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能商女在古代》 第1章 穿越古都 “呵,”她这是在哪呢? 苏慕言睁开眼眸,天很蓝,澄澈如海,万里无云,空旷浩瀚。 地界很宽广,一望无垠。 四周有鸟鸣,是百灵鸟的清脆声音,不太安静。 晨风吹拂,空气很清新,似乎还沾染着早露的水珠,混合着湿润的泥土气味儿。 苏慕言躺在冰冷湿润的泥土上,一双狭长清美的眼眸四处搜寻着,充满了好奇。 她的眼帘里映进一颗千年古柳树,树干足有三人抱怀那么粗。树枝茂密,在半空中垂下一缕缕绿丝绦。 真不错! 可以砍了当柴烧。顺便,再编一个青草帽? 苏慕言眨巴眨巴眼睛,坐了起来。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完好无损的双手,还有那一身极不符合现代衣品的流苏百褶裙,大概明白发生什么事了。 她轻轻的揉了揉手腕,咯咯作响。 该死的! 职业病犯了,有点手痒。 ………… 根据原主的记忆,苏慕言重生的这一户人家‘苏商’,在当地县城内也算是小有名气的大户了。 原主本名叫作苏眉。 今年十三岁,正值豆蔻年华,聘婷袅袅婀娜姿,莲步款款胜芳菲。 一头墨发柔软飘逸,堪比价格高昂的丝绸锦缎。五官精致,眉目若月,眸湖里泛着漫天星海,高挺的鼻梁,仿似血珠儿一般的丹红点绛唇。 苏眉是秦安县城里数一数二的大美人,颜倾千古,风华绝代。 小小年纪,她的身边就已经出现了一大批追求者。 每一年,登门说亲的媒人都快把苏府的门槛给踏破了。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被上天眷顾的可人儿,却在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 不仅仅是家财万贯、养尊处优的生活,朋友们的背叛,仆人的趁火打劫,还包括她一向自以为荣的美丽小脸蛋儿…… 苏眉醒来以后,看到眉心处被大火烧出来的一块指甲大小的伤疤,瞬间惊悸,直接昏死过去。 彼时,苏府在经过一场大火的洗礼之后,满地狼藉,早已经失去寻找大夫的能力。 苏父、苏母用土法子救醒了苏眉。 苏眉提出要去寻找往日的朋友借些银子,暂时度过难关。不曾想她这一走,便是魂归了。 她吊死在了城外的黄土坡下。听闻,那里有一颗千年古柳树…… ………… ps:推荐暖暖文《吸血鬼女王又黑化了》《我家影后总在线》 第2章 秦安县城 秦安县城,一个远离天子脚下的‘穷乡僻壤’,并不是一个友好的地方。 这里乡绅如虎,官威似狼,每一个衙役都是石井流氓,喜好打架斗殴的小混混。他们层层剥削,压榨着每一毫厘的税收、保护费,几乎将百姓们逼至绝路。 苏慕言走在路上,披头散发的模样像极了脏兮兮的小乞丐。 她凭着记忆往苏府的方向走,不管原主本意如何,反正她得活下去。 “咦,你们看?那不是苏眉吗?”街道上,有路人认出了她。 苏慕言权当听不见,闷头继续往前走。 她握紧了拳头,如果哪个不长眼的敢跟过来,那就先尝尝拳头的味道!! 不过,那些人只是远远的跟在苏慕言身后,看着笑话,指指点点,小声议论着。 他们说的内容大多都是苏眉的家事。 比如,苏眉一年要花掉多少银子?哈哈,现在没了? 再比如,某人终于买到了被苏眉垄断购买的翡翠堂胭脂,气色真的变好了! 还有一些比较隐私的话,诸如‘听说苏眉是因为喜欢了一个戏子,私奔不成,才害得苏家一夜之间被大火烧光了……’ 路人们在谈及这些事的时候,说话的语气非常不屑。 在这个古老的年代里,‘戏子’乃是三教九流之辈,是最上不了台面的龌蹉之类。 苏眉堂堂一介富商之女,秦安第一美人,在选亲择婿方面总归要门当户对,不失体面,结果竟然选了一名戏子? 不骂她,骂谁! 正所谓:人言可畏,三人成虎。 空穴来风绝非一日累积,无端端的恶意揣测亦不可能倏然乍起。 苏慕言加快步伐。 她不想无故招惹是非,只想尽快返回家中,好好谋算一番未来。 “喂,小乞丐,你走路不长眼睛?”一名衙役挡住了苏慕言的去路。 他脸色通红,口中呼着酒气,明显是酒壮熊人胆,故意找茬。 苏慕言往左边走去,打算避开这个不长眼的酒鬼。说她不长眼?找死! 衙役并不放过她,跟着挡了过来,昂首一阵痞子笑,“呦,还是个小妞,模样也挺漂亮。说,你是哪家的闺女?小爷立马就去提亲。” 苏慕言懒得理会衙役的污言秽语,掉头往右边走去。她是真的烦,忍耐快到极限了。 “哈哈,你往哪里跑?逃得过小爷我?”衙役再次阻挡住苏慕言的去路。 “走开。”低声的,冷淡的语气,如似刀刃,暗藏一丝冷冽杀机。 苏慕言抬手拉了一下昂贵的斗篷,压低了视线,零碎的发丝顺着斗篷散落下来,秦安第一美人的惊天容颜在如帘的发丝间若隐若现。 深邃冰冷的眼眸隐藏在黑碎的墨发下,闪烁着璀璨绚烂的星辰之火。 那是新鬼初来人世,尚未消褪的鬼魂戾气,杀意腾腾! 第3章 踹飞衙役 “哎呦,小辣椒还来脾气了?快让小爷瞧瞧,到底是谁惹你生气了。”衙役醉笑着,伸手朝苏慕言的脸蛋摸来。 “你找死!”一声冷斥,犹如来自地狱里的九殿阎罗。 苏慕言身影一闪,来到衙役的身后。她双手抓住衙役的腰带向上一提,在半空中将衙役整个人往头顶上方一甩,脱手而出。 砰! 衙役被甩飞了,就像是天边的一颗小星斗,在半空中来了一个三百六十度空旋后,重重的摔在地面上,砸出一个深坑。 他抬起头,脸上被砸出血糊,鲜红的血水混着泥土从鼻子、嘴巴上流下来,模样凄惨恐怖。 “你!!咳咳咳!” 衙役挣着双手在半空中使劲划拉了一下,什么都没有抓住。他被四周溅起的灰尘一呛,顿时咳了起来,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就彻底昏了过去。 苏慕言站在原地,低着头整理衣服上的灰尘,眼皮微垂,覆着一抹幽暗,表情淡漠,看也不看那衙役一眼。 她没兴趣去看一个死人,烦透了。 “昏、昏了?”眼前发生的一幕惊呆了街道上的所有路人。 那些人先前还在偷偷说着闲话,对苏慕言指指点点,生怕苏慕言毫不伤心的离去。这一回可好了,谁都不敢吱声了。 他们窃窃私语,用掌心遮挡着嘴巴,再也不敢让苏慕言听到了。 ‘天!她哪儿来得那么大力气?居然把小刘爷给甩飞了?’ 苏慕言听力极好,嗅觉和味觉也是不差,当下便心中了然。原来打她主意的那名衙役自称‘小刘爷’? 她记住这个名字了。 以后,见一次打一次,绝不手软。 ‘这种天生怪力,太彪悍了!不会是家道中落,人受刺激了?’有人猜测着。 其他人附和道:‘就是!苏家原本是咱们秦安县大户,那可是正儿八经的大小姐!现在变成穷光蛋,还能活着就不错了。’ ‘不对!我听说,她是为了和那个戏子私奔不成,恼羞成怒了,才会吊死在城外的。’又有人说出一剂猛料。 苏慕言神色一暗,心情有些复杂。 自古,三教九流,戏子最登不上台面。苏眉何苦为难自己?好聚好散就行了。 不过,那都是苏眉的过往,早已与她无关。 ‘哎呀,快去报告衙门,苏眉把小刘爷打晕了!’ ‘对,没错。快点去报官,让她去蹲大牢。’ 一群好事者呼啦而去,犹如一片乌黑的雨云,往官府方向而去。 苏慕言趁着这个机会火速赶回家中,她得看看人们口中的‘苏商’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 ………… 远远望去,一片焦黑的土地映入苏慕言的眼帘。 一群人将一对中年夫妇围在中央,吵吵嚷嚷,使劲儿推搡着。 中年夫妇毫无还手之力,被搡倒在地上,懦弱的模样就像是牙齿掉光的老爷爷,可怜又可悲。 他们正是原主苏眉的父母,苏大虎和田月荣。 而那群分不清楚谁是谁的一群人,则是前来讨债的苏家亲戚。 第4章 花式挨揍 在这个世界上,所谓亲戚,大多数情况下,都是一些‘有钱能使鬼推磨,无钱板砖飞窗户’的极品亲戚。 当初,苏大虎早年发迹的时候,亲戚们接连过来投奔,又是攀交情,又是说好话,还有打算认女儿、结亲家的。 苏大虎是一个感恩的人,也是一个心软的老好人。他架不住亲戚们的一顿讨好,也就顺水推舟了。 可是,世事难料。 苏商夜逢大火,一朝突变,所有商品毁之一旦。 苏商垮了,那些狗腿子亲戚也就变脸了。这才不过一个白天,极品亲戚们就一窝蜂似的跑过来,要账的要账,看热闹的不嫌事大。 苏大虎和田月荣敌不过一堆亲戚的蛮力,被他们推搡在地,不知道是谁还趁乱踹了两脚,纯粹过过脚瘾。 苏大虎做梦都没想到这帮亲戚竟然是一群白眼狼,他拼命的护住田月荣,衣服上被踹了好几个大泥脚印子。 田月荣就一个妇道人家,平时养尊处优,过惯了名门夫人的生活,她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当时就被吓哭了。 大火将整个苏家烧成了平地,原本是院子主宅的地方,此时只剩下一个焦黑的木架子,时不时掉下几个火星。 木架子下,一名小男孩眼里噙着泪水,双手握紧了拳头,似乎想要出来帮忙。可是,他又缺少一点勇气,不敢轻易走出来。 小男孩身后站着一名女孩,看起来十岁左右样子,模样挺清秀,比起苏眉来倒是差了一些。 而且,她还有一点微胖,肥嘟嘟的小手就跟狗不理包子似的,胖乎乎的,特别可爱。 她是苏眉的妹妹苏清月,今年十岁。那个小男孩是苏眉的弟弟苏清诗,今年七岁。 苏清月费力地搬着一块大石头,往那群极品亲戚走去,笨拙的样子有些心酸,有点好笑。 苏慕言皱眉看着,苏清月是打算用石头砸死那帮亲戚?想法不错,就是犯法。 “咳咳!”苏慕言走进家门,轻咳了两声,试图引起大家的注意。 然而,没有什么效果。 院子里一堆人在叫嚣着‘还钱’、‘交出地契’,哪里有闲功夫来搭理她? 苏慕言不禁恼火,诧异原主苏眉的存在感竟然这么低!难怪去城外吊死了,也没有人注意到。 “咳咳!”苏慕言又咳了两声,发现还是没有人理会她,她只好自言自语了一句:“既然都没功夫搭理我,那只好先说一声失礼了。” 说完,一手一个,人撇飞。一脚一个,人踹飞。 “啊!我怎么飞起来了?” “是谁打我?” 一时间,庭院里人影乱飘,到处都是被甩飞的人。众人耳边‘咚咚咚’乱响,焦黑的土地上砸下了好一堆人。 那样大快人心的场景应该怎样来描述?大概,就是农村老大爷崩爆米花时的绚烂光景。 “哎呦,我的胳膊。” “哎呦,我的脑袋。” “哎呦,我的名贵玉镯子!” 庭院里瞬间哀嚎声一片,极品亲戚们正式开启了花式挨揍之旅。 第5章 打架样板 所有在现场的人,除了苏慕言之外,包括苏氏夫妇、苏家姐弟在内,全部都目瞪口呆,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阿眉,是你吗?你终于回来了。”田月荣急忙站起来,顾不得衣服上沾的泥土,就朝苏眉奔来。 苏慕言微微皱眉,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一步,隔开两个人的距离。 她有轻微的洁癖,不喜与人接触,不喜视线里存在污垢,“是,我回来了。” 田月荣仿佛看不见苏慕言的抵触,还是握住了苏慕言的手,流下大把的眼泪,“你能回来就好。听说你在城外出了事,我和你父亲正打算去寻你,可是还没出家门,就遇上了这些讨命的饿死鬼。” 苏大虎也跟着走过来。 直到这个时候,他仍然保持着老好人的特点,劝说道:“月荣,不要这样说话,他们都是我们的亲戚……” “亲戚?什么亲戚能在你衣服上踹出五六个鞋印子?”苏慕言生平最讨厌这种好坏不分的烂好人,一句话就把苏大虎怼得没了脾气。 “大虎,你这衣服上还真的有六个鞋印子。咦?不对,好像是七个。”田月荣傻傻的补了一刀,很给力,很扎心。 苏大虎瞬间不吭声了。他本来也是老实本分的人,只是顾着亲戚的情面才放不下来脸。 田月荣赶紧替苏大虎擦掉衣服上的鞋印子,一点抱怨和责怪都没有。所谓贤妻良母,不过如此。 木架子下,苏清诗的眼泪止住了,难以置信。他第一次认识这个会打架的姐姐,心中震撼极了。 咚! 苏清月手中的大石头掉在地上,险些砸到她的脚。 她的脑门儿上滚落一滴汗水,掠过惊愕的眼眸,顺着脸颊无声滑落。她好像找到了打架的样板! 这时候,那一群极品亲戚终于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他们聚集在一起,鼻青脸肿,扭扭歪歪,每个人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 他们像是看怪物一样瞪着苏眉,神色紧张,眼皮直跳。 其中,有一个人指着苏眉大喊:“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苏慕言蹲下身,捡起一块砖头掂量着,步履缓慢,就像是踩在了风上。 她一步步朝众人走过来,口中念念有词,一字一顿:“秦安城外,十里坡处,千年古柳……” 苏慕言说的正是苏眉吊死的地方,也是她一睁开眼睛就仰望到的明媚世界。 “明子,你不是说早上苏眉吊死在城外?亲眼看着她没气了?现在是怎么回事?”其他人都跟着嚷起来。 “没错,我确实是看到了。可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明子连连点头,又跟着摇头,忽然,他话语一顿:“该不会是鬼?” 众人一想到苏慕言那么大的力气,直接将人给踹飞了,就害怕得说不出来话。 然后,也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我怎么觉得是诈尸?大家快跑!’,引起了恐慌。结果,其余人就一溜烟的跑光了。 “呵。”苏慕言笑吟吟地看着,丢了手中的板砖。 ………… 第6章 安静的人 一群极品亲戚终于离开,留下满地狼藉,四处都是乱糟糟的鞋印子。 “阿眉,谢谢你。”苏大虎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他都快被那群亲戚打得怀疑人生了。 田月荣这时想起了另外一对儿女,忙跑到木架子下,将苏清诗和苏清月揽进臂弯,轻声安慰着,“不怕,一切有娘在。” “娘,我怕。”苏清诗现在才敢哭出来,眼泪快哭成瀑布了。 苏清月眼底带着泪花,却很嫌弃苏清诗,“哭,就知道哭。搬石头砸人都不会。” 果然,小小年纪,在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方面,苏清月已经自学成才! 不知为何,苏慕言看着苏氏夫妇和儿女们团聚,心中有些莫名的滋味,倍感刺眼。 重生前,她是一名孤儿…… 苏大虎叹息了一声,望着一滴焦土老泪纵横,“现在怎么办?所有的货全都没了。我们一家人都得喝西北风了。而且,那些人还不晓得什么时候会再来!” 他口中所指的‘那些人’是被苏慕言踹走的极品亲戚。 “连米都烧成渣子了。”田月荣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就是火上浇油,快把苏大虎烧成木乃伊了。 苏清月十分清楚田月荣的话语杀伤力,小声嘟囔了一句,“娘,你别说话了。” 她怕父亲真的会去撞墙! 苏慕言考虑了一下事情的严重性,来不及询问其它事情,只捡最重要的事情问:“家里一点食物都没有了?” “我、我不知道。”苏大虎的表情很无辜,“我一向主外,不管家里事。” 很好!分工明确! 苏慕言看向田月荣,“你也不知道?” “我、我不记得了,”田月荣着急的眼泪汪汪,委屈兮兮的:“我也不管家里事。” “那谁管?”苏慕言不可思议。 “管家……”田月荣快哭出来了。 “管家在哪?”苏慕言良好的耐心已经见底了。这女人胆敢再不给她一个答案,她就咔嚓,咔嚓…… 田月荣的眼泪真的出来了,或者说是嚎啕大哭,“呜呜,他背着咱家的巨款逃跑了……” 背着巨款逃跑? 不错!描述给力! 苏慕言险些呛出内伤。这个答案很好,非常好! 苏清诗乖巧懂事,替田月荣擦拭着眼泪,一脸疑惑的问:“娘,我记得咱家好像还有一个地窖,里面还锁着一个漂亮的小哥哥……” “胡说!哪有?”田月荣不等苏清诗说完,就呵斥住了他。 苏大虎的神色也变得紧张了起来。只是他有一点不解。那个地窖的位置不是苏眉亲自选的么? 苏慕言看出苏氏夫妇有事瞒她,伸手将苏清诗拉了过来,问道:“什么地窖?” “就是咱们家后院的地窖……”苏清诗话未说完,苏慕言已经放开他,疾行而去。 苏慕言想起来了。 那是一段本不应该忘记的糟糕回忆,在那回忆里藏着一个安静的人。 她几乎是奔跑着来到被火烧成平地的后院,按着苏眉的记忆寻找到地窖的位置:猪圈旁边! 第7章 亓官倾城 ‘嘎吱’一声,地窖门打开,照进一抹温暖的阳光。 阳光下,站着一道小黑影。 小黑影个子不高,纸人般纤瘦,五官隐藏在黑暗的光线下,模糊不清,墨色的长发垂散在地面上,仿佛是凋谢的绸缎,失去了漆黑的色泽。 他的身上套了一件褪色的素净长袍,颜色褪了许多,附着几片干草叶子。 此时,小黑影正抬起手,遮挡住从天而降的明媚阳光,昂首望向苏慕言…… ………… 他叫亓官倾城,今年八岁,是原主苏眉的童养夫。 五岁时,被卖到苏家。 一天后,就被关进了这幽深冰冷的地窖里,不见天日。 听说,是那位未婚妻下的命令。 ………… 苏慕言顺着地窖门口向下看了一会儿,才踩着绳梯下来。 整个地窖深十几米,行到一半距离就能感觉到来自地底下的森凉寒意,透着山水石壁的冰冷。 苏慕言难以想象那个小黑影如何生存在这样的艰苦环境下。记忆里,亓官倾城似乎已经在地窖里度过三个整年了。 “你,还好吗?” 一抹阳光下,苏慕言停下脚步,站在亓官倾城的面前。 此刻,她方才看到了亓官倾城的面容。 这是一个极其清冷、沉静、高贵的小男孩,骨相深邃,轮廓深沉,是相术里千载难逢的帝王相骨! 恰人如其名,一见倾城。 一抹阳光下,亓官倾城用手遮挡着额头,昂首向上望去。 他轻轻眯了眯狭长的凤眼,唇角微弯,犹似世间最美的芽儿月。 眼前是一个极其美丽、睿智、充满了杀戮戾气的女孩子。五官清美、冷冽,就如同这地窖里的森森寒意,让人不寒而栗! 恰一见倾心,刻骨铭心。 “还好,一直在努力活着。”亓官倾城始终笑着,温润有礼。 不管当初如何,如今,这个女孩终究为他带来了黑暗中的一抹光明。 “我带你出去?”苏慕言从不说废话,也不会代替苏眉道歉。她可以改变的是现在和未来! “也行,”亓官倾城点点头,他已经三年未见天日了,出去晒晒阳光也好。 “你自己上去。”苏慕言不喜与人亲近,或者接触。 亓官倾城没有介意她的态度,低头看向身后,走了两步。 哐啷,哐啷。 那是铁链拖曳在地面上发出的声音。 “……”这一点,苏慕言不记得了。 苏眉竟然命令人将亓官倾城锁在了地窖里! 地窖外,苏大虎适时扔下来一把斧头,“阿眉,你看用斧头能不能砍断?” 苏慕言也不答话,捡起斧头就‘砰砰’两斧子,简单粗暴,潇洒利落。 “好了,链子开了。”亓官倾城说话不紧不慢的,小小年纪,像个大人一样。 苏慕言拎着斧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晦暗的光线下,连她的声音都沾了凉意,“可以走了。” “好。”亓官倾城的衣袍几不可见的飘了一下,顺着绳梯向上攀去。 他不敢回头,也不敢往下看,生怕这一回头便再也走不出那片深无止境的寒冷,被狡猾的魔鬼拖进永无休止的黑暗。 第8章 苏氏夫妇 亓官倾城爬出了地窖,一夜之间被大火烧尽的苏家又多了一个人张口吃饭。 苏大虎哀声叹气,愁得头发都掉了一大把。 田月荣眼巴巴的望着地窖,希望苏慕云可以从地窖里寻找出一些粮食。前些日子,她还往里面丢了一批谷种。 过了一会儿,苏慕云当真送上来几袋子谷种,还有两袋发芽的土豆,和一袋冻了的大白菜。 “这是去年的冬菜?”苏慕言打开袋子,发现土豆已经变成了绿色,大白菜上面结了一层冰。 现在正值春末,马上就快到夏季了,不可能是今年的新菜。 田月荣一声哀嚎,又说了实话:“那个挨千刀的管家,我明明让他放的是今年的新菜,怎么变成去年的冬菜?” “娘,”苏清月睇了她一眼,“你真的不要再说话了。”还嫌她们不够可怜? “那我们今天吃什么?”田月荣抹掉了眼泪,她是真伤心。 “放心,我有办法。”苏慕言说着,就去井边打水。 其他人面面相觑,发芽的土豆,结冰的白菜,怎么吃? 亓官倾城走到水井旁边,坐在一块干净的石头上。 他昂首望着澄澈明净的天空,苍白的小脸上浮现一抹浅淡的笑容。 天空,真美。 ………… 过了一会儿,苏慕言打了半桶水,走到已经坍塌的院墙下。 苏大虎走过来,望了望水桶,“才半桶水?” “你去打剩下的水。”苏慕云没好气的说道。老家伙,不帮忙就算了,还挑三拣四。 苏大虎果断拒绝,“不行。男人怎么能做这种粗活?” 苏慕言懒得怼他,一句话解决战斗,“那就让苏清诗去打水,然后,一个跟头栽下去!” “……”苏大虎风中凌乱了,二话不说,拎起另外一只水桶就走。 苏慕云把田月荣喊了过来,不客气的说道:“看好火。” 她已经搭好了灶台,生了火,田月荣只负责添柴火,别让火熄灭了就行。 “阿眉,我能不能去……”田月荣哪里学过这种事?她向来只负责花花花,买买买。 对此,苏慕言同样一句话解决战斗:“那就让苏清月来添火,然后,一个不小心,烧掉惟一剩下的锦缎裙子。” “……”田月荣脑后飞过一群小乌鸦,这孩子说话太毒了。 苏清月走了过来,语气不善,态度也不好,“给我分配点活。” “去哄那个小子。”苏慕言瞥了一眼苏清诗,“哭鼻子,烦死了。” 田月荣听到这话立马止住了眼泪,不敢哭了。 苏大虎拎着水桶回来时,看到田月荣在添柴,心疼不已,“对不起,是我让你受苦了。” 苏慕言最看不惯你侬我侬,来了一句:“道歉有用,要警察干什么?” “警察是啥?”苏大虎和田月荣齐刷刷的看向苏慕言,异口同声的问。 “……”这一回轮到苏慕言哑口无言了。 讲真,偶尔她也会尴尬。 不远的地方,传来苏清月脆脆的呵斥声,与苏慕言的说话语气一模一样:“臭小子,不许哭了。” 第9章 蒙面少年 “我才没有哭!羞羞羞!”苏清诗用手指比划着小脸蛋,气苏清月。他飞快的奔跑,躲避开苏清月的追打。 两个人玩得不亦乐乎,暂时缓解了这一夜大火带来的压抑气氛。 ………… 一个小时后,苏慕言端着两盘土豆泥,还有一盘腊肉炒冻白菜走了过来。 腊肉是亓官倾城在最后关头无私奉献的,好歹解了一些馋味儿。 一大家子人围地而坐,连张草席子都没有。 苏慕言自然不会坐在地上,她有洁癖。 苏清诗和苏清月吃得痛快,苏大虎和田月荣则是有些忧愁。 “吃了上顿,下顿就没得吃了。”田月荣唉声叹气。 苏大虎闷头吃土豆和冻白菜,舍不得吃腊肉,好半天才说话:“没事,我先找熟人借点银子。” “你能借来?”田月荣持怀疑的态度。那些亲戚都不靠谱。 “你能不能别打击我!”苏大虎也无奈了。以前,他没发现田月荣这么不会说话,竟给人添堵。 “我、我、”她不也是好心,想替全家筹谋么?田月荣一肚子委屈,眼看着又要哭。 苏慕言随意吃了两口,将树枝砍成的筷子往远处一丢,“行了,你们好好看家,我去弄银子。” 说完,她也不理会其他人的目光,转身就走了。 苏大虎和田月荣彼此看了一眼,各自叹息着,继续埋头吃饭。 管它的,有吃的就先吃。没吃的,大不了就饿一顿。 亓官倾城坐在离菜锅最远的位置,望着苏慕言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是他的错觉? 有些事情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样了。真的,他能够感觉到。 ………… 苏慕言离开苏家后,仔细的搜寻着脑海深处的记忆,她边走边想,不知不觉就来到了明玉轩。 明玉轩,秦安县城最大的餐饮酒楼。 背后东家不详。 平日里,只有一名掌柜郑万年负责看管日常事务。 这里也是原主苏眉和那一群狐朋狗友经常相聚、看戏听曲的地方。 苏慕言走进酒楼,径直往三楼雅间走去。不出意外,她应该能够寻到一两个借银子的人。 可是,郑万年亲自出面,将她拦在一楼楼梯口前,“苏小姐,稀客,稀客!哪一阵儿羊角风,不,是哪一阵东风把您吹来了,照拂着咱们小店蓬荜生辉……” “闭上你的嘴巴。”苏慕言冷冷说道。 羊角风?你全家都羊角风。 郑万年闻言也不气,更不恼,依旧是满面春风,笑容灿烂,态度友好的解释道:“是这样的。苏小姐,您也知道咱们店的规矩,凡是楼上的宾客皆需支付一两的餐费,您看是不是先把银子算一算?” “银子?”苏慕言打量着郑万年,考虑是否应该帅气的转身离开。 别说是一两银子,就算是一个铜板,她也没有。 此番前来,她打算空手套白狼。 苏慕言正想着,楼上走下来一名莲步生辉的少年。 少年蒙着白色的面纱,美好的面容隐约若现,身姿纤细、高挑,曼妙柔美,似曾相识。 第10章 大牌名角 ‘梅仙瑶?’苏慕言的脑海里刹那间浮现出了这个名字,随即心脏一痛,微微泛着疼意。 难道这是原主苏眉的情意,情根深重? 梅仙瑶蒙着面纱,步伐轻巧的从苏慕言面前走过,高挑的身影忽而停滞下来,转身回首,深睨了苏慕言一眼。 他认出了苏眉。 即使满城风雨,皆说苏眉吊死在十里坡的千年柳树下,那也没有关系。 总之,眼前的这个少女吃瘪的样子,很合他的心意。 郑万年原本还打算看笑话,没想到这两人一个视若无睹,当作从未相识,一个分明已经认出对方了,却不肯开口说话。 