顶着。”那小官笑得虚假,只等着白术话后的那些赏赐。 谁会和钱财过不去呐? 更何况是像这小官,身后没有背景,靠着一些裙带关系好不容易入了礼部这个肥差,手上又没有真本事,想要往上爬一爬是不能够了。 说几句谄媚的话还不简单吗? 只用几句话,流水的银子便一厘不差的都入了他的口袋。 朝华殿内,檀香四散,珠帘欲盖住内殿人的心思,却敌不过一阵阵吹进来的风。 时不时露出一角在外。 “现如今你求得哀家出去,哀家也不出去。”太后声音比以往更沧桑了些,可见这么些软禁的日子,着实令她吃了些苦头。 “太后万安。”白术没有进去,只是隔着珠帘朝着里面行了个礼。 “你是何人?哀家从没有见过你。”太后未转身,盘跪在佛像前,手里还拿着先前得那串佛珠。 “在下礼部侍郎白术。” “哦,姓赵的喊你来作何?” “并非是陛下喊下官来,是下官自己想见一见太后。” “进来。” 白术掀开帘子走了进去,周围一切虽透着简约,可每一处同时也都能看着价值不菲。 单就看太后膝下的那座莲花台,都是用上好的香樟木雕砌的,时间长了还能闻见香樟木的香气。 更别说其他的陈设了。 白术收起了在外飞扬跋扈的模样,伪装得唯唯诺诺。 “陛下御驾亲征去了。” “什么?如今谁监国?” “由赵氏宗室沈氏之子监国,林序秋与徐行之辅之。” 太后突然阴鸷一笑,将手里的佛珠挽了起来,“好你个赵以宸,就这么大意的将江山让给了一个宗室子,枉费先帝对你的一番筹谋!” “太后,下官此次前来,正是与先帝有关。” “你说。” “不日便要到先帝冥诞,而陛下又不在,太子与谏院压着不肯拨款。下官实在拿不定主意了,便来问问太后的意见。” “白侍郎如今来问哀家,定是心里有了主意。”太后抬手,示意白术将她扶起身。 白术也是懂眼色的人,规规矩矩的将太后扶到了座椅上。 整个朝华殿,最便宜的东西怕就是太后享得这盏雪顶含翠了。 “求太后出山,主持先帝冥诞祭祀之事。”白术站在太后的一侧,将烟花柳巷学来的那一套用在了太后身上。 被禁锢久了,沉在这礼制下的一些自由,也在此时由不得自己的所想。 太后是最看重礼制的人,她被诓着挪了宫,心里的怒火早就压过了礼制。 何况,她也算得上时赵以宸的母后。 “若赵以宸回来,可怪不得哀家。”太后真真是个儿人精,一边想重回尊位,一边又不想彻底断了与赵以宸本就寡淡的母子情,便将此事甩到了白术身上。 第九十章 “秋将军,我已多次提醒你,切莫得意忘形。”楼弃看着被打成重伤的启明,言语间不断对秋明进行劝阻。 “这是本将军的事,与你何干?你以为混上了一个小小的枢密使,就能奈何得了本将军?本将军说了,你若不拦着本将军搜帐,他自然就没事。如今他成了这样,还是多亏了你。” 秋明是个有些年头的老狐狸,简单几句话就能挑拨楼弃与启明之间的关系。 诚然楼弃并不吃这一套。 先帝闭关锁国,重文轻武,那些文官颇受先帝所喜爱,就连秋明都曾是文官出身。 有着先帝的前车,锦州的朝局没有那么快能发生变化。 楼弃与启明虽空有一身功夫,却并没读多少书,多是倚仗着徐行之的举荐才能混到如今这地步。 二人为官之路相同,且官职相近,早就便料到了会有被人挑拨离间的这么一天。 “楼弃!你让他杀我!”启明嘴里混着血,脸上带着不明显的伤。 秋明这样的人,治军最是有一套。军中不准动用私刑,然总有那么几个初生牛犊,非要挑战一下秋明的权威。 又不能被外头人看出来,秋明便特意寻了些伤人而不现表面的法子。 “够了!秋将军,若你再执迷不悟,且莫怪我手下不留情。”楼弃看着眼前跪倒在地的启明,心里揪得很。 自他们入宫为官以来,多受赵以宸重用。 用着自己的肉体保家卫国,换来得却是秋明这般的凌辱。 他愤恨。 秋明无事了楼弃的警告,眼神示意那些人继续。 楼弃二话不说,冲上去朝着那些人的脸上就是一拳。 “楼弃!你、你反了!”秋明在军中横行霸道惯了,从来没见过会有人这样忤逆他的意思。 “陛下看在你替锦州为军的份上,保留着你的体面,如今本将军才是执掌军务的枢密院使,军中之事一切还由本将军说了算!”楼弃拿出那块金甸甸的腰牌,一时间除了秋明和秋瑜,全都跪在了地上。 秋明还试图上前去抢夺那块腰牌,是他一直在追寻的权利。 身处大司马之位,暗里却被分释掉了很多军权。 他为锦州拼死拼活,最后还不如一个刚入营的年轻人,赵以宸甚至为他单设一个职位,远在他之上。 眼神里尽是愤怒。 秋瑜刚想令刀出鞘,远处却传来一阵鼓掌的声音。 只见赵以宸穿着一身天缥色常服,胸口处用金丝绣着一条若隐若现的龙型,在宋知的搀扶下,朝这边走来。 “陛下?”秋明先是一惊,而后又立即收起了诧异的神色。 “秋将军,不认识朕了?”赵以宸拍了拍宋知的手,示意宋知放开。 “臣不知陛下亲征,殿前失仪。”说着,秋明便跪了下来。 他没有跪枢密使,也没有跪任何人,只有赵以宸能令他俯首称臣,而这其中还隐约透露着不服。 “起来吧。”赵以宸眼神迅速扫过在场的所有人,看见了浑身是血的启明。 “秋明,朕可说过,军中不可动用私刑。你且论道论道,启将军犯了哪条军规?”赵以宸的声线平淡,又恢复了以往听不出情绪的模样。 宋知看着眼前的赵以宸,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 他在自己面前全然不会用这种语气,要么就是极为暴躁,要么就是极尽温柔。 只有在这些大臣面前,他才会有种不透情绪的威严。 这一切,不过都是为了让人不能轻易捕捉他的情绪罢了。 “回陛下,启将军以下犯上,对臣出言不逊。”秋明想都没想,谎话张口便来。 “哦?”赵以宸显然是不相信秋明的话术,保留了怀疑的态度。 “那你又如何解释这个妇人?” 赵以宸将那新来的俏厨娘拎到秋明面前,秋明却好似完全不认识此人。 “陛下,臣,并不认识此人。” 那俏厨娘被捂了嘴,只能咿呀的发出声响。 秋明确实不认识此人,他之所以快马加急的赶来,是因为在行军路上有人飞鸽传书告诉他,军中有大变局,还请他快速前来支援。 “你说你不认识她,她为何穿着你秋家内仆的袍子?”赵以宸声量提高了些,明显的有些怒意。 此地此人,秋明的脑海里想到了唯一可能的人。 再看她略带有异域的五官,秋明便更加确定了心里的想法。 见秋明不说话,赵以宸的怒意更加深了几分。 “你早些年,仗着军功,四处横行霸道,朕都念在你多年为官的份上,忍了。分了你的兵权,削了你的势,你便用一个在外养的情人来害朕?” 秋明真想即刻冲回华清殿,给秋雨桐一个大耳光,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动土动到太岁头上去了。 她是远在锦州,如今冬窗事发,所有的黑锅都甩到了秋明头上。 “陛下,此乃臣早年醉酒所致,臣与此妇人乃是那事发生后第一回见。”秋明贪恋荣华是不假,有着卓越的军事才能也确是真,而他与贺兰康年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便是难过美人关。 在贺兰康年被枭首以后,赵以宸对此类之事便尤为严格,甚至向谏院定下铁律。 凡是有人发现官员私事不检,视儿女之情为儿戏的,一经发现,即刻罢黜。 锦州那些烟红酒绿的牌坊,正是因为这条铁律,瞬间没了生意。 如今,秋明正好踩在了此条铁律盛行的枪口上,赵以宸正愁没人能竖个例子。 “秋明,你应该知道,朕从继位起就多番警告你。贺兰康年死后,你飞扬跋扈的行为愈加放肆,是觉得朝中没有人能制衡你了吗?” 赵以宸是铁了心今日就要处决秋明,若此事一拖再拖,来日回了锦州,便愈发棘手。 第九十一章 “陛下,臣的父亲,断断不敢有此意。” 秋明的两个儿子倒是要比秋雨桐教养的极好,秋明文官出身却因常年习武,格外偏爱儿子而淡漠女儿。 导致了同是秋家的孩子,秋雨桐就不如秋珏与秋瑜两兄弟更玲珑剔透。 “秋瑜,朕倒是也忘记了你。你的哥哥秋珏便死在鲁莽之上,你又是从哪里来的胆子,朕还没问你的话,就抢着回答?” 秋明一看赵以宸这模样,知道自己定是逃不过这一劫,但他希望保下自己仅剩且唯一的儿子。 “陛下,臣自先帝在时就辅佐在侧,如今已年迈,对锦州社稷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还望陛下看在臣为锦州多年的份上,饶过秋瑜。”秋明这些年作得孽,早就通过不同的因果报应在了他的身上。 早些年途径西洲时,他不管不顾,大肆酒席,弄得百姓苦不堪言。 还曾为了一己之私,无意间弄死了很多人。 那些冤死的魂魄,没有一日不萦绕在他的心头。 尤其是每到深夜,他总是能听见那些人的怨恨之声。 好在他将秋雨桐送入了宫,也算是保得了秋氏一族的荣华,只要秋瑜不死,秋家就还有香火延续的可能。 “朕不会杀你,朕要你看着自己一点点浇筑的心血,变为泡影。”赵以宸这人,深受先帝的影响,却还要比先帝更加心狠。 身在帝王之家,很早便懂得死是一种最轻松的方式。 宋知听着赵以宸这话,瞬间想到了自己在暗室中被他折磨的模样。 那时的她还心系在贺兰灼身上,不顾自己的安危去天圣殿打探情报,险些被赵以宸弄没了命。 如今听到赵以宸这话,才发觉那时他恐怕真的对自己产生了杀心。 而他如今的转变,宋知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她更不愿想,想得那么多,终要落得个事与愿违的结果。 不过,却令宋知更加确定了,她不能在赵以宸面前太过放肆,毕竟他杀一个人就如同杀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 “楼弃接旨,即日起将秋明与秋瑜贬为洒扫马厩的奴役,回锦州后,派人严加看守,不必以将军之礼待之。”而后,又踱步到楼弃面前,与楼弃耳语了几句。 楼弃接了旨,转头端来两碗黑色的汤药,着人捏起秋明与秋瑜的嘴,毫不留情地全都灌了进去。 “你、你这是喂了我什么?”秋明的理智有些被压制,对着赵以宸也没有用尊称。 “不是什么致命的东西,只是你让那厨娘放在朕的汤药里的东西罢了。”赵以宸轻易地处决了一个两朝重臣,面上的表情还是没有丝毫变化。 赵以宸牵起宋知的手,就往营帐里走去。 “陛下此番,当真是吓死我了。”青玥跟在宋知后面,手里端着赵以宸刚换下来的带血衣物。 “好在你发现的及时,否则定不能上演这出好戏。”宋知掂了掂手里的脏物,好在一切都有惊无险。 “只是我不明白,为何你连楼将军都不告诉呢?” “只有楼弃和启明表现的越悲伤,那人就会真的以为陛下殡天了。” “那为何你要将本该是送往锦州的信件送到秋将军那里呢?” 宋知望了望锦州的方向,心里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锦州现在由沈氏之子代为监国,若这消息传到了锦州,那么你觉得,太后还能坐得住吗?” “原来是这样。”经宋知这般提点,青玥才有了恍然大悟之感。 “可惜我也没想到,秋明竟敢动用私刑,真是苦了启将军,带着金疮药去看看他吧。” 还未进营帐,便能听见启明的嘶吼声。 秋明对他用的刑,不致死,却深深伤及内里。 牵一发而动全身,启明稍稍挪得一下身体,都有种似万箭穿心之感。 “公子来啦,我、我这实在不能行礼。”启明欲要动身,立即被宋知拦了下来。 “无妨,我就是来看看你的伤。”男女授受不亲,宋知只是将金疮药放在启明的床头,正准备起身离开。 楼弃此时也带着金疮药走了进来。 “哟,我这也算因祸得福了,劳得您两位同时来看我。”启明浑身难受得很,还是摆出了一副没事人的模样,朝着两人打趣。 “少贫!”楼弃习惯性拍了下启明的肩,惹得启明嘶痛一声。 楼弃没照顾过人,见启明这模样,更有些手足无措。 又见宋知已经送来了金疮药,他心里更加有些过意不去。 “你这伤及内里,还是喊军医来看看吧。”楼弃悄悄地将金疮药揣进袖子里,对着宋知揖了揖,“公子,还请挪步,下官有话想跟你说。” 启明一早便知道楼弃不喜宋知,也担心楼弃会将此事怪罪在宋知头上,想要伸手阻拦。 楼弃却向他摇了摇头。 “楼将军请讲。”宋知穿着宽松的袍子,经风这么一吹,更显出她瘦弱的身材。 楼弃原先不知道宋知为何这般能得赵以宸的心,现下过了秋明这么一事,他算是看清了眼前这个女子的不简单之处。 盈盈一握的细腰,要与她远大的见识完全不符。 “若下官之前,对娘娘多有得罪,还请娘娘不要放在心上。”楼弃此时算是彻底服了宋知,要是没她这么一弄,此事也不会这么顺利。 “楼将军言重了,你与启将军都是陛下的肱骨之臣,一切都是为了陛下而已。”宋知暖暖一笑,却有种飘飘然之感。 “原先那些关于娘娘的传言,竟都不是真的。”楼弃面色有些微红,他平日最恨那些捕风捉影的小人,如今自己也当了一回。 宋知将双手背于身后,迎着吹来的暖风,“我在遇见陛下前,可能比他们流言的还要不堪些。是陛下重新给我塑了这么一身骨,也是他重新给了我一次生命。” 第九十二章 赵以宸给了宋知第二次生命,她找到了自己心里骨,也找到了自己的身世。 至于她是不是和黎思共同爱上了一个男子,她已经觉得没有那么重要了。 感情自始至终都是很矛盾的,没有人说得清自己真正地情感。 只不过是宋知总希望能再得到一点赵以宸的怜悯,其他别无所求。 “好了楼将军,话都说开了,快回营帐休息吧,明日还有场大战呢。”宋知捋了捋稍显凌乱的发丝,眉眼带着笑意。 楼弃看着眼前的女扮男装的宋知,不知为何,她虽总是笑着的,浑身却总是透露着一抹哀泣。 “多谢公子关怀,公子也尽快回营吧,”楼弃向来五大三粗惯了,想不到细致的地方去,话都说开了,心里的石头也放了下来。 只是与宋知相互揖了个礼,便转身离开了。 “你与楼弃说了什么?”赵以宸半躺在床榻上,衣衫微敞,此时正值初春,周遭都蔓延着春日的气息。 “没说什么,就是关于这次的一些事,楼将军之前对我有些误会。”宋知熟练地从一旁为赵以宸打好干净的热水,为他换上了干净的纱布。 赵以宸突然一把握住宋知的手,一双含情的桃花眼紧紧地盯着宋知。 “将军,怎么了?”宋知面色微红,两人之间的感情早已呼之欲出,却总是还蒙上了一层雾气腾腾。 “说带你回家看看,你却一直都没仔细地再看看这里。”赵以宸的手愈发收紧,都快要靠近到胸口处。 “能回到这里我就已经很开心了,何况我是被赶出来的人,根本就没有家。”触景伤情,宋知连自己情从何起都未可知。 赵以宸一把将宋知拉起来,床榻边的铜盆也“哐当”一声落在了地上。 “将军!”门外看守的小厮得了令,对此处守卫的格外谨慎。 “没事,我没喊你不用特意进来。”赵以宸大手一挥示意小厮退出去。 而后,又将宋知搂入了怀里,用下巴紧紧靠着宋知的头。 “我带你出去逛逛。” 说着,赵以宸又看了看宋知的衣着,甚是不得自己心意。 不知从哪寻了一件大漠本地人的衣袍,宝石蓝的胡裙,上面用银线串着两三行大小不一的水晶链,走路来叮当作响。 “你穿着,我方便带你出门。”赵以宸双手背在身后,走到营帐外,“我去寻匹马,你尽快些。” 宋知手里拿着那件胡裙,神色还有些懵。 既来到了这里,一寸花,一寸木都无时无刻不再牵动着宋知回忆的心。 她想怀念又不敢怀念。 等她换好了衣衫,赵以宸牵着马守在营帐前。 春日的氛围浓烈,周遭全是碧野,虽没有锦州精致,却也给人一种心旷神怡的清丽之感。 “将军,你伤还没好,还是别骑马了。”宋知从赵以宸手中拿过缰绳,面纱挡住了宋知的大半张脸,独留一双清澈空灵的眼。 只是一双眼,便已叫赵以宸如痴如醉。 她的眉眼中始终透着一丝令人捉摸不透的清冷。 即便如此,赵以宸依旧能透过宋知的眼睛,看到自己已经去世的爱人。 只能怪,两人的眉眼实在一模一样,除了眼神,赵以宸竟有时也无从分辨。 “你来。”赵以宸近日总是试图找出宋知与黎思不一样的地方,使得自己能更好地找出二人的不同。 其实,从赵以宸的内心来说,他已经放下了黎思。 只不过黎思在他极度受伤的那段时间里给了他旁人从没有给过的温暖。 要想新人在怀,便瞬间忘了旧人。 那绝对不是赵以宸的性格,只能用和宋知的相处来冲淡那抹留在记忆的浓墨重彩,再将对黎思的亏欠,全都补偿到宋知身上。 赵以宸坐在宋知身后,享受着春风拂过面颊的温暖。 宋知骑在马上,根本没有最初见到她的那种局促,也没有那种清冷的神情。 她只是她自己。 就连赵以宸,都要陷入这种魅力无法自拔。 “谁教会你骑马的?”赵以宸将下巴搁在宋知肩头,在她耳边轻声问道。 “是我父王。”不得不承认,那是宋知最快乐的一段时间。 更是宋知最活泼的童年时期。 在宋知看到黎思的画像后,她时常会想。 如果自己没有流浪,母亲没有死,自己是不是也会活成黎思那样热烈的模样。 毕竟人越是缺少什么,在长大以后就越会疯狂地想要得到什么。 甚至这样的缺陷,会以另一种方式在伴侣身上体现。 因而,赵以宸要对宋知和黎思的感情不同,他在黎思身上看到了与自己不同的自由,而那种自由又深深桎梏与于礼制。 他没有在宋知身上看到那种被礼制浸洗后的呆滞,只看到了宋知用自己微薄的力气去冲破枷锁,从而为自己争取自由。 “你父王对你真好。”赵以宸看着前方望不到头的碧野,总算是明白了宋知和黎思为什么都这么向往草原。 “先帝对你不好吗?”宋知只对赵以宸的事情了解皮毛,也知道端淑贵妃的死与太后有关,至于先帝对赵以宸如何,宋知没有深究。 “算好也不好吧。”赵以宸挺了挺身,“如果不是他,我坐不上这个位置。但如果不是他,黎思也不会死。” “黎思郡主的死怎么还跟先帝有关?”黎思的死,至今都是宋知心里的一团疑影。 从黎思生前的居所和宫人的口中来看,她只是一个太子伴读,后面不光被迫晋封为了郡主,更是差一点就要嫁给了赵以宸。 前景一片大好的黎思,就这样莫名的暴毙。 换谁都会对这件事有些好奇,而黎思的死因,就好像被刻意抹去了一般,若不是宫里曾与她打过照面的宫婢和赵以宸还记得,甚至整个锦州宫里的人都要忘记她的存在了。 第九十三章 “对,也可以说她是因为我而死。”赵以宸破天荒地愿意提及黎思的死因,这倒令宋知无法接话。 她自己的感情都是一塌糊涂,更别说会开导赵以宸了。 宋知猛地拉紧缰绳,两人一马,离着营地隔了好远。 周围戈壁连绵,碧草足有小腿那般高,随着风四处摇曳。 宋知下了马,便往地上一趟。 “将军,其实有些事情,换个角度看,也许会有不一样的感觉。” 赵以宸见宋知这般说,也顺着她身边躺了下来。 两人被高高的碧色包围,抬头便是湛蓝清澈的天,万里晴空没有一朵云彩,却也能使人完全放松身心。 “或许,黎思郡主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去寻找她的自由了。”宋知侧颜望着赵以宸,竟在他眼神中看到了以前从没有过的落寞。 “嗯,那你呢?想不想要自由?”赵以宸突然这么一问,宋知有些慌了神。 她确实很怀念这肆意奔跑的碧野,但是情已经深深种在了心里,不是想舍便能舍去的。 何况她曾在这里留下了很多不好的回忆,如今再回到这里,只是徒增伤感。 “说不想是假的,但是这里实在没有给我留下好回忆,我不想再回头看了。”宋知没有正面回答赵以的问题,却也足够宽慰赵以宸的内心。 “那就和我一起往前走吧。”赵以宸将宋知拉起身,更有一语双关之意。 宋知将手递到赵以宸手里,脸上难得可见的覆上一抹娇俏的红晕。 两人骑着马,又去了大漠最热闹的集市。 宋知的皮肤本就白,加上宝石蓝的映衬,显得更加耀眼艳丽。 路上的行人看见宋知也是一步三回头。 赵以宸的占有欲极强,路上行人的眼神使他将宋知揽在怀里,用较为幼稚的方式宣誓着自己的主权。 同样的场景,同样的人,两人的心境早就发生了变化。 宋知不再像上次那样略带局促,而是颇为自然地习惯了赵以宸的怀抱。 “将军,这可是你让我换的胡裙。”面纱遮着宋知的脸,还是能通过眉眼看出宋知的笑意。 赵以宸被戳破了小心思,言语间有些磕巴,“我是让你穿给我看得,又不是穿给他们看的。” 这样的赵以宸,突然有了些人情味。 不再是被困于锦州宫的皇帝,更不是受人牵制的傀儡,没了暴脾气的赵以宸,很是得宋知的心。 宋知突然挣脱赵以宸的手,走到了一个小摊面前,朝商贩要来一份大漠的小食。 “诺,你掏钱。”宋知嘴里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示意赵以宸赶快掏银子。 赵以宸只是宠溺地笑了笑,他头一次明白温馨的感觉竟是这样。 一回头,宋知又没了身影。 赵以宸刚想开口喊道,一股辛辣刺鼻的味道瞬间进入了赵以宸的口腔。 他已许久没吃过辣,如今更有些不太适应。 瞬间就从脖子红到了脸颊,惹得宋知在一旁大声笑着。 “这才是正宗的大漠美食。” 看着捧腹大笑的宋知,赵以宸全然没了怒意,甚至还随着宋知的笑声一同笑了起来。 “好你个宋知,看我怎么弄你。”赵以宸说着便佯装用手向宋知打去。 两人大闹间,宋知猛然听见远方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再仔细一听,人数不多,却个个是精锐。 经了喀什那一遭,宋知的警觉性也高了不少,连忙拉着赵以宸躲进了一家茶楼。 “怎么了?” “我听见了一队人马过来的声音。” 两人倚在窗台上,向下望去,带队地正是宋知的故人。 宋知立即转身背对了过去,赵以宸发现了宋知的异样,又看了看楼下的人,当即便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是你父王?” “不、不是。” 楼下的人,也看到了赵以宸和宋知,正下马往茶楼这里走来。 “躲得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正视恐惧才不会害怕恐惧。”赵以宸握住了宋知的手,将宋知往雅座上带去。 仅一面,过去的几阙往事不断在宋知脑海里重复。 眼前的人,曾是宋知最为敬佩的人,以至于当发生了那样的事,宋知竟觉得有些不敢抬头望着他。 那人正好坐在了宋知后面,他的目光在宋知身上来回游走,对宋知也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想了又想,是他亲手将宋知赶了出去,在地形气候复杂的大漠里,没有人能平安的活下来,何况一个自小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公主。 但他听说阿拉善生前曾看到过她,现下他心里也有些不敢确定。 “霜儿?”他试探性的问了问。 使得宋知浑身汗毛直立,连头都不敢动。 