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代河山风月》 第一章 史从云的家人和日常 “云哥儿回来了。” “快开门,渴死了!”史从云高呼,城头士兵咧嘴笑起来,随后消失在女墙后,不一会儿下面大门咯吱咯吱打开。 十余骑穿过漆黑幽深城洞,马蹄声回荡不绝。 进了城片刻不停歇向着城东去。 “云哥儿,近来到底出什么事,厢主不与我们说,你还不能给我们说道说道么,透点口风也好,心里慌悬着不好受”身后壮实的亲兵说话,呼出一团白气,其人名叫王仲,云州人,是军中好手,他家亲兵。 年才过完,早寒初散,喜气未尽,郑县气氛里外透着些异样和紧张。 从一月初到一月中旬,龙捷军右厢都指挥使、郑州防御使史彦超,也就是史从云的便宜老爹,已经三次下达严明军纪的命令,为严明军纪砍了五颗脑袋,如今还挂在郑县城头,干瘪恶心。 郑州内外也加强巡防,往日郑县作为郑州治所,有两营州兵轮值,从五天前开始,却已让他们这些侍卫亲军中的精锐补充过来巡逻。 “鬼知道,我爹没跟我细说。”史从云随意说着骑马穿过石铺的老街。 他其实猜到一点,可能是皇帝病重。 在这年代,往前数六十年,皇权交替都是血雨腥风之时,血流成河是常事,乱兵对百姓烧杀抢掠更是家常便饭。 不说外族军队和各路军阀,就说当今官家几年前率大军进京时也让手下士兵在汴京抢掠一番,以安抚士兵,如今世道就是这样世道。 被抢被杀都算寻常,更惨的还有一些军阀杀普通百姓充粮,一些老兵就曾跟他说过类似经历,这还不是个例,不少军阀干过那样的恶事,听着都令他脊背发凉。 身在后世和平年代,很多活生生在眼前的事也完全超越他的认知和想象。 皇帝也是几年换一次,几乎每次都会杀到天昏地暗,伏尸千里。 王仲跟他说过,最离谱的时候是大约十年前,北方契丹国主带着大军跑到汴京做皇帝。 因此由不得人不小心翼翼,心惊胆寒。 他爹肯定也很紧张。 要是太平世道,骑马是难进城的,可现在不是太平世道。 很快,他们就到州兵城西常驻营地,营地里有十几间土墙瓦房,他们这十几人一身铁甲,装备精良,与穿着不一,与破旧邋遢的州兵不同,进营就备受瞩目,成视线中心。 马上有人围上来,帮忙牵马,端着葫芦瓢送上清水。 史从云接过葫芦瓢海饮,喝完不够,“再打一瓢。” 不一会儿,打水的复来,连喝三瓢才解渴。 随即便到营地中军的石屋里解下腰牌交接,州兵指挥使是个中年男汉子,满脸堆笑说,“小厢主可有吩咐。” 3史从云摆手,直接回报,“没情况,与往常一般,会跳的耗子都见不着。” 边说边解下腰牌交了。 “这年头,就是有耗子都快吃绝种了。 要我说,咱们郑县远在黄河边上,要有情况也轮不到我们这。”李指挥一面记录,一面收腰牌。“除非伪朝汉兵是神仙人物,能凌空踏水,跑马过河。” “人家有契丹爹撑腰呢,那些狗日的孝顺儿子,真丢脸。”王仲骂道。 “契丹兵有什么好怕,厢主当年在晋州还没黄河拦着就打得他们屁滚尿流,如今胆敢跑黄河边上,准叫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少拍马屁多练手,说不准哪天我们就要过河去打契丹人了。”史从云说着低头出了昏暗屋子。 “我可不信。”李指挥在后面不在乎的说,“我们州兵可不似你们禁军。 官家打仗你们准要上,抢得钱财女人也是你们的,我们没那福分,也没那本事。” “呵呵,小爷就是给你抢个小娘你也不敢要,否则看你家娘子会不会打断你狗腿。”史从云鄙视。 屋里哼哼两句,也不敢再答了。 李指挥全名李全,郑州州兵指挥使,手下管两个营州兵,是个有趣人物,行伍起身,娶了郑州刺史的女儿便在郑县落脚,所以权领州兵。 刺史有收买依仗他的意思,这年头有个会打仗的人保境安民可太重要了。 而自己的老爹跟随皇帝进京之后领郑州防御使,统郑州全境数县军事,李全便成了下属。 本来州兵是本州刺史直领部队,在唐朝设想的制度之中刺史主文,节度使、防御使之类的武官主武,保境安民,不管政事。 可慢慢武官权大,天下大乱,节度使、防御使几乎全兼辖地内所有事务,俨然一方诸侯,所以习惯成自然,州兵也归防御使管了。 史从云和外面的士兵吹牛打屁几句,便准备回城外大营。 交接之后,一天的活也忙完了。 他本可偷懒不来,但他爹治军很严,要是被发现,亲儿子也不饶。 这就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一个多月来的日常,训练,巡逻,交接,和形形色色的士兵厮混。 他也摸清大体状况,如今时间大概是五代后周时期,之所以能确定大体时间是因为皇帝叫郭威,他爹叫史彦超,历史上就那么一号。 史彦超,云州人,从底层士兵一路爬到防御使,目测身高至少超过一米九,力气大,身手灵敏,骁勇悍捷,被称为周朝第一悍将。 除去从基层一步步靠军功往上爬,还有从龙之功,是当今官家郭威比较信任之人。 这从他此时职务就能看出。 史彦超如今是侍卫亲军下辖制的龙捷军右厢都指挥使,领郑州防御使。 五代十国太乱太复杂,史从云前世只是个什么略懂的老师,当然还看过图书馆。 读了许多书,记得不全,但后周接着便是北宋,很多人的事迹他都知道。 史彦超有印象,印象也简单,五个字:能打,死得早。 这么多天接触下来怎么形容他的便宜老爹呢 愣头青,铁头娃,很傲气,恨契丹人,打起仗来不要命,军中谁都怕。 弄明白处境之后,史从云就开始考虑要如何拯救自家的铁头娃老爹。 所谓“救爹计划”。 如此乱世,如果没史彦超这个猛男大爹,他好日子就到头了。 同时开始打听军中有没有一号人物叫赵匡胤。 细枝末节不谈,可赵匡胤是最后的人生赢家谁都知道的。 郑州就在黄河边上,楚汉战争中刘项争夺的主要战场,自古兵家必争之地。 向东一百里,骑兵快速行军一日就是如今京城汴梁,过河就是要地怀州和孟州,也就是往后的沁阳、焦作,都是战略要地。 向西二百余里就是洛阳,所以当今天子才会让中央禁军的龙捷军来驻守此地。 从驻守地点来看,他推测史彦朝无疑是“嫡系”地位,这点很好,让史从云多了不少安全感,不管怎么说,跟着皇帝混总没错。 他记得郭威的儿子郭荣也很猛,然后就是赵匡胤,猛男中的猛男。 可无论如何,如今那些人物太遥远,人家也不会搭理他。 当下保命,以保爹为首,是重中之重。 到大营点卯后,史从云告别王仲等人,自己回家。 士兵住在大营,史彦超身为防御使,在城外有自己的宅院。 史家的住宅离大营只有二里不到,比较简陋的。在京城也有皇帝赏赐的宅子,不过此时太远。 史彦朝有家室,不好住在大营中。 其实若说什么家室,全算下来无非四个人而已。 史家可不是什么大族,史彦超是平民子弟,靠着军功一步步爬到如今位置,家里人都在云州遇害。 现今家里只有史从云的娘和小娘,以及十五岁的他,十三岁的妹妹。 还有四个侍从,两男两女。 史彦超率领大军,驻地经常变动,所以家里仆人也不多,只有忠心耿耿一直跟随的几个。 史从云到家,先把马牵到马厩拴好,自己倒上草料,又麻利的从井边绞了一桶水倒在水槽里供它享用。 一趟忙活下来,伺候好了战马已经累得满头大汗,才往大门跑。 活不累,可身上还披着几十斤的甲呢。 冲到门口,守门的两个亲兵见他这样咧嘴笑道:“云哥儿,下次喂马的事叫我们便是。” “不用那么麻烦,抬手的事。”史从云说着便冲入大门。 “娘、小娘,我回来了,肚子饿!”史从云穿过土墙冲进屋里。 很快他亲娘就出来了,一面走一面抱怨,还用手巾重重的为他拍打身上尘土:“不是说好让你回家先卸甲再去喂马么,你就是不听,捂得满头汗。” 亲娘叫顾英,应州人,三十好几,颇有风韵,眉间露着英气,出生武人家庭,和他爹自小认识。 后来石敬瑭把幽云十六州送给契丹人,契丹人占据应州,许多百姓向南逃亡,顾英年轻漂亮,家人害怕她被契丹人糟蹋,让她只身向南逃。 南下之后举目无亲,最初几年日子过得很苦,还好后来大军路过,在路边认出骑马带兵的将军是史彦超。 所谓久旱逢甘霖,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他乡遇故知。 家破人亡颠沛流离之后能再遇熟人委实难得,何况兵荒马乱的年代,于是就给他乡遇故知凑了个洞房花烛夜,算双喜临门。 往后也就有了史从云。 史彦超出生平民之家,许多战阵上的本事除了厮杀中自学,还有就是顾英教的。 不一会儿,年轻一些的小娘也出来,小娘端着木盘,给他送来一壶水和两个蒸饼。温和说道:“先吃两个蒸饼垫垫,待会羊肉就熟了。” 史从云接过,狼吞虎咽吃起来。 “你慢些,又没人抢。”小娘好笑的说着,然后把陶制水壶递给他,“别噎着,吃完快去卸甲,让阿梅帮你。” “阿梅小呢,哪会拿得动,让侍剑来。” “那那好。” 小娘说话温和,肤色白净,是个地地道道的美人。 当今圣上进京之后,以宽怀之心安抚天下,做出很多明君的举动,其中之一就是安置前朝官吏家属。 小娘姓赵,名矜,是前前朝官宦之后,据说她父亲官至后晋宰辅,后被契丹人掳至北方,家道中落,生活难以为继,皇上将她许给史彦超。 小娘知书达理,说话温和,古人重男的思想也比较重,何况在一个要靠武力谋生的乱世,男人地位就更高了。 小娘对他很好,这种好掺杂了关怀、害怕、依赖等等情感,也是当下世道的产物,史从云很理解,也很感动。 史从云吃完,被老娘拉着拍完灰,才回自己的屋里卸甲。 不一会儿,一个满脸灰穿着青布衣的小姑娘过来东屋里头帮他,小姑娘看起来很拘谨,大约比他大上一二岁。 赵侍剑是跟小娘过来的侍女,据说是她亲戚,小娘待她格外的好,如同她的女儿史从梅一般。 “来,帮我卸甲。”史从云抬手。 一套全扎甲几十斤,众多部件,普通刀枪箭矢很难伤害,可不像电视剧里那样碰一下就死。 要是力气不够给把刀也砍不开,普通弓弩十步开外除非射到甲胄缝隙,否则很难射穿甲片,射穿了,大多时候都是皮外伤,难造成有效杀伤,。 这就是精锐士兵能够以一当十的最大秘密,也正因如此,在古代有刀枪不能说明造反,但私藏甲胄肯定是作乱反叛。 不过一副好甲的价格也往往数十倍乃至百倍于兵刃。 经过一刻钟努力,全套里里外外好几层甲终于都脱下,史从云长舒口气,抖了抖肩膀轻松下来。 “你怕我?”史从云不解的对离她远远的小姑娘道,“天天脏兮兮的,也不知道洗干净点,女孩家还这么不爱干净。” “哼”侍剑低哼一声,不与他说话。 史从云懒得跟她计较,全身是汗准备出去洗洗,于是随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脸总要干净,多大的人还这么邋遢。” 他忘了自己比小姑娘还小一岁。 赵侍剑像受惊的兔子般退开,低头看地上不说话。 史从云不逗她,再逗怕她哭,抓了条布巾就往屋后跑。 屋后百来步就有条小河,是黄河众多小支流之一,在里面冲了凉水澡才回家。 …… 龙捷、虎捷两军都是大周侍卫亲军主力,既周朝中央精锐禁军,周朝四大精锐禁军中的两支。 龙捷是精锐骑兵,虎捷是精锐步兵。 按编制说两军都有左右两厢,每厢满编十个军,编制在两万五千左右。 虎捷军左右两厢加起来确有五万人左右。 但龙捷军因为是骑兵部队,编制较少,其实总兵力只有两万多,而史彦超统帅的右厢有一万二千人上下。 这些人中主力作战部队编有三个军,每军两千五百人左右,有八千到八千五百精锐骑兵,为前军。 剩下的是辅兵,编为四个军,每军只有一千人左右,负责警戒掩护和后勤,龙捷军是骑兵部队,即便辅兵四军也是有马的,多是老马和驮马。 总之,龙捷军是周朝精锐。 右厢一共四十个指挥,按编制每个指挥率一营,编制五百人,那得有两万骑兵,但其实每个指挥手下只有两百到三百人不等。 一来他们是骑兵,肯定比步兵少。二来在这样的战乱年代,军队死人家常便饭,很难满员。 第2章 赵家小娘 回家后已经开饭,他们这样的人家,桌上有肉,饭能管饱,菜都能煮透,已经超过全国九成家庭。 炒菜直到宋朝才出现,并非人们有多傻,想不出这样吃法,而是客观条件限制,铁太贵重,天天打仗,寻常哪会让你用铁做饭,厨具大多数都是陶瓷的,只适合煮这种烹饪方式。 “哥,爹什么时候回来。”饭桌上二妹史从梅问。 “明后日,快了。” “爹出去做什么?”小妹更不解。 “大人的事不许多问。”小娘教训道。 “我也不知道,等爹回来你问他。”史从云很快吃完一碗,又递过碗去。 他心里明白,可能是当今天子郭威不行了。 不过话不能乱说,对可爱的小妹也不行。 他也心里忐忑,最大的危机要来了,他记得郭威死后就是高平之战,北汉联合他们的契丹爹南下,败在周朝手中。 可史从云关心的不是高平之战的胜负,他关心的是自己大爹史彦超在此战中死了!这问题就大了。 偏偏他现在什么都没法改变。 二妹给他添好饭,史从云想了想:“让王叔、王婶、顾婶、侍剑也进来一起吃。” 王叔、王婶、顾婶、侍剑就是史家的四个侍人。 大家看向主母顾英,她道:“你爹不在你做主。” 史从云于是起身招呼几人一起进来吃,免得待会麻烦,他们还要吃冷饭冷菜。 四人中王叔、王婶夫妇跟了他爹七八年,顾婶是跟她娘顾英的亲戚,侍剑是小娘赵矜的亲戚。 像史家这样军旅之家,东奔西走还能跟着的侍从感情自然有,忠心也有,算自家人了。王叔王婶有儿女,都留在汴梁一带,吃不了跟着行军的苦。 晚饭之后,也没什么娱乐,大娘小娘还能凑在一起说说女人家的话。 累了一天的史从云只有倒头就睡了。 夜静悄悄的,能听到哗啦啦的河水声,夜风呼呼从窗前吹过,卷起落叶枯草,有时引来一阵不知何方的叮咣声。 北院漆黑小屋,赵矜躺在床上,怀里搂着赵侍剑,轻抚摸她的头发。 赵侍剑其实是赵矜哥哥赵易从的女儿,赵家家道中落,前几年活下去也成困难,就想着让赵侍剑以侍女身份来史跟着她,有个落脚,吃穿不愁。 赵矜低声的说:“云哥儿好像看上你了。” 赵侍剑不吭声。 赵矜接着说:“其实云哥儿也没什么不好,要不你跟他。” “不要。”赵侍剑摇摇头。 赵矜无奈,叹口气轻抚她的头发:“我知道你想什么,你从小跟你爷爷习文弄墨,想为你爷爷报仇,想找个知书达理不止匹夫之勇的郎君。 可如今这样世道不会武哪靠得住,云哥儿野是野了点,可性情不错,我看得出他待人好,待你我也好。 再说郎君(史彦超)现在是新朝防御使,位高权重的,往后云哥儿只要稍上心些,定会有不错前程,你跟他煊赫一时说不准,可衣食无忧总是有的。 如此就已经是许多人想都不敢想的活法了,以前你爷爷位高权重,我们都不必想那些,可如今形势变了,总要活在现实里。” 侍剑微微抬头:“小姑,我不是看不清形势,不明白处境,只是只是那人太可恶。 粗鲁武夫,举止言谈粗俗无礼,他稍懂礼数我也不至于那么不待见他。 他白天还轻浮的用手捏我脸。” 赵矜笑了笑, “好好,那你以后每天可小心些,万一云哥儿见你美色忍不住。 至于你爷爷的仇,不用多想,世上有许多事,不是想就能做的,这件事比登天还难。你不必背负这样的包袱,有时候承认自己是个弱女子也好。 就像你姑父,嫁他之前人人都说他脾气不好,待人不好,如今看来不都挺好的么,何须对自己那么严格苛刻。 你爹、你叔父们那些丈夫都不敢想的事,你一个女儿家何必强求。” 赵侍剑咬着嘴唇不说话,只听到窗外呜呜的风声来回往复的响。 “好了好了,睡,不要多想。”赵矜温柔抚摸她的背,不一会便入睡了。 赵侍剑却睡不着,眼里闪着不甘的光。 第二天一大早,史从云早早起来,洗漱完毕,然后把满脸不情愿的侍剑叫起来帮他着甲。 小姑娘低着头不看他,看不见表情,不过起床气肯定是有的,不知为啥,史从云就是喜欢这样气她。 着甲完后,还不忘戏弄一下:“你这样东西屋来回跑多不方便,少爷为你着想,以后搬去我屋里睡,每天早晚给我着甲卸甲。” 小姑娘愣了一下,被吓得噌一下跑了。 史从云在后面哈哈大笑,转身便出门牵马走了。 骑马到了大营门口,栅栏外士兵见他连忙招呼。 史从云点头,下马进大营,先去拴好马,再去校场,准备带着士兵习训。 他带的都是史彦超的亲兵,精锐中的精锐,也是史家亲信,他觉得此时要多拉拢靠得住的亲信,到了战场说不定能找机会救史彦超。 往常这时亲兵们应该已在校场等候。 去的路上却远远听到西营有骚乱嘈杂声,还有不少人往西面赶。 他皱眉,不知发生什么事,便拦住一个士兵问,那士兵兴奋道:“周指挥要刮新兵,我们去看看热闹。” 他脸一下黑了,他知道那个周指挥,想了一下直接到校场高呼,“王仲,带上弟兄们跟我来!” 匆匆带上二十多名精锐亲兵往西营而去。 到了西营,外面栅栏边上已经围了大圈看热闹的士兵,见他来了纷纷让开条路。 西营就在黄河边上,有大片空地,设施简陋,只有外围一些栅栏将地方圈起来,这里是用于训练新兵的地方,再北面驻扎两个营士兵,防止新兵逃跑。 为补充龙捷军中一些编制空缺,年后在郑州招募一批新兵。 来到前面,史从云就看到脸色恐慌的新兵站在场中摸约一百多人 场地最前方有个瘦弱士兵被全身扒光全身绑在一根立地木桩上。 面前放着一个木盆,盆里有把锋利小刀,绑在木桩上的士兵早吓哭了。 指挥周鑫一脸络腮胡,大黑牙,人高马大,厉声对下方新兵说:“这狗东西昨晚想逃,被老子带人逮回来,我知道你们中肯定有不少人抱着同样心思!” 他环视众人,恶狠狠道:“老子今天就让你们死了这条心!再不敢有这样的意!” 说着拿起盆里小刀,贴着绑住士兵的脸比划,吓得士兵瑟瑟发抖。 “你们给老子依次上来,用这刀在他身上割块肉下来。往后胆敢逃跑,都是这个下场!” 周鑫恶毒笑着恐吓:“谁敢把他割死,就陪他一块死,谁下不了手,也跟着一块死!” 第3章 五代兵将 新兵们已经吓得面色苍白,被绑在上面的士兵直接吓尿。 指挥周鑫哈哈大笑,露出两排大黑牙,揪出一名前排新兵,将刀塞给他:“你先上!”说罢抽出腰间明晃晃的横刀,威胁意味明显。 新兵被吓得要哭,可为活命只能颤颤巍巍拿刀上前,准备从木桩上的新兵大腿上割块肉下来。 外面围观的老兵无人制止,反而大声起哄。 史从云看着顿时心里厌恶。 这就是五代,唐末五代的乱不同于汉末三国的乱,而是道德崩坏的乱,是人伦丧失的乱,是人性泯灭的乱,周鑫就是典型的五代兵将。 史从云几大步上前,一把夺下新兵手中的刀:“你回。” 早抖如筛糠的新兵看他一眼,如蒙大赦,连忙退回队伍中。 王仲等人也跟上来,刚刚还凶狠的指挥周鑫收起刀又是另一幅恭敬姿态:“小厢主怎么来西营了,有事吩咐么?” “他犯何事。”史从云指着绑在柱子上的瘦弱赤裸士兵。 “他趁夜私逃,犯了军法。” “按军法如何处置?” “斩首示众。” “那你在做什么,这是军法规定的吗。”史从云大怒,杀人就杀,哪有这样折磨自己人取乐的? 对自己人重拳出击,遇上敌兵唯唯诺诺,军中败类! 周鑫也听出些味道来,面色言语不恭起来:“某这是在以他作个榜样,好教这些新兵蛋子知道,往后胆敢逃跑会是个什么下场,就是这么回事。” “逃兵当斩首示众,你斩了他,拿他脑袋去中军示众便是,现在执行。”史从云声音高起来。 围观老兵察觉气氛不对,顿时不敢起哄了。 周鑫脸色难看并不退让,“我早说过为何,小厢主也亲眼看着,今天某管教新兵,就是要让他们长长记性,必须刮了他,这些人往后才不会再犯!” 史从云压着怒火,理智告诉他周鑫是管着几百号兵的指挥,不宜与之冲突,“周指挥回去罢,新兵我另请指挥来管教。” 周鑫满脸涨红,怒目圆嗔,不惧他的身份,典型的骄兵悍将。 “你不服?”史从云问,他虽才十五,但遗传史彦超,身高几乎已与周鑫一个成人大汗相当。 “老子不服!”周鑫伸着脖子怒道:“平日给三分面子,还真当自己便是厢主? 老子杀过的人都比这些新兵蛋子加起来要多,小厢主为一个新兵拿捏某?那须叫厢主自来!否则有本事砍下某这脑袋!” “来啊!有本事来啊!” 他说着把头顶过来,还用力撞了一下史从云胸口。 锵——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一声刀响,热乎粘稠的血水喷了史从云一脸。 史从云双手握的横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周鑫伸长的脖根上砍开一道大口子,血正在喷涌,脑袋还连着肩,差一点,因为手抖了。 周鑫难以置信的眼神迅速涣散,扑通栽倒在地,血水喷涌染红沙地,周围人都镇住了。 史从云长呼口浊气,几乎有些站不稳,心里翻江倒海,脑子有些混乱,用手中刀拄地才站稳:“小爷这辈子没听过这样的要求,那就满足你,可惜手歪,没把你狗日的脑袋砍下来,真是抱歉。” 又对着地上尸体骂道:“窝里横的狗东西!”长呼口气回头问身边王仲:“周鑫有家人么?” “有个跋扈儿子,在他手下当都头。”王仲才回神,如实回答。 “你带人去把他杀了。”史从云吩咐。 王仲点头,没有多问,随即带十几个亲兵去了。 想了一下,连忙又对另一个亲兵都头邵季道:“去请三十九位指挥到中军,就说我爹有话传达,记住,一定要说我爹有话要我传达。” 周围新兵也好,看热闹的士兵也好都被吓住,好在跟随的众多亲兵很快控制场面。 不过在场的却没太多人感到惊异,只有恐惧,因为这就是典型的五代人说话方式,能动手少动嘴。 不过他大腿其实抖得厉害…… 史从云让前排新兵坐下,好让后面看热闹的士兵听得到他说话,大声问绊在木桩上的新兵:“为什么要逃?” “将军,我不是有意的,求你放了我!”他撕心裂肺的喊:“小人是对岸洺州广府人,乡里恶人打死我爹娘,夺我家屋舍田地,霸占家妹,我要回去报仇,去宰了那狗东西!” 众人听完安静下来,不似之前幸灾乐祸,许多人低下头沉默无言,如今世道这样的事太多,引人同情。 洺州在太行山以东,如今是昭义军地盘,昭义军节度使叫李筠,听说是个能打的人,大人物,和当今官家都有交情。 可能打和治理基层是两回事,李筠能打却有勇无谋,脾气易怒暴躁,拥兵自重,骄横一方,其治下百姓想必也不会多好过。 史从云摇摇头没松口,若是今日松口饶过,说不定往后哪天新兵就会以各种理由逃跑:“国有国法,军有军规,逃兵当斩首示众,这是军中规矩,我不能改。” 瘦弱士兵眼神黯淡下去,也不哭了,面若死灰,哀莫大于心死。 周围将士欲言又止,但想到史从云方才狠辣,连指挥也干净利落一刀砍了,便无人敢开口说情。 “知道我为何杀他吗?” 史从云指了指地上周鑫尸首,回首对众人高声说话,“因为大家都是兄弟,将来是要一起出生入死的人。 可以死于敌手,可以死于乱军,可以死在军法之下,死得轰轰烈烈,死得无人问津,像条死狗也不能死在自己人手中,被自己人凌辱欺负! 周鑫这样的混蛋,向来对自家兄弟狠下杀手,对跋扈外敌卑躬怯懦,猪狗不如,死有余辜! 往后遇事多想想,多动动脑子,别只知道跟着起哄!对自家兄弟多点同情,现在世道大家都不容易,上来战场谁靠得住,能救你命,只有身边弟兄袍泽。 窝里横的事往后都不再有,军中若再有这样的事,这样的风气,我定不轻饶!” 说罢转身对瘦弱士兵道,“我没法保你,军法如山。 但你可告知我仇人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大家都是军中兄弟,往后有机会这仇我给你报。” 绑住的士兵又一次大哭,边哭边嘶哑的喊:“叫李管,洺州广府人,昭义军外镇指挥。” 史从云点头,心里记住这个名字,“洺州广府人李管,昭义军外镇指挥,我记住了。” 随即吩咐亲兵,“把他放下来,带去中军斩首示众,告示全军。” 亲兵照做,士兵被带走前还高呼“谢谢小厢主,谢谢小厢主!大恩大德来世报答你……” 随后,史从云让人拖走周鑫尸首,用黄沙掩盖校场血迹,让亲兵暂时约束新兵,驱散围观士兵。 第4章 史彦超归来 众多士兵这下很听话了,纷纷照做,一场突发的骚乱逐渐平息。 史从云紧绷神经稍有松懈,这可是他第一次杀人。 他是真恨透周鑫这样的烂人,才会做出杀人的怒举。 不一会儿,王仲提着周鑫儿子的人头回来,史从云瞟了一眼,有些反胃,连忙让他找地方埋了。 坐在沙地休息一会儿,整理好紧张的思绪,邵季也回报说三十九位指挥已经到中军大帐。 这些指挥才是史从云最怕的,五代兵变简直家常便饭。 若是突然听到有指挥使被杀,又不知缘由,很有可能生出变乱,史从云对自己的斤两还是清楚的。 下面士兵怕他,因为他是指挥使、右厢都指挥使史彦超的儿子,统帅一营亲兵。 但百战余生的指挥们可不一定镇得住,所以史从云假借老爹的名义召集众人,随后快速将事情始末说清,安抚众人情绪,以防意外发生。 要是史彦超回来发现大营兵变,绝对会大义灭亲 史从云冲动杀人后立即想到此事。 他匆匆前往中军,向过来的三十九位指挥说明情况,称呼他们为叔伯,安抚他们情绪,并主动认错,说等史彦超回来听任处置。 当然他是让邵季和王仲带亲兵陪他去的,否则万一有谁和周鑫关系好,跳起来要杀他报仇,那就事大了。 话说完,众指挥议论一会儿,都不觉得死两个人不是什么大事,况且周鑫在军中人缘不好,不少人反还觉得死得好。 历经一场骚乱,忙活一天,到傍晚事才全部平息。 史从云下午代爹安排巡逻郑县的事,以往不少指挥都会有理由推脱,这次却没,命令很快执行下去,轮到的指挥派出兵马,还严加管束。 军中暂时安定,一天忙碌回家后,却把娘和小娘都吓了一跳,他砍杀周鑫,脸上血迹是洗去,胸甲裙甲上的血迹也擦了,可内衬里却都是血。 两个娘还以为他受伤了,吓得手忙脚乱。 史从云笑着解释:“不是我的血,下午军中宰羊犒劳将士不小心弄的。” 两人才安心下来,又让赵侍剑服侍卸甲,随后将里面的衣物交给赵小娘去浣洗,小姑娘很勤快,虽不熟练,却认真做完事。 第二天军中一切如常,史从云依旧安排郑县巡视,傍晚众人正在围坐吃饭,史彦超从东面回来了。 大娘小娘欣喜出门迎接,史从云也连忙起来拉着小妹出屋,恨不能上去抱大腿。 史彦超对于他来说是名副其实的大爹,是各个方面,各种意义上的大爹!绝不止血缘关系那么简单。 如果没有这个大爹作为后台,史从云都不知道该如何在这样世道生存。 “爹!”史从云深情高呼,连忙迎上去。 不过史彦超根本不看他,只是和大娘小娘简单说几句话。 草,果然男人眼里都只有女人么! 史彦超人高马大,身为后周猛将,身高至少超过一米九,下巴发须浓密,脸部轮廓分明,两个媳妇在他面前格外娇小。 此时穿着宽大官服和他风格格格不入,如穿着衣冠的大猩猩。 大娘小娘嘘寒问暖,史彦超只是点头,时不时嗯一声,看起来分外冷淡,不过大家都习惯了。 在众人簇拥下史彦超大步进屋,屋里的王伯、王婶、顾婶、赵侍剑都吓了一跳,连忙起身。 史从云叫他们进来一起吃的,可家主史彦超没说过,都紧张的怕因此受责罚。 史彦超看也不看他们,坐下自顾自大口吃菜吃饭。 过了好一会儿,吃个半饱才后知后觉皱眉道:“你们站着作甚?” 几个侍人相互对视,随即明白过来,史彦超根本就没在乎这事,又坐下。 过了一会儿,史彦超似想起什么,出们把随行两个亲兵叫进来吃饭。 顿时一大桌挤得满满当当,王叔、王婶又起身去造饭,因为不够吃了。 在这个年代,稻米开始普及,特别是五代几十年,北方战火纷飞,就没安定的时候,南方环境相对较为安稳,许多人避祸往南逃,经济重心逐渐南移,稻米也越来越多。 不过稻米霸占中国人餐桌,那须到南宋引进普及占城稻之后。 一般讲教养的家门,外人不得轻易见家中女眷,能见家中女眷表示关系非常亲密,可史彦超不管这些,就让亲兵进来吃饭,连侍者同一桌吃饭也没管。 饭吃到一半,史彦超随意张口就道:“官家病死了,养子郭荣继位,往后便是新官家的天下。” 在场的人开始没反应,因为说得实在太过轻描淡写。 随后顾英最先反应过来,这可是天大的消息,“新官家是个怎样的天子?” “我只需杀敌擒贼,哪管那么多,不管官家怎样都是冲锋陷阵而已。”史彦超不在乎的答应。 大娘不满:“你们男人家在外面建功立业是对的,妇人在家总是提心吊胆,就是关心问问还要被嫌弃吗” 史彦超平日是军中杀神,这时哪能忍,也大声道:“你妇人懂什么,哼! 官家他是个能人,待某很好,以前先皇在位时官家便已经做过很多事,如今登基也是要做大事的人。” “做大事?那岂不是又要打仗。”大娘担忧起来。 “不打仗哪来我们家的富贵。”史彦超不耐烦的说:“功业都是打出来的,你就别操心了。” 大娘点头,不再多说,脸上忧色尽显。 史从云心里却在哀嚎,郭荣来了,那高平之战还远吗!高平之战来了,他岂不是要成孤儿 饭后,史彦超直接史从云叫到正堂大骂一顿,因为他擅杀指挥的事,还罚他跪了两个时辰,跪得双脚麻木,都站不起来了。 史从云有种感觉,他爹的火气主要不是他杀了人,而是不敢对大娘发的火,都发在他身上了,这大概就是母债子偿 第二天,史彦超回到大营又召集全军,在众人面前厉声斥责治史从云,并且治罪,将他从亲兵指挥降职为都头,打军棍二十。 好在打军棍的士兵似乎很光照他,没有用力,二十棍没把他打得皮开肉绽,只是感觉屁股火辣辣的疼。 杀周鑫的事随即也就到此为止,再无其他处罚。 史从云和众人都明白过来,史彦超严只是打骂给众人看,趁机把事情揭过,老爹还是护犊子啊。 而且此事在军中居然也没太多反应,仿佛死两个人是寻常事情。 战争的消息才是大事情 第5章 战争的消息 “好好练手,过几天说不定要打仗。”第二天捂着屁股刷马时老爹史彦超冷不丁对他道。 “打仗,和谁?”史从云瞬间紧张起来。 他知道自家老爹死在哪次战争中,可还忍不住想确认一下。 “自然是伪汉贼子! 听朝中几个相公的话,他们很可能会趁着官家初登帝位带人南下,契丹人也会插手。什么道理某不懂,总之要打仗便是了。” “高平之战!”史从云下意识想到。 “嘀咕什么?” “没。”史从云摇头,高平之战怎么打他不知道,可周朝赢了他是知道的,他马上要成孤儿了也是知道的! “你好好想,到时要随我出征还是留在家里,自己拿主意。”史彦超生硬的说。 史从云想也不想直接开口:“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那我必须去!” 史彦超愣住,惊讶看他一眼,许久才点头转身而去。 史从云心想,我不去,谁来拯救你啊,我愚蠢又头铁的大爹! 若不是情非得已,真不想去啊,高平之战稳赢,他去冒什么险,可不去爹就没了! 没了最大的靠山,如此乱世,如何生存啊 接下来几天,消息不断从东面汴梁传来。 先是大周天子病逝的消息,随后便是养子晋王郭荣众望所归,在诸位宰辅们扶持下于灵柩前继位。 随后才过一日有快马横渡黄河,从黄河北面的孟州过来,带来北方消息,伪汉国主刘旻趁着新帝登基,趁机起兵,聚集大军,勾结辽国南下! 瞬间局势便紧张起来,黄河边上来回奔跑送信的人马多起来,军中和民间都有各种传闻。 人心惶惶的同时,大家也议论开了。 有人认为官家要出兵,也有人认为官家年纪轻轻,才登帝位,人心不齐,根基不稳,不敢出兵。 只会任由北汉和契丹在黄河北面袭扰劫掠一番然后退去,所以周朝大军会守黄河以南渡口,不会过河北上。 黄河北面的百姓要遭殃,都觉得要做好准备避兵祸了。 许多黄河对岸孟州、怀州等州地界官绅百姓拖家带口往河对岸的郑州地界跑,在渡口摆渡的人趁机抬高价格敲竹杠,一下赚一大笔。 郑州驻守的禁军也开始陆续召回士兵,按规定,如果家在附近的禁军,休整期间是有时间回家的。 渡口因为人多,一时秩序混乱,人员拥堵,史从云于向父亲请命,带亲兵营的士兵前去河边维持秩序。 他当前官职就是史彦超手下亲兵都头,可实际依旧如当初一样率一个营,三百多号人。 史彦超犹豫一会儿,叮嘱他不许杀人便同意了。 史从云觉得叮嘱很奇怪,去黄河渡口路上慢慢反应过来,原来老爹以为他要去趁火打劫,捞把油水! 天地良心,他真的只是想去维持下秩序,让更多百姓快速过河,以免引起混乱! 郑县乱了他们日子可不好过。 郑县北面的黄河渡口拥挤不堪,乱成一锅粥,船夫抬价都不算什么,甚至有周围地方流氓恶霸堵在渡口索取财物,否则就不让百姓过河,作为社会主义好青年,他不想坐视不理! 现实却是,初到渡口,虽赶走恶霸流氓,可百姓却更加怕他! 有些人凑了一笔财货,战战兢兢给他送来,说求军爷行个方便,可怜可怜他们,让他们过河。 差点把史从云整乐了,还别说,挺多的 要不是他意志坚定,差点就收了。 他再三解释不取分毫,不受报酬,不断约束手下军士,经过一天到晚的努力,百姓们才慢慢相信他真是好人! 他道不是心好,只是口子一开,往后士兵就会觉得理所当然,百姓恐慌下争相效仿,慢慢就变成强取豪夺了。 史从云得以维持秩序,组织众人有序上船过河,效率大增。 这年代,做坏人简单,做好人难! 其实史从云并不理解这个时代。 也不怪他爹和百姓这么想,实在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古时军队和后世人们想象有非常大的区别,纪律严明的军队很少,可大多数时候兵比匪更可怕。 所以民间有言“匪过如梳,兵过如蓖”,百姓怕兵比怕土匪还严重。 后世人们受时代最近的解放军影响,大多对军队都有好印象,可古时军队不是那样,借老乡人头充军功是各王朝军队基本操作,而五代军队更是恐怖。 在道德崩坏的五代十国乱世,军队烧杀抢掠都只能算常规操作,有不少明确记载的军队成规模杀普通百姓充粮之事。 如果说这是断粮时为生存的无奈选择,那还有不少五代十国武将直接就以吃同类为爱好,还觉得吃什么补什么,有各种令人瞠目结舌的理论说法和食用方法。 直到北宋,军队大部分就是五代传承下的军队,哪怕赵匡胤不断强调武将要读书,尝试用礼乐教育重新让这些几乎快不算人的家伙捡起三观,可到平蜀时大军进四川后,烧杀抢掠,抢钱抢粮抢川妹的烂事也遍地开花,拦都拦不住。 宋军将领和官员中依旧有吃同类的恶事。 这个时代的兵将就是这样兵将。 所以史从云带兵丝毫无索取保护渡河百姓简直不是令人惊讶那么简单,而是不符合当下人的三观!容不得人家不惊讶怀疑他是不是有什么阴谋诡计,想要榨取更多。 在百姓讶异目光中,史从云连续几日维持渡口秩序。 慢慢的,渡口的船家和百姓都习惯了,敢过来跟他们搭话,并时常有人千番感谢,还往士兵怀里塞东西,让从没这样待遇的士兵们受宠若惊。 不过他下死命令不让收,一旦开这个口,人们争相效仿,即便没那个心,情况多了事情性质就会变。 北方逃难的百姓断断续续,朝廷中各种消息也不断传来,郑州离汴梁很近,许多消息灵通。 说什么官家郭荣太过伤感,不愿临朝听政,孝心可嘉,感天动地,宰臣冯道率领百官再三次上表劝谏请他出来主理国事,京城百姓也都说新官家郭荣孝心可嘉之类的。 至于真假虚实不得而知,消息都是往来商旅和一些底层官吏带来的。 到正月二十七,郭荣终于在万岁殿东面接见群臣,标志大周国进入郭荣主政的时代。 许多人悬在嗓子眼的心放下,这样的乱世,权力交接过度比什么都难,周朝权力顺利交接过度,免去生灵涂炭的大祸,大家都放心了。 不过黄河边上的史从云没有放心,因为渡河往南逃的百姓没有减少,反而与日俱增。 到二月三日下午,接连好几个穿着军服,骑着马的信使渡河,史从云和他们随意搭话几句,了解到他们是潞州士兵,渡河从郑州去往汴京向天子上报,河东刘旻真的与契丹大将杨衮勾结,引大军数万南下了! 第6章 闾丘家 到这一步,战争不可避免,只是怎么打的问题。 等他回到大营,军中已经议论纷纷,大家意见比较统一,很多人认为新官家会派出大将统兵,迎击刘崇。 至于谁领兵,有人认为是河北的天雄军节度使卫王符彦卿,有人觉得是河中节度使王彦超,有人觉得是河阳节度使刘词 当晚下午,史彦超召集军中几个都指挥议事。 主要内容就是让他们约束士兵,不要闹事,准备好打仗,史从云在这样场合没座位,一直站在父亲身后。 回家吃饭时,史彦超向大娘小娘说起此事,饭桌气氛便没以往好。 大娘小娘沉默,满面忧色,故意避开目光,连年纪尚小的小妹史从梅也眨巴大眼,眼中充满担忧和不安。 史从云伸手摸摸她的小脑袋以示安慰,屋里很安静。 若是太平年代,以史彦超的官爵地位,哪怕他有闪失,家人蒙荫安稳度日,富贵荣华一辈子也是常事。 可如今不同,换皇帝跟换衣服似的,基本都是人走茶凉,史家在汴京的大宅就是几年前从前朝官员那接手的。 遇上好人或许还有活路,如刚刚过世的天子郭威,数年前接手晋朝宰辅赵莹的宅邸地产,之后还仁义的归还人家后人,但大多数人不是那样的,郭威这类人是少数。 因此由不得人不害怕。 史彦超却没察觉气氛不对,边吃边说:“还不知这次官家会派谁领兵。” “官家估计会亲征。”史从云扒了一开口插嘴:“如果官家是想做大事之人,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官家才继大位,人心不稳,观望的很多,如果一战功成,很多问题都迎刃而解,不用那么费时费力。” 史彦超看他一眼,似懂非懂点头:“你说话道像那些朝中相公,无论如何龙捷军必为前驱就是。” 第二天,史从云照例去渡口维持秩序。 站在黄河边,远远看向对岸,波光粼粼河面,涛声荡漾,往来船只络绎不绝。 战争第一次离他如此之近。 几个亲兵也在身边说起他们自己的战争记忆,或是某个曾经兄弟如何惨死,或是他们刀下敌人如何惨死。 而且就王仲话最多,史从云忍不住踢了他一脚,狗日的肯定是看出他紧张,故意说来吓他的,哪有能把人脑子从嘴里敲出来的,当他傻子么! 王仲哈哈大笑,连忙闪躲,“云哥儿放心,上了战阵某能护你。” 邵季则话不多,一看就像高手。 站在黄河岸边吹着牛,吹着风,不一会儿又有人走过来,像是道谢的,史从云按例准备拒绝。 走近才发现来人颇有不同。 一身灰褐书生长袍打扮,衣着整洁,大约三十多模样,身边还跟着两个孔武有力穿短打的汉子,似乎是读书人。 再远处,还有一队二十来人车队在河边等候,时不时朝这边张望,想必是随从家人,这么一看不是普通人家。 这年头有权势的读书人可不多见。 “在下潞州闾丘伯虞见过小厢主,此番冒昧是专程道谢的,又听闻将军们分毫不取,半点不收受,为百姓造福,高风亮节实在钦佩,请受老夫一拜。”对方开口便自报名号,又道出他底细,肯定已打听明白。 史从云回礼,心中大悦,做了这么多天好人好事,终于来个懂事的,有机会装逼了,便大义凛然道:“我等戍守一方,就该为百姓着想,为天下苍生谋福嘛,小事小事,这点功绩不足挂齿,老伯你也不用到处传扬。 不过我看老伯模样是读书人?” 闾丘伯虞点头,“小厢主慧眼,在下本是齐人,以诗书传家。” “齐人?山东人,怎么会到郑州来?” “家兄在潞州事昭义节度李公,贼兵将至潞州,担心城破,故而领家中老小南迁以求避祸。” 史从云点头,明白了,原来他哥是昭义军节度使手下做事的官员,北汉契丹大军即将南下,所以让他带着家中部分人往南渡过黄河避难。 这样哪怕潞州城破家族也能得以延续。 闾丘伯虞有些好不意思笑道:“小厢主不会笑老夫怯懦。” “不会,世道艰难谁都不容易,再者老伯兄长不是还在北面吗。”对这个问题,史从云没觉得怎样。 闾丘家反而比较聪明,哥哥继续准备死战,弟弟带着家人南奔,无论如何家族得以延续,也没有失职。 “小厢主不似常人啊” 史从云又和他多说了几句,说北方的形势,说敌情变化。 这老伯比较有见识,认为这次伪汉和契丹出兵,无非是想趁天子新继位,借机发难,讨点好处。 他也这么认为的,大周如今无疑是众多割据政权中最强,最有机会一统天下的。 “伪汉之前与我大周较量屡屡吃亏,如今敢突然勾结契丹南下,无非看到我朝新君继位,认为有机可乘,这样投机之辈只要官家有决心定能一战败之。”史从云说着说着吹起来了,他敢这么拍着胸脯说大话,无非他早知道此战周朝赢定,只是不知道具体细节。 闾丘伯虞呵呵一笑,“小厢主高见。”他也没太当回事,毕竟史从云只是个小屁孩。 又说一会儿,史从云从话中也慢慢明白过来,闾丘仲虞过来搭话只怕不是什么感佩他的高风亮节,为百姓做事。 而是打听清楚了,他爹是郑州防御使,手握朝廷精锐龙捷军,往后他们家又要落脚郑州,来攀个关系,认个脸。 明白过来后顿时史从云也没说话的热情了。 靠!还以为自己虎躯一震,一番高论让对方五体投地,折服了,心里正暗爽。搞了半天是还是冲着他爹身份地位来的。 仔细回想之后,历史上好像没哪号人物叫这名,兴趣全无之下,史从云随意寒暄几句打发他走人。 不过也不是全无收获,从闾丘伯虞话中,史从云听出北面局势已经很危险。 当天下午从河边回来后,军中有士兵告诉他,东面来了着红袍的官员,与史彦超在中军大帐中密谈半个时辰。 随后史彦超召集全军指挥使,下令集结军队,两日后大军开拔渡过黄河。 命令一下,黄河南面的郑州顿时沸腾起来,隐约也夹杂不安。 当晚,史彦超又问了他一次,要不要留下。 史彦超脸色没有半分柔和,可从他言语中史从云听懂了,老爹是希望他留下的,史从云是家中唯一男丁。 “爹,这次我非去不可。”史从云明白老父亲难开口的爱,可他不去,史彦超就死定了。 最终史彦超只好点头,而后又说:“军中无父子,既然要去,一切听我安排。” 史从云答应下来。 第7章 交代后事 第二天,春风呼啸,天空万里无云,初春的太阳稍有炽热之感,温润皮肤很舒服,温吞何煦的日光中,大军却开始了焦躁的准备。此去生死两茫茫,再好的阳光也无人有心享受了。 对于史从云来说更是,一个月,他刚刚熟悉容入这个世界,了解这里的人,明白这里的事,融入这里的节奏,又被迅速推向另外全新的开端,前途未卜的路上。 还好史从云死过一次,比较看得开。 他不断在心中告诫自己,这是个平均年龄只有三十出头的年代。这次北上生死五五开,再不想死也不由人,能不能回来看老天给不给面子,所以如果无法主宰命运,至少死得洒脱些。 早上起来,他没去大营,收拾好一些细碎物品后,他到自己屋中,把所有积蓄的值钱东西都捣腾出来。 全堆在一起也没多少,一堆各种通宝,最贵重的是少数几样细碎金银之物。 唐末之后,短短几十年,有众多国家,五个朝代。 时间长的十几年,短的如前朝满打满算也只有四年,大多都仿照唐朝发行过自己的钱币,却并不怎么管用,无法得到百姓认可。 所以如今在民间通行的依旧是几十年前唐朝发行的“开元通宝”,而因为唐朝早没了几十年,无人大规模铸钱,这些钱币都有比较高的价值。 他本想把钱财都交给大娘小娘,让她们代为“代为保管”,其实就是好听点的交代后事,假如自己回不来了也免得浪费。 没曾想大娘小娘似乎跟老爹史彦超有话说,进北院半天不出来。 史从云就是用脚指头都想得到他们干嘛去了 想了一下,他去西屋第三个厢房,推门而入,里面的赵侍剑小姑娘被吓一跳,惊慌站起来不知所措。 史从云凑过去,干净的坑洼木桌上摆着笔墨,阳光从斑驳的纸窗透入,正好照在桌面,光束中精灵般的颗粒在飞舞。 纸张放得平整,两边小心翼翼用两根干净光滑纸镇压着,是从河边捡回来的光滑长石。 娟秀字迹好看,赏心悦目,有些墨迹很新,带有湿意,是小姑娘才写下的,有些则像以前写的。 可惜他基本都看不懂。 一张纸上写满密密麻麻的小子,几乎没有空白之处,看得出小姑娘的珍视和节约。 小姑娘没那么多钱买纸,只好一张纸尽量利用到极致,这张纸定是写了好多天了。 史从云想到小时候家里咬牙给他买第一套彩笔时的喜悦。 “你少爷有什么事吩咐吗。”赵侍剑很慌,急忙起身后退,娇弱身躯几乎贴着墙角,低下小脑袋紧张的说。 史从云想把不多的财物留给这倔强的小丫头,并把手中小木箱放在桌上。 来到这个世界的时间很短暂,小姑娘是为他做事最多的。 洗衣做饭,着甲、卸甲,有时还要帮他喂马,和他一起去城中买油盐米菜。 赵小娘整天灰头土脸的也不知道打扮,都有些不像女孩子。 史从云看得出小姑娘做这些事其实很不熟练,以前想必没做过这些,不过每样都做的用心认真。 他不知道以前史从云的生活是如何的,可短短一月来,最令他暖心的就是大娘、小娘和赵侍剑了。 大娘是血浓于水的关怀,小娘的关心有依仗的部分,小娘赵矜是个胆小的人,又听说以前是官宦人家,父辈官至宰辅,后来家道中落,想必过怕了苦日子,所以做事说话总是小心翼翼。 他是史家嫡出长子,所以小娘对他的关怀中也带有功利的示好。 王婶、王叔他们大多都是如此。 就连军中的王仲等人也是。史从云不傻,平日笑呵呵和他们打交道,但心中对这些关系确是看得清的。 一个亲兵都头,手下领着一百多号精兵,为何天天跟着他跑呢,不就是高衙内身边的陆谦么,只要一声令下,害死恩人林冲也在所不辞。 只是陆谦是好人还是坏人,干的好事坏事并不取决于他,而取决于高衙内,高衙内需要陆谦才能为非作歹。 而史从云则需要王仲才有安全感。 身边跟着几百号听话能打的壮汉,在陌生危险的世界感觉总是不一样的。 他没有道德洁癖,并不反感这种利害依附,再说世界上大多数人都是这样的。 但这些形形色色的人物中,赵侍剑赵小姑娘是最不一样的。 这个整天灰头土脸的小娘史从云最喜欢,最欣赏。 她不会讨好谁,不会讨好女主人顾英,不会讨好家主史彦超,也不会讨好他这个少主史从云,做事生疏又及其认真努力,努力活得有尊严,独立而坚韧。 若果说到具体处事,如果在艰难世道中求生,小娘、王仲这样的人就是世上的大多数人,可能连他自己都是,为了生存能放低尊严依附于人,没有自己的主心骨。 赵侍剑十有八九是不会的,她很倔强,很要强,很独立,所以史从云很欣赏。 只可惜这样的人下场往往都不会好。 史从云想罢,觉得或许可以成人之美。 大娘、小娘没法见,那就送给赵侍剑,所以就赖了西厢房。 可见她紧张害怕的小可怜模样,顿时又玩心大起,放下手中木箱坏笑道:“小爷明日出征,来道别的,嘿嘿……” 他坏笑着搓手装作要上前,结果把小姑娘吓得呆在原地。 赵侍剑反应过来后突然后退,紧紧靠着墙角,死死瞪着他,激动道:“你,你不要过来,否则我我死在你面前!” 说完已经眼泪汪汪,却强忍着不掉下来,浑身发颤紧张打量四周,想找机会逃走。 史从云懵了,这反应的烈度超出她想象,顾不得开玩笑,连忙举起双手并停下:“只是开个玩笑嘛。” “来来来,看少爷给你的好东西。”史从云说着指着桌上的小木箱。“送你了。” 赵侍剑急忙摇头,豆大的泪珠再忍不住滚落:“我不要!我我很丑的,身上还很臭,少爷,求求求你放过我”她声音发颤,看起来害怕极了。 史从云这才反应过来,他可能玩笑开过头了,有些忘了身处何处。 在后世那样安宁时代,犯罪率低下,犯罪成本很高,他这样说话,大家基本都只会当他说个笑话,可当下若有人这么说,十有八九要被当真的! 他连忙退后,让出安全空间,“少爷错了,刚刚是我嘴贱,真是跟你开玩笑的,快别哭了。” 说着把木箱打开给她看,露出连忙的钱币和黄白之物,“某明日就要上战场厮杀,能不能回来还是两说,这些留着也没用,送你,平日辛苦你伺候少爷了。” 赵小娘还懵懂,将信将疑,随即又连忙拒绝:“无功不受禄,我不能要。” “必须要,让你照顾那么多天,某不是什么忘恩负义之人,你尽管拿着,你不拿万一小爷在高平挂了回不来可都浪费。”史从云给她讲道理。 “什么挂了?挂在树上吗?”赵小娘泪眼婆娑,不解的问。 “挂了就是死了”史从云看着桌上一手好字,又临时说: “多好的字,其实我小时候也想学写字的,不过天天打仗哪有时间,看见你的字就觉得好。 有这些钱财你可以多买点纸张笔墨,以后想写什么就写什么,不用像这样抠抠搜搜的多痛快,我就是泉下有知也会高兴的。 至于多出来的以后做嫁妆,让小娘给你找户好人家。” “我还是不能要。”这下小姑娘也犹豫了。 史从云不理她,反着木箱转身就要走,到门口又停下补充:“最好就找户周国的人家。” 他记得最终是周朝也就是北宋一统天下,在周朝生活总归比别的地方好,像蜀国、南唐、吴越那些地方,往后有的是仗打。 小姑娘看着他不哭了,有些不解,悄悄抬头偷看他的脸。 史从云咧嘴一笑,他其实也想哭,交代后事的感觉并不好受,他已经尽量压抑自己的情绪了。习惯性上前伸手捏了捏小姑娘脸蛋,有些伤感又可怜,“唉,连打扮都不会的傻姑娘,希望你能活得如愿以偿。”说罢转身离开了。 第二天一早,旭日东升,大军集结,准备开拔。 轰隆隆的马蹄隔着数里都能听见,漫天尘土直扶摇直上,在黄河南面席卷漫天。 确切的消息已经出来,新官家郭荣御驾亲征,众大臣极力劝谏,官家与他们辩驳时以唐太宗作比,说唐太宗李世民创业时也亲征,他能如泰山压顶般击破敌军。 中书令冯道反驳,认为官家比不了唐太宗,也不是泰山,惹得官家大怒。 最终御驾亲征的决定还是定下来了,这让许多人大吃一惊,也不知该惊讶于新官家的魄力还是说他不知天高地厚。 在战争结果出来之前,少有人会妄加评价的,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战争无法避免。 这些消息普通将士是听不到的,可跟随在史彦超身边,史从云多少都能听闻。 汴京离郑州很近,消息来得也很快。 到二月底,调龙捷军渡河的命令已到。 大军在黄河渡口集结,征集附近村民和商人大小船只数百,浩浩荡荡开始渡河,向黄河北岸渡口而去,足足渡了三天半。 即便他们是精锐,每个士兵都要带的东西依旧有一大堆。 前三个军的战兵每个人四五十斤重的全甲,长短兵器和柴刀加起来也有十几二十斤。 之外还有口粮、陶锅、毛毡、皮水、柴刀、火石带等吃饭睡觉喝水生火用的家伙,丁零当啷一大堆。 若没驮畜,光是带这些东西长途跋涉就能累死个人。 还好他们是精锐,多数普通士兵这些东西都是要自己带的。 不过虽然他们龙捷军是骑兵,可战马精贵,大战前吃得比人还好,平时赶路是舍不得骑的,更别说用来驮东西这样容易伤着马的活计。 这时辅兵的骡子、老马、驮马便到出力的时候了。 史从云作为“衙内”则更加从容些,他有一匹骡子,一匹战马,还有王仲、邵季等亲兵的帮忙。 不过即便如此还是很累人。 走的时候郑县大营到黄河渡口之间的大道两侧都挤满百姓,人山人海。 不过并不是喜迎王师,也没什么军民鱼水一家亲的景象,只是士兵要出征,家中亲属送行。 郭威有污点,也有明君作为,整肃禁军就是其中之一,周朝禁军军纪比起之前各朝禁军严明许多,不过让百姓往前信任那是不可能的。 大娘小娘也带着家中众人来送行,老爹只是点头没有多说,赵侍剑一直欲言又止,终还是没有开口,静静送他们远去。 大军渡河落脚后,北方消息不断由快马传到史彦超大帐中,形势越发紧张。 伪汉国主刘旻率大军三万余,勾结辽国武定军节度使杨滚南下,由晋阳往东南,经过团柏,大军囤粱侯驿。 随后前锋南下在太平驿附近攻破后周守军,继续南下围困潞州,昭义军节度使李筠出战不利,退守城中。 伪汉和辽国联军一路进展顺利,兵锋很盛。 河边大营安静伫立在黄河北面,过了河就没有回头路,北上一战已经注定,对此许多人心里都是不安的。 汴梁的官员已经来了,官家决定在三月初三御驾亲征,乘舆大约初五、六过河与他们汇合。 龙捷军作为侍卫亲军精锐,要伴随中军圣驾,打起来他们也是最先要拼命的。 夜里,凉风习习,史从云和众亲兵围坐火堆边吹牛。 史家亲从有三百多人,都是跟随史彦超南征北战之人,他们装备精良,身手了得,上了战场会跟着史彦超一起冲锋陷阵。 三百人一共三都,一都都头就是史从云,二都王仲,三都邵季。 史从云没什么架子,与众人围坐吹牛,大男人在一起爱说女人,说着说着又到了吹牛时间,有的吹杀了多少人,有的吹如何杀敌,抢女人。 说着说着团坐众人把目光看向他,他在众人里年纪最小,十五岁上战场,在这个年代不是个例却也不多。 古人说虚岁,他其实是十四周岁。 史从云尴尬,他哪有什么功绩可以吹嘘,这是他第一次上战场,又或者说,十四岁就去送死,是不是太年轻了 第8章 传说中的郭荣 “看我作甚,好汉不提当年勇,看你们各个得意,待打完这场,我肯定比你们功高! ……” “嘿嘿”众人笑起来,一副看傻子的表情,都是些军中汉子,不知道掩饰情绪。 艹!史从云大怒,感觉自己被看扁了。 众人只是大笑,不放在心上,吹牛谁还不会,看不起谁呢。 “小厢主,你这年纪还没碰过小娘。”有人问。 史从云瞬间破防,扯着脖子道:“谁说没有!” 众人一脸同情,“小厢主放心,到了战阵上某护着你,怎么也不会让你早死。” “俺也是,定保小厢主周全。” “算我一个!” 众人纷纷情愿,一派战友情深战的动人场面,史从云却跟吃了苍蝇一样难受,老子不要这种同情! 恶狠狠踢开一脸笑往上凑的王仲,然后转移换题:“你们别说那些肤浅的,谁不知道都是吹牛,说说未来,说说往后,打完这仗想干嘛。” 这话头一开,大家都愣住了,头顶星辰明亮,远处大河涛声不断,却无一人发声。 气氛瞬间尴尬黯然,史从云也明白过来,平均年龄三十出头的乱世,底层士兵谁敢想未来啊,想多了怕是活下去的勇气都没了。 要么战死,要么饿死,或者死于战阵,或者死于兵乱,除此之外没太多选择,想安安稳稳度日难上加难。 史从云道:“别跟死了爹娘似的,有时想想也不错,若是哪天天下不打仗了,每家分一片良田,找个小娘传宗接代。” 沉默寡言的邵季拨弄火堆开口:“某记事起就在打仗,爷爷战死魏州,我爹种半辈子地,死在契丹人刀下,到我便只想杀人。” 大家都沉默了,从唐末走来,数代人记忆中,一生只有打仗,打仗,打仗!特别是齐鲁、中原、关中、河东,战火一直没停歇过,能得好死已是万幸。 “别那么沮丧,依我看如今天下民心思安,打了那么多年,军阀想打百姓也厌倦,是快安定的时候了,再拼命活几年,往后就是好日子。”史从云安慰众人,靠在背后一位大哥上。 “小厢主,你说的是真的吗?”背后大哥嗡声嗡气的说。 “当然是骗你的,天下大事什么时候轮得到平头百姓做主。”有人抢答。 “屁,当初高祖刘邦也不过是个流氓,最后还不是定天下了,读书少你就少说话,丢人。”史从云大骂。 “那不能怪我,我连爹妈都认不得是谁,怎么认字。” 众人大笑,史从云摇头,“都努力活,相信我,安宁的日子总会有的。” “那要什么时候有?”大家看向他。 “再过五六年。”史从云高深莫测的说:“等有个天下一等一的厉害人物,为生民请命,让群雄臣服,一统天下的时候,就像过去的唐朝,到时天下就不用打仗了。” 没错,他说的就是赵匡胤,只是不知如今老赵在何处混饭。 众军士点头,都若有所思。 黄河边上的火堆哔啵作响,摇曳火光星星点点,连绵河岸,漫山遍野,浩如繁星。 次日正午吃过饭,大营中来了几个身着华丽红服的官员,与脏乱差,尘土满天的军营格格不入。 不一会儿有人过来叫他,天子到了,令他整军跟随史彦超去接驾。 史从云不敢怠慢,连忙拍了旁边的王仲和邵季,让他们集结队伍,整理行装,告诉他们要去见官家了。 众人一听说要见官家,十分重视,连忙打理一下行头,随后整装待命。 不一会儿史彦超来了,史从云连忙带着众人跟随,向东而去。 沿河走了二里左右,远远已经看到远处鸾纛,前方有大量装备精良的骑兵已经拦在道口,领头的是一个着甲中年人,看起来四十多岁,身材魁梧。 “宣徽南院使向训见过史厢主,官家已经在等候,请史厢主随我来。”他拱手到道。 史彦超点头,单骑跟随而去。 众人只好在外围等待,精心准备半天,却没见到天子半面。 遗憾之余史从云也明白,天子是国家权力中心,不是那么好见的,他倒是想见见传说中的五代十国第一明君郭荣,可惜天不遂人愿,世上很多事不是他能决定的。 不过他其实是叶公好龙,对于一个开口就能要了他命的人,畏惧害怕是本能的,真要见到皇帝,只怕眼都不敢抬,小心翼翼到极致。 等候半个时辰,史彦超才出来,之前叫向训的军官一路相送。 回营路上,史从云小声问起:“爹,官家都说了些什么。” 史彦超随意道:“官家想以某为先锋都部署,率精骑和宣徽南院使居大军之中。” 史从云点头,原来是谈大军部署,他觉得向训这个名字有些熟悉,只是一时想不起来。 第二天,大军开拔,沿大路向着西北去。 路上不断有各种消息从上层传来。 上午是官家命天雄节度使卫王符彦卿为东路主帅,镇宁节度使郭崇辅之,率兵自磁州、固镇西进,攻击北汉军后方; 中午又是官家命河中节度使王彦超、保义节度使韩通率部从晋州北上东进,侧击北汉军; 下午官家命河阳节度使刘词率军殿后,阻击兵援; 第二天又听说官家命马军都指挥使樊爱能、步军都指挥使何徽、义成节度使白重赞、前耀州团练使符彦能等为先锋,先去泽州囤驻,分散北汉军的注意力减轻潞州压力。 总之路上不断有消息从上层军官层层下来,让士兵们知道。 史从云心里清楚,这种层面的决策普通士兵是根本听不到的,而如今却人尽皆知,显然是官家想以此稳定军心。 毕竟这么说光听起来就十分振奋人心,似乎大大周有十几路大军,已经把北汉和契丹团团包围了一样。 他可不傻,心里门清,这些节度使会不会不打折扣的执行新天子命令暂且不说,就说兵力周朝也不会有大优势。 北汉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它背后是强大的辽国大爹。 接下来便是痛苦的行军,一天接一天的行军,走得脚都快断了,千里迢迢北上,只为去那拼命,怎么想都无比艰难痛苦。 路上官家郭荣下令加快行军速度,有人劝谏应该稳扎稳打,慢点走,结果立马被革职囚禁。 足见郭荣也不是好脾气的人,以后要小心,史从云默默记在心里。 到三月十八,经过一个月左右的艰难行军,大军终于到达泽州。 泽州在高平南面,到了此地,看着远处平原地带的巍峨泽州城,脚快走断的众人终于松口气。 可还来不及休息,前方突然传来士兵高呼:“龙捷军上马,准备御敌!龙捷军上马,准备接敌!” 遇敌了! 史从云心中一突,虽然在大军中他完全不知道敌人在哪,也开看不到,但还是连忙招呼王仲、邵季带兵过来,匆忙让士兵帮忙披甲上马。 第9章 头铁的史彦超 前方人影散乱,声音嘈杂,史从云急忙让身边士兵帮忙披甲。 虽被降为都头,可人人都知道他指挥亲军一营,所以他比谁都着急,一面手忙脚乱披甲上马上马一面努力看左前方旗帜。 大军指挥调度是非常难的事,他们此时位于大军前最前锋,已经进入山西地界,中军前锋是史彦超部和向训部,都是精锐骑兵,加起来有万人左右。 但此时他们位于大军最前沿,最前方前锋只有龙捷右厢第一军和向训一个营,总共两千多人。 而中军大部距离此地至少还有一天路程。 此时遇敌也不知道是敌军主力还是小部敌军,若是敌军主力就麻烦了。 周围人头攒动,放眼望去,前后左右都是人,根本不知道自己所处位置。 身为指挥,不只是打仗,必须时时刻刻盯着高处的旗帜和听鼓声行军。 不一会儿,史彦超身边的的传令兵来了,命令要求集结的只有龙捷军第一军前五营。 他快速集结整队,带人往史彦超方向赶去。 路上吃了一肚子灰,他们地处一处小荒山后方,主道在西面一里左右。 史从云一边走一边在心里估算一下,第一军前五营,大约千人出头,他手下传令兵也带着各色旗帜迅速跟上。 大军队单位之间传递命令只要到达军以上的单位多用传令兵,距离太远,跨度太大。 一厢步兵两万五千人列阵,东西战线能拉开好几里地,这样的距离旗子看不到,鼓声听不清,只能靠传令兵。 旗帜、鼓声,只能在基层军队单位中指挥使用,比如五百人以下的营级单位,一百人的都,五十人的队,能很好靠着令旗和鼓声来指挥。 而骑兵更是鼓声也不能用,成百上千的马跑起来,把鼓敲破了士兵都听不见,听得见也听不清,只能靠令旗。 史从云片刻不停,顺着山上小道,和王仲、邵季一同带兵往前方赶。 伴随马蹄轰鸣,尘土飞扬,五个营的骑兵不一会儿已经集结到史彦超所在的小山坡东南侧。 史从云带的三百骑位于队列最前正中。 即便史彦超这样猛将,之所以敢一马当先冲锋陷阵,除了身上披好几层价值千金的甲,还有就是有大批厉害的精锐亲兵会专门跟随,全力负责保护他。 与史彦超骑马并列的还有之前见到的宣徽南院使向训,他身后也集结一百多骑,不过他是皇帝近侍的宿卫将军,平时带兵负责保护宫中和皇上安全,兵不多。 宣徽南院使这个官在唐代多数时候都是太监担任的,以至于史从云第一次见向训还以为这大汉是个太监。 这也证明向训是非常得皇帝信任的人,都专门在宫里任职为皇帝宿卫能不信任么。 气喘吁吁来到队伍最前,史从云终于看清情况,此时他们处在一处小山高地,遥看去北面几里外泽州已经坐落原野之上,前方横亘一条不宽的河流,阳光下微波荡漾,如银白丝带,蜿蜒向东南而去。 可再远处却是另一番景象,城外西南村落火光冲天,村口要道有旗帜迎风飘扬,眼力好的已经能看清村口有一颗磨盘大小的老树,众多士兵在树下齐聚,守着村口要道。 史从云看清情况后也不可思议,北汉军队竟然已经到了泽州! 向训也披一身重甲,他的甲更加华丽好看,一身暗金鱼鳞甲,光看起来就比众人身上实用的扎甲奢华数个层次,不愧是皇帝近侍,连行头也那么拉风晃眼。 不过若说实用和性价比,肯定不如他们穿的的扎甲,这么想史从云心里就平衡了。 看着远处北汉军,向训开口道:“史厢主觉得他们有后续吗?” 此时他们泽州城外村落还很远,又在山坡背斜面,平时赶路都是牵着马走的,所以北汉军没发现他们。 史彦超皱眉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向远处张望。 看老爹表情史从云便知他其实也拿不准,城外现在情形看不清,村落屋舍遮挡视野,村头看得见的顶多五六十人,可村里还有多少并不清楚。 经验丰富老将可以看大军造饭时的炊烟推测大概,可此时还不到饭点,敌军没有造饭。 更后方视野被城墙挡住,也看不到他们是否扎营,是否有后续大军。 “要不派斥候去打探?”向训征询道。 “不必,直接杀过去,土鸡瓦狗而已,顷刻就可杀尽,万一打草惊蛇不好。”史彦超很傲气。 “只怕不太好万一贼人在城外有重兵”向训还在迟疑。 史从云披了厚重的铠甲,里面是厚麻布圆领袍,随后穿上臂甲、胫甲、皮质的护膊、铁裙甲、铁庇诨(保护小弟弟的)、正反两面的铁扎胸甲、铁披膊、扞腰、抱肚、防沙尘的围巾、铁盔、铁面甲。 史从云还有独有的肩吞兽,就是保护肩部的金属护肩,打磨成兽首模样。 铁面甲只有两个观察孔,其余就是一面弧形铁片,用于保护面部。 此时这身丁零当啷的甲,主体甲加各种外挂装甲,少说有五十斤以上,重得跟身上背了个女人一样。 加之此时阳光正好,才两刻钟不到,史从云已经捂满头大汗,心里想着只求速战,赶快打完算逑,穿着这身实在太遭罪了。 再说老爹肯定不会让他去打前锋的啊! 于是在旁边插嘴:“向特使,某觉得不会有后军。 潞州还没破呢,他们就急匆匆南下,这么冒进肯定只是前锋。 你看前面桥口要道没来得及挖拒马坑,也没设鹿砦、拒马,机不可失,还是直接杀过去。” 向训看他一眼,隔着面甲看不到脸,“这位是?” “家中长子。”史彦超随意答道,并没有多半句介绍他的意思。 接着便直接安排:“待会某率部为前驱抢过桥头,向特使带人跟进守住桥口。” 向训于是点头称是,官家授史彦超为先锋都指挥使,此时前锋大军都由他调度指挥,向训也要听令。 听着听着史从云却被吓一跳! 史彦超是高平之战中战死的,可死在哪他不清楚,死于哪场战斗也不知道,听史彦超这话的意思,他是要亲自去打头阵! 史从云顿时头皮发麻,加上天气炎热,感觉呼吸不畅差点从马背上掉下来。 我滴老天爷! 老爹到底有没有搞清楚自己身份,他如今是厢主,手下一万多精锐,还是皇帝钦点的先锋都指挥使,统领指挥前锋大军,龙捷军右厢和向训手中的几个营精锐都归他调遣。 下面有五个都指挥使,四十几个指挥! 只要一声令下,这些人各个都能带兵冲锋陷阵,为什么非要自己上呢!为什么你要带头冲锋呢!看来历史上你死得不冤啊!这不是头铁是什么! 史从云差点气炸 第10章 被身先士卒 “爹,这不好,你可是主将,怎么能以身犯险” “住口!”史从云还没说完,就被老爹打断,随后一顿臭骂,“不许叫爹!军中无父子,你一个小小都头,现在轮不到你开口。再者官家看得起某,让我率前军精锐,怎么能惜命怕死,混账话!” 史从云心里也有火,可气归气,总不敢让老爹打头阵,万一他没了呢!他记得老爹就是死在这次战争中的,可偏偏被老爹堵得开不了口。 这时旁边想起声音。 “某看令郎颇有眼光,看事情很有条理,思绪清明,听听也好。小郎君叫什么名字。”旁边的向训笑着开口为他说话,也缓解他的尴尬。 史从云顿时觉得这浓眉大眼的家伙也是个不错的人。 连忙道:“史从云,请向特使指教。” 向训性格看起来很好,哈哈大笑道:“指教不敢当,只觉得云哥儿年纪轻轻却很有见识,听你之前的话颇有主见,你有话想说就说出来听听,某与史兄共领前军,某在这,你爹不许你说某许了,哈哈哈”言罢抚须。 史从云感激,同时心中顿时觉得这向训很会说话做人,不愧是皇帝心腹。 他这一番话是用职权顶撞史彦超这个主将,可偏偏化解父子两之间不合,借机强调自己的地位,又不喧宾夺主,拿捏恰当,时机也很高。 向训开口,史彦超也不骂他了,只好道:“你有话快说,不许饶舌。” 史从云连忙开口:“爹,你是官家委任的前锋都指挥使,前锋万余大军都是你在调度部署,怎么能轻易涉险。 中军前锋是我大周军中最为精锐的一部,此次关乎国家死生大战最为倚重的一部。若你这主将有万一,前锋受阻甚至有将士溃逃,那才是对不起官家,对不起大周。 如此不就是当年韩信骂的匹夫之勇吗?” “你逆子!”史从云怒目瞪他,却又哑口无言,老子说不过儿子,太丢脸了。 向训听完反而兴致勃勃,便接着问,“那以云哥儿之见该当如何?” 史从云早料到会这么问,话说到这,他已经选择不多了,咬牙道,“我去!我带前锋夺桥,后军让邵季带,夺了桥立即守住桥头,后方大军再跟进。 然后立即派斥候往北探清虚实,如果贼兵少,我们可以追击,万一贼兵人众,我们毁桥退回。” 史从云说了一个保守的计划,这个计划的好处在于无论城外敌人兵力虚实如何他们都不会太冒险。 只要占住桥头,后方大军就可以陆续过河,完全可以集结之后再向泽州城下挺进。 如果情况不对,万一北汉在泽州城外已囤驻大军,也完全可以快速退回,然后毁桥。 最最重要的是安全至上,保命第一! 向训点头表态,“某觉得此计可行。” 史彦超却来脸色难看,欲言又止。 史彦超明白老爹为什么这样,他不想让自己去,因为有危险! 可若这时把亲儿子换下来,换其他人去承担风险,又怕会影响军心,寒了普通将士的心。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史彦超起于行伍之间,一步一步从毫无背景的普通士卒累功到如今地步,虽然五大三粗,可军队里的事他比许多人都懂,不然两任皇帝不会那么信任他。 郭威在世,史彦超率周朝精锐龙捷军,驻郑州要地;郭荣北伐,史彦超依旧率精锐龙捷军,为先锋都指挥使,足见两个天子对其军事能力的认可。 史从云于是保证:“爹,我会小心的,不会妄自深入,桥头顶多百人不到,没什么危险。” 话说已经说到这,史彦超也只好点头答应,又亲自下令,让王仲、邵季随行,意在保护他安全。 史从云于是打马出军阵,招呼王仲、邵季领部下跟上。 来到小山头俯瞰下方远处,王仲提议以轻骑百人靠近,在桥北面河堤用弓弩杀伤对面桥头北汉军,待敌人阵型散乱,重骑再抢桥渡河。 这是种打发很保险,他们也习训过很多,周军精锐骑兵就是轻重混搭的,比例大约一比一。 重骑兵以长矛,马刀,锤子为武器,轻骑兵主要用弓弩,不过轻骑兵也着甲。 史从云想了一下,其实心乱如麻,他第一次打仗,哪知道该怎么打,只是脑海中各种念头闪过,还有他看的乱七八糟的书,各种各样的历史战例走马观花般在脑海中翻转。 面对众人征询的目光,史从云鬼使神差的摇头否定。 心里的直觉告诉他不能这么打,他不知道是对是错,还是深吸口气说:“不能袭扰,对面还没发现我们,兵贵神速,直接集结具装骑兵,趁他们没反应一鼓作气直接冲过去,轻骑在后面跟过来。” 他开口,众人没法反驳,纷纷点头,随后开始准备。 经过半小时左右的准备,随着一声令下,史从云、王仲、邵季率三百铁骑翻山,冲下山坡,突然向着远处桥头冲去。 史从云心头狂跳,努力从观察孔里看清前方路况,紧张得手脚都在发抖。 跑了一会,隐约听到后面有人在喊,稍回头从观察孔里看到原来是邵季,马蹄声太大,他有些听不清。 “控马!控制马速” 慢慢史从云终于听清,立即反应过来连忙放缓速度,骑兵也好,步兵也好,控制体力都是制胜关键。 特别是他们这样的重装骑兵,冲太快说不定到敌人面前马跑不动了,那可玩大发了。他方才太紧张,一下忘了,冲得太快 此时距离远处桥口还有两里地左右,如果现在就这么跑,没到桥头就能累得马走不动。 后面的骑兵也慢慢跟上来。 远处的河流横亘在泽州城南面,不叫什么名字,不是很宽,远远看去,桥宽估计足够四骑同时通行。 史从云让一直跟随他的传令兵打旗,让骑队从一开始的墙阵变成四骑并行的竖列。 后方马蹄声密集却轻了不少,是轻骑兵在跟进。 随着他们不断靠近,马蹄声和漫天灰尘也格外引人注目,远处桥头树下的北汉士兵也发现他们,慌乱的往桥头跑。 可因为没有事先挖拒马坑,没有拒马和鹿砦,他们只能以步卒层层堆在桥口,立起长矛,以试图阻拦骑兵。 六百步,五百步,三百步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史从云更加紧张起来,几乎忘记呼吸。 之前还想着早打算逑,随着距离靠近,铠甲沉重量感觉不到,沉重呼吸,加速的心跳越来越明显。 距离百步左右,史从云看着桥头森然林立的长矛寒光闪烁,甚至都忘记呼吸,只知道不断催促胯下战马加快速度,夹紧抬平的丈余长矛颤抖。 更要命的是这时他才突然反应过来,因为冲下坡时太紧张害怕忘记控制马速,后来又胡思乱想,到此时他才发现自己居然跑到队列最前方! 我尼玛 史从云想破口大骂,想往后缩,心里彻底慌了! 偏偏已经来不及,战马已经开始加速,左右和后面都是人,除了前面 他此时减速变队,后面的人全撞上了! 艹! 史从云慌得不行,两边都是具装骑士,战马齐头并进,居然有要超过他的趋势,士气振奋,将士争先恐后悍不畏死。 有瞬间时史从云不禁想精锐就是精锐,难怪周军以后战无不胜,这气势,这士气天下谁是敌手啊。 不过他并不懂,将士们是看到主将的亲儿子居然带头冲锋,还是毫无畏死冲在最前方,勇到连个亲兵护卫都不带的!所以才士气大振,争先恐后。 马蹄踩上主体是木质的桥身,轰隆声更大,震得人什么都听不到,耳边巨响回荡。 加速到极致的战马冲过木桥只是刹那,电光火石之间,纷乱中眼睛尚且来不及看清桥对面的情况 最先接敌的史从云大脑几乎一片空白,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我会不会死在这如果战死就实在太尴尬了!老子是“被身先士卒”的啊! 第11章 “以一当百” 初到这个世界时史从云曾想过他会不会有金手指,然后一骑当千,叱咤风云,无人可挡 可惜没有 现实很残酷,特别是跟随军中将士们训练之后。 他发现别说是年纪轻轻的他,就算王仲这样的军中好手,同时面对两个军汉就会很吃力,若对方有三人,那几乎只能跑。 也不像他想的各种威风八面的招数,会得越多越厉害。 为此他还被史彦超大骂过,说他脑子糊涂,战场厮杀拢共就那几下,讲究贵精不贵多,搞些花里胡哨的是在找死。 人类天生就有缺陷,目光只能看前方一百二十度左右视角,难以顾忌身后和身侧。 而持刀手的另一侧又更弱,一旦一对多,几乎就是死局。 人脑后是不长眼的,除非对方很讲武德,不偷袭不饶后,都排好队一一跟你正面打,显然战场上是不可能的。 战场打的就是以多打少,打的就是侧击绕后。 所以史从云以一当百的梦想破灭了,别说当百,当三个四个他也完全没有胜算。 真正能依仗的只有勇气。 邵季跟他说过,只要你够狠,别人就会怕。 而此时,在狭窄桥头,短兵相接瞬间,狭路相逢勇者胜成了唯一的真理。 史从云不是勇者,他是被迫勇者的 不过,他也忽略一个事实,世上多数人都不是勇者,他不是,北汉兵更不是。 他虽胆寒,可还是被裹挟着往前冲,而北汉兵没人被迫,战马冲过桥头瞬间,前方不是严阵以待的北汉士兵,也非森寒的长矛林,而是一群惊恐四处逃散的溃兵。 桥头北汉兵顶不住压力,畏战逃亡了。 还没反应过来,史从云感觉手中长矛一震,身体被狠狠推了一下,超过一丈的长长木杆被轻易折断,前方身着轻甲的步兵一声惨叫,扑飞出去,横飞的血肉瞬间消失在他的视野之中。 耳边纷乱嘈杂的声音随即一股脑灌入脑子里,风声呼啸,巨大的力道差点将他推下马背,史从云连忙拉住缰绳才稳住身体。 战马还在前进,他急忙丢了手中杆子,拔出横刀,还没来得及动作,又听到一声惨叫和骨骼断裂的脆响,有人被他的战马踩踏了…… 左右王仲和邵季怒吼冲杀,瞬间已经超过他,众多骑兵擦肩而过带着血腥的风一股脑灌入他的肺里,随后冲向北汉溃兵,血腥厮杀在村口展开。 接着后方大部纷纷趁势渡河,史从云取下面甲,视线清晰起来。 能清楚看到侧后大队人马卷起满天尘土已经冲过桥头,桥头北汉兵基本没怎么抵抗一直被追杀。 周军袭击突然,还都是骑兵,桥头毫无准备的北汉兵被打得措手不及。 前方邵季、王仲等人带领的数十骑已经杀红眼,直接追着北汉兵冲进村里,很快看不到人。 脑子清醒过来后史从云连忙勒马停住,让传令兵将他们召回,村里有多少敌人还不清楚,贸然深入说不定会吃亏。 最要紧的是守住桥头! 随后他叫住后面过桥的轻骑,让他们死守桥头,不得追击。 不一会儿,王仲、邵季等人接令退回,许多人全身甲胄染红,马背上还挂着脑袋。 史从云看了感觉不太好,又觉得这种记功的方式不好,后来就有记载,将士因为以敌首级计功,结果打着打着跑去割敌人脑袋了,非常影响作战。而且脑袋又沉又不方便携带,多麻烦。 像后来蒙古人的割耳朵记功多好,总比脑袋方便。 史从云随即询问,“村里什么情况,多少敌兵?” 邵季回答简略:“贼兵在村正中井边已经下营,三百只多不少。” 史从云想了想,他让王仲带轻骑靠近,盯着北汉人动向,但不许交战,情况不对就退回来。 派邵季带领轻重骑兵各一百,总共二百人,从村子南面树林向北绕,迂回堵住敌兵退路。 至于最安全任务史从云留给了自己,那就是带剩下的人守住桥头,待后续大军过河。 因为前锋两千余都是骑兵,后续支援很快,向训率领的援军在他们夺桥成功时已经跟进,很快渡过桥头。 半个小时后,河岸边已经集结上千周军,史从云便下令展开阵列,向村子正中搜索前进。 这次他学聪明了,再不敢乱冲,而是乖乖在数名亲兵护卫之下,与向训位居中军,指挥前军都头带兵进攻。 不一会儿前方传来喊杀声,不过持续时间很短。 派出去的斥候也纷纷回报,他们只看到少量北汉军,敌军要么躲起来了,藏在民舍中设伏,要么逃了。 史从云看向向训,他从没这种经验,哪知道如何临场判断,这种时候当然要问人:“向特使,接下来如何是好?” 向训诧异,大概没想到他会突然发问,于是道:“依某之见可北汉兵应该是逃了,可令全军追击。” 史从云点头,随后下令全军出击,追杀村里的北汉兵。 顿时,马蹄声响,战马嘶鸣,周军士兵顺着村子由南往北追击北汉兵。 史从云一直跟在大部后方,没有冒进。 过了一个时辰左右,前方战报传回,北汉军果然是向北溃逃,中途被邵季率领的轻重骑兵从侧面截杀,又被后方追兵赶上,在泽州城东北官道上大败,斩首一百五十余,俘获二百七十人,还有数十骑往北面逃走。 至此完全可以推断出,北汉兵只是前锋,大约一营人马,没有后续。 史从云松口气,连忙策马穿过村子的破落茅草屋舍往北面赶,终于在泽州城正门外一里左右大道边上赶上大部。 战场还弥漫血腥味,宽阔官道路中沙石都被染红,无头尸体在路边堆成一座小山。 道路另一边的,众多卸甲缴械的北汉士兵蹲在地上,被周军团团围住看守。 见他到来,将士们纷纷让开路,史从云首先问自己这边的伤亡,王仲告诉他受伤的有四十七人,十七人战死。 “这次的北汉兵不是具甲精锐,好打。”邵季牵马过来,面露喜色,这是场小捷。 将士面露喜色,可十七人战死依旧令史从云肉疼。 这只是场中小型小的遭遇战,到黄昏局势完全定下。 太阳已经西斜,他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不知不觉已经打了一天。 史从云放松下来才发现全身依旧湿透,一身甲胄沉重不已。 这首战可谓来得匆匆,打得很懵。 北汉兵先被众多骑兵冲锋吓得溃逃不敢守桥,要是这伙北汉兵是硬骨头,敢和他一换一,他在桥头说不定就光荣了,如今想想还后怕。 用背接他枪的北汉兵肯定被他杀了,是第一滴血。 之后马速太快,面甲下视野太小,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再杀人。 王仲拍着胸脯保证说小厢主至少杀了十二个。 邵季说一个半,一个被他刺死,有一个被他的战马踩踏动弹不得,被后面的士兵补刀,所以只算半个,但满打满算可以算两个。 史从云知道邵季说的比较可信。 于是遇人就说自己首战斩敌十二人,杀得北汉军心惊胆寒,不信有王仲可以作证。 乱战之后他身上也插了三支箭,都在胸腹位置,应该是冲过桥头时候北汉军射的,都没穿透他的几层甲。 当时根本没感觉,之后放松下来才发现,好在没大碍。 当时史从云就倒吸口凉气,如果他只是普通士卒,穿不起这么好的甲,那铁定早挂在桥头了。 随着城外胜利,泽州刺史派人出来验明身份,知道他们是周朝前锋大军后出城相迎,不过依旧不敢放大军入城,怕他们祸害百姓。 随后向训接管战俘,史从云和他手下三百士兵退到城门前休息。 向训下令周军士兵从北汉战俘中拖出几个穿戴比较好的,看起来是军官,当场在路边砍了脑袋。 史从云看得皱眉,没有阻止。 往北的路上他看到城外被焚毁的民房,惨死的百姓尸首,裸死的女子尸体,也明白这些北汉兵干了什么。 北汉兵来得太快太急,泽州刺史不知虚实只敢闭城保命,一些百姓来不及入城或出逃,便遭了殃。 首次与汉兵接触就取胜值得庆贺,也很振军心。 当晚,史彦超大军到达泽州城下,在城外扎营,没有入城。 晚上围着火堆吃着刺史送来的犒劳酒肉,史从云卸了甲,在泽州城外泥水里泡了个澡,和士兵们吹起来了,今日一战他终于有谈资了。 于是第二天军中都流传开他的传奇事迹,史从云一骑当先,单枪匹马冲过桥头,连杀北汉桥头守军将校十二人! 随后北汉贼众惊恐溃散。都说不愧是史彦超的儿子,那真是虎父无犬子啊! 关键很多士兵还信了,史从云心想,找这种程度下去,他实现以一当百的梦想也不是不可能啊!就看他会不会吹了 第12章 长平、高平! 泽州城外,周军首战告捷,不过既然前锋已经遭遇,那么距离主力也不远了。 他们击败前锋,还有人溃逃,消息会很快传回北汉军中,对方据此解他们位置。 此时即便勇猛傲气如史彦超也不敢冒进,若他们前锋一路往北,毫无准备之下猝遇北汉主力处境将很危险,于是大军在泽州停留,等候其它军队。 前锋等了一天,直到第二天天一亮,便有外围巡逻士兵回报,有周军来使。 睡眼朦胧的史从云回神,军帐中弥漫难闻的臭味,脚臭、汗臭混杂,十分难闻,好在他习惯了 难道是天子中军到了? 半个时辰之后,消息传来,原来是泽州西北面十里外武庄村驻扎的樊爱能、何徽所率部众。 他们前天、昨天与北汉前锋大约十营人马连续对峙,双方互有死伤,未分胜负,可昨日下午北汉前锋居然连夜后撤。 顿时事情就说得通了。 史从云之前就觉得北汉和辽国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一个营人马就敢孤军深入南下到泽州腹地。 原来他们不是孤军深入,北汉军前锋早在几天前到达泽州城东北面的武庄村地界,不过遇上更早奉命北上的樊爱能、何徽部,双方对峙不下,都不敢主动发起进攻。 结果一对峙就是两天,北汉军于是试探性派出一个营往右翼侧后泽州城方向试探前进,想探明周军虚实,搞清楚樊爱能、何徽后方是否有援军。 于是刚好迎头撞上北上的周军中军前锋史彦超、向训部,惨遭重创。东北面的北汉军前锋得知后以为后面果然有周军主力,也不敢对峙,向北收缩后退。 局势明白后,史从云也感慨情报的重要性。 樊爱能、何徽部与他们相隔不过十里地,还是今早才知道。 而更北面情况如何,北汉和辽国大军主力的情况如何,他们完全两眼一抹黑,只能不断侦查加以试探推测。 经历昨天一战,他和向训也算并肩作战了,这个中年大叔开始与他攀谈起来。 谈话之间,史从云很小心,经量不说什么惊世骇俗,或是违反当下人三观的话。 慢慢的他发现向训还真是个功劳煊赫,经历丰富的人物。 以前就打过北汉兵,平定过泰宁军节度使慕容彦超的叛乱,之后还担任过权知延州事,通俗的说就是延州知州。 延州大概就是后世延安,此时形势复杂,汉人和各族人混居,矛盾冲突很多,还要面对西北军事压力,能知延州肯定有能力。 而之前向训也被当今官家郭荣委任为监军,监督樊爱能、何徽进军,之后才返回皇帝中军。 史从云越发觉得这大叔不简单,有本事,和当下很多武将军阀有云泥之别。 其人见识多广,性情阔达,关键是能带兵打仗,还没武将那些臭毛病,很有见识和文化底蕴的一个人。 于是也与他攀谈起来,要说吹牛,他可来劲了,作为一个老师,能说是基本功,而他看图书馆期间,乱七八糟的书看了很多,多数不求甚解,不精其意,却形成一套自己的的观念看法。 要说纸上谈兵,说实话赵括他都不放在眼里! 向训也是个有趣人,和他很谈得来,还时不时赞叹他有想法。 史彦超、向训部在泽州城外驻扎等候。 到中午,南面大道突然旗帜漫天,烟尘蔽日,慢慢的,地平线上黑黄色天子鸾纛遥遥可见,曜日生辉。 史从云回头看去,已见那无比显目的鸾纛大旗,在原野狂风下缓缓飘动,在众多林立旗帜簇拥中独树一帜,与众不同。 此地距其至少一里以上,可见到鸾纛依旧令人周围仁呼吸沉重,交谈将士都下意识安静下来,抬头遥望南面。 那就是天下至尊的权力啊 后周皇帝郭荣銮驾乘舆到了,中军大部也到来。 史从云和向训连忙上马,向南去见架,龙捷军停在泽州城外。 当日下午,马军都指挥使樊爱能、步军都指挥使何徽、义成节度使白重赞、侍卫马步都虞候李重进等领军陆续到达泽州城外会师。(不少将领此时身兼数职,各种官身更多,只写其中一个表述) 分别在以鸾纛为核心的中军四面落脚,随后前往中军见驾。 以史从云的身份,自然只能远远遥望。 据说皇帝身边的禁军除了殿前班直诸军,还有大批“能人”,其实就是各地罪犯,官家认为他们能打,就赦免他们,充入军中带着北上。 但也引发一系列问题,比如有早上对方还是杀父仇人,结果晚上人家就变成高高在上的禁军,仇人见面都不敢仰视,也无法报仇,只能咬牙切齿躲避的情况。 军中众人议及此事都觉得官家做法不妥,特别是邵季,他觉得若是犯大罪去打仗就能赦免,那他们参军之前都该犯事再去,不然就亏了。 史从云想,新官家郭荣显然是急了,为了战斗力不顾一切。 根据情报,北汉此次集结三万余人,威胁并没有那么大,最大的问题在于北汉背后的辽国。 辽国大军才是官家心腹大患。 等候一个多时辰,史彦超和向训从南面中军回来。 史从云已经猜到为何去那么久了,大概是商议军队部署。 果然,之后各路大军开始调度起来。 龙捷军和向训部依旧为前军,向东移动到官道上,列队北上。 后方跟着白重赞、李重进部,随后是官家中军,最后是樊爱能、何辉部。 大军整队用了半个多小时调度调整,随后全军从泽州东北面官道向北。 一时间,旗帜漫山遍野,大军前后连绵不见头尾,史从云是第一次见如此壮阔景象。 此时大军合计已有两万四千左右。 前军龙捷军八千多精锐骑兵是大头,也几乎是军中全部骑兵(有马和驴骡的辅兵不算),不过此时之兵并非全部周军,后军河阳节度使刘词所部还在路上,距离大军约有一日路程。 官家求战心切,显然不想再等后军刘词,而是急令大军北上,寻找北汉和辽军主力展开会战。 再往北,山西的盆地地势越发平坦宽阔,四周高山,中间平坦盆地河流,被称为表里山河。 史从云知道很快就要到高平,心中越发紧张起来。 高平古称长平,自古以来就是战场,古时白起杀四十多万赵军就是这片地方。 高山中间的平坦盆地适合大军展开,穿梭其中的河流能为大军提供水源。 从高平南下就是泽州,过泽州翻山直达怀州、孟州,到时隔着黄河对岸就是古都洛阳。 一旦占据怀州、孟州,夺取洛阳,向西是关中长安,向东是中原汴梁,夺取天下十分方便。 又或者从高平南转向西,便达晋州、河中府,渡过黄河便可直取关中。 关中可是龙兴之地,如果纵观中国最古老的两个帝国,秦帝国和汉帝国。 其崛起都有惊人相似之处,以关中为核心,控制秦地,取南面汉中巴蜀,发秦地虎狼之师,以汉中、巴蜀为大后方补给基地,发动战争机器,则函谷关以东根本无法与之争锋。 以此足见关中重要性。 故而无论南下北上,很多时候南北东西而来的大军都会在此难免一战,一旦开战,就是决定国家生死存亡之战。 这个叫长平、高平的地方,注定是华夏数千年的大坟场。 第13章 大会战(一) 北上之路很无聊。 此时开春,正是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之时。 但大军北上,沿途都是人烟稀疏,千里无人人烟。 听说大军要来,多数百姓早就逃亡,只剩下许多老弱。在他们眼中,军队没什么不同,北汉兵可怕,契丹兵可怕,没见过的周朝兵也可怕。 五代十国乱世就是如此,反正就是杀来杀去,最苦的是百姓,兵祸连年不绝,天下不得安宁,大军所过搜刮军粮,军纪不好的还有奸淫掳掠的烂事,甚至有的军阀搜不到粮就以百姓充粮。 所以如今天下,谁都怕兵,一听说要打仗,沿途能跑的都跑了,剩下的要么心灰意冷不想跑,活够了,要么就是跑不了的伤残之人。 经昨日一战之后,史从云和他率领的是三百多人被安排在右厢士兵队伍最后方,说让他们休整,其实就是护犊子。 别人管不了,但对于手下三百人,史从云不断约束,不许他们做出什么出格之事。 好在周军纪律比他想象中好,没发生大事,这或许得益于前任皇帝郭威的整顿。 第二天一早,他们已经看不到泽州城。 大军继续北上,路还很长。 往北亦然,情况并未好转,沿路只要有村庄屋舍的地方,独余空荡屋舍与目光浑浊无力再逃的老人。 太阳初升,山西之山美得迷人,不同南方山的清奇秀丽,不同漠北山的苍凉悲戚,更显雄浑巍峨,光是看就会令人胸中豪情万丈,仿佛能从羔羊变成猛虎。 史从云曾走遍大江南北,见过五湖四海,对于脚下的土地,有独特的情感。 正走着,向训不知何时牵马过来,笑呵呵道:“云哥儿,昨日某可在官家面前为你美言了一句,你记得谢我。” 史从云见聊天的来了,也很高兴,他早已感觉脚快走断了,聊天吹牛能分散注意,缓解疲劳。 “多谢向特使,我现在便谢了。”史从云装傻。 向训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哈哈哈,好个滑头小儿,可一点不似你爹。” “要是像我爹,那天我说不定就死在泽州城外了。”史从云吐槽,要不是他怕死,早就真的死了。 向训笑道:“你倒是实在,那为何要冲锋陷阵,身先士卒。” “形势所迫,我爹是主将,他才能稳定军心,我死好过他死”史从云叹口气,他其实还有想法,他怕没了史彦超,大娘小娘要怎么办,一家人依靠什么过日子,十有八九会被新权贵霸占,或家道中落,活得无比艰难。 向训久久无言,“是个孝子,只愿此战你能无恙。” “谢大人吉言。”他拱拱手。 “云哥儿对此战有什么看法?” “能有什么看法,之前击破贼兵还是凭向大人请教,我可没多少沙场厮杀的经验,非要我说就是纸上谈兵了,上个纸上谈兵的就死在前面高平(赵括),我怕步后尘。”史从云摆手拒绝。 “哈哈哈哈”向训抚须大笑,“真是个有趣小子!” 一路辛苦走到旭日高升时,前方突然传来喊杀声,众人纷纷向前张望,队伍有些混乱起来,随即停下。 史从云上马向前张望,什么也没看见。 不过混乱并没持续多久,短短几刻钟后,就有传令兵激动的从前方往回跑,嘴里喊着“大胜,前锋大胜”之类的话。 很快,确切的消息从前面口耳相传回来。 最前面的龙捷军前锋遭遇北汉前锋,随后直接冲杀,取得胜利,斩首四百余级! 全军高呼,士气大振。 很快,后方也传来消息,官家听闻后大悦,号令大军乘胜追击。 史从云好奇往后看了一眼,虽能听到官家的消息,隐约见过几次后方官家的鸾纛,可从没见过人,远远的都没见过。 接着,军令逐层下来,大军加快行军速度往北追赶。 周围地势越来越开阔,两边山峦不断远离后退,快到中午时,他们到达一个叫巴公原的地方,前方军队速度慢了下来。 来回穿梭的传令兵大幅增加,显然是出大事了! 还来不及喘口气歇息,第一军打出旗语,让所有人着甲上马。 众人连忙着甲,随后爬上马背,缓缓向前运动,史从云坐在马背上远远看去,随着不断向前,众多招展旗帜随马蹄声向后退去,视野逐渐开阔起来。 慢慢的,他看到北面远处原野上,有一条黑色长线正东西拉开,延绵大约五六里地。 众多旗帜林立飘摇,斜向日光,在旷野天穹之下拉出长长的漆黑阴影,如若棕黄平原上的滔天恶浪,横贯东西,光看着就令人心中发颤。 那远处长长的黑线是北汉和辽国主力大军正在列阵展开! 传令兵来回奔走穿梭于军阵中间,层层下达命令,后面大军陆续到达,随后匆忙以他们龙捷军为中心,向两翼展开阵型,顿时黄沙飞扬,号令嘈杂,马蹄震天。 史从云大口呼吸空气,已经明白过来此时形势。 他们追得太快,一头撞上敌军主力了! 大会战来的如此突然,一场两国主力的碰撞短短几刻钟内变得难以逆转,情况的变化让许多人都有些懵,只有沙场老将和老兵没有那么多惊诧,战场总是千变万化,战事总是难以预料,来的突然,来的必然。 此时河阳节度使刘词的后军还没赶到。 对方也不是早有准备,亦是遭遇,同样还在展开大军阵型。 于是,双方默契的没有率先发起攻击,而是距离两里左右,在平坦的巴公原快速阵列展开。 史从云被老爹安排到龙捷军末尾后队。 己方大军阵型看不不到全貌,东西阵线太长,史从云骑在马上只能看到前方旗帜。 大约判断出周军总体阵型。周军东西列阵,史彦超和向训率领的精锐骑兵居大军之中。 马军都指挥使樊爱能、步军都指挥使何徽撒率军居东面,在大军之右。 义成节度使白重赞、侍卫马步都虞候李重进率军居西面,在大军之左面。 前方北汉和辽国联军声势浩大,战线长度远超过他们。 为不被侧翼包抄,各都指挥使只能不断下令把后方的士兵往前调,以牺牲纵深拓宽战线。 慢慢的中军阵列也越发稀薄,后方的史从云所部不断往前移动,很快到了第四列。 对面声势浩大,人数众多,巍然之势若泰山压顶。 史从云反而没之前那么紧张,因为他知道这场他们稳赢! 巴公原是一片辽阔旷野,只有远处的北汉军侧后是一座耸立的小山。 地面草木新发,枯枝败叶还未在春风中消弭腐败,两军阵前,如一张棕色毛绒地毯铺开左右大地,零星碎石宛若斑驳图纹绣洒其中。 此地山清水秀是风水宝地,埋骨于此也能夜枕青山,安然入眠,存亡关头,史从云突然有些恍惚,似乎生死也变得诗意起来。 才到脚踝之新绿刚崭露头角,藏在遍野枯色中,古今来被无数尸骸滋养的土地,如今再次成为决定两国命运的战场。 如同命中注定一般,天下大势,又一次选择在此地揭开她的血色面纱。 如此,也不知是上苍对这片土地的垂爱,还是永世的恶毒诅咒。 两刻钟(半个小时)后,两军大阵展开完毕,列阵完成。 双方大阵开始不断试探接近,史从云逐渐不安起来,两军接近到一里左右,他才看清楚对方到底有多少人,对北汉和辽国大军有直观的概念。 第14章 大会战(二) 辽国的骑兵在西面,光是骑兵阵线就拉开二里地左右,但辽国骑兵似乎没有全到预定位置,还在集结,西北面还不断有部队补充。 刘旻(也就是刘崇,登基后改刘旻了,以后统称刘旻)大旗在中军,东面不知是谁。 随着两军在试探中距离缓缓拉近,压迫感越来越强。 对面像一道看不到尽头的海浪,黑压压令人窒息,漫山遍野的人马盖过原野,旗帜宛若五彩缤纷的森林,东西拉开五里以上战线,南北纵深至少也有一里地。 即便如此,还看不清他们后方有没有预备队。 林立长矛森然如林,反光甲胄延绵数里不绝,像波光粼粼的河面,晃得人眼花。 史从云此时对人数已经完全没有了概念,他看不出也猜不出对面大到底有多少人马,只觉得呼吸不畅,心跳加速,满眼都是人。 他能看出对方人马比他们多得多,身边的王仲和邵季也呼吸沉重起来。 “少主,今天只怕凶多吉少了”王仲咽了唾沫道,干巴巴道。 史从云本没那么害怕,被他一说也跟着心头狂跳。 “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你以为老子瞎吗,不会自己看!”史从云恼怒大骂,或许不是恼怒而是害怕。 王仲苦着一张脸,满脸委屈。 事到如今,退路已然断绝,主力大军突然遭遇,若慌乱后退,阵型一乱更加会被对方追杀。 西面辽兵多是骑兵,少说有数千骑,后方还有人马还在源源不断集结,人是跑不过马的。 现在只能盼着大军固守,后军刘词能快点赶到! 史从云紧张之余不断安慰自己,我们赢了,我们赢了,高平之战我们赢了 没错,高平之战是后周赢的! 他记得清清楚楚,不会历史出现偏差?那玩笑可开大了! 史从云深呼吸自省降世之后两个多月所作所为,不觉有做什么能改变历史轨迹的大事,心里又轻松一些,事到如今,无能也是种莫大安慰,只要他没干大事,肯定是稳赢的。 正当不断安慰自己时,两军前沿已经推到三百步之内,双方士兵能看清对方武备,看见对面表情。 黑色雨点般箭矢从两军阵中呼啸而起抛向对面,已经开始弓弩试探。 试探性射击并未造成什么实质性伤亡,声势吓人,却都落在对方阵前,双方都只是在确认射程,提前让士兵找好距离感。 当正面战线试探性接近时,东面战线的樊爱能与何徽率部率先开始前出接敌。 鼓点躁动,杀声震天,樊爱能、何徽部数百骑快速前出随后绕道侧翼,千余步兵列阵严整,呈左右排列的大小方阵缓缓前进,是禁军精锐小底军。 史从云大喜,心中宽慰振奋,周朝不愧是最强的大国,能打敢打的将领不少啊,即便敌众我寡亦不失胆气,还敢主动出击! 小底军千余步兵列队出阵,以都为单位列方形阵,伴随鼓点缓缓向前推进,前方刀盾手,后方全甲长矛手,众多弓弩手押后,是军中最常用的阵型。 军阵一面弓弩骚扰,一面整齐向前推进。 数百骑兵则于右翼掩护,缓缓跟随向前。 接近到北汉军阵百步左右,双方阵中密密麻麻的箭矢织成一张黑色密网,不断向对方射击,你来我往异常激烈。 北汉左翼军阵和出阵小底军互有死伤,惨叫不断,但杀伤都不大。 对射一会儿之后,北汉军阵已开始出现乱像,小底军依旧严整,没有继续向前,再向前侧翼可能危险。 就在这时,右方掩护的侧翼骑兵在樊爱能、何徽率领下突然越过步兵向前冲杀 史从云皱眉,远远看着那边,他觉得时机好像不对,前方北汉军军阵虽开始散乱,总体还严整,况且纵深很大,这时候骑兵上去能干嘛。 即便他们这样装备精良的具装重骑兵也不敢直接去冲击全身着甲,有大纵深的步兵方阵。对方若只有几列,他们可以凿穿,对方纵深太深,很可能会陷在里面无法脱身。 平时训练都是用雁形阵接近,随后往两翼变阵,左右攻击军阵两侧。 史从云很有悟性,他能明白原理,这种战术是为实现在阵型两侧的以多打少,从两翼击溃军阵。 可樊爱能、何徽所率骑兵似乎着急了,北汉军阵型无大乱就直接让为数不多的骑兵前出 虽心中疑虑,却又觉得两人都是老将,总比他这个外行懂,便也心安。 正想着,中军没有动作,还在对峙,右翼情况起了变化,右翼数百骑兵才冲到两军之中,北汉军左翼部队迅速整军,随后弓弩齐射,冲在最前方的数骑瞬间人仰马翻,尘土翻飞。 前军稍受挫,随后令史从云大跌眼镜的一幕出现了,周军右军前锋骑兵才受攻击,便纷纷勒马,畏惧的掉转头往后跑。 而后方小底军步兵还在跟进,来不及反应和突然往回逃的自家骑兵撞成一团,顿时大乱。 跟进步卒原本阵型严整,奈何被自家逃跑的前锋骑兵冲得一脸懵逼,七零八落,混乱中士兵仓皇无措,到处乱跑,军阵顿时乱了。 史从云在中军阵中遥看着,想张口大骂都一时语塞,猪队友吗! 传说中的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右翼战况出乎意料,情况瞬间直转急下,令人始料未及。 北汉军见此,军阵左翼步兵让开道路,接连冲出数百骑,当头一员魁梧大将,身边亲兵环伺,打着红底的“张”字大旗,卷起漫天灰尘掩趁乱撒杀过来! 身后还伴随步卒不断跟进。 北汉骑兵绕着混乱的周军分两路从外围包抄,接战不一会儿就杀死上百外围周军,他们只有大约十余人不慎被打落马下。 后方北汉步兵借着骑兵造成的混乱也趁机冲到前沿接战,用弓弩、长矛、刀斧对周军前沿部队戳刺砍杀,造成不少杀伤,一时前方惨叫连连,血肉横飞,异常惨烈。 许多周军步卒完全乱了阵脚,纷纷丢掉手中武器,就地跪降祈求活命。 一旦有人投降,便如瘟疫般快速扩散,四处传播,不一会儿战场中央的精锐步卒居然全跪地投降了! 而一开始带头溃逃的骑兵此时已经不知道跑到哪去,完全脱离了战场。 一刻钟左右,后续北汉包围上来,放眼看去,足有上千人左右周军直接于战场中投降北汉! 史从云紧紧抓住缰绳,人看呆了,看得心惊肉跳! 什么鬼,这算什么操作! 此时离大军右翼接战不过半小时左右而已,此战不是我们赢的吗!不是周朝赢的吗? 怎么才开打,大军右翼的樊爱能、何徽部接战就溃败,这还怎么打! 历史书记错了?还是史官闭着眼睛瞎写的! 史官误我啊! 第15章 大会战(三) 史从云心神未定,身边将士也被吓得不淡定了。 他们本就人少,如今才开打不久,右翼樊爱能、何徽部一触即溃,千余人直接在战场中央投降北汉,这还得了! 这意味着中军右翼暴露,随时可能会被敌人包围侧击! 一旦右翼被包围,他们离失败也不远了。 顿时军心大乱,不少看到情况的士兵都露出不安神色,手脚发颤,眼看情况就要恶化到不可收拾之地步。 这时过来一个中年大汉,带十余骑从大军阵前策马而过,高声喊着:“众将士心安,官家乘舆与诸位同在,莫要辜负圣恩,让官家受敌!” 听闻此话,众人回头,赫然发现天子鸾纛正高高立在中军后方小山上,官家郭荣亲临战阵! 大家便都知道,天子郭荣居然没有留在后面安全地域,而是亲临阵前,与他们同生共死。 瞬间,全军士气大震。 天子与众人同生死,就在身后看着呢! 谁都想好好表现,荣华富贵就看今日。 三军越发严整,士气高昂,中军传令兵很快从前方往后跑下达军令,中军精骑要出击了! 随着前方旗号不断打出,史从云努力识别记下旗语号令:攻对方中军,雁形阵,变阵双龙出水,取左右两翼。 史从云很快明白老爹的战术安排,傲气敢打的史彦超要以中军精锐骑兵直接攻击北汉中军,不过不攻正面,而是全力攻击北汉军阵的左右前方两角。 他连忙下令,手下一营三百人,以他为正中,向两翼列队,阵列形状如同大雁结队飞行。 不一会儿,苍凉号角吹响,前方响起马蹄声,前军出击了。 前方史彦超身先士卒率军出击,后方龙捷军骑兵有序跟进,大地开始颤动,缓缓冲向前方的北汉军主阵地,直直对着刘旻的大旗而去。 史从云在军阵最后,跟在后方吃了一肚子灰还看不清前方情况。 一旦入场,视野逐渐被遮挡,只能紧盯前方大旗行动。 金戈铁马,地动山摇,苍凉号角长鸣,位于大军之中,他再看不到全局,只能紧紧盯着前方大旗。 对面的北汉军没有主动迎击,而是结阵固守。 他们的精锐骑兵大概都调到东面进攻小底军去了,一时半会调不回来,老爹想必是看到这个空隙,所以主动进攻中军。 史从云一面随着马背上下起伏,大口呼吸,一面心中担忧,如果北汉军于右翼包抄他们怎么办? 右翼樊爱能何徽部已溃退投降,如今他们右翼十分薄弱危险。 之前打着“张”字名旗身先士卒,击溃周军右翼的大将正是北汉马步军都指挥使,北汉第一悍将张元徽,是王仲说的,若无人牵制张元徽部,必是大患。 就在他忧心时,后方想起鼓声号角,微微侧目便从观察孔看到,两面大旗在密密麻麻周军军阵后方移动,遥看去卷起大片沙尘。 史从云看不到具体情况,但他可以通过观察旗帜来判断。 前方是两面黑色猛虎番旗,代表天子权威,禁军亲军,后方是两面名旗,一面是大大的“张”字,一面是大大的“赵”字。 每面名旗后方跟着四面红白号旗!说明两名大将每人带四营兵马,至少超过千人! 看大旗移动方向,正是往东面去的,去最薄弱的周军右翼。 行进中的史从云心下大定,官家郭荣是真拼了,连宿卫兵将都派出来去填补右翼。 如此一来他们暂时不用担心侧翼被包抄,只是不知是周军中哪两位官家身边的宿卫大将带兵,一位姓张,一位姓赵。 很快他已来不及胡思乱想,耳边马蹄声轰鸣,周围沙尘遮挡视线,只能隐约见到前方的北汉军阵。 骑兵在马背居高临下,有着天然优势,马跑得很快,不一会儿前方喊杀声响起,如同惊雷,应该是已经接敌了。 左边也传来喊杀声,史从云一瞥,发现有史彦超的中军作为表率,西侧白重赞,李重进部也开始从左侧翼向前发起进攻。 顿时整个战场如同炸开的油锅,沸腾不止,喊杀声一浪高过一浪,战事从试探进攻,局部进攻,开始进入全线开战的高潮。 距离拉近,史从云已经能看清北汉士卒脸上的惊惧,面面对武装到牙齿的具装重骑兵,害怕是必然的。 冲到百步内,阵前箭矢呼啸,前方骑兵不断散开,少数倒霉的的被射落马下。 视野逐渐开阔,史从云看到前面有人被射下马,有人射成刺猬依旧直接冲向敌军。 到阵前五十步左右,骑兵队列突然开始改变,从雁形阵变为左右两横列,随后变竖列向北汉军阵两角冲杀过去,如两条出水游龙。 骑兵以竖列,用手中超过一丈的长矛,借着马力轮流戳刺北汉步军方阵前方左右两角。 利用骑兵机动性在军阵两角形成局部优势的多打少。 北汉军左右两角的士兵倒了血霉,他们本就既要注意正面又要应对侧面,如今周军骑兵阵前突然变阵,全气势汹汹冲着边角而来,就是盯着他们打。 经过前方几轮冲锋,已经被周军骑兵用长矛刺死数百人,尸体堆积成墙,血流成溪,北汉中军阵列两角正被逐渐削去,后方的步卒恐惧的往上补。 史从云一营在最后跟随前方骑兵冲击北汉军阵角,随后向侧翼运动返回,准备下一次攻击。 他狠狠的刺了一下,感觉是刺到人了,只是马速快,来不及看清,随即准备回到正面发起下一波冲锋。 经过一轮冲击,北汉军中军阵型两翼已积尸成山,伤亡惨重,眼看就要撑不住。 而龙捷军也有不小的损耗,有新兵控不好马,距离太近几乎一头撞进敌军军阵中,很快被北汉兵七手八脚从马背拖下去剁碎分尸。 还有的倒霉的马匹不着甲的部分中箭,从马背摔落,摔不死就变成了步兵,太靠近北汉军阵的当场被围杀,运气好比较远的连忙趁乱往回跑。 血腥味越来越浓,战场开始起风,加上骑兵飞驰,尘土遮天蔽日,看不见天空太阳,砂石丁零当啷打在头盔上闷响,战斗已经白热化。 史从云从侧翼撤到一半,一回头惊骇发现邵季居然落马了! 倒霉的邵季战马被射死,跌落北汉军阵前! 北汉军已经有十几人出阵向他的方向冲去。 史从云下意识的连忙调转马头冲上去,借着马快将冲在最前面的一个北汉兵刺死,随后伸手想去拉邵季,拉他上马。 可突然胸前一痛,胯下战马嘶鸣,整个世界瞬间天翻地覆。 耳边嘈杂远去,眼前景象恍惚,仿佛持续了好一会儿 从头晕眼花回神,首先听到的是邵季在大叫,一低头,他胸腹部扎了好几支箭,战马在一边抽搐哀鸣,已被射成蜂窝。 视力慢慢恢复,看见邵季正护在他前方,一矛刺倒一个北汉兵,随即丢了矛拔出腰上横刀。 史从云顿时明白处境,他的马也没了! 连忙挣扎起身,拔出腰间横刀,对着和邵季扭打的北汉兵后脑就是狠狠一刀。 “云哥儿,你没事!”邵季喘着粗气着急的问。 “没事。”史从云晃晃脑袋回神,两人肩并肩,对面北汉兵已经逐渐靠上来。这时王仲也单骑折返回来,高呼着他。 “你先走,别管我们!”史从云连忙道,此地距离北汉军阵太近,若是被围住王仲也走不了。 一回头,王仲果然走没影了 史从云欲言又止,这罢了,谁又不怕死呢。 搞清楚是坠马之后,史从云心已经凉了半截。 阵前北汉兵来围攻他们的越来越多,后面还有人放冷箭,史从云不知道自己中了多少箭,但估计不少,但几乎没有透甲的。 只能被迫奋力厮杀,依仗一身好甲直接跟对面拼刀。 史从云架住北汉兵的刀,用尽吃奶的力气将一个北汉军汉推倒在地,然后趁机用刀尖深深刺入其左睛,不理会他的哭喊哀嚎。 王仲教他的,杀人打脑袋死得最快,但脑骨很硬,因此最好从眼睛刺,死得快,还轻松。 杀两人之后,史从云已经累得气喘吁吁。 他想把面甲拿掉,太遮挡视线,却偏偏不敢,很多箭都是瞄着他脸上射的。 艹! 今天只怕要死在这了 史从云心中恐惧堆积到极点,却没准备坐以待毙,求生的欲望在支撑着他,比任何时候都强烈。 身旁邵季比他利索,一面怒吼一面擎刀往前杀,护在他前方,北汉兵不敢跟他交锋,仗着人多缓缓压上来。 史从云咬牙冲上去,恶狠狠用着铁甲的肩头去冲撞前面的的北汉兵,为邵季获取一丝空间,施展不开,邵季再厉害也没用。 借着他突然顶开敌人的时机,邵季又杀两人,他也喘得如拉风箱一般。 而前面的北汉兵再次怒吼着围了上来! 第16章 大会战(四) 危急时刻,周围突然聚过来七八人,与他们并肩作战,挡住北汉兵的攻势。 且人越来越多,史从云一瞟,发现原来是落马的士兵都不跑了,居然都向着他这边靠过来。 不一会儿身边已经汇聚数十上百人,杀退了北汉兵的一次围攻! 史从云气喘吁吁,浑身浴血,肺火辣辣的疼,身上已有好几处在疼,却并不知道哪里受伤。 落马的大多都是骑术不娴熟的新兵,这时不往后跑而是主动围靠过来救他和邵季。 史从云心中感动,却已无力开口。 全身肌肉酸痛,肺腑之中好似燃了一把火,炙烤着五脏六腑,连张嘴也要费尽全力。 众人全是具装,即便下马也战力极强,依仗一身甲胄,接连打死十几个北汉兵。 后方北汉兵急了,又有数百人出阵包围上来,想要围歼他们。 众人抱团,奋不顾身左突右砍,都咬牙玩命了。 耳边鼓声大振,杀声越来越响,耳边风声逐渐变大,红旗招展,恰逢天公作美,狂风怒卷沙石,一股脑吹向北汉军阵那边。 北汉兵一时间迎风难进,不敢睁眼,给了他们大好机会,奋力往前冲杀! 此时,后方大地震动,风驰电掣的战马与他们擦肩而过,从两翼直插北汉出阵的步兵,瞬间惨叫、轰鸣、骨骼断裂的声音混杂一处,被狂风席卷,消弭无声。 想要围攻他们的北汉步兵,很快被周朝的具装骑兵凿穿! “云哥儿!”有人着急大喊他的名字,史从云努力从面甲观察孔里去看,原来是焦急的王仲带着骑兵杀回来了! 艹! 我就说这狗日的不会那么贪生怕死!面甲下史从云忍不住流泪。 时风更大,风向对他们有利,大量沙石尘土受狂风裹挟都是向着北汉军而去,打得他们睁不开眼,北汉军进难退易,而他们则是退难进易。 史从云用尽最后的力气怒吼:“兄弟们,北汉国主纛旗在前,杀过去砍了狗日的,夺大旗!” 风太大,他不知道有多少人听到他说话。 只隐约听到有人跟着他喊:“夺大旗!” 其实风沙中他也没看到北汉国主的鸾纛,不过他们打的是中军,应该没错了 众人借风势怒吼往前冲,北汉军阵因为追杀他们本来已乱,再被王仲带领的百余具装骑兵一冲,冲开一个四五人宽的缺口,史从云和邵季带领众人直接跟在骑兵后面杀了进去。 北汉军中军大阵外围是全甲精锐刀盾兵,长矛手,可里面是不着甲或着轻甲的弓弩兵。 史从云使出吃奶的力气带众人从骑兵撕开的豁口杀入阵中之后,几乎不着甲的弓弩手暴露在他们这些武装到牙齿的具甲兵面前,根本无一战之力。 史从云全身早已麻木,只知道机械的不断挥刀,对着人用力猛砍,榨干最后一点力气死命往前推。 观察孔外的世界一片血色,哀嚎哭喊在耳边已置若罔闻,血腥恶臭无法刺激他早已麻木的嗅觉神经。 狂风还在怒吼,周遭世界已成血色,身处何处,面对何人,他全然不知道。 只感觉到身边还有袍泽,邵季一直跟着他。 而东边也传来将士齐声高呼,“张元徽已死!”“张元徽已死!”隔着很远也能听清。 他记得张元徽是谁,那个北汉第一猛将,马步军指挥使!顿时精神一震,越发拼命。 脚下大地开始震动,众多骑兵从他们两边冲杀进来,北汉兵被撞翻,踩碎,砍倒,刺死,场面混乱 一开始,北汉兵还能抵抗,史从云身上好几处被打疼,到后来,北汉兵已经任由他砍杀,离他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前方视线开始模糊,手中卷刃战刀用尽全力就是砍不到他们身上 艹! 史从云很着急,怎么就砍不到呢! 远远的,他终于于漫天沙尘中看到远处若隐若现的刘旻大纛。 华丽鸾纛也如北汉兵一般快速远离他,史从云心急如焚,心里怒吼狗日的北汉国主给老子站住!嗓子已发不出声。 下意识拔腿想去追赶,脚下却重若千钧,再也挪不动步,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史从云再次睁开眼,眼前是澄澈天穹,万里无云;侧目,太阳已经西垂,天空挂起一轮浅月,居然已是夕阳无限好,微月照黄昏。 耳边一阵嘈杂。 “云哥儿醒了!” “小厢主活过来了!” “” 史从云回头,明白自己处境,见一堆脑袋正盯着他看呢,动了一下,浑身酸疼无力,便骂道:“滚滚滚,狗嘴吐不出象牙,会不会说话呢,什么叫活过来了,老子就没死!” 众多军中汉子咧嘴大笑,王仲凑颗脑袋进来,七嘴八舌说起来当时情况。 原来他全身中了十三箭! 特别是胸腹和背部,都快成刺猬了。 之后又被北汉兵砍了好几下。 不过箭透甲的只有三四处,都是皮外伤。刀剑对他的甲无用,只造成几处皮外伤。 最严重的是在左肩后有一处淤伤,已经轻微肿胀,应该是伤到骨头,但并不十分严重。 有当时跟在他身后的士兵插嘴证明被锤子砸的,那北汉兵本想砸他脑袋,但他冲得太快,失手砸到肩后,那人还想动手就被邵季劈死了。 随后史从云因为力竭虚脱加上流血,晕在阵中,是王仲带人护他回到后方的。 那一锤要是真砸在脑袋上,估计他就醒不过来了,史从云听得心惊肉跳。 当时他只能看见前面的情况,根本不知侧后如何,若非邵季一直护着他,只怕早挂在军阵中了。 于是急忙问邵季情况,众人告诉他邵季杀人很多,但受伤更轻。 还有人发言,说邵季毕竟是百战猛将,可不像他一样只会拼刀,仗着甲胄好蛮干,硬生生和对面对砍,最后虽然杀怕北汉兵,自己也遍体鳞伤。 史从云听得脸红,“一勇二力三功夫没听过么,什么叫蛮干?某那是赢得堂堂正正的懂么!” “嘿嘿,对对对,云哥儿就是赢得要堂堂正正,死得也要麻溜利索。” 众人大笑起来。 史从云很恼火,知道他们是嘲笑,又说不过他们,毕竟他们嘴多,只能认怂,让王仲扶着起身看前方战况。 第17章 史官诚不欺我! 此地位于大军后方的小山,专门用于安置伤兵,能完全看清前方局势。 远处几里外周军旗帜漫山遍野,将士不断整齐高呼,士气高昂,已经将北汉兵团团围在一处小山上,史从云记得早上开战时,那小山还在北汉军阵侧后数里。 如今却成北汉军据险而守,负隅顽抗的最后一片依仗之地。 形势完全逆转,北汉兵如今再看,数量目测仅有周军一半都不到,比起早上初开战时,少说少了十之七八,已成强弩之末,据险而守做困兽之斗。 史从云激动得差点想哭,史官诚不欺我,我就说,高平之战果然是大周赢了!只是老子小命也差点交代在这。 前方包围圈步兵和弓弩手在内,而史彦超部的骑兵一直在外围游弋。形成内外层次分明的几层包围圈。 从早上太阳完全升起开始打,如今已经是黄昏,这场仗打了整整一天,终于分出胜负。 不一会儿卸甲的邵季也过来了,史从云差点想抱着他哭。 他果然没看错,话少的才是高手! 