他只好陪着笑脸迎上去,毕竟是贵客,“梅公子,为何停下脚步,可否有招待不周之处?” “确实是有了。”梅仙瑶从袖里取出一两银子递给郑万年,轻叹了口气,“麻烦你让这位小姐上楼。” 苏慕言挑了挑眉,并不领情,“小公子何故如此大方?难不成是钱多没地方花?” “小姐,此言差矣。梅某之所以出手相助,不过是念及过往如云烟,有位恩客照拂甚久,赏赐多了。” 梅仙瑶慢悠悠的转身,脚步徐若清风,身段极其美艳,一如戏台上的那位头戴贵冠,光芒璀璨的名角花旦,口中念着悠扬婉转的唱词:“世人皆道戏子无情,可晓得南船夜下,一轮圆月空荡荡,星辰寂寥,孤山独影,碧水三旬,似是故人来……” 梅仙瑶的这一段唱词源自于他自己书写的一段戏。 戏词讲述的是相恋中的两个人被迫分开,一人不知去向,一人游历河川。午夜梦回间,碧水青山,思绪辗转,那两个人竟是在梦中相见了。 苏慕言听着那段戏词,心脏越发疼了。 她的额头上冒出一层冷汗,浑身虚乏无力,只好扶着楼梯才能站稳,没有摔倒晕厥。 郑万年收了银子也就不再为难苏慕言了,但是他也没有给苏慕言好脸色看,说话夹枪带棒的,尽是讽刺:“苏小姐,你今日是遇到贵人了!既然如此,还不赶快上去?咱们现在正赶饭口时间,恐怕是没有多少位置了。” 苏慕言冷冰冰的注视着他,尽力平息着越发浓烈的痛意。她扶着楼梯往上走,每走一步,那疼都会深重一分,简直是要了她的命。 “苏眉,”不管是否有人听到,她都低声语,“若是还想再见到梅仙瑶,就给我老实点,否则,玉石俱焚,同归于尽。” 她可没有那么多耐心好好商量,从来都只有别人听她安排的份!! 一秒,两秒,三秒…… 奇迹发生了,那股疼意竟然真的消失了。 苏慕言卷起手袖撷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水,嫌弃的皱眉头。 回去以后,这件衣服该丢掉了。有灰尘,不喜欢。 ………… 在苏慕言的记忆里,苏眉和一众好姐妹时常在明玉轩三楼的雅间喝酒吃饭,彻夜狂欢。 她们喝的是最烈的酒,吃的是最贵的菜,邀请来的也是秦安县首屈一指,最贵的大牌名角:梅仙瑶。 第11章 押宝游戏 苏眉与梅仙瑶初次相识,是在一个朋友的酒宴上。 梅仙瑶是来唱戏。 苏眉是来吃饭、喝酒、听曲。 两个人一来二去就相中彼此了,往后再发生什么,苏慕言就记不清楚了。 有关原主苏眉的记忆总是断断续续,在某个时候,忽然涌现出一个模糊的片段。 苏慕言站在雅间前,果然,里面传来欢歌笑语,一如从前。 她抬手敲了敲门,等待里面的人来开门。 很快,一个婢女打开房门。 “苏小姐?”婢女诧异的说话语气活像是见了鬼。 房间里,歌舞暂时消歇。 一下子涌出来好几个衣着鲜亮的少女,光是看那一身行头打扮,就知道这些少女都是当地的富人圈。 “哎呦,还真是小眉!” “快进来,快请坐。” “许久不见,我们都很想你!” 少女们欢声笑语,把苏慕言迎进房间里,表面上非常热情,可是她们一进门就换了个态度,说起了风凉话。 “苏眉,你怎么还过来?不是说好了,别再和我们一起了!”孙月率先质问起来。 赵芳也跟着说,“苏眉,你可别怪我们不讲情意。是你先背着我们与梅公子相约的,我们要是再和你一起吃酒,岂不是太没面子了?” “没错!再说了,梅公子肯定也不愿意再理我们了。”杜媛媛责怪道。 少女们七嘴八舌的说起来,活生生一群聒噪的小麻雀。 苏慕言听得心烦,在众人之中看了一圈,视线停在一名少女面前,沉声说道:“林玉英,跟我出来。” 在苏眉的记忆里,林玉英,今年十五岁,年长苏眉两岁,是秦安县城小有名气的大家闺秀。 此人虽然也喜欢疯闹,看起来吊儿郎当的,不务正业,但是,却也有点慧眼,算得上是一个聪明人。 林玉英被苏慕言点了名字,礼貌地笑了笑,并未起身。 她身旁的婢女拿起筷子夹了一个馒头扔到地上,又抬脚踩上去,狠狠地蹍了一下。 婢女挽手行礼,不失礼数地说道:“苏小姐,请。” 简简单单一句话,平平常常一个字,充满了折辱。 林玉英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诫苏慕言,想搭上林家这只船,不容易。同时,一箭双雕,也是证明给其它大户人家的小姐们看:她已经尽力羞辱苏眉了。 如果苏眉迎刃而上,那么,其他人也就不要怪她多管闲事,在这多事之秋,捞苏家一把。 毕竟,苏眉代表苏家,代表苏商。 没有人可以放狠话,保证苏商不会东山再起。 有句话说的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这是一轮押宝游戏,无论输赢,她都不亏。权当折折苏眉的煞气了! 其它人当然明白林玉英的意思,一个个的全都捧腹大笑,乐得跟个煮熟的花蚬子似的。 苏慕言冷哼了一声,瞅了瞅地面上被踩成碎末的馒头渣,她打了个呵欠,慵懒地挑起了眉眼,轻描淡写的说道:“林玉英,你怕是不知道‘蹬鼻子上脸’这几个字,是怎么写的。” 第12章 酒楼刁难 苏慕言此话一出,气场全开。 她轻挑着远山般的寒眉,一双深不见底的黑色绸缎般的眼瞳,慵懒不失微笑的淡红唇角,每一处都透着隐藏的威慑,强悍、雄浑,弥漫着危险的气息。 雅间里的气氛瞬间爆炸,到处都是少女们肆无忌惮的大笑声。 少女们乐于看笑话,不管是林玉英的笑话,还是苏慕言的笑话,她们都喜欢看。 林玉英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明显坐不住了。这个苏眉真坏,存心拆她的台! 婢女想替林玉英出气,拿起放在一旁的菜盘子就往苏慕言脑袋上砸去,“放肆!你竟敢这样和我们小姐讲话!” 菜盘子里装得尽是一些残羹冷炙,一旦砸在苏慕言的头上,必定会从头浇到脚,沾染一身菜汁的味道儿。 苏慕言看到菜盘子往头上扣过来,立刻退后一步,躲避开迸溅的菜汁。她抓起刚好站在身边的杜媛媛,毫不犹豫地对砸过去。 她有洁癖。 这件事是真的。 千万不要以身试法!后果很严重! 只听‘啪’的一声,菜盘子碎成几片,杜媛媛脸上淋了一堆青菜,脑门儿上还被砸出了血口,破相了。 “啊!我的脸!”杜媛媛双手揪着头发,往外面跑去,心态已然崩溃。 “杜小姐的内心不够强大,有机会,还得多练练!”苏慕言如是评价。 其他人包括林玉英在内,都被吓了一跳。 她们不是因为杜媛媛那张破相的脸,而是因为苏慕言随随便便就能甩飞一个人的力气。 少女们再也不敢看热闹了,她们趁着苏慕言认真擦手的时候,一个个夺门而出。 林玉英也想跟着往外跑,至于杜媛媛?一个富家庶小姐,谁管她!富家子弟的情意本就如此现实。 苏慕言伸手一拦,挡住林玉英和婢女的逃生路。 她一步步往前走,将林玉英逼回了原来的座位,这才轻轻揉了揉手腕,咯咯作响。 该死的。 她的职业又病犯了,有点手痒。 林玉英和婢女同时僵直了脊背,紧张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你想怎么样?要多少钱?我给你。”耳旁回响着‘咯咯’的指骨声,林玉英终于妥协了。 苏慕言轻轻摇头,神色淡然,“我是来换钱的。” “换钱?哪、哪种?银票?银子?”林玉英十分不解,勉强装着能听懂。 “都不是,”苏慕言考虑了一下,说:“一道菜。” “什么意思?”林玉英真的是不明白了。 “一道菜,三百两银子。”苏慕言说出她的条件。 “你是土匪?怎么不去抢?”林玉英说完话就后悔了。万一苏慕云把她也扔出去怎么办? “呵呵,”苏慕言邪魅勾唇,声音低沉,仿佛来自地狱:“正在抢……” “我不同意被抢!”林玉英可不愿意当一只任人宰割的羊羔子。 “你有选择的余地?”苏慕言抱着双臂,哼笑一声。 林玉英被那笑声惊出一胳膊鸡皮疙瘩,头皮发麻,再次妥协,“那、那就先尝尝。” 第13章 君子爱财 在原主苏眉的记忆中,林玉英的饮食大多偏酸甜口味儿。最好是做一道类似甜品的酸甜菜系。 苏慕言询问林玉英今天想吃什么,她看材料起锅。 林玉英想了半天,硬着头皮憋出了一句:“我想吃鱼。” “鱼?”苏慕言立刻想到了松鼠鳜鱼,但是,在这种远离皇城的地方,她上哪里去寻找一条鳜鱼? 林玉英在苏慕言沉思的时候弱弱的发表了一下意见,找回了一点面子,“如果不好吃,那我就不买。” 她以为苏慕言会继续拆她的台,没想到苏慕言听到她的话以后,竟是认真地点点头。 “一言为定。”苏慕言爽快的答应了林玉英的要求,前去楼下厨房试菜了。 她素来不会把别人逼上绝路,狗急了都会跳墙,更何况是人? 林玉英心中的怒火消了一半,端起茶杯喝茶,“这个苏眉好像有点意思。” 以前,她和苏眉仅说过两三次话,属于泛泛之交。 虽然不清楚苏眉在苏家逢难以后,为何会选中她,但是,看看好戏倒也无妨。 “小姐,趁她不在,我们赶紧走?”婢女小春的惊慌劲儿还没过去,害怕的要死。她可不愿意变成大花脸。 林玉英斥道:“胡闹!答应了别人的承诺,岂可轻易毁之?不怕传出去了引人笑话?” 小春委屈的说,“小姐,奴婢也是怕她伤害你。” “放心。”林玉英敛起唇,说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她既然是为了求财而来,必然不会伤害你我,到时候人财两失。暂且看看她能耍什么把戏。” 一盘菜就想换她三百两银子?当真是痴人说梦,荒唐,可笑! ………… 明玉轩的厨房在一楼偏厅,远离楼上餐厅。 林玉英事先和郑万年打了招呼,让郑万年给苏慕言行个方便,借厨房一用。 郑万年当然会给林玉英面子,人家林商可没倒! 他倚在门口,看着苏慕言挽起袖子在水槽边抓鱼,阴阳怪气的说道:“苏小姐,您养尊处优十几年,十指不沾阳春水,怎么还会这种粗活?莫非苏家当真弹尽粮绝,家门不幸……” 啪! 苏慕言抓起一尾大鲤鱼,使劲儿往郑万年面前一摔,在郑万年脚边迸起一地的鱼腥味儿。 她挑衅般拎住鱼尾,对着石槽一顿狠摔鱼,然后剥鳞、开膛破肚、扯出鱼鳔,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 郑万年看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这一套抓鱼、摔鱼、杀鱼的动作行云流水,炉火纯青,完全是大师级别,一点都不输明玉轩里的顶级厨师! 苏慕言神色淡漠,抬头瞥了他一眼,唇畔挂着几分戏谑:“还不走?再不走该收偷师费了!” 重生前,她这一手厨艺得过国家级大奖,短短二十四年人生获得无数奖杯,岂能容忍他人偷师?而且,还不付银子?开玩笑。 郑万年只好关上房门,内心里充满无数问号。 想来他也算是火眼金睛,不曾想今日却看走眼了。早知道的话,就不为难那位苏小姐了。 第14章 鱼香满堂 郑万年不死心,还想再偷看几眼。 他跑到一扇隐蔽的窗户下,戳开窗纸,向里面瞧去,眼睛瞬间又睁大了。 厨房里,苏慕言左手固定住去头的鲤鱼,右手拿着菜刀顺着鱼脊骨位置,先将鲤鱼骨肉分离。然后,挑出肚腹上的大刺,最后,再将鱼肉一片片的划下来,放到装有面粉的竹筛上。 而后,她又将鱼头、鱼骨放入一早就准备好的菜油中炸熟,复炸两遍,这才取出来,沥出油份,放入摆盘上。 苏慕言这一系列的动作依然行云流水一般,一气呵成。 她的时间拿捏的恰到好处,一分一秒都没有浪费,计算之精准,仿佛已然推敲过千百万遍。 郑万年再一次震惊了。 他难以相信,一个养在深宅里的大户小姐竟然有如此厨艺。倘若能够外出弄厨,假以时日,必然会声名大噪,艺震九霄! 苏慕言听到窗户下传来一声‘咚’,不禁暗自好笑。 她知道郑万年躲在外面偷看,此时心态可能有点崩了。 不过,一道锅包鱼而已,又不是什么‘川鲁粤苏、浙闽湘徽’八大菜系,看就看了,懒得计较。 正好,让她刷一下‘苏眉’个人ip的存在感。 ………… 古人的计时方法是十二时辰。 苏慕言用了一个时辰烹饪好了一道色香味俱全的锅包鱼。 当锅包鱼顺着厨房经过大厅,一路送上三楼雅间的时候,几乎所有正在吃饭的食客都闻到了那一股酸甜四溢的鱼香味儿。 正所谓‘一盏餐盅稀罕物,满厅宾客望而止步’,此时此刻,当真是鱼香满堂! ………… 苏慕言在摆盘方面下了一番功夫。 她知道这些小姐闺秀们都注重外在美,是外貌协会成员。因此,保留了鱼头和鱼骨,并在锅包鱼出锅后,将鱼片一一摆成了整条鱼的模样。 林玉英本就喝了很多茶酒,饥肠辘辘。 她又偏爱酸甜口味,再加上视觉效果,顿时觉得眼前这一盘金灿灿的锅包鱼美味极了。 婢女小春替她夹了一片鱼肉放到碗碟里,她立刻迫不及待的吃了。吃过后,足足回味了近乎一分钟。 “这、这是鱼肉?”林玉英难掩震惊。 她的味觉算是比较刁钻了,家里的厨师经常被她狠骂。可是,这一道外酥里嫩,泛着酸甜鱼鲜味儿的锅包鱼,真的是鱼肉? 苏慕言站在桌前自信一笑。 她转头看了一眼匆匆跟上来的郑万年,说道:“自然是鱼肉,而且鱼头、鱼骨皆在。另外,郑掌柜亲自监督了一个时辰,亦可为我作证。” “呃……是,确实是鱼。”郑万年没想到被苏慕言将了一军,尴尬不已。 难怪苏慕言不拆穿他,原来是留了后手,在这儿等着。 “是鱼就好。”林玉英料想苏慕言也不敢欺骗她。 三百两银子买一道菜?心疼。 她不悦的瞟了小春一眼,冷冷斥道:“你怎么还傻站着?” 不知道给她布菜吗? 死丫头,三天不打就皮痒!这是打算饿死她? ………… 第15章 少年书生 苏慕言不仅有洁癖,而且还是一个矛盾的人。 她喜欢烹饪食物的香味,却也讨厌起锅烧油时呛人的油烟味。 林玉英发现苏慕言在她吃饭的时候频频皱眉,还以为是菜出了问题。等到询问过后才明白,原来是苏慕言对衣服上沾染的油烟味过分讨厌。 她吩咐小春为苏慕言订了一间客房,又赏给郑万年半两银子,让他去准备沐浴等物。 郑万年此时早已不复先前的心态,对待苏慕言的态度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急忙下楼准备去了。 林玉英趁着烧水的时间和苏慕言谈条件:“我可以给你三百两银子,但是,以后你必须随叫随到,为我做锅包鱼。” 苏慕言坐在一旁的小椅子上,整个人倚进去了一大半,半张侧颜都陷进了暗色中,湿泞的长发也披散着,眉宇间漫着一丝慵懒味儿,隐约透着贵气,“不行。” “为什么?”林玉英再次无语。 在秦安县城,三百两银子绝对是一笔巨款,足够普通百姓活到老死。而她只是要求吃一顿锅包鱼,过分吗?万一她日后吃腻了,苏慕言不就解放了。 “三十次。”苏慕言给了林玉英一个数字。 她自有打算。 以后,倘若苏商真的还能东山再起,少不得需要一些朋友帮忙,林玉英应该是一个不错的合作伙伴。 三十次机会,足够认清人心了。 林玉英没有苏慕言想得多,她只是觉得自己亏了,必须讨价还价:“一百次。” “二十五次。”苏慕言淡淡的说。 “八十次。”林玉英不甘心。 “二十次。”苏慕言一降再降,没有耐心惯着林玉英。 “不行,太少了。”林玉英提起抗议。 可惜,抗议无效。 “十次。”苏慕言打了个呵欠,抬手轻拢了一下头发,起身朝外走去。 “算了,算了,三十次!”林玉英望着苏慕言的背影大喊。 苏慕言停下脚步,转首回眸,凝视着林玉英,眼神淡漠,仿似冰凉的湖水,惊悸且惊心,“最后一次机会,你不改了?” “不改。我已经让小春传消息回去了,一会儿就把银子送过来。”林玉英一口气说完,生怕苏慕言再反悔。 她自幼就嘴刁,吃什么都觉得不对味儿,独爱吃鱼。 可是那些鱼都有一股土腥味,唯独苏慕言今日做的锅包鱼香甜味美,肉鱼入口即化,没有其它味道,所以,不是苏慕言占了便宜,而是她捡到宝了。 “好,二十五次。”这是讨价还价的代价。 ………… 苏慕言走出雅间,前往她的临时客房。 房间里,浴桶、热水、五色花瓣,更换的衣服,一应俱全。 她锁好门栓,在氤氲的水蒸汽下,昏昏欲睡。 蓦地,眼瞳睁开,闪过一抹凌厉的光。 苏慕言一把扯下屏风上的衣袍,踩踏着浴桶边缘破窗而出。她在半空中穿好了雪白的绸缎衣袍,系好了红绸缎带。 ‘砰’的一声,窗扇破碎。 长廊里,一名少年书生拎着锦盒,面色惊慌,迅速逃开了。 第16章 拳打脚踢 苏慕言凝着少年书生的背影,记忆里浮现出某些碎片。 少年书生应该是林玉英的哥哥,林玉书。 林玉书今年十六岁,比林玉英年长一岁,比苏眉整整大了三岁。 他很喜欢苏眉。 每次相见都会给苏眉带些外地的小礼物,还会悄悄脸红。 按理说,林玉书是个知书达礼的文人,又是商贾大户的长嫡公子,自身修养并不差。 可是,今日也不知怎么了,他竟然鬼迷心窍,在楼梯口一路尾随苏慕言,办了些见不得光的事。 苏慕言并不急着去寻林玉书。该挨的打,早晚都逃不过。 她返回房间,继续泡了一会热水澡。有屏风挡着,压根儿就看不到哪里去。 沐浴后,她换了一件新衣服,将旧衣服丢进垃圾桶,这才慢悠悠地走进林玉英的房间。 林玉书躲在屏风后面,不敢吱声。他偷看别人洗澡,哪有什么道理可讲。 林玉英的脸上写着一个大大的‘尬’字,将桌面上的锦盒推给苏慕言,急着赶人:“苏眉,这是三百两银票,你先收好,以后我唤你了,你再来。” 苏慕言的视线从屏风上一扫而过,她收下了礼盒,淡声应了一句:“好。” “那、那我们再联系。”林玉英亲自送苏慕言来到门口。 苏慕言轻点了一下头,朝楼梯走去。 下楼时,她特意交待郑万年:“莫退我的房间。” 今夜,她不想躺在一堆焦土上休息。 “是,苏小姐。”郑万年躬身礼送。 ………… 三楼雅阁里,林玉英将林玉书骂惨了。 她揪着林玉书的耳朵,像个泼妇般那样大骂:“哥,你是文人,是读书人。夫子在私塾里就天天教你偷看别人洗澡?你知不知道,毁了她的名誉事小,丢了你的声名才事大!” 林玉英真的是恨铁不成钢。 林家这辈子就林玉书一个读书人,全家人都指望他考取功名,光耀门楣,可是她想不到,一颗独苗居然长成了歪瓜裂枣? 她恨林玉书,更恨自己不是个男子,否则的话,考取功名,替家门争光的那个人将会是她!! 这,就是当今‘上元国’的民生百态! 虽然国主一直都主张‘男尊女贵’,但是,在广大百姓们心中,‘男尊女卑’的思想依然严重。 读书和疯玩,便是一个非常好的例子。 女子可以如同男子一般在外面吃酒、听曲,甚至是夜不归宿,唯独不可以读书。 男子可以如同女子一般缝衣、做家务,唯独不可以进厨房。 林玉英之所以吊儿郎当,常年居住在明玉轩,其中大半是家族置气的原因。 谁说女人一辈子就注定得围着锅台、孩子、还有丈夫转? 她想读书,想考取功名,想光耀门楣。 ………… 苏慕言走出明玉轩,心中积累的阴云消去了一大半。 她凭着记忆寻找到前往林家大宅的必经之路,埋伏在暗处。 等到林玉书耷拉着耳朵回家时,她手起拳落,一只麻袋套脑袋上,毫不犹豫的就给了林玉书一顿拳打脚踢。 第17章 未来可期 在过往二十四年人生中,苏慕言从未如此慷慨的展现她的近距离格斗技能。 她几乎把自己会的打人招数全部使了一遍,左勾拳、右勾拳、抓腕砸肘、拉颈顶膝、折腰锁喉,哪怕是军训时的军体拳都花里胡哨的来了一遍。 苏慕言打得十分痛快,谁让这个人渣偷看她洗澡?办错了事,就得长点教训。 林玉书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窝在地上楚楚可怜,闷声闷语的求饶:“眉眉,别打,别再打了。我以后再也不看了,真的,我发誓!你允许我看,我再看。” 咚! 林玉书的脑门儿又挨了一拳。 苏慕言停下手,整理着手袖,她半蹲下来,伸手推了一下林玉书,“你怎么知道是我?” “我闻到了五色花瓣的香味儿,还有沐浴的清香。”林玉书老实回答。 他的脑袋罩在麻袋里,苏慕言不让他把麻袋拿下来,他也不敢摘。 苏慕言严重怀疑林玉书占她便宜,可是又没有证据,便打算离开。教训一顿,出气了就好。 林玉书好像知道苏慕言准备离开,他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握着一片晒干的红枫叶,说道:“眉眉,上次你说很想去南庭山,那里的红枫叶很漂亮。我这次外出习书,恰巧路过那里,便给你带了一片回来,希望你会喜欢。” 红枫叶脉络清晰,叶片丰润,边缘没有倒刺。一看就是经过千挑万选才得到的,那辛苦的过程或许熬坏了不知多少盏油灯。 苏慕言有点心软,抬脚踢开了麻袋,冷冰冰的注视着林玉书,居高临下,是王者姿态,“你明知道是我揍你,不恨我吗?” 林玉书得见天日后立刻爬了起来,拍掉衣服上的尘土。 他当着苏慕言的面,恭敬地给苏慕言作了一揖,赔礼道歉:“眉眉小姐,对不起,这件事是我唐突了。所以,你、你揍得好,最好再多揍一些,好让林某加深印象,再也不犯如此错误。” “……”苏慕言怔住了。 她第一次遇见主动求打的人,果真奇葩。 不过,林玉书倒是有几分小说里酸腐书生的感觉。倘若借用一句话来形容,便是‘满纸荒唐言,一把糊涂泪’。 惟愿,未来可期…… “眉眉,这是送你的红枫叶。”林玉书被打得很惨。 他的嘴角流了血,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眼睛下还被揍出了熊猫黑,看上去很疼。 可是他全然不在乎,深情款款的凝望着苏慕言,送上了那一片沾染了少许血迹的红枫叶。 苏慕言对那片红枫叶望而生畏,往后退了一步,神色复杂,话音冷淡:“以后,不许叫那个名字。” 眉眉。 那是恋人之间的称呼。 不管原主心意如何,她必须收回。 “可是,那是你让我喊的……”林玉书委屈不已,因为红枫叶而受伤的心情瞬间就被覆盖了。 以前,明明是苏眉拦住了他,让他称呼一声‘眉眉’,怎么才半年光景,一切就都变了? 第18章 父慈子孝 “不行。我说不行就不行。”苏慕言倏然冷厉,狭长的眼瞳里覆着凛冽的杀气。不听话的男人,再敢一意孤行试试? 原本,在重生之前,苏慕言便是这样的人,心狠手辣,翻脸不认人。 林玉书感觉到来自苏慕言的强烈杀气,害怕得咽了一口吐沫,往家门的方向移动了两步,双手一搭,欠身行礼:“苏眉小姐,慢走。” “不见。”苏慕言丢下一句话就离开了。 半路上,她一直都没有回头,因此也就不曾看到林玉书龇牙咧嘴的揉着嘴角,望着红枫叶,眼泪都快疼出来的模样。 ………… 苏慕言带着三百两银票返回空无一物的‘苏商’,此时,天色已近傍晚,她离开家中两个时辰了。 她在一片藏青色的光幕中走来,发梢上蒙了一层晦暗的光。傍晚的余晖在地面上拖曳出了一道瘦长的黑色影子。 苏大虎和田月荣带着三个小孩坐在空旷的地上,两个人眼神哀戚,表情悲伤,一看就是久等苏慕言不归,又开始忧心忡忡了。 三个小孩子正是成长的年龄,吃饭时胃口极大。 中午剩下的那些土豆泥和腊肉冻白菜,早在下午就被他们吃光了。 苏大虎和田月荣捱不了饿,也跟着吃了一些。 他们远远的看到苏慕言的身影,立刻推了推乖乖坐着的苏清月和苏清诗,小声耳语了几句。 苏清月和苏清诗立刻朝苏慕言奔了过来,急切地抢过了苏慕言手中的食物。 那是两纸袋馒头,还有一只烤熟的猪蹄子。 “谢谢姐姐。”苏清诗有模有样的给苏慕言鞠了一躬,垂直九十度。他拿到了猪蹄子,闻起来好香。 苏慕言听到幼稚的童音,冰冷的心暖化了几分,嘴甜的小孩子总是讨人喜欢,“快去吃晚饭。” 苏清月虽然是一脸不乐意,但是也给苏慕言鞠了一躬,态度很敷衍,夹杂着不耐烦,“谢谢。” 他们两个人拿到食物后,立刻跑向苏大虎和田月荣,四个人有说有笑,一起分享着食物,仿佛把苏慕言给忘记了。 当然,亓官倾城也在被忽略不计之列。 苏慕言又一次觉得那父慈子孝的画面很是刺眼,扎得她心凉。 她可以不介意任何事情,金银珠宝、房屋地契、亲情友情,可是,在苏眉的人生里,也不介意吗? 过往十三年,苏眉便是一直被冷落着、被排挤着过活? 或许,当苏眉吊死在黄土坡上时才是真正的解脱,而不仅仅是因为一个登不上台面的戏子! 亓官倾城走到苏慕言面前,双手呈着一块被井水浸湿的干净帕子,帕子的右下角绣着两个金银线的小字:倾城。 那是他小心珍藏的手帕,并未用过几次。 “给你擦擦。我刚洗过了,很干净。” 亓官倾城今年才八岁,不论是在个头还是四肢上,都比苏慕言小一大截。 饶是他踮着脚尖儿站起来,也只到苏慕言肩膀高度,结果,一个人在那独自恼火着,莫名的可爱。 第19章 何以报德 苏慕言真的是一个有洁癖的人,她可以指月明誓。不过,在这一刻,她好像忘记了那件事,勉强接受了。 她接过亓官倾城的手帕仔细端详,并未擦拭脸颊,而是又将手帕递了回去,说道:“你不饿吗?” “饿。”亓官倾城话不多,贵在重点。 “为什么不去吃?”苏慕言不信苏大虎和田月荣敢当着她的面,克扣亓官倾城的饮食。 亓官倾城无奈地叹了口气,摊摊手,“抢不过。” 苏慕言从未料到亓官倾城还是一个实话实说的主儿。那副淡泊食物的模样很风趣,也很讨喜。 “那你晚上吃什么?”她问,有点好奇。大概能猜到。 亓官倾城从袖子里取出一个纸袋,里面还存放着半块煮熟的腊肉,他将纸袋递到苏慕言面前,说道:“中午偷偷藏起来的。” “呵呵,”苏慕言发自真心的笑了,“你吃。” 其实,不是她不饿,也不是她洁癖使然,而是她在回来的路上已经吃过了。 一个大猪肉肘子,肥得流油。 苏慕言特地留了几块肥瘦相间的肘子肉,准备回来给所有人尝个鲜。可是如今的情形,她还是让猪肘子在背包里呆一会儿好了。 别人对她不义,她自然对别人不仁。 不要幻想以德报怨。 因为,何以报德? 在这个世界上,你所做的任何一件事情,都莫让真正关心你、帮助过你的人寒了心。 人心一旦凉了,便再也捂不热了。 ………… 一顿晚饭,苏大虎、田月荣和两个孩子当真吃完了所有食物,没有给苏慕言和亓官倾城留下一点。 他们将苏清诗、苏清月哄睡着了,才抱着几颗冻白菜、吃剩啃净的猪蹄骨过来,和苏慕言套近乎,赔礼道歉,还把责任推到孩子身上。 “阿眉,真对不起!两个孩子饿了一天,看到食物就停不下嘴,也没给你剩多少。这里还有几颗白菜,不如和猪蹄骨一起炖了,咱们再吃点?”田月荣话语温柔,脸上带着笑容,嘴里却说着杀人不见血的扎心话。 苏大虎在旁边连连点头,想来也是没有吃饱,饿得厉害了。 苏慕言瞥了一眼那被啃得精光,犹带着几颗牙印的猪蹄骨,险些恶心得吐出来。 她彻底认清了苏大虎这一家子人。 莫说是别人啃过的猪骨头,便是别人没有啃过的猪骨头,也得看她心情好不好。 好,就对付一口。不好,一口都不会对付。 苏慕言就是这样的人。 不论前世今生,她都能打能扛,一手厨艺闯四方,能赚钱,能烹饪,凭什么要如此委屈自己,喝别人啃过的猪骨头汤? 她光是瞥看一眼就能无限反胃,从天黑吐到天亮! 苏慕言脸色阴沉,冷冽之气乍起。 她要亲手撕烂田月荣这朵白莲花的虚伪笑脸,把啃光的猪骨头全都送进田月荣的嘴里!不、可、原、谅! 田月荣不知道哪里说错话了。 在她的认知里,贫穷的时候先可着小孩子来,有什么问题? 第20章 渴死的鱼 再说,苏眉以前大多数时间都在外边游玩,也花了苏家不少银子。现在吃点苦头,又有什么关系? “阿眉,你别生气。你娘也是关心你,怕你饿坏了身子。”苏大虎虽然觉得把他们啃剩下的骨头再给苏眉有些过分,但是,大家都是一家人,何必那么计较? 他现在也挺烦的,实在无心处理家事。 下午,就在苏慕言走后,苏大虎也跟着出了门。 他去寻找往日借钱出去的亲戚、朋友,想将钱收回来,却不想接连吃了一下午闭门羹。 有几户确实开了门,可是一见到他就立刻把门关上了。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一夜之间,苏家的所有人脉都断了。 苏大虎奔波了整个下午,一个铜板都没能收回来。他隐隐觉得,自己好像是被挂在砧板上的鱼,马上就会渴死了。 因为心中藏着气,窝着火,吃晚饭的时候也就迁怒到了苏眉头上。 说实话,这丫头以前确实花了他不少钱。 苏大虎自私的想着,如果当初苏眉少花一点,把银子都攒起来,大家现在也就不用吃糠咽菜了。 气氛紧张、压抑,即将一发不可收拾。 原主苏眉个子高挑,足有一米六五之上。在这个年代里,算是大高个了。 苏慕言站在田月荣面前,与田月荣无声对视。 她的个子高出田月荣一个脑袋,眼角轻蔑地垂下,瞳底里恶浪滔滔,滚滚凶意顷刻间便将所有人都淹没。 “苏小姐,”这是亓官倾城第一次唤苏慕言,轻轻一语,打破了凝重的气氛。 “嗯?”苏慕言收回了充满凶凉的目光,转头看向亓官倾城,掌心里惊出一捧冷汗。 幸亏亓官倾城及时拉开了她,否则,她一定会下死手。 在这个年代,打母揍父是不孝,是重罪,会进大牢,最为不可饶恕。 “苏小姐,我们一起去看星星好不好?”亓官倾城指着漫天星斗的夜空,破天荒的,主动拉了拉她的衣袖。 “好。”苏慕言答应了亓官倾城,转头朝苏大虎和田月荣微微颔首,算是过了礼数。 亓官倾城拉着苏慕言飞快地向前奔跑着,他像是一只被囚困多年的金丝雀,终于在今日冲破牢笼,必然振翅高飞。 苏慕言险些追不上亓官倾城的步伐。 每当她打算停下来,亓官倾城便催促她,“快点,前面的星星好漂亮。” 苏慕言扬眸远望,北方的天空上,一只漏斗倒挂在漆黑的天幕间,那是北斗七星。 传闻里,北斗七星是命运的指示灯。 在漆黑的夜里,它可以引导那些迷茫的人,寻找到未来的旅途方向。 “我们去追他们吗?会不会跑太远了?”田月荣望着两个人越跑越远的背影,不免有些担心。 “不去,跑就跑!”苏大虎难得斥了一句:“愚昧!以后,记得给她留些食物,别拿这些啃剩的东西给她,你也不嫌丢人!” “我、我不也是为了月儿和诗儿,两个孩子那么小……”田月荣委屈的说。 第21章 一张银票 苏大虎气急败坏,快被田月荣气死了:“你个败家老太婆!你是不是忘记食物是谁拿回来的?是你?还是我?还是那两个只知道吃的小兔崽子?” 他之所以这般发脾气,是因为刚刚被苏慕言露出来的杀人表情吓坏了。虽然他不管内庭家事,但是,自己的老婆孩子什么样,他会不知道? 苏慕言奔波了一下午才讨回来的好东西,他们不慰问辛苦也就算了,还给吃个底朝天?一块馒头渣都没留? 刚才若不是亓官倾城及时劝住了苏慕言,怕是此时他和田月荣都要被撂倒在地,少不得一顿拳脚相加。 苏大虎想想就十分后怕。 他从没想过真正去伤害苏眉。 因为,十三年前,苏家所有的一切都是尚在襁褓里的苏眉赐予的。 田月荣被骂得掉下眼泪,“你个没良心,杀千刀的!馒头你没吃?猪蹄子你比谁啃得都欢!现在想起来骂我了?刚才抢馒头时,你想什么去了!” “我,我……”苏大虎有口难言。 他怎么摊上这样一个蠢媳妇! ………… 傍晚,夜色仿如一张漆黑的幕,在广阔无边的宇宙里缓慢而又沉重的铺开了。 夜幕上繁星点点,闪烁着寸寸星华。 米白色的月光下,每一颗星辰都美得像是仙子洒落在银河里的名贵宝石,散发出璀璨夺目的光。 亓官倾城和苏慕言跑了很远,直到他们回首望去,再也看不到满地焦土才停下来,坐在一块干净的草坪上休息。 亓官倾城一张清美的小脸白里透红,狭长的眉眼间凝着一抹倦容,疲惫不堪。 他没料到两个人会跑到这么远的地方,只是希望可以将苏慕言引开。莫动手,得不偿失。 苏慕言打开背包,将装着肘子的纸袋和水壶递给亓官倾城,“请你吃夜宵。” “这是什么东西?很香,而且还是热的!”亓官倾城已经很久没有吃过热的食物了。 中午一次,现在一次。 “猪肘子。”苏慕言淡淡回道。 亓官倾城咬了一小口肘子肉,微弯的嘴角带着不自知的笑意,开心的似要飞起。 他自幼聪慧,心境通透,是天生的睿智大愚之人,自然明白苏慕言的心意,不着痕迹的转移了话题,“好香,被我捡漏了。” 苏慕言半晌不语,忽然低头看向地面,“小家伙,我们捡到银票了。” 那是一张百两银票。 她刚才打开背包时一不小心掉了出来,索性逗一逗亓官倾城,缓解一下沉寂的气氛。 “骗子,那是你掉的银票,我看到了。”亓官倾城没有上当,一边啃着猪肘子,一边煞有其事的说道。 这个小男孩总是令人意外,言行举止出乎她的预料。 苏慕言装作听不懂亓官倾城的话,不肯承认她拙劣的骗术,“你看错了。不是我的银票。” “大骗子,”亓官倾城毫不留情地拆穿苏慕言的谎话,顺带还鄙视了她一把,“如果不是你的银票,你早就捡起来了。” 第22章 动了杀机 “你可以去当侦探了。”苏慕言悻悻然地刮了一下眉毛,捡起银票放进背包里。 演技拙劣,太尴尬了。 “你不吃肘子?”亓官倾城停下来,不好意思再吃了。再吃下去,肘子肉就全部进他的小肚子里了。 苏慕言轻轻摇首,“我吃过了。” “你吃独食。”是陈述句,不是疑问句。 亓官倾城抬起头,黑曜石般的眼眸望向苏慕言,说道:“下午,你出去找工作了。” “你怎么知道?”苏慕言问道。古人大多识慧较早,也许,亓官倾城的智慧远不止如此。 “呃,”亓官倾城一下子噎住,小拳头敲了半天才缓过劲儿。他低下头看着地面,小声说:“因为,你的鞋子上有鱼腥味。” 虽然味道不浓,轻浅的很,但是,他闻到了。 苏慕言微微皱眉。 她在明玉轩沐浴更衣,洗去了腻人的鱼腥味,唯独鞋子没有更换。那是因为郑万年不晓得她的鞋子尺寸,所以没有备鞋。 “而且,你还打人了。”亓官倾城盯着苏慕言的手指,认真地说道。 苏慕言抬起手,发现她的右手中指上划破了皮肤,泛出血迹。此时,血迹已经干涸,呈暗红色。 “还有么?”她轻轻眯眸,眯起一束危光。 不知道,这个小家伙是否已经发现她并不是真正的苏眉…… “没有了。”亓官倾城话音未落,素净的白袍倏然飘荡了一下,他快速扭开目光,继续吃肘子,悄悄转移开话题,“三年前,谢谢你救了我。” 嗖! 一道冷风自亓官倾城的耳畔拂过,刮起几缕飘落的碎发。 苏慕言负手身后,眼神微冷,雪色袍子里,一柄锋利的匕首自指尖儿渐渐隐匿。 适才,她竟然动了杀机!! 亓官倾城猛地抬起头,正好对上苏慕言杀气未消的冷冽眼神。 他仿似没有看到,耳边犹垂下一丝凌乱的发,“苏眉,你不是问我三年前发生的事情吗?现在,我可以给你答案。” 苏慕言果断回绝:“算了。” 她不想知道苏眉的过去。 “好。”亓官倾城暗自松了一口气。 苏眉不想听,那他就不说。 本来,他也没打算说出那个秘密,不过是临机应变,努力多活几日。 ………… 夜,彻底黑了。 浓云密布,赶走了星辰和月光。 顷刻间,闪电雷声乍起,暴雨袭来。 雷声震耳,嗡鸣一片。洋洋洒洒的银光铺天盖地,自远处席卷而来。 苏慕言和亓官倾城匆匆返回苏宅,在坍塌殆尽的主宅里寻找一席避雨之地。 然而,等待她们的只有漏水的屋瓦,坑坑洼洼的水面,连脚都站不住。 主宅里,只有大堂屋梁下仅存三四平方好地方,全都被苏清诗和苏清月霸占了。 苏大虎和田月荣也被雨水浇湿,狼狈地站在大雨中。 “阿眉,对不起,地方太小,仅仅才够诗儿和月儿入睡,只能辛苦你和我们一起淋雨了。毕竟,你是姐姐……”田月荣再次道歉,她依然很为难。 第23章 她想揍人 “姐姐?”苏慕言不悦。这真是一个不讨喜的词语。 她将亓官倾城推到田月荣面前,再给田月荣一次机会,“他怎么办?” 田月荣看到亓官倾城被雨水浇湿了的小脸,那一张清冷的面容不知为何似乎变得更加苍白了,该不会是生病? 她靠近苏大虎,心中有点嫌弃:“阿眉,已经没有地方了。” 田月荣心想:这个小男娃浑身上下都被雨水淋透了,就算住进去,也没有干净的衣服换,还会把苏清月和苏清诗吵醒。不如就在外面对付一晚上好了。 苏慕言转头看向田大虎,语气冰冷:“这是你的决定?” “别问我,我又不管内堂之事。”苏大虎懦弱的回避着苏慕言的目光。老实说,他还没有从苏慕言杀人的眼神里缓过来。 苏慕言轻拍了拍手掌,几乎被气笑了:“好个一家之主,好个当家主母。今夜,果真是让我长见识了。” 苏大虎不敢答话,害怕苏慕言动手揍他。可是,在天灾人祸面前,哪个不是先选择与自己最亲近的孩子…… 田月荣从未见过苏眉顶嘴,就算是昨天早上和苏眉提起婚事,苏眉也没有多说一句不好的话。再加上被雨浇了半宿,连炖白菜的灶堂都浇灭了,她气不打一处来,说话也分外难听。 她说,“阿眉,这就是你和父母说话的态度?别的不说,好歹我们也养了你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不说孝敬家里,一回来就冷嘲热讽,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规矩?” “呵。”苏慕言不屑地笑了。颠倒黑白,指鹿为马,倒打一耙。苏氏夫妇彻底刷新了她的世界观。 亓官倾城抹掉脸上的雨水,紧紧抓住了苏慕言的手袖,声音软得像是一颗入口即化的,“苏小姐,” 苏慕言不理会亓官倾城。 她想揍人! “眉姐姐,”亓官倾城换了称呼,棉花音软软糯糯,听得苏慕言的心也跟着变软了,“我没事。不必担心。” 他在地窖里面住了三年,那种寒刺入骨的冰冷比现在冷多了。 苏慕言低下头,凝视着那张昂起来的苍白小脸,问道:“想跟我走吗?” “好。”亓官倾城双手拽住了苏慕言的衣角。 苏慕言一言不发地抱起亓官倾城,往外走去。 苏大虎追了两步,对着苏慕言的背影大喊:“阿眉,你去哪里?咱家明天的饭还没有着落……” 田月荣攘了一下苏大虎,满脸委屈,“大虎,你看看阿眉,这是什么态度?说她几句都不行了?以前也没见她这么金贵,话不能说,手不能碰的。” “闭嘴!”苏大虎怒吼一声,将田月荣震住了,“你这个刁妇!就不能顺着她一些?如果她明天不回来,我们吃什么?喝什么?” 苏大虎非常担心他的口粮,他是没有能力去借粮食吃了。 “我、我只是习惯了。”田月荣委屈的掉下泪来,“再说了,你刚才也没阻止我,你这个马后炮!” 第24章 公子生病 “你,粗鲁!!”苏大虎被田月荣气得说不出来话。 这个女人竟敢说他是马后炮,马后炮!! ………… 电闪雷鸣,大雨瓢泼。 街道上草木摧枝,空无一人。仅有一两条野狗在雨水中寻食,叼走一些瘦骨残羹,在黑夜里匆忙退场。 磅礴大雨中,远远走来一道抱着小人儿的少女身影。 苏慕言抱着亓官倾城疾速赶往明玉轩,她在明玉轩里留了房间,因此,并不记恨这春雨贵如油的怨人景色。 亓官倾城生病了。 脸色惨白,嘴唇发紫。 他的双手紧紧抓着苏慕言的衣角,蜷缩在苏慕言的怀里,像是一只被折了羽翼的小天使。 “眉、眉姐姐,冷……” 丝丝呓语逸出唇畔,冰凉的大雨浇得亓官倾城意识模糊,五官痛苦地扭在一起。 他睁不开眼睛,看不到身在何处,也不知道正要去往哪里,只能闻到一股沐浴后的花瓣清香时刻缭绕在他的周围。 那是苏小姐的味道,沐浴过后的五色花瓣香足以令他安心,也足够让他信任。 苏慕言望了一眼马上就快到了的明玉轩,加快了步伐。 ………… 街道上,明玉轩的门口,停着一顶装饰华美的四人抬软轿子。 一名管家装扮的男子撑着雨伞站在软轿左侧,他的身后跟着四名同样撑伞等待的轿夫。 尽管大雨倾盆,累积在地面上的雨水已经覆盖住了他们的鞋面,他们依然巍峨如山,站在雨水里纹丝不动。 他的脸容遮挡在雨伞下,只剩下紧抿的嘴唇露了出来,无形中散发一股冷厉的气息。 不多时,明玉轩的大门自内打开了,‘嘎吱’一声。 一名蒙着白色面纱的男子步履款款,风姿翩翩的走了出来。 他站在门口,一手拂在身前,一手负在身后,抬头望着漫天细雨如针的长夜,桃花眸底浮现点点光碎,怅然轻叹了一声,“呵,秦安的第一场春雨来了。” 两名仆人快步跟了过来,一人替他撑起了雨伞,一人手中拎着食盒。食盒里散发着烟白的雾气,犹是热的。 “公子,轿子已经来了。”撑伞的仆人躬身说道。 “嗯,那便走了。”白衣公子抬头再看了漫天大雨一眼,提起袍摆,迈步走出了明玉轩的大门。 郑万年姗姗来迟,竟是追到了门外。 他又送上了一屉食盒,解释道:“梅公子,实在不好意思。您的酱肉包子刚刚蒸好,怠慢了。” “哦?”梅仙瑶停下脚步,转首回眸,轻惑了一声,“郑老板,这可如何使得?” “使得,使得。”郑万年听到梅仙瑶这样说,内心里一颗胆子都快吓破了。 “既然郑老板盛情如此,那我也便不再推辞了。小六,备银子。”梅仙瑶吩咐道。 “是。”撑伞的仆人便是小六。 他虽然听了吩咐,却没有准备银子,也没有伸手去接食盒。 郑万年哪里还敢收银子,“梅公子,您客气了。这屉酱肉包子本来就蒸晚了,权当是给您赔礼道歉,万万不能再收银子。” 第25章 又见仙瑶 “郑老板,这怎么好意思?”白纱下,梅仙瑶笑靥如花,眸湖里隐藏着朵朵冰丝,格外明媚、绚烂。 郑万年冷汗淋淋,“可以的,可以的。”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忽然身边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一道雨水便溅湿了他价格不菲的衣袍。 “掌柜的,准备热水!”苏慕言带着一股冰凉的雨气走过郑万年身边。 她浑身湿透,面无表情,五官覆着一片深色的暗影,冰冷的雨水顺着她的额发滴落下来,挂在了纤细浓密的眼睫毛、鼻尖儿上…… 她仿佛是黑夜里游荡的鬼魂,发丝上蒙了一层潮湿的雾气,对过往一切视若无睹,任何人或事都入不了她的眼。 郑万年险些没有认出苏慕言。 他怔愣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当下也就顾不得梅仙瑶了,急忙将纸盒递到仆人小六的手中,匆忙说了一句:“梅公子,十分抱歉。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和小的一般见识,咱们下次再见。” “好。”梅仙瑶淡淡的应了一声,桃花美眸里冰丝尽化,幻作一抹极其艳丽妖冶的色彩。 他站在明玉轩的门口,一直凝望着苏慕言远去的背影,久久不曾移开视线。哪怕是风雨浸乱了他洁净的衣袍,拂动了他白色的面纱,也没有半点反应。 思绪里,隐约有惊悸破冰。 梅仙瑶心湖荡漾,卷起一波波惊涛骇浪。那个女人藏了三年的小家伙,终于现身了。 仆人小六拎着食盒留也不是,扔也不是,“公子,这郑老头太欺负人了。明明一早就下了单子,偏偏等到咱们要回了才送出来,难道不是埋汰人?” “罢了,”梅仙瑶斥了一句,无心理会。他转身上了软轿,吩咐轿夫放下轿帘,隔着轿帘说道:“陈堂,食盒赏给大家了。” “是,多谢公子赏赐。”陈堂就是那名管家装扮的男子,今年二十三岁,是梅府新晋三年的副管家。 梅府家大业大。 府内人才辈出,多为政要、经商富士,唯独到了这一辈,在藏龙卧虎中出了一个三教九流的戏子:梅仙瑶。 听闻,梅仙瑶素来喜戏,喜文,喜粉墨登场,为梅府今日最为忤逆之辈。 平日里,他时常会被梅家长辈唤去教训,最轻也得赏赐一顿铁板子。 至于那些跟随他身侧的奴仆则是更惨,每逢梅仙瑶晚归一次,他们必受杖刑之罚,轻则卧榻数日,重则丢了性命。 所以,区区几个上好的食盒罢了,也就几两银子,梅仙瑶定然不会舍不得。 ………… 夜,风雨依旧。 雨,越下越大。 一顶软轿行走在苍茫的雨水中,疾速而去。 陈堂带着两名仆人行走在软轿两侧,即使是在起雾的大雨中,依然挺直了脊背,脚步沉稳,颇有几分悲壮,英勇无畏。 ………… 砰! 苏慕言一脚踹开房门,惊动了左右相邻的宾客。 宾客们闻声开门,纷纷跑出来察看发生了什么事。 郑万年抱着拳头一一解释,逐个道歉,才将踹门这件事情翻了篇。 第26章 姜糖黄酒 “苏小姐,好端端的,你怎么发起脾气来了?”郑万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好先劝了再说。 “热水,大夫。再唤两个小厮。”苏慕言抱着亓官倾城走进卧室,将亓官倾城放在床榻上。 “热水马上就来,可是,外面正下着大雨,大夫的话怕是有些……”郑万年为难不已。 因为看中了苏慕言的厨艺,所以才会转变对苏慕言的态度,但是不代表他会满足苏慕言提出来的一切要求。 “算了,不用大夫。热水,小厮。”苏慕言探过亓官倾城的额头,稍微有些发烫,可以药膳消退。 但是,热水和小厮却必须有。男孩子沐浴换衣,总不能由她一个女子来办。 “是,我马上差人过来。”郑万年忙不迭的应了。 床榻上,亓官倾城抱着被子蜷缩成了一团,他被雨水冻得嘴唇发紫,咬得牙齿咯咯作响,呵出一口口冰白色的水气。 两名小厮急匆匆赶来,帮助他沐浴更衣,小心伺候。 苏慕言趁着这个时间向郑万年借了厨房,打算为亓官倾城熬一碗姜糖黄酒。 煮姜,可以祛寒除湿。 红糖,可以解化百苦。 黄酒一杯,益气养血,安神无忧。 以上三点,正好适合亓官倾城现在的病状。 郑万年照例躲在厨房外面,偷看苏慕言做菜。 他淋着雨,快被浇成落汤鸡,说不上是偷师,更多的是考验与好奇。 苏慕言明知郑万年不安分,也没有阻止。对她来说,厨房是她的战场,任何人前来观战,都会受到欢迎。 当当当! 半个手掌大小的姜块切片成丝,整齐的码在盘子里。 一杯黄酒经过熬煮,散发着浓郁的酒香味。 三勺红糖洒在事先准备好的汤碗中。 等待黄酒熬透,下入姜丝,约莫煮上半分钟后,起锅而出,取笊篱将浸了黄酒的姜丝捞出来。 最后,将凝了姜热的黄酒浇筑在铺了红糖的汤碗上,一碗姜糖黄酒顷刻完成。 苏慕言在熬姜糖黄酒的时候,特意多留了一些酒姜摆在案台上。 她端着汤碗走出厨房并未停下脚步,也没有去看湿了一大半衣服的郑万年,只是貌似恼火的说了句:“煮多了。” 言下之意,不释而喻。 ‘阿嚏,阿嚏。’ 郑万年打着喷嚏走进厨房,当他看到放在案台上一碗澄澈明净的姜糖黄酒以后,立刻端起尝了一口。 “嗯?”眼神乍变,无限感叹。 郑万年尚是第一次喝到如此香醇浓烈,不失甜辣味的姜糖酒。 果然味道正宗,后生可畏。 ………… 苏慕言端着姜糖黄酒走上楼。 途中,又遇到了林玉英。 林玉英皱着眉头站在楼梯口,她故意来堵苏慕言:“你下手太重了。” 苏慕言停下脚步,“什么?” “我是说,你打我哥的时候也太不留情了。”林玉英回到家中以后,看到林玉书被打成猪头的样子,一猜就是苏慕言的杰作,不由得怪责几分,“不就是被看了一眼?用得着打那么狠?” 第27章 使唤谁呢 “你的意思是不应该?” 苏慕言站在台阶上,比林玉英矮了两个头。 她抬起头凝视着林玉英,眼神灼灼,透着几分冷漠,陌生的样子不近人情。 在这个世界上,从什么时候起,受害者变成了那个被指责的人?明明不是她的错,别人却可以理所当然的来指责她,甚至,不赞同她去反抗,去报仇? 这些人从来没有感同身受过,到底有什么资格站在道德的最高点,去同情那些作恶的人,然后再反过来去指责那些已经被伤害的人? “我不是那个意思。”林玉英一时被问得没话,“我只是希望你下手轻一点,他知道错了。” “一句‘知道错了’就不用再接受惩罚?杀人以后,一句知道错了,就可以把人命偿还回来?”苏慕言端着姜糖黄酒走上楼梯台阶。 她每走一步,就会逼问林玉英一句。每逼问林玉英一句,脸上的表情就会严肃一分,一直到最后走上台阶,两个人面对面了,她才停下来。 无形中,气氛冰降。 林玉英脸色十分难看。 她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两步,硬撑着辩解:“那你还想怎么样?难不成,还要把我哥打死吗?” “他没有死。”轻浅浅的一句话从林玉英耳畔飘过,隐约带着几分笑意。苏慕言与林玉英擦肩而过,殷红的唇扬起一抹弯孤,说道:“不过,伤得不轻。” 林玉英的气势瞬间就没了,鼓着腮帮子说道:“你打断了他一根肋骨。” 她没有说假话。 林玉书返回林府后,立即请来大夫治伤。这才发现苏慕言下手是真的狠,竟然把他的一根肋骨都打折了。 苏慕言不以为然,轻声说道:“讨人厌的熊孩子,自家人不管教,自然会有别人替你管教。” “你、你也太冷血了。亏我哥还说他不计较,不准我来找你的麻烦。”林玉英气得满脸通红,她没想到苏慕言一点愧疚都没有。 “但是,你找了。”否则的话,她们根本不会在这里相遇。 苏慕言打断了林玉英的愤慨,端着姜糖黄酒往长廊尽头走去。那里,亓官倾城还病着。 “苏眉,我明天早上要吃锅包鱼!!”林玉英对着苏慕言的背影大声喊道,一半是负气为之,一半是真的想吃鱼。 苏慕言脚步一顿,却没有停下来。 她纤细的身影消失在长廊的暗色光线里,缓缓走远了。 “小姐,这个丫头太气人了,让我去教训她一番?”婢女小春询问道。 “闭嘴!”林玉英狠狠刮了小春一眼,训斥道:“苏家再落魄,那也是鼎鼎大名的苏商!苏眉再荒唐,那也是正门富户里的大小姐!你这一句一个丫头,使唤谁呢?” “对不起,小姐。小春再也不敢乱说话了。”小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扇自己耳光。 林玉英睨了她一眼,抱着双臂走下楼,“起来,以后别再犯了。” “是,谢谢小姐。”小春揉揉扇疼的脸颊,追着林玉英下楼。 第28章 愚笨丫头 “对了,小姐,奴婢刚刚好像看到梅公子也在。”一分钟不到,婢女小春就忘记了脸上的疼,再次八卦起来。 “当真?”林玉英不觉心动了。 那个风姿绰约的美丽男子,总是撩拨着她的心,让她每每为之挂念,寝食难安。 “真的。奴婢去楼下提茶的时候,恰巧遇到了梅公子的随行小童小六,他正好去厨房买一屉酱肉包子。”婢女小春回忆道,“不过,因为当时屉里正蒸着咱们的甜米糕,所以,那包子就蒸晚了。” “你这愚笨丫头,”林玉英按了按眉心,心气的说道:“你倒是把蒸屉让给他们,也好让我有机会能与梅公子说上一些话。” “啊?奴婢哪里知道……”婢女小春忐忑心惊。她们小姐对于梅公子的喜欢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太可怕了。 “现在知道了?”林玉英走到门前,望着屋檐下的一帘春雨,怅然若失。 她竟然浪费掉了一个与梅仙瑶搭话的机会!! ………… 长廊尽头,便是苏慕言的房间。 苏慕言端着姜糖黄酒走进来,两名小厮立刻迎了上去,接过她手中的汤盘。 “苏小姐,小公子已经沐浴完毕,只是额头有些烫,怕是淋了雨水,着凉了。”小厮向苏慕言禀报道。 “辛苦了。”苏慕言挥了挥袖,示意小厮退下。 “是,苏小姐。”两名小厮扛着热水桶快步离开。 苏慕言关上屋门,重新坐回榻前。她端起汤碗,舀了一勺姜糖酒送到亓官倾城唇边,“倾城,喝一口,会舒服一些。” 亓官倾城皱着眉,殷红的唇抿成了一条线,不肯张口。 自幼,他便讨厌姜水的味道,太辣了。 “听话。”苏慕言从未照顾过小孩子,如此忍耐心,是她有生之年第一次。 可是亓官倾城正处在晕眩中,哪里会顾及她的这份好意? 亓官倾城依然眉头紧皱,不停地摇头。 他白皙如玉的手指抓紧了衣领子,好似深陷在噩梦中,口中喃喃自语,竟是格外的痛苦:“苏小姐,别、别打……” 苏慕言放下姜糖碗,再次将郑万年唤了过来,“郑掌柜,” 郑万年打着喷嚏跑过来,呼吸里还残留着一股姜水的甜辣味儿,“苏小姐,不知有何吩咐?” “寻两个会包扎的小厮过来,还有药箱、纱布。”苏慕言交待完毕后,取出一张百两银票递给郑万年,说道:“这一百两银子不是赏钱,是最近一段时间内的房钱和药费钱。倘若需要赏钱,你再与我来另算。” 秦安县城的小店伙计们都很刁,平日里没有赏钱绝对不会好好办事。