这倒是引得了赵以宸的好奇,世上除了自己,竟还有能令宋知这般局促的人。 他好不容易才撬开了宋知坚硬的外壳,这人仅凭一句话便能使宋知如芒刺背。 见宋知没有回应,那人又往赵以宸的方向走了走。 宋知不同于大漠人深邃的五官,在看惯了大漠人的长相后,见过宋知清丽的面孔后便使人无法忘记。 那人只看宋知的眼睛,便能确定自己心里的想法。 “你真是霜儿?” 宋知深吸一口气,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她站起了身,“好久不见,涉摩哥哥。” 她虽喊着哥哥,两人其实并没有血缘关系,甚至还差点被订了亲。 涉摩的父亲是宋知父王手下最强力的骨干,也是当初对宋知养母秽乱后宫之事的直接证人。 “你与我回去!好好解释一下当初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咱两的婚约还未解除,你只要好好说清,我便立马娶你为夫人。” 赵以宸原先还以为是宋知的亲哥哥,如今听见涉摩这般说,他便再也坐不住了。 “荒唐,这是我的女人!” 第九十四章 “你又是何人?”涉摩上下打量着赵以宸,一副莫要多管闲事的模样。 “我是她的夫君。”赵以宸差点脱口而出贵妃二字,但一想到自己伤势未愈,若真打起来定不是他的对手,便硬生生地忍了回去。 “只要我和她婚约还没解除,她就是我未过门的夫人”涉摩是典型的大漠身形,却在赵以宸面前丝毫提不起气势,只能提高音量来掩饰自己的心虚。 “够了涉摩哥哥!我当真不是父王的亲生孩子。”总是有人在宋知不断提醒她那些不愿再回忆的往事,她着实倦了,是与不是在她心里都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 至少,母亲是真的将她当做了自己的亲生孩子。 小孩子最容易生病,她对大漠又有些水土不服,小时候动不动就高热不退,若是没有母亲的细心照顾,宋知早就不知死在哪个荒漠里了。 大漠人最是在乎血统,涉摩深受父辈的思想荼毒,也找了一个家中祖辈认为最是门当户对的姑娘。 只是,年少时不能见到太惊艳的人,否则将因此而困其终身。 涉摩对宋知便是这样。 小时候情窦未开,涉摩只将宋知视作亲妹妹。 当他亲手将宋知赶出了门,亲眼看到她所饱受的羞辱,他又有些不舍。 这么些年,他一直在寻找着宋知的身影。 尤其是在他与那门当户对的姑娘成婚以后,这种对宋知的占有感便更加强烈。 “你....说的是真的?”涉摩不敢相信,自己寻找了这么多年的姑娘,竟不是纯正的大漠血统。 涉摩将拳头握了握,眉头紧蹙,“没事,不是就更好了,你同我回去再说。” 涉摩伸手便要去拉宋知的手,被赵以宸狠狠地拍了下去。 “叫你别动,她不会跟你回去的。”赵以宸以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望着涉摩,宋知恍惚间又看见了那个暴躁无常的君主。 “涉摩哥哥,我已经成了他的女人。”最是亲近的人,越能知道其软肋所在。 涉摩可以不在乎宋知的血统,却不可能不在乎宋知的忠贞。 其实,宋知对这样的想法是不能理解的 什么才叫忠贞? 难道就是床榻上留下的那一滩血迹吗? 这便能代表一个女子的品性,甚至以此来评判一个女子的好坏。 宋知读得那些书里,只告诉她,用来评判一个人的标准有很多,但绝对不是这一项。 而赵以宸也好,贺兰灼也罢,甚至涉摩,他们都对女子的初夜极为看重。 “你为了不嫁给我,也不需要编出这些谎话来骗我!”涉摩含着泪,双眼通红。 在他心里,宋知一直都是纯洁的代名词。 他不允许任何人玷污宋知,或许说,他不允许任何人来挑战他的占有欲。 这一点上,倒是和赵以宸有些相似。 宋知见涉摩不信,拉过赵以宸的衣领,踮起脚朝赵以宸的唇上吻去。 这是她第一次以这种平常的方式吻上赵以宸,也是她第一次主动。 赵以宸有些呆滞,他今日才发觉宋知的唇这样的软,上面还隐约有着甜味。 涉摩看着眼前的景,往后踉跄几步。 手指着两人,言语磕巴,“你、你居然....” “涉摩哥哥,我们以后就将彼此视为亲人就可以了。”宋知放开赵以宸,他却还有一丝意犹未尽。 宋知见气氛差不多,该是赶紧跑路的时候。 再待下去的话,这涉摩一个暴走引来更多的大漠精兵可不好。 毕竟有些大漠精兵是见过赵以宸的模样。 宋知拉着赵以宸就往楼下走,正好与涉摩的副手擦肩而过。 两人迅速上马,利落地扬起马鞭就往远处走去。 “首领,刚刚走过去的是锦州狗皇帝赵以宸!”那副手仅此一眼,便认出了赵以宸的模样。 “什么?就是杀了喀什的那个狗皇帝?”涉摩这才反应过来,怪不得将才与他对视时,总觉得对方有一种莫名的强势。 “快追!”涉摩回过神来,想来两人还没有走远。 宋知骑着马,如同一支脱了弓的箭,飞速地往前冲,还时不时回头看涉摩有没有追上来。 “你和他,定了婚?”赵以宸下马后,重新占据了主导位置,走到宋知面前,缓缓开口道。 多疑是每个皇帝都存在的特质,身居高位,总是有人来挑战他们的权威,也使得他们不相信身边的任何人,乃至自己。 宋知知道赵以宸是个容易多疑的人,何况她本来就和涉摩没有什么接触,无非是小时候的玩伴而已。 她也不恐惧赵以宸的霸道,回以坚定的眼神:“我很小的时候就被赶出去了,怎么定?” 赵以宸被宋知这副模样愣住了,是他教会宋知要抬头做人,如今自己却快要掌控不了宋知了。 他心里有些发慌,只能用着自己以前的方式来掩盖自己的慌乱。 赵以宸一把握住宋知的脖子:“那他为何说你和他有婚约?” 这种熟悉的窒息感再次朝宋知袭来,宋知大口呼吸着稀缺的空气:“你还是只会用这样的方式来掩饰自己的内心吗?” “朕在问你话!”被猜中了小心思的赵以宸微微放开了宋知的脖子,言语间的愤怒却没有减少几分。 “是与不是,难道陛下不清楚吗?” 一句话,当即令赵以宸回忆起与宋知的第一次。 是他用强占有了宋知,而床上留下的那一滩血迹,便是他决定要纳宋知为贵嫔的重要因素。 从赵以宸内心来说,那是与黎思的第一次,封为贵嫔,也是对黎思的亏欠。 只不过是在后来,随着和宋知的日渐相熟,加上这个小小的女子总能准确猜中自己的内心,还扬言要救自己,赵以宸才不断陷入其中的魅力,爱而不自知。 第九十五章 不知是愧疚还是其他,赵以宸松开了宋知的脖子。 “陛下,您以后有话能好好说吗?”宋知捂着自己刚死里逃生的脖子,瘫坐在地上望向赵以宸。 “朕是君主,难免有时行为粗鲁些,朕给你个特权,以后若朕再出现这种行为,你可以制止。”赵以宸松了松自己的双手,有种不明的欲望似要冲破内心的枷锁。 “臣妾知道了。” 宋知明显地能感觉到,赵以宸每次都说要杀了她,却总是一次又一次放过她。 赵以宸向来是个杀伐果断的人,宁愿错杀也绝不放过。 宋知暗自在想,自己这算不算有了特例。 有了黎思也没有的特例。 “若我想要踏平大漠,你可会伤心?”赵以宸将宋知扶了起来,又恢复那般温柔的语气。 宋知不知道要怎样接话,不论她会不会伤心,都已经无法左右赵以宸的想法。 “陛下想干就放手干吧。” “到时你若敢向我求情,我定连你一起杀了。” 宋知知道,赵以宸不会杀她,这不过是给他自己下的一剂定心丸。 “楼弃,你以为按照此时的兵力,需要多久才能深入大漠的腹地?”赵以宸伤已好了大半,重新穿上了金甲。 “回将军,大漠腹地地形难辨,我军兵力虽要强过大漠,地形对我军却十分不利,万万不可操之过急。”楼弃也是实话是说,锦州军里对大漠地形相熟一些的就只有启明,而如今他却被秋明弄得重伤在身,根本无力支撑后面的战争。 赵以宸将眼神挪到了宋知身上,“若让你来做这个领路的,你可愿意?” 宋知诧异,她早知赵以宸心狠,却没有想到赵以宸会狠到这种地步。 让自己亲自带着赵以宸,去灭了自己曾以为有血缘关系的父亲。 “恕我无能,我做不到。”宋知想都没想,她允许自己成为赵以宸的妃子,但不论如何都不能做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 虽然那些人对她并不好,却也不是能由着赵以宸让自己带路的理由。 楼弃先前听徐行之提过一嘴,宋知是大漠人。 如今要强迫着宋知做着领路人,的确不是一件好事,换他他也做不到。 “不如,公子将腹地的地形画于我,这样也不至于让公子为难。”楼弃先是朝着赵以宸作揖,而后又侧身对着宋知说道。 “可以,只是,一定要用战争的方式吗?”宋知点着头,似乎想到了更好地解决方法。 “不用战争?”赵以宸略微扬起了一点下巴,眼神里对宋知充满期待,“那你有何高见?” “大漠人其实并不好战,只不过是他们的可汗野心太大而自己又没有承接野心的本事,且据我所知,大漠内部矛盾积压已久。若能将其分为好几个部落,或许还有相互制衡的可能。漠南漠北地理位置不同,漠南靠近边关,水源物资什么的可以通过钱财交换,而漠北却离得甚远,一片贫瘠。” 漠北可汗的初心,也是希望自己的臣民能有更好的生活。 只不过能力不足以支撑他的野心,他也无法调教好手下的那些精兵强将,才导致了如今这般大漠人野蛮又粗鲁的模样。 “你怎知他们有矛盾?”赵以宸还在疑心宋知与涉摩的关系,言语间还有些不信任。 宋知微微笑了笑,又将他们分裂的因素向赵以宸好好分析了一遍。 此举不光消了赵以宸的疑心,还使得楼弃对她更加刮目相看了几分。 “如你所说,朕应该选一个可靠的人成为新的可汗?”赵以宸听完宋知的一通分析,瞬间觉得自己太过小肚鸡肠。 “没错。” “漠北王可是你的父王,你就忍心?” “到时还请将军将其活捉,有些事情我想亲自问问他。”宋知对那位父王,是存在着恨意的,却远没有到要置他于死地的程度。 只是有些话,想当面寻个结果。 “那你随我一同去。”赵以宸握起剑,拉着宋知的手就往走。 次日清晨,楼弃传令三军,紧接着便能听见三声军鼓,号角齐鸣,杀气肆意。 涉摩也不甘示弱,举起弯刀在空中扬了扬,身后便传来犹如千军万马的呐喊声。 “姓赵的,前些日子是我大意放了你,如今新仇旧恨一同报了吧!”涉摩大声地向赵以宸放下狠话,试图以此打压对方的气焰,赵以宸却不愿同其废话。 只见他从剑鞘里抽出宝剑,身后的锦州军便迅速直取涉摩的军队。 一时间,黄沙四起,戈甲齐明,赵以宸这边的红色军旗张扬如火,涉摩那边的蓝旗深幽如潭。 水火不相容,双方打呼酣战,足有大半个时辰,不分胜负。 涉摩的军队越打越往后,使得锦州军被迫走入了一个山谷当中。 楼弃见状不对,立即冲上前去告知赵以宸:“将军,这恐是围困之计。” 赵以宸与宋知对视一眼,宋知便立即带着赵以宸与楼弃往山谷旁的小路走去。 这小路隐蔽得极好,有些大漠本地人都不知道这条小路的存在。 这条路,直通漠北。 宋知早在此行前,就同赵以宸与楼弃商量好了。 若要直击腹地,战争在所难免,只能尽量减少伤亡。 待涉摩将其引到此山谷,宋知便带着他们从小路抄近道去漠北。 “首领,锦州军入了山谷了。”副手从山下骑着马来,他亲眼看着赵以宸入了山谷才敢来回禀。 “好!只等他做困兽之斗!咱们再来个出其不意!”涉摩这招确实狡猾,只不过他忽略了还有宋知的存在。 正当他得意时,另一小厮冲上来报:“首领,没发现那狗皇帝的身影。” “什么?!”涉摩骑着马,立即往山谷里奔去。 第九十六章 涉摩也是个聪明人,见山谷里面没了赵以宸的身影,立即就想到了他们计划。 “快,快撤军,保护可汗!”涉摩扬起弯刀,跨上骏马,朝着漠北王的营帐飞速奔去。 漠北人力稀少,大部分守卫都被调去了前线,留下的那一部分也不足以抵抗来势汹汹的赵以宸等人。 赵以宸自小受到严苛的教育,先帝将其视作继位者后,暗里寻了数位将军来教导赵以宸,培养他的军事能力。 为的就是,在他离世后,赵以宸能完成他未完成的愿望。 而漠北王,虽比赵以宸年长,经验也比赵以宸丰富,只可惜这么多年享尊处优惯了,手脚都没以往利索了些。 “年轻人,我倒是小瞧你了,没想到你能这么快就找到我这里来。”漠北王坐在王座上,络腮胡上还缀着几颗红色的玛瑙。 “久仰漠北王的名号。”赵以宸双手背于身后,身姿挺拔,令人有种不言而喻的压迫感。 “你来得比我预计得要快些,和那些假把式的将军可太不一样了。” 此话一出,令站在帐外的楼弃倒是有些汗颜。 他与漠北王交战多年,大漠地形复杂,大漠人又有鹰隼,经常被骗得团团转,否则,赵以宸也不会亲自出征。 赵以宸不是居功自傲的人,他承认,若是没有宋知的帮助,自己也不会这么快就找到漠北王的营帐。 他往侧面跨了一步,将躲在他身后的宋知露了出来。 “还是高看你了,原来是有奸细。”漠北王一眼就认出了宋知,毕竟她是自己唯一真正宠爱过的女儿。 宋知在心里幻想了各种与漠北王见面的场景,真当自己面对着他,先前预想的那些话,竟都说不出来。 自古以来成王败寇,漠北王早年还有些野心,如今年纪上来了,只想将这烫手山芋交到别人手中,自己好去寻求解脱。 他也早已看淡了那些血统框架,其实在他心里,对宋知还是有些想念的。 “走上前来让我看看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漠北王一开口便直击宋知软肋,宋知一直渴望而不曾得到过的父爱,只凭一句话,便已叫她双眼含泪。 那些年吃过的苦,真真切切的发生过,好话谁都会说,而那些痛苦,也不是仅凭一句话就能消磨殆尽。 宋知深吸一口气,强忍住哭腔,上前走了一步。 她不敢抬头,就怕一个抬头会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 “我的知儿,长成大姑娘了。”漠北王见宋知还离自己有些距离,便主动起身,往宋知那边靠近了些。 眼泪如同洪水猛兽,冲破了宋知自身的控制,只能仍由它像断了线的珍珠一般,往地上落去。 “知儿别哭,是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你的阿娘。”漠北王想要伸手去摸摸宋知发抖的双肩,却认为自己已经没了这个资格。 “阿娘真的没有与其他人苟且,我是从阿娘从农妇手里抱来的孩子!”宋知大声地对漠北王吼着,想要将这些年的苦楚,全都发泄出来。 人就是这样,越是容易对自己亲近的人发脾气,反而对没有那么相熟的人保持宽容。 漠北王知道宋知的委屈,他又何尝不是心疼眼前的姑娘。 于是,漠北王决定,将守了多年的秘密,公之于众。 “我都知道。” “你知道?”在宋知对漠北王的恨意中,还有着几分的不解。 她怎样都无法释怀,一个在漠北王身边陪了十余年的女子,还抵不过一个外人的挑唆。 “我知道你不是阿元与其他男人的孽种,其实没有生育的人是我。”漠北王已经褪去了气势,言语间很像一个迟暮的老年人。 “那你为什么要杀了我阿娘!还要将我们赶出去!”宋知声嘶力竭着,赵以宸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宋知。 宋知在他眼前,一直都过得卑微小心,也终于明白他无论怎样都与宋知有种说不清的疏远感,原因竟在此处。 “因为,阿元发现了她不能发现的秘密。”漠北王双手垂在两侧,重新走回了王座,试图在那冰冷的椅子上找回一丝尊严。 “什么?”宋知至今对母亲的死还无法释怀,以至于贺兰灼找人假扮母亲,她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也不愿深究。 她甚至自我欺骗,希望从那假扮的母亲身上,找到一点曾经的母爱。 人终将为童年所不得之物而困其终身。 涉摩对宋知感情是这样,而困住了宋知终身的,不过是那些残缺的童年。 她用往后的生活,一次又一次缝补童年的伤痕。 才养成了这般哀其不怨,怒其不争的性子,因为她很小就知道,努力争来的,远没有顺从来得容易。 “事到如今,漠北王庭都要不复存在了,我也没有瞒你的必要了。” 宋知冷静了下来,以一种审判者的目光看着曾经自己最爱的人。 “我还有个弟弟,名为努尔,他比我小两岁,各个方面都要比我优秀的多,但父王最终还是选了我为继位者。” 漠北王双眼一闭,思绪飘回了他刚继位的时候。 在他心里,他一直以为弟弟努尔是最合适的人选,直到父王亲手将王冠带在他的头上,他才明白。 “父王为什么要选我为可汗?” “因为阿元选择了你。” “阿元曾为漠北带来希望,挽救漠北于水深火热中,她看中的男人,就是未来的可汗。” 在大漠里,没有人不希望得到阿元的青睐,不为别的,只为了那王座。 而漠北王是唯一一个没有带着目的接近阿元的人,他甚至还向阿元推荐过自己的弟弟。 “所以你还是没放过阿娘,不是吗?”宋知根本不想听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她只想为母亲寻一个真相。 第九十七章 “其实我也是在和阿元成亲以后才知道的,我没有生育能力。”漠北王将心中守了多年的秘密吐露了出来,总算有些轻松。 “为了保证血统的延续,我就让努尔在深夜假扮成我,与你阿娘共寝。但我是一个男人,我不愿相信是自己的问题,就又找了很多貌美如花的女子,最终还是不行。” “所以弟弟妹妹,也都不是你的孩子?”宋知简直不能相信,因为一个不存在的理由,甚至根本都不是母亲的错,却能将她判以死刑。 “也不是,弟弟是我的亲生孩子,是我从巫祝那里得到的秘药,治好了我的病症。” “那这一切和阿娘有什么关系?” “你弟弟出生的那晚,阿元知道我在陪胡姬,没和努尔商量好,努尔假扮成我走进了阿元的房间。” 漠北王抬头望向穹顶,双眼隐约有一些泪水。 “我根本没想过要杀阿元,是她自己不能接受贞洁被侮辱,求着我,让我杀了她,给她自由。” 听到此处,宋知的双手攥紧了拳,双肩不断地颤抖。 “贞洁,贞洁在你们心里就那么重要,甚至连一条人命都不如。”她的双手越攥越紧,直到指甲都嵌进了肉里,还未放开。 “宋知,松手。”赵以宸努力掰开宋知紧握的双手,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他更希望宋知能理智一点。 宋知眼眸微抬,她突然开始厌恶这个世界。 周遭的所有人都因为那些遥不可及的东西,而忽略掉最本质的情感。 重男轻女,贞洁,女子无才便是德。 这诸如此类的,都是男性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而给女性设下的框架,为了保护他们原就岌岌可危的自尊。 所有的一切,都仿佛将女性困在耻辱柱上,而男性作为另一个参与者,却以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度,冷眼旁观着一切。 她穷尽一身想要弥补的童年,都是为了保护一个男人的尊严,也是为了确保那虚无缥缈的血统。 宋知抽出赵以宸的配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向了漠北王。 在千钧一发之际,她刺偏了。 那佩剑的距离,离漠北王的脑袋,差了一寸不到。 漠北王心有余悸,他从宋知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丝杀意:“我都不知道,你竟学了点剑术。” 他虚心地笑了笑,额间冒出肉眼可见的汗水。 “她学不学剑术,与你有什么关系?你也配?”赵以宸在一旁沉寂了许久,终是没忍住开了口。 这是宋知的家事,也是漠北王的秘事,他作为一个外人不方便插手。 但,他在宋知的身上,看到了端淑贵妃的影子。 当时太后还只是皇后,为了巩固那摇摇欲坠的凤位,不惜还将下了迷药在端淑贵妃的饮食里,即使她多次向皇后示弱。 让她清醒地知道,自己的身体被赤裸着扔在宫街上被来往的宫人欣赏。 杀死一个人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甚至有的时候都不用见血光,尤其是对女人来说,名声就是一把杀人于无形的刀。 “杀不杀他,决定权都在你手里。”赵以宸算是明白,为何宋知总是能看透他心里的想法。 只不过是因为,宋知的过去,比他还要痛苦些。 两个同样千疮百孔的人,在茫茫的人海里面相遇,这几率小之又小。 而宋知恰好,走入了赵以宸的心里。 “我不会杀你,我要你好好活着,清醒地活着,用你的一生,来为你的所作所为忏悔愧疚。” 宋知的牙齿绞在一处,此刻她明白了赵以宸为何宁愿将秋明贬为饲马者而不处死他。 如今自己也做了一回这样的恶人。 算是体会到了权利的快感。 “来人,带走!”赵以宸对着门外喊了一嗓子,漠北王全身都卸了力,瘫坐在王座上。 “谁让你们带走可汗?”涉摩这时急匆匆地赶来,见赵以宸从营帐里带着漠北王走了出来,连忙下了马。 “涉摩,你是个好孩子,追寻你的自由去吧。”漠北王言语慈祥,他算是彻底解脱了,只有坐上了那个位置,才能懂得那个痛苦。 他双手被锦州军架着,还不忘停在赵以宸身边,对着他说了一句:“年轻人,坐上那至高无上的位置,滋味不好受吧。” 赵以宸听见此话,浑身汗毛直立,却尽量让自己摆出一副镇定的模样。 多数人只知道成王败寇,其实只有身在当中的人才明白,最了解自己的,往往是自己的对手。 “没见过这样的我吧,其实我也不是只知道卑微,只是这样能省去很多麻烦。”宋知跟着漠北王走到了赵以宸身边。 “在我这里,你可以不用卑微就能得到你想要的东西。”赵以宸搂过宋知的肩,将其揽在怀里。 “我不敢奢求什么,只希望能好好的活着。”宋知头一回放松了自己,将后背交给赵以宸。 “会的。” 没了漠北王的大漠军队,就是一盘散沙,风一吹就散了。 没有人愿意战争,看着周围的同胞因战争失去了生命,整日提心吊胆的,那种整宿都不干睡觉的日子,甚是煎熬。 战争弄得百姓无家可居,妻离子散,这与漠北成立的初衷完全背道而驰,自己也陷入了战争的痛苦。 涉摩是忠心的,他还想为漠北王力争,转头看着那些疲惫不已的士兵们。 他也放下了刀,抬头最后望了一眼天空。 自己的父亲,兄长,全都死于战乱,漠北人如今少得可怜,王都被擒了,自己也没有再抗争下去的必要了。 “听说南方风景很不错。”涉摩走到宋知面前,眼神里还流淌着温柔。 “你自己去看看就行了。”赵以宸的占有欲作祟,立即搂着宋知走远了。 第98章 第九十八章 看着眼前的狼藉,宋知心里有种难以言喻的滋味。 “怎么了?”赵以宸牵起她的手,语气柔和。 “没什么,就是很感慨,曾经我被赶了出去,如今又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出现在这里。” “等明年,锦州和大漠开辟的互通互市,你想回来就可以回来。”