像王仲那样整天哔哔没完没了的靠不住,邵季这样平时话不多的,打起来都是狠角色,今天救了他一命。 众人七嘴八舌向他说起一整天的战斗经过,毕竟他在中军,根本看不到全局战事。 原来官家的宿卫将张永德和赵匡胤各率一千五百多人,左右夹击北汉军左翼,打得北汉军接连后退,保护周军右翼的安全。 随后北汉派第一猛将,马步军指挥使张元徽带重骑兵反击。 结果反击不成他却在阵中因坐骑受伤倒地而被周军士兵围杀,顿时北汉士兵大乱阵脚,左翼被接连打退。 中军史彦超发现张元徽带重骑兵去右翼之后果断直取中军,北汉骑兵去了左翼战场,只能用步兵来抵挡,被重创。 史从云为落马后很危险,周围落马的士兵可以跑回后阵,但这些人大多都是骑艺不精湛的新兵,十分信服他。 见史从云落马后居然都不跑,而是冒险主动靠过去援救。 不一会儿聚拢上百人,随后抱团结阵,让北汉兵一时吃不掉他们,只能不断加派士兵出阵。 出阵的士兵多了,中军大阵也开始乱了,东南阵线出现薄弱地带。 加之此时战场起了大风,一时间飞沙走石,风向都是对着北汉兵吹的,许多北汉兵被吹得睁不开眼,弓弩也逆风射不远。 回去组织骑兵救人的王仲趁机带二百余骑冲上去,就把出阵的北汉散兵游勇杀得落户流水,又趁势冲击北汉军阵,在阵前薄弱地带撕开一道口子。 史从云大发神威带他们借风势杀了进去,搅动北汉中军大阵。 后方史彦超非常着急,见中军动摇,就令龙捷军全军往他们杀开的口子两翼猛冲。 北汉军本就被风沙吹得难睁眼,又被步骑配合冲杀到阵中,东南角乱成一团。 缺口越撕越大,死伤越来越多,最后再也支撑不住,中军阵线从东向西蔓延,整体性崩溃。 北汉兵争先恐后往后逃,被龙捷军一路追杀出数里。 全局战场上,北汉的右翼与白重赞、李重进部打得难解难分。 可他们没想到自己的中军,左翼都崩溃了。 等明白形势之后还来不及撤退逃跑,就被中军史彦超和向训部,以及右翼赶来的张永德、赵匡胤部包了饺子。 下场最惨,几乎被全歼,损失最大。 北汉军右翼大约一万五千多人,最终只有五千多人投降,一些趁乱逃跑,其余多数被围杀,血流成河,尸积成山。 经此一战,史从云对战场有了清晰的了解,也有许多感悟。 他不禁想只要有严密阵型,双方都是很难打的,死伤也有限。 因为对方不敢冒进上来砍你,自己也不敢冒进上去砍对面,谁要冒进面对的不是一个士兵,而是一堆士兵。 可一旦阵线崩溃,就会变成一边倒的屠杀。 散兵游勇面对严整的军阵永远会处于少打多的情况,双拳终是难敌四手的。 哪怕像张元徽那样的北汉第一猛将,装备精良,护卫亲兵众多,还战斗一开始就率军冲锋,杀溃樊爱能、何徽部。 可那又如何? 只要他不小心落马,被周军士卒逮住,你再厉害,七手八脚直接给你剁成肉酱了。 像之前他们的百余人,虽然没张元徽那样的悍勇和保护,只要能团结起来抱成团,共进退,互相照看袍泽左右,北汉兵多于他们数倍也一时半会拿他们没办法,这就是沙场。 他越发感慨在这乱世中袍泽兄弟的重要,今天如果没有那些新兵,没有邵季护他,没有王仲般救兵,一百条命也不够他死的。 但也有一种情况,即便阵线不乱也很危险,那就是被侧击和包围。 北汉军右翼就是这种情况。 他们阵线严密,和周军打得有来有回,从早上僵持到下午不分胜负,显然十分顽强,纪律严明,是能打的军队。 可他们的中军和左翼被打崩了,周军中军和右军趁势包围,前后和左面夹击,他们完全没办法。 人的生理缺陷就是只能兼顾前方。一旦侧翼或后方被包,几乎就是死局。 听王仲说,周军于右翼战场上受降时,北汉士兵甚至要搭起梯子爬过高高尸堆才能出来投降,足见他们到底有多惨烈。 而这么惨不是他们不能打,而是他们太能打,不能打的是他们的中军和左军。 不过,最令人大跌眼镜的还是辽国军队。 辽军本来就还在集结,见战事不利,北汉军土崩瓦解之后,根本没发一兵一卒相救,不放一箭掉头就走了。 其果断决绝,出乎所有人意料。 北汉国主刘旻没有放弃抵抗,因为此战若全败,周朝大军趁势北上,他的北汉国说不定就要完蛋了! 所以刘旻溃退数里之后,亲自摇旗收拢溃逃士兵,得兵接近万人,据险而守,负隅顽抗,准备再拼死一搏。 不过他的希望很快就会破灭。 西南面的大道口很快传来苍凉号角声,远远看去,山口与平原交界之地,漫天旗帜招展,大队人马正向北奔驰。 前方黑虎番旗,后方大大的“刘”字名旗,再后面是数十面红白相间的号旗。 看到那庞大队伍的瞬间,史从云心里有个念头,刘旻完了!刘词的后军大军终于赶到了! “有多少人?”史从云问。 邵季答道:“看号旗数量,少说有一万五,实际只怕更多。” 史从云点头,心里完全放下了,果然是他们赢了,刘词后军一到,北汉连负隅顽抗的资格也没了! 第18章 华州节度使 傍晚刘词后军一到,战事结果便已注定。 刘词的后军新到,都是精神饱满,还未参战的生力军,与已经打一天到晚的两军不同,各个生龙活虎。 这股兵力进入战场之后,很快向北,开往最前线。 半个小时后,刘词后军与诸军合军,逐步替代围攻主力,面对兵疲将衰的北汉军,打得十分顺利。包围圈在不断缩小,据险而守北汉军已摇摇欲坠。 史从云远远看着,明白此战已经不用他们忙活了。 围攻一直到入夜,消息逐渐从前线传回。 后汉兵又一次大败,溃逃者数千,投降者数千,斩杀无计,战斗已到最后关头,最终结果会如何还不知道。 不知道的并非北汉会不会败,北汉败局已定,关键的是能不能抓住或者杀掉北汉国主刘旻。 而另一件众人皆不在意,史从云却十分在意之事,就是他终于听到了赵匡胤的消息。 赵匡胤,赵大,原来他此时是郭荣身边的宿卫将,还非禁军高层将领。 比起向训和史彦超,史从云对赵匡胤的事迹可谓耳熟能详。 且不言陈桥兵变、黄袍加身、杯酒释兵权这样人尽皆知之事,就说什么千里送京娘之类的戏曲传说也在后世流传甚广。 此时红日西沉,皎月初升,四下风烈,野旷天低,远处杀声渐微 王仲、邵季等众将士此时正围着他吹牛,活下来了又多许多谈资,死的则永远长眠此地。 这个时代的人没那么矫情,也没条件矫情,生就是生,死就是死,看得比较淡。 此战他们营损失也不小,特别是后来王仲又带众人前去解救他,直冲北汉大阵,原本三百零几人,如今只剩二百三十七人,受伤的更多。 不过生的喜悦,胜过死的哀伤,活下的人依旧有说有笑,开怀畅谈。 史从云此时坐在人群中心事重重,心事就是赵匡胤。 高平之战,可谓赵匡胤发家的第一战,今天是因为赵匡胤和张永德率部关键时候填补右翼空缺,大军没有立即崩盘,也是大功。 中军功劳最大,毕竟正面击溃北汉精锐中军,可右军表现也关键。 之前史从云还想找机会讨好赵匡胤,当下心中想到赵匡胤、张永德,他心中居然有种莫名的不快和不舒服。 这种情绪微妙且莫名,思来想去也想不通是哪里出了问题,自己为何不悦? 入夜,众人生起火堆取暖,厮养卒在叫骂中送来吃食,他们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一个个狼吞虎咽。 史从云也饿得不行,不过一边吃,一边还在想。 他不是轻易被情绪左右之人,何况是这种莫名冒出来的情绪,自省总是有必要的。 思来想去,事情似乎一下清晰起来。 史从云恍然大悟,原来是利益啊! 说白了就是首功之争,此战首功应该是老爹的龙捷军,龙捷军击垮北汉精锐中军,奠定全局胜利。 可如今似乎有变化,因为赵匡胤可能抢他老爹的首功,赵匡胤关键时刻和张永德一起稳住大军右翼,击溃右军也是功。 不过赵匡胤功再大主力依旧是老爹率领的龙捷军,问题在于赵匡胤有张永德啊! 张永德才是郭家真正的自己人! 他是郭威的女婿,对于郭荣来说也是自家人,是能在官家面前说得上话之人。 张永德要是为赵匡胤美言几句,老父亲的首功说不定就被抢了。 所以史从云才会一听赵匡胤三个字顿觉心中不快,想到这他不禁思及,趋利避害果然是人之本能。 之前还想找办法接近讨好赵匡胤,如今涉及自家利益,有利益冲突之下下意识便觉得其人厌恶了。 史从云摇摇头连忙把那些不着边际的考虑都抛出脑海,那样的决策他是难以触及的,想也没用,若是妄言说不定还会招祸。 吃饱喝足,前方战事也一锤定音。 大军点着火把正向北追击,北汉军已全军溃逃,山野平原之上,光点闪烁,若漫天繁星,喊杀冲天,卷起滔天声浪,何其壮阔。 众人正远眺如此美景说笑,已卸甲的向训大笑着过来:“虎父无犬子啊,哈哈哈!这次云哥儿可出尽风头了,方才官家还夸你有乃父之风。” 史从云大喜,郭荣夸他,说明看到他们的表现,赏赐自然少不了,不然白拼命了,刚要拱手答谢,就被向训打断。 “某比你父亲年长,又是军中同僚,云哥儿往后称某为伯父。” 史从云顺杆子往上爬,“向伯父!” 他还嫌爹不够呢,如此乱世,有靠山最好。 想人家老赵,最后为什么能成事?最重要的就是一大班兄弟! 除了什么义社十兄弟,还有张永德、慕容延钊、韩令坤等等一大堆人。 最终侍卫司和殿前司两个禁军高层十个高官中,有七八成都是他的自己人,黄袍加身虽魔幻,但当时形势还真是有点即便赵匡胤不起事,他的那些兄弟们也会把他推出来的意思了,因为他背后人实在太多。 “嗯!”向训答应,随后关切的问了他身上伤势如何。 接着又跟他说一些乘舆大帐之内他难以耳闻之事。 向训是宣徽南院使,本就是官家近侍官,即便下部队也是监军意味更多,他办公都是在皇帝身边,自然能听到很多天子中枢的决议。 当然这都不是什么机密,很快就会全军皆知的,两人谈得来,向训也乐得说给他听。 官家今日胜后大悦,因右仆射李谷未到中军,暂时没有商议奖惩,但当场金口玉言,许史彦超为华州节度使! 因史彦超率龙捷军出击,击溃北汉精锐中军,奠定全局胜利。 之后张永德进言,为宿卫将赵匡胤请功,赵匡胤于是也被称赞,加严州刺史。 史从云听了差点跳起来,心中大喜。之前忧心也瞬间散去,郭荣还是英明啊,看得清谁是关键,不为旁人之言左右。 此战有功之人很多,但最大功劳无疑是史彦超的龙捷军,一战定乾坤,决定全局胜利,刘旻就在中军,中军被杀得逃跑,其它军自然乱了。 从官家的封赏也看得出来,大概是看在张永德说话的面子上给赵匡胤暂时加了个严州刺史,剩余奖赏要等宰辅李谷到后商议再定。 可严州位于后世广西地界,如今还在南汉手中,相当于给名不给实,开个空头支票,鼓励老赵继续卖命,这招最早是刘邦用的最熟练,如今郭荣用起来也得心应手。 而对史彦超就不一样了,华州节度使啊! 华州节度使又有别称:潼关防御使、感化军节度使、镇国军节度使! 镇长安、华州、同州地界,就是镇守关中平原啊! 第19章 李谷 关中自古帝王乡,秦、汉、唐夺取天下几乎都是据关中,北略朔方、河东,南略巴蜀汉中,随后东出中原以得天下。 刘邦就是走了一遍快进了的秦国老路夺得天下,足见关中的重要,如今官家郭荣给他的老父亲当场许诺镇国军节度使,镇关中,足见信任和喜爱。 当然,并不是封节度使就一定会出镇,若是郭荣要不断对天下用兵,肯定舍不得史彦超这样的猛将长久出镇地方。 史从云心情大好,如果老爹是华州节度使,那他在当世也是像模像样的二世祖了,往后斗鸡走狗的舒服日子近在咫尺。 而且赵匡胤有张永德可以为他说话,自己也有向训啊,向训还为他说了两次话,说不定官家已经记得他这么个人了,以后还是有上升空间的嘛。 到天全暗下之后,前方消息传回。 北汉军大溃,但没有抓住刘旻,北汉国主刘旻引数百骑走西北面的雕巢岭逃走了,不过有士兵擒杀了北汉枢密使王廷嗣。 这事说来凑巧,起初杀人士兵还不知道杀的是谁,后来路过的北汉降将发现后惊呼才明白。 这可不得了,枢密院全总举国兵事,兵马调度,出兵事宜等等,枢密使乃一国最高武官,竟也被擒杀,可谓大胜! 运气好擒获杀死王廷嗣的士兵得了重赏。 大家谈及都十分羡慕,说不知哪个走了狗屎运,追着追着稀里糊涂把北汉枢密使给杀了。 包公原战场上,丢弃的的辎重、兵器、甲胄、骆驼和马匹、车量、服装数不胜数。 再往北的道路狭窄地带,尸体和甲胄完全堵住山谷去路,只能专门派人去清理,后续军队才可追击。 当晚,前方杀戮结束,后方杀戮才起来。 史从云等从山上看到山下有人点着火把挖坑,问过才知道官家下的令。 挖坑干嘛? 很快有人用实际行动解答他的疑惑,自然是要杀人埋尸! 此时周军已经俘获超过万人的北汉兵,这些人并不是全留下,全放过。 曾经白起在这里一战杀得血流成河,尸骨成山,让能以秦国抗衡的赵国国运衰微,如今,长平之地也逃过不这样的命运,这里注定是埋骨地。 一个时辰后,大片土坑大体开挖好,趁着苍凉夜色,北汉被俘获军队中不愿投降的将领、士兵,以及受伤比较重难以照顾的两千多人被押上来。 还有周朝士兵中率先不战而降,率先溃逃,黄昏才收拢的一千多人,也都被押到坑边。 随即被逐一斩首,推入土坑里掩埋。 史从云居高临下,借着月色星光看得清清楚楚,哀嚎和哭喊持续了四个多小时,直到深夜,血腥味弥漫不止,搅扰得他难以入睡。 王仲、邵季倒是睡得如同死猪一般 杀毫无还手之力的三千多人,他第一次目睹这种场面。 这和战场上杀人完全是两回事,和杀猪也没多少差别。 他砍死几个北汉兵就砍得刀口卷刃,不知道今夜排队杀那么多人,刽子手要磨刀几次 之前他觉得郭荣亲切和蔼,因为郭荣许史彦超为华州节度使,今夜却瞬间警觉起来,心中有些胆寒。 皇帝始终是皇帝,小心谨慎是必要的,否则一个不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当夜,皇帝与他们一样宿野外。 第二天,前军已向北追击,他们营则跟需要休整,就跟在中军左右。 而一些伤兵走不动,无法继续前进,就就地留在周边村镇,由当地百姓官吏供养着,这也是战时百姓的又一负担。 大军不可能带着伤兵继续走。 这样,史从云手下原本三百余人,现在只剩一百五十多人。 他们跟随向训、张永德的禁卫军护驾,和天子乘舆鸾纛一起北上。 而史彦超、白重赞、李重进等的前锋已经追杀北汉兵北上了,很有可能会一路追杀到太原去。 跟随天子中军前进,自然清闲许多,一众人整日吹牛打屁,也算自在。 他们是精锐,却不是天子亲近亲军,所以一直跟在队伍最末尾,距离天子乘舆有好几里。 史从云也乐得如此,这样若有万一,肯定轮不到他们上,也不会一不小心惹怒天子死得不明不白。 郭荣是明君不假,郭荣能克制不假,可郭荣杀起人来也是不眨眼的,比如昨夜连夜处死的三千多人。 伴君如伴虎,要是不小心触官家霉头,说不定要倒霉。 三月二十,大军到达高平县,当地官吏出迎接驾,大军驻扎城外,只有少数人跟随官家入城。 史从云自然是不可能入城的,他和众兄弟们驻扎城外,小日子过得滋润,北汉军抛下大量辎重物资都归他们,其中不乏米肉。 虽然没酒,可他们有好几只羊,生活水平难得达到小康。 官家也觉得龙捷军功大,早上还特意差人又给他们营送来两车的赏赐,都是肉蛋米油盐之类的。 众人无不高兴,打仗突然变野炊了,连赶路都腿脚麻利。 当天在高平县,官家下令将河东降军中家在附近的两千人放归本地,并赐给他们衣服和两匹绢布,以为钱资。 此举大得人心,众多河东兵离去前都纷纷跪谢。 之后在高平留宿一夜,第二天大军继续北上。 一路所过,到处都是战争的痕迹,被扫荡的房屋,路边堆积的死尸,还有大军过后留下的营灶碳灰。 总之前锋大军进军非常快,中军没遇到半点抵抗,直向晋阳而去。 到二十四日,有一队人马十余骑从后方赶来。 史从云位于大军最末尾,却没想前方没事,后面会来人,出于职责考虑,连忙带着王仲、邵季等人引十余骑将人拦住。 “来者止步,前方乃天子乘舆不可擅自接近,请说清来历姓名,某为你上报官家。”史从云虽是拦人,说话却很客气,可不是么,在如此乱世,说话还拽得二五八万,什么时候得罪人都不知道,谁说得清人家会不会有背景。 对面也很讲理,一个发须花白,身形高瘦的老者骑马上前道:“吾乃右仆射李谷,请这位小将速报官家。” 史从云点头,随即心中一惊,右仆射?如今那不就是宰相么! 原来是个大人物,顿时不敢耽搁,连忙往北面跑去汇报。 第20章 面见天子 北面乘舆似乎早注意到这边情况,史从云走到一半,就有禁军士兵跑马来会,告诉他直接引李相去见驾。 史从云回马,说明情况,带着老者往北去。 本来想快走,不过见李谷年纪大,便不着痕迹放慢马速,他的爱马已经战死,如今又换一匹,相处得不是很好,有时会耍脾气。 一路无言,很快到乘舆前。 史从云心中忐忑激动,这是要见皇帝么 郭荣车辇不是十分奢华,由六匹白马拉动,如移动的小屋。 四角金纹装饰,顶华盖。 到龙辇前十几步,史从云下马,和李谷一道走过去,众多禁军将士让开道路。 到辇前,史从云不敢冒昧抬头去看,而是直接单膝跪地看地上沙石:“见过官家,李大人到了。” “起身。”郭荣的声音并不好听,低沉嘶哑。 史从云借着起身不着痕迹瞟了一眼,退到一边,说实话,心中有些失望。 郭荣大名鼎鼎,其相貌却没什么特别,甚至能当不好看三个字。 其人穿着一身圆领黄色长袍,冠冕来得及没细看。眼狭长,面有衰色,让史从云想到一个词,未老先衰。 按理来说此时郭荣该是三十多岁,正值壮年,可看起来却像是五十左右的人,发须夹白,眼袋很重,身形也没那么高大,大概是操劳奔波过度。 更加细节的样貌他不敢多看了。 李谷和郭荣对话,也没让他走,就只能站在一边。 原来李谷是随军出征的,后来因年纪大,跟不上大军进度,就落后半日路程,结果在高平南猝遇北汉军。 他们一行只有十几人,眼看大祸临头,好在发现得早,在周边树林中躲藏了两天一夜,之后才敢北上追赶圣驾。 史从云听着差点笑出声,不过连忙掩饰住,这可是宰相,不能笑,皇帝还在面前呢。 只是这老头实在太倒霉,他们遇上的甚至可能是往南逃的溃兵。 郭荣说了几句关怀的话,李谷再三谢恩,随后又给李谷赏赐酒肉,让车队停下,让人搬来桌椅,就在旁边就食,便与之谈话。 郭荣很注重进军速度,如今为李谷停乘舆,肯定是很重视的。 史从云在一边默默看着,记在心里,李谷这人没多少记忆,可在看来绝对是个大人物,皇帝这么给他面子,又是赐食,又是等着他吃饭。 不过也并非全看着他吃饭,席间两人还说了许多话。 不一会儿,两个着甲带剑的大汉也从前方回来。 其中一人是向训,另外一人更加年轻,大约只有二十五六的模样,史从云一下猜到,应该是郭威的女婿殿前都指挥使张永德了。 几位到位之后,郭荣赐座,几个宦官搬来垫子,就在野地里坐下,随后开始说话。 向训看到他,却没跟他打招呼,史从云也不会傻到这时开口套近乎,默默站在一边。 此时旷野风大,他听得断断续续,都认真仔细听着。 “此番北上其实仓促,朕许多都未准备 今得胜,前军必能围太原,朕想借机一举拿下太原,永除后患,可辎重物资匮乏,有缴获亦难以持久,若从大梁北运又苦路途遥远,虚耗颇多” 史从云听明白了,原来是后勤问题。 众人又说一会儿,向训觉得可以掠北地以充军,说白了就是就地抢,反正是北汉地盘。 郭荣考虑一会儿摇头,“此言有些道理,但朕不能自恶于民。 来日伐灭北汉,河东百姓也是周朝子民,安有对自己子民侵夺无度之理。” “官家胸怀天下,是臣思虑不周。”向训连忙拱手。 张永德年轻,似乎也没什么主见。 听向训和郭荣谈话,这人说他也点头,那人说他也点头,似乎都觉得有理。 说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具体解决办法。 一边吃得差不多的李谷开口:“老臣或许能为官家分忧。” 众人看向他。 李谷道:“取于民可行,在于什么取法,另外可取取府库官衙。 伪汉诸州并非同心同德,况且其国主以侄皇帝自居,北面摇尾乞怜侍辽国,许多有志之士都对其十分不屑。 臣以为只要打下周边城池,再以之为表率,告知诸州官吏百姓,我大周乃天命所归,只要投诚便能保命。 如此,许多州县定会望风而降,再取其府库以充三军。 同时严令大军不得扰民,以官府名义向百姓收取应上交伪汉的本年租税。 对有能力多缴纳的大户豪强则多以利诱。 能交纳五百斛粮食、五百捆草料恩赐其入仕为官。能交纳一千斛粮食,一千捆草料授予州县官职。 如此则大军可继,攻伪朝,拔太原足矣。” 李谷一番侃侃而谈,众人听得连连点头。 待他说完之后,郭荣大喜,随即道:“公言极是,此番大军粮草便托付李公!” 随后便命李谷先行北进调配军粮,还从殿前诸班直中调出两个营人马归李谷调度,负责保护李谷安全。 史从云在旁边听着,心里觉得李谷是个能干实事的人,不然郭荣不会这么倚重他,把大军粮草筹集之事交给他。 他说那些光说出来已经很有能耐,但做起来才是真的难。 而李谷毫不推辞,郭荣也似乎觉得非他莫属。 是个股肱之臣啊。 史从云心里对李谷下了一个简单结论。 另外一边,郭荣和向训、张永德还在说事,他又不好走开,顿时进退两难。 正想找个机会开口告退,却听官家突然道:“这就是史家长子么。” 史从云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官家居然是在说他,连忙答应:“回官家话,是某。” 郭荣刚解决粮草问题,心情还好,不过脸上没有露出明显神色,便对他说:“向卿已跟朕提过你两次。 那日在山上朕也见得清楚,你首个收聚残兵杀入阵中,有汝父之风。” “谢官家夸赞。”史从云其实不是很清楚该如何对答,他只是尽量做到得体。 郭荣说完只点头,便无言了,似乎不想再多说。 招来旁边宦官,赐他玉带一条,漂亮的锦袍一件。 史从云接赏之后官家也无吩咐,只摆手由宦官引他退下,没有再与他说半个字。 离开车驾圈后,史从云十分激动,一条玉带,一件红锦袍,都是及其贵重之物,官家赏赐应该是恩宠。 说不定郭荣已经看重他了,飞黄腾达,走上人生巅峰指日可待矣! 可慢慢反应过来之后,顿时默然,心凉了半截。 第21章 太原 史从云慢慢回到军中,和众将士们说了他受赏赐之事,众人皆庆贺,他却苦笑。 之后大军继续北上,一路向着潞州方向而去。 史从云思绪万千,一开始他也以为是官家恩宠,可他向来想得多,经历也非是个傻白甜的孩子,仔细想想之后就觉得不对了 察言观色,官家既是赏赐他,为何懒得多在他身上废半个字,态度也冷漠,且官家夸他也是对着向训说的。 这便怪了,官家的夸奖总有一种刻意说给向训听的感觉。 史从云意识到,他可能就是传说中的工具人,并非他入郭荣法眼,而是官家用他说话。 官家特意说向训两次提起他,又夸他勇武,强调他的勇武都看在眼里。 对他则十分冷漠,显然是懒得在他这样的小角色上费口舌,那之前说那么多与他有关的话呢? 史从云猜这些话不为他说,而是说给旁边向训听的。 至于原因只能推测,大概是这几天来张永德在官家耳边唠叨赵匡胤如何如何,向训又在官家耳边说史从云如何如何,求恩赐的意图太露骨。 官家郭荣是个十分有主见之人,很可能对张永德和向训作为颇有不快,感到厌烦,已起敲打之心。 他又看重向训,不好直接斥责向训,那只好敲打,借史从云这个工具人敲打。 赐玉带、锦袍,直接在向训面前把话说明白,就是给向训看的。 意思就是他史从云的勇猛朕知道,看在眼里,不用你三番五次多言;你向训连提起他两次的面子朕已给了,以后勿要多言,朕自有决断。 这就不难解释,他一个小小都头,顶多就是指挥,官家居然破格见他,还专门赏赐。 如果真是那样,他就不是什么得官家赏识前途一片光明了,反之郭荣对他可能有厌恶之情,而非器重,前途只怕一片黯淡 官家在意的是向训的态度,而非他的小小功绩啊。 向训是好心办坏事 他别说前途一片光明,很可能未勃先软了。 长叹口气,史从云将这些思绪抛之脑后。 这些也很可能是他胡思乱想,也可能确有其事,反正他左右不了。 脑袋长在郭荣肩上,怎么想是他自己的事,无法干预,既然如此想它干嘛。 得过且过呗,大不了跟着老爹混,也是个二世祖! 念头通达,便不去胡思乱想了。 三月二十五,大军过上党,之前逃跑的樊爱能、何徽及其手下部众有些灰溜溜的回来了,还有些被搜捕回来的。 官家停在上党,专门为此事征求大家意见,该如何处理这些临阵脱逃之人。 一开始官家郭荣觉得何徽有功于周朝,而且身为重要将领应该网开一面,绕其不死,戴罪立功。 但张永德说,“官家如果只想固守今日边疆,不思进取,如此处置则可;如果想开疆扩土、威加四海,就应该严惩将领,以整肃军纪,以后士兵将领才不会临阵脱逃。” 官家听后大悦,以为然,下令处斩樊爱能、何徽,以及其部下将校七十余人,以震三军。 同时搜捕逃跑士兵中从军士以上的人,全部诛杀,以此威慑骄横将领和士兵。 效果确实拔群,别的军队不说,光是他手下的兵都收敛许多,之前一直叫嚣着要去北方强小娘的刺头也不敢乱喊了。 七十多颗将校人头啊!其中还有樊爱能、何徽这样统领一路大军的将领,许多人都吓破胆,不敢肆意妄为。 几日后,大军到达潞州,之前一直走在前面的前锋各将也收聚兵马,没有贸然北进,而是在潞州等候圣驾。 史从云再次与老爹的龙捷军相会于潞州城下,再次见到老爹高大身形,冷峻面容于奔波大军之中,居然有一种恍若隔世之感。 史从云把官家给自己赏赐的玉带锦袍给老爹看,史彦超果然高兴的笑起来,夸他干得不错。 随后将他调往后军,不让他在前锋待。 史从云没跟他说这个赏赐可能就是把他当工具人用,也不单纯是赏赐,因为老爹听不懂。 他记得史彦超战死后,郭荣给他追赠太师,想必皇帝都喜欢老爹这样又勇猛,又没多少心思的人。 可这样的人也容易死得不明不白,外人不会为他考虑,皇帝不会为他考虑,设身处地,利益一致的只有他这个儿子。 潞州,各路大军汇聚,不只有随郭荣的禁军,还有各路藩镇节度的军队。 官家郭荣在此地召集在潞州周围的各军将领召开军事会议。 关于会议内容,史从云肯定是听不到的,不过他用屁股想也知道此次会议讨论的大约是如何部署攻取太原之事。 至于要不要攻太原,那完全不用讨论,官家决心已定,早叫李谷去筹集军粮了,能不打么。 之后几天,潞州地界云集众多大人物,数不清的各路军队,不过史从云都没机会见。 皇帝召开的军事会议他没分,在军营中是不许乱跑的,五代时期出过不少因将领手下士卒起冲突最终引发大战内讧之事。 如今约束士卒,让他们各安其职不要闹事已成各路军队将领的共识。 而史从云还有另一件事做,那就是整编军队。 他手下一营,原本有三百多人,后来战死加留在南面养伤的,如今只剩一百五十多人,几乎减半。 而其它部队也有被打散或打没编制的情况。 于是便只好合兵,倒是跑来许多新兵想跟着他,史从云让邵季计了一下,大约百余人,于是手下又扩充到两百七十人左右。 在潞州风餐露宿没几天,郭荣的命令下达。 首先命天雄节度使魏王符彦卿为河东行营都部署兼知太原行府事,郭崇为副部署,向训为都监,李重进为行营马步都虞候,史彦超为先锋都指挥使。 众人分兵率步骑兵两万人出潞州,沿途攻击北上,兵锋直指太原! 而郭荣自己亲率大军为后,等待北面诸军攻掠北汉南部之后再北上与诸军汇合,意图一举攻破太原。 各路大军相继出发,高平决战大胜之后形势一片大好。 史从云再次跟随老爹大军,又一次成为主力北上,这次的目的地是太原, 之后几日他们一直在赶路,沿途没什么像样的抵抗,几乎是直取太原。 到四月二日、河中节度使王彦超报告,北汉汾州防御使董希颜献城投降。 四月十三日,北汉辽州刺史张汉超献城投降。 而大军也终于到达太原城下。 太原城是座坚城,坐落于两山之间,中间被汾水隔开,分为左右两片城区。 太原自古就是金城汤池的代表,三家分晋时赵家就是依靠此城抵御智伯攻势,而经过这么多年,高大的太原城历经无数人的经营,越发坚固了。 到此时太原城还有晋阳的叫法,其实就是不同城区的称呼,因为被河水分割成东西两片。 大军主要在汾水以东囤驻。 刘旻率逃回之后,已做了周密部署,整个太原城更加坚固。 第22章 李谷的跟班 等他们到达时,城外已经挖了众多护城壕,陷马坑,城墙角插满削尖的的木桩,锋利长矛。 坚固高大的城墙之上修有女墙,还有许多阻隔攻城部队的钉板车,架起床弩,投石车,每隔一段还堆放擂石,横木,生起火,架起锅,里面烧的要么是热油,要么是屎尿。 史从云光远远看着就觉得心里发寒,攻城?怎么攻,拿头攻 攻城还没开始,右仆射、平章事、判三司府事李谷就到了,负责查点和准备军需物资和储备。 到第二天,周军已经把太原城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北汉精兵强将都折损高平,只能死守,不敢出战。 龙捷军作为骑兵并非攻城主力,主要负责外围警戒和攻取周边州县,保障大军粮道。 史从云也收到新的命令。 起初他还以为大概率是去负责保护后方粮道,没想到第二天命令下来居然是命他率军保护宰相李谷安危,跟随李谷听候差遣。 史从云猜大概是老爹怕他危险,故意将他支开,远离前线。 于是当天正午,史从云集结手下二百七十余人,着甲上马,和王仲,邵季等人打听清楚李谷的位置准备去报道。 李谷在太原城东面,他们一路横穿军营,前方士兵已经开始开挖设置挡箭木栅,造攻城梯,还有大家伙楼车,把一些床弩往前架设,已然准备好攻城。 抬头看了看远处如布满荆棘的巍峨太原城,史从云第一次为自己是骑兵感到庆幸,幸好不用去攻城,想必是九死一生的活 来到东面李谷帐前,史从云一眼便认出其人,之前已经见过。 随后下马走过去,李谷正在吩咐一些官员事情,他没打扰,静静等候一边。 等李谷交代完,众人退下才上前行礼,“禀大人,某乃龙捷军指挥史从云,奉命前来保护李公,听候李公差遣。” 李谷笑道:“我们又见面了,往后就劳烦小将军了。” 史从云惊讶李谷记性这么好,连忙道:“不敢,属下任凭李相公吩咐。” 李谷点头,就不再多言了。 之后史从云一直跟着李谷,四处奔走于太原周边,调度辎重物资和粮草。 这期间,没有遇到什么敌人,也比攻城的好太多。 第二天攻城就已经开始,但攻城的方式没有任何捷径可走,先是派人用沙土填平城墙外的壕坑,陷马坑。 前方有挡箭用的栅栏车,损失依旧不少,城头弓弩手,床弩,投石车可都不会坐视不理。 填平外围的各种坑后部队才能靠近城墙,但城墙下的尖锐木桩,众多立矛也是大麻烦。 而且因为角度问题,贴近城墙之后更加危险,盾牌和栅栏车几乎完全失去作用。 于是只能派出大量死士,身披重甲加几层牛皮,用大斧砍掉木桩和长矛。 这一过程更加惨烈,弓弩是难以伤到,但一不小心就会被城头的落石、檑木开瓢。 史从云几次跟随李谷路过城下,听着喊杀声,远远看着城下的惨烈,心头狂跳。 但这还不是最惨烈的,最惨烈的是尖锐木桩也被砍平之后,终于到了大军攻城之时。 由于准备不周,攻太原是临时起意,没有准备攻城楼车之类的大家伙,临时赶造需要时间。 于是云梯便成了攻城主力。 用梯子攻城,唯一的胜算就是多,以数量取胜,多点突破,让敌人防不胜防。 惨烈自不用说,城头檑木,滚石都只是寻常,还有金汁(烧开的屎尿)和滚油撒在人上才令人恐惧。 而攻城的人如蚂蚁一般,密密麻麻趴在城墙上,四面八方城墙黑压压一大片,试图通过人数优势突破。 城墙脚下堆积的尸体和伤员要及时清理,否则后续部队都上不了墙。 自古以来,无论是将领还是士兵,最怕打的就是攻城战,今日亲眼所见,史从云越发心惊。 好在他只需跟随李谷负责后勤,无须亲自上阵。 跟在李谷后面,和众多形形色色的官员打交道,扯皮,史从云也学到不少。 李谷处事却比普通读书人更多三分狠辣,比如要求北汉百姓缴纳一年税收这件事。 先不说百姓愿意不愿意,此时正是春季,处在青黄不接的季节,去年旧粮已经吃了一年,眼见食将尽,今年新粮又才下地,还没法收获,哪来粮食可交? 几乎有四分之一的百姓是交不出粮的。 李谷丝毫不讲情面,也不体谅百姓难处,处死几个闹事的,随后将无力交纳粮食的百姓强衲为徭役,为大军搬运粮草辎重。 史从云没有发言权,只在一边看着。 跟着宰相这样的大人物,他牢牢记着一点,少说话,多做事,说得少错的就少,再者他心里跟明镜似的,老老实实好好做事,能跟李谷混下去,就不会回去打九死一生的攻城战,那已经是最大的福分了。 四月十九日,岚州、宪州归顺。 四月二十日,泌州刺史献城投降。 到四月二十七日,太原已经打了十几天,依旧没有打下来,攻城部队损失没有想象中多,因为魏王符彦卿似乎没有全力攻城,发起的攻势并不猛,波次也不多。 至于符彦卿是怎么想的,史从云不知道,或许是爱惜士兵?或许是心里觉得太原打不下所以消极怠工?亦或许是人老了,反应有点慢,做事慢慢吞吞的? 总之当日他照常陪同李谷去与投降州县官员交接。 李谷做事很细致,记性也很好,许多事情安排周到,平时与他说话语气温和,但只是交代事情,不与他谈论什么。 这天他们正去太阳西北面宪州接收府库物资,纳集赋税钱粮的路上,后方有快马追上来,将一封信送到李谷手中。 李谷看完信后居然主动对他道:“这些天来辛苦你了。” “不敢当,某职责所在!”史从云拱手。 李谷笑道:“敢当,老夫已经很久没见过你这样的年轻人,不夸夸其谈,不畏首畏尾,本本分分踏踏实实做事。” 第23章 对论+焦灼战事 李谷主动与他说话令史从云受宠若惊,谦虚道:“某只是尽职尽责,依命行事罢了,大事都是相公决断的。” 李谷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随后,李谷让手下官吏继续往西北走,自己则调转马头回太原。 史从云猜应该是之前那封信的缘故。 路上,他们路过汾河上游边上的一个小村,根据当地向导说的,名叫河口村,就是个平平无奇的小村。 坐落于河边北面山坡,整个村子大概二十来户。 待众人行近到二三里,却遥听到哭喊声四起,远处火光不绝,好几处屋舍起火,青色浓烟滚滚而起。 史从云一惊,顾不得多想,连忙招呼王仲、邵季,带百余骑从西北面山坡沿着泥泞小路冲进村中。 原本他还以为是辽兵南下,烧杀劫掠,冲入村中之后发现居然是和他们一样的周军士卒,大约二十人上下,穿的是周军的军服。 手提肩扛不说,村口石磨边还放着四辆不知从哪弄来的牛车,车上堆满抢来的酒肉财物,还有一些被敲掉木柄的铁制农具,铜镜,铜、银手镯,布匹之类的值钱物件。 六个衣裳褴褛破烂的年轻女子被捆住双手,哭泣着被牵拖着,路边还堆着横七竖八的尸体。 史从云顿时大怒,旁边邵季和王仲比较淡定,似乎见怪不怪了。 对面的乱兵也发现他们,一时间搞不清情况,直勾勾看着这边,气氛顿时就僵住。 “宰了这些狗日的!”史从云怒道。 邵季连忙拦住他:“不可,先搞清他们是谁的部众,不然会起冲突,要是个强将,可能会派兵打咱们。” 史从云想手刃这些杂碎,皱眉道,“至于吗?” “至于!有些统军大将就是这样丢性命的。”王仲也凑上来小声开口,随后出主意道:“若云哥儿真想杀他们,让李相公开口,李相公打底以后肯定不会有事。” “这位将军,大家都是兄弟,见者有份,这里的东西两车归你们,小娘给你们三个,如何?”对面的乱兵商议了一下,其中一个领头的满脸笑容凑上来,想贿赂拉拢他们。 他们这些人各个甲胄齐全,一看就不好惹。 史从云压下心中火气,明白这其中利害,让王仲邵季将手持弓弩的一百余轻骑调入村,将这些人团团包围。 二十几个乱兵更害怕了,有人连忙大叫说东西女人都可以给他们。 史从云不理会,出去向等在村外的李谷说了这事,并请求杀了他们以正军纪。 之前行事狠辣,丝毫不顾及百姓的李谷这次却点头同意,开口下令将几个乱兵拿下。 在装备精良的数百骑兵面前,这些乱兵根本没机会。 随后史从云不理会他们的哀求,下令就地斩首。 他们进入村子,发现1这个村有二十多户,一百余人,除几个年轻女子外,无论男女老幼都被杀害。 最小的孩子尚在襁褓,还有腿部重伤露骨的老人抽搐挣扎,王仲下手替他们解脱。 拷问得知这二十几个乱兵原来是张永德麾下士卒,张永德奉官家之命北上途中招聚七千多北汉溃兵,军纪本就涣散。 而且还不只是张永德部,这一路来各路大军都出现剽掠百姓的现象,导致很多以前支持周军的百姓坚壁自守,不再给周军提供援助。 之后几个年轻女子被放归,史从云从车上拿了不少值钱的东西给散给她们,送给她们衣物,让她们去投靠亲戚。 也有个无牵无挂之人,史从云把自己驮装备的小骡子让她骑着,准备带她去南面。 一路上,史从云沉默无言。 邵季在旁边说道:“这样的事到处都有,不必放在心上,不然你会睡不着的。” “其实她们回去也活不长久 一群弱女子,还揣着钱财,很快就会被抢。”王仲说得更加冷酷些,“退一万步,这不是你的错。” 史从云点头,没有多说,他心里不好过,却明白两人说话难听,却是好意,不会把火气发在为他好的人身上。 他当然知道这不是他的错 路上,史从云一直没说话,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这样的屠杀,比战场的残酷更令他心悸,难以接受。 这是回太原的路,其实一路走来史从云都在不断调整心态,努力让自己适应这个世界,接受这个世界,接受时代的风情,这个时代的三观,他原以为做到了。 可亲眼目睹河口村的惨状,他才明白自己无论如何努力,其实都没适应。 只是战场之上的恐惧和求生欲望让他短暂忘记思考。 待突然清醒,才明白世界还是那个他无法忍受的破落世界 叹口气,他首次对前方的李谷主动问道:“李相公,史书中说的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盛世真的存在吗?亦或只是史官的夸言献媚。” 李谷回望他一眼,眼中有惊异的色彩,“为何这么问。” “如果是真的,先人祖辈曾经做到事情,我们也还有希望不是么” 李谷没立即回答,抚摸自己的花白山羊胡须,反问:“为方才之事?” 这些天下来,李谷与他这个后辈加相处比较愉快,李谷也愿意与他说话。 史从云点头,他不敢评价李谷为人,只觉得他是个有底线的实干主义者,他确实会压榨百姓为皇帝大军筹集军粮,但也会为他作保,杀烧杀抢掠的乱兵。 李谷沉吟一会儿,跟他说道:“这样的事很多,算是寻常,这个村刚好撞上我们,还有许多地方管不了。 老夫听向部署(向训)说你小小年纪勇冠三军,身先士卒,泽州城外更是连斩十二名贼兵贼将,当是血性小辈,今为何如此踌躇?” 史从云老脸一红,随即认真道:“求上得中,求中得下,求下则无所得,若这样的事大家都以为寻常了,往后天下会更加糜烂” 周遭万物生发,沿着汾河碧波流光,两岸林间鸟雀争鸣,草木葱郁,群山俊俏,若没这些血火凄惨,真当得一句大好河山。 李谷这次更加诧异,停下马侧目看他,直到看得史从云浑身不自在。 “向训说你类汝父,有勇将之风,如今看来是瞎说。” 李谷笑起来,随后道:“此时勿要多想,好好活着,待打完这仗,老夫可与你这满脑想法的小子促膝长谈。” 待回到太原,史从云也明白李谷为何走到一半折返了。 太原连攻十余日毫无进展,还损兵折将,阵亡已超过两千。 各路军帅都向官家上书,觉得此时应该撤退,认为太原城坚,此次攻城准备不周,仓促间难以功成,应该来日准备充分再战。 但官家非常不满,一面准备轻率大军从潞州北上,御驾亲征围攻太原。 同时可能是对魏王符彦卿久攻无果不满,命右仆射、平章事、判三司府事李谷代符彦卿判太原行府事。 由下诏急速调发隰、慈、绛、泽、晋、潞、邢、赵、镇、定几州民夫运粮支援前方大军; 此时随着各方节度使军队到达,加上朝廷禁军,在太原城外已经囤驻接近十万大军! 而一旦官家郭荣大军也到达,太原城外的军队将超过十万! 这个规模的军队,后勤也十分吃紧,难怪李谷要不惜代价筹集军粮,甚至压榨百姓,如果没粮,军散成匪,遍地开花,到时更加恐怖! 一起合作十多天四处奔波,李谷和史从云之间的话也越来越多。 按理来说李谷五十多的人,和他一个十五六的小辈能有什么话,但两人就是颇有种越说越合得来的契合感。 史从云平时说话最多的就是家里人和王仲、邵季,这些人亲近归亲近,最大的毛病就是没文化,见识少,读书少,有些话聊不来,聊起来他们也不懂。 李谷就不一样,饱读诗书,见多识广,还是实干派文臣,很多观点见识都令他眼前一亮。 比如在高平讨论古时秦赵两国的高平之战,在太原讨论三家分晋,这些东西老爹史彦超和邵季、王仲他们可一头雾水,什么跟什么? 而李谷大概也是觉得军中都是大老粗,能懂历史,懂点文化,还有点见识,在枯燥疲乏的赶路途中谈谈笑笑的人居然只有他这么个小辈。 “你觉得如何?” 甚至经过十几日的相处,李谷连打太原这种大事也会问问他的见解。 史从云骑在马上,“这样的天下大事,哪是某能懂的。” 李谷道:“就是随便说说,但言无妨。” 史从云开口:“我觉得关键不在北汉,在辽国。” “辽国?”李谷想了一下,随即说,“辽国大军于高平,与我大周军队对垒交战的胆气尚且没有,北汉一败便仓惶北遁,不足虑也,他们不会管北汉死活的。” 随后摇头笑笑,便不准备与他多说了。 史从云感到轻视,心里不舒服,加上对李谷脾气的把握,觉得他不是会因言语而记恨人之人。 于是便反驳:“李相公,以某薄见,辽国确实才是此战大患。 北汉就好比辽国的一条猎狗; 高平一战,辽国把狗放出去,想趁着官家新继位捞一把,想着如能逮到猎物,他们趁机插手分一杯羹,若抓不住就作罢。 某看来对辽国而言北汉受点损伤也无事,反而更好控制。 可如今我大周兵围太原,是要一棍子打死他们的好狗,辽国就不会坐视不理,辽国希望北汉弱,却不盼着北汉亡。” “噫”李谷听他完他的话沉吟一会儿,又道:“那依你之见辽国会如何动作。” “要救援太原,自然是南下从忻、代之地来。”他想也不想答应,忻州、代州在太原北面。 “你觉得辽军会走代州、忻州北下?” 史从云道,“最重要的还是山川形胜,我若是辽国,不会坐视北汉死。 以往辽国进攻南面,太行山以东自不用说,太行山以西有北汉借道。 辽兵可畅通无阻直达河中、河阳等地,饮马黄河,亦或从太行山东进河北,攻掠腹地。 选择很多,且主动权在他们手中,我朝只能对症下药,被迫防守。 可若没了北汉,我大周疆土将前推到代州。 如此没有北面的幽云十六州,也能以雁门关等天险有效阻塞辽国在太行山以西南下的通道。 往后在太行山以西,他们再无主动权,一出兵我们便知辽军要走哪条道。 这可不是简单的一城一池之得失,而是失大势,失国运,失山河之利,除非辽国高层没有一个聪明人,否则他们必会出兵救北汉。” 李谷安静听他说完,在马背上久久不语,老眼紧紧盯着他,良久收回目光,看向东南面,若有所思。 “那依你之见,太原能打吗?” 史从云还是谨慎,这种大事他可不敢乱发表意见。 “这种大事是相公们和官家考量的。” 李谷大笑,“多心小子,你不必多虑,老夫还能害你不成。” “辽兵如果来,多半不能打,不过某觉得辽兵只是其一,最重要的还在于军纪。 此次北上原本有许多百姓愿意主动助我大军,可前锋军队接连出现剽掠百姓的恶事,特别是藩镇军,许多地方的百姓失望,坚守自保。 没有百姓支持,这么多大军在北方难以持久。”史从云道。 李谷咀嚼他的发言。 过了一会儿才慢慢道:“你说得有几分道理,不过此言不可对外宣扬。” 史从云点头,他心里有分寸,也只是说给李谷听听。 北上时有人觉得行军太快都被官家大怒之下革职囚禁,这种有动摇军心嫌疑的话若是乱说,恐怕郭荣要摘了他脑袋。 待回到太原,密密麻麻的大军更多了,营寨连绵数里,最远的甚至到太原南面二十多里外。 李谷接替魏王符彦卿,史从云也暂时和李谷告辞,率部众回到史彦超的军营中,将救下的女子安排到自己帐篷里休息,随后向老爹回报。 几天后,官家郭荣亲率大军抵挡太原城下,亲自指挥太原攻城战。 官家亲临,加上下了不计代价的死命令,攻城战瞬间焦灼惨烈到极致。 距离城池较近的营帐到处都安置着哀嚎的伤员,刀斧伤,刺伤,还有很多人被热油金汁(烧沸的屎尿)伤得面目全非,凄惨嚎叫,根本照顾不过来。 魏王攻城,十几天死伤两千多人。 而郭荣亲到太原之后,在高压之下,第一天攻城就死者过千,傍晚双方罢手取回遗骸之后,城外堆放的尸体就来不及即使掩埋。 不过之后几天,赶造的攻城楼车终于用上,减少一些死伤,却依旧分外惨烈。 可即便如此,太原城还是巍峨屹立不倒,周军好几次冲上城头都被打下来。 随着时间推移,战况越发焦灼惨烈,双方都杀红了眼。 (各位读者老爷们,有票的投一投呗!) 第24章 郭荣的难 时间不知不觉到了五月,从二月离家,已过去两个多月。 两个多月里,史从云带兵辗转在山西各地,历经大小数战,坎坷走来,有两次差点没了命。 到五月,天气逐渐炎热,时不时还有突然袭来的暴雨,道路逐渐泥泞,运粮困难,食物难以保存,战争进行得越发艰苦。 而史从云开始担心起瘟疫来。 这么多人挤在一起,卫生条件很差,每天只要攻城还有许多死尸,春季还好,如今时节死尸极易腐烂,当天如果来不及掩埋,第二天就开始有味道,再过几天便恶臭熏天。 天气逐渐火热,战场也变得火热起来,双方厮杀越发竭斯底里。 每日有堆积成小山的尸体,城外的喊杀声也格外热烈,鼓号齐鸣,响彻太原周边。 时不时有士兵往上补充,然后以同样快的速度运下来,而有些则下不来,要等傍晚双方罢战才能拖回来,那便是尸体了。 史从云一营安排在城西,位于汾河西岸。 太原已经被四面合围,但主战场在南门和东门,在汾河以东的区域。 史彦超的这种安排显然是想让他处于主力战场之外。 史从云带领众人驻扎汾水西岸确实清闲,这面只是包围,并没有像城东、城南那样猛烈攻城。 除去各种远程弓弩、床弩、投石车互射之外,更多的就是骂战。 但要说骂人,北汉士兵是天然吃亏的,因为北汉国主是侄皇帝,他们有个契丹爹,光这点就能把北汉兵骂得哑口无言。 从史从云这一路经历,以及从老爹、向训、李谷口中得到的种种消息推断,官家郭荣此次耀兵太原并非一开始就有打算的。 连军粮辎重都没考虑过,是临时让李谷想办法筹集的,若没宰相李谷,只怕大军都无法维持。 而官家北上太原,一趁胜势,二是因为周边百姓所请。 根据史从云一路所见所闻,他明白这可不是那种做政治秀的“百姓跪请”,而是真的。 北汉占河东之地能苟存,依靠太原城坚,但这还不是主要,最主要的生存技巧就是跪舔辽国! 北汉皇帝是侄皇帝,每年还要把辽国侍奉好。 山西百姓非常不满,主观上认辽人作爹以求政权苟活,把山西人的脸都丢光了。 客观上,山西百姓既要供养北汉王室,还要侍奉辽国,每年赋税徭役繁重,百姓苦不堪言。 所以高平往北,很多百姓向周朝皇帝郭荣请愿,希望他发兵灭了北汉,解救山西百姓于水火之中,情真意切,连郭荣都动摇了,之后在准备不充分的情况下发兵北上。 官家郭荣估计是抱着打一下试试的态度,他也知道太原不好打,是想高平之胜后,说不定趁着兵势就拿下了。 没想到北汉精锐几乎损失殆尽之后,太原依旧打不下来。 而且百姓也很快失望,因为郭荣并非他们想象中的救世主,活菩萨。 周军大举北上之后,到处发生剽掠百姓的事,史从云甚至亲眼目睹一个村百余口被全屠灭的事。 许多地方百姓开始组织乡团,坚壁自守,也有人开始后悔当初为什么要请周军北上。 史从云是个擅长观察的人,他明白这事不能完全怪郭荣,他已经下了好几次严禁骚扰百姓的命令,但具体到士兵,执行得并不彻底。 特别是各节度使的军队。 这其中道理他也想过,说白了就是武将权大,中央难以节制。 以高平之战来说,开战之前郭荣已经给诸多节度使下令,让他们率兵从各处出击,听起来好像周朝有十几路大军,已将北汉团团包围。 可到真打起来时,决战的大军还是朝廷禁军,人有多少史从云没数,邵季告诉他,即便加上刘词后军,也只有五万左右。 待到朝廷大军胜了,围太原的时候,大军一下猛增到十几万! 多出来的那些哪里来的? 各路节度使的军队,之前在哪?一个个说是在哪哪围城,在何地与敌接战,搞得似乎北汉也出十万大军了。 史从云可不傻,他从那些节度使的传言说辞里听到一个词:“观望”! 没错,他们都在观望!看周朝禁军能不能打过北汉和辽国联军。 越是随着时间推移,见识太原周边战场的各种现象,他越发觉得郭荣很难。 如果高平输了,周朝要么成为附属,要么分崩离析,至于那些节度使,史彦超觉得很少有人愿意为周朝拼到底。 所以高平一战其实主要是周朝禁军打的。 之后因为胜利,节度使们都麻利的带兵过来了,可官家郭荣依旧难以约束管教。 这就是唐末到如今军阀割据的天下,哪怕表面臣服,也说不定突然就会背刺,这几十年来这样的例子太多了。 最惨的十年前后晋末帝,原本数次击败契丹军,正当他作着收复幽云十六州部署时。 前线大将想学石敬瑭,给契丹国主当舔狗就能作中原皇帝,于是直接叛变。 带着后晋举国十几万大军在前线投降契丹国主,晋末帝就这么毫无还手之力的成契丹人的俘虏,之后被带到北方。 其实经历过唐末五代十国,对武将的不信任几乎是刻在骨子里的。 在这个道德崩坏的五代乱世,想以各种人情维系与军阀的关系简直痴心妄想,亲情、友情、爱情、恩情、上下级关系,忠义孝道等等,大多数时候都没用,在利益面前不堪一击。 所以郭荣登基就是内外交困的危机时刻,好在他很有魄力,力排众议的御驾亲征,打一场大胜的高平之战,破北汉辽国联军,瞬间声威大震。 对内震慑住观望摇摆的节度使,对外吓得觊觎中原的北汉和辽国不敢动作。 对这样一个人物,史从云心里既感佩服,又觉害怕。 …… 他们驻扎在汾水西面几乎天天养膘,特别这几日过来,只用每天巡逻营地外围就行,反正这边攻城不激烈,北汉人也不敢冲出来。 哪天若是死人了,说明那天打得比较“激烈”,这和城南一天攻城死上千人的惨状不可同日而语,一水之隔,两个世界。 五月初六,天干物燥,万里无云,这天远处的城西却出乎意料的喊杀声震天,还有冲天烟尘! 正在树下避暑的史从云连滚带爬起身,用手遮住太阳往细看,“西门也打起来了?” 第25章 西城救人 邵季、王仲和众多弟兄们都被远处情况吸引,纷纷站起来观看。 此地距离城西有一里地以上,是他们落营的地方,位于外围,平静几十天的西面突然热闹起来。 喊杀声越来越响,远远看去,还能见冲天的青色烟雾。 众人看得兴起,七嘴八舌好奇讨论起来到底出了什么事。 史从云看了一会儿,踢了旁边王仲一脚,又驱赶众人道:“别瞎看,都去着甲喂马,说不定待会有事。” “攻城是他们的事,我们卖命厮杀就够了,总不能让我们城头跑马,去刺死北汉人!”王仲埋怨。 “滚滚滚,就你他妈话多,哪天你那张嘴要是没话说了,马就能上墙!”史从云骂回去。 众人哈哈大笑,手脚利落连忙执行,去披甲喂马了。 史从云也在邵季帮助下披上厚厚战甲,给自己的马也披好甲,喂饱草料和清水。 俗话说有备无患,骑兵的优势在于机动能力,能随时增援各处战场,抓住战机,现在西门好像也打起来,说不定需要他们增援。 西面喊杀声持续许久,大约过了半个时辰。 前方战况隔着一里地听起来很激烈,可他们前方扎营的军队却毫无动静。 史从云明白情况,这些军队是节度使的军队,似乎是河中节度使王彦超麾下的外牙军,军纪涣散,装备也七拼八凑,更不可能随时听候差遣。 至于战友情?不存在的,更大的可能是友军有难,不动如山。 到正午,一个浑身是血的军汉冲入营地,见人就不断磕头大哭,不知在嚷嚷什么,周围人却都冷眼漠视,无动于衷。 史从云隐约听到“救命”“救救”之类的话。 让邵季去把人带来问话。 那人一见他就像抓住救命稻草,拼命磕头,嘴里不断念道:“将军高义!将军神武!求将军去西门救救弟兄们! 贼兵人众,我家将军被困在西门了! 求将军救救他们!” 史从云顿时听明白了,果然出事了,连把他扶起来,随后急忙召集人马,往西门而去。 众人早已备战完毕,此时一声号令,纷纷跟随向西门疾驰。 一面走,史从云一面想着西面情况。 他自不会盲目救援,若情况太恶劣,就不让自家兄弟去白白送死。 很快,众人到达太原城西门,位于汾水岸边。 远处浓烟滚滚,巨大的木质城门正在熊熊燃烧,大概是用了什么易燃材料,阵势很大,烟尘就是从那发出的,远处城门外人头攒动,有上百周军被围在正中。 外面包围他们的北汉兵更多,密密麻麻挤满城门外二十步内区域。 里面还有多少人看不清,但门外只有二三百人的样子,因为门洞狭窄,人再多也难以展开。 史从云距离城门数百步,远远看去有些看不懂情况,周军被围在城洞里?他们怎么进去的?从城里杀出来?总之一脸懵逼,一时间很不解,但此时来不及考虑那些。 “能不能救?”史从云调整呼吸,直接问身边的王仲、邵季。 “可以!北汉人多,但门洞太小,他们包围里面的人,现在背对我们,冲过去救人问题不大。”王仲很快做出判断。 史从云于是勒马上前道:“弟兄们,前面也是我们禁军袍泽兄弟,不能见死不救。 待会我们直接冲过去,从背后打散他们狗日的,打开个缺口,不要恋战,救人完就走!” 众人应诺。 史从云没有急着上去,又做一下细致战术安排。 一路走来,他也能自称半个老兵。 命邵季领重骑一百五十于西侧背冲北汉军,王仲率轻骑于东面掩护,待撕开口子之后让里面的人撤退。 交待好战术,让所有士兵知道后,三百余骑兵分两路,向西门奔去。 到接近百步左右,北汉兵已经发现他们的到来,被围周军也发现了。 被围的周军见自己人,立即士气大涨,奋起反击,拼死左右砍杀。 史从云于正中指挥,王仲率百余轻骑绕到右翼,弓弩齐发,射倒右翼数名北汉兵,邵季率领的重骑兵也从西侧疾驰,随后撞上薄弱的北汉阵线。 交兵瞬间,战马嘶鸣,士兵哀嚎,西面北汉兵直接被刺死,撞飞大片,加上里面周军的拼命厮杀,腹背受敌,瞬间就损失十余人吓得其余士兵纷纷后退,让开一个缺口。 被围困的周军连忙趁机冲出。 随后却没撤退,反而重新稳住阵型,和邵季的左翼骑兵一起向前攻击,配合右翼王仲轻骑左右夹击北汉军。 出城的北汉兵数百人被杀得大败,纷纷往门洞里挤。 可门洞太窄,又有几十人被王仲的轻骑用弓弩射杀在门洞中。 史从云于五十多步外看着,觉得这股友军不一般,被围还能死战,突围后纪律严整,不急着逃跑反而是组织反击。 这场小规模战斗持续半个多小时,北汉兵被他们这股突然冒出来的解围部队杀得措手不及,丢下几十具尸体退回城内。 而被围困的周军士兵也战死不少。 史从云也下令全军后退,不要深入,周军士兵拖着受伤战友和战友尸体往后退。 直退到离城门一里地后,众人才放下警惕,松了口气。 劫后余生的周军士兵不少瘫坐在地,还有人上前向他们道谢。 这时人流分开,众人中走出个皮肤较黑的虎背熊腰汉子,浑身是血,手臂上还扎着半支箭。 “多谢这位将军解围救我兄弟众人,某在这谢过了!”说着就要下跪。 史从云连忙下马扶住他:“大家都是军中袍泽,将军不必如此。” 汉子看起来二十七八的年纪,脸方正,孔武有力,被扶住也不再跪了,毕竟身上还有伤呢,“敢问小将军名姓,今日大恩赵某来日必报!” 史从云答道:“在下史从云,是龙捷军都头,将军不必客气,快和弟兄们去处理身上伤势紧要。” 大汉一愣,随即点头:“原来是史将军部众,难怪如此悍勇!那某便先告退了,晚些再来道谢!” 史从云拱手,黑脸大汉被周围士兵搀扶着去找大夫了。 经过这些天,史从云也慢慢明白老爹在周军中的大名几乎人尽皆知,就跟人人都知道张元徽是北汉第一猛将一样,几乎所有周军士兵也都知道史彦超是周军第一猛将。 这种名声他以前从未想过,因为老爹在家,对他和对大娘、小娘、侍者都很平常,完全没有周军第一猛将的威风。 直到他在军中厮混久了才知道,原来自家老爹名声这么大啊! 就像刚刚救出来的那黑脸将军,居然也知道史彦超大名。 史从云颇有些得意,也后知后觉,对他来说“类汝父”是个多大的赞赏,他以前还以为向训这么说只是跟他客气一下。 现在想想,说“你很勇猛”和“你猛的就像周军第一猛将”可完全是两个概念。 当天事了,他们营也开始安置照顾伤员,史从云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可到傍晚,夕阳西斜,众人刚吃完饭,史从云准备安排夜巡时有人进来告诉他,白天的黑脸将军到营地外等候,说来拜谢他。 第26章 初见 史从云的军帐不大。 里面摆放简单,除去甲胄兵器,还放了一张木桌,几把梨木椅,铺着睡觉的地铺。 如今已经让给河口村幸存的小娘住。 晚上史从云则与将士们睡一处,这对他来说没什么,行军打仗别说睡帐篷,很多时候风餐露宿,垫个毡子就睡在野地里的情况比比皆是。 像他这样气血旺盛的少年,自然是想找个小娘抱着睡的。 山西那么多小娘,别人能抢他也能抢。 但史从云毕竟也是看过图书馆的人,他不断提醒自己克制,设身处地去想事,千万不能干这种事,开这个头,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救下来的小娘年纪不大,叫王秋。 王是山西大姓,用的人很多,秋大概是秋日降生,普通人家取名也随便,便这么叫了。 她胆子很小,大概只有一丁点,平日在他面前连开口说利索话的本事也没有,尽量能不开口就不开口。 做事轻手轻脚,小心翼翼,似乎要做到不弄出声响来。 她换了一身史从云的麻布男服,干活手脚麻利,每天把军帐里打理得干干净净的,还帮忙捡柴、打水、造饭。 众人也习惯了她的存在,加上史从云护着,有她立足之地。 此时听说有人要来,她便识趣的退了出去。 夕阳已斜,落寞余辉透过门口隙缝洒落进来。 黑脸将军进来了,手臂上绑着干净布条,胸口也有,看来受伤不轻。 史从云连给他椅子,让他坐下,又用瓷碗倒了两碗凉开水。 因为身上伤势,汉子调整一下姿势才坐稳,开口便直接道:“某乃禁军东西班行首赵匡胤,今日多谢将军搭救,特来拜谢!” 史从云手里的碗差点掉地上,“什么?赵匡胤!” 大汉惊异于他的反应,“小将军听说过某?” 怎么会没听说过呢! 史从云心中惊涛骇浪,仔细打量面前的汉子,其人大约二十七八,虎背熊腰,面貌粗犷,看起来就是能打的虎熊之将,倒一点不像个皇帝。 史从云连忙收住不礼貌的目光,平复心情,哈哈笑道:“听说过将军的骁名。” “哈哈哈哈,将军说笑了,若说骁名,令尊史前锋如雷贯耳!某这点小名不值一提。”赵匡胤爽朗大笑,露出两排大白牙。 史从云也反应过来,是了,他傻吗。 如今赵匡胤只是禁军东西班行首,相当于皇帝身边的保安队长。 虽然在皇帝面前表现机会多,但并不是什么权臣,毕竟在这一位置上默默无闻的人也多了去了。 此时赵匡胤手下直领顶多数百,而史彦超却是统帅朝廷精锐主力骑兵的大将,两人根本不是一个档次的。 大概只有史从云自己把此时的赵匡胤看得太高,以至于让人不解。 仔细想想,此时连他史从云也有和赵匡胤争功的资格。 于是连忙圆话:“高平那日若非赵将军牵制右翼,我们中军也难以取胜,心里就记下了。” “过誉了,某只是职责所在,中军力战破敌才是取胜关键。”老赵很会来事,说得史从云心里舒服。 史从云于是问起今天的事情。 说起这赵匡胤就激动起来,跟他说起今天的事情。 原来赵匡胤发现北汉在西门疏于防守,于是想冒险一试,带着手下数百精兵,突然奇袭城西。 结果还真让他得手了! 赵匡胤带人先登,从城头猝不及防杀入,随后杀下城墙,还在门口纵火,焚毁城门。 眼看就要功成,结果北汉兵增援迅速,很快将他们包围,城外周军士兵不是禁军,是节度使外牙军,都眼睁睁看着不救援,导致他们被围困。 赵匡胤胳膊上中一箭,身上受好几处伤,好在最终逃出来了。 史从云感慨不已,原来老赵这么勇的吗,怕不是愣头青,难怪他以后升级那么快,五六年直接从保安队长升到皇帝,颇有种一刀999级的既视感。 官家严明军纪之后,行军打仗中不能喝酒,特别是禁军将领要以身作则。 于是之后两人喝着白水畅谈一番,居然有点微醉的感觉。 说了很多话,主要是关于对前线战事的理解,说起纸上谈兵,史从云顿时来劲了!他觉得如果他多穿个千把年,那就没赵括什么事了。 一直到天完全黑赵匡胤依依不舍离营,晚上在大营中是不许乱跑的。 直到送赵匡胤离开,史从云才回神,有些恍惚。 老赵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样,具体说来就像不是那么高山仰止,也不是那么只能抬头仰望,赵匡胤这个人很能说,性格爽朗,说话令人舒服。 总之也没有他在书里读到的那么神乎其神,更不像开国之君。 而是一个能说会道的武夫。 被夜风一吹,史从云慢慢清醒过来。 有些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他知道关于赵匡胤的事都来自史书或是传说,而这个时代人们信奉天人合一,信奉天命有常,因果轮回。 认为赵匡胤后来当皇帝就是命中注定,老天爷让他当的,所以史书和故事中不乏有以结果倒推回去的杜撰记载。 比如老赵一出生体有金色,三日不变,又说他头很铁,撞不死等各种“预兆”的记载。 总之说得好像赵匡胤一出生就要当皇帝,娘胎里就已经开始想着如何篡位,是命中注定的所以能成事,好让别人不要效仿。 这种事当然不可信。 其实赵匡胤篡位有很多不可控因素,这些不可控的偶然因素累积才给他创造篡位的机会,只能不少是运气成分,非人力算计可为。 这时候的赵匡胤一个保安队长就敢想着篡位? 史从云不信,肯定是接下来五六年,他战功越来越大,位置越来越高,才慢慢滋生了野心。 现在的赵匡胤估计和他一样,只想着让官家多看一眼,所以今天还差点把命丢了,至于将来如何,很多事不是他能预料的。 正如老百姓一句俗话,“脑袋跟着屁股走”。 只有到那个位置,才会想那个位置的事情。 这么一想,史从云更多的是把赵匡胤当战友,竞争对手,不再觉得那么高不可攀。 摇摇头心想:管他呢,只要不威胁到老爹史彦超就行,赵匡胤如何与他无关,但若威胁到老爹赵匡胤没爹重要! 第27章 肱骨之臣史彦超 入夜,中军大帐灯火明亮,帐前立着牙旗,帐中装饰奢华,连门布上也绣有金纹,美丽细致。 郭荣身着宽松红袍,坐在虎皮铺的胡床上,正前方桌面稍有杂乱,摆放着图经(地图)笔墨,旁边紫檀书架上放着整洁精装的书籍。 帐中除官家郭荣还有卸甲着常服的张永德陪在旁边。 前方帐口处侯着一名三十上下的武将,一身戎服,风尘仆仆。 “臣奉命领千余兵于江猪岭阻贼,没想那日贼兵溃者甚众,某无奈只得坚守不出,放跑了贼首刘旻,请官家责罚!”武将说着便下跪磕头。 郭荣眼中有疲色,点头没有责罚,“起来。 那日高平,朕命你将兵囤江猪岭,也没想到贼兵败得如此迅速,溃走者众多,此事不怪你。” 武将连连称谢,随后郭荣摆手,让他下去休息。 张永德道:“官家歇了。” 郭荣揉揉太阳穴摇头:“不,李谷还没来,不听他奏报,朕睡不着。” 张永德便不多说,木楞的站在一边等着。 大帐外夜风呼啸,郭荣强打着精神,近日来攻伐不顺,太原城下周军死伤惨重,却依旧毫无进展,连日操劳让他有些心力交瘁。 郭荣想了一下对身边张永德道:“明日别让赵匡胤去攻城,骁悍之将难得,若有万一不好。” 张永德连点头答应。 官家如今新登基,对忠臣良将如饥似渴,这次北击伪汉,也有识人的作用。 比如发现赵匡胤就让郭荣很高兴,没想到身边还有个这么忠勇的大将之才。 其余也有不少,比如史彦超之子史从云,郭荣虽不高兴向训三番五次为史从云进言,却是欣赏年轻人的。 他极有主见,能分清对谁,不满的是向训老为史从云进言,但气不会撒在史从云头上。 此战也让他看清樊爱能、何徽等靠不住,各路节度使的军队靠不住。 等了一会儿,外面亲兵进来报言李相公到了。 郭荣点头,连召他进来。 李谷一身风尘,花白发须有些散乱,显然忙碌一整天。 郭荣连让张永德摆好椅子,请李谷入座。 李谷也不客气,直接落座和郭荣汇报起来:“回禀官家,臣今日清点粮草辎重,大约还能支撑大军三个月有余,长久对峙不成问题。” 官家郭荣高兴道:“有李公在此,朕无忧矣! 此番若非李公,大军难以持久,待班师之日,定有恩赏!” “多谢官家”李谷起身拱手拜谢,面上却无喜色,反而不好看。 李谷犹豫一下,接着低声说:“官家,粮草虽足,但士卒疲乏,天气越发炎热,时降暴雨,只怕很难再相持下去了” 此话一出,整个大帐安静下来,除去帐篷外的呼呼风声,没半点动静,连一旁张永德也屏住呼吸。 这样的话诸将早在数日前就说过了,那时官家大怒,撤了魏王符彦卿,以李谷代之,甚至不惜自己御驾北上,亲临前线。 如今再说一遍,说的人不同,也不知效果如何。 官家这次没发怒,而是认真道:“这些小苦小难,军士们能克服。” 李谷继续道:“只怕辽兵会来援助” “辽国?”官家皱眉:“是探报吗?” “不是,老臣只是猜测。”李谷方说完,官家面色不佳起来。 “老臣也没对外说过,私下与官家商议,只觉有这种可能。”李谷连忙补充。 官家点头,脸色恢复如常,“那李公以为如何,说与朕听听。” 李谷拱手,随后开始论证道:“老臣以山川形要来言太原之重,河山之险,辽国之必不可弃” 其核心就是那日史从云对他说的北汉对辽国的重要性,其中要领大体不差,表述上略有变化。 作结时候,李谷道出辽国大概率会出兵救援的结论。 官家柴荣听后陷入沉思,帐中烛火摇曳,张永德和李谷也不出声,静静等着官家。 过了好一会儿,官家似乎回神,长叹口气道:“没想李公日理万机之余,还研究山川形胜,通晓兵法大势。 朕思来想去,确实有理,若辽国非全是庸人,不会坐视不理才对。” 李谷呵呵笑道:“官家谬赞,老臣也是行路途中听一军校说起这番道理,顿觉有理,深思之后越发惊觉或许会成真,所以道与官家防患未然。” “军校?”郭荣好奇,“能与李公对论的军校只怕非比寻常。” “若说不寻常也真是,此人乃龙捷右厢都指挥使、郑州防御使史彦超之子,名叫史从云,是个很有才干的小辈,且为人骁勇,有其父之风。”李谷回答道。 “那岂不是文武双全。”张永德插嘴,他是典型的没什么主见之人。 “史从云”官家一愣,随即又念了这个名字:“这倒巧了”之后不再多说。 过了一会儿,李谷退了出去。 张永德和李重进是官家郭荣真正的自家人,平常有事也会问他们的意见。 张永德正欲退出去,却被官家叫住。 “你平日与史彦超交往如何?” 张永德一愣,随即道:“不多,史前锋为人傲气,平日军中与之交好不多,但许多人对他又敬又怕。” “又敬又怕”官家仔细咀嚼这几个字。 “是啊,史前锋骁勇,杀敌时身先士卒! 有时能让敌人直接不敢接战绕道而走,他麾下骑兵冲锋,连契丹骑兵也抵挡不住,接战遍土崩瓦解。”张永德激动的说。 史彦超是郭威旧将,身经百战,累军功升高位。 但这些郭荣知道的并不全,因为当初他替先皇郭威作的多是打理后方之事。 官家点头:“当日在高平,就是史彦超击溃北汉中军。” 张永德附和,连忙为史彦超袒护:“史前锋是个厉害人物,就是不善言谈,不善与人交往而已。” 毕竟军中武力为尊,害怕史彦超的人很多,恨他的也有,但史彦超的勇武也为他收获一大批“粉丝”。 官家难得笑了,随即道:“史彦超是股肱之臣,朕心里有数,你且回去休息,明日要动一些部署了。” 第28章 魏王符彦卿 这几天来,史从云想着给家里的大娘小娘和赵侍剑写封信。 皇帝在前线,往返南北的人很多,带封家书还是不难的。 可偏偏问题出在他和老爹都是文盲。 史彦超能认字,写不好。 史从云算半个文盲,他能说能写,只是能写后世的简体字,现在的字和后来的许多不同,他更本没自己写,想厚着脸皮找人代写却找不到合适的人。 他身边都是些文盲,李谷太忙,向训太忙,赵匡胤还没熟到那个地步,王仲文盲一个,邵季和他半斤八两,顶多能看懂,让他们写字?可别开玩笑了,漂不漂亮且不说,让人看懂这个最低标准也达不到。 思来想去竟一时语塞,他堂堂老师兼图书馆管理员,竟然也有连字都写不出的时候,这算什么。 最后找到个往返南北的小吏代笔,口述一封,送回家去,不过代笔小吏的神情一言难尽。 第二天,正在城西打酱油的史从云接到新命令。 官家令魏王符彦卿将兵北上忻州设防。 史彦超率龙捷军第一军依旧为前锋,他们营属于龙捷军第一军,也要北上。 史从云于是连忙召集部众,收聚人马,与老爹史彦超相会于太原城外,又把王秋留在龙捷军大营,托付老爹史彦超的副官照顾。 副官一脸慈笑,拍拍他的肩膀,带着一副长辈看后辈长大的欣慰笑容。 史从云知道他会错意了,嘴角抽了抽没解释,再解释别人以为他是太监。 随后跟随魏王符彦卿的队伍北上。 史从云没见到符彦卿,比起老头,他家的女儿们倒是更加鼎鼎大名,他记得符家三代封王,一代人出三个皇后,简直量产皇后之家! 和老爹汇合时,发现史彦超身边还有一个三十左右的大将,其人虽一声铁扎甲,但戴着精美肩吞兽,抱肚上有金饰猛虎纹路,一看就不是寻常兵将。 而且他和史彦超并排骑马,两人还在说话,看起来年纪比史彦超年轻几岁,军中和史彦超关系不错的人可不多。 史彦超直接道:“来认你高叔父!” 史从云心里惊讶,老爹原来有朋友,连忙上前下马用拜见长辈的礼节磕头:“晚辈史从云,见过高叔父。” 那大将哈哈哈大笑,随即答应:“我早说不用那些麻烦鸟事,侄儿快起,别听你爹的。” 听这话,史从云顿时明白为何他能和史彦超处得来,文雅点的说都是性情坦率豪放,不拘小节之人。 路上,老爹又介绍了一番,史从云才更惊讶,他这叔父叫高怀德,乃是铁骑都指挥使,任先锋虞候,将门之后。 靠,又是一条大腿啊! 于是叔父也叫得更加亲热勤快了。 铁骑军属于殿前司,是禁军中除侍卫司龙捷军外又一支精锐骑兵。 但殿前司组建时间短,侍卫司此时无论士兵数量还是质量都远超殿前司的。 史从云慢慢也明白过来,两人都是骑兵将领,性格都不拘小节,加上此时史彦超是先锋都指挥使,高怀德是先锋都虞侯,作战时候属于史彦超的副手,难怪处得来。 人马汇合之后,大军开始北上忻州,史从云跟老爹说了这两天经历。 史彦超在马背上专心听着,随后教育他道:“李谷人不错,是个干事之人,你跟他学学也成。 至于你说的赵匡胤某有些印象,打仗不错,可惜是个油嘴滑舌的鸟人,在官家面前尽说好话,你不要学他。” 史从云连连点头,表示遵从教训。 心里却吐槽:爹啊,你要是有赵匡胤一半会说话就好了! 北往忻州路上王仲抱怨:“让咱们去忻州,也不知官家怎么想的,难不成要过雁门北伐契丹?我们这点人,怕去给契丹塞牙缝。” “你还敢北伐契丹!”史从云大笑,“当天在高平辽兵还没出手,你都快吓尿了。”将士们也跟着笑。 王仲脸皮厚,不在乎的道:“那可不同,高平只有辽兵军汉,要是到辽国地界,契丹小娘给我十个,某能杀他们狗日的屁滚尿流!” “哼,一个就让你直不起腰!”邵季鄙视发言。 众人再次大笑。 史从云笑完道:“这回绝对是辽兵南下来救援,才会让我们北上忻州。” “真的假的”有人怀疑。 “呵!”史从云胸有成竹,拍胸脯保证,“老夫早料定辽兵必定南下忻州!信不信由你们。” 众人将信将疑。 五月,大军入驻忻州。 以魏王符彦卿为主帅,随后各路军队不断增援,等到五月八九,聚集各路人马万余人。 调度十分麻烦,因为各路人马来自不同地方,且多是各路节度使手下外牙军。 真正的精锐主力还真只有史彦超带来的两千余精锐骑兵,以及高怀德的六百余铁骑军。 两天后,北面消息,辽国集结重兵向南,意图救援北汉,已经到代州,正往忻州而来。 第二日,消息更加明确,辽国大军已到忻、代之间地界! 前锋甚至已经到忻州北面的忻口。 史从云手下兵将闻之一个个目瞪口呆,因为正如他所料一般,对他更加信服了。 当天下午,向训也来了,带领数百步骑奉官家之命北上增援,与大军汇合。 史从云见面就和他寒暄一番,随后又去拜见魏王。 当天魏王符彦卿在城中召集众将商议大事,史从云没资格参加。 第二天史从云正在忻州府衙外和向训说起这些天的经历,偶然见到传说中的魏王符彦卿。 其人披轻薄皮甲,发须夹白,老态尽显。 魏王骨架宽大,被众人簇拥在中,走起路来却比旁人慢半拍,使得后面的人时不时要停下脚步等他。 看得出他年轻时应该也是骁悍之人,如今却败给岁月。 史从云忍不住想,难怪他监督攻城也是慢慢悠悠,温温吞吞的,惹得官家不满。 不过他没近距离接触过魏王,也没和他说过话,不好擅下定论,于是小声问身边的向训:“魏王是个什么样的人。” 向训想了一下,低声答道:“曹孟德说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魏王不是曹孟德。” 他说得比较委婉,史从云明白向训的意思。 他想到符彦卿后来的作为和处境,确实也觉得只是个想保全自己的老人,没太多野心和追求,已经不是年轻时击败契丹大军的符彦卿了。 第29章 家书 随着辽军南下,忻口也很快告急。 对于山西的山川地势,史从云比较了解,即便不看地图,脑海中也有印象。 代州、忻州是夹在山脉中间的狭长通道。 北端是雁门关,应州、蔚州、寰州、云州四州,都属幽云十六州,如今在辽国手中。 走代、忻南下,狭长通道的南端就是太原。 大军由代州进入忻州,最好的路就是北面忻口。 围在群山之中的狭长代、忻平原如一条宽阔平坦大道,但在忻州北面被山脉从中间切开,大道变成东西两条。 不过此时山西面的通道湖泊沼泽密布,道路泥泞难行,很多地方无法通行,虽然宽阔却不适合大军行进。 只有山脉东面通道适合大军南下,由于东西山川阻隔,这条大道最狭窄的地方就在忻州北面的忻口附近。 最狭窄的地方两山之间大道大约一里左右宽度。 又要打仗! 而且这次的对手不是北汉兵,是契丹人。 史从云深吸口气,不紧张是骗人的,要命的活谁不怕,谁不紧张。 最终结果还没出来,各军将领还在忻州府衙商议讨论中。 怎么打,谁去打,都还没定论。 不过定论很快出来了,到中午已经全军皆知。 果然不出他所料,铁憨憨的老爹又是大军先锋 艹! 每次都是先锋,难怪死得快啊!史从云能说什么,还能说什么 说不定还是史彦超自己抢着打先锋的,反正他天不怕地不怕,觉得自己没有敌手。 特别是官家许华州节度使之后,老爹更飘了,同僚谁都不放在眼里,打仗就觉得自己天下无敌。 老爹啊,为什么你要这么头铁! 史从云觉得自己操碎了心,连忙集结人马,准备跟随史彦超出发。 正午过后,史彦超集结两千余骑,拒绝向训合兵的好意,志得意满道:“不用相助,区区契丹贼众,手下败将而已,某去去便回,顷刻就能破敌!” 随后一声令下,于忻州城北出城,顺大道北上,直往忻口。 大河南岸,郑州,夏日炎炎,一场新雨初过,泥土腥臭,草木葱郁。 河畔船工号声嘹亮,往来忙碌的船工百姓很多,一派繁荣景象。 一月之前,北方胜利的消息早已传来,黄河边上许多人都安了心。 特别是黄河以南的郑州,已经恢复了往日安宁,也有不少人家牵挂着外出征战的儿郎。 有一些消息灵通,有关系的人家,打探到北面更加详细的战报。 不过具体的并非人人知道,但官家御驾亲征,在高平大败北汉、辽国联军,杀敌数万,包围太原,这些几乎是人尽皆知的消息。 北面来的官吏、商贩、旅人,不断带来各种传闻,不过难免失真。比如周军在高平杀敌百万,比当年人屠白起还厉害! 或是危急时刻官家郭荣手持大宝剑身先士卒带头冲锋,斩杀兵北汉第一猛将张元徽重振士气之类的 但不管如何,经此一战,官家郭荣声威大震,周朝许多人都对大周更有信心,更有归属感了。 而郑县外的史家宅院,如今更热闹,很多人都来拜访,沾亲带故的,甚至没有关系的也找各种理由来,还有许多郑州附近的达官贵人。 如郑州刺史,郑县县令,郑州州兵都统李全等等 来了一批又一批,这么几个月,权贵人家早把消息摸透摸清了。 虽然后来宋人写的史搞得好像高平之战首功是赵匡胤和张永德,但人们可不傻,特别是那些明白功勋爵位的权贵,明眼人一看官家的封赏就明白谁是首功。 对于将领,按理说一般是班师回朝之后才封功行赏的,可此战有一个例外,那就是龙捷军右厢都指挥使,郑州防御使,行营先锋都指挥使史彦超。 高平之战后,官家立许其建节镇国军节度使!如此重赏,足见当时官家有多高兴。 建节啊!那是多少武将的梦想。 自从唐末以后历经数朝到,节度使的权力已经削减很多,除去边关要地,节度使一般都是遥领,既只有官身俸禄,并不会真的出镇地方。 不过却依旧是众多武将期盼的终极荣誉,武将圈里人人追捧,许多名将奋斗一生,为的就是能建节光宗耀祖。 结果史彦超高平一战直接战场上建节关中。 精明人都明白史彦超肯定是高平之战中立了大功劳,官家器重又高兴,还没班师就许诺镇国节度使,班师回朝后还会有恩赏。 于是,找着各种理由、关系上史家拜会的人顿时络绎不绝。 这可忙坏了顾英和赵矜。 顾英武人家庭出身,也只是普通人家。 赵矜典型的大家闺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直到被先皇许给史彦超。 两人一时慌了手脚,不知道如何应付这种场面。 好在这时赵侍剑站出来。 赵侍剑自小跟着爷爷学习,不只是书画才情,也见识了许多世面,加上后来父亲也在朝为官过一段时间,耳濡目染,自己又聪明,明白如何处理这样的场面。 如何礼貌体面的收下礼物,又不把人情卖了,不上别人的当。 顾英和赵矜都松口气,随后李全又送了几个侍从过来帮忙,才让史家的窘境得以缓解。 虽然忙碌,但史家宅院里的人无疑处于一片高兴激动之中,史彦超飞黄腾达,他们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过。 只是心急如焚,盼着哪天史彦超和史从云能从北方回来。 到五月初,一封家书从北面送回,顾英和赵矜喜出望外,甚至还专门出了一缗钱的大方犒赏给送信小吏。 小吏得了钱,挂在脖子上,高兴走了。 两人亲自看了信,一开始又激动又笑,看到最后却都面面相觑,最后相视一笑,觉得儿子长大了。 当天下午,顾英和赵矜带着下人亲自收拾了更加宽大的东厢房,让赵侍剑从西院搬到更加宽敞舒适的东院入住。 赵侍剑一脸茫然,再三推辞,她一个侍者怎么敢住这么好的屋子。 两位主母不给她机会,和顾叔、顾婶一起,将她东西收拾好随后搬入东院。 整个过程赵侍剑十分被动,不明所以。 直到晚上,小姑赵矜过来,为她送来一封家书便退了出去。 赵侍剑诧异,拿来一看,差点被气哭。 “大娘小娘,我和爹很好,在高平打了大胜仗。 我杀了一百二十多个贼兵,立下大功,官家赏赐我玉带锦袍,到时候拿回来给你们看。 还有,叫赵侍剑先别嫁人,我还没死呢。” 第30章 多情赵小娘 词句都是大白话,没半点文才,一看就是出自粗俗武夫之口,连遣词造句也不会,许多地方词不达意,着实恼人。 而最惹赵侍剑生气的是最后一句,什么叫让她别嫁人,他还活着,自己嫁不嫁人与他有何相干? 偏偏这么一说,外人看来好似他们之间有什么托付终身之约,说得不明不白,差点把她气哭。 赵侍剑也反应过来,为何主母顾英和小姑要待她这么好,她们显然都误会了,可这样的误会,她没法说起,便越想越委屈,越想越难过。 果然是个浑人,连说话也说不清的! 赵小娘越想越气,越想越觉得害怕。 自从知道北方打胜之后,史从云给她的财帛她半点没动,都好好存着,只等他回来好归还。 可被他这胡写乱说的家书一闹,她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如今她本就是小小侍者,哪有机会争辩。她也尝到位卑身微的无奈与辛酸,别人表述不清的词句,说不定就能强行断定她这一生。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赵侍剑伤心气愤又害怕的小声骂道,可当下她也只能骂,心中是无力和辛酸。 她回忆起小时候跟着爷爷,爷爷在她心中,在天下人心中都是个不得了的人物。 太爷爷是从事农耕的普通百姓,但爷爷很有出息,孤微发迹,先后担任过陕府两使留后、御史大夫、节度判官、翰林学士承旨、金紫光禄大夫、户部侍郎、门下侍郎、同平章事、监修国史,还加封过光禄大夫兼吏部尚书,主管过户部。 后来还任检校太尉本官,外出担任过晋昌军节度使,移镇过华州,入京担任过开封尹。 赵侍剑从记事起,记忆里都是爷爷的印象,教她认字,会友,会说一些那时她根本听不懂的道理。 小小年纪的她也曾想过成为爷爷一样的大人物。 直到七年前,后晋的无耻大将杜重威在伐辽路上倒戈,带着十余万朝廷大军投降契丹国主,随后契丹人长驱直入,将后晋末帝和爷爷一起掳到北方。 此后数年,再无爷爷的消息。 之后听说周朝去北方的官员见到了他,爷爷在辽国被封太子太保,相见老泪纵横,诉说思乡之情。 再后来,爷爷从北方回来了,不过是与棺椁一同南归,人已身死他乡,英魂得归故里。 年幼的赵侍剑伤心得哭了许久,有想到爷爷对她的好,爷爷对她的教诲,呵护。 小小的她在薄薄的床铺上顶着夜里寒意,接连好几晚睡不着,辗转反侧,无语凝噎。 从那时起,她总会想到那些自小读到的史书中的英雄故事。 幻想能有卫霍、李靖、苏烈那样的本事,有一天裹挟千军万马,横扫北方,封狼居胥,北出大漠,荡平辽国,为爷爷复仇雪耻。 也是自那时起,她把自己的名改为:“剑”。 剑是杀伐器,她一个女儿家能想到的坚硬之物,高祖说“吾以布衣提三尺剑取天下”,她没那样的志向豪情,但她以此提醒自己不要忘了爷爷的仇恨,要坚强。 有时半夜梦醒,她心中也清楚,别说这辈子,或许千世万世她也做不了那样的大事,她是女儿身,也没那样的武略。 可心里总是不甘,她没有放弃任何一点希望,倔强的活着,努力自强,时时温教她的东西。 爷爷不在,赵家家道中落。 父亲一开始还是个朝廷官员,但本无本事,没有爷爷庇护,慢慢也被排挤遗忘。 改朝换代之后靠着周朝仙君郭威给的一千多缗钱度日,慢慢就沦落成庶人。 还好郭威是个好人,改朝换代后,原本家里的宅院会被充公,封给新臣郭威,可郭威却还补给她父亲一千缗,当做买宅子的钱。 可父亲不会经商,也不精通政务,只喜欢走朋访友,舞文弄墨,钱再多也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家里日子很快就难过起来,到了难以为续的地步。 不得以让她去侍奉出嫁的小姑赵矜,到史府上讨口饭吃。 史彦超是郭威心腹大将,有从龙之功,富贵荣华肯定少不了,小姑嫁给他多养活一个人很容易,至少能吃饱穿暖,家里是这么想的。 默默想着那些往事,赵侍剑眼角湿润,连忙用手擦干,怕被人看见。 史家谁都好,除了轻浮鲁莽的浑人史从云,他们的少主人。 主母很宽厚,史彦超作为一家之主从来不拘小节,对他们这些侍者没什么苛刻要求,小姑待她也很好。 赵侍剑不是没眼力之人,为下人还能遇到这样人家,已经是福分了。 可偏偏有个史从云,让她整日心惊胆战。 他待人总是动手动脚,不知礼节。 有次她外出去城中买盐回来,路上还见到史从云光天化日之下脱了个精光往河里跳,吓得她连忙捂眼,小鹿乱撞。 她本想避开些就算了,偏偏少主人还喜欢支使自己为他做事。 有时卸甲,有时喂马,更多时候他也会不分主仆,不分身份跟着她一起干些下人做的活。 像烧火、喂马,乃至洗衣造饭他也会突然插一手。 这么个人令赵侍剑很惧怕他 他是那种目无礼法纲纪,做事出乎意料,令她料想不到,猝不及防的人,总是感觉很危险。 赵侍剑的直觉就觉得他危险,总会做些让自己意想不到的事,而且霸道,随意使唤她。 身为小姑的侍者,主母也使唤她做事,可别人使唤总是做些寻常之事,她都努力去学,努力做好。 只有史从云每次使唤都令她忐忑,因为不知他会要自己干嘛。 她不是懵懵懂懂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女孩,她有朦胧的预感,害怕事情会往男女之欲的方向发展。 赵侍剑轻叹口气,她又能如何 用贝齿轻咬下唇,或许不该想那些不切实际的事,做那些不切实际的梦。 像小姑说的,看清现实,随波逐流,如果那浑人看上自己,也由着他乱来,换得锦衣玉食,苟安一生 至少那样安逸,不累,大家都是这样的,我何需与众不同呢? 想着想着,一颗晶莹泪珠从脸颊滑落,是啊,大家都是那样的,你赵侍剑有何资格与众不同? 赵小娘无力蜷缩在床上,心想:爷爷,不知道你在泉下听得到我的话,如果可以,教教我 第31章 闾丘仲卿 人生许多时候都没得选,成长之路就是梦碎之路。 一开始可能撕心裂肺,碎着碎着就习惯了。 对于赵侍剑也是如此,眼眶微红的赵侍剑第二天起了大早,照旧王婶她们一起烧水,造饭,聊天,伺候家里两位主母,没什么不同寻常。 之后梳洗干净,又换干净衣服,帮忙应付来客。 现实总是无奈,屈服然后努力活下去就是勇者。 很多不切实际的想法很快成过眼云烟;不只对别人,知道给自己退让妥协,也是很难跨出的一步。 只是迈出去时有些人果决,有些人徘徊。 赵小娘显然是果决的一类人,她用了一晚,清楚没有徘徊的资格,那些不甘,不愿,都只能默默留在心里,留给自己。 可能会成为某日某夜,独自舔舐伤口时的苦痛回忆,也可能不加理会,直接丢弃在记忆的垃圾堆里。 如果真到那一步,闭上眼全当一场噩梦,赵侍剑想。 如今世道,大丈夫想着怎么死,小女子想着怎么活,她能如何。 之后,赵小娘依旧陪着顾英,笑脸待人,连顾英也没看出她昨晚哭了很久。 上午稀稀落落来了几个,都是来攀亲戚的,或说有个外甥在河北,也姓史,或说祖上往前几辈,大家都是一家人之类的。 赵侍剑站在旁边应付,问候寒暄,说几句好话,却不落人情,不会答应什么事,说什么实际话。 对方说半天,结果主人家滴水不漏,你跟我客气,我也跟你客气,反正就是相互客气,各说各话,最终一无所获,只好满脸笑容,礼貌离开。 到下午,来了一个特别的中年人,这次终于不是来攀亲戚。 其人名叫闾丘伯虞,说自己和史家少主人史从云有交情,想求见为家兄谋个差事。 “长兄闾丘仲卿,原本是昭义节度李公账下从事官,饱读诗书,见识多广” 说了一大圈,话慢慢说回来。 “北方纷扰动荡,而昭义节度李公性急嗜杀,长兄在其帐下多有惶恐,时常觉得不安,故而故而” “想改换门庭。”赵侍剑帮他把不好说的话说完。 中年人尴尬点头,这并不是什么光彩之事。 等史彦超建节,手下有几个从事官也正常,自然有人会盯上。 主母顾英端坐上首,打扮得体,但她并不明白情况,于是看向赵侍剑。 赵小娘便道:“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侍;此定理,天下皆知。 不过还需家主自行考量,请老伯长兄起笔自荐书信一封,到时家主归来自作裁定,一有消息,即刻便派人通知你们。” 闾丘伯虞得到这样回答十分高兴,史家主母身边的小姑娘很聪明,一开口先给事情定下基调,让他明白有机会,然后再说事情流程。 干净利落,又让他心底明了,还交代他做事流程。 闾丘伯虞连忙起身,他早有准备,双手奉上兄长举荐信,随后便不多言,礼貌告辞了,对方已经说得那么明白了,态度,流程尽数直言,再在这饶舌反而让人不快,觉得他不识抬举。 他一走,顾英再无之前端庄,连拉着赵侍剑的手让她坐下。 然后凑过来看,她识字不多,就问赵小娘:“上面写得什么?” 赵侍剑看了一会儿回答:“一个叫闾丘仲卿的人,自荐想到家主麾下效力原本是昭义军节度李筠手下从事官。” 顾英哪里听得懂这些,什么昭义节度、从事等等一概不知,看她表情赵小娘便明白了。 于是细致为主母解释道:“昭义节度李筠是个大官,管着黄河北面大片州县,治所在潞州,离我们这可能有四百里左右。 不过他性格不好,喜欢杀人,所以他手下的官员害怕,想到南面来,在家主手下效命,这人就是想问主母答应不答应。 这个叫闾丘仲卿的我也没听说过,闾丘这个姓氏很少见” 她仔细想了想:“我在一些古籍中读到过,闾丘是个地名,应该是以地名为姓,位置大致在春秋时的邾国。 也就是后来齐地,如今算来可能是山东人家,到河东谋生。” 顾英听得似懂非懂,又问:“那该怎么办?” 赵侍剑认真想了想回答,“这件事只有家主能做主,不过我觉得可以先答应下来。 一来他们背井离乡,急切有落脚地方,会感怀史家大恩; 二来等家主建节,手下许多地方肯定需要读书人帮忙; 三来他从昭义军来,有处理各种事的能力,这样的人不多得。 先把人留下,等家主回来再定夺。” 顾英欣慰点头,“那就按你说的来。”随即又高兴握住小姑娘的手,“如果没有你,我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赵侍剑扯起嘴角勉强笑了笑,主母对她很好,可越是这样,她离史从云就越近了。 史从云不知道自己被惦记嫌弃了。 吃了一路灰,他们已经远动到忻口以南。 这里山高地阔,东面是两条河,西面山峦耸立,正中大道宽阔,东西宽超过二里,骑兵大部队甚至能展开阵型前进。 史彦超确实就是这么干的,毕竟说不准什么时候就遇敌了。 经历多了,史从云已经没之前那么紧张,但心跳加速依旧是不可避免的,生死相搏啊,谁能不惧。 只是如今,又是另一种感触了。 就好像在茅坑里蹲久了,自然不觉得屎臭,见多死亡,便多几分洒脱。 史从云紧握不知道第几根长矛,深呼口气,望向远处北面山口。 辽军若来,十有八九就从那里南下。 此时两山间风平浪静,天空中有苍鹰盘旋,地上微风时不时卷起沙尘。 史从云的一身甲胄自从北上后已经修修补补好几次,今天依旧沉重,捂得他喘不过气。 老爹显然是上头了,对于辽兵即将南下的情报,他丝毫不在乎,也没有半点惧意,准备大杀一场。 他不在乎,史从云却在乎。 史从云此刻脑子十分清醒,辽兵如果想救援北汉,解围太原,来的肯定是大军,不是一千两千,而是数以万计的主力。 而他们如今只有龙捷军第一军两千余人,剩下的都在太原帮忙围城。 路上他劝过老爹,退回忻州,与各部大军汇合,共同据敌,不要突进太前,结果被史彦超一顿臭骂。 史从云无奈,高平的战功,冲昏了史彦超的头脑,如今什么都听不进去,认为自己天下无敌。 他想到一个词,恃勇轻进! 不一会儿,山口北面卷起漫天灰尘,地面开始震动,轰隆隆的声音越来越响 辽国骑兵来了! 第32章 忻口 越是到紧要关头,人越容易不受控制的胡思乱想。辽兵有多少,强不强?待会从哪个方向过去,用哪只手拿矛,刺敌人哪里 史从云脑子里乱糟糟一团,那些东西赶也赶不走。 待到辽军骑兵影影绰绰出现在山口,事情已成定局,他反而没得想了,脑袋里一下清明起来。 辽兵前锋远远看见他们,并没有停下的意思,冲着他们喊听不懂的话。 遥看去,辽军旗帜林立,十分轻慢,大概占着人多,不把他们放在眼中,发现前方有人后还放缓马速继续南行。 忻口北面山口辽兵人越来越多,密密麻麻的骑兵,一眼看不清有多少。 史从云呼吸有些沉重,心跳不断加速。 老爹史彦超却策马上前大喊道:“区区契丹鼠辈,土鸡瓦狗,都跟我杀!” 随后一马当先,直接挥师杀向两山之间辽兵,将士们高呼跟随,士气一时振奋,两千多精骑径直向着辽军骑兵杀去。 史从云位于右翼,毫无办法,只能率众跟上。 远处辽兵被这情况搞得不知所措,慢慢慌乱起来。 他们大概以为周军会畏惧他们人多,不敢轻举妄动,所以还在继续往南开,想占据山口南面开阔地集结,没想到遇上不讲武德,浑身是胆的史彦超,二话不说直接挥师杀过去了! 忻口北面山口最窄的地方左右宽度约一里地不到。 骑兵作战马匹间需要保持距离,如今辽军大堆骑兵正通过两山之间窄道,一时展不开,加上没有及时的统一调度,顿时乱了。 有人想快速南出山口,到开阔地接战,有人想着退回去,暂时避开周军攻击。 有人向前,有人调转马头想往后退,顿时军阵大乱,挤成一团! 史从云紧托手中长矛,眼睛从观察孔死死盯着前方敌人。 心里忍不出吐槽,草,原来没有操作就是最强操作吗! 铁头老爹一波莽夫冲锋,居然意外的把对面搞得阵脚大乱,不知道该如何应付了。 饶是史从云这样的新手,也看明白此时局势,只要冲过去,他们稳赢! 短暂加速之后,周军铁骑裹挟漫天黄沙,狠狠直插辽军阵中。 刹那间,金戈交鸣,战马嘶吼,尘土飞扬,激烈的碰撞声和惨叫混在在一起,耳朵如同短暂失聪一般,周遭什么也听不见,只感觉世界都安静下来。 史从云手中长矛一振,惊慌调转马头的辽兵滚落下马,血腥味扑鼻而来! 这次他早有经验,马背上弓腰,接敌瞬间松手,矛杆往后一滑马上抓住,冲击力瞬间化解大半,整个人稳稳当当停在马背上。 四周声音嘈杂,史从云这次比以前镇定,立即收回矛,反手持握长矛,借着马速,再次将矛头送向一名搭弓的辽兵后背,亲眼看着他惨叫落马。 斜向有人大吼着听不懂的契丹话向他杀过来,转瞬就被身边邵季刺落马下。 王仲则领着轻骑兵在外围袭扰,没有第一时间与辽军接战。 左前方,史彦超一马当先,亲兵环伺,刺死一人,随后又大枪一挑,直接将另一人抛飞马下。 老爹手中一柄大铁枪,加上他的高大身材,全身披甲,宛若一头雄壮猛兽,所到之处接连有好几人被打下马。 他那种大铁枪枪头部位更长,远胜于矛,类似唐代马槊类武器,可以刺,也可以劈砍,普通人难以驾驭,因为太沉,气力难继。 可像史彦超这样天生怪力的猛将用起来却得心应手,如虎添翼!重武器加上人力马力,谁都挡不住。 骑兵交汇之后,便是智勇的考验,骑战中力求绕到敌人左后方而不把自己的左后方暴露给敌人,当然若是用弓的弓骑则另当别论。 这非常考验骑兵指挥的临场应变能力和经验,史从云有自知之明,跟着邵季走,骑兵由邵季指挥,很快众人跟随邵季,用最基本的“8”字远动咬住辽兵侧后,他又挺身用矛刺死一人。 经过两刻钟的鏖战(半小时),猝不及防的辽国骑兵被杀溃,仓促向山口的后方退去。 血腥弥漫,狭窄通道内倒毙马尸和人尸堆积一地,不少还在抽搐哀嚎,血尚温热,风不息。 史彦超浑身浴血,杀得兴起,带领骑兵继续向北追击,跑得不够快的辽国骑兵纷纷被从后面刺落马下。 胜势已定,一时间周军将士齐声高呼,激动的尾随追杀辽兵而去,向北疾驰。 史从云喘着粗气从混乱杀戮中回神,血腥和杀戮没让他昏头,看着老爹杀得兴起,带大队人马向北追杀,急得差点骂娘! 虽然也不对就是了 总之心急如焚。 辽国要救北汉,来的肯定是主力大军,越过忻口往北追击过于深入,一头撞上辽国大军怎么办! “草!”史从云取下面甲,吐口唾沫,连忙打马往前追,一面吩咐王仲:“你回去,找向训,找高指挥(高怀德),求他们出兵来接应救援!就说我求的!” 王仲点头,“云哥儿放心,我定把话带到。” 王仲不一定理解他的着急,但一路走来,大家对他都非常信任。 说完勒马往回赶,很快消失到南方。 史从云则调转马头,越过满地尸骸和甲胄刀兵,带众人拍马北上,去追赶史彦超。 沿途到处有死伤倒毙的辽国骑兵,只要有战果,老爹的追杀就不会停下。 一路上,耳边风声呼啸,史从云焦急往北看,看远处的漫天沙尘来确认大部队的位置。 在颠簸的马背上不断想办法,这时跟老爹讲道理,肯定会被他臭骂一顿,还不听。 老爹史彦超是个脑子里长肌肉的人,太过迷信武力。 他想必不是不知道辽军很可能有大军,而是认为辽军大军也不足为惧,他可以直接杀穿! 史从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如何说服这样一个铁头老爹? “难道老爹就没什么害怕的东西吗?”史从云焦急的大声道。 邵季与他并排骑马,听到这话愣了一下,随即道:“有!” 史从云侧头看向他。 邵季道:“厢主向来浑身是胆,藐视敌寇,但有一样厢主十分害怕。”说着目光直直看向他:“怕云哥儿有个万一。” 史从云心头一震,缓缓勒马,喃喃自语道:“是了,壁立千仞,无欲则刚” 史彦超身为大周第一猛将是没有软肋的,他冲锋陷阵,自恃勇力傲视群雄,死也不怕。 可身为父亲,他就有软肋了,软肋竟是我自己 史从云停住马,仔细想了一会儿。 随即下马让邵季帮忙卸甲,把厚重的铁扎甲卸下,只留里面的轻薄皮甲,随后又把马甲解下,都交给邵季保管,他怕甲胄太重,追不上老爹。 “你带人在这等,接应我。”史从云拍拍邵季肩膀。 邵季点头,明白他想干嘛,“云哥儿尽管去,某带人等你回来。” 史从云点头,翻身上马,轻装单骑去追赶史彦超大部。 大约追赶半个多小时,史从云提着长矛赶上大军末队,史彦超果然还带着人向北追击,速度却慢下来。 看这架势,史彦超怕是想一鼓作气,直捣黄龙,过雁门关杀到契丹老巢去! 虽然不可思议,说不定脑子里满是肌肉的老爹就是这么想的。 史从云从左翼往前绕,他不着甲,马也不着甲,行进轻快,很快赶到前方。 史彦超正志得意满,准备乘胜追击,亲率大军扫平辽军。 见他赶来,而且卸了甲顿时惊诧,随后大骂:“逆子!你做什么,卸了甲就带人回忻州去,来阵前就要着甲,某教过你多少次了!” 史从云不管老爹怒骂,正色道:“爹,某想通了,你要追击,我身为儿子就作前锋。” “你!”史彦超大怒,抄起手中铁枪就想抽他。 又见他卸了甲,怕伤到,顿时不敢下手,脸色难看,“胡闹,快滚回去!” 史从云不理会,打马朝前,并入大军最前列,打算赖在这不走了。 史彦超瞪他一眼,怒道:“继续追击!” 史从云也狠了心,并不减慢马速,咬牙一直位于大军阵前,伴随前进。 周围将士纷纷侧面,还有指挥使在后面小声劝他快退回去。 史从云咬牙不从,其实心里早七上八下,他这状态要是遇上辽军,十分危险。 几个平时跟随史彦超的指挥都看出他们父子斗气,也明白史彦超的性格,无一人敢说话。 又行进一会儿,史从云依旧倔强位于前沿阵前,根本没有减慢马速的意思。 时正值夏日,烈日炎炎,出忻口后四下开阔,原野苍茫,周遭大片葱绿麦田,原本生机勃勃,可大军一过,大路边的田地都遭了殃。 辽军南下时已经踩踏一遍,周军北上又被踩踏一遍,百姓一年的希望和忙碌,就被碾碎成泥,踩进土里。 哪怕战祸过去,对于不少人来说,如何活下去又成了大问题。 前军气氛有些沉默,大军北上二里左右。 史彦超突然勒马,打破沉默,怒吼道:“停马!” 大军缓缓停下,史从云连忙对身后的各指挥道:“各位叔伯,我爹说了停马调头,快调转马头回去,不要再追了!” 众指挥面面相觑,还在犹豫,纷纷看向史彦超。 过了一会儿,远处有动静,前方视野尽头,万里无云的天穹下,东北和东南两面飘起大量灰尘,隐约能听到声音。 史彦超大声骂道:“契丹狗贼,居然敢设伏!” 史从云远远看见远处数里外缓坡上的辽军牙旗,心里忍不住吐槽,这哪是人家辽国设伏,你都快一头扎进辽国中军了! 他知道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怂。 手里紧握长矛,甚至马头还要越过史彦超的战马,大有一种:爹啊,你要打儿子就第一个往辽军阵里冲的架势。 其实心里有数,如果老爹真铁了心,给他十个胆也不敢打头阵。 史彦超一言不发盯着远处靠近辽兵,脸色难看,又看一眼只着薄皮甲的史从云,不甘大吼道:“撤!回忻口。” 众指挥如蒙大赦,他们也早就觉得不能再追了,纷纷下令调转马头,前军变后军,全力往忻口方向撤退。 史从云终于松口气,这下顾不得其它了,身上没甲,心里怕得要死,仗着马快迅速向南跑,很快冲到大军前方。 这把众人看得都有些懵,这还是刚刚那个誓死要为先锋,打死不退半步的小厢主么?怎么跑得比谁都快 后方辽军追上来,规模庞大,在忻口北面平原展开,东西拉开好几里,扬起的尘土遮天蔽日。 这下众将士看着都觉得害怕,辽军兵强马壮,人数众多,刚刚若不是小厢主拼死拦着,一头扎进去,只怕凶多吉少。 两军一前一后,周军逃,辽军追,不少落后的周军将士被辽兵射下马,惨死在辽军铁蹄之下。 打仗最怕的就是犹豫,要打就打,要跑就跑,周军决定跑,反击就是下策,一路狂奔,待跑到到忻口,已是傍晚。 邵季率领的部队和赶来的高怀德、向训部千余人早在等候,在忻口北面山口设立鹿角,木栅,拒马等,占据两边高地。 他们过来就放行,随后立即挡住大道。 两军会师后,人马大增,向训、高怀德、邵季的人马据守忻口北面狭窄地带,加上忻口开阔地缩紧变窄,辽军不敢冒进追击,纷纷停在北面目送,不再往南。 逃回来的将士们终于可以休息喘口气。 收聚拢人马点数后,大约只有一千八多百,两千不到,路上有三四百弟兄要么跑散,要么死于辽人之手。 遥望北面漫山遍野辽军,众人都心有余悸。 史从云大口喘息,从山坡上俯瞰北面,心头狂跳,辽国兵多将广,已成大气候! 白天要是晚一步,只怕要全军覆没了。 向训打马上来:“忻口不能再守,辽兵人多势众,这地方守不住,回忻州城罢。” 史彦超很不爽,但终是点头答应了。 史从云则忙着向向训和高怀德两个叔父道谢,这种话老爹不会说,只好他这个儿子来说。 高怀德不拘小节,性格十分豁达,根本没把这放在心上,像一个没那么傲气的史彦超。 向训则不同,笑呵呵的道:“某这人情云哥儿可要记着。” 之前他还能打哈哈,这次不行,史从云连忙嘿嘿笑道:“小子记着,向伯父若有吩咐,莫敢不从。” “呵,油嘴滑舌,我看云哥儿也是此时说得好听。”向训大笑,并没有与他斤斤计较的意思。 打理完一切,大军连夜从忻口撤回忻州布防,史从云终于放心下来。 可算把老爹从鬼门关拉回来了。 待回到忻州城下,已经半夜,却内外灯火通明,辽军的消息想必已经传到这里,验明身份后,城门打开,大军入城。 一抬头,星河璀璨,高高城墙几乎碰到月尖,今夜又有数百弟兄没法回来。 这一仗他们算小胜,史彦超最初一波冲锋加后来一个多小时的追杀,斩获多少不知道,但应该过千了,人尸马尸在忻口北面的山口铺了一地。 不过因为追得太深如,反被辽国大军追杀,己方也折损数百,若非史从云拼死拦着,说不定已经全军覆没。 而更大的局面上,如果辽军来了,太原想必也打不下去了。 这一天把史从云折腾得心力交瘁,疲惫不堪,安顿好战马后,在城南营地空地上铺了毛毯,倒头就睡。 第33章 云州往事(上) 不过二三日,辽军开始大举南下,囤驻忻州以北,与周军对峙。 辽军下营寨于忻州以北,延绵十几里,前锋暂时没有贸然南下,大约是在忻口一战,被史彦超杀了个下马威,不敢再冒进。 也有来阵前挑衅邀战的,不过魏王符彦卿下令,坚守城池营垒,不许出战。 这战术说不上多高明,却很实用。 只要忻州还囤驻重兵,辽军就不敢贸然南下。 忻州诚头,一众人站着往北看去,史彦超站在最边上的位置,还完全大步,不与众人同列。 史从云带刀着甲,站在老爹身边。 最中间的是着轻甲的魏王,身边随行众人,尽皆着甲。 这些人中有史从云认识的,如向训、高怀德,也有他不认识的,如郭从义、白重赞。 不过众人除了向训和高怀德,也没人看他。 “比昨日多摸约五六千。”高怀德开口道,他说的是远处忻口以北扎营的辽军。 距离太远看营帐是看不清的,看人更不可能,此时正是大军下午造食时,经验丰富的将领能根据大军的炊烟推测大概。 史彦超冷声道,“更多,少说七八千,可能超过万数,辽贼造食和我军不同,他们多带干肉,生火少。” 众人纷纷侧面看向他,高怀德道:“史前锋云州人,与辽兵交手很多。” 有人暗暗点头,最终魏王符彦卿下了个定论:“忻州只怕守不住了” 城头风很大,大家却听得清楚,也什么异议的话。 这是实在话,虽然丧气,却是事实,忻州守不住。 辽军大军正陆续赶来,一日增兵万余,照这个速度下去,忻州北面集结中的辽国大军很快就会有压倒性优势。 不过更加长远的话魏王没说。 史从云心里有数,那就是忻口守不住,太原也不能打了,这次攻太原将功亏一篑。 他明白这些道理,没乱说,这些人大多想必都懂,但大家都不开口,因为官家心有不甘,这种不甘心,不情愿是自上而下的。 这大概就是天子意志,官家一个念想,也能让这么多五大三粗的汉子闭嘴不敢去多言是非。 史从云不会想这么多,天子管天下,他管几百个手下都觉得糟心。 五大三粗的汉子,毛病一大堆,每天臭烘烘的,口无遮拦,平时烦得很,哪天突然死了还要挖坑埋,心里也不好受,袍泽兄弟大概说得就是这样的。 不过有一点他确实能感同身受,那就是不甘。 死那么多人好不容易走到这步,如今辽军南下,顿时什么都没了。 山西地势高于中原,表里山河,山西不定,就如悬在中国(中原之国,古代说中国都是这个意思)头顶的一把利刃,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 关键这把剑还有一端握在辽国手中,这种感觉肯定不好,别说郭荣这样的明主,连史从云都觉得很难受。 因为后世高铁、飞机等等交通工具,他曾走遍大江南北,对祖国地理形胜,山川河流,有着超越古人很多的直观认知。 这个时代的人,哪怕到处打仗的大将,比如向训、高怀德等,和他们谈论就发现他们对地理的认识比较模糊抽象。 比如知道哪里的北面是什么,去什么地方怎么走,走什么道之类的。 至于两地之间的具体关系,高低落差,相距多少,板块区别,在他们认识中都比较抽象。 这并不奇怪,这个年代有地理战略思维的人并不多,因为人们信奉的依旧是天圆地方,世界的远端只在史书中有模糊描述。 即便没那些认识,只要北汉在,辽国骑兵就能长驱直入,饮马黄河,这点很多人都是知道的。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何况这都快爬到床上去了。 史从云遥看北方炊烟,紧紧握着剑柄,蓦然间有有些失神。 如果撤军,老爹是没危险了,心里却突然畅快不起来。 “河东之地不知要多久才能再次踏足。”史从云长叹道。 向训接嘴,苦笑说:“难了,有辽国为后盾,短则数年,长则十余年,乃至几十年,或许又是几代人的事。” “想那些也没用,不如好好想想明天如何坚守,往后往后如何南撤” 众人默然,也算默认了。 “河东这片地,这几十年来不知遭多少罪,大家杀来杀去,总杀不出个所以……”向训摇头感叹。 史从云站在老爹身边,见他一动不动,面无表情遥看北面,整个人如雕像般伫立,一言不发,莫名的情绪在涌动。 他不解,刚想开口问老爹,被高怀德重重拍了一把,“走,陪某巡城去!” 史从云就这样被带走。 跟随高怀德在城外巡视布防情况是件能学到东西的事。 毕竟行军打仗,布置防御,很多东西都是千百年来总结的经验,多数掌握在高层将领手中,讲究代代相传。 高怀德能教他那是天大情分,同时也大概和他性格有关,高怀德是将门出生,听说他父辈被封过王,是不拘小节的人,根本不在乎那些。 两人骑马巡视一圈,高怀德突然道:“云哥儿,知道你爹为何那么恨辽国么。” 史从云摇头:“只听说我爹的战功多和辽国有关。” 他听说过军中将士们关于史彦超的传言,除去累军功升高位,有从龙之功外,最多的就是屡挫契丹兵锋。 “方才你爹啊,是想起很多往事,所以某把你拉走,否则少不了一顿臭骂。” 高怀德哈哈笑道:“看来你这个亲儿子,也不如某了解你爹的多。” 史从云不在乎,反正也只是个半年的亲儿子,“高叔父,那你给我说说呗。” 高怀德扬鞭北指,“忻州往北,过了代州,雁门是哪?” “朔州、寰州、应州!”史从云在身后立马答应。 “不错,是个有见识的好儿郎,那再往北呢!” “云州!” 高怀德点头:“不错,云州,你爹就是云州人,那里如今在辽国手中。” “我爹就是因为这个背井离乡的。”史从云补充。 “嗯”高怀德停下马,“但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第34章 云州往事(下) 高怀德遥望北方苍茫天穹,“儿皇帝石敬瑭把十六州献给辽国时,辽军接管十五州都十分顺畅,只有云州(山西大同) 云州军民自发抗辽,不让辽兵入城,孤立无援的与辽兵厮杀半年,杀得辽兵无奈只得退走。 最终儿皇帝石敬瑭用计骗走抵抗军民首领,辽人才得以顺利入城接手云州。” 史从云愣住了,他并不知道这段历史。 “那时你爹大概十几岁的云州青壮,你说他在干嘛?”高怀德叹口气,看向他。 史从云说不出话,在干嘛岂不是显而易见,抵抗了半年的云州军民,下场想必很惨。 “你爹啊孤傲不羁,沉默少言,心里日夜盼着杀回云州去,比谁都恨契丹人,恨到骨子里 从云州走出来的,没几个不恨。” 高怀德说着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所以某是敬重史兄的,哪日若杀回云州,光复十六州,某定舍命同去。 你作为人子,更要多多担待理解你父亲,他只是不善言辞。” 史从云拱手:“某明白,多谢叔父教我!” “教你可谈不上,只觉得你这小辈聪明伶俐,有些话跟你说你能懂,某生怕你们父子有隙。” 史从云咧嘴一笑:“叔父放心,我爹是赤诚之人,一颗赤诚之心,这些我都懂,哪天要是杀回云州,某也同去!” “哈哈哈,果然是条好汉!有汝父之风。”高怀德大笑,连拍他肩头两巴掌,拍得史从云龇牙咧嘴,差点将他从马背拍落 有没有史彦超之风他不知道,但肩头却实实在在感受到了掌风,五代的猛将都是这样的么! 两人言罢,一抬头,远远看到北面齐整的辽军营帐,连绵两山之间,一眼看不到头。 辽国的强大毋庸置疑,从唐朝小小的羁縻州,成长为雄踞北方的帝国,定有其独到之处,不可小觑。 虽然刚刚慷慨激昂的说过重回云州,胸中热血尚在。 可当下一看远处契丹大军,连绵绵不绝的军营,热血顿时凉了一半,连高怀德这样的猛人也砸嘴不说话。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史从云和高怀德都不会自大到觉得自己是卫霍那样的人物,有志气固然好,可志气不会让天下形势瞬变,志气也不能杀死辽国百万雄兵。 常言道: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可眼下这条路有多长,怎么走,谁都不知道,或许只有官家郭荣和他身边的相公们才懂,才有资格去想、去论。 路漫漫其修远兮。 等史从云回来,有人告诉他,魏王等人已经回去歇息,老爹一句话不说,还在城头恶狠狠盯着遥远天际,目光尽头,耀阳铺洒大地,沐浴其中的辽军营地恍若山中云彩,令人窒息。 “爹,咱们迟早能回来。”史从云扶着刀柄,在一边宽慰。 老爹回头,见是他来,目光柔和一些,“指不准什么时候了” “只要人在,总有机会。 咱们史家子子孙孙跟他们干上,你不在了有我,我不在了有你孙子,孙子还有儿子,总有一天能杀回云州去!”史从云拍胸脯道。 除此之外,他确实不知道如何安慰老爹了。 史彦超没说话,似乎在想事,过了一会儿对他说:“回去就给说门亲事。” “爹,你误会了,我没那意思!” 日暮,太原城下,汾水以东,夕阳泼洒,天地一片赤红。 不同往日喧嚣,此时城下一片寂静,远处城头,北汉军旗帜破败不堪,却依旧竖立,迎风飘摇。 今天的攻城已经结束,伤员和尸体正缓缓往后运送,周军依旧没能攻上城头。 官家郭荣着细密银鳞甲,披绯红龙纹锦斗篷,腰间挎宝剑,巡视诸军,身后跟随着披甲诸将,张永德、李重进等。 而距离官家郭荣最近的并非张永德和李重进这两位郭家自己人,而是看起来四十来岁的文士。 说是文士,其人身材比较高大,着皮制半甲,腰间挎剑。 将士们见官家来,都要跪拜,郭荣高声道:“诸军将士劳苦功高,浴血厮杀,身披坚甲不必行礼,朕今来是看望诸位,不是给你们凭添麻烦的。” 众多将士颇多感动,纷纷应道会为官家奋力杀敌,早日攻下太原。 郭荣点头回应,一一探望一圈才回营。 回到中军大帐后,诸将领都退下,只留张永德、李重进、以及着甲文士。 巡营之后,郭荣感触颇多,面有愁容,右手背在背后腰间,长叹对身边着甲文士道:“魏副使,诸军将士苦征数月,太原城下拼死搏命二十余日,都将尽数付之东水,朕心不甘呐。” 着甲文士沉吟道:“却非官家之过,战场瞬息万变,岂人能左右,能依大势而行就是智慧。” 说着他上前一步,好让官家听清,“圣人不可违时,亦不可失时,此天命也,非官家之失。 再者此役非枉然费时。 高平一战,北汉精锐挫败,辽国不战而逃,威风扫地,贻笑大方。