所以,苏慕言才提前和郑万年交代一声,免得小厮们不认真照顾亓官倾城。 “好说,都好说。”郑万年满脸堆笑,收下了银子。 约莫半刻钟,两名小厮就拎着药箱过来了。 郑万年明显和他们打过招呼,两个人在替亓官倾城上药的时候,特意放轻了力度,减少亓官倾城的痛苦。 第29章 一碗云吞 “苏小姐,小公子应该是受了鞭伤。”两名小厮躬身禀道。 苏慕言眼色微沉,薄唇轻轻抿起,“鞭伤?很严重?” “不太严重,而且,好像早已经上过药了。只是小公子颈上另外有两处新伤还未上药,怕、怕是人为之失。”小厮说得极其隐晦,没有指明具体情况。 “行了,都下去。”苏慕言吩咐道。 她料想那伤痕应该与苏眉有关,否则的话,亓官倾城缘何会喊出一句‘苏小姐,别、别打……’ ………… 苏慕言终究还是掐着亓官倾城的嘴巴,将一碗姜糖黄酒灌了下去。 完事后,她拍了拍手,满意至极。 敢不吃东西?那就往里灌!简单粗暴,效果炸裂! 天快亮的时候,亓官倾城的烧终于退了。 他闻着一股饭食的香味睡醒了,缓缓的睁开了眼睛,惊愕地眨了眨眼,“苏小姐?好、好香……” “呵呵,”苏慕言笑罢一声,打趣道:“什么苏小姐好香?你是烧昏了脑子,还是一早就看上本小姐了?” 她故意试探亓官倾城。 倘若苏眉先前真的有所行事,亓官倾城必然不会表现如常。 “我,”果不其然,亓官倾城眼神黯淡了一下,话语顿住。他下意识揪紧衣领,堪堪转移了话题,“苏小姐,我、我有些饿了。” 果然…… 苏慕言心下了然。 原来,亓官倾城真的被苏眉欺负了。 她转念细想了想,暗道也对。一个被养在地窖下三年的小孩子,能有什么用途?除了玩兴,怕是再无其它。 “这是楼下新煮的云吞,尝一尝?”苏慕言将云吞递了过去。 亓官倾城眼巴巴的望着,眼神清澈明亮,美丽的如同山顶的一汪清泉水,说出了一句令苏慕言震惊的话:“苏小姐,云吞是什么?” “……”苏慕言哑然。 八岁的孩子,总不会连一碗煮云吞都没有吃过? 不过,再想一想,亓官倾城自幼生长在苏家那样的环境里,即便没吃过一些小食,怕是也正常。 苏慕言想起她以前第一次包云吞时,师门祖师给她讲的云吞由来,就整合了下说词,讲给亓官倾城听。 “书中曾记载,以前总有外敌入境,骚扰边疆,百姓不得安宁。其中以‘浑氏和屯氏’最为凶残。百姓对其恨之入骨,就用肉馅包成角儿,取浑与屯之音,呼作‘馄饨’。恨以食之,以求平息战乱,大家过上太平日子。后来,人们就将这种面食称为馄饨,亦为云吞。” 亓官倾城听得入迷,一张小脸兴致盎然,“原来是这样。苏小姐果然博文多识,是秦安县里最智慧的女子。” 苏慕言哭笑不得。一碗云吞就是博学多才,秦安县里最智慧的女子? 小孩的世界果然都是天真无邪,纯净美好,不染半点瑕疵。 她想起苏眉在秦安县内第一美人的称号,忍不住自黑了一句:“哪里是最智慧的女子,不应该是最美的女人吗?” 也许苏慕言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带了几分自暴自弃,一下子扎痛了亓官倾城的心。 第30章 雀占鸠巢 亓官倾城放下云吞,朝苏慕言走过来。 他小小的个子还没有长开,哪怕是昂起头,踮起脚,也只有苏慕言肩膀那么高,但是,他仍然站得笔直,望着苏慕言的目光坚定而执着,一字一顿的说道:“苏小姐,我相信你。” “你相信我什么?”一声惑然,苏慕言提高了话音,眼底含着一抹戏谑。 “咳咳,”亓官倾城连着语噎,耳后悄然浮起一抹红晕,眉眼缓缓低垂下来,就连声音也变得越发轻浅了,“苏小姐,不管别人怎么说,我始终相信总有一天,你会成为整个秦安县城里最美、最聪明的女子,会让那些折辱过你的人刮目相看!” 亓官倾城说完这番话,忽然抬起头来,凝望着苏慕言。 那一片俨然如墨池般美丽深邃的瞳湖里,望尽底处,皆是漫天璀璨的星辰,每一颗星辰上都映衬着苏慕言那张微微惊愕住的第一美人容颜。 “你……”凭什么相信我? 苏慕言很想问。 在过往二十多年人生中,她连自己都不曾相信过! 如果不是发生了那件事,意外来到这个虚空的世界,或许,她早已在弹火中化为一堆白骨,粒粒尘埃。 可是,眼前这个素不相识的小男孩竟然选择相信她。 呵! 选择相信一缕雀占鸠巢的灵魂? 蓦地,苏慕言浑身聚满了冷意,不自觉的散了出来,弥漫四周。 亓官倾城敏锐地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端起云吞走到窗前,又自行搬过去一张小凳子,再也不肯理会苏慕言了。 ‘嘎吱’一声,白皙的小手推开了窗户,迎进来片片翠绿色的桃花叶子,夹杂着缕缕细碎的雨丝。 亓官倾城踮起了脚,抱着云吞碗坐到凳子上。 他透过窗户望向外面沐雨的街道,舀起一颗云吞送入口中,一边吃一边开心地晃荡起了小腿。 “苏小姐,外面人迹稀少,有些冷清。不过,翠绿的叶子倒是比较清爽,也算是春雨里的美景了,可以过来看看。” 他话音未落,一阵带着雨意、桃花叶的晨风倏然吹了进来。 在那落英缤纷的桃青叶子中,亓官倾城抱着偌大的云吞碗缓缓转身,满眸尽是幸福的笑意。 他墨色的发丝上沾了少许青冷的桃花叶。 纤长雅致的眉毛上,浓密如羽的眼睫毛上犹挂着冰凉的雨珠儿。 薄唇透着几分病后的苍白,微微向上弯起来一抹月弧儿,恬静美好。 那一张白皙的小脸上,腮帮子鼓鼓囊囊的,正在费力地咬着那一颗超大的云吞,可爱又好笑。 一时间,空气仿佛静止,听不到任何闲杂声音。 苏慕言脚步未动。 她的视线里只剩下清晨碎雨中,那一副‘春风贵雨薄纸窗,翩翩少年素衣裳。怀中犹抱云吞碗,一口半个费思量’的笨拙模样。 这是亓官倾城第一次吃云吞。 新鲜的肉馅儿,银色的虾皮,筋道的白面,鲜香浓厚的汤汁,再加上小少年淡雅的容颜,揉合在一起竟是一副极其美好,充满了治愈风的唯美画面。 第31章 我掉牙了 特别是小少年低着头努力吃云吞,以及云吞散发着烟白的热气,缭绕在小少年面庞上的氤氲景象,不期然的变成了苏慕言眼底里的水墨丹青,成为她此后人生中最为难忘的回忆,也变成了她孤冷心尖儿上一抹不可或缺的白月光。 即使是在多年以后,苏慕言早已誉满天下,富甲一方,身价堪比天朝贵女。 她依然会依稀记起来,在初到这个世界的那个晚上,曾经有一个小少年素衣常服,怀里抱着一碗云吞,在斜风细雨中笑意阑珊,问她可看窗外落雨的风景,可吃热气腾腾的云吞…… ………… “唔!”亓官倾城吃着云吞,忽然面色一顿,闷头哼了一声。 “怎么了?”苏慕言朝亓官倾城走去。 亓官倾城捂着嘴角吐了一口,取出手帕擦了擦,将吐出来的东西送到苏慕言面前,那是一颗断根的牙齿:“我掉牙了。” “什么意思?”苏慕言一脸懵。拔牙? 亓官倾城眨了眨眼睛,解释道:“每个人长大以后都会换一副牙齿。这个年龄大概在六到十二岁。而我今年已经八岁了。” 言下之意,他换牙的时间已经有点拖晚了,但是,尚在正常范围之内。 “原来是小孩换牙。”苏慕言听明白了。 她自小是个孤儿,一直混沌长大,记忆里根本不曾有‘换牙’两个字,也不晓得接下来该怎么办。 “你才是小孩子。”亓官倾城不乐意了,凶巴巴地瞪了苏慕言一眼,说道:“母亲说过,如果牙齿掉了,就把牙齿扔到自家房顶上,然后,天上的仙子就会保佑那个人一生平安、幸福。我……”他犹豫着,问道:“我可不可以回家去扔牙齿?” “苏家已经没有屋顶了。”苏慕言给了亓官倾城另外一个提议,“明玉轩的屋顶如何?” 亓官倾城愕然,低头看地面,说道:“我不想偷别人的幸福。” 苏慕言考虑了几秒钟,同意了:“正好我也打算回去,一起走。” “好。”亓官倾城难得开心,笑容如花绚烂。 然而,话虽这样说,当亓官倾城和苏慕言返回苏宅,看到满地都是风雨过后的春泥、坍塌的墙壁,还有焦黑的屋脊时,仍然不免失望和难过。 亓官倾城握紧掌心,声音闷闷的:“我不该回来。” 他也不该奢求幸福…… 苏慕言走进坍塌的主屋里左寻右找,捡起一个破碎的木制花盆递给亓官倾城,“你把牙齿放到花盆里,我可以替你把花盆扔到屋梁上。” “这也……”太敷衍了。 亓官倾城脑后飞过一排小乌鸦,动作缓慢地将牙齿放进花盆。大概他真的是小孩子,好哄。 苏慕言站在院子中,将花盆往苏家大宅最高的半截房梁上抛去,这是大火过后的漏网之梁。 砰! 花盆命中屋梁,屋梁彻底坍塌了,洒落下来一堆零碎的木屑。 主屋里,一个女人的声音霎时响起来,“大虎,地震了,快跑!” 第32章 以夫为天 田月荣揪着苏清诗的衣领子,将他拽了出来。 苏大虎和苏清月随后跑出来,两个人的头发上还沾着泥土、木屑和青色的小草。 亓官倾城悄悄往苏慕言身后退了一步,探出头来。他不是害怕惹了祸,而是险些忍不住笑意。 不知为什么,他看到苏大虎一家那么狼狈,忽然之间很开心,很痛快。 “阿眉,是你?”田月荣护住苏清诗,确定不是地震以后,脸色陡地撂下来,质问道:“你怎么才回来?不知道弟弟妹妹们还没有吃早饭?哪有你这样当姐姐的。” 苏大虎替苏清月扒拉掉头发上的土块,也跟着说道:“阿眉,你出去了一晚上,是去找食物了吗?” 他说的话有些意思,旁人听不出来,苏慕言却听出来了。 其意有一:身为闺阁女子,就算是家中起火,也不该在外面单独和异性共度一整夜,有损名节。 倘若追究起来,苏慕言是会被族中长辈问责的。 其意之二:既然出去了一整晚,总得有些名堂。比如,去朋友家借银子,到饭馆里讨吃食,遇到大雨被困住了,倒也说得过去。 因此,能否免责,就看苏慕言如何圆话了。 苏大虎不动声色的清理完苏清月头发上的泥土,将苏清月推给田月荣,朝苏慕言走来。 他分明一张笑脸,态度和蔼友好,但是,总给人一抹盛阳之下九月冷秋的压迫感,冷漠,不近人情。 苏慕言冷哼了一声,将手中纸袋扔过去,“四个馒头。” 正好一人一个,不多不少。 “只有馒头?”田月荣接过纸袋,脸色更加难看了。 她懊恼的想着,昨天还有猪蹄子,今天就变成干馒头了。难不成是苏眉记恨她说话难听,故意不买肉? 这个死丫头!一天不骂就上房揭瓦,仇心这么大!! “娘,我不想吃馒头。”苏清诗咬了一口馒头,就把馒头扔地上了。 干巴巴的馒头,一点水分都没有,太难吃了。 苏清月揉了揉空瘪瘪的小肚子,皱着眉头把馒头吃掉一小半,然后抬起头,为难地望向田月荣。 虽然她们昨天也是吃馒头,可是,昨天有肉吃,今天却没有! 啪! 出乎意料,苏大虎一巴掌揍了苏清诗,“混账!谁让你扔东西的?败家孩子!” “哇!”苏清诗被打哭了,钻进田月荣的怀里,委屈的抽噎着。 田月荣心疼孩子,又有点舍不得那白面馒头,软声软语的说道:“你说话归说话,怎么还动手打人?看你把孩子打得……” 苏大虎捡起掉在地上的馒头,将沾了泥的馒头皮撕掉了,把馒头芯递给田月荣,脸色阴沉,“他不吃,你吃!” 田月荣很少见到苏大虎发威,忙将馒头接了过来,又递过去一个新馒头,说道:“你也吃点。” 说到底,她就算是恶劣撒泼,终究也不过是个田里妇人。 在她的世界中,‘以夫为天,以子为荣’,这是谁都无法改变的事实。 第33章 秦安一霸 苏清月转回头去,默默地吃着剩下一半馒头。即使味道不好,也硬着头皮往下咽。 她可是聪明人,才不会像苏清诗那样,被阿爹怒甩一巴掌! 一顿早饭,四个馒头。 又没有苏慕言和亓官倾城的份。 两个人已经熟悉这样的场面,心中再也不起波澜。 田月荣可能是吸取了昨天的教训,想挽回一些好感,她拿着苏大虎从地上捡起来的馒头一分为二,递给苏慕言,“阿眉,你和小城也吃一点?” “不必了。”苏慕言冷淡拒绝。她真的有洁癖。 亓官倾城摇摇头,实话实说:“我选择饿着。” 他倒是没有什么洁癖,被关在地窖里三年,什么蛇虫鼠蚁都见识过了。不过,掉在泥里的馒头哪有云吞好吃? 早在进家门之前,苏慕言就已经答应亓官倾城了,等到她们回去后,还会再吃一顿云吞。 场面有点尴尬。 田月荣拿着馒头给也不是,收也不是。她没想到亓官倾城说话这么直,一点台阶都不给她下。 哼!不吃就不吃,饿死算了。 苏大虎狼吞虎咽了一个半馒头,总算垫个半饱。他站在苏慕言身后若有所思,片刻后才询问道:“阿眉,你昨天在哪里过夜?” “明玉轩。”苏眉并不打算隐瞒这个事实。反正,苏大虎一去打听就能知道。 “明玉轩?就是那个半两银子一晚上的明玉轩?你以前总去的地方?”苏大虎接连三问,眼底冒着光。 他记得,苏眉以前在明玉轩赏了不少银子。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要回来一些。 “嗯,”苏慕言轻点了点头,她明白苏大虎的意思,一定又是动了歪脑筋,索性直接断了苏大虎的念想,“不过,是林家大小姐替我付了一个晚上的房费。” “林家大小姐?”苏大虎仔细想着,霍然记起来了,“就是那个秦安一霸林玉英?” 苏大虎不由得心惊。 他听过不少关于那位林家小姐的传闻,比如霸凌同袍,夜夜笙歌,常年流连烟花草馆,好像还曾经和苏眉抢过一个戏子!! 那个戏子叫什么名字来着? 梅仙瑶!! 苏大虎惊出一头冷汗,“阿眉,无缘无故的,她为什么替你交房钱?现在,我们可斗不过他们林家!” 苏大虎不是畏惧林玉英,一个商家小姐有什么可怕?他畏惧的是屹立在林玉英身后的整个林氏家族。 在秦安县,这个远离天子皇都的偏僻小城里,古老的林氏家族与苏商这样的后起之秀是完全不同的经商世家。 两者的贸易范围大致相同。只不过,一个是官办之族,一个是民生之家。其中利益往来,人脉关系,大有不同。 这一点,从苏商一夜之间陨落,烧得连个渣子都不剩的凄惨状况就能窥视一二了。 苏大虎担心苏眉再去招惹林玉英,到时候倾家荡产是小事,万一一大家子人都被连累进了大牢才是大事。 “阿眉,你听我一句劝……”苏大虎还想再说几句,结果,忽然被一张银票挡住了视线。 第34章 挨了巴掌 那是一张盖了通运宝印的百两银票。 苏大虎伸手一抓却没抓住,只能望着那张银票空瞪眼,心都跟着晃悠了一下,“阿眉,这是哪里来的银子?” 苏慕言用两根手指夹着银票在苏大虎的面前晃了晃,说道:“这是亓官倾城……” “原来是小城的银子,天,这么多?”田月荣一听就跑过来,不由分说,上手就抢。 苏慕言后退一步,同样避开田月荣,表情冰冷,说道:“等等。银子可以给你,但是,” “但是什么?我们都是自家人,小城年纪那么小,哪里懂得用银子?还是把他的银子放在我这,也好留些日子。”田月荣打断了苏慕言的话,又去抓银票。 她的内心万分激动。 整整一百两银子,可以给苏清诗和苏清月买很多大米和肉。对了,外面正在下雨,还能再买两件新衣裳。 “不是他的银子,”苏慕言讨厌别人打断她的话。 田月荣终于停止想象,迟疑着:“那是你的银子?” “也不是我的银子。”苏慕言说道。 “那是捡来的银子?”田月荣在这一刻笑成了一朵绽放的花。她转头看向苏大虎,第一次夸奖苏慕言:“果然,还是我们家阿眉有福气,出去一趟就能捡到一百两银子。” 说着,她不免有些异想天开,看向苏清诗和苏清月,像是逗小孩儿似的,说道:“你们两个也学一学,没事都出去走一走,万一也能捡个一百两银子呢?到时候,咱们家就有三百两银子了。” “这是倾城和我的卖家银。”苏慕言冷冷一语,浇醒了田月荣的美梦。 田月荣难以置信,“卖、卖家银?谁会买你们两个?” 一点都不值钱!!! 亓官倾城眨了眨明亮的眼,白皙的小手抓住了苏慕言的衣角。把他卖了?真卖了? 苏慕言低头凝了亓官倾城一眼,她轻轻地揉了揉亓官倾城的头发,淡淡开口,唇畔逸出三个字:“林玉英。” 苏大虎身影猛地一震,一步跨了过来,抬手朝苏慕言打去:“你为什么一定要去招惹她?我早就警告过你――” 啪! 话音未落,亓官倾城的小脸上泛起一片枣红的痕。 亓官倾城挡在苏慕言面前,替苏慕言挡下了苏大虎的一巴掌。 所有人都被眼前发生的一幕惊呆了。 苏大虎止住话语,五根手指隐隐作痛。他竟然真的打了? 田月荣害怕地捂住嘴巴,不敢出声。往常,她最多是往苏眉身上拍几下,从来不敢用力气。 毕竟,远在京都,天子皇城脚下,还有那么一户权势滔天的金贵人家…… 苏清诗原本是蹲在地上,饿得头晕。 当他听到那一声清脆的巴掌响后,直接坐到了地上,嘴巴张成了鹅蛋型。 真好看! 那小子的脸上出现了一朵红梅花…… 苏清月一口馒头卡在喉咙里,咽不下去,吐不出来。 她像是热锅上的小蚂蚁,握着小拳头不停地敲打自己的心口,急得满地找水喝。 第35章 嗟来之食 苏慕言蹲下身,看着亓官倾城脸上的巴掌印,神色复杂,说道:“很疼。” 亓官倾城摇摇头,眼底清澈如水,“不疼。” 他转过身,伸开双臂挡在苏慕言面前,努力踮起脚,昂起头,一张微红的小脸迎着斜风细雨,冻得冰凉,黑曜石般的美丽眼眸里不再浮现美丽的星辰,而是一层又一层愤怒的涟漪,“你,不许打她!” “你说什么?”苏大虎还没有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他不过是正常一问,可是,听在别人的耳朵里却胜似威胁。 亓官倾城明显被惊吓到了,心口起伏的厉害,说话也失了底气,“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想打人,不许打她,你、你可以打我!” 他还小,不知道疼。就算真疼,长大也会忘记。 可是,苏小姐不同,已经忘不掉了。 “……”苏大虎默默无言,一副受了挫败的样子。对于一个小孩子,他真下不去手。 苏慕言将亓官倾城扯到身后。大概,这个小男孩是个宝藏。 “我没事。”亓官倾城轻声说。 “嗯。”苏慕言走到苏大虎面前,目光冷冷直视着。 苏大虎被苏慕言盯得发怵,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你想怎样?” 苏慕言眉眼间泛着冰凉,一点都不忌讳别人听到她的话,直呼其名:“苏大虎,这一巴掌还了你对苏眉十三年的养育之恩。” “什么意思?”苏大虎感觉事态有些失控了,正向着非常严肃的方向发展。 田月荣也害怕了。 她联想到昨天亲戚过来讨债,都说‘苏眉吊死在城外十里坡’的话,不由得脊背发寒,阴森森的,“阿眉,你在说什么傻话?什么养育十三年之恩?你不是还好好的活着?” 如果是死了,也别来祸害她们,又不是她们害死苏眉的。 田月荣真的害怕了。 苏慕言睨着田月荣,眼神冷冷淡淡,透着阴沉的光。 她将银票送到田月荣面前,声音轻浅,似白云缥缈,充满了蛊惑:“林玉英买下了我和亓官倾城。银票和人,你们自己选。” 离开苏家,是苏慕言迟早都会做出的选择,现在不过是稍微提前了几日,并无不妥。 “什么?”田月荣伸向银票的手倏然停住,手指头动了动,缓缓攥紧了。相对于银票,她似乎更加倾向留住苏眉。 亓官倾城扯了扯苏慕言的衣角,抬头望着她,忧郁地皱紧了眉头。怎么可以将他卖了? 不过,大庭广众之下,他不会公开询问这件事,或许会打乱苏慕言的计划。 苏慕言朝亓官倾城点点头,再次看向田月荣,抛出诱惑的橄榄枝:“机会只有一次,失不再来。你们好好考虑。” 田月荣不敢去接银子,快走几步来到苏大虎身边,小声说:“大虎,我拿不定主意。” 苏大虎正在权衡利弊,内心有些犹豫。 他想着,如果收下银票,以后就和苏眉没有关系了,有点得不偿失。可是,如果不收,怕是连当下都熬不过去。 嗟来之食,怎易咽之? 第36章 欺人太甚 苏大虎正纠结着,忽然被田月荣软绵绵一唤,顿时热血沸腾,所有私心都爆炸了。他当即就下了决定,指着亓官倾城对苏慕言说:“行,银子给我,他交给你。” 人都是自私的。 他自己的孩子都养不活,为什么还要去考虑其他人的处境? “好。”苏慕言一口应下。 她从背包里取出事先写好的卖家契递给苏大虎,提醒道:“你是识字的人,仔细阅读后,按个手印就可以了。” 苏大虎一目十行,快速看完卖家契,说道:“朱砂。” “没有。”苏慕言轻轻摇头,递过去一把匕首。她玩味儿地看着苏大虎,薄唇掀起一抹凉笑:“敢吗?” 好歹也甩了她一巴掌,多少都得付出一点代价。 “你!!”欺人太甚!! 苏大虎狠狠咽下后半句话,接过匕首割破食指,按下一个血红的手指印,说道:“银票拿来。” “等等,”苏慕言指尖儿一旋,拈着银票旋开一朵漂亮的指花,她挑挑眉梢,朝田月荣瞥去,说道:“还有她的手印,一起。” 这个女人平时没少欺负苏眉,今日撕破脸皮,断了关系,总得留个纪念。 苏慕言从不否认她是一个坏人,一个彻头彻尾坏到骨血里的人! 田月荣把手缩回衣袖里,连连后退,“大虎,不行,我晕血……你别、别,啊!” 一声尖叫,苏大虎割破田月荣的手指,也在两张卖家契上按下血手印。 与此同时,苏大虎和苏慕言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苏慕言将一百两银票完完整整地送到苏大虎手上。 “苏老爷,告辞。”苏慕言抱拳以礼,绝不拖泥带水,拉着亓官倾城转身离去。 事到如今,亓官倾城再笨也明白了事情真相,心中不免宽慰。 原来苏小姐并未卖他。 也就是说,中午可以再吃一碗云吞了? 他很开心。 小少年一直惦记着的,始终都是那一碗汤汁上荡漾着翠绿色葱花、四五粒芝麻,还有一二滴香油,色香味俱浓的鲜肉云吞。 “苏小姐,万一他们后悔了怎么办?”走出苏宅大门,亓官倾城疑惑地问。 苏慕言轻轻眯眸,眸底泛起幽幽寒光,她似是早有谋算,并不担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待到日后锦鲤之时,总会再见面。” “我不想再见到他们。”亓官倾城的声音降了下去,轻声说:“他们会打人。” “你害怕?”苏慕言问。 “不怕。可是,我会疼。”亓官倾城揉了揉红肿的脸颊。苏大虎的手劲儿太大了。 “谢谢你。”苏慕言唇角挂着一抹淡淡的笑。 “不客气。”亓官倾城扬着眉梢,很骄傲。 “从今往后,过去的事,不计较了。”苏慕言望着两个人的卖家契,仿佛看到了遥远的未来。 “当然。”亓官倾城不希望苏慕言扫兴,他重复着苏慕言的话,仿佛要把苏慕言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烙印在记忆里。 在这个万物复苏的季节,微风不燥,细雨霏霏。 苏小姐说,从今往后,过去的事,不计较了。 ………… 第37章 孺子可教 苏慕言和亓官倾城一起返回明玉轩。 两个人一进门就被郑万年给拦住了。 “苏小姐,你总算是回来了。”郑万年一副马上被折磨而死的模样。 “什么事?”苏慕言问道。 郑万年用手挡住嘴巴,压低了声音:“是林小姐。” 苏慕言微微皱眉,语气不善,“她又在折腾什么?” “啊?”郑万年诧异苏慕言的说话态度,等他反应过来时,苏慕言已经带着亓官倾城上楼了。 他连忙快跑几步追上去,“是这样的,今天早晨……” 郑万年罗里嗦的说完整件事情的经过,总结起来就一句话:林玉英想吃锅包鱼了。 他很纳闷,“苏小姐,你们贵族小姐的胃都那么好?一大早上食味儿未开,就又酸又甜的,也不怕把胃给吃坏了。” 咚! 前方,苏慕言忽然停住脚步。 郑万年正啰嗦着,一个不防脚步趔趄,朝苏慕言撞去。 苏慕言侧身避开他,顺手拉走亓官倾城。结果,郑万年撞到墙壁上,脑门儿撞出一个大包。 “真疼。”郑万年揉着脑门儿,万分不解:“苏小姐,你这是闹得哪一出?” “郑掌柜,稍后借厨房一用。”苏慕言话音冷淡,对郑万年脑门儿上的肿包视而不见,没有半点同情。 “行,没问题。只要能让林家小姐消停了,我借给你都没问题。” 郑万年感觉自己倒霉透了。 以前,他也没发现林家小姐是个喜欢折腾的主子。不过转念一想,他好像也没发现苏家小姐是个会做菜的厨子! “我不需要。”苏慕言婉拒了郑万年的好意,她暂时还看不上这位油嘴滑舌的郑掌柜,“不过,一切花费……” 借用厨房,备膳食材,烧火用料,总归都需要银子,不得不谈。 郑万年秒懂苏慕言的意思,当下给出保证:“苏小姐,请放心,所有相关花费都会拨在林小姐账上,哪怕一个铜板都不会和你有关系。” “多谢,”苏慕言推开房门,刚迈进一步又退了出来,“郑掌柜,劳烦再送来一碗云吞。记得,馅儿多一些。” 房间里有药箱,冰敷之类就不用准备了。 “再?”郑万年卡了一两秒钟,再次秒懂苏慕言的意思,“好,我马上吩咐厨房去煮云吞。你放心,这银子自然也会拨在林小姐账上,哪怕一个铜板都不会和你有关系。” “郑掌柜,”苏慕言话音微顿,笑而不语。 “苏小姐,还有什么事?”郑万年满脸堆笑。 “孺子可教。”苏慕言说完,转身走进房间。 她领了郑万年的好意,尽管这份好意只有三四分诚意! ………… 胡辣汤,国内北方早餐中传统汤类名食。 滋味甜辣,辣中间杂着梨子的清酸,是清晨醒来,开胃入腹的最佳餐点。 ………… 厨房里,房门紧闭。 外面挂上了‘请勿打扰’的木牌。 灶台洁净,炉堂内烧起柴火。 苏慕言站在案板前忙碌着。 一碟干红辣椒颗,研磨成碎。 第38章 未雨绸缪 两颗鸡蛋‘清、黄分离’,顺时针搅拌均匀,放一旁待用。 二两羊肉,半两猪里脊切碎丁,置油锅中炸至酥金色。 半颗酸梨子去掉梨核,切小块,用纱布包裹起来,捣成烂泥,挤出酸汁。 最后,静置半碗土豆淀粉,配好麻椒、胡椒、咸盐等调味料,烹饪一分半左右时间,一碗香浓酸辣的民间风味‘胡辣汤’就出锅了。 郑万年依旧躲在窗外偷看苏慕言做菜。 那满厨房的酸辣味儿勾起了他肚子里的馋虫,馋得他抓心挠肝,浑身上下都直痒痒。 一个店伙计刚好路过,发现了郑万年,“掌柜的,您在看什么?” “嘘!”郑万年捂住店伙计的嘴巴,将店伙计掳到厨房外,摆摆手,“去,赶紧干活去。没事别来这里。” “是,”店伙计端着盘子跑了。 