赵以宸并不是好战之人,他做这么多无非就是为了百姓而已。 “你真的和那些皇帝不一样。”宋知清楚地知道,赵以宸的内心要比表面看上去更加柔软。 而这正是身为一个君王最不能出现的情感。 贺兰灼再冷血无情,但他有一句话终是说到了点子上。 人一旦有了软肋,就有了利用价值。 赵以宸没听出宋知的言外之意,只是吻了吻宋知的额间。 “娘娘,大漠传来消息,将军被贬为饲马奴了。” “什么?”秋雨桐手中昂贵的番鬼一下就滚落到了地上,立即从贵妃榻上坐起。 “是真的,等陛下回锦州,就要撤了将军的职位。”碧落跪在地上,她承着秋家的情,若没有秋家,那她与秋雨桐这蛇鼠一窝也难辞其咎。 心里不免有些惴惴不安。 “不是还在打仗吗?怎么就要撤了父亲的官职?” “奴也不知道,就只听说将军被贬去喂马了,秋瑜小将军也一样。” 秋雨桐焦急地在华清殿里来回踱步,双手拧在了一处。 “白术在哪?本宫要去见见他。” “白侍郎此时在天圣殿与太子议事。”碧落刚得到秋明被贬的消息就立即差人去寻了白术的去处,如今也就只有白术能救一救秋家。 秋雨桐与白术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了,最初秋雨桐还会偷偷派人去找白术来,随着白术拒绝了多次,秋雨桐也不愿再纠缠,两人就这样突然不了了之。 而秋雨桐正是为了白术的大计,为他筹谋多番,还不惜动用秋家的人脉,没少为他打点朝中之人。 她会铤而走险找人去害宋知,也是对于白术太过喜爱,以至于害怕她会因此失去白术。 得了白术的去处,秋雨桐更加待不住,换了一身衣服便往天圣殿去。 刚进天圣殿的门,就看见白术的手,搭在太后的手上,太子不知被下了迷药还是被击中了后背,晕倒了在一旁。 “太后妆安。”撞破这种事情,秋雨桐也羞涩不已。 秋雨桐还不算太过愚蠢,她知道此时不能对白术表现出太过愤怒,就算白术和太后两人有什么,也轮不到她置喙。 若是太后知道了她与白术有染,加上父亲倒台,自己日后在宫中定无安生之日。 太后见秋雨桐来,连忙盖住了不小心露出的手臂。 她与白术本就没有发生什么,太后虽然被礼制禁锢了一辈子,到了中年确实想放肆一把,但她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白术这样将野心写在脸上的人,根本入不了太后的眼。 “起来吧。”太后玉手一抬,坐在赵以宸曾坐过的位置上。 “德妃许久不见了。” “是,太后如今身体好些了吗?听陛下说您一直在卧床静养。” 太后一愣,赵以宸竟没有将软禁她的事情晓谕六宫,给她留了几分薄面。 太后也顺着这个台阶往下走,“如今开春了,哀家身体也好多了。” 三人之间气氛有些微妙,太后瞥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太子,又看了看白术,起身对身旁的婢女说道:“今日本是想与太子商量先帝冥诞的事宜,看来哀家来得还不是时候啊。” 婢女不愧是跟了太后多年,仅一个眼神,就领会到了太后的意思。 她立即走到太子面前,轻轻将太子拍醒。 “皇祖母?”太子仿佛刚从睡梦中醒来,满脸茫然。 “好孩子,宫务太多了累着了吧,去哀家的朝华殿坐坐吧。”太后慈祥地伸出手,拉起太子的手往着朝华殿的方向走去。 太后与白术擦肩而过时,还不忘用眼神警告了他。 见太后走远,赵以宸不在天圣殿以后,天圣殿根本就没人愿意待。 秋雨桐立即拉着白术的手:“白术,救救我父亲。” 白术一脸嫌弃,他从没有爱过秋雨桐,与她行床笫之礼也不过是觉得秋雨桐有利用价值。 他比秋雨桐还要早一些知道秋明倒台的事情,也可以说,在贺兰康年去世后,白术就知道赵以宸一定会对秋明下手。 没有一个君王会将军权长期流落在外,何况是赵以宸有着那般野心的人。 “德妃娘娘,请您自重,这是在天圣殿。”白术往后退了一步,言语见尽显冷漠。 秋雨桐试想过人心会变凉,凡事总有个理由,而这白术无缘无故地冷落自己不说,如今还摆出一副不认识自己的模样。 顿时感觉自己被利用。 “你、你为何装作不认识我?这里又没有别人!” 秋雨桐扯了扯白术的衣袖。 见到秋雨桐第一眼时,白术就认为秋雨桐只是空有一副艳丽皮囊,而美貌总会看腻的,加上如今这宛如疯妇的模样,使得他心里对秋雨桐厌弃更加深了几分。 “臣没有装作不认识德妃娘娘,只是男女授受不亲,还请娘娘自重。”白术甩开了秋雨桐的手,面无表情却更加伤人。 “男女授受不亲?你到了今日才跟我说这种话?白术!你有没有良心!要不是我秋家,你能有如今的地位吗?能随随便便一颗东珠就赏人吗?”秋雨桐真是疯了,她此刻竟有些担心会失去白术。 “臣能有如今的地位,与娘娘有何干系?臣能坐上侍郎的位置,都是仰仗着陛下的恩典。”白术虚假的模样,令秋雨桐胃里感到一阵翻滚。 “你当真要如此与我划清界限?” 第99章 第九十九章 两人该做的,不该做的,全都来了个遍。 秋雨桐在深宫中,头一次感受到了不一样的快乐,甚至还有些贪恋那种感觉。 而她自小所受的道理伦理里,第一次是要给你的夫君,秋雨桐不得赵以宸的宠爱,才陷入了白术的温柔乡里面。 如今白术说弃便弃了她,她心里那道成见堆起来的山,瞬间崩塌。 她满脸泪水的跑回华清殿,将自己泡在冰凉的水中,想用那些冰凉刺骨的泉水,洗净自己身上所有与白术留下的痕迹。 “娘娘....”碧落想着劝一劝,毕竟现在最重要的还是秋明与秋瑜的事情。 “闭嘴!我知道!”秋雨桐整个身子都浸在水中,细细想着在天圣殿发生的一切。 太后与赵以宸关系尴尬,一般不会去天圣殿,除非两人已经有了打算,而太子晕倒在地,也是两人为了掩人耳目所布下的迷魂阵。 秋雨桐意识到自己要加快脚步了,若等到赵以宸带着宋知回锦州,那日后锦州宫定没有她一席之地。 “边关那人怎么说?” “回娘娘,边关已经很久没有传信来了,想是跟秋将军被贬有关系。”碧落趁着秋雨桐去天圣殿的间隙,又去打探了点消息。 秋雨桐这时才明白,她想下毒害宋知的事情暴露,而被赵以宸误以为是秋明动的手脚,所以才贬了秋明,杀了边关女。 她此刻终于明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是何种感受,因为自己的行为,导致自己同时失去了父亲和母亲。 秋雨桐笑得有些凄凉,说白了自己还是失败者。 “娘娘,我在督察院的同乡,还告诉我了一个关于白侍郎的消息。”碧落战战兢兢地,不知道该不该开口。 “你说。” “白侍郎与徐总宪在宫街上争吵那日,我那同乡听见徐总宪对着白侍郎喊了一声.....贺兰灼。” “贺兰灼?” 秋雨桐依稀听到过这个名字,应该是贺兰家那个不受宠的小儿子。 秋家与贺兰家向来是水火不相容,两个家族明里暗里都是几十年,如今她却爱上了贺兰家的孩子。 还是最不受宠的那一个。 秋雨桐顿时怒火中烧,双眼嗔红,“都是她,都是那个该死的女人!” 如果没有宋知,秋雨桐不会进宫,也不会坐上了妃位也未曾与赵以宸圆房,更加不会爱上白术。 “一定不能让她活着回锦州!” 宋知看着淑怡,她睡得正香甜,经这么些天的仔细养着,皮肤光滑了不少,看得出是个美人胚子。 她摸了摸淑怡的脸,也不知道能不能把她教好。 在这个世人以男子为尊的社会里,她希望女性也能有一席之地。 能不为相夫教子活着,只为了自己,为了女性自己。 宋知希望有一日,女性能彻底摆脱掉重男轻女的思想,活得像男子这般平等,也为了生活去奔波,而不是整日依附着男子的大树。 她希望淑怡能进藏书楼,也是这样的原因。 若能从小就教淑怡什么是自我,要有心里的骨,她日后或许会活得自在些。 “还没睡吗?”青玥从外拿了袄子,正准备睡下。 “没呢,我看看淑怡。”宋知声音尽可能地压低,担心会吵醒淑怡。 “你放心吧,有我照顾你还怕什么,倒是你,总是不让人担心。”青玥说着,就将袄子裹在宋知身上。 虽然入了春,但夜里还是凉得很。 “你父王的事情,我听说了。其实也没什么的,我也没有父母,也就这样过来了,你好歹也有过一段快乐的时光。”青玥没读过什么书,不太会安慰人,却言语真诚。 “我明白的,只是我最初觉得,重男轻女的一般都是男性,如今看来,其实是女性自己要更加看重这些。”宋知坐到了床铺上,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青玥坐下。 “没办法的,你看贺兰夫人,她家世那样显赫,膝下无子却没有二夫人受宠。”青玥自幼就待在贺兰府,眼界也就局限在了那里。 “在那四四方方的府邸里,有夫君的宠爱才是活下去的正道。”青玥见识虽少,却一语道破,一针见血。 宋知听青玥这般说,不禁轻笑一声,“你如今看事也毒辣不少啊。” “还不是都因为跟着你这个书虫,看不懂字也都听你念会了。”青玥揶揄了下宋知的手臂,真真是将宋知视作了亲人。 “其实,陛下对我,应该也是这样吧。如果没有他的宠爱,我可能也很难在那里活下去。”说着,宋知便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好了呀,不要乱想了啊,不管陛下是因为什么宠爱你,至少你现在是荣宠不衰,快睡吧,明日就要启程了。”青玥替宋知脱下鞋袜,宋知却拉住了她的手臂。 “一起睡吧。” 青玥宠溺地对宋知笑了笑,在宋知身侧躺了下来。 这夜,宋知睡眠很浅。 以前没有得到过,就不会奢望,如今握在了手里,便希望能得到更多一些。 宋知希望赵以宸不要再将自己当做黎思的替身,而只是宋知。 她看不透赵以宸的眼神,她终日在想,他对自己好,究竟是因为她是宋知,还是因为她这张脸,与黎思完全一样的脸,如今宋知还知道了自己与黎思的血缘关系。 她没有问过赵以宸这个问题,她不敢问,她害怕一问出口,便是黑暗的深渊。 她曾付出过感情,也被伤害过,如今她没有了再来一次的勇气。 总是担心,在她全身心地倾注于感情后,又受伤一次。 “我希望我只是我。”宋知闭着眼,迷迷糊糊地说着。 “你不是你还能是我啊!”青玥拍了拍宋知的肩膀,两人渐渐沉入了梦乡。 第一百章 “锦州走狗!快打死她!” 青玥这日拉着宋知想再逛一逛大漠的集市,两人走在路上,宋知被一个商贩认了出来。 所有大漠人都觉得,宋知是导致他们战败的根源。 “乱说什么!”青玥用手去护住宋知,几乎什么肮脏的东西都往宋知身上扔。 有人确实是因为战败而憎恨宋知,更多的还是一些凑热闹不嫌事大的人。 他们甚至都不知道宋知是谁。 听见周围的人起哄,便也跟上去凑了凑热闹。 宋知没有反抗,她明白,自己既是锦州的贵妃,也曾是大漠的公主,只有这样被皮开肉绽,或许她才能心安理得地过下往后的生活。 错的是漠北王,是整个漠北王庭,与这些漠北子民毫无关系。 宋知被围在人群中,垃圾从不同的方向朝宋知扔来,还伴着一些不堪入耳的话语、 “住手!”一道男声从乌泱的人群中脱颖而出。 赵以宸一把将宋知拉上了马,带着宋知飞快地离开了这个地方。 两人双眼交汇,赵以宸明显地看见宋知眼底的落寞。 “我不过几日没有管你,你就这样了?” “对不起。” “跟我道什么歉?你有什么错?” 宋知不语,倚在赵以宸后背上向远处看去。 “我想下来走走。” 赵以宸寻了个荒无人烟的地方,将马拴在了一个树上,牵起宋知的手就往碧色里走去。 早前二人来的时候,这草不过才长到小腿处,如今却有半人高。 呼吸着熟悉又陌生的空气,宋知心里的郁闷也无法驱解。 “几日没管你,你这么愁容满面?”赵以宸双手放在腰带上,活脱脱一副随性少年郎的模样。 “若我说了,你不能生气。”宋知今日换回了女子的服饰,虽没有在锦州那样精致,却也显得十分娇俏可人。 “你说,我不生气。” 赵以宸已经很久没有对宋知发过脾气了,男性在感情方面都比较木讷,甚至要比女性开窍得晚一些。 两人都对彼此有好感,宋知还是先说出口的那一个。 “我不知道黎思以前是怎么样,但是如今能不能让我陪在你身边。”宋知有些害羞,鼓足了巨大的勇气。 宋知对于感情是自由且大胆的,她没有锦州女子的扭捏,努力勇敢地将感情表达出来,才是真正的她。 只是在贺兰灼身边待久了,她变得有些压抑自己,时间长了以后,她甚至连自己都认不清自己。 如今她重新走出了阴霾,希望能得到赵以宸的回应。 见赵以宸久久没有回应,宋知又立即摆了摆手,“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只是...” 赵以宸突然一把抱住了宋知,他等这一天等了很久。 他一直觉得走不进宋知的内心,有爱而不敢言,现下宋知主动提了出来,他自是喜不自胜。 “这话应该是我说才对。” 宋知总是能在赵以宸深陷黑暗的时候,带着光明将他拉出深渊,即使她自己也伤痕累累。 黎思已逝,她在赵以宸心里留下的那一抹色彩,逐渐被宋知所替代。 转眼又是一年春日,流云在湛蓝的苍穹中不断地变换着身形,时而如飞龙盘旋,又时而宛若山峰层叠。 赵以宸牵着宋知的手,漫步在碧野中,走累了便在古藤的树影下小憩,任何的烦心事都不足以打破此时的宁静,两人连身处在何处也懒得去想。 “谢谢你来到我的身边。”赵以宸吻了吻两人牵着的手,他今日穿着一身常服,腰带裹着衣袍,更加勾勒出他优秀的身材。 宋知笑了笑,挽上赵以宸的手臂,两人如同寻常家人的夫妻,琴瑟和鸣。 “臣,求见太子殿下!”林序秋跪在天圣殿外,义愤填膺。 太后无视赵以宸的禁足,还将太子带在身边作为筹码,林序秋身为监国大夫,不能不坐视不管。 太子不过是个十岁小儿,他虽名为太子,但实权都在林序秋手上,白术之前找林序秋无果,便想出了这么个下三烂的法子来要挟他,林序秋实在气不过。 “林司谏,您快快起来吧,太子殿下在朝华殿。”秦内侍实在看不下去,林序秋自监国以来兢兢业业,一直将秉公办事视为第一原则,如今被人要挟至此。 “太子怎会在朝华殿?”林序秋着实没想到那白术竟敢给太后出如此阴狠的主意,得了秦内侍这番话,林序秋是断断忍不下去了。 “多谢秦内侍。” 林序秋瞬间起身,拿起御林军的腰牌就往朝华殿走去。 “太后娘娘,还请交出太子殿下。” 实权在林序秋手中是不假,怕就怕在太后想趁着赵以宸不在,挟持太子垂帘听政,再过个几年,随便找个由头勒令太子殿下退位,那时的皇帝是赵以泰还是白术就不好说了。 “林司谏,此乃后宫之地,您一个外男不便出现在此。”太后并没有亲自出面,而是随便找了个侍女出来应付林序秋。 林序秋一眼就看出来这是太后在给他打太极,只要太子在朝华殿一刻,他的生命安全就多了一分风险。 “来人!给我搜!” “林司谏!您这是藐视宫规!”侍女拦在了林序秋前,还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 林序秋也不多言,从腰上扯下腰牌,举过头顶。 “见此牌如见陛下!” 吓得侍女立刻跪在了地上,也不敢阻挡御林军进去搜宫。 “司谏!太子晕过去了!”御林军带着昏睡的太子从朝华殿内殿走出来。 “你、你放肆!”太后不敢与御林军争执,只能颤抖着手跟在后面跑出来。 林序秋一把抱过太子,“臣的罪,待陛下回来自有定夺。” 太后牙齿龃龉在一处,站在朝华殿门口,望着林序秋远去的背影,“好、好、哀家还治不了你这么个东西?” 第一百零一章 “白侍郎,相信你也猜到哀家喊你来是何事。”太后托起茶盏,用茶盖撇去浮沫,轻轻品了一口茶香。 “臣有一个条件。”白术是何等聪明,如今的每一件事都在他的意料中,甚至发展得要比他所料想的更好。 “你拿什么跟哀家谈条件?”太后神色微微一怔,却立即掩盖住了微妙的神色。 “江山。” “哦?” “我想要燕云十六州。” 白术想要的远不止这些,只不过在太后眼里,赵以泰才是坐上那个位置的最佳人选,他不会在此时去触太后的霉头,他要好好把握住太后这个助力。 太后放下茶盏,对着白术轻蔑地笑了:“燕云十六州是赵以宸好不容易在马背上打下来的,你什么都没干,说要就要?” “若我得了燕云十六州,我定尊肃亲王为帝。”白术似笑非笑,他清楚地知道太后与赵以宸之间的嫌隙。 两个千年的狐狸,各有各的想法,谁也不相信谁。 太后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等你将他人头拿回来再议此事也不迟。” 白术知道,太后哪会真的将燕云十六州给他,他只是想试试太后的口风罢了。 左右除了林序秋,对白术而言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林序秋在谏院也好,朝野中也罢,威望太重。 对他施展下一步实在不方便,而他也没有时间了,赵以宸的捷报传了又传,不出一个月,便能回锦州。 他思来想去,表面上答应了太后,实则背地里还有自己的想法。 白术与秋雨桐苟且那段日子,也没真的闲着当一个小白脸,他哄着秋雨桐将秋家的亲兵拿到了自己手中。 如今在他的白府里,养着比御林军还要精锐的兵力。 当晚,白府的亲兵就围住了林府。 “白术!陛下命你我监国,你便是这样做的?”林序秋披着外袍,他大约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却没想到白术这般大胆,敢直接到他府门前。 白术阴鸷地笑了,“监国一事,始终只有您老人家把着权,我连申请个资金的权利都没有。” “白术,你糊涂啊你。”林序秋顿了顿脚,“财政的问题,我也没有这个权利,都说了要等陛下回来再行定夺。” “我懒得跟你这个老头多扯,现如今也不关财政的事,是太后娘娘要你。”白术特意强调了太后二字,为的就是日后他若没有登基,此事也好推到太后身上去。 白术向来都是精明的,在那样的环境下长大,首要的就是学会先保全自己的利益。 他虽然最想要林序秋的命,但如今还不能彻底如了太后的愿。 林序秋要是真的死了,太后在以此事来发作,他也没有后路可言。 “先生,带去哪?”白府领头的精兵也不敢将其带回白府,毕竟这是谏院司谏,私囚官员罪可不小。 “先关去典狱。”白术想着,不能要他的命,也非要让林序秋吃一吃苦头。 “典狱?先生,这不太好吧?”领头的知道典狱是什么地方,那玩意儿压根就不是人待的地方,不死都要脱层皮。 白术见他驳了自己,反手就是一个耳光,“如今你倒做起我的主来了?” “对不起先生,小的不敢。” 领头的捂着半边脸,麻利地将林序秋带去了典狱。 “什么?”碧落将今日发生的事情悄悄地告诉了秋雨桐。 秋雨桐得知白术用的是自家的精兵,心里顿时五味杂陈。 虽说秋明在战场上不需要这支精兵,但毕竟是自己当初为了扶白术上位,而不得不借了秋家的势,将白术与秋家绑在了一处。 如今秋明倒了台,他白术倒是脱得一干二净,秋雨桐心里却十分不好受。 现下秋雨桐才明白,家族荣宠紧密相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娘娘,奴还知道了一件事。”碧落又接着说道。 “说。” “白侍郎还在贺兰府时,曾与宋知有过一段情。” “此事无凭无据的,你凭什么这样说?”秋雨桐并不是出自什么好心,只是想有更加实质性的证据,好将宋知一举击溃。 “贺兰府的旧人,如今也是白府的人,白侍郎还是念着旧情的,白府如今的府邸,就是当初的贺兰府,连构造都没有变化。” 秋雨桐已经不在乎了,她只想让宋知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她对宋知的恨,已经到了刻骨铭心的地步。 “好,很好,这条线别断了,到时候定有大用。” 次日,徐行之见林序秋没去谏院,也不在天圣殿,这不像他往日的行事作风,何况赵以宸不日即将回锦州,此时正是忙碌的时候,林序秋定不是插科打诨之人。 他担心是这么些日子,又监国又下棋的,累垮了身体,便带着好吃的好喝的,哼着小曲往林府走去。 刚到林府,便看见其大门紧闭,门口也没有小厮守着,一片凄清,徐行之顿感不妙,立即扔下手中之物,上前拍喊。 “林序秋!林序秋!” “来者何人?”门内传来小厮的声音,他也只是敢倚在门缝里往外瞧,生怕还是昨夜那波人。 见是徐行之,小厮便像见了救世主,连忙开了门,将徐行之迎了进来,“徐总宪可算来了,我家夫人等候您多时了。” “这是发生了什么?”徐行之心里慌得很,总感觉要发生大事。 “徐总宪且去见见我家夫人吧。” 徐行之刚入正殿,林夫人便双眼含泪的跪在他脚边,“行之,救救序秋吧。” “夫人请起,究竟发生何事了?” 林夫人将昨夜之事,一五一十地全都告知了徐行之,他还未听完,便怒发冲冠,立即扬言要去找白术讨个说法。 “行之,如今那人背后有太后撑者,恐怕不等陛下回来,咱们是拿他没办法的。” 林夫人是贵府千金出身,年少时便嫁给了林序秋,林序秋这人洁身自好,对林夫人像捧在手心里的宝,也没纳姬妾,算是锦州数一数二的好男人。 第一百零二章 “只是妾身实在不便,能不能托你去典狱里看看序秋,他的腿受不了那潮湿的地方,还请你帮我给他送点棉衣进去。”林夫人说着,眼泪便啪嗒啪嗒地落了下来。 徐行之向来与林序秋关系最好,在官场上也时常得他的提点,如今林府发生了这事,他定不会坐视不管。 督察院与典狱还算事务往来频繁,典狱长也要仰仗督察院办事,徐行之在这还是说得上些话的。 他带着好酒好肉去了那典狱长的值班房,二话不说便从怀里掏出了一块银锭。 “徐总宪,我知道您的意思,就算您不说,我也会好生照看着的。林司谏平时可没少帮衬着咱们。”典狱长一看徐行之这架势,便立即明了了他的意思。 徐行之也不再多言,道了声谢,就往林序秋的牢房里走去。 还好,他们还没有给林序秋上刑,除了面容憔悴些,也没什么皮外伤。 “行之,快去找陛下!”林序秋双手双脚被镣铐拷着,发丝凌乱。 “你都这样了!当务之急是先要把你救出来!”徐行之明显急了,将棉衣塞入了林序秋的房里。 “如今只有陛下回来,才能阻止他们,真的要来不及了,快去找陛下!” “好,我去,你得给我好好活着!我还等着破你的棋局呢!”徐行之双眼含着泪,紧紧握了握林序秋的手。 别了林序秋,徐行之连府也没回,从典狱长那拿了匹快马,朝着锦州城外扬长而去。 赵以宸一行人此时已经踏上回锦州的路程,距他们离开锦州已过去了三四月,此行称得上是赵以宸整个君王生涯当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平定漠寇,收复荆湖,燕云十六州也终是归入了锦州的麾下,他总算没有辜负先帝的期望。 