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贵独钟》 第一章 小妾 一顶暗红色小轿穿梭在小路上，在黑暗的夜色里分外显眼，此时正值深夜，四个轿夫面无表情，脚步声急促。轿子两边分别跟着一男一女，男的一身灰色劲装，提着剑，眉头深锁。女的丫鬟打扮，垂着头，时不时向轿内望去。 轿子终于在一个高墙小门处停下。门开了，从里面走出一排侍卫，紧跟着一个跛脚的中年男人，中年男人斜眼冲着轿子旁的男子一笑。 “来人，送路姨娘进去。”中年男人故意加重了姨娘二字。 丫鬟听到这个称呼，眼圈瞬间红了，身体不住的颤抖，她家小姐是金枝玉叶，没想到要送上门，受此侮辱，还要深夜从府院后门进入。 “慢，在下路冲，特护送小姐前来。你家主上呢？”轿子旁的男子将剑一横，挡住了上前的侍卫。 “凭你，也想见我家主上。”中年男子撇了撇嘴，“把轿子放下，你们都可以走了。” 就在他们争执中，门内又走出了三个人。看打扮是一主二仆，其中主人穿了一件红色锦衣，面容姣好，背手而立，中年男子忙向主人参拜“爷，路家的人，好不识抬举，非要见您。” 红衣男子玩味一笑，“路府的人，向来敬酒不吃吃罚酒，正室夫人不做，偏偏要做小妾。” 想到自己曾经三媒六聘，前去路府提亲，却被轻慢的事儿，红衣男子眼中闪过一丝恨意。 “唐少衡，休要侮辱路府。”路冲听到他这么说，已经忍不住要动手。而唐少衡身旁的两名仆卫一齐出手，十招之内，已将路冲制服。吓的身边的丫鬟不知如何是好。 正在此时，轿内传出一声娇滴滴的声音，“放开路冲。”随即，轿内走出一个身穿喜服的女子，那女子身材纤瘦，弯眉如黛，樱桃小嘴，尤其那一双秋水似的眼眸，惹人怜爱。白皙的脸庞还挂着泪痕。” 丫鬟见小姐下了轿，紧跟在旁边，满是担心。 唐少衡不知为何，故意避开了路家小姐的目光，冲着那两名仆卫一摆手，示意放了路冲。 “环翠，服侍你家小姐进去，福全带路。其余人，可以回去了。” “您请。”跛脚的福全示意带路小姐和丫鬟环翠进去。 路冲忽然跪在地上，“来之前，路老夫人嘱托，我必誓死保护小姐……” 还没等路冲说完，唐少衡已经不耐烦了。“留下丫鬟，是怕换了别人伺候，你家小姐不习惯。唐府里都是一流高手，凭你，又能保护得了谁。” 门关了，路冲仍旧跪在地上，他恨，跟自己功夫不济，恨自己无能，恨他不能保护想保护的人。 忽然，一声惊雷，暴雨如注…… 路小姐正端坐在一张紫檀木雕花的床上，床边挂着粉紫色帐幔，房间里搭配着同一色的紫檀木家具，十分典雅，桌上摆着各色餐果。 唐少衡推门而入，管家福全唤了环翠出去，而后关紧了房门。 “小妹，饿不饿？我记得你最喜欢吃这些糕点。”唐少衡指着桌上道。 小妹是路小姐的乳名，她是路家二爷最小的孙女。 “我不饿，你什么时候放了我祖父和四哥哥、六哥哥？”路小妹怯生生的问道。 “我会守承诺的。”唐少衡解了自己红色锦衣，随手扔在一边，熄灭了灯。 路小妹一怔，双手拉紧自己的喜服。 唐少衡见状，也不恼。“你要穿这个睡？好，不脱就不脱，随你。” 路小妹侧身而睡，唐少衡从背后静静的抱着她。 