郑万年轻咳两声,整理了一下头发,又拂顺衣袍。他四下左右看了一圈,发现没人过来,这才又蹑手蹑脚地跑回厨房,继续观看。 “咦?人呢?”郑万年逮了个空。 厨房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酸辣味儿,可是,苏慕言却早已不知去向。 不过,灶台上倒是留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胡辣汤。 还是老规矩。 苏慕言留下一碗吃食,给郑万年尝尝鲜。 郑万年端起汤碗一口气喝了好几口,酸甜麻辣的味道让他出了一脑门儿的热汗。什么风寒之症,在这一刻全都变成热汗淋淋散开了。 他只觉得皮肤上每一个毛孔都蒸腾着热气。这种滋味难以形容,但是,当真令他舒坦极了。 “嘿嘿,”郑万年接连几口将胡辣汤喝完,感觉占了很大便宜。因为他每次吃东西都不用花钱。 殊不知,这正是苏慕言酝酿已久的未雨绸缪。 苏慕言端着胡辣汤走上三楼。其间,她停下来,透过楼梯空隙看到偷偷摸摸钻进厨房的郑万年,哼笑了一声。 她的小鱼儿,已经上钩了。 ………… 三楼,明月雅阁。 婢女小春伺候林玉英梳洗完毕,正在为林玉英更换常衣。 今日,林玉英心情不太好。 小春为她挑选了三四套衣裙,都入不了她的眼。 苏慕言端着胡辣汤走进屋子时,正赶上林玉英在训斥小春。 林玉英气极了:“你是不是眼睛瞎了,一件入眼的衣服都挑不出来?本小姐留你何用?” “小姐,求求你不要赶我走。”小春喏喏应答,胆颤心惊。最近,自家小姐是越来越难伺候了。 “那件黑色的。” 房间里响起一道冷淡的声音,不知何时,苏慕言已经走到屏风里面来了。 她指着一件黑色常服,说道:“黑色不错。” “是你眼瞎,还是我眼瞎?”林玉英正在气头上,对谁说话都不客气。尤其是一想到锅包鱼还没吃上,她就更来气了。 “不是前者。”苏慕言从不惯着坏脾气的富家小姐,说道:“黑色不错,适合吃早饭。” 胡辣汤的调料味儿重,倘若淋了一滴油点子在衣服上,着实不太好洗。 第39章 梨子酸味 “你故意找茬?”林玉英话未说完,就闻到房间里飘荡着一股热辣的味道,好像还有点梨酸。 这份梨子酸味是苏慕言自己研磨出来的味道,并非胡辣汤本身的汤味。 酸味,一则开胃,二则提鲜,是上好的味觉搭配。 昨天,苏慕言在替林玉英做锅包鱼的时候,就发现林玉英的饮食状况不太好,因此导致体形偏瘦,走起路来轻飘飘的,就像是古人裹了小脚一般,下地没有三两重心。 长此以往下去,林玉英怕是会英年早逝,不过二十岁便香消玉殒了。 苏慕言盘算着时间,林玉英今年十五岁,年初刚过成人礼,眼下正是媒人踏破门槛之际。 倘若能认真调理,活过二十岁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幸运的话,还能生个一儿两女,凑足一个好字。 “我的锅包鱼在哪里?”林玉英脸色难看,指了指那件黑色常服,又来了脾气:“死丫头,还不伺候我穿衣?” “是,小姐。”小春急忙把屏风往外推了推,挡住苏慕言的视线。 苏慕言很识趣,退回餐桌旁。 她没心思去看小姑娘换衣裳。 不过,话说回来,林玉英的腰真是纤细。大概,一尺六? 林玉英换好衣服走出屏风,看到餐桌上的胡辣汤,皱眉道:“这是什么?” “胡辣汤。”苏慕言说道。 “难吃死了。”林玉英不想动筷子,嫌弃至极:“快端下去。” “等等,”苏慕言唤住小春,示意小春将胡辣汤放下,“林小姐,你不尝一口怎么知道难吃?” “看样子就难吃。”林玉英撇撇嘴。 “林小姐,你长得真好看。”突如其来,苏慕言夸奖道。 林玉英被人当面夸奖,脸色一红,“本小姐当然好看,这还用得着你说?” 她一向都知道自己容貌绮丽,五官小巧精致。如果不是苏眉盛名在外,这秦安县城第一美人的称号自然会是她的。 不过,还好苏眉现在破相了,没什么杀伤力。 林玉英瞅了一眼苏慕言眉心处的血疤,唇角悄悄扬起,很得意。没错!就是她比较美。 “但是,”夸赞之意陡然直降,苏慕言如实说道:“你并不是一个好人。” “你胡说!!”林玉英一下子站起来,气得小脸通红。 苏慕言不以为然,存心戳林玉英的痛处,“秦安一霸,难道不是你?” “我!”林玉英语噎。其实,她知道这个私底下的称呼。 小春拿起茶杯又想往苏慕言脑袋砸去,但她想到上次的结果还是忍住了,改为口头训斥:“苏眉,你怎么说话呢?信不信我,不,信不信我家小姐一根手指就能戳死你?” 苏慕言抱着双臂往前一步,来到小春面前。 她伸出两根手指,像螃蟹钳子一样比划两下,笑了:“来,我倒要看看你家小姐怎么用一根手指头戳死我。” “你……”小春不敢再讲话,退到林玉英身后,抱怨道:“小姐,你看她说话多难听。” “闭嘴,”林玉英怒声道,“苏眉,你太过分了。” 第40章 从不认命 “过分?”苏慕言摊摊手,不计较了。 她一向都是大方的人,讲究理性沟通:“林小姐,好看的人不一定是好人,不好看的食物也不一定难吃。你见多识广,总不会连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懂。” “哼!我当然懂!”林玉英暂时消火,坐了下来。 “小姐,”小春不知道到底该不该盛汤。 “半碗。”林玉英说道。她饭量小,根本吃不下一碗。 小春盛了半碗胡辣汤放到林玉英面前,仔细闻了闻,不觉惊喜:“小姐,有肉香,原来是肉汤。” “真的?”林玉英拿起勺子舀了一勺胡辣汤送入口中,认真品尝。 一勺,两勺,三勺…… 林玉英一直都没有说话,只不过脸色却渐渐变得好起来,吃饭的速度也变快了。 等到半碗胡辣汤见底,她才放下勺子,终于开口说话:“小春,半碗。” “是,小姐。”小春开心不已。她家小姐终于乖乖吃饭了。 苏慕言的胡辣汤一共是三人份量,除去留给郑万年的一份,剩下的便是双人套餐。 她原本想着,以林玉英那富人娇小姐的饭量最多只能喝一半。结果喝到最后,汤碗里竟只剩下小半份。 林玉英独自一人,吃了一人半份量的胡辣汤。 当真是神级打脸! “不吃了。”林玉英接过手帕擦拭唇角,余光暼到小春流口水的模样,良心发现,说道:“剩下的给你了。” “是,谢谢小姐。”小春鞠躬行礼,端着剩下半碗胡辣汤跑去厅外用餐。 从昨晚到现在,她什么东西都没吃过,快饿死了。 林玉英吃过早饭,冰冷的胃被浓郁的胡辣汤烫得暖暖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许多,“苏眉,我今天中午吃锅包鱼。” “可以。”这一次,苏慕言没有拒绝林玉英,但是,她提出一个条件。 她将卖家契递给林玉英过目,“我和亓官倾城的卖家契,你看清楚些。” “我没说过林家缺人。”林玉英拒绝强买强卖。 虽然,几百两银子对她来说不是难事,可是,雇用一个家道中落的富户小姐来当使唤丫头,难免落人口舌,留人话柄。 苏慕言从林玉英手上拿回卖家契,折叠好后放进随身口袋里,“我也没说过会去你林家。” “你到底什么意思?”林玉英有些费解。 “这是一个美丽的谎言,用来诓骗苏大虎和田月荣。”苏慕言直言不讳,根本就不避忌林玉英,“有朝一日,他们若是来问,你可别露馅了。” 啪! 林玉英一巴掌拍在桌面上,神色冷厉,“苏眉,我乃堂堂林家大小姐,凭什么为你圆谎?你不过就是一个落魄小姐,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得寸进尺?” “是没资格。”苏慕言如实说道。 家道中落?她认。 落魄小姐?她也认。 美人破相?她更认。 那都是苏眉的命,苏眉已经认了。 可是,她苏慕言,从不认命! “苏眉,你到底想说什么?”林玉英是一个急脾气的人。 第41章 天下之大 林玉英生平最讨厌的一件事就是和慢性格的人交往。说话慢吞吞,说一半,留一半,简直就是大喘气,能活生生的把人逼疯。 苏慕言淡淡笑着,“林小姐,稍安勿燥。我的目的很简单,只有两个字,合作。” 林玉英打量着苏慕言,她想猜透苏慕言的计划,也在考虑苏慕言的价值,“你值得本小姐合作?” 苏慕言轻轻敛唇,眉宇间挑起一抹恣意狂傲,深邃的眼底墨色如染。她缓慢地凑近林玉英,极其轻浅地说了八个字:“天下之大,舍我其谁!” 强大的气场瞬间爆发。 苏慕言的身上弥漫着不可一世的张狂,仅一瞬就烧烬了周围所有人的气势,如女王睥睨天下,高高在上。 林玉英被那股突然迸发出来的王者气场震撼到了,沉默半天,支吾着说:“你、你先离我远一点。” 她不想挨打。 “好。”苏慕言优雅坐下,等待林玉英考虑清楚。 “你想合作什么?”林玉英心有余悸,总是觉得不妥。可她偏偏又想看看苏慕言到底在耍什么鬼把戏。 苏慕言打开背包取出一份简易计划书递给林玉英,“方案有三个,取决于你的投资意向。” “投资?”林玉英第一次听说这个词,不太理解。 “花钱数量。”苏慕言换了一个通俗易懂的说法。 林玉英赏了她一个大白眼,“就知道钱。” 苏慕言不作辩解。 她初来贵宝地,一见面就要房没房,要车没车,家里的花花草草全都变成黑炭,额头上还顶着一块破相的疤。现在,连自己都卖掉换银子了。 恕她小财迷心思,除了钱之外,还真不知道该懂点什么。 林玉英看完计划书,瞬间有一种眼界大开的感觉。 以前的她,难道是青蛙? 如果苏慕言得知林玉英的这个想法,她一定会怼上一句:不,你那是蛤蟆。 苏慕言的计划书成功取得了林玉英的信任。 不过,林玉英手中的私房钱有限,只能暂时先选择一个小模式合作:早餐店。 在秦安县,百姓们很少遇到天灾人祸。 大家衣食富足,兜里银子宽松,十分适合早餐店的经营理念:消费水平不高,适合全家一起吃早点。 林玉英把小春唤过来,将随身携带的二百两银票全部都交给苏慕言。 她提前和苏慕言订下协议:“如果早餐店盈利,你我三七分成,我七你三。如果失败,就再多二十五次锅包鱼。” “ok。”苏慕言没有意见。 人家出钱她出力,顺便还能得三成收益,是她占了便宜。 “ok?什么意思?”林玉英简直晕死。这个苏眉太讨厌了,总是说一些她听不懂的话。 “同意。”苏慕言这次不说外文了。她得改掉随口说字母的毛病,免得惹人怀疑。 “好,我们签字画押。”林玉英吩咐小春把合同拿上来。 苏慕言大笔一挥,在合同上签下苏眉的名字,按上她的手印,“林小姐,合作愉快。” 第42章 头号坏蛋 林玉英看到苏慕言如此痛快就把合同签了,心里有点不平衡。她的定价是不是太低了?要不,二八分成? 苏慕言一看林玉英的表情就知道林玉英心里的想法,只好故意装作委屈的样子,和林玉英抢油水:“林小姐,如果日后盈利不错,是否能够重新分成?比如四六?” 按理来说,她只要求提高一层,并不多,建议合理。 “不行!你想都别想!”林玉英瞪了苏慕言一眼,护食的很,“小春,还不赶紧把合同收起来!” 小春刚把胡辣汤碗送下去,前脚还没踏进门,就听到林玉英火急火燎的命令,急忙连跑带颠地冲了过去,抱起合同就不撒手,“是,小姐。” 苏慕言心里笑开花,表面上隐忍低调,淡定从容。她不再争论:“行,不提了。” “哼!”林玉英冷哼一声,心中十分痛快。 想跟她斗,从她手里抢银子?想得美!她多一分都不会给! 苏慕言看到眼前剑拔弩张的气势,还有林玉英和小春一副恨不得吃了她的样子,索性告辞,不留下来讨人嫌,“林小姐,我先出去了。” “等等,”林玉英又站起来,一张小脸气鼓鼓的,像是生气中的河豚,“中午吃什么?” “锅包鱼。” 苏慕言记得她们已经讨论过这个问题了。 “现在不想吃了。”林玉英的大小姐脾气一上来,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苏慕言不太喜欢林玉英嚣张跋扈的气焰。 不过,拿人钱财,与人做饭。她不会和银子过不去。眼下,林玉英就是她和亓官倾城的衣食父母,务必善待,善待! 她提了一下眉梢,好整以暇,“你打算吃什么?” “可以点菜?”林玉英彻底惊讶住了。 她从不知道苏眉会做饭,而且,好像还是个不错的大厨。 “ok。”如果林玉英想点菜,苏慕言自然也不会介意。 她相信实力能够创造价值。 不过,她这随口说字母的毛病,真得改! “噢,那我点了。”林玉英再次听到‘ok’时,表情已经没有那么惊讶了,理所当然地接受了苏慕言的外文话。 她心里琢磨着怎么才能好好折磨苏慕言一番,便朝小春招了招手,“过来。” 小春收好合同后,立即跑过来,“小姐,有何吩咐?” “想个菜名,最好是没吃过的。”林玉英悄悄耳语。 小春一愣,为难地说:“在咱们秦安县城里,哪里还有小姐你没吃过的东西?” “当然没有。”林玉英自豪不已,一张漂亮小脸上写满了坏主意,“所以,本小姐才让你想!不然,怎么折腾那个坏家伙。” 经过几次相处,林玉英俨然已经把苏慕言列为‘头号坏蛋’,相爱相杀! 小春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小姐,您吃过那么多菜都想不出菜名,我就更想不出来。” “没用的东西,一边去。”林玉英斥了一声。看来,在整人这方面,还得她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第43章 下不为例 “林小姐,你还没想清楚?”苏慕言等得烦了。 她估算着时间,亓官倾城应该已经吃完云吞了。再见不到她,小家伙可能会着急。 “我想好了,中午要吃这道菜。”林玉英咳了一声,摆好高傲的姿态,得意地说道:“你可听好了。是肉不是肉,是瓜不是瓜。” “林玉英,你故意找茬?”原封不动,苏慕言把林玉英的话送还回去。她从不惯着这种娇惯任性的大小姐。 林玉英瞬间坐直身板,脊背僵成一条笔直的线。她指着苏慕言如临大敌,明明心里害怕,却又强撑着不愿意认怂:“你、你不许打我。” 她发现一件特别好玩的事:只要苏慕言喊她全名,那就是被她惹急了,真有趣! “不敢。”苏慕言扬眉冷笑,眼底飘过一抹恶意,“林玉英,你就不怕我在饭菜里下毒?” “你敢!”林玉英身子一软,险些从椅子上摔下去。幸好小春眼疾手快,扶住了她,可她仍然嘴硬:“我若是被毒死了,你也活不成了。” “光脚不怕穿鞋的,你威胁我?”苏慕言说话的时候,每一根头发丝都带着不可一世的慵懒,无所畏惧。而且,她真的会说到做到。 林玉英吃了一个哑巴亏,无话可说,开始胡搅蛮缠:“是你说的,可以点菜。” “没错。”苏慕言承认她说过那句话。 她倾身靠近林玉英,整张面庞在林玉英的眼底里无限放下,越来越近,无形中弥漫着威压:“所以,下不为例。” “……”林玉英不由自主的点点头。 这一次,她又战败了。 苏慕言离开后,明月雅阁一片寂静,无人言语。 许久,林玉英忽然推了推小春,说道:“你赶快回家把我哥叫过来,就说中午请他吃饭。” “是。”小春说完才想起来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提醒道:“小姐,大公子昨天已经被苏眉揍骨折了。” “没关系。让人把他抬过来。”林玉英毫不在意林玉书的伤势。 小春只好低身挽了个手,“小姐,您对公子真好,时刻惦记着公子。” “谁惦记他?我是让他过来试菜!”万一,菜里真有毒怎么办? 林玉英没办法彻底相信苏慕言。 对于苏慕言的人品,一九开。 她只敢相信一层! ………… “苏小姐,你回来了?”亓官倾城听到走廊外传来的脚步声,跳下椅子,跑到房门前去迎接。 房门自内打开,迎面而来一股小葱云吞味儿。 苏慕言走进房间,内心稍暖。 在亓官倾城替她挡住苏大虎的那一刻,她有些动容。 不论是在苏慕言的世界里,还是在苏眉的世界里,这是第一次有人替她出头,为她说话,争着挨打。 哪怕,那个替她出头的人仅是一副瘦小的躯壳…… 哪怕,她本身已经强大到无所不能,无所畏惧…… “你吃饱了?”苏慕言收起闲杂心思,替亓官倾城拢顺耳鬓边的碎发。 古人大多喜爱蓄长发。 思想源自于‘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 第44章 过来涂药 亓官倾城的长发已经垂过腰线,想来三年有余,定是一次未曾打理。 亓官倾城站在苏慕言面前,昂首望着她,清澈的眉眼里透着灵气,“我吃饱了。” 苏慕言注意到亓官倾城的脸颊仍带着几分红肿,问道:“没上药?” “我清洗过了。”亓官倾城讨厌药味儿。他不喜欢,却没有开溜,而是等待着苏慕言的决策。 如果苏慕言让他涂药,他会勉为其难,试一试。 “你不乖。”苏慕言关上房门,打开药箱取出一支软膏,“过来涂药。” 亓官倾城像一只小乌龟慢吞吞地移过来。他吁了一口气,小心翼翼的说:“就一次,好不好?” “嗯。”苏慕言淡然应着,仿佛心无波澜。 如果肿痛未消,自然会有第二次。 她从来都不是一个好说话的人。 涂好药后,亓官倾城果断转移话题:“你没吃早饭?” “忘记了。”苏慕言没有吃早饭的习惯。像她这样的人,字典里根本就没有‘早餐’二字。 亓官倾城快步跑回餐桌,再回来时,手上多了两个肉包子,“给你留的。” “你不吃?”苏慕言接过包子,咬了一口。包子馅儿很暖,汤汁很多,却并不烫舌。 “我吃云吞了,”亓官倾城脸色微红,避开了苏慕言探究的目光,说道:“全部吃了,一个都没给你留。” 苏慕言哼笑一声,还给亓官倾城一句话:“你吃独食。” 亓官倾城小声说:“可是,我感觉包子比云吞好吃。” “……”苏慕言微微怔愕。 她喜欢这个答案,是小惊喜。 ………… 吃过早饭,苏慕言在外厅小榻上休息了半刻钟。 亓官倾城在卧房里睡着了,他连苏慕言起身离开房间都没察觉。 临出门前,苏慕言特意交代酒楼小二柱子:“不准打扰小公子休息。” 小家伙年纪小,本来就是贪吃嗜睡的时候,昨夜又跟着她跑来跑去,此时已经累瘫了。 柱子早就被郑万年嘱咐过‘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得好好关照这两位主子’,当即连连点头:“苏小姐放心,小的一定会守好房门,不会让任何人进去。” 一道白色的衣影停在走廊尽头。 壁烛闪烁,长廊幽深。 一缕缕昏暗的烛光落在那人身上,不期然地拢出些许朦胧的雾。 那人白纱遮面。 那人白衣似雪。 那人墨发如瀑,发丝随意散落在修长纤细的半尺腰间…… 梅仙瑶!! “梅公子,您来了?”柱子躬身行礼,主动打招呼。 “嗯,”梅仙瑶话音冰凉,一如山峰上的清泉水,透着入骨的冰意。 他眼神淡漠,不杂喜悲,轻轻往屋内瞥了一眼,旋即收回视线,看似随意的问道:“屋子里的人是什么大来头,竟然劳烦你在这里伺候?” 一间屋子,一名仆人。 好大的排场,当真阔气! 第45章 美食佳品 柱子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回答道:“梅公子,您误会了。屋子里的小公子并不是什么大来头,只不过掌柜的提前交代了一番,需得好生伺候。” “什么名姓?”白色的衣袍从柱子面前盈盈飘过,美似一缕秋水,风姿绰约,灼灼其华。 梅仙瑶走过柱子身边,脚步未停,话音浅薄,仅有他们两个可以听到。 “这个……”柱子犹豫了一下,躬身道歉,“梅公子,对不起,小的至今还不知道那位公子的名字。” 柱子说的是实话,就连郑万年都不知亓官倾城的名字,更何况是他? “罢了,日后总有机会。”雪色的袍袖轻轻一拂,摊开的掌心里存着半两银子。梅仙瑶步履翩然,似风离去,话音极淡:“赏你的。” “多谢公子。”柱子朝梅仙瑶离开的方向鞠了一躬。 半两银子啊! 够他攒起来,回乡下娶媳妇了。 ………… 一楼厨房里,苏慕言倚在窗前,支着下巴发呆。 她在考虑林玉英的午饭,是肉不是肉,是瓜不是瓜? 林玉英这货怕是个傻子! 庭院外,一辆新鲜的运菜车驶进来,停在厨房门口。 负责进菜的伙计王二拿着菜本走出来,围着运菜车转了一圈,说道:“李老板,还是老规矩,黄瓜、青椒、柿子、大白菜各一筐,小葱、大蒜、胡萝卜各半框。生姜、麻椒等调料各来一斤就行了。这两日阴雨连绵,客人不多,咱们囤的菜也就少了,不好意思。” “客气,客气。明玉轩是我们的老主顾,风评一直不错。遇见个天生水多的时候,谁都能理解。如今,生意不好做了。”李明达感慨道。 “可不是!多谢您体谅。”王二陪着笑脸,又说:“对了,价格还是一样?” “早就不一样了。”李明达摆摆手,“如今,每斤肉菜上涨了三文钱,每斤素菜上涨了一文钱。我和老郑私交多年,肉菜少收一个文,也就是每斤上涨两文钱,已经很便宜了。” “好,”王二爽快应下,带领李明达往库房方向走去:“咱们这边走,让账房给您结账。” “好好好。”李明达快步跟上去。 庭院内,厨房的伙计们扛着蔬菜往库房走去。 苏慕言走到运菜车前上下看了看,眼神一亮。她发现了一种美食佳品:冬瓜。 “苏小姐,您怎么过来了?”由于郑万年的关照,厨房的伙计们都已经认识了苏慕言。对她说话时态度三分和蔼,不乏腼腆。 毕竟,如果不算额心上的那一块烧火疤,眼前这位苏小姐仍然是秦安县第一美人。 “随意看看。”苏慕言指着冬瓜问道:“库房里有没有这个东西?” “这是什么?”小伙计一脸迷糊,“苏小姐,恕小的眼拙,我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圆卜隆冬的东西。” “……”苏慕言风中凌乱。 小城如是,居然没见过冬瓜!! 这时候,李明达结完账款赶回来。 小伙计多嘴问了一句,“李老板,你这个青青绿绿的东西能吃吗?” 第46章 私人恩怨 李明达被问住了,不太确定,“老实说,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吃。” 苏慕言走上前来,询问道:“李老板,此话怎讲?” 李明达疑惑地看着苏慕言,“这位是……” 进菜伙计王二算好账目后赶回来,冲着李明达一眨眼睛,不怀好意,“李老板,这位是苏眉小姐。” “噢,原来是苏小姐,李某久仰大名。听说,前两日苏商适逢大火,不知现在……”李明达双手抱拳,正儿八经地和苏慕言行了见面礼。 他态度恭敬,言词有礼,唯独眼睛里闪烁着精明的光,和王二的眼神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一场大火烧光了苏商十五年基业,整个秦安县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苏大虎四处求人,希望有人可以搭把手,帮助苏商暂时度过难关。但是,放眼整个秦安县竟然没有一个人肯出头露面,帮助他。 李明达自然也是苏大虎祈求过的那些人中的一个。 他对苏眉流连在外的花名,以及苏眉与梅仙瑶之间那一段戏子之情亦是有所耳闻。 今日特意提及苏商,故意装作不认识苏眉,不过是为了给苏眉难堪,顺便也是心中闷了一口早前追求苏眉,却被苏眉狠狠拒绝的怒火。 苏慕言忍住去揍李明达的想法。 她仔细打量着李明达。 这个男人面目慈顺,五官方正,有着一张坚毅的脸,看年岁大概在二十五岁上下。若是放到现代社会中,妥妥的一枚企业高管,令人羡慕的金薪白领。 可惜,其人眉目紧凑,眼神横厉,嘴角边缘细长,一看就是心气高,仇性大的人,眼光格局太小,注定无法登上大雅之堂,不值得长久合作。 李明达等了一会儿没有得到苏眉的回答,他发现苏眉的眼神里充斥着一股浓烈的抵触感,不由得心底一沉。 莫非,苏眉又打算当众羞辱他? 哼! 想都别想! 李明达打算先发制人,他刚想说话,“苏小姐……” “李老板,这个东西,我买了。”苏慕言指着那个冬瓜说道。 一时间,话题转变太快,李明达有些接不住。 这种感觉就像是一个大拳头砸在四两棉絮上,你以为会大打出手,可是,人家只是拈花一笑,送了你一朵白棉花。 李明达不由自主的顺着苏慕言的话回答道:“可以。不过能不能吃,我可不敢保证。” 原来,这冬瓜并不是李明达的菜棚子里种出来的蔬菜。 它的来历自然有一番新奇,可是李明达不肯说。 “好,你开价。” 苏慕言是一名厨师,只负责料理菜品,至于蔬菜从何而来,与她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没有付银子。 李明达再次惊讶住,短暂忘记了他与苏眉的私人恩怨,“三十文。” “可以。”苏慕言一口应下。她懒得讨价还价,浪费时间。 “不行!”院子外,郑万年一声大吼,急急地走了进来,对着李明达就是一顿数落:“我说小李老板,你也太不地道了。这个东西是啥你都不知道,开口就三十文钱?你怎么不去抢!” 第47章 心灵默契 李明达为人敦厚,性格谨慎,被郑万年一说,脸上顿时挂不住面子了。论起讲价的火候,他始终差了一大截,“那、那就二十文。” “八文。”郑万年眼一瞪,砍价不是一般的狠。 “十八文。”李明达挤牙膏似的,一点一点往下抠。 “八文。”郑万年掐着腰,不肯松口。 “十六文。”李明达也很讨厌讲价。 毕竟以他的身家来说,真没必要在乎这七、八文钱。可是,苏眉还在这里看着,他不能怂!! “九文!”郑万年狮子大开口,终于提了一文钱。 “十五文!”李明达头上冷汗淋漓,他卷起袖子擦了擦。 讲价,是个累活。 苏慕言抬头看了一眼天色,走过去,一槌定音,说道:“十文。” 中午快到了,不能耽误她做菜。下午她还得出去办些其他事情。 “十文?”郑万年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心疼得抓心挠肺:“姑奶奶,你知不知道你说了什么?” 