整个人比来时都放松了许多,面目神采飞扬,精气神也高了不少。 不知是心情还是何种缘故,宋知觉得回去要比来时快,没过半个月便已坐上了船,等过了苏杭,便能回到锦州了。 “等到了苏杭,我们定要下船仔细游玩一番,看看真正的江南春色。”赵以宸双手扶在船杆上,吐出一口浊气,绑在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能落地。 “好啊。”宋知从船舫内走出来,望着船下的一片波光粼粼,站在赵以宸的身边。 “真想时时刻刻都见到你,等回了锦州,想要见你还要去漪澜殿。”赵以宸亲昵地摸了摸宋知的秀发,如今也不用为了避嫌穿着男子的衣袍。 鞠衣色轻纱袍穿在宋知身上,格外地增添了几分江南春色,总是惹得人目不转睛。 “这么大人了,还跟小孩子一样,你若是想见我,差人喊我一声,我便去天圣殿找你不就好了。”船头的风吹来,使人浑身都暖洋洋的。 南方的天气总是要比北方好一些,连风都是温柔的。 官船在江面上行了大半月,终于是赶在春色最佳的时候落脚了苏杭。 船刚驶入港口,徐行之便已在港口等候多时。 他为了以最快速度见到赵以宸,期间连客栈都未有稍作停留,跑死了两匹马,就怕耽误片刻分毫。 “臣恭贺陛下凯旋!”徐行之心里急得很,仍然不忘将礼数做全。 赵以宸一眼便看出徐行之的异样,将他扶起了身,“徐卿恭候在此,可是锦州出事了?” 徐行之刚被扶起,又立即跪了下去,“请陛下救救林司谏。” “林司谏怎么了?” 徐行之将在锦州发生的一切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赵以宸,其中避开了白术与秋雨桐的秘事,只因这涉及皇家颜面,证据都不充分,暂且先压在了后面。 “白术真是大胆!”赵以宸的脸上瞬间没有笑意,整个人都严肃了起来。 “太后可入了天圣殿?” 他不担心别的,就担心太后趁虚而入,把赵以泰扶上了王位,如今刚平定漠北,军力大受损失,他人又在外,对于这事他心里丝毫没有胜算。 “未曾,多亏了林司谏将太子接回,阻止了太后的计划。”徐行之抱着拳跪在赵以宸面前,他不知道赵以宸会对此事做出何种反应,他只想尽快地让林序秋平安归来。 “好,很好。”赵以宸心里算是舒了一口气,事情还不至于发生到无法挽回的地步,“来人,备马。” 匆忙下船,又迅速地上马,一刻也不曾歇。 “你若是想在这多待一会,我便让启明留下来陪你。”赵以宸骑在骏马上,国事当前,不允许他肆意贪玩,而宋知与此事并无干系,她若是想留,赵以宸也不会拦。 宋知神色紧张,锦州如今也算她半个家,此时锦州正是重要关头,她怎么能安心放任自己四处游玩。 “我陪陛下一同回去。” 无论宋知选择什么,赵以宸都会欣然允诺,如今听宋知要陪自己一起,心里更踏实了几分。 “白术,你就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林序秋双手被拷着,嘴里却没停下来过。 白术命人摆了张太师椅放在中间,以一种傲视的态度对着林序秋,不论他如何谩骂,白术始终把玩着手上的扳指。 “白侍郎,您看。”白术的狗腿子从内饰局拿来了一件明晃晃的龙袍。 “你以为你坐得上那位置吗?太后第一个就不同意!”林序秋笑得有些凄凉,不过才数月,足以看清一个人的真实面目。 还未等林序秋说完,门外跑进来白府的精兵,“先生,朝华殿那边已经围得死死的了。” “白术!你这是忘恩负义!会遭天谴的!”林序秋声嘶力竭,而他又无可奈何。 “天?”白术玩味地笑了笑。 “我马上就要成为锦州的天了,谁还能阻止我?” 林序秋见状,不再言语,拖着镣铐往角落里坐去。 他在拖延,只要等赵以宸回来,白术一定死无葬身之地。 突然的沉默,令白术心里发慌,与其彼此沉默,他倒希望林序秋能骂出来,这样他便更能心安理得地享受自己抢来的一切。 第一百零三章 “来人,用刑,直到他开口说话为止!” 从入宫为官以来,白术还未像如今这般细细查看过这些刑具,冰凉的刑具即使躺在那里,也使人毛骨悚然。 “白术,你就不怕将来后悔吗?”林序秋哪里害怕过这种东西,直到刑具贴近肌肤,他也是在想着能捞一个是一个。 以至于在面对白术时,林序秋希望他能早日迷途知返。 林序秋为官这么些年,没少提拔过年轻的人才,从未向他们要过任何酬劳,都是凭着对后辈的欣赏,将他们一步一步带向更高的官职。 朝中各级官员,几乎都或多或少沐浴过林序秋的恩泽,对于他们而言,林序秋就是那入官场的一块敲门砖。 只要是他认可的人,不说在朝中飞黄腾达,也足以养活全家。 没有想到,他为此付出了一生的心血,全都要毁在了一个最肮脏的地方,甚至可能连尸身都无法完整。 林序秋闭上了眼睛,静静地回想自己这一生,从未得罪什么人,他破了宫禁闯入朝华殿,也不过是全了自己的本分。 事以至此,他也是拖不下去了。 “司谏,等会你装晕过去,这刑具便不会落到你身上了。”施刑的狱兵悄悄贴在林序秋耳边说道。 见林序秋有些不太认识自己,他又继续说道:“那年闹雪灾,若没有您的帮助,我一家五口怕是要饿死在街头。” 林序秋这才有了一点印象,又十分不好意思地说道:“真是抱歉,将你弄到典狱这么个肮脏的地方。” “司谏这是说哪的话,若不是来这当了差,我家那么些人都不知道要死在哪了。” 白术见那狱兵迟迟不动手,索性自己拿过那在铁炉里烧得滚烫的铁具,硬生生往林序秋身上按去。 林序秋身材单薄,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又身在言官之位,从不贪恋除自己俸禄以外的东西,如今被那烧得彤红的铁具一烫,险些就要了半条命。 整个典狱里,就剩下林序秋的嘶吼声在来回飘荡。 “老东西,你说是不说?”白术拿着铁具的手也有些微微颤抖,他也曾受过林序秋的恩,可惜他偏偏就是要挡自己的道。 “白侍郎想听什么?”林序秋声音虚弱,唇色肉眼可见地迅速泛白,整个人都无力地瘫倒在角落里,与老鼠同寝。 “你如今这样,都是你自找的!自找的!”白术已经有些癫狂,整个锦州宫里,如今他权势最大,人也飘飘然了起来。 白术转身穿上那新制的龙袍,很是合身,他大手一挥。 “干得好,很合朕的心意,就赏你为礼部侍郎吧!” 那狗腿子不过是个普通小官,肚子又没有墨水,靠着几句话便坐上礼部侍郎的位置,心里自是喜不自胜,朝着白术就跪了下去。 “吾皇万岁万万岁。” 白术听见此话,心情更是大好,也懒得去折磨林序秋,左右他是年纪大了,典狱又那么阴冷潮湿,便让他慢慢等死吧。 “摆驾天圣殿!”白术龙袍一挥,自己为自己喊道。 坐上了权利的最巅峰,白术却心里发虚。 想必他自己也知道这来的言不正名不顺,赵以宸在位时虽多有此传言,然他好歹也是过了仪式,就算有人怀疑真实性,却也没有人有真正的证据。 赵以宸如今算是锦州的功臣,为锦州打下了那么多城池,不是白术想篡便能篡的。 白术心里其实是清楚的,自己的生命怕是要走到尽头了。 他就是想这么疯上一疯,至于他的命,他也早就不想要了。 在他送宋知入宫,自己被贺兰康年那般欺辱打压,而后又主动离家,去了庐山书院,桩桩件件叠在一起,早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自他坐上金台这么几日,他就像杀红了眼,杀遍了天圣殿的婢女内侍,整个锦州宫斗陷入了一片无穷无尽的黑暗当中。 “陛、陛下回来了。”狗腿小官屁股尿流得从屋外爬进来,发丝也都是散乱的。 “胡说什么!朕不就好端端地坐在这里吗?哪还有什么陛下?”白术贪婪地享受着龙袍加身的快感,享受着权利带来的爽快。 “是、是赵以宸回来了,已经入锦州城了。”狗腿小官之所以陪着白术这般放肆,不外乎是他以为赵以宸已经死在大漠里了,以后便是白术的天下了。 没想到,赵以宸还能回来,他竟还能平安的回来。 白术神色一惊,眉头微蹙。 “去典狱。” 在白术坐金台这段时间,他每日睡醒第一件事,便是要去典狱看看林序秋,确保他还活着,身上的伤使林序秋痛晕了过去,他便让人用冷水将他浇醒。 此时正是南方的回南天,典狱里本就阴冷潮湿,又终年不见阳光,加上白术这么一弄,林序秋身上都出现了大小不一的溃烂。 凑近了些,还能闻到林序秋身上腐肉的味道。 他也是有气无力地蜷缩在角落里面,囚服身上的泥泞都快要与典狱里的黑暗融为了一体。 “起来,我带你去见一个人。”白术一把将林序秋拉起,而那林序秋哪还有什么力气,全靠着白术的力气支撑。 “真是没用,这么点小伤就让你跟快要死了一样。”白术一手提着林序秋,一手捂着口鼻。 林序秋吃力地抬眼望了望白术,未语,又将头低了下去。 赵以宸好不容易将锦州经营成现在这般模样,绝对不允许任何人糟践他,更不允许任何人践踏他的臣子。 他骑着快马飞速赶回宫中,路上行人见到是赵以宸,纷纷自行跪在地上,高声振呼着他为英雄。 此时却不是享受臣民拜见的好时机,赵以宸头也不回,径直向锦州宫奔去。 行至城门下,便看见白术用匕首抵在林序秋的脖子上,甚至还能隐约看到血色。 “白术,你不得好死!你以前也曾受过林司谏的恩,如今竟这般对他!”徐行之见自己的好友被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心里瞬间涌上一股酸楚。 第一百零四章 赵以宸平生最讨厌别人威胁,白术带着气若游丝的林序秋,站在他辛苦打下来的江山上,他心里顿时涌起一阵恶心感。 赵以宸侧颜示意弓箭手准备,务必一举击中白术的要害。 白术眼睛厉害得很,一眼便注意到了赵以宸身后的弓箭手:“赵以宸,若我被箭刺穿,那林司谏也活不了命了哈哈哈。” 说着,还不忘将手中的匕首往林序秋脖子上靠得更近了些。 君王不会被一个臣子的性命左右,然赵以宸会。 他有着历代君王没有的东西,人性。 林序秋自先帝起就为锦州的官员,一步一步靠着自己的胆识和聪慧坐上了如今的位置,甚至看着赵以宸长大。 在赵以宸心中,林序秋不只是臣子,更像是长辈。 而正是赵以宸心里的这抹人性,成为了他最容易被拿捏住的软肋。 先帝曾在赵以泰与赵以宸当中来回斟酌,这两个孩子均为人中龙凤,直到太后出手,在先帝还不曾最终定下结论之前,她就开始着手为赵以泰登基铺路。 这一下便踩中先帝的禁忌,直接从根源上断了赵以泰的机会。 唯剩下赵以宸,他年幼失去了母亲,心里总是带着怜悯,而这是作为一个君王万万不能存有的感情。 先帝便找了很多优秀的习武之人,希望能在严苛的训练中,消磨赵以宸心中的怜悯。 只可惜,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在日以继业的严苛中,赵以宸没有磨掉那一丝怜悯,反而学会了隐藏自己的情绪。 先帝百思不得其解,最终在黎思身上找到了原因。 赵以宸轻轻抬了抬手,示意弓箭兵往后退一些,双手背于身后,一副淡然自若的模样:“白侍郎,你想要的不过就是权利,何必要为难一个老臣?” “若没有他在这里一力阻挡,你早就死在大漠里了,如今这锦州都该是我的!”白术的心理逐渐扭曲,过度的想要权利而终不得,困住了他一生。 甚至可以说,白术这一生都在追逐权利,为了达到目的,他可以不惜一切手段。 赵以宸心里一怔,光顾着在漠北打仗,全然忘记了顾着后方的锦州,也所幸自己没有所托非人。 “陛下,无须管老臣,老臣已经暮年,死不足惜啊陛下!”林序秋见赵以宸迟迟不肯动手,唯恐是因为自己而误了重要的时机。 “林序秋!你说什么胡话呢!”徐行之心里焦急,已经完全手足无措。 区区一个白术,不足以能让赵以宸退了又退,这毕竟还是在他自小长大的地方,他对于锦州宫的了解,远比白术所知道的更多。 赵以宸小声地在徐行之耳边交代一番,徐行之点了点头,便立即往督察院方向走去。 此时,宋知的车驾也入了锦州。 赵以宸与徐行之的脚程要比她们快些,也为了更快掌握锦州城内的动向。 “陛下!”宋知从车驾中飞奔而出,立即跑到了赵以宸身边。 白术定睛一看,宋知穿着一身素白色纱裙,头上用一朵红色的绢花简单点缀着,面色也要比之前看起来红润许多。 朱唇明眸,只不过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全都是赵以宸的身影。 朝思暮想的人儿终于出现在了面前,白术心里为之而颤抖着,手里的力气也松懈了下来。 先开爱情之花的人是宋知,陷入其中难以自拔的人却是白术。 他看着赵以宸身旁的宋知,竟发觉两人如此相配,没有任何人能在其中横插一脚,他心里难免落寞。 局面一时胶着难分,林序秋见已拖了多时,不知白术在锦州宫是否安插了精兵,他感到白术的手松了些力,便突然挣脱开白术的手。 踩着城墙便纵身一跃,而后随着风,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林序秋!”徐行之刚带着一队人马从后面擒住白术,眼瞧着林序秋纵身往下跃了去。 赵以宸见状,快速地奔到林序秋身边,将他托了起来。 “陛下,老臣....没有辜负您的所托。” 林序秋身上有着或深或浅的伤口,没有一处是好的,甚至有些地方隐约还能看见露出的白骨。 “太医!快传太医!”赵以宸尽力令林序秋感到舒服一点,此时徐行之也匆忙赶来。 他见林序秋被折磨成这副模样,一时间竟哽住了喉,心中只想杀了楼上那个疯子。 “行之...”林序秋抬不了头,却知道徐行之来到了自己身边。 徐行之强忍住眼泪,略带哽咽地应了一句。 “我是活不了了,我的夫人,还请你多我帮我照顾照顾,下辈子,我们还要一起下棋。” “你若还是想和徐卿下棋,就撑住!太医已经来了!”赵以宸有些沙哑,为了自己这个皇位,已经死了不知道多少人,他的心,也逐渐麻木了起来。 太医匆匆赶来为林序秋把了脉,只是朝着赵以宸摇了摇头。 担心林序秋听见,太医后退了一步朝着徐行之说到:“林司谏伤及五脏六腑,且经过数日的严刑拷打,即便今日未从城墙跃下,也没有几日可活。” “数日?”徐行之诧异,很难想象林序秋这几日究竟经历了什么。 他双眼嗔红地望着被五花大绑的白术,此刻只想一刀刺入白术的心脏,再挖出来看看究竟是什么做的。 太医这边交代的事情还未说完,林序秋便在赵以宸怀里断了气。 赵以宸将林序秋的尸首轻轻放下,起身抬头望着他刚刚坠落的城墙说道:“把那个疯子关去典狱,将他用在林司谏身上的刑,加倍返还给他。再命太医时刻用参汤吊着,千万别断了气。” 赵以宸回了天圣殿,嫌弃了看了看白术曾坐过的皇位。 “来人,给朕把这张椅子换掉!” 整个天圣殿的陈设,都让赵以宸喊人重新换了一个遍,他讨厌和别人用过一样的东西,尤其是白术。 “陛下,臣自请为林司谏抬棺。”徐行之言语间还略带着鼻音,定是在没有人的地方悄悄为林序秋哭过。 “也好,传令下去,林序秋以丞相之礼下葬,再封其夫人为二品诰命,他二人没有子嗣,便再加赏黄金千两,以示为国捐躯之英姿。” 第一百零五章 赵以宸坐在金台上,捏了捏眉头,如今才正式算开启了独属于他的锦州盛世。 他换上了一身龙袍,走入了朝华殿。 只见太后像个疯婆子一般,被人用麻绳捆了起来 赵以宸没有着人立即拆开,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太后。 “这便是你想要的结局?”赵以宸真是不明白,自己继位,也尊了她为太后,甚至连自己的生身母亲都没有晋封,他做到如此份上,太后依旧对自己不满意。 时刻都想篡了自己的位。 太后嘴里被塞着麻布,赵以宸根本听不懂她想要说什么,便令秦内侍上去扯了她嘴里的布。 “你是端淑那个贱人的孩子,只要是她的孩子哀家都不满意!”太后即使身陷困顿,她的面目依旧透露着对赵以宸的恨意。 “我心里一直有个疑问,我母亲究竟做了什么,即使她那样被你凌辱致死,你也不放过她?”端淑是赵以宸心里的一根刺,再见到冯贵嫔所留的那封绝笔信后,他也只是将太后禁足,没有要了她的命,甚至对外宣称她只是在朝华殿养病。 给了她足够的颜面。 他原本想将这件事就这样慢慢随着时间淡忘,然而当他在漠北王庭见到宋知那般质问漠北王,他也很想为自己的母亲要个说法,还她一个清誉。 太后突然仰天凄厉地笑了:“你母亲做了什么?若是没有她,那些东西都是我的,都是本宫的!” “你如今已经是太后了,先帝在位时你便是皇后,你还想要什么?” “端淑未入宫时,陛下只来我宫中,就连一日三餐都着人来问,什么好东西都先紧着我。” 太后浑浊的眼里突然有了一丝鲜明。 “不论先帝有多少妃嫔,我的宠爱只增不减。可是那日,端淑被选秀入了宫。陛下就再也没来过我宫里,端淑一入宫,便是妃位。” “整个凤鸾殿,比冷宫还不如。好不容易陛下来了我宫里,也只是为了晋封端淑,短短一个月,不过才一个月,她就成了贵妃!整个宫里,谁还能有她尊贵?” 太后说到此处,有些激动,跪着起身对着赵以宸的吼着。 “这不过是先帝的意愿,与我母亲何干?她已多次向你示弱!你还是没有放过她!”赵以宸紧紧握着太后的双臂,手上的青筋依稀可见。 太后软了身子大声笑了笑:“要怪就怪她,克死了我的孩子!而你!就是克死我孩子的元凶!你就是那个灾星!” “这便是你自小喊我灾星的原因?” “我又何尝不想做一个母仪天下的皇后?我好不容易怀了身孕,眼瞧着胎象稳定了。太医说,只要静养便可等待孩儿出生,可是那日,我吃了她送来的桂花酿,当夜就腹痛难忍。而陛下,正和她不知天地为何物,我的孩儿当场陨命,而没过三日,便传来了端淑有孕的消息。” “太医说,那是一个已经成型了的男胎,而我经此一事后,便再也无法生育!” 赵以宸知晓这段往事,说来也是先帝的孽。 “你可知,那碗桂花酿,是你父亲亲手熬的。我母亲只不过是受了先帝的命,假借她的手端于你。” “不可能!我父亲?我父亲怎会要了我肚里孩儿的性命?” “先帝自幼便与我母亲相识,是你父亲在他们即将定亲时找到还是亲王的先帝,以兵权换了你的王妃之位,并为了打消先帝的疑心,他向先帝承诺,绝不会让你留下孩子。” 这段秘辛,还是徐行之偶然从督察院角落的书堆里发现的,起初赵以宸并没有当回事,直到宋知入了藏书楼,发现那本先帝的《起居录》,他才有了兴趣翻阅那些秘幸。 这段过往,是先帝亲手所记,除了那三人,无人可知。 “不可能!你在骗我!先帝对我好的那些日子怎可作假?”太后整个人瘫坐在地上,又立即起身质问道。 “因为你父亲要求保全你的皇后之位,且只能让你一个人为皇后,否则就立即撤兵。” “所以,才会有我这么个外姓族人成了皇后。” 先帝对太后的那段美好的情,一直是太后这些年久居深宫,常年恪守礼制下的慰藉,她在无数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全靠着这段已经过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往事勉强度日。 如今得了真相,她浇筑多年的信仰顿时崩塌,整个人如同断了弦的风筝,跌落在地。 “你坐稳你的太后之位,朕也不会杀你,你就好好地在这朝华殿,忏悔你的罪过!”赵以宸示意秦内侍解了她身上的禁锢,而太后也如同断了线的木偶。 所以赵以泰绝对不会成为皇帝,太后也永远不会有自己的孩子。 自古君王多情,即使先帝对端淑千万般好,也依旧掩盖不了他妻妾众多的事实,而朝瑰便是他晚年最爱的孩子,没有之一。 原因便是在于,朝瑰,像极当年的端淑。 活泼热烈,且无拘无束。 到了先帝晚年,端淑在宫里也逐渐被磨平了棱角,多次向皇后示弱,惹得先帝也觉得她有些索然无味。 不过成了一句,终是兰因絮果。 解了这场非生身母子之间的隔阂,赵以宸心思沉重地踏出了朝华殿。 迎面便跑来一个内侍,慌忙地跪在赵以宸面前。 “陛下,林夫人在林丞相灵前,撞棺殉了。” “殉了便殉了吧,将其二人合葬在一处。”赵以宸逐渐明白了,为何先帝在仙去前一再警告他,应该始终保持着无情之心。 却并没有告诉赵以宸,该如何成为一个无情的人。 他只知道了该如何隐藏自己的感情,却完全不知道要怎样面对。 看着眼前殒命的眷侣,赵以宸更加不解什么是爱,他自小并未得到过,长大了便愈发渴望得到。 他迈着沉重的步子,漫无目的地走在宫街上,不知不觉中,便走到了漪澜殿门口。 他承认,当时将宋知安排在这里是存了私心的,这里是他母亲曾住过的地方,更是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第一百零六章 “林丞相的后事还顺利吗?”宋知见赵以宸站在门外迟迟不进来,便主动迎了上去。 “林夫人撞棺殉了情。” “什么?” 宋知与林夫人鲜少往来,只是在几次宫宴上匆匆见过,对于林序秋与林夫人之间的事情,她也只是听宫人偶尔说起过。 “像他们这般恩爱两不疑的夫妻,真的是很少见了,也算是民间流传的一段佳话了。”宋知心里尽是惋惜,但是逝者已逝,只能死后极尽哀荣。 “朕已命人将他们合葬,可惜没有子嗣,只能这样了。”赵以宸本以为解决了漠北的那些事,还能有些松快的时候,还没回宫便遇上了这棘手的乌糟事。 “那太后那边....”宋知知道自己不该问,而这是赵以宸心里的一根刺,不彻底清除干净,便会一直沉浸在那悲伤中。 赵以宸深深叹了口气,“太后...也是个可怜人,罢了,让她住在朝华殿吧,对外还是以养病为由。” 宋知看着赵以宸面露愁容,便转身拿了一个漠北的手鼓出来,放在赵以宸面前。 “陛下,看看这是什么?” 赵以宸哑笑:“这不是朕买给你的吗?” “对啊,我如今又在空白的地方添了些小花样,请陛下过目呢。”宋知哪是真心想要让赵以宸过目,不过是借着此事转移赵以宸注意而已。 “陛下,典狱那边传来了话,白侍郎来来回回晕了数十次,特来请示陛下是否还要继续?”秦内侍那边按下了典狱长,这边也是揣度着回话。 赵以宸此时心情好了些:“先关着,让太医去看看,没死就继续。” 宋知听闻,拿着画笔的手微微怔了怔,她总是觉得,白术身上有着故人的影子。 当夜,赵以宸并没有留宿漪澜殿,前朝事情繁多,加上林序秋已故,谏院堆积的事情全都留到了天圣殿。 他只是简单陪宋知吃了个晚膳,便去了天圣殿。 闲着也是闲着,宋知想去看看淑怡的功课温习得如何,顺便再教教她写字。 去藏书楼的路上,秋雨桐迎面朝宋知走来。 这是两人自赵以宸出征后,第一次见,秋雨桐倒是比以前更加消瘦了些,却还是比宋知看起来圆润不少。 “许久不见,你倒是容光焕发了不少。”秋雨桐骨子里是有傲气的,整个锦州,谁人不知道秋雨桐的名声,而她却屡屡不敌宋知,心里难免少不了怨恨。 “见了贵妃娘娘,为何不行礼?”