已令宵小慑服,恩威传扬四海。此举能让许多人看清天下形势,知我大周军威。 太原围城令伪汉胆寒,昨日史前锋又在忻口挫辽军前锋,斩首两千,契丹人不敢轻进。 此番北上,即便不下太原,官家威势已成。 当下只需有序平稳撤军,悉心经营,以待他日卷土来过便是上策。 初秦王扫六合,乃奋六世之余烈;武帝逐匈奴,亦托先辈数世经营; 家国大略、天下大事,不可猝成;固能成事者皆为青史能君,千古留名。官家若想仿此,当有耐心决心方可为之。” 此番话说毕,官家郭荣愁容尽去,仔细咀嚼好一会儿才高兴回首道:“良言也! 魏副使一席话令朕茅塞顿开,颇多受用,若非君言,险些误了大事!” “官家善于听纳,老臣方敢直言,官家之功也。”着甲文士拱手谦虚道。 郭荣点头,自言自语道,“近来太原久攻不下,偏逢连日暴雨,将士士气低迷,诸事不顺,只有两件事令朕舒心高兴。 其一便是史前锋于忻口败辽兵一阵,其二就是魏副使今日所言。” 过了一会儿,官家敲着手边桌子,似乎下定决心,便正色道:“那就撤军。 此番撤兵需稳重有序,也不能给伪汉与辽国留下好处。 故而有两件事必须做好,一是断后;二是焚毁各地筹集来的粮草; 李相公言尚囤有三十余万斛,不能留给辽人。” “张永德、李重进!” “末将在!” 郭荣下令说:“明日一早,将军中指挥使以上将官召集起来,带到中军帐前,朕需交代撤军之事。” “喏! 第35章 热心肠的史从云 六月,炎热夏日迎来连日暴雨,雨如瓢泼,雨幕在天空连接,打落远处群山里,此起彼伏如涛澜般阵阵传来。 群山里的浪涛声,仿佛能隔断天地。 六月的雨,将空气中的炙热酷暑涤荡一空,令人神清气爽。带来的麻烦也令人头疼。 如此大雨,辽军不敢进军,周军也无法攻城。铠帐甲具都被打湿,生火烤干困难,不少人只能在身上捂干,住在军帐中的将士白天晚上都难以安睡,生火造饭也变得困难。 道路泥泞,山洪爆发,大军粮草运送也成大问题,不少道路被冲毁,许多桥梁需要就地伐木重建,大道周遭草木多出如水乡泽国。坚硬的大道表面光滑,踩上去跟涂了油一般,运粮民夫稍微小心就会失足受伤乃至丧命。道路宽阔处还好,顶多摔跤受伤,在山涧河谷之地,稍不小心就会跌入谷底丧命。 接连几天来,已经有八名民夫丧命,组织保证大军粮草的右仆射李谷焦头烂额。 好在雨过天晴之后,官家撤军的命令下达。 既然要撤军,不攻太原,忻州也保不住了。 听说撤军顿时有些人心惶惶,万一北汉和辽国追击怎么办? 谁都怕断后,所以忻州诸将,在收到官家命令的第一天,便纷纷向南奔走。 没有太原这个坚固战略支点,忻州守不住,周边原本占领的州县也守不住,只能尽数放弃。 忻州南下,道路泥泞南行,路上时不时出现争路冲突,争吵打架之事时有发生。 不过只要看到史彦超的旗,众人纷纷避让。 随后,大军汇合于太原城下,天空放晴,当天,除诸军带的粮食之外,尽数焚毁,城外火光冲天,浓烟滚滚烧了一天到晚。 这些粮食多数是从河东各州县就地征集的,如今大军要撤也带不走,为不留给契丹人,只能就地焚毁。 史从云接回王秋,给她找了匹小毛驴骑。最后问了她一次,愿不愿南下,小姑娘只是点头,不敢开口。 史从云于是替她决定:“那你跟我南下,到时候你服侍赵侍剑,赵侍剑服侍我。” 虽然有点套娃 第二天,全军南撤开始,周军之前占领的州县都尽数放弃,一些官吏带着家人随行。 史从云跟随老爹,是先撤的那批。 此次撤退过程比较仓促,许多地方安排不周,除了断后的部队,其它安排有些乱七八糟,调度混乱,各军没有准确命令,又怕辽军追来,于是各自按跑路,导致自太原以南广阔之地,许多州县大道小道都是乱哄哄的周军。 大胆的士兵抱着都要回家了,抢到就是赚到的想法铤而走险,时不时就有不受控制的乱军劫掠百姓的事情发生,根本制止不过来。 他们才向数十里,走了半日不到,就遇到不少两路军队争路冲突的事,各节度使麾下军队互不相容,起了争执。 不过一见史彦超的旗帜,顿时纷纷让路,谁也不敢触大周第一猛将的霉头。 史彦超麾下则好很多。 史彦超治军很严,在军中也是出名的,和他的骁名一样,当初他能屡挫契丹兵锋,靠的就是严厉的军纪。 再者史彦超部在高平之战中率先破敌,在忻口之战挫败辽国前锋,战功显赫,受到的赏赐自然多。 光史从云一个营,财物布匹、钱帛就拉了五车,不过暂时没有分。 出发前一天,他已经派王仲带十余人,往南收聚当初留在各村镇养伤的弟兄。 走到第三天,眼见要到泽州,前面又有人拦住去路,史从云本以为又是哪两军之间的士兵起了冲突之类的事。 待他带着邵季和众多兄弟准备上前“劝说”他们让路时,却发现拦路的不是乱兵,而是一辆大车。 因为连日大雨,道路泥泞,往来车马众多,几乎把大道搅成泥潭,大车左轮陷入泥地过半,众人束手无策,赶车的马夫着急得用鞭把马儿抽得鲜血淋漓也没用。 旁边一个着青色官服的年轻官员一脸焦急。 见有人从旁边绕道,就连忙上前求到:“这位将军,能否让军士们帮个忙。” 可根本无人理会他,都急匆匆往南面走,还有几个甚至冲着地上吐唾沫,或嘲笑几句扬长而去。 他想叫住士兵帮忙也没人听他的。 这时人人都想着跑快点,后面辽兵指不定什么时候会追击过来,谁有心情理会他一个青袍官员。 他若穿件绯袍子,有见识的将领说不定还真会帮他一把。 看清情况后,史从云也在犹豫,他也怕辽兵追来。 此时周军定然无法阻止有效阻击,谁人断后他不知道,能否可靠也未知,辽兵会不会追击谁都说不准。史从云便插嘴道:“现在小命要紧,你管这车干嘛。” 那官员看他一眼,也不恼怒,拱手道:“这位小将军有所不知,在下供奉官潘美,这些东西都是官家惯用物件,不可随意弃置。 在下是职责所在,这位小将军若肯帮忙,我感激不尽!” 史从云不耐烦道:“官家乘舆早就南下了,官家都不在乎,你又何须抱着不放,现在命要紧,再不走契丹人说不定要追过来,到时别说这些东西,连你小命都保不住。” 心里诽谤,看这官员年纪轻轻,怎么看只有三十不到,怎么是个马屁精啊!官家人估计都到潞州了,在乎这些东西吗。 正摇头准备走开,突然转身道:“你叫潘美?” 青衣官员点头,有些不高兴的道:“正是在下,小将军不想帮忙就走,不用在这冷言冷语!” 史从云不在乎他的态度,连忙追问:“高平之战时你在干嘛?” 潘美愣了一下,大概不明白话题为何转得这么快,于是随便道:“下官奉官家之命,于江猪领阻敌,奈何贼众,功亏一篑。” “那没错了!” “什么?” “没,什么都没!”史从云摇头,随即跳下马:“什么都别说了,潘美是,大家都是战友,都是兄弟啊,你的忙我帮定了!” 说完招呼有些呆住的邵季等人,“看着干嘛,快下马来帮忙啊!” “哦”众人相互对视,莫名其妙,但还是遵命下马帮忙推车。 连旁边站着的潘美也有些诧异,随即又觉得这小将军真是他见过最仗义豪爽之人,只听说他也参加了高平之战,顿时就决定帮忙。 其实说起高平那场大战,他心中是有愧的,当时官家洞察先机,才开打就觉得若北汉溃败,可能会往西北的江猪岭一带逃窜。 给了他一千禁军精兵,让他与泽州刺史李彦崇合兵,事先去江猪岭附近等候阻敌,结果战败后贼众果走江猪领;但李彦崇畏战逃走,他只得坚守不出,放走了北汉溃逃的兵将。 潘美心中十分自责,好在官家认为罪在李彦崇,没有责怪他。 他心中已经觉得对不起官家,所以身为供奉官不愿再次辜负官家,将官家御用器物丢弃在战场上。 其实他也差不多绝望了,若非遇到这仗义热心的小将军,他只怕也只能再次辜负圣恩,独自南逃。 (今天去买东西去了,只有一章,弱弱的求个票) 第36章 一路南撤+回家 六月中旬,周朝大军陆续到达泽州,队伍散乱,最严重的有些军队居然走失了建制,之后全军在泽州休整,等待后续部队。 在史从云看来,这一仗很关键,但并不能说大周全胜,甚至后几个月在战略判断上有些问题。 高平之胜后,很多老将领都是不主张继续北上的,几乎算是官家一意孤行要北攻打太原,以求一战功成,结果伤亡不少,失了民心,太原还久攻不下。 此役最初时,原本山西百姓是喜迎王师的,结果因周军军纪涣散,最终导致不少百姓失望透顶,觉得辽国军队、北汉军队和大梁(开封)军队都没区别,反正都是会抢百姓,会杀百姓。 可以说这点是此战最失败的地方,攻不攻得下太原都不算败,顶多就是个平局,失了山西民心是最大的失败。 往后再次挥师河东不知要什么时候了。 史从云记得历史上应该要到赵匡胤继位之后的开宝年间,至少十几年之后。 不过这些不能全怪郭荣。 一来他只是个刚刚继位的皇帝,才继位就面临国家生死存亡的大事,很少有人能比他更加果决敢于担当。 这次官家郭荣如果没顶住,大周不说亡国,成为附属的概率就很大,往后更是再无机会争雄天下。 历史上能抓住这种决定国家命运的机会,果断作出决策的皇帝很少,往往瞻前顾后,顾此失彼,每朝每代差不多也只有被人记住的几个能君能做到。 但郭荣的短处也在此战中表现得很明显。 他有魄力,有大局观,有天下观,心里装着百姓,却在实际操作层面还缺乏更多战争的经验。 高平战后对后续战局把控不住,以致太原之战打得仓促混乱,约束不住大军,各种情况突发。 这也为难他了,当初郭荣是负责帮助先帝郭威经营后方的,后来节度使慕容彦超叛乱,郭威本想让养子郭荣挂帅出征历练,增添点战争经验,结果还被宰辅冯道等人阻拦。 说到冯道,听说大军在北汉期间,朝中发生一件大事,那就是宰辅冯道病死了。 史从云心想,无论如何,此战先胜后败,但从战略上来看是赢了,官家郭荣的威信完全树立起来,如此大周就不可能散。 南下泽州的路上,史从云是和潘美一道走的。 五代十国人太多太乱,潘美是少数几个他记得住的将领。 他印象比较深刻的大将首先就是李处耘、曹彬、王全斌、韩通、赵匡胤等人。 赵匡胤自不用说,除此之外他对李处耘记忆最深。 因为李处耘是个爱玩心理战的将领,比如把胖子煮了吃的操作着实令人很难不记住他。 但还不单单只是这些,李处耘的儿子李继隆也是个中流砥柱的大将,他们父子一块记忆比较深。 不过他抓破脑袋仔细回忆,这时候李处耘十有八九是在陕西静难军节度使折从阮手下混日子?那肯定是见不到了。 至于曹彬、王全斌、赵匡胤都是大名鼎鼎,自不用说,韩通作为陈桥兵变唯一被灭口的人当然令人印象深刻,老倒霉蛋了。 而潘美不像那些人,不是独当一面的大将,但也是败少胜多的良将,史从云当然记得。 这时候赶紧拉拉关系,说不定以后有用。 此时潘美只是郭荣身边的供奉官,青袍八品,可越接近权力中枢——皇帝,机会越多啊! 郭荣身边都出多少人物了,郭荣的保安队长赵匡胤,后来都代替他当皇帝了。 像刘邦身边的中涓灌婴,中涓是个什么官,就是给刘邦打扫办公室的,可后来灌婴干嘛了? 率领西汉骑兵军团,击败项羽骑兵军团的是他,攻下西楚国首都的是他,断楚军粮道的是他,最后领兵逼死项羽的还是他。 看看,这就是皇帝身边的人! 只要能靠近皇帝,那机会有的是,别看潘美如今只是个供奉官,说不定哪天就飞黄腾达了。 所以一路上史从云是巧舌如簧,和他从相谈甚欢,说到相见恨晚。 一直到泽州等待几日,王仲带着之前留在各村镇养伤的弟兄回来,一下把第一军第一营补充到四百零九人,比出征时候还多了,不过整体减员很多。 龙捷军右厢减员两千一百零六人,这是在潞州点兵之后的结果。 这些减员并非完全战死,有些是和大部队走散,找不到了,有些则是伤残,留在各地由地方政府出钱,百姓就地赡养。 到从潞州往南,将士们终于摆脱了笼罩在头上的辽国阴影,队伍行进丛容很多,都欢快起来,战终于打完,活下来的都是都如劫后余生。 官家在潞州又做了一番部署,关于各军驻地的。 不先给他们安排好落脚点,乱哄哄往南撤,说不定又是一出北汉国的悲剧。 在北汉虽丢了民心,抢掠至少是在敌国,如果回到国境内也接着抢,那实在太不成体统,虽然五代十国中这样的操作也很常见就是了。 官家郭荣显然是在战争中学习的,经历太原之战后,他很快意识到这个问题,所以在潞州就把各军驻地,撤退路线安排好,到时清楚明了,谁敢再犯,直接杀了就是! 史彦超不出所料不能回郑州,需率兵跟随乘舆回京,之后就是论功行赏,于情于理都不能离开。 而且在潞州的当天晚上,有绯袍官员来传话,官家召见了老爹。 虽然不知道他们具体谈了什么,但老爹回来后一开口史从云就知道应该是谈关于老爹的安排。 史彦超让他不要跟着大队,而是带少数人回家,去把家里人从郑州接到京城汴梁。 光这一点,史从云听出许多信息。 首先官家想让史彦超继续跟在他身边领兵,不再外镇,所以才会让他们去京城。 其次,官家直接召见史彦超去说,还要留在京城,显然是将老爹当成心腹嫡系了。 对比刘邦和灌婴就知道,越是皇帝心腹,就越会放在身边,哪怕官位低也比外面的人受信任。 最后,官家似乎并不准备放弃对外用兵。 看皇帝准不准备对外用兵,看其放置心腹猛将的位置就能看出大概。 猛将外镇京城周围,那大概是短期内不准备用兵,但如今官家不让史彦超外镇,而是留在京城,十有八九是随时准备发动战争的。 史彦超等人在京城,这样朝廷才有人领兵,才能随时发兵。 可以说郭荣一上位,就展现出其野心志向。 史从云还能说什么,这种层面的决策他只能干看着,心里猜一猜,至于官家到底想啥,相公们到底想啥,鬼知道 他只能听从老爹的吩咐,将几大车财物提前分给将士们,随后带着王仲、邵季和二十骑脱离大队往南,抢在大军前面南下。 走泽州翻山到怀州,随后从怀州南面渡河去往郑州。 他只带了皇帝赏赐的玉带、锦袍,还有一些金银物品。 这年头货币混乱,百姓大多都用以物易物,而通用的交易物品就是布匹,很多地方钱不一定花得出去,但用绢帛布匹就没问题。 不过他身上一包袱的东西就是一笔横财,不说皇帝给的锦袍玉带,就说其它东西大概也值个十缗。 而且回到大梁之后,官家肯定还有后续赏赐,想想就爽! 等到史彦超升官,他大概也能混个不大不小的官职,家里就是两个人拿俸禄了,日子会更好过。 连日赶路,到六月下旬,史从云在怀州南面黄河边找人渡河,之后那船家见他们都是军人,不敢收钱,不过他还是给了。 之后便迎着黄河边一路往东,没几日就到熟悉的郑县。 正带着几个人巡河边的李全率先发现他们,里面笑脸迎上来,恭喜他们打了胜仗。 史从云可不想和他一个大男人寒暄,说两句就打发他走,他想死大娘、小娘还有赵侍剑了。 于是让邵季、王仲先领人回军营,自己带着骑驴的王秋往南面岔路走。 走到寨子后方,远远的就看到小河边蹲着和几个大妈一起洗衣服的赵侍剑背影,在马背上大喊:“赵侍剑,小爷回来了!快回家帮我卸甲。” 说着打马往院子里跑。 院里听到动静,大娘小娘,几个老人都纷纷出来,他暂时让顾婶将王秋安排到西院去住。 王婶看了低头不敢说话的王秋一眼,一脸神秘笑容,便带小姑娘去安顿了。 其他人都围上前,有人帮他牵马,有人给他拍灰,将他围在中间热闹非凡,像迎接凯旋的英雄。 史从云得意极了,劳资可不就是英雄吗! “娘,你儿子这些天在河东杀敌一百二十多人,名震山西,现在山西那些小孩,听到我的名号都吓得不敢哭了” “小娘,你看看,这就是官家赐我的玉带,别弄灰了,这上面用的是南汉国进贡的玉石,珍贵得很” 小娘噗嗤一笑,随即道:“这玉看起来更像蓝田的玉。” “哦,是吗”史从云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干笑一声,连忙转移话题:“这锦袍,官家赏赐的,漂亮,哪天我穿给你们看。” “” 史从云得意洋洋,大娘则上下打量着他,不断问道:“没受伤? 战场上刀剑无眼可别留下病根啊,哪有伤到时我找个大夫来给好好给你看看 战场上能吃饱穿暖么,看你都瘦了” 小娘则眼中含泪:“回来就好,能回来就好 这兵荒马乱的时节,能好好回来是佛祖保佑,前几月我天天去城外寺里给你们爷两烧香祈愿,改天带你去上香还愿。” 现场场面一度十分混乱,大家都各说各话,却都说得十分开心,似乎有说不完的事想与对方分享。 说了好一会儿,史从云被众人簇拥着进了院子,又在院子里说。 过了半个多时辰,他肚子咕噜咕噜的叫,跑了一天路,也饿了,大娘和小娘连忙都去给他造饭。 史从云提着东西回西院一看,旁边多了间住人的屋子,便扯着嗓子问,“娘,谁搬到这来住了?” “侍剑”他远远的听到大娘从厨房那边高声答应他,根本不知道他随便写了封信,就改变了小姑娘的命,搞得人家被内定了。 不一会儿,隐约见大门那边小姑娘用木盆端着洗好的衣物回来。 他就高呼道:“快快快,赵侍剑来帮我卸甲!”“赵侍剑帮我打瓢水,渴了。” “赵侍剑去帮我烧好水,要洗澡!” “赵侍剑你把蒸饼和羊肉端到我屋里来,饿死我了” “” 折腾半天,卸了甲,舒舒服服的洗了个热水澡,随后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吃了点东西垫底,骚包的把皇帝赐给他的锦袍穿在外名。 史从云才出来见人。 不过一出门就转上忙碌半天的赵侍剑,她额头都是细密的汗珠,额前的乌黑秀发黏在一起,一条条的,整个人看起来有湿漉漉的感觉。 可惊异的是这根本不是赵侍剑。 “你”又仔细看了看,从脸蛋的轮廓和眉毛嘴鼻的位置,史从云认出她是赵侍剑,可和以前总是低着头,脸颊灰扑扑的赵侍剑差别也太大了,大概今天她洗得白白净净的,不似以往。 小姑娘避开他的目光,随后小声道:“主母让你去正堂吃饭。” “哦哦”史从云反应过来,点点头:“你也一起去。” 当晚,大娘、小娘准备了丰盛的晚饭,鱼肉俱全,自从出征后,半年之久,他都没吃过这么好的饭菜了。 之后,史从云想起王秋,把安置好的王秋叫来,跟大娘小娘说了小姑娘的遭遇,博得众人同情。 随后他单方面宣布道:“以后就让她留在家里跟着赵侍剑,家里这么多事一个人怎么忙得过来。” 顾婶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没说。 大娘和小娘都点头答应,事情就这么定下来。 之后他又在饭桌上跟大娘小娘说这次老爹立了大功,要发达了,少说也是个节度使,肯定能进侍卫司和殿前司高官,令大家都满面红光,激动不已。 还交代了要准备准备,过几天要进京城的事 (要过年了比较忙,这些天可能会更得比较晚,最后求票~) 第37章 赵莹、进京 在家的日子十分舒坦,出征半年终于能安稳下来,今日睡下,知道明天还会在这醒来,不用为明天要不要打仗,会不会死这种问题担惊受怕。 也不用小小心翼翼,每天晚上仔仔细细磨刀补甲。 一觉睡到日上三竿,然后起床吃饭,就是最幸福的生活。 这样的日子以前他觉得稀松平常,在战场上讨生半年后,却觉得分外来之不易,是数不清道不明之血换来的。 第二天一大早,史从云先骑马去军营给跟随他回来的众人放了几天假,让他们随意去玩,四天后集合,之后才回家和众人一起收拾东西。 史家在京城有大宅,是当初史彦超跟随郭威入京时赏赐的,那边也有几个奴人帮忙看管。 史彦超出镇郑州之后家里人基本都到郑州了,但对京城并不陌生。 小妹史从梅也很高兴,小孩子都向往热闹的世界,他们不懂热闹的压力,只是单纯的爱热闹。 众人打包的时候,大娘一边忙碌一边跟他说了之前家里的事。 赵侍剑悄悄私下找他,不厌其烦的坚持要把之前的钱财还给他,史从云不耐烦的让她留着,最后忍不住骂了几句才让她消停。 后来说着说着,大娘说到一个叫闾丘仲卿的从事官想到史彦超麾下做事。 闾丘仲卿?倒是个很少见的姓,他心里想。 随后,史从云就把赵侍剑叫过来问她此事。 比起大娘,小姑娘就说得很详细,也跟他说了让人等消息原因,还让他知道很多知识,比如闾丘这个姓氏的起源来历。 听了赵侍剑的说法,史从云捏着下巴,也觉得有理,老爹以后肯定会位列侍卫司或殿前司的高官,身边要有读书人帮忙才行,否则给皇帝上书都写不清楚。 其次则是赵侍剑说的第二点最让史从云动心,那就是这个人在昭义军节度使李筠手下干过从事官,业务熟悉,来了就能做事,不是普通无用书生。 这样有经验的人可不好找,不是普通读书人可比的。 想了这些,史从云准备亲自去拜会一下。 于是便让大娘小娘小妹和家里的侍者们一同收拾东西,自己则让赵侍剑带路,去城里拜访一下看看。 若真是个不错的人,那以老爹如今的权势俸禄,养个从事官还不是轻轻松松,以后说不定还需要好多个。 出了门,赵侍剑跟在他身后,史从云牵来马,转身把轻声惊呼的小姑娘抱起来放在马背上,随后牵着马往郑州城去。 他这半年来天天骑马,屁股都骑出老茧了。 小姑娘显然没适应,双腿朝向他斜坐在马背上,紧张的抓着马脖子。 路上,史从云道:“你爹也在京城,这次回去想不想回家看看,要不要买点礼物。” 他知道赵侍剑的父亲是小娘赵矜的哥哥,小娘只是史从云的叫法,其实就是妾,地位比较低,只不过史彦超不在乎那些,史家也不是什么门楣高贵,规矩森严的世家,小娘反而算幸运的。 听说赵侍剑的父亲在前前朝做过官,也就是后晋朝,只是后来就没落了。 赵侍剑终于在马背上适应了,听他这么说想了一下咬唇道:“家里最缺的就是钱” 史从云点头,“你说得也是。”说白了就是什么都缺,那买什么都是,买什么都也不是,还不如给钱就算尽孝道了。 “你爹以前做什么官的,怎么混得这么惨。”史从云牵马在前面走,口无遮拦的道。 “晋朝刑部郎中”小姑娘小声回答。 “刑部郎中!”史从云大惊,按如今穷困潦倒的程度,还以为赵侍剑的老爹顶多是个小官,原来居然做到了刑部郎中的级别,那怎么还混得怎么惨? 后晋之后是后汉,后汉之后才是如今大周,虽然过去两个朝代,其实不过十年左右的事情,毕竟五代乱世改朝换代是寻常事。 见他惊讶,小姑娘解释道:“家父其实没什么本事,都是蒙爷爷的荫才被拜官,爷爷不在自然就垮了。” 连蒙荫都能到刑部郎中,史从云顿时更好奇了,回头追问她:“你爷爷是谁?” 赵侍剑沉默了 马蹄踩在城外青石板大道上,艳阳下,路边绿油油的杂草一丛连着一丛,随风摆动,刷刷作响,路边葱郁大树时不时洒落几片绿叶。 往来人好奇的看着他们这一对儿,年轻的小娘坐在漂亮的高头大马上,强壮的小伙牵马慢走,阳光和煦,风儿轻柔。 恍惚间像是盛唐的风气,仿佛穿越百年时光,又回到当初车水马龙,美人面若桃花,儿郎鲜衣怒马的盛世。 可惜那也只是刹那的缥缈恍惚,待到回神来,又怅然若失,想想如今天下,莫名惆怅,于是有人在心里叹息,那些都真实存在过啊。 小娘好一会儿不说话,史从云无赖的催了她好几次她才开口:“爷爷叫赵莹。” 进了城,顺着赵侍剑的指路,史从云牵着马不断往前,接连走了两条街,转过好几个路口,踩着沾满苔藓细草的青石砖,穿梭在满是青苔的瓦舍之下。 史从云慢慢才回过神,赵侍剑居然说他爷爷是赵莹! 这其中的信息量到现在他才缓缓回味过来 随后又接连追问了一些她爷爷的生平事迹,作为,慢慢对上了,顿时就有一种魔幻的感觉 居然是赵莹。他知道赵侍剑识字,写得一手好字,幼年时家里肯定是书香门第,可也没想过她爷爷会是赵莹。 别人他可能记不清楚,可对于喜欢读一些史书的史从云来说赵莹他可熟了,后晋宰辅,不止在中央工作,还出镇过地方节度,很有作为,当然这些都不是关键,关键是他主持编修了《旧唐书》。 而《旧唐书》是史从云前世最喜欢的史书之一,以后世的眼光看,《旧唐书》不是那种充满英雄史观、春秋笔法的史书。更加侧重于记录事实,详细记录各民族习俗,如实保存非常详细的史料。 可靠性非常高,别说比春秋笔法的《新唐书》,在记录历史真实方面远比九成的史书都可靠,包括很多大名鼎鼎的史书。 这也能看出赵莹这个人的处世态度。 只是万万没想到,他居然遇到了赵莹的后人,真是世事难料啊。 爱屋及乌,感觉整天任劳任怨,不敢反抗他的小姑娘似乎也多了一层光晕,也难怪她写得一手好字,还懂得那么多。 闾丘家住在郑县西南的大院里,看来家里条件还是不错的,从北方来还有余力住这么大地方。 到地方后,史从云停住马,准备把赵侍剑抱下来,结果吃一堑长一智,他才回头,小姑娘已经自己跳下马了,根本不给他机会。 “哟,挺有悟性的嘛。”史从云夸了一句。 “哼”赵侍剑低着头,轻哼一声表示她小小的骄傲与倔强。 敲门之后,很快有仆人开门,随后进去通报,不一会儿就摆着一张大大的笑脸出来迎接了,变脸之快,堪称专业。 走到院子了,闾丘伯虞也笑着亲自来迎接了。 “哈哈哈,当日河边一见,小厢主依旧神采奕奕啊。” “彼此彼此。”史从云笑呵呵的寒暄几句,然后就往屋里走。 等到屋中坐定之后,史从云单刀直入,说起闾丘仲卿的事情。 闾丘伯虞十分为难又不好意思的道:“兄还在北面,没有南渡,请见谅,我们只是想等个准信,毕竟这不是什么光彩之事,一次就难以启齿,若还有差池,实在额,实在是” 史从云抬手打断他磨磨唧唧的话:“懂,某明白你们的难处,那这样,三个月之内,令兄若还想要这份差事,就到京城来找我,给你们留个地址。” 随后史从云将他们家京城大宅的地址留给闾丘伯虞,便推辞他的挽留,连茶水都没喝完就走了。 出了门,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然回身,把毫无防备的赵侍剑抱上马背,这次她大意了,没有躲,只来得及再次惊呼一声。 离开后,史从云骂了一声:“靠,不见兔子不撒鹰。” 赵小娘明白他是骂闾丘家两兄弟,于是补充道:“不像靠得住的人” 史从云点头,“到时人来了好好谈谈看,也不能靠只言片语就断定一个人,我总觉得这人的名字在哪听过,又记不太清楚。” 之后,他带着小姑娘在街上转了一圈,在李全的帮助下找了几个跑汴梁和郑州马车府,和他们谈好价钱,为搬家做准备。 他们有十几匹马,可都是战马,比人还金贵,可舍不得拿来拉车。 折腾四天后,大大小小的东西装了七辆马车,大的如梨花木的椅子、放衣物的紫檀大箱子,小的有锅碗瓢盆,梳子,银铜首饰,史从云小时候的木偶玩具等等,乱七八糟放在一块。 王仲、邵季和十几个骑兵也被召回。 随后史从云打马开路,车队就沿着黄河边的大道开始向京城汴梁而去了 第38章 史从云的大寨子 夏日的黄河边上人来人往,一路上史从梅发出一连串银铃般的笑声洒落河畔。 史从云抱着小妹,把她放在马脖子上,时不时打马加速,惹得小姑娘高兴撒手欢呼,河边的风扑面而来,涤荡空气中的炎热,令人舒畅无比。 小孩子总是很容易激动,得知要去大城市更是。 一路上车队和马队也格外引人注目,侧目的人或是好奇惊讶,或是嫉妒,也有些意味不明不怀好意的目光。 史从云倒没那么担心,一路和小妹玩闹。 如今天下乱成这样,匪盗滋生横行,许多地方外出并不安全,只是他不觉得有什么匪盗敢胆子大到在郑州大梁之间的路上行凶。 因为大道靠近京城的缘故,从郑州到大梁这一程非常好走,哪怕有一些夏日大雨后冲刷出来的坑洼,也很快就会有周边州县官吏负责填补平坦。 不过大路始终是用土夯实的路,有一些路段也用碎石,都是因地制宜,能做到整体平整好走,和水泥沥青路相比还是差太多。 马车走在上面经过石头多的路段颠簸感十分明显,比骑马好一些。 大娘时不时在后面担心的嘱咐叮咛,让他好好照顾好小妹,别摔了人。 因为车队缘故,一路走得很慢,原本急行军一两日就能到的路程,硬生生走了四天,中间在客栈歇宿。 有一晚上还在村里落脚,除了几个女人能睡在堆放草料的干净上层,其余众人只能睡在马棚里,就着干草睡了一晚,第二天起来被虱子咬得难受,不过也还算值得,总归有几面墙能遮夜风。 这年头没那么多旅馆酒店,外出非常不方便,倒也好过行军打仗了。 等他们到达汴梁时,史从云骑在马上,远远的就看到城南已经有不少先头大军到城外,帐篷连绵一片。 大梁如今可不只是一座城那么简答,还是巨大的聚居区。 从城外数里开始,到处都是百姓聚居聚落,路边还有不少人摆茶水摊吆喝,往来行人额络绎不绝。 都说大梁是“城套城”,因为城市不断扩大,人口不停增多,只能不断向外扩建城墙,扩大城市范围,久而久之就形成奇特情况。 开封从后梁开始作为首都,一直沿用至今,经历过大大小小不少扩建。 史从云带着车队往南沿河走,准备从城南入城。 大梁城东有五道门,城北城西外城各有四道门,南面有三道,他们准备走城南面的第三道门,从陈州门进去。 路一开始是大娘选的,她其实对汴京也不是很熟,她本是云州人。 只跟着史彦超曾住过一段时间,还不长,大概半年多,后来就随着史彦超去郑州了,诺大京城并不不熟悉。 大娘能找到去史家大宅的路,不过得走城北的陈桥门,以往去大宅里都是从城北走的。 他们如今在城南,去城北估计又要绕一天。 其余人更是不熟,好在史从云突然想起赵侍剑来,赵侍剑不是在汴京长大的么,连忙把她叫到前面来指路。 果然,说了地址之后,赵侍剑很快就认出史家寨子的所在,指出路线。 史家的寨子是先皇郭威恩赐,位于内城,按大梁百姓的说法,就是高贵人家的才能住的地方。 “你能不能说仔细点,我听不明白啊。”史从云一面走一面追问赵侍剑,王仲、邵季也东张西望,紧紧跟在他身后,生怕走丢了似的。 陈州门的门吏见他们是禁军,便不敢盘查,让他们顺利进城,可一入城,把史从云眼都看花了。 赵侍剑和他拉开一小步距离,随后才细致道:“就是在大相国寺西面,正对开封府,在西大街上,那一片一直都是达官贵人们的宅邸。 尚书省、太常寺、秘书省都在对面,往北直走,过御街就是宫城。 待会我们走陈州门进去,先不急往西,那里是百姓聚居区,人多而且杂乱,鱼龙混杂路也不好走,说不定会堵住。 不如往东面绕到延丰仓西面的大路上去,那里人少,路也好走,你只要亮出禁军指挥的身份,没人会与你为难,这样虽然绕了一些,却会更好走” “嗯” “哦” “你说的对”史从云连连点头,心里十分懵逼,反正你说的都对就就完事了。 “最后再从河边大道去龙津桥北面桥头,走朱雀门入内城便好走了。”赵侍剑规划得很到位,史从云表示你说得都对。 之后路线一直是按着赵侍剑说的走的,而大粱的热闹也让史从云看得目不暇接,特别是陈州门才进去那段,周围房屋都不是什么高门大户,但门楣众多,往来百姓繁杂,都让他有些怀疑外面是不是真的在打仗。 车队也因为人多,走得很慢,但正如小姑娘说的,往官仓那边走后,人顿时少了很多,车队行进变得快起来。 饶了大半天,终于到了龙津桥头,朱雀门外。 抬头看去,高高的城墙耸立,城头朱漆巨柱,站着值岗哨兵,里面就是大梁内城。 之后的路更加好走,路边几乎都是高宅大院,楼阁亭台耸立,时不时有人好奇的在窗户缝隙里张望,不知道又来了哪家人。 很快,他们到了史家的宅子,大娘惊喜连连,因为以前她都是从北面回来,这次是从南边进城。 因为有好几辆马车的缘故,进城走了两三个小时。 加上如今正是三伏天,都热得众人满头大汗,叫苦连连,赵侍剑也热得湿漉漉的,看得他莫名心头狂跳,小姑娘真是越来越像颗白菜了。 之后,留下看宅子的三个下人连忙出来迎接他们。 进了宅子,史从云迫不及待把逛了一遍,更加惊讶了。 史家大宅位于西大街上,总体上是东西两院布局,西院更大。 因为西院是个大园子,南面有池塘小亭,北面是一片花圃,如今已经荒废,西北角是有顶的木棚子,东南角是三室的高大书房。 东院小一些,又可以分为四个小院。正北的院子正对大门,里面就是正堂,是会客用的。 往里走是后院,是家主的院子,左面是去西园的院,两面都是厢房,而最后面的院子有个小池塘,池塘边有颗老柳树。 房屋背靠西园的书房,有三间房,也是史从云住的院子。 史从云看完突然有种感慨,原来我家这么富啊! 这就是史家的大寨子! 老爹的就是我的,这就是我的大宅子啊! 位于大梁中心地带,他都不知道这得有多少平!突然有种不想努力了,躺着作一辈子咸鱼的想法。 (第一章,求票) 第39章 符家府邸 当天安顿好后,史从云给马夫们发了工钱,又给他们每人百钱赏赐,就打发他们走了。 随后,众人七手八脚把东西都搬进来,又把王仲、邵季和十几个军士暂时安排到门口的外院,那里本是给护院住的。 他们毕竟人少走得快,史彦超的大军还没回来呢。 接下来两天,大娘小娘带着众人收拾家里,把赵侍剑安排和他住在一个院子里,其用意简直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赵侍剑没有赞同也没有反对,史从云心里也明白大娘和小娘这样安排什么意思,他则觉得小姑娘好使唤,是个好姑娘,以后做老婆也挺好的,就是还小。 他其实没想那么多,路要怎么走,总是走一步看一步的。 真让他心怀天下,想官家郭荣和诸位相公想的事,根本做不到,因为想了也白想,没到那个位置,干什么都没用。 所谓脑袋跟着屁股走,也是最现实,最有用的决策态度。 当下他要解决的就是给老爹赶快找几个助手,把史彦超的小小幕府弄好些,虽然称不上幕府,但差不多就是那个意思。 这次封赏要等官家回来之后才会有定论,但史彦超建节肯定是少不了。 而禁军十个高官里,肯定有史彦超一席之地,到那样位置,需要人给他出谋划策。 周朝禁军有两大系统,分别是:侍卫亲军马步军都指挥使司、殿前都指挥使司;简称为侍卫司、殿前司。 而侍卫司前五的高官是:侍卫亲军马步军都指挥使、侍卫亲军马步军副都指挥使、侍卫亲军马步军都虞候、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侍卫亲军步军都指挥使。 殿前司则是:殿前都点检、殿前副都点检、殿前都指挥使、殿前副都指挥使、殿前都虞侯。 只要升任这十个职位之一,那么就算进入周朝权力中枢了。 赵匡胤篡位时位置就是殿前都点检,殿前司一把手。 史从云记得在郭荣死之前,侍卫亲军都指挥使和殿前都点检这两个一把手的位置一直在郭家自己人手里,那就是李重进和张永德,这两人都是皇亲国戚,和郭荣很亲。 所以剩下的职位才是给众将领竞争的。 至于是殿前司还是侍卫司说不准 史彦超以前是侍卫司,那是因为以前的侍卫司兵强马壮,殿前司后建,无论是兵员还是战斗力都远不及侍卫司。 但一朝天子一朝臣,而且禁军在高平之战中有很拉胯的表现,郭荣如果想重整禁军,那肯定是新建的殿前司更可能成为其心腹。 所以如果官家看重老爹,十有八九会把他从侍卫司调去殿前司,随后平衡两军司兵力,趁机安插自己亲信,树立权威,削弱侍卫亲军司以便掌控。 当然这些都只是他的猜测,到底事情会如何,要等管官家回京才有分晓。 接下来几天,史从云和王仲、邵季一道去逛大梁城,当然还要带上向导赵侍剑。 自从知道赵侍剑是赵莹的孙女之后,史从云就不像以前那样随意的使唤她了,而是有礼貌的使唤她,干的事情完全没变。 史从云提议去看看赵侍剑的父亲,不过后来听说他们家已经搬到城外去了,一时半会去不了,便只能作罢。 赵侍剑几天内带他们大体把大梁城转了一遍。 史家安顿下来后,慢慢也来了客人。 他们家大宅这个位置,正对北面皇宫,一街之隔就是开封府、尚书省、秘书省、太常寺等,可不是普通人家能住的。 周围人家也不是普通人,里面人精很多,不少都是早就打听清楚了,上门拜访的时候不用介绍人家也早就知道来的是史家,家主史彦超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不过来的多是西大街这面的人,说话也比较豪爽,赵侍剑私下悄悄告诉过他,这几乎是不成文的规矩,大家都不会明面上说,但实际确是西大街这边住的多是武将世家,而东大街那边文人多些,虽然不绝对,大体上就形成这样的趋势。 所以东大街那边的人很少会来拜访他们。 史从云这才明白过来,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的“地方风俗”啊。 赵侍剑知道的很多,接连几天下来,带着他把大梁了解了个遍。 就连最要注意的几个大户都跟他说了,比如说东大街大相国寺对面的一座朱门大宅,虽然大门紧闭,出入很少,但赵侍剑告诉他,那里是符家的宅邸。 “符家三代封王,如今卫国夫人也被封为皇后,家世煊赫,与他们打交道要小心。”赵侍剑在门前跟他说。 史从云点点头,他记得封卫国夫人为皇后时官家还在前线,仍令有司择日备礼册命。 说白了,官家亲征在外,朝中需有皇后才能安稳人心,而符家实在太强,连皇帝也要拉拢。 这次册立和郭荣临死前册立符皇后的妹妹为皇后有异曲同工之处,都是政治意义大于一切,而后来赵匡胤继位也要拉拢符家,赵光义的皇后还是符彦卿女儿。 光是这些就能看出符家到底多有权势,赵侍剑说的是对的。 正在他和赵侍剑驻足打量的时候,东面青砖大道的拐角来了一顶轿子,周围跟着两个丫鬟向这边来。 赵侍剑拉了他一下,两人往后退开让开道,退到路边大树下。 那轿子在府邸门口停下,随后下来一个着精致红襦裙的曼妙年轻女子,走路很轻快,几步就上了门前台阶,似乎心情很好,后面丫鬟要走快些才能跟上。 史从云只能看到一个倩影,人走得太快,连侧脸也没看清,不过人的身份却猜个八九不离十。 “可能是符家的小娘。”赵侍剑猜测。 “最可能是符二妹。”史从云插嘴,心里也有些恍然大悟的感觉。 他就说历史上二符皇后二十多岁不嫁人,在这个年代十分不合理,何况是符家这样的大族,只要开口还能找不着亲事吗? 多少人挤破脑袋也想娶啊,哪怕她再丑。 可如今他才想到,不是嫁不出去,而是给官家留着的。 符彦卿是个老狐狸,可能是早让二女儿来京城候着,以防万一,或者干脆找机会把两个女儿都送进郭荣的皇宫,如此他们符家无论如何都稳坐钓鱼台。 史从云摇摇头,他还是太年轻了,没想到符家能做到这种程度 于是拉拉赵侍剑道:“走,这门楣咱们高攀不起啊。” 这是专门给官家备着的啊,权力真是种好东西。后半句他说在心里,没跟小姑娘说。 到六月下旬,有天一大早,城外传来消息,官家的中军大军回来了! 第40章 内殿直 确切消息是早上来的,送来消息的是史彦超身边的亲兵,同时还带来更加准确的时间。 后日,帝驾于封丘门外停留,按功封赏诸军,让史从云领众人前去汇同大军。 那时史从云正让赵侍剑给他打水洗脸,王秋小心翼翼的在边帮忙。 史从云冲出小院,答应下来,之后便整理一番,带领众人从城北出陈桥门,去与大军会和。 在战场上,史彦超已被加镇国军节度使,但那只是个加衔,领钱俸禄用的,关键还要看官家会安排个怎么样的差遣。 至于自己,史从云有自知之明,像他这种级别,还轮不到官家给他亲自封赏,枢密院的官员们自会安排。 他只盼着到时能多赏赐些钱财,混个不错的官职度日就行。 史从云带十余人,出陈桥门后又赶路几十里,才得以与史彦超大军汇合。 此时士兵比起在高平显然少了许多,各路节度使的军队得赏赐之后已经在路上就近回镇地方了。 只有禁军是回大梁,驻守大梁周边。 最远的也无非是郑州附近。 大军最终停在离北城四十里外的陈桥驿附近没再往前走,听到这名字的时候,史从云心里有些恍惚,陈桥兵变可是如雷贯耳啊。 不过陈桥驿确实是大军进出北面最经过的一个驿站。 驿站以北一片小空地上,四周杂草被铲平,地面夯实,官家郭荣的大帐暂时立在这,外围是殿内直的亲军层层护卫。 官家临时在这落脚,是右仆射李谷和左监门卫大将军、枢密副使魏仁浦提出的建议。 认为大军不宜太靠近城池,容易生祸乱,不如在城外便封赏诸军,安排好驻地,然后让各军各自回营,以免生乱。 官家听后觉得此言有理,便在陈桥驿外停下,开始思量图如何封赏。 这类事情的商议就不是普通人能参与的了,一般大体上内定之后再拿出来与众人商议,而能商议的部分都是不痛不痒,不关乎国家权力主体框架的部分。 大帐中分坐的众人都是此次随军出征的人中官家最信任的几个。 首先李重进自不用说,乃是官家姑姑的儿子,一直掌控侍卫司; 而张永德是郭威的女婿,为官家掌控殿前司; 向训为宣徽南院使,向来得官家信任; 右仆射兼中书侍郎、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判三司府事李谷一直随军,为大军筹集粮草,准备攻城器械,足衣足食,深得官家信任。 枢密副使、右监门卫大将军魏仁蒲,随官家圣驾行军,出谋划策,在高平之战中甚至一介文士之身披甲冲锋,也是官家十分信任之人。 还有一人十分特别,那就是原郑州防御使,镇国军节度使史彦超也在大帐之中。 此时各路节度都已受赏赐经带兵返回,他还在圣驾左右自然突兀。 如在高平之战中出力很大的义成军节度使白重赞,连克数州县的河中节度使王彦超等等,此时都已经带兵返回。 不过史彦超自己却未察觉什么,自顾自坐在那也不觉得突兀。 官家在上首先说话,向众人说自己想法,“两位相公之言有理,今日朕就在此一一点清诸军封赏,以免大军入城,扰乱百姓,诸位若有贤良举荐皆可畅所欲言,但要以功劳为前提。” 官家郭荣定下基调,意思大概是让众人先说。 只是聪明人都明白官家心里肯定已有想法,于是李谷率先起身,顺水推舟道:“此事大可由官家圣心独裁,若有疏漏,在座诸位再补上就是。官家一双慧眼,又不惧怕艰险亲临前线,自然看得最清。” 随后魏仁蒲也出来附议。 欲言又止的史从云被打断,但他也不是个浑人,不会在两位相公面前抢话。 这两人一个右仆射、判三司府事,一个左监门卫大将军、枢密副使,都不是可以轻易顶撞的人物。 官家没推辞,直接就道:“那好,便由朕来开这个头。朕只说大体,说总略,细枝末节诸君为朕补充。” 此言一出,顿时也证明李谷和魏仁蒲所说所想不错,官家其实早有想法。 “李重进封侍卫亲军马步军都指挥使,继续为朕统帅侍卫司诸军兵马。” 话音刚落,坐在下首有些高瘦的李重进立即起身,抱拳高声道:“谢官家圣恩,某定能做好!” 说完又坐下来了,没有半句废话,俨然是个直来直去,话很少的汉子。 官家也不见怪,似乎早熟悉他这性子,只是点点头。 随后又道:“张永德继续为殿前司都指挥使,继续为朕统帅殿前司诸军兵马。” 不到三十的张永德显得更加热血,连忙起身单膝跪地:“多谢官家,某定会肝脑涂地,以死相报,誓不辜负官家圣恩!” 官家一笑,随即点头:“朕信你,好好干。”比起沉闷少言的李重进,张永德更加主动热血一些。 “至于向爱卿,朕在高平进封你为义成军节度使,又想留你在身边,不便让你外镇。” 向训连忙道:“臣谨谢圣恩,能伴随官家左右是为臣之荣耀。” 郭荣并未在这些恭维话上多做评价,而是接着看向一言不发,甚至有些懵的史彦超:“史爱卿在高平率先冲锋陷阵,力破北汉中军,又于忻口败契丹藩骑,是大周中坚悍将。 朕在高平许你镇国军节度使,但并不想让你出镇地方,想留爱卿于禁军中听用,统帅大军。” 史彦超起身拱手:“某只是会打仗的武夫,冲锋陷阵拿手,别的都不在行,官家看得起某,但凭官家吩咐!” “不错,史爱卿真有古之骁将之风!”这次官家肯定的说,随即道:“朕便擢升你为殿前司副都指挥使,从侍卫亲军司调到殿前司听用。” 史彦超听了皱眉,张张嘴欲言又止。 向训连忙小声提醒:“史前锋还不快谢恩。” 郭荣见他如此,却没怎么生气,反问道:“史爱卿有话?” 连官家的赏赐也有疑议,可把向训等人吓了一跳,都为他捏把汉,向训和史彦超的儿子史从云交情比较好,自然为他担心。 而张永德这样的热血青年则是仰慕史彦超骁名,大周军中谁不知道第一猛将史彦超。 史彦超愣头青,没注意到周围人脸色都变了,直接直言:“官家,不是某多话,侍卫司都是精兵强将,殿前司一群老弱,兵少且不精,某带他们怎么能好好打仗。” 说完甚至有些觉得委屈。 郭荣听完,定定看着他,目光闪动,随后大笑起来:“史前锋勿急,朕保你殿前司也有精兵强将,让你能打个痛快!” 话已至此,史彦超单膝跪地道:“多谢官家!” 郭荣点头:“此战史前锋率部立功杀敌众多,朕还有别的恩赏,到时会令人送到你府上。” 史彦超再次谢恩。 众人都为他捏了把汉。 随后郭荣又说了一些赏赐,其实就是逐级加赐,高平之战中,除了几个表现突出的,别人都有功,但大家功劳都差不多,说不出谁功大谁功小,就只好一一加赏。 比如客省使升宣徽北院使,各厢都指挥使加防御。 前耀州团练使符彦能进泽州防御使。 散员都指挥李继勋为虎捷右厢都指挥使。 韩令坤为龙捷左厢都指挥使。 铁骑军第一军都指挥使赵弘殷(赵匡胤的父亲)为龙捷右厢都指挥使。 散员都指挥使慕容延钊为虎捷左厢都指挥使。 控鹤军第一军都指挥使赵鼎为虎捷右厢都指挥使。 这些升迁变化,都是魏仁蒲为官家梳理好的,除去官家钦点的李重进、张永德、向训、史彦超,以及符彦卿、王彦超、白重赞等几个节度使之外,其余人虽用功都没什么突出表现,就是逐级往上升。 等到这些封赏说完之后,终于轮到众人发言。 首先站起来的就是张永德,张永德力荐的是赵匡胤,认为赵匡胤在高平作战勇猛,有勇有谋,是难得的良才。 张永德是官家最信任的那几个之人,很多大事官家都与他商量,别人见不到官家的时候也只有他能见到。 想必一来是张永德与官家的亲戚关系,二来则是张永德年轻,在朝中也没什么势力。 官家听后想了一会儿道:“赵匡胤确实是一员猛将,在高平朕就看出来,后来在太原也率士卒登城,焚毁城门,作战奋不顾身,朕也爱惜。” 说着便思考起来,似乎在琢磨适合授以何种官职。 而史彦超又在旁边欲言又止了,时不时用他的大手掌搓着膝盖,可他人摆在那,即便坐着也比旁边的向训高了一个头,小小的马扎被他压在身下,几乎看不见,显得十分滑稽 官家正想着给赵匡胤加个什么官职,可一看他那样,如同人堆里坐着个大猩猩,还在那欲言又止,顿时忍俊不禁。 便直接问他:“史前锋还有话?” 众人齐刷刷看向他,史彦超见官家问他,干脆直接道:“官家,我儿子也很能打!” 众人顿时齐刷刷倒吸口气,这货连避嫌都不知道吗! 史从云此战之后也算小有名气,毕竟向训举荐,李谷也说过他好话,魏仁蒲也从李谷口中有所耳闻,为他请功确实可以,虽然此前史从云只是个小小指挥。 可谁请功都行,史彦超不行,他是史从云的爹啊,要避嫌的。 向训连连摇头,心想云哥儿,某正想等官家想好之后为你请功的,结果被你爹给搅了! 众人都小心观察官家反应,史彦超也察觉气氛不对,觉得他可能说错话了,不敢再言。 没曾想官家并未有怒色,而是和气点点头道:“此乃人之常情,况且史从云确实不错 听向爱卿说他在泽州替父为前锋,高平之战时朕临阵观战,也是其聚拢残兵,率先杀入阵中,是忠勇才俊。 后又听李相公言其人聪慧懂事,办事利落,不似一般武人骄横,是青年才俊。 听说在忻口也是其拦着史前锋才不至孤军深入” 官家郭荣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琢磨,随后看向史彦超,史彦超根本不会掩饰,眼中的急切都落在皇帝眼中。 官家突然道:“史前锋在军中劳苦,家中子女多少。” 史彦超没明白官家为何转了话锋,连忙答道:“家中只有一子一女,长子从云,幼女从梅还小。” 官家立即道:“嗯,史从云于高平之役有大功,而且忠勇可嘉,是我大周难得的青年才俊,当为年轻人的表率。 魏副使,你说这样的青年才俊该安排去何处。” 魏仁蒲想了一下,回答道:“内殿直乃殿前诸军之一,招收军校及武臣子弟有才勇者充任,均为骑军。 职在扈从官家,拱卫京师,属殿前司。史从云也是骑军出身,充任内殿直最为合适,臣以为以史从云之功,内殿直都虞侯合适。” 都虞侯是一军三个长官中级别最低的一个,主要负责整顿军纪,纠察军队。 官家听完点头,随即又摇头:“内殿直之前是王审琦统领,高平一战他也有功劳,朕另有安排,内殿直都指挥使的位置空出来,就让史从云出任,给军校子弟们好好做个表率。” 众人惊讶一下,连忙称官家英明。 最为激动的非史彦超莫属,他心急之下为儿子求功,还以为犯错了,没想官家不但没责罚,还让史从云出任内殿直,那可是天子亲军。 本以为到内殿直做个都虞侯已经非常不错,没想到官家刚好要调走王审琦,就直接让史从云接管! 内殿直只有一个军,两千人上下,远比不上龙捷、虎捷、铁骑、控鹤那样动不动就数万人的主力军,可那也是一军啊!还是天子亲军。 史彦超心里真是对官家感激涕零,感恩之情无以言表,更是下定决心要为官家出生入死,肝脑涂地了! 只有李谷眼神闪烁,他其实有些知道官家的心思,史彦超这么重视儿子,且只有独子 而官家把史从云留在内殿直,留在身边,看似破格恩赏,但其用意不言而喻,是想体面而光彩的留个人质。 大将叛变在这年头可不是什么新鲜事,但官家能做得让史彦超感激涕零,又让事情光彩好看,帝王心术远不简单,有一代明君之姿。 这么捉摸着李谷不经意想到,自己是否有机会在青史留上一笔呢而对于史从云而言,此事算是好坏各半,看他本事造化了。 第41章 不会是都使吧! 陈桥驿站,大军驻扎已经两日。 史从云回到大营后已经和众人等了一天,大家都在议论纷纷,这次会有什么样的赏赐。 其实普通士兵的赏赐早就发下去了,剩下的就是高层将官,但越是这些事,将士们越喜欢说道。 王仲在营帐门口一面刷马一面唠叨:“就某这身本事,当个指挥使都是屈才,结果出生入死,只赏了几缗钱。” 其实这次他们龙捷军赚得盆满钵满,只是王仲的嘴巴就是闲不住。 史从云从旁边过,踢了他一脚:“你干指挥使,那你说说某这样的该干嘛。” 王仲回头,立马嘿嘿一笑:“云哥儿这样的,少说是个都指挥使!干殿帅也行。” 众人哈哈大笑,史从云也跟着笑。 都指挥使太高了,能混个指挥使已经相当不错。 都指挥使是独领一军的。 当然人特别多的军团例外,如侍卫司的主力龙捷、虎捷;殿前司的主力铁骑、控鹤都是分左右厢的,因为人太多。故而厢主就已经是都指挥使的级别了。 除此之外个各军都是以都指挥使统帅,如广锐、东西班、内殿直等诸军。 史从云也从没想过一步直接到都指挥使,最多是某军都虞侯,而且不可能是那种主力军。 这还需官家能记得,如果官家没有记住他,那等枢密院的相公们安排升迁,肯定就是和大伙一样,按着级别往上升,那他顶多就是个指挥使。 战场上立功的人很多,能公正受到封赏却很难,关键还是看官家有没有看见,能不能记住。 比如赵匡胤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他顶多就是个保安队长,但因为在官家身边,他的所有努力和功劳都被官家看在眼里,官家看不到的时候还又张永德替他说,升职之路自然畅通。 再比如此战中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为众多将士津津乐道,破格提拔的东西班精锐马仁瑀。 就因为在高平战场上喊了一句“主辱臣死,安用我辈!”,又接连射杀好几人,直接被官家擢升为弓箭控鹤直指挥使。 即便加了精锐二字,马仁瑀也是普通士兵,东西班是官家身边的亲军,谁还不是精锐,结果就他破格提拔这么高。 若非在官家身边,被官家听见看见,他就算喊破喉咙,端着机枪打死大片北汉兵也没这样机会。 每次想到这件事,史从云就觉得心里不平衡,酸巴巴的想:我也杀了好几个,我还在阵前高喊要去夺刘旻大纛呢,不霸气多了! 只是当时风太大,官家离得太远,没有听到,是不是也该给我弄个殿前诸军的指挥使啊 当然,他也就心里嘀咕,可不敢去跟官家说,想说也见不到。 于是就这么与众人干等着,一直到当天晚上,众多都指挥使级别的将领都被召去见驾,随后各有封赏,众人都激动不已。 立功的都指挥使级将领的基本都是往上加一级,就到各州防御使,就是老爹史彦超以前的级别。 而像史彦超这样的防御使,又要往上加,那就是节度使了。 第二天早上,各军指挥使也面圣受封,基本都是往上提拔到都指挥的级别,这其中人物众多,毕竟大周参战禁军数万,史从云认识的人很少。 这些人中他只认识几个原本在史彦超手下的将领,此时都纷纷到都指挥级别。 但在众将士的议论中,他注意到一个人,那就是赵匡胤的父亲赵宏殷,提拔到龙捷右厢都指挥使。 史从云有些恍惚,因为他越发发现此时此刻,日后的宋太祖赵匡胤完全不如他啊。 赵匡胤自己只是东西班行首,人们都说赵匡胤是靠他爹起家的,可他爹高平之功提拔一次之后才是龙捷右厢都指挥使,按惯例往上是防御使、节度使。 那比我爹可差多了! 史从云莫名其妙有了种优越感,虽然你是赵匡胤,可比爹你爹比我爹差远了啊! 不过他脸很快垮下来,可比儿子他比老赵差啊,爹没丢脸,儿子丢脸了 史从云记得此战之后赵匡胤似乎被授予殿前都虞侯,那可是十个禁军高官之一,远远超过他爹赵宏殷的龙捷右厢都指挥使。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不过他也听说了关于史彦超的封赏,擢升殿前副都指挥使!在都虞侯之上。 等到正午的时候,史从云带人巡营,大军营地在官道东面,道路平坦,这几天来风和日丽,众人也等得舒坦。 转了一圈,准备回营时,他看到迎面走过来两人,一下子还没认出来,因为两人都卸了甲,穿着圆领官服。 仔细一看,不正是向训和高怀德么! 只是之前两人与他相见,几乎都是着甲,如今风格一变,差点没认出来。 连忙打马过去,下马拜会道:“向伯父,高叔父,恭喜你们高升啊,如今该如何称呼了。” 两人见他也哈哈大笑,高怀德重重的拍了他两巴掌,抚着胡须道:“某可比不上你爹,镇国军节度,殿前副都使,可不得了。 某算小升半级,如今是铁骑右厢都指挥使兼果州团练使。” 向训也笑道:“镇安军节度使,不过还是比不得你爹啊,史前锋往后可就是殿前司诸军副帅了。” 史从云咂嘴,“那最好把我也调到殿前司去,不过只怕没我的份了”说罢叹气。 没想向训和高怀德相视随即大笑:“哈哈哈,云哥儿,这次你只怕要心想事成了。” 史从云一脸惊讶:“我真去殿前司!哪军的指挥使?” “指挥使?”向训笑道:“指挥使太小,可容不下你云哥儿。” 史从云大喜,向训是官家信任之人,肯定知道内部消息,“指挥使太小,莫非是某军都虞侯?不会,一战到都虞侯!” 他正高兴,两人还是兴致勃勃看着他,笑而不语。 史从云搞不清他们卖的什么药,“你们笑什么。” “呵呵,看你这没出息的样子,只怕到时要乐死。”向训道。 旁边高怀德则直接说:“别逗他了,云哥儿,官家的消息已经放出来,让你替王审琦领内殿直。” “啊?”史从云愣了一下,什么叫领内殿直,“你是说内殿直都虞侯还是副都使” 向训笑而不语。 “不会是内殿直都使!”史从云感觉自己头有些晕 (第一更,跪求月票、推荐票!因为回家了,作息时间改变,以后改在晚上更新,大概八点以后,十二点以前。) 第42章 调动之难 史从云万万没想到,真的是内殿直都使! 这是他第二次面见圣驾,于陈桥驿旁的大帐中。 史从云因为着甲,所以单膝跪地,低头不敢刻意去看上面的皇帝,他们之间距离有十步以上,似乎遥不可及。 旁边宦官念了一大堆,大概是历数他的功劳,最后道出枢密院的决定,擢升史从云为内殿直都指挥使兼蔚州团练使。 蔚州团练使是个给他领俸禄的官身,这时候蔚州还在辽国手中呢,关键是内殿直都使的差遣才是实权职务。 在来之前他就已经找人打听过,内殿直到底是什么军队,原来是选拔将校武官子弟中勇武者充之,负责戍卫京城、扈从皇帝的一支骑兵部队,人数在两千人左右。 他当时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让他执掌一军。 之后是些例行赏赐,不少金银财物和又一条玉带。 史从云连连谢恩,随后在宦官引导下退出中军大帐篷,自始至终,官家只说了“望卿勉之”几个字。 来到外面,感觉天更蓝了,风也更清爽舒服了。 回到营地后,众将士团团围过来,远处还有人指指点点,看他眼光都不一样了,还有人准备跪礼迎接他。 毕竟之前他只是个指挥,如今是一军都使兼团练使,身份已经天翻地覆。 史从云正得意洋洋,王仲左顾右盼,然后凑上来小声问:“云哥儿,某也要跪吗?” “去去去,让你跪失了某身份,大家都不用跪,都是兄弟,我这都指挥是大家拿命杀出来的。”史从云说着把官家赏赐给他的金银都堆在地上。 “进了城,这些东西换成钱,到时候人人有份,死去的弟兄也有。” 众人都围过来,邵季开口:“这不合适。” “没什么不合适的,就说邵季你,你欠我一命,那天在北汉军阵前,要不是我停马救你,你早交代在那了,可我也欠你命,后来是你救我。 大家都是这样的,我们这些人,命都是搅在一起的,若是没弟兄们相互扶持,区区数百人早折在北方了。 某记得打得最激烈那天,一日死人好几千,我们这些命搭进去连个水花都难起。 大家一起拼命,也要一起分钱。” 众人听完面色激动,都纷纷附和。 “云哥儿说得对!” “某这条命都交给云哥儿了” “嘿嘿,小厢主都不惜命,俺们这些汉子怎么能落后,岂不让人笑话。” “要我说就是云哥儿的功,不然咱们这几百人还打的是头阵,早回不来了” “这道理谁不懂,还用你说!” “” 众人七嘴八舌,气氛热烈,王仲突然插嘴:“高平那次邵季明明就可以杀回来的,是云哥儿落马成了累赘,哪里欠一条命了。” “” “王仲,你要是哑巴该有多好!”史从云咬牙切齿,就卷袖子上去和他摔跤。 众人让开个圈子,都开始起哄。 闹了一会儿,王仲佯装输了,躺在地上不起来,连连叫停,在欢闹声中才消停下来。 之后倒是邵季提出个很严肃的问题来:“云哥儿以后是都使,要去内殿直,那可是殿前司下辖制的诸军之一,咱们龙捷军是侍卫司下辖诸军,到时不是要分开” 说完众人都沉默了,随后齐刷刷看向史从云。 他手下这些兵,一大半是史家亲兵,还有一大半是在高平战场上救他,与他一起浴血厮杀共同进退御敌的人,还有些是自愿跟随他的。 总之都想跟着他,史从云也有些烦恼。 他当然不想离开众人,王仲虽然话多却非常可靠,邵季自不用说,军中好手,好几次救他的命。 要是没这些汉子,他不知道要死多少回了,怎么舍得离弃。 史从云在军营中来回踱步,不停抓耳挠腮的想,众人目光都跟着他移动。 想了好一回儿,他突然道:“有了!如今侍卫司太强,殿前司太弱,官家往后应该会做一些调整,平衡两司实力,到时我想办法把你们都弄过来。” 众人连连点头,表示都听他的安排。 史从云敢这么说,是因为确有其事,郭荣调整过禁军两司士兵以平衡实力,而负责干这件事的就是赵匡胤。 赵匡胤趁机在禁军中提拔自己好友亲信,也为后来篡位埋下伏笔。 难道到时候要去求老赵帮忙,史从云心里想,似乎除此之外,也想不到什么可行的办法了。 到第四天,更加详细的基层军官封赏也下来,是青袍的枢密院官吏到军中宣读,制定奖赏。 王仲擢升龙捷右厢第一军一营指挥,邵季擢升龙捷右厢第一军一营副指挥。 王仲平时话多,但人也不计较,人缘比邵季好。 邵季身手了得,却沉默寡言,所以最终反而是王仲成了指挥。 至于更底层士兵的赏赐,枢密院就不会管那么细致,都交给各军长官自信斟酌了。 随后史从云疾驰回城内,让赵侍剑带路,找了家靠得住的典当商,把官家赏赐给他的金银换成钱,拉了整整一车,忙碌一整天分给众将士。 至于死去的将士则让王仲安排,派人送归给他们家人,实在找不到人钱要还给他。 史从云也再三给士兵们交代说明,这是兄弟袍泽用命换的钱,不能私吞,不然不是人,猪狗不如,要遭天打雷劈。 六日后,诸军将校封赏完毕,各军从陈桥驿周围散开,各自回营,朝中也来人迎接圣驾,听说是皇后带头,宰相王溥等人都来了。 不过史从云没见到,他倒是很想见见传说中的符皇后,可他是跟在队伍后面的,虽然此时已经擢升为内殿直都指挥使,还没交接呢。 老爹一直没和他见面,似乎这几天都伴随圣驾左右。 史从云就这样跟在长长的乘舆之后进入大梁。 这次从封丘门入城,可比之前风光多了,百姓们夹道围观官家凯旋,街道边密密麻麻都是人。 王仲和邵季带大军回城外大营去了,这次只有他一个人回来。 当天跟到宫城外队伍就散了,官家下令让他们各自回家。 史从云终于见到已是镇国军节度使、殿前副都指挥使的老爹。 急匆匆就冲过去道:“爹,我现在是内殿直都指挥使了!” 史彦超面色依旧冷峻,都没露什么笑,只是点点头:“嗯,知道了,快回家,你大娘小娘该等着了。” 史从云顿时无言,靠,果然儿子没老婆亲啊。 第43章 再见潘美 回家之后,日子难得的迎来舒适安逸。 老爹和大娘小娘久别重逢,有许多事要干,他只好带着小妹,让赵侍剑做向导,王秋拿东西,去逛大梁城。 两天后,宫中的宦官带头,给家里送来五车东西。 有贵重的金银器物,绢布,玉器,除此外还有上好的米、面、酒、茶等应有尽有。 众人跪谢皇恩之后,东西都收下来,一家人高兴的忙活了一整天。 当然这些东西都是官家赏赐给史彦超的。 史从云也有,不过他的是枢密院发的供养费,一共八十缗。 一缗千钱,这也是笔大钱了,只是和老爹那五车一比只是九牛一毛,顿时什么也不算了。 三天后,史从云还去枢密院领了委任状,又去枢密院下的房署领到了他内殿直都指挥使的甲胄,官服,马鞍,兵器,弓箭,仪式用品还有印信文书等物品。 又顺道驾车拐弯去太仓领了当月的俸禄。 俸禄是由好几份组成的,比如史从云如今的内殿直都指挥使兼蔚州团练使。 团练使是他的官阶,也是俸禄来源大头,团练使的正俸是一百千,也就是一百缗,十万钱。 此外还有职钱,因为他官阶是团练使,同时出任内殿直都指挥使的差遣,这差遣也是给钱的,不过少很多,只有十千,也就是十缗。 所以史从云如今一个月能领一百一十缗钱,这已经是笔大钱了,能到这么高的位置,完全是沾老爹史彦超的光,否则团练使是绝无可能的。 除此之外还有禄,就是每年朝廷会发米、炭、油、盐、茶、喂马的草料等。 要自己去吏部领,特别是在如此战乱年代,货币不稳定,有时候有钱也买不到东西,官员们更喜欢实物。 史彦超就更不得了,节度使正俸禄一月两百千,外加殿前副都指挥使职钱也有三十千,每个月拿二百多缗。 以前史家也过得很好,算大富户,不过那时只有史彦超一人是顶梁柱,每月能有一百四十多缗的的收入。 如今父子两俸禄加起来每月都有三百多缗了,那自然更加阔绰。 手里有了钱,走路都阔起来了。 禁军大战之后有休整,不必立即当值,禁军诸军士兵得以放松休息,史从云也不必立即就去内殿直官署。 前天他带着赵侍剑,赶着马车去吏部领钱的时候他倒意外见到了一个熟人 潘美也在太仓官署门外,见他很高兴,主动过来搭话。 两人聊了一个多时辰,潘美说他也升了,从八品供奉官到了六品的西上阁门副使。 他也是来领俸禄,潘美父亲本来是河北大名人,以军校身份戍常山,他自己有家有室,住在京城,但肯定不如史家那么富余,毕竟他此前只是八品官,和史彦超完全不在一个档次。 这时正等着俸禄吃饭呢,虽然没说,但史从云从他神情和话里话外都听出一些,他家里并不宽裕。 潘美这人长得很帅,虽然没史从云高一些,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帅哥,说话也比较和气。 差点就有我帅了,史从云想。 两人谈了一会儿,互相留了地址,还相约以后一起出去喝酒。 潘美不住内城,在内城东门外。 最终史从云拉了一车钱,心满意足的往回走,原本他是想带赵小娘来显摆的,后来突然反应过来,她爷爷是宰相啊,什么场面没见过,自己这点算什么? 顿时觉得索然无味。 回去的路上他让赵侍剑坐在车上,自己牵马,他倒是想让小姑娘赶马,自己坐上面,就是一车钱太重,生怕他的体重压坏了车。 路上赵侍剑坐在车里,大概感念史从云让她坐车的恩情,边走边给他说:“西上阁门副使没什么明确职能差遣,硬要说有也就是给官家递送笔墨文书,但那只是说说而已,多数时候封这个官是个前兆。” “什么前兆?”史从云好奇的回头问,这些官场上的东西他根本不懂。 “从文转武的前兆,皇帝想启用身边文官作武将时一般就会先加此官,直接提拔文臣去领兵太突兀,难服众。”赵侍剑给他解释。 “你那个叫潘美的朋友,官家可能有意要用他领兵,所以把他从供奉官提拔到西上阁门副使,大概不久之后就会转为武职领兵。” 史从云听了连连点头,长见识了,原来是这么回事。 看来经过高平一战,官家似乎有把潘美当成武将来用的心思了。 在高平之战中,潘美的表现还是非常不错的,江猪领阻敌虽然没成功,那是因为和他一同执行任务的刺史畏战先逃了。 在那样的情况下,潘美还能临阵不能乱,坚守保全他的一千士兵已经相当不错了。 要是到当天溃逃的北汉兵可不是一千两千,三千五千,至少数万,他区区千人已经做得很好。 这么看来高平之战就不只是官家树立威信了,还让官家识别出可用的人才来。 经过这半年多的时间,史从云越发觉得郭荣的做事风格就是大刀阔斧,大开大合。 细节上会有疏漏错误,但大战略上绝对是个敢打敢拼之人。 比如要和北汉契丹决战就力排众议也要亲征,绝不会像后来的什么宋徽宗一样,要打不打,要打不打的,左右摇摆不定。 而高平一战后,中高层将校作战不利少说有百余人掉了脑袋,这种手腕可不得了,平常人只怕都要犹豫下杀了这么多人会不会影响军队战斗力,军心如何等等。 郭荣干脆利落,你给我作战不利,二话不说直接杀!空出来的大量空缺再用他看到的人去补上。 如史彦超、向训、潘美、赵匡胤、高怀德、王审琦、李继勋还有他史从云等等。 总之郭荣这人不止是对外大开大合,对内也大刀阔斧,很有雄主之姿。 从中史从云觉得自己也学到很多,无论政治斗争还是战争,最忌讳摇摆不定,最害怕骑墙派。 他也在心里告诫自己,以后遇事多学学郭荣,果断点,大胆点,不可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义。 另外他想到一件事,不知道官家会把潘美放到哪去,其实他现在还没听到风声,官家到底准备让谁出任内殿直的副官。 他是内殿直都使,之下还有两人,内殿直副都指挥使,和内殿直都虞侯。 副都指挥使是二把手,但不一定会安置,三把手都虞侯却几乎是必有的。 因为都虞侯负责整肃军纪,纠察将士。 史从云想,官家要是想让潘美转武职,出任内殿直都虞侯就挺好的,至少和他合得来,要是来个与他不合的人,岂不麻烦。 (回老家,七点多开始停电了,笔记本电量见底了,不知道待会会不会来电,来电了再码一章,如果没有明天补上。) 第44章 膨胀的史从云 很快,王仲、邵季等人也陆续休整,有时间进城。 加之之前龙捷第一军第一营的众多将士,史从云带着他们在大梁吃喝玩乐,反正有钱,任性。 赵侍剑和王秋则负责为他负责打理好院子,伺候好他,有时候喝得烂醉回家,也是赵侍剑和王秋服侍他,等第二天迷迷糊糊醒来,一天就过去了。 时不时再给赵侍剑和王秋讲他在战场上杀得北汉小孩夜不敢啼的故事,看王秋小娘满脸崇拜的眼神,日子过得真舒坦安逸。 大娘小娘很少管他,老爹史彦超如今是殿前副都指挥使,要负责安排好城外殿前司诸军的驻防调度,这几天几乎都不在家。 …… 又一天早上,史从云迷迷糊糊醒来,晃晃有些胀痛的脑袋,喉咙仿佛沾了胶水,非常难受。 张口便道:“赵侍剑,赵侍剑给我倒点水” 说完裹着被子起身,大马金刀坐在胡床上,其实如今正是夏日炎炎,一点不冷,不过他就是喜欢这样。 不一会儿赵侍剑就进来了,把端来的水放在他手边桌上,这个年代的茶他喝不来。 舒舒服服的端起水小酌一口,又对赵侍剑道:“去打水来,小爷要洗脸。” 赵侍剑看他一眼,脚步匆匆,一言不发出去,过了一会儿就端一盆水进来,纤细小臂上还搭着手巾。 一言不发把铜盆放在那。 “来帮我洗脸啊。”史从云不满的催促。 赵侍剑深吸口气,弯腰准备照办,立即被他叫住:“你打凉水干嘛,换温的。” 赵小娘终于开口了,“现在三伏天的,到处都跟火烧一样,正好清凉爽快,这时候厨房那边还没生火呢。” 史从云很不爽,赵小娘居然敢忤逆他,“哟,长脾气了,某现在可是内殿直都使!你敢不听我的话。” 赵侍剑看着他,胸脯起伏,小声道:“有什么了不起的。” “你说啥?”史从云直接说。 “没有,我去换水” 在别人面前他可能还要谦虚一下,在被他拿捏得死死的赵小娘面前没什么好掩饰的。 史从云心里爽快啊,想他们父子,一个是殿前副都指挥使,一个是内殿直都指挥使,一门位高权重,多牛啊。 “别,说两句让某顺心的话,不然今晚办了你。”他坏笑威胁道。 “哼”赵小娘哼了一声,:“真以越是位高权重便越值得高兴么。” “你想说什么,嘲讽我?这不说明官家看重吗。” “天子真看重的人只有三种,一种外镇要地,一种像史副帅一般殿前统军,还有一种像你那个叫潘美的朋友,伴随在圣驾左右的心腹。 至于你,你哪种都不是真以为官家有多看重吗?” “小姑娘牙尖齿利,我内殿直都使,这还不重视!” “”赵侍剑不说话,帮他擦完脸,匆匆收拾东西要走。 史从云连忙把被子扯下来丢到床上,伸手拉住她,“别走啊,你给我说说看。” 赵侍剑看他一眼,端着铜盆说:“有什么好说的。” “你以为我傻,看你脸色肯定有一大堆话,不让你说在心里诽谤小爷是么,快说,又没缝上你的嘴。” “听说过萧何的故事吗?” “萧何月下追韩信?” 赵小娘直接道:“当初汉高祖在今郑州地界和项羽对峙,萧何为汉国国相留守后方,高祖不停派人回去慰问,萧何自己还很高兴,以为是高祖爱重。 后来有人提醒他,高祖在外打仗身处险境,却来慰问他一个身处后方,安全舒适的人,这合理吗?要慰问也当是他慰问高祖才对。十有八九是高祖对他起疑心了。 萧何恍然大悟,连忙把家中子弟送到高祖军中参军,高祖知道后大悦。 你觉得萧何受到高祖看重么?” 史从云听她说完,脑子里顿时有些什么东西仿佛要呼之欲出,加上醉酒后劲,疼得难受,可一下子又想不起来。 连忙站身,接过她手中的铜盆放在一边,让开胡床,恭恭敬敬按着小姑娘的肩膀让她坐下:“你坐,我站着,你继续说。” 赵侍剑见他这作为,也愣了一下,“你” “好 你想高祖和萧何是同乡人,还是老相识,他们关系情意不好吗? 萧何对高祖忠心耿耿,可为何被猜疑? 无他,权力太大,汉王刘邦在外带兵,汉国巴蜀、关中、秦地都是萧何治理,萧何就是假(代理)汉王,如此重权,谁能放心。 在权力面前,情意可不值钱。 你天真以为是官家爱重,在这洋洋自得,官家和史副帅(史彦超)的关系还能好过萧何和高祖么?” 史从云点点头,之前隐约的想法也瞬间清晰起来:“你是的有那么些道理,官家擢升我为内殿直都使,是把我留在京城,作用就跟当年萧何的子弟一样,以为人质” “算你聪明”赵小娘小声说。 史从云不说话了,如今被赵小娘这么一说,突然有些脊背发凉。 他有些不愿承认现实毕竟之前还那么风光呢,这一下撕掉好看遮羞布,血淋淋的疼。 “官家是明主,对我爹那么看重,不至于” “哼”赵小娘立即反驳:“我爷爷是晋朝宰相,他侍奉的晋朝末帝虽治国理政不怎么样,但兵事尚可,数次败契丹大军。 后来契丹国主诈降,末帝的大将杜重威率十余万晋国大军在北方前线投降契丹,以致契丹大军一路抢掠,长驱直入,直接到大梁城做皇帝,我爷爷也是那时同末帝一起被掳掠到北方。 手握军权的大将叛变就是这么可怕。 对于天子而言,这不关乎情意,不关乎道义,而关乎江山社稷的存亡,一国天下死生,是必要的手段。 你若连这点都看不明白,可别带兵了,说不定哪天就掉了脑袋…… 杜重威叛变不过是七八年前之事,契丹国主到大梁来做皇帝之事京城百姓还人人记得,你觉得官家能忘了?心里会没数吗。” 史从云被说得哑口无言,瞬时打个激灵,之前的狂傲没了,“照这么说,我如今处境其实很难,要小心翼翼。” 赵小娘没说话,意思明摆着就是。 “就算你说得有道理,往后别再我面前哼哼,小心我用自己的嘴把你的嘴堵上。” 小姑娘气呼呼的不敢说话了。 史从云威胁了一句,随后开始思量他的尴尬处境,可思来想去也没什么有用的主张。 他以前只是个老师,不懂怎么搞这些政治平衡,斗争之类的。 要说打仗,他觉得在北汉半年,加上读的许多书,也算小有本事,可现在有些手足无措了。 于是连忙变脸对着小姑娘讨好媚笑,“来来来,现在换我给你洗脸,你再说说要怎么办。” 赵侍剑已经十分讶然,“这我哪知道,我又没做过官” “哦”史从云点头,“那没事了,你去倒水。” 说着把她从胡床上拉起来,自己坐下。 第45章 云哥儿的关系网 赵侍剑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看着干嘛,快去啊。”史从云催促她。 赵侍剑默然,很快转身去做事了。 史从云用手敲敲脑袋,酒意已经全去了,还出了一身冷汗,浑身湿透,刚刚有些迷糊的脑子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扶着脑袋按了按太阳穴,仔细想想,他这几天确实有些沉迷酒色,和王仲、邵季他们玩得太嗨,有些忘乎所以了。 他的处境似乎真有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感觉。 立马起身,换一身干净衣裳,叫王秋进来好好打扫一遍。 站在院子里的老柳树下想了半天,思来想去觉得如果不知道怎么办,那就用土办法,多交朋友少结仇! 一条是低调不要惹事,官家想把他留在身边以让史彦超忠心耿耿,说明官家还是重视史彦超的,他不能拖父亲的大腿,不能在京城闹出事情来。 前几天他和邵季、王仲和一营士兵出去喝酒时就喝得烂醉和人打了一架,后来开封府的衙役来了见他们中有好几个禁军高官也不敢动,直接放人了。 当时他还觉得有些得意,现在一想顿时后怕,差点坑爹了啊! 其二就是多交些朋友,人脉广了总没坏处。 至于要交哪些,史从云在心里过滤了一番,其实他能说上话还在京城的没多少。 潘美是一个,随后就是向训,向训是和他关系最好的,还有就是高怀德,听说他现在领铁骑军。 还有一个李谷,但李谷位高权重,在高平说了一句与他促膝长谈,可很有可能只是人家随口说说而已。 毕竟李谷是宰相啊! 他觉得又可以问问赵小娘了,这些官职中哪些含金量最大。 刚刚被赶走正在和王秋打扫院子的赵小娘冷眼道:“都使聪明伶俐,有什么不知道的,我要去倒水了。” 在史从云死缠烂打下,赵小娘还是说了。 “官职不能只看大小,比如你的内殿直都使,蔚州团练使,看似四品,比你那个叫潘美的朋友六品西上阁门富使高多了,可若真到有事时,他能轻松见到官家,你却不行。 潘美听说在官家还是开封府尹时就跟随左右,是很难得,如今朝中大臣,九成都是历任数朝的(五代十国改朝换代太快),他应该是官家心腹。 像他那样的朋友结交,以后出事还有路子可走,可以想办法跟官家说上话” 最终,史从云筛选两个人最值得他结交,一个是潘美,一个是李谷。 李谷不只是宰相,他还经常被官家委任干实事,比如为大军筹集粮草,无论在军中还是朝堂都十分有威望。 一个就是潘美,就如赵小娘说的,潘美这样能在官家耳边说上话的人可太重要了。 自从昨天醒悟之后,史从云不敢浪了,连王仲、邵季今天又来约他去喝花酒都被他拒绝了。 同时更有危机感,以后每天晚上让赵侍剑教写写字。他有点书法功底,但却还不认如今的字。 第二天开始,史从云便有意的联络拜访一些人。 首先就是潘美,从上次和潘美的对话中,他推测潘美可能过得并不是十分宽裕,于是便准备送一些金银过去。 至于李谷,李相公做了这么久的宰相,俸禄比史彦超还高,肯定不缺开销,送金银财务人家不稀罕。 于是干脆让赵侍剑带着,去大梁城中找了一些上好的茶叶,不少香料,随后换了件干净衣服去拜访。 不过结果并不意外,李谷的府邸在大相国寺对面的东大街上,门房说家里主人不在,史从云只好硬留下东西走了。 其实人在不在并不一定,但李谷不见他却是真的,这点并不出乎意料,虽然李谷在太原说要和他促膝长谈,不过十有八九只是一时口快而已。 去拜会潘美倒是异常顺利,潘美家在内城东门外,一间不大的寨子,五六间厢房,家里有妻子,还有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年纪都不大。 潘美让妻子和邻居买了只老母鸡,两人杀鸡吃肉喝酒,畅谈一天。 临走时硬是给潘美留下两根金条。 这是从官家赏赐老爹史彦超的五车东西里捡出来的,他随意拿用,老爹也不管。 潘美一见再三推辞,硬是不接受。 史从云顿时生气道:“潘兄,我们之间还用说这些么! 某也不帮你遮丑,你非常人,将来肯定前途无量,但如今你家里确实拮据,我就是来给你送钱的。 不怕你笑话,某不是什么有出息之人,以前都是靠老爹俸禄吃喝,如今立功得赏,多数钱财已经跟军中弟兄们分了。 某敬重你的为人,把你当兄弟,所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大丈夫行事,怎么能扭扭捏捏跟小娘们是的,快收下。” 史从云拍着潘美肩膀,说得慷慨激昂,差点把自己都感动了,要说口才,那可是他强项了,老师不是白当的。 潘美也被他一席话说得热泪盈眶,与他双手交握:“好兄弟!是哥哥见外了,你说得对,扭扭捏捏不似大丈夫。 咱们既是兄弟那就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这金子某收下了,往后有事尽管吩咐。” 一只鸡,一顿酒,喝出和兄弟,史从云觉得值了,何况那兄弟还是潘美,那就是大赚特赚了! 接下来几天,他又去拜会了向训。 向训家也在西大街,离史府不远,向训十分热情。 一见他很高兴,好酒好肉招待着,他自然也不会白去,带了上好的酒肉。 和向训吃酒可畅快多了,虽然两人年龄差了二三十岁,却是最聊得来的。 向训这人也十分健谈,还有见识。 之后他又去东大街了两次,依旧没有见到李谷。 反倒是六月底,府里来个一个意料之外的人来府上拜访,高怀德! 高怀德自己上门史府来拜访,还带着礼物和一个年轻人。 看这架势,史从云顿时明白了,好家伙,原来趁着这段休息时间,不只是他一个人在走关系啊,别人也在跑! 第46章 高怀德外甥+大事要来了! 史从云又是吩咐王叔王婶准备酒肉,又让热情招待两人。 高怀德可是老爹为数不多的朋友,如今乃铁骑右厢都指挥使,是史彦超的部下,来拜会也合情合理。 现在老爹不在,他一口一个叔父,招待两人坐下。 另一个年轻人没高怀德高大,年纪却差不都,都是二十七八的样子。 “这是某家外甥,大名董遵诲,虽然年纪和某一眼,但你们是同辈。” “董兄!”史从云率先道。 “见过都使。”董遵诲有些受宠若惊,十分客气的答应。 “董兄不必客气,你叫我云哥儿就行,大家都这么叫的。”史从云很豁达。 古人对辈分比较认真,看得比较重,史从云却不太在乎那些。 “那某就托大了!”董遵诲说着便自顾自坐下,其人道有些和高怀德相似,都比较不拘小节。 随后众人落座,高怀德与他寒暄几句,便单刀直入,“云哥儿,某这次来是有事想求你帮忙个忙。 某这外甥从小出生将门,也懂兵事,在高平随某冲锋陷阵,如今在龙捷军任副指挥。 实话实说,某觉得太屈才了,想给他谋个前程,云哥儿如今是内殿直都使,来日领兵,能不能想个法子将他调到你麾下去。” 高怀德是个糙汉子,说话十分直接:“若云哥儿答应,把这事办成,往后但有所请,某定在所不辞以报答你恩德。” 史从云明白过来,高怀德是觉得在铁骑军没前途,想走后门把外甥董遵诲调到内殿直来,内殿直可是天子亲军,机会更多。 他欲言又止,如今虽然殿前司确实比侍卫亲军司弱很多,隶属殿前司的铁骑军比同行龙捷军差太多,可官家也差不多要开始平衡调整两司实力了。 而且弱一些的殿前司更有可能成为官家的心腹,史彦超都从侍卫亲军司调到殿前司去了。 不过这些话他没说,怕高怀德以为他推脱。 再者他十分愿意结交高怀德,说句难听的,高怀德都来求他了,就算这董遵诲是头猪他也认了。 大不了到时安排到伙头军去打下手,让高怀德这样一个大将欠他人情的机会可不多。 若是于公,他应该告诉高怀德不用急,不久之后铁骑军的地位就要大大改变了;可于私,他不想错过这次拉拢高怀德的机会。 史从云选择了自私,直接拱手道:“叔父勿恼,这点小事某肯定帮忙,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就算天塌下来某也能办成。 无非就是打通内殿直十个指挥,一个副使,一个都虞侯关系的小事,交给我,完全不在话下!” 史从云装作不在乎的摆手道,其实他在夸大事实,道理是这个道理,内殿直作为天子亲军,他想随意插人进去,是需要很多关节。 可关键如今内殿直还没有副手,都虞侯也没有,他想把董遵诲带进去,到时就说自己亲兵,完全没问题。 他故意说得好像很难,要走许多关节。 高怀德听了果然一副感激神色,“某和遵诲真是欠下云哥儿天大人情了!” “哪有哪有,以叔父和我爹的关系,这事虽难办些,但义不容辞,大家都是有一家人嘛” 史从云心里可清楚着呢,他和高怀德都是都指挥使级别,可高怀德率领的是四大主力军团之一的铁骑军,右厢手下一万多人,他的内殿直则只有两千左右,不是一个级别。 随后,王叔和王婶送上酒肉,三人又欢快痛饮一番,高怀德和董遵诲接连给他敬酒,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一直到下午,史从云有些步履摇晃的送两人离开。 临走前他对董遵诲吩咐:“董兄回去收拾收拾,某先去府衙知会一声,你给我留个地址,待到事成,某派人知会你。” 董遵诲拱手:“劳烦都使,某便寄住在舅舅家中。” 史从云点头,他知道高怀德的住宅在哪。 目送两人离开后,连让赵侍剑打水来醒酒。 现在他有些理解赵匡胤后来篡位为何那么顺利了,只有一个韩通做了点抵抗还轻易被灭门。 赵匡胤手握大军不假,关键还事他的关系网啊。 如今禁军高层将领只怕除了老爹那样的耿直青年,少不了有人和他打着一样的心思,那就是广交朋友,多条路走。 说到底,在这样的乱世大家都太恐慌了,没有安全感,近十年已经两次改朝换代,如果把契丹国主来大梁做皇帝的事也算上,那短短十年,中原已经历经四朝。 每次都会大规模流血,大规模死人。 底层百姓人心惶惶,将领们也没有安全感,都想着报团取暖,久而久之,就容易形成集团。 赵匡胤就是其中的佼佼者,或许他一开始也没想那么远,只是本能的和他一样,想多结交人,多笼络人,多维持些关系,这样更加安全,没想到种种巧合之下,居然给他了机会。 史从云躺在小院中的胡床上,静静看着赵侍剑和王秋一边小声说话,一边做女红。 夕阳静好,穿过树叶的间隙,斑驳洒落在两人身上,宁静美丽,令人安心。 史从云知道,他也只是在依据本能行事罢了,并没比别人高明多少,也高明不了。 如果哪天史彦超不小心战死,他还能维系史家么? 史从云在心里反问自己,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这令他十分不安、惶恐、害怕。 难怪他叫爹叫得那么亲热,一切都是有原因的,史从云想。 如果没有史彦超,官家不需要他了,他还能保护大娘小娘小妹,保护赵侍剑、王秋么。 答案显而易见,不能!她们要么流落街头惨死,要么苟且求生,成为新权贵的玩物。 强烈的危机感趋使他,于是他强打精神,准备第二天再厚脸皮去拜访李谷。 想着想着他开口道:“赵侍剑,你知道李谷相公么。” 小姑娘正和王秋小声说话,见他问,便看过来,随即点点头。 “这也知道!”他惊讶了。 小姑娘不想答应他,继续做女红。 史从云早找打对付她的办法:“你要不说,明天我把你屋里那个你爷爷留给你的石砚拿去送人,潘美你知道,他肯定喜欢。” “李谷晋朝时是枢密直学士,那时晋朝三位宰相,我爷爷就是之一,另外两位相公冯玉、李彦韬都嫉妒他的才能排挤诋毁他,只有爷爷待他友善,我自然知道!”赵侍剑被逼无奈气哼哼的说。 “哦,这么说来你爷爷对李谷还算半个知遇之恩了噫。”史从云突然想到个法子,拿赵莹后人作为敲门砖,说不定能敲开李府大门啊!面对他灼灼目光,赵侍剑被吓了一跳,连后退小半步,避开他的目光,拉着王秋进屋去了。 正当史从云想鬼主意的第二天,向训带着礼物来史府,听他说了他三番五次去李府被拒之事,直接哈哈大笑道: “人小鬼大的家伙,你那点小心思某知道,李相公在朝中是文臣领袖,而对很多武人都有斯养之恩,在文武之中威望都很高。 你想巴结李相公确实想得美,不过某劝你死了这条心。” 说着端起大碗痛饮一口才接着说:“李相公若开了你这个头,多少文武想上他那尽孝去,认孙子都愿意,只怕门槛一天换一条也能踏烂了。某都进不去的门,你想也别想。” 史从云也不给他面子,笑道:“说了半天就是嫉妒,你进不去的门,我若进去了你岂不是很没面子,你就是怕这个才给我泼冷水。” “哈哈哈哈,你这小子口齿厉害,好言相劝你倒反给某个恶评,要是你爹在,我定叫他揍你。”向训说完让他倒酒。 史从云老老实实给他满上,向训接着说:“你若真有心上进,某倒能帮你一把,在朝中某和王溥王相公有些交情。 不过直接去拜会未免不妥,等到哪天佳节登门拜访,某把你带上,也能和王相公说上几句话,不过人家看不看得上你就看你本事了。” “哎呀,我就说,还是向伯父最为可靠,人长得英俊潇洒,行事英明神武,战场上尽显英雄胆色,是我们这些小辈的楷模啊。 来来来,向伯父,小侄给你把酒满上。” “别,我这还满着呢。”向训拒绝,嘲讽道:“老夫从进门至今,你是第一次开口叫某伯父,只怕这伯父还是王相公给挣来的。” “哪里的话,你误会了。” 向训不跟他计较:“你这小滑头,今天的人情你好好记着,别以为喝你几口酒就能堵住某的嘴。” “知道知道,都记着呢。” 两人又喝酒聊天,说天南地北,说了许久,多数时候都是向训在说他的过往。 向训算是和他交情最好的朋友了,他也十分佩服这个中年大汉,听他说往昔传奇经历,就像听说书一样引人入胜。 没有经历的人,也没有这么多的故事。 待两人喝到微醺,向训神秘兮兮的把脑袋凑过来:“来来来,云哥儿,某告诉你件大事” 史从云把脑袋凑过去。 “官家近来起了调整禁军两军司(侍卫亲军司和殿前诸军军司)的想法。 其实当初官家早有想法,高平一战之后,官家有次就私下跟某和张永德说过。 如今禁军中有不少羸弱之辈,有许多人是靠关系进去领军饷的。 众多士兵将领中老弱颇多,高平一战樊爱能和何徽未战先溃,几乎断送大周江山。 况且百户农民还不能养一个甲士(全身着甲的职业士兵),靡费巨大,所以兵贵精不贵多,宜一一点选” 向训这时已经喝了个半醉,说话有些迷糊:“官家若真要这么办,这可是份不得了的差事。 你想想,点选禁军,调整侍卫司和殿前司,既是官家心腹,也能以此”向训啧嘴没接着往下说了。 史从云在心里把他话补充完,还能以此机会在军中安插自己的亲信,笼络人心,做得好还能获得将士们拥护。 史从云心里觉得这是件大事,天大的事,他隐约记得这件事当初好像是由赵匡胤去做的。 赵匡胤也正是趁机在军中安插很多亲信,把他关系好的人都提拔起来了。 他装作没太在乎的模样问:“是吗,那可正是大事,只要是当兵吃粮,只怕人人都要受影响。 不过某只是小小内殿直都使,与我无关,说来官家想让谁去做这大事?” 向训盯着他眼睛看了一会儿,摇头道:“不知道,如今只是个猜测,听到些风声,某也不是时时刻刻陪在官家身边的,哪会知道那么清楚。” 史从云点头,心里却牢牢记住了这件事。 向训又和他喝了一会儿,直到下午才走,史从云亲自送他回家去。 回到家才跨进门槛,史从云心里就开始思索了,向训不清楚,那天天陪在官家身边,职责就是给官家递递文书的潘美呢? 这件事他十分上心,关心程度甚至超过了拜会李谷。 或许此时很多人不明白这件事的关键,只怕连官家郭荣也未必明白这件事造成的影响,郭荣是明君,可他不是先知,也不知道将来发生的事。 可史从云知道啊。 莫名的,越想这件事他心里越不安。 以前他不管赵匡胤是因为赵匡胤那时位卑势微,和他们史家没有冲突。 可今天被向训这么一说,他紧张起来了,点选禁军,平衡侍卫司和殿前司是老赵发家的第一步,也是非常重要的一步啊。 若赵匡胤就这么一步步走到黄袍加身史家会怎么样? 如果他是史彦超,跟着老赵混也没什么不同,说不定以赵匡胤的性格还比郭荣更好相处。 若在他看来,赵匡胤这个人失败就失败在不够狠辣,他要是有李世民、刘邦一样的心狠手辣,只怕很多事都会往好方向上走,可惜他太心软了。 和这样人的相处,肯定多一些安全感。 可问题出在老爹不会按他的想法来! 史彦超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以老爹的性子,他设想了好多种结果,可如果真到那步最有可能又是一个韩通韩瞠眼! 史从云有些慌了,一股深深的危机感笼罩心头,挥之不去,回到小院后还有些魂不守舍,差点一脚踩进柳树下的池塘里。 第47章 第一次开会 七月中旬的一天,雨水延绵两日,空气中多了几分凉意。 小院池塘里,雨水溅起一朵朵水花,王秋忙着收拾晾晒的衣物,赵侍剑正教他认字,瓦沟里水帘如晶莹珠玉,哗啦啦往下滚,像活泼跳动的精灵。 雨还没停,隔着雨幕隐约听到王叔的声音,“云哥儿,外面有人找你。” 史从云应了一声,收拾下东西起身,赵小娘已经自觉的拿伞给他撑好了。 “孺子可教。” 从老柳树下穿过庭院,踩着雨水出庭院,到正堂大厅,已经有一个穿着青色官服的中年人等候在那,手边放着还冒热气的茶。 见到他惊讶了一下,随即问道:“请问是史都使么。” 史从云点头:“正是某,这位差人有何贵干。” “恕罪某眼拙了,没想到都使如此年轻,真是年轻有为。某奉命来告知都使,明日正午到殿前司官署点卵。” 史从云点头,“多谢告诉,时辰不早了,留下来吃过晚饭再走。” “都使客气了,我还要去别处告知,就不叨扰了。”中年官员拱手告辞。 史从云又送他出门,回家之后也明白他的悠闲日子快到头了。 普通士兵可能还有时间休息,殿前司的高官们却要提前上直了,因为还有很多事需要安排。 第二天上午,史从云草草吃了饭,在赵侍剑帮忙下,穿好当初领回的官服,说实话他还真没穿过,很多仪式用具都不明白是干嘛的,该挂在哪,好在有懂行的赵小娘。 武将们平时也会穿圆领官袍,毕竟甲胄那玩意动不动几十斤,要不是打仗时为了保命,傻子才会穿。 当然一些祭祀的特殊场合高级武将也会穿铠甲,不过多是仪铠,专门仪式用的,用上好织物和薄金属片制成,特点是好看,颜色鲜艳,穿着轻便。 缺点是纸糊的,中看不中用,但仪式用正好。 史从云新官上任,目前还属于一头雾水,打听过内殿直的职责和官署衙门位置,但具体要干嘛还一无所知。 快正午时,他从家里出发,沿着西大街往西,随后转北面,往皇城后方去。 周朝各军官署都在皇城北门外面,不少靠着城墙建的,所以大军进出多走北面的陈桥门和封丘门。 而且城北空旷,没有居住区,大片空地可以作为营地和校场。 从史府所在的封丘门往北,确实很有一段路。 骑马走了好一会儿才看到城北的殿前司官署,殿前司全称殿前都指挥使司,官署用高高的围墙围起来,靠着皇城北墙建造。 大门前立着两个巨大威武的石狮,入门后两侧有黑色虎旗。 再往里就是众多厢房和院落,正中的大堂是殿前司办事的地方。 不过殿前司下的诸军为方便办事,官署一般都是在营地附近的,而今天之所以到殿前司官署来,肯定是上面有事交代。 到大门前,刚好遇到高怀德,两人说了几句话,结伴而入。 史从云不知道今天要干嘛,就向高怀德打听,高怀德肯定见多了。 高怀德告诉他,今天估计就是说一下规矩,让大伙见个面而已,不会真有什么事。 之后事情果然也如他说一般,到了议事的大殿后,陆续来了不少都指挥使。 殿前司如今下辖铁骑、控鹤、内殿直、散员等诸军,兵力达五万左右,都指挥级别的大约有二十多人,多数史从云都不认识。 众人见面之后寒暄一番,随后分在两边座椅上落座,这其实史从云自然十分另类,因为他太年轻了。 也有不少人过来跟他打招呼说话,脸上笑容不减,热情无比。 史从云自然不觉得自己脸上有花,人见人爱,只怕多数是老爹史彦超的缘故,众人才会和他套近乎。 他自然来者不拒,人人都留个笑脸,反正没什么实际意义的笑脸,还能得人心,不卖白不卖。 等众人说了一会儿,殿前司的三个长官终于来了。 首先是殿前都指挥使张永德,随后就是殿前副都指挥使史彦超,以及殿前都虞侯李继勋。 前两人史从云都知道,张永德在高平见过,老爹自不用说,只有最后一个都虞侯李继勋他第一次见。 李继勋比起张永德瘦弱一些,年纪可能比他爹还要稍长两岁,面貌平平,皮肤黝黑,看起来十分精壮。 至于为何不和史彦超比,若和史彦超一比,在座的人人都算瘦弱了。 史从云在心里想,不知道将来他能不能长到老爹那样的体格,要真是那样,他披上五层甲,也能当人形坦克了。 他小声问身边的高怀德李继勋来历。 “李继勋之前是散员都指挥使,高平之战后因功升任殿前都虞侯。” 史从云点头,原来一起打过仗啊,只是不认识。 武将们坐得比较随意,除了上座留给三个头头,下面众人都是随便坐的,若按职能大小,他就没法和高怀德坐一处。 待众人落座完毕张永德起身让大家安静,随后交代了事情。 大概就是交代什么时候诸军何时开始收聚士兵,何时开始点卵,将领们要提前做好的各种工作等。 老将们早已经烂熟于心,听得无精打采,只有史从云挺直腰杆听得专心致志,他是真没经验,不知道要怎么办,只能好好听着。 上面三个上司中李继勋只是陪衬,说不上话,多数时候一直是张永德说话,而老爹史彦超则更像是镇场子的。 张永德虽然身份尊贵,按辈分和官家一辈,是先皇女婿。 可其实他年纪比官家郭荣还小六七岁,如今三十不到。 下面的军中老将或是习惯了散漫,或是觉得他年轻,上面在说话时不时窃窃私语,或是举止轻慢,没那么恭敬。 这时史彦超只要轻哼一声,往那一瞪,那些都使马上就老实了,效果立竿见影,毕竟史彦超骁名在外,又是军中老资格,没人敢跟他横。 会一直开了接近一个时辰,把能交代的事情都交代了。 史从云从中提炼出两点,八月十五之前,诸多军将士都要召回,之后各军恢复以往的秩序和任务。 张永德还特别点名了内殿直,因为其余大军多驻扎城外,只有内殿直是戍卫皇城,扈从皇帝的。 其二,要严明军纪,严禁军队扰民,这是官家亲自下的口谕,历经北方之战后,官家越发重视军纪了。军中将领士兵都要引以为戒,好自为之,不然万一出事,肯定会从重处罚。 史从云都牢牢记在心里。 等人散了之后,他才出官署门口,就被老爹叫住。 这次老爹身边还跟着一个和张永德差不多年纪的军官,眼窝比较深,窄脸钩鼻。 “爹,叫我干嘛。”史从云连忙过去。 史彦超直接道:“这位是铁骑军都虞侯王审琦,以前是内殿直都知,你有事不懂就请教他。” 史从云看向老爹身边的王审琦,顿时明白了,老爹是怕他不会处理内殿直的事务,专门找人来教他啊,连忙抱拳道:“见过王都虞,以后还请多多指教。” “都使客气,其实也没什么难事,某随便跟你说说,很快就熟络了。”王审琦礼貌回应,给人好相处的感觉。 (求月票,另外过年期间只能一更了,今年回家过年,要到处去亲戚家,忙不过来) 第48章 枢密使魏仁蒲 “内殿直平日其实没什么大事,只需奉命行事,主要按枢密院定好的布防图部署便可。”史府中,王审琦正和史从云交代一些内殿直之事。 “平时就是点卯,轮番安排皇城巡检就可。 事情并不多,官家外出除非是打仗,否则也轮不到咱们扈从,平常外出都是东西班跟随。” “都使只需每日早上去点卯,之后就能自由走动,巡视皇城也是内殿直职责所在。”王审琦笑道,“嗯许多事其实可以变通。” 史从云顿时明白,拱手道:“多谢王都虞提点某。” 王审琦是隐晦的告诉他,你上班期间出去随便浪也没事,因为可以假公济私,内殿直本来就有戍卫巡逻皇城的职责。 史从云听着王审琦给他交代,透露一些潜规则,慢慢也觉得内殿直其实挺清闲的。 热情吩咐王叔王婶准备酒菜,招待王审琦。 时间也不早了,王审琦推辞不过就留下了。 对于当前接触过的众人,史从云大多都有个印象。 王审琦在这些武将中属于比较另类一些的。 一般来说武人说话没那么讲究,伤人揭短都是常事,大家都不在乎。 比如王仲就经常口无遮拦揭他的短,可那浑人没什么坏心,只是说话不那么讲究而已。 众人中向训稍好些,因为他读过书,高怀德粗犷,说话脏字不多,毕竟出生名门。 即便如此,这些家伙说起话来可一点不好听。 只有王审琦,虽是个武人出身,说话却似乎时刻拿捏着分寸,很谨慎,似乎为人处世,处处都小心翼翼。 这点史从云感受明显。 比如内殿直可以假公济私溜班这件事,要是让向训、高怀德这些人来说,他们肯定直接就说了,说不定还要炫耀两句。 可王审琦只是暗示他,都没明着说,足见其性格中的谨慎。 吃饭期间,史从云道:“听王都虞的口音,是北方人?” 王审琦点头,“我家祖辈是辽西人,后来迁到洛阳。” 史从云明了,随即拉近距离道:“那咱们可都算外乡人,某父亲也是云州人,如今才住到大梁来的,同是天涯流落人啊。” 听了这话,王审琦咧嘴笑了笑。 他慢慢也明白王审琦性格为何这么谨慎了,从辽西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可不要谨慎么。 “来,我敬王都虞一杯。”史从云说着举杯道。 王审琦面露难色,眉头纠结在一起皱起来,小心的说:“史都使,某天生不善饮酒,都使好意心领了,只是这酒某不能喝。” 史从云惊呆了,这些日子过来,他遇到的军中汉子,还真没有哪个不会喝酒的。 这个年代,喝酒几乎是军官们交朋友的前提。 像向训、高怀德等人来府上,不先喝两碗都不开口的。 平时众人在一块,哪个要不喝酒就是不给面子,今天居然遇到一个说不喝酒的。 王审琦可能以为他生气了,连忙接着解释:“某绝无不给都使面子的意思,实在不善饮” 难怪他说话这么谨慎小心了,只怕光是不喝酒这点,只怕让他得罪了军中不少人,受了许多排挤和冷眼。 毕竟很多人都会认为他不给面子,不合群,难相处等等。 唉,这就是不喝酒的悲剧啊。 不过史从云可不会有那些看法,反而对王审琦这人更高看一眼了,在这样的大环境中还能坚持不喝酒,有自己坚持,不是个人云亦云的人。 便道:“王都虞误会了,某没生气,喝酒本就是为助兴取乐,不善饮酒还强要喝酒反不快活,那就是本末倒置。” 说着起身叫来王婶,给王审琦换了茶。 王审琦有些感慨道:“某在军中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都使这么讲道理的武人。 某身子自幼不好,不能饮酒,也喝不来酒水那味道,以往无论军中哪家同僚置办酒宴,都是又喜又怕,还时常被同僚笑话。” 史从云则有些感同身受,感慨道:“谁说不是,喝酒本为取乐,反成痛事了,还是要因人而异的好。 不过军中多是粗鲁汉子,哪会知道设身处地为人想事,以后府上摆酒宴,王将军尽管来,在某这没人逼你。” “恭敬不如从命。”王审琦漏出笑容。 一直到天快黑,史从云才送走王审琦,其人从头到尾滴酒不沾,在军中能算一怪人。 时间飞逝,接下来几天,史从云有时去外城找王仲、邵季等人喝酒。 多数时候却都在和赵小娘学认字写字,他本就有文字功底,学得非常快,跟普通初学者完全不同,连赵小娘都吓了一跳,以为他是天才。 根本不知道他早就有很多学习经验。 到八月初,各军快要开始上直了,史从云去一趟枢密院。 枢密院原本在唐代是皇帝身边掌管文书的组织,由宦官组成。 可五代乱世开启后,战事越来越多,要处理的军事事务也成倍增加,皇帝几乎无时无刻不在处理和考虑战事,枢密院也慢慢变成皇帝身边处理军事事务的机构。 原本三省六部中的兵部职能越来越弱。 随着后来发展,历经后梁、后唐、后晋、后汉到后周,已经成为全国最高的军事决策机构,而且也不由宦官充任,而是皇帝身边的心腹大臣。 如今的枢密院枢密使是魏仁蒲。 听说他也参加了高平之战,还带头冲锋,战后从枢密副使,右监门卫大将军擢升为检校太保,枢密使。 听起来是个有能力的人物。 到枢密院官署去是因为史从云要取布防图。 皇城布防是由枢密院的相公们商议的,他这个级别只有权领兵,还没权对这些大事指手画脚,总之就是上面怎么说就怎么做,多余的不问。 到枢密院官署,绕过一道松鹤图石屏后,门官验明他的身份,对了腰牌,便进去通报了。 不一会儿出来,带着他进去。 在一间办公用的厢房里他见到了魏仁蒲。 其人四五十的样子,胡须很长,两腮上也有长长的胡子,面部宽长,额头上皱纹比较深,穿着圆领紫金袍官服,头上戴着左右插了两片电风扇叶的官帽,看起来就像 李逵当官! 当然,如果没有浓密的胡须,其人看起来应该是比较端正的,更像一个读书人。 史从云连忙拱手行礼:“见过枢密相公,某乃内殿直都使史从云,特来枢密院取皇城布防图。” 像魏仁蒲这类人,位高权重,事情很多,应该是不喜欢叽叽歪歪。 所以史从云很小心,一句话就把打招呼,介绍自己是谁,来干嘛都说完了。 上首人放下手中笔,抬头看他一眼,随即指了指旁边的椅子道:“坐下等,老夫这就令人去取。” 说着起身招屋外的枢密院官吏去拿了。 等他近来,史从云连忙借机请教:“下官有事请教相公,到内殿直任职,惯例能带多少亲兵过去?” 魏仁蒲刚刚坐下,脾气不错,没有摆架子或不耐烦,直接回答:“一般来说不得超过二十人。 而且要将这些人的籍贯姓名做个记录上呈枢密院,毕竟内殿直拱卫皇城,扈从官家,不能有疏漏。” “多谢相公指点!”史从云再次行礼。 不一会儿,官吏取来布防图,是蜡封在一个竹筒里的,史从云接过要告辞,又被魏仁蒲叫住。 “你回去最好不要私下看图,待到上直之日,召集内殿直诸将,当面启封为好。” 史从云咀嚼了这番话,连忙郑重单膝跪地拜谢:“多谢相公教我!” 魏仁蒲点点头,随即处理事情去了,不再多说,史从云识趣的退了出去。 第49章 要打仗了? 史从云不知道魏仁浦为何教他,或许他对谁都是如此,是个负责的上官。 不管如何,这是很好的提醒,皇城布防图是件机密事,在众将面前开封既能自证清白也能避嫌免祸。 八月十三日,史从云准备去内殿直官署,便先派人去城外叫王仲和邵季入城,在史府上吃过午饭,随后到高怀德府上去找董遵诲。 高怀德也住在内城,不过比史家差很多,外甥董遵诲寄住在他家。 董遵诲是涿州范阳人,为避祸逃难往南投奔舅舅高怀德的。 董遵诲骑马出来,史从云吩咐道:“待会你们就说是我的亲兵,你们上首我已经知会过,不过到内殿直你们可做不了指挥使了。” 王仲道:“能跟着云哥儿,给某个都指挥使我也不做。” “你也没那本事。”邵季嘲讽。 “指不准呢,跟着都使,说不定哪天某就发了。” 董遵诲则道:“某也盼着谋个好前程。” 史从云大笑:“那还真说不准,哪天某本事大了,给王仲弄个都使当当。” 众人说笑着,很快就到了内殿直的官署。 把王仲和邵季调到身边这件事,他已经和龙捷军右厢都指挥使打过招呼了。 如今龙捷右厢都指挥使也就是李继勋。 起初高平之后,李继勋被官家任命为殿前都虞侯。 但前几天突然被官家改任,任命为龙捷右厢都指挥使,又把都虞侯的位置空了出来。 这只是个普通调任,一开始他都没放在心上,晚上回家吃饭时他不经意间说起,同时问了一下赵小娘,毕竟她更懂这些官职的意义所在,赵侍剑建议他问潘美。 于是第二日,正好潘美来府上,他问了这件事。 潘美告诉他,是官家亲口提的,有天官家在垂拱殿见过王朴等众大臣后突然做出这个决定。 史从云自己猜测,大概官家想另用人为都虞侯,以整肃禁军。 也有可能是准备打仗了,把有能力的大将弄到一线领兵。 史从云第一次到内殿直官署,众指挥使早早等候,出门相迎。 随后在官署中一一与众人认识,又登记王仲、邵季、董遵诲的籍贯,履历,准备呈送枢密院备案。 至此,王仲、邵季、董遵诲都已是内殿直的人。 随后,史从云召集众内殿直十个指挥使,宣布从明天起开始召回全军士兵,开始正常的布防。 同时当着众将的面开启枢密院的布防图,让众人传阅,和十位指挥使商量了一下,安排好了值班的次序。 待一切交代完后,史从云起身严肃交代:“诸位同僚,官家近来有整肃禁军之意,在高平已对禁军军纪涣散之事恼怒不已,杀了一千多军中败类。 我们内殿直既戍卫京师要地,为天子扈从,也是最被官家看在眼中的,万望诸位能够管好自己手下军士,严明军纪,这时候要是出事,谁都救不了。” “诺!”众人连忙答应。 虽然他年纪比较小,却没出现什么刺头。 可能一来他做事比较喜欢与众人商量,因为他知道自己很多事不会。 二来则是史彦超威严,众人都知道他是殿前副帅史彦超的儿子,都给三分面子。 待交代完这些之后,其实便没什么事了,除了每日习训外他会去看看,只需要早上来点卯就行。 他们这个级别的军官,讨论国家大事也轮不到,上面有什么消息倒是来得挺快,毕竟是内殿直,时不时就有殿前司官员来找他。 有时去殿前司交一些文书,领一些东西,也会见到诸军将领和枢密院的一些官员,能听到些消息。 比如最近就听到消息,上面会给他派个副手到内殿直来,可具体是谁久久没有消息。 也有一些从枢密院出来的小道消息,说官家准备打仗了,至于真假未知。 “自古以来帝王,都设立史官。 群臣所出谋略,都要全面记载,事关国家安危的缘由,得以秉笔直书,历代以来,名称不一。 记载人君言语行动,历代都有起居注; 记载将相治理国家,则自古就有时政记。 然后从中摘录事实,编成史书。这是因为史书的见闻,须有出处;编撰之时,要求详审。今日之左右起居郎,就是古之左右史。 唐文宗时,命史官执笔,立于殿阶螭龙首下,以记载政事。 到后唐明宗时,命端明殿以及枢密直学士轮流撰写日历,即送史官,以备纂修史书。 到近朝,诸事废止,史官仅凭各部门公文,史馆只取两省的制书,此外虽有采访询问,照例都不真实可靠。 自本朝先帝开国鸿运,以至皇帝陛下继承大业,诸多圣德武功,神谋智略,都是隐密不显,宫廷深奥森严,外臣不可得知,众官不能询访。 以后望将咨询之事,裁制之规,另命身边臣子,立时详细抄录,每当修撰日历,就让封好交付史臣,以期国家大事没有遗漏地记载,职责部门免除疏忽的过错。” 垂拱殿中,李谷正与官家侃侃而谈。 垂拱殿位于皇城中轴线偏西,从东华门入向西,如垂拱门就到,是皇城中的大殿之一,平日是官家处理公务,召见朝臣的地方。 大臣们与官家商议朝政事务,多数时候都在这里。 垂拱殿后方就是万岁殿,是官家寝宫,在后方则是皇后的寝宫,那便是内廷了。 李谷至今已经五十一岁,却还算健朗,说起话来中气很足,声若洪钟。 官家穿着普通袍服,听他说完后点点头,“李相公所言有理,往后便令枢密直学士每日随枢密使左右,记录言行,当天便送往史馆。” “官家英明。” 随后,殿中冷场下来,等了一会儿,官家让李谷回去了。 官家坐在上首皱眉,不知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对身边宦官道:“去叫西上阁门副使潘美进来。” 宦官听命,出去叫人了。 郭荣捏捏眉头,他心里清楚李谷为何提及这番话。 一来不少人对魏仁浦颇有微词,因为魏仁浦不是科举出身,自己却硬将他提拔到枢密使的位置上。 所以李谷以方便编史为由,让枢密直学士每日记录枢密使魏仁浦的言行只怕也是一种牵制,代表朝中舆论,可能并非李谷想这样,而是大臣们都希望这样,他们不放心魏仁浦,对不是科举出身的魏仁浦有偏见,李谷作为宰相被推出来。 但郭荣乐得于此,这正好也是他想做的,魏仁浦有才干是心腹不假,可亲兄弟尚且不敢全信,何况心腹呢。 第50章 内殿直都虞侯 另外也有李谷个人原因,李谷其人有理民办事之才略,可受道家思想影响,志在避权而知足,烦变调而斯久,只怕也有想借此机会去修史的意思,不想再奔波劳累。 郭荣皱眉,心中有些恼怒不快,这李谷到底什么意思,不愿为天家做事,简直不识好歹。 大殿中铺满白色地砖,朱柱偏暗色,映照人面,使得郭荣的脸色并不明显,但不高兴依旧是写在脸上的。 他定定站了一会儿,仔细想想又觉得是人之常情,李谷确实太辛苦,他产生这样的心思不全算错。 郭荣是个想与唐太宗争高下的人,他纵观那些明君的作为,努力控制着情绪。 于是叹口气后自言自语道:“暂时让李谷主持修编史书之事,修养一阵。” 心里有了底,便开始想一些更加长远的事。 不一会儿,潘美进来了,行大礼。 官家待他行礼完毕才开口:“朕还是开封府尹时你就跟随朕,一直至今。 本想让你去陕州监军(三门峡市),眼下又有一处要缺,需你去出任,你好好干。” 潘美站在旁边静静听着。 官家接着说:“朕让你充任内殿直都虞侯,与内殿直都使史从云共掌内殿直军士。” 也没管潘美反应,毫无情绪的接着说:“内殿直诸事你不必过多操心,军事方面史从云可靠,其他的事你要盯紧,有事可直接来见朕,明白么。” “明白。” “史彦超是股肱之臣,恩遇厚待他是朕之本愿。 史从云尚且年轻,高平一战虽有些勇略,朕不能全放心,很多事他可能会做错,做得不到位,你明白朕心意么”言罢,直勾勾看着潘美,面目古板无波动,却令潘美一动不敢动。 潘美低头沉声答应:“臣明白,请官家放心。” “嗯,你向来懂事聪明,朕信你。” 大殿里空荡荡的,每说一句都在空气中回荡,压迫感层层加重,官家的话明明都不重,可就是有莫名的压迫感,令潘美屏住呼吸,不敢错过一句。 “自然,史从云是个好苗子,你可视情况好好雕琢栽培,他若有一番作为,赏赐厚待也不会少。” “事情就是这些,你好好记着,好好去做。” “请官家放心,臣定不辱使命!” “嗯”官家背对他点头,也不准备多说了,潘美识趣的自觉退出去。 郭荣其实没有与史从云谈过什么,对于史从云的为人知之甚少,印象很少,只记得史从云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十五岁少年。 这样年轻气盛之人容易犯错,容易看不清自己位置。 为让史彦超忠心耿耿,给予其恩赏是手段,但内殿直也重要,所以需要亲信之人安插在其身边。 郭荣心里确实留有一份期许,他在高平目睹史从云之勇,也希望年轻后辈能有才干,为大周所用。 只是此时并没有太多期待,郭荣半生见的人和事太多,有本事的很少。 往往是千金易得,一将难求。 在他继位之后求贤若渴,已经数次下诏,说的都是关于招募人才的种种举措,甚至为得悍勇能战者,还赦免一大批犯人。 收获也有,确实发现一些人才,但再多却没有了,远没达到他的预期。 偏偏人才是可遇不可求的,就如唐德宗很希望得到苏定方那样的帅才以使大唐中兴,不断给过世的苏烈加封,增补凌烟阁等等举措,做出千金买马骨的姿态。 但人才并不会因为他做得多就出现,无论他如何努力,表现得如何虔诚,最终依旧没得到苏烈那样的帅才,大唐王朝的没落没有逆转。 所以越是身在高处越觉得人才的难得和重要,这也是郭荣为何如此重视赵匡胤的原因。 九月初,史从云基本熟悉整个内殿直的人员和部署。 内殿直中有许多军校武官家的子弟,但这时候的武官子弟可不是和平时期的窝囊废。 天下几乎时时刻刻都在打仗,这些子弟多是年轻人,跟随父辈耳濡目染,加上条件允许,从小习武,很多都不是草包,很能打。 在校场上见识过不少,都不是假把式。 这里的士兵更注重练习弓。 虽然江湖上传说有兵器谱,十八般武器各种排名,但兵书里记载的兵器谱是一弓、二弩。 没错,能玩远程就不要近战是重要的战术思想。 而在远程武器中弓地位十分重要,因为弓不只能远程杀敌,还能锻炼力气,测试力气。 所以开弓射箭和骑射是技术活,这个年代的军中十分看重,弓弩手一般都是重要兵种。 而内殿直里几乎人人都是用弓的一把好手,都有一套。 当然史从云自己不只有一套,他有三套! 老爹给他准备的三套宝甲,身上一披,除了那些不讲武德用锤的人,几乎没有对手。 这么一想,史从云顿时觉得自己也是绝世高手了。 而这么多高手儿郎,要好好拉拢啊! 到时真上了战场,这些都是肉盾啊!