苏慕言皱眉说道:“十文。” 旁边,李明达亦是痛心疾首地问了一句,“苏小姐,你知不知道你说了什么?” “十文?”苏慕言也是一头雾水,是她表达的不清楚,还是这两个人听力有问题? 王二拿着菜本挡住嘴,暗中偷笑。这一回,苏小姐怕是惨了。 “到底怎么回事?”事有蹊跷,苏慕言不得不问。 郑万年和李明达同时指着冬瓜,表情一致,同仇敌忾:“苏小姐,你知不知道我损失了多少钱?” “我不知道。不过,”苏慕言尴尬眨眼,真心无辜。她很费解,“一个冬瓜十文钱,很贵吗?” “谁说是一个冬瓜十文钱?”又是异口同声,郑万年和李明达气得脸红脖子粗,肺快爆炸了。 “不是一个冬瓜十文钱?那是……”忽然之间,苏慕言好像明白了。大概,明玉轩进菜不是按‘个’来计算,而是…… “一斤冬瓜十文钱!!” 郑万年和李明达痛心疾首,险些一口老血呛出来。 前者想的是:一斤冬瓜多一文钱,整个冬瓜不得多花十几文? 后者想的则是:他那成千上百文…… 苏慕言知道真相后有点窘,“抱歉,我不经常买菜。” 以前,她的冰箱里总是空荡荡,最多的食物是速食面和酸奶。 郑万年和李明达头一次见到这么会坑人,而且还会甩锅的人。他们差一点就抱头痛哭,这一回亏大了。 王二不嫌事多,拿着菜本记账:“掌柜的,这个冬瓜是现账,还是赊账?” “现账!” “赊账!” 第三次异口同声,李明达和郑万年在这一刻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心灵默契。 苏慕言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从袖子里掏出半两银子扔给李明达,“冬瓜,我买了。” 在当今‘上元国’内,金、银、铜板为主要流通货币。铜板亦称之为‘文’。 换算模式大略为‘一两金子可以兑换八到十两银子。一两银子可以兑换一千文到一千三百文。’ 第48章 中年危机 具体兑换率需要择城而论。 不同的城市因其地理位置、商业农业发展历程不同,在金钱兑换率上也有所不同。 秦安县城虽然距离京都很远,但是胜在山高皇帝远,当地农业又风调雨顺,因此,一两银子足足能够兑换一千一百文。 苏慕言长袖一挥丢出半两银子,相当于用五百五十文钱来买一个最多一百五十文的冬瓜,也算是冤大头了。 李明达当即抱拳感谢,“苏小姐出手阔气,实在大方。李某佩服,佩服。” 郑万年一颗心碎成了玻璃渣子,欲哭无泪:“苏小姐,咱们秦安县城从来就没有出现过这个劳什子冬瓜,伙计们也不知道如何烹饪。如今,你花大价钱买过来,岂不是会亏得头发都不剩?” “谢谢,我没有中间危机。”苏慕言冷冷瞥了郑万年一眼,转身朝厨房走去。 这个郑万年,竟敢说她是地中海? 你才地中海! 你全家都是地中海! 李明达收好银子,向郑万年一拱手,果断离开:“郑掌柜,告辞。” “不行,你这个奸商,把银子给我还回来……”郑万年望着李明达一溜烟儿跑没影了,忍不住捶心顿足,抓肝挠肺,又是一顿悔不当初! 那个傻大姐,咋能让人白白多赚四百文! ………… 厨房里,锅碗瓢盆清洗干净,各类干湿调料一应俱全。 苏慕言取来蒸笼,置上屉布,凉水烧开。 在等待水开的时间里,她先是将冬瓜取其最圆润一截切三指块,将每块切下来的冬瓜去皮除籽后,开十字刀花。 然后,用酱油腌制十分钟左右。 这个时代没有分秒计时,苏慕言凭着昔日里烹饪的经验,差不多算准了时间。 等到冬瓜腌制好后,过六层热的菜籽油炸两分钟,待到外酥里嫩,依次摆入碗中备用。 厨房外,郑万年忍着心痛,依旧在偷看苏慕言做菜。 这两日,苏慕言给他的惊喜太多了,导致他几乎忘记了苏眉以前的种种恶行。 他对待苏慕言的态度也越发好起来,不再横眉竖眼,左挑鼻子,右挑眼睛。 “香,果然是香。”王二凑到郑万年身边,扒着窗户纸往里看,一边看,一边称赞,顾自纳闷着,“掌柜的,你说她到底在烹饪什么?明明是一个冬瓜搬进去,可这香味儿分明就是肉香啊!” “她可能放了十三香。”郑万年对烹饪一窍不通,他惟一记住的就是厨房里有十三香。 王二无语了。 原来他们掌柜的比他还无知,他至少还知道酱油和醋! 厨房里,苏慕言折腾半天,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一坛子酱菜从地窖里挖出来。 苏慕言打开酱坛子取出二两梅菜笋丝,清洗干净后切成小碎丁,一一摆放在盛着炸冬瓜的碗上。 她将酱汁调配成蒸料洒在蒸碗里,连同冬瓜梅菜笋丝一起都放进了蒸锅中。 大火烧开,蒸六分钟。而后取出,倒扣于擦净水分的瓷盘中。 一碗梅菜笋丝扣冬瓜,便成了。 第49章 仿荤素菜 这是一道极其出名的仿荤素菜,原本是宫廷玉膳,特别为了皇室成员而制,目的是综合在位者的荤素饮食,保证健康。 也有另外一种说法,指的是庙宇里为了协调吃斋香客们的口味,特意烧制而成。 总之,不管是什么缘由,这道素菜都帮了苏慕言一个大忙,满足了林玉英所提出的那一个苛刻条件:是肉不是肉,是瓜不是瓜。 这一次,苏慕言没有给郑万年留食。 蒸菜都是论碗,而不是论锅。因此,郑万年只能揉揉肚子,盯着冬瓜望梅止渴。 ………… 一盘梅菜笋丝扣冬瓜摆在林玉英的面前。 林玉英不敢提筷,如坐针毡。 她怕苏慕言下毒。 “林小姐,你很胆小。”苏慕言如此评价道。 林玉英哪里会承认,嘴硬道:“我是在等人,你才胆小!” 她哥哥怎么还不来?小春也没回来。 苏慕言搬来一张椅子坐下,拿起筷子夹了一片冬瓜送入口中,说道:“我先尝过了。” 这菜没毒。 “噢,”林玉英下意识去拿筷子,拿到一半才陡然想起她刚说的话,立刻又把筷子放下,“那又怎么样?我说等人,就是等人。”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客气了。”说完,苏慕言又盛了一碗饭,开始吃饭。她辛苦一上午,就吃了两个肉包子,现在很饿。 “喂,谁允许你吃饭了?”林玉英不高兴了。她感觉又被苏慕言占了便宜。 苏慕言挑挑眉梢,不以为然。她故拿话来逗林玉英,“我不是吃饭,是试菜!你不是害怕饭菜里有毒?我先替你尝尝。” “你!!”林玉英气不打一处来。她发现苏眉越来越牙尖嘴利,简直是坏到极致。 苏慕言当真说到做到,试完冬瓜试笋丝,笋丝吃完了,就尝梅菜。 林玉英看着苏慕言大把夹菜,几筷子就把冬瓜夹走半盘,馋得肚子咕咕叫。 终于,她忍不住了! “不许吃!苏眉,你赶紧给本小姐放下筷子!菜是我的,饭也是我的,就连菜汤都是我的,你住嘴,住嘴!!”林玉英端正婉约的大户小姐形象瞬间尽失。 “好,”苏慕言果然放下饭碗,不再吃了。 她的食量向来不多,半碗就够。再加上以前的职业关系,根本就没时间细嚼慢咽,好好吃饭。 因此,尽管时间短暂,但是已经足够她吃饱了。 林玉英抢到盯上多时的冬瓜,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叹,“这是什么东西?外酥里嫩,丝丝咸味中,透着一点蔬菜的甘甜。” “冬瓜。”苏慕言回答道。 “我没听说过冬瓜,什么样子?”林玉英嚼着冬瓜,说话含糊不清,再无半点闺阁小姐模样。 古书里所说的‘食不言,寝不语’,在这一刻全都化为泡影,消失得无影无踪。 苏慕言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扇,昂首望向外面阴沉的天空。 她未曾回头,只是扬起唇角轻笑一声,说道:“林小姐,世界之大,你未见过的东西多了。” 第50章 嫡子嫡孙 “你,你唔唔……”林玉英再也没有细嚼慢咽的想法。她说的是:你胡说,我才不是蹲在井底的小青蛙! 苏慕言转头看向林玉英,饶是没有听清林玉英的话,也能从林玉英的表情里窥视一二,说道:“你先吃,我下午还有事,得走了。” “唔唔,唔……”不许走。 林玉英想去追苏慕言,可是又放不下这顿好吃的饭菜,左右为难。最后,还是食欲战胜怒火,她不相信苏慕言会一走了之,再也不回来。 有句俗话说得好,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 林玉英想折磨的人,还没有一个能逃出她的手掌心! ………… 林玉书被人抬到明玉轩的时候,显然被眼前一幕惊呆了。 他看到林玉英正在菜汤泡饭!! “我亲爱的妹妹,你怎么过得如此清苦?都已经混到没银子吃菜的地步了?”林玉书双眼含泪,指使家奴抬着竹架,飞奔向林玉英。 林玉英吃饱喝足,放下饭碗。 她打了一个懒人嗝,吐出一口清新的冬瓜味儿,“嗝……” 林玉书及时收住了飞奔而来的小手手,示意家奴赶紧停住脚步。他嫌弃地用手扇了扇,说道:“瞧瞧你,哪里还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 “有又怎么样?没有又怎么样?”反正都不能读书、入学堂。 林玉英说话语气不太好。 她要这‘大家闺秀’的称呼有何用?还不如一盘扣冬瓜来得实在。 林玉书被怼得无话可说。 他在袍袖里翻了半天,找出五十两银票放到桌子上,小心翼翼地嘱咐道:“妹妹,这是我的全部家当,都给你了。你还是去吃一顿好饭,别、别总吃泡饭!” 林玉英斜着眼睛睨了银票一眼,收回目光,脾气小了点:“小春在哪里?她怎么没有回来?我不是让她过去找你吗?” “噢,她、她呀,”林玉书顿着声音,耳朵尖儿翘了翘。 这是林玉书准备说谎的预兆。 林玉英‘啪’的一声手拍桌子,“那个死丫头人呢?” “被母亲留在家中吃饭了。”林玉书侧开面庞,避开了林玉英咄咄逼人的目光。 林玉英气恼不已,她这个不成事的哥哥! “哥,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小春在哪里?”她问道。 林玉书被林玉英吓人的语气惊到了,结结巴巴地说:“小春被、被母亲责罚了。现在,正在祠堂里跪着……” “原因?”林玉英一想到回家见自己的母亲,不禁有些头疼。 “还不是因为你?”林玉书胆子大了一些,责备道:“谁让你把明玉轩当窝,十天半月都不回林家。母亲见不到你怎会开心?” “有你不就行了?能为老林家光宗耀祖的嫡子嫡孙!”林玉英负气说道。 对于无法读书一事,她始终耿耿于怀。 提及读书一事,林玉书的表情明显变得深沉了。 他躺在竹架上,消瘦的身影风华年少,透着一股儒雅的书卷气,低声叹道:“妹妹,如果你是男孩就好了……” 第51章 绯闻男友 林玉英闻言不免心湖波动,可惜,仅一瞬就变得死气沉沉,阴云笼罩。她的话冷得像冰块:“以后别再提这件事。” “嗯,不提,”林玉书点点头,强颜欢笑,“其实,再过几日,我便要赴京赶考了。此去京都,路途遥远,前程未卜不说,单是一路上野兽流沙,茶馆黑店,就已经足够令人发指了。倘若是再加上同袍陷害,枯井古庙……” “哥,你别胡思乱想。还有,就你这身板……”林玉英打量着林玉书略瘦的身骨,“不是已经骨折了?” “母亲说,即便是被人抬着去,也得去。”林玉书落下手袖,藏起了冰凉的手指。 他一感到害怕就四肢冰凉,这个病症很多年了。 林玉英注意到林玉书藏起来的手指,无奈地说道:“行了,我跟你回去。” 她宁愿回去跪祠堂,也不愿意看到一个没有半点男子气概的顶梁柱! ………… 苏慕言离开三楼后,直接返回她的房间,去探望亓官倾城。 此时,天色已过正午,太阳光偏过屋窗,洒落一地金色的光辉。 卧室内,亓官倾城躺在床榻上,身上盖着温软的棉花锦被,睡得正香。 “呼,呼,”小嘴巴一张一合,竟是在打呼。 苏慕言替亓官倾城掖好被角,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门。 柱子站在门口迎上去,“苏小姐,您放心,小公子睡得可香了。” “嗯,可有什么人来过?”苏慕言询问道。 她在门口拾到一条白色丝巾,丝巾右下角绣了一个银线织成的‘瑶’字。 梅仙瑶!! 柱子不敢隐瞒,立刻招了:“回小姐,上午您刚离开的时候,梅家公子恰巧路过。” “都说了些什么?”苏慕言低头凝视着手中的白色丝巾,眼神晦暗。 传说中的绯闻男友在苏眉房前遗落下一条绣着名字的丝巾,是巧合,还是故意?而且,这丝巾上还沾着几滴鲜红的血迹…… 梅仙瑶!!! 蓦地,心痛袭来,如似抽筋剥骨! 苏慕言按住心脏,指尖儿用力抓着。 她微眯着眼角,眼底透着狡黠的光,像是一只丢失兔子的小狐狸。 那是苏眉的心。 一颗偷偷暗恋着梅仙瑶的心,单纯善良,懵懂无知,却也格外忧伤…… 柱子看到苏慕言脸色不好,上前搀扶住她,“苏小姐,您没事?” “没事,你继续说。” “是。”柱子把他和梅仙瑶的谈话一字不漏的告诉苏慕言。 苏慕言听完梅仙瑶留下的话,额头冒出冷汗,嘴唇干裂,发紫,心脏再一次疼得要死! 那个男人说,日后总有机会…… “苏小姐,我去给您请大夫?”柱子很怕出事。 “不必。”苏慕言婉拒道,握紧楼梯扶手,一步一步,动作缓慢地走下楼。 到了无人的僻静拐角,她狠狠警告:“苏眉,我告诉你,如果还想再见梅仙瑶一面,就给我老实点,不准疼!!” 一秒,两秒,三秒…… 奇迹再次发生。 苏慕言的心脏竟然真的不疼了。 第52章 冤家路窄 苏慕言走进厨房,整个人如同进了蒸笼一般,脸色赤红,头发丝上滴着水珠儿,汗流浃背,浸透衣衫。 她舀起一瓢囤好的井水咕噜噜喝尽,才感觉好了一些。回头看去,正好对上郑万年那双无比震惊的大小眼。 讲真,她觉得郑万年的长相很难看,类型:惊悚。 郑万年一脸见鬼的模样望着苏慕言,脚步迟缓,“苏小姐,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 “嗯,这两日淋了雨,一时不在意,也未曾出去买药。”苏慕言顺水推舟,圆了谎话。 古人畏惧妖魔鬼神,视一切异类为毒瘤。 如果知晓她不是原来的苏眉,一定会喊打喊杀,逼迫她远走他乡,居无定所。严重者,浸猪笼、放火烧、泼青油。 苏慕言暂时不会离开秦安县,只好放下面子,连尊严都一起给刨了。 “哦,原来真是生病了,”郑万年虚惊一场,嘴拙了半天才说出一句,“那你多喝点热水。” 这句台词太熟了。 “渣男。” 苏慕言顺口回了一句。 “苏小姐你说什么?渣、渣男?”郑万年没有听清苏慕言的话。 “没什么。”苏慕言放下水瓢往外走去。路过郑万年,她将那条绣了‘瑶’字的白色丝巾递过去,说道:“如果有空,就去看看。” 郑万年接过丝巾,答非所问:“苏小姐,你、你怎么不喝药?” 他感觉苏慕言有点惨,竟然连买药的银子都没有,可是怎么就有银子去买冬瓜?这不科学!还有,这是谁的丝巾? ………… 苏慕言离开明玉轩后,随便挑选了一家制衣店。 她为自己和亓官倾城挑了两套换洗的衣服,并在店铺老板家的阁楼里换下了那一套价格不菲的锦缎长裙。 “老板,这件衣服你看着处理。”苏慕言丢下衣服走了。 她不喜欢别人的衣服。 衣店老板追出来,大声喊道:“苏小姐,您真的不要这件衣服了?料子还蛮不错。” “不要。”苏慕言头也不回的走了。 她在路上买了一串糖葫芦边走边吃,边逛边看。 这就是她下午准备办的事情:了解整座秦安县城,考察当地的风土民情。 不过,有句话怎么说着? 冤家路窄! 苏慕言遇到了前两日被她揍晕的那名醉酒衙役,人送外号:小刘爷。 “小美人,咱们真是有缘分!”小刘爷今日没有喝酒,头上带着一顶衙役帽子,身上穿着一套衙役常服,脚上穿着一双黑色皮靴,腰间配着一柄大长刀。看起来人模人样的,颇有几分人味儿。 他双手一拦,挡住苏慕言的去路,说话还是那般口无遮拦。 尤其过分的一点,他竟然当着一众街坊的面,张嘴就把苏慕言的糖葫芦叼走了一颗,夸张地嚼着:“不错,甜!又酸又甜!小美人的糖葫芦就是好吃。” 苏慕言脸色一沉,狠狠丢掉糖葫芦。 她拎着裙摆,将剩余的糖葫芦踩个稀巴烂,然后,扬起高贵的头颅转身就走,看也不看小刘爷一眼。 第53章 一条人命 小刘爷得意的表情瞬间凝固住了,一颗糖葫芦卡在喉咙里,险些噎个半死,“咳咳咳!” 街道上,一群围观群众再次惊讶住了,纷纷捂住自己的嘴巴。 小刘爷仗着衙役身份,喜欢当街调戏少女,早就不是什么稀罕事了。 在过去几年里,被小刘爷欺负过的花季少女不计其数,甚至还有人为此断发出家、吊死在房梁上。 每每报官,官府总是遮遮掩掩,耍些官腔,一拖再拖,最后不了了之。 百姓们吃亏受罪,苦不堪言。 上一次,苏慕言当街暴揍小刘爷,看得所有人热血沸腾,激情澎湃。 大家虽然嘴上说着去报官,但是暗地里谁管这种闲事?不过是明哲保身,离开那条街道后转身就关门放狗,窝居当鸵鸟。 好不容易等到这两日风声过去了,准备出来逛个街,改善一下自闭的心情。结果,众人大跌眼镜,怎么又遇到这极其相似的一幕? 看起来,不仅是小刘爷和苏家小姐有缘分,便是他们也都和苏家小姐很有缘分。 这一次,那位咄咄逼人的小刘爷没有喝酒,徒手揍起来的话怕是不太容易。 百姓们悄悄为苏慕言捏了一把冷汗。 “我说,”小刘爷总算是咳完了,吐掉了那一颗糖葫芦,喉咙里涌上一股血腥味。大概是喉咙破了。 “你想说什么?”苏慕言冷冷的打断了小刘爷的话。 小刘爷挡住苏慕言的去路,摆明了蛮不讲理,“我愿意说什么就说什么,你管得着吗?” “管不着。”苏慕言往旁边退了一步,打算离开。 小刘爷摊开双手,欢快地跳到苏慕言面前,再次挡住苏慕言的去路,“小美人,你打算去哪里?” “管不着。”苏慕言扬眉,原封不动的三个字还给了小刘爷。 小刘爷往周围瞅了一圈,发现无数双眼睛正在围观,立刻有底气了。他指着衣服、帽子耀武扬威:“哼!你知道小爷我是什么人吗?看看这衣服,再看看这帽子、靴子,什么是官服,你懂不懂?” “我没兴趣。”苏慕言不说懂,也不说不懂,答案模棱两可,态度淡然自若。 她好像一点都不怕官府,也不怕小刘爷,说话时语气淡淡的,寥寥几个字,气场全开。 小刘爷被驳了面子恼羞成怒,一步走到苏慕言面前,“小美人,你怕是还没见过小爷手中的刀!” “刀?”苏慕言的个子并没有小刘爷高,即使抬起头,依然要仰视这个嚣张跋扈,目无法纪的小刘爷。 她神色冰冷,迎着小刘爷充满了威胁的目光,说道:“普天之下,皆为皇土。任何官府都是为了皇上办事,为了保护百姓而存在。皇上的确赐予你举起刀的权利,但是,这把刀不应该是用来保家卫国,抵御四方胡掳强敌?难道是为了让你将刀锋对准手无寸铁的百姓,或者是因为那些拒绝你的搭讪,不肯被你强抢回去当第十几个小妾的姑娘?你身为官府中人,言行举止代表的是整个秦安县而非个人,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之下,王法何在?” 第54章 三笑茶庄 苏慕言的气场太过刚正、强大、震撼人心,一张稚气未脱的美丽面庞上展露出来的是前所未有的浩然力量! 小刘爷被那气场威慑住,顿时结巴起来,心虚不已:“我、我……” “你什么?”苏慕言一挑眉梢,从小刘爷的面前走过,留下一句好言相劝的话:“你好自为之。” 噗通,噗通。 一时间,街道上仿佛听见了所有人情绪高昂的心跳声。 他们第一次听到这般刚正不阿的言论,颇有横眉冷对的大家风范,全部都被震慑到了。 最重要的是,这样的话竟然出自一名落魄小姐的口中。 想来,那一场大火还是有些用处的。 当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那名‘落魄小姐’早已经拎着纸袋慢悠悠地走进小巷,一转眼就消失了。 末了,她还顺理成章的撷走了小刘爷收刮民脂民膏的钱袋子。 “我、我刀呢!!”小刘爷发现又被苏慕言给耍了,气得不行,当即就要拔刀。 “官府杀人了啊!”百姓们抱头鼠窜,瞬间消失在街道两旁。 他们怕极了官府的刀。这一刀下去,便是一条人命! 小巷里,苏慕言躲避在暗处。 她掂量了一下钱袋子的份量,满意地勾起了唇角。 沉甸甸的,貌似收获不小。 ………… 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只剩下小刘爷垂头丧气。 他的大刀宰不了人。 他的小美人跑丢了。 最糟糕的是,他的钱袋子竟然被偷了。 整整二百两银票,外加五十两现银。 原本,今天他收工以后,是准备去相亲的,现在全泡汤了。 那个坏心眼的小美人! 以后,最好别落到他的手里…… ………… 街道左侧,一间有名的茶楼里:‘三笑’茶庄。 二层的木窗扇嘎吱一声缓慢地合上,留下一道细缝儿渗出丝缕阳光,倾洒在泛着热气的煮茶台上。 那是一间装饰别致、环境清雅的茶阁。 不过,此时茶台上却并非烧着茶,而是煮了酒,浮起甜怡的酒香。 茶台前坐着一名白衣少年。 少年身姿修长,体态优美,纤细白皙的颈子犹如天鹅那般婉约美丽,上好的丝绸剪裁得体,缝纫精致,完美的衬托出了恬静淡雅的气质。 他的身上弥漫着一股不染尘埃的清冷、肃寂,美好的如同一朵绽放在雪山之巅的雪莲,不食人间烟火,与世无争,淡薄如水。 “长烟,酒已熟了,你可来喝?”白衣少年坐在玉台上,背对着木窗外的阳光。 他的声音轻浅温和,并不冷冽,充满了宁静体贴的暖,光是听他说话,便知他是一个容颜温婉的小哥哥了。 “无双,许久不见,还以为你煮酒的手艺生疏了。不过,我早已戒酒多日,怕是无法与你贪饮几杯了。” 茶阁一共分了三室。 最里面的一间是卧室,供主人休息。中庭那一间为客室,供主人会客。最外面靠近窗扇的一间为茶室,用以煮酒品茶。 一名黑衣少年整理着衣袖从卧室走了出来,眉宇间带着一丝尘土气。想必是远道而来,刚刚才沐浴换衣。 第55章 栀子花开 这名黑衣少年长相极好。 五官精致,轮廓深邃。 剑眉星目,鼻梁高挺。薄唇如殷,仿似妙龄少女涂抹了水丽光鲜的桃味儿胭脂,水润透着光泽。 黑衣少年来自京都,是京都富贵人家里的嫡长少爷,今年十五岁,复姓赫连,大名璟纯,小字长烟。 此番从京都远来秦安县城,一是为了公事,二是为了私事。 公事上,马上就到莘莘学子们京都赶考的时间了。他负责清点人数,防止有人冒名顶替,贻误了他人拼搏前程的机会。 至于私事,赫连璟纯暂时还不想谈。有些个别的事,他想一辈子烂在肚子里。 白衣少年十四岁,是秦安县城本地人,复姓百里,大名无双,小字栀香。 他的小字取自‘栀子花开,香如酥。’ 百里无双的家族为秦安四大富商之一,垄断秦安一带水路运输,拥有傲人的实力,富甲一方。 他身为家中幼子,上面还有三个亲生哥哥。虽是嫡系,却也不得重视。 不过,幸好他生性淡薄,每日煮酒品茶,倒也清闲。 百里无双烫好酒杯,用竹镊夹出一枚破了边沿儿的杯子递给赫连璟纯,替他斟满了热酒,说道:“上次打赌你输了,这只杯子是惩罚。” “好,愿赌服输。一只破杯子罢了,我还会怕它不成?”赫连璟纯端起酒杯正要饮酒,忽然一笑,眉眼间尽是聪慧,他放下酒杯,一本正经地说道:“无双,我已经戒酒了。” “是么?”百里无双轻笑了一声,问道:“你戒酒几日了?待我去牡丹舫打听一下,可好?” “你,”赫连璟纯话音一顿,显然是被百里无双捉住了小尾巴,不仅脸红,而且话短了,“喝就喝,有什么了不起。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你怎么总提?” “不能提吗?待我想想,那一夜都发生了什么事,好像不太记得了。”百里无双端起酒杯自饮了一口,唇畔泛着浅淡的笑意,边饮边说。 “行了,赶紧打住。”赫连璟纯扔过来一个纸袋,“府里的青梅糕,你最喜欢吃的,给你带过来了。” 百里无双眼一眯,笑开了两朵小月芽,“谢谢赫连公子馈赠了。我仔细想了一下,好像那一天晚上也没发生什么,牡丹舫的妙语姑娘也没有……” “不许再说了。”赫连璟纯伸手捂住百里无双的嘴巴,以眼神警告他,“再提起的话,一辈子不给你带青梅糕了。” 百里无双被赫连璟纯捂住了嘴巴,迫于无奈,只好点点头,向一块青梅糕妥协了,“其实,那天真的没发生什么……” “不许再提!”不管发没发生事情,赫连璟纯都不想再回忆起来了。他转移话题,问道:“秦安县最近发生了什么大事?我进城的时候,听很多人说苏商倒了?” “是的,”提起这件事,百里无双点了点头,回忆起来,“三天前,一场大火把整个苏商都烧没了,苏商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传闻里,苏家小姐苏眉上吊自杀了。” 第56章 京都秘闻 “自杀?”赫连璟纯微微疑惑,不解地说道:“秦安盛传,那个苏家小姐以前有一个极其喜欢的人。既然心中尚还留有执念,又怎么会舍得自杀?” 百里无双打开纸袋,将青梅糕一块块的摆在素净的盘子上。 他将盘子递到赫连璟纯面前,说道:“听说,她和那个喜欢的男人相约私奔,可惜,失败了。” “他们被苏老板抓住了?”赫连璟纯问道。 “不,”百里无双摇摇头,“是那个男子未曾赴约。” “你的意思是苏家小姐被一个戏子给甩了?”赫连璟纯也曾听过一些有关于苏眉的事。 在外界传言里,苏眉喜欢一个戏子。 “也许。”百里无双轻叹了一声,端起酒杯,低头不语。 赫连璟纯夹起一块青梅糕送进口中,一股清新的梅子味儿霎时间在口中蔓延开来,齿郏留香。 “青梅糕的味道真不错。等下次过来,我再给你带一些。” “好。”百里无双淡淡应下,再倒了一杯酒,顾自饮下。 其实,他并不太喜欢青梅糕,只是喜欢青梅煮酒…… 赫连璟纯又记起一件事:“对了,我刚刚听到窗外传进来一些话,言词凿凿,理论清晰,不知道秦安县城何时出了这等有才学、有胆识的智慧女子?” “刚刚?”