青玥一看到秋雨桐便气不打一处来,也正想借此事报一报当年她在御花园欺辱宋知的仇。 “住嘴青玥。”宋知不在乎礼制,她也不愿让秋雨桐朝自己行礼,一是觉得禁锢太深,二便是觉得此举太过盛气凌人。 秋雨桐未语,身旁也不见碧落在,宋知明白她是有话想跟自己说,便先打发了青玥去藏书楼。 “娘娘!”青玥担心宋知出事,而宋知只是朝她摇摇头。 从本质上而言,宋知与秋雨桐并没有直接的仇恨,当初宋知背靠贺兰家,秋雨桐身后则是秋明,无非只是两个家族之间的斗争。 而宋知与秋雨桐心里都明白,赵以宸的心里并没有秋雨桐的位置,让秋雨桐待在华清殿,也不过是当年依着秋明的陈情。 如今贺兰倒台,秋明也成了饲马奴,两人之间更没有什么好争执的,秋雨桐对宋知的恨,却并没有因此而减少。 秋雨桐见四周没了人,狠狠地掐住了宋知的肩膀,将她抵在了石墙上。 “你为何什么都要跟我争?你到底想要什么?”秋雨桐说着,眼底竟有了些泪水。 这时代的女子最是无辜,看似尊贵华丽的外表下,暗藏着一颗无奈孤独的心。 入了宫,便是皇帝的女人,再也无法出宫。 若是不得皇帝的宠爱,就像被打入了冷宫一般,再无出头之日。 赵以宸的后宫里才不过两人,秋雨桐连和宋知平分秋色都做不到,只能维持表面的光鲜亮丽。 “我从未想过要与你相争,是你一直将我视作了敌人。”宋知声音很清冷,秋雨桐在她眼里,也不过就是一个可怜的女人。 “收起你那自恃清高的怜悯,你有什么资格怜悯我?”秋雨桐原想着宋知也会如同她这般发疯,而宋知并没有,反倒显得她没了教养。 “你与其在我这里讨要说法,不如去看看你的父亲。年迈的将军,甘愿成为一个饲马奴吗?”宋知用最平淡的声音,说出了最血淋淋的现实。 “我的父亲?”秋雨桐听着此话,笑得有些凄厉。 回首秋雨桐过往的二十余年,她每日都活在主母的监视下,与那些妾室的子女在秋明面前一争高低。 她不是自小养在秋府的,是已记事了才到了秋府,所以与秋府那些兄弟姐妹都不太相熟。 为了能让秋明觉得自己有用,她努力在琴棋书画上面下工夫,加上她有着边关人的血液,五官要比秋明那些妾室的孩子生得艳丽。 满腹诗书气自华,若她没有托生在秋明家,也定是锦州数一数二的千金贵女,所嫁的夫婿绝非池中之物。 但换个角度想,她若没有秋明这个手握兵权的父亲,也过不了这么好的生活。 都是命。 “你以为你又是什么好东西吗?关在典狱里的,不是别人,是贺兰灼。”秋雨桐脸上隐约流下两行泪水,她带着傲气地将泪水抹去,松开了掐着宋知的手。 “胡说!贺兰灼早就死了!” 两人的影子,被月光斑驳地映在宫墙上,其中有些树叶的间隙,纷烟坠花。 宋知没有细想秋雨桐怎么会知道贺兰灼的事情,他当初能找人易容成母亲的样子欺骗自己,如今也能易容成别人的样子来掩饰自己的身份。 命运总是如此捉弄人,她刚与赵以宸互相确认感情,贺兰灼就现了身,神情恍惚,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对贺兰灼的感情,很复杂也很矛盾,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但也不愿就这样看着他死在典狱里。 最后连藏书楼也没来得及去,一路跌跌撞撞地回了漪澜殿。 第一百零七章 “你怎么没去藏书楼?我和淑怡在那等了你老半天,发生什么事情了?”青玥在藏书楼待了很久也不见宋知来,她又不懂文字上的东西,见淑怡也没什么事,便回了漪澜殿。 “青玥,我想去趟典狱。”宋知拿出了青梅酒,这是她去年冬日与赵以宸一同埋在树下的,还未到启封的日子,喝起来青涩缄口。 弹指间,繁花落了又开,她与贺兰灼的感情一去不回。 “你疯了?”青玥当真是想不明白宋知要干什么,“好不容易熬出了头,这个时候跑去典狱,不是明摆着找死吗?” 人世间,最难解的,唯有情字。 宋知的确不爱贺兰灼了,而相识的情分还在,没有爱,也就不再恨了。 “他毕竟救过我一命,若不是他救下了我,我如今也坐不到贵妃的位置。就当去送他最后一程吧,他犯下如此滔天的罪行,救是不可能了,只希望他能走得安详些。” “那你打算何时去?”青玥想要拖一拖宋知的脚步,但她明白宋知的顾虑,没有直接阻止她。 “现在。” “你真是疯了!” 青玥拿过宋知手中的酒,豪饮了一口:“要疯,我陪你一起!” 典狱阴暗潮湿,唯有几支火油灯挂在墙壁上提供光亮,里面还泛着刺鼻难闻的味道。 刚踏入典狱的门,宋知便觉得胃里一阵翻涌。 “林丞相,就是在这样的地方硬是扛了半个月吗?”青玥被宋知保护得很好,不敢相信如今还有这样肮脏黑暗的地方。 “是啊,林丞相真是....”宋知一想到林序秋那日从城墙上一跃而下的场景,她的眼泪便更加要忍不住,她从心底认为贺兰灼死不足惜。 宫中妃嫔不便来往典狱,宋知只是用斗篷盖住了头,再让青玥去敲典狱的门。 “青玥姑娘,夜深露重的,您怎么来了?”典狱值班的小厮见是贵妃身边的贴身侍女,还以为是赵以宸有了什么新的旨意,嘴巴上虽问着,还是麻利地为青玥开了门。 “也不是什么大事,贵妃娘娘体恤你们这些日子的辛苦,让我送了宵夜来给你们。”青玥在宋知身边待了这么些年,也学到了不少机灵。 守夜本就是件不易的事情,左右那些犯人关在牢里翻不起什么波浪,加上他们也确实肚子饿了,便去旁边的值班房里享用起了宵夜。 没人看着典狱的门,宋知便悄默声地进去了。 “你就别进去了,里面不干净,替我在外面看着吧。” 宋知不知道贺兰灼关在哪,只能一间一间地朝里面望去。 “贵妃娘娘来了?”白术被挂在木桩上,身上全是伤口。 “贺兰灼。”宋知声音平淡,将手里的食盒放在了地上,往后退了一步,与白术保持距离。 “你终于认出了我。”贺兰灼头发散乱,面上还露着凄厉的笑。 “何必呢?” 三年前,宋知还是一个流浪女,贺兰灼是那高高在上的君子,身上所佩戴的配饰都够普通人家三四个月的开支。 因而她总是在贺兰灼面前卑微不已,他说什么宋知便做什么。 从来不敢反驳贺兰灼,她只当这是对贺兰灼的爱。 贺兰灼却屡次利用自己,甚至不惜欺骗她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如今,她成了贵妃,而他成为了阶下囚。 “你若是我,被亲生父亲视作猪狗,亲手送自己最爱的女人进了宫,你还会保持现在这样的清冷吗?”贺兰灼声音虚弱,却还是拼劲力气质问着宋知。 “你最爱的女人?难道不是黎思吗?你就连送我的定情之物都是黎思的!”宋知见贺兰灼还是满口谎言,心里的那一丝眷恋也不复存在了。 贺兰灼怔了怔,宋知从不会这样和他说话。恍然间他竟在宋知身上看到了几分赵以宸的影子,他垂下头笑了笑。 “你在赵以宸身边待久了,连语气都不一样了。” “这与你有何关系?你既送我入了宫,咱们之间的情分也算是到了头。” “你还是爱上了他。” “与你无关。” “我真的很好奇,若是他知道你与我的一段情,还会如此对你吗?贵妃娘娘。” “贺兰灼!” “你真的以为他爱你吗?如果不是因为你这张脸,就凭你的性格,还能在这里活下去?你得到的恩宠,都本该属于黎思,你与我并没有不同。” 人之将死,贺兰灼得不到就要毁掉。 他被压抑了太久,到死,也希望能有宋知陪着自己。 “知儿,只有我是真的爱你。” 宋知听着贺兰灼的话,心里五味杂陈。 见宋知不说话,贺兰灼以为她被自己说动了,又继续添了把火。 “他很早就知道你是黎思的双生姐妹,但是他却并没有告诉你,甚至对你更好了,不是吗?” 确实,赵以宸之前都对宋知恶言相向,突然有一日,赵以宸对宋知变了态度,宋知还以为是自己的委曲求全,为自己换来了一线生机。 “闭嘴!我不听!” “你大可以去问问他,究竟是爱你还是黎思。” 宋知攥紧了双手,强忍住眼泪,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典狱。 “他同你说了什么?怎么一路上都不说话?”青玥陪宋知走在黑夜里,周遭的黑暗快要将两人吞噬。 “没事,我有些累了,想睡会。”宋知有些走神,她对贺兰灼的话,是存了些疑惑的。 人就是这样,没有得到的时候,想都不会想。 若是将其握在了手里,想要的就更多,甚至都要忘记了原来的初衷。 青玥眼瞧着宋知不对劲,但宋知不愿说,她此时也不好追问。 宋知一入漪澜殿,便盖着被子蒙头睡过去。 青玥以为她是真的累,这些日子舟车劳顿,弄得人着实浑身难受,也只是为她熄了灯,便退了出去。 贺兰灼说的那段话,一直萦绕在宋知脑海里,怎么挥都挥散不去。 有些话,即使相信,但一旦存了疑,那信任,也要打上几分折扣,何况他说的原本就是事实。 只不过宋知这些日子沉浸在了自己编织的美梦中,一时醒不过来罢了。 第一百零八章 “你这些日子怎么了?”赵以宸陪着宋知用膳,眼前人的还是那模样,只是好像又回到了之前疏离的相处方式。 宋知用筷子在碗里拨弄两下,听见赵以宸的声音才反应过来,“回陛下,臣妾在想淑怡的事情。” 赵以宸也点了点头,放下竹筷,正襟危坐地看着宋知,“说起淑怡,朕倒是有个想法。” “陛下请讲。” “如今朕打算将督察院并到谏院里去,徐行之接林序秋的职,那督察院的那些文书典籍工作就空了出来。” “陛下当初不是说,淑怡没到年纪,不能做宫婢吗?” “以前是这样想,如今打算挑些文官的女儿入宫承职,朕想着淑怡跟着她们,能学更多。” 赵以宸本是为了淑怡好,宋知到底没有具体地学习过,不比的那些文官的女儿,虽不能入学堂,但她们家多多少都会聘请讲师在家里学一些。 纯属一句随口之谈,入了宋知耳朵,竟感觉有些刺耳。 当年黎思,便是挑选为了太子伴读,以后更是作为侍妾的预备人选。 “陛下都已经有了主意,臣妾也觉得极好。”宋知自己都没意识到,言语间的醋意都快要从面上漫了出来。 赵以宸听明白了其中深意,在宋知额间吻了吻,“在我心里,你最重要。” 在成年人的世界里,没有那么多轰轰烈烈。 甚至连安静,都是悄无声息的,只有自己知道。 宋知听着赵以宸的话,顿时涌上一股酸楚。 她如今也学会了隐藏情绪,只敢把牙打碎了往肚里咽。 宋知这人,执拗得很,一旦认定的事情,什么都不能改变她的想法。 赵以宸走后,宋知往黎思旧居走了去。 如今知道自己与黎思是双生,宋知对黎思也有了一种莫名的亲近感。 “娘娘怎么想起要来黎思郡主的旧居了?”自从那日在宫街上碰见了秋雨桐,宋知整个人精神状况都不太好,青玥总是放心不下她,寸步不离地跟在宋知身后。 “我那日从天圣殿回来,隐约听见有人说黎思当年死得蹊跷,我就想来看看,里面有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贺兰灼的话虽然如一根刺哽在宋知心里,但逝者已逝,同一个死人计较终究是浪费生命,或许找到黎思真正的死因,赵以宸也能更加释怀。 “徐卿,日后由你接替林序秋的职位,你同他交好,上手也能更快些。”赵以宸坐在金台上,他的身上比以往的君王之气更多了些人情味。 “臣遵旨。” 徐行之如今也蓄起了胡子,穿上了林序秋生前最爱的深青色长袍,远远看去,徐行之也有了些林序秋的影子。 莫逆之交,此生得此一人足矣。 生活是要向前看的,徐行之也有自己的生活要继续,他只能用这种方式,来记住林序秋。 林序秋的一生,从来就没有阻拦过任何后辈,他不是学究,在朝中却遍是他的学生。 他教新人为人处事,时刻警醒下属谨言慎行,本该安享晚年却落得个如此下场。 而林序秋对于徐行之而言,不仅是老师,更是一辈子都无法再遇见第二个的知己。 “以你的名义,去替朕办件事。”赵以宸从书卷堆里拿了一本典籍。 “陛下这是?”徐行之不解,双手接过却还是有些茫然。 “宋知说得对,为何女子不能读书呢?”赵以宸回想起宋知说的那些话,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丝笑意。 徐行之立即懂了赵以宸的意思,“陛下,当年的庐山书院荒废已久,是个不错的地方。” “那好,你替朕筹划筹划,此事先不要声张,朕想给她一个惊喜。” 徐行之领了命,从天圣殿退了出去。 夕阳还未完全落下,正好透过窗柩印在赵以宸的脸上,唯有他与金台置身于阳光下,周遭都被黑暗所吞噬。 这偌大的天圣殿,又剩下了他一个人。 “臣妾秋雨桐,求陛下一见。”秋雨桐带着泪,“扑通”一声跪在了天圣殿外。 秦内侍看着秋雨桐往马厩那边走来,应该是为秋明求情而来。 “德妃娘娘,圣旨已下,您就别再惹陛下不痛快了。”秦内侍在赵以宸身边待了这么久,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赵以宸。 “秦内侍,劳您去通传一声,本宫不是来替秋明求情,是有关宋知的事情要同陛下讲。”秋雨桐言语中带着哭腔,将男人的心拿捏的稳稳的。 “进来。” 天圣殿里先是传出一声叹息,又听见狼毫笔被丢在笔海里的声音。 “你若本本分分地待在华清殿,秋明的事情不会影响你。”赵以宸看破了秋雨桐的意图,直接了当的跟秋雨桐摊牌。 “不,陛下,臣妾此来是要揭发宋知与贺兰灼曾在进宫前就相熟,意图对陛下不轨。” 此事赵以宸一早便知,在调查苏公子的档案时,他也命徐行之去调查了一下宋知的背景,如今两人之间话也都说开了,没有什么隐瞒。 赵以宸不耐烦地应了一声,秋雨桐误以为是火候不够,又加了一句,“两人曾差点结为夫妇,只因贺兰王爷看不上宋知的身世,这才安排她进了宫。” 听了秋雨桐这番话,赵以宸闭目养神的双眼略微抬了抬,坐正身体,想看秋雨桐还有什么花招。 “若陛下不信,大可以去问问宋知。” 秋雨桐去了马厩,见到了秋明,一身奴制衣裳,衬得他没了半点豪气,反观秋雨桐华服加身,两人早就不是一个阶级的人了。 秋雨桐心里是有些怨秋明的,但看见他如今这般的卑微样子,心里也是十分酸痛,当即决定要将宋知与贺兰灼的私情揭发于赵以宸。 “这是朕与她的事情,容不得旁人置喙半句!”赵以宸怒了,他近日已经很克制自己情绪,却还是容易被一点就着,而且怎么都收不回来。 “贺兰灼,还有另外一个名字,便是白术。”秋雨桐嘴角勾起一抹邪魅的笑,她想让这两个人害她失了贞洁的人,死无葬身之地。 第一百零九章 “够了!”赵以宸将笔架摔在地上,想以此堵住秋雨桐的嘴。 赵以宸本不想杀白术,在听见他和宋知曾有过一段情以后,他竟想着是先杀了白术,这样就没有人会知道宋知的往事,她便可以彻彻底底地属于自己了。 “滚出去!”他一看见秋雨桐就来气,起身将她轰了出去。 此时,又正遇上典狱长来报,“陛下,白术的吃食是否还要继续供呢?” 赵以宸听此一话,心里觉得有些疑惑,他从没有允许白术可以进食,只是让太医保证他不死即可。 “朕何时说了白术可以进食?” “昨夜贵妃娘娘身边的侍女来了典狱,给白术带了一点清淡小食,臣还以为是陛下的特许。” 典狱长这话,宛如星星之火,瞬间燎起了赵以宸心中的熊熊怒火。 “来人,将贵妃带来!” 赵以宸心中很矛盾,他对宋知的感情很复杂,最初是建立在她与黎思相像的喜爱之情,再得知了她的身世背景后,赵以宸对她又有了一丝超脱喜爱之情以外的怜悯之心。 而他这个人,又对周围人的要求甚严,就连别人碰过的衣物,他都不会碰第二次,更别说曾与白术有过一段情的宋知。 “陛下,你看我发现了什么!”宋知被带来天圣殿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在黎思旧居里面发现了一些可疑之物。 赵以宸误将宋知此举视为对自己的开脱,瞬间想到她曾想借模仿黎思来博取自己的注意。 一个耳光,瞬间就落到了宋知脸上。 她发髻上的朱钗步摇也随着摇晃。 宋知顿时变了脸色,立即跪在了殿中,“臣妾有错,还请陛下明示。” 黎思的锦盒被翻滚在了一地,里面的东西也三三两两的落了出来。 赵以宸低眸,看见的全是自己曾送给黎思的玩意小物。 他越过宋知,小心翼翼地将那些东西从地上捡起来。 两人互相背对着,一站一跪,仿佛又回到了初见的那日。 只可惜,人是一样的人,而心境却不能回到还未陷得更深以前。 宋知双眼无措,她甚至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赵以宸将那锦盒如同宝贝一般揣在了怀里,坐上金台,深吸一口气后才缓缓开口:“你曾与贺兰灼有过一段情,是真是假?” 早在入宫时,宋知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因而一直不敢对赵以宸付出真心,始终对他保持距离,如今这天真的来了,宋知心里倒有了些松快。 她稳了稳气息,缓缓吐出两字。 “是真。” 宋知是个坦然之人,何况她不曾受过锦州礼制的禁锢,因而在她的观念中,她与贺兰灼从未逾矩,也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可以隐瞒的。 而她完全忽略了赵以宸的多疑,甚至可以说是占有欲。 赵以宸从小就缺爱,随着时间与权利的增加,他心里对周围事物的占有欲也达到了一定的巅峰。 他不允许任何人来染指有关他的一切,包括女人。 赵以宸之所以现在能一直对黎思念念不忘,很大的原因也在于,黎思很小就待在他身边,不亚于青梅竹马的地位。 只是两人之间的地位悬殊,黎思又始终谨记着礼制,虽然她被当做侍妾人选,但黎思从心里一直都认为自己配不上赵以宸。 始终对赵以宸保持敬而远之的态度,就算赵以宸心里对她有爱,也因为种种原因未能说出口。 久而久之,赵以宸也不愿戳破横在两人当中的那张纸,便一直将黎思视作心里的明珠,绝对不允许自己沾染。 赵以宸攥紧了拳,又一拳打在桌案上。 “你有什么资格,与黎思相提并论?”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段话,而他心里却也是如同刀绞。 此时,赵以宸的心里是要爱宋知而远多于黎思的。 只是占有欲在作祟,他希望自己所爱的人也能干干净净,只属于自己。 “我是没有,我从始至终都没有能力与黎思比肩,这些日子的相伴,陛下又将我看作了什么?难道只是替身吗?” 无声的崩溃,在此刻变得掷地有声。 两个性格如此相像的人,连争论都不愿朝彼此退后一步。 “能成为她的替身,是你的福气。”赵以宸眼眶通红,明明心里不是这样想的,话说出了口,却如同伤人的利刃。 宋知轻笑一声,“你在大漠救我的那几十秒里,是不是在透过我的眼睛找寻着黎思的身影?” 赵以宸哑言,他确实在恍惚间从宋知那清冷又温柔的眼神里看见过黎思的影子,但他并不认为那是爱。 “我们都彼此冷静一下吧,从即日起,你就别再出漪澜殿了。”赵以宸捏了捏眉头,让他好好捋一捋对宋知的感情。 宋知没有行礼,也没有应答,挺着腰身,头也不回地踏出了天圣殿的大门。 途经御花园,看见赵以宸去年为自己栽下的那一颗白色山茶花。 如今全都开了,比当初所见还要更加皎洁饱满。山茶花素有小牡丹之称,在御花园其他花的衬托下,显得那样遗世独立,雍容华贵。 只可惜,昨日刚下了场大雨,将那山茶花的花瓣吹落了一地。 有些陷入了泥土里,还有些地花瓣的边缘已经出现了凋零的痕迹。 “这是陛下去年为娘娘栽下的,如今看来真是好看。”青玥搀着宋知,身子刚好了一些,如今这样一弄,估计又要病上大半月。 “你看那山茶,都要凋了。”宋知声音很平淡,她曾在心里预想了多次与赵以宸这般对峙的模样,如今发生了,却前所未有的平静。 “明年会开的更好看的。” “可是,我不想再看了。” 两两相望,唯余失望。 宋知站在这山茶花前停了很久,曾经看来费尽心思准备的礼物,现下看来讽刺意味极强,甚至令她感觉自己像个小丑。 赵以宸也好,贺兰灼也罢。 在如今的宋知看来,他们眼里都只有黎思,自己只不过是黎思的替身罢了。 那些所谓的感情,都是宋知心底里的黄粱一梦而已。 自始至终,宋知都是孑然一身,被伤了又伤。 第一百一十章 “都是贺兰灼的错。”赵以宸眼睛盯着宋知刚刚跪过的地方,将这句话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陛下,您是一国之君,还怕没有女子会爱慕您吗?”若两人之间是个天平,那秦内侍定是毫无保留地向赵以宸倾斜。 赵以宸嘴角勉强牵起一抹微笑,用手摸了摸桌案上的霁蓝瓷瓶。 有些事,一旦拿起来了,就无法放下。 “娘娘,徐司谏求见。”青玥轻轻叩了叩宋知的房门,她与徐行之见面多少有些不自在。 青玥勇敢地迈出了一步,奈何只是神女有意,襄王无梦罢了。 “我都被禁了足,徐司谏还来作甚?”宋知的语气有些不太好,有些将对赵以宸的怨艾撒在了徐行之身上。 “贵妃娘娘,贺兰灼吵着要再见您一面。”徐行之早先知道宋知与贺兰府有些关系,只是不知道些具体的事情,只当做是贺兰灼想要在死前再见一见相熟的人。 “本宫不想见他,让他自己顾好自己吧。”宋知对贺兰灼早就没了爱意,如今还因为自己的善念,导致她与赵以宸之间有了隔阂。 “他还说,知道您不愿见他,他让您去白府看看。”徐行之实在不愿作这个传话人,若不是典狱长多次劝说,他是见贺兰灼一面都嫌脏。 白府如今是贺兰灼一个人住着,他没有妻妾,现下被关在了典狱里,那个白府冷清得像个鬼宅一般,一点人气都没有。 “本宫好好的,为什么要去他的府邸。” “他说那里有您好奇的东西。” 宋知心里一怔,贺兰灼一直知道她心里的结,他让自己去白府,莫不是那边有和黎思有关的东西。 宋知将徐行之送出了门,事后仔细想了想黎思旧居里面所出现的疑点。 屋内陈设简单,且是黎思一人所住,但床幔上有过被人撕扯的痕迹,今日给赵以宸的锦盒也有被人撬开的印子。 再结合先前听见侍女在宫街上的耳语,宋知基本可以确定黎思的死不简单,甚至还和贺兰家脱不了干系。 “你这是要去哪?”青玥见宋知又换上了宫装,急匆匆地出门。 “陛下,贵妃娘娘出宫了。”秦内侍刚从值班的内侍那里得知这个消息时,也是觉得宋知过于任性。 且不说宫妃不能随意出宫,这都几近深夜,早就到了宫门落钥的时间,宋知此时出门,便是完全没将赵以宸放在眼里。 “何时出的门?”赵以宸一个激动从金台上站起了身。 “半个时辰前。” “怎么这时才来告诉朕?” 赵以宸大步流星地从金台上走下,从司马房牵了匹马,顺着宋知离开的地方去了。 秦内侍看着这两人,他第一次有些摸不清赵以宸的想法了。 殿外已深夜,还有些细小的雨点不断拍打着窗柩。 宋知推开那扇被贴上了封条的门,府内一片阴森之气。 灯笼在风雨中吊着最后残喘的浊气,在房檐上摇摇欲坠。 除了府名不同,里面的陈设几乎都与贺兰府相同,只不过少了那块天道酬勤的牌匾,空着的地方隐约还遍布上了些蛛丝。 