他都能想自己带着两千多猛汉把自己围起来,都不知道怎么死!心里这么想,不过到了校场,一开口就说:“大家都是兄弟啊,来来来,某与你们同练! 今天下直后我请客,谁都别走!” 将士们顿时一阵欢呼。 史从云不怕,反正他不缺钱。 他钱用完了还有老爹那五车呢,老爹总不可能大义灭亲,只有这么一个儿子。 “噫”说到这史从云突然皱眉,老爹最近和大娘小娘这么努力,难道 当天下午,众军士簇拥着他正准备走,突然有人来校场报告,说殿前司来人,让他快去迎接。 史从云连忙让王仲、邵季、董遵诲领着众人先去,他去官署大堂见人。 一路上心里不断寻思,殿前司来人,能来什么人,不会是老爹来了? 老爹是殿前司二把手,不会是发现家里金条少了来找他算账 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几大步到了大堂,却发现等在里面的居然不是老爹史彦超,而是两个熟人。 一个乃是当前殿前司一把手殿前都指挥使张永德。 另外一人则是西上阁门副使潘美! 第51章 伐蜀战略 史从云匆匆进去,随后行礼道:“见过殿前都使,潘兄!” 张永德身着紫衣官服,坐在上首四出头梨木椅上没有起身,直接笑道:“史都使,这位以后就是你内殿直的都虞侯潘美,原是西上阁门副使,某今日就是带他来见你的。 往后你们要精诚合作,多多交流,把内殿直带好。” 说到这,史从云心中惊喜,没想到内殿直都虞侯还真是潘美!这可太合他心意了,潘美和他关系很好,而且不是什么权门之后,他更是未卜先知,知道这人靠得住,是理想中的搭档啊。 他正准备说两句好听的场面话,没想到张永德接着说:“官家对内殿直十分看重的,潘上使也是官家亲自指派的,你可不能怠慢。” 此话一出,不只是史从云愣了一下,连潘美都愣住了。 两人相视只能尴尬一笑。 不得不说,这张永德情商很低,太没城府了。 官家亲自指派这种话他居然这么直接当着两人的面说出来。 官家亲自指派,还是指派一个小小的内殿直都虞侯,聪明点都明白是对史从云不放心,让潘美来监视他,意图比较明显。 这是不适合明说之事,最好大家心照不宣,这样彼此都能有个好脸面。 结果张永德居然一下说出来,顿时搞得潘美和史从云都很尴尬 好在史从云有赵小娘打的预防针,他和潘美的关系也很不错,两人尴尬一笑之后顿觉得没什么。 要是两人不熟,之前没有交情,只怕轻者互相猜忌,重者相仇视了。 张永德完全没意识到言语中的不妥,还在自己说自己的。 随即又交代了几句,总体就是说潘美是官家派的人,要他好好照拂,又给他看了潘美枢密院的委任状,走一遍程序验明身份。 待走完程序,史从云迫不及待想拉着潘美去喝酒,介绍会王仲、邵季、董遵诲等人让他认识。 不过张永德也在,他就顺嘴说了一句,也只是出于礼貌。 毕竟张永德虽然年轻,可已经是殿前司一把手,和他们这些人身份差距太大,很难厮混一处。 没想到张永德一听就高兴起来,摸着自己又短又硬的黑胡须答应:“好,既然内殿直诸军士都在,某也凑凑热闹。” 张永德的加入是众人都没想到的,不过他虽然情商不高,却意外的很能放下身段,和军士们厮混一起。 史从云都没来得及介绍,他已经自顾自与众将士打成一片。 他们去的地方在朱雀门南面街上,是家不错的酒家,虽然店面并不高档,贵在整洁干净,木质斑驳桌椅表面凹凸不平,毛刺很多,但每天都擦得一尘不染,用的陶碗和红木筷都洗刷得干净。 酒水一般,都不是高度酒,多数是发酵出来的米酒,浑浊的乳白色,大约十几二十度的样子。 史从云想过搞点高度酒留着伤口消毒,自己救命用,后来他忘了。 关键这里不是太贵,带着这么多人也消费得起,士兵们也不追求什么档次,能有地方大家聚在一块吃喝玩乐就是最爽的。 喝酒期间,史从云也给众人介绍了潘美:“这位是官家的西上阁门副使潘美,以后就是咱们内殿直的都虞侯。” 众人纷纷拜会,但也不明白西上阁门副使是个什么官职,总之只要听到官家就觉得厉害。 史从云明白他们的心思,这些大头兵哪会知道什么是西上个门副使啊,更别说这个官意味着什么,他都是赵侍剑教的,不然懂个屁。 于是直接道:“潘将军当初也在高平,我们一起打仗的,他在江猪领,你们没见到。”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恭顺很多,对于将士来说,只要一起打过仗,那大家就是朋友了。 酒喝到一半,张永德的声音也逐渐大起来,时不时高呼,到后面脸色通红,兴奋凑过来神秘兮兮的说:“某给你们透个风声,再过几月说不定又要打仗了” 这种高层机密是枢密院相公们才能做主之事,史从云没机会探听到,张永德作为殿前司一把手,自然能听到很多风声,甚至有资格参与决策。 不过这人的情商还真是一言难尽,难怪历史上他会被赵家人安排得明明白白。 听他这么一说,史从云和潘美都下意识凑过去,“殿帅,要打哪里?” 张永德笑道:“其实也不是什么机密事,再过些日子说不定就是全军皆知,官家想对蜀国用兵。” 史从云点头,打四川啊 后周有关中之地,南下打蜀国似乎合情合理,而且如今后蜀还占据着一部分陕西的土地,就像插入关中的一根刺,总不舒服。 拔掉这根刺,周朝西面的后方才算安稳,这件事倒没多出乎意料。 如果放任不管,无论大周想北上还是南下,都可能被蜀国从后面捅刀子,发兵关中。 众人喝酒吹牛,一直到下午才散,张永德拒绝他和潘美送行,自己骑马回去了。 看着他摇摇晃晃远去的背影,史从云也捏了把汗,生怕他掉下马。 如果作为朋友,张永德这样的人绝对够意思,可与他身处政治中心就很麻烦。 之后,众多军士都散了,史从云顺道送潘美回家。 路上潘美也说话了,既然说都被张永德说开了,便没什么好遮掩的。 作为官家近侍的潘美知道的可能比张永德还具体: “官家继位之后锐意进取,求贤若渴,到高平之战时,大多数人都觉得应该休养生息,不宜与北汉决战,连之前的宰辅冯道也这么认为。 只有王文伯等人力主用兵,认为当趁天下未定,力主兵伐。 高平战后官家以王文伯为左谏议大夫,知开封府事。伐蜀就是他和几位相公提出商议的,官家也是数日前才拍板定下的事。” 史从云点头,随即好奇的道:“那要什么时候开打?” 潘美摇头:“最快也要明年年初,大战不可草率,一来要做好准备,兵员调动,粮草筹集运输都要时间。 再者是借口,要师出有名。 大军总要找个过得去借口,高平之战后大周虽然已经声威大震,但还做不到四海臣服,没有名正言顺的借口开战也得不到百姓支持。” 第52章 百步穿杨 说到这,两人顺着内城城墙往北面丽景门的方向转去,墙角绿意盎然,杂草丛生,但因为这里十分偏僻,都没人来管。 转过墙角,人也稀疏不少,大道上少有人影。 从此地往东就是官仓,所以这一带人很少,不许普通百姓居住,潘美声音低了一些,小声道:“王文伯是个大胆之人。 他在官家面前建言献策,说要爱护百姓,以民为本倒没错,可他居然说天意既是民意,天命就是人心,人心所向就是天命所归。” 潘美连连摇头:“这样的话寻常人可不敢说,有些离经叛道。” 史从云表面点头附和,心里却震惊了。 自从汉武帝时董仲舒提出天人合一理念之后,一直影响中国数千年,到如今这种天人合一的理念更是从上到下,影响深远。 皇帝都会不断强调自己天命所归,多数人也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样的天命伦理。 即便唐太宗那样的明君会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他也不会说天命就是人心这种话。 而这个王文伯居然就这么说了,十分大胆又有见识,在潘美听来觉得这人有些离经叛道,在史从云看来这人真他娘的是个人才啊! 不过他也是老油条,潘美跟他交情好归交情好,没忘记他是皇帝派来监视自己的。 不会傻乎乎的去问这个王文伯是什么人。 潘美还在继续说,就如寻常朋友闲聊找话题那样,“之前官家曾命近臣着《为君难为臣不易》和《开边策》各一篇呈上。 有众多文士都认为高平之胜后因为休养生息,与民休息,不要再起战端。 只有王朴等少数人力主继续开战,趁各国纷扰之际一统天下,很得官家的心。 之后还继续进了《平定策》,提出应当先易后难,先取江淮,再罚吴越,平定蜀国,积蓄实力兵强马壮之后与契丹决一死战的大略。 不过今年几位相公突然都提出应该先夺回秦、凤之地,以解除后顾之忧,官家也很赞同,在垂拱殿与诸位相公商议了许多天,事情就定下了” 两人边走边聊,就像朋友聊天,慢慢倒出了很多史从云从未听说过的秘闻。 以他内殿直都使的身份,官家连《为君难为臣不易》和《开边策》的命题作文都没让他写。 只要老爹史彦超,他倒是有资格,只是写出来只怕也一言难尽。 两人说着说着,眼看快到潘美家,潘美逐渐放缓马速,几次欲言又止。 最终深吸口气道:“云哥儿,某到内殿直任都虞侯为的什么想必你也知道,今天张殿帅(张永德)已经说得清楚。 某不想瞒你,其实也正如他所言,就是那样的意思” 史从云侧目,见他眉目纠结的拧在一块,一脸愧疚。 就笑道:“潘兄其实不必多想,某早就料到会这样了。 某也跟你说些交心话。 其实以我之功,内殿直都使太大,能到都虞侯都算烧高香了,官家是为表彰我爹顺带把某捎上了。 某年纪轻轻,经历少,经验不足,未有大功就领内殿直,官家放心不下在情理之中。 会派人来看着我也已经想到过,这几天正等着呢。 反正都要有人来,来的是潘兄反而是好事不是么,无论如何咱们认识,某也敬佩你的为人,和你说得来话,总好过陌生人。 所以潘兄啊,这些你不用往心里去,你该如何就如何便是,咱们都是帮官家办事的人,尽本分是职责所在。 至于你我私交,等出了内殿直官署,咱们就是兄弟。” 听完他的话,潘美在大道中停住马,郑重拱手道:“云哥儿真是年纪轻轻,胸有沟壑,经你这么一说,某胸中也清明通透了。” 史从云送完潘美便径直回家了,王仲、邵季则住在城内内殿直营房。 一回到家,王叔王审说家主史彦超回来了,叫他去正堂吃饭。 史从云却没去,只是匆匆见了老爹一面,然后让人送两份饭到他院里,还把一脸懵逼的还在正院侧厢房和王秋、王叔、王婶等人一起吃饭的赵侍剑拉走了。 众人见了都是一脸暧昧神色,觉得少主人真是年轻气盛,急不可耐,连吃个饭都等不了,那赵小娘哪有力气啊。 不过史从云没干他们想象中的事,而是把饭菜放在池塘边老柳树下的石桌上。 自己一面吃一面问赵侍剑:“你知不知道王文伯是谁?左谏议大夫,知开封府事是什么官?” 赵侍剑站在一边看着他吃,立即回答:“没听说过。” “嗯。”史从云一面大口扒饭一面含糊不清的道:“然后呢?” “没有了,王文伯我不知道。” 史从云不满,“那左谏议大夫、知开封府事总知道。” “一个人兼任?” 史从云想了一下潘美的说辞,“好像是。” “那他是天子心腹。”赵小娘肯定的说。 “谏议大夫是承袭唐制,有权驳回一些不合理的皇帝诏书。前置加左说明是门下省的官员。 知开封府事则更说明天子之器重。 京城的府尹一般太子担任,当今官家继位之前就是开封府尹,天子让他管理开封府事务,肯定是最心腹的臣子。” 史从云咂嘴:“我靠,这王文伯这么厉害啊。” 心里开始嘀咕,难怪他说话这么牛,只有心腹才敢和官家这么说话啊。 问完了史从云道:“坐下一起吃。” 随即又补充,“吃完了把碗筷收拾出去。” 接下来的日子,史从云的生活进入到内殿直上直,回家,到内殿直上直,回家的循环之中。 期间发生一件比较大的事就是八月十五,官家召集文武在城北的皇苑中射宴。 所谓设宴就是一边吃喝一边搞点弓箭比赛助兴。 射艺为君子六艺之一,自古以来宴会间都会有。 只是如今战乱时代,那就不是礼仪意味更重的花架子了,而是实实在在的将领武艺较量,最远的靶子射在百步开外,而且还是小靶,在坐八成人连上靶都做不到。 史从云就是那八成之一,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只能把头埋低,装鸵鸟。 好在高怀德、潘美、王审琦等人都在,他还有一起喝酒的朋友。 老爹史彦超也在,但他在官家身边的上座,和魏仁浦、张永德、李重进以及他不认识的人坐一起,史从云根本没资格去那坐。 之后众人各展身手,高怀德、赵匡胤等人接连上阵,百步小靶,高怀德十中四,赵匡胤十中四,赢得众人叫好。 之后老爹史彦超上场,更是将酒宴推向一个高潮。 史彦超张弓搭箭,硬弓被他轻松拉满,接连放箭,百步小靶,十发中了六发,而且力道很大,每箭都透靶,引来满堂喝彩和众人崇拜的目光。 连官家也叫好,当场赏赐金玉带。 原本以为这就就是极限,没想到一直低调少言的王审琦站出来,连射十发,全部上靶! 虽然力道不如史彦超,可准头把在场将领都惊呆了,连连叫好。 官家也惊喜,夸奖了两句,还赏赐颇多。 史从云心想,果然话少的才是高手啊,万万没想这说话小心,不会喝酒的王审琦居然是个百步穿杨的高手! 第53章 此路不通 时间过得飞快,到了显德元年九月,史从云已经和内殿直诸军混得很熟,潘美和董遵诲相处不是很愉快,但与其它众人相处都很不错。 史从云慢慢也发现董遵诲这人身上的缺点,别的都好,就是喜欢和人杠,俗称杠精。 王仲和邵季也会拌嘴,但两人多是开玩笑,而董遵诲完全就是为反对而反对,而且他特别针对潘美。 一开始史从云不理解为啥,慢慢有些明白了,可能潘美比他有见识,有学识。 但抛开这个缺点,董遵诲是个很能打的人,而且带兵很有一套,史从云让他带了一个小队,部下十几号人对他都服服帖帖的。 这些日子以来,史从云每天享受赵小娘和王秋服侍,日子过得舒坦,还按照王审琦的提议,时不时以巡逻为名义在城中乱逛街。 不过再不敢干耀武扬威,到处打架之事了,还时不时干点给老奶奶让路之类的义举,直到有个老头在他马前一个劲磕头,死也不敢走。 等他无奈过了道,老人才颤颤巍巍往前。 史从云有些感触,这个世界的规则是根深蒂固的。 到九月中旬,上面的消息已经越来越多,主要就是说官家已经下定决心,要对禁军两大军司士兵进行裁剪,筛除老弱无能之辈。 一时间弄得有些人心惶惶,因为禁军中许多都是靠着关系进去的,老弱也有不少。 这些人都很慌,生怕被剔除,往后就没法吃皇粮了。 不少人变着法子的找门路,连史家门口也堆满人。 老爹对这方面并不敏感,轰走一批人之后便没什么举措,史从云连忙让王叔王婶把大门关上,再也不开,出去上直都走后门小路。 史彦超一开始很不满,觉得大门不走走后门是不是脑子有毛病?为此把王叔叫来大骂一顿。 王叔委委屈屈的说是小主人让这么做的,史彦超瞪了他半天,最后轻飘飘留下一句:“哼,那没事了。” 随后便去走后门了。 几天后,此事在百姓中间虽没什么动静,可在军中已经沸沸扬扬。 史从云也经常听到类似消息。 又一次和王审琦一起喝酒,得到更加确切的消息,对禁军的整改从十月开始,官家准备在九月中旬会确定谁来做这件事。 王审琦还悄悄凑到他耳边透露了个消息:“殿前都指挥使张永德力荐赵匡胤,这事如果没有变数十有八九就这么定下了。” 说完他又道:“赵匡胤也是某好兄弟,哪日若有机会,某带你们两认识认识。” 史从云点头,没露声色,心里却已非常紧张。 历史上这次两大禁军改组似乎就是赵匡胤组织的,他还趁机提拔安插了许多自己人,以至到陈桥兵变阻力非常小,因为整个禁军几乎都是他兄弟。 如果他老爹不是史彦超,他绝对会抱着赵匡胤的大腿狂添。 舔狗也没什么不好的,至少安逸,还能弄个大富大贵,至于有兵权没兵权,未来如何,关我鸟事!老子舒舒服服一辈子就行。 可现在不同,他爹是史彦超,以史彦超的性格,如今郭荣对他那么恩重如山,只怕往后老赵要是黄袍加身,他绝对会和韩通一样,哪怕没有实力也和赵匡胤拼命,最后落个身死族灭的下场,他也跟着完蛋。 说到韩通,史从云很想见见这位人物,回到京城后就四处打听,听说他已经出镇曹州,并不在京城。 总之,王审琦的话把史从云吓得冷汗直冒。 他迫切想要阻止这种情况,偏偏以他现在的身份和地位,完全无法涉及到这样层面的决策。 在酒楼匆匆告辞王审琦后,史从云在家中小院老柳树下左右踱步,就是想不出什么办法。 晚上,史从云回来了,叫他去正厅吃饭。 前两天大娘又从大梁城中请了一个位有名的厨娘。 这毕竟是达官贵人的标配,在郑州史家可以随便吃点,也不那么在乎什么锦衣玉食,可到了汴梁,氛围不一样,情况不一样了,很多东西也要改变。 这就是现实,大娘在郑州的宅院没有多在意自己是达官贵人,但到大梁便不同了,周围都是显贵人家,众多贵妇会来拜访她,即便她自己不在乎,次数多了也便开始在乎了。 饭桌上的饭菜也精致许多,连以往装饭菜的陶碗也换成精致青瓷碟。 饭桌上只有史彦超,大娘,小娘,小妹史从梅还有他。 小妹见他很高兴,缠着他想要去大梁城外玩,家里人都觉得她是女儿家,不该从小就到处乱跑,跟个野孩子似的,怎么说也得有点大家闺秀的样子,史家如今可是权贵人家了。 可偏偏史从云不在乎,他经常把小妹放在马脖子上,带着她招摇过市,驰骋大梁城,把小姑娘高兴得手舞足蹈。 也正因如此,小妹喜欢跟他在一块。 不过这时他没心思和小妹闹了,连忙夹了块肉把她小嘴堵上。 一面吃饭一面想,如何怂恿老爹去和赵匡胤抢活干,毕竟他仔细想了想,如今只有老爹能和赵匡胤能抢这活了。 首先,郭荣是不放心先君的侍卫司,想扶持殿前司为自己心腹,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就是这个道理,所以他会用侍卫司的人来办这件事。 其次,这件事绝对不可能是张永德去办,张永德这人在官家身边非常能说上话,推荐赵匡胤是他,杀樊爱能、何徽也是他,众多大臣见不到官家时能见到官家的也是他。 但是! 凡事都用两面性,张永德能打仗,年轻没什么党羽所以官家信任他,可他始终是皇亲国戚,多少也有忌讳。 那剩下的就只用殿前司副都指挥使史彦超和张永德力荐的赵匡胤了。 赵匡胤和老爹的职位没法比,可他背后有张永德。 这时官家撤了李继勋的殿前都虞侯,但依旧没有让赵匡胤担任都虞侯。 一旦当上了,说明官家已经下定决心要用赵匡胤来整肃禁军了。 “爹,官家想调整禁军,你听说了吗。”史从云一边扒饭一边试探性的问。 史彦超看他一眼,点头道:“确有其事。” “爹,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史彦超疑惑看他一眼:“什么想法?” “你争取下这件事啊。” 史彦超皱眉:“某只会战场厮杀,管那鸟事。” “这可不是小事啊。”史从云循循善诱:“你不是觉得殿前司下诸军没有侍卫司的强吗,可以趁机把侍卫司精兵强将都调到殿前司的铁骑军、控鹤军去。” 史彦超放下碗不有些不悦:“那是官家想的事,你胡思乱想什么!平常没事多去练练本事,别乱开腔。” 说完不再理会他。 史从云心里哀叹,只能不断往嘴里扒饭,可这精致的饭菜它也不香了。 看来官家的一系列操作果然让老爹死心塌地,这条路不通,只能另寻它法 第54章 转机在哪 九月秋高气爽,大梁城午后清风为喧嚣也盖了一层清凉帷幕,显得不那么匆匆忙忙熙熙攘攘。 史从云请大梁城工匠在小院里搭起了个木质观景台,高过围墙,依着老柳树的粗壮树枝,茅草的顶盖,从上面能看到大半个内城。 就像一个大鸟窝。 从书上看去,大梁城的屋檐瓦舍亭台楼阁鳞次栉比延绵不绝,秋日晨曦乳白轻纱般的雾气弥漫,若隐若现,若非世嘈杂,大概会被误认为琼楼玉宇,仙宫神境,这里人文荟萃,三教九流,豪杰英雄尽数汇集。 天下之中,此时无疑就在大梁。 有时从老柳树上看着这座大城,史从云也会心潮澎湃,欲望不受控制的疯长,如老柳树的地下暗根,不过又很快打住,那些东西太远,远得遥不可及。 别说那么远的地方,就连身边的赵侍剑他还搞不定呢。 史从云正是热血小伙的年纪,好几次想让水灵灵的赵侍剑侍寝。小姑娘一点声不出,也不挣扎反抗,把头一偏,默默嗒嗒的掉眼泪。 搞得史从云顿时无奈无从下手,你倒是叫一下也好啊,或者象征性反抗下,给一个用暴力的理由。 连个小小的赵侍剑都搞不定,更别说天下那么多厉害人物。 大周国家层面的决策他更是只能听听,完全没机会参与,他一直想让老爹来调整禁军也无从下手。 照这样下去,只怕又是历史重演,赵匡胤在张永德力荐下担任殿前都虞侯,负责调整禁军了。 毫无头绪之下,只能继续每天去内殿直官署上直。 这种事老爹不支持,潘美他肯定不敢问,王仲、邵季、董遵诲都是他身边心腹,但几人肯定不懂,王审琦也不能说。 先不说王审琦向来谨慎,多半不会参与到这种事里去,况且赵匡胤还是王审琦的朋友呢。 他如今和王审琦关系不错,时不时会一起喝酒,王审琦也会来史府上做客,可毕竟是新交,短时间内肯定比不是他和赵匡胤的交情。 思来想去顿时没了路子,只能回家的时候找赵小娘发发牢骚。 此时天下局势已经比较明显,特别是高平一战之后,只怕山西的北汉,四川的蜀国,南方南唐,都已开始闻风不安了。 这些天过来,史从云带队在皇城周围巡逻,就见到过好几次外国来的使臣,穿着亮丽,带着大量珍宝特产来大梁进贡。 他很好奇,向潘美打听过,知道其中一些国家,不过最令他惊讶的还是一个叫女直的北方小国也千里迢迢来进贡。 一开始他没反应过来,后来才慢想起,这应该就是后来的女真,建立了强大的金国。 不过此时还只是一股小势力,面对北方辽国的巨大压力,夹缝中寻求生存,还要不断想方设法向南寻求外援。 如今天下消息传递及不方便,在很多遥远地区汉唐余威犹在,他们都以为关中中原之地的中国还是曾经那样强大。 所以每次改朝换代,中原不管是谁上位做主,惯例就会派人来朝贡。 最北面是女直、高丽等一些东北地区的国家,最南面有从南方海上群岛来的国家。 而西域来的使者最多,不得不说,汉武帝打通西域是留给后世的长远战略财富。 史从云倒是挺喜欢这种场面的,他对女直人也没多想,毕竟他从不是“历史学专家”,只是个看过图书馆的老师。 有一些人了解历史是为了炫耀,或义愤填膺找个替罪羊,如今不好都是怪历史上的谁谁谁,都是这个那个的错之类的。 这是一种软弱的历史观,无能的历史观,既不敢正视历史,也不想改变当下,更不着眼未来。 早在战国时期,着名法家代表韩非就批评过这种论调。 那时百家争鸣,最有代表的几家中,儒家想回到周朝,墨家想回到尧舜禹的时代,道家想回到上古小国寡民的时代,吵来吵去,争论不休。 韩非就批评过,认为他们抱着过去的事争论不休根本没有任何意义,时代是在进步的,情况是在变化的,老是盯着过去,抱着过去不放是没有出路的,事情要着眼当下,着眼未来。 最终结束的战国乱世的不是天天抱着过去的儒道墨,而是以韩非为代表的法家。 以史为鉴没错,但以史为鉴并不是以历史当做借口,而且世界总在变化,历史的经验也不能不加甄别全部照搬。 在史从云他可没想过那么多,路是自己走的,看当下,走一步算一步,总要跟着事实去走,看着实际情况去下脚。 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区别在于有些人敢干,有些人畏首畏尾。 史从云当然是敢干的,他连赵侍剑都敢 如果史从云的老爹不是史彦超,他最想干的事就是抱赵匡胤的大腿。 安逸啊,哪怕老赵以后要兵权,给他就是了,老子这辈子过得荣华富贵,舒舒服服,往后的事谁爱管让谁管去。 可老爹是史彦超,他就不得不改一条路走了。 下午从内殿回家吃饭后,史从云在屋里想事,一直到赵侍剑给他端来洗脚的水。 赵侍剑这两天更怕他了,离他好几步远,也不敢上前。 “你站那么远干嘛,我又不会吃了你。”史从云不满。 赵侍剑不理会他,还是很警惕。 看着水灵灵的小娘,史从云咽了口唾沫,“过来抱抱。” 赵小娘摇头,又退后一步。 史从云不满:“你再这样,晚上天天去你屋里睡信不信,快过来。”说着张开双臂。 赵小娘害怕了,犹豫再三小声道:“那你要信守承诺。” “我指天发誓!再说我史某人什么时候说过谎了,快快快,到怀里来。” 小娘小心走过来,还犹犹豫豫,却被他一把拉坐在大腿上,放在怀里。 赵小娘很轻,坐在大腿上根本没什么分量,他双手绕过纤腰,放在平坦的小腹上。 小姑娘呼吸有些急促,全身紧绷着不敢动,几乎连呼吸也忘了。 史从云则大大咧咧抱着她,十分放松,男人嘛,总喜欢抱点什么,抱个温软如玉的美人多好。 心神放松下来,他一边泡脚,一边絮絮叨叨的说这几天的烦恼事。 这些事不能与史彦超说,不能与潘美、王审琦说,王仲、邵季又不懂,也只有赵小娘可以诉诉苦了。 说着说着不安分的大手就往衣摆下去探,赵小娘脸色通红,力气也不够,按不住他的大手。 说到最后,他突然道:“你爷爷要还是宰相就好了,我手里有他孙女,他肯定会帮我说话,有相公开口,事情就有转机了” 说完之后,连史从云自己都愣了一下,是了,如果有相公替他说话,事情就可能有转机 (大家过年好啊,去年因为疫情失业了,初五初六要去面试,所以一天一更的状态可能会持续到初六,之后恢复年前的一天两更,谢谢大家的理解和支持。 最后,求求你们了,给点票,几千名开外太惨了。) 第55章 男人本色 说起朝中几位相公,立即想到李谷、魏仁浦、王溥。 不过门路只有一处。 魏仁浦关照过他,但两人肯定算不上交情,或许他为人就是如此,比较认真,待人也好。 王溥更不用说,他是最年轻的一位,和向训有些交情,向训说过要引见他,但还没见着呢,除此之外再无瓜葛。 说来说去只有李谷在高平有交集,还说了一句要与他促膝长谈。 可回来之后就被拒之门外,别人根本不见。 不过史从云又独特的走关系技巧,很多时候直路走不了就走弯路是必要技巧。 他思来想去,想到一个门路,那就是把赵侍剑当成敲门砖,当初赵莹是照顾过李谷的,赵侍剑是赵莹后人。 如果李谷是个感念恩情之人,这条路说不定走得通。 想着想着,史从云换了个脸,谄笑着看向怀里的小姑娘,“赵侍剑,来来来,我帮你洗脚。” 小姑娘脸色更红了,慌乱摇头:“不要” 最终史从云还是没有洗成梦寐以求的纤纤玉足,小姑娘警惕性很高,不过他把赵侍剑放在椅子上,自己站在旁边,一五一十,向她说了自己的计划。 没办法,要求人么,这时候就算赵侍剑让他跪下叫娘他也不会说个不字。 赵莹,前晋朝宰相,外镇过地方,其影响力即便过去了十几年依旧存在,因为本朝八成官员都是历任过数朝的,很多官员在晋朝做过官,这是五代十国特色。 赵莹又位高权重,脾气好,史书说他性格温和,与人相处无不称善的,所以受他照拂过的人很多,感念他恩情的想必也不少。 这样一来,赵侍剑就成一笔政治人脉财富。 关键看使用她的人会不会花这笔钱了 不过赵侍剑听说他的想法后立刻拒绝,并表示这样对爷爷的名声不好,她爷爷已经入土,要让他英魂得安,夜枕青山,后代子孙决不能以祖辈名义做出有损门楣的事。 史从云可不在乎这些,心里就想:你爷爷都死了,他知道个屁。 不过这话可不能说出口,不然赵小娘要跟他拼命。 当今的人可信这个了。 从唐朝开始,佛教盛行,王公贵族给了佛门很多优厚待遇,一直影响至今,民间也好宫廷贵胄中也好,信佛的人非常多,到如今哪怕战火连绵,佛寺依然到泛滥的地步。 人们都相信佛家因果轮回的说法,相信业报,谓一切行为都有果报,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赵小娘不想他爷爷的名声有损,也有害怕坏了祖辈的业因与果报。 史从云这时急了,也不要脸了,抱着小姑娘的大腿道:“姑奶奶,我给你跪下了,想想我往日对你的好,值不值你帮我这回。” 赵小娘抬头想了想,有些茫然,最后还是摇头。 史从云更急,顿时也不装了,站起来恶狠狠道:“你要不帮这忙,今晚上我就卷起铺盖搬到你屋子里去睡,以后再不出来。” “你无赖!”小姑娘漂亮的脸蛋涨得通红,着急了。 两人一时僵持住,气氛顿时有些僵硬。 史从云这方面可是老手了,当初对付问题学生他最有一套,所谓打一大棒给一颗甜枣,最重要的是要能变脸,不要脸。 男人要能软能硬,只会一直软人家觉得你无能,只会一直硬人家觉得你难顶。 总之要时刻把握气氛,能找准说话时机。 于是语气慢慢温和下来,循循善诱道:“你想想,李谷是什么人,李相公如今名声多好,为国为民,为百姓为军队做了多少事。 当今大周国谁提到他不觉得他是能人善人,和他打交道怎么会坏你爷爷的名声呢。 再说我我 咳咳,好,虽然本人暂时在大周国没啥可说的是事实,可我爹是大周第一猛将,是殿前司二把手,骁勇善战之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为我爹说话怎么能坏你爷爷的名声呢? 如果将来我爹开疆拓土,南征北战在青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后人还要感念你爷爷的恩德呢!” 史从云巧舌如簧说了一大堆,慢慢的小姑娘也有些心动,加上他之前的威胁就松口了。 “我可以帮你试试,但你要保证不能坏了爷爷的名声” “是是是,那肯定的,我指天发誓,我史某人从不撒谎的。”他信誓旦旦的保证。 赵小娘顶不住他的攻势,点头答应了。 史从云长舒口气,“好了,你出去,顺便把洗脚水倒了。” 赵侍剑忍不住白他一眼,有似乎习惯了,无奈的小声说:“反复无常,厚皮脸,就会欺负人” 第二天,史从云专门带赵侍剑去城里最好的裁缝店定做几套上好的丝绸衣物。 又从老爹的的五大车东西里挑出几件好看的金银首饰送给她。 大娘小娘知道了这件事都十分欣慰,觉得自家儿子长大了。 殊不知史从云只是想,赵侍剑作为工具人,必须营造出一种他对赵侍剑很好,史家把赵侍剑当女儿养着的感觉。 这样若李谷记得赵莹的恩情,才会感念他对赵侍剑的好啊,才可能帮他的忙。 经过精心打扮,赵小娘的美色越发掩饰不住。 连史从云心底都开始隐约担心起来,这么漂亮的小姑娘,要不要找个地方自己藏起来啊,京城这地方权贵太多,要是被别人看上可怎么办。 当然,这也只是一时念头,因为他有老爹罩着。 不过就着这件事往前想,史从云突然发现,京城比他老爹有权势的人大有人在! 危机感顿时涌上心头,别的不说,如果郭荣看上赵侍剑想让她入宫怎么办? 他绝对毫无办法! 这年头皇帝的权力是不受制约的,不受法律、道德乃至舆论约束,如果郭荣哪天看上赵小娘起意了,只要开口,人人都会觉得天经地义,他完全没法反抗! 史从云第一次有了这种念头,心里有些慌乱,害怕,或许这就是人之本性,男人本色 莫名的,他在渴望某种东西。 第56章 李谷回京 赵小娘往日不穿裙子的,因为那样不好做事,不好服侍他。 如今换浅色罗裙,裙边以细丝镶暗金边色,身上一身长宽袖素色女装,乌黑秀发不像往日那样简便的扎在后面,而是编成好看的芙蓉髻,插了一根简单的银簪装饰,粉嫩可爱的耳垂上毫无装饰,雪白脖颈漏了出来。 赵侍剑脸上似乎天生写着坚毅,仔细看是她的鼻梁比较直的缘故,平日操劳让她小脸上的轮廓比较明显些,让人看了就忍不住怜爱。 史从云越发有种冲动,赶快把她藏起来。 看着他火热的眼神,赵侍剑也有些害怕,小声道:“我只试试,马上就脱下来还你。” 史从云继承老爹的基因,虽然年纪轻轻,却已十分高大,赵侍剑在他面前很娇小,乃至有些柔弱无助。 每次赵小娘在他面前都会感觉压迫感十足,从体型上看赵侍剑甚至只能到他的肩膀。 史从云深吸口气,按捺住心里的躁动,“送你的,好好收着,明天我带你去见李谷,按我们说好的来。” 李谷府邸在大相国寺对面的东大街,宅子很大,门面比较朴素,甚至比不上史府,占地却大了很多。 府中一切安置很有格调,清雅为主,少有艳丽色调,十分讲究,与史府东西两大院布局不同,李府主要以前后两大院布局。 从大门进就是白玉石基座的松鹤图屏风。 两侧走廊屋檐上也有鹤形雕饰。 看得出主人受道家影响,对鹤十分追捧。 这种风气比较普遍。 如大周禁军殿前司主力就是铁骑、控鹤,殿前司还有控鹤直,后蜀国也有控鹤都的编制等等。 这个时代,鹤是祥瑞,与神仙关系密切。 李谷原本就对道家学说比较偏好,不止从府邸风格,从他的作为中也能看出。 早在先君郭威时,李谷有次晨起不小心摔在台阶下,摔伤右臂,告假期间三次上表请辞相位。 郭威不准许,只是恩赐免除他上朝的奔波,准许他只在官署中办公,不必去上朝面圣。 李谷在性格方面和西汉初的谋圣张良很像,都受道家思想影响深,都比较知足,追求的不多。 皇帝想找个能干的人也十分不容易,舍不得放他走。 后晋、后汉时候李谷就受重用,到大周朝,郭威还是不让他走。 到了郭荣,北伐大军的粮草筹集和太原攻城器械和攻城部署的机要大事都是李谷主持。 这两天,李谷也才回到府中没多久,已经在外奔波忙碌一个多月了。 除了朝中的重臣,知道的人不多。 夏末,河南河北连降暴雨,黄河泛滥,沿岸数州受到影响。 有些地段黄河决口,淹没齐、郓等州,百姓深受洪涝之灾,许多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卖儿卖女,难以度日。 官家郭荣急需能人组织抢险救民,赈灾除害。 很自然的又想到刚从高平回来,写了没几天“起居录”的李谷。 其实去写起居录就是李谷自己上书要求的,目的是为了不理要事,放松清闲,没想到黄河一决堤,官家在朝中扫视一圈,最后目光还是落在他头上。 李谷于是奉命率十数州民工抢堵黄河,按时完工,解除灾情,解救百姓于水火之中,让大周朝廷更得百姓爱戴。 李谷本人则在九月初八才风尘仆仆乘坐一辆牛车从封丘门低调回到京城。 回京那日,官家派自己身边心腹王朴王文伯率东西班禁军到城外迎接,还送去许多布匹锦缎,金银茶叶,各地进贡的珍奇物品作为赏赐。 回家后,李谷一连休息了五日没出门,照例谢绝所有登门拜访之人。 接连的休整,好不容易才把疲惫的身心调整过来。 李谷今年已是五十一,连年奔波劳累让他的背有些佝偻,他原本是个身材高大,善骑射的人,如今年过五十老态尽显。 正午,大梁日头正好,秋寒悄然而入,消解许多炎热,剩下的的温暖不多,特别是对于李谷这样的老人,日光总觉得不够。 他安逸斜躺在一张胡床上,垫着一张北方雪林中的女直国进贡的上好白虎皮,这是官家赏赐他的。 李谷缓缓招了招手,身边得老仆为他盖上一张薄毛毯。 “我不在家这些日子有什么大事么”他微眯着眼问。 “八月的时候官家让韩昭远以右仆射、太子太保致仕;让杨凝式以左仆射、太子太傅致仕;让李肃以太子太师致仕了”身边的老仆答应。 李谷没说话,心里想这些人要么是老了,要么是没本事没能力,官家给他们安排个后路便让他们致仕了,把位置空出来。 想必是为了让王朴等心腹上去。 李谷也想致仕,但官家就是不同意,由是感慨:“世上还是所求非所得的多,为人处世何必总是强求。” 旁边老仆不说话,默默观察家主的神情,觉得他从感怀中回神,才接着说:“官家还下令斩宋州巡检供奉官、副都知竹奉璘于宁陵县。 因为他坐视盗贼劫掠商船却毫无作为,也没有捕获盗贼。” 李谷点头:“自寻死路,官家锐意进取,他还抱着前朝作风,想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往后可能还有蠢人要吃类似的亏” 老仆人不插嘴,就站在旁边,等李谷说完继续道:“王文伯也来了一次,没见到家主就回去了。” “他大概是想与我说说明年伐蜀的是” 过了一会儿,李谷问:“史的小孩还来过吗?” “嗯,之后又来了五次,都没让他进门,他把东西放在门外就走,我一并收拾进来了” 李谷点头,也没责怪的意思,“是个机灵小子。” “对了,最近史家也发生一件事,两军司要调整调度,不少人就往史府上跑,那史从云直接让人用木板把府邸大门给封上了。”史府和李府都在大相国寺对面,相距不远,很多事传得也快,这事在内城已经传开,老仆人是当笑谈说的。 “哦”李谷微眯着眼睛,“倒是聪明。” 又接着说:“当初在高平一时口快给他留了门,没想他年纪轻轻却够脸皮厚的。 以往见的年轻人驳他几回面子,冷遇几次,自然或羞愧,或愤恼,就知难而退了。 可史从云,小小年纪没脸没皮,真是个奇人。向训还说他类其父,老夫看可一点不像” 李谷边说边摇头。 旁边的老仆笑道:“相公这是夸他还说说他不是。”他叫孙舟,跟家主已经几十年了。 “我也不知道,不过这类人十有八九都是惹事精,很麻烦,最好敬而远之,不要招惹也不要理会。 老夫不想搅进去,该放手时需放手,否则就是招灾引祸。” “那下次他来我还说相公不在。”老仆孙舟答应。 “嗯,就这么办。”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直到太阳从头顶开始向西移动。 门房穿过庭院长廊,踩着青砖进来。 李谷迷眼睡过去了,孙舟便往前几步,抬手让进来的门房不要往前,小声把事告诉了他。 孙舟听完摇头,“说曹操曹操到啊” 第57章 可能改变的历史轨迹 孙舟正准备按照惯例拒绝没脸没皮的史家后辈,却被门房告知这次来的不只他一人。 史从云还带了一个小娘,说是赵莹后人。 赵莹后人! 孙舟讶然,他跟随李谷几十年了,自然知道赵莹是谁,后晋宰相,当初照顾过家主李谷。 他顿时不好决定了,就去询问李谷。 史从云带着赵侍剑等了许久,依旧没有动静。 “不会这次也被拒绝了,看来你爷爷也不管用啊。”史从云道。 赵侍剑不满,偏过头去不理会他,只留一个好看侧脸。 又等一会儿,大门终于咯吱一声打开了,“家主让你们进去。” 这话听在史从云耳中,简直如天籁之音! 李府这边他来许多次,每次都是门房冰冷无情的“家主不在”。 如今居然让他们进去,看来赵莹的恩情真起作用了。 见到李谷是在府邸正堂,非常正式。 两人才落坐,就有人奉茶,这时的茶是加了香料、肉丁、胡椒粉、油等乱七八糟东西的茶,送上糕点瓜果,态度和之前冷面相迎完全不同。 过了一会儿,李谷着一身青灰圆领长袍正装出来。 见面还没等他们起身打招呼便抬手让他们坐下,随后看向赵侍剑,“你就是赵公后人?” 赵侍剑起身,点头行礼。 “你叫什么名字,你父亲是?”李谷接着问一些细致事,完全无视一旁的史从云。 “赵侍剑,家父赵易从。”赵侍剑乖巧的回答。 李谷想了一下,才点头长叹口气:“这一恍惚,恩公后人都长这么大了,老夫常年在外奔波,也不了解你们家的事,恩公在北方殉国之后,我曾令人送了一批钱财给你父亲,不知道他收到没有。” 赵侍剑点头,“收到了,若非仙君(郭威)和诸公资助,家中早就难以为继了,恩德铭记在心,不敢忘记。” “嗯,知书达理,落落大方,不愧是赵公后人。” “当初晋朝时,老夫还是枢密直学士,受冯玉、李彦韬等奸臣排挤,若非赵公庇护,老夫也无今日”李谷长叹,似乎回忆起以往的艰苦岁月,老脸上都是伤感。 “如你在何处安身,过得如何?” 赵侍剑看了史从云一眼,小声道:“我在史将军府上,寄住在小姑那,史将军和云哥儿对我都很好。” 史从云也跟着陪笑,这是他和赵小娘串好的台词。 李谷目光在两人脸上来回,史从云很紧张,他生怕赵侍剑把他卖了。 看了一会儿,李谷对赵侍剑道:“若在史家不如意,就到府上来,赵公的恩情老夫一直记得,定待你如义女,悉心照拂,给你找个好人家。” 听到这,史从云心都快跳出来了。 靠!他大意了,没想到李谷这老家伙不讲武德,居然会突然来这么釜底抽薪的一招。 可能以他老辣的眼光,已经看出他和赵侍剑的话里有异样,怀疑赵侍剑在史家的待遇了。 他有些慌了,连忙看向赵侍剑,万一小姑娘背叛革命了怎么办? 李谷确实给得太多,如果是他只怕已迫不及待答应了。 赵侍剑脸色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礼貌的回答:“谢李相公厚爱,我在史家过得很好,小姑也过得很好。主母和家主待我都很好,不敢背弃。” 李谷点点头,露出笑容,“那好,若以后有事可到老夫府上找我,赵公恩情老夫都记在心里,从来没忘。” 赵侍剑优雅点头,又拜谢,应对得体,很有教养,面对李谷这样的人物也没怯场慌乱。 等于赵小娘说完,李谷终于看向史从云,脸上的笑顿时收起来了,“老夫就不与你绕弯子了,你是个精明小子,这么想方设法要见老夫,必是有所求。 若是以往老夫连开口的机会也不会给你。 不是看不起你,也不是厌恶,只是老夫年纪大了,不想劳累,不想掺和太多尘世间纷扰之事,你明白吗。” “明白,李相公乃等功名于外物,置荣利而不顾的真人。”史从云连忙道。 听话听音,迎逢的话不是重点,李谷的话重点就在“必有所求”四个字。 若是平常人只怕听完会去忙着迎合,史从云却听到重点,所以不用李谷开口,他已经接着说起来:“某今日来有一事相求,官家准备调整两军司实力,点选精兵,整肃禁军。 殿帅张永德力荐赵匡胤,但家父刚直,从不结党营私,对官家也忠心耿耿,这事该由家父来做,烦请相公说句话。”史从云一五一十的说,在李谷这种人面前,撒谎显然不明智。 “这是你父亲的意思。” “咳咳,是我的意思” 李谷看了一眼,抚着胡须想了一会儿。 慢慢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轻放茶杯后终于松口,“看在故人之后的面子上老夫答应你这次,开口可以,不过成与不成不敢保证。” 成与不成不保证,这是李谷的原话。 可史从云从来都明白,天下向来没有百分之百能保证成功的事,每一次努力只是增大成功的概率! 李谷一旦为他开口,成功率就从零变成了五成! 这是个巨大的成功和突破,出李府之后,他高兴得抱起小姑娘转了两圈。 今天赵侍剑的表现也让他十分满意,面对李谷那样的优厚诱惑,她居然完全没有动摇!这是让史从云出乎意料的。 李谷开口,史彦超就有机会。 如果史彦超能代替赵匡胤负责整顿禁军,那历史就真的被改写了! 史从云还是第一次有种自己在搅动天下风云的感觉。 哪怕这风云可能只有他一人知道,也只有他明白这件事的意义所在。 如果老爹来调整禁军,他就能通过老爹趁机把当初龙捷军中的兄弟都弄到自己手下。 同时把龙捷军的精兵强将都换到殿前司来,也可以让王仲、邵季、董遵诲等人名正言顺的领兵。 最重要的是,留下的和新招募的禁军士兵都会感念史彦超的恩情。 不少禁军的将领肯定会想方设法与老爹走关系,那时候他就可以大展拳脚! 官家整肃禁军无非三个原因,一是培养壮大自己的心腹殿前司,削弱先皇的侍卫司; 二是高平之战中部分禁军表现太拉胯; 三是为明年开春打蜀国做准备,后续扫平天下做准备。 但他肯定没有想透彻这样做带来的负面效果,或者说潜在影响,否则定会亲自来主持这件事。 第58章 郭荣的决策(上) 见完李谷后,史从云能做的已所剩无几。 再之后的努力,完全没有太多意义,无非就是他稳住,敏感时期不要出去浪,不要给老爹惹事。 随后的日子里,他天天待在家中,但时不时通过一些途径打听上面的种种消息。 这时说来只有两个途径,一个是潘美,一个是一起喝过一次酒的张永德。 但两人有天壤之别。 张永德与他相交甚浅,顶多算酒肉朋友。 且两人身份地位差距犹如天堑横亘其中;意味着他没可能直接去找张永德,只能张永德心情好,偶然来内殿直时会主动和他透露几句。 史从云对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还是经验老道把握得当的,说不上老奸巨猾,至少洞悉人情,不至于昏头做出些幼稚举动。 虽然张永德与他一起喝过酒,一起吹过牛,但身份差距摆在那,就意味着他绝不能主动去找张永德,他们之间的交情只能是张永德主动见他,并非相互的。 如果哪天他史从云不知好歹去找张永德攀关系,那这交情十有八九也就到头了。 潘美不同。 潘美和他如今已算知心之交,两人正副手的关系,什么事都能一起平等谈论,说话少许多顾忌。 虽然潘美时不时会去宫中向官家汇报内殿直的情况,他自己也很尴尬愧疚,可史从云根本不在乎。 他巴不得皇帝知道自己的表现。 可根本没机会让皇帝知道,别说他,许多他这个级别的军官,除非打仗有突出表现,不然谁能入官家法眼? 可如今有潘美,皇帝关心内殿直情况顺便能知道他的表现,潘美对他又有愧疚之情,简直一举两得。 金秋九月,天高云淡,时常晴空万里无云,关于要整肃两军司的消息几乎人尽皆知,连他身边的人都开始担心起来。 下午在内殿直上直时王仲就神秘兮兮的凑过来说:“听说这次咱们内殿直可能要去一半的人” “你听谁说的?”邵季问。 “我有个以前的弟兄,如今在东西班当值,他们天天在官家身边,消息自然灵通,天天跟着官家哩,知道的事可多了,你懂什么。” 董遵诲哼了一声:“胡说八道,官家明明说只是剔除老弱,我们内殿直哪有老弱。” 王仲本来就对董遵诲不满,又见他反驳自己便回嘴道:“你哪只耳朵听到管家说话,你连官家都见不到哪听来的。” “你”董遵诲气得脸色铁青,“当下人人都是这么说的。”“我看你是傻了,我王某人不是人么?”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能不能讲点有用的,嫌劳资现在不够烦吗?”史从云不满的道,两人这次互相瞪了一眼,随后乖乖闭嘴。 “最近好好约束弟兄们,某有大事要做,内殿直千万不能出差池,如果事成了内殿直没人会走,如果不成那就说不准了,我把你们全弄回家养猪去!”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云哥儿今天哪来的脾气,顿时也顾不得斗嘴,纷纷围上去一言我一语调笑起来。 如果说大梁城是大周的中心,那么垂拱殿是半个大周的中心。 官家都在垂拱殿接见大臣,商议天下大事,很多决策都在这做出,很多国家大事都在这里最终决定。 “早在高平朕就已经有一些想法,樊爱能、何徽所部无能,望风退败,几乎断送大周江山社稷。 高平一战,参战军士数万,太原围城更有十余万之众,但能决定胜败的却是少数精锐。 百户农户尚不能养活一名甲士,冗兵累累只会加重天下百姓负担,让百姓苦不堪言。 故兵贵在精锐而非数量众多,应该一一挑选检验,让悍勇之士得到提拔,老弱则剪除,侍卫亲军司与殿前军诸军司成为精锐之师,而非虚耗国库,疲敝百姓。” 郭荣着黄袍,腰挎玉带,于垂拱殿中一字一句说道,声音回荡在大殿中,众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下方站的文臣有宰相李谷、王溥、范质,也有枢密使魏仁浦,知开封府事王朴等。 武人有李重进、张永德、史彦超、向训等。 此时有资格参加这样会议的老派武将许多都在外镇,如刘词、王彦超、韩通等。 众人听官家说法,纷纷开口称善,无非就是说官家说得有理,官家说得对之类的话。 其实官场上做事是有潜规则的,明白道理的君主在推出变动较大又不是必须执行的政策之前,会有意放出一些风声来,看众人反应。 之前官家还没动作就已弄得禁军中几乎人人皆知,就是给将领和士兵一个缓冲时间,有意见要早提,毕竟那时管家还没真的开口,还有余地。 等事情到这步,官家金口玉言都说出来才跳出来反对,那就真是蠢了。 这种浅显的道理,连史彦超这样的大老粗都懂,所以他干脆不主动说话,相公们说什么他就跟着说。 见大家无人反对,郭荣满意点头,“因此,朕将在殿前都指挥之上设殿前都点检,殿前副都点检,以让两军司高官相当,并调整两军司士兵,平衡实力。 朕有意选派一人,为朕处理此事,并监督点选天下猛士,去弱取强,以充实禁军实力。 诸位以为谁可充任?” 话音落下一会儿,就有人站出来。 “如此大事,官家自有圣裁,臣以为”枢密使魏仁浦率先开口,这句话与其说拍马屁,试探的性质更多些。 郭荣却没和他们绕弯的心思,微微抬手制止魏仁浦继续发言,直言道:“朕心中踌躇难定,固有此问,诸位直言,无需顾虑。” 魏仁浦拱手退下,一开始也没人说话,特别李谷、王溥、范质几个宰相都没站出来。 倒是张永德第一个站出来,直接大声说:“陛下,赵匡胤是个忠勇有才的人,某觉得他定能胜任这件事。 而且他向来有一心为公的名声,让他去做这件事肯定不会徇私。” 张永德声音很大,话说得很直接。 众人都安静听着,等他说完,大家也都没发表意见。 上首官家也没发话,似乎还有些犹豫。 原本历史上赵匡胤是在张永德力荐之下才得以启用的,其实也不难理解,赵匡胤毕竟还不是禁军高官,把这么大一件事交给他,官家郭荣的犹豫在所难免。 但张永德可不是一般皇亲国戚,由于其特殊身份,他的意见身为官家的郭荣也要认真考虑。 “赵匡胤在高平舍生忘死,在太原奋力攻城,臣敢向官家保证他是个有能耐的人”张永德见上首的郭荣犹豫继续说道。 大殿中继续鸦雀无声,张永德虽年轻,身份在那,既无人反对,事情似乎就要这么定下了。 (找了个京东快递的工作,这几天在试岗,也不知道人家要不要,尽量保持两更,顺便求票。) 第59章 郭荣的决策(下) 垂拱殿本就高大空旷,是皇城中最大的几个殿之一,用于会见群臣和开朝会。 这么大的地方一旦安静下来,就有种独特的诡异,令人烦躁不安,正如当下情景,张永德力荐赵匡胤后,众人默然以对,大殿中顿时鸦雀无声。 就在这时,前方有人出列,传来细微响动,极安静之下,再小的声音也如石破天惊,瞬间吸引所有人目光。 循声望去,文武众人这才发现,站出来的居然是宰相李谷。 李谷此时可谓举足轻重。 先不说之前的功劳已让他位列宰辅,就说月前,他才整肃河患而归,为官家又去除一心头之患。 分量本来就重,如今大功新立,更是层层累加,重上加重,这时说话也最有分量。 人的声威就是这样来的,若再过几个月,治理黄河的功劳淡忘下去,他说话未必有此时分量了。 李谷往前一步就吸引所有人注意力,连上方的官家也不例外。 郭荣原本说完话是坐着听众人争论的,如今见李谷出列,他下意识想起身,到一半又坐下了,看着下首没说话。 李谷这人向来不愿理事,有什么大事他总抱着能不掺和就不掺和的态度。 只是自身才能摆在那,金子到哪都会发光,皇帝总想让他去做。 如今遇到大事他居然站出来说话,不止在场文武,连官家郭荣都讶然。 李谷行礼,随后才开口:“官家,老臣推荐殿前副都指挥使史彦超来做这事。” 话说完,多数人露出惊讶神色,其中最惊讶的莫过于一直处于摸鱼状态的史彦超。 他都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被李谷推荐了,李谷又为何会平白无故推举他。这想必也是许多人此时心思。 郭荣没说话,没赞同也没反对,而是继续看着李谷。 李谷会意,往下说道:“官家,此事看似只选一个点检之人,其实兹事体大,若选人不对,或做事的人有私心,后果不堪设想。 新旧将士都有机会拉拢,留下的士兵都会感念他的恩情,党羽好友都能安排得当,试问官家,这样的事大不大。” 众人默然,这话已经说到很危险的境地,只要不是傻子都能听出话里的意思,再往前一步就是雷池。 郭荣倒没那么大反应,大抵他是个极度自信的君王,常与唐太宗那样的明君自比。 “有这么严重么?” “在官家怎么看,或许不会那么严重,但用人不淑自古都是隐患。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细枝末节也需要斟酌。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要想行千里路,需要步步都走好。”李谷回答。 上方郭荣点头,认同他的说法。 李谷随即转身对张永德说:“张殿帅推举的赵匡胤或许却实有才干,但如果为河山永固考虑,还是用知根知底,大家都能放心的人为好。 史副帅的忠勇是人尽皆知的,而且以治军严厉扬名军中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让他点选士兵,不会出现徇私之事。 之前老夫就听说有不少人为两军调整调度之事上门想见史将军,史将军厌烦,直接把家里大门给封堵了。” 郭荣听了眼睛一亮,似乎来兴趣,笑问下方史彦超:“真还有这样的事?” 史彦超尴尬点头,大概他觉得这是丢脸的事,哪有把家门封上的。如果干这事的不是自己儿子,早被他打死了。 李谷接着说:“再说些大家都知道的事,史前锋原是云州人,累军功居高位,孑然一身,无羽翼朋党,不会牵连众多,他来主理最为合适。” 听李谷说了这些,多数人都被说服了,议论纷纷,点头赞同。 其中王朴王文伯与李谷关系最好。 又听李谷说这么多道理,当即站出来表示支撑:“官家,臣附议,张殿帅举荐的赵匡胤即便真有才能也不像史将军一样清白。人心隔肚皮,谁知道赵匡胤有没有别的心思。” “你这是什么意思!”张永德不满,怒瞪王朴。 赵匡胤是他力荐之人,如果赵匡胤有心思,岂不是说他也有别的心思? 李谷他让三分,王朴可不放在眼里。 王朴性子直,也很刚强,不惧张永德身份,直接道:“老夫就是话里的意思,张殿帅聪慧,想必听得明白。” “你”张永德大怒,正要反驳,被上方的郭荣抬手制止。 这时侍卫亲军马步军都指挥使李重进也站出来:“某也觉得史将军是合适人选。” 李重进的支持最出乎意料,或许他是个直性子的人,觉得史彦超乃猛将,从不拐弯抹角,所以有好感。 也可能是因为他和张永德关系不合,于是故意拆台。 总之李重进也突兀的支持史彦超了。 “官家,某也觉得这样的事还是交给心思最少的史将军为好,这样对全军将士都是好事,也更加公平。”向训供手出列。 向训心里确实被李谷的话说服一些,但也有人情的考虑。 他和史彦超交情一般,但和史彦超的儿子史从云关系好,比起不算熟识的赵匡胤,自然是站在史家父子一边。 见此情形,几个见风使舵的文武也纷纷站出来,表示觉得史彦超合适。 不知不觉中,垂拱殿里的情况因李谷开口完全变。 支持赵匡胤的依旧是张永德,支持史彦超的居然有李谷、王朴、向训,李重进等人。 而作为争论中心的史彦超则完全被无视了,他本人甚至有些懵。 郭荣听完他们的话,若有所思,想了一会儿道:“这件事就让史将军来主理。” 他话音不大,语气不重,像说一件普普通通的事情,但是开口便一锤定音,这就是金口玉言。 众人听官家下了定论,顿时都不再争了,表示听从官家的安排。 当事人史彦超从头到尾都是懵逼的,张永德叹口气,也只得拱手接受。 对于这个结果,张永德也并非十分不能接受,史彦超大周第一悍将的名声让他收获许多军中“粉丝”,老成持重的将领还好,军中年轻热血的将领都以他为榜样。 张永德就有这样的情怀 第60章 走老赵的路,老赵怎么办? 九月十五,秋高气爽,归雁南飞,这时人类的力量尚且无法触及天空,即便是大粱这样的繁华大城市,天空还是鸟雀猛禽的乐土,大家相安无事。 这也是史从云最煎熬的一天,他已经把路过头顶的大雁都数到二百五十只,还没没有任何消息。 当天早上史彦超就进皇城,他带领内殿直上直巡逻时也时不时遇到朝中要员身着官服入皇城。 当时他就明白,官家可能要决定一件要紧大事了。 这件事十有八九就是谁来主理整肃禁军的事。 可一直到下午回家之后,依旧没见老爸回来。 他焦虑的在老柳树下来回踱步,连和赵侍剑练字趁机吃豆腐的心思也没了。 赵小娘不解他干嘛这样,只是默默的照例为他收拾好屋子,送来午饭,随后收拾碗筷。 下午日头好的时辰把被子和床单拿出来过过太阳。 秋天晚上已经开始冷了,这样让被褥存一天的温热,晚上睡觉才会很暖和,睡得安稳舒服,容易入睡。 这些细碎琐事,赵小娘早习惯了,另外也是为堵住史从云的嘴,免得他一道晚上嚷嚷着以暖床为借口,硬是要让赵小娘和他睡一块,令人厌烦。 下午,他去前厅和大娘小娘一起吃完饭,逗小妹玩了一会儿,又转道去厨房给赵侍剑带了鸡腿和羊肉,给她加餐。 小姑娘现在还是瘦了,摸着都没手感。 一直到两人一起收拾好碗筷送回厨房,老爹依旧没回来。 直到天色变暗,史从云带着赵侍剑在大门外东张西望,和门房吹了一会儿牛,终于看到老爹回来了。 “爹!”史从云激动得立即迎上去。 史彦超下马,看了他和乖巧跟在身后的赵侍剑一眼,随即道,“你要是想好了,哪天有空给你找个媒婆。” “爹,先别说那些,今天进皇城都说什么了?”史从云急匆匆问,根本没听清楚老爹说得啥,也没注意身后的小姑娘咬着嘴唇低下了头。 史彦超一面大步的往家里走,一边说:“没什么大事,官家要某牵头整肃禁军。” 这样的大事在史彦超嘴里只是简简单单一句,而史从云直接愣在当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回头扶住赵侍剑的肩膀,激动道:“靠,我改变历史了!我改变历史了!” 赵侍剑茫然看着他,随即小脸上浮现焦虑,小心翼翼的问:“要不要我去请郎中” 史从云没想到,他走李谷这条路居然成功了! 他其实并没抱过多的希望,毕竟推荐赵匡胤的是张永德啊。 他完全不知道皇宫里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赵匡胤黄袍加身第一步居然被他硬生生截断了! 当晚,他激动得睡不着,连夜把赵侍剑叫起来帮忙。 他口述,小姑娘记录,将他以前在龙捷军的亲兵名字,所在编制大部分都记录下来。 史从云明白老爹的性格,史彦超是个骄傲的人,他不屑去做那些鸡鸣狗盗之事。 老爹最信奉的就是武力,最尊崇的就是正面决战,不搞偷袭,不搞阴谋诡计,有种正面硬钢。 所以如果赵匡胤黄袍加身,史彦超十有八九会和韩通一样死拼到底。 如果史彦超来做整肃禁军的事,他也不屑于徇私。 不过凡事总有例外,他史从云就是那个例外。 老爹可以悍不畏死,不惧死亡,但如果死的是他,史彦超就会害怕。 老爹可以不屑徇私舞弊,可如果对象是他,史彦超肯定会网开一面! 第二天,熬了一夜顶着黑眼圈的史从云强打起精神,用凉水洗一把脸,赵侍剑忙了一夜,手腕上沾着黑色墨汁,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 他抱起小姑娘,轻轻为她脱鞋袜,露出好看的粉嫩玉足,小心放在自己床上,盖好被子。 不过一恍惚自己也差点趴在赵侍剑身上睡着了。 史从云咬了一下舌头,立即强打起精神,趁着老爹还没出门,匆匆忙忙把名单送到他面前,并说了他想借老爹整肃禁军的机会把以前出生入死的旧部调到手下的想法。 老爹听完大怒!直接把他骂得狗血淋头,骂他乱做事,骂他小人行径,骂他做人不堂堂正正尽搞些小把戏。 但老爹骂归骂,骂完只是叫他滚,最终还是没把史从云送去的名单撕了,也没扔出去,只赶他出去,让他滚回去睡觉,内殿直那边自会去知会。 史从云明白史彦超的性格,立即从善如流,他此时困得走路都要想靠着墙,回到小院沾床就睡着。 一直到午后醒来,赵侍剑早在床边桌子上为他摆放好精致的饭菜。 赵小娘见他连迈开脸,脸颊红扑扑的小声说:“起来吃饭了,家主和主母他们已经吃过了。 家主让我告诉你,内殿直那边他帮你告病,今日就不用去上直了。” 史从云点点头,拍拍脑袋起来吃饭,又觉得哪里不对劲。 不过心情却十分舒爽! 这就是传说中的走别人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么!他经过这几个月的努力运作,居然把赵匡胤的路给走了! 也不知道老赵会不会摔死,不过他大概想不到是自己抢他的路。 毕竟除了他,谁也不知道老赵走过什么路。 只是史从云想着想着慢慢皱眉,靠!顺着老赵的路走,那他岂不是 想到一办,连忙摇头把些恐怖而不切实际的想法甩出脑袋,少年,你的想法很危险! 与其想那,他宁愿想睡别人的老婆,让别人没老婆可睡这种危险想法。 也好过想那些随时可能让他夷灭三族的恐怖想法。 第二天,官家正式旨意下达,走枢密院传下来,禁军的整肃开始了,官家以殿前司副都指挥使史彦超为主理官,以宣徽南院使向训为副整肃禁军。 旨意上写的繁杂,枢密院下来的公文告示也比较多,但史从云总结起来就是两点。 首先对侍卫亲军司,殿前诸军司的禁军进行考核,主要考力气,武力,技能(如如弓箭,骑术),剔除其中老弱之人,主考就是史彦超和向训。 另外向天下招募勇士,充补到殿前司诸军,招人不能像以前一样搞裙带关系,也要以考核的方式。 这两件事主理人就是史彦超,向训作为副手,所有禁军将领,士兵都必须服从安排,听候调遣。 第61章 给老赵悄悄安排下 官家已下定决心要进行一次声势浩大,严肃彻底的大整军,将大周禁军打造成真正的精锐之师! 此事已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 官家选的时机也恰到好处。 此时高平新胜,大周声威远播,威慑四方,周围外国不敢主动有动作。 此时下手整顿禁军,时间掐得很准。 如果没有高平一战的积威就盲目的大刀阔斧改革禁军,到时北汉或者契丹杀来怎么办?周边国家如南唐、后蜀等有异动怎么办? (这里再说一下,此时人们称呼肯定是蜀国、唐朝之类的,不会带“后”“南”区别用字眼,那是历史学者加的,但为让读者明白,作者写的时候就不加区分了) 不得不佩服官家做事确实粗中有细,他敢大刀阔斧的对内改革,大开大合的应对外部战争,不过细节上却又有很好的把握。 当然,这也得益于官家身边的李谷、魏仁浦、王溥、王朴等人,他们肯定是出了一份心思的。 几天后,大规模的整顿考校在皇城北面各个军营校场拉开轰轰烈烈的序幕,内殿直的士兵也很紧张。 内殿直中有一部分士兵是通过关系进来的,目的就是混军饷吃军粮,他们多是军人将领后代,这样进来的人不少。 但官家已经给了明确的态度,走关系进来的羸弱兵卒,一律不能姑息,百户百姓才能养一个甲士,不能养这些废物,要减轻天下百姓负担。 所以紧张也毫无意义,官家决心已定,大势不可抵挡,校考很快就来了。 内殿直的校考由史彦超亲自主持。 当天下午,史从云奉命将内殿直所有人集中在校场上。 过了一会儿,史彦超着一身紧密银黑扎甲,腰挎横刀,超过一米九的身高往高台一站,冷峻少言,气场瞬间就吓得校场上两千多内殿直军士大气不敢出。 史从云站在下方,看着将台上的老爹,虽说气场之类的词汇较为玄学,但大周第一猛将身上那种煞气和压力,连他这亲儿子都感受得清清楚楚。 那种感觉更多可能是心理上的,理智上史从云知道老爹就算再猛,被多人围攻也凶多吉少,可偏偏他往那一站,就好像有千军难挡的气势。 这就好比禁军的骑兵,同样一批人,在很多将领带领下,连直面契丹铁骑的勇气都没有,可只要史彦超率领,就能屡挫契丹。 事实很多时候就是那么不讲道理 史彦超,带了几个亲兵作为副手,向训着细密鳞甲随行。 考试内容并不是十分苛刻,就是体力和技能测试,普通士兵拼命一下都能过。 但有些走关系进来的老弱则难以完成。 有人早就为此准备不少小动作,最多的是往史府跑,希望走关系。 结果史彦超亲自出手,一把将一个带着金银财物想走关系的士兵丢到门外大街,摔得下不了床。 事情传开后,再没人敢往史府大门去跑。 …… 内殿直的校考在史彦超主持下历经两天。 到校考结束视,原本编制两千五百人,实有两千三百二十人的内殿直最终剩下一千八百七十一人。 被筛除的比史从云想象中多,史彦超铁面无情,谁的面子也不给,别人怎么求都没用。 有些还哭喊着说家中如何艰苦困难,几口人就等着军饷吃饭云云,希望能网开一面。 话说得情深动人,简直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这样的境遇在乱世并不少见,甚至泛滥。 不过史彦超完全不在乎,直接无视各种求情,让手下亲兵将他们轰出去,赖着不走的直接丢出校场,等待后续处理。 雷厉风行的举措,严厉冷酷的态度令不少人胆寒心惊,私下咒骂几句也不敢大声,生怕被史彦超听见。 史彦超大周第一猛将名声在外,战场上杀人眼睛都不眨一下,人人都怕不小心惹恼他小命瞬时不保。 …… 校考完毕一天后,以前史从云在侍卫司龙捷军下带的精兵,一起在山西打过战的三百多人都被调到内殿直了! 史彦超为官家钦点主事官,除能整肃筛选禁军,剔除老弱外,也要负责禁军实力的调整。 官家希望殿前司能强大起来,与侍卫司相互制衡,所以一些变动调度都是准许史彦超自行决定的,只要调度不超过都指挥使往上的高级将领。 再往上的调整,就要官家点头了。 很多时候事就是如此,天下没有清清白白之事,只看人一张嘴怎么说,模棱两可的界限很多,聪明人就会在其中做文章。 利用这些,史从云用老爹的关系,将自己三百多亲兵弄到身边,还给王仲、邵季都弄了个内殿直第一营和第二营指挥的职位,董遵诲则是内殿直都头。 之后两天,史从云借这个人心惶惶的时机,仗着老爹余威,将三百多名老部队的亲兵安插到各都各营中去。 至此,内殿直成为被他彻底掌控的一支军队。 禁军整肃从高到低,从内到外,所以作为巡视皇城,天子亲军的内殿直最先下手,之后还在继续。 历经一个多月,到十月中旬,禁军内部整肃基本完毕,史彦超奔走大梁城内外,各军营地之间,几乎忙得脚不沾地,只有晚上才会回家。 一个月下来,禁军各军加起来总共剔除六千多老弱士兵。 这些人中大多数被安排到后勤位置上去,比如各军厮养卒和辅兵。也有实在不堪的直接发点安家钱然后赶走。 两司之间的士兵也进行一些平衡。 兵多将广的侍卫司调一部分老兵强将到殿前司。之后史彦超还主理招揽天下勇猛之士,补充到殿前司诸军,让原本人少的殿前司做到基本与侍卫司相当。 内殿直作为扈从天子的一军,也是天家门面,枢密院相公要求必须增到满编。 于是从其他军又调一些人来。十月十八那天,史从云去校场认人,过来的的大约四百号人,个个孔武有力,人高马大。 领人过来的叫罗彦环,是个三十出头,一米八左右的魁梧汉子,原是被贬的邓州教练使,听说是他的朋友还是上司和仙君郭威有过节而被外放贬职。 听说官家重新启用将领人才,招募天下勇猛之士,于是他又来大梁,被史彦超看重,就让他来内殿直补充了。 罗彦环表现得很积极,性子也直,史从云也觉得这人不错,就让他跟在王仲手下做个都头。 史从云将新人打散,让王仲,邵季,董遵诲带这些人。 因为他们新来,如一张白纸,最没根基关系,最容易成为心腹。 如今的内殿直已让史从云十分满意。 他听说年后要打战,官家想打后蜀,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他会不会上战场,所以史从云一刻不曾放松。 关于后蜀,他只听说过花蕊夫人艳名,只听说过“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人是男儿”侮辱性极强的诗句,再多的便没印象了。 那些还有几个月,史从云当下想着将能利用的资源用到极致。 史彦超出理整肃禁军,让史从云第一次有了参与大周国家重大事物决策的机会! 以往这类大事,特别是两军司高层人事变化的大事,他连插嘴的机会都没有,或者别说插嘴,听听的机会都没有。 如今老爹来主理,他近水楼台,就有机会可以谏点“谗言”了。 说到谗言,史从云立马就来精神了! 作为老师,巧舌如簧是基本技能功,这是个两用神技。 之后每天晚上老爹一回来,他就逮住机会和老爹说话,以这种方式来影响国家重大决策。 要说讲道理,老爹那脑子十个也说不过他。 史从云第一件干的事就是和老爹建议,让殿前司铁骑军右厢都指挥使高怀德和龙捷军右厢都指挥使赵弘殷互换一下。 他和史彦超说的理由是两人都是骑兵将领,龙捷和铁骑都是精锐骑兵部队,高怀德和老爹关系太好,应该避嫌,不能全在殿前司。 老爹听了觉得有理,没有立即做出决定,第二天晚上回来就准许了。 其实史从云根本目的是让侍卫司和殿前司都有“自己人”,以高怀德和老爹的交情,他在侍卫司,只要侍卫司有风吹草动都可以打听,这招是和前世的赵匡胤学的。 老赵篡位前,侍卫司、殿前司两大军司都是他的兄弟朋友。 不过这只是第一层,还有第二层。 第二层就是趁机把赵弘殷调到殿前司,赵弘殷是赵匡胤的父亲,要放在眼皮底下放心,若到万不得已,说不定还能从赵弘殷身上找毛病把赵匡胤拉下水。 史从云记得原本高平之战后,赵匡胤没立即成为殿前都虞侯,而是为整肃禁军才加封的。 如今整肃禁军的活被史彦超截取,赵匡胤就不是殿前都虞侯了,而是被任控鹤都虞侯,影响力和权力都降低不少。 史从云并不准备放过老赵,既然不能同道,那就要处处提防,最好能按死!他在心底恶毒的想。 老赵给他的压迫感就太强了,时时刻刻让他心中不得安宁,睡觉都不安稳。 他又向老爹提议将韩令坤与赵匡胤职位互换,理由是韩令坤是带兵强将老将,赵匡胤是从官家宿卫将出身,履历经验不如韩令坤。 要平衡两司实力,应该把老将韩令坤调来殿前司,把赵匡胤调去侍卫司。 老爹没有立即同意,第二天继续出去办事,史从云接连唠叨了好几天,最终史彦超同意了。 史从云知道,老爹肯定不是自己做的决定,而是进宫去问官家去了,毕竟这种级别的武将变动,虽然官家说准,也不敢擅做主张。 他相当于给出能说服官家的理由,借史彦超之口说服官家。 这波,史从云同样有自己的考虑,并不是他嘴上说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 赵匡胤最大的后台就是张永德。张永德是殿前司一把手,如果把赵匡胤调离殿前司去侍卫司下诸军,那他和张永德的距离就远了! 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就是因为人之间的感情只要不交流,慢慢就会淡了,张永德和赵匡胤关系好,可只要把他们分开,没有机会交流,慢慢总会淡下去的 史从云在心里暗自得意,自己悄悄的把老赵给安排了一下,只怕老赵到头来都不知道是哪个刁民想害他。 有人欢喜有人愁,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 “这次是某无能,兄弟你有这样的才能却得不到重用,哎……”张永德叹气,说着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 他对面坐着一个黝黑大汉,孔武有力,正是赵匡胤。 赵匡胤此时也眉头紧锁,心情并不好,原本的殿前司都虞侯变成控鹤都虞侯,之后又下来命令,让他去侍卫司龙捷军任都虞侯。 心理上的落差是难免的,何况之前张永德信誓旦旦保证过。 不过事已至此,赵匡胤不是不明事理之人,是李谷出来说话,张永德也没办法。 张永德一面喝酒一面安慰他:“不过龙捷军也是精锐,你去那不算屈才,往后施展抱负还有很多机会。” 赵匡胤哈哈一笑,只得点点头,端起酒碗喝了一大口,这酒怎么索然无味了。 心里的苦涩只有他自己知道,去龙捷军道没什么,可张永德是处得最好的高级武将,又是殿前司一把手。 如果他赵匡胤去了侍卫司,往后和张永德见面的机会肯定少了,很多事情就会有微妙变化,情感变淡也是在所难免。 而且侍卫司的一把手李重进本来就和他性格不合,关系也没那么好,这时去侍卫司下的龙捷军,往后日子能好过么 赵匡胤想着想着已不知不觉连喝几大碗,张永德以为他有酒兴,也高兴的陪着喝得半醉。 心里的苦,只有自己知道。 不过赵匡胤根本没往被人算计的方向上去想,主持这次禁军整肃的是史彦超,史彦超能有什么坏心思? 而且他也是平级调动,龙捷军比控鹤军更加精锐,反而有那么点高升的意思。 赵匡胤思来想去,史彦超的门路肯定是没法走的,或许可以试试他儿子史从云?在太原史从云救过他,两人还有交情,如果以感念救命之恩的名义去拜会,说不定能搞好关系,老赵心里盘算 冬月,大梁冷风习习,天空愁云惨淡,不见天日,街道上行人少了一半。 禁军的整顿终于落下帷幕,关于明年对后蜀的战争在高层悄然成为新话题,下面的人却知之甚少,史从云这才敢带着礼物和赵侍剑去拜谢李谷。 (求月票,求推荐票) 第62章 显德元年的末尾 李谷虽让他们进门,但只是随便说了两句,交代他照顾好赵莹后人,又对赵侍剑说有事可以来找他。 听旁边的的下人说,是府上还有客人。 主人虽然没明说,但已经有明显的拒客之意,史从云明白在赖着不走会讨人嫌弃的,于是便告辞了。 走到大门口,他找门房套了下话,原来是知开封府事王朴来拜会。 史从云心想,王朴此人真不简单,与李谷相交甚好,又是官家心腹,将来前途无量啊。 按照潘美的说法,官家连夺取天下的大战略,先易后难,先南后北,重在契丹都是王朴提出的。 这样的人物他倒是想见识见识,说不定还能交个朋友,可惜人家未必正眼相看,说不定还会留下不好的印象。 毕竟王朴可是知开封府事、左谏议大夫、左散骑常侍、端明殿学士,官家身边的心腹谋臣,和他那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这就好像我很想娶媳妇,可惜媳妇不愿嫁我,面对人际关系的处理,千万不能有舔狗心态。 或者说舔可以舔,但要做一个有目的舔狗,为舔而舔是没有出路的。 所以他识趣的和赵侍剑离开了李谷府邸,没再那待着。 之后几天,府里来了意想不到的人,一个面目黝黑的大汉,居然是赵匡胤。 赵匡胤还带了不少贵重礼物,说是来谢他的救命之恩。 史从云自然乐呵呵的招待了,老赵这人说话很直爽,一股子武将的豪气,但做起事情又很细心。 他第一次来史府带了四个下人,送来的东西是白玉石屏风,楠木的屏风底座,几幅漂亮的松鹤图,一些精美的青瓷花盆 史从云还奇怪了,老赵送这东西干嘛,回大梁后来他家走关系的人多不胜数,卡没哪个送这些的。 之后说了一会儿,他就爽快告辞了。 到了晚上,大娘见了赵匡胤送来的东西,欣喜得不得了。 原来史家搬到大梁,特别还在皇城前最显贵大相国寺对面大街上,周围都是富贵人家,氛围也变了。 以前大娘小娘都不太在意家里的美化,物件奢侈度,摆设之类的,能过日子就成。 这几个月应邀去周边富贵人家走动后才有自惭形秽的感觉,自己家太简陋了,没点草木点缀,华贵气都没有,都不好意思回邀周围的贵妇人来家中。 碍于脸面加上人生地不熟,也不好去请教人家哪里定做,选什么样的合适之类的话。 以前养活人就足矣,哪有时间去养什么花花草草,可如今不一样了。 结果人家老赵一次给送来了。 精美的松鹤图挂上,院门口放上漂亮的屏风底座,精致的支起白玉石屏风,漂亮的各式各样青瓷花盆,也让大娘小娘爱不释手。 大娘为此还特意交代他,下次好好谢谢赵匡胤,有机会请他来府上吃顿饭。 史从云是第一次感觉到老赵真的与其他武将不同。 这人真的胆大心细。 说他胆大,高平战场上,他敢率军去堵右翼缺口,太原城头他敢带少数人偷袭血战杀入城中,自己都差点折在里面。 在战场上赵匡胤看起来就像高怀德之类的勇猛人物。 可现在看来又似乎完全不同,他不只有勇猛大胆,心还很细,居然能想到他们一家是云州来的,没有怎么经历过大梁达官贵人的生活,会缺些什么,一下讨好大娘和小娘。 他不得不佩服,老赵后来能篡位是有原因的,就老赵这搞关系的能力,朋友不多都不可能啊,看来自己要多学学啊 史从云在心里想。 之后,赵匡胤又来了几次,史从云慢慢从他话里听出来,大概是想请老爹史彦超帮忙,让他回殿前司。 史从云心里想着,让你回来才怪,就是老子把你弄去侍卫司的。 不过表面上却扼腕叹息,捶胸顿足,拍着桌子高呼:“赵兄去侍卫司,是我们殿前司的一大损失啊!你放心,这事我定帮你跟我爹说。” 老赵很高兴,连连告谢,送东西也送得勤快了。 除了赵匡胤,别人也来,以如今史彦超的身份地位,不来才是不正常,而且每次都带东西。 整肃禁军的事情已经落下帷幕,大门上木板都给拆了,又能正常进出,这时史从云也起了小心思,收点也没事 他们给的实在太多了! 可他又不好直接收,免得落人口实。 于是史从云辗转反侧,想到个好主意。 他口头坚决不收,然后带人去后院说话,再让赵侍剑出来收拾屋子的时候“不小心”收起来了,他再把赵侍剑骂一顿,到时东西都收起来了,那就不好在要会了。 一开始赵侍剑很抵触,坚决不从,觉得丢她爷爷得了脸。 不过在史从云威逼利诱下一回生二回熟,慢慢的也习惯了。 到后来,赵侍剑都习惯了。 几个月下来,一直到年前,史从云收不少东西,都被他收藏在后院。 他发现虽然天下战火不断,可大梁城这些权贵还真是有钱,几个月收的东西加起来,都快够他组建一个营内殿直那样的军队了。 这些东西当然不是乱花,他觉得存着往后或许有用。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不知不觉史从云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快一年,年前最后一个月。 官家在陈桥门外检阅了整肃后的禁军诸军,史从云也率内地殿直参与。 校场上沙尘漫天,喊杀声震天,远远看去只能见视野尽头林立的旗帜,各军军纪严整,整齐列队,齐呼万岁,声音响彻天地,如晴天炸雷。 官家郭荣身着戎服,身边跟着李重进,张永德,史彦超,向训等人,难得面上露笑,显然十分满意。 之后官家宣布,在殿前司都指挥使,副都指挥使,都虞侯之上再设殿前都点检,殿前副都点检两个职位。 张永德任殿前都点检,统帅殿前司。 殿前副都指挥使,镇国军节度使史彦超整肃禁军有功,加检校太尉。 经过大刀阔斧的整肃之后,龙捷、虎捷、铁骑、控鹤四大主力军也焕然一新,军容严整,俨然有一种之前各朝都没有的严整。 而且这些士兵大多数都是打过战的,有那么一刻史从云在想,这支军队是能打仗的军队。 听说很快又要打仗了,不知道这次又会是怎么样。 显德元年,也不知不觉到了末尾 (回来晚了,待会还有一章) 第63章 能力有限史从云 显德元年注定不平凡,皇权交替,契丹北汉与大周的较量,禁军大刀阔斧的改革。 各种大事几乎让新建立没几年的大周天翻地覆。 这一年意义重大,对于大周的意义是从此有了一统天下的资格,如果高平一战输了,那什么都没了。 对于史从云个人,最大的意义就是保住了爹。 “秦、凤两州是当初契丹国主入主中原时投降蜀国,他们不愿尊奉契丹为主,就向南投降蜀国,其实说来不全算他们的错。”景龙门外的一家酒楼里,众人围坐一块喝酒祛寒,博学的潘美正给众人科普历史背景。 此时已是显德二年一月,春风料峭吹酒醒的时节,上面准备打蜀国,他们这些中高层军官也听到了消息。 景龙门在皇城北面,挨着一个皇家园林,他是巡逻到这刚好遇上王审琦,于是带众人来喝酒的。 在座的有王仲,邵季,潘美,王审琦,董遵诲,罗彦环。 别的都是老熟人,罗彦环是个新人,来内殿直才几个月,不过人很能打,而且忠心耿耿,做事麻利,和王仲、邵季处得来,慢慢的就熟络了。 不过王仲也是个人才,除了董遵诲,军中基本没他处不来的人。 “这么说秦凤脱离中原也是迫不得已。”史从云若有所思。 “什么迫不得已,我看是胆小怕事。”董遵诲插嘴。 王审琦没喝酒,也说了一句,“陈年旧事不管用,这次必定会打,秦凤也要拿回来才行。” 潘美点头:“朝中王朴和魏仁浦两位相公都说没有秦凤,关中难安,关中不安,往哪出兵都被掣肘,不能放开手脚。” 王仲插嘴:“你们说这些某也不懂,就说说到底什么时候开打啊!净说那些,急死人了。” “哼,这些大略庙算的高深话,你也听不懂。”董遵诲讥讽道。 “你听得懂,听得懂你给某解释解释,不然别在那装蒜!”王仲马上怼回去,董遵诲涨红了脸,支支吾吾好一会儿,其实他也听不大懂。 史从云看不下去了,大骂:“天下乌鸦一般黑,你们两谁都别说话。人家潘美读书多,以后他说话的时候,你们两都给我闭嘴!” 两人这才哼了一声,纷纷闭嘴,潘美只是儒雅一笑,在内殿直几个月,他早习惯了。 而邵季话不多,无论外出还是落座,他都跟在史从云身边。 “这个我也不知道,这种事需要枢密相公和官家去商议,不过我想至少在三月以后。 官家是明君,体恤天下百姓,应该不会耽误春耕,所以春日里出兵的可能不大。”潘美给王仲解释。 “嘿嘿,还是潘都虞有见识。”王仲挠头笑道。 “云哥儿,如果打仗,我们内殿直有机会么?”一直没说话的罗彦环直勾勾的问。 他一开口,众人都看过来。 “不知道,官家要怎么打一概不知。” 史从云接话:“如果官家只是想夺回秦凤二州以保关中无忧,大概率不用我们出马。 只需调集西北各镇军队,再从大梁出一支主力军西进就够,如果官家想趁机解决蜀国我们就有份。” 史从云心底其实是不愿去打仗的,因为他怕死,可如果不立战功,他又怕保护不了家人,十分矛盾。 众人点点头,都目光火热的看向他。 史从云被几个大汉盯着,感觉浑身不自在:“你们看我干嘛?” “云哥儿,想想办法呗,咱们都想打仗!”王仲眼睛放光,对于大周士兵来说,打仗等于发财,虽然危险,但富贵来得快,如今这世道命可不值钱。 这次董遵诲难得和王仲统一战线,“咱们正是年轻力壮的时候,都闲半年多了。” 史从云环视一圈,除了不再内殿直的王审琦,人人都渴望的看着他,连潘美也不例外。 潘美也想建功啊。 史从云想了一下,他听说过蜀国“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人是男儿”的事,那应该是个软柿子,蜀兵好打。 俗话说柿子挑软的捏,捏后蜀总好过北汉契丹。 越往下想,史从云越觉得这或许是个机会,蜀国说不定真的比北汉契丹好打多了,到时候杀敌立功也容易很多。 “好,某回去琢磨看看,不过让不让我们上不是我说了算。”史从云答应,说着把手边的酒一饮而尽。 下午喝得微醺回家,赵侍剑照常服侍他,不过不说一句话,两人正在“冷战”。 起因是两天前史从云和高怀德、向训一伙人喝酒,被两个浑人灌得大醉,回家后发酒疯,把赵侍剑的石砚给摔坏一角。 关键那石砚还是他爷爷赵莹生前送的,一直隐忍的赵小娘终于发飙了,发飙的方式就是不跟他说话。 事情照做,照样服侍他,教他写字,就是一句话不跟他说,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哑巴,史从云很头疼。 当天晚上老爹回家后,史从云跑去找他,问了关于对蜀国作战的事。 这件是老爹没掩瞒,都到今年春天了,也不是什么大秘密。 老爹说官家已经派人整肃武备,和朝中相公们商议过好几次了。 不过史彦超也提醒他:“你来问我是不是想去打蜀国? 这是官家对外用兵第一战,平天走的第一步,你可想好了,要去就不能打败阵,别丢脸。” “爹,蜀兵能不能打?”史从云问。 史彦超一听他这么问,顿时脸色冷下来:“某怎么知道,想那些有鸟用,你要是这么想仗就打不赢。 打谁都一样,你管他是强是弱,难不成他强你就要躲着让着?欺软怕硬不是战场取胜的道理。 你心里要明白,不管对面能不能打,你总比他能打!管他什么狗屁汉国蜀国唐国还是契丹,都是土鸡瓦狗,不堪一击! 连这点道理都不懂,你以后怎么打仗” 史从云被骂了个狗血淋头,最后老爹很愤怒,让他滚回去好好想想。 史从云回去是回去了,没有滚,能不能去打蜀国老爹也没给他个准信。 史从云想我要是大周第一猛将,也不至于挑三拣四的想打便宜仗,这不是能力有限吗,只好先挑着软柿子捏,照老爹那样的头铁逻辑,什么时候死都不知道。 第64章 赵匡义 虽然能不能去没结果,老爹也没说。 但为做万全准备,史从云又四处打听了很多消息,多是跟军中的老兵老将闲聊套话得的。 多数人都认为蜀兵肯定是没北汉契丹能打的,说的最多的道理就是蜀国无战事已经多年,而且蜀兵向来不善战,和北方常年打仗的军队不同,和唐国也不同。 越打听得多,史从云越发觉得蜀国相比于大周毗邻的北汉、辽国、南唐等,就是其中那个比较好捏的软柿子。 如果想立功,那打蜀国是最好的。 他记得以后郭荣应该还会打南唐,打契丹。 南唐水师可是很出名的,辽国的铁骑更不用说,到时候想去拼命可就没那么容易了,说不定不小心自己都送了。 再往后就是郭荣去世,老赵篡位,不过看被他微操过一波之后的形势,他觉得老赵篡位的机会一下少了很多。 第二天,赵匡胤又来拜访,这次还带了一个年轻人。 来人文士打扮,身体有些微微发福,整个人白白净净的,和赵匡胤完全不一样。 赵匡胤因为常年行军打仗,整个人很壮实,皮肤黝黑,虎背熊腰,和他身边虚浮白净的年轻人形成鲜明对比。 “这位是家中老三,大名赵匡义,今天带他来见见云哥儿。”赵匡胤爽朗笑道,走动多了,加上救命之恩,老赵已经把他当朋友了。 史从云听他这么说,顿时愣了下,赵匡义,赵光义? 他没多想,招呼两人坐下,心里默默告诫自己,千万别把给老赵穿小鞋的事说漏嘴了。 史家的椅子不是很干净,上面经常有一层细密的灰尘,这是因为老爹史彦超和史从云都是军人,史从云平时要巡皇城,史彦超更是常奔波在各军营地中。 如今的路可不是后世的柏油路,灰尘漫天是经常的,特别是跑马的时候,风尘仆仆回来后爷两不怎么讲究,一屁股就坐上去,也没那功夫和精力去讲究。 这几乎成常态了,赵匡胤也是从小军营里长大,半辈子打仗的人,哈哈笑着就坐下了。 倒是他弟弟,微微皱眉,脸上笑意也收住了,不着痕迹的从腰间掏了块手巾出来放在凳子上才坐下。 这个动作很小,却落在史从云眼里,他立即就明白,这弟弟和老赵不是一类人。 老赵坐下,笑呵呵的说,他觉得史从云是年轻俊杰,所以把弟弟也带来了,引见引见,他们年轻人说不定能有话说。 人情就是如此的,要经常走动,老赵大概是觉得他值得交往,所以找机会把弟弟赵匡义也带来认识认识。 可惜啊,史从云对这白净的赵弟弟第一印象就不好。 之后史从云和老赵说起伐后蜀的事,说纸上谈兵,赵括只能望他的项背,恰巧赵匡胤也是个健谈的人,而且一说起军国大事,顿时滔滔不绝。 两人说天下形势,说到出兵伐蜀的可能,慢慢说到出兵可能的路线,大将人选等等。 老赵这人还是很有见地的,他说话让史从云有种茅塞顿开,学到不少的感觉。 “官家对蜀国,应该只是想夺回秦凤之地,解除关中的威胁,重点还应在南唐国。 要我说当今天下大周最该注意的是北方契丹,辽国已成气候,将来肯定是中原大敌,如果真打起来,大周也未必是对手。 只是当下没办法,所以要循序渐进,先南后北,取唐国蜀国之地,让朝廷府库充实。并关中巴蜀,河南河北,齐地江南,整合燕云以南所有兵丁财帛,再与辽国决战,到时天下大势才能明朗,才有机会恢复秦汉故土。 某觉得特别是长江以北千里土地,只要失淮河沿线州,他们肯定守不住,那可是富得流油的好地方。”老赵说得口干舌燥,端起手边的酒喝了一大口。 史从云听着眼前一亮,连忙奉承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哈哈哈哈,云哥儿过奖了。”赵匡胤也爽朗一笑。 史从云心里想的其实不是老赵说得有多好,而是他想到一个能吸引官家注意的法子,那就是辛弃疾写的《美芹十论》、《九议》。 他当然记不得这十论、九议的全部和细节,但他知道其中辛弃疾提出一个重要的战略思想,也被后世无数战争史证明正确的,那就是“守江必守淮”。 简单归纳就是:长江防线是守不住的,南北交兵,南方能据守的主要是淮河防线。 反之,如果北方国家进攻,只要突破淮河防线,南方的国家就等于慢性死亡了。 这其中理由分析史从云大体记得清楚,还有后世历史学家从地理板块角度上的分析。 史从云心里一喜,他记得官家早想收拾南唐,只怕打后蜀也是为去除后顾之忧,为打南唐做准备。 如果他这时候上个“守江必守淮”的高论,说不定能入官家法眼啊! 要是没老赵说起,他都想不到这茬。 史从云高兴啊,叫老赵都更亲热了,赵匡胤不知道他为啥这么高兴,还以为是相谈甚欢,相见恨晚之类的情谊,两人说得更热烈了。 倒是一旁的赵匡义,他没什么战争经验,两人说话又插不上嘴,好几次张嘴想说话没说上。 赵匡胤只顾说话也没注意,和他畅谈不止,慢慢的赵匡义面色阴郁起来,微微低头,眼神闪烁,不知在想什么。 下午,送赵匡胤和赵匡义兄弟两离开后,史从云急匆匆去后院找赵侍剑。 想法和道理他说得出来,但落实成文字文章,遣词造句的活还需要赵侍剑这样的专业人士。 小姑娘还在生他的气,一句话不说,没办法,他只好哄人,毕竟要人帮忙嘛,大不了写好了再骂回去。 晚上,仔细回想白天与赵家兄弟两的见面,越发确定那个三弟赵匡义应该就是赵光义了,以后的宋太宗。 说实话,赵匡胤他下意识就觉得这人牛逼,好相处,如果不是他知道老赵会篡位,到时老爹可能危险,两人很可能成为非常好的朋友。 可那白白净净的赵匡义他却没一点好感,无论是接触后的感觉还是历史上的印象。 要史从云看,赵匡胤是个能人,唯一的缺点就是没刘邦或者李世民那样的心狠手辣。 他要是果断点,心狠点,才发现苗头不对就不要想什么迁都,狠下心直接把他弟剁了,让自己儿子继位,往后就没那么多破事。 赵匡义就是那种他哥把饭都喂到他嘴边,他连吃软饭都不会的人。 史从云喜欢挑软柿子捏,但其实这可不是件简单事,而是一种战略智慧,特别是上升到国家层面后。 战争是成本极高的危险行为,如果打仗不能回本,那国家只会越打越弱,越打越穷,就算打胜了都没用。 什么情况下能保证打仗大概率回本,甚至发战争财?那就是挑着软柿子捏。 历史上那些武功威震四海,青史留名的皇帝,如秦皇、汉武,唐宗、宋祖,看起来好像他们用兵天生如神,胸有甲兵韬略,无人能挡,手下各个都能打。 可如果仔细看他们对大局的细节操作,多数时候都是怎么怂怎么来,哪来容易从哪下手。 有时候实在没办法,拉下脸来认怂,忍辱负重也要从最软的捏起,最好不要多线作战。 这说明他们都是比较理智明的君主,世上哪有什么命中注定的真命天子,随便振臂一呼四海响应,人马云集,无人可挡。 不可能的,所有的皇图霸业都如王朴说那样的,先易后难,积少成多,一步步走。 战争尤其如此。 因为打容易的敌人能回本,翻车几率小,能让战争可持续,让国家百姓能支撑,然后一步步积累战争红利,走向巅峰。 连汉武帝刘彻,唐太宗李世民这类的牛逼人物都是这么操作的,先挑着软的打,能认怂的时候就认怂,尽量避免多线开战。 郭荣和赵匡胤也是这个思路,先易后难,先南后北,用尽手段避免多线开战。 可到赵光义就不同了。 大概是他哥赢得太多让他飘了,以为都是他的功劳,搞出很多非常飘的膨胀操作,以至于对外战争屡战屡败。 其实有时候史从云自己都不懂,为什么是老赵的臭弟弟飘了,要飘也该是老赵飘啊。 取荆南、夺武平、灭后蜀、亡南汉、吞南唐、败契丹,那都是赵匡胤干的事啊,关键人家老赵还没飘,连平定节度使叛乱都是先想办法稳住一个,快速解决另一个再后头收拾,避免多线作战。 操作得当,稳中带皮,人家都没飘,结果他的臭弟弟飘了。 用不明不白的手段从老赵手中接过百战精兵,众多强将,结果一顿膨胀操作下,南征北战,连年用兵,处处败仗,最终拿得出手的成绩只有把早被赵匡胤打残的北汉给灭了。 有时候史从云自己都会想,你说都是两兄弟,差距怎么这么大呢? 如果说对赵匡胤他是又敬又怕,敬他的实力和为人,又害怕他篡位把老爹弄死了,所以时时刻刻提防。 那对赵匡义就是彻底的鄙视了,要是有机会,又不让赵家人知道的前提下,他绝对会把赵匡义往死里搞。 不过暂时他不敢,因为老赵太关爱他弟弟了,要是这么干,绝对会彻底和赵匡胤撕破脸皮,这对老爹的前途不是好事。赵家无论怎么说,赵匡胤和他爹都是禁军的高层将领了。 第二天正午,他正在院子里想着怎么抄“守江必守淮”的高论,赵侍剑在旁边落笔。 就在这时外面有人说向训来找他。 史从云只得暂时停下,出去见人。 (回来晚了,今天码三千字) 第65章 西征人选 向训此来不似往昔。 以前他来史府从不会带亲兵侍卫,穿平常的衣服,今天是穿着官服来的,还带了四个着甲亲兵,一个着官服的从事官。 向训依旧是宣徽南院使,又加镇安军节度使,找了几个从事官帮忙做事。 他可不像史彦超,老爹就觉得读书人没用,打仗要他们做什么,还要白白养着,有那闲钱不如多买几匹好马。 史从云一见这阵势就明白向训今日不是来吹牛喝酒的,是有正事要说。 他便不说玩笑话了,坐下道:“向伯父来是有要事么。” 向训抚摸他的大胡子,哈哈笑道:“云哥儿可真是个人精,某才坐下还没开口你就知道三分了。” “先别说话,快上酒来,某口渴了。” 史从云让人送酒,这年代的酒度数普遍不高,武将们都是当饮料喝的。 喝一大碗,抹去胡子上的酒水珠,向训长呼口气才开口:“某今天来是送你件大功劳的,你可要谢谢某。” 向训一说,史从云更明白了,之前三分,这下五五开了。 天下没有的午餐,况且向训不是史彦超,可精明着呢,他这功劳十有八九还没落地,是来开空头支票的。 就好像跟人说“我送你五百万,不过钱不在我这,在银行里,你得去抢。” 史从云接着问:“伯父什么功劳,说说看。” 向训自觉的给自己又倒一大碗酒水,然后说道:“官家要伐蜀,外面可能还没消息放出来,但其实已经内定下了,这次某带兵,只要你跟某到关中走一遭,可不是大功么。” 史从云听了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不过心里却是乐意的,根据他这么多天打探下来的消息,打蜀国应该是最好打的,这种机会必须抓住啊。 现在打仗不积极,以后说不定就要去打南唐契丹了。如果带兵的不是向训,那他估计连上场的机会都很难得到。 “伯父还能点兵将?”史从云好奇的问。 向训点头:“官家已准备用某领兵,点兵将的自然是某,到时某说了官家首肯就成。” “那这功劳我要了,多谢伯父!”史从云也爽快,这时候没啥好矫情的,如果要打契丹他可能犹豫,打蜀国还是跟向训去,那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嗯,是血性儿郎,你多准备准备,目前还需一些暗地里的部署,你别把消息透露出去,大军大概三月左右出发。”向训凑过来,小声向他交待。 史从云点头答应。 大事几句话就说清,接下来就是些趣闻八卦,说这些可比正事有趣多了。 比如史从云不解,为何官家身边还有那么多大将,如李重进、张永德、史彦超等等,乃至李谷也可以领军打仗,这次会派向训为主帅统帅对蜀战事。 要是别人他可不敢直接问,太得罪人了,不过向训就无所谓了。 向训听了直言道:“是王溥相公推荐某的,某与他私交不错。 再者官家心不在蜀国,想的还是南方的事,所以很多人要为南方的大战做准备,某去最合适。” 向训说南方的大战,史从云没有继续问,因为如今既在南方与大周毗邻又能称得上大战的自然只有南唐国了,这是不用问的。 史从云点点头,又道:“朝廷禁军打主力?” 向训摇头:“还有节镇兵马。 凤翔节镇的兵马是其一,官家准备让褒国公王景带凤翔兵去打,而且某如今是镇安军节度,镇安一镇精锐兵马也会参战。” 凤翔节度使、褒国公王景,史从云并不熟悉,只知道能做到节度使加国公的应该是有本事的人物,凤翔节度使的大概地盘他是知道的。 也就是说,这仗官家是想让凤翔兵、镇安兵和大梁的禁军一起打。 “还有,到时会临时给你平调,不可能让你带着内殿直的兵去打仗。”向训交代道。 “那我的亲兵” “能带过去,这是惯例了。”向训明白他想啥,直接给他肯定的答案。 史从云点头,也没多纠结,内殿直巡视皇城,扈从天子,当然不可能让他带着去打蜀国,只是到时不知会让他带哪支军队去。 不过他并不担心,只要把心腹的三百亲兵和王仲、邵季、董遵诲、潘美等人能随行,到哪他都能指挥得动。 和向训聊了许久,不知不觉时间到下,向训也告辞了。 晚上吃过晚饭到后延,继续让赵侍剑给他遣词造句撰写文章,小姑娘还是气鼓鼓的,不跟他说话。 史从云来之前就想到应对的办法,他四十五度角仰望天上月亮,演出一脸忧伤表情,摇头叹息道:“唉,又要去打仗了,这次出去怕是生死未卜了” 他说得似乎是自言自语,其实故侧身对着赵小娘的方向说的,待说完话又急忙回身,一脸黯然伤感的表情。 这么多天相处下来,他也发现赵侍剑的弱点了,那就是多愁善感。 别看她表面装得很坚强,从不抱怨,再被他欺负也默默咬牙把事做完,可其实是个敏感的人。 “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这样的诗句大概和赵侍剑最契合了。 果然,一听他说得这么伤感,那边好几天没跟他说话的小姑娘抬头了。 史从云瞥见,连忙继续伤感:“若天下太平,某也想待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可惜天下不平,苍生苦楚,某这样的武夫怎么能惜生爱命,这大概是上天注定的。” 话说得伤感又慷慨,有半句还是他为装逼刚从《论语》里背的。 赵小娘这次终于开口了:“你真要去打仗么。” 史从云大喜,连忙道:“是然也!” “要去哪?” “这是朝中机密,不能跟你说,不过那边的人很厉害,听说一个能打几十个,某这一去说不准回不来了,唉”史从云再次摇头叹气。 赵侍剑也顾不得生他的气了,起身出声安慰。 史从云再装作很受鼓舞的样子,慢慢点头,不一会儿就把冷战危机化解了。 说到最后,赵侍剑都忘记史从云把她爷爷留给她的石砚砸坏的事,甚至要反过来安慰他,专心的伺候他。 史从云心里暗喜,多愁善感的女孩就是好哄好骗啊。 这也越发让他坚定好好打仗,趁着捏蜀国这软柿子立个大功的想法,不然以后可怎么护好赵小娘和家里人,当然最重要的还有他的命。 (待会还有一章,下班一如既往的晚。) 第66章 控鹤军左厢 时间不知不觉到春末三月。 天气回暖,草长莺飞,史从云照例早起到内殿直点卯,随后带兵巡视皇城。 等从城北的内殿直营地走到皇城南面宣德门前时,发现有一批衣着褴褛破落的百姓正在门前聚堆高喊着什么。 顿时把他吓得冷汗直冒,心里想这些人哪里来的?怎么进的内城,过的御街,到了皇城宣德门下,这事情要是闹大了,可是他内殿直的大失职啊。 这么多不明人员居然不声不响到了皇城门口,皇帝可不管他们是诉苦百姓还是什么的。 史从云也管不了那么多,看这些人的衣着或许是有冤屈或是要诉苦的穷苦百姓,可他不是救苦救难的佛祖,也知道这些百姓在这这样闹绝对没好果子吃,说不定下场凄惨,这可是五代十国! 正准备立即赶人,斥责把人放进来的内殿直军士,却发现潘美带着十几人正在边上看着呢。 史从云顿时觉得事情不对,潘美不是不懂事的人。 连忙打马过去问道:“这些人怎么处置?” 潘美回头,小声道:“不要管,相公们让放进来的,我们就当没看见。” 史从云好奇看去,仔细听那些衣裳褴褛的百姓在那高声哭诉,周围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他们说是秦州、凤州百姓,蜀国皇帝残暴不仁,赋税繁重,百姓卖儿卖女苦不堪言。 秦州、凤州的地方官作为无道,抢占别人妻女,夺取百姓田地,百姓已经过不下去了。 所以不远千里迢迢来到大梁,向大周请愿,希望皇帝为百姓考虑,发兵收复秦凤失地,那里的百姓都愿意做大周子民,对大周的军队翘首以待。 带头说话的百姓虽然穿着褴褛,披头散发,可史从云瞟了一眼他完好的鞋子和脚就知道这家伙绝对没走过千里路。 当初他们去山西打仗,走几百里就坏了好几次鞋,不少新兵走得脚底血肉模糊,老兵则早起厚厚的茧了。 再者他虽然说得十分动情,闻者伤心听者落泪,好像蜀国国主真是那么十恶不赦坏事作尽,可你丫的一口大梁口音彻底暴露了啊! 史从云无力吐槽,难怪这些人能进内城,能到宣德门外,内殿直那么多人马巡逻都没拦住,原来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接下来几天,一切都是走流程了,当然这样的流程史从云无法参与,只能听到各种消息。 秦凤百姓到大梁请愿,官家听闻蜀国国主的无道作为后大怒,决心为百姓出头,发兵攻打无道蜀国。 消息很快传遍整个大梁城,街头巷尾百姓都再骂蜀国国主不是人,不干人事,这样的舆论倒向下,大周军队至少在国内就是师出有名的正义之师了。 官家下定决心后,对战争的安排也十分迅速。 从种种反应之中,史从云也能想到,这场战绝不可能是表面那样一些百姓从秦凤跑来大梁请愿,官家一怒就准备为百姓出兵了。 因为这次用兵早就在准备了,向训更是一个多月之前就得到确切消息,还登门拜访,让他准备。 另外一边,向训已经往南边去了,镇安军镇的士兵也枕戈待旦,随时听候差遣,一声令下就能向西开进。 史从云也准了许久,就等着调令。 他不知道朝廷会派哪支军队去。 果然第二天,枢密院的官员就直接找上门了,调他为控鹤左厢第一、第二军都指挥使。 控鹤军是殿前司主力军之一,编制在五万人左右,在整肃时又补充不少青壮,还有一些从虎捷军调过来的老兵。 如今整改之后,官家也有试一试控鹤军实力的意思。 这个官职的意思就是控鹤军左厢的第一军、第二军都归属他统帅。 每厢人数两万出头,每军满编两千五百人,但骑兵普通军多数时候是不满编的。 控鹤军作为主力军团之一,多数时候都是满编的。 第二天史从云就去枢密院给枢密相公魏仁浦打招呼,从他那获得调人的资格,准备把王仲、邵季、董遵诲、罗彦环等人调过去。 魏仁浦知道他的来由后,很干脆的答应了,临走还嘱咐道:“这是官家主动对外用兵第一战,扫平天下之初始,年轻人要上心,这样的机会不多。 这次是禁军与藩镇军合力作战,要勠力同心,多想天下大事,不可以私废公。” 史从云拱手:“多谢相公提点,某记着了。” 魏仁浦点头,示意让他回去。 第二天,史从云把三百亲兵和王仲、邵季、董遵诲、罗彦环等人带着,带了枢密院的委任书,去城外控鹤左厢大营接管士兵。 控鹤第一军、第二军共十个指挥,早在恭恭敬敬的等候。 史从云见人打招呼后也不啰嗦,直接要求集结全军,点人。 随后发现控鹤左厢第一军加第二军一共四千八百三十人,五千人不足一点,加上他带过来的亲兵,已经有五千了。 史从云心中有些感慨和激动,五千人! 校场上看去黑压压一大片,林立的旗帜密密麻麻随风飘动,这是他如今率领过最多的部队了。 史从云来之前就想过,有些事必须快速做好,不能到了战场上才去做。 于是他站在将台上,示意众军士安静,扯着嗓子大声道: “诸位将士,某是你们新都使史从云,别看看着年轻,打过的战可不少。 去年在高平厮杀半年,老子一个人砍了一百二十多个! 今天这些小事不值一提,某也不是跟你们炫耀,而是想说咱们发财立功的机会又来了! 狗日的蜀国皇帝怎么不是人你们想必都有所耳闻,某就不重复了。 只说一点,蜀国号称天府之国,沃野千里,蜀国人富得流油!听说他们的士兵连罩袍都是锦缎做的,指挥的刀鞘上就镶金子! 多的某不想说,也不尽说废话,你们记着一点,只要一心一意跟某打仗的就是袍泽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有钱财大家一起分! 我大周将士都是沙场厮杀出来的猛士,要好好教教蜀国鼠辈怎么打仗! 今日你们把命交给史某,某不能保证你们个个能活着回来,但敢保证不会让人去白死! 身为主将,某要求你们都令行禁止,绝对服从某的军令! 但某也向你们保证,老子和你们同荣辱,共进退! ” 史从云再次发动天赋巧舌如簧,与控鹤军将士第一次见面,以一次慷慨激昂的讲话收获人心,获得认同。 随后趁热打铁,趁着全军脑袋正热,高呼要与他共同杀敌时,借机将手下亲兵安插到各都头、队长手下作副手,以此控制全军。 这些动作史从云只用了一下午。 第67章 大工程师韩通 三月之后大军调度开始,战争的阴云开始笼罩大梁城。 之后十几天,各种消息不断传出,枢密院的官员找过史从云好几次,更多安排部署和消息都清楚起来。 不过此次出征动静并不大,朝廷从大梁出的兵只有控鹤左厢下的两个军,总共五千人。 剩下的两股部队主力是凤翔节度使王景的藩镇兵,王景也是此次伐蜀主帅。 凤翔镇管理的地区大致是后世宝鸡市,管辖关中西部,但南面秦岭山麓地区被蜀国占据,也是此次攻伐的主要地区。 听潘美说,王景是个老将,打过不少战,很有能耐。 另外则是镇安兵,镇安镇治陈州,大致是后世的周口市淮安区,节度使就是宣徽南院使向训,向训为此次西征副帅,率领的就是镇安兵。 最后则是朝廷禁军,殿前都指挥使司下的控鹤左厢第一、第二军,由都指挥使史从云率领。 之所以这么安排,魏仁浦也给他说过,因为从关中往南山地众多,崇山峻岭,道路狭窄,不适合骑兵作战,所以他虽然带领骑兵出身,这次自能率控鹤军的步兵。 史从云对这样的安排没有异议,这是种自我安慰的说法,因为他有异议也没用,枢密院的相公不会听他的。 倒是和他多说几次话后,枢密使魏仁浦慢慢也愿意和他说话了,用李谷的话说,他不像普通武将,谈吐很不一般,大概魏仁浦也这么觉得。 接下来的日子,史从云几乎住在军营里,天天咬牙切齿带头训练,天天教育士兵们“平时多吃苦,战时少流血”。 而且史从云深知一个道理,此时他如果不带头,士兵们肯定消极怠工。 距离出征大概两个月,他原本可以什么都不做,可他怕死! 对死亡的恐惧驱使着他,无论如何也要在出征前把士兵训练到最好的状态。 到四月中旬,气温逐渐升高,史从云大汗淋漓风尘仆仆回家,赵侍剑已经为他烧好了水,准备好当天换洗的衣物。 史从云舒爽的洗了个澡,换了衣服,正准备躺下睡觉,被赵侍剑叫起来吃饭。 浑身无力的他发牢骚道:“肚子是饿,可我不想动,要是你能替我吃该多好。” 随后要求小姑娘端过来喂他。 赵侍剑顿时愣住,面若桃花,犹豫好一会儿还是照办。 史从云舒服的哼哼两句,随意吃了几口院外就有人来叫,说枢密院来了官员,史从云去见,来者说是有些变动要与他知会。 原来除了他的控鹤军,朝廷准备再出一军,由检校太保韩通率领。 他一听韩通这名字,顿时就惊了,韩通他可太知道了,不就是陈桥兵变中唯一被杀的官员么。 到最后在赵匡胤的实力面前依旧忠于郭荣,面对强权还想反抗的也只有韩通一个。 俗话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韩通这人物史从云早就想认识了。 只是高平之战时没见着,回来之后他就移镇曹州了。 于是史从云问:“韩通是个什么样的人?” 枢密院的官员愣了一下,有些尴尬,他也不敢妄加评论,于是说:“韩太保功劳很高,高平之战后官家觉得深(今河北深县)、冀(今河北冀县)两州之间横亘数百里的葫芦河堤堰不够高陡。 待到契丹骑兵南下总是难以抵挡,让他们长驱直入,河北百姓多受劫掠,不得安宁,于是才从河东回来就命韩通与王彦超河北率兵卒役夫加高,以阻契丹人南下。 契丹那边得到消息,也十分惧怕,多次派兵袭扰,韩通与王彦超一面主持工程,一面击退契丹侵扰,成就艰巨之事。 随后又在李晏口为静安军修筑了城堡。 魏枢密说过,葫芦河浚治,起到御敌、通漕、溉田三种收益。 ‘往后契丹不敢涉葫芦河,河南之民始得休息。’这是魏相公的原话。” 枢密院官吏说着,史从云听在耳朵里越发惊讶了,原来这几个月大粱城风平浪静,北方居然还在打仗,还是和辽国打,只是他不知道。 枢密院的官员接着说:“为加强北部边防,韩太保又主持修筑柬鹿(今河北柬鹿县)、鼓城(今河北晋县)、祁州(属河北)、博野、安平、武强(今河北武强)城墙。 此间他辛劳倍至,还要抵御契丹的骚扰,待他回京之后,官家准备让他到西面去主持攻城,会晚于史都使出发。 魏枢密让某来知会都使,是因因其人有些不好相处相交,做事戆直,礼数不周,希望将军有个准备。” 史从云心里早震惊了,原来韩通不只是大将,还是个大工程师啊! 连道:“你放心,回去就更魏枢密说,某最敬佩的就是韩将军了,绝对能与他处得来。” 官员这才告辞了。 韩通啊,史从云早就想见的人了。 时间飞逝,很快到四月底,大军即将开拔,连出兵的日期都定了。 史从云准备好了一切出征用的物品,大娘小娘都十分担心他,大娘泪眼婆娑,小娘嘱咐他出发前要去拜佛,连年纪还小的的妹妹史从梅也露出担忧的神色。 老爹一面请匠人给他精细的补好甲,一面再三嘱咐他“披甲再上阵,上阵就要披甲”,打完战要叫随行辅兵马上补好,做不好的直接杀,给全军一个警示,否则一个不慎可能要命。 小娘最近怀孕了,有了身孕之后和他的关系淡了许多,关怀也没以前那么殷切。 赵侍剑和他相处时间是最多,这么一年多下来没感情是不可能的,赵小娘嘴上不说也不承认,还是默默为他准备十几双厚底的鞋,正好合他脚码。 赵侍剑比较懂,出门在外最伤的就是鞋,最缺的也是鞋。 这个年代没有塑料,鞋底只能靠层层碎布裱起来,等厚到一定程度再剪成鞋底的形状用于缝制鞋子。 工序费时费力,做一双需要好月把的功夫,赵小娘看来私下下了不少功夫,难怪0手上经常有伤,原来是被针锥扎的,史从云十分感动,对她道:“今晚赏你侍寝。” 赵侍剑: 次日,史从云把他说意思,赵侍剑遣词造句的奏折请老爹递送。 周朝承接唐朝制度,普通情况下,官员上书都先走中书门下,经过几个相公们的筛选,普通的他们就处理了,只向官家报告一下。 只有重要的才会送到官家案头,如果是史从云递送,只怕直接被中书门下给截了,如果史彦超递送,身份摆在那,只要他交代一声绝对能直达官家案头。 史从云不得不感慨,如果没老爹这后台,他只怕什么事都办不成。 第68章 大军向西开拔 五月初,大军誓师,杀牛羊祭中军牙旗,随后照例出陈桥门,开始向西开进。 枢密使魏仁浦亲自到城北为他送行,在这位相公面前,史从云可不敢托大,下马与他走了一段,不管人家交代什么都认真听着。 离开大梁地界之后,又到史从云最痛苦的行军环节。 讲道理,从大梁到凤翔府可有超过千里的距离,比以前去山西远多了。 这次怕是要走断腿! 好在他骑马的,再加上这次走的都是坦途大道居多,不像上次去山西打仗,要翻山越岭,道路崎岖难行。 此次行军路线从大梁到郑州,走洛阳,经陕州过潼关,一路沿着黄河南岸行军,走的都是常年有毗邻州县的官吏保养修缮好的官道大道。 过了潼关后到华州,长安,直达关仲西部凤翔府,沿途辎重还可以用河远,走黄河、渭水,大大减轻行军负担。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此战凤翔节度使王景是主帅,凤翔兵是主力,军粮也由凤翔府及其周边关中州县提供,大军完全不用考虑后续补给,也无须携带大量粮草,只要能走到凤翔府就可以。 以至于即便与高平之战相比,距离翻了几乎一倍,但经验丰富的老爹告诉他,这次行军时间会大大缩短。 大军走到郑州东面三十里处的驿站外,史从云与向训从南面带来的镇安兵汇合。 镇安兵来了约三千多人,一千骑兵,两千步兵,两军汇合,兵力达到八千。 向训说这些是镇安兵中的精锐,但毕竟是藩镇军队,还是离大梁不远的藩镇,要向南直面南唐压力,自然不可能把兵都抽完。 镇安军兵器装备比较庞杂,不像控鹤军一样整齐精良,两人在中军大帐简单的会面,安排了一下行军的队形和安排。 中军行辕还有一个人,是客省使昝居润,此时为行营都监。 其实不介绍史从云也明白,这位肯定是官家派出来的监军使,负责报告前线战事的,他连忙礼貌的打了个招呼,留个好印象,得罪这样的人物可没好处。 仔细反思,史从云突然觉得好像他能欺负一下的就是赵侍剑了,这些天碰到的人各个都惹不起,必须低调礼貌的对待。 昝居润也礼貌回应,两人说话他很少插嘴,而是在一边安静不发言,史从云想,他可能在记我们说什么,要向官家汇报的,于是更加小心了。 