端着酒杯的手指一顿,百里无双蓦地笑了。他挑起温淡的眉梢,说道:“她就是你口中所说的,那位被戏子甩了的落魄小姐,苏眉。” “噗!”一口青梅糕呛了满怀,赫连璟纯制工精良的上好锦衣算是废了。他难以置信,“无双,你一定是在逗我!那么好的词语怎么能出自苏眉口中?不应该,绝对不应该。” 百里无双淡笑出声,手中的青梅酒洒出半杯,说道:“长烟,你激动了。” 赫连璟纯懊恼地瞪了百里无双一眼,将装了青梅糕的盘子往百里无双面前一推,下了赌注:“十两银子,赌那苏家小姐无才!” “银子呢?”百里无双摊开手,朝赫连璟纯摆了摆。 赫连璟纯取出十两银子交给百里无双,仍然在懊恼着,“你别耍赖。” “自然是不可耍赖。”百里无双端着酒杯,在玉润白皙的手指尖儿上轻轻摇晃。他慢悠悠地开口,几番思度,拿不定主意:“不过,该如何赌局呢?” 赫连璟纯想起过去某些不愉快的经历,说道:“你休要再次设计诓骗我。人们常说‘路遥方知马力,日久才见人心’,我这次前来秦安县城,应该会多留几日,你我且再慢慢看看,不必急于一时。” “也好。那就这么说定了。”百里无双收起银子,起身朝外走去。 “你去哪里?晚上没空?”赫连璟纯很怀念牡丹舫里的歌姬妙音,还有那婉转婀娜,动人心弦的琵琶曲。 百里无双微微蹙眉,眉宇间凝着一丝烦躁,少了平日里的清雅淡泊,温润柔和,说道:“今天晚上,爷爷在老宅里准备了晚宴,唤我过去。” 第57章 赏画品茶 “赴宴?你小心被人关门上锁,再也出不来了。”赫连璟纯打趣着说。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心中充满疑惑,“百里爷爷今日唤你回去,难道是准备给你结亲?” “嗯。” 年初时候,百里无双在祖祠束发,就已经预料到了这件事。 只不过,他没有想到这件事会来得如此之快。 “是哪一家小姐?”赫连璟纯问道。 “据说是林家小姐。”百里无双并不隐瞒,如实回答。 “什么?就是那个秦安一霸?” ‘啪’的一声,青梅糕掉在地上。 赫连璟纯脸上露出深深的同情,他拍拍百里无双的肩膀,语重心长:“无双,你已经长大了,保重!” 百里无双一言不发,凝视着赫连璟纯的眼睛,许久,他开口说道:“你在幸灾乐祸。” “没、没有!绝对没有!”赫连璟纯立刻否认。 可是,他的双肩出卖了他。 下一刻,赫连璟纯再也崩不住面子,捂着肚子倒在茶桌前大笑:“哈哈,秦安一霸……” “赫连璟纯!!” 房间里,响起一声怒吼。 伴随着赫连璟纯的笑声,百里无双忍无可忍地警告:“不许笑!” ………… 林玉英返回家中。 主院里一片寂静,气氛凝重。 林母端坐在正中间的主位上。 头发乌黑,宝黛珠钗。 脸庞圆润,五官慈善。 一身丝绸锦缎价格不菲,富态的身段雍容华贵。 言谈举止温仪优美,举手投足间落落大方,无形中透着威仪,当家主母的风范可见一斑。 旁边座位按照嫡庶、辈份关系,依次坐着林家内宅的妇人们。 林玉英大略扫了一眼,除了几个平日里见过面的小婶婶,其他人等全部都不认识。 她也不知道林母到底是从哪里找来这么多亲戚,七大姑八大姨,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吵死了。 此时,众人正在赏画品茶。 赏的是,百里家的嫡生四公子。 品的是,百里家昨日新送来的一框小叶新茶花。 “嫂子,我觉得百里家的四公子不错。虽然上面有三个哥哥,但是嫡亲总比庶出强。将来咱们小姐嫁过去,有林家在背后支持着,他定然不敢让咱们小姐受委屈!” 说话的人是林玉英二叔家的正房婶子,陈秀。 林玉英和陈秀关系还行,因此陈秀说话比较中肯,不会在大事上算计林玉英,最多占点小便宜。 其它人就不会这么想了。 林母听着众人热火朝天的讨论,原本还算满意的表情渐渐冷却下来,慈善的眉眼生出几分不和谐的戾气。 林玉英走进主屋,躬身行礼:“母亲,我回来了。” 林母的脸色稍微缓和几分,抬手拨了拨,示意众人退下。 众人起身行礼,向林母告别,像是一朵巨大的雨云,呼啦啦而去。 “坐。”林母说话向来简洁,很有大家长的风范。 “是。”林玉英不敢造次,顺从地坐在一旁。 婢女们呈上茶盏,“小姐请喝茶。” 林玉英端起茶杯闻了闻,随手将茶杯放下。 她不愿意喝百里家送来的茶。 第58章 不想嫁人 “英儿,这茶不好喝?”林母明知故问。 林玉英摇摇头,“女儿在外面喝过茶了,此时并不口渴。” 林母没再继续追问,笑着说:“既然如此,那你就先回房歇着。两个时辰后,百里家宴客,你与我一同过去。” “母亲,我不想去。”林玉英低着头,不敢去看林母,小声说:“您和父亲商量一下,行吗?我不想嫁人!” “英儿,不可放肆。”林母话音一沉,顿时严厉起来:“有些事情不是你我说得算,今天晚上,你必须出席百里家的晚宴。” “是,女儿知道了。”林玉英不再反抗,接受林母的安排。 “这才是我的好女儿。”林母满意的看着林玉英,嘱咐道:“你先回去休息。只有休息好了,气色才会变好。” “是。”林玉英不再多说。 林母试图开解自己的女儿,“英儿,女子长大了,总归应该嫁人。你看看其他那些闺阁小姐们,有几个是像你这般成日浪荡在外,夜不归宿,生生毁了大好的名声?” 林玉英听着林母的教诲,一言不发,心中却是出现了一个名字:苏眉。 她大胆地想着:如果林家也发生一场大火,烧光一切就好了。 ………… ‘阿嚏!’ 苏慕言走在返回明玉轩的路上,冷不防来了一丝冷意。 她的手中拎着热包子和炖好的卤肉,准备先尝尝味道。 下午时候,苏慕言挨个儿走过秦安县的大街小巷,将热闹的集市、红火的酒庄、饭馆全都逛了个遍。 银子花了不少,却没有品尝到好吃的饭菜。 最后,索性买了些这个时代里的熟食带回去,兴许别有一番滋味。 郑万年像一个木头桩子似的倚在明玉轩的大门口,百无聊赖,提不起精神。 他翘首以盼,望穿秋水,满心期待的等了一个下午,可是,苏慕言硬是没有回来。 “真不知道这个落魄小姐到底去哪儿溜达了。”郑万年忍无可忍,小声嘀咕了一句。 结果,偏偏这个时候,苏慕言恰巧出现。 “郑掌柜,背后说人坏话,不是君子。”苏慕言从郑万年面前走过,一不小心踩了郑万年一脚。 郑万年疼得龇牙咧嘴,一瘸一拐地跟在苏慕言身后,他有事询问苏慕言:“苏小姐,你和梅公子和好了?” 苏慕言被问得一愣,半天才反应过来,郑万年口中说的‘梅公子’就是梅仙瑶。 她尴尬地咳了两声,回归正题:“郑掌柜,你为何有此一问?” “因、因为你给我的那一条丝巾!”郑万年结结巴巴,有点迷糊。 他是不是问错了? 苏慕言想起那条丝巾上的血迹,心脏又猛地一疼,不由自主地问道:“梅公子现在怎么样了?” “呃,”郑万年不再疑神疑鬼,说道:“梅公子一直昏迷不醒,情况很糟糕。” “然后?”苏慕言想问的是:有没有请大夫? 但是,郑万年却误会了苏慕言的意思。 他给了苏慕言一个意想不到的答案:“梅公子一直在喊你的名字。” 第59章 准时赴约 苏慕言再次愣住了。 她没想到会听见这样一个答案,低声问:“他还说什么了?” 郑万年摇摇头,“没有了。” “谢谢。”苏慕言拎着包子和卤肉往三楼走去。 郑万年一直跟在苏慕言身后,眼睛不停地瞟啊瞟,没有半点离开的意思。 苏慕言发现郑万年仍然跟着她,还以为是没有给小费,便取出半两碎银子递给郑万年,“抱歉,刚才忘了。” 郑万年盯着银子瞅半天,疑惑不解:“苏小姐,你给我银子做什么?” 他不记得苏慕言向他借钱了。 苏慕言微微侧首,一脸无辜,“郑掌柜,你跟了我这么久,难道不是为了要小费?” “……”郑万年仿佛听到一百只乌鸦在脑后飞过的声音! 他当然不是为了小费,而是为了卤肉、肉! 郑万年以为苏慕言出去一下午,是跑出去偷偷摸摸酱卤肉了,所以才会紧随其后,想尝尝鲜。 最近,郑万年的口味儿都被苏慕言给养刁了。 闹出这么大一个乌龙以后,郑万年一张老脸都快丢尽了。 他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口中大念一声‘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瞬间消失在苏慕言眼前。 苏慕言倒是有风度,并未笑话郑万年,她在心中酝酿起了一个不错的主意。 “郑掌柜,晚饭后,你可否来我房间一趟,有要事相商。”苏慕言主动问道。 郑万年火急火燎地往楼下跑,留给苏慕言一句话:“苏小姐放心,郑某一定会准时赴约。” “呵呵。”苏慕言莞尔一笑,她好像还没有说见面的时间。 房间里,亓官倾城听到苏慕言和郑万年的说话声,立刻放下字帖,跑了出来。 那一双墨黑的眼睛明亮好看,璀璨如星辰,在见到苏慕言的那一刻彻底绽放,却又陡然间沉降下去,犹如一朵尚未睡醒的初莲袅袅婀娜,婉约含蓄,悄悄地藏起来一丝淡淡情意。 “苏小姐,你回来了?”亓官倾城站在门口,朝苏慕言露出一抹美好的笑。 “嗯,你醒了?” 空气中飘荡着一缕缕墨香。 苏慕言走进房间朝书桌看去,只见书桌上整齐的摆放着一套文房四宝。 砚台旁边摞起半指厚的字稿,想来亓官倾城已经醒来很久了。 亓官倾城担心苏慕言误会,解释道:“笔墨是郑掌柜送过来的,说是让我趁着年纪小,多沾沾文人气。你不要责怪他,纸笔的费用,待我有银子了,一定会偿还给你。” “噢?你要去哪里寻银子?”苏慕言放下纸袋,似乎是在认真思索着赔偿问题。 “我,”亓官倾城眨了眨眼,颇有几分为难。他想起昨天发生的事,眉头一蹙,莫名担忧起来:“苏小姐,你不会是真的打算把我卖了?” “如果是,怎么办?”苏慕言总是故意逗着上官倾城,去招惹这个瓷娃娃一样的白月光。 亓官倾城考虑了一会儿,开始和苏慕言讲道理:“苏小姐,就算是要卖掉我,也得等我长大以后再卖,因为力气大能干活,卖的价钱高。” 第60章 天赋异禀 苏慕言听到亓官倾城的理论,很想尴尬捂脸。 小孩子的世界太天真无邪了,她真的不懂。 “苏小姐,难道我说的不对?”其实,亓官倾城知道,他说的很对。 苏慕言不再逗亓官倾城了,打开纸袋递给亓官倾城,说道:“行了,不会卖你。该吃晚饭了。” “好。”亓官倾城抱着纸袋走进旁边的偏阁。 先前,亓官倾城向郑万年要了两副碗筷和一套简单的刀具。如果是熟食卤肉,只需稍加改刀装盘就可以了。 不一会儿,亓官倾城端着包子和切好的卤肉走出来。他替苏慕言准备了一杯温茶,留待卤肉过咸时,可以缓缓味道。 “你尝尝这卤肉是否好吃?”苏慕言打算找个人来试菜。 亓官倾城仔细咀嚼过后,微微皱眉,似是卤肉不合味口:“苏小姐,这卤肉的料味儿过于浓郁,以至于遮盖住了肉质本身的味道。而且,盐放多了,糖味儿略苦,隐约还有一股焦糊味。” “此言当真?”苏慕言有些惊讶,夹起一片卤肉送入口中。 苏慕言暗暗想着,如果亓官倾城所说的话全部正确,那么,也许亓官倾城就是那种天生拥有敏锐味觉的人,是被祖师爷赏饭吃的孩子。 亓官倾城发现苏慕言脸色不太对,担心是他说多了,浪费了苏慕言一番好意。 毕竟,苏慕言辛辛苦苦给他买卤肉吃,他竟然还挑三拣四,胡说八道。 “苏小姐,对不起,我是随便说的,你千万不要往心里去。以后,我不说了便是,只负责吃。” 亓官倾城真心向苏慕言道歉。 可是他说完以后又恍然觉得,如果只负责吃的话,是不是太过分了? “你说什么?”苏慕言咽下一块卤肉,脸上第一次露出难以思议的表情:“随便说说,都这么准确?” 亓官倾城的味觉果然如苏慕言所料,是这个行业里极其稀少的天赋异禀。 除却一些独门秘制的配方,每一种卤料的缺陷都被亓官倾城说了出来,八九不离十。 苏慕言心中藏着震惊,喜悦,各种羡慕嫉妒恨。 她想起一句话:同行相见不可怕,谁差谁尴尬! “苏小姐,我是不是又说错什么了?”亓官倾城不太理解苏慕言的意思。 “没有。”苏慕言说道。 “那你为什么不吃饭?”亓官倾城不解的问。 苏慕言语噎。 她现在哪里还有心思吃饭? “苏小姐,”亓官倾城放下筷子,轻戚戚的叹了声,说话的语气像是在哄小孩子,“既然如此,那我陪你一起不吃饭了。” “不行!你这么瘦,应该多吃饭!” 苏慕言夹了一筷子菜送到亓官倾城的饭碗中,她看着亓官倾城的眼神儿就像是看到了一个金灿灿的聚宝盆。 春天往盆里种下一粒种子,等到秋天就能结出胖嘟嘟的小肥猪! “苏小姐,”亓官倾城咬了一口包子,安静地咽下,等到包子全吃完了,才认真地说:“其实,这三年来,你并没有亏待过我。” 第61章 我会等你 苏慕言不想提及苏眉的过去,转移话题:“晚上,我得和郑掌柜谈些事情,你洗漱好了,就早点睡。” 亓官倾城眨巴眨巴眼睛,问道:“那我可以练字吗?” 苏慕言疑惑道:“你认识字?” “一点点。”亓官倾城解释道:“以前,没来秦安的时候,上过两年私塾。” “可以。”苏慕言没有拒绝亓官倾城的请求。 古人向来开慧较早,识字机缘甚多,亓官倾城的解释不无道理。 “多谢苏小姐。”亓官倾城不由自主地弯起唇角。 苏慕言考虑了一下,说道:“如果你喜欢读书识字,等我忙过这两天,便寻个好学堂,送你去温书。” “苏小姐,”亓官倾城震惊了,眉头紧紧皱起,担忧的说:“上学堂,怕是需要花费很多银子。” “不碍事。”苏慕言淡笑着,端起亓官倾城替她准备的温茶喝了一口,说道:“一切有我,怕个什么?” “这……”亓官倾城低下头,难以形容心中的感受。 不管是三年前还是现在,苏小姐给予他的恩惠都太多了。 他,无以偿还…… “再者说了,”苏慕言话音顿了顿,继续说道:“倘若他日你学业有成,能够金榜题名,考个榜眼、探花之类的,倒也算是一件幸事,足以光耀门楣。” “榜眼,探花?”亓官倾城认真思考着,疑惑问道:“不是还有状元吗?” “噢?”苏慕言出乎意料,眉眼里尽是浓烈的笑意,她又开始逗亓官倾城了:“小公子,你野心不小,连榜眼、探花都入不了你的眼,莫非你是看上了那一品状元郎?” 亓官倾城淡淡扬眉,墨色的瞳底覆着温和的浅笑,并不介意苏慕言的笑语。 他微微侧首,眼角隐约浮起几分赧意,说道:“我听闻,那状元夫人好像是个不错的身份。” “状元夫人?”苏慕言想起看过的电视剧,说道:“一般情况下,状元郎不是应该迎娶公主,成为当朝驸马吗?” “什么?驸马?” ‘啪’的一声,筷子掉在地上。 亓官倾城一张清雅漂亮的小脸被吓成了笔墨色。 苏慕言被亓官倾城受惊的表情逗笑了,险些一口茶水呛了出来,认真说道:“当驸马有什么不好?迎娶白富美是每一个男人梦寐以求的大好事,简直就是人生巅峰!” “不,才不是。”亓官倾城捡起筷子,一颗心揪到了嗓子眼,正要和苏慕言解释。 苏慕言放下茶杯,打断亓官倾城,说道:“好了,不过是开个玩笑,没必要当真。你以为驸马那么容易就能考中?” 亓官倾城虚惊一场,轻抚心口:“没错,我不一定能考上。” “小公子,你在怕什么?”苏慕言靠了过来,很好奇。 亓官倾城下了凳子,往里屋走去。他也不回苏慕言的话,只是自顾说着:“苏小姐,我去温书了。” “好。”苏慕言亦是起身往外走去。 “还有,”屋子里传来亓官倾城的话语,淡淡的,似灯火一样柔和,“我会等你。” 第62章 半夜磨刀 亓官倾城想为苏慕言留一盏灯。 在这个漆黑的夜里,哪怕是灯火昏暗,并不通透、光明,也总好过在一望无尽的黑暗中,无人翘首以盼。 “谢谢。”苏慕言没有多想,嘱咐一句就出去了,“如果天色太晚,你便自行歇着,不必等我。” “嗯。”亓官倾城端坐在书桌前,微微失神儿,等到回过神儿来时,才发现他的笔下竟是写满了‘苏小姐’三个字。 亓官倾城瞬间慌乱,急忙用双手将宣纸挡了起来。 他低头趴在书桌上,羞赧的红晕从脖子悄然蔓延到耳根,仿佛心脏都跟着一起炽烫起来。 噗通,噗通。 寂静的夜里,亓官倾城第一次听到了属于他的心跳声…… ………… 晚饭后,郑万年和苏慕言不约而同的来到厨房。 苏慕言拎着剩下的卤肉走进来,递给郑万年,“吃吗?” 郑万年背着双手来回踱步,犹豫不决:“苏小姐,这怎么好意思?” “无妨,这是我剩下的。”苏慕言并不在意,直言不讳。 郑万年僵化两秒钟,拿起筷子夹菜,“那我就不客气了。” 苏慕言抱着双臂倚在餐桌前,等待郑万年把卤肉吃完。 郑万年尝了几口,忽然放下筷子,疑惑道:“苏小姐,这味道好像不太对。” “怎么了?”苏慕言故作不知。 郑万年是酒楼大掌柜,平时品尝过无数好吃的饭菜,对于味道具有一定的品鉴水准,他虽然不太好意思,但是也只能直说:“苏小姐,这卤肉的味道实在是太差了。” 苏慕言点点头,“确实有点差。” 郑万年放下筷子,问道:“苏小姐,不知你约我过来,到底是什么事?” “郑掌柜,劳烦借厨房一用。”苏慕言未再多说,走到灶台前,开始磨刀。 “苏小姐,你随便用。”郑万年吓了一跳。 大半夜磨刀,谁不害怕? ………… 厨房里,灶台前。 苏慕言磨好刀后,系上围裙,从肉筐里取来一条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切成手指长三等份。 她用香草绳将方方正正的五花肉系好,冷水下锅,而后撇去浮沫,置清水中洗净备用。 另取一口烧热铁锅倒入清水、八角、花椒、桂皮、香叶、葱姜等料,待到料味儿烧开,便将五花肉放入锅内。大火烧开后,小火慢炖半个时辰。 浓郁的卤肉味儿瞬间倾洒满室。 郑万年闻着香味儿直咽口水,不停地夸奖道:“香,果然是香。” “不过是家常卤菜罢了。”苏慕言趁着锅中炖肉的时候,开始和郑万年谈判。 郑万年不免紧张。 老实说,他年纪也不小了,人生阅历丰富,但是,被苏慕言这么直勾勾地盯着,还是有些心悸。 “郑掌柜,我想开一家早餐店,不知道有什么好地方,介绍一下?”苏慕言没有直接说出计划,而是先提起早餐店,抛砖引玉。 “苏小姐,秦安县向来自给自足,百姓们早晨食于家中,再外出务农,卖早餐这条路怕是行不通。”郑万年如实说道。 第63章 物美价廉 苏慕言不是没有考虑到郑万年的顾虑,但是,她仍然决定一试:“郑掌柜,秦安县大概有多少早餐种类?” “种类?”郑万年从来没有仔细计算过,大略说道:“穷人家里多是小菜杂汤,地瓜土豆。富人家里倒是丰富一些,面食米粥,豆浆油饼。” “郑掌柜,此话太过笼统。”苏慕言笑了笑,说道:“据我所知,小菜杂汤十几种,面食米粥不下百余种,豆浆油饼亦可分为素馅、肉馅、三鲜陷等等,区区几种口味未免过于简单。” “你的意思是……”郑万年好像明白苏慕言的想法了。 “举例说明,一个简单的土豆,如何来吃?”苏慕言问道。 “当然是炒着吃,或者蒸来吃。”郑万年得意的回答。 他是酒楼里的大掌柜,厨房里的菜品自然了若指掌。 苏慕言轻轻摇首,“不尽然。” “为何?”郑万年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 苏慕言拿起一个土豆放在郑万年面前,说道:“除了炒土豆和蒸土豆,它还可以做成土豆酱、土豆泥、土豆饼、土豆汤、土豆咸菜、甚至是薯片。不过,你可能没有听过这种说法。” “确是如此。”郑万年抬袖撷汗,他可能遇到了行家。 苏慕言继续说道:“在饮食行业里,不是食物留住了客人,而是厨师手下的味道留住了食物,因此才吸引来了客人。” 郑万年莫名地认为苏慕言的话很有道理,被劝服了:“苏小姐说的是。那我明日便派人去寻找房子,尽量离明玉轩近一些。” “不,”苏慕言唇畔笑意浅浅,更正道:“物美价廉。” “苏小姐,你没有银子?”郑万年诧异不已。 苏慕言并不否认,“若是有银子,找你干吗?” “我……”郑万年语噎。果然,卤肉不是白吃的。 他一想起卤肉就忍不住朝锅灶看去,又动起了小心思,“苏小姐,这卤肉的味道挺香啊!” 言下之意是:如果能尝尝就好了。 苏慕言故意装作听不出郑万年话里的意思,认真说道:“如果不香的话,我拿什么换钱?” 苏慕言的套路总是来得猝不及防。 “换钱?”郑万年一怔,瞬间恍然,“噢,房租。” “嗯。”苏慕言显然不愿多谈。 “苏小姐,我冒昧问你一件事,房租大概还差多少?”郑万年恍恍惚惚,红红火火,一不小心就掉进苏慕言的圈套里。 “一百两,或者更多……”苏慕言狮子大开口,自古套路得民心! “一百两?”郑万年不由得脱口而出,“这个数目也太多了。” 苏慕言点点头,眉心轻蹙:“希望卤肉能够多换些银子。” “可是,这个能换多少钱?”不是郑万年瞧不起苏慕言的手艺,而是秦安县城的消费水准摆在那里。 “不知道。”苏慕言实话实说。 她真的不知道卤肉的价格,因为,根本就没问!! “哎!”郑万年重重地叹息。 如果七八两倒还好说,但是足足一百两银子,想想都心疼!! 第64章 鱼咬钩了 苏慕言和郑万年谈话间,大锅里的卤肉已经酱好了。 苏慕言撤去灶台下的柴火,等待剩余温度一点点慢慢熬干,才取来放好竹叶的食盒,将三块方方正正的卤肉摆在盘中,置入食盒内。 郑万年闻着卤肉的香味儿,馋的心里直痒痒。他的目光一直盯着食盒,恨不得把竹叶子嚼上几口。 “郑掌柜,那我就先走了。”苏慕言拎着食盒往外走去。 她在心中默默数着:一,二,三…… “等等,”果不其然,郑万年叫住苏慕言,快走两步追上来,“苏小姐,我们商量一下。” “什么?”苏慕言被郑万年拉回厨房。 郑万年抬袖抹了一下嘴角,说道:“苏小姐,外面天色已晚,你一个人出去,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依我说,这卤肉不如让我买下,也好尝尝鲜?” “那可不行。”苏慕言拒绝道:“我和那位老板谈过了,如果我的卤肉能让她满意,她便天天批发我的卤肉,长此以往,也算是个赚钱的营生。倘若给你吃了,明日你又不买,岂不是断了我的财路?” 郑万年被难住了。 他一狠心,咬牙说道:“苏小姐,你是为了凑房费,才把卤肉拿去出售。如果我先替你付好房租,是否就能让我先尝尝?” “这倒也是一个解决的办法。只不过,一百两银子……”苏慕言犹豫着。 郑万年表面大方,其实心在滴血,“没事,我来想办法。” “好,那就麻烦郑掌柜你了。”苏慕言将食盒递给郑万年。 郑万年搓搓手,迫不及待地打开食盒,拿剪刀将香草绳剪开,霎时间,一股浓郁的香味闯入他的呼吸。 “妙,确实是妙!”这卤肉的香味,比刚才那份卤肉的香味高出好几个档次。 郑万年尝了一口卤肉,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叹,“香!真香!一口下去,齿郏留香!” 一盒卤肉,整整三大块。 换算成现在的重量,最少两斤,全被郑万年吃了。 由于肥肉已经被熬出香汁,入口即化,因此并不油腻。 郑万年吃过卤肉,满意地拍拍肚皮,夸奖道:“苏小姐,您这做菜的手艺是跟谁学的?一点不含糊啊!” “郑掌柜过奖了。”苏慕言谦虚的说,“那么,明天的房子……”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郑万年的心再次滴血,“苏小姐,那你什么时候能还钱?” “两个月。”苏慕言说道。 在小店经营中,这是最快的回本时间。 郑万年的手指敲打在桌子上,一声声,清脆明朗。他在心中谋划着一件事,又怕苏慕言不答应,“苏小姐,” “有话请讲。”苏慕言淡然自若。她的鱼儿咬钩了。 郑万年脸上多了几分正经:“咱们明玉轩也不是什么大地方,两个月的时间有点长。反正你的卤肉卖给谁都是做生意,不如我们合作一把?” “郑掌柜,你的意思是……”苏慕言故作疑惑。 其实,这才是她忙活一晚上的真正目的,明玉轩! 第65章 一探梅庐 郑万年生怕苏慕言不答应,认真解释道:“我的意思很简单,就是咱们明玉轩出一道卤肉新菜,专门供给那些富家子弟、大小姐。你想想看,大门户里的主子们随便勾勾手指,都是几十两,不比你在外面卖卤菜强?” “此言有理。”苏慕言点点头,看似被郑万年劝服,心动了。 郑万年超级有成就感,不过,他也心有疑虑,诚恳地说道:“苏小姐,我知道你出身名门大户,如果做这些抛头露面的事情,肯定会有些为难。但是,我是真心实意的邀请你到明玉轩来,请你务必考虑。” “不用考虑,就这样决定了。有时间,你把合作文书拟一下,我签字就好。”苏慕言说道。 “合作?”郑万年留了一个小心思。 合作伙伴与雇佣工人是两个概念,区别很大。 苏慕言话音很淡,问道:“郑掌柜,你难道想让我给明玉轩打工?” 郑万年原本是这样打算,可是被苏慕言发现了,也就没再坚持,改口道:“当然不会,净利润二八分。” “你二我八?”苏慕言向来都是个狠人。 “那还是三七好了。”郑万年讲价失败,认怂。 “可以。”苏慕言起身朝外走去。 谈判已成,该休息了。 亓官倾城还在等她。 “苏小姐,”郑万年提起一件令他忐忑不安的事,“你真的不去探望梅公子?” 苏慕言脚步一滞,没有回头,问道:“他的房间在哪里?” “我亲自送你过去。”郑万年提了灯笼,快步走在前面。 ………… 明玉轩地界很大,除去前院的酒楼厨房,茶厅雅间,还在后院里搭建了整齐划一的住宿。 类似现代社会里的单身公寓。 每一户都是独门独院,火炕小榻,另外备有单独的厨房,储物室。 秦安县的民风很古怪。 富家公子们害怕影响名声,大多住宿在后院,行事低调。相反,小姐闺秀们倒是开放的很,几乎都住在前院里,没有几个来后院的。 梅仙瑶素来喜欢清净,不爱喧闹,便住在后院最偏僻的一户小院中。 院上挂着一块手写的门匾,字迹清秀素雅,颇具梅芳清骨,名为:梅庐。 墙院里种了几枝梅花,此时正值春季,梅花早已落枝,纤长的青枝犹挂着几滩白雪,顺着碧瓦红墙蔓延出来。 