这府里的一切都有着宋知曾经生活过的痕迹,物是人非。 她抚摸着长廊,曾经自己也会与贺兰灼一同走在此处,幻想着过去的日子。 突然,一披头散发的女子出现在宋知面前,她的尖叫声划破了黑暗,给本就阴森的宅子增添几分恐怖。 宋知浑身开始颤抖起来,她顾不上想太多,只是一个劲儿地往前跑,一直跑,直到被那女子勒住了喉咙。 女子用起力来,也是能够杀人的。 程度虽然不亚于赵以宸的鞭刑,却还是令宋知感到了强烈的窒息感。 她仿佛感觉全身都在抽搐,体内的血液全都在往脑袋上涌,她都不认识这个女人,甚至根本都不知道这个女人的存在。 这强烈的窒息感,像一只无形的手,将宋知往黑暗里堕去。 就在宋知以为自己要赌输的时候,熟悉的身影将她身后的女子一把拽开,狠狠地将其扔在地上。 “你就这么将朕给你的尊严往地上扔?”赵以宸心有余悸,却不想让宋知看出来。 宋知心里还扭着劲,不愿同赵以宸说话。 “若不是朕来,你早就死了知道吗?”赵以宸蹲下身,紧紧将宋知抱在了怀里。 感受到了温暖的怀抱,宋知再也忍不住心里的委屈,有些啜泣的哭了起来。 “你就这么想离开朕吗?”赵以宸见怀里的美人不断地哭泣,心里也对她狠不下心来。 “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要离开你。” 不过是二人互相在对彼此赌气而已,仅一句话便将两人之间的不愉快瞬间化为了乌有。 宋知这时才想起来那女子,她从来没在贺兰府里见多过她,而看她的模样,应该是在这里生活了很久。 黑暗中,女子与宋知相视一眼。 那女子又突然发起了疯,朝宋知扑过来。 “黎思郡主,救救奴婢,贺兰大人要杀奴婢。” 赵以宸下意识地将宋知护在身后,宋知却听清了那看似魔怔的话。 “贺兰大人?哪个贺兰大人?” 贺兰康年已死,宋知不能确定那女子口中的贺兰大人是谁,也不能确定她嘴里的是真还是假。 借着月光,赵以宸看清了女子的面貌,是他熟悉的故人,而这故人,应该早在几年前就随黎思一同去了。 那尸体更是同黎思一起下了葬,赵以宸亲眼所见,按常理来说是不会在此处出现的。 黎思死的突然,一个活生生的人,只是按照惯例出宫采买,便一去不复返。 赵以宸派人找了三天三夜都未果,最后黎思自己跑了回来,头上还带着面纱。 回了宫之后,又被先帝传召,先帝向来以温厚著称,这是他第一次发如此大的脾气。 没过几天,黎思便上吊自缢。 正是那日,赵以宸此后便整日都陷入对黎思的悼念中,因而赵以宸怎样都无法忘记那一日。 “你是黎思的乳娘?” 第一百一十一章 那女子听见赵以宸这样问,情绪有些缓和,镇静了不少。 赵以宸将其带回了天圣殿,也命人将白术押了过来。 “白术,哦不对,朕应该叫你贺兰灼。”赵以宸居高临下的望着满身伤痕的他,在赵以宸的身侧,还坐着宋知。 贺兰康年是赵以宸的舅舅,但是赵以宸与贺兰灼从未见过。 倒是同贺兰焰见过几次,若不是秋雨桐将宋知与贺兰灼曾有过一段情的往事告知赵以宸,赵以宸都要险些忘记了他。 曾经有过一段情又何妨,如今的赢家是赵以宸。 战场得意,情场也得意。 赵以宸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容光焕发的气息,反观贺兰灼,一身囚衣,剩下的岁月也不过是在等死而已。 贺兰灼倒是不在乎赵以宸,倒是一直盯着宋知看。 三年前的记忆说来就来。 那时的贺兰灼是衣量翩翩的富家公子,救下了衣衫褴褛的宋知,施舍给了她可有可无的吃食与住所。 如今两人倒是反了过来,宋知穿着锦衣华服,以一种旁观者的角度审视着身为犯人的贺兰灼。 “黎思的乳娘,为何会在你府里?”赵以宸见贺兰灼的目光在宋知身上来回游走,心里十分不自在,将宋知往自己身边靠了靠。 贺兰灼冷笑一声,既无奈又悲切。 “黎思?真是好久没听见这个名字了。”贺兰灼低着头,声音嘶哑,“知儿,你看见了吗?在他的心里,始终都有黎思的存在,你又算得上什么呢?” “贺兰灼,朕在问你。”赵以宸强压住怒火,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 贺兰灼索性也不跪了,晃晃悠悠地站起了身,周围的御林军发现了贺兰灼的异动,抽出佩刀往贺兰灼方向靠近。 “你不知道吗?黎思死前见的最后一个人是我。”贺兰灼的言语间,带着炫耀之意。 他知道赵以宸放不下黎思,更知道黎思在赵以宸心里的地位无人能撼动,他这一句话,瞬间激怒了赵以宸。 赵以宸扯起贺兰灼的衣领,怒意低压地问道:“她为何要见你?” 贺兰灼一把将赵以宸推开,笑得凄厉。 赵以宸撬不开贺兰灼的嘴,从他嘴里问不出一丝一毫关于黎思的消息,转而想从乳娘口中问出些什么。 但瞧乳娘这副模样,应该是许久都未见人,有些惧光,说话间更是含糊不清。 “陛下,臣妾来吧。”宋知安抚了下赵以宸,起身走到乳娘面前。 如今形势所迫,她也不得不利用一下这张酷似黎思的脸。 尽管她一直对这事排斥。 诚然不出宋知所料,乳娘一见到宋知,就立即往宋知身边躲。 “乳娘,你认识这个人吗?”宋知指着贺兰灼,言语轻柔。 乳娘从宋知身后探出头去,望向贺兰灼。 一个人的五官是可以改变的,但是眼神不会,仅凭一个眼神,乳娘就被他吓得六神无主,神情激动。 “是他,就是他,他要杀奴,郡主,求您救救奴。” 贺兰灼眼神里充满着玩味戏谑:“我都这样了,你还是能认出来我,看来当时就应该麻利地了结你。” “闭嘴贺兰灼!”宋知起身挡在乳娘的面前。“你还嫌你杀的人不够多吗?” “不够!我要将天下人全都杀尽!” 贺兰灼的眼里闪烁着泪光,囚服加身,显得他各位落魄。 “你身居高位,怎么会懂得我们这些人的艰辛?”他转而面向赵以宸,抬起被镣铐困住的手,指着金台。 “你七岁便能自由出入天圣殿,成了众人眼里的香饽饽。而我,被要求视你为榜样,只要没有按照你的作息生活,动辄便是一顿打骂。” 原先宋知只是知道贺兰灼在贺兰家的日子不好过,却没有想到是这般难捱,这比她在外流浪的日子还不如。 “所以,我只要得到了你的一切,就没有人敢质疑我了。”说着,贺兰灼也笑得渗人,眼瞧着是疯了。 赵以宸不愿理会一个疯子,看着贺兰灼说完了自己的那些艰辛,他只是缓缓吐出两字:“赐死。” 宋知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她知道赵以宸不会放过贺兰灼,但想着能送他最后一程也是好的:“陛下,臣妾想送他最后一程。” 赵以宸许了,见宋知出了天圣殿,他看了看乳娘,转而对秦内侍说道:“凡是贺兰族中人,男子一律杖杀,女子充为官妓,永世不得踏入锦州半步。” 乳娘被赵以宸安排在了黎思的旧居,还安排了太医为她诊治,他一定要知道黎思死前发生了什么。 黎思的死,在赵以宸心里就像一根被卡在深处的刺。 已经深入了骨髓,不想时全然无感,一旦想起来,便像刺挠一般,不断地刺激着他的内心。 自那日在这处罚了宋知,赵以宸就不愿意踏入这个地方,或许从那个时候开始,宋知已经代替黎思占据了赵以宸的内心。 如今再看着眼前的这一切,赵以宸感觉它既熟悉又陌生。 他正想走,被乳娘拦住了去路。 “那里。”乳娘不断地指着衣橱上方。 赵以宸伸手摸去,除了灰尘什么也没有。 恍然间,赵以宸想起宋知好像给他一个盒子,想都没想,径直往天圣殿走去。 他这些日子一直在想着要如何缓解与宋知之间的问题,完全不记得将那盒子放在了哪里。 在桌案上翻找了许久,终是发现那盒子被一堆奏折压着,他伸手将盒子抽出来,不慎打翻了放在一旁的霁蓝瓷瓶。 那长颈瓷瓶脆得很,还不等赵以宸去接住它,便已经断成了两截。 赵以宸的手还停留在半空,瓷瓶落地的声音,清脆又刺耳,在天圣殿里留下了一段久久未消的回音。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偏偏赵以宸两个都想要。 赵以宸的心里,既放不下黎思,也放不下宋知。 而这两个人,都注定不会停留在原地等他选择,尤其是宋知。 她原本就是被迫融入这个环境,被囚禁在这个没有自由的地方。 第一百一十二章 守典狱的人换成了启明,可见赵以宸对其的憎恶。 见宋知走过来,启明朝她行礼,命御林军撤开,迎上前道:“贵妃娘娘,此地肮脏潮湿,仔细着污了您的裙摆。” 宋知摆了摆手,示意他让自己进去。 在他们这些人眼里,宋知的意思,许就是赵以宸的意思,启明也不敢多言,侧身让宋知走了进去。 “贵妃娘娘,你今日可真好看。”贺兰灼早已没了人样,如同一个疯子。 “旨意已经下了,明日午时行刑,贺兰族中的男子一律斩首,女子充为官妓。”宋知任由裙摆行在泥泞里,全然不想管。 贺兰灼见了这模样,跪下身,伏在宋知脚边,为她提起裙摆。 “这里脏,别弄坏你的衣服。” 宋知从没见过贺兰灼这幅样子,她不明白,当初是他不管不顾地将自己送入了宫,现在又这般摆出一副卑微的模样。 “你到底要干什么?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贺兰灼提裙摆的手在空中愣了愣,低头笑了道:“贵妃娘娘可知道黎思是怎么死的吗?” 宋知眉头一皱,感觉事情并不简单。 时光悠悠月涌千骢过,唯留一片狼藉借以缅怀,孤寂的内心亮了又灭,只能独自感伤。 “贺兰王爷安好,我替宸主子来请您入宫一见。”黎思向来喜爱穿热烈的颜色,但始终谨记着规矩,不曾有分毫出格。 “知道了,本王这就去。” 那时贺兰康年还没有那么多妻妾,有着先帝的施压,他也不敢做得太过分,整个人反而还看起来慈眉善目,温和亲近。 “您先去着,我还要替宸主子置办些用品。”黎思朝贺兰康年行了个礼,便退出了贺兰府。 转而出门,就遇上了贺兰灼。 贺兰灼满身是伤,在整个锦州,贺兰灼不受贺兰康年待见的事情已经不是秘密了,只有黎思,愿意以温柔待她。 卑微至极的贺兰灼,只敢悄悄在暗处仰慕着她。 在他知道黎思将会成为赵以宸未来的侍妾,他心里的黑暗便再也无法隐藏。 只要不是正室,在贺兰家的人眼中,都是可以随意践踏的。 贺兰灼的母亲就是这样,常年受到长孙清露的打压,活得卑微又小心。 那日,他趁着黎思外出采买,将黎思骗回了别院。 黎思心思单纯,加上她多次与贺兰灼打过照面,也算是熟人,便没什么戒备,跟着贺兰灼去了那所别院。 房门悄悄一关,贺兰灼便将黎思扔在地上,用手腕粗的麻绳将其捆了起来。 “灼主子,您这是要干什么?”黎思反抗着,却怎么会是贺兰灼的对手。 贺兰灼不想对她如何,他就是想让黎思在自己身边多待一会。 黎思生得娇嫩,跟在赵以宸身边也受人尊敬,一双纤纤玉手叫人欲罢不能。 贺兰灼不知从拿找了块烙铁,扯开黎思背后的衣裙,在她身上印下了一个“娼”字。 他也不是想对黎思如何,只是他压抑的太久了,黎思又是赵以宸的贴身侍婢,想在她的身上找到超越赵以宸的存在感。 他关了黎思几日,什么也没做,好吃好喝的供着,就仅是这样,足以要了一个女子的性命。 黎思自幼就被送入宫,说得好听些是入宫随侍,实则是先帝用来牵制她父亲的手段。 黎思的父亲地位特殊,对锦州和大漠都有着非同小可的关系,一旦利用不当,就会成为敌军如虎添翼的强劲装备。 适逢黎思父亲病逝,黎思又不见了踪迹,弄得众人不得不将两件事放在一起看。 谁料,连御林军都派出去了,还是没有找到黎思,过了几日,众人都放弃了要寻找黎思的念头,她却带着帷帽自己回来了。 哭泣泣地被召入了天圣殿,只听先帝训斥几番,次日便传来了黎思离世的消息。 贺兰灼将这往事说完,吐出一口浊气,突逢一拳打到贺兰灼的脸上。 “混账东西!”赵以宸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两人面前。 他本是担心贺兰灼会对宋知不利,这才悄悄地跟了过来,没想到却听见贺兰灼对黎思的狠心行为。 “她才不过十二岁!”赵以宸双肩颤抖着,他原以为黎思的死是意外,毕竟那时黎大人病的蹊跷,也就没多想。 如今听贺兰灼这样说,赵以宸才明白了其中原委。 “是啊,十二岁的黎思,身体娇嫩,我就拿烧红的铁往她身上一放,她就受不了了,哭爹喊娘的,一点都不好看。”贺兰灼又看了看宋知,“还是知儿好,不论你怎么打她,她都不会出声,对不对?” 一句话,狠狠刺痛了两个人的心。 典狱里灯光昏暗,宋知借着幽暗的灯光,也能看见赵以宸眼眶里的泪水。 此刻,她彻底明白,她与赵以宸永远都不可能了。 在知道自己与黎思之间的身世后,她多次思虑,如今再加上这事,两人之间便是一点希望都不存在了。 “朕要你死!要你现在就死!”赵以宸红了眼,掏出启明的配剑,瞬间刺入贺兰灼的胸口。 此举还是难解赵以宸的心头之恨,又将配剑往左右两边来回搅动几番,贺兰灼顿时就没了气息。 宋知看着咽气的贺兰灼,她除了同情外,竟还有一丝欢脱。 终于不用受制于他,可以真正地做回自己。 贺兰灼没有见到次日的太阳,半夜就被人匆匆地扔去了乱葬岗,就连赵以宸最初为他与贺兰康年立下的衣冠冢也被赵以宸命人连夜拆了。 赵以宸站在贺兰灼死去的地方呆愣了很久,他都不敢想黎思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度过那段难熬的时光,又是怎样甘愿扔下他,一个人去赴死。 宋知站在他的身边,大气都不敢出,她不知道该怎样去安慰赵以宸,现在自己的存在,只会令赵以宸更加厌恶。 他没说话,也没瞧宋知一眼,越过宋知就朝典狱外走去。 时至今日,赵以宸才算真切地明白,儿女情长最是磨人的东西。 偏偏他所爱不能所得,所得不是所爱。 第一百一十三章 这夜,注定是一个不眠夜。 初夏的蝉鸣闹的人心烦,而宋知与赵以宸之间的距离更是越来越远。 她躺在床上,脑海里不断地回想起那日在雨花阁驸马所下的诅咒。 所爱皆所灭,所愿皆成幻。 她又能奢望什么呢? 天圣殿一片漆黑,唯有赵以宸的桌案上有一丝亮光。 他反复摩挲着黎思的锦盒,即使他成为了皇帝,却依旧不敢尊她为后。 甚至连爱意都不敢诉说。 突然,赵以宸在锦盒后摸到一个暗扣,他按了下去,盒子里出现了一个夹层。 一对云纹盘扣出现在了赵以宸面前。 他拿起来,依稀记得这是黎思说要送给心上人的。 赵以宸那时情窦未开,听见了黎思这话,便更加不敢将心里的事说出口。 “你到死都没有忘记他,而我连他是谁都不知道。”赵以宸小心地将那对盘扣放回了盒子里。 黎思的手艺是最巧的,要是谁能得她一副这样的盘扣,估计能开心很久。 赵以宸正为此黯然神伤之际,又看见盒子顶部,有个用极细的狼毫写下的“宸”字。 他瞬间愣在原地。 他对黎思的爱,人尽皆知,唯独没有告诉黎思。 黎思是个极其注重礼制的人,又加上她深知自己父亲的地位特殊,始终与赵以宸保持着合适的距离。 赵以宸多次试探,却没有得到她肯定的回应。 皇家之子,都是有着傲气在的,问了几次,赵以宸也不再问了,只是将这情默默地放在心里。 如今,他在黎思死后这么多年里,才终于确定了黎思对自己的感情。 “原来,她说的那个心上人,竟一直都是我。” 赵以宸端着锦盒,浑身颤抖,哭得难以自持。 “陛下,怎么了?”秦内侍闻声走进来,他知道这是个难熬的夜晚,便一直守在殿外。 “秦德怀,她是爱我的,她一直都爱我。”赵以宸哭得像个重得心爱之物的孩子,举着手里的锦盒向秦内侍说着。 “陛下,您是说黎思郡主吗?”秦内侍是这宫里最精的人,也是最能摸透赵以宸脾性的人。 赵以宸哭得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一个劲儿地点头。 什么叫诛心,那便是如此。 赵以宸爱了黎思很多年,几乎可以说是从见到她的第一眼,赵以宸就深深地陷入情网难以自拔。 而赵以宸知道,两人的身份、地位等等都有着苍穹般的鸿沟。 即使黎思成为了他的伴读,日后也只能得到一个侍妾的位置,就连侧妃都算不上。 黎思自己也深知这一点,所以她始终保持着理智,在面对赵以宸的多次试探时,她还是以微笑婉拒。 赵以宸在得知黎思也是爱他的那一刹,来不及狂喜,因为两人早就天人永隔。 而赵以宸的身边,有了宋知的存在。 此刻的无奈,到达了近年来的峰值,赵以宸竟连补偿她,都找不到出处。 不知道过了多久,赵以宸冷静了下来,看向那桌案上断了两截的霁蓝瓷瓶,他多希望此时是黎思陪在自己的身边。 “秦德怀,你跟在先帝身边多年,可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赵以宸坐在台阶上,双眼通红,发丝凌乱,没有一丝整洁可言。 “回陛下,此事,恕老奴不能说。”当年先帝是下了死令的,任何人都不能泄露关于黎思之死有关的讯息。 那日不过是礼部的几个小厮无意间提起了黎思的名字,当晚就被先帝赐死,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 此后宫中更无人敢置喙半句。 “事已至此,你要瞒我吗?”赵以宸冷眼朝秦内侍望去,秦内侍也知道自己瞒不住,只能将自己知道的告诉赵以宸。 “那年,黎思郡主哭着回了宫,先帝便立即召见了她。这宫里谁都知道郡主日后会成为您的侍妾,她这般无故失踪多日,加上她哭哭啼啼的,先帝便对她的贞洁起了疑心,命宫妇检查。好在黎思郡主还是处子之身,先帝正舒了一口气,随后那宫妇便发现了黎思郡主背上的刺字。” 秦内侍深吸一口气,当年的情形实在太过惊心动魄,他从没见过先帝发这般泼天的脾气。 “继续。”赵以宸整个人神情呆滞,沉浸在悲伤中无法自持。 “后来,先帝狠狠地斥责了郡主,说她行为不检点,一点都不自尊自爱。可是这事是郡主自己也不想的啊,而她又深知,女子身上有疤,是不能侍奉宫中贵人的,情切之下,向先帝讨了一根白绫,了结了自己的生命。” 说出了这段只有少数人知道的往事,秦内侍的内心也怵了怵。 “可惜了,郡主是个多好的人儿啊,连洒扫恭桶的内侍她都以礼相待,唉,真是造化弄人。” 赵以宸知道黎思身上有疤,甚至将这当成是阻碍了他们之间的重要因素。 以至于在后来,赵以宸见到宋知身上那朵状如鬼魅的芍药时,会瞬间暴走。 这也是为何,赵以宸总是能找到那些使肌肤受创后而无痕的药膏。 一切都不过是为了弥补他曾经所不得之物。 “是啊,她的好所有人都有目共睹,却偏偏因为一个疤。”赵以宸忽然想起了什么,“贺兰灼已经死了,但是我觉得这样还是太便宜他了。” “陛下,向前看吧,郡主在天之灵也会得到慰藉的。”秦内侍在一旁安慰着,只有他知道赵以宸这些年是如何熬过来的。 现在事情清晰,不论再如何鞭打周围活着的人,黎思也回不来了。 “拟旨,追封黎思为皇后,其牌位放入皇寺,以供后人供奉。”赵以宸沉默了很久,终是说出了一句分辨不出情绪的话。 “那贵妃娘娘那边...” “由她去吧,她会理解朕的。”赵以宸将那断了的瓷瓶扔在了一旁,抱着黎思的锦盒看了又看。 追封黎思的旨意,次日便响彻了后宫。 秋雨桐在华清殿笑得直不起腰来,借着赵以宸的刀杀了贺兰灼,解了自己的心头大患,又靠着黎思的追封,给宋知添了堵。 简直是秋雨桐入宫以来最舒心的一件事。 第一百一十四章 “追封皇后的圣旨,今日就下了。”青玥担心宋知的情绪,整宿都陪在宋知身边。 宋知表面上看满不在乎,手里的书却始终停留在同一页。 “下就下了吧,她始终都更重要些。” “只是这样,又将你放在了何地?既然心里有了其他人,为何又要对你千般讨好万般温柔?”青玥看不惯这些,此时漪澜殿又没有别人,自然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他从来就没放下过黎思,对我的好,也不过是在弥补对黎思的亏欠。”宋知心里什么都清楚,只是还想再骗着自己继续在他身边待下去,“你去看看淑怡怎么样了,我担心此事会牵连到她。” 宋知合上了书,眼神痴痴地望着窗外。 “你听说了吗?贵妃娘娘和白侍郎曾有过一腿。” “哈?不是说只是贺兰府的舞女吗?” “不是不是,我听到的是,贵妃娘娘是黎思郡主的亲妹妹,借着黎思郡主的脸,狐媚惑主。” 赵以宸将那些文书工作单独成司文阁,专门处理宫里的那些文书工作,净挑着些书写娟秀清晰的高门贵女。 能以此为人质,以防再有贺兰康年与秋明这样的人存在。 何况赵以宸觉得宋知所说的也不无道理,事实证明,女性要比男性处理起这些繁琐的文字工作更加有条理性。 司文阁里的女子,非富即贵,聊起天来也肆无忌惮。 那些人越说越起劲,什么肮脏话都说了出来。 淑怡坐在一边,握着狼毫笔的手越发颤抖,她实在忍不了了,便揣起手边的书卷,往那些人身上人去。 “你干什么!”为首的女子是礼部尚书的嫡女,行头打扮都要明显高于周围的人。 “让你闭嘴呗,还能干什么。” 这么些人最是势力,最初大家刚入宫时,常常见到青玥来看望淑怡,她又有特例,可以单独住在藏书楼,周围的人都上赶着巴结她。 只是宋知早在入宫前就告诉了淑怡,在这宫里,能低调就低调,这宫里人身上全是心眼,明哲保身最重要。 如今,淑怡实在是忍无可忍,宋知是她心里最重要的人,她绝对不允许任何人来诋毁她。 “哼,你如今还有什么势力在这里对我大呼小叫?你的贵妃娘娘怕是不行了,陛下已追封了那位故人为皇后,而贵妃永远都只能是贵妃!”礼部侍郎之女趾高气扬,颇有几分当初秋雨桐的模样。 淑怡刚想抬手,身后传来了青玥的声音。 “皇后也好,贵妃也罢,岂是尔等能随意谈论的?” 在宫里摸爬滚打这些年,陪着宋知从贵嫔坐上贵妃之位,青玥也学会了摆谱。 偏偏那些人最吃这一套。 “青玥姑姑。” 那些女子纷纷住了嘴,低头朝青玥行了礼。 “在司文阁是你们的荣幸,如今普天之下,有几个女子能像你们这样在宫里握着笔,学着礼。管好你们的嘴,就是护好你们背后的族人。” “多谢青玥姑姑指点。” 毕竟不是宋知手下的人,青玥也不好过多训斥,只是在面子上过得去即可。 “姑姑,我想见娘娘。”淑怡长高了不少,五官也开了些,眉眼间还有了些混血的模样。 不知是不是在宋知身边待久了的缘故,眉眼气质还与宋知有几分相像。 “好姑娘,她怕是有些不太方便见你,等这些日子风头过去吧。”青玥摸了摸淑怡的头,眼瞧着快与自己一般高了。 “我就在漪澜殿门外见见她,我怕她想不开。”宫里那些风言风语淑怡不是没听见,甚至那些关于宋知的流言就没停下来过。 “她见了你,或许也能好受些。”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青玥向司文阁的掌事替淑怡告了假,将她带回漪澜殿呆几日。 “小淑怡,你怎么来了?”宋知穿着一身素白色锦袍,未着任何粉饰,肉眼可见的没有精神,但看见淑怡还是开心了些。 “我想见娘娘,就让姑姑带我来了。”淑怡连忙凑上去,扶住宋知的小臂。 “在怎么了?是司文阁待得不习惯吗?还是吃食上不舒心?衣裳还够吗?在殿前行走,还是要注意些。” 宋知一顿好说,弄得淑怡都不知道该先回答哪个。 “娘娘,你这样问,她该先回答哪个?”青玥看着宋知有些忍俊不禁,淑怡毕竟是她们带来锦州的,能照顾到的地方定是要一丝不苟。 淑怡笑得甜甜的,环住宋知的腰:“娘娘,我很好。” 宋知没有孩子,看着长到自己胸前的淑怡,她竟有了种母爱的错觉。 淑怡抬了抬头,眨巴着眼睛望着宋知:“娘娘还好吗?我不喜欢听她们说你的坏话,你根本不是那样的人,是这天底下顶顶好的人。” 孩童的心最是单纯,谁对她好,她就亲近谁,没有掺杂任何所谓的欲望。 淑怡这样一说,倒是将青玥的眼泪惹了出来。 “傻孩子。”宋知鼻头发酸,将淑怡搂入了怀里。 “娘娘,我想吃你做的乳酪。”淑怡靠在宋知怀里,撒娇着说道。 “好,淑怡想吃什么我都给你做。” 恐怕如今,只有青玥和淑怡能让宋知稍微开心一点了。 赵以宸自从那日,就再也没踏入过漪澜殿。 漪澜殿离得又远,赵以宸不来,如今更像个冷宫。 “徐司谏,能不能请您帮个忙。”青玥趁着徐行之出宫前,等在了他途径的路上。 “青玥姑娘请讲。” 林序秋去世以后,徐行之便接了他的位置,如今也学着之前的林序秋,提拔着后辈,但凡是在他手底下能照拂的,他绝对毫不吝啬。 “有个事想问问您?”青玥知道,这宫里没有徐行之不知道的事情,最初赵以宸命他为督察院总宪,便是看在了他明察秋毫,公正不阿。 “若是徐某知道的,徐某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陛下出征那段日子,贺兰灼是不是经常出入华清殿?” 徐行之没想到青玥问得是这个,最初宫里常有类似的流言传出,只是一直没有找到证据,林序秋与徐行之夜不敢轻易定论。 第一百一十五章 “你不说,我就当你默认了。”宫中流言四起,只要施点小恩小惠,什么话都能听见。 青玥耳边也正是出现了这话,她才会想来问问徐行之,见徐行之没搭腔,她多少也明白了些。 所有人都知道,宋知与秋雨桐不睦已久。 青玥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总不能处处都被秋雨桐压一头,什么好话都让她说了,背锅全是她们背。 她在徐行之这里得了答案,当即就准备去天圣殿揭举这对狗男女。 徐行之一把拉住了青玥,也不顾什么男女授受不亲,“青玥姑娘莫冲动!” “别冲动?人家都要骑到我们头上来了,你看看宋知如今成了什么样子!”宋知不愿为自己争,不代表青玥不会。 “你若要连根拔出,定要等其彻底溃烂。”徐行之向来是个冷静派,他也看不惯秋雨桐和贺兰灼在宫里为所欲为,横行霸道,暗中的收集不少,只是此时还不是发作的时机。 “你是说?”青玥停了脚步,微蹙着眉头。 “对,要想其灭亡,必先让其猖狂。” “他真是这么说的?”宋知听完青玥的话,瞪大了双眼。 “是。” 俗话说,兔子急了尚且还会咬人,更别说宋知这么个活生生的人了。 秋雨桐的计谋算不上精妙,但胜就胜在她能很好地掌握别人的心,总是能一语中的地就挑拨宋知与赵以宸之间的关系。 之前还弄得朝瑰与宋知之间关系尴尬,现下还不肯收手。 如今,宋知也是该让她吃一吃苦头了。 “什么时候抄白府?”宋知瞬间就想到了一个计策。 “应该是今日下午。”青玥掐着手指头想了想。 贺兰灼本定在今日午时行刑,谁料昨日晚上赵以宸便将其捅死,抄家也提前了半日。 整个锦州都对此事十分重视,都想看看曾经辉煌一世的贺兰一族,是如何走向没落的。 “那我们不如,送个大礼给她。”宋知嘴角笑了笑,她便是想让这些放她流言的人知道,她不是不介意,只是不愿意与她们计较。 就当杀鸡给猴看了,至于谁是猴,她们自己心里清楚。 宋知还不忘看了看在树下习字的淑怡。 破落的白府,同昔日的贺兰府一样,只不过当初赵以宸给贺兰康年留足了面子,没有走到抄家这般田地。 “真是大厦已倾,再无翻身之日了。” “可不是嘛,老子那样风流,儿子也不是个好东西。” 街上到处都是骂着贺兰康年与贺兰灼的人,却也只是停留在两人身上,毕竟一个不小心就容易骂到赵以宸头上去。 御林军在贺兰府前站了两排,府内所有的东西全都被翻了个底朝天,就连装绿植的盆栽都没有放过。 小厮从贺兰灼的房内搜出了一锦盒,打开一看,瞬间面红耳赤。 “将军,这..” 那小厮将锦盒打开给领军的人看,那人也立即红了脸,盖上了盒子。 “快去禀告陛下。” “陛下,在白府内搜到了这个东西。”秦内侍举着那个盒子,小心翼翼地走到了赵以宸面前。 赵以宸手里批着奏折,对贺兰灼的东西一概不感兴趣,头也没抬:“什么东西?” “是..是德妃娘娘的画像。” “德妃的画像为何会在那儿?”赵以宸像是听到了什么新奇的东西,抬起眼来,才发现那不是普通的画像。 画上的人,仅着一袭纱衣,内里一丝不挂,欲拒还迎。 若不是真的做过那些事,定是不能画得如此出神入化。 赵以宸瞬间将沾满朱砂的狼毫扔在画上,那画上瞬间涌出了个红色的污渍。 “荒谬!” 这事关皇家颜面,就算赵以宸不喜欢秋雨桐,也绝对不许宫中出现这样荒唐之事。 “娘娘,那东西已经送到陛下手中了。”青玥亲眼看着秦内侍端着那东西入了天圣殿,才兴冲冲地跑回来。 “知道了。”宋知刚送走淑怡,正收拾着她留下的纸笔。 “总算是出了口恶气,多亏了徐司谏的证据,要不是他逼问贺兰灼以前的那个狗腿子,咱们还得不到这么好的东西。”青玥拍手称快,如今也轮到她们心中舒畅了几分。 “好了,让她得了教训就可以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宋知从没有想过要害人,但秋雨桐总是想方设法地想要她的性命,人活一世,不得不为自己考虑。 宋知正准备将那些纸笔给淑怡送过去,迎面就遇上了刚被发落的秋雨桐。 她被剥去了所有的妃嫔服制,穿得还不如最低等的内侍婢女。 “你终于得意了一回。”庶人衣着掩盖不了她趾高气扬的态度,她还不知道自己即将迎接什么地狱。 “若是你能安分点,我是愿意同你心宁气和的。”宋知丝毫不失气势,抬眼与秋雨桐对视。 “凭什么?我的身世比你好,样貌比你出众,凭什么要和你平起平坐?”秋雨桐试图挣开侍卫的手,冲到宋知面前嘶吼。 “你如今,又还剩下了什么呢?”宋知轻描淡写,瞬间将秋雨桐的骄傲击碎。 瞧着秋雨桐被押回了华清殿,宋知便知道赵以宸没打算轻易放过她。 有了端淑贵妃的例子,赵以宸最讨厌这些肆意散播流言的人,更讨厌这些秽乱后宫的人。 他命内侍每日前往华清殿对秋雨桐掌嘴五十,还令其每日晌午跪在殿外,以此来警醒宫里众人。 秋雨桐被罚了刑以后,赵以宸倒是破天荒地来了漪澜殿。 两人每日都一起吃着午膳,有时赵以宸也会来这用晚膳,但两人几乎没有什么交流。 气氛既微妙又尴尬,两人像对弈的人,谁也不肯往后退一步。 “朕都说了!容后再议,听不懂人话吗?” 那日两人正用着午膳,户部的人便来向赵以宸禀告工作,那人也是个不长心眼的,偏偏选在用膳的时候来,肯定要惹得赵以宸不痛快。 最初宋知也是这样想的,只是往后连续几日,赵以宸都明显地要比以往狂躁,甚至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 第一百一十六章 “陛下近日可用过些什么?” 宋知眼瞧着赵以宸去上了朝,独留下了秦内侍。 “用还是用的那些,只不过最近不知怎地,突然喜食了炙羊肉。” 衣服饰品都是用惯了的那些,赵以宸是个极其念旧之人,所用的东西都是跟在他身边很久的,连内袍都用的是未登基之前的。 “所以他们就只能在吃食上动手。”宋知蹙着眉头,思索着。 “贵妃娘娘可是发现了不妥之处?”秦内侍日久地跟在赵以宸身边,怎么会不知道他的变化,只是一直都抓不到重点。 “陛下是什么时候开始吃炙羊肉的。” “就是贵妃娘娘被禁足在漪澜殿的时候,秋家姑娘为了讨好陛下送去的。” “知道了,多谢秦内侍。” 宋知留了个心眼,只不过她没想到秋雨桐能干出这样的事情。 这是宋知第一次踏入华清殿,外里平平无奇,内里却富丽堂皇。 上次趁着黑夜,来不及细看这些,如今看来,倒和秋雨桐本身的性子挺符。 她穿着一身素衣,手里还在浆洗着自己的衣裳。 宋知朝她递去帕子,示意她擦擦额头上的污水。 秋雨桐怎会愿意接宋知的帕子,看也没看,手里的活也没有停下。 她见秋雨桐落魄了,还是这样的傲气,便蹲下身来,轻声道:“我知道是你在炙羊肉里面下了东西,我并不想要你性命,只要你拿出解药,我便替你瞒着。” 秋雨桐抬眼看了看宋知递帕子的手,忽然冷言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言念及此,宋知并不想要任何人的性命。 当初贺兰灼将她送入宫来,也曾想借她的手取了秋雨桐的命,她拒绝了。 宋知要比所有人都落魄,却也比所有人都清醒。 在她心里深刻地认知到,宫里虽是最华丽的地方,也更是最使人禁锢的地方。 入了宫里的女人,没有一个不是在此孤独终老一辈子的,而她只想为自己活着。 “我从来就没想要你的性命。”宋知站起身,在她们两个人当中,从来就没有赢家,都是输家。 秋雨桐抖了抖手上的水,随意在身上擦净道:“你没有想过,却这样做了。”而后她又深吸一口气,“入了宫的女人,不为自己争一争,都是死。你长着这样一长脸,一入宫就有了所有的荣宠,你整日承欢与赵以宸的身下时,有没有想过这本来都应该是黎思的,而你,只是个替身。” “我根本就没想过要和你争什么,我也不想有他的宠爱。”宋知平静地看着秋雨桐,入宫这些日子,她看到了太多死在金台之下的无辜性命。 宋知不想做这权利下的亡魂,更不想整日都活在别人的模子里。 “可他偏偏就只给了你,没有宠爱的女人,在家族里就是一枚弃子,随时会被人放弃,如果我不能活,那我也要你们同我一起死!”秋雨桐的双目嗔红,隐约还泛有一些泪光。 她自懂事起,就是被当作工具培养,她的夫婿,只能是王侯将相,凡夫俗子都入不了秋府的门槛。 平常女儿家之间津津乐道的话题,她都插不上话,仅有的空闲时光,也不过是坐在窗边看着在屋外飞来飞去的鸟儿。 秋雨桐抬眼向天空望去,此时正有几只鸟儿从头顶飞过。 “快要入夏了吧,只可惜,那样荷花满池的景色我再也看不见了。” “你只要拿出解药,我就替你瞒着。”宋知的语气急促了些,她想让秋雨桐活着,只要活着就还有一线希望。 “没有解药,唯一知道解药的人,被他杀死了。”秋雨桐声音冷静,像是坦然地在等赵以宸与她一同赴死。 “怎么会没有?”宋知掐住秋雨桐的手臂,将她抵在了墙上。 随后又想起了什么,“是大漠的那个厨娘?” 秋雨桐见宋知猜到了人,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不愧是你,真是聪明。” “她根本就不是厨娘,是我亲生母亲。赵以宸,他害死了我母亲,还罢黜了我的父亲,我怎么能忍?” “是你父母有错在先,他是陛下,天下的臣民都应该服从他,否则就是违逆之罪。”宋知很早就知道了这个道理,而秋家一直自诩是最高贵的血脉,却始终不能知晓其因。 “违逆不违逆的,不都是要死了吗?”秋雨桐直接放弃了挣扎,不断地怂恿宋知让她替自己寻个了断。 “你以为我会上你的当吗?”宋知一眼就看出了秋雨桐的心思,也真是觉得自己在这里白费口舌。 “那就快让他杀了我吧,反正我也不想活了。”秋雨桐反握住宋知的手,带着一种恳求的语气,“我给他下的是大漠的奇毒,新鲜得很,长此以往下去,他会对那个玩意儿上瘾,慢慢地一夕暴毙,仔细算来,也就还剩两三个月吧。” “你可真是恶毒。”宋知甩开秋雨桐的手,往后退了一步。 “没关系,等他死了也是要殉葬的,我就再等等。” “混账。” 宋知提起裙子,就往天圣殿跑去,途中正遇上了被传召入宫的楼弃。 “枢密使,你可知道大漠奇毒?”宋知满脸疲惫,眼神里却明显的慌乱。 “怎么了?并没有听说过。”楼弃不是这方面的能手,对大漠的事情也不了解。 见宋知垂下了头,他又不忍心驳了她:“你可以问问启明,他在大漠的时间比我长。” “多谢。” “什么?!”启明听完宋知所说,拍案而起。 “你可听说过?”宋知也心急,若事实真如秋雨桐所说,那赵以宸的生命不过须臾而已。 “没有,但是我知道在大漠腹地,有一味草药具有奇效,百毒不侵,或许可以一试。”启明将那草药的模样画在了一张绢纸上,双手递给了宋知。 宋知道了谢,接过绢纸,被启明拉住了手:“贵妃娘娘,此地凶险,万般小心。” 她微微笑了笑道:“我比你更熟悉些。” 而后,又径直走向了天圣殿。 第一百一十七章 “朕不准。”这是自黎思追封皇后以来,赵以宸对宋知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两人虽同在一处用膳,但全程没有语言交流,弄得周围服侍的人都人心惶惶的。 宋知撩开衣袍朝赵以宸跪了下来:“此毒在陛下身体里数日,若再没有解药,陛下将有性命危险。” 赵以宸沉默,看不出情绪的表情,只是用他那深不可测的眼眸一直望着宋知。 他见到过宋知享受于大漠的驰骋,更见到过她热爱那无边无际的自由,他担心自己将她放回了大漠,他便此生再也无法见到宋知。 “求陛下准许!”宋知见赵以宸犹豫,又朝着他叩首。 “整个锦州就剩你一个人吗?为何非要你去?”赵以宸体内的毒素在隐隐作痛,弄得他浑身燥热,难以自持。 “陛下,臣妾在这宫里听惯了冷言冷语,就是想向那些人证明,宋知不是红颜祸水,更不是狐媚惑主之流。” 宋知根本就不是这样想的,她心里明明是担心赵以宸的,而话说出口,却变成了是为自己开脱。 “朕说了不准就是不准!”赵以宸用力地挥了挥袖袍,转身走到了金台上。 猛地一霎,他整个人都倒在了金台上。 “陛下!”秦内侍距金台最近,首先冲上前去扶住他。 “陛下,不能再等了。”宋知扶着赵以宸的双膝,他已经说不出话了。 整个天圣殿的人都围过来,将赵以宸与宋知团团围住,赵以宸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轻轻地点了点头。 得了赵以宸的准许,宋知退出人群,在天圣殿外对他遥遥一叩,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天圣殿。 “让我跟你一起去!”宋知像个闷葫芦,什么事情都埋在心里,青玥不知道她的计划,还是徐行之将宋知的计划告诉了她。 “不可以,那里太危险了。”宋知脱口便是拒绝。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一去不打算回来了?那我和淑怡怎么办?不行,我必须跟你一起去。”青玥拦住宋知,整个人都挡在她的面前。 “青玥,那里真的很危险,连我自己都不一定有把握能顺利找到。” “正因如此,多一个人才多一个帮衬。” 宋知拗不过青玥,她总是这样,拿青玥没有办法。 趁热打铁,青玥见宋知有些松动,继续说道:“那就这样决定了,现在就出发。” 早在来此之前,青玥就收拾好了行囊,若宋知不同意,就偷偷地跟着她。 “好吧,真是那你没办法。”她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人生在世这二十年,有青玥一人足矣。 两人刚出城门,便看见一个青灰色佛袍的女子背对着她们站在那里。 “朝瑰?” 一年未见,她消瘦了些,常伴青灯古佛,如今的婴儿肥也都褪了下去,面庞依旧貌美,只不过增了几分苦相。 “我听说了陛下的事情,特意来送送你。”不知怎的,好像所有人都认定,宋知此去一定不回来。 “害,有什么好送的,我在大漠的时间比你们还多些。”宋知替朝瑰整理好衣领,就像两人当初所见的那般。 朝瑰还将她当作了黎思,而后两人都发生了一些不愉快。 “曾经的种种,好像就发生在昨日。”朝瑰握住宋知的手,眼角流下了泪水。 “傻孩子,哭什么,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你要好好活着。”宋知抱住了朝瑰,仿佛就连她自己都认为,自己一去不复返。 “听说,你从大漠带了个姑娘回锦州。” “是,如今拖陛下的福,进了司文阁,若我回不来,还请你帮我多照看一下她。” “你自己带回来的,自己管,我要去看陛下了。” 朝瑰不愿接宋知这话,转而找到了别的话题。 “去吧,我也该走了。”宋知拍了拍朝瑰的背,与青玥驾着快马离开了锦州。 “愿你无病无灾,一路顺遂,阿弥陀佛。”朝瑰对着宋知远去的背影,虔诚的祝愿。 一朝花开,一朝花落。 两年前,宋知在此处送别朝瑰,她穿着喜服嫁往大漠,宋知则继续困在这锦衣华服当中。 如今再看,朝瑰解脱了,宋知却越陷越深。 当初还是她极力将朝瑰劝出旋涡,现在难以自拔的人却是宋知。 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朝瑰不知这是她的福,还是她的祸。 “陛下如何了?”朝瑰已经不喊皇兄了,出于礼制,她不该喊,但出于情分,她忍不住不来看他。 “回公主,陛下刚用了药,毒性压下去了些,就是陷入了昏迷。”秦内侍见朝瑰来,还是一如既往的向她行礼。 “别这样秦内侍,我已经不是公主了,你还是喊我平乐就好了。”朝瑰回秦内侍以佛礼,见朝瑰这般模样,秦内侍也不好多言。 由着她去了。 “难道就没有什么别的方法吗?只能将所有希望寄予宋知吗?”朝瑰看着殿里的一干人,各个都手足无措,将挽救一个君王的希望寄托给一个女子。 平日里将她视作狐媚惑主,红颜祸水,所有人都巴不得对她敬而远之,甚至人人都能用唾沫淹她一口。 如今觉得她有用了,便又将她视作了救世主,全然忘记了当初对她的欺凌辱骂。 “你们这些人,当初恨不得一人一句唾沫淹死她,现在倒是巴不得她快些回来救你们的主子?” 朝瑰冷朝着众人,尤其是对着那些司文阁的贵女说道。 她眼光瞟到那站在最角落里面的小女孩,举手投足间都像极了宋知,一看便是她教出来的孩子。 “你就是淑怡?” “回平乐主持,正是。” 淑怡倒是比宋知更合礼数些,到底是从小教起的,虽气质与宋知相似,却完全没有宋知那种自由感。 朝瑰上下打量了一下,声音轻柔的说道:“很好,我近日在宫中的起居就由你来照顾。” 朝瑰并无恶意,只是宋知如今不在宫里,她担心淑怡的生活会比平常艰难,将淑怡放在自己眼皮底下,总比放在别人手里要安心得多。 “淑怡遵命。” 第一百一十八章 “宋知待你,肯定是极好的,连这手钏都舍得给你带。”朝瑰握起淑怡的手,看着她手上青松石的珠串,猛然想起,这是宋知封贵妃时百官送上的贺礼。 青松石本就难得,加上淑怡手上这串还在青松石上镶上了价值不菲的绿宝石,熠熠生辉间又不显高调。 淑怡并不认识朝瑰,心中始终牢记宋知所说的话:“在这宫里,不能得罪任何一个人,哪怕是一个非常不起眼的内侍。” 她将手串从自己手上取下,双手递到朝瑰面前。 “她倒是将你教得不错。”朝瑰满意地接过,又听见淑怡说。 “贵妃娘娘不喜奢华,更不喜金器,只是觉得奴在御前行走,不得不精致些,也不能叫那些贵女看不起自己。” “说得挺在理,对你也是真的舍得,她确实不爱这些,即便封了贵妃,也穿得像个寻常家的女子。”朝瑰如今也摆起了做姐姐的模样,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淑怡,仿佛她和宋知相识那天就在昨日。 “求贵人救救娘娘,她真的是个好人。”淑怡突然朝她跪下。 淑怡并不识得朝瑰,只知道她能自由出入宫门,定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 近日来,宫中对于宋知的谣言越传越烈,甚至还伴随着一些恶心低俗的话语。 宋知表面不在乎这样的捕风捉影,实则不知道在背地里为此流过多少眼泪。 “好孩子,我知道,只可惜我已出家,对宫中之事难以下手,实在无能为力。” “贵人不需要对宫中之事有任何踏足,因为散播这种流言的人,已经被陛下贬为庶民。” “你的意思是,秋雨桐?” 铜陀街两边的沙棘树已经长得极为茂盛,隐在树影下的马车快速地飞驰而过。 “姑娘,再往前便是无人区了,至今可没有人敢去,我就送你们到这了。”马夫利落地翻身下马,伸手便向两人讨着金银。 “说好了将我们送到,如今又半途而废?”青玥没声好气,就不愿惯了这马夫的气焰。 “那我不要了,你们自便。”马夫说着就要将马车调转车头。 “青玥别闹。”宋知的头带着帷帽,语气听不出情绪。 听宋知如此说,青玥心不甘情不愿地从钱袋里掏出两三个碎银子,想了想又收回去了两块。 “你这姑娘!”马夫掂了掂手里的碎银,又在牙里咬上一咬,确定是真银,也便没有和青玥计较。 “你也是,非要和他纠结。”宋知牵着青玥的手走在无人区里,风沙将她的帷帽徐徐吹起,那张秀丽的面庞在白纱的里面若隐若现。 “我就看不惯他这样的人,出尔反尔!” “你如今愈发有了掌事姑姑的模样啊。”宋知笑了笑,此时还有心情打趣着她。 “好了好了,你别编排我,我下次注意就是了,可别用宫里的那套损我。”青玥挽起宋知的手,朝着更深处走去。 这夜,两人只是找了个能栖身的洞穴,勉强生起了火,盖上了几张兽皮毯子。 在陌生的地方是睡不安稳的,青玥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随手搭在宋知腰间,竟发觉她浑身滚烫。 “宋知!宋知!” 青玥焦急地摇着宋知的身体,却一直得不到回应。 与此同时的天圣殿。 “太医!太医!陛下突发急热,快传太医!”秦内侍尖锐的嗓音再一次划破无尽的黑暗,惊起了在树杈上休憩的鸟儿,四处乱飞。 故事如同逐水飘零的落花,在两人的脑海里来回纷纷坠落。 两人永远都不会知道,此时此刻,有个人在与自己感同身受。 黄粱一梦间,赵以宸梦见自己先遇见的是宋知。 单从外貌上来看,根本分辨不出这两人,偏偏赵以宸在梦中一眼就认出了宋知。 他看着宋知穿着喜服坐在自己的床边,还盖着红盖头。 自己的手里拿着喜杆,正要去掀起她的红盖头。 “宸儿。”门外又突然传来一阵温柔的女声。 是端淑贵妃,她没有死。 “母妃?”赵以宸的双眼饱含泪水,声音都是颤抖着的。 “傻孩子,忘记拿合欢酒了。”端淑贵妃端着两小盏酒,衣着喜庆。 “多、多谢母妃。”赵以宸声音带着哭腔,努力不让自己的眼泪流下来。 