随后大军继续向西开进,按照向训和他商量好的,向训率镇安兵中的一千骑兵先走,探查沿途道路情况,如有紧急情况就派人回来回报。 史从云则率控鹤左厢第一、第二军,镇安军步兵两千人,后续开进。 大军平时行军是不着甲的,用驮畜和车拉着,还有些直接走河运。 这就是古代打伏击战为什么多数时候只要成功就有奇效的原因,几十斤重的铠甲士兵是不可能穿在身上行军的。 一旦被伏击,临时着甲肯定来不及,到时候就是一群装备精良的打一群裸装。 若真是大军走几百上千里路都每天穿着几十斤的甲,那只能说是超人,伏击也就没意义了。 不过这段路一直在大周境内,史从云根本不担心会被伏击之类的问题,大摇大摆行军。 几日后,他们就到达洛阳地界,再往西就是陕州,然后潼关。 潼关有汉潼关和唐潼关,汉朝时的潼关在崇山峻岭之中,唐朝的潼关因为黄河泥沙淤积,河床裸露,建在黄河边上,这次他们走的是唐朝潼关,节省一大段路程。 不知不觉,这次他都没感觉这么累就要进入关中地界了,遥望西面,除了苍茫原野什么也看不到,但他心里明白,那里就是长安了。 待到大军整齐列队行过,看着巍峨高耸的潼关,长长的青砖石城墙,史从云突然想起一首十分有名的词来。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 望西都,意踌躇。 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潘美近日来一直在纠结,心中十分矛盾。 从私情考量,他想向管家请命出任西征军的监军,这样他就能和史从云一起西征,史从云是他最处得来的朋友。 可于公,监军设立就是为防止大将在外带兵有私心乃置,自唐末以来,大将在外叛变的事情多如牛毛,监军就越来越重要,多为皇帝身边心腹。 官家视他为心腹,如此重视,若他和史从云一道,还能毫无私心的完成史监军之任么? 潘美叹了口气,他有些进退两难,眼看大军就要出发了 “郎君在想什么,总见你愁眉苦脸的。”妻子抱着刚几个月的孩子,温柔的问他。 潘美挤出一丝笑意道:“不是大事,你别操心。” 妻子点头,不再多问。 第二天,潘美进皇城,在垂拱殿外遇到平日跟随官家身边的宦官王贵,两人打了个招呼,老宦官告诉他,官家和几位相公都在里面。 潘美点头,随后想门口的侍卫打招呼,这里他已经熟悉了,侍卫没有阻拦,直接让他进去。 垂拱殿里人不少,也不是平常上朝那么正式严肃。 官家让人在上北面放了几张桌子,上面放着一些公文之类的,还摆着笔墨纸砚,官家似乎正和众人讨论近来的紧要事。 平常不紧要的小事,相公们就会处理,但到一些重要事,就会呈送到官家案头,让官家自行决定。 官家身上有一股子武人雷厉风行处世果断的气质,向来看下面的奏贴都是随便一看就能知道重要不重要,处理得很快,潘美之前一直跟在官家身边,明白他的习惯。 不过一旦涉及国家大略,涉及到大政方针的大事,官家却很少独断,喜欢让魏仁浦、王溥、李谷、王朴等几人来商议,让他们说说看法。 今天这些相公们都在,想必又是到处理积压的涉及国家大略奏贴的日子。 潘美曾身为西上阁门副使,对这些程序很了解,也不敢去打扰,与几位相公见礼之后,默默在末尾站着听。 这些大事,他没说话的份,他想的事也不适合此时跟官家说。 就这么昏昏沉沉的听了一会儿,突然听到史从云的名字,潘美一下子回神。 就听到前面的枢密使魏仁浦捧着个奏贴起身道:“官家,老臣发觉控鹤都使史从云上的这篇《论守江必守淮》十分不简单呐” 第69章 符皇后 潘美默默看着,见官家身边宦官下来,把奏贴呈上。 官家打开后快速扫了几眼,随后放在左手边案头,并没多说。 潘美顿时明白,官家是对这奏贴看重的。 潘美从官家还是养子时就跟随他,一路走来对官家比别人更加了解,官家其实是个容易暴怒之人,杀人从来不手软,又十分有抱负,以唐太宗那样的明君为楷模,所以经常克制隐忍自己的怒气。 为此他很少会在大臣面前表现自己的喜怒哀乐,少言沉稳。 让大臣们讨论也很少会透露自己的想法,若是喜欢,官家就会放在案桌上,带回寝宫万岁殿仔细研究。 重要的奏贴并不多,小半个时辰便看得差不多了,官家便赐食,随后让众相公回去。 只让宦官王贵来通知他,去后面的万岁殿。 万岁殿位于垂拱殿后方,是天子寝宫,寻常外人很少能进去,只有宦官和官家最信任的几个近臣才有机会。 这其中潘美是一个,还有就是知开封府事王朴。 不一会儿,潘美跟随宦官到了万岁殿外的院子,官家自己换了一身衣服在那看奏贴。 他身后跟着宦官,旁边还坐着一个打扮精致华贵的美妇人。 潘美连避开目光,那是皇后符氏,之前还是卫国夫人,如今已是皇后,他不是第一次见了。 他没想到皇后也在,皇后的寝宫还在万岁殿后方,一般不会到这来的。 官家没在意,招手示意他过去,右手正拿着史从云的奏贴。 符氏坐在边上,举止端庄,穿着华贵得体,二十四的妇人少有她那样的典雅端正气质,这也难怪,她以前就是大家闺秀。 潘美不敢往那边去看,可他知道这位皇后可一点不简单,嫁给官家已是二次嫁人了。 先前她嫁给大将军李守贞之子李崇训,后来李守贞胆大包天,据河中反叛,那时还是后汉朝,枢密使就是大周开国之君郭威,当今官家的养父。 郭威奉命讨伐,李氏父子不敌畏罪自杀。 临死前,李崇训想要先杀死全家人,以免女眷落入敌手受辱。 出于这种考虑,他也想杀了妻子符氏,符氏匿于帷幔后。李崇训找不到,又见兵士快冲入府中,只好自杀身亡。 符氏从帷幔中走出来,对冲进来的军士说:“我乃魏王之女,郭将军与吾父交往甚厚,速去回报,到时候你们都有重赏。“ 面对乱兵战祸,一个女人家表现得十分镇定从容。 郭威闻军士回报,立即前来相认,确认身份后把她带回符彦卿王府,让她与父母团圆。 自那之后,仙君郭威非常欣赏符氏沉稳勇敢,加之身份摆在那,符氏就着救命之恩拜郭威为义父。 待到养子郭荣镇守澶渊(河南濮阳),其夫人刘氏病死,郭威就出面为郭荣提亲,纳符氏为继室夫人。 这场婚烟大多是政治上考量,对的是身份,不是人。 官家脾气暴躁易怒,自从与符皇后成婚后,符皇后总是从容劝说,免得他对兵将施暴而影响军心。 所以众多将领和大臣都对符皇后有着相当好的印象,潘美也不例外。 那边官家看着奏贴,符皇后也会时不时小声说两句。 “潘美,史从云其人如何?”官家突然问。 潘美忙低头道:“其人有些轻浮但有许多想法见解,有时候令人眼前一亮。” 听他的回答,官家没有说话,也没做评论,继续看奏贴。 “史从云是什么人?”旁边的符皇后突然问了一句。 虽是问句,潘美却没答话。 他心里很清楚,这是皇后为和官家说话找的话头,皇后怎么会对一个小小的都指挥使感兴趣呢。 这时他要抢着答应就是蠢了。 果然,官家边看边小声解释:“殿前副帅史彦超长子,是个能征善战的小将,在高平立下军功。” “虎父无犬子,那是青年才俊了。” 官家点头:“此次出征后蜀也是他带禁军士兵,向训向朕提议的,朕许了。” 符皇后好奇,“史从云是史彦超儿子,那应该没有多大,年纪轻轻就独自领军,官家用人真是不拘一格,恰如当初汉武启用冠军侯。” 潘美低着头,心里想皇后真是蕙质兰心,懂得官家最喜欢什么。 官家向来喜欢把自己和历史上那些厉害的君主相提并论,以前冯道说官家不如唐太宗,官家为此还生气了。 如今皇后这么一说,是恰好抓住官家的喜好。 果然,官家高兴道:“朕用人不拘一格,只是不知道史从云比不比得了冠军侯。” 罢了又笑言:“若他有那本事就好了,冠军侯千古人杰,可惜当世难见。” “官家是明君,君主贤明,天下人才自然争先附庸,早晚会有的。”符皇后温柔笑道。 官家点头,“史从云年纪轻轻却忠勇体国,听向训说,这次是他主动提出要去西征前线的,只要有功劳本事,朕不会亏待他。” 潘美在一边听着,心想史从云还真是运气好啊,奏贴送到官家手里,被官家看重不说。 刚好符皇后在旁边,皇后想要官家说话,就以奏贴为话题,刚好说到史从云身上去了。 符皇后又会说话,知道官家想听什么,说得官家高兴,这下官家只怕记住史从云这人了。 天下的才俊之多,能让官家记住的可没几个。 那边,官家看完之后将奏贴收起,然后对他道:“潘美,过两天你也关中,替朕监军,以往你是史从云的副手,这次也去好好看看,他是不是人才,能堪大用否。 若他无能,就由你接管禁军,不可耽误战事。” 潘美连忙跪拜受命,原本他今日来就是想说此事的,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 说了这么多,符皇后也有些好奇了。 起初只是以史从云为话头和官家说话,这下是真有些好奇,“史从云今年多大,以往战功如何?” 潘美明白这是该他回答的话了,答应到:“今年虚岁十六,在高平为前锋,率先冲阵,与其父破北汉中军。” 符皇后不再多问,美艳的脸庞上写着讶然。 潘美心想,确实,如果不是认识云哥儿,他或许也会十分惊讶他身为年纪太小,毛都没长齐就那样老成狡猾,或许是天赋异禀。 第二天,潘美带了几个随从,便收拾离开了家,向西去追赶大军了。 (还有一章,求个票) 第70章 直接打 五月下旬,大军已到凤翔府。 史从云跟着向训去拜见王景,见面的地方不在凤翔府衙门,也不在私人的府邸,而是在城外中军大帐。 此举让史从云对王景有个更多的认识,大多印象是正面的。 虽然王景已经六十六,但却不似符彦卿那样温温吞吞。 作为教育工作者,史从云曾在边远山区支教过,那里人烟稀少,信号微弱,所以他也养成一个习惯,就是每到一个地方喜欢和当地百姓唠嗑说话。 这一路来也是如此。 开始百姓还有些惧怕,慢慢的大家见他没有军队将军的跋扈傲慢,也都愿意和他说话了。 从一路和百姓说话获得的信息中,史从云发现王景在关中还是很有名气很得人心的。 有百姓说他平易近人,有人说他公正大方,为政宽大,出来的政策没什么苛政,坚持己见,爱民为主。 有时候百姓有案件申诉,王景一定会当面审问,只要不是什么大过错,都会当即下令释放,不拖沓,因此得百姓爱戴。 向训则告诉他,这可能与王景出身有关。 王景是齐地人(山东),祖辈都靠务农为生,到他那代破落到落草为盗贼。 后来历任后梁、后唐、后晋、后汉、到大周,经历很多战斗,功劳卓着。 见到王景时,他坐在中军大帐正中,两侧是分列的武将,有十几人,应该都是凤翔镇的将领。 史从云与众人打招呼,王景亲自起身迎接。 王景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披着甲胄也掩饰不住他身形有些干瘦。 “末将史从云,见过王公。”史从云主动单膝跪下行大礼,向训也跟着行礼,王景是此次伐蜀主帅,无论作为下属还是后辈都应该行礼。 这样的大礼一般只会用在重要场合使用,平时不会行此大礼的。 王景见他如此顿时笑了起来,“见到两位从大梁来的天使之前,老夫还忧心,合兵打仗,最怕兵合一处,人心不齐,看来是老夫多虑了。” 随即热情的邀他们上座,史从云和向训的座位设在众将之上,在王景下方左右,规格非常高。 落座之后王景没有拖泥带水,直接道:“就等两位了。 今日我们说好怎么打,明天各军休整一天,后天从大梁来的军队接收粮草两日,之后就按照部署开拔。” 王景人老,话却说得清楚,很有中气,也没有与众人商议的意思,就这么定下了。 史从云和向训的拱手:“全凭王帅安排。”下方众将也点头应诺。 王景就接着说:“好,接着说一下怎么打。” 说完目光看向史从云,因为史从云的位置距离王景最近,他带的又是朝廷的禁军,在场的其他人带的都是藩镇兵,所以王景自然而然看向他了。 毕竟在王景等众多凤翔将领眼中,他就是“天使”了,代表官家郭荣。 史从云尴尬,其实向训才是最了解官家意思的啊。 他以前也没有独自领兵打仗过,不过来之前倒是想过许多,于是说:“依我看顺着陈仓道往南打。 反正兵力有限,也不是要打到成都去,咱们打不出什么花来。直接出散关一路往南打就是,蜀兵不是我们对手。” 路上史从云已经研究过这周边的图经(地图),发现这里山高坡陡,树林茂密,打起来还真没什么捷径可以走。 在高平战场上那种数万大军正面展开,打侧击包围的场面根本不可能,一旦两军相遇,大概率就是狭路相逢,部队太多也没有,后面的人根本没法接战。 “主要还是看能不能拿下武威城,出了散关就是山高坡陡坑深,兵太多也没用,狭路相逢勇者胜,全看一口气能打多猛。 如果能一举拿下武威城,打通道路,再往南取凤州就容易了。” 王景听完没有表态,只称赞一句:“好个狭路相逢勇者胜。” 随即看向向训。 向训点头:“某觉得可行。” 其实正如史从云说的,他们不是诸葛亮,没有举国之力来打这场战,再怎么打也打不出什么花来,战略层面上几乎没有操作空间。 所以稳扎稳打,顺着陈仓道往南打是最行之有效,也是人尽皆知的办法。 下面众将也没反对的,于是王景拍板:“好,那就这么打。” “凤翔镇能出兵万余,加上两位将军兵马,不可能全一道进去,诸位谁打前锋。”王景又问。 山地战不同于平原战,在山西的盆地,数万大军可以相继前进,首尾相连,遇敌随时能展开,可从散关出去就不行。 史从云想也没想,直接道:“某愿为先锋!”他这次来就是来捏蜀国的软柿子的。 王景笑道:“不愧是史彦超之子,既然如此,就以史都使为前锋,率军出散关向南取武威城。” 随即他又补充道:“粮草补给自然有人到营中与史将军交接。 既然到了凤翔,老夫定保诸军粮草充足,作战无忧。 但史前锋也谨记,不可空耗粮草不图进取,大军粮草可都是关中百姓血汗。” 最后几句有警告的意味。 “某知道,大帅心安。”史从云拱手。 第二天,凤翔府的官员就来了,还带着一千多农夫,专门负责为他们运送粮草。 之后的两天,大军补给一直在继续。 时间很快到六月初,史从云一直没有动作,是在与王仲、邵季、董遵诲、罗彦环等人商议出兵的战术。 众人都觉得应该速战速决,不要给蜀兵反应的机会。 山里和平原不同,很多时候是看不到人的,如果他们不动则已,一动作就疾驰突袭,各营轮换往前打,一鼓作气取得战果。 打法很简单,将士们带干粮,连夜出散关接近蜀军在陈仓道上的营寨。 天亮就开始打,控鹤军十个营,每营五百人,两个营为一组轮番往前打,打一阵换下两个营休整,后面的接着上,轮番上阵,不要给蜀军反应和休整时间,一鼓作气往南打。 这是众人一起讨论出来的作战方案。 史从云最终拍板,可行! 不过他又补充了一条,那就是情报。 作战情报很重要,史从云对此比别的任何将领都重视。 他把这件事交给王仲专门负责,把军中斥候的数目增加一倍,让王仲安排,日夜轮番探查,大军未到,先探清周边。 第71章 势如破竹 六月初,史从云率军出散关,也亲眼见到了“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中的散关。 传说中的散关此时还没那么特别,那么重要,不是后来金和南宋对抗的主要关隘。 随后沿着山谷一路南下,两岸山川高耸壮阔,青碧色葱郁山川此起彼伏一望无际,重峦叠嶂的山中,视野受到很大限制。 波光粼粼的嘉陵江在山谷中穿行,大路又高于江面许多。 才出散关的一段路很好走,大道上足够七八人并排,士兵靠山一侧列队行进,外方留出用于传令兵往来,车马行进的空间。 控鹤军士兵过了散关,叮叮咣咣带一身东西,甲胄暂时还是用车和驮畜拉着。 史从云已经得到情报,三月,蜀国国主在听说有百姓到大梁请愿之后,立即做出反应,向凤州一带增兵两万余人。 两万兵马,这个数字让史从云心头狂跳,甚至有些脚软,有那么一刹那他都动摇了继续打前锋的念头。 两万多人加上原本就有的地方戍守部队,蜀国在凤州周围要地上的兵力可能超过两万五千人,而他手中只有五千。 不过很快史从云就镇定下来。 其一是因为山地限制,蜀国兵力必然分散各地,不可能集中用兵。 其二就是如果蜀国都不敢打,他以后还怎么混! 蜀国十年不知兵,蜀兵不善战,已经是最好捏的软柿子了。 顺着嘉陵江的大道行军,士兵们还有说有笑,才出发没打仗,还没死人,看着青山绿水,闻听鸟语花香,自然心情舒畅。 等出散关二十多里后,王仲的斥候回报,说前方已经看到蜀军营寨了。 蜀军沿着山谷扎下营寨,沿着谷底连绵十几里,一直向西南方去,大概是传统艺能了。 他们不知道蜀军到底有多少营垒,但蜀兵已经发现他们,于是没敢继续深入探查。 当天大军在江岸边扎营,第二天一早开始,史从云令人在军营外围开始挖陷马坑,造拒马,鹿角等,做出一副要长期坚守,与蜀军对峙的架势。 其实当天晚上,所有军士都已经穿着好甲胄,准备好兵器,只等着进攻的命令。 江水哗啦啦作响,众将士准备妥当。 晚上夜风习习,天空万里无云,皎月高悬,白月光洒在江面,格外迷人。 夜战对兵员素质考验最大,夜里视野不好,联系困难,一旦打起来容易陷入各自为战的局面。 这种时候最为考验每个士兵和将领的素质能力。 胆子大,武艺高,战斗意志强,敢打敢拼,即便各自为战也不会畏怯。 如果心里慌乱,畏战胆怯,肯定一打就乱。 史从云赌的就是大周禁军身经百战,都是精兵强将,战斗素质比蜀兵高很多。 打夜战,打偷袭能把这种差距数倍放大。 当然,这些都只是想的,他承认有赌的成分。 至于实际到底如何并不知道,打过才能见真章,开打前史从云也十分紧张。 史从云当然不会再干高平战场上那种被身先士卒的蠢事。 那时他只是一个指挥,手下三百多个兵,完全听令行事,如今他是五千大军的指挥首脑,可不能那样干了。 于是下令邵季为行营监军使、排阵使,替他指挥前军两个营进攻。 董遵诲为行营前锋,率领为数不多的骑兵负责侧应,如果遇到扎手的点子随时机动增援。 王仲依旧负责组织斥候查探军情,回报前方战况。 罗彦环则率凤翔府跟随他们南下的一千多辅兵和民兵,保证后方粮道畅通,照顾前方撤下的伤员。 军令下达,众人依令开始执行。 待到半夜,喊杀声突然响彻山谷,盖过哗啦啦的流水声,山中鸟雀被惊醒,大半夜惊恐起飞。 史从云带十六个亲兵护卫,披着两层甲,停马嘉陵江东岸山坡上远眺南面。 月光下,隐越能看到远处的周军士兵身披这重甲,在夜色掩护下,如潮水般冲向蜀国军营地。 史从云紧张的紧握双拳,一言不发看着远处局势变化。 蜀兵反应慢,而且太过懈怠,没有打仗的意识。 周军已经快越过外围栅栏,喊杀声起,营地中哨兵才发现,随后响起嘈杂的敲打金属声,军帐中蜀兵也没有立即反应过来,江边的几百顶帐篷是陆陆续续才亮起火光。 如此,史从云心里大喜,已经来不及了! 周军很快冲入营地,还在熟睡,来不及着甲的蜀兵遇上全身甲胄精良的大周禁军,即便距离很远,可后果也可想而知。 惨叫夹在着喊杀持续半个小时左右就完全平息下来,蜀兵崩溃得太快。 史从云心里长松口气,他安排的第一次夜袭居然出奇的顺利。 高兴之余也明白过来,蜀兵完全不适应战争的节奏,没有战斗意识。 想起那些他沿途听来的说法,蜀国十年不见烽火,不闻干戈,五各丰登,斗米三钱,都下仕女,不辨菽麦,士民采兰赠芬,买笑寻乐。 可没仔细想过,中原还在虎视眈眈呢,蜀国士兵无备,大周可不会给他们机会。 按照史从云的命令,第一个营寨攻下后,负责第一波攻打的两个营士兵换下休整,后面的两个营补上,继续趁着夜色和首战告捷的高昂士气向着南面杀去。 夜色中,风声愈烈,喊杀声越发响亮,响彻山谷,跌宕不息。 当夜,史从云一路跟在大军后面,山谷中满地都是尸体和血腥味,还有众多被俘获的蜀国士兵卸去甲胄,收缴兵器,羁押看守在路边。 见到他连连下跪求饶。 史从云下令,严禁杀俘,如果他不这么做,这些蜀兵只怕要倒血霉了。 其实中国的认同感来自文明和文化认同而非民族。 民族主义是近代西方崛起之后为整合人民加强认同感才兴起的,连“中华民族”这个概念也是到清末梁启超才提出的。 所以这个时代的人可不像他,有对中国的认同感,会把蜀人当自己人。 对于这时的周军士兵来说,杀几个蜀兵简直毫无心理负担,可能和杀契丹人都差不了多少,后来的灭蜀战争也证明了这点。 所以一路上,史从云不断强调,严令禁止滥杀俘虏。 一直到旭日东升,山谷间弥漫起薄薄雾气,史从云才让身边传令兵去前锋下令,停止进攻。 等到太阳高升,十个指挥和邵季一起来见他,人人脸上都是笑意。 史从云落脚在一处山谷中的农舍中,四周种满桃树,屋后是大片竹林,屋前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屋外桃林桃子结得很好,此时还比较青涩。 史从云让士兵们不得毁坏老乡的桃园,来的时候如何,走的时候也要如何。 邵季有些激动的向他汇报,“都使料事如神! 昨夜诸营将士轮番上阵,攻势片刻不停,势如破竹,一夜内推进三十里,拔除四座蜀军营寨,斩首四百余,俘获八百多人。 前两座蜀军还敢抵抗,后两座营寨蜀军早已畏怯,以为我大周到了数万大军,都不敢接战,一些投降,一些往南面山谷溃逃。” 史从云心里也很激动,一拍桌子站起来,“妈的,早知道某就不召回你们,一路杀到凤州去了。” 众人听罢哈哈大笑,几个指挥纷纷拱手向他请战。 史从云抬手,很有逼格的道:“不必,既然我们已经暴露,再想突然袭击也打不成了。 还不如好好休整,养精蓄锐再堂堂正正和他们打,到时蜀国照样不是我大周儿郎的对手。 再说你们和军士都劳累一晚,好好休息,往后有的是战打。” 众人纷纷服从安排,显然经过昨夜一战,史从云在军中威望已经树立,众将都愿听他的话。 史从云想了想对身边亲兵道:“找个会说话的,去向王景大帅报捷!” 休整两天后,大军沿着嘉陵江岸边大道继续向南推进。 事情居然依旧顺着史从云的预料发展,周军禁军训练有素,装备精良,战争经验丰富,加上裹挟之前连战连胜的士气,一路将蜀军打得溃不成军。 蜀军防御重镇武威城北面的营寨接二连三被周军拔除。 之后的几场战,史从云每次披好三层甲,在十几名亲军拱卫之下亲临前线“指挥”。 其实实际的战术安排都是邵季在做的,史从云的作用更多的是打着大旗,让士兵看见他在那,以及调度各军部署,人员调换,保证后勤,让大军每天打完仗有粮食吃。 同时一天到晚死死盯着前方战事记人,把能打的往上提拔,不能打、不敢打的滚下去。 就是这样一个他自己都没太在意的举动,却意外让控鹤军士兵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 将士和士兵争先恐后,甚至有好几个指挥都不坐镇后方了,直接带兵冲上去砍人。 面对这样的周军,蜀兵更没法招架,沿着嘉陵江一路往南溃退。 经过一天的强攻,他们再次攻破蜀军在武威城北面的第五个营寨。 史从云率领的周军势不可挡,连破五个蜀军营寨,让蜀兵十分惧怕,后面的营寨抵抗开始没那么强烈了。 又经过五天的战斗,周军已经连破蜀军八座营帐,沿着山谷推进到距离武威城十几里外的黄花谷! 期间斩首蜀军六百七十多人,俘获一千四百多人,周军自身只有二百多的减员。对蜀军的杀伤最多是在第一次夜袭中造成的。 接连的胜利让指挥和士兵们各个士气高昂,骄傲无比,高呼蜀国不愧是鼠国,都是一群鼠辈,没一个能打的。 这时候理智的反而是史从云了,他一开始也很膨胀,想着就蜀军这战斗力,直接和众人杀到武威城去岂不是易如反掌。 不过他很快想起初入大梁城后那个教训,又想到他脑海里记得的历史上那些名将,什么白起、卫青、霍去病、李靖、苏烈、岳飞、哲别等等 和人家一比,自己这杀几百个人的小胜仗算得了什么,这点微小的战功,凭什么就飘了? 果然人比人气死人,这么一比顿时脑袋就冷静下来了。 也发现问题。 他们虽然连战连胜,但因为进军速度太快,后方的后勤部队已经逐渐跟不上了,罗彦环已经向他反应过这个情况,只是当时一直在赢,史从云觉得没关系,反正可以抢蜀军粮草,就没放在心上。 回神之后才觉得心惊,粮道可是大军的命根子。 于是在黄花谷,史从云不理会众将意见,力排众议要求大军停下休整,众人虽有些不满,但还是服从了命令。 河谷的地形都是嘉陵江塑造的,有些地方狭窄,通过困难,就会成为大军驻守的地方,有些地方宽阔,则其中就会有村落城镇。 在黄花谷附近,嘉陵江有一个s形大弯,水流变缓,河谷也变宽,但两岸高山依旧高耸,只是坡没那么陡峭了。 这也是史从云为何要在这休整的原因,宽阔的河谷能让大军聚拢而非排成一字长蛇扎营,更安全。 二来从此地往南直到武威城,河谷随着嘉陵江水流变缓越来越宽,地势开阔,许多地方都超过百步宽,已经足够一定规模的大军展开了。 甚至有些水流缓慢的河滩,都能有一里宽。 如果再冒进说不定有危险,史从云胆子没多大,怕死得很,始终记得这一带蜀军兵力有两万五。 在狭窄地带他们还有以少胜多的把握,如果在开阔地撞上,对方大军得以展开,靠人数就能把他们包围,打侧击,打绕后就能将他们击垮。 所以再从黄花谷往南,他选择谨慎。 当天傍晚,史从云和王仲、邵季、董遵诲等人登上东面山坡,眺望地形。 黄花谷是一个三岔路口,往西还有一条小道可以去唐仓镇,往南就是重镇武威城 史从云越看越觉得这地方很重要,他都开始幻想起蜀国会这么迫害他了,想着想着突然菊花一凉。 “噫”史从云对身边的邵季、王仲说到:“如果我们继续往南,蜀国派兵从唐仓镇来这抄我们后路断粮道怎么办?” 众人听了相互看了一眼,随即有指挥道:“蜀人没那胆子,他们见我们就败,怎么敢打得这么大胆。” “咱们一鼓作气打到风州去,还怕他们在后面搞小动作。”董遵诲插嘴。 史从云听了没表态,继续俯视远处的三岔路口,心中惴惴不安,对于关乎性命的事,他从来就考虑得不简单。 不过史从云并不知道,在河谷南面,武威重镇后方,周军势如破竹,数日内连破八个蜀军营寨给后蜀带去怎样的震动与恐怖 第72章 “单枪匹马” 六月中旬,周国前锋大将、控鹤军都指挥使、蔚州团练使、西南面行营前锋史从云率周朝殿前司下控鹤第一军、第二军数日内连克八座蜀军营寨,到达武威城北十几里的黄花谷。 消息很快沿着陈仓道传遍南北,武威城中蜀军震恐,兵将不得心安。 武威城驻守的是蜀国大将李廷圭。 李延圭本是山西人,孟知祥奉命出兵灭前蜀时他随军入蜀,到后来孟知祥自立为帝,建立后蜀,他被授予军职。 后主孟昶继位后,对李延圭信任有加,以其为主要军事将领。 也正因如此,这位年过六旬,白发苍苍的老将可不像蜀国其它那些不知兵的将领,是一位经验丰富的北方老将。 李延圭有些微胖,面色不显老,大概是天府之国太养人了。 披甲之后显得十分壮实,站在两丈高的武威城头,身边军官将领环伺。 “可探清楚对面什么来头?”他沉声问。 “根据探子回报,对面是大梁来的禁军控鹤军,领兵的是周国第一猛将,殿前司副都指挥使之子史从云。”左手边的将领立即回答。 李延圭看着北面山谷:“那年轻人不简单。” “据说他在高平和北汉国、契丹人都打过,还都打赢了。”有人插嘴。 “难怪”李延圭左手紧握剑柄,有些不甘的说:“老夫以为他会恃胜而骄,轻于防备的。 早在武威城东布好大军等他撞上来,没想到他居然见好就收,很冷静的停在黄花谷 这人年纪轻轻,打仗却有些章法。” “大帅,咱们城中有五六千兵马,只要坚守不出他能如何。”右手边将领说到。 李延圭摇头:“半个月之前死守可以,但现在我军连战连败,丢了八个营寨,士气低迷,士兵见周军就脚软畏惧。 武威城也不是什么金城汤池,直接守很难,先集中兵力胜一阵稳定军心再守才是上策。老夫原本是这么想到,可惜周军居然停在黄花谷了,唉” 众将不说话了,其实他们也是不愿面对周军才会提出固守的。 “陛下派赵季礼为监军使,他的援军应该已在路上,到时合兵我们就不用怕周军了。”李延圭说了一句安稳人心的话。 听说有援军在路上,众人都露出喜色。 李延圭盼望的援军赵季礼其实还远在数百里外的德阳。 德阳城中私宅府邸,五十多的监军使赵季礼正环抱如玉的属地美人爱妾,上下其手,爱不释手,美酒珍馐摆在精致楠木桌上都没动一下,小妾时不时娇呼。 他带的精兵还都驻扎在城外。 其实早在三月,蜀国皇帝听说有百姓到大梁请愿的事后就十分害怕,先是向秦凤两州增加两万兵力,之后又派客省使赵季礼巡视两州防务。 赵季礼当时觉得秦凤之地山高路陡,易守难攻,加上周国还不一定会打过来的,感觉自己发现一个立功的大好机会。 而且他自负自幼饱读诗书,文韬武略甚高。 回去后他就对后蜀皇帝孟昶说,秦凤驻守的雄武节度使韩继勋、凤州刺史王万迪都不是带兵打仗的料,没什么本事,没有他那样的才能。 赵季礼于是毛遂自荐,顶替他们。 他口才很好,滔滔不绝,一番话下来说动了孟昶,授命其为东北面行营都部署,为前线最高指挥官。 之后蜀国皇帝又派出从小一起读书长大,视为心腹的枢密院官员王昭远前往两州地区安排兵力部署。 到五月,赵季礼带领侍卫精兵一千,带着几位美妾和一班戏子从成都开赴前线,准备去做前线最高指挥官,一展他的才华报复。 为此甚至还临摹了一遍他觉得很合意境的《出师表》赠与好友,以明其志,说不定还能成一段佳话。 往日那些不把他看在眼里的,高攀不上人纷纷坐着马车到成都城外热情相送,好话说尽,赠礼很多,让赵季礼飘飘然,整个人感觉浑身舒畅,说不出的爽快。 之后带大军一路北上。 他不急着赶路,而是慢慢悠悠,一路吃吃各州县长官酒席,一面和美妾风花雪月,走了许久才到德阳。 第二天,赵季礼慢悠悠从小妾横陈玉体上爬起来。 招呼人伺候他穿戴洗漱,还来不及吃早茶,就听到外面有人匆匆忙忙大叫:“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赵季礼大怒,接过侍者奉上刚刚煮好的茶,喝了一口骂道:“何事慌张,如此成何体统,老夫没教过你们如何做事么!” 那进来的下人直接跪伏在地上,来不及理会家主责备,大声说:“家主大事不好,周军前锋大将史从云几日内连拔八座我军营垒,向南面杀来了!” 咣当,一声清脆裂响,赵季礼手中精致青瓷茶碗摔在地上,瞬时四分五裂。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赵季礼惊起质问。 “周军杀来了” “你哪听来的消息!” “城内外早就传开了,家主在府邸中不出去所以不知道。” “周军到哪了!”赵季礼惊慌问道。 “这听说到武威城了。” “武威城?”赵季礼喃喃自语:“武威城在哪?” 下人摇摇头。 赵季礼管不了,他心里全是周军前锋大将史从云几日内连拔八座蜀军营寨,已向南面杀了的话。 顿时心里乱糟糟的,恐惧到了极点,几乎呼吸不畅,浑身僵硬。 他一把推开身边的侍妾大声高喊:“备马,快备马,老夫要回成都去!” 下人惊了,他是来报信,本以为能得赏,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连忙问:“那城外大军呢?” “这时还管他们做什么!”赵季礼大吼,说着就往府邸外冲去,旁边的几个娇美侍妾吓哭了,哭泣着跟上想要一起走,被赵季礼一脚踢开。 就这样,赵季礼“单枪匹马”从德阳疾驰回了成都城。 他带去的美妾、戏子、军队和众多辎重都抛弃在了德阳。 赵季礼回到成都城时正是下午人员密集的时段,入城的时候吸引众多目光。 因为他走的时候送行的人太多,太热闹,他还志得意满的放了不少话,以至于人人都知道他是东北面行营都部署,是去指挥与周军作战的大军的。 如今他一个人灰溜溜回来,顿时很多人见他如见了瘟神一般,惊恐瞪大眼睛,不会是北方大败,蜀军全军覆没,只有赵季礼逃回来了! 当天,这种传言就在成都城中流传开了,一时间整个成都上下都笼罩在恐慌之中。 (第一章,待会还有一章,求月票,推荐票) 第73章 花蕊夫人 蜀国宫殿十分奢华,甚至比起大梁的不知要精致漂亮多少倍。 勾栏玉砌,亭台楼阁,雕花水榭,鳞次栉比。 这其中最出名的非水晶宫莫属。 蜀国皇帝孟昶体胖怕热,每遇炎暑天气,便觉喘息困难,难于就枕入眠。 于是在摩诃池上修筑水晶宫殿,作为避暑之地。 水晶宫正中三间大殿都用楠木为柱,沉香作栋,珊瑚嵌窗,碧玉为户,四周墙壁建造不用砖石,尽用数丈开阔的琉璃镶嵌,金碧通透。 人在其中内外通明,毫无隔阂,还有众珍贵的夜明宝珠装点,夜间也光明透澈。 四周更是山林水榭,红桥楼阁,水晶宫里备鲛绡帐、青玉枕,铺着冰簟,叠着罗衾,孟昶与他最宠爱的花蕊夫人慧妃费氏常常在此逍遥度日。 蜀国富庶,十年无战事,宫廷之中日日笙歌,夜夜美酒,教坊歌妓,词臣狎客,装点一幅升平和乐景致。 皇帝孟昶收罗蜀中美女,分为一百多品级,其中最高的贵妃就是花蕊夫人费氏。 花蕊夫人半依玉枕,婀娜多姿,冰肌玉骨,粉面樱唇,她的皮肤如吹弹可破一般,真是天下少见。 她正在水晶宫中喂孟昶进食。 孟昶身体不好,胃口也不好,时常喘不上气,受佛家影响,经常吃素食。 花蕊便将薯药切片,以莲粉拌匀,加用五味调制,清香扑鼻,味酥而脆,又洁白如银,望之如月,宫中都称为“月一盘”。 孟昶非常喜欢,也改善了他多年来吃不下东西的毛病。 花蕊夫人费氏,如今身为蜀国贵妃,早年是青楼女子出身,一步步走到如今,没有点本事是不可能的。 她最大的本事就是懂得男人的心。 花蕊见识的男人多了,心里很明白。 丈夫们是最自尊的,千万不要忤逆他们,说话要顺着去说,即便是反对也要是让他们顺心如意的反对。 如要说服一个大丈夫让步,你如果直接说:你应该让让他之类的话;男人们绝对会怒火中烧。 可如果换种说法:你是如何如何厉害,让他三分又何妨;多数时候就会欣然接受了。 在花蕊看来,男人都是这么幼稚愚蠢的,其实事情本事的情况没变,处境也没变,只要让他们脸面上有光,结果顿时完全不同,实际没有半点变化。 她见到的男人大多都是这样。 在她眼里,男人都盼着天下女人不敢忤逆他们,不敢背叛他们的,偏偏有的人又不具备那样的本事,以至于会产生很大的落差。 那她只要装扮成一个永远不会忤逆男人,永远不会背叛男人的女人,就能牢牢抓住男人的心。 她对当下的生活和地位分外珍惜,青楼的日子太苦,太卑微了,哪想过会有今日。 所以她在尽力做好一个好女人,哪怕是装她也要做好,绝不去忤逆皇帝孟昶,不让他不顺心。 正当她精心侍奉孟昶吃东西时,外面进来宦官,小声在皇帝耳边说了几句。 孟昶听完顿时大怒,脸色涨红大吼道:“让他滚来见朕!” 花蕊心惊,她几乎没见过皇帝这么生气过,连忙轻抚他背部,为他顺气。 过了一会儿,一个官员惊慌失措被押送进来,跪伏在薄纱帷幕下方。 “赵季礼,朕问你,你怎么回来了!”孟昶责问。 下方官员瑟瑟发抖,“回禀陛下,周朝前锋大将史从云连破我军八处营寨,臣臣” “所以你就跑回来了!”孟昶更生气,抓起手边琉璃酒杯丢下去砸他,可因为力气不支没砸到。 花蕊夫人连忙扶着他。 “朕问你,北方战事如何?”孟昶压住火气问。 “后周大将史从云连破” “住嘴!”孟昶打断他:“朕问的是明细的事,战是怎么打的,怎么败的,谁打的仗。” “这臣”赵季礼语塞。 旁边宦官小声道:“陛下,根据说法,赵季礼到德阳就逃回来了,并没到前线。” 孟昶一言不发,脸色涨红中带些病态的紫,有手指指着下方的赵季礼,一字一顿说:“把这废物拖出去杀了。” 赵季礼连连磕头求饶,很快被侍卫拖出去,凄惨叫喊渐渐远去。 花蕊夫人着急的一面为他抚背顺气,一面轻柔出声安慰:“陛下宽心,陛下宽心,赵季礼才到德阳,哪知道什么前线战事” 宦官识趣的退了出去,孟昶好一会儿才缓过气回神,眼眶有些发红,“朕不是气前线失利,有李延圭在呢,朕是气他们这些人!” 花蕊夫人马上明白,顺着他的话往下说:“这些人平时被皇家供养,食君之禄,理应为陛下效命赴死,没想到这样紧要关头,居然一个人靠不住,不配为人臣,连小女子也不如” 孟昶听了舒服许多,这些话正是他想说的。 “赵季礼靠不住,谁人能替朕去抵挡周军?特别是那个叫史从云的,居然连破我军八座营寨。” 花蕊夫人安慰:“事情是真是假还不知道呢,陛下还是等看清楚弄明白再说,赵季礼的话也不可全信。” 花蕊夫人心里其实也很害怕,她好不容易有这样的舒适日子能过,如果后周大军杀到,乱兵之中她会是个什么下场?她自己都不敢去想。 “没错,等弄清楚再说,朕这就认人去弄清楚前方战况!”孟昶连忙叫人进来,去传旨意。 花蕊夫人表面安静温柔的看着他,眼中有光,仿佛孟昶每做一件事都令她那么崇拜,那么敬仰。 其实心里忧心忡忡,祈祷着那个叫史从云的周国大将不会杀穿秦岭。 成都城中一片惊恐,身为始作俑者,史从云在武威城北根本一无所知。 他此时距离成都城还有千里距离,哪会知道千里之外成都人民会因他惊惧。 其实这倒并不难理解,成都虽远,但只要北方大军打穿北面秦岭山脉阻隔,进入成都平原,那基本上蜀国就完了。 所以看似距离很远,但关键的地方却没那么多。 休整八天之后,史从云最终还是没完全放下心。 他越看越觉得黄花谷这个地方很危险,命令邵季派出斥候,沿着黄花谷西面小路往前探查,时刻回报中军,并且常备两队斥候在这附近。 做了这些安排之后,史从云开始率大军往南继续推进,准备与武威之敌一决雌雄,只要拿下武威,他们就能直抵凤州了。 第74章 一决雌雄 恰似嘉陵江上路,冷云微雨湿黄昏。 六月稍不留神就已经溜过去只剩下尾巴,嘉陵江畔的早晨起了薄薄迷雾,打在脸上略有湿意。 休整的几天里,周军士兵磨利兵刃,补好甲胄,囤积粮草,只待一战。 武威城在黄花谷南面十几里外,建在一处水流较为缓和的河滩上,东面有高高的青石砖城墙蔓延到山上,西面的城墙则直接接到嘉陵江边。 武威城前方,嘉陵江转了一个大弯,冲刷出宽阔河滩。 东西河谷底道路宽阔,有村镇坐落其中,此时听说周军要来,早吓得举家而走,多数退入武威城中。 只剩下少数觉得活够了,不在乎生死的老弱病残,或是智力有问题的人还在路边呆呆望着由北方来的陌生军队。 周军穿行而过,排着整齐队列继续往前走,右手边的嘉陵江水哗啦啦的流淌,也掩盖不住大军整齐的步伐声。 军靴踩在砂石地里咯吱作响的声音汇聚起来,顿时盖过江边的流水。 这种纪律性的整齐让人天然的生出恐惧来,连路边的眼神浑浊的老人和傻子都下意识往后挪。 周军士气高昂,一路沿江向南。 很快,前方斥候骑马回报,他们看到了蜀军出城了。 史从云有些惊讶蜀军的动作,随即下令全军加速前进。 当日午后,嘉陵江东岸,微风习习,江水波光粼粼,太阳炙烤大地,左侧山林密集,盛夏茂密的树木在微风中摇曳,沙沙作响的声音汇聚起来,形成一股穿行青山间的浪涛,回荡谷底。 远远看去,后方武威城已在目光尽头耸立,城墙不是很高,远不及北面的太原城。 而在它东面的开阔地上,蜀军旗帜林立,甲胄在耀阳下反射光芒,连接成大片,如锦鲤身上的整齐鳞片。 蜀军知道他们要来,已经在城东开始列阵,正中一面“李”字大旗,应该是蜀军在武威城驻守的主帅大将李延圭了。 史从云骑在马背上遥望南面,顿时明白情况,蜀军没有选择死守,而是准备与他们一决雌雄。 他心里想,这也好过打攻城战!太原之战的惨烈如今还历历在目,难以忘怀。 史从云立即下令:“全军结阵!第一营在大军左翼,第二营去江边,居大军右翼。” 若等蜀军列阵完他们还没展开阵型就危险了。 命令快速下达,炙热的空气变得躁动起来。 周军禁军士兵动作迅速,很快就在江畔列阵排开,排阵使邵季骑马奔波各处,调动各营人马进入制定位置。 大军列的是最常用的左中右三阵方阵。 江畔,周军很快列阵完毕,静静等候。 东西阵线拉开一里左右,从最内侧接着大道的山崖峭壁下,一直蔓延到西面江边,林立的旗帜迎风飘动,猎猎作响。 为方便将领指挥,每个营都会打出一面号旗,以显示在战场上的位置,将领也会打出自己的名旗,好让士兵知道将领的位置。 同时全军还会打出一面番旗表明军队属性来历。 等到周军列阵完成,对面先开始出城列阵的蜀军此时居然还没列阵完毕。 “要不要直接杀过去了。”董遵诲带着不多的骑兵在后方开口问道。 史从云看着远处点头,他可不是什么讲武德的人:“下令,向前接敌,中途变偃月阵。” 军令下达,周军大阵开始沿着嘉陵江边缓缓向前蜀军移动过去。 对面蜀军见周军率先接近显然有些慌乱,面对周军接近,还没列阵完毕的蜀军有些动摇。 史从云骑马在后方远远看着战场的局势。 周军很快靠近到百步之内,对面的蜀军也在将领大骂中匆匆忙忙列阵完毕。 双方弓弩齐发,宛如在江边掀起阵阵暴雨,随后叮叮当当打在盾牌和甲胄上,惨叫声也连绵不绝。 史从云清楚的看到,双方阵前都有少数士兵倒下,但因为周军列阵快,率先出手,占了一定上风。 很快,震天喊杀几乎同时从两军阵中爆发出来。 双方士兵都高喊着鼓舞士气,顶着箭雨缓缓靠近,时不时有减员。 随着不断前进,控鹤军士兵开始在排阵使邵季和各营指挥率领下执行变阵,两翼士兵向着前突进,中间凹陷,慢慢成了一个“凹”字形。 这是周军中最常用,也是史彦超教他的阵型之一。 军中称呼为偃月阵,列阵后如倒挂新月一般,目的在于接敌之后放对方中军深入,然后两翼靠拢在正中形成以多打少的局面,吃掉敌人中军。 这种阵型两翼要最能打,中军要扛得住,所以史从云把最能打的两个营放在两翼。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远程士兵已没了用武之地,周军左右两翼的一营和二营率先接敌。 刀盾手在前,后方是披甲的长矛兵,巨斧兵,跟着前锋的刀盾兵往人堆里挤,随后一统锋利刺杀砍杀,一时间血肉横飞,惨叫声在江岸回荡。 战事从近距离接战后瞬间进入白热化。 史从云骑在马背上,紧紧盯着两翼一刻不放松。 他列这个阵型十分有野心,想的就是要尽可能歼灭蜀军,但风险也有,如果两翼顶不住,可能就变成他们被蜀军从两翼合围了。 前方靠近江边的右翼和靠近大道的左翼厮杀最为惨烈。 史从云的眼睛不敢离开两翼,但人实在太多,密密麻麻都是人,到处都是攒动的脑袋,他只能通过旗帜来判断各营位置和战况。 正前方远处,蜀国中军的旗帜已经向北移动,正在深入阵型的底部。 史从云手心都被汗水湿透,心里默默念着再深入一点,你他妈的再过来点啊! 接战持续半小时左右,双方各有死伤。 蜀军中军也在不知不觉中快前凸到偃月阵的底部,眼尖且一直看着南面两翼的史从云却发现蜀军后方飘起大量新的灰尘,看移动的方向是冲着江边去的! 史从云心思回转,立即想到对方将领可能发觉他的意图了。 蜀国大将发现自己的中军就快被包抄了! 只是这种时候他已经没法有效指挥军队,也不敢乱指挥,大军差不多一里宽的阵线全线进入接战的白热化阶段。 如果这时蜀国大将敢贸然下令中军撤退,绝对只有全线奔溃被追杀一种结局。 所以蜀军大将李延圭没下令撤军,反而是想一鼓作气向江边增援,企图击破周军右翼,从江边一线包围侧击周军,以挽回局面。 光从这点来看,对面的将领应该不是不知兵之辈,很有经验和决断。 只是已到这步,史从云也到咬牙切齿神经紧绷的时候。 胜败在此一举,如果江边的右翼能顶住蜀军中军就要完,如果右翼顶不住,他们就完了! (今天回来很晚,只有一章了) 第75章 “义无反顾” 关键时刻,脑海里全是高平时生死一线的惊险,那些瞬间电光火石般在脑海中划过。那时的恐惧、绝望一股脑涌上心头。 近距离接触死亡就如同看恐怖片,许多人都以为看恐怖片可以练胆,效果却往往适得其反越看越怕,甚至晚上都不敢睡觉,闭上眼就都是梦魇。 近距离接触死亡,明白死亡的可怕之后,那堵墙反而更加难以逾越了。 赴死可不是什么会上瘾的事,如果是指和赵侍剑睡觉,史从云确信自己会欲罢不能,会上瘾。 可如果让他去赴死,去冒生命危险 可别逗了,让他死,他大腿肉都在抖,忍不住心跳加速,呼吸不畅。 可看着远处嘉陵江畔,看着远处的生死厮杀,史从云有些踌躇恍惚。 蜀军兵力绝对比他们多,之前一路打来,连拔八个蜀军营寨,可阵亡的还有去后方养伤的除去,此时周军只有三千多人。 右翼江边双方旗帜交织,恍若游龙,在漫天尘土中移动,似乎正在盘旋,争斗,撕咬,绞杀。 嘉陵江畔,猎猎旌旗飘摇,江风中的血腥味弥漫开来,远处厮杀声越演越烈。 史从云自己的心脏已经快跳出嗓子眼,心里大骂,为什么老是这样! 在高平也是,现在也是! 每次都有让他不得不豁出去的情况,老天是盼着他快死然后再回去吗?传说中的世界线收束吗? 生死存亡之际,他想骂娘! 史从云死死捏住手中剑柄,这剑是他出散关的时候换的,那时他以为指挥五千大军,自己就不用亲自上战场了,那这样剑比刀有逼格多了。 现在他后悔了,为什么手贱换了把剑! 史从云把剑入鞘,从身边亲兵那里接过一根一丈多长矛紧紧捏住,心底的狠劲也上来。 他此时可动用的主力已全部投入战场,身边只有董遵诲率领的预备增援的骑兵两百人,王仲率领的斥候五十多人,亲兵十六人。 加起来三百不到。 史从云深呼口气,平举长矛,对着远处江畔的右翼战场,高呼道:“兄弟们!人死鸟朝天! 蜀兵贼众,已到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们亡的时候,有种的跟老子杀过去,灭了蜀国后辈!” “诺!” “杀!” “杀杀杀” 被主将鼓舞,瞬间周围士兵士气大震,史从云也管不了那么多。 大腿肉抖得厉害就紧紧夹住马背,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像马达,一咬牙,一狠心,打马掉头,率先带领众人向江畔右翼扑去。 下定决心的瞬间,所以乱七八糟的顾虑和恐惧都被抛在脑后,眼中只有远处漫卷沙尘,血光映日的战场。 众马缓缓加速,奔腾嘶鸣,将士齐声呐喊,与右手边澄澈安静的嘉陵江水并行,一路向南 史从云带头冲锋,士气涨到极致! 他的黑红色张牙舞爪名旗绣着大大的“史”字,猎猎作响,横穿战场,快速移动到前沿。 铁蹄伴随拂面轻风、江水、沙尘、嘶吼、两岸相对青山,碧蓝天空衬映秦岭诸峰河山画卷,随后锥形的骑队若奔狼飞鹰,毫不留情面的扎入蜀军左翼军阵中。 霎时间,金戈铁马,飞沙走石,搅动大片人马,蜀军左翼被撞开一个巨大豁口。 后方步卒怒吼,争先恐后往前涌,原本蜀军投入重兵的江边战场,此时被撕开巨大缺口,开始节节败退,再也顶不住。 而遥望东面,周军偃月阵开始发挥威力,左右两翼逐渐靠拢,过于深入的蜀军中军进入三面受敌的状态,无法招架,阵型变得散乱。 不少外围士兵发现情况不对,纷纷想往后逃窜,整体开始动乱起来。 史从云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切,长舒口气。 这次他学聪明了,吃一堑长一智,他学会了控制马速,再不是高平被身先士卒的莽夫。 在快冲到右翼阵前时他不知不觉的控制马速,缓缓慢下来,结果他带头冲锋却不是第一批冲进去的。 等到王仲、董遵诲等人浴血奋战,将蜀军江边阵线冲垮,史从云才继续跟进。 话虽然说得慷慨激昂,可脑子是要清醒的,就刚刚蜀军把全部兵力集中在江边,力图从右翼击垮他们的架势,带头冲进去绝对有死无生。 事实也几乎如此。 率先冲击蜀军江边军阵的几十骑兵虽然靠着巨大的惯性撞飞推开蜀兵,可人马也淹没在人海之中,瞬间就没了生息。 后边的马步军得以趁机冲上去,杀开一个更大的口子,打乱蜀军的阵线,而这个机会是靠人命换来的。 右翼增援之后周军打出一波反击小高潮,战斗一直持续,但大局已经向周军倾斜。 蜀军增兵最多的右翼被打退一阵,被迫后撤百步左右后终于稳住阵脚,双方相持不下,对于周军来说,只要相持就是胜利。 因为偃月阵,杀招在中军! 蜀军在开战一个多小时之后,开始尝到偃月阵的厉害。 中军在交战中过度深入,三面受敌,被打得节节败退,可还来不及退出去,周军左右翼内侧士兵开始合拢,截断后撤的道路。 蜀军中军慌了,特别是外围能看清大体情况的士兵。 顾不得交战,不要命往外逃窜,有一些及时逃回去,可大部分还是被困在偃月阵底。 外围蜀军想要救援,又被左右两翼继续合围过来的周军阻隔。 大约有七八百蜀军中军士兵来不及撤出被合围阵中,面对四面绞杀,很快抵挡不住,纷纷跪地投降。 史从云正激动万分,那边突然跑来传令兵,说是邵季和几个指挥问他投降的蜀军杀不杀。 史从云顿时大怒,骂道:“他们傻子吗?不杀等他们明年来给咱们上坟!告诉他们快杀了然后往南追击!” 传令兵被吓到了,急匆匆赶回去回报。 史从云恼怒,觉得这些家伙都不长脑子,当初他下令不能杀蜀国俘虏是因为那些人已毫无抵抗之力,没有威胁。 如今还在战场上,还在打仗呢,胜负未分战局未定! 留着他们不杀,万一大军往前追击,他们在屁股后面当场反叛怎么办! 史从云觉得这些人中没有一个能独当一面的帅才,若有何须这种事都拿捏不定,没个见解。 (求求你们了,给个月票!!!!!) 第76章 僵局(上) 远处,周军中军得令,绞杀被围在阵底的蜀军。 四面受敌又不能立即搭起座城墙的七八百蜀军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半小时左右被杀干净,血水染红大道,汇聚成溪流,尸体堆积起一座小山。 抽出手来的中军在史从云命令下快速往前,支援交战前线。 中军得以围剿蜀军,全因为左右两翼前沿将士在前面卖命。 如今中军终于从后面加入,顶替鏖战已久精疲力竭的前沿袍泽。 打到现在,史从云已经对兵力有比较直观的判断,蜀军至少是有五千人以上! 人数远比他们多,但嘉陵江在西横亘,限制战场宽度,蜀兵不如周军悍勇,始终无法突破江边的周军阵线。 又见中军被绞杀殆尽,很多人心理防线崩溃,直接吓破了胆,再难支撑,惊恐往武威城方向退却。 白日西斜山头,慢慢的,残阳逐渐变得血红,与满地鲜血残肢断臂交相辉映。 鏖战半日,胜局已定,周军缓缓向南面武威城方向推进,尸骸,甲胄,兵器,残破旗帜,洒落一地。 浓郁腥臭味伴随江风弥撒两岸。 史从云牵着马,避开脚下的血水潭,踩着不知道是周军还是蜀军旗帜,下脚已经避不开尸体了。 武威城近在咫尺。 蜀军大将李延圭很老道,在发现江边战线无法取胜,中军损失惨重后第一时间直接放任蜀军右翼给周军绞杀,壮士断腕,把左翼士兵们趁机撤回城中。 史从云不得不承认,最后时刻他上当了。 他原本想紧紧跟着蜀军,到时蜀军战不利想后撤,他们就跟上去,要么蜀军不敢入城南逃,让武威城变成空城,无法守住。 要么蜀军入城,他们趁机混在里面,跟在屁股后面杀进去,夺取武威。 算盘打得很好,可惜李延圭毕竟是老将宿将,大概看穿他的想法。 直接来了一手狠辣阴招,不给右翼蜀军下令撤退,把右翼蜀军侧面暴露出来。 当时史从云和众指挥一见战机,急着指挥众人把蜀军右翼合围吃掉。 没想到李延圭趁机带左翼剩余人马入城,带骑兵去追击的董遵诲还吃了个小败仗,在城门前折损二十多人,自己肩部中箭。 太阳就要没入黑暗,金光幻化成暗红血光,被围在江边的一千左右蜀军除了少数跳江企图逃走,剩下的纷纷丢下武器跪地投降。 比起蜀军中军,他们更加幸运,感受到史从云的宽宏大量,没人被杀。 史从云静静看着那么多人,密密麻麻在他面前磕头谢恩,心里莫名的有一些起伏,成就感吗? 不准确,或许是其它的东西,他下意识没去深究。 只是派人连夜将战俘押送后方,交给王景,他可养不起那么多人,不过他估计到了王景那,也有不少人会死,因为王景也养不起那么多人。 陈仓道沿嘉陵江畔前进,两岸都是延绵不绝的秦岭高山,道路崎岖难行,也不够开阔,大军行进尚且缓慢,更别说粮草辎重转远的困难。 史从云记得历史上这场战打了半年多,而且主力只打到凤州而已,关键的战好像都没什么印象,主要就是很多时间都耗在行军和粮草辎重运输上。 事实上古代的打仗几乎都是这样的,走路几个月,决战一瞬间,条件摆在那没办法。 就像之前的高平之战,他们辛辛苦苦走了两个月走到山西去,结果决战一天就打完了,胜负已分。 这还不是最离谱的,像后来的蒙古西征,更是走路一两年,打仗几十天。 所以作为主将,大多数时候要处理的事情反而不是战场上的排兵布阵。 就像此次西南面行营都部署,凤翔节度使王景,此次伐蜀大帅,他首先要考虑的肯定不是怎么打仗,而是调度凤翔府物资,把两万伐蜀大军的吃喝拉撒安排妥当。 如果这些不安排好,那可别提打仗了,还没开打就先内讧了。 史从云作为前锋大将,肯定也是先要将五千士兵的吃喝拉撒安排好才能打仗的。 身为主将,他第一次感觉到繁琐而复杂,每天的事情让他头都大。 不过这也难怪,别说几千大军,几万大军了,史从云记得以前他带一个班五十个小朋友出去野炊,要把他们安排妥当,就能让好几个老师煞费苦心操劳了。 很多新老师甚至根本无法有效组织自己班级的几十个学生,被气哭的都不少。 嘉陵江在夜色里静悄悄的,远处武威城火光明亮,在夜色下恐惧的阴云大概正弥漫城头。 对于周军来说,同样是个不眠之夜,战场清扫,伤员救治,埋锅造饭,扎营下寨,很多琐事接二连三,士兵们只能分批睡觉。 直到第二天黎明,旭日东升,江畔血红与朝阳共一色,众多尸体被扒光堆积到远离江边的大路内侧,随后史从云下令尽数掩埋,以免污染水源,引起瘟疫。 之后,邵季和各指挥报上昨日战损。 周军斩获蜀军一千一百六十,俘获蜀兵九百五十三人,还用众多溃散的,往南面山谷林间逃窜,数不胜数。 自身战死五百零七人,受伤的也不少,战死者多数都是江边右翼第二营的士兵。 还有众多伤员需要送往后方养伤,第二天清点时,还在武威城外大营中的士兵大约只有一千八百多人了。 不过上次受伤修养好的士兵也正后方不断补充上来,只是依旧无法支撑攻城。 李延圭壮士断腕,保住一千以上的兵力,有他们驻守,史从云也不敢强攻。 “看来只能等王大帅来了”史从云叹口气。 董遵诲道:“咱们把硬骨头都啃了,留他们来吃肉”显然十分不爽。 这也难怪,他们虽然缴获一批物资,但更多的肯定在武威城中,如今他们打了最难的仗,却眼睁睁看着武威城拿不下,岂不气人。 这次连王仲也没跟董遵诲斗嘴,难得看法一致。 史从云倒不担心,首功是他们的毋庸置疑,有客省使昝居润在,他定会向官家报告的。 而且王景这人对朝廷向来恭顺,听说每次朝廷派出使者不管身份如何他都会亲自相送,史从云是禁军将领,他想王景不会给他搞什么小动作。 第77章 僵局(下) 武威城头,李延圭沉默看着远处,周军在两里外的江畔大道旁扎营,一副要长久与他们对峙的态势。 “没想败在一个小辈手中”李延圭感叹。 身边诸将羞愧低头,沉默不言,不少人身上还挂着伤。 武威作为蜀国陈仓道上的重要堡垒,要冲之地,囤积很多粮草辎重,但他们没多少人了 昨日五千大军出城,最终之逃回一千一百多人,加上城中守备,此时池中只有两千守军。 而城下的周军只是前锋。 后方大军应该就在路上了 “虎父无犬子,某如今算是见识了。”历经昨日一战,李延圭似乎苍老了一截,六十六岁的他如今老态尽显。 “大帅见招拆招,应对得当,是士卒不敌周军。”有人不服气的道,他的话确实说得有见地。 李延圭身为沙场老将,见招拆招,确实应对周军的变阵。 可惜的是投入数倍兵力的左翼战场依旧被周军堵住了,虽然后来周军主将直接带兵陷阵冲锋,也没改变江边战场蜀军人数至少是周军两倍以上的局面。 可偏偏在这样局面下,蜀军居然无力突破左翼反包抄周军,不敢和悍勇的周军正面长时间厮杀,以致中军被围困,被绞杀,全盘皆输。 李延圭的部署很到位,战场经验也丰富,只可惜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士兵不敢打不能打,主将部署得再好也没用。 毕竟将帅不可能以一当十,以一当百,真正决定战场胜负的关键还是每个士兵。 “败就是败了,何来那么多借口,多找些借口说得好听些能让你们心里好受,可能改变事实么?烂毛病!”李延圭呵斥。 众人都不敢说话了。 他叹口气,他是山西人,可来蜀中这么久,对蜀地没感情是不可能的,偏偏蜀国和秦岭北面的关中,河东等地不同。 他们总善于把一件事说出花来,这让李延圭很不习惯,就像昨天的战,败就是败了,可如果让蜀国的群臣一说,说不定就好像是赢了似的,可实际上就是败了。 该死的人已经死了,该丢的地已经丢了,情况不会因说法不同就发生改变。 难道是奢靡和浮华造就这样的风气么?李延圭不懂,他只知道再这样下去,周军只怕要打穿陈仓道了。 一个年轻的前锋主将就这样厉害,是他万万没想到的。 “看来某是真老了” 之后几天里,他们从城头看到远处周军将大营推进到城墙下一里左右,从北面围住城池,收拾掩埋尸体,打扫战场,安置照看伤员,没有一丝一毫想要攻城的意思。 士兵们松了口气,李延圭却愁眉不展,对方很聪明,在等后续大军呢。 等周军后面的大军一到,只怕武威城顷刻之间就被攻破了。 下午,有几十骑来到城下两百步开外,说是周军主将史从云要见蜀军主将。 李延圭听消息后连忙登上城头,遥望下方人马。 正中是一个年轻人,批着紧密扎甲,身形十分高大,想必就是史从云了。 初见之下他心里其实很震惊,史从云比他想的年轻太多。 他知道史彦超的名号,听说是史彦超儿子之后就想到应该是个年轻人,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年轻。 年轻到脸庞上没有胡须,连话音都还带一些稚音。 周国真是人才辈出啊,难怪他们能击败北汉和契丹,李延圭心想。 随后,按照城下喊话的要求,撤去城头弓弩手,对方靠近到百步之内。 他见到史从云对着他喊话,城头风大,只隐约听到几句“现在投降保你富贵荣华”“大周必得天下”“识时务者为俊杰”之类的话。 意思他已经明白了。 有那么瞬间,李延圭有些动摇,周朝气候已成,这是不争的事实,连一个前锋小将,他们都无法招架。 可很快,他想到在成都的全家老小,子孙儿女,如果他稍有异心,只怕全家上下几十口都活不成了。 关键是他已经老了。 六十六的人,还有几年好活? 若是年轻力壮,为了前程报复,他说不定真会投到周军门下,如今不同了。 李延圭摇头:“某忠于陛下,忠于蜀国,誓死不会背叛,史将军不必多费口舌,我们手底下见真章!” 言罢,匆匆下了城头,不再理会城下的周军。 为稳定军心,他只能说赵季礼的援军就在路上,可其实他心里有些数,按照说法,赵季礼已经从成都出发快三个月了,如今依旧不见踪影,这援军十有八九指望不上了。 于是,双方在武威城僵持,李延圭不敢贸然弃城而逃,史从云也不敢继续前进,绕过武威直接去凤州,因为武威城中的士兵不少,可能会使他们陷入前后夹击的局面。 后续传令兵带来王景中军的消息,大军出散关后遇到连绵三天的大雨,山道泥泞,前进迟缓,行军半个多月,前锋还在黄花谷北面的黄牛铺。 而且王景的藩镇兵成分复杂,不少是盗匪参军避祸,和控鹤军这样的中央禁军完全不同,行军途中纪律涣散。 王景给他的命令是便宜行事,同时已令向训率镇安军的一千精锐骑兵率先出发,尽早增援他们。 武威城的对峙一连好几天,随着控鹤军受伤士兵不断返回前线,史从云的军队数量不断增多。 而且在六月下旬,向训率领的一千镇安骑兵在山路上冒雨行军,终于和他会师。 武威城外的周军越来越多。 眼见要进入七月,史从云手下的士兵恢复到四千多人,除去罗彦环保证粮道的兵力,正面兵力也足以攻击武威城了。 随着周军不断增兵到来,武威城中的蜀军也一天比一天惶恐,生怕哪天一觉醒来,周军已经攻上城头。 不过史从云没有着急攻城,因为太原攻城战给他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如果按照那种惨烈法,他这些人只够死两三天。 所以他宁愿等把功劳让出一些,等中军大军到来,逼迫武威城投降,也不想让士兵去那样送死。 反正他肯定是首功了,自己吃肉,总要让别人喝口汤。 第78章 武威城破 七月初一,秦岭诸峰起了晨雾,白蒙蒙的山峰若隐若现,夏日酷暑退去很多,早晨居然感到一些凉意,薄雾打在脸上,带来瞬间冰冷,转瞬消弭无踪影。 看着茫茫白雾,史从云有些想家了,说起家,他发现自己最先想的居然是赵侍剑漂亮的脸,不知道是不是下半身作祟。 也难怪,他来到这个世界不过一年多,与他朝夕相处的人只有小姑娘了,他毕竟不是以前的史从云,其他人没有那么深的感情。 他还没回神,那边向训骑马赶来,高兴道:“云哥儿,攻城的家伙都准备好了!” 向训不只带来一千骑兵,还带来十几个凤翔府的能工巧匠,负责建造攻城器械。 秦岭周边都是树木,伐木取材十分容易,经过几日赶工,已经可以开始攻城了。 史从云其实不想攻城,可将士们和向训都热情高涨,拿下武威可是大功一件啊! 众指挥和向训、王仲、邵季、董遵诲、罗彦环等人接二连三来请命,史从云也不好驳众人意见了,于是只好下令开始建造攻城器械,准备攻武威城。 他也观察了许久,武威城比起太原可差多了,应该不会那么难打。 “好,那就打,明日开始,向伯父你来指挥攻城。”史从云道,他没有指挥攻城战的经验,干脆交给向训来,他在一边学着。 向训也没推辞,点头笑道:“好,那就某来,云哥儿如今已是功劳满满,某从出征至今还寸功未立呢。” “凭伯父这身本事,功劳早晚有的。” “你小子真会说话,不过说得某高兴。”向训笑道,“武威城这功是跟着你混来的,这某记着,也多谢云哥儿了。” “伯父客气了,跟我说什么谢呢。”史从云嘿嘿一笑,摆摆手:“往后有事某自然会找你的。” 向训摇摇头,哭笑不得道:“你呀,半点也不像你爹,看来倒像泼皮。” 史从云没反驳,只是道:“也总好过我爹那样的愣头青。” 向训听不太懂,不再与他扯皮,下去带人布置攻城器械,准备明日攻城了。 当晚,史从云召集诸多指挥和将官心腹在大帐中议事,主要就是商讨第二天的攻城安排。 众人各有说法,有人说要挖嘉陵江的水灌城,有人主张挖地洞,也有人觉得直接攻城就是,各种说法并不统一。 史从云听得头大,因为他也不知道到底用什么办法好,他也是第一次独自带领大军攻城。 不过史从云倒是对自己的身份定为十分清楚,他是决策者,不是谋士不是军师,既然这样就不要喧宾夺主,想办法出主意的事让众人各抒其长就行。 他要做的就是安排好人员,调动大家的积极性,以及做出最终的决策。 众人众说纷纭,他最终还是看向向训。 向训道:“云哥儿已经打得蜀军士气低落,早没和我们交手的心思,直接打就是,不用什么大费周章的手段,武威不是晋阳。” 史从云听完想了一下,“明日攻城,直接攻,力争一次冲上去。” “诺!”他下了决定,众人也就不再争论,纷纷答应下来,眼中都是战意。 之后,众人回去召集士兵,准备攻城。 就在当晚,史从云睡得正香,被一阵嘈杂声吵醒,连忙一骨碌起身,出了大帐,外面火光冲天,嘈杂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难道蜀军袭营了! 史从云下意识要去找刀剑,可又一想应该不可能,武威城中蜀军不多,再说他安排人巡营的啊。 不一会儿,有人匆匆进来报告:“蜀军跑了!蜀军趁夜从武威城中突围南逃,邵监军正带人追赶。” 史从云这才有些明白过来,武威城中的蜀军逃了! 连忙下令:“去告诉向副使,让他带骑兵去追击。 来人去告诉王仲,让他赶快把斥候都放出去!” 传令兵点点头,匆匆去了。 远处火光越来越多,是周军将士点起的火把,史从云也没了睡意,让人进来帮忙披甲,随后叫董遵诲集合骑兵,和他一起去城下看情况。 到第二天清晨天亮后,史从云根据各方回报终于搞清楚情况。 可能是他们摆出要攻城的架势吓到蜀军了。 武威城中大将李延圭率领几十人人,趁夜从城南向南面凤州方向逃窜,他们大概是怕动静太大引起周军注意,把所有守军都抛下了。 结果被周军布置在武威周边各个路口的蹲点斥候发现。 之后邵季立即率领骑兵去追击,杀死抓获蜀军将校二十七人,不过更多的人得以南逃。 李延圭等将领一逃,城中顿时只剩下群龙无首的两千士兵。 当天中午,武威城中士兵派出代表坠城而下,到史从云面前请求宽恕,表示他们愿意归顺,希望给他们一条生路。 史从云答应了,之后武威城开门投降,准备好几天的攻城器械,商讨了一晚上的攻城方案完全没派上用场。 站在武威城前,接受两千多蜀军的跪拜,史从云自己都觉得有些梦幻,武威城就这么拿下了! 此时才七月初,自从他带兵出散关不过一个多月,一路向南,连拔八个蜀军营寨,拿下了武威城,细细想来真如做梦一般。 “找个会说话的,快去向王大帅报捷!” 陈仓道自古就是条要道。 当初楚汉争霸,刘邦就是派韩信从蜀地汉中走陈仓道北上,一举夺取关中,奠定夺取天下的资本。 如今周朝大军南下,最理想的依旧是陈仓道,更好走一些是其一,从地理战略上看,走陈仓就能切断后方秦州与蜀国联系,只要凤州失陷,后方的秦州等地将失去与蜀国联系,独木难支。 所以看似夺取关中之地,其实要地在凤州,只要凤州这个咽喉失控,后方各地无法自保,只有投降大周一条路可走。 王景站在山头,远处秦岭诸峰此起彼伏,延绵不绝,植物葱郁茂密,脚下道石铺古道青苔密布,暗绿色青苔踩上去轻易能将人滑倒,不过主道上早因为大军行进踩光磨平了。 史从云第一次提出走陈仓道,取武威,直夺凤州时,王景就对这个年纪轻轻的后辈高看一眼。 之后让史从云打前锋有试探的性质,朝廷禁军战力如何,王景心里其实没底,再者打仗就会死人,到了他正这样的年纪,只盼着安稳,不想多事。 史彦超他听说过,在周朝军中骁名很盛,他还以为龙生龙,凤生凰,耗子生来会打洞,可从前方连续不断传来的战报来看,这年轻后辈可不只是骁勇那么简单。 身边众将把战报传阅一番之后,感慨的说:“看来我大周精锐还是要看禁军” 他们中有不少人起初是不服的,俗话说同行是冤家,藩镇军队对禁军也有争个高下的心思。 只是没想到前方的接连战报让凤翔府诸军很受打击,于是有了前言感慨。 有人不服,酸溜溜道:“说不准他们谎报军情呢” 立即被王景看了一眼,王景神色严厉,慢吞吞的说:“这样的话以后少说,难不成前方往回送的几千蜀国俘虏也是假的不成,说话过过脑子,否则惹祸上身。” 说话将领脸色难看,不再多说什么了。 “如今我们连黄花谷尚且未到,人家已经连破八座蜀军营寨,拿下武威城,你们还有什么好说的” 第79章 披坚执锐、身先士卒史从云 王景的话令众人都安静下来,有人羞愧低下脑袋,也有人愤愤不平,还有人暗中嫉妒,无论哪种,都不敢在王景面前再多口舌了。 远处山腰大道,整齐的大军正在列阵前进,时不时有人对着山对岸大声呼喊,传来阵阵回音和笑闹。 比起军纪严整的控鹤军,凤翔镇藩镇军队显然差了不少,无论是武器装备还是兵员素质。 不过每个藩镇都有精兵,只是不可能尽是精锐。 凤翔镇出了一万多兵力,良莠不齐是难以避免的。 “你们多催促手下,严明军纪,快些赶路,人家把武威城都拿下了,咱们还在这,可别让同行笑话。”王景道。 众人稀稀落落答应下。 王景没生气,也不与他们计较。 就此事来说,王景心里是高兴的,他是西南面行营都部署,伐蜀主帅,史从云立功,他也有份,至少是调任有方。 因为是他任史从云为前锋的,如今取得如此战绩,他的功劳簿上也会画上漂亮的一笔,以至于他愿意为年纪轻轻的后辈说话。 当然这只是其中无足轻重的原因,更重要的还有。 王景出身很低,所以更能理解人世的不容易,见识活着的困难,所以他也不愿在许多小事上斤斤计较,他虽为国公,出镇一方的节度使,可妻子却是军1妓出身,他也不在乎。 对历经乱世风云的他来说,天下很多事早就看淡了。 许多时候只是顺手推舟而已,所以他也不吝啬为史从云在官家那美言几句,也不图什么回报,不求什么功名。 况且年仅十六的史从云确实做得漂亮,出乎众人意料。 一个多月,出散关,连破八座蜀军营寨,击败李延圭,斩获超过两千,俘虏数千,破武威城,兵锋直逼凤州。 这样的功绩不能说多惊天动地,至少已经非常亮眼,李延圭可是蜀国少数拿得出手的宿将了,出兵之前王景就注意到其人,没想到败在一个后辈手中。 “天下真是英雄辈出啊”王景有些感慨,随即又嘱咐身边从事官:“供应前锋大军的粮草是首要之事,不可有半点差池,你要亲自去督办。” 从事官跟随王景多年,见他这么吩咐,明白是要事,连忙点头答应。 “大路畅通,那就尽快到凤州,凤州拿下,此战也该尘埃落定了”随后王景不再多说。 下方大道上,大军连成一条长龙,一路蜿蜒向南移动。 比起王景的云淡风轻,泰然处之,客省使昝居润就激动多了。 他四十多年的年纪,正是对事业的渴望超过对女人渴望的年纪,正想得官家正眼,一展才华报复。 所以对此次伐蜀之战,他是看得最重的一个,乃至比主帅王景还要看重。 史从云前锋才出发一天,他就急匆匆催促王景更快出兵,之后几次抱怨过大军行进太慢,恨不能飞到前线去。 直到前方接连胜报传来,他更是激动不已,顿时觉得机会来了。 身为书记笔吏,如果能写出一份吸引眼球,让官家过目难忘的战报,才会被官家记住重用,所以他急不可耐,第一时间找来报捷的传令兵来问话。 结果那士兵口舌不行,表述不清,除了照着战报上的说,一问三不知,让昝居润着急得把他大骂一顿。 随后便请命要独自骑马轻装往前线赶,不和大军一道走了,把主帅王景给吓了一跳。 昝居润可是监军使,让他独自往前,出事担待不起,且不说陈仓道崇山峻岭,道路湿滑难行,就说这沿途说不定哪里窜出几个流寇乱兵也会要了他的命。 再说官家派出的监军使自然是和他这个主帅在一起最好,这样很多东西才会清清白白,怎么能放任他走,否则就说不清了,这个道理王景是懂的。 于是再三劝说,终于让昝居润放弃了危险的想法,不过他依旧很着急,时不时催促大军赶快前进。 直到不久后,又有传令兵兴冲冲的往南方带来史从云在武威城东大败蜀军,武威城破,李延圭南逃的消息。 全军震动,消息很快传开,不少人都惊呆了,而其中昝居润最激动,他再次逮住来报信的传令兵,将他带到自己帐篷中,再三盘问。 这次来的士兵嘴很利索,把事情说得清清楚楚,昝居润激动不已,下笔不停,写完又润色一番,之后觉得还不够精彩,于是接着追问:“你们将军每次上阵都在干嘛?” 传令兵一愣,那还能干啥,当然是位于大军后方坐镇指挥,统筹调度。 不过看对面的监军官一脸期待的表情,他很机灵,脑子一转道:“我们史都使每次披三层甲,手里持宝剑,骑着马” 传令兵一面说一面看监军大官的反应,他发现对面的大官神色越来越激动,就明白自己说对话了! “你们都使是不是每战都会披坚执锐,身先士卒,冲锋陷阵!”昝居润按照传令兵的描述,自己臆想了许多金戈铁马,沙场铁事的画面。 传令兵愣了一下,点点头:“额没错。” 听罢昝居润更加激动了,他感觉自己已经能写出令人眼前一亮,读来热血沸腾的奏报了,又往前半步追着问,“那你们都使有没有受伤?” 传令兵摇头,那哪能啊,都使每次披三层甲,身边众多亲兵环卫,多数时候都魏于战场后方,想受伤也受不了啊。 不过他才说完,就见对面大官脸上喜色慢慢散去,眼中神光也少了。 昝居润皱眉说,“这不会。” 传令兵非常机灵,马上就明白对面大官不喜欢这样的话,眼珠子一转连忙改口说:“监军使高明!没想到这样都瞒不过你,其实我们都使确实身受十余创,只是他不让我们对外宣扬。” 昝居润顿时激动了,“真是如此!” “嗯!”传令兵重重点头:“我亲眼看见的” “好好好!”昝居润高兴的在大帐中踱步,“难得啊,年纪轻轻,披坚执锐,身先士卒,身受十余创仍坚持作战! 带头连拔八座蜀军营寨,亲自上阵冲锋击败蜀国大将李延圭,奋不顾身攻下武威城! 真乃大周忠勇之士,年轻人的楷模,有其父之风,老夫有许多东西要写,要呈送给官家看。” “啊”传令兵听得都有些懵了,监军使这是说谁呢。 “来人,给这位军士赏钱二千,若非他如实转告,老夫险些不知道前线的精彩战事。” 传令兵大喜,顿时也不去纠结监军使说得是谁了,喜笑颜开的谢恩,随后去领赏去了 第80章 云哥儿的情书 七月初秋,天气微凉。 不知不觉秋天已经来了。 史从云率领的大军顺着陈仓道南下,翻山越岭,后方凤翔府精锐前锋也陆陆续续到达,等他们走到凤州城北二十多里,人数已多达八千余。 因为王景部前锋,凤翔镇牙将张建雄率三千凤翔兵精锐赶上了他们,并且按照王景的命令合兵听候史从云调遣。 手里有兵,顿时史从云也胆子大起来,下令继续南下,兵围凤州! 凤州是秦岭中的要道,只要周军能够攻下并扼守凤州,就能切断秦州及其周边地区与蜀地联系。 史从云的总体战略一开始就是这样的。 有很多地方根本不用费时费力,又死人伤财的去打。 就像当年白起把赵括围在险要山地之间,赵军坚持了四十五天之后崩溃投降。 很多人以赵军坚持四十五天来说赵括能力还行 其实除非白起是傻子,不然为什么要和赵军拼命?自己守着险要,易守难攻,好好围着等赵军自己饿死,自己投降多好,为什么要用秦军士兵身家性命去换死定了的赵军的命?傻子么。 如今史从云的对蜀国战略也是这个道理,王景才会支持他。 只要周军占据秦岭要道上的凤州,切断西面和北面诸州县与蜀国联系,那些地方就会变成飞地,从此失去与蜀国联系,四周都要面临大周的压力。 这样,周军根本不用费时费力还死很多人去攻打西北面的秦州及其周边坚城,只要扼守凤州,那些独木难支的州县迟早要投降。 所以此次伐蜀最重要的就是拿下凤州! 而凤州北面门户就是武威城。 武威城破,凤州门户大开,周军长驱直入,直达凤州城下,一切毫无阻碍。 七月初三,史从云率八千大军,顺河谷南下,越是往南,嘉陵江越发宽阔,道路更加好走。 武威城投降之后,周军获得大量粮草辎重,许多物资。 史从云下令,让控鹤军士兵爽快宴饮,胡吃海喝,整军休息三日,之后才继续南下。 此时众人都士气高涨,张牙舞爪的幡旗正随风飘扬舞动。 南下路上,情况远超出史从云预料。 武威大胜之后,他一直不敢向南,因为害怕蜀军还有后续兵力。 根据情报,蜀军早在三月就往凤州周边增兵两万,即便武威城有六千多蜀军要么被杀,要么被俘,要么投降或溃散,但再往南深入,说不定还会撞上大股蜀兵。 所以他不敢冒进,而是等候后续兵力,准备聚集大军再安全南下,以防被蜀军反击。 可事实证明他想多了。 随着他们前进,沿路蜀军望风而退,沿途哨卡和堡垒人去楼空。 蜀军才遇到控鹤军前军斥候就纷纷惊恐往后撤退,根本没有抵抗的意思,连交锋都不敢。 于是周军一路凯歌,蜀军一路后退,就这么到了凤州城下。 整个过程完全出乎史从云的预料,他以为蜀军多少会抵抗一下的。 到凤州城南那天,正好是七月初七。 凤州处在一处三岔路口,嘉陵江和东面的一条大河在此交汇,至于那河叫什么史从云并不知道,他不是当地人,河流量不大,宽度不够,没那么出名。 蜀军已经放弃河岸桥头的守备,完全退走。 连木质的了望哨塔也来不及烧毁,只留下一下杂乱旗帜扎营过后被挖翻平整过的泥土,规整石块堆积起来的灶台。 他们走得匆忙,不少帐篷也丢弃在一处灌木丛后方,来不及带走,还有来不及穿戴的头盔,足见匆忙程度和狼狈慌乱。 周军将士哈哈大笑,得意用长矛挑着敌军的头盔走在最前面,仿佛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一般。 一路上,史从云下令大军不准扰民,不准欺压沿途百姓。 将士们听令,因为他们的粮食还很充足,又在武威城捞了一把油水。 以前史从云听说过岳飞的军队饿死不抢百姓粮,冻死不拆百姓墙,还听说后来解放军的“不拿群众一针一线”,没有太多感触,也没觉得有什么了不起的。 直到自己经历,自己带兵,才明白这是多难的事。 他有时扪心自问,他能在黄河边保护百姓,可如今看来,他却无力保护更多人。 如果真有一天,手下这支大军弹尽粮绝,他还能不能坚持自己的作为,保住自己的节操? 其实不用问,史从云知道他做不到,这个世上也少有人能做到。 士兵没饭吃就会哗变,到时候倒霉的绝对是他,如果真到那一步,他做不了岳武穆,他是个自私的人,宁愿别人死,不想自己死。 不过力所能及的范围之下,作为五好青年,他也愿意为普通百姓谋福。 只不过沿途百姓早逃得差不多,就没遇上多少人。 恐惧蔓延的速度超乎他的想象,他还在南下的路上就听说很多关于他的传言,有说他弑杀好色,抢了很多蜀国美女,爱吃小孩心肝之类的 总之连史从云自己听了都不可思议,他是真没抢蜀国美女啊! 这次,史从云从武威城和一路往南的路上学会很多,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心理战的重要性。 为此他下令八千大军不要快速靠近凤州城,而是在凤州城外两里外的嘉陵江南岸下营寨。 还让士兵们多搭营帐,他们从武威城中缴获大量物资就包括帐篷。 于是周军当天到达,在与凤州遥望的城东北面河滩上扎营,帐篷连绵数里,八千人,扎出数万大军的气势。 远处的凤州城中到底什么情况他不知道,有没有被吓得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他也不知道,只知道当天下午就陆陆续续有蜀军从城中逃出来找他投降。 史从云都接受,被俘的不算,投降的蜀军在他这都快能整编一军。 不过这些人并没安排上前线,而是安排去后方给罗彦环,一道保障大军粮道。 当夜,月朗星稀,凤州城中火光闪烁,如浮动人心,城外环伺大营连绵不绝,嘉陵江畔火光染红江水,好一副诗情画意,铁血流光的梦幻精致。 这大抵和七夕佳节的气氛是不符的。 史从云站在江边,试图在天上找到织女星和牛郎星,奈何他没文化,对星像学根本不懂,默默仰头看了许久也看不出个所以然。 突然招手,“来人,去给本将备笔墨纸砚,某要写情书。” 第81章 同是七夕,有人欢喜有人愁 大帐中,众人伸长了脖子往前凑,被史从云踢了两脚才退回去些。 他们是好奇又不信,不信史从云会写什么情书,好奇他能写成什么鬼样子。 “云哥儿,你要写给哪个小娘?”王仲好奇的问。 “用得着这么麻烦么?看上哪家小娘,带着兄弟们直接去抢就是了。”董遵诲插嘴。 “对啊,都使你就别丢人现眼了。”不知道谁在外面插嘴。 史从云回头,恶狠狠想逮住刚刚谁说的,发现身后围的人太多,还各个一脸无辜,搞得他根本不知道谁说的,只好哼一声作罢。 随后挥毫泼墨,刷刷写下众多大字,要说背书那可是他的强项了。 很快,一首有名的七夕词就在他笔下成了。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抄完史从云十分得意,虽然书法只能说尚可,字没那么漂亮,可这词厉害啊,是他记得的七夕词中很亮眼的了。 心想这下这些以为他只会抢小娘的家伙该惊掉下巴,崇拜到无以复加了。 一回头,发现王仲、邵季、董遵诲等众多军中汉子,多是一脸懵逼看着他,还有人歪着脑袋挠头,一脸茫然。 史从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他们懂个屁! 这逼白装了 “滚滚滚,快滚出去,好好的七夕佳节,劳资不想跟你们一群大男人一块过!” 众人一哄而散,都使的恼怒他们是理解不了的。 只是回营路上一起合计盘算云哥儿是看上哪家小娘了,有机会去给他抢回来。 嘉陵江安静流淌,七夕的月,沙场的天,一点不般配。 不过史从云倒很快想到如何把没装上的逼弥补回来,军中的文盲不懂,自然有懂的人,家里最有文化的大概就是赵小娘了。 于是找来传令兵道:“七百里加急,把这封信送到京城史府,指明送给赵侍剑,就说某送的。” 他心想,蜀国文风很盛行,应该有好石砚,到时候抢一块好的,回去哄哄小姑娘,弥补一下。 士兵愣了一下,“啊?都使,七百里加急?” “对,让你送就送,快去。”史从云摆摆手。 士兵很为难,但命令难以违抗,最终还是僵硬点头,接过信封出去了。 七百里加急就是官方紧急件,需要沿途众多驿站官吏支持配合,信使一到,换喂好的马和干粮就走,一路不停,还很伤马。 一般来说都不会这么送,只有重要情报才会,如今史从云一封家书让送加急,士兵为难是自然的。 不过史从云也不是随意胡来,心里有一些算计,他不知道自己想的准不准,如果不准这样不是什么大罪,如果准,那好处就大了。 七夕佳节,蜀国皇帝孟昶着盛装,与慧妃花蕊夫人于成都皇城南面园林中共度佳节,期间慧妃花蕊夫人亲自饮酒作乐,赋诗作词,与宫女一起起舞助兴。 气氛融洽,周遭草木萧萧,秋菊映月,诗意浮华的气氛悄悄流淌,令人迷醉不愿醒,恍惚不似在人间。 孟昶半眯着眼睛,面露红光,似乎半梦半醒。 花蕊夫人面若桃花,舞姿曼妙,加上绝美的脸蛋,确实令人沉醉。 孟昶激动的想起身干点什么,呼吸马上沉重起来,胸口一闷,如劳累过度的人,大口大口喘息不过来。 身边的宫女发现情况连忙大喊,花蕊夫人发现了,连忙停下,过来抚摸他的背部,一下下为他顺气。 旁边的太监急忙取出白玉瓷瓶,倒出三粒黑色药丸,小心喂下孟昶吃下。 过了一会儿,孟昶终于喘过气来,有些不甘的说:“这难道是佛祖的惩罚么,朕前世是恶人。” “陛下多想了,前世肯定是天大的善人。”花蕊夫人一面为他温柔顺气,一面道。 “佛言善恶有报,业因果报,天下那么多芸芸众生,数不胜数,能成为帝王的又有多少,陛下是最尊贵的大蜀皇帝,定是十世善人才得的果报呢。” 孟昶听了心情好一些,“爱妃此话说得有理。” “以慧妃娘娘的聪慧,说出的话肯定是有理的”旁边的宦官也连忙附和。 孟昶这才高兴起来,心想的事力不从心,就让花蕊夫人为他吟诗作赋,以七夕为题。 花蕊夫人本就是很有才情的女子,蜀国安逸,文风很盛行,词赋也很流行,于是气氛慢慢融洽起来,孟昶重新恢复了欢笑。 孟昶笑了,宦官宫女和花蕊夫人都松了口气。 却在这时,枢密直学士王召远面露急色,匆匆进来。 王召远是孟昶幼时伴读,两人关系从小就十分要好。 孟昶早就想重用王召远,只是一直找不到机会,朝中老臣那关也过去去,所以才在三月派王召远前往凤州安排兵力部署,其实就是想给他增加资历和功劳。 王召远也向来自命不凡,以诸葛亮自比,加上他又身在蜀国,更觉得自己有诸葛那样经世之才,常谋求独自带兵的机会,以求能建功立业。 此时孟昶正在兴头上,也只有他敢这么匆匆忙忙闯进来。 见王召远面色不好,花蕊夫人就知道出事了。 王召远自视很高,很多人他不放在眼里,很多事他都觉得小菜一碟,能让他色变的事课不多。 于是细心的从太监手中接过玉瓶,又靠近孟昶一些。 那边,王召远进来就小声在孟昶耳边道:“陛下,后周前锋史从云击败李延圭,破武威城,已经南下!” 孟昶顿时愣住,“谁?” “史从云,还是那个史从云,周军前锋” “在在哪?” “在武威城东击败李延圭大军,攻破武威城(李延圭害怕,没说自己弃城而逃,谎报周军攻破城),现在已经南下,不知到了哪里!” “陛下,陛下” “陛下!” 孟昶呼吸急促,一时竟有些说不出话来,花蕊夫人连忙喂他吃药才缓过来。 他这时已经着急,来不及追究谁的责任了,而是连忙道:“增兵,往凤州增兵,无论如何也要挡住那史从云!” 第82章 郭荣治佛 初秋,大梁城内外开始忙碌起来,对于农耕文明来说,秋天既是收获的季节,也是忙碌的季节。 大梁城依旧忙忙碌碌,对西南的用兵在国中其实没有太大波澜,除了禁军出城那几天。 毕竟大梁十几万禁军只出动控鹤军五千人,对于整个周国来说,这算不上一场大战,关注度自然也不高。 反倒是官家最近的动作更令人瞩目。 官家发现因为唐朝尊佛的风气很盛,佛寺不用交税,不用服兵役,很多人以出家为由逃避税赋,以致全国佛寺多到泛滥的程度。 不少佛寺干着见不得人的勾当,收纳不少朝廷在逃的罪犯和流寇,更有甚者乃至为祸一方,成为僧霸。 于是在与朝中众多相公多次商议,并草拟出章程之后,官家亲自下诏令整肃天下佛寺: 各道州府县镇村坊,凡有诏赐名号寺院才能一切照旧,那些没有诏赐名号的,均得关闭废除。 寺院中功德佛像以及僧人尼姑,全迁出合并到准许保留的寺院中去安置。 天下各县城内,如根本没有诏赐名号的寺院,那就在应当关闭废除的寺院中挑选宝德房屋最多的寺院,僧人、尼姑寺院各保留一所。如果没有尼姑居住,就只保留僧人寺院一所。 各二百户以上军镇、城邑、村坊,也依照各县城规定办理。 边远州郡中没有诏赐名号的寺院,就在应当关闭废除的寺院中为僧人、尼姑各保留两所。 今后均不准修建新寺院! 王公贵戚以及各道节度使刺史以下人等,今后不准上奏请求创建寺院以及请求开设戒坛。 男女如有志愿出家,全由其父母、祖父祖母决定,已是孤儿的由同住的伯叔兄长决定,被准许才能出家。 男子年十五岁以上,能念一百页经文,或能读五百页经文,女子年十三岁以上,能念七十页经文,或能读三百页经文者,向所在官府申请削发。 并由录事参军判官考核念读经文。在没被削发时,须保留发髻,如有私自削发者,勒令他还俗,师主判重杖之刑,勒令还俗,并服役三年。 两京、大名府、京兆府、青州各处设置戒坛,等候受戒时到,两京委任祠部派官员引试,大名府等三处只委任本州府判官录事参军引试。 若有私自受戒者,其本人、师主、临坛三纲、主事僧尼,均依照私自削发例惩治。 凡应削发受戒的人,由各地上奏朝廷,等诏令下达后由祠部发给凭证,才能削发受戒。 凡男女其父母、祖父母还活着,又没有其他儿子服侍奉养,就不准出家。 曾犯有罪行,受过官司刑责的人;背弃父母之人;逃亡的奴婢;奸人细作;恶逆党徒;山林强盗;未捕获的贼党;负罪潜逃之人;均不准削发出家。 如有寺院擅自收容他们,他本人以及师主、三纲、主事僧尼、隔壁同住的僧人,都要收审,上奏听取裁决。 皇帝郭荣整治天下佛寺十分果决,并且和朝中相公们商议好了可行的章程,拿出来就可以快速执行。 以至于天下佛寺根本没有反抗之力。 这件事反响很大,因为此时天下信佛的人还是十分多的,佛教影响力很大,在部分地区还起了冲突。 可如今是乱世,周朝十几万精锐禁军在大梁周边整装待发,各镇节度在高平之战后多数都听候朝廷调令,谁敢造次? 佛祖也怕长矛大剑呢! 于是几个月间,众多佛寺被毁,不少假僧人被赶出寺庙。 这些对大梁城里的达官贵人影响没那么大,枢密院甚至不断收到西南面的捷报而各个喜笑颜开。 关中的小战对于整个大梁并不大,百姓关注度不高,可枢密院却是一直在注意的,朝中也高度关注。 朝中的相公们眼界视野更高,知道只有西北面拔除蜀国威胁,才能开启下一步更大的行动,毫无后顾之忧的对南方的南唐国用兵。 在王朴给官家制定的战略中,首先要收拾的就是南唐。 南唐沃土,人口众多,国家富庶,而且和隔着崇山峻岭的蜀国不同,南唐与大周国境都是平原、丘陵,很好打大战,举国之战。 届时周朝十几万禁军全面南下,南唐国胜算很小。 坤宁殿位于万岁殿后方,是皇后寝宫,符皇后端庄坐在精致楠木椅上,听面前的宦官给他说事,伺候的宫女都被屏退。 她自小生在名门,很多约束和规矩已经习惯了,哪怕在没人的时候也会坐得端正,姿态摆得很好,举止中有是从容,给人雍容华贵之感。 她经历的多,懂的也多。 “那史从云五月出了散关,连破八座蜀军营寨 听说他还亲自披甲上阵,带头杀敌,身受二十几处伤没下战场 后来到还武威城东亲自披甲上阵,杀败蜀国大将李延圭,杀好几千蜀军,俘虏好几千。 接着攻破武威城,已经领兵南下到凤州去了。” 宦官魏敏小声的向符皇后报告。 他本是垂拱殿掌烛火的宦官,人比较机灵,知道这些话跟宫中任何一个女人说都不行,只有符皇后,不仅仅因为她皇后的原因。 官家是心气很高的,自比唐太宗,为何会娶一个嫁过人的妇人? 只能说明符皇后不简单,这种不简单有身世原因,也有其自身原因。 “那官家高兴么?”符皇后没对此事做任何评价,而是问一句不着边际的话。 魏敏愣一下,仔细回想一下他从自己的干儿子那问来的是消息,皱眉摇头:“这这奴婢实在记不清,也没问这方面的事。” 符皇后缓缓摇头,脸上没露什么神色:“紧要的不知道盯着,不要紧的啰嗦半天。” 魏敏连匍匐在地道:“奴婢办事不利,让皇后娘娘不顺心了,请你责罚!” 符皇后没表情,眼皮抬了抬,也没让魏敏起身,只是平静的说:“你再说后来的事。” “后来朝中的相公们都很高兴,夸史从云是个难得的人才。”魏敏说话小心了很多。 “官家什么反应?” “官家官家没说一句话,只是点了头。”魏敏仔细回想细节,那天他也在殿上,负责掌垂拱殿中烛火,这也是他能攀上皇后这条船的原因之一。 符皇后轻声自语:“不出所料,往后呢。” 一听往后,魏敏神色激动起来,因为往后的事情比较有趣,他可记得清楚了。 第83章 符氏动作 “再往后的事可有趣了! 那史从云还是太年轻了,没有什么定力,有点功劳刚被官家看在眼里就尾巴翘上天,不知轻重”魏敏摇头喋喋不休。 话还没说完,就被符皇后打断:“别说废话。” “诺!” 魏敏赶紧往下说:“有驿站的官员举报史从云以公徇私,用驿站快马给他家中侍女送情书。 枢密院派人去查了,发现事情居然是真的!” “这史从云真是不识大体,原本才立功,前途大好,结果居然就尾巴翘到天上去,做出这样的事,实在太年轻” 魏敏有些幸灾乐祸,他是没那本事和福分立功,只能酸溜溜说几句,别人出事,他心里就高兴。 言罢微微抬头偷看符皇后,却发现她没说话,依旧那么端庄漂亮,轻飘飘的问:“官家的反应呢。” “官家?官家好像笑了,说不准为什么”魏敏张张嘴再难继续往下说,他不知道官家为何要笑。 “官家如何处置史从云的。”符皇后接着问。 “官家说下不为例,史从云年轻气盛加之七夕佳节,情有可原;只罚史从云一季俸禄,又让太仓的人去史府上给那侍女送了不少东西 不过依我看史从云的前程啧啧。”魏敏摇头,他觉得把这种事闹到官家面前,史从云这年轻人前程也毁了。 符皇后没说话,魏敏也不敢说话了。 “不知道他是不是有意的”符氏突然开口,喃喃自语,随即又摇头:“十五六的孩子有什么心思,哪至于如此,想必是巧合。” 魏敏听不见明白皇后在说什么,不敢插嘴。 符皇后似乎在斟酌思考,“你回去罢,往后做事多听相公们怎么说,眼睛要看官家反应,我要时时问你。” “奴婢明白!”魏敏恭敬答应随后退出去。 符皇后琢磨了一会儿并没多想了,史从云这样一个人物,并不值得她去费神。 她是个镇定的女人,很少会失态。 当初在河中府李府上,全府都是死人,她坐在尸堆环伺的院子里,镇定等来郭威的军队,又镇住率先冲进李府的诸多士兵,安全见到了郭威,保全自身。 所以她对许多事都看得更加透彻些,她一直想要个孩子,宫中的女人都想得皇帝恩宠。 而且有了孩子,她的地位才能稳固,官家宠爱的妃子不少,却一直没给她机会,他想方设法也难以如愿。 每次想起她心里都刺疼,官家肯定是嫌弃她嫁过人。 他是个自傲的人,自视很高,若非先皇非要他娶自己,只怕官家永远不会看上一个嫁过人的妇人。 不过符皇后向来不是自怨自艾之人,在河中府那么紧急危险的情况下,她尚且能冷静自救,何况如今局面。 先皇去世,她感到危机,觉得地位不保。 她最先想到的办法就是怀上官家的孩子。 可这条路很难走,官家在公开的场合对她很恩宠,有些时候甚至能听她的话,可一旦回到宫里就是另一种态度了,依旧亲近,只是其中又带疏远,令她难以靠近。 她不可能背靠符家安稳度日,已隐约察觉父亲不似往日那样富有雄心壮志了。 再往后,符家的权势很难持久,再过一代人又会是什么模样?谁都说不清楚。 于是她准备两个办法。 一是让二妹来大梁住着。 二妹符金环从小长得漂亮可人,性子很好,大概是能讨男人欢心的,若有机会将她弄进宫来。 官家对妇人有偏见,那二妹还是处子之身呢。 有她皇后的身份加二妹的可人漂亮,或许能稳坐后宫,这样她才会安心。 另一种法子就是拉拢朝中的官员和将领。 她有不少妹妹,互通婚姻,两家就能走近很多。 不过这样的事不能明着来,而且要精挑细选,最好没根基又不是官家近臣,这样不会引起官家反感,又能让人感恩戴德。 毕竟如果对方早就功成名就,荣宠一身,哪会在乎她的示好。 “史从云倒是不错”符皇后默默在心里想,“只是不知道那荒唐事是他有意为之还是真的骄狂自大了” “十六岁的年纪,居然披三层甲,还身先士卒带兵杀敌,是个十分健壮的年轻儿郎”符氏可知道一层甲有多重。 想着想着,符皇后不由得脸色酥红。 心想自己胡思乱想些什么呢,怎么连这也会想到那里去了 好在人心里不管怎么想,外人都是不知道的。 官家喜欢史彦超那样的人,是因为他有能力,有缺点; 如果史从云厉害归厉害,却把事情总做得太完美,官家大抵不会看得非常重,至少没法到史彦超那样的程度。 史从云才立战功,居然就干出以公徇私的事,至少暴露出他行事不够稳重,年少好色的秉性。 所以官家笑了,人只要有缺点,有喜好就好控制,所谓投其所好,对症下药。 史从云这样的年少儿郎,气血未定肯定是绕不开美色诱惑,就好控制多了。 年少人有史从云这样的战功和能力确实难得,绝大多数人别说打仗,带几千兵马就是件天大的难事。 史从云不只做到了,还又是拔营,又是破城,击败蜀国名将李延圭,令她眼前一亮。 “是个值得关注的人”符皇后想,而且他父亲是史彦超,如今的殿前副都指挥使,很不简单。 拉拢史从云,也就是拉拢史彦超。 符皇后在心里把史从云放在关注的名单里,家里妹妹中长得可人漂亮的除了二妹就是六妹了。 六妹今年十四,似乎和史从云差不多年纪,两人正好般配。 想了许久,不知不觉太阳西斜。 符皇后起身招呼了一声,殿外等候多时的宫女立即进来,送上茶点,精心用温水为她洗净青葱玉指,用丝绢轻擦干净。 还有人小心用沾水拧干的毛巾为她擦拭漂亮脸庞。 符皇后闭上眼睛,安然享受宫女们的伺候,这种场面她自小就习惯,一切似乎都理所当然。 所有人都围着她转,她喜欢时刻干干净净的感觉。 “去备好笔墨。”她闭着眼睛,懒洋洋的的吩咐。 不一会儿,符氏从坤宁殿正殿走到侧殿,换下了累赘的正装,换了淡黄襦裙,宫女早为她磨好磨,铺开纸。 符氏提笔,写下一行娟秀小字,“父亲,让老六也来京城,我有事吩咐她” (求票,推荐票、月票都好。) 第84章 青帝万里月轮孤,扫尽浮云一点无 青帝万里月轮孤,扫尽浮云一点无。 秋夜,凉意悄无声息渗透进来。 大梁城中白天还不觉得,等到晚上,窗户就像怎么都关不住冷,被子也没以往那么耐寒。 赵侍剑照旧给小院里的花草浇水,单独给老柳树浇了一盆,又把白天晒暖和的被子收拾回来,放回屋里,就像有人住的日子里一样。 屋子旁边的杂物间堆着很多几天前太仓官员送来的赏赐。 多是金银和布匹,说是官家赏赐的。 一开始把赵侍剑吓了一跳,六神无主,她还以为天子想让她入宫。 之后经过太仓和随行枢密院官员解释才逐渐放心下来,原来是史从云在前线立功,所以赏赐给她的。 为什么史从云立功却赏赐她呢 想到这,赵侍剑忍不住脸色微红,恍若春日桃花,她很聪明,明白的很多。 自史从云走后,她一个人住在小院里,只有王秋会时不时跑来找她作伴,还有史从云的妹妹史从梅。 王秋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小小年纪手脚灵利,做事利索,很得主母和小姑喜欢,特别是后来小姑有了身孕,王秋多数时间都去照顾她了。 小院里只有赵侍剑一个人。 她时不时就会想起那可恶的人,他在的时候,天天被他气得半死,总受他欺负,有时候真想手撕了他。 可他一走,生活似乎也变得平淡,味如嚼蜡,毫无滋味起来。 有时午后晒着暖和太阳,看日光穿过柳梢,整个人懒洋洋的,连动也不想动一下,更没当初和他怄气的精神力气了。 老柳树的叶子一片片往下落,她的心也随着细细柳叶在风中起伏不定。 有时赵侍剑会呆呆对着池塘发呆,看看自己是不是漂亮,可看着看着就忘了,人对自己是难做出评价的。 人仿佛没了眼睛,视野都在脑海里,又是依稀可见的臭脸。 她懊恼摇头,乌黑秀发散发光泽,从肩头洒落。 少女的愁绪啊,总是剪不断理还乱的,有时甚至都不明白源头。 点点滴滴的相处,总会沉淀下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她时不时小心和主母打听前线消息,有时做噩梦会梦到他血淋淋的倒在尸山血海里,随后半夜惊醒,一夜睡不着直到天明。 一点一点的浸润,慢慢长出萌芽,有朝一日长成参天大树,就会碧色成荫,根深蒂固。 或许她自己也不曾察觉。 那封七夕落笔的信,赵侍剑一直放在桌边,旁边是爷爷留给他的石砚。 石砚一角有个缺口,是被那混蛋弄的,她至今还牢牢记在心里。 信上的字不好看,她又临摹一遍,临摹出来后又觉得没原来的好看。 明明很丑却觉得好看。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每次念到这,胸中都有别样情绪,忍住心跳加速,久久难平静下来。 他只怕是哪里抄来 赵侍剑心想,谁和他两情长久了 想是这样想,那封信被放在最心爱的石砚旁边。 那缺的一角,让她想起史从云就恨得牙痒痒;可那封信又让她有异样的情感,每次看了都小鹿乱撞。 爱恨交织,酸酸甜甜,其中滋味只有自己能体会,不足为外人道也。 唉 赵侍剑轻叹口气,史从云是她永远无法应付的人。 他在书信中说,要去蜀国抢快上好石砚来赔她,让她好气又好笑,哪有这样的人啊。 有不少过去的抱怨,在此时此刻似乎都不重要,看着秋日明月,她心里默默祈愿,他能平安回来就好了。 他若好好回来,自己大不了给些让步。 初秋七月,官家在城北皇家园林中设宴,宴会上谈及西南面的用兵,夸奖了主帅王景和前锋史从云作战有功,是大周栋梁。 之前李谷等人本对此次伐蜀持有不同意见,认为伐蜀要翻越秦岭古道,路太难走,大军展不开,容易持久无功。 结果史从云打了两个多月,已经从散关一路杀到凤州,李谷自然也没话说了。 昝居润的战报确实做到让官家眼前一亮,毕竟官家每天要处理的奏贴文书很多,来不及一一去看,昝居润那篇是仔细看了的。 看过之后还放在左手边的案台上。 宴会上高怀德、王审琦等都说了不少云哥儿的好话,史彦超很高兴。 不过也有人泼冷水,难得回京的李重进就话里带刺,提出史从云虽然有功,但轻重主次不分,大胆的用朝廷快马给家中侍女送情书,轻浮好色,做事冒失。 史彦超脸色不好看,碍于李重进的身份才没破口大骂。 反倒是已经身为殿前都虞侯的赵匡胤开口:“少年人哪有不好美色的,云哥儿十六岁立下的功业,有人肯定不比不了,当年冠军侯成名也是十八哩。” 赵匡胤在六月中旬张永德极力推荐下官家单独会见了他,与其谈论之后,官家觉得赵匡胤是个可用之才,破格从龙捷军提拔到殿前都虞侯。 赵匡胤和史从云交情很好,至少在老赵看来是这样的,加上他本就和李重进和不来,才会站出来说话。 这话说得漂亮,既肯定史从云的功劳,又讽刺李重进十六岁还不知道在干嘛呢。 说得李重进脸色难看,但人家又没指着鼻子骂他,难以反驳。 官家身边的符皇后穿着点华贵,雍容典雅,与官家坐在上位,从头到尾都表现很得体。 比郭荣足足小十岁左右的符皇后看起来年轻很多,坐在一起都不像普通夫妻。 一般符皇后不说话,别人问候也只是嘴角挂笑,微微点头。 只有在官家夸奖史从云的时候她开口说了两句:“少年人有这样的志气和能力很难得,只是以后要记得好好为官家效力,戒骄戒躁就好。” 这也是变相的为史从云说话,顺带不着痕迹反驳了李重进的话。 之后官家在酒宴的末尾命令刚从河北山东回来的韩通率虎捷军两军,前去支援前线支援攻打凤州城。 皇园中的酒宴之后,史从云的名字在大梁达官贵人之中悄悄传开了。 对于普通百姓则没那么出名,对于大周而言这不是一场举国大战,只有关中的百姓才能时时听到战争的消息。 不过对于蜀国百姓而言,因为赵季礼的神奇操作,史从云到了大名鼎鼎到家喻户晓的地步。 虽说还做不到小儿止啼,但只要听说这名字都人心惶惶。 其实凤州、武威一线距离成都还有上千里,可由于东北面行营都监赵季礼这个理论上的最高前线长官畏战先逃,单枪匹马回到成都,把恐惧和史从云的大名传开了。 多数百姓连成都周边数百里的地理情况都没概念,何况千里之外的凤州和武威城? 感兴趣的是前线死了多少人,有多人被俘。 只知道周国前锋大将史从云连破他们蜀国的八座营寨,击败蜀国大将李延圭,攻破武威城,向着成都方向杀来了。 史从云的名字,成了笼罩在蜀国人民头上的一片阴云。 其实不只是成都人民,孟昶自己也怕了。 如果让周军打通秦岭通道,随后大梁的禁军顺势南下伐蜀,失去秦岭险要为依托,蜀国还有什么资本和大周对抗? 急忙召集朝中大臣商议之后,采取两个策略。 其一是派遣使者暗中前往北汉和南唐,讲述唇亡齿寒的道理和要害,请他们一起出兵对付后周。 其二就是让光圣马军都指挥使,武定军节度使高彦俦率军北上和李延圭汇合,阻击周军。 其实此时蜀国和周国的差距就已经显现出来了。 周朝出动王景、向训、史从云就逼得蜀国接连派出自己最能打的大将李延圭和高彦俦。 而周朝只派出凤翔节度使,镇安节度使和控鹤军都使。 能打的人还有大把,如王彦超、史彦超、李重进、张永德、赵匡胤、高怀德、王审琦、李继勋、慕容延钊、韩通、李筠、潘美、赵鼎等等。 实力根本不是一个档次的,孟昶的畏惧并不是没有道理。 而此时,一切恐惧的源头史从正策马检视大军营地。 连绵不绝的帐篷顺着嘉陵江畔一直向西南蔓延,延绵接近十里地。 史从云也心想,看来他也得昭烈帝真传了,只是不知对面蜀军大营中,有无书生陆逊。 秋天草木凋零,枯枝败叶遍布江岸,如今只差一把火了。 史从云不怕,他心想借给蜀兵十个胆他们也不敢出城,骑马顺着江边往南走,一路上众将环伺。 众人说说笑笑,都在说这一路的功劳和打的战,大家都兴高采烈争功,打到如今这步,回到大梁之后,众人功劳都是少不了的。 只有史从云没那么得意,不知道为什么,或是直觉,或是战争嗅觉,他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对于兵法,冷兵器时代具体的排兵布阵史从云一窍不通,所以他让邵季为排阵使,只要排兵布阵他都不插手,只制定总体进攻策略,具体排阵让邵季去安排。 做事最忌讳就是外行指导内行。 不过战略上的把握,史从云认为他没问题,甚至有很多优势。 他对山川形胜的了解,研习过李得胜的战略思想,从大局上去考虑战事,他显然比邵季等人厉害多了。 史从云觉得大局上他们的优势尽显,可蜀国也不可能放任不管。 蜀国并不知道周国的目的,不知道周国只是想夺取关中诸州,肯定会拼命守住陈仓道。 将心比心换位思考,他在蜀国的位置绝不会放心周军打通陈仓道,威胁汉中成都。 蜀地向来如此,只要打穿秦岭阻隔,蜀国几乎等于亡国。 所以蜀国国主稍有理智就不会坐视不理,应该会极力反扑。 史从云想的就是蜀国会怎么反扑? 身边众人说得叽叽喳喳的,越说越激动,董遵诲和王仲甚至为谁功劳大说得吵起来,可他什么都没听见,脑子里全是蜀国可能采取的反击行动。 从上次交锋他也看出,李延圭绝对是经验丰富的老将,不好对付,若他卷土重来,是个很大的威胁。 史从云被他们闹得心烦意乱,摆手道:“都给老子闭嘴,能不能说点有用的,凤州还在前面呢,谁能打下来谁是首功。” 这下两人都乖乖闭嘴了,吹牛,可以;打凤州,不成。 史从云摇摇头,这两二逼谁要敢答应一句,就派他去强攻凤州城! 只是不知道如今朝中是个什么状态,他的战功皇帝知道不知道。 对于朝中变化,史从云丝毫不知。 能做的无非是把他能做到的事做好,天下很多事就是这样的,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人能掌控的部分其实不多,更多的还需要运气。 所以尽人事,听天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把自己能掌控的那部分尽量做好就是他的处世哲学。 关于给徇私枉法给赵小娘送情书的事,史从云有不少考虑。 首先他确实想小姑娘了,作为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相处时间最长,接触最多,朝夕相伴的人,心里的念想是少不了的。 有时候奔波忙碌一天,回营看着乱糟糟的大帐他就来气,这些大头兵吃干饭的,连打扫整理都不会么? 又想要是赵小娘在身边该多好,还能两用。 哪怕行军打仗日子也舒坦舒心。 不过以他如今实力也不敢带小姑娘出来,他连自己尚且不能好好保护,何况赵小娘。 如果哪天他能率十万以上的大军,各军环伺周围,自己威风八面稳坐中军,倒是可以考虑去哪都把小姑娘带上。 就像当年铁木真西征还带着自己的爱妃一样,想必也是拉风威武的事。 可惜要想调动十万以上的大军,要么是总领天下兵马的元帅,要么就是天子。 无论哪样,对他来说都遥不可及。 (求月票,求推荐票 建了个书友讨论群,群号,不过作者工作很忙,没有时间水群和管理,如果大家加了要自觉不要搞黄色,不要发广告,谢谢) 第85章 与王景的交易 其二就是史从云考虑到的。 从利害出发,他觉得郭荣更喜欢老爹那样的武将,厉害归厉害,身上总有缺点,容易驾驭控制。 官家喜欢有能力的人,说不定不喜欢完美无缺之人,他还是有缺点比较好。 这就是次试探,成了说不定郭荣更看重他,不成无非是不轻不重的罪名。 现在可不是大宋,文人能把芝麻大的事说成天,官家不可能为一件小事弃置他这样的“猛将”不用。 最重要的是,能借此机会弄清一些官家的喜好。 其三就是史从云不愿做一个完美无缺的人,也不想一条道走到黑。 人的心理是很有趣的,如果一个一生行善的大好人突然干了一件坏事,那人们肯定骂“人设崩塌”“伪善”“我早就知道他虚伪”之类的。 如果一个平常没做过什么好事的人突然做了一件好事,人们就会夸“这人不错”“我早知道他心其实是好的”“这人心底是善良的”之类。 他如果一直不犯错,无形中每次犯错的成本就越来越高了; 如果他时不时犯点无关紧要的小错,大家都习惯了,犯错的成本就会越来越低。 史从云可不想以后作恶成本太高,所以无关紧要的地方犯点小错对他将来是好的。 史从云的心理战术起到很大作用。 八千军队,扎营扎出数万大军的效果,在嘉陵江畔延绵不绝。 不断有绝望的凤州军民坠城出逃,投降周军。 所有投降的军民都得到善待,以至于这种风气越来越盛,不少百姓和士兵争先恐后向周军投降。 到七月十六日,凤州城中主将,威武节度使王环及都监赵崇浦终于坐不住。 夜里设伏抓住几十名妄图逃跑的百姓和士兵在城头斩首示众。 几十颗人头落地,终于暂时缓解这种风气,但大势依旧无法改变。 凤州城难以长久固守。 到七月二十,凤翔镇主力大军终于到了。 王景率领的万余凤翔镇士兵从北面缓缓加入到城外大军中来。 凤翔府牙将张健雄主动请缨,率领的凤翔精兵部署在凤州城西南侧。 史从云率领的控鹤精兵驻扎在城池正面。 向训率领的的镇安精锐骑兵则与南北要道之间游弋巡逻,防止蜀军突然有动作。 这样层层包围之下,凤州城外也如一张坚固大网。 王景大军到来后,没有急着渡河,而是先派出人与史从云商议大军的部署,足以显示其重视程度。 史从云没有独自决定,往来是相互的,王景身为主帅这么给他面子,他明白分寸。 于是亲自骑马过河,去北面大营中与王景商议大军的部署。 到中军大帐后,还来不及喝口水,就见到一个十分熟悉的人,潘美! 史从云惊喜:“潘兄!你怎么来了!”上去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潘美年纪比他大,个子还不如他。 潘美尴尬了一下,随即笑道:“官家让某来监军。” “那好,你随时来监视某,哈哈哈哈。”史从云哈哈一笑,随意的道。 “恭敬不如从命!”潘美也拱手笑道。 王景笑呵呵插嘴:“云哥儿这次立下大功,往后前程无量。” “都是王大帅提携,让某打前锋。”史从云嘿嘿回了一句。 王景点头。 “找云哥儿过来主要为商议大军部署调度,有不少事需要大家一起拿个主意。” 史从云明白,王景是大帅,主意他拿就可以,他连向训、张健雄等人都没叫,只让他来商议,显然是高看他的。 心里不由得对王景亲近了些,放低姿态道:“大帅自行决断就成,末将遵从吩咐。” 王景直接说:“老夫准备让凤翔兵主力把控鹤军换下来,让凤翔兵去打凤州。 既然都来了,总不好空着手回去。 将士们多少要有点功劳可以让监军使去写,云哥儿以为如何。” 说完,王景有些浑浊的老眼看向他。 史从云立即明白王景的意思,能围凤州,全是他打下来的,拔八座蜀军营寨,败李延圭,破武威城,才能兵临凤州城下。 凤州就在眼前,也是一功,按理来说应该属于史从云和控鹤军。 王景的意思是希望他让出凤州,让凤翔军去拿这功劳,凤翔军出散关一战不打,寸功未立也不好。 史从云心底自然不愿意! 凤州是快到嘴的肉,如何能让出去? 可王景是主帅,他要为麾下凤翔士兵谋取功劳,史从云能如何。 “大帅说得哪里话,凤州谁打都是打,大家都是朝廷的军队,怎么需要分彼此? 不过武威城中的物资”史从云搓搓手。 王景立即就明白,呵呵笑道:“全归你们控鹤军!” “一言为定,明天某就带兵让开道,大帅尽管让凤翔镇的兄弟们渡河!”史从云拍胸脯保证。 凤州虽然州,可武威城才是大头! 作为蜀国要道重镇,武威城中囤积大量粮草辎重,兵器甲胄,各种物资,光控鹤军是不可能吃下的,即便供给伐蜀大军也绰绰有余。 如今史从云就是和王景讲价,控鹤军吃武威城的物资,把军功让出来分给凤翔兵一些。 两人心照不宣,几句话就把交易达成了。 之后,潘美跟着史从云回营,路上对他和王景达成的交易颇有微词。 “云哥儿这样的行事欠妥,同是为国伐贼,怎么能私下形同交易呢?” 史从云不以为然:“潘兄,你是看得到其一看不到其二,交易不假,可对将士们来说是好事。 我史某人可以一心为国,毫不徇私,可将士们拼命杀敌,总要有奖惩区别。 若英勇之士和懦弱之辈,冲锋陷阵在前的人和胆小畏惧躲在后方的人所受待遇奖励一致,天下谁还愿意卖力打仗? 届时勇猛之士不愿卖命,懦弱之辈更不敢向前,天下怎么安定? 所以奋勇杀敌的将士就应该得到最好的奖励! 我控鹤军将士为前锋浴血拼杀,披坚执锐大小十余战,走到这里。 难道不该得到超过其它士兵的奖励么? 这样既能让勇猛的将士继续英勇作战,又能激励那些怯懦胆小之辈奋勇争先,某这是为了大义考虑啊! 为手下将士争取应有赏赐,怎么是交易呢。” 潘美被说得愣了许久,一直走到营门前才缓缓点头,算是认可了。 第86章 云哥儿的担忧 当天晚上,史从云召集军中十个指挥使,加邵季、王仲、董遵诲、罗彦环等人在中军牙帐中议事。 并说出决定,从明天早上开始,控鹤军向后撤退过河,让凤翔兵接管攻城。 此话一出,不少人都惊讶,有几个脾气急躁的指挥,更是差点直接跳起来。 “咱们好不容易打通凤州的路,凭什么让给凤翔镇的兵!” “对啊,一路死了数百弟兄,都使,这大功咱们可不能让出去!” “你们傻么,肯定是王大帅开口,都使有什么办法?” “” 众人吵吵嚷嚷,史从云抬手让他们安静下来,随后才道:“也不白退,武威城缴获的所有物资都归咱们,不用往上交。 咱们吃肉,也给别人留着口汤喝。” 此话一出,顿时大家都乖巧了。 “多大点事,凤翔镇的兄弟也是袍泽,咱们吃肉,请他们喝点汤怎么了,做人别太小气。” “都使说得有道理,咱们不是那种人,既然是兄弟,让点无妨” “对,他们从散关来走这么远也不容易,应该的!” “都使说得有道理!” “” 史从云无语,这些人老兵油子了。 于是直接安排:“明天王仲继续领斥候,就像往日一样。 大军向南渡河,所有事由邵季安排,行军撤退的次序你自行决断,所有指挥和董遵诲的骑兵都听从邵季调度。 某只要求下午造饭之前,全军必须撤到河北面去扎好营帐。” “诺!” 众人一起起身,得令齐声应诺。 “散了,都回去休息,明天还有事做。”史从云吩咐。 虽然他平时没那么正经,与属下相处有时甚至可以说轻松,还喜欢动不动对开口大骂,可将士们早就习惯。 一路从散关打到凤州,也证明史从云虽有细节上的失误,但对大局的把控从来没出过疏漏,称得上张弛有度,调任有方,众将士们都比较信服。 第二天,控鹤军开始从凤州城外撤退,所有物资全部带走,之后王景一万多凤翔兵接替控鹤军继续围攻凤州城。 一路上将士们都喜笑颜开。 如今货币杂乱,多数地方都奉行以物易物的交易方式,武威城中大量粮草,布匹,甲具,铜钱,足够所有参战控鹤军将士发一笔横财。 之后凤翔镇士兵接管围城,将凤州城围个水泄不通。 凤翔兵虽多,但纪律和执行力远比不了控鹤军。 控鹤军早上一个时辰就全部撤到河东岸,粮草辎重全部撤光;可凤翔兵一直到下午夕阳西斜,才完成对凤州的包围。 之后就相当于休整期,控鹤军打了快两个月的仗,终于可以好好休息。 下午,史从云正在江边喂马,身边跟着十来亲兵。 邵季安排好好大军扎营过来向他汇报。 “都使,事情都安排好了。”邵季下马然后拱手。 “嗯,没事你去休息。”史从云点头。 不过身后没动静,待他回头,却发现邵季还在那站着一动不动。 “怎么了?”他上下扫视邵季一番。 邵季是他见过战场上单打独斗最厉害的一个,武力值拔尖,而且对他有救命之恩,忠诚自然毋庸置疑。 跟着史彦超从北方一路杀来的兵,话不多,不像王仲有说不完的话,很多时候像他的叔叔一样。 “云哥儿心里有事。”邵季道。 史从云一愣,随即点头,对邵季他没什么好隐瞒的。 “我这两天一直在想,如果蜀国想要反扑会从哪里来?”史从云把手中战马缰绳交给亲兵。 “你们在这等着,帮某刷好马儿。” 随后沿着江向南走,示意邵季跟上。 “某总觉得蜀国不会放弃,你认为呢?”他反问。 邵季摇头:“某不懂那样的大事,如果是杀敌,云哥儿吩咐就是,其它的大事某无力分担。” 史从云点头,“对,事情各有见解,术业都有专攻。” “反正咱们这些弟兄,无论是王仲、董遵诲、罗彦环还是众多指挥,都听你的,咱们这些人只是能卖命卖力的武夫,云哥儿不一样。”邵季边走边说。 “那我说,你全当听说书。”史从云道。 邵季点头。 “我觉得蜀军不会正面和我们交锋,凤州南北夹在山两面,太窄了。 经过之前的战斗蜀军应该明白想击败我们只能靠人数优势,如果夹在山谷中间,他们就没了人数优势。 如果他们主将很有主见,说不定会打粮道” 这是史从云这些天来最担心的。 古代打仗多数时候很难在短时间分出胜负,一是冷兵器毕竟杀伤效率有限,不可能直接把对面核平了。 二是道路难行,交通方式限制,崇山峻岭阻碍行军效率和运输粮草的效率。 所以打击后勤粮道向来是一种十分有效的手段。 人和人的差距是没那么大的,再厉害的部队正面作战都要死人,可如果能打击粮道后勤,就能劈开对方主力而使对方溃败。 所以自古以来,很多有名的战争都在粮道上大做文章,粮道的争夺保护,决定战争胜负。 有经验的老将也会时时刻刻盯着对方的粮道和自己的粮道。 “如今情况,蜀军没法与我们正面交锋,能做文章的地方只有粮道了。” 史从云说着,邵季在一边听。 听了一会儿,邵季开口:“那云哥儿觉得呢,蜀国人会走哪里,做什么。” “陈仓道顺着嘉陵江走,在两山之间,路上我问过周围村民,周边还有不少小道可以通往南面路口。 不过要从全局来看,最危险的还是黄花谷。” “咱们南下时经过的地方。”邵季说。 史从云点头:“不错,我找当地人问过,从黄花谷往西可以去唐仓镇。唐仓镇南面有通向凤州南面的路。 你想,如果蜀国大军从凤州南面走唐仓镇,直插黄花谷,岂不是断了我们的后路,把我们困在凤州和黄花谷之间。 到时候粮道一断,凤州又打不下,我们不是惨了” 邵季迷惑,他没想过这种可能。 “总之这两天我越想越睡不着,李延圭不是个好对付的人,不能大意。 山地穿插作战不打则已,打起来要人命。 之前我还在犹豫,现在好了,反正凤翔兵去围凤州,我想找王大帅说一声,咱们控鹤军退回黄花谷去,只是又不知道开口合适不合适。” “云哥儿说什么就是什么,尽管做就是了。”邵季不假思索的答应。 史从云听他这么说,点点头,他不能再犹豫了。 第87章 战略预判(上) 之前他不只是单纯的畏惧,还有利害上的考虑,对自己的不自信。 如今被邵季这么一说,有些豁然开朗的感觉。 将士们那么信任,他还有什么可说的。 如今他早就不是那个为自己谋求生存,保住老爹的史从云了。 手下那么多弟兄愿意跟着他,想事要更自信果决才行。 于是当天下午,他直接去中军大帐篷中找王景。 王景正与凤翔镇诸牙将商议攻城事宜,见他来明白是要说大事,于是让众凤翔镇牙将先退下。 大帐中光线不好,桌上的图经文件要点着灯才能看清。 王景招手让他过去说话,史从云也不拘束,走过去拉了把椅子坐下,将心中的担忧与王景说了一番。 王景听完皱眉想了一会儿,额头沟壑显得更深。 他低下头,用手指着图经看了许久,随后缓缓抬起头,表情没什么变化,目光逐渐灼热起来:“云哥儿的见识真让人惊叹啊!你不说老夫还没注意到这个要害。” 王景说着直起腰来,用食指前端点了点图经上黄花谷的位置,“此地连着唐仓镇,往南能通凤州南面,确实是个关系大军命脉的地方。” “如果蜀军派重兵走唐仓镇北上,从西面黄花谷袭击大军侧后,就能断我们的粮道,把我们困在凤州城和黄花谷之间的狭窄山道上。”史从云补充说。 这种山地间的迂回穿插作战是最要命的,因为山地限制,运粮的同道几乎没有选择,很容易被发现或者猜到。 如果在河北平原那样的地方作战,敌军想弄清楚粮道在哪说不定要花大力气。 可在散关以南,没得选,大军粮草只能顺着陈仓道走。 王景点头:“考虑的很到位,出乎老夫意料。 不过还有一点要考虑,李延圭可能不只派出一路军队绕后,如果是老夫会选择多路并进,尽可能在多处截断我军粮道。” 史从云一愣,随即想,对啊,自己真是死脑筋了!王景不愧是经验丰富的老将。 接下来,史从云和王景在大帐中密谈商量了很久对策。 时间不知不觉来到七月下旬。 凤州城依旧耸立不下,城中守军苦苦支撑,城外的攻城也没那么着急紧密。 王景和符彦卿这类人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年纪大,地位高,如今的荣华富贵难以舍弃,所以他们做事多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主将意志如此,以至于凤州攻城远没有太原那么激烈,甚至有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嫌疑。 不少凤翔府的士兵甚至悠闲的在嘉陵江边捉鱼,还有败坏军纪,劫掠周边村寨的行为。 史从云对此举十分不满,可他也没办法。 凤翔兵不会听从他的指挥,王景他也无权去指责。 王景是凤翔节度使,褒国公,他只是个小小控鹤军都使。 潘美看了也眉头紧皱:“待回大梁,某定向官家说明此事!” 王仲撇嘴,“早知道咱们抢了,便宜那些混蛋,咱们打下的地方,好好护着舍不得抢,让他们吃了现成。” “你要这样想,早点滚,就不像老子手下的兵。”史从云骂道,“再有这样想法不知收敛,往后天下人都怕透武夫,再没武夫容身之地,都是这几十年来造下的孽。” 王仲嘿嘿一笑,“云哥儿总能说出道理来。” 潘美看他一眼,眼中有异样光彩:“云哥儿说的道理要是天下武人都懂就好了。” “武夫懂大道理,那还是武夫么,早做相公去了。”董遵诲愤愤不平的说。 潘美只是笑笑,没接他的话。 王仲吐槽:“凤翔兵这样打下去,明年也打不下凤州城。” 这次董遵诲也附和:“都不知道他们打的什么战,看着丢人现眼” “做好自己的就成,别问那么多。”史从云打断他们两的话,这其实是他和王景商议好的一环。 随后又吩咐王仲:“从这两天开始,斥候要多往西走,从黄花谷走唐仓镇方向,每隔半个时辰派一队出去,让他们不到黄昏不要回来。 到了晚上换另一组人,昼夜不断,一定要盯好黄花谷和唐仓镇一带,风吹草动都不能放过。” 很快,史从云又想起王景的提醒,于是道:“白涧那边也派人看着点。” “白涧在哪?”王仲反问。 “蠢货,就在凤州城往北十里。”董遵诲得意的道,这个他刚好知道,可以在云哥儿面前显摆了。 “滚,懒得跟你说话。”王仲不理会董遵诲,直接道:“云哥儿放心,黄花谷和白涧,某定会死死盯着。” “你记着,看黄花谷和白涧都只是告诉你个点。”史从云接着吩咐:“关键在这两个地方都有通往南面的山道,黄花谷往西的唐仓镇一带。 白涧往东的山间小道,这些地方都要尽快摸清楚,最好收买当地人为你们带路。 这些地方的百姓久居深山,对蜀国大多没什么归属感,只要给的好处多,事情就好办,别用强的,山间情况复杂,小心得不偿失坏了大事。” 王仲连连点头答应下来。 “总之你自己还可以想别的办法,但只要这两个方向有任何动静,某至少要早两天知道,不然抽死你!”史从云恶狠狠的说。 王仲嘿嘿一笑,不在意他的威胁:“包在某身上,绝不出差错。”随即匆匆去找人部署了。 潘美在旁边小声道:“王仲这人太轻浮,让他管斥候只怕靠不住。” “潘兄你有所不知,王仲那张嘴能说出花来,而且最放得下身段,和多数人都说得上话,这样的人才能套出更多话,让他去搞这些最合适不过。” 史从云倒觉得王仲很有干情报工作的天赋。 潘美见他这么说也不再多说了。 七月下旬,初秋的天气逐渐微凉,不少士兵开始在甲胄外再穿上保暖的外罩袍子。 李延圭从武威城退败之后一直向南退,不过并没有逃回成都,而是在凤州南面重新集结军队,各方来的蜀国援军也在不断汇聚。 第88章 战略预判(下) 凤州往南四十里左右,嘉陵江有个大大的倒“几”字形转弯。 如果大路再顺着江走,就要多走十几里的路,于是在这里,往来客商旅人,当地百姓选择翻越较矮的山岭。 慢慢的走出一条大道,因为是沟通关中、汉中、蜀地的要道,所以往来人流量也很多,慢慢有人在山顶落脚,做往来客商的生意。 久而久之便形成了聚落,成了一个不少人居住的寨子,叫马岭寨。 到唐末天下大乱,众多匪寇横行,有强盗占据了山寨作恶,之后被官军围剿,大军进出往来频繁,马岭寨就变成了大军进出的要道,成官方的重要关隘。 李延圭就于此地再次集结人马,收聚从北方溃退难逃的蜀军,和不少从南面赶来的援军,准备向北反扑凤州。 站在马岭寨峰顶俯瞰,蜿蜒的嘉陵江如一条银色长龙,穿梭崇山峻岭之中。 “大帅,高彦俦的援兵就要到了,咱们要不要再等几天。”李延圭旁边的牙将问道,身边还跟着二十多位各级将领。 “不必了,人手足够。”李延圭手按剑柄,直接否决。 牙将们听了没说话,不过脸色都不好看。 有几个脸色都变了,急得差点开口,犹豫一下小声道:“可大帅,那史从云还在凤州城外呢” 李延圭回头,牙将们连忙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不敢出声说话。 他最终没说什么,只是看向下方茂密山林。 蜀军士兵正在江岸用砍伐的松木建起营垒和哨塔,设置拒马鹿柴,众多帐篷林立山间树下,整个山头变成了巨大的军营。 各路支援过来的人马加上收聚的散兵,此时整个山头蜀军已有七八千,营帐遍布,砍光了半个山头的树木,又有了与周军再战的实力。 远在成都的陛下急了,除去联络北汉和南唐进攻牵制大周,也正陆续向北方加派军队增援,下令周围各镇节度火速向青泥岭,固镇方向靠拢,支援马岭寨。 其中人数最多的一支就是武定军节度使,北面行营招讨高彦俦率领的捧圣控鹤军,是蜀国中央军精锐,足有万余人,此时还在路上。 根据回报连固镇都没到,还在青泥岭附近,北上马岭寨还需时日。 李延圭早铆足了劲准备和史从云再决高下。 之前武威城外的惨败让这位沙场老将依旧记忆犹新,每次想起都恍如昨日。 在他看来,史从云其人用兵,有五分的智算,三分沙场经验,还有两分悍不畏死的勇气。 他这辈子从山西杀到蜀中,一身征战,见识的人太多,可像史从云这样的少年人依旧令他惊异感慨。 能做到这些已经令人震惊,如果对方只有十六的年纪,那又是另一种震撼了。 犹豫许久,慢慢叹口气:“史从云大军在北面,周朝控鹤军不愧是禁军精锐,周国第一猛将之子也非浪得虚名。 咱们等等高彦俦” 此话一出,他身边众多牙将都松了口气。 他们这两个月来,可被史从云杀出心理阴影来了。 一开始他们对顶着大周第一猛将之子头衔的史从云就没怎么关注过,甚至都不知道周军将领中有这样的人物。 毕竟谁会在乎一个十六岁的年轻人。 直到在武威城北面一路惨败,被人连拔八座营寨,在城东又被胖揍一顿,损失惨重,丢了武威,众人才记住这名字。 如今已是谈及色变。 那日在武威城外,人人都看见史从云张牙舞爪的大名旗直接冲到了阵中,在右翼江边势不可挡,撕开一道大口子,悍勇不可抵挡。 (大军中很难看到人,他们看到旗帜就以为史从云带头冲锋了,其实他早在半路落到后面,往前的是抬旗的士兵。) 经历两个多月连续败仗,没人愿意直接面对史从云的兵锋。 他哪会不知他们的胆怯畏惧,只是一时也没办法,输人输心,这场战他们败得很彻底,从武威城北一路败到马岭寨,损兵折将,士气低迷。 不过李延圭觉得还有机会,他对这一带的地理形势熟悉远在史从云之上。 既然正面交锋不是周军对手,那还可以另辟蹊径,粮道! 粮道是大军命脉,如果无法正面击败对手,那就断其粮道,折绝其粮食,人只要没吃的,无论多少大军都会不战自溃。 他心里已经有了想法,拟定好作战的方案。 李延圭原本想自己执行反击计划,一雪前耻,可被手下牙将提醒,又想到武威城外周军给他的压力,史从云给他带来的压迫感,最终还是决定再等。 等到武定军节度使高彦俦的精兵前来汇合再行动,在此之前,只能期盼武威节度使还能守住凤州城。 这一等,时间不知不觉来到八月初。 秋日,早晨的嘉陵江已经开始结霜,雾气弥漫山谷之中,两岸互相难见,只能听到隐约的吆喝,山川间鸟雀稀疏,不少草木开始枯黄。 高彦俦的大军也终于到了马岭寨以西的江畔。 林立的旗帜在林木中格外显眼,漫山遍野飘扬,大军的鼓号声传遍嘉陵江东西两岸,回音荡漾不绝,山中的飞禽走兽纷纷逃窜,不敢久留。 高彦俦的捧圣控鹤军衣甲整齐精良,长矛和大剑闪烁寒光,整齐的队伍行走在日光斑驳的林间,光点晃动,粼粼巡巡。 当日,高彦俦没有下令渡江,只是自己带一些人去见李延圭。 李延圭与他住在马岭寨最高处的山头相间,为众人赐酒解风尘。 李延圭是北面行营都统,高彦俦的上级,与他同来的还有染院使王峦、招讨使吕彦珂。 李延圭屏退左右亲兵,俯瞰北面山川。 山头只剩下招讨使高彦俦、招讨使吕彦珂、染院使王峦、先锋都指挥使李进。 高彦俦长着一张严肃的国字脸,胡须很长,顺着下巴下垂,大理得整齐,整个人看起来不苟言笑,哪怕爬山也穿着一身重甲,腰间挎剑。 高彦俦也是太原并州人,后来与和孟知详一起入蜀的。 两众人行礼后,李延圭没有买关子,直接说:“老夫想打一场反击之战,利用我军对山川要道的了解,出周军侧后,截断其粮道,将其困在凤州城下。” 第89章 战地黄花分外香(一) 高彦俦直言:“直接打不成么?” 李延圭摇头:“周军前锋小将史从云很厉害,成败难定,风险太大。” “果如传言那般?”高彦俦问。 李延圭侧目,然后点点头。 高彦俦不再多说了,他在成都就听说种种关于史从云的传言。 李延圭回头,伸出手指指着前方的山川,“周军趁势南下围困凤州,必然志得意满,不会想到关心后方安全。 但从马岭寨出去,有不少山间小道可以穿插到周军腹背。 不过能供大军行进的只有两处,周军十有八九想不到,更不会去提防。 其一就是出马岭寨向北,走山道到唐仓镇,随后转东面,到达武威城北十里的黄花谷。 其二就是从马岭寨往北,随后转东面,抄小路顺着山涧往北走,向西迂回,可到达武威城南三十里,凤州城北十二里的白涧。 此两处奇兵,都能截断周军后方粮道,将他们困死在凤州城下!” 高彦俦听立即表示赞同:“妙计!大帅,某愿为前锋,出唐仓镇,奇袭黄花谷。” 先锋都指挥使李进也慷慨上前请命,“那史从云是先锋某也是先锋,愿带兵前往!” “好,我蜀国也有股肱之臣。”李延圭很高兴,大概是这两个多月来遇到的少有顺心事。 “某也愿往!”染院使王峦听罢也站出来,“国家已到生死存亡的地步,大丈夫怎么能畏首畏尾,大帅,某也能带兵,愿和高招讨、李前锋一道北上杀敌。” 李延圭苍老脸庞上难得显现一抹潮红,伸手抓住王峦手臂,扫视众人,“蜀国命脉就托付诸位了。” “不过如今时机未到,还要等等,让周军更加放松警惕才成。” “如果凤州城陷怎么办?”高彦俦敏锐的提出一个棘手问题。 李延圭想了一会儿,最终正色,下令道: “众将听令!” 众人里面肃然而立,竖起耳朵准备听候调遣。 “吕彦珂负责五营地率兵往北行军,做出要支援凤州的架势,迟缓周军行动,坚定凤州军民守城决心,但不可妄自与周军交战。” “诺!”招讨使吕彦珂立即答应。 “高彦俦、王峦。” “末将在!”高彦俦大声答应往前一步,王峦也立即跟上。 “你们两率捧圣控鹤军十营人马,八月十五出发”李延圭说到这顿了一下,改口道:“八月十六,让将士们过完中秋佳节。 随后从马岭寨北上,走唐仓镇直插黄花谷。老夫不管你们怎么走,只要求你们九月初十之前必须到达黄花谷,截断周军粮道。” “请大帅放心!”两人都点头答应下来。 随后李延圭目光转向李进,“李先锋率六营人马,走马岭寨以北,从山间小道绕行,出白涧,截断周军凤州城外粮道。 若周军强攻,你守不住,准许你向北撤退,和高招讨大军汇合,随后就死死钉在那,断周军粮道。 到九月十五日,老夫自会率大军主力北上凤州城,与吕彦珂汇合,之后一起南北夹击断粮的周军。 在此之前,任何人若再退半步,军法处置,老夫谁也不会偏袒。” “诺!”众人连忙严肃答应。 待短暂的议事结束之后,众将散去,开始回去准备。 此时时间尚且充足,李延圭的计划要到八月中旬才开始实施,此时才七月。 高彦俦与副手王峦一道下山,谈论一些军中事务,两人是正副手的关系,往后要一起作战,交流自然不能少。 不一会,身形矮小精壮的李进也跟上来和他们打招呼,只有招讨使吕彦珂似乎下意识避开与他们一道,从另一条小路下山去了。 高彦俦等人也不屑与之为伍,毕竟之前吕彦珂没有主动请命,在他们看来就是胆小的表现,想必是被周军吓到了。 高彦俦揪着路边树杈小心的往山下走,一身甲行动不便,加上久在成都生活的人不习惯崇山峻岭。 等快走下马岭寨的山,道路平缓过来,才感慨的说:“大帅安排真是高明,咱们和李先锋两路从东西两翼迂回周军侧后。 又在正面派出不多不少的部队吸引周军注意力。 一旦后方迂回得手,切断周军后路,正面大军再投入战场,两面夹击断粮的周军,一战就能扭转乾坤。” “大帅打过的战多,可不像只会夸夸其谈的王召远。”李进接话。 高彦俦被吓了一跳,他可知道王召远是陛下最看重的人,从小就是陛下的玩伴,而且自命不凡,在朝中官职不高,权势很大,而且自视很高,喜欢舞文弄墨,又因身在蜀地,常常自比诸葛孔明,谁都得罪不起。 王召远也很没自知之明,自幼熟读兵书就以为自己文韬武略,胸有甲兵,以儒将自居,常对军中将领指手画脚,很不讨喜。 不过就连李延圭也要让他三分。 今年三月份开战前就是他奉命到凤州调度部署蜀军。 结果他搞了个莫名其妙的“八卦阵”,要不是李延圭顶住压力在其回成都后立即改变部署,只怕还没开打士兵自己都晕头转向不知道怎么打仗。 不过无论如何,王召远他们可惹不起,于是小声提醒:“李兄慎言啊。” 李进听了没再多说,只是点点头。 “这样的安排既充分利用了凤州周边的地理形势,又考虑到两军士兵的强项。 正面交锋,蜀军不是周军的对手,故而避开正面作战,重点打击周军粮道,若说对凤州周边山川道路的了解,周军肯定不如咱们。” “那是,青泥岭、固镇、马岭寨、凤州、武威城一带,要说熟悉,周军能比得过咱们。”王峦也开口笑道。 “咱们这次绝对能一战功成,建功立业就看此战了!” 高彦俦点头,他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不过他更加谨慎,即便此战李大帅用兵十分精彩,不过他心里依旧不敢松懈,狮子搏兔尚且用全力。 在尘埃落定之前,一切都是未知数,他对对面周军主将王景,大名鼎鼎的前锋史从云也知之甚少。 此战关系国家大计,这点高彦俦心里有数,也是他比李进、王峦等人看得更清楚的一点,这仗如果没打好,至少秦岭地界是保不住了。 第90章 战地黄花分外香(二) 八月,凤州战事告急,吕彦珂按照计划带兵向北面佯装支援凤州,果然吸引了不少周军兵力和注意力。 周军派出至少千余人往南面河谷最狭窄的地段布防,阻碍蜀国大军北上。 而且最近几天每天都在往这一线增兵。 李延圭也不断向南增兵,施加压力,同时把周军注意力吸引到南面来。 八月十六,皎月高悬,马岭寨山过岗的山风呼啸,枝叶摇摆哗哗作响,狰狞如活物,众多将士静悄悄列队完毕,正准备向北出发。 高彦俦与王峦身披重甲,胯下战马早已提前半个时辰喂饱,遥望北面月光下苍茫群山,起伏不定,天地的界限变得模糊,如一片两面分明的乌云,他踌躇满志。 月下的山川大河真是漂亮,此战若失利,这片土地只怕是再难踏足了。 高彦俦比许多将领都有想法和抱负,他从小就是将门出生,耳濡目染,看东西也更加透彻。 这场要是无功,只怕要退到青泥岭去了,把陈仓道让出来。 凤州是不可能长久坚守的,蜀军不及周军能打,时间拖得越长,差距就越大。 “出发。”高彦俦吩咐一声。 军令很快依次下达,各指挥按照命令带兵从马岭寨往进发。 为保密行军,大军没有点火把,数千人举火,目标还是太大了,只是接着月光向北面而去。 众多士兵携带的干粮并不多,所以后续还有不少补给的驮畜。 走夜路并不简单,有些士兵到了晚上就会两眼一抹黑,什么都看不见,所以他们这几千人是经过挑选的。 顺着嘉陵江边上往北走一段,皓月当空,波光粼粼的江面格外好看。 此时已是深秋,晚上江边的风很凉。 走夜路并不好受,不过多数士兵身上还披着几十斤的甲,是力气活,走路能走的气喘吁吁大汗直冒,也没觉得多冷了。 高彦俦骑在马上,反而觉得有些冷,加披一件斗篷。 顺着嘉陵江走半晚上,大约十里地左右,大军开始离开嘉陵江畔,往北面的河谷中走。 顺着河谷北上就是唐仓镇。 为隐秘行军,高彦俦谨慎的下令,白天不走路,众将士们在山路两旁的树林里休息,饿了就吃干粮,渴了和山涧里的溪水河水,不准生火。 腌制的干肉和粮饼就着山间溪水吃,就地就睡,因为大军就没带着扎营的帐篷,此次袭击贵在隐蔽,不能像往常一样。 夜里,高彦俦身为主将,能有个毛毡垫着睡,不过依旧冷得吓人,如今时节,早晨路边草木叶子上都结白霜了。 这时候奔波劳累一天的士兵们都忘记寒冷,呼呼入睡,鼾声此起彼伏,一股汗臭和脚臭混合的难闻味道在山路两边弥漫。 反而是骑马行军的将领们这时候难以入睡,饱受夜里的寒意折磨。 睡不着的高彦俦只好问身边向导:“此地距离唐仓镇还有多远?” 向导是当地人,连忙讨好的答应:“回禀大将军,这条道小人可熟哩,从这往北面走还有天的路” “节帅是问你有多少里的路!不是让你废话。”旁边副将忍不住打断,本来就被冻了一晚上,一肚子怒气每处发呢。 向导被吓得六神无主。 高彦俦无奈,对副将道:“你别说话。” “诺” 随即转向向导:“那你说说,照咱们这走法,什么时候能到唐仓镇去。” 向导小心翼翼答应:“如果夜里才露头,走夜路,要五六天,也可能四天或者七天?” 高彦俦不说话,默默算着时间,他们的目的地是唐仓镇东面的黄花谷。 如果按照这种走法,九月十五之前到达黄花谷时间是足够的,他在心里默默的想。 一回神,下意识抚摸胡须居然有些湿意,山林间湿气很重。 抬头向前方山坡看去,隐约觉得有影子在树林里一晃而过。 “什么东西?”高彦俦皱眉。 “大概是树林里的飞禽走兽。”旁边的王峦不在乎的道。 向导也连连点头:“这一代的猴儿可多了,特别是秋天的时候最爱到田地里抢粮食,去年我还打死一只,有我家小孩那么大,我们家五口吃了半个月” “好了好了,你闭嘴。”王鸾忍不住叫停向导的喋喋不休。 高彦俦没说话,仔细又盯着远处山梁看了一会儿,再无其它动静,终于放心下来。 慢慢的,倦意涌上心头,也睡了过去。 八月底,高彦俦率军到达唐仓镇。 唐仓镇是三山交汇之地,三面的山岗上都是已经泛黄的麦田,如密密麻麻的金色阶梯,将为数不多的屋舍围在中央。 蜿蜒的大道从山梁上过,俯视整个唐仓镇,高彦俦是晚上率军过路,下了不得扰民的命令,随后留下二百人驻扎在唐仓镇,剩下的人继续绕镇而去,东面往黄花谷方向去。 出唐仓镇去往黄花谷分成两条道,一条绕行北面深山,一条走南面河谷。 两条路最终都在黄花谷西面七八里左右的地方汇合,如果从高空俯视,就像饺子的形状。 但北面的路更加难走,绕行更远,却远离陈仓大道,被发现的几率更小。 南面的路更进,更好走,但与大道距离只有十里左右,隔着两三座山峰,有被周军斥候发现的风险。 高彦俦思来想去,决定走最难走的北路。 此次奇袭黄花谷,事关重大,此战胜负在此一举,由不得他不慎重。 虽然军中有些怨言,将士们都走怕了山路,毒虫水蛭,潮湿的空气,夜里苦寒,白天闷热,时时刻刻都折磨着众人。 北上唐仓镇的路上就有几十人掉队,被丢在深山里。 如今又要绕道走北面深山,大家自然不愿意,高彦俦力排众议,坚决要走北面的山道,将士的不愿意也只能压在心里,行军时抱怨几句。 有时甚至小声当着他的面抱怨。 高彦俦听在耳朵里全当没听见,严厉的执行既定军令。 到九月初,长途跋涉的蜀军终于走出北面深山,遥望到东面黄花谷的的村落。 全军激动雀跃,连续十几天深山老林中的艰苦行军,让所有人都瘦了一截,皮肤下都是一层油腻腻的污垢,发须乱蓬蓬的,浑身散发恶臭,如果不是身着甲胄拿着铁制兵器,更像是是从深山中冲出来的化外野人。 高彦俦激动万分,来不及理会浑身污浊,因为胜利在望!黄花谷就在眼前! 第91章 战地黄花分外香(三) 所谓“望山跑死马”,山间的行军永远不能看直线距离那么简单。 这个道理高彦俦自然懂,他带着王峦等人,爬上一处草木空旷的小山包。 这时日头已经到众人头顶,光线正是最好的时候,从这里往东面望去,那边山口的形势都看得清清楚楚。 黄花谷西面是大道两侧是坡度比较平缓的谷底,山坡上草木繁盛,依旧一片深绿。 过了秦岭南北最大的区别就在冬季,南方山川是常青的,即便冬季也是绿色,变化没那么大,北方的山就不样,换季等于换色。 高彦俦看了许久,黄花谷像一个漏斗,不过两侧坡度没那么陡峭,山坡上还有稀稀落落的村寨人家,周围点缀着不少零散而细碎的田地,有零星百姓正忙着秋收。 “节帅,咱们直接杀出去。”王峦遥望东面建议道。 高彦俦却摇摇头,指着远处还在田间地头做活的百姓道:“你看那些百姓。” 众将士往远处眺望,看来看去只是普通百姓。 随后有人不解:“是周军细作?” 没人会觉得几个百姓有什么了不起的。 高彦俦却面色凝重:“如今秋收,这些百姓却在这安然收粮,若是别的军队他们会是什么下场?” 王峦等人想了一下,开口道:“只怕被借了” 所谓借就是抢,大军打仗最喜欢秋天就是这个道理,可以沿途抢百姓粮食,特别是唐末天下大乱以来,不抢都不符合军队作风,难以适应时代潮流。 “黄花谷早被周军占据,百姓却能安然秋收,至少说明黄花谷附近的周军纪律严明,很得民心,咱们一旦暴露,很有可能被当地百姓告诉周军”高彦俦面色凝重的说。 “吃里扒外的狗东西,他们也是我蜀国子民,安敢如此!某带人去杀光他们!”旁边王峦大怒。 “镇定!”高彦俦呵斥,“那样更不是暴露了。” “那那要如何?” “等,等再靠近些,全军走南侧山林,不要走大道,尽量靠近谷口,派几个精明的斥候出去,搞明白周军军营到底在哪。 咱们打奇袭,不能一早就被人发现。”高彦俦严肃的说。 他不是沙场庸手,知道他们这样长途奔袭,绕到敌人侧后,处于孤立无援之地,速战速决是最重要的,如果陷在这,全军都会很危险。 “全凭节帅吩咐!”众人得令,开始下去执行了。 高彦俦是个很自信的人,他早年就打过漂亮的战,当年后汉兵入大散关就是被他击退的。 他对李延圭的部署很信任,也相信自己能力。 所以他宁愿把上百士兵丢在山里等死,不理会将士们的抱怨和不满,要走艰难的北路,去寻求一个更好的机会。 他相信自己能一击既中,既然如此,所有的牺牲和付出都将是值得的。 九月初九,重阳日,高彦俦做好了所有的准备。 斥候探查清楚周军周转粮食的营地就在黄花谷出去二里地的一处小山坡上,在嘉陵江东岸,有上百帐篷,三十多匹马,他们要想快速杀入军营,还需要渡过嘉陵江。 好在此段江面不宽,且中间有个不大不小的弯,水流平缓,有不少冲积出来的沙丘,可以供大军渡江。 高彦俦便下令士兵在山林中伐木,同藤条扎紧直木,制作了不少木筏,。 而大军已从山谷两侧的树林中移动到距离黄花谷南面五里左右的地方,只要发起攻击,半个时辰就可以直取周军周转粮草的营地。 不过他们也不敢再靠近了,往前说不定会让周军发现行踪了。 九月初九早上,黄花谷晨雾还未散尽,林间白霜铺地,秋寒正在弥漫。 高彦俦早早的让士兵们就着林间溪水吃饱喝足,他们携带的粮饼有些表面已经发霉,但总胜过没吃的。 腌肉干保存更好些,不过完全吃不出肉的味道了,跟蘸了盐的干柴差不多,往肚子里多塞些东西总好过空着,至少待会拼命才有力气。 高彦俦召集诸指挥使临时议事,众人跪坐在厚厚的腐叶堆上,在林间进行最后一次战前动员。 “诸位,此战成败系于今日! 成了,咱们能把周军赶出大散关,不成汉中危矣,成都危矣!蜀国社稷,各位的妻儿老小都将不保。”高彦俦面色凝重。 众指挥和将领也严肃起来。 “节帅放心,我等知道事情轻重。”王峦答应,众人纷纷跟着点头。 高彦俦见此,也不再多说,亲自披挂上马带队,诸军趁迷雾走谷底进军,不再掩瞒行踪。 山谷底部有不少湿滑苔藓,踩在上面容易滑倒,不过这么多人走路,很快就被磨成一层薄薄的黑泥。 高彦俦与王峦带五百骑兵走在阵前引路,亲自为前锋。 后方大军如潮水般跟进,顺着大路和两边的田地往前走。 路边一些还来不及收割的小麦被踩进土里,路边田地都被踩踏得板实。 远处山腰上,还有几个胆子稍大的百姓向这边小心张望,大概是早起的农户发现了谷中动静,不过不敢靠近。 数月的压抑和忍耐终于在此时得以爆发,高彦俦激动不已,众多将士也是憋了一口气。 高彦俦亲自率军向东,只要冲出黄花谷就是周军营寨,就能截断周军粮道,让前线凤州城下的周军粮草断绝,陷入死地! 黄花谷前,一条水流平缓的小河在北面流淌,左右两面山坡平缓,坡头上茂密林木遮住晨光,有稀疏光柱穿过,直接照射河谷。 道路两旁漫山野草从生,足有半腰深浅,杂草中间夹杂许多黄色野菊,花团锦簇,铺天盖地。 野菊花的独特芬芳弥漫山谷,数里飘香。 乳白薄雾依在,路边花瓣上的晨露还未散去,清晨朝阳流光困顿其中,使其晶莹剔透,五色流光。 整条谷道恍若人间仙境,世外桃源,连往来蜀国士兵也变得安静许多,有意的去避开道路两侧的黄花,生怕坏了缥缈的气韵。 “某算知道为何这地方叫黄花谷了。”王峦闷声说。 漫山黄花遍野,秋日野菊遍地,一条黄花古道,高彦俦想到的却是另外的东西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尽百花杀;冲天香气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高彦俦骑在马背上,手握缰绳,天下祸乱的开端,他们这些人怎么不会记忆犹新呢 不过那已是遥远过去之事,如今也只留下一些细碎谈资让后人嚼舌,少有人能说清那时候的事了。 “快些走,周军就在前面。” 第92章 战地黄花分外香(四) 九月九日,又是一年的重阳佳节。 黄花谷道中果如高彦俦所言,周军就在前面。 只是其中出了一些偏差 才进入黄花谷没多久,耳边突然一阵短促呼啸,冷厉箭矢擦着脸庞而过,接着就看见身边的亲兵从马背上扑向他。 高彦俦还没反应过来,世界一下天旋地转,耳边传来密集呼啸,炸耳喊杀声混杂着惨叫声此起彼伏。 等高彦俦从混乱中稍微回神,用右手一抹有些潮湿的口鼻,都是红艳鲜血,满手掌都是,脑袋里嗡嗡作响,头昏眼花,眼前世界模糊晃动,慢慢才清晰起来。 扑他下马的亲兵这时候已倒在地上没了声息,背部插着众多箭矢,被射成刺猬,整个人脸面朝下摔在路中碎石上,已血肉模糊,面目全非。 一抬头,正好朝阳东起,旭日下,晨雾还未散尽,山谷两侧高地众多旗帜林立,人影攒动,在遍地的野菊黄花之间与错落树影交融一块。 有伏兵!是周军! 高彦俦胸口一闷,几乎窒息! 两侧山谷,漫山黄花间,到处是周军密密麻麻的身影,居高临下从两侧高地将他们围在正中。 有多少人根本不清楚,多少兵力也不清楚,只觉心中骇然,只知道他们已经两面受敌! 呼啸箭矢在晨光中居高临下倾泻在山谷间,叮叮当当打在蜀军身上,落在花丛中,在路边岩石上上打出白印,溅起火星。 大片蜀军如被割倒的麦子惨叫倒下,众多大小不一的石块前前后后从两侧山头滚落,冲进蜀军人群。 谷底道路狭窄,躲避困难,不少人被砸断手脚,头破血流。 黄花谷惨叫回荡,原本宁静的谷底,突然间俨然成了一个巨大的屠宰场,后面的蜀军士兵本能往后逃窜,中间蜀军前后拥堵,只得惊恐的往两面山上爬。 结果周军以逸待劳居高临下,不少往上爬的蜀国士兵被砍断手指手掌跌落下去,惨叫连连,满地黄花被鲜血染红。 绞杀还在持续,山谷两侧周军阵型严整,身居有利位置有条不紊的进行杀戮,缓缓向下压缩蜀军空间,满山野菊野草被踩踏进黑黄泥浆里,不复美艳。 山谷两面黄色花瓣随着周军缓步推进在晨风中飘舞,恍惚间好似金黄飞絮,周军士兵齐声喊杀,声音越来越高,越来越响,回荡山谷两侧。 乱花渐欲迷人眼 高彦俦拼命往前爬,躲在自己倒毙的战马尸体后逃避密集箭矢。 高声大吼让士兵聚拢,往一个方向冲,否则拖下去就是死路一条! 可纷乱战场中没人听进去他的话,而且绝大多数人也听不见他说话。 高彦俦一面躲避乱箭,一面探头看战场情况,隐约看到王峦率骑兵往前面冲,想要冲出谷口,突出重围。 就在这时,东面谷口雾色中响起阵阵马蹄声,一面大旗划破晨曦雾霭而来,直直冲向他们的方向,上面是张牙舞爪的黑色猛虎。 周国的铁骑! 铁蹄铮铮,踩着满地黄花披晨光自东面路口向他们的方向冲来,战马嘶鸣,长矛寒光闪烁。 高彦俦在远处看得清楚,对方当先大将身披铁甲,一马当先,战马交汇电光火石之间,一矛将王峦刺于马下! 王峦的战马继续向东疾驰,冲出谷口,尸体却在大道上连滚好几圈,掩没在路边花丛中 “某乃控鹤军邵季!谁来受死!”周军大将一声大喝,中气十足,声音回荡山谷中,经久不绝。 对面叫邵季的周军将领一合刺大将王峦于马下,早让很多蜀军骑兵吓破胆,连忙丢下兵器下马到路边跪地投降。 剩下不少还敢与周军交手的也不是对手。 高彦俦眼睁睁看着麾下骑兵纷纷被周军斩落马下,心中又痛又惊骇。 要说马战,蜀军更无法抵挡辗转河东、河北、齐地、关中、河南等辽阔平原,常年与契丹、北汉交手的周国铁骑。 山谷两侧有伏兵,东面有周朝骑兵堵截,黄花谷成了死地,高彦俦已经0明白,要么他们早就暴露了,要么周军主将已经猜到他们的意图! 脑子里蓦然闪过那句“我花开后百花杀”…… 摇望去,山谷北面山顶一面大大的“史”字旗在满山黄花丛中迎风飘舞,稳如泰山,伫立在那俯视整个山谷,整个战场。 那旗帜下隐约站着一个高大着甲的人影。 即便隔着很远,高彦俦也觉得他的目光正在看向这边。 背着光,看不到他的脸,但那肯定就是传说中的周军前锋大将史从云了。 他在嘲笑自己?还是讽刺自己?原来一直都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高彦冲胸中一闷,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 那漫山黄花衬托的身影如一座高山,死死压在他心头,压得他喘不过气。 身边亲兵冒着箭矢滚石,死命护着他往后拖,耳边惨叫此起彼伏。 绝望到极致,脑子里就是一片空白。 多数蜀兵直接跪地求饶,大军后队惊慌失措,顾不上头,纷纷向西面逃窜。 两面周军也冲下山坡杀到谷底,把蜀军夹在中间,两面夹击。 “节帅,东面有周军马军杀过来了!”纷乱战场上有士兵惊慌失措跑来向他汇报。 士兵话音未落,脑袋已经变成两半,红白之物散落一地,一个壮硕周军士兵身披重甲手持巨斧杀到跟前。 高彦俦吓得肝胆俱裂,下意识用手中的剑去挡,咣当一声响,手臂一震,几乎失去知觉,剑也瞬间就被磕飞掉落在路边野花从中。 那周军汉子杀红眼,挥舞手中斧头又砍过来,武器在他手里只看到影子,身边最近的亲兵着急,赶忙用盾牌为高彦俦顶住,被震得连退几步,手里盾牌也拿不稳了。 后面眼疾手快的亲兵连忙开弓搭箭补上两箭,只有一箭透甲。 周军军汉怒吼一声,顶着疼又把斧头狠狠砍进射箭的亲兵胸口,鲜血喷涌,铁甲根本没挡住,斧子破甲效果拔群,远胜刀剑,眼看活不成。 右侧的亲兵终于找到机会把长矛刺入周军士兵的腋下胸肋,用尽全力完全推,血水顺着木质杆子喷涌,那军汉疼得大吼一声,恶狠狠盯着他们,慢慢才眼神涣散没了动静,缓缓倒地。 即便危机解除,这周军士兵的悍勇也吓住在场几个人,众人大口喘息,周围血腥弥漫。 高彦俦再顾不得胸中郁闷绝望,一骨碌爬起来带人往西面逃。 后面喊杀声还在继续,显然是周军正在追击! 第93章 战地黄花分外香(终,二合一) 史从云努力镇定,像邵季一样,摆出一副高手架势,仿佛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那样。 整个人做到平静,不动如山的的俯视整个黄花谷战场。 其实直到蜀军大面积开始投降之前,他心里都是七上八下惴惴难安的。 战争总充满变数,就好像当初在高平,谁能想到两个老蒋何徽和樊爱能会突然溃逃? 人本来就是充满变数的,由许多人决定胜负的战争就是变数的集合体。 直到尘埃落定之前,一切都是未知。 等到黄花谷大局已定。 他感受到周边亲兵和监军使都纷纷投来目光,甚至能感受其中火热。 他不会读心术,但可以肯定这些目光都是令他舒适的成分。 这样的环伺瞩目,无论好坏,史从云发现自己很享受。 下面已经赢了! 蜀军被三面合围,左右两面是控鹤军两营士兵,前方是邵季率领的骑兵。 控鹤军士兵持盾着甲的步兵在前,配着长矛横刀,弓弩手押后,居高临下。 开战前一天他们已经利用山上野菊花哈杂草掩护,藏了许多大小石块,潜藏一夜。 早上一开打率先把石头往下推,众多滚石率先对蜀军造成一波杀伤。 更多的还有心理上的压迫,令蜀军乱了阵脚。 之后的合围让蜀军三面受敌,无力反击。 邵季按照部署,早就于两天前率百余骑骑兵等在黄花谷东面一里外的一处山坡树林里等候。 为不暴露行踪,被蜀军发现埋伏,他们一直不敢靠近山谷,驻扎在一处小丘陵背后,人人连睡觉都不卸甲,直到山谷中打起来,听到动静后才从一里外快马奔袭过来。 结果刚好堵住想往东突围的蜀国前军骑兵。 蜀国大军过黄花谷以骑兵在前,步兵在后的阵型。 两侧被夹击,后军往后溃逃,前军骑兵拼命往前冲,想要突出包围,结果刚好迎头撞上邵季率领的骑兵。 看到邵季一马当先往前冲时史从云吓一大跳。 带头冲锋可是技术活,稍不小心就会要命! 不过很快他就放心了,邵季毕竟不是他,跟随史彦超南征北战很多年,屡挫契丹也有他份。 弓马娴熟不说,马上战斗技巧十分高超,经验也很丰富。 两军交汇短短瞬间,一矛就将对方大将刺死,滚落路边杂草从中。 此等壮举对蜀兵士气打击很大! 邵季一声大吼,当时就有大片前沿蜀兵无心再战,纷纷勒马不敢往前,随后下马投降。 而后方战事进行得也顺利,山谷两侧周军不断居高临下用弓弩射击。 而蜀军弓弩手反击因角度问题,多数箭矢都被前排周军盾牌挡住,劣势尽显。 两侧周军往下推进,邵季带人从山谷东面往西打,三面夹击之下,蜀军只坚持一个小时左右。 随后将士们按照史从云教的,齐声高喊“投降不杀!”声势浩大,回荡山谷,越来越多蜀兵坚持不住…… 便沿着谷底山道跪在两侧投降。 从山顶看下去,满山谷都是跪地投降的蜀军,史从云看人数没那么准,这也是个技术活,他估摸至少好几千人投降。 还有一些向唯一没被包抄的山谷西侧逃窜,大约千余人。 史从云身边除了亲兵,还跟着客省使昝居润。 他不知道跟王景说了什么,或是王景给他透露了什么,要求跟着自己的大军行进。 史从云自然无法拒绝,客省使昝居润是监军,比他大多了,他能如何。 好在昝居润还真不是一般文人,面对下方战场没有半点惧色,跟在他身边看着战场的惨烈也面不改色。 史从云心想,也难怪,这可是五代十国的文人。 像赵小娘的爷爷赵莹,也是文人,写过史书干过宰相,可他还是出镇过地方干过节度使领过兵,和后来的文人可不同。 昝居润也在高平之战和太原之战时就是随军的书记官员,那可是三个国家之间的生死大战,十几万大军的绞杀,怎么可能会怕这样的小场面。 不过他显然很激动。 看到蜀军一步步走入包围圈时,昝居润激动得捏紧拳头手都在抖,好几次欲言又止,史从云生怕他跳起来一声吼把目标给暴露了。 …… 此时蜀军后军溃逃,山谷里全是投降的士兵,黑压压都是人头。 昝居润更是激动得想往山下跑,史从云紧紧拉着他,要是皇帝派出的监军使有个闪失,哪怕是不小心摔一跤他也怕。 “史都使,那些逃走的蜀军怎么办?”昝居润面色激动的问,看起来比他还急。 史从云拱手,直接笑道:“监军务须多虑,某早派董遵诲和王仲带兵一千五百人,走凤州北面山间小路,向西直插唐仓镇去抄他们后路了。 那路是和当地百姓打听到的小道,此时应该已经到唐仓镇了,到时溃败的蜀军插翅难逃。” 昝居润这才点点头,随即感慨:“史都使年纪轻轻,用兵如神,料敌周全啊。 猜到蜀军意图动向率性设伏不说,这么长远的事居然也早就安排好,如此远见卓识实在难得,真当世智将。 老夫这半生来见过有名将帅不少,能打仗的也不少,可多以勇力卓着闻名,像都使这样智勇双全的真是少见。” 史从云哈哈大笑,心里也有莫大的满足感,被别人这么夸当然爽。 遥望下方被血染红大半的黄花谷,蜀兵正被缴械,史从云心头思绪万千。 这场战和史从云以往打过的所有战都不同。 这次是他率先猜到李延圭的战略意图,随后安排部署,率先在推测的对方行军区域部下斥候暗哨。 之后利用情报优势将敌人玩弄股掌之间。 事情八成的动向都在他掌控之中,和他设想的情况大体一致。 早在蜀兵出现在唐仓镇北面时,就被王仲部署的斥候发现了。 当时斥候执夜哨,在树上看到蜀兵,据他说的情况,还差点被发现。 之后一动不敢动,一直在树上坚持一夜,等天亮了蜀兵走后才敢出来,冻得全身僵硬,大病一场,依旧坚持翻山越岭,把情报带了回来,立下大功。 史从云亲自开口,重赏那斥候。 自那之后,蜀军的大体动向一直在他掌握中。 这种掌控全局,把握一方局势的感觉,史从云以往从未有过。 和之前的高平之战,武威之战是全然不同的,那是另外一种感受和觉悟。 以前打的仗他总有一种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的感觉,每次打起来都是战术上的决胜,战略上的优势他根本无法左右。 而这次迥异往昔,他站在山顶,总览大局,一切尽收眼底! 所以战略上的优势,大局上先机,都是他自己争取的,自己盘算的,自己安排的。 就好像他虽然只能看到眼前几个山头,可从黄花谷一直到马岭寨,大片地域内众多山川河流,所有的事,八成都照着他脑子里想的再演变,大差不差。 史从云的总体安排部署如下: 自己和邵季亲率中军在黄花谷设伏,阻击蜀国奇袭大军主力。 令王仲、董遵诲率轻骑走小道从凤州北面山谷,奇袭唐仓镇,截断蜀军南逃后路,反包围蜀军。 令罗彦环和张健雄率凤翔精兵前往白涧阻敌,阻击蜀军前锋李进部的绕后。 同时与王景向训沟通过,若黄花谷和白涧两地战事顺利,立即就会派出快马向他们汇报,之后向训、王景留下少数兵力围城,随后率镇安精兵和凤翔兵绕过凤州向南,挺近马岭寨,攻击李延圭主力,一战定全局。 虽然此时还不知道白涧战事如何,但黄花谷的战事和局势,完全照着他的预判再走的 运筹策帷幄之中,决胜负于千里之外! 史从云第一次体会到这样的快感。 虽然没有千里,从马岭寨到黄花谷直线距离只有一百多里,只是山路难走,道路曲折,行军缓慢。 他也不是张良在世,可此战让他有另一种满足感和更多的别样的感悟,莫名的情绪在胸中流转。 侧后,嘉陵江水静悄悄流淌,秋天的寒意还浮洒江面,眼前漫山野菊染成血色,黄花山谷重阳日,数里蜀军跪地降 红黄交织的明艳战场显得格外妖冶,惨烈中透着异样美艳,似乎有一种奇特的美感,令人作呕的美感。 山风轻掠过山岗,芬芳中夹杂血腥。 史从云深吸口气,莫名的惆怅和激动,胸中一些情绪几乎要汹涌而出。 “昝监军,今天是重阳。” “嗯。”昝居润点点头:“又是一年重阳佳节。 今年的重阳佳节,史都使年轻有为,为官家送上一场如此漂亮的大捷,往后前程无量啊。” 史从云笑道:“监军使还是称某为云哥儿,他们都这么叫的。” 昝居润点点头:“那老夫就托大了,云哥儿运筹帷幄,料敌先机,定会如实向官家禀报,好好表述这边的事情。” “多谢监军使!”史从云拱手激动道,有昝居润的这句保证,他的功劳才会一点不少。 “分内之事,云哥儿不必言谢,往后还要云哥儿多多关照呢。”昝居润居然恭恭敬敬的向他拱手。 仿佛从这一刻起,史从云的威望地位正悄悄发生变化。 史从云想了想,也没谦虚,大大方方回礼,“监军使客气了。” 有些事情是水到渠成的,看不清局势和自己的位置,过度谦虚反而会让别人难做。 正如昝居润所言,此战之后,再往后就怕是他光照昝居润了。 这种变化也让史从云的心境变了很多,毕竟他是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的人,原本就没什么大报复,也没想过什么“为生民立命,为天地立心,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远大愿景。 他一开始只想保护好老爹,而保护老爹原因是想保护好自己。 只是没想一眨眼,一年多来,居然不知不觉中走到了这一步,真是世事难料。 面对漫山黄花,史从云突然想到一首他十分喜欢的词很应景。 “人生易老天难老” 一开口,昝居润好奇侧目看向他,周围亲兵也看过来。 “都使,你可年轻着呢,还没某家里的儿子大,怎么能说老。”有亲兵军汉插嘴。 “你给老子闭嘴!”史从云顿时破口大骂。 好好的气氛全让这些大头兵破坏了,亲兵一脸无辜,被吓一跳。 史从云见他那模样,摆摆手道:“罢了罢了,你们懂个屁” “哈哈哈”众人大笑起来。 昝居润皱眉:“别笑了。”随后回头对他道:“云哥儿什么都好,就是骄纵士兵的风气要改一改,你这样纵容他们,往后兵都管不了。” 史从云点点头,却没把这句话放在心里。 他有自己的带兵方式,或许是因为他来自后世,深受图书馆管理员前辈的影响,他愿意与士兵和将领们平等交流。 只要不是涉及军令方面的事,平时大家怎么跟他说话都无所谓。 但昝居润显然是无法接受这种相处方式的,他脑子里有这个时代的烙印,所以史从云没与他争论,只是点头应付了事。 当然,史从云也有心狠手辣的时候,自从出散关之后,已经有四名士兵被他下令处斩,有三人合伙趁夜抢了凤州北面的农户,玷污了人家的女儿。 还有一个是新兵逃兵。 面对远处嘉陵江,史从云东望群山,随后道:“昝监军,你带纸笔了吗。” 昝居润点头,他是书记官,随身带着在纸笔,从腰间挎包里取出来,用舌头舔了舔笔尖,沾点唾沫就能写字,还有一小块垫着写的光滑木板。 这些东西都是监军书记官常带的家伙,要随时记录。 “云哥儿有什么要说吗?” 史从云点头,“某有感而发,想”他本想说作词的,又想到采桑子的格律也不知道这时候有没有,就改口:“随便吟几句,监军使替我记下来,以后要流芳千古的。” 昝居润点头,哈哈一笑,眼中放光,好奇的等候下文。 “人生易老天难老,岁岁重阳 今又重阳,战地黄花分外香。 一年一度秋风劲,不似春光; 胜似春光!寥廓江天万里霜” (求推荐票,求月票!!) 第94章 一锤定音 世上很多复杂漫长之事情,最终一锤定音往往都是在短时内的。 在秦岭山脉中,围绕陈仓道两侧,周蜀两国展开长达接近半年的勾心斗角,山地突袭,防御,反击的漫长拉锯,终于也在黄花谷一锤定音。 决定胜负只用一早上时间。 九月九日,重阳佳节,黄花谷一战,蜀国出周军侧后的奇袭主力几乎全军覆没,被以逸待劳的周军围歼。 此战从一开打就没太多悬念,有心算无心,还被早就部署好的周军围困在狭窄谷底,蜀军根本没有胜算。 九月初九下午,史从云所部大军都开始忙着接收投降的蜀军了。 蜀军士兵排成长长队伍交出武器,再把身上甲胄脱下堆放一堆,然后在路边集合,不少人冷得瑟瑟发抖。 脱下的铠具,丢下的兵器堆成一座高高小山。 随后投降的蜀兵又被周军驱赶着去挖坑用于掩埋尸体。 战死的尸体和残肢收集到一侧统一堆放,之后要挖坑统一掩埋,以免引起瘟疫。 一些伤重难治的蜀兵被直接带到尸堆边杀死。杀人用的是一种特制小铁锤,能瞬间敲碎人后脑,让人死得毫无知觉。 这股蜀国军很精锐,人人着甲,武器精良,史从云又大发一笔横财。 战后经过蜀军士兵指认,此战斩获最大的官员是蜀国染院使,此次长途奔袭大军的副将王峦,开打没多久,他带骑兵想向东突围,结果被邵季迎面一合刺死。 斩获七百余人,投降的更多,虽然来不及清点清楚,但邵季说大约有三千多,他一向看得准。 因为被三面包围,蜀军战斗意志很快就崩溃,多数人被困在谷底进退不得,投降的很多。 这一仗,大局已定! 不过史从云没有完全放松下来,还在等更多的消息。 下午,邵季和几个指挥带人去安置处理战后之事。 史从云在黄花谷东的营帐中来回踱步许久,只有中午随便啃了个麦饼,喝了几口水。 昝居润则在一旁兴奋的不知道在写什么,整个人眉飞色舞,也是一整天都没有停笔,想必又在写他的“大作”了,还有那史从云随便念出口,韵律奇怪的长短句。 每次帐篷前有马蹄声响起,史从云都会急匆匆的出去看,随即失望的大骂,让骑马的滚远些,大家也不明白他为啥莫名其妙发火。 不过介于都使经常口吐芬芳,也没人当回事。 人总是会变的,史从云也在不知不觉的发生着变化。 老百姓说脑袋跟着屁股走,到了什么样的位置想什么样的事。 史从云也是如此,一开始他只想着如何在乱世中谋求生存,保护好老爹史彦超,不要让他出意外。 真到了高平战场,他满脑子都在想如何活下去。 等到当了都指挥使,老爹也没危险了,他才开始想要不要混点功劳。 真到率军出了散关,他想的也是如何打赢蜀军一阵,以获得更多功劳。 可打到如今,史从云已经不满足于打赢蜀军一阵那么简单了。 他已经打赢了好几阵,俘获蜀军接近万人,斩获数千。 若是才开战时的他,黄花谷大捷已经能让他激动不已,心满意足,那已经是很大的功劳了。 如今他的野心早就不止于此。 史从云当下想的是如何尽可能围歼蜀军,击溃蜀军全部主力,取得战略上的全盘胜利!彻底让蜀国失去凤州、秦州,随后向西吞掉成州、阶州。 如此,唐仓镇的绕后围堵,白涧的阻敌战况也就很关键了。 一直等到夕阳西下,大帐外亮起众多灯火,将士们享受大战胜利后的喜悦,围着火堆烤肉吃饭,王仲和董遵诲那边终于来消息了。 史从云把带来情报的使者叫进来问了半天,终于确定唐仓镇那边的战事情况。 王仲和董遵诲率轻骑从凤州北面山道奔袭唐仓镇,昼夜兼程,于今日早上到达,蜀军留下驻守的几百人见他们人多,没打就直接投降了。 随后他们在唐仓镇北面河谷大道上设伏,截住南逃的蜀军,杀敌二百余,俘获五百多人,遗憾的是没有抓住蜀国大将高彦俦。 当天晚上,史从云没睡觉,一直坐在大帐里静候南面的消息,邵季跟随在他身边。 一直等到半夜,多数欢庆的将士都睡着了,大帐外响起马蹄声,随后火光明亮,有士兵人被众指挥簇拥着进来。 史从云精神一震,直接起身。 被众人簇拥的士兵单膝跪下,把怀里紧紧抱着的盒子放在地上小心打开,里面是颗面色苍白的首级。 “回禀都使,这是蜀军前锋大将李进的首级,今天傍晚在白涧斩获的,还有很多蜀兵首级和俘虏,要到明天天亮才知道到底有多少。 张将军(张健雄)和罗将军(罗彦环)怕都使等的急了,让某加急赶路,连夜先把贼将人头送来报捷!” 史从云喜出望外,哈哈大笑:“好! 来人,赏钱一千! 带他下去好好休息,把贼子首级拿到中军示众,再告诉将士们,咱们不只在黄花谷打赢了。 王仲、董遵诲在唐仓镇截断贼兵后路,大败贼军。 罗彦环、张健雄在白涧大破贼军,斩敌军前锋大将李进!” 亲兵听完,立即抓住发髻提着李进的脑袋出去照办,大帐中所有人都激动不已,这是到处报捷,遍地开花啊! 这样一来,战事基本大局已定。 蜀国两路迂回,出侧后想截断他们粮道的军队都损兵折将,几乎全没,偷鸡不成蚀把米。 帐篷里跟着进来的众指挥自从出散关来就没打过什么败仗,唯一称得上败的就是董遵诲在武威城下追击李延圭轻进而被人家反杀一阵,此事成了王仲讽刺他的由头,每次两人一斗嘴,王仲就拿这件事出来说,说得董遵诲面红耳赤。 这样的仗以前从没打过。 这时候不知谁带头喊了一句:“咱们跟着云哥儿打仗,从出散关到如今就没输过!” “那不是废话么,云哥儿神机妙算,跟着他打仗怎么会败。” 第95章 溃败 有人也挤进来插嘴:“某这辈子都没打过这么痛快的仗,对面的贼兵好像听都使指挥似的,让他们往哪钻就往哪钻。” “你懂个屁,那不是蜀兵听话,那叫能掐会算,某小时候就听我爷爷说过,世上有半仙人物,掐掐手指就能道破天机,晓得世间所有的事情。 都使就是那样,掐手指就能知道蜀军想干嘛,会走哪条路” “滚滚滚!”史从云一脚踢开在那神叨叨说话的指挥,封建迷信要不得! “这叫运筹策帷幄,懂吗?靠的都是脑子,可不是掐掐算算。” 众人大笑,被踢的指挥挠挠头,尴尬答应:“什么握还不是掐掐算算。” “跟着都使好好听话就是,你那木头脑袋哪能想明白那么多大道理,你要是明白早做都使了,怎么打了十几年战还是个指挥。” 众人又一阵大笑,大帐里顿时充满欢乐的气息。 他们自然开心,自从出散关之后,控鹤军连战连捷,功勋卓着,回去后肯定人人都有功劳,升官加爵,各种赏赐也少不了。 而这一切并不是因为他们多能打。 以前也一样能打,却没这样的机会,而是这次是跟对了人。 选择大于努力,世上很多事都是这样的,有能力的人很多,但有机会的很少,跟着云哥儿打仗就是他们人生中难得的机会。 “放心,回去之后你们的功劳谁都少不了,某都记在脑子里呢。 你们都是老兵老将,某只有一点要求,那就是令行禁止,从我口中出去的军令,无论如何都要执行。”史从云开口,众人纷纷点头。 他随即又对身边亲兵下令。 “派快马告诉王大帅这边的几处战况,告诉他让大军南下,是时候给蜀军最后一击了。” 亲兵得令,立即去执行了。 随后他调整下情绪,面对众指挥严肃道: “众将听令! 明天早上,留下两个营士兵看管战俘,剩下的人收拾收拾,向南去凤州城下与王大帅汇合,一举合兵击溃蜀军!” “诺!”众将齐声答应。 重阳开始,一天一夜之内,周军三地开花,比两开花还多了一朵。 史从云于邵季率领主力于黄花谷击败高彦俦、王峦所部迂回军队。 王仲、董遵诲轻骑奔袭唐仓镇截断蜀军南下后退之路。 罗彦环、张健雄率凤翔精兵与白涧山道出口阻击蜀国前锋大将李进部,斩杀李进,击退蜀兵。 之后,几路大军南下与王景部汇合,合兵向南威逼。 不过在此之前,史从云还有一招后手。 他想到的是如果李延圭知道高彦俦、王峦、李进战败,马岭寨肯定不敢待,只能向南撤。 所以和王景商量过,让向训带兵,潘美为都监,领镇安精兵先行走嘉陵江西岸,不和大军一路,一旦发现蜀军撤退,就迅速南下往南抢占南面固镇,威逼青泥岭,扼住咽喉要道,让蜀军再不敢北望。 史从云的安排也有私心,想给才到前线的潘美刷点军功。王景同意了。 到九月十三日,大军汇合凤州城北。 史从云麾下的控鹤军开始向南开进,在凤州城外与王景大军汇合,随后留下部分兵力负责继续围城,主力大军万余人迅速南下,旌旗蔽日。 原本在凤州城南负责吸引周朝注意力的蜀将吕彦珂部寡不敌众,向南溃逃。 之后前方斥候回报,马岭寨的李延圭所部似乎已经得到奇袭大军失败的消息,毫不拖泥带水,立即大规模往南撤退,不敢在马岭寨驻扎。 史从云听了有些遗憾。 李延圭撤是对的,两路奇兵折损后,周军自开战以来第一次有了兵力上的优势,马岭寨又不是这么天险,等周军一到,他肯定要完。 可惜的是失去一个生擒敌方主将的机会。 而且李延圭一撤,主力大军再往南已经没意义了,马岭寨不是什么战略要地,再往南的固镇已经交给向训和潘美。 他们也没想过杀到汉中去,此战的战略目的只是为解除蜀国对周国关中之地的威胁,好让大梁禁军能毫无顾忌的对南唐下手,所谓醉翁之意不在酒就是如此。 于是史从云派出邵季率领整合起来的凤翔和控鹤骑兵千余,继续向南沿大道追杀溃败蜀军,给蜀军施加压力。 并且嘱咐,如果蜀军组织起有效反击就不要接战,只要给到压力,逼迫他们南逃就行。 随后主力大军在马岭寨对岸江畔停止前进,继续回军围攻凤州城。 当从前方逃回的溃兵口中得知黄花谷大军大败,五千精兵中了史从云的埋伏全军覆没的消息,李延圭就知道自己要大祸临头了! 他战场经验丰富,战争嗅觉敏锐。 也顾不得三七二十一,当天就下令全军放弃马岭寨,向南渡过嘉陵江,往固镇方向撤退。 随后下令毁掉马岭寨附近嘉陵江上的桥,烧毁营帐和囤积的大军粮食,不给周军留下。 李延圭自己带着少量亲兵和精锐骑兵先走,后续部队各自组织南撤,实际就是让他们各自为战,自生自灭。 果然当天下午,周军主力大军万余兵临马岭寨对面江畔,从马岭寨山顶俯视对面江畔,黑压压的全是周国的人,旌旗林立,整个江畔飘满各色旗子。 而最前方,一面黑色打底,镶红变的巨大“史”字名旗更是令江对岸的蜀军心底发颤,望风往南。 周军士兵开始架桥渡江,蜀军招讨使吕彦珂战败逃到嘉陵江畔因为桥被毁无法渡江,率部投降。 大军一旦溃退,主将是根本控制不住。 之后几天,大量蜀兵毫无纪律性,沿着南下道路逃窜,大道上到处是南逃乱兵。 军中谣言四起,或是说周军前锋史从云又杀过来,或是说史从云不杀投降的士兵,要不投降算了等云云。 大道上时不时有周军骑兵在后面一路追杀,扬起大片灰尘,而且每次都打着史从云的大旗,蜀兵人多,却无法聚集抵抗。 越来越多的人只敢走山道小路,往山里窜,山里马跑不过人。 李延圭带着少量能聚拢残部溃逃到固镇附近,原本以为终于可以喘口气,放出斥候等候小半个时辰后却惊恐发现固镇早不在他手中,而是被周军占领。 对方连连这步也想到了! 惊恐中只好绕过固镇,一路南逃,直接退到青泥岭上才稍微放松,停下休整,他整个人瘦了一截,在蜀地养出来的油水,这次全流干了,蓬头垢面,狼狈不堪。 跟随他逃到青泥岭的只有数百人,其他的全部走散。 李延圭只得停下,并不断派人去收聚各处散落的士兵。 身边狼狈的亲兵灰头土脸,犹豫道:“大帅,咱们如何向成都回报。” 李延圭默然良久:“还能如何,如实回禀。” “只怕陛下那边” “这么大的事还能瞒住不成,难道要等史从云兵入成都才说实话么。”李延圭有些生气的道。 亲兵不敢说话了。 “派人加急去城都,如实说话。 末了就说老夫不是那史从云的对手,辜负圣恩,请陛下责罚” 第96章 好色成性史从云 两天后,高彦俦也率数十骑狼狈逃到青泥岭,带来了黄花谷战况的惨烈,他们被设伏,被半道截击之事的所有细节。 那时众人就心头一沉,觉得去白涧的李进只怕凶多吉少了。 没过几日,有北面的溃兵逃回来,一开始的一些说不清怎么回事,他们只听到前面的人喊着败了,就害怕跟着往后跑。 问了不少人才知道白涧的军队也受到阻击,李进毫无畏惧,亲自带兵与周军英勇作战,最终战死。 随后各部溃逃,在山里到处逃窜,能逃回青泥岭一带的反而是少数。 在场的指挥中有人当场跪地悲伤嚎啕大哭,原来是李进的弟弟,听闻兄长战死,一时难以控制情绪。 众人默然,惊惧中又多了一份不甘心的哀伤。 李延圭一言不发,在他的为将道理中,主帅是永远不能主动认错的。 种种迹象都表明,周军将领猜透他们的意图,以此应对做出合理的安排,以至他们一败涂地,完全钻进别人的埋伏里。 李延圭长叹一声,是他老了还是周军将帅太厉害了,他有些迷茫。 周军前锋已到固镇,威逼青泥岭,这里也待不住了 战打到这步是李延圭万万没想到的,他这辈子打了不少战,对陈仓道周边地势熟悉,蜀国富庶,兵甲足备,数月前开战时他远没想过会到这步田地。 他原本认为周国这次也会无功而返,就像当年后汉兵入大散关一样。 最坏的结果也就是多死点人,凤州还是能守住的。 万万没想到会一败涂地如此。 “史从云啊史从云”李延圭默念着这个名字,心里有很多不甘,许多事源头都在这个名字上。 虽然前方还在打仗,但成都的重阳佳节依旧格外绚丽热闹,街头巷尾摆满一盆盆秋菊,孟昶带着花蕊夫人和众多美妾乘花车游街,称与民同乐。 成都大小街巷到处挤满人,装点出一副盛事画卷,足以麻痹前线失利带来的恐慌,让孟昶很开心了几天。 到晚上还举行盛大灯会,接连几个晚上,整个成都恍如不夜之城,耗费巨大,极其奢靡。 不过这样的“盛世景象”并没有持续多久。 才过几天,五匹风尘仆仆的快马冲进成都城内,背后插着白色令旗,一路疾驰往皇宫方向跑,路上好几次差点撞到人也不停下。 有见识的人一看这架势就明白只怕没来什么好消息。 能在成都城内肆无忌惮跑马的除了权贵子弟就只有报信的快马了。 如果是捷报,信使肯定会一路高声宣扬,让普通百姓知道前线捷报的消息没什么不好的。 如今这些报信的闭口不言,只管赶路,多半是出事了,带回来的不是好消息。 到第二天,蜀国朝堂一片哗然。 恐慌之色几乎写在所有人脸上。 信报是昨晚才到的,周军于黄花谷、唐仓镇、白涧、凤州城南等地击败他们的军队,大将王峦、李进战死,吕彦珂投降,损兵折将过万! 随后周军南下攻占马岭寨,出固镇,兵锋直指青泥岭,眼看就要入汉中了! 这下谁都坐不住了。 孟昶坐在上方,看着下面众人一个个面色焦急,左右议论却拿不出个可行的法子,心里又急又气。 觉得这些臣子都是废物。 “陛下,臣请治李延圭、高彦俦、吕彦珂、王峦、李进等人之罪! 他们身为将帅,辜负圣恩,连个小小的周国前锋小儿都打不过,损兵折将而还,实在丢尽我蜀国脸面,愧对先帝和陛下信任!”终于有御使官站起来说话。 孟昶听了觉得有些道理,这些人确实辜负了他,点点头正要说话。 下面以熟读兵书闻名,自诩文韬武略的枢密直学士王昭远开口,“事已至此,说那些还有什么用,还是先想想办法。” 王昭远本是僧童出身,自小是孟昶伴读的童子,两人关系很好,所以哪怕他只是枢密直学士,说话却很有分量,孟昶也常常觉得王昭远很有才华,应该重用,只是他母亲李太后总不同意,认为王昭远只是个夸夸其谈之人。 孟昶在上方听了点点头,又觉得王昭远说得也很有道理,当下应该先找出个办法。 门下侍郞兼户部尚书、同平章事、监修国史、加领左仆射李昊开口:“老臣也觉得还是先想个法子为好,咱们再这么争下去,周军都到汉中了。” 孟昶听着更加觉得有理了。 “那诸位快说说,到底有何良策可以退敌!”他此时什么都顾不上,一心只想着退敌,想方设法把周国的军队送走。 可到说话时,众人再次沉默。 孟昶大怒,正想骂人,王昭远站出来拱手道:“陛下,臣有话说。” “好好好,你快说来!”孟昶激动到,他如今就像溺水的人,六神无主,谁伸跟棍子都想紧紧抓住。 孟昶虽常常说那些大志向,酒醉后还会说要北出关中,收复中原的话,可他自小就不是吃苦长大的人,没有那样的毅力,做事也往往是嘴上说得好听,付诸实践的少之又少。 王昭远站出来,开口道:“首先咱们要往剑门关,白帝城一带增兵,以防不测。” “其次陛下应该亲自修书一封给周国国主,言明利害,告诉他北汉、南唐尽皆同意举兵,若他的大军再敢南下,两国定不会坐视不理!” 孟昶听了又觉得十分有理:“好好,就按这个去办,李昊替朕拟写书信。” 李昊拱手答应。 王昭远接着说:“此战依我看主要还是周军前锋史从云太过厉害,连黄谷一战也是他打的,不过是人就有缺点和弱点,所谓上兵伐谋,臣以为对症下药,对史从云出手才是上策。” “老夫早听说史从云其人能打归能打,可年少轻浮,好色成性,一路上抢了许多良家好女扣押中军寻欢作乐。” “这王学士,这等事情我怎么没听说过,不会是你臆想的?”有人质疑。 “城中到处传的是,你们难道听不见?”王昭远不高兴的反问。 第97章 花蕊之心 众人哑然,城中的传言那也能信? 那还有人说史从云青面獠牙,天天都要用战俘的心肝下饭呢。 那能是真么,无非作为一个可怕又无奈的敌手,人们的想象丑化罢了 不过王昭远是陛下面前的红人,他们也不好说什么,就不争辩了。 “以史为鉴,吾观古往今来兵书,臣以为可以用美人计来对付史从云!一个年纪轻轻的毛头小子,定然顶不住这般诱惑。” 一些有见识的大臣差点笑出来,纸上谈兵也不过如此,虽然说得头头是道,可要怎么执行? 如何见到史从云都是个天大的难题何况还要带着美人。 偏偏皇帝孟昶听了连连点头,觉得十分有理。 说到底,他也是蜜罐里长大的人,夸夸其谈可以,脑子里想象得的可以,想当然的就觉得事情可行了 几天后,傍晚,夕阳西下,孟昶在寝宫中踱步。 花蕊夫人为他送来一些素食。 孟昶随意摆摆手:“朕今日没有胃口。” 花蕊不再多说,她自然知道孟昶心中在烦恼什么。 这两日消息逐渐传开了,周军在黄花谷、白涧、唐朝镇、凤州以南、固镇,接连打了大大小小的仗。 蜀国的军队损兵折将难以抵挡,把所有青泥岭北面的地方都丢了,如今只能在那苦苦支撑,只怕下个月就连青泥岭也不敢守了。 消息传开后,成都惊惧,上下一片惶恐,搞得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这和之前的还不同,之前周军只是打了几场胜仗,如今这架势,稍微懂点的都知道,周军已经快打到汉中了! 花蕊自幼读了很多书,见识比寻常女子较多,她心里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也很不安。 她很难想,如果周军兵临城下,自己一介女流会是什么下场? 那传说中凶神恶煞,杀人不眨眼,好色成性的史从云会拿她如何? 今日来见陛下,也抱着打探一些消息的心思。 花蕊听话的把东西放在一边,为踌躇烦恼的孟昶捏肩捶背,又小声道:“陛下要宽心些。” “周军都到固镇了,朕如何能宽心!”孟昶烦躁的一甩衣袖,并不领情。 花蕊安慰:“陛下是这国家的主人,宫中的人也好,宫外的人也好,满朝的额文武,蜀国的百姓都依仗陛下呢。 没了陛下大家可怎么活,所以大家都会齐心协力为皇上想办法的,陛下哪怕不为自己,也要为了大家着想,为了整个蜀国的黎明百姓着想,可千万不能累垮自己,大家都盼着陛下主持大局呢。” 花蕊夫人一面说一面小心看着陛下的反应,孟昶的反应和她想的差不多。 一听这样的话,顿时觉得很受鼓舞,慢慢也振奋起来:“对!朕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蜀国臣民着想,为江山社稷着想。 即便为了蜀国百姓,满朝文武,朕也不能饿坏自己。” “那妾身把东西拿过来。”花蕊连忙接话,说着就已经把东西端过来了,都没等孟昶开口。 孟昶没再踱步,而是坐下来吃东西,花蕊尽心的在旁边服侍,期间时不时打听几句。 很多消息外面传的并不准确,她在后宫里也听不全,“北面的战事怎么回事,为何让陛下如此忧恼。” “还能是谁,又是那史从云,按诸爱卿的说法,李延圭的计策是好的,可没想到史从云很狡猾,早识破了计策,在黄花谷设伏,派人去唐仓镇断了我军后路,还在白涧设下埋伏 折了朝廷的大将王峦、李进” 孟昶说得细碎,花蕊在一边也只能听个大概,唯一印象深刻的就只剩下史从云了。 又是这个史从云,周国前锋大将。 这几个月来,她早听腻这个名字,每次听到都是心惊胆战 她并不懂凤州周围的具体情况,不明白那里的战事,这几个月听来只觉得史从云似乎势不可挡,一路就这么往南面杀来之类的传言。 花蕊心想,这该是个什么样的厉害人物啊,整个蜀国居然都拿他没办法。 随即又想到一件传得很广的事 于是一面轻轻为孟昶吹凉清汤,一面装作不经意的打听:“听街上的百姓说那史从云不过十六的年纪,也不知是真是假,我看是假的,少年人哪可能有如此本事。” “十有八九是真。”孟昶随便答应一句。 花蕊心想,那真是天下奇人了,十六岁这么能打仗,蜀国要如何才能抵挡? 不过这些想法她不敢说出口,只是继续和孟昶说些闲话。 说了一会儿,孟昶慢慢道出自己的烦恼:“王昭远让朕修书一封给周国国主,说明伐蜀对他们有害无益。” 花蕊听了连忙问:“那陛下准备如何?” 她心里其实是盼着周军能收兵的,陛下喜欢谈家国大事,喜欢把江山社稷蜀国文武百姓和自己联系起来,他爱听那样的话。 她也努力去那样说话,以讨得喜欢。 可在心底,花蕊始终也只是个小女子,她考虑自己的安危,只是比一般人更明白人的心思。 “书信早就有李昊替朕写好了,朕恼的是该如何自称。” “自称?” “朕若自称大蜀国皇帝,周国的国主会不会恼怒?可若朕自称国主,那岂不是” “岂不是太没面子,低人一等”花蕊在心里默默替孟昶把说不出的话补上。 这样的话她不敢说出口,只在心里想:都到这个时候了,哪还能顾面子,若因为不说一句软话而亡了蜀国,那才是天大的不值得。 “那陛下觉得呢?”话到嘴边又边另外的说法。 “朕正彷徨难决不过方才爱妃的话提点了我,朕是大蜀国皇帝,是百万臣民的皇帝,朕受辱就罢了,怎么能让他们也跟着受辱。” 花蕊心中一窒,有些害怕,事情已经开始向着不受她控制的方向发展了,不过依旧强颜欢笑。 随后又想罢了,陛下对她那么好,甚至为她建了水晶宫,世上从来没人能待她这么好过,大不了同生共死罢,她很惜命但不想做薄情寡义之人。 如果有朝一日周朝兵入成都,那她愿意与陛下同死,也报答陛下的厚爱。 “对了,你替朕挑选一批漂亮女子,王昭远的妙计可以试试” 第98章 凤州城破 黄花谷大战之后,在史从云率领部署下,周军一路向南。 最前沿的向训、潘美部部更是杀到固镇,击败固镇守军,占据固镇截断蜀军北上增援的路,威逼青泥岭。 至此,这场战争的结果已经注定。 向训、潘美镇安精兵守固镇,随后控鹤军与凤翔兵合兵一处,全力围攻凤州城。 到此为止,黄花谷之战的后续终于落下序幕。 史从云率先识破李延圭的战略意图,配置部署斥候,掌握敌人动机,随后设伏反击,经过十数日激战拉锯,几乎全歼溃两路蜀军,彻底打断蜀国伸向陈仓道的左右手臂。 蜀军进入全线奔溃的转态。 从微观的看,史从云从头到尾一直是小心翼翼,焦虑不安的,生怕任何一步走错。 但伐蜀大军数万,真正能了解史从云的人很少,或者说史从云不动如山的姿态演得很好,所以了解他的只有他自己。 在所有将士眼中,无论是蜀国、控鹤军、凤翔军、镇安军将士看来,史从云都是一个年纪轻轻、神机妙算、指挥若定、料敌先机,谈笑风生之间,数万蜀军土崩瓦解全线溃败的传奇人物。 所以距离产生美大概就是如此道理。 凤州已经完全失去坚守的可能。 之后几天史从云亲率领控鹤军部署于凤州围城大营外围,负责外围警戒。 其实就是没他们什么事。 按照王仲的话就是“闲着养膘”,攻城主力是凤翔兵。 控鹤军牙旗立在山头,旗帜上的仙鹤图纹迎风摆动。 史从云站在牙旗前方的小山坡上,眺望远处凤州城,众多凤翔士兵正前仆后继攀爬城墙,密密麻麻的人影布满东西南北四面,如同蚂蚁一般。 “也不能为啥牙旗上要画只鸟,番旗的猛虎多帅。”王仲在旁边撇撇嘴,对控鹤军牙旗有些不满。 “什么鸟,那是仙鹤,你懂个鸟。”董遵诲反驳。 “呵呵,鹤就不是鸟么?”王仲反问,顿时把董遵诲难住,也是,鹤也是鸟啊。 史从云插嘴:“你们懂什么,控鹤意思就是骑鹤,唐末以来道教盛行,人们认为仙人骑鹤上天,控鹤便指咱们是仙君亲兵。” “我怎么没见过仙人?”王仲不解的追问。 “仙君指的就是官家,说的是咱们是咱们控鹤军是官家近卫亲兵。”史从云给他解释。 “云哥儿懂得真多。”罗彦环拍马屁。 “那是,某自小博览群书,懂得当然多。”史从云得意道。 王仲想开口。 史从云这次没大意,早有防备,王仲看着他长大,知道他底细的:“王仲,你去部署斥候。” “啊,咱们战都打完了,剩下的是凤翔兵的事了。” “那你给我闭嘴。” “哦” “凤州城就要被攻破了。”邵季突然说。 “为什么?” “守军城头的旗子都没人立,蜀军已经没什么士气,再打下去肯定难以持久。”邵季道。 史从云点点头:“这么说来咱们也快能回去了。” “哈哈哈哈,可以回家抱媳妇,这次回去某一身功劳,还发了笔横财,家里那老娘们肯定没话说。”罗彦环大声道,引得众人大笑。 “你也就敢在说说,有本事回家说去,某家里有两个小妾呢,你有几个。”董遵诲炫耀般接过话。 史从云在一边识趣的选择闭嘴,军中的大老爷们最爱说家里的娘们,可每次一说起这样的话题,他顿时没话,只要开口肯定是被众人嘲笑的那个。 心里想,这次回去无论如何也要把赵侍剑拱了,免得她挂念,免得老被人笑。 “云哥儿,往后打仗咱们还能跟着你么。”罗彦环问。 “说不准,不过无论如何都是殿前司的兄弟,以后肯定能有机会一起打仗。”此次回去之后,他也不知道官家会如何安排。 众人默然,这种事不是他们能左右的,官家和枢密院相公们的安排他们只能听命,如果到时候各奔东西也没办法。 “要是云哥儿说了算该多好。”王仲很快忘记了史从云让他闭嘴的嘱咐插嘴道。 董遵诲也有些不甘:“要真是那样就好了 咱们跟着云哥儿打仗,总有功劳油水。可这次回去,很多人都能拜都指挥使了,到那样的级别,只有官家才能做主。” 王仲撇了撇嘴,“要是云哥儿是官” 话没说完,就被邵季一脚踹了个狗吃屎。 一回头,发现众人脸色都不对,连忙哈哈答应:“某就是打个比方,说个玩笑话而已” 史从云自己也被吓一跳,低声骂:“再乱说话,老子给你舌头打个结。” “他舌头长,够打个结。”董遵诲讽刺。 又引得众人大笑。 之后几天,蜀军发起过两次小规模反扑。 根据西面的探子回报,蜀国还有从斜谷赶往秦州增援的蜀兵两路,大约两千人左右,路上听闻黄花谷大败,又听说史从云率领控鹤军要西进之后也吓得纷纷退却,不敢再往秦州走。 打了几个月,史从云在蜀军中威名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 于是,凤州蜀军再没任何一股援军,陷入绝境之中。 九月十六日,凤翔镇的士兵经过数日围攻,终于从城南攻入凤州城。 周军才上城头,大片蜀军和邵季说得差不多,再无战意,投降的很多。 史从云和控鹤军在外围看着凤翔兵接管凤州,战打得比他想象中顺利太多。 在他印象中,历史上的后蜀也是个软柿子,史从云记得花蕊夫人的“十四万人齐卸甲,更无一人是男儿”确实能很好的形容此时蜀国的战斗力。 少数能打的,有些印象的大概也就是李延圭、高彦俦了。 当天下午,王景派人过来,邀请他一同进入凤州城。 史从云猜王景可能是想让他当个见证人,毕竟他是朝廷的人,免得以后有什么不好的传闻。 王景这人谨慎老成,他在心里想。 于是带了几个亲兵,去城南和王景汇合。 王景早在那边等候,众多凤翔兵将分列两侧,见到史从云来后不用下令,都已经自觉的让开一条道。 此战不只是让史从云在蜀国威名远扬,在凤翔兵中也十分有声望。 凤翔兵跟在他们身后看着他一路打胜仗,前线的种种战事都看在眼里,最先听到消息,关于史从云打的战都一样不落下停在耳朵里。 连破蜀军八座营寨、大破李延圭、攻破武威城、黄花谷大战、唐仓镇设伏等等。 如今终于见到传说中战神的真人版,许多人都投来好奇和敬佩目光,不少后面的士兵往前挤,或是探头看。 原本队伍有些杂乱,有不少人再说悄悄说话,可等史从云马匹所到之处,周围瞬间安静下来,仿佛空气也凝滞一般,没有一个人说话。 他没下过命令,也没带过这些兵,但众人似乎自觉达成某种默契。 这大概就是军中的威望,打出来的威望!史从云心里想,这种感觉很舒畅,令人着迷。 众多将士看他的眼神都是不一样的。 “哈哈哈,云哥儿,老夫可等你许久了。”王景披着甲在城门外等候,身后跟着众多凤翔镇兵将。 史从云答应:“某与大帅一同入城,好做个见证。” 王景笑道:“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简单,咱们走。” 随后史从云和王景打马进入黑色砖墙堆砌的城洞,当光线逐渐恢复,道路两边都是投降的士兵百姓跪伏在地,不少人还在瑟瑟发抖。 街道两面都是密密麻麻的人,凤州城不大,但挤了很多守军和辅兵,人也不少。 史从云能清晰感受到,不少好奇、畏惧的目光都汇聚在他身上。 待到凤州官府衙门之前,早有众多官员和百姓中德高望重上百人在那等候。 一见史从云和王景到来,二话不说齐刷刷跪下,把脸埋在黄土地里。 王景没有让他们起来的意思。 而是直接下马站在众人面前,史从云也跟着下马,不过面前有一百多人“五体投地”,他有些不习惯如此场面。 “我等恭迎大周国王大帅、史将军,望贵国宽宏大量,能饶恕我们抵抗的罪行,一切都因城中主帅王环不识好歹,敢于抵抗天军,已被我等设计拿下,听候两位将军处置!” 最前方跪着的一个老头大声道,他全身都在颤抖,脑袋压得很低。看样子他是这伙人中地位比较高的。 史从云点点头没在理会,他对这样的人生不出好感,但奖励是不能少的,他们立功是事实。 “你们做得不错,某会像官家表明你们功劳。”史从云开口。 “多谢将军,多谢将军!将军神威无敌,天下无人可挡!”众人连连磕头。 史从云默然良久,突然不知道如何评价这些人了,只问了句:“王环在哪?” “就在府衙大牢里!”立即有人抢着答应。 想了一会儿,史从云小心说了一句:“大帅,咱们如果能约束士兵,往后几州才能好打些。” 王景看他一眼,语气平缓的说:“老夫明白云哥儿的心思,可以约束一些。 可云哥儿也要理解,这么多人提着脑袋来这打仗都是冲着钱财女人来的。 禁军还好,朝廷自有奖励,可藩镇军队多数都没那样的待遇,卖命能赚回来多少,全看能抢多少。” 史从云没答应,心里明白如果中央朝廷的组织能力不足,无法给予士兵奖惩,那么士兵就会去抢,而且愈演愈烈,让士兵卖命也是需要成本的。 郭威上位之后大力整改,加上郭荣也极力整肃禁军,但主要还是对大梁的禁军,藩镇军队朝廷依旧是无力约束的。 而且整肃禁军这件事也不是简单的筛选平衡就完事,士兵也是要养家糊口,要吃饭的,何况是提着脑袋卖命的活,只有有效的奖惩制度保证,才能保证军队的纪律。 不过以如今大周的实力,最多也就是保证大梁十几万禁军的赏赐和军饷。 藩镇军队的抢掠并非什么新鲜事。 而且王景和他手下军官也不愿白打仗,要吃大头,很多人都是抱着打赢一场仗,富贵一辈子的心思来拼命的。 心里正无奈间,史从云突然想到李谷在高平的做法。 那时他不觉得李谷有多厉害,如今他突然觉得李谷很高高明了!于是有样学样的提出:“大帅可以向所有凤州百姓强纳一年赋税,加上凤州府库,足以犒赏三军。” 王景沉默了一会儿:“老夫想想。” 周围跪伏众人十分紧张,知道他们的命运会在王景一念之间有天地之别。 史从云大概是少数会把蜀国人在心里当自己人的人,所以当下心里一横,又补上一句:“大帅,官家有荡平天下的豪气,今时不同往日,咱们也不能再顺着以为的作风来了!” 王景看他一眼,想了一会儿,终于缓缓点头。 “那就按你说的来,不过若有人不纳税交粮食,老夫也不会手软。” 史从云点头,有些无奈的说:“那是自然” 他不知道王景心里是怎么想的,可他有自己的想法。 死了这么多人,好不容易打到如今地步,再回到老路子上去,那就太不值。 五代这几十年,大家都是你来我往,烧杀抢掠,他或许没多大的志向,但这样的风气不是他想到要的,或许是后世的教育或者环境的熏陶,他下意识的觉得中国人不该自相残杀,百姓要能安居乐业。 别的事他做不到,天下的事也管不了,只有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尽量做一些周旋。 不过改变是十分艰难的事。 他想到一句“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以往只觉得是句很豪迈的诗句,如今亲自经历才明白敢叫日月换新天这件事是有多难。 如今别说日月换新天,就是严明军纪,改变一支军队的作风就已经难上加难。 凤州城破的消息,史从云也找人快马加鞭往大梁城报。 不管怎么说,这次官家若高兴了,他的荣华富贵和权力绝对少不了。 第99章 西北战事 下午,史从云带十几个亲兵进入凤州府衙。 王景还找了原本武威节度使王环的从事官陪同,同时拍拍他的肩膀笑道:“里面的东西只要云哥儿看上就自取,不用客气。” 史从云点头答应,当然明白这“自取”是什么意思,直白的说就是抢劫。 他能说服王景让步是有前提的,史从云只是此次伐蜀过账的前锋,王景才是主帅,但他功劳很大,王景才会重视他的话。 凤州城内,投降的蜀军有五千余人,俘虏的最高将领是蜀国武威节度使王环,凤州城最高守将。 史从云去牢里见过一次,三十来岁王环倒是个硬骨头,也没说一句软话,咬牙挺着,而且开口只有一句“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他没有擅自处置,而是下令将他送到大梁,交归天子处置,蜀国武威节度使啊,可是个大人物,也是件大功劳。 进入府衙之后,府中众多摆设依旧如故,这里一开始就被王景亲兵包围保护,可没人敢乱来。 一旁的官员一个劲讨好,向他介绍这府衙里都有些什么样的宝贝,献殷勤的说着。 “将军有所不知,当初那王环准备拼死抵抗天军的,还是城中尊长设酒宴将其拿下,那时在下还出了一份力,如今说给将军知道” “好了,某知道了,你以前是王环的从事官?”史从云不耐烦的问。 官员连连点头:“府衙的事在下都了解,将军尽管问。” 史从云没说话,在衙门里转了一圈,发现这地方并不是十分奢华。 往里走,穿过一段漂亮的雕花回廊,里面就是内院了。 “这里原本是刺史的住所。” 史从云看了一圈,其实他还真没什么想要的,这些东西他也不缺,想了想开口道:“有图经吗。” 图经就是地图,在如今年代属于机密文件了。 从事官想了一会儿小心说,“也许有,在书房?” “这些地方别看了,去书房看看。”史从云直接下令。 从事官连连点头,带着他去东院。 东院一间小屋里,一推开门满屋粉尘扑面而来,显然许久没有打扫过。 屋子里三面都是靠墙的木质书架,上面摆满青皮书籍,覆盖一层细密灰尘。 靠窗一面则挨着墙放一张高脚桌,旁边放着一把精致胡床,想必原来的凤州刺史也是爱书之人,时不时就会在这看书。 史从云看着满屋子的书,顿时就来了兴趣,下意识想到赵小娘,出发前才把她的砚台弄坏了,正生气呢,这些东西或许能哄她开心。 可别小看这些书籍,这个年代造纸术还不发达,纸张都是很贵的。 多数时候人们擦屁股用的也是竹签或者棍子,也有一种专用的软纸张,不过只有达官贵人才用得起。 这一屋子的书肯定也价值不菲,只是能不能找到愿意买的人又是另一个问题了。 于是直接大步走出院子,吩咐外面守着的亲兵:“进来,把这些书都给带走,手脚轻些,弄快了踹死你们。” 众亲兵哈哈一笑,听令进来开始搬书。 史从云又在书房里转了一圈,看到窗前桌上有个抽屉,拉开一看,里面是个黑色有漂亮纹路的石砚,旁边放着整齐泛黄的纸张,上面就是图经,整个关中的地图。 他拿起来看了一会儿,大体的要地方是对的,可比较抽象,比例也不对,作为指路只用还是可以的,只是没有他脑子里的清晰一些。 史从云又好奇的拿出石砚来问旁边的从事官:“这东西值钱吗?” 从事官一看,连谄媚道:“将军好眼力!一眼就看出这是件宝贝!” “这有什么门道?”他好奇追问。 “这是南国端砚,乃是用端溪砚石制作,取材斧柯山端溪之烂河山,即便在宫中也是难得的佳品,大概是刺史听说将军神威,逃得匆忙,来不及带走。” “呵,你懂得还真多啊。”史从云笑道。 “将军过誉。”或许是说到他的专业领域,从事官神色得意,言语也激动起来:“端砚石质细腻、幼嫩,发墨不损笔毫,呵一气即可研墨,乃天下第一砚,从唐朝时开始被发现开采至今,都是文人骚客极力追求的宝物。 端石天然生成的花纹更是奇特,将军看这里。”从事官说着接过石砚双手捧着,小心倾斜,接着窗口的阳光向他展示上面好看的花纹。 “这种纹路叫蕉叶白,乃是极品,体重而轻,质刚而柔,摸之寂寞无纤响” “好了好了,你少废话,交给你件事,把这东西好好给某收起来,最好找个好看的盒子装起来,某有大用。”史从云打断他直接吩咐。 “没想到将军不只打仗神勇,还喜欢文墨,真是文武双全啊!” 史从云邪恶一笑,没跟他解释。 这玩意他不感兴趣,不过用这玩意用来哄小姑娘暖床他是感兴趣的。 当然,战场书记监军昝居润倒是很尽职尽责。 第二天就给他记上一笔,攻破凤州城后,西北面行营先锋史从云入城洗劫了凤州府衙书房。他认为这样才不偏不倚,依据事实记录。 凤州城破之后,王景按照史从云给出的建议,强征凤州所有人家一年赋税以犒赏三军,为此也发生过几场小规模的流血冲突。 但同时下令全军不得犯法伤人,抢掠百姓,否则以违反军法论处。 凤州周边的秩序很快恢复。 接连打好几个月的控鹤军停留在凤州城休整。 同时朝廷派来大将韩通带虎捷军到前线支援攻城,凤翔兵合兵之后继续进军,去攻打剩下的秦州、成州、阶州等地。 韩通和王彦超刚在河北击败契丹袭扰,又辗转山东等地修筑城墙,才回京城又被调往前线。 郭荣大概觉得韩通是攻城专家,建筑专家,所以迫不及待把他派来西面,想让他攻剩下的城。 当天与韩通的初次见面并不愉快。 众人在王景的中军大帐相见,王景设宴为他接风洗尘,其人态度冷淡,且眼睛很大,一脸恶相,无论看谁都像在瞪人似的。 一开口直接说:“咱们别说没用的话,接下来要打哪里,大帅安排好了大家都好做事。” 史从云想寒暄两句,套个近乎的机会都没有。 韩通连正眼都没看他一眼,话也没说半句,搞得他有些火大,这么大个人在你面前怎么就给无视了呢? 不过他只是在心里想,话没说出来。 之后前方的战事一天比一天顺利,官家失算了,韩通这次来关中无用武之地。 先是九月二十三日,前方传令一连串飞奔入大营向史从云回报,周朝大军才到,成州就投降了。 随后阶州也学习成州献城投降,根本没有坚守的意思,大军往西走了一圈,像武装游行似的,完全没打仗。 凤州丢了之后,走斜谷的援兵也溃逃,成、阶两州就再没坚守的可能,投降并不意外。 到九月二十八日,一整天接连有十几快马从西面赶来,带来更多消息。 其中最重要的就是留守秦州的后蜀雄武节度使韩继勋听说闻黄花谷大败,凤州失守后已经吓得弃城而逃,连夜独自骑马逃回成都。 被留下守秦州城的是观察判官赵玭。 赵玭原本就是前中原王朝(后晋)的旧将,后来是因为不愿服从契丹国主而被迫投降的蜀国。 (大约十年前,契丹国主率大军南下,进入大梁,在中原称帝) 如今见后周“将皆武勇者,卒皆骁锐者”,一个前锋史从云就一路从散关杀到固镇,蜀国兵将难以抵挡,几乎没有一合之敌,于是选择举城投降。 到十月初,距离周军五月多出兵过去五个月,蜀国北面突出的秦、凤、成、阶四州都落入周朝手中,蜀国尽失关中之地,再难从北面威胁到周国。 接下来的时间里,周军已经开始大举接手秦、风、成、阶四州之地。 在这五个多月的漫长战斗中,功劳最大,出力最多的无疑就是周朝西北面先锋都指挥使史从云和他麾下的控鹤军。 这一仗也让他的在周军军中和南面的蜀国威名远扬,人尽皆知。 第100章 历史的机遇 往后接手四州的事史从云没再插手,他明白自己的控鹤军不可能长久留在这驻守,这些地方最后都需要王景的凤翔兵接手布防。 王景是凤翔节度使,这些地方最靠近凤翔镇。 所以他干脆不插手反而最好,免得到时候又有一次交接的麻烦。 史从云心里其实是有些担心的,他怕天子会让他长久驻守关中。 可想到接下来还要打南唐,他在前线表现也可圈可点,官家应该不会放着他不用?于是又心安了不少。 不过心里多少是有些忐忑的。 武威城的府库粮草辎重已经让控鹤军吃得盆满钵满。 而且因为武威是军事重镇,蜀国原本的北面门户,除了兵甲武器和士兵,还囤积大约十万斛左右粮食。 在蜀国原本的计划中,这些粮食足够武威的守军吃饱喝足的坚守两三年,以应对来自北方的威胁。 蜀国君臣心里大概都是这么盘算的。 没想到蜀军别说两三年,两三个月都没守住,一转手全送给了史从云。 控鹤军于是从武威前线发粮,不用维持漫长补给线,节省大量人力物力,这也是后续的黄花谷、唐仓镇、白涧之战能打得那么顺利的重要原因之一。 控鹤军将士就算每天加餐也根本吃不完。 他们最终也要回千里之外的大梁,即便有驮畜,每个士兵带上一两袋作路上粮食已是极限,更多的重量要留给值钱的东西,比如铠甲,兵器,牛皮,牛筋,铜铁器物等等。 所以他们有不少余粮,大约五万斛左右。 史从云和从前线固镇撤回来的潘美商量了一晚上,下令将府库中多余的粮食散给周边百姓。 凤州城因为之前的围城刚好在秋天,百姓无法及时秋收,之后很多城外田地里的粮食又被路过军队收割,还被王景强征一年赋税,几乎三分之一人家等于今年颗粒无收。 如果完全不管,来年开春可能会引发大面积的饥荒。 在凤州散粮和在太原附近不同。太原攻不下,没有战略支撑点,周军就无法占据周边州县据守。 那时候散粮给百姓,等到辽军南下,挨家挨户去搜刮抢掠肯定免不了,反而是害人,也等于白给辽军送粮食。 在凤州周边情况却完全不同。 蜀军没有契丹骑兵军团那样的战斗力,而且黄花谷之战后再不敢北望。 有固镇、武威城等战略支点,占据陈仓道,斜谷等要地,秦、凤、成、阶四州往后都要纳入大周治下的。 将由周军驻扎守备,完全接手,防备南面蜀国,这时候给百姓散粮没有负面的担忧,也没有后顾之忧。 这么多粮食他们不可能全部带走。 此举也会让史从云和控鹤军在关中往南的地方大得人心,得很好的名声,毕竟这年头军队不抢百姓的已经是凤毛麟角,何况给百姓散粮? 有同行的衬托就更能显示此举难得,也更能收获人心。 不过这样的事需要大量人去做,去配合,也需要行之有效的方案。 所以和潘美商议决定后,第二天史从云召集都头以上的军官在嘉陵江边牙帐前集合,宣布这件事。 多数人倒没什么反应,听从命令就是了,而且云哥儿的行事风格他们早习惯了,有时候杀伐果断,但有时候也太过妇人之仁,将士们私下都讨论过。 话曾经传到云哥儿耳,他自己也不在乎。 只有董遵诲有些愤愤不平,“咱们打得战,抢的粮,凭什么送他们。” “你又带不走,小气什么。”王仲开口。 “哼,不如丢江里罢了” “那还不如给你种坟头上,这样你每年都能收一波,往后都饿不着。”史从云冷声骂道: “你他娘的跟某打仗这么久,怎么还没半点进步?在战场上我们不能手软,下了沙场也不该残酷无情。 你要是连这都分不清楚,那就不是个好将军,只是个杀人魔。 唐太宗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百姓是咱们打仗的根基,想想军中将士,多少是普通百姓家出身?大军粮草,还不都是从百姓田地里收来的。以后大军要是没百姓支持,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老子就真只能给你上坟了。” 董遵诲有些不服气,“一些平头百姓,有什么可怕的!咱们有长矛大剑,他们能如何,大不了杀个血流成河,我看都使什么都好,就是胆小。” “怎么跟云哥儿说话的!”王仲顿时不满的道,邵季也怒视过来,罗彦环和众指挥使齐齐看向他,目光中多是不善。 连平日性格很好,不喜欢与人争辩的潘美都没了好脸色。 董遵诲顿时有些慌了。 史从云回头,见董遵诲下意识低下脑袋,后退半步,心里倒是对董遵诲的顶撞没多生气,只觉得这董遵诲像极了他以前遇到的不少问题学生。 他们中很多人并非有多坏,更不像他们自己描述或者想象的那么坏,只是太过自尊,又不够自信,想表现自我,又没有太过突出的手段 以致于总喜欢和别人反着来,以彰显自己的标新立异。同时太多自尊也让他们受不了委屈,难接受别人的指责。 这大概和董遵诲的出身有关,毕竟他的家庭背景从小就很好,也算含着蜜长大的孩子,虽然后来遭遇一些变故,可童年想必很顺利。 如果是王仲那样没心没肺的人,就不会在意别人的指着和蜚语,因为与他的半生奔波苦难相比,那些屁都不是。 董遵诲可能醒悟过来自己太激动,话说过了,张张嘴似乎想解释,不过最终依旧没开口。 “知道咱们为什么能在黄花谷打埋伏么。”史从云没有斥责,而是转移话题。 “咱们的将士数千人,那么大的动静肯定藏不住,周边百姓都不是瞎了聋了。 同理,蜀军也有数千人,他们的动静也藏不住。 黄花谷西面有不少村落,山间还有躲避战祸的百姓,如果有百姓主动向蜀军告密,咱们的设伏是没用,只能堵住谷口和他们硬拼,不知要再死多少弟兄。” “万幸的是百姓站在我们这边,蜀军在黄花谷西面休整两天,没有一个百姓向他们告密过。 反而有百姓几天前就来告诉某,西面好像来了很多人,他们外出打柴见到山里有动静。 为什么?因为咱们没有烧杀抢掠,没有抢着收割百姓的粮食。如果百姓心不在咱们这边,黄花谷那一战就没法打得那么漂亮。” 史从云看大家都看着他,吹着江边的风,一时心中起伏,有些感慨,又说更深一些的话:“我知道你们有些人私下觉得某有些妇人之仁,觉得不该手软。 可这其实是个天大的机会” 史从云在心里组织语言,他一时都不知道该如何向众人解释这个机会。 “如今的天下不是汉唐天下了 天下人各为其主,天下百姓也少有人会死心塌地的认为自己是哪国子民,这时候是最难的。 因为百姓没有归属感,不认同,军队在任何地方都没有根基,难以持久,会遭到排斥,天下动乱难以停息。” 说到这史从云想到了黄花谷附近的百姓,虽然他们是蜀国百姓,可天下改朝换代太过频繁,肯定有大批百姓都会蜀国没什么归属感,所以也很难让他们支持哪一国军队。 不过这既是挑战也是机遇。 “可这时候也是最容易得民心的时候。 天下人都没有统一的认同感,没有汉唐王朝那样根深蒂固的家国念想,反而谁做的好就能得百姓的心。 天下人各自圈地自守,饱经战祸,经历那么多年,数代人苦不堪言。 天下已经到了人心思定的地步,又有同行衬托,只要咱们做得好一些,对百姓好些,往后的路只会越来越好走,战也会越来越好打。” 董遵诲听罢哑口无言,似乎没有全懂,但还是点点头。 虽然史从云的年纪比他们小,但威望是打出来的,如今众人都愿意听他的话。 旁边众人都听着,他们或许不会全懂是什么意思,但嘱咐是记住了。 只有潘美若有所思,接了一句:“云哥儿真是心怀天下之人。” 史从云笑了笑,没再多说,只是吩咐:“散粮的事潘美去安排,诸位都要听从他的安排,董遵诲你协助潘美。” 董遵诲上前一步,说话比较直接:“云哥儿放心,某定能做好,有些道理不明白,某便听你的总没错,方才是我不好。” 史从云哈哈一笑,“没事,你们心里有话就说出来无妨。 关键是你们,特别是你们这些将领,指挥,还有我的态度,咱们有事可以多争论,夫妻还能同床异梦呢,何况咱们一群大男人凑在一块,想法不一样并不奇怪。 关键是态度,很多事咱们在这可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争论也无所谓,某不是记仇的人。 但有一点,商议事的时候怎么争都行,只要某命令下来,就要摒弃前嫌齐心协力,否则老子抽死你们。” “嘿嘿,都使放心,咱们虽是粗人,但知道轻重。”众人哈哈答应。 “嗯,你们听没听懂我不管,但只要在我手下做事都要记住一点,至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又对咱们没害处要善待百姓。” “诺!”众人齐声答应。 史从云所说的这些道理也不指望众人能全懂。 时代的局限在那,并非人们不聪明,而是“人类从历史中学到的唯一的教训,就是没有从历史中吸取到任何教训”。 在史从云的理解,这句话的意思是:人是无法跳出时代去看历史的,人们对历史的看法是对当下时代反思和映射。 时代限制人们的思维,所以看待历史也会戴着个紧箍咒。 所以并不不指望这个时代有多少人理解他的话,史从云只能是嘱咐手下的将士们,多善待百姓。 史从云和他们看待历史的角度又不一样,在史从云看来,历史大势是非人力所能左右改变的。 五代十国明主不少,能征善战的将领也层出不穷,可为何偏偏杀来杀去没人能一统天下,结束这样的乱世? 说白了一开始天下人才尝到混乱的甜头,没吃够混乱的苦。 而到如今,天下战乱流血百年左右,人们终于明白安定统一的好,纷纷都有了盼着天下一统,安居乐业的念头。 在这样的思想大势之下,一统天下才有可能,才有前提,而他和众人如今正好赶上。 嘉陵江哗哗流淌,这些道理身后的邵季、王仲、董遵诲、罗彦环十有八九是不懂的,众人只是用信任崇拜的目光看着他的背影。 站在时代的高度而言,他们都是幸运的,只是众人自己不知道而已。 史从云明白这道理,只是不明白这是祸是福气。 到十月,南面的探子回报说蜀国开始大量往剑门,白帝城方向增兵。 从山头看下去,大军顺着山底大道连绵不绝,接连三天还不见头尾。 这次蜀国真被吓到了,估计正准备把举国之兵往北线囤驻,以防大周真的打穿秦岭山脉,兵入汉中、成都。 不过听了这些消息史从云倒没怎么放在心上。 因为周朝再没有后续增兵,十几万禁军除了韩通带来几千人,再无后续。 史从云明白,官家郭荣没想继续南下伐蜀的心思,只怕这时周朝的十几万大军在枕戈待旦准备南下淮河长江流域的广袤沃野。 晚上,面对嘉陵江夜色,他试着去分析相公们和官家决策的道理,史从云觉得如果是他决定这等大事,也不会赞成继续伐蜀。 如果把大梁的禁军调动关中来,河南空虚,南唐就会有机可乘,而且南唐为蜀国东面屏障,大举伐蜀只有走关中,大军退路单一,太过危险。 要灭蜀至少要把南唐打怕,最好夺取长江以北的土地,打开蜀国东大门,周军才能掌握战略主动,有多种进攻方向,进退自如。 不过这些都是他自己的想法,并不知道官家和相公们是怎么想的。 十月中旬,大梁来了特使 第101章 卢多逊 史从云在武威城外的大帐中专门接见他,特使名叫卢多逊,是去年,也就是显得元年考中的进士,此时任秘书郎。 这人年纪很轻小,比众人小许多,也是史从云接触过年纪最小的官员之一,大约刚到二十,也可能二十不到,虽为皇帝的特使,却没什么架子。 一身风尘仆仆,披着斗篷戴了斗笠,身边只带一个牵马随从。 在牙帐中见面后,史从云设宴招待。 也许是一路的奔波劳累,也许是过了不少苦日子,卢多逊吃得很香,饭量和军中厮杀的汉子也差不多,连着吃了两碗米饭,好几个粮饼,不少的肉食。 酒宴到一半,卢多逊吃得差不多才起来说话:“史前锋,某这次来除了看前线的情况,还奉官家的命,有些话要传达。” 史从云拱手道:“特使请讲。” “官家在大梁多次夸奖过将军作战勇猛,智勇双全,还说宜授将军为防御使,出发前还嘱咐某要把此话带给将军。 而且在下从大梁出发时凤州城还没破,秦、成、阶三州尚未献城,如今四州平定,史将军的功劳簿上可以再加一笔。” 听到这话,在坐的众人都激动的看向他。 “恭喜史将军。”卢多逊拱拱手道。 史从云心里乐开了花,不过表面还是尽量谦虚道:“多谢特使告知,待回大梁某要好好谢谢你。” 他只是客气下,没想到卢多逊一点不推辞,顺着杆子往上爬:“那在下恭敬不如从命了,到时希望都使不要嫌弃。” 史从云愣了一下,不过他反应很快,很自然的接过话:“哪里,特使肯光临寒舍,某三生有幸,定会好好招待!” 卢多逊笑了笑,拱拱手又透露一些额外的消息:“官家九月中旬射宴时刚好收到将军黄花谷设伏,大破蜀军的消息。 官家当时就当真众多人的面感慨,像将军这样智勇双全,深思熟虑之人久留关中浪费了,有意让都使回去领禁军,在下之见年前就会召都使回大梁了。” 史从云听了大喜,心里一块大石终于放下,鞠躬道:“多谢特使告诉我这些。” 卢多逊连回礼,“职责所在,都使不必客气。” 史从云点头,没再多说,只是悄悄吩咐身边的邵季准备一些金银,送给卢多逊,卢多逊果然收了。 史从云可是老油条了,明白所谓的“职责所在”四个字有多宽泛。 他说也是职责所在,不说也是职责所在,其实完全就是看人的,卢多逊十有八九是觉得史从云态度不错,才愿多透露一些的。 可别小看这些信息的重要性,战争中信息能决定胜负,平日里,信息也能决定很多事。 卢多逊的话让史从云放心很多,至少有一点他可以确定,那就是官家不会留他守关中,他年底之前就能回大梁 大梁城身为此时地球上最大的城市聚落,即便萧索秋日也无法掩盖其热闹。 进进出出的人络绎不绝,三教九流在此汇聚,街上的吆喝吵闹没有一日休止,充满人间烟火气系。 从七月中旬开始,北方的捷报就陆陆续续到了千里之外的大梁。 每隔几日,就会有不少骑马了马,身后带着红色令旗招摇过市的士兵,口里高喊着“哪来哪里又大捷”“谁谁谁俘斩多少”之类的话,一路穿过大街向北而去,引来众人围观。 马上就会成为大梁城中谈资,而这其中出现频率最高的非先锋史从云莫属了。 比起蜀国对战报的低调小心低调处理,在大梁城,西征大军的胜利从七月开始已经传得街头巷尾人尽皆知,无他,只有胜利者才有资格炫耀。 西北面的那场战,慢慢从默默无闻,越来越为人们熟知,乃至成为街头巷尾茶余饭后的谈资,逐渐变得人尽皆知。 接二连三的胜仗,让城中军民振奋,也少不了许多欢庆的活动,只不过不少是民间组织的,没多少官方的支持。 皇城里对这场战争的态度如何外面的人暂时是不知道的,但稍微聪明的人却能猜出,这可是官家登基之后第一次主动对外用兵,也是雄心壮志的第一步,不重视是不可能的。 秋日的夜有些微冷,很多消息随风而至,从秦岭崇山峻岭中吹入关中,从关中到达洛阳,河阳,顺着郑州进入大梁。 消息里最多的无非是前锋史从云神勇难挡,连战连捷,西北面行营都部署王景调任有方。 听到这些消息,最高兴的非殿前副都指挥使史彦超莫属,作为史从云的父亲,平时喜怒不漏颜色,很少会表露什么。 在接到西面战报之后,悄然间有不少变化。 史府里的人和周围亲兵都感受到这点,有次府里的下人和通乡喝醉了酒,不小心把史彦超的爱马饿了一天也没被抽。 而且这几个月里,还好几次给府里众人发钱的。 是人都看得出家主很高兴。 还有就是史从云的母亲顾英,妹妹史从梅,也经常蹦蹦跳跳的,见人就说自己的哥哥如何厉害。 除去史府,大梁城中还有一些细微的变化只有聪明人才能察觉。 自从史从云出兵之后,大梁城还算平静,只有一些不大不小的事。 官家毕竟是雄主,很多事一直在做。 八月七日,兵部尚书张昭、太常卿田敏等上奏,建议减少祭礼所用牲畜的数量,从此祭祀山林、川泽以及太庙时才用牛、羊、豕(猪)三牲,其他祭祀都用羊代替,来节省朝廷开始。 官家觉得是好主意,便答应下来。 九月一日,官家诏令天下开始禁用铜器,商议设立监守铸造铜钱,重新恢复唐朝时的铸钱制度。 九月十五,因为西北面战事顺利,官家心情很少,宴请众臣于宫中,结果宴会上刚好收到西面来的加急捷报。 前锋都指挥使史从云洞悉敌人意图,在黄花谷、唐仓镇、白涧等地大败蜀军,一路向南占据马岭寨,追击到固镇! 官家大喜,当场开口说史从云有勇有谋,又道这样的人才不能在关中久置,一旦关中战事有定数,应该调回大梁听用。 宰相王溥当场赞同这个决议,至于王溥为什么赞同,不少人都不明白原因,只有李谷多少知道一点。 第102章 趋利避害 李谷原本是不赞同伐蜀的。 乃至七月时他还想上书劝说官家放弃伐蜀。 不过他还没来得及说,前线就传回消息,史从云在武威城北大败李延圭,攻破武威城。 他当时身体正因为夏日暴雨有些受寒,不舒服躺在床上,一听这消息,顿时从床上爬起来,急匆匆披了个斗篷就去枢密院衙门核实消息真假。 大有一种垂死梦中惊坐起,笑问客从何处来的凌厉从容。 确认消息是真之后,李谷自己都感觉庆幸,还好他没急着去劝阻官家,心里想史从云真有不小的本事! 不过更令他惊讶的还在后面。 到九月十五日,在官家的宴会上,前方战报再次传来,史从云识破蜀军计策,料敌先机,在黄花谷、唐仓镇、白涧等击败蜀国军队。 这次则完全不同了! 若以前的胜利能体现史从云战场上的勇武,这次从前线建军是传回的战报中,字里行间都透露着大大的“谋略”二字。 这便由不得李谷不惊讶了。 在高平,史从云给他的印象是勇猛无畏,心怀里装着天下的年轻人。 回到大梁之后又觉得这人没脸没皮的,脸皮比城墙还厚,做事又很精明。 可如今他是越来越有些看不懂这年轻人,史彦超那么纯粹的人,怎么会有这么个多变狡猾的儿子呢? 此前李谷一直觉得伐蜀会因为陈仓道难行,加崇山峻岭的阻隔而难以有建树,所以向来是反对出兵的。 不过吃惊的并不只他一人,第二天在枢密院官署议论西北面战事时候,枢密使魏仁浦、平章事王溥等都不同程度对此事表现出惊讶。 若说此战出自一位百战老将的手笔,众人还不会那么吃惊,可史从云年纪轻轻,只有十六岁啊! 十六岁就有这样的的洞察力和谋略,能料敌先机,率先部署埋伏反击,一举决定胜负,所作所为着实亮眼。 王溥对附在战报后面的长短句更加感兴趣。 王溥曾经是后汉甲科进士第一名,对文墨之事兴趣十足,平日也喜欢吟诗作对,追求风雅。 所以他对史从云那些长短句感兴趣。 在李谷看来,那些长短句似乎用词平淡,却透着一种罕见的豪情;很是通俗易懂,稍读过书的都能明白大意,平铺直述,可其中又有些意味绵长的东西,就是随便读来也觉得胸中豪情万丈。 真是个不可思议的少年人! 但李谷的惊讶自始至终更多是集中在史从云这个人本身上。 此战之后,史从云肯定能跻身高级武将行列了,年纪轻轻却身居高位,属实难得一见。 也不知道他往后能走到哪一步,李谷心里有些好奇,不过老仆提出要不要派人去史府拜会一下时他拒绝了。 十月二十日,官家决定在酸枣门外设宴招待群臣,李谷猜测官家不只是设宴那么简单,还有些重要的话要说。 于是换了一身隆重整齐的服装之后才坐着牛车去赴宴。 到了宴会上,官家十分高兴。 酒宴才开始就专门说西北面的战事。 亲自开口夸奖西北面行营都部署王景调任有方,西北门行营前锋史从云有勇有谋。 一身盛装打扮的符皇后端庄坐在官家身边,时不时说几句得体的话,还亲自开口夸了史从云一句。 李谷听出一些不同寻常的味道来。 皇后的娘家可不是普通人,而且母仪天下,说话十分有分寸和讲究,可不会随便替人说话。 下方最高兴的非史彦超莫属,不过史彦超性格很傲,与他相处得好的人不多,许多人他也不放在眼里。 可如今他儿子在西北打了胜仗,却有不少人接连上去敬酒,不少都是以前和史彦超处不来的。 这其中文武都有,只不过文人说话客气圆滑些,武人说话愚钝笨拙些,但讨好的意味总都是一样的。 人都是会本能的趋利避害啊,这点文武都没什么不同,只是做事的方式会有差异,李谷觉得对于这些事他是看得通透的,所以不愿意像他们那样蝇营狗苟的争权夺利。 这其中最令李谷关注无非是王审琦和赵匡胤。 王审琦向来不饮酒,就是官家赐宴也是以茶代酒的,如今也往前走,以茶代酒给史彦超敬酒。 史彦超坐在前方的位置,当时就皱眉,似乎不准备接受,想必是看不起不能喝酒的王审琦。 李谷也在前排,和史彦超的位置相距不远,见了心念一转,便侧身小声提醒:“史将军,大家都是为云哥儿高兴的。云哥儿不在,你作为父亲代他受酒,对云哥儿往后的路可大有好处。” 听到这样的话,史彦超愣了一下,转头一一接受了众人的敬酒,连王审琦的以茶代酒也没拒绝,对饮一大杯。 李谷点头,心想大周第一猛将也是有软肋的。 可一回神,顿时无奈,他自诩看透尘世,却发现自己也免不了俗,他帮史彦超不也是趋利避害么 众人饮酒正酣,有宦官进来在官家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多数人都没注意到,只有心不在酒宴的李谷注意到了,随后官家微微点头,又对旁边的符皇后耳语几句。 不一会儿,有宦官从园子外进来,手里用紫色木盘拖着一封书信,呈送到官家手边。 众人觥筹交错,把酒言欢,李谷的目光却始终看着上方的官家。 他见到官家面色越来越难看,就知道出了事情。 最后官家哼了一声,面色不善的把手中的信纸丢在地上,众人顿时安静下来,都不敢动。 只有王朴小心上前,从官家案前捡起信。 “念出来让大家听听。”官家面色不善的道。 王朴疑惑,随后打开书信给众人念起来。 书信是蜀国来的,大体就是说明伐蜀对周国不利,说北汉、南唐已经答应他们出兵相助,如果周国继续对蜀国用兵,将会受到两面夹击。 其中也说了不少服软的,表示愿意献出秦、凤、成、阶四州之地,同时保证蜀国“百万雄师”绝不北顾,还愿送上不少金银宝物。 这些日子北汉确实出兵袭扰过大周边境,不过都被义成军节度使李筠击退,而南方的南唐则毫无动作。 而蜀国愿意献出的秦凤成阶四州早被周军占领,无论愿意不愿意。 不过这些都不是官家生气的原因,官家最生气的在于孟昶的自称,他居然自称为“大蜀国皇帝”! 所谓天无二日人物二主,他孟昶自称大蜀国皇帝,那官家什么? 下方众将听了也各个愤慨,纷纷站出来表示愿意代替官家领兵,踏平蜀国,活捉口出狂言的孟昶! 一时间群情激愤,官家没说话,但面色潮红,显然激动了。 只有王朴站出来,冷静的说:“官家,如今我们已占据陈仓道,扼住险要,蜀国难以北上,又拔除蜀国关中威胁,应该把重心放在南面的唐国。” 殿前都虞侯赵匡胤也站出来说话:“官家,蜀国跳梁小丑何须理会,咱们当按着自己的路子走才是正道。” “难不成就这么不理那骄狂鸟人!” “他胆敢自称皇帝,咱们怎能坐视不理。”立即就人反驳。 不过最终大家的目光都汇聚在上方的官家身上,所有事最终都是他决定的。 符皇后安静坐在他身边,没有出声。 官家面上几乎没有表情,随即道:“史从云和王景在西边打的仗朕很高兴,原本是件喜事,想与诸位卿同乐,没想到被这书信搅了兴致。 不过王朴和赵匡胤说得很对,咱们有自己的安排,不能做意气之争。 如今还不是兵入成都,剿灭蜀国的时机,天下大势需徐徐图之,一步步走,不可急功近利。” 言罢,官家缓缓起身,符皇后也跟着站起来。 官家走到众人面前,沉声开口道:“诸位爱卿,朕愿以十年开拓天下,十年养百姓,十年致太平,足矣!诸位可愿与朕共勉之!” 众人听罢,神色激动,连李谷心中也有些激动,园中在场之人纷纷跪下齐声开口:“官家万岁!愿与官家同往!” 官家点头,随即对下面的枢密使魏仁浦道:“让史从云回来,大梁需要他这样的人才。 在外劳顿征战,让他回来休息一段时间。 如今后顾之忧解除,挥师往南之日不久矣。” 官家开口,众人纷纷安静下来,这句话里的信息量太大。 (求月票,求推荐票,昨晚回来太晚太累了,抱歉) 第103章 符家老六 李谷还是反应过来,他大意了,官家说得太豪情,他有些激动,没有反应过来,等回神,官家已经借着上一件事点名道姓要他出来听令,一时间也没想好什么借口和理由。 官家下令以李谷为淮南前军行营都部署,兼任庐州、寿州知州。忠武节度使王彦超任其副将。 遣督侍卫马军都指挥使韩令坤等十二名将领率军听候指挥,于十二月率先南下攻打南唐。 当着众人的面,又猝不及防,李谷只能连忙接令。 十月下旬,西征军还未回京,南征大军已经开始枕戈待旦。 看起来似乎仓促,但一些经验丰富的老将倒是看出官家为什么这么着急。 同样是十月,一队由几十骑手护卫的车队渡过黄河渡口,从封丘门进入大梁,引来不少路人侧目围观。 入城后,车队一下都没停,向着大相国寺对面东大街去。 东大街上最显眼的府邸非魏王的宅邸莫属,车队也最终停在那里。 “老六,我早想你了!”马车才停稳住,一连串好听的笑声迎面而来。 符六妹坐了半天车,全身上下都颠簸得有些快散开的感觉,脚踩在青砖地板上还有飘的,不过她从小家教就很好,还是努力站直了身体,嘴角挂笑。 然后一阵香风就扑到她面前,是快一年没见的二姐。 “二姐!”符六也很高兴,她一个十四岁的孩子独自来人生地不熟的大梁城,虽然跟着照顾她的仆人和保护的士兵,可没见到家人总是不安心的。 如今见到熟悉的二姐,一颗心顿时放下。 符六很乖巧克制,即便心里很激动,小小的拳头不由自主握紧,可依旧忍住扑上去的冲动,下意识想要弯腰行礼,做一个大家闺秀该有的姿态。 结果二姐可不给她机会,一下把她抱在柔软的胸怀里。 “大姐没时间出宫,你又在河北,我一个人在大梁可无聊哩,现在你终于来了!咯咯咯”二姐高兴的笑着,拉着她的手就往院里走。 还回头吩咐:“你们把东西拿进来,放我我院子里去,六妹晚上和我睡一处。” 老六还反应不过来,就被姐姐半拉半就的往前走。 不过她倒是很快就适应了,她和二姐差了八岁,小时候带她最多的就是二姐。 大姐总是端庄威严,对她们姐妹要求严格,起立坐行都有要求,她自小就受大姐的教育。 二姐则不同,二姐活泼好动,最古灵精怪,小时候经常带着她到处玩,两人关系是最好的。 听着二姐喋喋不休,一路的劳顿和担忧仿佛都散去了,甜美脸蛋上露出好看的笑。这可平时那种大姐教她的礼貌的笑完全不同,是发自内心的。 “你要是早来几个月就好了,大梁的中秋灯会可热闹了,大姐还送来湖南进贡的沙糖,像是雪一样,又香又甜的。 我本来给你留了一罐的,后来忍不住偷吃了一点,嘿嘿”二姐不好意思的用右手好看纤长的食指和拇指比划出“一点点”的意思。 随后又小声说:“不过还留着半罐给你呢。” “噗嗤”符六忍不住捂住小嘴轻笑起来,二姐还是那么有趣,哪有吃一点点就没半罐的道理。 不过心里却暖烘烘的,二姐还是老样子,和在河北时一模一样。 她反手双手抱住二姐的胳膊:“二姐,见到你真好。” 符二笑咯咯笑着宠溺揉揉她的小脑袋,“二姐当然好了,我想你很久了,你不来的时候这么大的院子就我一个人,大姐不能时常出宫,冷冷清清的。” 二姐一面笑一面带她往前走。 符六听在耳朵里,心里有些不好受,她才十四,可比二姐聪明,她明白二姐为何会冷冷清清的独居大梁。 爹和大姐希望宫里至少有一个符家的女人,所以让二姐来这候着,有机会就入宫,没机会也以防万一。 所以二姐已经二十三,长得漂亮动人,早过了嫁人的年纪,家里提亲的人踩断了门槛,父亲却让他在大梁冷冷清清独居着。 为了家族,牺牲一个女子的青春不算什么,不过以二姐的性子大概不会想很多,即便独居在大梁,她也过得很开心。 “父亲怎么突然让你来大梁了。”晚宴上,符六与姐姐对坐,姐姐好奇的问,一面问一面往她碗里夹菜,堆成高高一座小山丘,似乎把她当猪仔似的。 “不是父亲,是大姐写信回去让我过来的。”符六小口小口的吃着,时不时用精致手帕擦去嘴角污渍,每次都要咽下嘴里的东西才会开口说话。 “大姐?”二姐恍然大悟点头:“上次大姐来的时候跟我说过,说是要给你安排门亲事。” 符六心底一跳,她路上就想到了一些,觉得最大的可能就是如此,心里有些忐忑,对于嫁人这件事她并不害怕,迟早要嫁人的,忐忑不安源于对对方的不了解。 她不知道大姐想让自己嫁给什么样的人。 不过父亲是魏王,大姐是皇后,能让他们看上的人想必是当朝位高权重之人或是其子弟,年纪应该不小。 母亲和大姐从小就教她,男人不能只看年纪,重要的是要看权势,能不能在这样的乱世中保护她。 二姐见她发呆,笑着凑过来:“老六你都不好奇么,大姐准备给你安排个什么样的人。” 符六点点头,好奇的看向二姐,若是在大姐面前她会说家里安排什么就是什么,不过在二姐面前不用。 二姐咯咯一笑,“告诉你,是个年纪和你差不多的少年人,现在大梁城里到处再说他的事情哩,要是从南门进来走到内城,肯定会听说过。 他父亲叫史彦超,是殿前司副都指挥使,大周的第一猛将,位高权重的人物。 他叫史从云,才十六,今年下半年刚在西面战场是立下大功,不过是怎样的功劳我也不清楚,只是听下人们议论很多,据说是个很厉害的人物。” 符六点点头,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情绪,心里的不安始终是难彻底消除的,只能祈祷对方是个不错的人。 不过她从小就被教要顺服男人,不管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都要接受,她在心里告诫自己。 军中的汉子大多粗鲁无理,蓬头垢面,一开口就扑面而来的臭味,有时候想想她就觉得害怕,可又有什么办法呢,她是符家的女子。 “对了,给你看样东西!”二姐说着想起身去拿东西。 (第一章,求月票,求推荐票) 第104章 姐妹情深 符六乖巧的坐在那,等二姐去取东西。 不一会儿二姐回来了,手中拿着竹简放在她面前的桌前,符六规矩坐着,只好奇的探头去看。 小心可爱的模样惹得二姐一阵笑:“你要看就看,在我面前哪用这么小心翼翼的。” 符六吐了吐舌头,她习惯了,于是拿起桌上的竹简去看,一看顿时有些挪不开眼:“这是什么?” “这是大姐抄录的,史从云的手笔,据说他在散关外一处叫黄花谷的地方打了漂亮的仗,击败了蜀国大军,那日正好重阳就有感而发写下这些长短句,我读着很有气势呢。”二姐为她解释。 符六呆呆拿着手中竹简,一字一句的念:“人生易老天难老,岁岁重阳;今又重阳,战地黄花分外香” “是,这两句我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不过读来总觉得应该是个胸有豪情的男子,我没听过这样格律的长短句。”二姐插嘴。 符六心里泛起波澜,小声给姐姐补充:“像汉代乐府诗中的《陌上桑》,‘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罗敷喜蚕桑,采桑城南隅。’又不全像有些变化” 她说着接着往下读:“一年一度秋风劲,不似春光;胜似春光,寥廓江天万里霜。” 符六生在魏王的家庭,自小饱读诗书,加上人又天赋,才情卓绝,是个多愁善感的孩子。 读完不由小鹿乱撞,那字里行间流淌的豪情和志气冲撞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想到屈原的“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似乎都是悲秋,可又偏偏不同,字里行间都是人生易老、黄花、秋霜的悲凉秋景,恍若让她置身满地黄花,辽阔江天秋色的山岭原野之中。 可偏偏写的是这样秋日,却没有那些伤春悲秋感慨,反而一扫衰颓萧瑟之气,豪情万丈,迎风而傲。 一时间,符六想到一个年轻俊秀的少年郎站在山巅,鲜衣怒马,面对千军万马,众多敌人,哪怕敌人强大,依旧泰然自若,指挥若定,谈笑间反败为胜搅动天下风云 “是个慷慨豪迈的少年英雄”符六默默念道。 “你怎么了?”二姐好奇的声音终于让她回神。 符六刹时红了脸,连连摇着小脑袋:“没有” “哼哼,还说没有!”二姐咯咯笑着,越过座位,从背后环绕她的细腰,手往上移,弄得她脸更红了。 “二姐你做什么” “我摸摸看,一年多不见你大了没有。” 符六漂亮的小脸红扑扑的,快滴出水来,不过还是乖巧的抬起手,让二姐动作,她早习惯了。 过了一会儿,二姐在她耳边道:“我家老六长大了。” 符六点点头,“是是长了一点。” “嗯,也到春心泛滥的年纪了。”二姐说着拉她坐下,脸上没了玩闹的嬉笑,“看了人家的诗词,现在盼着嫁人了?” 符六小声的说:“有一点点,没那么害怕了。” 符二抱着膝盖,把好看的下巴放在膝盖上,“能恰好碰上自己觉得不错的人,二姐有些羡慕你呢。” “二姐”符六突然明白,别看二姐总是无忧无虑的样子,其实她什么都懂的。 二姐对她一笑:“老六,咱们符家的女儿自小享受着天下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安定,总要有付出的,这些我们没法选。 所以不管将来那个史从云对你怎么样,好不好,你都要自己好好活,你对自己好二姐才放心。” 六妹听了软软的靠在二姐胸前点头:“嗯。” “二姐,你要是大丈夫我想嫁给你呢,和二姐在一块很快活,要是这一生的日子都能那样该多好”六妹鼓起勇气,说了一句她早想说的话。 “嗯,可咱们都长大了”二姐叹口气,“只盼那史从云和其他的武夫不同,能好好待你,那样姐姐也能放心。” “二姐想我常来看我。”符六依偎在姐姐怀里,小声的说。 没想到这次二姐没答应她,只是轻轻摸了摸她额前秀发:“小傻子,这院子就是个笼子,你以为二姐在大梁是个自由的人么。 我要是去别处还好,如果去别人家也只能去宫里,父亲也好,大姐也好,可不会让我去别的男人家里。 等你嫁到史府去,我就没法去看你了,你也不要来见我,免得你郎君猜忌排斥你,咱们到时就再也不能见了。” “二姐”符六泪珠在眼眶上打转,心里很难受,二姐说的道理她都懂。 “别哭,天下多数人都是身不由己,何况咱们这样的小女子,所以二姐要和你一起睡,往后只怕再没这样的机会了” “二姐”说完两人姐妹抱在一块。 符六有些伤心,也明白了不少的道理。 过了一会儿,二姐笑道:“好了,今天好不容易见着你,咱们不要说那些不高兴的话,咱们两姐妹要好好叙旧,好好玩闹。” 符六吸了吸鼻子,乖巧点头。 两人让人撤走吃食,依偎在一块,说起在河北的往事,说起小时候的趣事时不时开怀笑大笑,符六尽量维持着大家闺秀的礼仪,可慢慢也忘了,在二姐面前,她总能开怀忘我。 等到晚上,两人穿着薄薄的纱衣,睡一张床,盖一床被子,相拥入睡,两人睡得都很香。 至少这一刻,她们所有的烦恼都抛在九霄云外了。 在同一片夜空星辰之下,散关以南,嘉陵江畔的史从云遥望月亮,并不知道他莫名其妙的多了一个媳妇,只是数着日子什么时候能回大梁。 江边连绵大片的帐篷在月光下像一片白云,托起无数将士的梦乡。 下午,蜀国来了使者,不知道抽了什么疯,居然说要给他送几个美女。 王景、向训、潘美、昝居润等人都在,众人听了都是一头雾水,打仗呢,你不送战书不送降表送美女? 一时间众人都搞不清蜀国国主到底是想表达个什么意思,示好?反间计?美人计?还是单纯脑子抽风了。 不过王景大手一挥,做主把几个蜀国美女送给史从云,史从云大手一挥,给王仲、邵季去了。 罗彦环怕老婆,董遵诲早有两房小妾了。 之后确切的撤军消息也从关中出散关而来,官家亲自派的人,七百里加急送来口谕,让史从云于十月二十八日率控鹤军回大梁,秦凤成阶四州军事全交由王景和韩通处理。 第105章 潼关偶遇河中监军 十月,天气越来越冷。 比起去关中时候的匆忙,回来显然从容不少,控鹤军的士兵们赚得盆满钵满,光是拉东西的车队也成一条长龙。 不过大概是众人归心似箭的原因,从关中回大梁,哪怕带了更多的东西,却走得快更多。 史从云严重怀疑这些人当初来的时候在磨洋工! 到十一月六日,车马大队顺着关中大道过潼关,听到前线大胜,沿途州府官员纷纷率人劳军,给大军准备不少酒肉。 特别是路过华州时候,百姓和官府都很热情。 史彦超拜镇国军节度使,镇国军就是华州节度使,而史从云是史彦超的嫡长子,官员有讨好的意味,在于百姓则是骄傲。 过了华州,一路到潼关的路上就没劳军的队伍了。 一直到距离潼关五六里处,看到前方黄河边上隐约有旗帜人们,随后前方斥候回报,又遇到劳军的队伍。 史从云停马,招手让邵季和王仲上前,照惯例道:“你们去安排一下,就像以前那样,带后面的辅兵把东西收下,话说好听点,咱们路上分,大军不要停止前进。” 劳军是别人的心意,也许是好意,可他们还赶着回大梁呢,人人归心似箭。 邵季、王仲听令去,骑马去队伍后方调人了,史从云则除了队伍,停在路边,让大队继续往前。 此处是唐朝潼关,北面临黄河,主体建筑坐东朝西,底部是数丈宽大的城墙,上方则是城楼,整体建筑高度大约有七丈高,十分雄伟壮阔,光是看着就压迫感十足。 另外一端则接着高高的城墙,连绵到南面山上去,扼守着进出关中的要道。 秦、汉时的潼关不在这个位置,而在南面群山沟壑之中,这座潼关是武则天时期因黄河河床抬高而建造的。 史从云记得三国志记载中的魏延子午谷奇谋就是出子午谷奇袭汉潼关,切断魏国与关中联系,随后诸葛亮率蜀国大军入散关占据关中。 如今他也有了不少战场经验,见到潼关细细品味也忍不住想魏延确实是个会打仗的将军,有军事方面的才能。 潼关防御方向是东面,秦汉潼关都是关中防御中原,从后面奇袭相当于背刺。 赌一把如果奇袭成功,凭借潼关天险抵御东方大军,如当年秦、汉故事。 秦朝在这防住东面六国联军百万雄师,刘邦在附近和楚军抗衡数年,那么天下形势可能要另算了。 可惜的就是蜀汉不是秦、汉,人心不齐,国力不够。 所以魏延只有军事上的考虑,缺乏政治上的考虑,挺像他老爹史彦超的。 史从云站在在古潼关前,颇有一种“往事越千年”的感慨。 随后和前方回来的斥候聊天:“知道来人是谁么,怎么会跑到这来劳军?” 斥候摇头,随后答应:“都使,某也不知道来人是谁,他们打的是对岸河中府的旗号,应该是河中府来的。 这么远渡河来劳军也怪有心思的。” 史从云听了也好奇,河中府在黄河对岸,距离这么远来劳军确实有心,于是吩咐斥候,“你去问问,对面带头的是什么人,某亲自去谢谢人家,快去快回。” “好嘞!”斥候答应一声,打马从大道上往前面赶去。 没过多久,斥候就沿着河边大路回来了,在马背上大声向他汇报:“都使,对面领头的是河中府监军。 据说叫曹彬,某跟一起来劳军的军汉打听了,他似乎在宫中也有些关系。” 斥候说话有炫耀的意思,因为史从云只是让他去问对面领头的叫什么名字,他还机智的从人家随从口中打听出一些小道消息。 “干的不错,再接再厉!”史从云随口夸了一句,突然愣住,回头问:“你说那河中府监军的叫什么?” “曹彬,他手下人说的。”斥候再次答应。 史从云顿了一会儿,喃喃自语:“不会是重名的,天下那么大,怎么河中府会冒出个曹彬来” 他还真不知道曹彬此时再干嘛,那些有印象的帅才此时境遇他只记得一个,那就是李处耘,这时候应该还在陕西折从阮手下。 “曹彬”史从云想了一下,又问斥候:“你说他在宫里有关系?” 斥候点头:“跟他手下的军汉打听的。” “走,去看看!”史从云立即打马往前,超过行进中的队伍往前赶,大家见他纷纷侧目。 史从云记得历史上那个曹彬在宫中确实有关系。 曹彬的姨母张氏,嫁给后汉枢密使郭威。广顺元年郭威称帝,建立如今的大周政权,张氏被封为贵妃,古代妃位贵、淑、德、贤,贵妃地位很高,仅次于皇后。 这是曹彬成为河中府监军使的重要原因。 所以听说这曹彬和宫里有关系之后,他就迫不及待想去看一看了。 到了前方河边,正有个年轻人组织人手将准备的大量物资堆积在路边,设立栅栏,史从云手下的指挥正与前方的一个官员交谈。 官员身着青色官服,身高不及史从云,大约二十出头的年纪。 远远看去甚至有些清瘦单薄。 史从云远远看着,心里隐约有些激动,这不会是真货! 走到人前十几步,直接下马步行过去,远指挥使见他,连忙侧身相迎。 那青衣年轻人也走上前,神色激动,拱手道:“河中府监军曹彬见过史将军,将军威名如雷贯。” 史从云礼貌回礼,谦虚两句,心想他确实有功劳,但这只是一场局部战争,说不上如雷贯耳 “哪里哪里,过誉了。”史从云客气的说,又装作想起什么的样子,试探性问道:“河中府监军某好像有些印象,莫非监军姨母乃是仙君贵妃张氏!” “正是”曹彬点点头。 史从云心里顿时一跳,还真是曹彬啊! “曹兄辛苦了,劳烦你大老远从河中府渡河来劳军,某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史从云哈哈大笑,一把抓住曹彬的手,曹彬根本脱不开。 他遗传史彦超,身材高大,力气也一天比一天了得,十六岁的人还在长身体呢。 “相见就是缘分,你们几个赶快去给准备酒肉,某要与曹监军在这黄河边上畅饮一番!” 第106章 控鹤左厢都指挥使 黄河边上,史从云吹着风和曹彬聊了一会儿,酒肉都有,肉是腌制过的羊肉,味道还不错。 “史将军的事在下在河中府听了很多,心中十分敬佩,所以专程从河中府来劳军。”曹彬率先向他敬酒。 “哪里哪里,西面打的只是小仗。”史从云谦虚。 “史将军过谦了,数万人的大战可不是小仗。”曹彬笑道,“将军年纪轻轻就为官家建功立业,斩获众多功名在下很敬佩。” 曹彬说话很平和,不急不缓,年轻人很少见有他这样的沉稳淡定的。 两人聊了一会儿,史从云心里也有些明白他为何从河中府渡河来劳军了,大概他此时已经是年轻人的“偶像”。 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会成为曹彬敬佩的人啊。 史从云心里暗爽,嘴上道:“都是小事而已,曹监军在河中府随便宣扬一下就成,不用太在意。” 曹彬愣了一下,尴尬点头:“使将军真是迥异常人。” “哈哈,等你回大梁记得来史府做客,某肯定好好招待。”史从云全当他是夸人了。 曹彬点点头:“若将来回去,定会登门拜访。” 黄河边的短暂会面,只持续一个时辰不到。 虽然曹彬很厉害,可对史从云来说,他的吸引力远不及家里日思夜想半年的水灵灵白菜。 而且曹彬是河中府监军,不能在潼关附近久留。 于是与曹彬告别之后,大军再次踏上归途。 与曹彬的见面史从云有了更多的感触,那是曹彬啊,居然也会有佩服他的时候。 骑在马上,史从云有些志得意满,遥远滔滔黄河,吹着河边的风,史从云对旁边的王仲邵季等人道:“突然觉得自己是个大人物了。” “云哥儿本来就是个人物,只是现在还小。” “大人物的意思不是年纪大的人物,蠢货!”董遵诲插嘴。 王仲不理会他,接着说:“自从高平起某就觉得云哥儿是要干大事的人。” “仔细想想,这一两年咱们是干成了不少事”史从云点头赞同,他才发现来到这个世界快两年,确实有许多可以作为谈资的经历了:“这一路走得可不容易啊。” “这样才好,男子汉大丈夫,死也要死得轰轰烈烈才成。”罗彦环打马往前几步:“这世上死的人太多了,能死得其所,死得有点名声的没几个。 在某看来,只要能留下名声,被后人人记住,怎么死都可以。” “那是你,在我看好死不如赖活着。”王仲撇撇嘴:“活着比什么都强。” 邵季随意接了一句:“我没你们那么容易死,战场上靠本事。” 这句话彻底堵住众人的嘴,因为他们这些人里还真没人是邵季的对手。 史从云看他们一眼,接着说:“官家肯定要接着对南方用兵的,这次回去休息不了多久,恐怕又要去南边了。 咱们在散关南面打得太好,官家不会让我们闲太久。” “那才好,大丈夫就该建功立业驰骋沙场。”董遵诲显得很激动,王仲和罗彦环也目光火热。 史从云则没那激动,他想家里的白菜了。 十一月十六日,大军已经能遥望大梁,史从云激动万分。 走到下午,先头部队到达大梁城北陈桥驿边,早有众多人等候迎接。 武将中史彦超、高怀德、王审琦、赵匡胤等十几人都在。 文官则是来了枢密院的官员,枢密使魏仁浦带头,还有一个史从云不认识的紫袍官员。 而且他太多显眼,史从云远远的就看到了他。 显然还不只是因为他的紫袍,能着紫袍的官员都是三品往上,整个大周已经没几个,李谷、魏仁浦是史从云见过的少数紫袍官员。 关键还在于他的年纪。 那着紫袍的官看起来只有三十出头的样子,还很年轻! 三十出头身着紫袍那就不得了。 史从云没有五代骄兵悍将的习惯,虽然打了场胜仗,但见前面有人迎接,远远的就停马下马,随后让身后众人也下马,走路过去一一打招呼。 两个身着紫袍的大官魏仁浦他是认识的,另外一个却不认识。 魏仁浦善解人意,直接为他介绍,“这位是中书侍郎、平章事王溥。” 中书侍郎、平章事,那不就是宰相么! 史从云连忙行礼,对方笑呵呵的点头,“史都使此次西征劳苦功高,官家特令老夫来此迎接都使。” “不敢不敢,只是些小功,怎么敢烦请王相来相迎呢。”史从云连忙放低姿态,在高怀德、王审琦、赵匡胤和老爹面前他还可以吹一吹牛逼,可在王溥面他还是有分寸的。 王溥笑道:“史都使过谦了,在凤州的仗打得很漂亮,词也写得很好。”说着从旁边的随从那里端过琉璃盏递到他面前。 “这是官家御赐的酒,为都使一解劳顿风尘。” 史从云没经历过这样场面,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应对,好在旁边的赵匡胤比较懂这些,出声提醒:“云哥儿快跪谢圣恩。” 他听了连忙单膝跪下,“谢谢官家恩赐。”随后把琉璃盏中的酒一饮而尽。 说实话,味道也就那样,但官家赐的意义就不同了。 之后魏仁蒲打开枢密院的文书,宣读对他们的赏赐。 前方有一断辞藻华丽,还有些让他们不要辜负圣恩的话,但他听不太懂的话,之后的才是重点,“擢史从云为控鹤左厢都指挥使,领云州防御使。邵季为控鹤左厢都虞侯; 王仲为控鹤左厢第一军都指挥使; 董遵诲为控鹤左厢第二军都指挥使 罗彦环为控鹤左厢第三军都指挥使” 众人听罢,激动不已,史从云直接到控鹤左厢都指挥使,也就是率领控鹤军左厢两万多人! 而邵季升得最快,因为他在黄花谷刺死蜀国大将王峦,功劳高于其他人。 王溥笑着补充,“恭喜史都使,军中将士余下各有封赏,枢密院会派人到军中办妥。 官家还准备了酒肉,让将士们回营,之后会派人劳军。” (还有一章) 第107章 归心似箭 史从云再次郑重道谢。 随后魏仁浦和王溥点点头,谢绝他的挽留便带人走了。 他们更多的是代表官家,来宣读官家的旨意和枢密院的决定,剩下的几位武将才是真来迎接他们的。 众人都激动得不行,就像之前董遵诲说的,他们这些人都到了都指挥使的高度!而史从云则直接领了控鹤军左厢。 控鹤是周国四大主力军团之一,左厢下辖两万余人! 两位相公一走,众人都围过来。 “哈哈哈,恭喜云哥儿,年纪轻轻便是左厢都指挥使,往后前程无量啊!”赵匡胤拱拱手,一张黑脸露出两排大白牙。 他是最会说话的一个,其实此时赵匡胤是殿前都虞侯,比史从云还高一级。 老爹则话不多,只是欣慰点点头,算是老父亲的认可。 王审琦不善言语,拱拱手说了一句:“恭喜!”史从云也高兴的回应了,他知道王审琦的性格。 高怀德还是老样子,哈哈大笑拍了他肩膀两巴掌:“某就说让侄儿跟着你准没错!走走走,军中的庆功宴会咱们也要去吃一吃!” 高怀德厚脸皮的要去蹭吃蹭喝也没人管,反而众多武将都跟着去了,随后大队人马往城北的控鹤军营地而去。 当日,大梁的官员用马车从太仓方向送来一百二十多车各类酒肉蛋菜。 连绵的车队从封丘门出,一路向北,到控鹤军大营交接,众多亲属也早就得到大军凯旋的消息往城外赶。 不过他们今晚要失望了,家属并不允许进入营区。 当晚才从战场上撤下,在散关以南作战接近半年的将士们终于完全放松下来,围着篝火开怀畅饮,大口吃喝。 战争的阴云终于从众人头上散去,迎来短暂的欢乐。 庆之后,史从云第二天正午才从营地大帐中醒来。 之后枢密院的官员带来文书和消息,从今天开始,出征归来的将士们将可以回家与家人团聚。 后续赏赐还会陆续下发。 王仲昨晚就带着两位蜀国的美人回家去了,别看他平时大大咧咧,其实是穷苦人家出身,吃了不少苦的人,哪见过如花似玉美女。 其余众人也陆续离去,史从云下了让众将士可以回家的命令,同时留一批人下来守营,大营中的欢宴可能会持续好几天。 大营外早有众多士兵的家属在等候,还有些人再也回不来,营地外欢笑声和哭声交织一处,有种令人说不出的异样。 史从云能做的只有尽量和枢密院对接,把战死士兵的抚恤发到其家人手中。 史彦超、高怀德、王审琦、赵匡胤等人则一早就走了,他们还要去上直。 对于全军的赏赐不是一两句话能说完,也不是一两天就能做完的事。 更多的基层将士奖赏需要枢密院和将领一起敲定。 不过之后的好日子很长,终于可以从血汗充斥得沙场中脱身了。 史从云早就迫不及待,他选择在正午入城,找了十几个城里的士兵帮忙,把他的几车东西都带上,包括从凤州搜来的书,和给赵小娘留着的笔墨纸砚。 遥望阔别半年之久的大梁城,史从云头一次有种安心感,心里有类似归心似箭的激动。 顿时便一刻也不想停马,打马从封丘门入,随后一路狂奔,把身后的人远远甩开,向城内去。 城北是官署最多的区域,民宅很少,但街道上依旧有人往来,纷纷被他的马吓得让开道路,停在大道两边,脾气不好的直接开口大骂。 史从云不管,一路疾驰,在史府大门前勒马,下人看见他认出来后还来不及叫人,史从云已经急匆匆消失在屏风后了。 看他去的方向,下人很懂的没有张扬,脸上露出暧昧的笑容。 冬日的暖阳没有火辣辣的感觉,照在人身上正好舒适和煦。 史从云进了门,直直向着左侧的小院而去。 仿佛是心有灵犀,一推开门,一张漂亮的脸就在眼前。 好看的眼睛先是一愣,随即眼中都是惊讶,慢慢演变成激动,最终克制的平静下来。 赵侍剑连忙低下头,小声的说,“我我听到声音想出去看看。”说完后退一步。 她后退史从云不依不饶,侵略性极强的往前一大步,赵侍剑再次退开,但她退的步子太小,没有退出史从云的胸口。 “想我没。”史从云喘着气,低头问,可能是刚刚跑太急了,也可能是别的,有些情绪在胸中翻涌,呼吸难以平静。 “没有”赵侍剑低头小声答应,想悄悄退后些,却被他的大手按住肩膀。 史从云嘿嘿一笑,指着院里:“是吗,那院里怎么晒着我的被子,你不会天天晒好了被子盼着我回来。” “起虫了,我拿出来过过太阳,以往以往不是那样” “我写给你的信收到了吗?” “嗯” “有没有当宝贝好好收藏着,天天拿出来看?”史从云问。 “没有” “我不信。”史从云说着拉着她的小手往院子里走,穿过小院,径直向赵侍剑的屋子里走。 小姑娘惊呼一声,想拦住他,可根本来不及,他早推开门进去了。 屋里摆设朴素整洁,空气中弥漫淡淡的香气,靠窗的书桌上摆放几本书,缺了一角的砚台,砚台边放着写满密密麻麻小字的纸张。 史从云一眼就看清了上面的字“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一回头,小姑娘早羞红了脸,连连闪躲他的目光。 史从云得意的笑了,兜兜转转,赵侍剑还是逃不出他的五指山嘛,大手灵活的穿过她纤细的腰,轻轻一揽就将她搂在怀里,再挣不开。 小姑娘用手抵着他宽阔的胸膛,只是越来越无力,呼吸也急促起来。 “嘿嘿嘿嘿,还说不想我,那你临摹本人大作干嘛。”史从云坏笑。 “我,我练字总要有写的才行,顺手而已。” “赵侍剑,你就是口嫌体正直。” “什么?”赵侍剑不解的看向他,好看的眼睛仿佛会说话。 史从云换了一副悲伤的表情:“没什么,你不想我我倒是很想你。 亏我在蜀国出生入死,冲锋陷阵,受了二十几处伤还要抽空给你写信,回到大梁就一路狂奔回来看你,唉,太伤心了” “我”赵侍剑一时语塞,明眸皓齿的好看小脸写满焦急:“你身上的伤没事。” “我今天还是回大营。”史从云“失落”的摆摆手,说着就要放开她往外走。 赵侍剑却突然按住放在她腰间的大手,偏头避开史从云的目光,脸红得快滴出水来,“想” “什么?你说什么,我没听清,你说大声点啊。”史从云很坏,故意的道。 赵侍剑连雪白漂亮的的脖颈也染上一层粉红,鼓气道:“我,我想” “想谁?” “” 史从云哈哈大笑,把猝不及防的小姑娘横抱起来。 (求月票,求推荐票。。) 第108章 两情若是久长时 赵侍剑非常紧张,青葱玉指紧紧顶着他火热的胸膛。 “别怕,咱们慢慢来”史从云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感觉口干舌燥,不过怕吓到怀来的人,还努力压抑着冲动。 赵侍剑读懂他的眼神,把红彤彤的藏在他胸口小声说:“不要,还是白天呢” 史从云早习惯了,对于赵小娘来说,不要就是要:“嗯,正好,白天看得清楚,你那么好看,晚上又看不见,有什么意思” 俗话说小别胜新婚,距离产生美,因为思念会磨平所有磕磕碰碰和生活的琐碎棱角。 人不是机器,不是擦点润滑油就能消除摩擦;但思念牵挂确实是生活的润滑剂,再多的恼怒不合,也会在其作用下变得圆润默 赵侍剑是个害羞,保守,内心坚强,吃软不吃硬的女孩。 她努力克制,不过当感情和激1情水1乳交融时,即便是赵小娘也再难压抑,忍不住发出好听的声音。 十一月的大梁降温严重,晴天耀阳也已经有些阴冷,到傍晚更是到了不烤火都坐不住的地步。 大梁的炭和柴薪价格一路走高,好在史府并不缺这些东西。 唐末战乱几十年来货币混乱,根本不值钱,官家今年秋天才下旨恢复唐朝的铸币制度,不过短时间内无望恢复。 所以实物反而更有价值,官员的俸禄中也有不少实物。 除去酒肉米面油盐,还有木炭和柴火。 下午有丫鬟小心翼翼的在外面隔墙问了要不要加个火盆。 史从云正忙,没空理会,之后又问了一次,他差点破口大骂,气喘吁吁的赵侍剑连忙羞涩的拦住他。 现在有些后悔了,到了傍晚,天气确实有些冷。 浑身舒坦的史从云才想起随他京城的将士们还在外面。 于是随便披了衣服起来,让人去安排跟他进城的士兵吃饭住下,随后又让人送火盆过来。 他自己在院子门口接火盆,用木块垫着往里面端,外面围着好奇的下人,悄悄向院子里探头,脸上都是暧昧的神色。 今天史从云一回来就直接往自己院里钻,那里只住着赵侍剑,是个人都明白他去干嘛了。 王秋过来小声的道:“少主人,主母们已经吃过了,饭菜让我给你热着,想什么时候吃我就去端过来。” “那你现在就去端,快去快去。” 王秋点点头,转身去了。 史从云把把火盆端进去放在屋里,把窗户撑起来,随后又出门去端王秋送来的饭菜。 屋子里光线暗下来,充斥异样的气息。 赵侍剑把自己藏在被子里,只漏出一个小脑袋。 “来,起来吃饭了。”史从云说着把东西放在桌上,小心把桌面的纸张和笔墨收起来。 赵侍剑脸上还有淡淡的潮红。 史从云伸手,轻轻将从被窝里她牵出来放在大腿上,自己则坐在赵侍剑的椅子上。 男人和女人之间,发生关系前后完全是两种相处模式。 赵侍剑不说话,乖巧的靠在他肩头,乌黑的秀发散乱脑后,难得见她这么听话。 小姑娘在他怀里显得很娇小,史从云把玩她的发梢,贴在她耳边道:“你好小啊。” “明明是你太大了。”赵侍剑反驳,说完自己先脸红了。 史从云坏笑,把她往怀来颠了颠,“往后你要适应,咱们两是一家人了。” 赵侍剑羞涩点头,后背紧贴着他。 不过她并不明白,对于史从云来说,家人是更深层的含义,因为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过两天我们回去看你父亲,到时候我就向他提亲,把你娶过门。”史从云小声说。 赵侍剑点点头,随即又摇头,轻咬下唇,有些失落的说了一句:“不要” “啊?”史从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大声道:“赵侍剑,你不会看不上我,想白嫖我!” 小姑娘被他说得脸色通红,“瞎说什么,我我这辈子都是你的人。” “那怎么不同意。”史从云把大手放在她的小腹上。 赵侍剑小声的说:“你回来前十几天,大概冬月初哪会儿,有人来府上,是符家的长辈,主母怕礼数不周,让我陪同她接待。” “符家?”史从云惊讶:“你说河北那个符家。” 赵侍剑点头:“魏王符彦卿那个符家。” 史从云更好奇了,“符家的人来咱们府上干嘛?”他在忻口见过魏王,不过两人并不熟,话都没说过几次。 不过他知道符家权势,还知道符家擅长两面下注。 他记得历史上符彦卿把自己的大女儿和二女儿嫁给郭荣,把六女儿嫁给赵光义。 这就导致无论是周朝江山还是北宋江山,都没人敢动他,而且无论是周朝江山还是北宋江山,他都稳坐钓鱼台。 “来说亲的”赵侍剑轻声道。 史从云首先想到:“符家人想娶小妹?”小妹史从梅也快到嫁人的年纪了。 赵侍剑摇头,有些苦涩的说:“想让你娶符家老六。” 史从云愣住了,随即笑道:“哈哈哈,你吃醋了!推了就是,我娶要你过门,多大的事。” 赵侍剑抬头看他,眼中是异样的神采,一双清澈的眸子格外好看。 “不成!”赵侍剑把青葱小手放在他的大手上,又紧紧握住:“你不知道符家有多厉害。 唐末河朔三镇,卢龙镇落入辽国之手,成德镇也多数被辽人控制,河北只剩下魏博镇,也就是今日的天雄军,节度使就是魏王符彦卿,天雄军充当国之门户,抵御契丹人。 符家手握魏博精兵控制河北,中原无论谁换谁做主都离不开符家。如果符家倒戈,辽兵可以轻入大梁; 只有符家支持,北面边防就稳固,天子的位置才能坐稳,所以官家也要给他们三分面子” “要做大事,就不能不交好符家,连当今官家也要拉拢他们。”赵侍剑靠在他怀里:“郎君的前程比什么都重要,他们想拉拢你是好事,求之不得的机会,圣人不可违时亦不可失时,这样的机会错过就没了” 赵侍剑说着说着眼泪嚼着泪,这些话她必须说,可说出来心里又很难过。 “咱们先不想那么远,走一步看一步。”史从云握住她的小手,紧紧搂住她。 他从来不是怕事的人,虽然有时惜命,也敢豁出去,他的路都是一步一步走出来的,船到桥头自然直,只要敢拼敢干。 “不行!”赵侍剑却再次摇头反对,眼角的泪珠已经滚落下来:“那样我会看不起你,也会觉得自己对不起你。 我的郎君是男子汉大丈夫,要做大事,要有远见;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这不是你说的么” 史从云不说话了,一天的喜悦畅快,慢慢变成一种莫名的惆怅烦躁和不痛快。 “路要一步步走” 第109章 醉翁之意不在酒 当天晚上,史从云赖在赵小娘的屋里不走。 史从云让王秋烧水,用温水给小姑娘洗干净,怕对她有影响。 赵侍剑很羞涩,好几次努力板起小脸拒绝,说要自己来,可都拗不过他。 对于史从云来说这没什么,可对于赵侍剑来说这太突破常识了。 只不过这样的举动之后,两人距离又拉近更多。 来到这个世界快两年,大半的时间都是和赵小娘相处的,细水长流的情感厚积薄发也格外香醇,一旦爆发就异样热烈。 晚上,史从云坐在赵小娘的床上,裹着被子,怀里抱着软软的小姑娘,“你说的事我好好想过,咱们确实得罪不起魏王。 我跟我爹是我们需要官家,离开官家咱们史家就没有荣华富贵,不过符家不同,符家掌握天雄军,是官家需要他们。” 赵侍剑依偎在他胸口:“郎君明白就好,官家为什么会在高平前线突然册封卫夫人为皇后?就是怕自己有个万一,符皇后坐镇宫中,背后有河北符家支持,幼主还有机会稳住江山。 官家尚且如此,我们怎么可能忤逆符家呢。” 史从云拉拉被子,把她娇小的身躯完全包裹进去,秋日的夜晚已经开始变冷了。 “那就先缓一缓,看看符家的意思。”史从云开口道,心里其实很不爽,很无奈,但他也知道,很多事情他无法左右。 至少当下是无法左右的,如果符家真有下嫁女儿的意思,就算是丑八怪他也得接着。 “早晚有一天,咱们能不看符家的脸色,到时候风风光光把你娶回来。” 赵侍剑安静听,漂亮的睫毛闪动,乖巧靠在他怀里。 史从云给她说起这几个月来在前线的种种事,心中的害怕和踌躇,和外人看来的他完全是两个人。 在外人看来,整个伐蜀战争中,他表现得指挥若定,神机妙算,甚至英勇无畏的带头冲锋,简直是文武双全的典范。 其实他在带头冲锋的时候悄悄落后了,并没有悍不畏死的第一个杀入敌阵;他在推测试探蜀军部署的时候心里都是惴惴不安的,很多时候晚上都睡不着,好在蜀军真的按照他的推测那样行动。 史从云心里有数,这些真实的话谁都不能说,军中将士,监军,官家不行,哪怕是王仲、邵季、潘美等人也不行。 对于官家来说,他需要一个能臣,所以史从云必须表现出能臣的样子才能得重用。 对于将士们来说,他们愿意服从一个敢身先士卒带头冲锋,与他们同生共死的的将领。 对于王仲、邵季、潘美、董遵诲、罗彦环等人来说,一个雄才大略,腹有甲兵的上司能给他们带来功名和希望,未来可期。 所以这些角色他必须尽力做好。 至于最真实的他,只能在这和赵小娘悄悄说一说。 赵侍剑听得咯咯直笑,时不时和他谈论哪里还做得不够好。 “我觉得董遵诲那样的人就是吃的败太少,才会受不了别人指正批评,让他吃败仗是好事” “当时差点吓死老子,还好我机灵的半道悄悄降了马速,不然你就成小寡妇了” “” 两人说了很久,也不知说到几时,不知不觉就睡去了。 第二天早上,史从云带脸红红的赵侍剑去见了大娘和小娘,两人脸上都露出欣慰的笑容。 大娘道:“侍剑跟你这么久了,把你照顾得很好,往后就不能欺负人家,要好好待人。” 顾英是普通人家出身,也没什么门第之见,又拉着赵侍剑的手,有些心疼的说:“我本来想让云哥儿娶你的,侍剑聪明伶俐又能干,有你照顾他往后我也放心。 可你又说不能推符家的事,我只是庄稼人,懂点武,不知道你说的大道理,就觉得这样太委屈你,往后云哥儿要是欺负你,你就跟我说,我来收拾他。” 赵侍剑脸红点头:“知道了主母。” “还叫主母呢。” 小姑娘醒悟过来,羞涩的叫了一声:“娘” 顾英点头答应了,又让人备酒,按照老家的礼仪让赵侍剑敬酒。 这是家中正妻才有的待遇,足见顾英对赵侍剑的喜爱。 之后还吩咐:“往后王秋专门去照顾侍剑,我们这边人不缺。” 赵小娘连摇头:“不用,事情我都能做得来。” “现在是可以,等你将来有了云哥儿的孩子可就不成了。”顾英笑道。 赵侍剑听完脖颈都红了,轻轻“嗯”了一声。 史从云也觉得有必要,小声道:“以前是以前,以后还要在床上伺候我呢,你忙不过来。” 下午,史从云让跟着他进城的士兵把凤州城中搜刮的书籍都整整齐齐的搬进小院里,全放在赵侍剑屋里。 赵侍剑看了果然眼睛都亮了,像他看到金银财宝时的反应。 随后还有那块包装好的宝砚,史从云献宝似的把它送到小姑娘面前,打开盒子后,赵侍剑确实被惊住了,呆呆说不出话来。 在他看来只是快好看点的雕琢过的黑石板,顶多有特殊花纹,在赵侍剑看来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往事都过去了,往后咱们爷爷那块你拿去供起来,时不时烧几柱香都行,要用就要用为夫给你这块。”史从云霸道的宣布。 赵侍剑哭笑不得,捶了一下他的胸口,只是没用力。 下午,史从云想起要带赵侍剑去拜访一下李谷,李谷是对他帮助最大的人,还是赵侍剑的长辈。 可没想还没出家门,就被从殿前司官署回来的老爹告知李谷早不在大梁了。 早在十一月初,官家下令以李谷为主帅,王彦超为副帅,侍卫亲军马军指挥使韩令坤为前锋,率领侍卫司虎捷军,龙捷军总计两万大军已经先向南出发,率先部署攻打南唐。 那时候他还在回大梁的路上。 这更加确定之前的推测,官家打后蜀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只是为打南唐铺路。 后蜀那边一有结果,这边大军已经马不停蹄出发了。 而且打后蜀只派出五千禁军,而这边打南唐前锋就是禁军主力龙捷、虎捷两万人! 后续投入肯定还会有,史从云已经不是两年前的菜鸟,也算得上沙场老将了,他敏锐察觉官家这次要打大战了!和伐蜀的规模是完全不同的。 第110章 周朝宰相们 这年头,战争似乎是稀松平常之事,就连孩子都是听着战争的消息长大,听着战争的故事入睡,以至于大规模的战争动员也没引起多大的恐慌。 大梁城里一切照旧,大家该吃吃,该睡睡,仿佛就没发什么什么大事。 史从云和赵小娘如胶似漆,毕竟一开始都是这样的,不过赵侍剑不是他,没那么放得开。 第三天就脸红的催促史从云快去干正事。 史从云一脸不爽的教育她:“赵侍剑,你要学会出淤泥而不染,不在乎世俗的眼光,咱们干咱们的事,你害羞干嘛,管外人怎么看。” 赵侍剑更羞涩了,这话听着似乎有理,冠冕堂皇,可这个时候从他嘴里说出来怎么总感觉不正经呢。 开口反驳: “郎君要以大事为主,如今你有功劳在身,正是能见到朝中相公们的时候,等这事过去了,以后再去人家都不理你。 别的事情又不用那么急,我我就在这呢。” 说到最后,她声音越来越小,史从云哈哈大笑,悄悄把大手伸到后面摸了一把,“那你等我回来。” 随后风风火火打马出门了。 史从云也明白这个道理,这时候是他最有机会见到那些大人物的时候,所谓趁热打铁,往后对南唐战事一起,他那些功劳逐渐黯淡遗忘下去,就不会那么有分量了。 所以史从云当天就去殿前司官署报告。 殿前司官署里张永德正光着膀子练武,见他进来哈哈一笑,随后走过来道:“史厢主在关中打得很漂亮。” 史从云拱手:“殿帅过誉了。” “某可没过誉,这仗肯定打得蜀国胆寒了。”张永德拍拍他的肩膀,随后道:“不过蜀国国主还真是不知悔改,给官家上书居然敢自称大蜀国皇帝,要某看,就该给你增兵,一举踏平成都,看他还敢不敢猖狂!” 史从云哈哈一笑:“殿帅说得不错,不过依我看现在还不是兵入成都的时候。” “你说话和王文伯一样。”张永德不再多说这件事,随后道:“好不容易从前线回来,你可以休息一段时间,好好过个年。 在此之前还需与枢密院交接,往后你便是控鹤左厢都指挥使了。” “诺!”史从云拱手答应。 正要离开去枢密院时,张永德突然叫住他:“对了,史厢主,你知道大相国寺对面的魏王府邸么。” 史从云点点头,有些不明白张永德怎么突然会提这个。 “有空去拜会拜会,魏王掌控魏博精兵,你多跟他学学。” 史从云再次应诺,心里嘀咕,跟着魏王学学?符彦卿不是在河北么,他去学个鬼。 不过脑子一转动,很快就明白怎么回事,这话说不定是皇后那边让张永德带的。 符家想嫁给他个女儿,可符家有魏王,手握魏博精兵,还有一个皇后坐镇宫中,总不可能来求他去娶,反而应该是他上门求亲。 但这样的话直接让符皇后说不可能,于是就需要一个中间人了,中间人就是张永德。 难怪会说出这么矛盾奇怪的话,史从云心想。 张永德的暗示他懂了,什么时候找个机会去符府拜会一下,只盼着符家的老六不是个丑八怪。 之后,史从云按命令去枢密院报道。 枢密院官署门口的门吏在他报上名号后惊异看了一眼,随后便放他入内了。 进入之后魏仁浦在里面,见了他点点头,直接道:“是张永德让你来的。” 史从云应是。 “坐罢,史厢主的委任状老夫早准备好了,这就让人送过来。”说着已经招手让人去拿。 之后不再说,又低头干自己的事情,手中毛笔舞动,史从云识趣的安静坐在一边。 过了一会儿,去拿委任状的枢密院官吏还没回来,魏仁浦已经放下手中的笔,顿时有了空挡,屋里很安静,乃至有些尴尬。 魏仁浦开口打破尴尬:“史厢主知道官家为何寒冬腊月出兵吗,官家那群御前问策的读书人中不少人都觉得不妥,认为天寒地冻不该出兵。” 史从云听出了魏仁浦有些考校的意味,连忙坐直身体,想了想认真的说:“我觉得官家和相公们冬日出兵是有道理的。 虽然天寒地冻确实不适合出兵,不过打南唐要渡淮河,冬天是枯水期,适合在河上架桥强渡,冬天出兵最好。” 魏仁浦眼睛一亮,点头道:“不错,不愧是能打败李延圭,击败蜀国大军的人,少年人少有你这般看得透彻。 老夫见过不少人,自认为文韬武略,学富五车,谈论起事来滔滔不绝,可别说去做,就是连一些常识都不懂。 南唐要守淮河,咱们要渡淮河,冬日枯水期是最好强渡架设浮桥的。 只要在冬天渡河架桥,守好桥头,来年开春后续大军南下就能一举渡河,大举南攻。” 史从云感慨了一句:“官家和诸位相公真是深思熟虑。”这句是心里话。 魏仁浦自己也抚着胡须笑了,史从云的马屁显然拍对了,对南唐进攻计划制定有他的份。 过了一会儿,官吏终于回来了,送来是史从云的委任状和一张有枢密院印签的明细表,告诉他凭此去太仓领东西。 大概是厢主的官服铠甲仪仗用具之类的。 随后史从云客气的告辞魏仁浦,退出枢密院。 心里有些感慨,周朝的几个宰相班底,除了史从云没见过的范质外,李谷、魏仁浦、王溥、王朴等人都是很有水平的。 平时官家决策肯定都有他们的参与。 劳苦功高能干实事的李谷自不用说,不说他以前就立下的功劳,高平之战中李谷筹集大军粮草,黄河泛滥是李谷去治水,到官家要南征南唐以李谷统筹调度各军为前锋。 魏仁浦则属于战场参谋类型的人物,之前的高平之战他就在官家身边出谋划策,回来之后掌管枢密院,总理对外用兵之事。 王溥则非常年轻,刚刚三十出头就位至宰相,处理政务十分有能力。 而王朴性格刚直,却非常有大智慧,具有战略眼光,根据潘美和向训给他透露的消息,官家一统天下的战略布局和规划多是王朴制定的。 只能说大周不只是武将人才辈出,什么史彦超、赵匡胤、王全斌、向训、潘美、高怀德、王审琦、韩令坤、王彦超、王景、张永德、李重进、李继勋、史从云、慕容延钊等等,还有以后的曹彬、李处耘等。 而文臣里也有不少的人才,几个宰相多数都是有能力的实干派。 这也更加坚定史从云的内心想法,一定要和这些相公们搞好关系! 第111章 年轻人就要联络感情 “云哥儿这次在汉中可出尽风头了,真让咱们羡慕。”酒楼里,赵匡胤举杯哈哈大笑,一张黑脸格外引人注目,胡须上还沾着酒珠子。 这时大梁的酒楼没那么讲究奢华,肯定比不了天下太平时候的。 在座的有史从云、王仲、邵季、潘美、董遵诲、罗彦环、王审琦、赵匡胤、赵匡义。 赵匡胤对他弟弟很好,到哪都带着,有朋友也带他结识。 不过赵匡义显然与当前氛围格格不入,几乎插不上话,几次开口也没人接,因为他说的是大梁城的风花雪月,众人说的都是沙场铁事。 “赵兄也不用羡慕,官家已经对南唐用兵了,以你的才干迟早有机会。”史从云表面笑呵呵,心里其实笑不起来,他是把老赵视为威胁的。 没想到自己出去拼命厮杀一趟,好不容易升到控鹤军左厢都指挥使,回来老赵就因为被官家看重,直接出任殿前都虞侯,和历史上一样,比他还高半级。 是金子总会发光么?史从云心里有些不爽,凭什么金子就可以空降,他是在清前线拼了命,身先士卒杀出来的功劳。 “要我看南唐国说不定也和蜀国一样不经打。”董遵诲插嘴:“前锋就是龙捷、虎捷两万人,他们怎么挡得住。” 邵季赞同点点头:“龙捷、虎捷都是百战的精兵,和别的兵不同。” “咱们也能去就好了,说不定能再捞一把功劳。”王仲急急忙忙插嘴。 “官家千里迢迢把咱们调回来,肯定不会闲置,这点你们倒是可以放心。”潘美在一边说。 史从云听到他用了“咱们”这个词,心想不知不觉间潘美已经认同自己是他们这些人中的一员了。 史从云提醒:“可别小看南唐国,不然要吃大亏。” “他们和蜀国有什么不么,还不都是打。 在西面山沟里咱们的骑兵没用武之地才,南唐那块地方,多数地方都能跑马,还有什么好怕的。”董遵诲没太在意。 王仲也附和:“这次说不定就打几个月,最多半年,咱们还没往南,南唐国自己投降了。” 潘美摇头无奈笑着说:“你们是不知道南唐有多大,。” “大是其次,关键是咱们没法在河面上跑马。”沉默少言的王审琦难得开口,“南唐国到处都是江河湖泊,战舰水军很多。” 史从云觉得王审琦说到点子上了。 “确实,南人的水军向来厉害。”赵匡胤也啧嘴。 “” 在史从云的记忆中,南唐是到北宋建立后又拖了许久才被彻底消灭。 而且他记得对南唐的战争是郭荣继位之后最主要的大事,连续好几年,最终虽然夺取长江以北大片土地,依旧无力将南唐彻底消灭。 和后蜀国不同,南唐国力强盛足以和中原抗衡,人才济济,能征善战的大将也不少,周国打起来并不容易。 可惜的是臣强主弱,以致很多有能力的大将含恨而终,能力得不到发挥,这倒是和后来的大宋很像。 众人讨论南唐的战事说得正高兴,赵匡义插嘴说了一句:“说起史厢主在黄花谷那几句长短句,在下有些见解” “老子不信他们就住在河里不下船,只要他们敢下船就杀个片甲不留,谁怕谁!” 董遵诲大嗓门的喊道,他正和王仲、潘美、王审琦争辩,这一嗓子一下打断赵匡义的话,也吸引众人注意力。 赵匡义说话温文儒雅,声音小,被董遵诲这么一搅合,除了史从云在座这么多人都没听见或在意他说什么。 纷纷都与董遵诲争论去了,谁让他是杠精呢。 另外一边,赵匡义嘴角抽了抽,几次想插话却没引起众人注意,偶尔有机会说两句也被众人瞬间带过,因为他说的话题难引起众人兴趣,连他哥赵匡胤也不例外。 在座的都是军中厮杀过来的汉子,说话比较直来直去,连沉默寡言的王审琦尚且如此,有书生气又和众人没什么共同话题的赵匡义自然说不上话。 赵匡义脸色越来越不好看,特别是偶然间看向董遵诲的眼神,仿佛要吃人,不过没人在意他的脸色,除了史从云。 谈乱慢慢变成争论,然后是争吵,最后演变成吹牛逼大会,这个说要是我去打南唐如何如何,那个说如何如何破南唐水师,还有的说几月之内杀到金陵 文人吹牛逼,讲究个逼格,不然吹得再厉害也没人夸;武人吹牛逼,讲究个毫无底线,酒到半醉,什么都能吹出来,连史从云听着都替他们脸红。 当天和一年轻人相聚联络感情,下午才回家。 回到家后,赵侍剑已经像往常一样烧好水等他了。 以前他喜欢用一个大木桶泡澡,赵侍剑在外面给他烧水,现在想想简直是天大的浪费,所以在赵小娘一声惊呼中,也被一起拉进大桶里,两人一起洗了普普通通的澡 普普通通的洗澡之后,赵侍剑无力依偎在他胸口脸红红的跟他说了一件事。 “昭义军的闾丘仲卿已经来了,那时候你在外面,家主” “还叫家主呢。”史从云不满的摸了一把。 赵侍剑嗔怒,轻打了一下他不安分的手,改口道:“说正事呢,你安分些,家父亲说他那边不用文人掺和,所以我把他安置在西院客房了。” “人怎么样。”史从云问,他对这河北来的山东人闾丘仲卿没抱太多期待,只是听说他在昭义军做过从事官,把他找过来很多事他熟悉,想必是能做事的人。 这就好比后世的公司很多都看重履历,说白了是取巧,因为陪养一个专业人才是需要时间和金钱投入的,有现成的最好。 赵侍剑想了一下,“不知道怎么说,我和他谈过两次,问了一些东西,觉得是个有见识的人,和普通的读书人不同。” 对于赵侍剑的水平他还是放心的,如果赵侍剑说有水平,那说明叫闾丘仲卿的从事官说不定真有点东西。 “他自己过来还是带着家人?”史从云问。 “家里老小都跟着来了。”赵侍剑答应。 史从云点点头,这让他对闾丘仲卿好感多了一些,如果他拖家带口过来,至少是想好好在这干的,若只是抱着试试的态度,就该把家小留在河北。 “明天我去亲自试试他,到时候就知道斤两了,如果他确有能力就把他留在身边。 以后你郎君我要领控鹤军左厢,是大人物,身边一个从事文官也没有说不过去,不够风光。” 史从云摇头晃脑自得道,大手搂着小姑娘的细嫩肩膀:“如果他没多少本事,就留在府里管账,我爹不要我也没办法。 以后某要是有机会领十万大军,我就带你去,你做我的从事官,比谁都省心放心。 再说行军劳苦,咱们还可以干点快乐的事。” 赵侍剑很快明白过来,把脸埋在他胸口小声道:“不要” 第112章 这人真有点东西! 大梁在淮河以北,所以大梁的冬天更具北方特色,冬月的第一场雪来的很早。 史从云到西院子见闾丘仲卿的时候房间瓦舍上已经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雪,寒意却比前两天灰蒙蒙的阴天减了三分。 进院子门后,一个文士打扮的中年人起身迎接他,身上穿着素麻布服,很干净,不够高大,长相普通,身体还有些颤抖,大概是冷的。 “史厢主来了,老夫恭候许久。” 史从云也拱手回礼,随后便进入屋里,慢慢发现屋里居然冷兮兮的,坐在一旁床铺上乖巧读书的两个孩子冷得全身都在轻轻发抖。 他反应过来,闾丘仲卿在这是羁旅之人,寄居别人家中,不被重视所以家里的下人照顾也就怠慢了。 作为寄居别人家中的客人,又有求于人,闾丘仲卿也不好开口再要求什么。 史从云倒是理解这种情况,家里下人本来就不多,可能忙忘了,他不在,家主史彦超又没什么特别交代,不全算他们的错,正准备招手找人赶快送些炭火来。 脑子里却突然灵光一闪,想到淮阴侯列传中的一句“解衣衣我,推食食我”。 史从云反应很快,脸色一变,直接把外面披着的长袍子脱下来,越过闾丘仲卿,一大步跨到两个孩子面前,将大衣披在他们身上。 一脸心疼的说:“小孩子可不能着凉,会落下病根的!” 随即强行生出一腔怒火,走到院子里冲着门外路过的下人破口大骂:“不知道闾丘先生是我的贵客吗! 某早就苦等候几个月,居然胆敢这么怠慢! 之前不是吩咐你们要像对待家贵客一样接待先生吗?要让人宾至如归么!怎么连取暖炭火都没有!” 院外正好路过的年轻下人一脸懵逼,他大概是新来的,有些懵懂的说:“少主人,你什么时候吩咐过” “闭嘴!快去弄些炭火来,再让厨房那边准备些暖胃的汤水送过来,弄几个好菜,闾丘先生是贵客,某要与他促膝长谈!” “啊?哦小人这就去。”年轻的下人莫名其妙挨了一顿骂,有些懵,心里实在想不起来什么时候交代的国,随后赶忙去做事了。 少顷,屋子里有些坑洼的木桌上已经摆上热腾腾的酒肉,史从云特意把两个煮熟的鸡腿扯下温和分给两个孩子。 一面做这些,史从云一面不经意的观察闾丘仲卿的反应。 果见他一脸感激的神色,连嘴唇也微微颤动,好几次想开口没说出话来,史从云顿时知道,他做这一切是值得的。 对于一个父亲来说,从儿女身上下手是最能取得好感的。 “厢主的恩遇老夫没齿难忘。”闾丘仲卿长长作揖,桌上的饭菜冒着热腾腾的白汽,他喉结上下动了好几次,显然是饿了,不过一直没有率先动筷。 史从云先动了筷子,说了“请”,他才开始动筷,不过依旧很克制,只是吞咽依旧快。 待到吃得差不多,史从云才开始说话。 “先生在李节帅手下都做些什么。” 谈到这个,闾丘仲卿顿时放下手中筷子,正色起来,“在下是书记官,多数时候要回复朝文书和撰写节帅府中发出的文书号令,偶尔也会出谋划策,不过很少有被李节帅采用。” 说到这闾丘仲卿尴尬一笑。 史从云倒不在乎,他有自己的标准,不会说李筠觉得不行就不行,他要自己看。 而且他也不是搞慈善的,心里已经盘算好,如果这个人没什么才能,那就不值得他在这作秀了,给他安排个府里的账房之类工作,能养家糊口就算恩遇。 于是拱拱手单刀直入道:“先生,你在昭义军做事那么多年,肯定很有些见识,我有问题请教。” 闾丘仲卿一听这话,像是明白什么,也正襟危坐:“请教不敢当,都使情讲。” 史从云想了一下,决定问一下大问题来看看这人的见识。 对天下形势,大战略有没总体认识,很考验一个人的见识和思考能力。如果战略大方向错了,细节做得再好也是枉然的。 所以那些最难得的人才,往往是最具有大局观的。 有了大局,从大局再延伸到细枝末节,抽丝剥茧,事情就会有条理,不会乱。 “先生觉得以当今我朝形势,北汉和南唐咱们该先对谁下手。”史从云问了一个很大的问题。 主要想看看这个闾丘仲卿对天下形势的看法,了解其能力。 闾丘仲卿正色,没有急着回答,而是思考了一会儿,两个孩子乖巧的不出声。 史从云没有打扰,世上出口成章的人很少,何况还需要组织言语。 “厢主,以我看,高平、太原之战后,北汉羸弱,君臣离德,已经不足为虑。” “南唐地方千里,沃野众多,百姓富庶,兵甲齐备,人才济济,是本朝的大患。”闾丘仲卿下了个结论。 随后接着往下说:“以在下拙见,兵事大略上应当先易后难,细微处可以兵行险招,所谓以正合,以奇胜。 当初后唐(李克用开创的政权)灭后梁(朱温开创的政权),后唐大将李嗣源请命率兵五千自杨刘渡河,由间道进抵郓州,奇袭大梁。 那时人人都以为他不自量力,此战必败无疑,后梁在黄河南岸尚有大军近十万,以五千之众渡河奇袭坚城,无异于送死。 可唐主有勇略,同意这看起来及其冒险的计策,让李嗣源带五千人轻装简行,只带七天干粮,从杨刘渡河,急走间道乘雨夜突袭大梁,趁大军在外,大梁空虚,居然迫降大梁城,攻灭几十年的宿敌梁国。 唐主李存勖自己则率大军在后跟进。这就是正兵、奇兵之道。 以在下之见,正兵是稳健之师,要常立于不败之地,尽可能不打无把握之战。 奇兵则是划外之谋,越险越好,胜败未可知,但要做好即便败了也不影响大局的准备。” 史从云听了若有所思,觉得闾丘仲卿的战略思想很有趣。 而且他是个非常会说话的人,先道出自己的战略思想和理解,接下来就方便阐述他的观点而不用中途停下来解释。 果然他一气呵成,接着往下发表意见: “所以在下觉得,北汉虽弱,不可速亡;南唐尚强,却需急取。”闾丘仲卿郑重的道出自己的想法。 听到这,史从云也坐直了腰杆,觉得赵侍剑说得还真没错,这名不见经传的闾丘仲卿有点东西啊!怎么历史上好像没留下什么痕迹呢,他没听说过啊。 “先生请往下讲!”史从云拱拱手,这次不是试探了,而是真的好奇。 (还有一章,这两天我们这来了半卡车奶粉,还有十吨的变电站重货,忙得要死,今天终于弄完了,恢复一天两更) 第113章 李谷的捷报 “北汉不足为惧,但不可促除,因为契丹人不会坐视不理。 所以北汉看起来羸弱,却是最难打的。 收复河东不在于晋阳城坚与否,如果没有契丹,中原大军就是把晋阳围上一年半载又如何?再坚固的城池早晚能攻下,但契丹人绝不会坐视不理。” 史从云点头,觉得他说得确实在理。 特别是想到一些后来发展,如果只是一个小小北汉,历史上赵匡胤早就打下来了,可每次他一出兵,辽国大军马上南下,就要面对契丹和北汉两面的压力,一面打太原,一面打辽国。 但契丹每次南下都不讨好,损失很大,以至于第三次赵匡胤已经准备把北汉和契丹捆绑一块收拾了,结果他还没出兵,就死在不明不白的斧声烛影之夜。 赵光义上台之后,拿得出手的对外战争功绩就属灭北汉了。 但其实很大部分都不能算在他头上,早在高平之战后,北汉已经没有和中原一战之力,北汉灭不灭,全看辽国。 郭荣打残了北汉;赵匡胤剁了辽国伸向河东的手,到赵光义就是坐享其成了。 “那如果打南唐,你觉得我在哪有立功的机会?”史从云问。 “于公,在下觉得寿州是关键,打下寿州是首要;可于私,只为都使功名考虑,在下不建议打寿州” “” 两人又谈了很久,越谈他越觉得这个闾丘仲卿是个人才。 说到最后,史从云起身郑重道:“闾丘先生,某如今领控鹤军左厢,军中正好缺个从事官,不知道先生愿不愿意屈驾。” 闾丘仲卿也起身:“厢主言重了,史厢主的恩遇在下感激不尽。 在下从河北来,上午片瓦,下无立锥之地,诚蒙厢主解衣赐食,礼遇看重在下,恩情无以为报。 若厢主觉得区区七尺之身能堪有,愿效犬马之劳,全凭听用!” 史从云激动大笑,看来他作对了,形式主义有时候也是有大用的嘛! 连握住闾丘仲卿双手将他扶住:“往后便在军中效命,我正缺你这样的人才。 不过军中弟兄都是些大老粗,说话不讲究,不知轻重,希望先生多迁就他们些,别跟他们计较。” 这点史从云要先说清楚,军中那伙人不一定有恶意,但如果不习惯那样的氛围,能被他们那张嘴给气死,特别是读书人。 闾丘仲卿笑道:“厢主放心,在下在河北就是和军中汉子打交道的,不会斤斤计较。” 史从云这下放心多了:“过两日我就写个文书给枢密院报上去,给你加个官身,领些俸禄,这些日子某接济你,既然你习惯军中作风,那就不要推辞,不要把自己当外人。” 闾丘仲卿点头,“多谢厢主。” 之后,史从云连命人给闾丘仲卿送去五万钱,给他添置不少布匹,被褥,柴薪之类的生活用度物品,还吩咐厨房每日给送和正厅一样的饭菜。 不请闾丘仲卿一家人去正厅吃饭倒不是看不起或觉得不够格,而是怕尴尬,一顿两顿还好,顿顿都去难免会让人家不自在。 而且他是看重闾丘仲卿,可不代表其他人如何看,特别是老爹最不喜欢读书人,连赵匡胤也不喜欢,因为他就觉得赵匡胤油嘴滑舌,老是说些讨好的话 腊月初五,史从云让赵侍剑帮忙写好文书,去了趟枢密院,准备将闾丘仲卿入官籍,作为他的从事官。 到他这个级别,有从事官很正常,因为不少数武将都不善写书信战报,可偏偏又离不开。 他在枢密院如今也算小有名气,西面伐蜀一战,让不少人听说他的威名。 所以才到官署就有人端茶倒水,问他来干嘛,也没因为他的年纪小而怠慢,听说他想加个从事官后,麻利的就去办了,都没什么官腔和耽搁。 事情顺利,临走时候看到有年轻的枢密院官员手里拿着书信,边看边进来。 见到他后恭敬的叫了一声:“使厢主!” 史从云没有怠慢,起身回礼,他可分得清哪些人不能轻慢,哪些人可以破口大骂了。 又好奇的问:“前方战报么?” 年轻官员点点头:“李相送回来的战报。” “说了什么事?是机密么。”史从云更好奇了,李谷出师过去接近一个月了,后周和南唐以淮河为界,距离很近,路也好走,和千里迢迢去山西、关中打仗可不同。 按时间算,很可能已经打起来了。 年轻的枢密院笑道:“不是什么机密,是捷报,早晚要人尽皆知的。 李相公出师后一直低调行军,不张旗鼓,在十一月下旬准备妥当后在正阳县突然强渡过淮河,架起浮桥,往南面寿州进攻。 先锋都将白延遇在来远、山口镇、上窑等地连败南唐军两千余人,擒获其小校数十人,战报回来的时候,后续大军开始从正阳浮桥渡河,准备筑堑围攻寿州了。” 史从云听了有些不可思议:“打得这么顺利?” “是啊,李相也觉得打得太顺。 往年冬天淮河水浅的时候唐国都会增兵戍守淮河沿岸,以防备我朝,这次居然这么轻易就让咱们渡河了。 于是抓了寿州周边村镇的官吏来询问才知道南唐国寿州监军吴庭绍认为前方无战事,派兵把守淮河沿岸是浪费粮草之举,便撤了守军,真是帮了咱们天大的忙。”官吏笑道。 史从云无语,又一次想到“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这句话。 “南唐就没明白人么?” “也有,寿州节度使刘仁赡上表谏阻此事,被金陵否决了。” “刘仁赡”史从云念了一下,心里记住这个名字,“李相公这一出手打得可真漂亮。” “嗯,官家肯定很高兴,我们要把这消息早点呈送上去。” “那某就不打扰,先告辞了。”史从云拱手,对方点头回应,随后他便退出枢密院官署。 枢密院大院外的街道上,已经覆盖厚厚的一层白雪,街道上人影稀疏,一片宁静,就像寻常无比的冬日,数百里外的的淮河边有许多人在拼命杀得你死我活,似乎也与此情此景毫不相干。 史从云心里对李谷又高看一分,打仗也是一把好手啊,他确实没想到开局会打得这么顺,他记得应该是反复拉锯打了好几年的 第114章 成家立业 还过没几天,淮河边传来的捷报已经在大梁传开了。 史从云早上出门吃个汤饼,小摊上锅里的汤水冒着热气,河面飘着乳白薄雾,桌边已经稀稀落落围坐不少人。 才坐下叫了东西,就能听到不少讨论。 多数时候都是身着长衫,举止讲究,有些小钱的人。 这样的人对当下现状比较满意,对朝廷也比较满意,身在天子脚下,消息灵通,但没机会参与什么国家大事,这时一本正经的说上几句,便也有指点江山的气概,参与天下大事的感觉。 “李相公在南面打赢了唐国,杀了两万多人,依我看唐国国祚不久了” “不对不对,你说得不对,我听说是四万多人,唐国金陵的国主都吓得大早上从床上滚下来哩!” “隔着千里呢,人家从床上滚下来你也知道?”有人质疑之前的话。 “怎么不知道,隔墙还有耳呢,再说从大梁到金陵到处是人,有人消息就能传过来。”开口的振振有词。 “据说当时还翻了三个跟头,是脑袋先落的地,这就叫三拜佛九叩开了头,以后唐国迟早要臣服咱们大周的。” 周围人听了连连点头,“有理!” “这话确实说到点上了” 说话的人便下巴抬高几分,得意的看人都看头顶了。 又接着说:“今年控鹤军的史从云也厉害,在西面打得蜀国抱头鼠窜,百战百胜,杀了十几万蜀军哩!” 史从云在旁边听了差点把嘴里的汤水喷出来,心想老子要是杀了十万蜀军,成都都打下来了,还用得着在那和李延圭斗智斗勇! “听说后蜀国主吓得从从高台上滚下去了。” “啊,还滚!怎么国主都喜欢滚啊”隔着一张桌,史从云也在那起哄。 “唉,这小兄弟你就不懂了,这就叫天意嘛,老天爷让他们拜咱们大周。” 史从云心想这哥们真能吹,不过别人说他厉害心里洋洋自得:“那史从云杀了十万,李谷相公杀了两万,他岂不是比李相公还厉害多了!” “这”那人顿了一下,面对周围众人质疑好奇的目光,连忙避开脸面接着往下说:“相公自然是比普通将军大的史从云自然也不如李相公。 倒不是将军不能打,只是不够老成持重,史从云胜是胜了,却中了蜀国的美人计,我有个堂弟就在伐蜀大军里,我知道的消息很多。 原本史从云杀了十万蜀军,蜀国上下没不怕的,可以趁机往成都打的,可就因为蜀国国主给他送了几个蜀中美女,只顾着享乐,就草草收兵了。 听说那蜀国国主已经准备好如果不行,要把爱妃花蕊夫人也送出来哩,那可是蜀国第一美人!” “哦!”众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纷纷点头。 “所以是史从云厉害归厉害,但太年轻,和李相公还是没法比的。” “此言在理!” “听君一席话,顿时解了心中疑惑啊!” “少年人哪有不好色的,以后能改肯定前途无量” “几个女人,胜过十万大军呐。” “” 史从云在旁边听着,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老子要是收了,你们说就说,关键是他没要啊! 什么花蕊夫人更是没有,就觉得很亏。 天子脚下,消息灵通,百姓参政议政的热情很高,人人都觉得自己是大周的主人,可这信息偏差也太大了 史从云摇摇头,心里想传说中的后蜀第一美人花蕊夫人该是什么样的。 他记得历史上的花蕊夫人也是个奇女子,青楼出身,受到孟昶宠爱,后来赵匡胤也与她相交很好,应该是个很了解男人的女子,贴心又不烦人那种。 不过在他心里,更多的是好奇。 男人多数都是下贱的。 很多时候不是动情,只是想试试。 史从云也免不了俗,在心底里他承认自己的邪恶,他并不觉得自己能与什么花蕊夫人之类的人物有多好的感情交情,毕竟精力有限。 但如果有机会,他肯定想试试的。 蜀国第一美女的名声摆在那就足够令他好奇意动,可要说投入情感,他不想,家里有个就够了。 接下来的日子很轻松,才从关中打完仗回来,枢密院给他放假,让他过个好年,都不用去点卯上直。 日子又恢复往日的宁静,赵侍剑依旧细心的伺候他,不过如今晚上也要伺候了。 史从云把自己的被褥搬到赵侍剑的屋里,天天赖在里面不走,十六七的年纪有的是精力。 不过也不全是闲着。 先是写战报,把西面那场战写详实了呈送枢密院,再送到官家案前。 这些不用他多操心,他只用开口口述,赵侍剑自然会为他遣词造句,写成奏疏。 另一件就是去枢密院找淮河沿岸的图经(地图),再按照自己记忆做些补充,随后去西院找闾丘仲卿讨论研究战事。 这两年来,经历那么多,史从云越发觉得自己不能坐以待毙,或者说走一步看一步,他必须往前看,未雨绸缪。 特别是和赵侍剑有发生关系之后确定感情之后,那种感觉越发强烈。 以前他总想着走一步看一步,大不了人死鸟朝天,可现在心底想的却完全不同 他不是一个人,还有赵侍剑,还要他们将来的孩子,不能在那么想事了,如果有个万一,那再也不是他一个人的事。 或许这就是家庭责任感。 人们常说成家立业,成家在前,并不是说成家就会轻松,而是成家之后人反而有了负担,有了责任感,那些肩负的难以割舍的东西会驱使人前进,不能再飘零不定。 腊月二十的晚上,史从云认真看着他完善好的淮河沿岸地图,怀里放着赵小娘,眼神逐渐坚定起来,“赵侍剑,为了你和咱们的将来的孩子,不敢再混日子了。” 赵侍剑不说话,安安静静的靠在他胸口。 窗外是明亮的雪地,大梁的冬天每年都一样,可对于史从云而言,今年大梁的冬天格外不同,过了今年,来年开春又是新的一年。 新年要有新气象,人也是,他在心里想。(还有一章,求月票,求推荐票) 第115章 判若两人史从云 过年的史府很热闹,不少人都来拜年,高怀德、董遵诲、王审琦、赵匡胤、潘美、罗彦环等。 邵季和王仲史从云则直接让他们带着家里人过来,来府上一起过年。 邵季家原本是农户,家里人后来被契丹人南下劫掠时杀了。 王仲则本来就是战争遗孤,连自己父母是谁都说不清那种,能活着长大简直就是个奇迹,而在如今的河北有不少这样的人。 年后,诸多事情开始走上正轨,史从云休息的时间也结束了。 枢密院送来文书,让他回去点卯上直。 控鹤左厢都指挥使。 控鹤军总共有四万多人,是周朝四大主力兵团之一。 龙捷、虎捷;铁骑、控鹤。 控鹤四万多人,左厢两万三千二百,下设十军,每军两千多人,每军五个营,每营满编五百,实际四百多号人;每营五都,每都一百人,不过不少都不满员。 禁军才经过官家的整改裁撤,加上常年打仗,不满编很正常。 控鹤军经过老爹史彦超的整肃,也从龙捷、虎捷那边抽调过来不少老兵和骨干,有好些都是他认识的。 控鹤军大营在城北,出封丘门还要走六七里地才到。 两万人规模的大营可不是开玩笑的,营地处在一处缓坡脚下,西侧有黄河的支流支撑大军用水。 整个大营从西面河边,一直到东边一片桃树林为止,足足有五六里左右,外围都是鹿砦壕沟,布满尖锐的斜立的尖锐木桩,每隔百余米还有三丈多高的哨塔。 因为是长久驻扎地,大营正中有不少永久性建筑,土石结构的屋舍有上百,不全是营帐,中间贯穿东西南北的交叉主大道,也用砖石铺垫起来,能跑马车。 史从云带着闾丘仲卿和十几个全副武装的亲兵,从西面进入大营,走大道去中军大营,引来不少目光的注视。 控鹤军左厢的士兵早就听说了消息,那个在西面打胜仗的史从云是他们的新厢主,但都没见过真人。 史从云这次没集结全军,集结两万人多人可没那么容易。 只是下令召集十个都指挥使,在中军大帐中见个面。 因为在伐蜀之战中立下的功劳,邵季为控鹤左厢都虞侯,王仲、罗彦环、董遵诲等人都是都指挥使。 他们早几天已经到控鹤军中,熟悉了手下的士兵。 今日听说史从云要来了,都早早的聚在中军大帐中等候。 “待会云哥儿来了咱们要劝劝,让他争取争取,咱们也去南边挣点功劳。”罗彦环对众人说。 董遵诲扯了把矮凳坐下:“你以为某不想么?云哥儿的性子你们都知道,什么都好,就是惜命避事,这种事情他肯定不会去抢着出头。 也真是可惜,某要是有那一身本事,巴不得去呢。” 王仲连忙辩解:“什么惜命,云哥儿是爱惜自家兄弟的性命,你懂个屁!” “性命当然重要,富贵功名也重要。”罗彦环出声。 “这事你们说了没用,还是要云哥儿才有办法。”董遵诲摆摆手,“咱们还是多劝劝云哥儿。” 沉默少言的邵季环视众人开口道,“大事云哥儿说了算,你们说的不算。” 几人识趣的闭嘴了,因为没人是邵季的对手。 邵季在黄花谷一枪挑了后蜀大将王峦,人人都对他敬畏,连杠精董遵诲也只会和王仲拌嘴,和邵季他不敢。 剩下的几个都指挥是原本的控鹤左厢下的都指挥,这时都没怎么发言。 不一会儿,帐篷外传来脚步声,就见着甲的史从云掀开毛毡进来,身后跟着一个中年文士。 众人连忙围上去,热情的打招呼,大堆人以他为中心移动。 可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是没人开口。 反倒是史从云抬手,随后利落道:“诸位落座,某有话说。” 众人连忙归位。 就见上方的云哥儿少了往日的嬉闹神色,似乎多了一些别的东西。 “某就是你们的上官,往后多指教!” 简短言罢向众人介绍身边的文士:“这位是某从事官闾丘仲卿,山东人,往后就要与你们共事,希望诸位能鼎力协作,不要窝里横。” 那文士礼貌作揖,众人纷纷点头。 罗彦环有些忍不住,刚想站起来,那边云哥儿已经开口:“官家把我从西边前线调回来,肯定不是回来吃干饭的。 南面的战如今已经开了个头,一时半会肯定打不完,咱们建功立业的机会也来了,男子汉大丈夫不能畏首畏尾。 你们给某好好练兵,鼓舞士气,我自会找官家和枢密院相公们请命,咱们迟早要和唐军一战!” 原本几个控鹤左厢的老都使听了连应诺答应,只是跟着史从云进来的几个人都有些懵了,不可置信的对视一眼,这还是原来的云哥儿么? 下午,史从云从控鹤左厢大营回家,一路上心里苦苦盘算着如何和官家或者枢密院的相公说上话。 吃过晚饭,他刚要走时老爹提醒道:“你如今是控鹤左厢都使,后日起也要早朝,到时候打扮得体些,跟着某去就是,站在那别乱说话。” 史从云这才反应过来,是了! 他如今是控鹤左厢都指挥使,已经有上朝面见官家的资格了! 那他还苦思冥想干嘛,不终于能和官家说话了吗! 这下他也终于理解为何之前赵侍剑说的能和官家说上话很重要,很难得。 他为了这样的机会付出了多少啊!在高平,在凤州,风里雨里,拼命厮杀两年,终于有了这样的机会! 以前他想说上一句话,自己没有开口的机会,只能别人转达,还要苦思冥想用尽办法去走关系,绕圈子 这么想来,史从云突然很有成就感,老子终于又资格上朝了,终于能和官家说上话了! 周朝可不是太平盛世,这样的乱世中做事讲究效率而不是排场,所以虽然保留了唐朝朝会的习惯,但是频率减少,而且多数时候只有能涉及决策的高层文武才有机会参加真正议事的朝会。 至于那种外国使节朝见的场面,史从云以前就有机会去,不过去了也没用。 史从云走到如今自觉十分不容易,对朝会也充满期待,他终于可以和官家面对面了! 第116章 仿佛彩排过的朝会 正阳镇,位于淮河边上,地处寿州城西面五六十里。 正阳北面淮河地段,每到冬天枯水期河水流量变小,有些年份甚至会断流,可惜今年不是。 而且此地河面很窄,往东是个交汇口,水流变得平缓。 李谷选择此处作为渡河点。 渡河之前花了八天在南岸造船,搭建浮桥,以舟船并排为桥身,铁索连横,上方铺设木板,以供大军人马渡河。 李谷本以为桥头会有一场大战,把精兵都调度到前头,还令自己的副手,身经百战的忠武节度使王彦超亲自前往主持指挥渡河大事。 最后关头还用五十多艘船,将八百多披甲精锐死士送往对岸,以求为大军争取架设浮桥的时间。 结果河对岸居然毫无守备! 大军顺利渡河,随后急速沿淮河向东,进军寿州。 副帅王彦超,先锋都校白延遇先后在寿州城下和山口击败南唐军,拢共斩首五百余人,俘获三百余,溃者不计。 对于这样的胜利连李谷自己都有些意外,之后抓住正阳的南唐官吏一问才知道,原来寿州监军吴庭绍命令撤除沿河守备,认为这样浪费粮食钱财。 那吴庭绍是宫医出身,一朝得宠居然被提拔为前线监军,哪知兵事险恶,自以为是干出这样的事来。 南唐国主这样用人,败得也不冤啊。 李谷没有离开正阳,只是派出王彦超、白延遇率军东进,筑起堑壕,围攻寿州城。 他自己则率剩余大军,以韩令坤为将,戍守正阳。 正阳浮桥即是大军退路,又是大军补给通道,稍有见识的将领都明白,想要击败他们,首要攻击正阳,烧毁河上浮桥。 如此南面大军没了退路和补给,只有死路一条。 想到这些,李谷不由得想到南唐寿州节度使刘仁赡,此人确实有见识。 大军才架起浮桥,他就率军出城向西,想要直接杀向正阳焚毁浮桥,只是他当时行动仓促,拢共只收聚千余人。 最终还没到正阳路上被王彦超撞上击败,再次退入寿州城坚守。 虽然没能得手,不过这份见识和果断令李谷觉得这人有见识,有胆略。 南唐国有这样的人,他更放心不下,和王彦超,韩令坤等人商议后决定留下五千人把守正阳保护浮桥和后勤通道,李谷亲自坐镇,韩令坤领军。 王彦超,白延遇率剩下的一万多大军东进围攻寿州。 可之后战事就开始不顺了。 那刘仁赡不出所料果然不是等闲之辈,先是在寿州被四面围困的情况下率少量士兵主动出击,虽被打退,可其人勇气也令手下将士折服,连周军中也有将士开始畏惧他。 带几百人就敢出城冲击围城营地,这种人物在城里,全军都有压力。 之后刘仁赡开始死守寿州城,其人调度有方,布置恰当,经验丰富。 攻城部队久攻不下,伤亡很重,接近一个月的攻城,寿州依旧固若金汤,周军久久无法攻上城头。 乃至打到后面,无论是将领还是士兵,都对寿州城充满恐惧,不愿再攻。 李谷也考虑到前锋拢共只有两万人,还要分兵五千守正阳浮桥粮道,围城部队如果伤亡太多,那有熊心豹子胆的刘仁赡只怕又要出城冲营了。 于是下令停止强攻,采取围困寿州,断绝增援和粮道计策。 就这样,时间不知不觉就耗到来年年初 南方打仗,蜀中也不平静。 后蜀国主孟昶起初为了了面子强撑着在给周朝的书信中自称“大蜀国皇帝”,结果书信送出后,后周大军继续往南,威逼青泥岭。 同时周过的皇帝久久没给他回书信,吓得孟昶茶饭不香,坐立不安,生怕周国皇帝生气真派出大军要灭蜀国。 惶恐中不断往白帝城,剑门关方向大举增兵,恨不能把举国兵力都往北调,弄得蜀国境内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花蕊夫人侍奉左右,有时会想,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一开始就不要计较那毫无实用的称呼,就不至于如此狼狈,不过她也明白,这就是男人,男人们都是这样的,有时候为了面子可以什么都不顾,国主孟昶也是男人。 好在到十一月下旬,北面终于传来好消息,令蜀国人惴惴不安,始终难忘的史从云回大梁去了! 史从云一走,确实给了蜀国军民不少信心和安慰。 对于国君孟昶来说,又是另一种理解。 得知退兵消息的当日,孟昶当即大喜,连派人去王昭远府上赏赐十万钱,五车绫罗绸缎,擢升其为枢密副使。 这种赏罚很多人都不明白,要赏也该赏赐前线坚守的李延圭和高彦俦才是啊,虽然史从云撤军可能与他们毫不相干,可若非他们守着青泥岭,那杀神说不定都兵入汉中了。 可有些聪明人却明白了国主的荒唐心思,孟昶是觉得史从云能撤兵,是因为王昭远的“美人计”奏效了。 有见识的人都会觉得荒唐,可偏偏孟昶是没见识的人,他自小在深宫被宫女簇拥,泡在蜜罐子里长大的。 “往后王昭远怕要得势了” “这么个人得势,对蜀国不是好事,只怕将来败坏咱们蜀国的,送了先皇基业的就是此人了。”青泥岭上,李延圭与高彦俦并肩而立叹息道。 不过败军之将,他们又有什么说话的资格,说了国主也不会听的。 显得三年正月开朝,史从云第一次上朝,一身官服,打扮隆重,本以为可以和官家说上话。 没想到根本没他说话的机会,年初的大朝像是彩排好了一样。 几个相公和殿帅张永德依次出来禀报南唐国的恶行。 随后官家大怒,斥责南唐罪行。 随后张永德、史彦超、赵匡胤等人上前请战,连说的话都整齐一致,让史从云十分怀疑他们是不是彩排过。 宰辅王溥、枢密使魏仁浦,分别出来说了一段文绉绉的话,大意也是请求官家仁爱百姓,出兵解救水深火热的南唐人民。 官家义愤填膺,一挥手准备出兵,但还少份檄文。 恰好这时候王扑早准备好声讨南唐的檄文呈上,宦官接过,官家示意后在文武百官面前宣读起来。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充满巧合,看得史从云一愣一愣的,也慢慢明白过来老爹为什么告诉他上朝不要说话了,因为根本没他说的份。 看来他还是想得太简单,国家战略层面的讨论,官家怎么会在这种大朝上说呢。 那变宦官也已经念起来,声音回荡垂拱大殿。 “朕自继帝位,驾御寰宇,正应恭敬治理朝政,修文德,养百姓,本不愿兴兵动众,炫耀武力。 但见淮南伪邦昏惑叛乱,必行吊民伐罪之义举。 汝等小小淮甸,敢于抗拒大国,趁唐朝王室的衰微,继黄巢贼寇纷乱,飞扬跋扈,近六十年,盗占盘踞一方,僭称吴国、南唐伪号。以中原数朝多事为幸,与北部外敌勾通,大动杀伐之心,诱使北蕃为我边患! 晋、汉两代,海内不宁,尔等招降纳叛,佐助元凶,李金全占据安陆,李守贞反叛河中,尔等尽皆大兴士卒,前来接应,侵扰高密,杀掠官吏百姓,强夺闽、越的土地,蹂躏湘、潭人民。 以致我汉朝开国承运,东鲁不来朝拜,尔等发兵应接叛臣,趁机侵凌徐部。沐阳之战,是非了然,我朝尚宽宏大量,未向你们问罪。 此后,淮扬一带,连年饥荒,我朝怜悯百姓灾荒,卖给你们许多的粮食。前后俘虏你们的将士,都被放回;我们一向禁止边防军士,不准侵扰你们。 我们没有对不起你们的地方,实在是你们过于奸邪,勾结诱招契丹,至今尚未停止,结交联合并州贼寇,以我为仇敌,罪恶难以言状,人神共愤! 今我朝驱车命将,鸣鼓出兵,征发浙西大船,调来朗陵戈甲,东西合势,水陆齐攻。 吴国孙皓走投无路时,自动投降归顺;陈后主气数完尽时,无处容他! 凡淮南将士军民,久违大朝,未闻声德教化,虽然一时顺从伪朝,但应亲近中原正统,须善于选择安危,早定去向! 如能放下武器表示归顺,全郡投降,准备牛酒以犒劳我将士,交出符印而听从我号令,那么车服玉帛,奖赏决不吝惜,土地山河,封给你们决不小气。 奖惩之令,信如丹青! 如执迷不误,必将悔恨。 王师所至,军纪严明,秋毫无犯,如及时澍雨;百姓父老,务请放心安居,抢掠焚烧之类,必使禁止不生。” 想必不久,这诏书就会传遍大周和南唐 第117章 拉开序幕 诏书下发之日,朝中内外,大梁百姓都心里明白官家是决定对南唐动武了。 正月六日,官家下诏征发大梁周边州县数万百姓修大梁外城。 南面还在打仗,已经征发淮北民夫为大军运送粮草辎重,这种时候再征发大梁附近州县接近十万民夫来修大梁城墙,难免引起民怨。 史从云很快也明白官家的决心,这是防北逐南,下了大决心要打南唐,接下来只怕要亲征了。 史从云几天前脑子里还想走动一下,想办法能去南面,混一些功业,结果发现根本没机会。 现在好了,都不用自己操心,因为官家如果亲征,他这个控鹤左厢都指挥使肯定是免不了的随军南下的,控鹤军是主力,打这样的大战少不了。 像是散员、内殿直之类诸军不一定会南下,控鹤主力,肯定会随圣驾南下的,就不用多去废口舌了。 下午,史从云上直回来,和母亲等人在正堂吃了饭,又去西院与闾丘仲卿坐了一会儿,说的都是关于打南唐的事情。 晚上回到院子,王秋也过来了,正在帮赵侍剑做事,把晾在屋檐下的衣物收拾存放,又给他准备洗漱热水,两个女孩低声不知道说什么。 见他回来,王秋打了招呼,很快识趣的退回自己的小屋里。 …… “某过两天又要去打仗了。”老柳树上的小屋里,史从云小声的对怀里的赵侍剑说。 赵侍剑往后贴了贴,心里其实有一千个一万个舍不得和不愿意,还有害怕,可这个年代的女人选择其实很少。 只要迈出那一步,就是托付一生,再无反悔的余地,所以她会犹豫害怕,可或许是被那“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扰动心弦。 或是日就生情,相处多了自然而他产生的情愫。 亦或是长久离别之后的思念令人头晕目眩。 亦或是她自觉无法逃离的宿命,从一开始进入史家她就害怕,要是那好色的少主人看上她怎么办。 总之赵侍剑有些晕乎乎的就把自己交出去了,现在想来,这家伙真是她的克星,以前被他随意使唤拿捏,如今被他随意欺负,往后要为他挂念操心。 这么想着,赵侍剑突然觉得莫名的委屈,抓住他在胸口作怪的大手,张嘴咬了下去,本想狠狠咬一口,可力使到一半顿时舍不得了。 “符家那边你去不合适,符六不是一个人在京,还有她二姐,身份很不简单。 男人万万不能去,所以我和母亲去拜访过了”赵侍剑小声说。 话也酸起来:“那符家六女长得可标志漂亮,还年纪轻轻,温柔可人,举止大方得体,不愧是王府的姑娘。” “哪能,再漂亮也没你漂亮。” 他说得轻松,赵侍剑却一点不信,这家伙得鬼话可多了,一张嘴就来,但原本酸酸的心里高兴了一些。 她很聪明,明白符家二女为什么会在京城,所以男人肯定不便进入符府的,最好就是主母去拜访,既显示诚意,又免得男人进入符府。 主母怕说不好话,就让她陪同。 这事对于她来说其实很难,心里难受得如刀绞一般,最后她还是点头答应了。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样的道理赵侍剑自小就懂,身在书香门第之家的她从小到大被灌输,潜移默化的扎根在心底,无论如何,现在这个男人就是她小小世界里的天了。 她不想自家男人去打仗,可如今不是太平盛世,大丈夫的前程和功名只能在战场上争。 赵侍剑自小饱读诗书,博古通今,跟着爷爷见识过很多世面,是有见识、识大体的女人,不会在这种问题上和男人家哭闹,也不愿因自己的自私和幸福而耽误他的前程。 最终忍住眼眶边的泪水,千言万语化作一句话,“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背后的人点点头,大手也不作怪了,轻轻揽住她。 “我也不愿离开你,不过我现在只是个小小厢主,等哪天我能统帅十万大军,就把你带上,到时候咱们做一对野鸳鸯。” 赵侍剑顿时红了脸,嗔怒道:“胡说什么。”小手轻轻掐了一下他的大腿。 哪有这样用词的,而且她想到了一些很羞耻的事,以某人的脸皮是能干出来的,不过她决计不许,心里默默想着。 身为女人要相夫教子,往后自己一定要好好教教他什么是礼义廉耻,赵侍剑心里想。 “咱们晚上在这上面睡。” “不许!”赵侍剑立即否决,心里猜他肯定再想些龌龊的事,于是连忙掩饰:“天太冷了,会冻坏身体的。” “咱们多拿些被子上来不就成了。” “不成,会起夜风的。”赵侍剑不给他机会。 身后的人无奈道:“那好,咱们下去睡,其实我是觉得在哪都一样,在树上还能看星星哩。” 赵侍剑脸面火辣辣的,信他的话才有鬼,大冬天的看什么星星,他根本心怀不轨,想做些下贱的事。 她原本以为有了肌肤之亲,男女之事再也不过如此,可这家伙的手段出乎她的认识和想象,突破下限,很多时候令她难以招架,咬牙死也不配合。 往后自己一定要好好教教他赵侍剑在心里想。 第二天正午些时候,史从云正在龙津门外的铁匠铺子里,找人帮闾丘仲卿造一副合身的甲。 闾丘仲卿要随他去前线,战场上的事谁也说不准,有身甲总是好的,而且也不是他们上阵杀敌时那种厚重的铁扎甲。 是轻薄的鳞片甲,也不用包被全身,轻便很多,防护力也不及他们上阵时穿的厚厚扎甲,不过已经够了,他可不想闾丘仲卿去冲阵杀敌。 这样一身甲也不便宜,钱自然是史从云垫付的,再次让闾丘仲卿感激涕零。 不一会儿就有亲兵骑着马急匆匆来寻他,才下马就呼喊道:“厢主,枢密院来人了,要你过去呢!” 史从云点头,招呼身边的亲兵留下跟闾丘仲卿一起和铁匠交接,否则怕人家欺客,闾丘仲卿既是外地人又是文人,大梁城刁民可不少。 随后自己打马去枢密院官署。 进了官署,魏仁浦这次没再办公用的厢房中,而是早在天井外的回廊里等候他。 见他来了没说什么客套话,直接将一封有枢密院官印的文书交给他:“史厢主,明日起即刻整军,官家已经决定御驾亲征,圣驾亲临淮南。 以铁骑、龙捷为前驱,控鹤军随行。” 史从云长呼口气,胸中激动和紧张交织,拱手道:“尊令!” 魏仁浦大概是对他印象不错,因为史从云向来对几个相公很恭敬,所以又接着嘱咐两句:“此次是官家御驾亲征,所有事都在官家眼皮底下,这样的机会可不多的,可要好好把握,功劳多少官家看不看在眼里始终是不同的。” 史从云心里激动,连忙道:“多谢魏相公提点,某知道了!” 正月七日,宫里传出确切的消息,官家已经决议御驾亲征!史从云也受命开始前往城外集结大军。 垂拱殿侧殿廊下,郭荣轻抚摸手中雕花的宝弓,叹气道:“四五年前,朕还能拉得开它的,这些年来操劳的事情多了,突然想起来却拉不开了。” 他身后只站着王朴和魏仁浦,王朴直接道:“官家统御天下靠的不是匹夫之勇,再说天下的将帅士兵都是官家的强弓大剑,官家何须为拉不开一张弓发愁。” 郭荣没回话,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天下能用的宝弓利剑可不多,再说剑有双刃,一不小心还会伤了自身。” 这话魏仁浦不敢接,直接沉默了。 “那要看官家用得好不好。”刚直的王朴却直接道。 官家看他一眼,笑了笑:“在朕面前,也只有你王文伯敢这般说话,不过你说的都是实话,朕很喜欢。” “此番南下,天下的局势也得有个定数才成,朕是抱着这样的决心而去的,只是不知道满朝文武,大粱禁军是不是与朕同心同德。”郭荣说着面色阴沉起来。 “也不知道哪些是宝弓利剑,哪些是臭铜烂铁”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此战关乎国运,是官家天下大计开端,禁军几乎尽数南下,到时谁是利剑,谁是烂铁,自然一目了然。”魏仁浦缓声道。 官家笑了,点头道:“朕正有此意,伐蜀一战试出来个史从云还不错;此次南下,朕欲亲往,便有试剑的意思。” “官家英明!”两人拱手道。 随后魏仁蒲犹豫了一下,“皇后那边” 符皇后听说官家要御驾亲征之后再三劝阻,甚至到了哭闹的程度,说是怕官家南征路上有个万一,这事不是什么秘密。 郭荣烦躁皱眉:“妇人之见,不必理会。” 心想如果她不是符家的女儿,哪敢这么个跟皇帝哭闹,甚至阻拦他亲征。 随后似乎想到什么,“听说符家想把六女儿嫁给史从云?” 王朴点头:“却有此事。” 他是权知开封府事,整个大梁都在他管理之中,风吹草动自然逃不过他的眼睛。 郭荣眯起眼,谁也不知他在想什么,直觉让王朴和魏仁浦觉得气氛微妙,有危险的气息在流动,顿时不敢出声了。 过了许久,他开口道:“这次南下,让史从云率控鹤左厢,跟随圣驾罢。” 魏仁浦连道:“臣遵旨!” 内城北门外的皇家园林里,白雪皑皑,园中小亭白色雾气弥漫,四角放着暖炉驱散寒意,众多宫女太监依次站在雪地里,里里外外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符皇后身着火红狐裘,垫着暖毡,身前是铜制火炉,端庄富贵中透着一丝活泼。 两个妹妹坐在她对面。 “我不好轻易出宫,也不好召你们入宫,怕那史从云对老六有隙,只能这样相见了。”符皇后开口道。 “全听大姐的安排。” 在大姐面前,两个妹妹都没两人独处时那么自在活泼,而是挺直腰杆,端正坐姿,说话也很得体。 符皇后和她们寒暄几句,然后道:“这次官家亲征,我是拦不住了。 官家不远千里把史从云从关中调回来,肯定会让他随军,还好老六没急着嫁过去,这一上战场便富贵生死都难料了” 符皇后脸色平静,仪表端庄,说出来的话却带着一股子冷意,“正好,咱们可以看看,那史从云到底配不配得上老六,若他在南边表现得好,又挣了功勋,老六过去也不辱没门楣。 可如果他表现平平,没什么功绩,我再给老六找一户有本事,有功勋的好人家。” 精致漂亮的符六安静的听着姐姐的话,心里觉得这样的做法不好,她是女儿家,既然已经答应史家了,就该从一而终才对。 可一对上姐姐目光,顿时便没了主意,也不敢忤逆,只得咬唇轻轻点头。 正月初九,大梁城北大营旌旗林立,鼓号齐鸣,大道上漫天尘土随初春的和煦清风飞舞,连绵数里都是灰蒙蒙一片。 控鹤左厢,铁骑左厢,龙捷右厢,东西班等诸军在大梁城北面原野上集结,五万多人的大军延绵数里列阵排布,恭候圣驾。 正午烈日高悬,官家的大纛远远出现在西面,史从云听到前锋排山倒海高呼“万岁”的声音。 随后命令从穿梭奔跑在各军之间的传令兵口中层层下达,大军出发,正式向南开拔! 史从云身着轻甲骑在马背上,身后旗帜林立,脸色激动的闾丘仲卿、邵季、王仲、董遵诲、罗彦环等人跟随身后,还有控鹤左厢原本的一些都指挥使,第四军都指挥使榆程,第五军都指挥使申知义,第六军都指挥使周不迫等。 后周和南唐的全面战事就此拉开了! (编辑下午突然跟我说字数差不多了,明天上架!说实话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 虽然数据拉胯,但总归是上架了,求点月票、推荐票,求求大家了,至少给个首订!有能力的朋友多来点订阅!) 第119章 南下 大军南下之路选择走大梁往南,过镇安军,入陈州到达正阳。 但超过五万人的大军调度安并不是件简单事,别说还要打仗,就是不打仗把五万多人的吃喝拉撒安排好了也是件大事。 所以虽然官家正月开始巡视三军,整军往南。到所有辅兵,征发的农夫,车队离开大梁北面时,已经是二月初的事。 史从云率控鹤左厢,出发的时间早一些,一直伴随圣驾。 和在秦岭山西不同,南下的路都是坦途,辽阔原野连绵千里,长长的队伍不见首尾,横亘蓝天大地之间。 史从云骑着马,远远就能看到前方不远处的鸾纛,距离不过数百步。 魏仁浦对他的提醒不断在耳边回想,史从云如今也明白这道理,同样是功劳,官家看在眼里和不看在眼里完全是两回事。 像在高平,有人喊了一声“主辱臣死,安用我辈”就直接被擢升控鹤弓箭直都指挥使,只因为他是当着官家的面喊的。 他在蜀国前线拼命半年,终于弄了了控鹤左厢都指挥使,赵匡胤在大梁因为说话很合官家的意,官家觉得他有见识,就擢升殿前都虞侯。 史从云如今算是完全明白了,当今天下是皇帝的天下,皇帝权力通天,所以不管他多努力,都必须让皇帝看见才成。 而如今就是这样一个机会。 皇帝御驾亲征,他率控鹤军伴驾左右,如果这样的机会不抓住,往后只怕再难得了。 魏仁浦才会刻意提点他,这样的机遇对于少年人来说不多,这是个人情。 史从云再次看向远处的的皇帝乘舆。 这次不是去山西,往南一路坦途,大道好走,所以郭荣的车架乘舆十分豪华,用十六匹马拉动,大小如同移动的屋子,里面应该就是个奢华的小宫殿。 当然这只是他的臆想,他也没见过,也不敢靠近去看。 不只是他,随行的将领都下意识的会避远一些。 因为这次南下的不只有官家,还有符皇后。 符皇后起初阻止官家亲征,官家不理会,最后就硬要随同圣驾,官家允许了。 史从云倒是不明白皇后脑子里想什么,这么艰苦的事也要来,她吃得消么?这年头的长途跋涉可不是闹着玩的。 不过他有些羡慕郭荣 这种事别人或许不敢想,可对于史从云来说毫无压力,在后世他就是披个龙袍到处跑也没人管他,再说人心里想什么别人又不知道 到正午,烈日高悬,史从云问身边的邵季:“咱们到哪里了?” “快出镇安军的地界了,再走个三四百里左右能到前线。” “四百里,走了这么多天还有四百里”史从云听了头大,要是有个高铁之类的该多爽啊。 闾丘仲卿道:“还是淮北之地好走,如果再河东要翻山下山,那就更难了。” 史从云深以为然,这个他懂,不过他还是忍住了给众人上一堂高中物理课的冲动。 二月中旬,大军已接近前线,南面大道上时不时就能看到大批帮助大军运送粮草辎重的民夫丁壮。 还有不少辅兵手拿鞭子在路边监督。 在赵匡胤称帝以前,国家征发百姓干活,百姓都是要自带食物、财务和铺盖的,自己出钱出力,干活能麻利才怪。 直到赵匡胤称帝之后,规定百姓为国家干活,国家要提供吃住。 所以此时的民夫必须由辅兵监督,必要时以暴力镇压才行。 再往南,开始遇到一些李谷安置在后方的伤兵,邵季也小声告诉他:“快到淮河边上了,可能就五六日的路程。” 史从云点点头。 抬头看向前方,在官家銮驾前方一里左右,远远的能看到一面绣着“李”字的大旗,那是大军前锋,归德节度使、同平章事、侍卫马步军都指挥使李重进的旗号。 李重进可太有名,侍卫司一把手,仙君郭威外甥。史从云当然知道,不过他具体是个什么样的人史从云便不知道了, 这天太阳才升起来没多久,大军正行军时候,从官家乘舆那边来了传令兵,高声道:“诏令,宣控鹤左厢都指挥使、云州防御使史从云御前听令!” 史从云一愣,心想这还没到淮河边上呢,难道出什么紧急的事了? 于是连忙翻身上马道:“尊令,某这就去。”打马就往乘舆的方向赶。 等他赶到中军皇帝的华丽乘舆前时,外围是一圈身着铁扎甲,铜兽面甲的禁军亲卫。个个人高马大,虎背熊腰,史从云毫不怀疑真要拼命这些人出来一个就能让他喝一壶。 见他来了让开一条道让他进去。 官家身着普通的圆领服站在乘舆的朱色横木前,脸色阴沉如水。 前方已经有两个披甲的将领在等候,其中最高大的一人正是自己的老爹史彦超。 另一个面色和赵匡胤一样黑,身高比老爹矮不少,但以常人标准来看依旧很高大。 史从云见官家脸色,就知事情紧急,不敢耽搁,连忙几步上前单膝跪地直接道:“见过官家,某来听候吩咐。” 官家看他一眼,对他的做派眼中有赞许之色,点头道:“起身,朕长话短说。 自从去年十二月李谷围城至今已过两三个月,寿州依旧没有攻下。 南唐派了援军,李谷来信了,他说怕被断后路正放弃围城撤往正阳,若形势紧迫还要北渡淮河焚毁浮桥!” 官家脸色越来越不善,显然对李谷的做法很不满意:“朕令你们前去支援,告诉李谷不能后撤!决计不能后撤!大军很快就到,让他坚守住。” “诺!” 三人同时听令。 “史彦超为南面行营先锋,率龙捷军前五军精骑火速驰援,不必等候后军。” 史彦超脸色冷峻,一米九出头的身高摆在那压迫感十足,拱手听令:“诺,某这就去宰了那些唐国小儿!” 言罢直接出去,打马调集人马了。 史从云心头大汗,草,老爹为什么又是先锋! 接着官家看向李重进:“李重进为南面行营都部署,率虎捷左厢第五、第六、第七、第八、第九、第十军跟进,不必等大军,火速支援李谷。” “尊令!” 最后官家看向他,“史从云,你为行营都虞侯。 率控鹤左厢第一军、第二军、第三军第四军,第五军前去支援,为李重进副手。 你才在西面打了胜仗,表现尚可,别让朕失望。” 史从云深吸口气答应,“诺!” “下去调集人马,立即出发,不要耽搁!” 第120章 南唐援军 回到自己军中的路上,史从云心里一直在琢磨官家命令。 官家没说南唐的援兵有多少,但史从云能从己方出兵的数量上推测大概。 史彦超为前锋,带去龙捷军五千左右精锐骑兵,李重进带虎捷五个军一万人左右,他带控鹤五个军,一万人左右 这么算下来,总兵力该在两万五。 官家这次一下就拿出了此次南征大军几乎一半的兵力!这种规模的战争调度,对方来人绝对不少。 想想也是,其实南唐国的反扑早该来了。 李谷都已经围困寿州城快三个月,他们才慢吞吞的集结起大军想着北上救援,如果不是守将刘仁赡有本事,黄花菜都凉了。 不得不说南唐国是真的反应慢,也可能他们的朝廷高层作战意志不坚定,还在摇摆。 史从云不知道具体原因,他也不可能跑到金陵去问南唐高层,不过他还是将这个信息记在心里。 想着想着,见到前方李重进也再往回赶。 史从云直接打马上前,想漏个脸,好歹大家是同事了,李重进还是官家都要给面子的大人物,而且此人这时是他上司,此次救援作战他是李重进副手。 “见过李大帅,能与李大帅统兵协作真是三生有幸。”史从云想伸手不打笑脸人,于是说了句好听的话。 没想李重进面无表情,连马都不停。 只是回首看了他一眼,眼睛眯成一条缝隙,声音冷峻:“听说你在西面打了胜仗,但不关某的事,谁知道你那些战有没有掺水分。 这年头欺世盗名的人不少,某见怪不怪了,在我这实力说话,某本来不管你的,但咱们接下来要一起打仗,所以我有言在先,等打起来你可别拖后腿。” 史从云肚子里的话顿时被堵住,眉头微皱,心里窜起一股火。 理智告诉他不能得罪李重进,这人位高权重,不是好的得罪的人,嘴上却忍不住反击道:“说不准谁拖谁的后腿,咱们战场上见分晓。” 李重进看着他,神色中闪过讶异,随即点头,“好!你说得有理,有没有办事战场上见。 某先走一步,你那控鹤军集结的速度可太慢了。” 言罢打马过去,带人向向南走了,很快大片旗帜在队伍西面移动,举起漫天灰尘。 史从云心里有怒气,回去把王仲、董遵诲、罗彦环、榆程、申知义几个都使叫来大骂一顿,整顿集结人马这么慢吞吞的,还打什么战! 随后即刻命人整军,率控鹤左厢前五军向南奔袭正阳方向,救援李谷! 盛唐县地处淮河支流岸边,是南唐国重要的水军大营,从这北上,在正阳附近水道汇入会淮河。 刘彦贞率领的大军就是走盛唐到正阳的路,水路并进。 刘彦贞骑在马上,看着河中舟船连绵数十里,桅杆林立,塞满河道。 陆地上将士们六人为一排,在案边大路上排成长龙,一眼看不到首尾,只能隐约看到林立的旗帜在旷野和一片片宽阔连横的农田间飘动。 这样的壮阔景象,一时间让刘彦贞踌躇满志,心里激动万分。 他父亲是强盗出身,一步步靠吴立功爬到高位,而刘彦贞则从小富贵出身,蒙荫受恩赏,为神武统军却没经历过什么厮杀。 如今被南唐国主拜北面行营都部署,率领三万多主力战兵援寿州,还有万余辅兵,数万民夫,兵车旗帜连亘接近百里,战舰衔尾,蔽淮而上,顿时觉得威风到了极致,胸中的雄心壮志都难掩饰了。 他得意的对身边的部将说,“以我们这支大军的军威,天下间还有谁能够抵挡? 我看等大军一到,寿州的围就解了,到时候如果能斩获几颗敌将首级添几分功劳更好。” 往北走几天快到淮河边上时候,前方斥候回报,说周军大将李谷,害怕王师毁断浮桥,腹背受敌,烧了寿州城外的攻城大营,开始退保正阳。 刘彦贞听了更是得意,大笑李谷怯懦,周围部将都纷纷称赞他早有远见,料事如神。 刘彦贞听在耳朵里更加高兴了。 二月底,他率军昼夜兼程赶到寿州城下,后周围城军队早焚毁营帐逃遁,只留下两千多淮北征发的民夫被他俘获。 寿州节度使刘仁赡很谨慎,没有开门,只在城头与他相见。此举让刘彦贞十分恼火,他还能反了不成! 心想这刘仁赡就是倚老卖老,自以为打了些战就了不得,待这次立功回去一定要好好参他一本,看他还敢嚣张。 于是志得意满的跟刘仁赡说了情况,城外周军已被他的大军吓走,正往城西面正阳方向撤退,他准备集结各路大军,在正阳一举歼灭周军,焚毁浮桥,彻底打退周军入侵。 言罢,城头上的刘仁赡反应却跟他臆想中不也一样,对方没有惊讶,也没有夸赞折服于他的才略,只是问委婉的问了一句:“敢问大帅,你的后军辎重粮草现在何处。” “自然在盛唐,民夫们正往北运。”刘彦贞理所当然答应,他觉得打仗靠的就是精兵强将,量草辎重自有辅兵负责就成。 “盛唐距离此地二百余里,运输粮草辎重的队伍就这么一路排开么?” 刘彦贞皱眉,他觉得没什么不妥,打仗的是前方大军,不是后面的运粮队。 刘仁赡在城头道:“我看大帅还是再等等。” 刘彦贞彻底恼怒,重重哼了一声不再理会,心想待老子击败了周军,看你还有什么话,早知如此就不该过来,他是怕寿州危险才带人过来解围的,没想到那刘仁赡不是周军对手,倒想教训起他来! 于是下令道,“让武彦晖、张延翰、成师朗把人都集结到正阳去,动作要快,粮草辎重先不要管,兵贵神速,堵住周军再说!” 传令兵听了点头,随后翻身上马,打马去各军传达命令了。 三月初,南唐援军三万余人,开始向正阳方向汇聚,正阳附近的大片辽阔平原上,宽阔密集的田地间到处都是人影攒动的士兵,百姓能逃的都逃了,不能逃的也被吓得躲了起来。 正阳镇东面,从寿州撤下士兵仓促逃到正阳,还有数千淮北征来的民夫陷落在寿州城附近,来不及撤走。 南唐大军的到来让正阳守军也恐慌起来。 (还有,吃个饭接着发) 第121章 援军 三月初的正阳,两军的前沿外围部队已经在镇子外的农田里有了遭遇。 三月初三那天下午,有士兵报告在镇子外一里左右的农田里射杀了两个南唐军的斥候,李谷当时就知道情况紧急,如果斥候已经到正阳镇南面,那大军肯定也不远了,下令众人加速南撤。 官家急着实现自己的雄心壮志,所以他宁愿让淮南的一万多前锋大军陷入危险也不愿撤军毁桥功亏一篑。 李谷则更加保守,身为主帅更多的是为大军考虑。 南唐援军太多,而他们已经打了三个多月,刘仁赡不是善类,攻城损耗很大,受伤战死的不是小数,剩下的军队难以抵挡南唐援军。 如果正阳被南唐攻占,断了他们的后路,又毁坏浮桥,那么他们这一万多人将被淮河阻隔困在南岸断绝粮草,到时候只有死路一条。 为稳妥起见,李谷下令放弃寿州围城,全军退保正阳,随后有序退到淮河北岸。 但这种做法无疑是激进的官家及其不喜的,官家不怕死人,怕事情毫无进展甚至倒退。 所以才决定从寿州撤兵时,李谷就写了奏疏北送御前说明情况。 他也明白,言辞辩解消除不了官家的怒火,官家肯定不会高兴的,官家想要他们死战守住浮桥,为后续大军守好道路,哪怕死到最后一个人 可这样的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呐。 别说普通级将校士兵,就是他扪心自问其实也怕死。 就在这时,河北岸突然飘起大量旗帜,恍惚间隔着河也能感觉脚下大地在震动。 李谷连走出河边大帐,身边跟着韩令坤、白延遇等人,往南看去北岸边的村落几乎被尘土遮盖,低矮的茅草房和瓦片房若隐若现。 “援军么?”韩令坤先说了一句。 慢慢的,河对岸的身影清晰起来,众多骑兵停在岸边,延绵城一条长线,布满河边。 众人都激动起来,真是援军来了! 隔着淮河哗啦啦的流水,对岸正中一面“史”字大旗正迎风飘动。 周军第一猛将史彦超! 众人心头一窒,随即狂喜,史彦超带兵增援来了! 史从云带着控鹤军一路往南狂奔,沿着大道一路向南。 淮河两岸的平原十分适合大军行进,和以前的山西秦岭都不同,辽阔的原野上除了偶尔的雾气和少数密林什么都没有。 大道两边都是还带新绿的大片农田,难怪淮河两岸的地方谁都想要,是真的沃野千里适合耕种,谁得这片地方,都能增加大量的粮食产出,养出一支大军来。 如果是往常,史从云肯定会让大军注意大道两边的农田,不过现在顾不上了,李谷还在南面等着他去增援呢! 于是全军急行军,一路向南,连晚上也只是在路边的田里草草睡一会儿,起来后便灰头土脸往南奔。 这么赶除了担心李谷的安危,史从云还对李重进的话耿耿于怀,于是对全军道:“狗日的让他们看看谁才是精锐!” 控鹤军将士也各个争先,不少人才从伐蜀的战场上回来,对他很信服,都是百战老兵,精气神都不一样。 接连几日的快速行军,直接把李重进的虎捷军远远甩在后面。 三月初五,史从云早上早上起来,在路边的田沟里洗了把脸蛋就大吼着:“都起来,集合赶路,哪个不起来老子踩碎他卵蛋!” 众人哄笑,纷纷一骨碌从大路边的田地里翻身起来,继续往南赶路。 没走多久就遇到背后背着红色令旗往北赶的传令兵,边跑边大声高喊:“大捷!大捷!前军先锋史彦超在正阳南大败唐军,斩首千余!” “大捷!大捷!前军先锋史彦超在正阳南大败唐军,斩首千余!” 声音逐渐远去,随即军中爆发出一阵欢呼,士气大振。 史彦超带的是骑兵,比他们先到几日,没想到才到正阳就挫败南唐军一阵。 史从云心里既高兴又担心,老爹的功劳当然是越多越好,可他也担心老爹太冒进会吃亏。 于是急速往南赶,有前方胜利的激励,将士们行军又快一截。 等到大军赶到淮河北岸时已经白日西斜,河水对岸的村镇炊烟袅袅,众多屋舍稀疏,沐浴在血色夕阳中,淮河也染成血色,仿佛整个世界都是一片赤红。 大军到北岸,对面已派人出来迎接,是一个三十左右个子有些矮的汉子,带了几个人就过来了。 他说话很客气,拱手说:“某是李谷相公的先锋副都指挥使司超,特来迎接厢主的。 殿前副帅(史彦超)在正阳南面打了大胜仗,俘获两千多南唐军,田地里到处丢的都是铠具牛马,将士们正在收拾,一下子分不出人手来,某来给厢主引路。”他说完爽朗一笑。 一见面史从云顿时觉得这人很不错,不知道为啥,大概是直接或者因为他的态度,也拱手道:“副都使客气,兄弟们来上阵杀敌,不是来逛窑子的,不用人伺候。” 众人听了大笑,司超也笑起来,“厢主随我来。” 随后,叫司超的汉子带人引路,大军开始从浮桥上渡河。 司超把他们往正阳镇北面去。 北面是镇外的村落,二十几户人,多数都是茅草屋,砖瓦结构的有三间。 “这些房屋已经被征用,李相公安排的,史厢主可以在这里扎营,比帐篷强多了。”司超道。 “多谢!”史从云拱手,又好奇的问他:“我从北面来的时候听说正阳这里军情紧急,现在没事了么?” “暂时没事而已,史副帅败了贼军一阵,他们吓得自己暂时不敢靠近正阳,不过依旧人多势众。 将军收拾安顿好了就去大帐中见李相。李相公肯定有很多事情要交代。” 史从云点头应下,这是当然的,即便司超不说他也会去见。 如今小小正阳镇及其周边驻扎众多军队,如果不调度安排好了,要出大乱子。 这些事情肯定是由李谷来安排最恰当,能服众。 第122章 不安 史从云将自己的中军行辕设在最大的一间瓦房里,随后各军各营以其中中心向外扎营,搭好帐篷,立起藩篱,设鹿砦,挖好拒马坑。 史从云令邵季监督,哪怕赶路再累也不能松懈,淮河南面一马平川,如果被袭击就来不及了。 待一切安排妥当,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天空亮起稀疏星辰,在辽阔无边际的平原旷野之下格外有意境。 史从云出大营的时候,司超在外面等他为他带路。 之后两人开始向着李谷所在的方向走去。 路上司超给他讲述这两天的情况:“南唐追兵冲过来的时候正好撞上史副帅赶到,叔副帅率军渡河,在正阳真后方列阵,用房屋遮挡视线,南唐军不知道咱们来了援军,冒进靠近正阳,被史副帅冲杀了一阵,先头部队顿时就逃散了。 所以正阳这边暂时是安全了。” 史从云点头,原来是这么回事,老爹还是猛啊。 不一会儿,两人进入正阳镇中的临时中军行辕,设在一处有些破旧的民房之中,外面有甲士把守,围墙上搭着强弩。 史从云还没进院子里,就遇到正往里面走的李谷,于是上去拱手打了个招呼:“李相公。” 李谷停下脚步没再往里走,脸色有些憔悴,似乎又苍老了一截。 见他动作,史从云立即明白,李谷想必有话要说,而且不便进去当着众人的面说:“李相公有话问我?” 李谷愣了一下,抚须笑道:“一年不见,你还是一样的机灵,不错,老夫有话问你,官家想必提及看到我北呈的奏疏,官家说什么了吗?” 史从云如实道:“官家看了战报就召见了我,看起来很生气。” 李谷点点头,叹了口气,随后低声问:“你觉得如何,老夫的作为。” 他顿了一下,开口道:“官家和相公各有理由,官家想求速胜,李相是为三军将士考虑。 不过若是我十有八九也会和相公一样的选择。” 李谷点头,“进去,众将领等着你呢。” 当晚,史从云和韩令坤、白延遇等人见了一面,算是认识,之后李谷给他讲了各军驻地的划分,和防守的区域。 临走时道,“你初到淮南,地势不熟,指个人给人给你但向导,你想要谁和老夫说。” 史从云下意识就想到之前的司超,直接问:“我想让前锋司超为某向导,不知道相公准不准。” 李谷看他一眼,笑了笑,“真是狮子大开口,司超是老夫副先锋,你却想找他去做向导。 不过罢了,或许跟着你他能多些功绩,司超也不容易。” 这句话他没多想。 第二天天亮之后,司超单骑来他军中报道。 史从云心想李谷还真是小气,居然真就只给了一个司超,多派几个熟悉地形的精兵过来能死么。 他亲自出营门热情迎接司超,留他在中军,在淮南平原这样一眼看去到处都一样的地方,有个熟路的向导可太重要了。 