远远看去,环境优美,清雅别致,算得上是独处的一个好地方。 不过,在这漆黑的深夜里,小路清幽,隐隐吹着冰冷的风。偏偏梅庐前又未点燃灯笼,阴森森的,夹杂着沙哑的鸟鸣,多少有些慎人了。 嘎,嘎。 诡异的鸟叫声,听得苏慕言心底泛凉。 郑万年好像也有点畏惧眼前光景,脚步很急,“苏小姐,前面就是梅公子的住处。” “嗯,”苏慕言有点后悔,她不应该来探望梅仙瑶。 至少,不应该在深夜里前来探望梅仙瑶。 叩叩叩! 郑万年站在门前,用力拍着门板。 院子里迟迟未见回应,也没有燃起迎客的灯火。 第66章 是死人气 郑万年试着推了一下门。 ‘嘎吱’一声,院门竟是没锁,自内缓缓打开了。 “苏小姐,这、这、”黑灯瞎火的,郑万年被吓出了一脑门儿汗。 苏慕言胆子倒是不小,不过,在郑万年面前,她总得低调、收敛一些,“郑掌柜,莫不是闹贼了?” 郑万年心底一沉,当下也顾不得害怕了。他捡起一块大石头握在手中,壮着胆子朝院子里走去,一边走,一边安慰着苏慕言:“苏小姐放心,有我在,一切安全。” 苏慕言暗笑一声,“多谢郑掌柜。” “不必客气。”郑万年说话时,拿着石头的手正在哆嗦。 两个人穿过长廊,快步来到房门前,一路上并没有看到任何奴仆。 苏慕言顺着窗户朝内看去,房间里没有火光,想来屋子里也没有伺候的仆人。 “梅公子,您在里面吗?”郑万年仍然握着石头,不敢放开。 房间里没有半点声音,毫无生气。 “郑掌柜,你带火折子了吗?”苏慕言打算进去瞧一瞧。 “带是带了,”郑万年掏出火折子,吹亮以后递给苏慕言。 郑万年想劝苏慕言别进去了,不过,他一想到苏眉和梅仙瑶那段过往,又有些于心不忍。 古人常言:宁毁十座庙,不毁一门亲。 棒打鸳鸯这种事,郑万年实在是做不到。 苏慕言推开房门走进去,一只小老鼠‘嗖’的窜出来,从她脚边跑过。 郑万年被吓个半死,尖叫中堪堪捂住嘴巴,“怎、怎么回事?” “是死人气。”苏慕言说道。 “什么意思?”郑万年挪到苏慕言身旁,悄悄又靠近两步。 苏慕言解释道:“天地华宇,宇宙洪荒。日月星辰,五行阴阳。人是灵气之族,男子就像天上的太阳,一生从早到晚,经历幼年,壮年,老年,而后落叶归根。倘若是人气不足,虚阴过旺,自然就会老死而僵,引来贪腐之物垂涎。那只小老鼠便是因此而来。” “苏小姐,你的意思是梅公子他……”郑万年惊慌不已,转念又一想,说:“不对啊!我白天过来时,梅公子还没有那么严重,隐约能说几句话。” 苏慕言点燃大厅里的烛火,吹灭火折子,将竹盏递给郑万年,说道:“郑掌柜,劳烦你去内室一看。以我的身份,怕是不太方便。” “苏小姐,我……”郑万年沮丧着脸,一步三回头的去了。 不一会儿,‘咚’的一声,石头砸在地上。 郑万年大声呼喊道:“苏小姐,大事不好!梅公子断气了。” 苏慕言怔了怔,心脏猛地一痛,快步朝卧室走去。 ………… 卧室里,一盏灯火如豆。 昏暗的光线照射在半透明的纱幔上,落下一层朦胧的暗影,覆住了梅仙瑶苍白如纸,憔悴不堪的脸庞。 梅仙瑶本是一个极美的人。 脸廓若初月。 长眉纤细,若柳削。 高挺的鼻梁下,薄唇殷红,略染胭脂,无形中散发着几分魅意。 可是,此刻那惑人的魅意却消失了。 第67章 过河拆桥 郑万年急得团团转,不断叨念着:“死不得,千万死不得!” “郑掌柜,此话怎讲?” 苏慕言不了解梅仙瑶的身份家世,也不在意苏眉和梅仙瑶那段复杂的过往。因此,虽无歹意,却也没有出手相救之心。 她只是一个来自异世的旁观者,别人生死,与她何干? “苏小姐,梅公子身份尊贵,不同于一般人。倘若是死在咱们明玉轩,那咱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脑袋搬家了。” 郑万年慌里慌张的将梅仙瑶的身份介绍了一遍。 梅仙瑶,年十四岁,为梅府第三辈嫡长子。 本来被家族寄予厚望,奈何天生喜爱戏曲,偏偏当了一个不入流的戏子。 梅府老太爷觉得丢人,便责令梅仙瑶行走在外,不得提起梅家半分。 原本郑万年也不知道这件事,并未特殊照顾梅仙瑶。 后来,是远在京都的大东家派人送信过来,郑万年才一阵后怕。 郑万年哪里想得到,不过才两年而已,梅仙瑶就真的在明玉轩里出事了。 “噢,”苏慕言心下了然。 她掀开纱幔,在梅仙瑶颈动脉、口鼻间、心口上方试了下,说道:“郑掌柜,你放心,梅公子暂时还活着。” “当真?”郑万年心头一喜,“没想到苏小姐竟然还通晓医术!” “不,我不会。”苏慕言整理好手袖,否认道:“郑掌柜,还是快点请大夫。再晚半个时辰,梅公子可能就真的挂了。” “挂、挂了?”郑万年不懂什么意思。 “就是死亡。” 苏慕言此话一出,郑万年彻底变了神色。 郑万年拎起灯笼就往外跑。 仓促间,他忘了把苏慕言一起带走。 苏慕言站在门口,望着飞一般远去的灯笼:“……” 郑万年过河拆桥的本事,不错! “谁?是谁在那里!”卧室里传出一个虚弱的声音,细若蚊蝇。 紧接着,就是纱幔被撕破、杯盘掉在地面上的刺耳声。 苏慕言并不说话。 她走到院外水池前,用冰凉的井水将丝巾浸泡几分钟,拧干,然后才拿着手帕返回屋中。 卧室里,一片狼藉。 梅仙瑶跌在地上,发髻凌乱,脸颊烧红,美艳的眼角全是剔透的眼泪,似水晶般高贵凄美。 他看到苏慕言走进来,不由自主地往床榻方向退了退,伸手拢住衣领,转开目光,“你来做什么?” 苏慕言感觉到心脏一阵阵泛疼,那应该是原主苏眉的心。 她走到梅仙瑶面前,居高临下,伸出手,说道:“你不想见我?” “不想。”梅仙瑶低声语,高傲的自尊,固执而倔强。 “那这是什么?” 一块浸着冰凉井水的白色丝巾贴上梅仙瑶的额头,暂时缓解了那好像是火烧的温度。 苏慕言在临来的路上,将那一块绣了‘瑶’字的丝巾要回来了。 梅仙瑶认出丝巾,却不承认,“昨日,丝巾丢了。” “是吗?梅公子丢得挺准,正好丢在我的房门前。”苏慕言说道。 “那是你的房间?”梅仙瑶陡然抬起头,不打自招。 第68章 余悸未了 “是。”苏慕言大大方方承认。 “你说谎!那里明明就是……”梅仙瑶话说一半突然停下,恍然大悟:“原来,你们住在一个房间!” 苏慕言明白男女共住一宿不合常理,但是她并不打算向梅仙瑶解释。 早已过去的情分,没必要再提起来。 “走!你走!”梅仙瑶扯下丝巾丢在苏慕言的鞋边。 精致的绣靴,美丽的丝巾,飞溅的井水粒,在苏慕言的眼底里形成了一副极不情愿的画,伴着那男人浅淡的忧伤,格外刺眼。 苏慕言的心脏又开始疼了,疼得她难以呼吸,不得不用掌心用力按住。 她快步往外走去,好不容易迈过门槛,脚底一软,险些跌倒在地。 “苏眉!!” 苏慕言低声吼道:“不许疼。” 然而,下一刻却不同往日,心脏开始疯狂的猛疼! 额头上,冷汗淋漓,豆大的汗珠儿滑落下来。 苏慕言大口呼吸,仍然抵抗不过那致命的痛意,只好妥协,“ok!我不走,别疼了。” 痛意,缓缓消散。 只剩下余悸未了,隐隐作痛。 许多记忆霎时间涌入苏慕言的脑海里,就像是一张被遗忘的拼图,如今,正在一点一点的填满…… ‘苏眉小姐,你好,在下梅仙瑶。’ 那一日,风和日丽,万里晴空,苏眉以听戏为由,唤梅仙瑶赴约。 梅仙瑶应约而来,翩翩公子,戏妙无双。 ‘梅公子,你可有喜欢的人么?’苏眉折下一枝垂柳,轻轻摘着上面的青叶。 ‘自然是有。’梅仙瑶揽着戏袍,跟随在苏眉身后。 ‘哦?哪个?’苏眉忽然转身,挺翘的鼻尖儿不经意撞到梅仙瑶的唇。 梅仙瑶迅速退后一步,微微躬身,‘苏小姐,抱歉,是我失礼了。’ ‘没关系。’苏眉并不生气,反倒是替梅仙瑶开脱,‘都怪我,先停下了。’ 梅仙瑶早已习惯逢场作戏,淡笑不语。 戏局中的男男女女,如梦似幻,有谁认真过? ‘梅公子,刚才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苏眉认真极了。 ‘那我说了便是。’梅仙瑶没什么在意的。 ‘不,’苏眉小手挡住梅仙瑶的嘴巴,她笑着说,‘今日不想听了,等到下一次见面,你再告诉我。’ 少女的手掌心带着一股香糯的粘米糕味儿,皮肤白皙如玉,搅得人心发烫。 梅仙瑶被烫到了,神色惶惶,说了一句‘后会有期’就匆匆离开了。 途中,一阵风吹来,白色丝巾飘出手袖。 在丝巾的右下角上,以银丝描了一个小字:‘瑶’。 苏眉拾起丝巾,弯眉如月,浅浅笑着,‘怎么办?吓跑了。’ ………… 房间里,不知从哪里飘出来一股腻人的血腥味儿。 梅仙瑶扶着床榻往上挪,白玉般的手指甲不小心刮在竹席上,瞬间被削出一片猩红的血色。 “嘶……” 梅仙瑶深吸了一口凉气,手臂无力地垂下来。 他索性放弃床榻,往地上一躺,蜷缩起身子。 地上很好,宽敞、凉快、有风吹。还有小动物陪他,不会太寂寞。 第69章 忘了分寸 一双绣靴停在梅仙瑶面前,苏慕言蹲下身,检查完梅仙瑶的手指,横抱起梅仙瑶,将人放在床榻上。 梅仙瑶把头转向一边,不愿意去看苏慕言,“你不是走了?” “去洗丝巾。”苏慕言将重新洗过的丝巾放到梅仙瑶的额头上,说道:“你发烧了,这样会舒服一些。” 梅仙瑶没有答话。 苏慕言继续说道:“郑掌柜已经去请大夫了,迟一点就会过来。还有手上的伤,你再忍一忍。” 梅仙瑶依然没有答话。 苏慕言四下打量了一圈,又问:“你没有仆人?” “嗯。”冰凉的丝巾缓解了梅仙瑶的头痛,让他昏昏欲睡。 梅仙瑶松懈几分,低声应了一句。 苏慕言替梅仙瑶掖好被子,尴尬地坐在床榻前。 她看到一抹血迹顺着梅仙瑶的后颈往外蔓延出来,伤口处皮开肉绽,鲜红的血光触目惊心。 那些都是新添的鞭伤。 “为什么不问了?”忽然,梅仙瑶转过身,正好对上苏慕言无处安放的眼神。 苏慕言脑海里浮现出苏眉的回忆,不由得脱口而出,问道:“是谁伤了你?” “你在意?”梅仙瑶眼眸里闪过一丝讶异。 “抱歉,是我忘了分寸。”苏慕言暗自恼火,不该走神儿。 “哦。”梅仙瑶显然有些失望,淹没了眸海里最后一点星火。 他闭上眼睛不再看苏慕言,本来身子就很不舒服,如今,连心也跟着一起不舒服了。 ………… 一个时辰后,郑万年领着大夫姗姗来迟。 梅仙瑶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睡得很沉。 在梦里,他还是轻声唤着那个被他抛弃的女孩子,“眉眉……” 苏慕言端坐在床榻前,脊背僵直,脚边放了一盆井水,用来浸泡退烧的丝巾。 大夫打开药箱,开始替梅仙瑶诊脉。 苏慕言起身走到外厅,撷了一下额头上的浮汗。 再呆下去,她的脊椎病都该犯了。 “苏小姐,天色已晚,根本就没有大夫愿意出诊。我好说歹说,才用轿子把人抬过来。没想到,那个黑心的大夫竟然要了我一吊钱诊费。”郑万年很心疼钱。 苏慕言往里屋看了一眼,说道:“郑掌柜,你说话这么大声,不担心被人听到?” “听到又怎么样?”郑万年虽然不乐意,声音却是降了下来,小声嘀咕着:“反正是收了我的钱,就得拿钱办事。若是心里委屈,就想想那一吊钱,给我老实忍着!!” 苏慕言一声闷笑,适才所有烦躁一扫而空,疑惑的问道:“郑掌柜,梅公子身份高贵,为何身边连一个伺候的小厮都没有?” “苏小姐,你小声点。”郑万年急忙‘嘘’了一声,把苏慕言拉到门口,嘱咐道:“以后,千万别提这件事。” “为何?”苏慕言仍是不解。 郑万年结结巴巴的说:“因为,那、那些个小厮、仆人,怕是早已经死了。” “什么?”苏慕言心底一沉。 莫非,梅仙瑶还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主儿? 第70章 忘记拿刀 郑万年神色紧张,刻意压低声音:“苏小姐,这件事情我也没有亲眼见过,只是道听途说,但是,大家都这么传。” “嗯。”事已至此,苏慕言也不好意思再问了。 郑万年站在门口,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一时间感慨万分:“苏小姐,人们总说世事无常,你一定要保重啊。” “珍惜当下就好。”苏慕言轻敛着唇,无太多所谓。 郑万年想起他和苏慕言合作的事情,一下子又来了人生的动力,商量道:“苏小姐,你厨艺这么好,不如咱们多研究几道菜,和卤肉搭配着一起卖,怎么样?” “不怎样。”苏慕言凛然一冷,说道:“郑掌柜,凡事点到为止即可,切勿心急。” “是是,也对。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郑万年附和着,满脸堆笑:“我也就是随口一说,不当真。” 真丢人。 忽悠失败了。 大夫检查完梅仙瑶的病情,写好药方递给郑万年,说道:“梅公子身受伤患,脊背创伤面积范围大,流血不止,因此才导致高热不退,需要尽快寻来止血、消炎药膏,每日三次清洗后涂抹于伤口,等待伤口结疤,高热自然就退了。” “是,”郑万年将药方递给站在一旁的小童,嘱咐小童去买药。 “等等,”苏慕言唤住小童,询问道:“大夫,梅公子高热惊厥,几度不醒人事。如果一直熬下去,恐有不妥。” “苏小姐,没关系,我一定会派人定时给梅公子更换湿帕,及时退热。”郑万年急忙打断苏慕言。他的钱啊,钱啊…… “郑掌柜,人命关天。”苏慕言小声说。 郑万年心下一紧,不情愿地说:“那就麻烦大夫再开些退烧的药,不用担心花费。” “好。”大夫铺平纸张,立刻奋笔疾书。 郑万年看着药方上一笔笔黑字,差点心跳过快而晕倒,“又不是科举赶考,国仇家恨,用得着这么认真?我家墨水超贵的。” 苏慕言轻声浅笑,并不吝啬她的赞美:“郑掌柜,你这心地善良的别扭劲儿,还挺可爱。” “苏小姐,你是在夸我?”郑万年老脸一红,挠挠后脑勺,有点不好意思,“哎呀,人命关天嘛。” “总之,一级棒。”苏慕言最擅长的一件事就以给予鼓励。 虽然郑万年很抠门,但是人心本善,性格也不错。 如果顺毛撸撸,还是很听话的。 苏慕言笑眯眯地看着郑万年,视线里,仿佛看到一头乖巧吃草的小毛驴。 郑万年被苏慕言看得心里美滋滋,抬手摸了摸下巴,眼底笑意渐渐冷却。 人生二十几年,第一次有人说他可爱。 难道是他忘记拿刀的滋味了? 大夫写完药方,坐进轿子匆匆走了。 郑万年找来两名小厮将梅仙瑶转移到厅外软榻,然后就气势汹汹的去卧室抓老鼠了。 苏慕言最讨厌黑不溜秋的小动物,当下就和郑掌柜告别。 可是,她一脚踏出门槛,心脏就开始肆无忌惮的疼,疼得只好又返回屋中。 第71章 富婆衣服 郑万年拎着竹网走出来,竹网里的小东西上下乱窜,活蹦乱跳,“苏小姐,你怎么又回来了?” 苏慕言站在门口,避而远之,“有点事。” “因为梅公子对不对?”郑万年了然于心。 他就知道,苏小姐和梅公子重归于好了。 苏慕言指着竹网说:“让它离我远一点。” “行,我马上就去处理。”郑掌柜留下两名小厮照顾梅仙瑶,临走时,体贴地问了苏慕言一句:“苏小姐,天色已晚,不如我拎些夜宵过来?” “可以,多谢郑掌柜,”苏慕言话音未落,又问了一句,“要钱吗?” 郑万年傻愣三秒钟,快速摇头,:“不要,当然不要。” “为什么?”一向抠门儿的人突然不抠门儿了,苏慕言觉得不适应。 郑万年急忙解释道:“苏小姐和我是合作关系,是我理应讨好的小伙伴,我哪里舍得……不,是我哪里好意思剥削你。” “你还知道剥削两个字?”苏慕言讶然。 “当然了。怎么会不知道?我又不是不认识字。”郑万年说着,朝外走去。 等到了院子门口,郑万年才反应过来,什么叫作剥削啊? 他那是正常、合理的收费。 不过,稍微比外面多一点点,就一点。 ………… 两名小厮收拾好卧室,又将梅仙瑶抬了回去。 小童取来药膏,替梅仙瑶涂药。 苏慕言仔细一问才知道,原来梅仙瑶不仅后背上全是鞭伤,就连双腿上也没有半点好地方。 涂好药膏后,两名小厮将换洗下来的衣服拿去水池边清洗。 “扔掉。” 苏慕言有轻微洁癖,最见不得那些血腥的脏污。 她自作主张,替梅仙瑶做下决定。 “不行,”昏昏沉沉中,梅仙瑶忽然醒来,挣扎着坐起,抢回小厮手中的衣服,藏在枕头下。 小厮为难地站在榻前,向苏慕言寻求帮忙。 苏慕言简直惊呆了,难掩心中震撼。那么脏…… “走!你走!”梅仙瑶生气的说道。他头晕目眩,一不小心摔倒了,脑袋砸在榻沿儿上。 小厮们忙去搀扶,“梅公子……” “走!你们也走!” 梅仙瑶蜷缩着往床榻里面挪去。 他生怕小厮过来抢走衣服,将枕头一起抱在怀中,好像在守护某种极其珍贵的东西,“你们不许扔我的衣服!” “梅公子,”苏慕言转开目光,暂时忽略沾满鲜血的衣袍,问道:“我能否问你一件事?” “说。”梅仙瑶对苏慕言态度很好。 苏慕言往前走了一步,发现梅仙瑶脸颊通红,明显是高烧烧起来了,便问道:“请问,你手里的衣服是哪个富婆送的?” 梅仙瑶凝望着苏慕言,一时愣住,“什么富婆……” 苏慕言步伐缓慢地朝梅仙瑶走来,“如果不是,你为什么如此在意这件衣服?” “你别过来。”梅仙瑶不断往后退去。他一边退,一边说,“那、那个人不是富婆,是、是……” 忽然,话语停住。 苏慕言一手刀削在梅仙瑶颈后,直接把梅仙瑶劈晕了。 第72章 青梅青竹 两名小厮被吓了一跳,心慌气乱,不知所措:“苏小姐,” 苏慕言眉梢轻蹙,瞅着梅仙瑶的衣服极为碍眼,问道:“你们叫什么名字?” “青梅。” “青竹。” 两名小厮回答道。 “你们留下一个人照顾他,另外一个人拿上衣服跟我走。”苏慕言许是脸盲,她瞅着那两名小厮长得是一个样。 “是。”青梅抱起衣服跟在苏慕言身后,多嘴问道:“苏小姐,您真的打算把梅公子的衣服丢掉?这件衣袍的布料选自上等丝绸,剪裁完美、细致,每一朵绣花都紧密缝合,没有一个线头,做工特别好。价格一定非常昂贵,难怪梅公子那么珍惜。” 苏慕言素来不在意身外之物,在衣食住行方面,只要穿着舒适,吃的顺心,睡得安稳就行。 她带着青梅走到院子里,站在水池旁,吩咐道:“青竹,你把衣服洗好晾干。” 青梅一愣,说道:“苏小姐,我是青梅。” “……”苏慕言认错人了。 青梅打好井水,取来皂石,蹲在水池旁的小台上,说道:“苏小姐,夜里风大,不如你先回屋中休息一下。” “嗯。”苏慕言走了一晚上确实有些累了,也就没有推辞,转身回屋了。 房间里,梅仙瑶暂时安稳下来,只是脸色烧得彤红,高烧久久不退。 苏慕言闲着无聊,便在屋里转了转,打量着梅仙瑶平日里生活起居的地方。 一间小屋,隔出半室茶房。 小屋里摆着一扇大屏风,分开主卧和客厅。 家具摆设十分简单,并不繁冗,都是一些生活必备品。 唯独茶房里多了一张茶桌,两张茶椅,一套茶具,以及两三个盛装茶叶的精致茶盒。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茶香,清幽,别致,充满了小资情调。 想来梅仙瑶一定是喜茶之人,平日里多饮茶。 不过,苏慕言站在茶桌前,低下头,轻轻闻了闻。 苏慕言的嗅觉天生灵敏,能够识得很多细微、不易察觉的气味。 苏慕言打开其中一个茶盒,用茶匙在茶叶里拨了拨,倏然,一只小飞虫从茶叶里飞出来,掸着翅膀快速飞走了。 “呕!” 苏慕言扔下茶匙,捂着心口干呕。她真的有洁癖。 喜茶之人,为何会任由茶叶生虫? 苏慕言越发猜不透梅仙瑶了。 青竹从外跑进来,急忙替苏慕言倒了一杯新烧的茶,“苏小姐,您怎么了?不舒服吗?快喝茶暖暖胃。” 苏慕言看到青竹是从外面进来,烦躁地说:“青梅,赶紧把茶拿开。” 她不喝喂了飞虫的茶。 “苏小姐,我是青竹。”青竹睁大了眼睛。 “……” 苏慕言无语。 青梅,青竹,傻傻分不清楚。 院子外,郑万年提着食盒,步履如风,大嗓门喊得就像是给儿子办喜事:“苏小姐,你的夜宵到了。有小笼包,新鲜的虾饺,羊肉海米冬瓜汤。” 苏慕言朝青竹招招手,说道:“青竹,替我把冬瓜汤搬来。记住,连盆一起端来,千万不要用这里的碗筷、任何一样厨具!” 第73章 富商姐妹 “是,苏小姐。”青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按着吩咐去找郑万年。 青竹说:“掌柜的,苏小姐想喝羊肉冬瓜汤。” “那你快去准备碗筷,我给她送去。”郑万年伺候起苏慕言来,倒是心甘情愿。 “不,”青竹为难地指了指盛着冬瓜汤的小铁盆,小声地说:“苏小姐的意思是,她想用盆喝。” “用盆?” 郑万年脑袋滞住了。 富贵小姐的喝汤方式真是粗犷豪迈。 ………… 餐桌上,摆着四菜一汤。 郑万年端着碗吃饭喝汤,津津有味。 苏慕言坐在郑万年对面,用手帕抓着小笼包、鲜虾饺,用小铁盆喝羊肉汤。 她的目光落在郑万年的饭碗、筷子上,停留几秒,尴尬转开了。 郑万年无语地说:“苏小姐,你能不能让我好好吃饭?难道是我碗里的饭菜比较香?” “抱歉。” 苏慕言往嘴里塞了一个小笼包。 她只是有洁癖,看到碗筷,总觉得小虫子飞来飞去。 院子里,青梅发现衣服上有个血点儿洗不掉,就跑进来询问:“苏小姐,衣服洗不干净。” 苏慕言正好吃完最后一个虾饺,又喝完最后一口汤,放下汤碗朝外走去,“我瞧瞧。” 郑万年望着桌子上被吃得精光的菜盘子,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揉揉干瘪瘪的肚子,下定决心:“明天,八个菜。” 苏慕言走到水池前,接过青梅递过来的衣服,看到衣角上有一块深褐色血痕,问道:“厨房里有醋吗?” “有。”青梅点点头。 苏慕言想了想,又说:“牙盐也拿一些。” 处理污垢,方法很多。 青梅快去快回,手中拎着一瓶醋和一小碟牙盐,“苏小姐,给你。” 苏慕言用掌心掂量一下重量,将醋、牙盐和皂粉按照一定比例混合好后,将衣袍浸泡在里面。 过了一会儿,青梅惊讶地欢呼起来:“苏小姐,血印真的洗掉了。” “再用清水浸泡一刻钟。”苏慕言将衣服还给青梅,解释说:“消除醋的味道。” “苏眉,你怎么会在这里?又来勾引梅公子?” 大门外忽然传来一个少女的声音,惊讶、愤怒,充满了毫不遮掩的嫉妒和讽刺。 苏慕言朝院门方向看去。 只见大门口站着以林玉英为首的,秦安县富商姐妹团。 一共四人。 林玉英,孙月,赵芳,杜媛媛。 林玉英静静地看着苏慕言,脸色不太好。 说话的人是孙月,她早就看苏眉不顺眼了。 赵芳挽着孙月的胳膊,高高扬起下巴,趾高气昂,好像特别厉害的样子。 杜媛媛就是上次那个被菜盘子砸破脑袋的庶女。 如今,她的脑袋上还绑着纱布。 “玉英,你怎么不说话?是你说梅公子受伤了,我们才一起过来探望梅公子。没想到,竟然被人捷足先登了。”孙月说着,狠狠地瞪了苏慕言一眼。 苏慕言懒得理会孙月,转身就往屋里走。 时间不早,也该回去了。 孙月更来气了,指着苏慕言说:“玉英,你看看苏眉,她根本就没把你放在眼里。” 第74章 孙月告状 “罢了。”林玉英眼色深沉,低声说了一句,抬步迈进院中,朝屋子里走去。 曾经,这条路无数次出现在林玉英的视线里,只是没有一次能够如意走进来。 梅仙瑶的院门前总是守卫森严,不允许旁人随意进出。 惟一那个能够自由出入,不用通传的特殊人,便是苏眉。 如今,林玉英倒是明目张胆的进来了。 可是放眼望去,庭院空旷,满地荒凉,冬末的凋叶一片片飘落在地,房门前连个门侍都没有。 眼前之景如此萧条,所以,被弃了? 梅仙瑶,梅家的大长嫡子,梅氏一族铁板钉钉的未来家主,掌事之人! 林玉英心底一沉,眼色更加深了。 她放任心性,肆意去喜欢梅仙瑶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真的中意梅仙瑶,更多的是看中了梅仙瑶长子嫡孙的身份,在婚配上与她林家嫡女门当户对,身份相当。 这是林玉英为自己选择的一条后路,但是,现在这条路好像被堵住了。 ………… 房间里,苏慕言已经向郑万年告辞,准备离开。 临走时,脚步一顿。 苏慕言隔着屏风朝卧室看去,眼神虽然淡漠,却如同凝固了一般,滞滞的,隐约泛起一丝怜悯。 她的心脏,有点疼…… 郑万年收拾好食盒,走到苏慕言身边,询问道:“苏小姐,你不再去看一眼梅公子?” “不了。” 额头上,冷汗细密如丝,浸湿缕缕发鬓。 苏慕言捂着心脏往外走去,脸色煞白,仿如蜡纸。 林玉英站在门口,犹豫不决。 苏慕言走出来,不期然抬头,视线与林玉英隔空相遇。 林玉英动了动唇,想问些什么,忽然被苏慕言苍白的脸色惊吓住了,“苏眉,你怎么了?” 苏慕言朝林玉英轻点了一下头,算是礼数。她凛着一张白纸般的面孔,脚步匆匆,快速离开。 三个富家姐妹团眼睁睁看着苏慕言从面前走过,像风一样把她们忽视了,心底再次燃烧起怒火。 “玉英,你看苏眉那个得意样,竟然看都不看我们一眼,眼睛都快飞到天上了。”孙月又开始告状。 赵芳和杜媛媛点头附和:“没错,太可恶了,还以为她是苏家大小姐?” 林玉英轻咳了一声,一丝惬意爬上眉梢。苏眉才没有不理她,还向她点头告别了。 “玉英,你在笑什么?”孙月发现林玉英的小心思。 “没,我没有笑。”林玉英立刻板起脸,嫌弃地说道:“瞧瞧你们都过成什么样子了?连落魄小姐都看不起你们。” “我、我们……”孙月气坏了,双手掐腰,准备吵架:“林玉英,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 赵芳也发现异常,“你们联盟了?” 杜媛媛揉揉脑袋,恍然大悟:“难怪砸我的时候那么用力。” “我哪有?”林玉英有些心虚,忽然又理直气壮起来:“杜媛媛,那天是小春砸的你,又不是我砸你!” “小姐,”小春站在院门口,听到林玉英毫不犹豫把她卖了,心碎哇凉哇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