他接过合欢酒,掀开了宋知的红盖头,她满脸娇羞,朱唇微启。 哪怕是在梦中,赵以宸也是第一次这样的宋知,艳丽的颜色很衬她的五官,使得本就明艳的五官更加光彩夺目。 “赵以宸。”宋知轻轻地唤了他一声,他便迫不及待地将宋知压在身下。 一夜未可明说的旖旎,早晨醒来,宋知的脸上还有尚未散去的红晕。 白皙的肩膀缩在自己的怀里,美人在怀,他不禁由心地感慨:“若是先遇见你,那该有多好。” “兄长快起来啦,我们要看新娘子!”只听见朝瑰的声音最大。 赵以宸好奇地打开门,一窝蜂地全涌了进来。 突然一道刺眼的白光闪过,他心里所装的人全都一一出现在了眼前。 朝瑰没有出家,和苏公子生活美满,苏公子也考取了功名,还同朝瑰生下了两个可爱的女儿。 那两个小姑娘一直围在赵以宸的脚边,娇嫩地喊着:“舅父舅父,我们要去爬山!” 而后又看见了端淑贵妃,她没有穿着贵妃的服饰,只是穿着普通富贵人家的衣物。 左手边还站着已经怀孕了的宋知。 他刚想去扶,又看见黎思出现在了不远处。 “以宸,逝者已逝,无须过多哀思,珍惜眼前人。” 话音刚落,便化作了一缕缥缈,消散在了无边无际的苍穹当中。 再次醒来,赵以宸抬了抬手,发觉自己还是穿着皇帝的衣衫,周围七七八八地围着不同的人。 “原来,都是一场梦。” “陛下醒了!陛下醒了!”秦内侍最先发现赵以宸睁开的双眼,喜极而泣。 整个天圣殿都松下了一口气,以往那些不看好宋知的人,此刻最希望宋知能平安回来。 第一百一十九章 “你可算是醒来了,真是吓死我了。”青玥将自己的兽皮全都盖在了宋知身上,见宋知迷迷糊糊地醒过来,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怎么了?”宋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自己浑身难受。 “你还说!你一个在大漠待了这么多年的人,怎么还好好地发起了烧?”青玥实在担心,这荒原几里,别说人了,连兽都没见几只。 若宋知就这样继续烧下去,青玥可真是要束手无策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宋知抬手拂去,竟发觉自己脸上全是泪水。 “没事就好,烧也退了。”青玥将自己的额头抵住宋知的头。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狂风怒吼。 “不好!沙尘暴要来了!” 这夜的风同母亲的尸体被卷走时一样大,她下意识地护住自己的脑袋,将耳鼻口全都用衣衫围起来。 青玥也学着她的样子,将自己裹得完完整整的,两人紧紧相依,只听见周围狂风如同厉鬼一般嘶吼。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没了声音,宋知身边也没了动静。 “青玥?”宋知试探着问了问,后又喊了几声,始终没有人回应。 她强撑着身体的不适,走向外面。 空荡的荒原,如同一只看不见的黑洞,将宋知的声音全都吸了进去。 大漠的夜晚很长,宋知一个人将散落在地上的衣物收拾好,再将那些保暖的兽皮捆好,踏上了寻找青玥的旅程。 “你、你是谁?”青玥迷迷糊糊地醒来,看见一个陌生的面孔正看着自己。 “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那男子在一旁生着火,锅里还滚着一钵沸水。 “你在说什么东西?”青玥十分警觉,先是看了看自己的衣物,确保完整。 在徐行之拒绝了她以后,她便已经决定要一生一世地陪伴着宋知,绝不再嫁。 “放心,我可没动你。”那男子穿着黑色的貂裘,两侧的头发上还缀着几颗饱满剔透的珠子。 一看就不是普通人,青玥也暂时放下了心。 看着那人一副君子的模样,青玥也放下了些戒备,走到了男子身边。 伸出手烤着火。 “你是锦州人吧?”男子看着青玥细皮嫩肉的手,一眼便看出了青玥的身份。 “眼光还算毒辣。”青玥喝下一整碗马奶酒,那叫一个畅快淋漓。 “很少有锦州人喝得下这玩意儿,你倒是挺特别。”那男子也豪饮下一口,与青玥的空碗碰了个满怀。 “都是我朋友教的。”青玥美滋滋地回味着马奶酒的鲜甜,猛然想起什么,拉住那男子的衣领问道,“你可见到一个身着白衣,头带帷帽的女子?” 男子只是摇摇头,又呈了一碗说道:“我一出门就只看见你躺在那,并没有看到旁边有什么人。” “完了!”青玥一个起身,撞翻了好不容易烧沸的水。 “你干什么!可知道这水多难找吗?”男子心疼地捧起剩下的水,也顾不得手掌上的滚烫。 “对、对不起。”青玥连忙找了块厚麻布,接过男子手中的锅,满怀歉意的道,“我朋友同我一起来的,能不能好人做到底,帮我找找她。” “是个女人?”男子试探性地问了一句,见青玥如同捣蒜的头,才勉强地答应了下来。 男子起身拿着装备,这时青玥才发现,男子要比她高大很多,甚至还需要抬头望着他。 “看什么?”男子眼神里透露着不屑,好像又有些鄙夷。 “没、想到你这么高。”青玥小脸通红,平日里不是见赵以宸就是见那些内侍,还没见过这般有男子气概的人。 “真没见过世面。”男子说着便往外走,青玥腿没他长,加上小腿有伤,只能费力地跟在他身后。 “女人真是麻烦!”男子带着青玥也走不快,三步一回头的,几分钟的路硬是走出十几分钟的感觉。 他蹲在青玥面前,指了指自己的后背说道:“上来!” 青玥还没跟男子有过这么亲密的接触,小脸有些通红:“干、干嘛,我自己能走!” “你走得太慢了,还想不想救你朋友了?”男子言语有些急躁,青玥想了想,觉得他说得在理,便娇羞地伏在了他的背上。 远方的太阳逐渐露出身影,给整片荒原大地都镀上了一层金光。 视野也变得比夜晚清晰许多。 两人就这样不尴不尬地走了许久,终是在一片戈壁下发现了一句昏迷的宋知。 “快!在那!”青玥有些激动,险些从男子背上翻下来。 “你想死吗?”男子一个反手将青玥打横抱在怀里,四目相对,不知名的情愫瞬间迸发在两人当中。 男子抱着昏迷的宋知,青玥则替他拿着装备。 然青玥毕竟是个女子,腿上的伤牵动着她,走也走不快。 男子便自觉地放慢速度,陪在青玥旁边。 在锦州,像青玥这样入府为奴的女子是不受人重视的,就算她入宫成为了宫中贵人的贴身侍婢,世人也只是在表面尊敬她,背地里还是会瞧不起她。 甚至没有人会娶她这样的侍婢,在他们眼中,一日为奴,终身为奴。 这是青玥第一次在男人身上感到尊重,心里对他的好感又增加了几分。 回时要比去时更慢一些,男子的脸上也有了隐约的细汗,青玥将宋知安顿好,从怀里掏出一枚香囊。 “喏,谢谢你救我们一命,我们手里也没什么能给你的,就把这枚珠络送给你。” “这小女子的东西,我才不要。”男子倔强的将脸往一边撇,手还是不自觉地将青玥的珠络收入了怀里。 青玥轻笑一声,她看着远方灼眼的骄阳,从没有觉得大漠的景色这么好。 她轻轻将发丝别到耳后,两人之间气氛暧昧。 “这珠络,还挺好看。”男子也有些害羞,典型地没话找话聊。 “是我自己做的。” “你竟然还有这手艺?”男子不相信,这女子细皮嫩肉的手还能绣出这么精致的小玩意儿。 第一百二十章 “我这是在哪?”宋知迷迷糊糊地从房间里走出,弄得青玥和那男子尴尬不已。 “你怎么醒了?可好些了?”青玥上前挽着宋知,她还有些发蒙。 宋知听到熟悉的声音,立即反身抱住青玥:“太好了,我总算找到你了。” 还不等青玥开口,宋知又看见站在她身边的男子,满脸疑惑地问道:“这是?” 青玥也不知道那男子是谁,只是回头望了一望。 “我是卡姆真。”男子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这才发觉自己连青玥的名字都不知道。 许是看出了男子的疑惑,青玥伸出手:“你好,我叫青玥,这是宋知。” 卡姆真握了握青玥的手,脸上瞬间爬上一抹红晕。 身在其中的人感觉不到,而宋知倒是看得真切。 “你们?”宋知语气打趣,仿佛将两人的小秘密一眼望穿。 “什么啊?”青玥揶揄了下宋知的手臂,一路小跑地回了屋内。 卡姆真同宋知不太相熟,两人单独相处有些尴尬,便紧跟在了青玥身后进了屋。 宋知看着他的身影,感觉十分眼熟,一时半会也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你们两个小姑娘怎么会跑到这里来?连我们这里最猛的汉子都不敢来。”卡姆真一边说着,一边将烤好的羊肉递到青玥面前。 青玥十分自然地接过,而后又给了宋知。 两人这自然的模样,全都被宋知看在了眼中。 “照你这意思,你是这里最厉害的人咯?”青玥捂着嘴偷笑,却看呆了卡姆真。 “我不、不是这个意思。” 宋知想起自己的重任,或许这个卡姆真能帮自己,拿出启明画的那草药,递到卡姆真面前:“这位兄台可认得这个?” 卡姆真接过娟画,对着光仔细看了几遍:“这东西长在悬崖边,要采它十分不易,就算找到了它的位置,也不一定能轻易采下来。” 他将那画还给了宋知,自己可不愿做这么危险的事情。 “真的?那就是还有希望!”青玥见总算遇见了一个懂行的人,要比她们两个大海捞针要简单得多。 “你们还真的要去?”卡姆真见青玥要去,立即改变了态度。 “实不相瞒,我家有人中了大漠奇毒,或许找到这种草药能救他一命。”宋知小心翼翼地将娟画收好,起身就要走。 “不、不是,你们等等。”卡姆真拦下了两人要出门的脚步,“我同你们一起去!” 他最终下定了决心,总是有种莫名的情愫在牵动着他的内心,想要同青玥待在一处。 见宋知要开口婉拒自己,他当即说道:“我是个男人,万一有什么事还能保护你们。” 卡姆真说着,眼神却看着青玥。 见卡姆真这般护着青玥,宋知突然觉得自己是该给青玥找个好人家了。 卡姆真确实要比宋知二人看起来熟练,那些工具都是十分适合在大漠里生存的东西,有了卡姆真的加入,两人的大漠之行也多了几分保障。 三人走过烈日,捱过夜晚,也不知道走了多久。 这日,宋知正和青玥在某处洞穴里休息,两人说着体己话。 突然听见卡姆真的声音:“快来!我看见它了!” 两人激动难耐,起身寻了出去,宋知拿起娟画看了又看,确定无误后才松下一口气。 “只是,它长在悬崖边,我们怎么拿呢?”青玥小心地从上方看去,甚至要将大半个身子倾斜出去,才能隐约看到一点它的边缘。 “我来!”宋知说着,就拿起卡姆真脚边的绳子,往自己身上绕。 “不行!”青玥眼神里满是焦急。 “青玥,此事只能我来做,这样一来,我便什么都不欠他了。”宋知拍了拍青玥的手,眼神温柔又坚定。 青玥知道,在她心里对赵以宸一直是有执拗的,而这非得脱胎换骨才能彻底走出来。 只有将自己皮开肉绽,才能离开的心安理得。 青玥看穿了宋知的心思,也没有再阻拦她,只是用力地握紧了她身后的绳子。 宋知将自己探了出去,她身后便是万丈悬崖,一个不小心就会摔得四分五裂,她的心里,也是惴惴不安的。 “再往下放一点!”宋知就快要够到那草药了,却还是差了几分。 上面的卡姆真险些要支撑不住了,脚底的沙地也被踩出了一个深深的坑。 正当宋知将其采下来之际,她突然脚下一滑,整个人都往后跌去,将卡姆真也带了下去。 “宋知!卡姆真!”青玥站在一旁,刚碰到卡姆真的衣服,两人就不见了踪影。 这一落便是万丈高空,无人生还。 青玥此刻真恨自己是个女子,一点用都没有,正为两人在伤着神,哭得难以自抑。 “哭啥呢?”卡姆真气喘吁吁地抱着宋知爬了上来,“还不快来搭把手!” 青玥见两人都没事,喜极而泣,赶忙上去接下宋知。 宋知倒像个没事人一样,挥舞着手里的草药:“拿、拿到了。” “吓死我了。”有了一种劫后余生的畅快感,青玥立即将宋知拥在了怀里。 “我们要快些回去了。”宋知一刻也不愿多留,毕竟那边人命关天。 “利用完了就要抛弃?”卡姆真听见两人马上就要启程,心里有些对青玥依依不舍。 宋知将草药用绢布裹好,装入囊袋里,拍了拍卡姆真的手臂:“多谢了,漠北王。” “你、你是漠北王?”青玥有些不敢讲眼前这个人与漠北王联系在一起,毕竟他身上实在没有王者气质,最多不过就是策马奔腾的少年郎。 “试问有谁能在无人区来去自如?发辫上的珠子个个饱满圆润,腰上还别着一把精制的匕首。” “你眼力倒是好。”卡姆真点了点头,倒有些佩服眼前这个小女子。 “开始便觉得你眼熟,当初还是我向锦州皇帝举荐了你,如今也该谢谢我吧?” “小人哪里敢当,贵妃娘娘。” 聪明人之间说话向来都是滴水不漏的,弄得青玥都要听不懂两人之间在打什么哑谜。 先漠北王被赵以宸赶下了台,而漠北又不能无人治理,在宋知的举荐下,便推了卡姆真上位。 只不过当时走得匆忙,宋知只是远远地见了一眼卡姆真,看得不真切,如今种种迹象都吻合,宋知才敢确定是他。 第一百二十一章 “要不要去我那坐坐?”卡姆真不想让青玥这么快离开,毕竟下一次再见,就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肯定还会再见的,实在是人命关天。”宋知拒了卡姆真的盛情,她深刻地知道卡姆真对青玥是有好感的,只是她还需要帮青玥脱了奴籍才行。 “好吧。”卡姆真挠了挠头,一副纯真少年的模样,“那等我去锦州献贡的时候再见吧。” 分别临近在眼前,卡姆真便匆匆定了下次再见的日期。 “那我在锦州等你来。”青玥小脸娇红,俨然一副恋爱中的少女模样。 两人出了无人区,踏上了回锦州的路途。 “你对卡姆真什么看法?”青玥早知道宋知会这样问,也没有隐瞒。 “我也不知道,总之就是很期待和他的下一次见面。”青玥把玩着手里绢帕,言语间有些娇羞。 “你们的事情,拖不得。回去我就向陛下请示,让你脱了奴籍,堂堂正正地嫁给他。”宋知将车帘掀开,只见卡姆真骑着马跟在后面,一直到两人出了大漠的城门。 “我不想离开你。”青玥此时也很纠结,一边既不想违背她与宋知的约定,一边更放不下卡姆真。 宋知握住了青玥的手,言语轻柔:“你跟着我吃了太多苦,也是该去享享福了。” “娘娘回来了!”还未入锦州城,看守的士兵便将宋知回来的消息报回了宫里。 此时的赵以宸整个人面色都是灰白的,途中也醒来过,只不过支撑不了半柱香又会沉沉睡去。 整个太医院都守在他的床边,炉锅上的中药味弥漫在四周。 下了马车,宋知赶紧将那草药给了太医。 而自始至终,从没有人问过宋知是否安好,仿佛这些都是她应该做的。 宋知站在人群外看着躺在床上的赵以宸,自己已经做得够多了,剩下的就看天命吧。 她正出神之际,一只手在后面拍了拍她。 “路上顺利吗?”朝瑰带着淑怡出现在宋知身后。 “还不错,多谢你帮我照顾淑怡。”宋知摸了摸淑怡的脑袋,在离开宫里的这段时间,她唯恐担心淑怡会被那些贵女欺负。 “这姑娘倒是比你要懂礼得多。”朝瑰浅浅地笑了笑,仿佛两人又回到了刚见面的时候。 “是啊,希望她以后不要走我的老路。” “走吧,别站在这了,我在漪澜殿给你和青玥准备了接风洗尘宴。” 途经华清殿,里面突然传来一阵哀怨。 “她这是怎么了?”宋知走之前还去看过秋雨桐,生活虽没有以前好了,精神状态却还是正常的。 “她疯了。” “疯了?” 朝瑰让淑怡先回漪澜殿,自己则和宋知缓缓并肩而行。 “那日,淑怡跪在我面前求我救你,我已经出了家,实在不好插手宫里的事情。但她又跟我说,害你的人已经被陛下贬为了庶民,我就去见了见她。”朝瑰语气平静,却又带着一丝无奈。 “那也不至于变成这样吧。”宋知知道朝瑰是怎样的人,相信就算她再恨秋雨桐也不会对她下死手。 “我也没做什么,就是将一些事情的真相告诉了她。” “什么真相?” “说来也是孽缘,我更是偶然间得知。她的母亲,曾是先帝房中的格格,后来与人私通,被赶出了门,直到先帝登基,她母亲也没有回来过。 “所以,她是你和陛下的?” 朝瑰点了点头,而后又继续说道:“这也是为何陛下将她纳入宫,却迟迟不碰她的原因。” “难道不应该让她认祖归宗吗?” “不可能的,秋明一直嚣张跋扈,若是让他知道自己为先帝养了十几年女儿,他会变本加厉。陛下得知她处境不好,便想着接回宫里来相敬如宾地对着她,后半辈子也算是衣食无缺。” 听了朝瑰这番话,宋知才明白,赵以宸再怎么样,都是这锦州的皇帝,是自己永远无法企及的高度,自己也不可能与他并肩俯瞰这大地,只能作为他众多臣民中的其中之一。 “好了,别想了,他对你是最好的。”朝瑰抱了抱宋知。 朝瑰并不知道赵以宸对宋知做了什么,同外人所见的一样。 都以为宋知在赵以宸那里有特殊的宠爱,甚至是唯一一个可以留宿在天圣殿的女子。 只有宋知自己知道那些日夜是怎么过来的,她也曾想放下那些过往,重新与赵以宸开始,但当她得知赵以宸追封了黎思为皇后时,她彻彻底底明白,自己永远都不会成为赵以宸心里的第一人选。 再次见到赵以宸,已经距宋知回宫两个月了。 盛夏的时节总是惹得人身心烦躁,而赵以宸刚好了些,面色还是有些苍白。 “求陛下为青玥脱去奴籍。”宋知为锦州做了这么大的贡献,开口所求的赏赐竟跟自己无关。 “你不为自己求些什么?”赵以宸声音听起来还是有些虚弱,却已经比之前要正常了很多。 “不为自己所求。”宋知声音平淡。 经过了这么些日子,赵以宸也算是看开了,加上那个病中的梦境,他是想认真地弥补对宋知的伤害。 “朕这里有封卡姆真的折子,你自己看看。” 赵以宸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宋知担心是他发现了卡姆真与青玥之间的秘密。 她粗略地看完,只见卡姆真言辞恳切,唯青玥不娶。宋知又抬眼看了看赵以宸的神色,见并无异常,随后跪在了天圣殿中。 “求陛下成全。” “若是成全了他们,你怎么办?”赵以宸知道,青玥是宋知在这宫里唯一愿意亲近的人,加上宋知的心本来就不在这里,他更担心自己将青玥放了出去,宋知也会离开。 “宋知就是宋知。”又是一句听不出情绪的话,宋知的心里,早就麻木了。 “那朕就准她可按公主之礼出嫁,一切规格都按公主礼制来,也不叫她委屈。” 赵以宸是有私心的,他借着青玥的事情,在讨好宋知,只是他不知道,宋知早就对他失去了希望。 “多谢陛下。” 第一百二十二章 “娘娘,我舍不得你。”青玥坐在常与宋知玩闹的秋千旁,手里攥着手帕。 “姑娘大了,总是要嫁人的,跟着我熬成了老姑娘怎么行?”宋知握住青玥的手,言辞温柔。 “可是我走了,你怎么办?”青玥一路陪着宋知走过来,眼瞧着日子要变好了。 “嫁人了就不能回来看我吗?或者我也可以去看你啊。”宋知起身,将青玥带去了房内。 她打开衣柜,一件鲜红的嫁衣出现在青玥面前。 “自大漠回来以后,我就在为你打算了,我针线活不行,只能摆脱宫里......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仙侠雪中爽文,同人土豆,全军列阵热血盖世,玄幻斗罗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huayu.zongheng.com ☆★☆★☆ 《短命替身谁爱当谁当》第一百二十二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 第一百二十三章 鸳鸯和翡翠,虽都是不起眼的禽鸟,也能知道彼此之间的爱意。 聪慧如宋知,又怎会不愿珍惜与赵以宸聚首的时光? 不过都是物是人非事事休而已。 “到了那边,好好照顾自己。”宋知抱了抱青玥,瞧着小姑娘长成大姑娘,如今都要嫁做人妇了,她心里难免有几分感叹岁月蹉跎。 “日后,就要麻烦你替我照顾娘娘了。”青玥对着宋知点了点头,又看向淑怡。 小孩子长起来快得很,才半月不见,便已经快要长到了宋知肩膀。 满身的书卷气,再也不似当初......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仙侠玄幻雪中,一剑奇幻逆天,青鸾剑道第一仙热血,同人穿越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huayu.zongheng.com ☆★☆★☆ 《短命替身谁爱当谁当》第一百二十三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 第一百二十四章 “青玥。”宋知迷迷糊糊间喊了一声,将在门外候着的淑怡喊了进来。 “娘娘,姑姑已经出嫁了。”淑怡蹲在宋知床边,声音轻柔。 “我都忘了。”宋知瞪着双眼望着天花板,眼角划过几滴泪水。 “娘娘怎么了?”淑怡用绢帕擦去宋知的眼泪,又端来一盘蜜饯,“用些果子吧,等会还要喝药呢。” 宋知冷眼看了看那果子,再甜腻的果子,如今看来都有些索然无味。 她摇了摇头,起身看着淑怡道:“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真不知道当初带你回来是对还是......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仙侠玄幻脑洞,爽文穿越,一剑奇幻逆天,青鸾剑道第一仙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huayu.zongheng.com ☆★☆★☆ 《短命替身谁爱当谁当》第一百二十四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 第一百二十五章 “她是姐姐,她也比我先遇见你。可是,我与她素未谋面,甚至生长在不同的环境下,又怎么能成为和她一样的人呢?”宋知跪在天圣殿中间,突然一下塌了腰,卸了力瘫坐在地上。 红衣胜火,在周围陈设肃穆的天圣殿中,显得格外刺眼。 像一朵,完全凋落的红色山茶花。 言念及此,赵以宸无法沉默,宋知确实在他心里一直都是替身的存在。 在他知道黎思是对他有情以后,他甚至都无法正视自己与宋知的感情,心底里还延伸出一种莫名的罪恶感。 “朕......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玄幻爽文,仙侠脑洞穿越,雪中同人盖世,元尊热血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huayu.zongheng.com ☆★☆★☆ 《短命替身谁爱当谁当》第一百二十五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