之后司超带路,史从云带着闾丘仲卿、邵季、王仲、董遵诲、罗彦环等人出村到正阳镇东南路口的一颗老树下。 从此地向东南看去,远处南唐军的帐篷林立在辽阔原平原上,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像一片平原上的尖尖森林,横亘东西,连绵几十里,一直到视野的尽头,不知道到底有多少。 史从云倒吸口凉气,哪怕高平之战也没这样的阵势。 邵季道:“少说三万往上,不算辅兵,不算民夫。” “南唐军折了一阵,开始稳重集结,不敢冒进了,这几天肯定要打一场大战。”司超开口判断。 史从云点头,他也是这样觉得的,“这一仗要是输了,咱们都要被赶回淮河北岸,只怕攻南唐的大计也要受影响了。” 史从云心里很紧张,这次的紧张和以往不同,他紧张的不是自己的生死,而是战略目标无法达成,紧张此战胜负。 正午的时候,李重进率领的虎捷军也到了,两人在正阳东面道口相遇,一见他就开口:“打仗跑得快也没用,我看你这身本事逃跑的时候道不错。” 史从云拱拱手,吐出四个字,“兵贵神速。”随后便不理会他了。 心中却紧张到极致,李重进是什么人,侍卫司首官,只怕是官家也要让他三分的人物,自己与他交恶不会有好处。 心里不安的想,这世上他惹不起的人还是太多,无论如何都要快赚些功勋,再往上爬!如果自己能到老爹如今的位置,哪怕李重进也不敢明面上拿他如何了。 深吸口气,心中的不安在驱使着他,史从云环视众人:“回营,每个人都想想如果明天开打,咱们到底要怎么打,明天来说给我听。” “诺!” 当夜,强烈的不安,让史从云难以入眠。 对即将到来的大战胜负的不安,因为得罪李重进的恐惧 烂七八糟的情绪交织心头,让他感觉脑子乱糟糟的,抓着脑袋开始想能够提高军队战斗力的方法。 首先想到的就是火药,不过很快被他否决了。这个方法确实可行,火药早在唐朝就出现了,听赵侍剑跟他谁说过,大梁城外还要制作火药造爆竹的作坊,虽然成分和比例不是最好,但可以调整。 而且差不多几十年后,宋朝的军队就出现突火枪之类的火器了。 可关键的关键是他不会! 这就十分尴尬了,虽然一硝二磺三木炭的口诀三岁小孩都会背,可关键是怎么制硝?怎么弄硫磺?他一脸懵逼。 再说临时抱佛脚也完全来不及,说不定明后天就要开打了,要是寄希望于此,还不如想想现在去种棵树,十年后坟头好乘凉比较靠谱。 漫漫黑夜,史从云久久难入眠,脑子里那些他看过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历史上各种经典的战例,如走马灯般闪过,不知不觉居然睡着了 第二天,他才醒来,就有人匆匆来告诉他去李谷的中军行辕。 他到的时候,几乎所有都指挥使级别及其以上的将领都在,堂屋里在不了那么多人,连院子里都站满了。 史从云正想开口询问,老爹史彦超见到他先开口了,“南唐主将刘彦贞下的战书,五日后正阳东东面五里,一决胜负。” “李相公答应吗?”史从云看向上方的李谷。 李谷也注意到他的目光,点了点头。 史从云慢慢有些明白,大概是李谷怕再被官家骂,畏战的罪名一次就够大了 第123章 某为前锋! 正阳东南的的辽阔平原上,大军营垒密密麻麻。 被史彦超当头猛击的南唐军不敢冒进了,而是在正阳镇外数里开始扎营,并且设置鹿砦拒马,立起藩篱。 夜里,史从云怎么也睡不着,在正阳东面的小村外一颗老梨树下,遥望远处的南唐军大营。 夜色中营帐若隐若现,火光连绵,在苍穹顶下闪烁,如同夏夜浩瀚无垠的星空,漂亮好看。 史从云心里明白,那可恐怖多了。 没想到大军在一场短暂遭遇战之后,突然进入了全军对峙阶段,死伤千人是不小的损失,可对于南唐大军来说还不算伤筋动骨。 李谷已经接下战书,决战不可避免。 不过对方的做法有些书生意气,其实李谷接不接战书都没什么影响,两军在这样的平原地带遭遇,决战几乎不可避免,手段能用的都会尽可能用上。 周军无险要可以据守,除非放弃淮南,退到淮北,但官家是绝不会退步的,这次出兵就是冲着淮南来的。 同理的,南唐军背后也是平原,也没有据守的道理。 大敌当前,官家就在后方看着,机会难得,而且他还得罪了李重进,愈发难安 种种复杂情况交织,让人头大,但史从云来不及去一丝丝一条条捋清捋顺,他不是那样的性格,连他自己都觉得,他做事可能更有刘邦的风格。 反正平日里能避就避,见人多说好话,万事尽可能留下余地,给自己留好处,可千万别把他逼急了,一旦逼急,一咬牙他什么都敢干,也什么都干得出来,大不了人死鸟朝天。 到这一步,史从云已经来不及去想那些细枝末节的利害关系,只知道这仗他必须打! 他和李重进如今的高度差着一个姚明,他不往上爬,迟早会被踩死。 其中关键想通了,史从云回到中军落脚的瓦房里,倒头就睡 第二天一早,李谷召集众人议事。 正阳镇临时作为中军的小院里,李谷将一张有些发黄的淮河南岸地图铺在桌上,众人各个着甲。 不过院子里一张椅子都没放,大家都是站着的,包括李谷自己。 李谷身为主帅居北,左右诸将分列。 最前方在李谷左右手的就是李重进和史彦超,他们两一个侍卫司的首官,一个殿前司的副帅,都是位高权重之人。 接下来就是韩令坤和史从云,韩令坤是因为其地位,史从云则率着控鹤大军。 接下来是司超、邵季、王仲等等各军都指挥使。 太阳才露出一点,小院里初有光亮,刚刚能看得清楚人,李谷环视众人一圈道:“南唐的大军咄咄逼人,咱们也没有怕的道理。 大周的雄兵是一路厮杀出来的,断然不会怕他们。 老夫已经决定与南唐军一决胜负,在正阳附近击败他们,但具体做起来还需要诸位鼎力协助,勠力同心才成。 如此,南唐大军再多不过是土狗瓦砾,顷刻可以破解。 老夫既身为主帅,就有统筹三军,团结将士的责任,不管你们平日私交如何,有无恩怨,老夫都不理会,但在战场上,谁要是因为这些闹出什么坏大局的事,军法绝不轻饶。” “末将知道!”众将纷纷拱手,便是李重进也没说什么。 李谷在军中威望很高,像之前高平太原,各路大军都是靠李谷养活的,攻城器械,甲胄兵器等辎重也是李谷调集筹备的。 “正阳南面地势平坦,但咱们这两三万大军总不能一股脑的往上冲,那样的打法不灵,要分出前后主次来。”李谷接着说。 史从云也明白这道理,数万人的全面决战和他们在秦岭崇山峻岭中打的山地战是完全不一样的。 这种时候就必须有预备队,有轮换的人。 因为这样的大军团决战已经不是杀对面几百人就能决定胜负的时候,数百条人命填进去可能波澜都不起,局部的胜利难以扩大到全局。这时候就必须要有预备队,有后续,轮番上阵。 这点高平战场上已经有类似的情况,只是那时他身在庐山中,根本不明白全局,这次他是下棋的人。 李谷直接道:“史副帅领龙捷精骑在正阳南面,那里有一片桃林,为侧应,视中军情况伺机攻击唐军后方。” 史彦超点点头:“某晓得那地方,不过依我看还不如正面冲杀过去。” 李谷没有答应,史彦超也不多说了。 随后看向史从云和李重进:“虎捷和控鹤都有万人左右,老夫决定让两军中的一军为前锋,另外一军居侧后补援,两位谁打这头阵。” 话音落下,史从云和李重进几乎异口同声道:“某为前锋!” 史从云说完就感受到李重进不善的目光,但事到这步,他是绝不会退的,所以干脆不去看李重进的脸。 李谷看了他们一眼,史从云顿时感觉自己的心思被看穿了,不过他依旧绷着不开口。 “哼,你可想好了,前锋关系此战胜负,没本事就别伸手,免得到时候丢人现眼还坏大事。”李重进冷冷开口。 史彦超眉头也紧皱起来,先看了李重进一眼,又回头对他道:“有没有把握,这不是儿戏的事。” “有!”史从云肯定的说,事到如今,没有也得有了,反正这首功无论如何他都要抢,成败未定至少还有机会,要是不争,等着慢性死亡么? 他可不信李重进是什么好说话的良善之辈,或者说当今天下就少有什么良善之人,大家都是为自己身家利益忙碌奔波而已。 话到这里,众人都听出其中的火药味,碍于李重进的身份,没人插话。 反倒目光有意无意都集中在李谷身上,因为最终的决定权在他手上。 李谷面无表情,似乎在考量李重进还是史从云。 “头阵是重中之重,事关此战成败”李谷缓缓开口,顿时吸引所有人注意力,“若说资历官爵,史厢主不及李大帅;不过史厢主才在秦岭之中大败蜀军没多久,也有功勋和本事” 李谷似乎也陷入两难之中,史从云则紧张万分。 不过李谷也不是犹豫的人,很快就拍板道,“那便史厢主率控鹤军打头阵,控鹤军年前才和蜀国打过大战,战阵厮杀的本事还未生疏,切莫令老夫失望。” 史从云大喜,点头道:“多谢相公,相公放心,末将定会不辱使命。” “哼”李重进哼了一声,冷声道:“相公可想好了,这场仗干系重大,一个乳臭未的小子,毛都没长齐能托付大事?” 史从云心里大骂,你他娘的才没长毛!老子脱裤子能吓死你。 不过脸面上并没显露颜色,也没跟他回嘴,只是向李谷拱拱手:“请相公放心,某定会竭力破敌!” 随后不理会李重进,带人离开了。 “老子倒要看看你怎么破敌,别到时候别让人笑掉大牙,打了场小战尾巴就翘到天上去了!” 邵季皱眉,斗大的拳头捏紧,被史从云一下按住了,“走,咱们战场上见分晓。” 才出中军院子,身后众人都一脸怒色。 “老子想打死他,狗娘养的!”王仲愤愤不平。 邵季和董遵诲都脸色阴沉,反倒是罗彦环脸色没那么难看,毕竟是经历过大起大落的人,小声的安抚众人:“李重进是侍卫司大帅,官家亲族,咱们现在惹不起。” “咱们做好自己的就成,管他鸟事,都回去整军备战,好好想想接下来几天怎么打。”史从云调整了下心情,高声鼓舞众人道。 “咱们只管冲阵杀敌就是,怎么打云哥儿说了算。”董遵诲直言道。 符氏小心掀起车帘一角,窥视外面的动静,能看到一望无际的绿色田野,密密麻麻的士兵在田间和大道上行军,脸上多是麻木的疲色。 不过她很快放下车帘,不敢多看,免得落下口实。 难得出大梁一次,她也想看看沿途风光景致,外面那么多男人,被谁多看几眼都不好。 她并不敢那么放肆,坐在高位,无数双眼睛都在看着她呢,稍有不慎就会露出破绽。 官家不贪色,心中的雄心壮志更多,可后宫的佳丽美人也不少,人人都盯着她的位置,她走到如今的位置,七成是背后符家的缘由,这点符皇后心里清楚得很。 所以她不敢放肆,时时刻刻都必须表现得完美端庄,母仪天下,甚至是战战兢兢的。 而如今她更加紧张了,她从宦官魏敏那听说了王朴给官家制定的一统天下的战略,“先南后北,先易后难,重在契丹”。 符皇后是个及其聪明的女子,瞬间就明白她的处境。 官家既然要先南后北,就要防北逐南。 巩固北方边防,同时大举对南用兵。 特别是正月初,官家不顾朝中如范质等人为首的大臣劳民伤财的反对声音,不管四方民怨,也要征发近十万民夫修筑大梁外城。 别人不懂,符皇后心里却很清楚,官家是要巩固北面边防,做好了万一辽国或北汉大军兵临大梁的应对,好全力对南方发兵。 这时候符家的重要就凸显出来了,官家全力对南用兵,那北面的天雄军,昭义军,就成了应对辽国和北汉的前沿长城,官家自然重视。 可一旦南方被官家平定了呢?那符家的重要性就会大打折扣,她的重要性也会大打折扣,一个不重要,不得宠,没有龙子的皇后还能稳坐后宫之主么? 符皇后很着急,很害怕,所以她才迫切想要获得官家宠爱,乃至撒娇哭闹也要随行亲征。 等南方平定了,说不定就已经晚了,而且这一路上没有别的女人,官家总会忍不住想要她的,到时她一定要让官家明白自己的好 抱着这样的想法,她跟随官家往南亲征。 不过一路的舟车劳顿还是让她有些不舒服,好看的鹅蛋脸苍白如纸,嘴唇也没什么血色。 她有次试探性的提出停乘舆休息一会儿,官家同意了,但她也感觉到官家明显的不悦,中军行辕一停,大军也要停下,会影响行军速度。 之后她便再不敢提,只能咬牙坚持着,早晚让随行女官给她喝点梅子汤能稍微好过些。 而且情况和符氏想的也不一样,一路虽没其他女人,可她也没有向官家献媚的机会。 官家多数时候都在和宰相王溥商议大军调度的事,前线的战事,而且这几天来官家心情很差,因为前锋大军主帅李谷上书要退到淮河北岸,把官家气得不清。 她依旧记得有天夜里,官家在行辕车架外跟王溥议事时生气的说:“他是朕的臣子,死也要遵从诏令,朕不让他渡河,他怎么敢擅做主张!” 不过几天后,官家高兴起来,因为前方传来消息,大将史彦超驰援正阳,渡河后击败南唐前军,李谷的军队没退回淮北,正阳还在周军手中。 符皇后没那么懂兵事,只看着官家的脸色行事,官家正高兴,这是好机会,偏偏她身子又不好了 三月初六,正阳传来消息,李谷大军要与南唐主力于正阳东南面决战。 官家听后很激动,连忙催促大军加速前进,于三月初八上午赶到淮河北面。 符皇后忍着难受,掀起车帘窥视外面,碧波荡漾的淮河对岸,有一个小镇,屋舍稀疏的,外围有不少老树,如今插满各种各样的旗帜。 再往南面视野被屋舍和稀稀落落的老树遮挡,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到远处传来隐约鼓号声和呐喊声,和漫天黑黄灰尘笼罩远处房顶树梢。 这时宰相王溥骑马靠近乘舆,劝说道:“官家南面快打起来了,乘舆还是不要渡河,留在北岸等有分晓再说。” 官家却坚决道:“传我诏令,渡河!朕亲自去督战。” “这”王溥犹豫道:“官家,刀兵无眼,再说胜负未分,渡河太冒险了,官家万金之躯,是国之根本,不宜身陷险地啊。” “你忘了高平么,若非朕亲至,江山社稷几丧敌手,渡河,不必多言!” 官家坚定了圣意,王溥也无法再拦,点头道:“臣这就去安排。” 符皇后心里也紧张好奇起来,手心捏出汗水,一时间竟忘记了难受。 她这辈子见多的场面很多,经历过兵乱,可真正的大战却没见过,心里好奇真正的大战是什么样子,可又害怕如果兵败怎么办? 那可不是开玩笑的,她已经在河中府经历过一次兵乱,几乎丧命,如今想起来还心有余悸,那只是几十个杀入府中的乱兵,而如今这里有数万大军 很快,官家下了乘舆去骑马,随后道:“皇后留在这里。” 符皇后连摇头,她觉得表现自己对官家忠贞,感动官家的时候到了,咬牙说:“官家是臣妾的夫君,夫妻同心,官家涉险,我也不能独善其身,愿与官家一同渡河!” 皇家看向她,顿了一下点点头,“王溥,安排车马。” 很快,符皇后的马车跟随官家和众多官员将领,在众多士兵护卫下穿过正阳镇正中大道,来到东面一处小山坡上,山坡下是一条寻常百姓用于灌溉田地的水渠。 符皇后下了马车,牵着官家的手登上高丘,周边除了王溥,就是众多禁军的将领,赵匡胤、高怀德、王审琦、李继勋等等。 符后才登上山坡,被风一吹,顿时整个世界都开阔起来,一望无际的旷野尽收眼底。 俯视下去,东南面的平原上,田地绿意盎然,其中南唐大金已经铺展开,东西拉开长长的战线,人山人海,恍若一片遮天蔽日的乌云。 而在他们对面,是另外一片小很多的乌云,虽然距离遥远,但一眼就能根据甲胄样式看出是周军。 “那是谁带的兵,怎么比贼兵少那么多?”符皇后下意识问,官家也侧目。 王审琦拱手,“禀皇后,看旗号是控鹤左厢都指挥使史从云,侧后应该还有援军。” 官家一动不动盯着远处的战场,众人也都紧张起来,南唐兵显然是更多的 “李谷怎么布置的?”官家皱眉,不过没人回答。 “赵匡胤。” “臣在!”黑脸的赵匡胤答应。 “你把内殿直带过去,如果情况不对就支援史从云。”官家吩咐。 赵匡胤领命去了,符皇后悄悄瞟了一眼,官家面无表情盯着远处战场,可背在背后的右手拇指紧紧捏着中指,心里就明白官家其实很不放心,心里对胜负没底,甚至不看好史从云,才会把亲卫内殿派出去准备增援。 即便是她这样不懂兵事的人也不看好史从云,哪怕史从云去年才在关中打了胜仗……因为对面的南唐军人太多。 那种多直观的用眼睛去看就能分辨,她不知道双方到底有多少人,因为她没那样的经验,可在这样的平原上看人多少都也不用经验,人数多少一眼看去一目了然。 可惜了这青年才俊,还想着把老六嫁给他呢,符皇后心里想。 远远的,也找到了史从云的身影,他位于大军后方数百步的小山包高处,身边跟着大群背各色旗帜的传令兵,似乎正在指挥调度大军。 面对这样局势,他居然一点不慌乱,也算不错的少年人了,符皇后心想,双手放在腹前,不知不觉用力捏紧 第124章 不动如山史从云(一)四千字大章 求订阅 三月的天春风和煦,正阳南面有大片桃林,桃花正开得好看,绿油油的田野辽阔无际,田间小道上各种野草混杂,茂盛生长,风一吹,空气里都带着泥土草木的腥香。 这样的景致,与远处的肃杀有一种强烈的割裂感,一片天下,仿佛两个世界。 符皇后不着痕迹的观察周边人的反应,官家表面面无表情,可背后的细微动作暴露了他紧张。 王溥的紧张是写在脸上的,或许是年轻关系。 远处,两军都没有急着靠近,而是正在集结,众人心却都提到嗓子眼 “官家,要不要某过去叫住他”王溥大概是太紧张了,鬼使神差的冒出一句来。 符氏心里也觉得有理,这样应该是打不赢的,对面人那么多,不过她没出声。 她明白不能随意出头的道理,特别是身为女人家,很多大事她都不懂。 官家根本没回答王溥的问题,反倒是旁边的王审琦小声解释,“王相,到了这步断然没退的道理,退就是败。” 王溥尴尬点头,不再多说,看来他精于政事,对战场的事情却没那么懂。 符后则心想还好她没多嘴呢,果然隔行如隔山,王溥平日里和官家谈论事情是个很有见识的人,处理大政事务也十分熟练上手,可对战事就没李谷那样的才能了 随即忧心忡忡看向南面的战场。 王审琦皱起眉头,“官家,给某五百骑兵,我去支援史厢主破敌。” “我看东面有李大帅的虎捷军,或许还有救; 再说官家如今还不如往河北岸撤的好,前面要是败了,这边也会受波及,靠这些破房子和几棵树肯定守不住。”李继勋开口。 官家终于说话,“再看一会儿,派人去告诉李重进,让他不可怠战。” 身边的亲兵听令,连忙去骑马去传达。 一时间,山顶的气氛变得凝重起来。 史从云站在山坡上,俯视前方大阵,在淮北的平原上,他第一次如此清晰的看清整个战局,每一个士兵,每一个细节都落在眼中。 控鹤军万余人庞大队列横亘在眼前。 双方开始列阵,已经超过半个小时。 早上史从云令人埋锅造饭,吃饱喝足之后,就开始列阵备战。 史从云明白此战的重要性,他心里也明白自己唯一能靠得住的只有在西南面老爹率领的龙捷军,李重进的虎捷军他从来没想过,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 第一次指挥这种数万人级别的大战,史从云手心捏出一把汗,手紧紧捏着刀柄,怕一松手就抖起来,那便太丢人了,千军万马都在看着他呢。 人是最难看清自己的,史从云也不例外,他无法估量自己到底有多少能耐,多大水平,心里的底数也不足,不明白自己在什么样的位置。 或许别人会是说他如何如何,是个什么样的人,可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说法,偏爱他的人觉得他天下最厉害。 恨他的说他狗屎不如,可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水平?史从云心里不知道,甚至是忐忑的。 等到旭日东升,霞光洒落绿色田野,看到对方大片铺天盖地的旗帜,远超他们的人数,正在缓缓移动开,排开队列。 史从云的紧张更是达到极致,他心里并没有什么万全的破敌之策。 昨晚他也和史彦超、闾丘仲卿、王仲、邵季、董遵诲、罗彦环、榆程、申知义等人商量许久,争论许久之后得出结论直接打! 计策很多时候没有经验好用,所有众人还是觉得用周军最擅长的偃月大阵最保险,中军兜底,强兵放在两侧,史彦超的骑兵在侧翼侧应,伺机而动。 大家都觉得这样打没错,史从云也点头觉得可行。 当初在陈仓道武威城,他大破后蜀大将李延圭靠的就是这样的战术。 这种打法说白了靠的就是两翼要有让敌人抵挡不住的精兵,史从云手下的控鹤军有不少都是百战老兵,如王仲、董遵诲率领的两个军,都是从关中战场厮杀回来的,可以布置再两翼,具体布置昨夜众人都在正阳北面的瓦房里商量好了。 可如今登上军阵后方的高地一看,对面人山人海的大军,遥望去,数量远超过他们。 从东到西面,大量的唐军正不断排列成队列。 两军相距一里多,远远看去,史从云看得很清楚对方的动作。 前沿步兵正在横向布置拒马,用铁索穿起刀匠剑横着系拒马之间,还有不少猛兽攫弩的木雕,涂上红绿色漆立在阵前,用羊血和动物肝脏涂抹,不知道想吓他们还是想壮胆。 还派士兵用皮革兜裹着铁蒺藜布置在大阵前方几十步处。 显然唐军很惧怕他们的铁骑 董遵诲在阵前笑骂:“对面在是在请神还是送神,是把爷爷们当神仙了么!”顿时引来身后将士们一阵大笑起哄,气势也涨了三分。 史从云听了觉得这是个好笑话自己却笑不出来,因为对面的南唐军越来越多了,慢慢的,后方微微突起的山岗上也到处是人,几乎要超出他的视野。 东西排开的大军分成十几个方阵,步骑混合,攒动的人影,如一条横在平原旷野上缓慢蠕动的巨大长龙,压迫感扑面而来。 一直跟随在史从云身边,位于大军后方高地上的闾丘仲卿脸色也逐渐变了。 担忧的说,“厢主,他们人太多了,只怕不好打” 要是王仲,史从云早开口骂了,人多难道老子看不见嘛?他正心头狂跳呢。 他表面装着镇定,这么多战打下来他也明白主将一言一行都能影响整支军队,无论多紧张害怕,他首先不能乱,装也要装作不动如山的样子。 眼睛一动不动盯远处的唐军大阵,看着他们不断集结,史从云脸色也越来越奇怪起来。 他发现一件怪异的事,唐军确实很多,人山人海,南面田野里到处都是他们的人,可 他们似乎没有预备队啊? 前方已经集结起起十二个巨大方阵,步骑混合,后方的士兵还在往前补充。 “什么情况?”史从云心里嘀咕,继续紧盯着远处南唐大军的调度。 几万人的大军为什么需要预备队?除了少数杀伤局部优势无法决定胜负还,最重要的该是各个方阵之间支援困难! 就像对面的唐军,此时展开的东西战线至少超过两里地,如果左翼崩溃,右翼士兵想要支援,需要穿着铠甲跑个一千多米!那还支援个屁,即便是骑兵都不能及时投入支援。 这种时候只有后方的预备队能够及时补充到战事吃紧的地段。 这就是为何李谷这么布置大军的原因,周军的布置是他率控鹤军打头阵,李重进的虎捷军在左翼侧后,能够随时支援左翼;史彦超的龙捷军在西南面桃树林那边,能随时支援控鹤军的右翼,还能伺机绕后进攻。 可看对面唐军的意思,似乎是要把所有士兵全放在前沿来 史从云心想,他娘的好大口气! 对面主将是想一口把他们全吃了吗! 还是说觉得自己有绝对兵力优势,在战线的任何一点都有必胜把握,所以不屑留预备队? 史从云原本还紧张害怕的,顿时有些火大,这是不把他史某人放在眼里么? 等到太阳完全升起,照耀正阳南面的大片田地,庄稼幼苗早被大军踩踏成泥土。 史从云看到对面的唐军中移动的人影逐渐安定下来,大军布阵基本完毕。 他们的大阵分为十二个方阵,东西纵横数里,方阵都是步骑混合,骑兵在前,步兵在后,甲胄看起来最好,最精锐的部队位于大军右翼。 因为人的惯用手是右手,打起来最能发挥战斗力的士兵是大军右翼士兵,所以布阵时多数时候都会把最精锐的士兵放在右翼,以充分发挥他们的战斗力。 史从云却一直极力眺望南唐军阵的后方,他们果然没有留预备队!全部兵力都投入了前线! 敌人很多,非常多! 人数多少史从云数不过来,只知道比他们多太多。 他一时间有些不清楚,对面的主将到底是太过自信还是根本不知兵。 但是不管如何,南唐军队不留预备队,一下把全部主力投入战场已经是事实! 史从云呼吸沉重起来,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手紧紧捏着马鞭,看着唐军这种阵型,他突然有了个大胆的的想法! “传来兵!” “在!”一直紧跟在他身边的几个传令兵答应。 史从云点了一个,“你带着我的符信去南面桃树林那里找史副帅,让他的龙捷军不要再侧应等候,我有新的打法。” 说着对传令兵交代了一番,以他的身份是完全不可能指挥史彦超的,他只是厢主,史彦超是副殿帅,差了不知多少级别。 可史从云相信,老爹绝对会为他出兵的。 随后他又回头道:“去把几个都指挥使叫来我这,某有事交代!” 很快,传令兵疾驰而去,各军都指挥使也从各自大阵中赶来。 史从云见到他们,急促道:“情况紧急,我长话短说,第二军,第三军,全移动到左翼列阵,跟在第一军后,邵季为排阵使,亲自去监督;第四军,第五军只排八列,把战线拉开一里以上” 等到史从云往前交代完,众人有些诧异的看向他,不过没有怀疑,点头去执行了。 史从云见前方控鹤军大军军阵开始调动起来,长呼口气想到,管他娘的,事到如今只能拼一把了! 正阳镇村落外的高地上,符皇后紧张的想着要不要劝官家退回淮河北岸。 她心里也很不安,唐军人实在太多,而且完全排列在一起,远处看去黑压压的一大片,十分有压迫感。 后方的周军则是散开的,大体上排列成三片,像是“品”字形,分别是最前面的史从云部,后面的李重进部,史彦超部,看起来就没有唐军那样整整齐齐的有气势。 如果前面败了,这里距离前线只有二三里地,对面大军追杀过来,绝对很危险。 她不是不怕死的人,也很爱惜自己的性命,若非如此,早在河中府她就该和夫家一起葬身火海。 她微微抬起眼帘,发现官家还是目不转睛的盯着远处的战场。 远处,双方都列阵完毕,眼见就要开打,大家的心都提到嗓子眼,这时最前方的史从云部居然开始变阵起来。 一下所有人目光都看过去,前六七排的士兵没动,后排的移动非常大,但从南唐军那边的视野看过来,应该看不到后面的变动。 想要掩人耳目吗?符皇后心想,那年纪轻轻,听说只有十六七的将军依旧骑马立在大军后方高地上,如同石雕,动也没动一下。 他是吓傻了还是心里真的没半点惧意,这么小的孩子定力还真是惊人呢 符皇后不懂军事,所以她只能看着前方的变动,又观察官家和身边文武的反应。 官家的眉头越皱越深,王溥也惊异的“噫”了一声,低声喃喃自语:“这算什么阵型?是我孤陋寡闻么” 这次连王审琦也摇头:“某参军多年,没见过也没听说过这样的布阵,或许云哥儿自有想法。” “想法?不会是吓得头昏了乱打罢”李继勋说话最不好听,“他到底是要做什么,难不成想把右翼都放出来,让史彦超去打? 那还不如和对面唐军一样,龙捷、虎捷、控鹤军齐齐排好了,一起杀过去决生死就是,用得着这样费时费力?” 官家没说话,也没接任何人的话,脸色却越来越不好看了,半天没眨一下眼睛,最后吩咐人道:“把东西班禁军调去守住桥头。” 符后心里咯噔一下,明白官家的意思,官家可能也觉得史从云在乱打,输的概率很大,所以脸色难看,还让人守住桥头,以备战事不利,随时可以北撤。 官家心里大概十分气愤,史从云是他下诏亲自从关中调回来的,为的就是让他来南面打仗,结果到淮南的第一场就如此,有一种所托非人,看走眼的恼怒也再说难免。 听说有东西班禁军把守桥头,符后放心许多,舒缓心情看向南面,史从云的前进正在变成一个及其怪异的阵型,连她这样不懂兵事的妇人看了也觉得说不出的怪异。 大量的士兵正从后方移动,缓缓排列成众人难以理解的阵型 王溥叹气,“或许还是太年轻了,缺乏历练,容易异想天开” 官家阴沉着脸终于开口:“去通知李谷,若事到万一,让李重进和史彦超不要恋战,先退回来,诸事从长计议。” 第125章 不动如山史从云(二)五千字 正午,烈日高悬,正阳北面的小山上,全局尽在眼中。 双方的阵形都已经排列好,任谁都看得明白大战要开始了,符氏不懂兵事,可也一眼就明白要开打了。 许多事并不一定非要明白,光是看表面,靠着感觉也觉得差不多。 不一会儿,运处的南唐大军率先响起鼓号声,随后后方有旗帜舞动,漫山遍野的大军开始缓缓向前移动。 一动起来,前方的阵线开始变得有些弯弯曲曲。 大阵移动得很慢,和她心里一开始想的不一样,她见过河中府的乱兵,嘴里粗秽乱叫,疯也似的到处冲杀。 她还以为打大战也是这样的,没想到这千军万马,反而慢下来了,唐军前锋的进军速度还不如寻常走路来的快。 众人人都目不转睛看向南方,辽阔的平原上,南唐军阵正缓慢接近史从云的大军。 符后屏住呼吸,脑子里一片空白,这时候其实已经没什么好想的了,在那样的千军万马,气吞山河的气势,令人窒息的压迫面前,所有的利害算计,斤斤计较都变得毫无意义有了,如果这战输了,对面那些军队全杀过,那些便什么都没了。 难怪古人说“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又有狂人说“天子,兵强马壮者当为之,宁有种耶”。 第一次,她发现官家也有着急害怕的时候,想必此时此刻就是,相较之下,面前的官家压迫感也没有以往那么强了。 远处,随着南唐大军缓慢靠近,众人目不转睛,视线都向南汇聚,史从云的高大身影依旧一动不动,骑马伫立大军后方,身边不少亲兵和传令兵环伺。 周军的奇怪大阵没有他的命令也丝毫不动,反倒这时西面传来轰隆隆的马蹄声。 正阳西南有大片桃林,没春三月,粉色花瓣被震动大地的马蹄声震落,飘散飞舞,大量骑兵从西南方向冲出,组成骑兵冲锋最常用的锥形阵,越过众多田野,直直向着唐军的西面冲去。 前方一面“史”字大旗在风中伴随花瓣猎猎作响,大周第一猛将史彦超! 庞大的骑兵队伍穿过田埂,越过东西向的大道,踩平百姓灌溉田地的水渠,卷起漫天遍野的尘土,直直向着南唐左翼,列阵在西面靠近大道的唐军杀去。 便是隔着二三里都能感受到那势不可挡的气势,南唐军阵的左翼,出现了肉眼可见的动乱。 王溥激动的捏紧拳头,王审琦却担忧的开口:“南唐人太多,军阵都超过二十列,直接让骑兵去冲只怕讨不了好” “果然是想让他老子帮忙打。”李继勋出声,话里都是不屑。 “或许史副帅是爱子心切,失了方寸”王溥叹口气,补了一句。 符后下意识看向官家,官家面色不好看,还是没说话,只紧紧看着远处。 南唐的大军也开始变动应对,各个方阵前沿众多骑兵纷纷出阵,次序各有前后,从西到东,向着大军的左翼驰援,想要拦截周朝骑兵。 整个战场瞬间被马蹄扬起的烟尘所以遮蔽,两军军阵中间的宽阔空地,一时间变成双方骑兵的角逐场。 周朝的骑兵直直向着唐军左翼杀去,唐军的骑兵则向西疾驰救援。 看到这样的情况,李继勋心里是最高兴的,特别是他见官家难看的脸色,顿时也明白史从云完了。 他与史从云无冤无仇,可心里就是十分不爽,他今年四十,领了虎捷右厢,高平之战后加侍卫亲军步军都指挥使、领昭武军节度,大半生的拼搏才到这样位置。 可那史从云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娃娃,这次要是赢了,只怕要爬到和他差不多的位置了。 而且此次南下,官家居然让那小娃娃领控鹤军为主力救援正阳,而不用他领的虎捷右厢,李重进和史彦超他都服,可那史从云凭什么? 之前和好友赵匡胤喝酒聊天时他就说过那娃娃在关中能打赢李延圭,高彦俦之流,十有八九是运气好,偏偏连往日对他恭恭敬敬的赵匡胤也反驳他,说史从云确实有本事。 李继勋心里更加不痛快。 他的资历是自小军中搏杀来的,那小子这么小的年纪,能有什么本事?凭什么官家用他也不用自己。 嘴上没毛,办事不牢!经过这一战,官家早晚明白这道理,用他这样的人才是正道。 正想着,前方战局发生变化。 史彦超的骑兵向左转了一个小幅度,没有攻击唐军右翼大阵,而是直直冲向出来增援的骑兵! 声东击西? 李继勋心想,难不成史彦超就是冲着对方骑兵去的? 远处,大片疾驰的骑兵在两军大阵中空地上相撞,瞬间整个战场风云激荡,隔着二三里都听得到喊杀声。 骑兵间的较量是最考验经验的,因为马上高速交汇,生死只在瞬间,分毫之差就能决定生死,所以那些生死搏杀场上出来的精锐骑兵是最恐怖的。 李继勋心里也不觉得南唐的骑兵是史彦超手下精锐的对手。 果然,双方猛烈碰撞之后,就有如两种颜色的流沙碰撞,瞬间犬牙交错,穿插在一起,搅动翻滚。 初一交战,位于东侧的南唐骑兵肉眼可见的落败,众多骑手在第一轮交锋中被刺落马下,锋头顿时挫败。 双方在大阵中央的空地上陷入混战绞杀。 李继勋想,南唐的骑兵不可能有机会,他们骑兵本来就少,而且带兵的人是史彦超,要说骑战,连契丹人的铁骑尚不是史彦超对手,何况南唐的骑兵呢。 双方绞杀近两刻钟(半小时),南唐原本就不多的骑兵颓势尽显,大将史彦超率精锐亲卫杀穿敌军阵列,从东面兜回来,再次冲向敌军。 南唐军本就不多的骑兵开始溃败,周军骑兵在后面猛追,不敢逃回大阵中,千余唐南骑兵只敢一路向东逃窜,很快越过田埂边的小道,冲入灌溉田地用的水渠,趟渡之后头也不会向东面逃窜。 王溥忍不住叫了一声,“好!史将军神勇!” 但其他人脸色却没那么好,情况并没那么乐观,南唐不以骑兵见长,十二个大阵,骑兵只是其中少部分,而且还有少量骑兵逃回大阵中。 史彦超杀散南唐骑兵后也不敢冲击南唐军大阵,而南唐军开始缓缓向前,准备压缩中间骑兵的空间。 史彦超的骑兵也只能被迫往西面桃花林的位置撤退。 战场再次变成南唐主力和史从云的控鹤军角逐。 南唐大军军阵逐渐靠近,一场全线打仗不可避免 史从云紧紧盯着前方,一条横列东西的黑色长线,心中反而平静许多,因为事情到这一步,已经没有多少余地和留给他应对变化的空间了。 他能做的就是按照之前的布置好想法去执行。 当看到南唐军以步兵为主,骑兵不多,没有留预备队,一次全部投入战场时他就有了想法。 作为一名全战游戏玩家玩家,史从云记得一句耳熟能详的秘诀,“遇事不决打斜击”。 因为兴趣,他还专门去研究过这种公元前昙花一现,随后又兴起于一战二战时期的战术。 兴趣使然,史从云仔细研究过这种战术。 原理是利用人的生理特点,右手持握武器,导致将领为发挥战斗力,多数时候右翼布置的都是精锐; 其二则是人一多阵线过长,支援变得困难,中军和左翼都难快速支援右翼。 于是将所有精锐集中一处,出其不意快速打垮对面右翼精锐就是这种战术的精髓。 当自己的兵力无法与对面正面对抗时,这种战术就能最优解之一。 不过其并非万能,在中国古战场上就几乎没有,这是因为这种战术有两个弱点。 其一是预备队。 中国自从春秋战国开始就有不少大军团作战的经验,很多将领都会留有预备队,以随时补充大军阵型薄弱地带。 其二就是机动性。 机动性是这种战术的死敌,如果遇上骑兵多的部队,大规模的骑兵可以快速增援补充到被针对打击的右翼,导致无法迅速击败对面精锐。 所以这种战术,在中国古代鲜有记载,也几乎没人会用,因为面对有预备队,步骑混合的大军团,用这种战术等于送死。 可偏偏今日见到对面南唐大军阵列时,瞬间就想到这种战术。 因为对面南唐的布阵有些迷惑! 首先不知道对面主将是因为看不起他,还是因为根本就不知道如何打大军团会战,数万人阵列,完全不留预备队! 其次就是原本骑兵就少,还每个方阵都将骑兵布阵在前,步兵布置在后,前方布置拒马和利刃铁索,导致后方步兵无法第一时间往前迎敌,如果出现变化只能率先由前方骑兵应对。 这就是史从云让老爹佯装攻击唐军左翼的原因,这样就能把南唐众多大阵最前沿的所有骑兵调出来击溃。 他可不敢让老爹去直接冲南唐的军阵,处处超过二十列的军阵,即便周军的铁骑冲进去也只是死路一条。 老爹能帮他的已经帮了,接下来就要全看他了。 史从云深吸口气,看着远处漫山遍野,逐渐靠近的南唐军,对身边传令兵道:“左翼方阵,前进!” 四处的传令兵带着四方旗,快速打出旗语,他们地处高地,就是为全军都能看到旗帜。 左翼是最精锐的第一军,第二军,第三军,邵季、王仲、董遵诲、罗彦超都安排在那。 厚厚的大阵甚至达到恐怖的五十排! 从最左翼开始,周军八个方阵,开始依次往前,越往右翼的军阵,滞后百步左右,是为让薄弱的中军和右翼更晚一些接敌。 史从云看着远方越来越接近大阵,努力让自己镇定,做到一动不动。 到了这一步,他心里反而变得通透宁静了 他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如今他要做的就是不动如山,让帅旗高高耸立,作为大军的精神支柱。 不一会儿,前方传来喊杀声,绿色的田野上空被黑压压的箭矢覆盖,如大片黑色飞蝗,呼啸着抛洒向对方。 随后喊杀声如炸雷回荡,东面的大阵开始接敌。 喊杀声一浪高过一浪,如同回荡在旷野中的浪涛,各色旗帜交织一片,远远看去只能凭借分辨旗帜来分辨自己的军队到底在哪里 史从云的目光穿过漫山遍野的人海,紧紧锁定在东面唐军的右翼。 浪潮一般的周军全扑向右翼,而此时他们的中军和左翼却迟迟没有接敌,因为周军是梯次前进的,右翼开打时,中军和左翼距离周军方阵尚有数百步的距离。 不过很快东面的南唐军就发现情况不对,因为右翼周军后方涌出非常多的人,正一面厮杀,一面往他们侧后包抄。 右翼的周军多到离谱! 右翼方阵布置的原本是周军着甲最全的精锐,此时突然陷入以少打多的局面,而且对面周军也全是全身披甲,各个虎背熊腰的精锐。 右翼的唐军将领有些懵,什么情况,周军这边怎么会这么多的人! 眼看前方的士兵纷纷被砍倒,大阵难以维系,怒吼着让人去求援。 然而南唐军的阵线太过漫长,东西足足数里,只有靠近最右翼的两个方阵发现情况不对,并改变方向,试图向东支援右翼精锐。 其余大阵短时间内根本不不明白右翼到底发生什么,继续按照命令往前推进。 史从云站在山顶看着这样的局势,拳头紧紧握住。 大约十几分钟后,中军也开始接敌,中军多数兵力和精锐都被抽调去东面,此时兵力薄弱,只有薄薄的八个横列,肯定无法长久阻挡敌人。 中军三个虚张声势的方阵在军都指挥使榆程指挥下奋勇作战,与南唐军奋力厮杀,可南唐中军人数实在太多,被逼得不断缓缓后退,没有奔溃已是因为周军善战,控鹤军是他手下的精兵。 不一会儿,薄弱的右翼也在军都指挥使申知义率领下和南唐军开始交战,并被逼迫得不断后退。 眼看中路和西面的南唐大军步步向他所在位置推进过来,闾丘仲卿和他身边的传令兵、亲兵都紧张到极致。 亲兵们在他前方起立盾牌护住他。 有人劝道:“厢主,往后退一退,这里太危险了!” 史从云机械摇摇头,挺直腰板一动不动,眼睛死死盯着东面的大军右翼,在哪里,控鹤军的三个精锐军正在以绝对兵力优势不断蚕食,包抄唐军的精锐右翼。 “厢主!”有人着急了,想拉他走,史从云依旧不动如山。 事情到这一步,史从云也狠下心了,这两年他打得战多了,明白的事情也多,越是在这样生死关头,越是最艰难的时候,他的大旗就是前方众多舍生忘死厮杀的将士们的精神支柱,是绝不能动! 大旗一动,动的不只是他,还有军心! “再多话老子砍了你,大丈夫四则死尔,有什么好怕的,给老子站直了!”史从云大骂,其实他也在借此宣泄心中的恐惧、不安等负面情绪。 众将士一听,纷纷都不再出声,面带死志,跟着他站直身体。 前方厮杀越发激烈,史从云清楚看到,程榆率领的中军方阵最前沿,有将士身上插着好几杆矛,还把敌人鼻子咬掉,有人直接把卷刃的刀当锯子用,按着敌人在脖子上划拉,血水喷洒一脸 而远处,南唐军中军的方阵逐渐反应过来他们的右翼被包抄了,开始往后移动,向着东面移动,想要去支援。 因为南唐不只是精锐布置在右翼,远远看去,他们的帅旗也在精锐后方,在靠近右翼的位置! 遥望东面,南唐军的右翼正被周军以绝对兵力蚕食包围! 双方鏖战接近半个时辰后,太阳开始偏向西面,唐军布置在东面的第一个大阵已经完全被周军以优势兵力围困打散,右翼第二个大阵接敌,也迅速开始溃散,难以坚持,再往西的第三个方阵就是帅旗所在的方阵! 慢慢的,随着战场局势在传令兵口中传达各部,南唐中军开始变得慌乱起来,右翼的方阵则拼命往西面移动,想到摆脱周军的第一军、第二军、第三军的包抄和打击! 周军的中军和右翼压力减弱,开始减慢后撤速度,甚至做出一些主动反击的举动,为东面战场争取时间。 等到太阳碰到西面树梢,史从云依旧不动如山,双脚仿佛麻木一般,他远远眺望,看到对面南唐军帅旗也开始移动起来! 两面大旗,数里遥相对望。 一面“史”字旗,一面“刘”字旗,一面不动如山,一面仓促西移。 看到对面大旗开始移动那一刻,史从云双手颤抖,紧紧握住腰间刀柄,几乎想高喊出来!狗日的去死! 他知道自己赢了,中军大旗一动,会引发滚雪球式的联锁反应,大军团作战将士们看不到人,只能看旗。 看帅旗移动,将士们以为主帅逃走,于是也会逃,将士一逃,主帅能看见全局,也会害怕逃得更快,将士们见帅旗移动得更快,越发觉得是败了,愈发逃命 这种雪崩式的信任崩塌,很容易就会席卷全军。 所以作为主帅的基本素质就是四个字——不动如山! 第126章 朕的冠军侯 白日西斜,东南面的大片田野,绿色不复存在。残肢断臂,到处的尸骸和鲜染红田间地头,浓郁血腥夹在春风里,隔着很远也能从风中闻到。 那样的气味史从云的鼻子早就习惯了,否则说不准他会觉得恶心。 田间葱郁墨绿的麦苗被身着重甲的士兵碾碎成泥,随后又被温热的血液浇灌。 局势发生了出乎所有人预料之外的变化。 不只是战场之外的官家等众人,还有身处战场之中的南唐军,都对这样的变化始料未及! 控鹤军第一军、第二军、第三军的将士正从东南面三面包抄合围唐军,随后快速击溃,在田间地头追着唐军跑。 东南角的唐军已阵型散乱,难以聚拢,只顾各自逃命,慢慢变成一盘散沙,如混乱的蚂蚁,各自逃窜,再难聚拢抵抗 大片阵型严密的控鹤军将士驱赶着南唐军往西跑,不少唐军毫无斗志,直接丢了手里的兵器,跪在田地中投降。 慢慢的,前方的中军和右翼唐军也发现自己的主帅逃跑,后方精锐溃败,就要被周军抄后路包抄,顿时也完全没了作战的心思,丢盔弃甲,接连往南面逃窜。 一开始逃得人还不多,军阵后方的监军砍几个人,暂时阻止崩溃,不过随着后方帅旗开始移动,逃跑的人越来越多,监军自己都害怕先逃,崩溃再难阻止。 全局的变化只发生在半个多小时之内,自从南唐军大旗开始西移开始,动荡如同水波,以帅旗为中心向着向四面八方扩撒,迅速摧毁唐军的阵型。 到此,整个大局面上,漫山遍野的唐军大多没了斗志,开始向着西南方向奔走逃窜,这场数万人的大会战,局势越来越明朗起来 史从云心里激动得想大吼几声,宣泄一下情绪,却忍住了。 表面上却依旧没事人一样,面无表情,云淡风轻的看着远处战场,逼格满满。 身边亲兵看着远处一切,高兴的声音都有些开始颤抖:“厢主!赢了,咱们好像赢了!” “激动什么。”史从云努力保持淡定,做出一副尽在掌握中的姿态,微微抬手,“早在两个时辰前某就知道这结果! 不必大惊小怪,去知会史副帅一声,敌军已经溃逃,可以追击了。” 众人看他眼中都是崇敬,传令兵一听这话,连挺直腰杆大声答应:“尊令,某这就去!”说完利落上马,打马向南面桃林那边而去。 过了一会儿,脚下大地开始震动,西面的史彦超大军开始再次往南,追击南唐溃兵。 正好这时候,左后方响起鼓号声,大片旗帜和人影越过麦田,开始向南面推进,左后侧的李重进虎捷军也开始向南进军。 “咱们打得最难的时候他们屁都不放一个,现在想来捡便宜!”有人不满的道。 史从云心里也不满,可他没办法,南唐军溃败后李重进部才投入战场的,到时战报上肯定会算李重进和虎捷功劳。 这种事是说不清的,反正如今天下的事官家说了算,打仗又不可能在管官家眼皮子底下打。 此时整个正阳南面的局势,已经变成南唐军漫山遍野往南跑,后方的周军紧紧跟在屁股后面追击。 闾丘仲卿由衷佩服:“厢主真是指挥若定,胸有韬略,腹隐甲兵! 老夫起初还以为这仗南唐兵多,李重进作壁上观,不会轻易助咱们,只怕凶多吉少,没想到厢主原来早就成竹在胸,有了算计 厢主年纪轻轻,这样的智略和定力,实在世所罕见。” 闾丘仲卿抚着胡须,他说话不像刻意的讨好,反而是像发表感慨一样坦然:“老夫这半生从齐地到河北,河东,出过塞北,漂泊游荡,虽碌碌无为,可见识的人却很多, 这其中人杰也不少,各有所长,可能和厢主比的却着实没见过。 不过厢主给老夫一种奇怪的感觉。” “奇怪?”史从云好奇看向他,胜利的喜悦席卷,此时整个人也放松下来,远处夕阳西下,平原上的马拉出长长影子,局势已变成一边倒的追杀。 “嗯,厢主有的是才能和韬略,像是要干大事的人,可似乎还没有做大事的准备” 史从云点头,“你说得有道理。” “下令全军追击,闾丘先生随军去指挥调度,我在这站会儿”史从云深沉的说。 闾丘仲卿点头:“都使有大事要想,老夫定会尽力做好。” 他点头,其实是因为站了一整天,之前太紧张没注意,这时候放松下来才发现整个人的腿部都是麻木的,几乎没有任何知觉,动一下说不定就摔倒了,那样就太丢人了。 远处,天幕逐渐黯淡,两三个星天外,下方众多光点闪烁,是追击的大军开始点起火把,竟然比黄昏的星空更加耀眼夺目,一时间分不清到底哪是天,哪是地了。 既然站不住,史从云干脆原地坐下,心想这时候要是有个漂亮小娘来个给他揉揉腿,那该多少。 同样的事,在不同人的眼中是不同的情况,人的想法总是不一样的。 所以对这场胜胜利的看法,在别人眼中又是另一番景象。 黄昏,山河浴血,千里大地变成火红世界。 正阳东南的山顶,众多甲士环卫,下方水渠倒影血色夕阳,恍若流淌一渠热血,灼人眼目,远处火光闪烁组成长龙,漫山遍野的火龙正往南缓缓移动,在旷野中游荡前进。 那是周军正在追击南唐的溃兵,一路向南。 众多纷乱都落在符后眼中,半天前,铺天盖地,气吞山河,漫山遍野遍布的南唐军,让她心中战栗害怕,让王溥等人不安,让李继勋急着劝说官退到淮河北岸,连官家自己也踌躇不定,坐好北渡淮河准备的南唐大军…… 此时溃不成军,恍若遍地散沙,丢盔弃甲全线向着南面逃窜。 田地里到处丢弃的甲胄、兵器、旗帜,在夕阳下反射着好看的光。 一切如做梦一般,如梦如幻,现实就像两个时辰的长梦,都有些不敢相信这竟是人力所为,是人能做到的事。 符后呆呆看着远方一切,漂亮端庄的鹅蛋脸脸上竟忘记该用什么表情去装饰,就像往常她所做的那样。 两耳边官家和众人的对话也忘记去留心倾听,远远看着伫立在大军后方,不动如山,镇定自若的身影越来越模糊,心中竟是一种异样的情绪。 有那么一刹那,她甚至想唐突开口,让人去把那传说中只有十六七的史从云叫来,她当面好好看看,好好瞧瞧,仔细看清楚问明白,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什么样的少年儿郎。 何等人物能在千军万马面前镇定自若,不动如山,运筹帷幄 仿佛他像一座山站在那,万千人马也过不来,天塌下来也不会有事,对面漫山遍野的人他全都不放在眼里。 符后觉得这或许是她这辈子见过最像人们口中所说的大丈夫模样的男儿 这样的想法令她很紧张,很害怕,心跳得很快,好在旁人是不知道到的,大家都在往那边看,她也看就不会那么突兀,她想什么没人在乎。 今天的事太过戏剧性,其中的变数谁都难以预料。 她在场是最能体察众人心思的,因为女人家心思更细腻些。 一开始即便官家也觉得打不赢的,认为史从云在乱打。 官家又让东西班把守浮桥,又让李重进、史彦超保全自身,已然是觉得没有胜算。 但等到史从云把士兵都集中在东面,让军阵从左到右依次滞后往前。 她不懂这是什么样的打法,只是到双方真开始厮杀后,官家的表情变得逐渐惊讶,王审琦则说了好几种猜测。 一开始他说“或许云哥儿想让史副帅打右翼”,后来他又否决了,说“云哥儿可能想探唐军虚实”“云哥儿许是想以自己诱骗敌军” 总之她看得出王审琦是在官家面前努力为史从云辩解的,两人关系应该十分不错,王审琦也是真为史从云担心的。 不过无论是官家还是王审琦,都不明白史从云的真正用意,这点她也看得清楚 直到远处战局逐渐清晰,官家脸上逐渐露出喜色,王溥惊异的恍然大悟,“史厢主以自己的帅旗为诱饵吸引南唐军,骗过他们,其实以精锐一举围歼南唐右翼,直取帅旗么?” 众人沉默了,连官家也没多嘴,王审琦面露喜色,似懂非懂的点头,应付一句“相公说得似乎有理”。 她不懂军事,但她知道在场的对于史从云的做法想必都没那么懂 她只看见哪怕黑压压的大片南唐军不断逼近,局势越来越危险,处在山坡上的史从云和他的帅旗依旧立在那,半步也没动,仿佛面前面前大片南唐兵无法撼动他分毫。 直到后来,当太阳西斜,经历短暂却觉得无比漫长的一个多时辰厮杀,漫山遍野的唐军开始跑,李重进、史彦超的大队人马开始追击倾巢而出向难追击,便是符皇后也明白这场他们赢了!史从云赢了。 王溥、王审琦和众多文武纷纷像官家祝贺,只有李继勋沉默寡言,脸色很不好看,半天没说一句话。 天色逐渐暗下来,官家依旧很激动,没有离开能俯瞰整个战场的山头。 他不走众人也不敢走,晚风又有些凉,随行宦官送来披风为官家和皇后披上御寒。 王溥激动的看着南面旷野上的火光,对官家道:“经此一战,南唐国也算伤筋动骨了,我看半年之内无法再组织大军反攻,咱们可以安心攻取淮河沿岸诸州了。” 听了这样的话,官家很高兴,接着说:“朕想把史从云叫来,问问他今天这仗是怎么打的,为何要这么打,又觉得他连续作战一天,此时只怕劳累困乏,还是明天再问,顺带去告诉李谷,让他不必来见朕,明日朕自至军中。 他调任有发,安排妥当,朕十分满意。” 身边的官吏领命去正阳大营中找李谷去了。 王溥还在啧啧称奇:“听诸将说,史从云这样的奇特打法他们从没见过,也没见别人用过,老夫看的兵书里也没提到过,真正是有趣人,或许是他随机应变,临时想出来的。 如果真是那样是难得的将才,人还年纪轻轻,不过十六七岁,面对千军万马,竟然不动如山。 好几次唐军都冲到他百步之内,连老夫也为他捏把汗,他硬生生立在那不挪动半步。” 官家听了也点点头,大仗打赢了,谁都高兴,官家笑着说:“确实难得,不说少年人,很多宿将老将尚且没那本事。” “是啊,官家真是慧眼如炬,不拘一格用人才,用了这样的前锋,难怪他在关中打蜀国打得那么漂亮。”王溥落后官家半步。 “兵法有云,顺,不妄喜;逆,不惶馁;安,不奢逸;危,不惊惧;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 以老夫浅薄之见,史从云虽然年轻,但是有上将军之姿啊!” 王溥的话说得官家很高兴,嘴角也露出笑。 符皇后心里通透,不是王溥说史从云多厉害的的原因,而是他说官家“慧眼如炬”“不拘一格用人才”,正中官家心弦,是官家最喜欢的话了。 官家向来把自己与古之明君相比的。 于是聪明的她也开口:“当初冠军侯十六岁从军,十八便建不世之功;其实是因为他运道好,遇上武帝雄才大略。 如今史从云十六七岁便有这样的功劳,同理也是因为他遇上官家,如果没有官家知人善任,他再厉害也没法施展拳脚啊。 当初武帝让冠军侯多读兵书,冠军侯对‘顾方略何如耳,不至学古兵法’。 如今史从云也是不学古人,不用兵书上的法子,打仗自有一套,也有几分与当年冠军侯相似之处呢。” 她说得落落大方,话说完,众人都看过来,王溥和王审琦都拱手道:“还是皇后有见识。” 官家听完,眼神逐渐亮起来,没再说什么,只是轻轻拉住她的手。 这个细微的动作符后顿时明白她说对了,这是官家最想听的话,这番话的要点不在于史从云是不是冠军侯,而是把官家比作了汉武帝。 “待到战事定下来来,定要亲自见一见朕的冠军侯!”官家高兴道,话众人都听在耳朵里。 (4000字,今天下大雨,货还很多,忙到八点半才下班,只能码个四千字拿稳全勤保底了~~) 第127章 万军从中取上将首级 后方正阳发生的事史从云一无所知。 天黑之后,正阳南面的田野一片漆黑,他的战斗还没有结束。 冷兵器时代围歼战是很难打的,九成以上的都是击溃战,所以那些能在冷兵器时代打出歼灭战的将领,才会名垂千古,令人敬仰,比如打歼灭战第一人白起。 正阳南面的战争虽然赢了,不过也只是击溃战,多数敌人都向南面逃跑。 战争并非一蹴而就之事。 史从云即便再不想动,再累也必须爬起来,抓紧时间扩大战果,否则这场胜仗就白打。 星空月下,正阳南面的,史从云带着向导司超、军都指挥使榆程、申知义等,调集第四军、五军两千余人,加上自己的亲兵,披星戴月往南追击。 击溃敌人只是第一步,重要的是扩大战果,否则胜利就毫无意义。 第四军,第五军负责正面牵制敌人,损失非常惨重,伤亡接近半数,许多人无法继续作战,退后后方养伤。 剩下的人两千多人,也历经鏖战,不过没有时间让他们休整。 正阳镇外平原上,黑暗中众多光点组成长长的长龙,正向南面移动。 史从云带人一路穿梭在田间地头,沿途中,到处都是人影,不少散乱逃跑的的南唐士兵被追赶上,还有些躲在田埂和杂草后,只要被发现,纷纷跪在路边投降,史从云让申知义率一个营的士兵看管他们,自己继续往南追击。 这样的旷野上,追击也变成十分考验人的技术活。 邵季、王仲、董遵诲、罗彦环追到哪去了他也不知道。 李重进的虎捷军大体正往寿州方向追击,老爹史彦超的大军是追着刘彦贞的大旗去的,不过之后刘彦贞肯定不敢打起旗帜,十有八九带少数人逃命,还会分头逃窜,能不能追上也未可知。 史从云心思百转,下意识的想到司超,司超早他们几个月到达这里,应该更加明白这边的情况。 便在马背上直接问:“司超将军,以你之见,南唐主将刘彦贞会往哪里逃?” 司超没有任何犹豫,直接答应,“去盛唐,庐州太远,既然正阳大败寿州他不敢去,定远无兵,去也守不住。 盛唐是南唐水军大营,距离也不远,还有大道可走,驻扎战船和众多人马,去那里才有可能固守。” 史从云直接下令:“司超,某就当你是自己人了,你为全军先锋,指挥大伙直接往盛唐追击。” 司超拱手,“厢主,某知道怎么走,咱们可以抄小路去拦截!” “成,人马全由你指挥就是。” 司超于是带领众人往盛唐方向追击。 刘彦贞披着一件紫色貂皮斗篷,用力抽打胯下的马,头也不回的往前奔。 他身上的铁甲早在黄昏时候就丢在北面,之后南逃时又滚落在田边水沟里,浑身湿透,被夜风一吹,冷得浑身颤抖。 又往南面逃了数里,隐约看见远处一片树林边上有间茅草屋。 他又冷又饿,一路奔波浑身难受,“咱们去那边休息一会儿。” 跟随在身边的数百人也都松了口气,接连逃了一晚上实在太累了,心里更是时刻紧绷着,生怕哪里杀出周军来。 等靠近之后才发现这地方是百姓的牛圈,里面已经没有耕牛,想必是百姓知道要打仗,早把牛赶走了,不过却有不少带着牛粪味道的干草。 若是平时,养尊处优的刘彦贞要避开得远远的,此时却觉得这些暖和的干草舒服得就像家里的床榻。 躺在上面终于可以舒缓的喘气了。 等亲兵从树林里找了些干树枝,生起火堆,不大的牛圈一下亮堂起来,看着旁边众人一个个灰头土脸,不少人脸上还有血污面色晦暗。 刘彦贞顿时心里五味陈杂,明明是胜券在握的战,怎么会打成如今的样子? 他觉得脸面上十分过去不去,又不好说什么罪己的话,那样太丢脸,于是干脆臭着一张脸,不去面对众人目光。 便到此刻,刘彦贞彻底乱了心神,他此刻又惧又怕,北面的周军太厉害,他只能往南逃,可逃到南面,难道天子就能绕过他么? 他一时有些六神无主。 并非他心里有多愧疚,更重要的是找不着一个理由,一个可以推脱自己身上的责任,好让他能向金陵交代的说法 他有那么多强兵,明明要赢的,鬼知道对面那将领使了什么诡计,让他的大军转瞬溃败,这能怪他么。 关系最好的的部将成师朗似乎看穿他心思,急忙的在旁边道:“大帅,这场战不是你的过错! 对面周军帅旗我都看清了,是两个史家人。 一个是周国第一猛将史彦超,一个是他儿子史从云。 那史从云去年还打得蜀国招架不住,连折损数万雄兵,众多猛将,拼命向咱们求援,连国主都害怕,还派遣使者去大梁朝贡。 现在咱们一下遇上周军第一猛将,还有那史从云,讨不了好也是正常。 再说 我们可以向官家说明白,这次打了败仗,都都怪寿州节度使刘仁赡胆小畏战,不敢出战和咱们夹击周军,畏周军如虎坚守不出错过战机” 刘彦贞眼神逐渐亮起来,“你说得有些道理,若不是刘仁赡畏战坚守不出,史从云、史彦超父子太厉害,我安有此败!” 旁边的人此时早就怕了,今天这仗打得他们到现在还后怕不已。 也见识到周军兵将的厉害,周军的兵悍勇善战,周军的主将史从云指挥更是令他们中很多人都不明白怎么回事。 身在大军之中,很多人的感觉就是打着打着就莫名其妙崩盘败北了。 那种前一刻高歌猛进,后一刻后路被抄,小命不保的感觉如今想起来还汗毛直立,心有余悸。 心想着如果周军那些凶神再追上来,那可如何是好! “对,这不关大帅的事,主要是高彦俦延误战机,怠战不出,咱们都可以作证。”众人纷纷道,他们这些人也不傻,被打得灰头土脸该想如何自保了,不把责任推出去,他们才能回金陵。 “咱们去盛唐稳住阵脚,想办法去庐州,走巢湖水道入大江,再回金陵去!” 众人七嘴八舌,意见都比较统一,就是先往盛唐的方向跑,躲开了恐怖的周军再说。 刘彦贞心里早有这样的想法,又觉得不好直说,于是转移话题:“武彦晖呢,本帅怎么从没见过他,我让他统帅左翼大阵的。” “被周军杀了,史彦超带的骑兵……我亲眼见着的,脑门上被砍了一刀。”有人说。 此话一出,众人都是呼吸一滞,没再多话。 “天快亮了,不能再等,趁着天黑咱们还能走远。再等一会儿有人睡着了,到时更走不了。 再者天一亮,这方圆数十里空无一物,咱们很容易就会被周军看到。”成师朗着急的说。 “那好,快走!”刘彦贞也着急,虽然他又累又困,总比死的好。 于是众人再次上马,向着盛唐方向逃窜。 黎明前的一段时间是总是最为晦暗的,黑色的大地上,连远方地平线也模糊难分,只能靠着星空指路。 大道两旁的漆黑一片,时不时能听到青蛙的叫声,昆虫的鸣叫,时不时还有远处的人家村落听到动静点起灯火,却不敢靠近。 马蹄声成了这片天地里最大的响动,一路上他们好几次撞上自己人,是从北面溃败南逃的的逃兵,有一次甚至打起来。 紧张之下身边的护卫往有响动的方向射了几箭,那边立即回击,双方都有人受伤之后才发现是自己人,刘彦贞大骂,继续往南。 黎明之前,他们经过一段树林环伺的大道,地上落叶很浅,两侧树木笔直高大,几乎遮住天幕,队伍里有人说认识这地方,从这里往西走二里地就是叫黄泥坝的村子。 走到这说明他们离正阳已经二十里了,周军应该不会再追来。 众人正松口气,忽然听到四周树林里响起细碎声,是甲胄铁片摩擦发出的声响汇聚在一处,整整齐齐刷刷声,令他们头皮发麻,不一会儿,两面林子中钻出大量周军士兵,远处大道上布满密密麻麻人影。 正好此时,日出东方,黎明晨光穿过树梢缝隙,洒落大道上,纷乱的人拉出长长的影子,顿时那堵住大道正中的人影越发高大而深不可测,宛如一座越过不去的大山,令人窒息。 “刘彦贞,某乃大周控鹤左厢都指挥使、云州防御使,在此恭候多时,你怎么才到,路上偷懒了,送死怎么能偷懒呢。”顿时,四周一片大笑。 对方声若洪钟,整个树林里听得清清楚楚,听到史从云三个字时,南唐众人齐齐一震,畏惧的下意识往后拉马,刘彦贞吓得肝胆欲裂,惊呼出来,“史从云!” 史从云! 他情急之下正想逃窜。 正面直直冲来一骑,拉着长长的影子,林间光线晦暗,众人刚刚陷入绝境,加上光线的问题来不及反应。 说时迟那时快,一点寒芒划破林间阴影,谁都来不及反应,被簇拥在众人中间的刘彦贞瞳孔紧缩,一声闷哼栽倒在马下,挣扎抽搐几下,很快没了气息。 冲出来的骑手在大道边勒马,将手中染血长矛插在地上高喊道:“杀刘彦贞者,你爷爷史从云是也! 现在不服的站出来,老子一个个宰了,否则立即下马投降。” 大道两边的周军将士激动高呼史从云的名字,剩下的南唐兵将早吓破胆,纷纷下马跪地投降,一个也没走掉。 史从云高兴得哈哈大笑,将士们团团将他围住,激动高呼“厢主威武!”也不知道哪个不长眼的叫了一声“厢主万岁”,吓得他差点从马上掉下去,还好声音嘈杂,没什么人在意。 单枪匹马刺死敌军主将的壮举实太鼓舞军心了。 史从云也因次收获将士们的拥戴和佩服,以后吹牛又有谈资了! 不过他不是乱来的,方才光线不好,其它南唐将领又被周围的控鹤军将士吓得不敢动,加他早看清了,刘彦贞手里没长兵器! 他手中拿着一丈多的长矛,怎么都是稳赢的局面,才干出如此大胆的举动。 史从云本不认识刘彦贞,也没见过。但见有人位于众人中间,又披着十分贵重的紫貂皮斗篷,不是他还能是谁? “找个会说话的,快去向李相公报捷。”史从云抬手道:“就说控鹤左厢都指挥使史从云,单枪匹马于万军从中刺死地方主帅刘彦贞,俘获唐国将校百余人,再把这首级送回去。” 众将士听了哈哈大笑,一时间树林里充满欢乐的气系。 传令兵跳下马,取腰间短刀,在路边树丛里割了刘彦贞的首级回去报信。 剩下的人开始接管树林里的俘虏,并逐一盘问。 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这一堆人里,许多都是大鱼,还有个叫成师朗是防御使,乃是刘彦贞的副将之一。 大家都高兴又激动,这是笔大功劳啊! 史从云心里有数,这笔功劳里出力最大的就是司超,是司超率先预判南唐主帅会往盛唐方向跑,又是司超带他们走小路,率先到达必经之地设伏拦截。 经此一战,史从云也对司超这人另眼相看了,这是难得的有脑子的将领啊,心想有机会一定要好好拉拢,最好能把他弄到军中来,他手下就缺这样的人。 大战打了一天,追击打一整夜,待到旭日东升,事情终于落下帷幕! 对于史从云来说,这件事是完美的,他打赢了正阳的会战,南唐主将刘彦贞死在他手中,众多高级将官被俘虏,功劳够大。 对于官家来说或许还有遗憾,因为还是那个老问题,冷兵器时代很难打歼灭战,众多南唐士兵虽然战败,但都向南面逃窜回国。 待到一年半载之后,这些人又将成为南唐的兵,再次可以和大周较量。 不过那些他管不了,史从云只知道这次他的功劳足够大,李重进对他的威胁又小了不少。 一天一夜没有合眼,操劳一天,奔波一夜的史从云眼睛一闭栽倒在地,就在大道边上的树林里死死睡着了。 而后方,各路大军捷报不断传回正阳,天子乘舆彻底渡过淮河,在正阳落脚,正苦苦等候着史从云的消息。 (四千字的一章) 第128章 攻城略地的序幕 三月的淮南,正是春意盎然,绿地千里的时候。 碧波荡漾的淮河水是最青碧的时候。 正阳村镇屋舍周边,众多帐篷林立,这些帐篷都是用布幔涂满桐油制成,能防风吹雨淋,众多甲胄齐全的士兵成排成列穿梭其中,外围村口的各处要道都设置有鹿砦拒马,有人层层把守。 而在正阳村镇外东面山坡上,天子大纛旗帜高高耸立,随风轻轻摆动,众多全身着甲,面带青铜兽面甲的甲士团团看守在上下。 额外还有一圈鹿砦拒马,挖了陷马坑,山上大帐也格外不同,主料牛皮,辅饰漂亮的绢布,不少地方镶有金铜装饰,是天子大帐。 大帐里空间很大,有二三丈方圆,又有屏风隔成内外两室。 官家没那么讲究,对女眷向来没那么多要求,并不介意皇后能不能见其他男人之类的事。 不过这件事有好有坏,皇后自己多了不少自由,不过说明官家对女眷也不怎么看重。 当初仙君郭威起兵,官家的在大梁的妻妾儿女全部被杀,对此官家也从未提过什么,或许是太伤悲不想多提,或许是没那么在乎。 符皇后觉得处在官家的位置多半是不怎么在乎缘故 不过他还是自觉的退到屏风后面,只在后面听他们说话。 大帐里的男人很多,除了官家,两个宰相李谷、王溥都在,还有侍卫步军指挥使李继勋,侍卫马军指挥使武定节度使韩令坤,铁骑都虞候王审琦,殿前都虞侯赵匡胤等等。 帐篷里说得正激烈,话多是关于昨日金戈铁马的,即便是她,想起昨天的风云变幻、铁马金戈似乎也还历历在目近在眼前。 大帐外阳春三月的绿意几乎充斥眼帘,她心想只怕再过很久都没法忘记。 没法忘的不只是她,外面的众人已经激烈的说了很久。 关于“史从云到底是怎么打赢的”“史从云是怎么想的”“南唐军露出的毛病和弱点”之类的讨论,从昨天的大战之后一直就没有断绝过。 或许一时事务繁忙没人提及,只要闲暇马上又有人开口讨论起来,只要说起相关的话题,无论褒贬都有说不完的话。 符皇后不懂打仗,不过她知道史从云打的这场必定是出乎意料的精彩的,否则也没人愿意在上面花费那么多口舌,有说不完的话题。 昨晚她只是小睡了两三个时辰,天明时她问过宦官魏敏,官家也只是眯了几次眼,没有熟睡,期间问过好几次“史从云什么时候回来。” 半夜的时候,带内殿直出去的殿前都虞侯赵匡胤高兴的回来了,听他大嗓门的向官家汇报,向南追击,斩获二百余,俘虏数百。 一直到天明之后,回来的人越来越多。 向寿州方向追击的侍卫马步军都指挥使李重进也回来了,不过李重进战果不大,万人的虎捷军,只是俘虏千余人,之后便没有更多进展。 她听见官家夸奖了两句,就没再多说,让李重进下去休息了。 符皇后很聪明,他知道官家对李重进绝不像表面那么客客气气,当初仙君在位的时候就强迫李重进给官家下跪,并让他发誓保证不能觊觎天子之位。 不过人发下的誓要是管用,就不会有这数十年的混沌乱世了,官家心里没有芥蒂是不可能的,但碍于其皇家亲族的身份,又有仙君郭威请托,在很多事上又不得不善待优待。 她隐约有一种感觉,官家对李重进是有防备的,只是表面上又要表现出信任,毕竟他们是一家人。 果然李重进出去后,她就听到官家面色不善的说:“大战当前,他还公私不分,怠战不前,如果不是史从云颇有智略,指挥调度有方,朕就要回淮北伐木造船,重新造桥去了!” 这是皇家亲族内部的事,众人都不好插嘴。 最后官家道:“罢了,说别事,这次多亏了史从云” 说起史从云,又是另外一轮新讨论。 她从大帐的窗户往外看去,正阳南面的田野里,大量铠具和兵器堆叠在一起,累叠成不少高高的小山。 众多南唐俘虏排成长队,被押送着往正阳方向走,受伤稍重的,会被当场就从队列中拉出来,毫无反抗之力的杀死在路边,拖着丢弃在田地两头挖好的深坑里,里面早填满死尸。 被杀的人有些麻木不仁,有些绝望哭喊,有些试图逃走然后被轻松杀死,无论那种,杀人和杀鸡杀羊也差不多。 符后看在眼里,恐惧只是一部分,她本就不是寻常女子 而是越发觉得,这样的世道,只有能征善战的大丈夫才靠得住,否则连自己的家小也没法保护。 她在河中府就于兵乱中走了一遭鬼门关,像官家尚且无法保护自己的妻女家人,何况别人? 晋朝末帝本是天子,何等风光,还不是被契丹人掳到北方,连爱妾都被人强行要走,有什么脸面尊严可言? 武略,实力才是当下最重要的,这几十年来,中原天子轮流坐,长则十几年,短则数年,早是司空见惯的事。 想要保全,唯有拉拢那些能打仗会打仗的军人,才是如今世道保全自身的道理。 她心里想,这次回去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赶快把老六嫁给史从云。 之前她还自持身份,让张永德帮忙传话,想让史家那边上门说亲,这样才能配得上她们符家的身份。 现在想想真是蠢,天子还轮流做呢,他们符家又能如何保证长久,脸面值多少钱? 史家虽然起于白身,可如今史家两父子,一个大周第一猛将,一个表现亮眼,武略出众,前途无量的年轻人,怎么看都值得拉拢。 说不定以后还能为符家多留条路呢。 她心里决定下来,这次回去要赶快把老六嫁过去,不要再去纠结什么脸面上的事。 大梁早有传闻,那史从云能打仗是没错,可也是个色胚呢,打蜀国的时候还中了美人计。 这些传言她不太信,不过总觉得闲言碎语不会凭空传出来,况且那史从云擅用官署驿站给他家里美妾送信的事她是知道的,应该不会假。 人有点弱点更好,拉拢起来也方便,老六长得那么俊俏可人,就算她见了也觉得是一等一的好女,定能俘获史从云的心。 内帐外,众多人来来往往,小山上的杂草矮树已经被铲平,新翻过来的土硬生生被踩出一条小道来。 进进出出的传令兵络绎不绝,往来官员也不少。 圣驾到达正阳后,此地就代替李谷中军大帐,成为整个正阳战场的指挥中枢。 大帐里,时不时传来各种消息,其中九成以上都是好消息,这令郭荣十分高兴。 不过他心里明白,这些都是昨晚那场大胜的后续,如果没有史从云在正阳南面那场大胜,也不会有后面的种种。 郭荣向来有雄心壮志,好不容易坐上天子的位置,心里想着向那些明君雄主学,想要干一番大事。 也曾放出过豪言壮语,要以“十年开拓天下,十年养百姓,十年致太平”,他并不只是说说而已,心里是真想着那样去做的。 王朴的一席话,高平的胜利,伐蜀的胜利,越发让他觉得那样是可行! 王景和史从云为他打赢了伐蜀的一战,自那时起,郭荣便已记住这年轻人,只是他的年纪让他心中还有些犹豫。 昨日一战,有一段时间他更是失望到极致,还以为当初赵王看错赵括那样的事情会再次重演。 不过之后的变化令他始料未及,战场上的南唐军很快被周军绞杀,击溃。从全局去看,好似大周和南唐是两个生死搏杀的汉子。 周军瘦小,南唐壮硕,可壮硕的汉子想着稳稳当当的打,瘦小的却从意想不到的角度,全力打出一拳,正中要害,瞬间打翻对手。 那种精准感,洞悉全局的洞察力,对战局的预判和精准指挥,都有些恍若神来之笔。 如果不是他见过史从云,至今也不敢相信这是出自一位十六七少年手笔。 他的用兵十分奇特,又不见于古兵书,这更加让郭荣好奇了。 之前他听说皇后想把自己的六妹嫁给史从云时,他对史从云十分不不满。 觉得这年轻人太过不安分,和他爹一点不像,连符家的船他也去攀一攀么? 如今看来,顿时觉得史从云顺眼多了。 能打胜仗的将领自然越多越好,他喜欢能做事的人,而非夸夸其谈。 就像魏仁浦,人人都说他不是科举出身,不该拜相,这是唐朝就有的规矩,还有人觉得这是唐朝那么强大的原因。 不过郭荣并不以为意,他有自己的评判标准,人能不能用,有没有能力,他自有判断,不需别人指点插嘴。 到正午,随行官吏又带来一个大好的消息。 “禀官家,史副帅率龙捷军向庐州方向追击数十里,斩敌将武彦晖、张延翰,杀死八百多南唐士兵,俘获两千余人!” 郭荣听了大喜,旁边的王溥等人也连连出声恭喜。 不过等到下午些时候,又有人来来报信,一个风尘仆仆的传令兵,带着四面红色令旗,带着一颗布包裹的头颅。 “禀官家,咱们厢主史从云在正阳南面设伏,截住南唐逃将,单枪匹马刺死敌军主帅刘彦贞,擒获敌将成师朗等将校一百二十六人,俘获南唐军六百余人! 这是刘彦贞的首级,厢主让某先行送来向官家报喜!” 那士兵说完,将手边用布包裹的首级往前推。 顿时大帐中安静下来,旁边正在说话的王审琦、王溥、李继勋等人都不出声了,目光齐刷刷看向这边。 短暂的宁静之后,王溥最先反应过来,激动上前两步,又反应过来,连忙道:“快去,去找南唐的俘兵来认人!” 各种复杂的情绪在大帐中流转,众人都目不转睛盯着地上的脑袋,仿佛还没从方才传令兵所说的事情中会过味来,或是短时间内没有完全消化这件事。 过了一会儿,几个被俘的南唐军官被押进来,其中两个看到那首级瞬间,直接跪在地上,剩下的也人人露出惧色,面色发白。 这样的反应其实都不用问,在场的人心里早有数。 不过李继勋还是恶狠狠的道,“这地上的人头是谁,你们认识不认识!速速道来,不许胡说八道!” 有人脸色苍白,嘴唇发抖的答应:“是本国北面行营都部署,大帅刘彦贞” 消息确认的瞬间,大帐里的气氛顿时又换了。 郭荣没说话,只是挥挥手让人把几个南唐的俘虏带下去,不过高兴全写在脸上。 李继勋一言不发,王溥则十分好奇的,激动问来报信的士兵:“史从云如何知道南唐主帅往哪逃的。” “这某不知道,厢主说贼兵必走盛唐,带咱们大晚上赶路,先到正阳南面的一片树林里设伏,天快亮的时候贼人果然走了那里!” “刘彦贞是被史从云刺死的?” 说到这,报信的士兵眉宇间都是神采:“回禀官家相公,千真万确的,当时他身边还跟着数百人,厢主见了一个人骑马冲过去,一下刺死刘彦贞,剩下的人都吓得不敢动弹,纷纷下马投降了!某就在边上亲眼看着的。 后来厢主让人割了刘彦贞的脑袋报喜,某就第一个下马去割脑袋。” 士兵说得激动,脸上都写着骄傲,他以第一个下马去割脑袋来说明自己当时距离史从云有多近,似乎离得近也是件值得骄傲的事。 王审琦和赵匡胤都听得入神,脸上都是敬佩的神色,他们都是武将,更明白数百人中刺死一人是有多难。只是他们并不知道这数百人其实被数千人围了,不敢动,士兵没说那些。 官家从上首起身,高兴的说:“朕果然没看错人,史从云就是朕的冠军侯!等他回中军后,立即让他来见朕,朕有话要问,要亲自给他封赏。” 随即又转身看向李继勋等人,“正阳一战之后,南唐援军瓦解,寿州孤立,正是大好时机。 李继勋,你率虎捷右边厢囤驻寿州,防备东面敌军,围攻寿州城,至于李重进 让他回师正阳,守备浮桥罢。 史彦超率龙捷军随朕圣驾,至于史从云” 说到史从云,官家顿了一下,没说怎么安排。 众将纷纷领命,随后开始下去执行。 正阳大战,南唐第一次大反扑被击败,周军可以放心的在淮北攻城略地了 第129章 大周忠臣史从云 史从云在前线得知官家早在昨日就到正阳后心中大喜。 可不得喜吗,官家距离他越近,他的努力和功绩越会被官家看在眼里,就不会再出现他在关中拼死拼活,还不如赵匡胤一番漂亮话的局面。 他心里开始后悔,为什么自己没在战场上喊什么“为了官家!”“主辱臣死,安用我辈”之类的漂亮话,如今想想实在太亏了! 下次要改进,不管什么时候,口号总要先喊的,打仗前先把口号喊了,说不准哪次就传到官家耳朵里,这就叫有备无患。 阵斩刘彦贞,俘获成师朗后,史从云没有耽搁,短暂休息整顿立即往北面正阳赶去,急着见驾。 半道上,他遇到了老朋友赵匡胤。 多日不见,老赵的脸更黑了,一见他顿时露出两排大白牙哈哈大笑:“云哥儿好本事,某在官家身边可看得心惊胆战啊,哈哈哈!” 史从云拱手也笑了,“劳赵兄操心了,你这要去哪。” 隐约间他觉得老赵说话和普通武将不一样,都是豪爽的话,老赵却好像不经意的告诉他,他当时在在官家身边,别人听了只怕对他更加敬重。 毕竟能在官家身边,能和官家说上话那可是大本事,而且不经意间说得他好像是官家亲信一般,这或许是种人情世故的天赋。 赵匡胤身边有大队人马,正往北面走,前后队伍很长,尾巴远在大约一里地外。 “官家令某率军去下蔡,先占着地方。 官家有心想要把浮桥从正阳移到东面下蔡去,如此既能保卫浮桥,又能兼顾围攻寿州。”赵匡胤在马背上解释。 “官家英明啊!这样一来从下蔡直接运粮,不用绕道西面正阳,还能兼顾围攻寿州。”史从云马上就熟练的拍起来马屁,其实这样的办法确实好,大大节省人力物力,不过大多数都能想到,说不上多高明。 赵匡胤看他一眼,哈哈大笑:“云哥儿真会说话,快去见官家,如今刘彦贞大军被你击败,溃不成军。 今天正午东南斥候面传来消息,原来伪唐国不只派出一路援军,还有一路大军走东面定远,也准备增援寿州。 领兵的是伪唐奉化节度使皇甫晖、常州团练使姚凤,统兵三万从庐州(合肥)北上,屯兵定远正准备增援寿州呢,结果被云哥儿一战吓得仓皇东逃,退守清流关去了! 官家听了十分高兴,说你光靠名声就吓退南唐三万大军哩。” 史从云见他说得轻松,也开玩笑道:“哈哈哈,某要真有那本事就好了,都不用打仗就能平了唐国。” 赵匡胤也笑起来。 “赵都虞知不知道官家有什么打算?” “官家想趁着大胜尽快分兵占据淮北州县。 又派李继勋率虎捷右厢去围困寿州去了,云哥儿快去见见官家,官家下午就要去下蔡,说不定有大事交代。” “多谢赵兄告知,某这就去了!”史从云拱手,与赵匡胤告辞,老赵继续领兵从大队面前走过。 史从云匆匆往北走,准备赶快去见官家。 靠近正阳后,史从云远远就看到众多旗帜林立,一队队人马多的数百上千,少的几十人,正连绵不绝向东面开去,打的是虎捷军的旗帜。 “看样子是李继勋手下的虎捷军。”邵季在旁边道。 史从云点点头,李继勋他有印象,好像是赵匡胤的的义社十兄弟之一,应该是个能打的人,不过大家无冤无仇,或许可以结交,朋友多了路好走嘛。 史从云自省,除了李重进,好像没什么仇人。 “这么多人,是去哪?”王仲从后面打马上来。 史从云想都不用想直接答应:“还能去哪,去围攻寿州,寿州不下,咱们占着全淮南都没意思。” 王仲不解:“啊,那还打不打仗了。” “打不打可不是我说了算。”史从云道,如果他能决定,他还真想集中兵力拿下淮河沿线寿州和庐州(合肥)再说。 这两年来经历这么多战争,加上他以前读过的众多书和,脑子里的知识,慢慢也琢磨出一套自己的东西,他越发对战争,对局势有自己的清晰看法。 回正阳的路上,他在心里大体把这场战的全局过了一遍,觉得这里局势和当初在山西很像,他们已经在正面会战中取得优势,但是没有战略支撑点。 所谓战略支撑点,就是能作为交通枢纽的坚城,如寿州。 人是要吃饭的,打仗的辎重,如甲胄,兵器,箭矢,皮革等等都有磨损消耗,每打一场战下来,报废的矛杆要换新,甲胄需要铁片、牛皮修补,大量弓弩箭矢需要补充,还有披在身上防尘土和盔甲发热的罩袍布匹,受伤战死的马匹牲畜等等 几个人还好说,数万人的大军在一块,每天的自然损耗都不少,打起来战来更是天文数字。 其中铁器损耗更是大头,这年头多数人煮吃的都是用陶瓦罐,就是因为铁贵重。 如果没有稳固的战略支点提供稳定粮草辎重运输,这战肯定打不下去。 寿州坚固,又是处在淮河中段,下游南唐水军支援没那么容易,也不像西面的的光州有大别山阻隔,运输进军都不方便,是理想的战略支点。 如果周军拿下,可以顺着汝水、颍水运粮食辎重,走淮河东进到寿州囤积,大军在寿州补给,发兵淮北各地,战就会很好打,后续源源不断。 同样,如果他们拿不下寿州,寿州一直在南唐手中,唐军依旧可以从淮河东面的濠州、泗州、楚州等地源源不断把兵力和粮草辎重运输到淮河沿岸前线,那战就打不完了。 而且楚州还有运河连接长江,南唐国东都扬州,西都金陵(南京)都在长江边上呢。 此外还有庐州(合肥)! 庐州也是个要地,从那里走长江到巢湖水域北上,随时都能获得充足的物资和补给,随后增援到淮南的广大地区。 这两个战略支撑点还在,他们杀再多南唐士兵也无济于事,源源不断的士兵和补给会沿长江、巢湖、运河等水系补充到淮南,战事持久,他们只会被慢慢耗死。 南唐军队能不能打史从云保持怀疑。 和他交手的刘彦贞、成师朗确实不行,但南唐的刘仁赡在寿州靠着数千人已经顶住李谷大军三个多月围攻。 且南唐富庶,谷米满仓是人尽皆知的,何况大周背后还有北汉和契丹在那虎视眈眈。 李筠的昭义军和符彦卿的天雄军等能不能顶住北面压力也是未知数。 如果要史从云自己来打这场战,他自觉这时最重要的就是赶紧集中所有兵力把寿州和庐州拿下。 至于剩下的光州、舒州、扬州、和州、秦州等地不急着去打。 这两地方就像当初河东的太原,没有太原,周边州县占再多都没用,契丹人一来都得丢。 没有寿州和泸州,淮南的地他们也占不长久,南唐增兵之后迟早守不住 当然,这些只是他自己的想法,史从云也没傻到会去跟官家说。 他可是亲身经历过官家的怒火,李谷只是为保全大军,怕浮桥被毁后路被断,从寿州退到正阳官家就气成那样,差点拿李谷问罪。 官家急于求成的心思再明显不过,这时候让他不要乘胜进军攻取淮北诸地,把兵力全部集中起来打寿州无疑是触官家的霉头,自己找死。 史从云骑马背上吹着带花香的春风,看北面旌旗猎猎,向东开进大片人马,心想自己是不是飘了,居然质疑五代第一明君哩。 史从云见到郭荣并不在正阳镇内,而是正阳东面一个叫下台的小村,只有十来户人家,周边环绕众多桃树,大军中军行辕就停在村子正中。 外围已经有大量兵马,把这个小小的村庄围了里三圈外三圈。 村里的百姓没见过这样场面,都紧张张望,不过官家向来爱护百姓,有他约束,百姓与周军相安无事。 靠近外围后,史从云首先见到的是面上带笑的李谷。 李谷依旧带着一股世外人的气息,见他过来抚须点头,面上带笑。 史从云没有因军功飘起来,连翻身下马,过去行礼道:“见过李相公。” 李谷点头,“快去见驾罢,官家正准备去下蔡呢,可是为了你专门停止行军的。” 史从云不再耽搁,跟着李谷进了村子,与他随行的只有司超,司超是李谷任命的前锋,也是庐州、寿州巡检,是他借过来的人。 两人并肩进入村子,在李谷引路下,走进一处重重把守的小院。 进院子前,李谷突然提醒他一句:“皇后也在,莫要失态。” 史从云点头,转身进去,院子里放着临时的两把临时的朱漆椅子,上面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人是官家,另外一人是个十分端庄漂亮的年轻女子。 史从云看了一眼,刹那间被惊艳到了,愣了一下,不过他反应很快,连忙低下头单膝跪拜。 “末将史从云,见过官家,见过皇后!”他立即想到这就是传说中的符皇后了,心里觉得好看,不过再不敢抬头去看了。 那边,司超也跪下行礼。 官家直接开口道:“史从云,那天朕就在正阳东面看着,你表现得令朕很高兴。 军事紧急,朕原本有不少话,今日只能长话短说,朕加赏你为振武节度使。” 史从云激动万分,连忙拜谢:“多谢官家!” 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也拜节度了! 虽然这只是个空名头,是为了让他领俸禄待遇的。振武军节度,大约位于后世内蒙古地界,是汉朝所设的朔方郡的一部分。 史从云这才敢抬头。 官家点头,严肃的说了一句:“不要让朕失望!” “当初在正阳那场,现在想来还历历在目,朕一直不明白你那日的布阵。 现在也来不及听你细说,待有时间朕定会仔细问你。 王审琦和王溥提醒过朕,你是想以自己作为诱饵,舍身引诱南唐主力,随后出其不意,集中突袭敌人主帅么。” 啊? 史从云愣了一下,心想没有啊,我就是布了个斜击阵而已,怎么就舍身成仁了? 于是连忙脑子一转开口:“官家英明!末将的伎俩对付伪唐军足以,到头来被官家一眼就看穿了!” 听他这么说,官家心情不错,高兴点头,“你的功劳朕都记在心里,等回大梁之后还另有封赏。” “天下是官家的天下,官家是天子,皇天之子,身为人臣为官家肝脑涂地,舍身忘命是理所当然的!”史从云激动道,好不容易终于有机会和官家说上话,可不得使劲拍马屁么。 要不是怕官家时间紧,他能说三天不重样的! 当初有人在高平当着官家的面喊一句“主辱臣死”就败都指挥使了,可见能在官家面前说话的机会是多么不容易。 “史从云,你是我大周的忠臣呐。” 之后,官家又嘘寒问暖说了几句,皇后则端庄的坐在他身边,面色得体,安静没有插话。 说了大约两刻钟,官家终于说到正事:“朕要去下蔡,本想让你随军的,有你和你手下的控鹤军在,朕也心安许多。 不过今天正午收到线人的回报,即便伪唐被你败了一阵,浮桥依旧不安全。” 史从云心里咯噔一下,不会又让他去打仗? “线人回报,伪唐在盛唐、当涂两地,还驻扎有两支水军,战舰数百,随时可能沿淮河进军断我们的浮桥,要想专心对淮南用兵,浮桥若不安全,就如扎在心头的一根刺! 史从云,你愿为朕拔掉这根刺么!” 史从云心里差点哭出来,草!都怪他方才话说得太绝,官家都说他是大周忠臣了,他又说了那些拍马屁的话,哪还有拒绝的余地。 只能“满脸高兴”的道:“臣愿为官家效死力!” 官家点头,“不错,把这件事交给你,朕也放心。你才打了一场大战,若有什么要求,朕能帮你的,也可以说出来的看看。” 史从云看了身边的司超一眼,眼珠一转道:“为天子效命是理所应当的事,末将不敢有所求。 只有一件事就是大军才到淮南,人生地不熟,打起仗来很不方便,臣请官家把司超将军调到我军中来,他在淮南数月,熟悉这边道路交通,有他在打仗方便多了。” 此话说完,旁边的司超惊讶看他一眼。 官家直接道:“好,那便调任司超为控鹤左厢副都指挥使,在史从云手下听用。” “遵官家令!”司超连忙答应。 出了官家所在的小院,史从云对身边的司超道:“将军不会怪我,某只是觉得将军实在有才干,若没你在身边,很多事都难做成。 就像昨日擒杀刘彦贞,要某来说都是你的功劳。” 司超见史从云说得坦诚,一时间也不好说什么,只得拱手:“厢主哪里的话,你我都是为官家做事,如果能齐心协力把事做好,在下在所不辞。” 当日,史从云在正阳整军,官家则率大军往寿州方向去了。 官家给了他加了振武军节度使,也给了新命令,让他和司超率军去正阳南面的盛唐,攻击那里的南唐水军。 史从云开始有些后悔自己牛逼吹过了,因为和水军作战他没打过!经验更是半点没有, 早知如此他就不那么拍马屁了,不把自己搞成大周忠臣,说不定就能跟着官家的大军往东 不过兵贵神速,史从云咨询了一下司超的意见,司超倒是很乐观,直接道:“这仗要打就要速战速决,厢主才打败刘彦贞大军,正是伪唐兵将闻风畏怯的时候,等过些日子他们缓过神来,咱们没有战舰,还不习水战,打水军就没那么好打了。” 史从云觉得他所言有理。 于是当机立断,当晚就派罗彦环和榆程去和李谷知会,要借他的马一用。 在他再三保证之下,李谷把正阳的所有马匹,战马和驮马都借给他,拢共六千多匹,正阳南面的田地都快成了马场。 同时李谷也奉命为他准备了四十多车桐油,硫磺,硝石等易燃物品,用于焚毁南唐水军的舟船。 史从云于是第二天就果断下令,控鹤军会骑马的骑马,不会骑马的用马驮着铠甲,火速向盛唐方向进军,不要给南唐军任何喘息的机会。 当初刘彦贞就是从盛唐方向发兵,水陆并进的,原本是想水上的战舰进入淮河焚毁大周的浮桥,陆地上的军队也协同发起进攻。 结果刘彦贞太过轻敌,率军轻进,导致陆地上的大军先溃败,河里的战舰还堵在半路,得到刘彦贞兵败的消息之后,匆匆又逃回盛唐去了。 接下来几天,史从云和司超带着大军一路狂奔,在平坦的淮南大地,一路向盛唐方向急速进军。 大军有众多马匹和车辆,走得很快。 到三月六日,全军已经沿着淮河的支流到盛唐北面。 而此时,刘彦贞被周朝大将史从云击败,兵败被杀,众多南唐高层将领无一生还,只有成师朗被俘活下来的消息,也早在几日前,随着北面来的溃兵传遍盛唐。 盛唐镇内人心惶惶,正乱成一团,不少人举家往南逃窜,想要过长江躲避兵锋。 不过即便如此,周军的兵锋依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来得比他们很多人想象的快了太多,而且来的还是那斩刘彦贞,俘成师朗的南唐噩梦——史从云。 第130章 破盛唐、寿州战事;500字,求点点订阅 盛唐并没有史从云想象中的水军陆军大战,也没有惨烈的厮杀。 他和司超率大军到达盛唐时是在下午,太阳刚刚过头顶开始西斜。 众人登上大道北面百米左右高的小山,从山顶俯瞰南面的盛唐镇。 镇子处在一处淮河支流的拐弯处。 岸边村镇瓦片密集,屋舍鳞次栉比,炊烟袅袅,有不少酒家旗帜在春风中飘舞,水鸟成群起落在西面河岸边,发出阵阵穿得很远的叫声。 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 镇子东面河中间有个岛,东西宽度二里地左右,南北则有四五里的样子。 岛的东侧有桥连通岸边,西侧则停靠着密密麻麻的战船,岛上到处都是哨塔和营寨,看来就是南唐在盛唐的水军大营了。 史从云立即让士兵列阵散开,顿时密密麻麻的人马和旗帜,黑压压铺满整个山头。 这样的动静,几里外的盛唐肯定是知道的。 史从云下令,兵分两路。 此时他带的不只有控鹤左厢前五军,到达正阳之后,控鹤左厢后五军也来汇合,即除去留在正阳养伤的,此时史从云手下也有一万八千多人的大军! 这是非常大的破格任用。 一般来说,不是殿前司或者侍卫司的高官,是很难有权统帅如此多的大军。 像李重进身为侍卫司马步都指挥使,是侍卫司一把手,官家才让他统帅虎捷左厢两万人。 而虎捷左厢都指挥使是基本没机会真正统兵的,能做的只是平时养兵练兵,统兵打仗多数时候都是侍卫司、殿前司的十位高级武将。 像史从云这样,控鹤左厢都指挥使就能统帅控鹤军是比较特殊的情况,要不是官家开口是绝无可能的。 史从云下令分兵,让司超率五千人沿着西面河畔进军,自己则率大军走正面大道推进。 黑压压的大片人马,似乎要把远处的盛唐镇碾碎压垮。 正当史从云下令全线进攻,抢占盛唐时候,远处北面镇口突然出现一队人,身着白衣,举着白旗帜,缓缓向大军这边过来。 史从云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不过很快反应过来,大概是要投降,自从秦王子婴开创白衣素马的投降仪式之后,白色代表投降一直被人们沿用至今。 随军的闾丘仲卿上前拱拱手:“我去与他们交涉。” 史从云点头答应,抬手示意大军暂时停止前进,并派出四名亲兵保护他过去。 史从云远远看着,双方短暂的交谈,不一会儿闾丘仲卿就面露喜色的回来了。 “好消息! 节帅威名令盛唐军民闻风丧胆,见节帅大军已到,盛唐守军已经跑了大半,剩下军民推举出乡里长者向节帅投降,希望节帅善待盛唐军民,给他们一条生路。” “告诉他们,本节帅向来有节操,只要他们投降,保证秋毫不犯!” 当天下午,史从云兵入盛唐,还在据守盛唐的南唐两千多水军尽数投降,停靠在盛唐的四十六艘战船尽数为他们所得。 当晚,史从云约束将士,在盛唐镇外扎营,并让司超接管水军营寨。 没想到司超做的十分熟络,安排妥当,对水军的各种事务十分熟悉,史从云好奇的问他。 司超笑道:“某年轻时防守渤海沿岸,所以手熟,这些事做多了自然就懂了,其实也没什么难的。” 史从云点点头,干脆把获得的四十多条船都归司超管理调度。 当晚,众将士在西面盛唐的南唐军水寨中休整,水军营寨囤积不少酒肉,够众人开怀畅饮。 李谷为他们的准备的几十车桐油、硫磺、硝石都没派上用场。 史从云则对硝石比较好奇,油和硫磺都是普通物品,硫磺这东西还被用作药物,也不怕吃死人。 可硝石怎么好像没怎么听说过,一硝二磺三木炭中的硝难道就是这玩意? 下午,众人吃喝玩乐,将士们围着篝火摔跤,难得放松一会儿,史从云则自己去后方的辎重车队瞧个清楚。 硝石矿外面裹着厚厚的潮湿动物毛皮,里面用油布包裹着,负责押运的辅兵告诉他,这样押运才安全,随后掀开毛皮,用匕首在侧面油纸上划了一个小洞。 里面半白的颗粒顿时滚落出来,史从云用手接住,仔细看了看,是半透明白里带着些红的不规则固体。 “这东西产出最多的地方在汉中,遇火会炸,是水战的利器。”闾丘仲卿道:“河北也有些地方能出,不过都不如汉中多,不如汉中的成色纯正。” 史从云点头,他心里想的是另外的事,也不知道这东西算不算纯正的硝。 不过他也没多想,当下不是想那些乱七八糟事情的时候,先想着如何打赢这场战争才是正道。 史从云和司超兵不血刃拿下盛唐,俘获水军战船四十余艘。 随后他下令申知义率军三千,囤驻戍守盛唐,自己则和司超一起,水陆并进率大军向正阳方向赶去。 史从云、司超攻打盛进展顺利,另外一面,寿州的战事却迟迟没有进展。 三月初,官家下令把浮桥移到下蔡镇,下蔡与寿州隔河相望,浮桥在这,既能兼顾围攻寿州,又能守卫浮桥。 下蔡这地方,淮河转了一个大大的“s”弯,导致有些地方河面窄,水流急,有些地方河面宽,但水流平缓,河底没有暗礁,适合架设浮桥。 所以选择这里架桥也不是乱选的。 之后官家又深感威胁,因为寿州附近,还有两支南唐水军,随时可能威胁下蔡的浮桥。 一处是淮河上游支流连通的盛唐,一处是下游的涂山,两处都驻扎南坛水军。 官家派出两个后起之秀,一个史从云,一个赵匡胤,分别率军攻打盛唐和涂山的水军。 结果没几天战报就来了,史从云率军攻破盛唐,获得战船四十多艘,获得大批辎重物资。 赵匡胤也十分机灵,没有辜负官家的期望,在当涂佯装退败,引出敌军,随后半路设伏打败南唐军,缴获战船五十余艘。 这些事令官家十分高兴。 自从他第一支脚踏上淮南的土地就连战连捷。 先是史从云在正阳大败刘彦贞,随后又是史从云攻下盛唐(战报里说攻下的)击败盛唐水军,赵匡胤攻下涂山,大败涂山水军,两人缴获的战船加起来都有百艘左右。 这越发让郭荣自信,也觉得自己的兵锋难以阻挡,他才到淮南十多日,就有这样接连的胜利。 于是下令侍卫步军都指挥使李继勋率虎捷右厢两万人,囤驻寿州南面,建造攻城器械,准备攻城。 以李谷为判寿州府事,全权处理寿州周围事务,同时下令征发宋州、毫州、陈州、颍州、徐州、宿州、许州、蔡州等地的二十余万丁夫负责为大军运输辎重,架设浮桥,搭建攻城器械。 圣谕一下,淮河沿岸彻底被战争动员起来,两岸众多百姓都不得安生,大量的人员开始投入到这场两国的全面战争中来。 到三月二十三,下蔡横亘淮河的浮桥正式搭建完成,官家亲自前往视察。 官家身着圆领紫袍,穿着马靴,请在在桥头的木板上踩了踩,史彦超、韩令坤、赵匡胤、王审琦等众多将领跟随在他身后。 李谷、王溥两个宰相分列两侧。 “有了这座桥,我大周的兵马粮草就能畅通无阻到达淮南来。”王溥激动的说,众人脸上都露出喜色。 官家往前几步,身后众人纷纷跟着走上浮桥,咚咚的脚步声在回响,脚下的淮河水哗啦啦流淌不停,如今三月中下旬,淮河水已经开始回涨。 桥两侧值守的众多辅兵连忙下跪。 “李继勋那边攻城进展如何?”官家问了一句。 李谷上前答应:“还是没有进展,寿州守将刘仁赡很有一套,寿州城墙很高,护城河水是活水,水很深,打起来十分困难。 而且南面请流关附近还有一支伪唐国援军,当初他们被史从云吓退,退出定远,但还是随时有可能回来,威胁大军侧后。” 官家点头,随即对身边的李谷和王溥说:“正阳方面呢,如今浮桥移到下蔡来,正阳也不必囤驻那么多士兵了。” “侍卫马步军都指挥使李重进率领的虎捷左厢还驻扎在正阳。 还有振武节度使史从云率领的控鹤左厢大约有一万多人也驻扎在那。 史从云攻下盛唐之后就派人上表过,他留了三千人和控鹤左厢第五军都指挥使申知义驻守盛唐,随后令控鹤左厢副都指挥使率两千人将俘获的四十多艘战船押送沿河东进,以支援下蔡守备浮桥。 照书信送到的时间推算,大概明后日司超就会领船队到达。”王溥在旁边汇报。 官家回头扫视众人一眼,目光中意义不明,颇有感慨的说:“史从云是你们中最念年轻的那个,做起来事来却是最有条理,最令朕放心的那个。 朕还想着派人去接手盛唐的船来守备下蔡浮桥,没想到他早给朕送来了。” 河面风大,官家怕众人听不清,所以停了一下,等风声小些才接着说:“朕倒是想他来,不过这些天他始终太过操劳。 正阳那场大战生死相搏都靠他,之后又奔波去南面截杀刘彦贞,往返四百里(200公里)打下盛唐,让他在正阳好好休息几天,传令让李重进过来守备浮桥罢。” 王溥颔首。 官家接着说,“清流关皇甫晖部一直在那始终不是个办法,威胁我大军侧后。 周边州县也是攻取的最好时机,不能错过,能打的就打下来。 赵匡胤,朕令你率军攻打清流关的皇甫晖,解除大军侧后安全。” 黑脸赵匡胤上前一步:“臣遵旨!” 想了想,官家看向众人中鹤立鸡群的史彦超:“史彦超率龙捷精骑支援赵匡胤,此战旨在速战速决。” 史彦超拱手领命。 之后,周军迅速分兵占据寿州周边地区,还有李继勋大军在寿州附近囤驻,继续围攻寿州。 到三月下旬,李重进的大军也到达,驻扎寿州东北面,守备浮桥同时封锁寿州外围,防止南唐援军救援。 而赵匡胤和史彦超则率军往东南前往六合,攻击清流关的皇甫晖和姚凤大军。 做出这些部署之后,郭荣自己也觉得胜券在握了,一路的高歌猛进已让他自信满满,淮南这片土地,似乎已在鼓掌之中唾手可得。 正阳,史从云率大军驻扎在此,李重进的也率虎捷军在北面守备。 他和李重进不合,所以下令控鹤军在正阳南面驻守,也没派人去打招呼,好在两军都相安无事。 第二天正午,史从云吃过饭有些昏昏欲睡,俗话说饭饱思欲(主动打码),史从云迷迷糊糊的想到了家里赵侍剑,恍惚间又想到惊鸿一瞥的符皇后,瞬间把自己吓软了,惊出一身很汗。 史从云抖了抖,心想自己这胡思乱想些什么,唉,都怪青春期。他如今正是十六左右的年纪,有点青春期幻想实属正常,心里其实还是纯洁的。 不过符皇后是真漂亮。 那天就看了一眼,令他印象深刻,和赵侍剑那种有灵气的白菜不同,她浑身上下都透着端庄华贵,举手投足都恰如其分,恰到好处,大概是从小熏陶出来的,没有个几十年的沉淀,很难有那样的从容气质。 不过他很快想到件事,符皇后似乎就是这次南征时去世的? 他记得是符后跟随郭荣亲征,遇上酷暑暴雨,天气骤变,染了大病,回到大梁后就不治身亡了。 这个年代的病可没那么好治,不适应气候就是大问题。 当初契丹国主杀到大梁做皇帝,也是回北方的路上不适应南方气候,大病一场,直接病死了,跟随他南下的大军开始内斗随后土崩瓦解,这才有后汉,有如今的大周。 符皇后是河北人,到了淮南难免不适应,加上遇上夏日酷暑又降温,女子娇贵,生大病也正常。 史从云摇摇头,可惜了这么一位美人,他可不敢去跟官家或皇后说劝她回大梁的话。 他正胡思乱想,外面突然传来嘈杂和吵闹声。 史从云朕皱眉,心里很不高兴,拉起帐篷门帘对着外面大骂:“吵什么吵什么!哭丧呢,能不能让老子清净会儿!” 迎面一张面无表情的黑脸越来越近。 李重进! 史从云往他身后一看,没人跟着,只有一脸紧张的王仲、邵季、罗彦环等人,碍于李重进身份又不敢上前阻止。 李重进单枪匹马来他中军大帐,难怪会闹出这么大动静。 史从云心里也有些紧张,心想这厮不会是气血上头来找他单挑的!不过气势上总归不能输,也丝毫不退步,紧紧盯着他。 没想到李重进直接进入他的大帐,自己坐下倒了杯水一饮而尽,黑脸上面无表情,随后才开口道:“某今日来为了跟你说清楚一件事! 那天在正阳南面,不是某不出兵,是见你侧翼兵多将广,伪唐军毫无还手之力,以为他们留有后续,所以没有急着支援。” 说完利落起身,又一个人出了大帐,不带走一片云彩,只留下一脸愕然的史从云。 他很快明白李重进这话什么意思,那天李重进率军在他大军的左后担任预备支援部队,从他那边的视角确实只看得到控鹤军左翼战局,而史从云把所有精锐都投入左翼,南唐军左翼一直被周军按着打。 以致在左后二三里外观察战局的李重进一直以为南唐军出于下风,可能还留有预备部队,没有急着投入战场。 他要表达的意思就是这个。 为了说明白,他居然一个人单枪匹马来自己中军大营 史从云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形容李重进这个人了 说他气人,很气人,说话难听,不留情面;可偏偏又有些莫名的耿直。 第二天,东面来了官员,传来官家的命令,调李重进率军去寿州城下守备,又说官家体恤他,让他好好休息,不必东进。 史从云当着官员的面谢恩,差点就感激涕零了。 不过他不是三岁小孩,也不是傻白甜,虽然是“大周忠臣”,可心里明白得很,官家不只是体恤他这么简单。 说到底,无论李重进如何,都是官家的“自家人”,比起来他这个外人是比不了的。 五代这样的乱世,如果想寄希望于手下文武都是忠臣,那早死得渣都不剩了。 再说难听点,这年代血统观念随着沙陀人等外族融入,已经没以前那么严肃。 就算李重进、张永德真篡位了,到时候还是一家人的天下,就像先皇郭威传位给柴荣这个养子一样。 所以官家绝对会更加信任李重进和张永德,而非他这样的外人。 像赵匡胤,虽然战功很多,但直到郭荣死前,只是殿前司三把手,一把手一直是本事远不如他的张永德。 郭荣临死前把张永德高升,给了很高待遇,换赵匡胤掌管殿前司,很多人理解为猜忌。 但在史从云看,不是不信任,更有可能是怕自己一死,张永德的本事镇不住禁军,稳不住强敌环伺的周国,而赵匡胤有本事,又一直表现得十分忠诚。 无论如何,经历这么多,史从云脑子也逐渐清醒,即便他有战功,想让郭荣认可他为“自己人”几率微乎其微,也完全是两个概念。 郭荣不让他上,那正好,他这些日子从大梁来,跑了千余里,冒着生命危险不说,累得够呛,身心俱疲,休息一段时间正好。 再说寿州是金城汤池,他也知道刘仁赡不是善类。 历史上具体细节记不清楚,可他记得刘仁赡在淮南沦陷,十数万周军围困下坚守孤城,还敢出城反击打胜战,可不是个好对付的人,他巴不得不去哩! 就让他们去和刘仁赡死磕…… 第131章 敏感的符皇后 史从云的大军停留在正阳,正好趁机好好休息几日。 东面的消息也时不时传来,多数都是些捷报,唯一的不顺就是寿州的攻城战。 官家起初以为攻城不顺是李谷的问题,为此还责备过李谷,认为他懈怠不前,攻城没有尽力。 如今自己真到了寿州城下,攻城的主力还是李继勋带的一万多虎捷军,加上各州丁夫百姓,寿州依旧固若金汤,连攻不下,这才有些明白李谷当初的难。 真的不是李谷不努力,实在是寿州那地方太难打了。 不过不如意的只是寿州的战事,在其它地方,事情进展十分顺利。 到三月下旬,军中来了个老熟人,居然是之前见过的年轻官员卢多逊。 见面之后卢多逊主动热情的打招呼:“多日不见,史节帅又屡立奇功,如今身居高位,实在令在下佩服。正阳那一战我就跟在官家身边,节帅不拘古法,用兵如神。” 史从云听出了他话里吹捧的意思,不过心里还是高兴的,毕竟有人吹自己,哪能不高兴:“特使过誉了,只是打了场微不足道的小战,倒是像卢特使这样御前走动,能入官家法眼,才是某期盼的。” 两人寒暄几句后,卢多逊一面跟着他往大营里走,一面说起正事。 “这次来带来了官家的旨意,官家让节帅率军走盛唐,去攻取舒州。” “舒州”史从云沉吟一会下,点点头,舒州他知道啊,在大别山脚下,不是什么要地,也不是坚城,他只是心里觉得不值得,觉得应该把所有兵力集中起来打寿州和庐州,别去管那些地方。 不过这既是官家下的令,他也不敢反对,连点头道:“某这就动身。” 随后又招呼到:“来人,摆酒设宴,某要好好招待卢特使。” 卢多逊有些受宠若惊,因为上次见面史从云还只是都指挥使,对他恭敬礼遇可以理解,如今史从云可是节度使了,依旧对他恭敬礼貌,这在武将中几乎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一时间对史从云好感大增。 史从云则是想,这些官员平时都是御前走动的,消息灵通,信息来源广,结交他们对自己肯定大有好处,也就收起脾气,好好款待。 等到酒宴上,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史从云开始不经意的打听起来:“卢特使在东面想必也很忙,那边的战打得那么多,特使又是帮官家做事的人,日理万机只怕难免。” “其实也没什么怎么忙,大事都是李相公和王相公操劳,也轮不到我来操心。”卢多逊放下酒杯道:“这两天寿州周边出了不少士兵抢掠周边百姓的事,为这件事李相公忙得焦头烂额。” 史从云点点头,眉头皱起来:“官家还在呢,他们这么大胆?各军都使连自己手下的人都管不住么。” 卢多逊摇头,“节帅有所不知,围攻寿州的军队禁军只是少数,还有数万各地征发的乡兵和民夫,乡兵不好管,禁军有胆子,凑在一块就乱象丛生。” 乡兵是要自己带装备和粮食为国家打仗的,训练跟不上,纪律性就更不用说了。 “另外就是阆州防御使赵晁做出件令官家也气恼的事,当初节帅在正阳大败贼众,李重进,史彦超都率兵追击,最终俘获伪唐军三千余人,都交给赵晁看守” 卢多逊摇摇头,“那赵晁以前就以收受贿赂出名,打仗不见他有多厉害,却在一夜之间把三千多人的伪唐降兵降将给杀了。” 史从云听到这也震惊了。 “官家又荡平四海,一统天下的志向,所以做法上也比较宽厚,尽量把天下人都当成自己的子民。 在高平就放了一批河东人,还没赐给他们布匹让他们回家。 当初节帅在关中俘虏的近万蜀军,官家都下令愿意为大周效力的留下,想要回乡的尽数放归,这两年积累下来得了不少名声拥戴,怎想那赵晁一夜杀三千多人,把这些名声都败光了。” “官家不处置他。”史从云震惊的问。 “他是赵氏宗族,所以官家没有追究”卢多逊放低声音道。 史从云明白过来,大概是看在赵匡胤和赵宏殷的份上官家没处理赵晁。 心里对赵晁也有些说不出的厌恶 第二天,史从云送走卢多逊,带着大军开始往南进军,准备去盛唐,然后再沿着大别山山麓新军,到达舒州。 别的到时好说,舒州也不是什么金城汤池,比起寿州肯定好打多了,而且那里不重要,驻扎的士兵说不定很少,大军一到直接投降也说不准。 可关键是要走山路就很烦,习惯了淮南的平原,一想到要去那种望山跑死马的地方,史从云顿时觉得脚软。 卢多逊也向他透露一些消息,官家这次不只派出他去打舒州,同时还派出各路兵马去攻取周边州县。 其中人马最多的一支是赵匡胤率领的大军去攻打清流关附近的皇甫晖和姚凤部。 史从云心里虽然不希望赵匡胤成功建功立业,不过理智却告诉他,老赵是有本事的,他出马十有八九能够搞定 之后又是漫长的行军,从正阳到盛唐路比较好走,都是平原,再往南面就不能走直路了,大别山横亘盛唐和舒州之间,只能绕道而行。 三月末,史从云还在行军路上,东面就接连传来大捷的消息。 带来的人是保证大军和官家之间联系传令兵。 根据他的话,皇甫晖等率部在山下列阵,赵匡胤分兵一路为前锋与其交战。 赵匡胤自己则带着部队绕过山后,从后面偷袭南唐军。 皇甫晖大惊,军队混乱溃败,他率领部队进入滁州城,准备断掉桥梁守城。 赵匡胤率部立即渡河到滁州城下。 皇甫晖眼见部队混乱来不及全部退入城中,就给赵匡胤传话:“人各为其主的,希望能公平的和你列阵对战。” 赵匡胤居然答应这个请求。 皇甫晖率部在城外列阵,赵匡胤抱着马脖子,把身体藏在马肚子下,单枪匹马冲入南唐军阵,用手中的兵器击中皇甫晖头部,令其跌落马下。 又高声喊:“我只杀皇甫晖,其他人等都无关!” 南唐军抵挡不住,皇甫晖连同姚凤一起被生擒,清流关后方的滁州也被顺利攻克。 史从云心里感慨,不愧是赵匡胤,不打仗的还时候还好,自己还能从暗地里想方设法把他按下去,上了战场他瞬间就亮眼起来了。 自己还在路上没到达,舒州,那边赵匡胤已经攻下清流关,拿下滁州,歼敌上万,进驻六合。 另外官家还派出韩令坤领兵攻取扬州,具体战果如何不知道,总之淮南局势,周军一路凯凯哥,南唐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接连的胜利连史从云都开始怀疑,是不是他在正阳南面打得太漂亮,导致历史大势都改变了,按理来说没那么快啊。 人太优秀也是种烦恼,烦得他头大。 数日之后,他才在盛唐补给,让邵季为前锋,率军离开两日,自己的中军跟进离开盛唐不到百里,南面传来消息,舒州投降了! 这让正集结大军,气势汹汹要去打舒的史从云很尴尬。 几日之后,西北面来消息,光州也投降了。 接着,韩令坤率兵攻入扬州,拿下南唐国的东都,之后向东攻下泰州。 官家又分兵打下和南唐国一江之隔的和州。 史从云不知道南唐国主是这么想的,要是他肯定睡不着,都城对面隔着江就能看到周国大军。 淮南的光州、舒州、盛唐、定远、滁州、和州、六合、扬州、泰州等地已尽数落入周军之手,大半淮南都是周朝土地了。 巧合的是,史从云仔细回顾这场大战,打到现在最大的两场胜仗是两个后起之秀打的。 大局面上,南唐面对周国进攻派出两支数量超过两万的援军。 一支在西,走盛唐北上支援寿州,刘彦贞、成师朗等率军。 一支在东,走定远北上支援寿州,皇甫晖、姚凤等率军。 结果西面的刘彦贞大军被史从云击败,东面的皇甫晖大军被赵匡胤击败,南唐增援断绝,后周就有空挡攻城略地。 突然史从云心里有一种明悟,或许老赵才是他最该注意的人,而不是李重进。 之后的日子里,一连串的胜利,每天不停来的捷报接二连三,连史从云都忍不住生出“南唐要完”的想法来。 史从云派人去叫住前锋邵季不要南进,随后让罗彦环率兵去接管舒州。 在众人之中,罗彦环是少数比较在乎自己名声,想要在史书上留下一笔的,这样的人派他去可能不会干出什么天愤人怨的事情来,史从云更放心些。 而控鹤左厢的大军主力就停在盛唐。 晚上,史从云站河边,看着淮南辽原野心想这仗打得也太狠了,南唐似乎完全顶不住,被夜风一吹,冷静下来想想,又觉得也没那么容易。 因为寿州和庐州还在南唐手中呢,事情只怕没那么容易。 不过无论如何,没他什么事也算不错,至少得悠闲度日,当战地旅游了 寿州城外,火光冲天,空气中飘着一股子恶臭混合着肉烤焦的味道,弥漫数里之远,闻起来十分恶心,令人作呕。 符皇后用手帕捂着口鼻,站在大帐河边,远远看着城下的惨烈,视线近处是茂盛的芦苇丛,尽头则是在黑烟中若隐若现,点点火光闪烁的寿州城。 从昨天起,官家已经发了好几次火,因为寿州城迟迟攻不下来。 从去年十二月李谷兵围寿州开始,至今已过去四个多月,寿州依旧没打下来。 官家本就是个易怒的人,为做大事一直压抑自己的脾气,这其中也有她劝阻的功劳,可如今各路报捷,偏偏寿州的功臣毫无进展,脾气也压抑不住,把李继勋等人大骂一顿。 责令他们攻下寿州城。 偏偏这时候又发生一件令官家火大的事,南唐国主害怕了,送来国书表示愿意割让长江北面的诸州,同时向大周每年缴纳金银财帛,祈求周国能罢兵言和。 信里南唐国主自称皇帝,称官家为他的哥哥, 官家对此置之不理,真正让官家火大的是有不少蜀国士兵当初投降了大周,官家将他们安排去淮河上游戍守,结果其中一百五十多人,才到淮河边上就叛变投降对岸的南唐。 南唐为向大周示好,又将这一百多名蜀兵送回来,官家龙颜大怒,下令将他们全部处斩。 原本就因寿州打不下来正生气的官家经历此事后更是愤怒不已。 下令强攻,李继勋没办法,禁军士兵早打怕了,只能赶着乡兵去四面攻城,刘仁赡准备充分,用桐油火油把城脚下变成人间地狱,众多大周士兵惨死,寿州城下变成一片人间地狱。 人肉的焦臭味隔着几里地都能闻到,黑色浓烟笼罩寿州城,接连几日都没散去。 官家又是愤怒,又是对刘仁赡无可奈何,只能让民夫继续在寿州城下建造大量攻城器械,将寿州死死围困。 好在其它各地捷报频传,赵匡胤更是作战神勇,屡立奇功,才让官家心里舒坦些。 符后叹口气,因为官家烦躁,事情繁忙,根本没时间和她独处,和她一开始想的不一样, 而且这些日子来,官家越来越嫌她在前线碍手碍脚,委婉的提过两次让她回大梁去。 她本想无论如何也不走的,可是有些心虚,那日子在正阳南面她终于见到了早想见一面的史从云,可见面的场合和情景与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也令她心惊胆战。 那年轻人居然直勾勾的盯了她一会,看得她心头惊惧,女人向来敏锐,她当时就察觉了。 十六七的少年这样看她心里会想些什么?十有八九是什么说不出口的龌龊事,每次想起她又是脸红心跳又是害怕。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大胆的年轻人!她可是当朝皇后! 符后觉得他那样看也就罢了,他想些什么随他去,反正谁也不知道,谁也管不着。 符皇后最怕的是官家察觉了这件事,并且因此厌恶她,特别是之后史从云明明立功,却被弃置在正阳不许他随驾到寿州,官家这样的安排更是令她心惊肉跳,心神不宁。 官家不会真注意到了? 越想她越发觉得心神不宁,不敢违逆官家,因为心虚,即便不是她的错,官家如果在意,事情就说不清了。 最终,她无奈的想,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官家让她回去,她就乖乖回大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