路小妹憋起小嘴儿，噙着泪痕，紧张的咬着自己的手指，想起四哥的话，脑子里不断的回响着，“他是坏人，他是坏人……” 不一会儿，唐少衡就睡着了。 这一晚，唐少衡似乎睡的很是香甜，路小妹却一夜无眠，跟她同样无眠的还有城南路府中她的家人。 第二章 祸事 路家本是江南一带的世家大族，路家大爷的嫡长女是肃王妃，长子、次子皆在京城为官，路家二爷留守江南的产业。 几个月前，京城传来噩耗，说是肃王谋反，被打入天牢，正交由大理寺审理。 紧接着就是肃王妃自缢身亡的消息，而路家长房的两子也被革职查办。 所谓覆巢之下，岂有完卵。路府大门紧闭，人人自危。 十天前，御史唐少衡以路家四郎勾结匪首，路家六郎题反诗为名抓了路家二爷的两个孙子。 路家二爷走投无路，以巨额银票疏通，反被以贿赂之名下狱。老爷子年迈体弱，恐难熬过这牢狱之灾。 就在这时，有人私下给路府传话，说是路家小姐路无双，如果肯送到唐府为妾，或可躲过此劫。 路无双，是路府最小的女儿，乳名小妹，是路二爷的次子所出，小妹的生母苏氏曾是城中有名的才女。 已是被逼到悬崖边，路老夫人让苏氏做决定。苏氏在佛堂跪了一夜后，亲手为女儿缝制了喜服。 路小妹已送到唐府两日，路家人等的这两日像两年一样长，终于等到了祖孙三人被放回府。 “老爷，你总算回来了。”路老夫人喜极而泣。 “劳夫人挂念了。”路二爷握紧了老伴儿的手。 路家六郎道，“我就说我没事，这回不是平安回来了。”六郎生母郭氏狠狠捶了他一拳，“臭小子，整天和狐朋狗友喝酒，要不是你喝醉了乱写，也不会招此祸患。”六郎是二爷的长子所出，是嫡妻郭氏最小的儿子，平时宠溺惯了。 “四郎，去给你亡母上柱香。”苏氏苍白的脸让四郎一怔。 苏氏是继室，四郎是原配发妻所生，自小喜欢武枪弄棒，路家就找了师傅教他武功，为人仗义，喜欢结交江湖朋友。这次也是因为跟绿林中人有往来，才被唐少衡抓住把柄。 四郎环顾一周，感觉少了一个人。“怎么不见小妹？” 六郎也觉得奇怪，道“对呀，小妹呢？她就算再贪睡，现在都未时了。” 苏氏不言，众人也都瞬间沉默了下来。 路老夫人拭了拭泪，叹气道，“小妹嫁人了。” 路二爷十分错愕，小妹是他最小的孙女，就因为平时疼爱，不想她过早出嫁，拒绝了很多来提亲的人。不想他身陷囹圄数日，小妹竟匆匆嫁人了。 路二爷恼怒道，“嫁给谁了？谁做的主？” 苏氏实在忍不住，泪流满面，已经说不出话来。 路二爷次子路铉，半晌才道“嫁去唐府了。” “哪个唐府？” “还有哪个唐府？御史唐少衡府。”郭氏答道，私下来传话的，就是她娘家哥哥。因为担心自己的宝贝儿子，郭氏之前跪在苏氏面前，求她舍女救人。 “你们怎么能把小妹嫁给唐少衡呢？他视我们路府为仇人，会怎么对待小妹呀。”四郎急道。他不敢相信，她那柔弱善良的妹妹，落在了唐少衡手里，那个心狠手辣，口蜜腹剑，狼子野心之人。 六郎也急了，“唐少衡不是早就娶了吏部尚书的外甥女为妻吗？” 郭氏瞪了六郎一眼，“如果不把你妹妹送过去，你们能回来嘛。” 路二爷一阵目眩，晕了过去。众人急忙请了郎中，郎中开了药方，并嘱咐众人，不能再让老人家激动了。 床前，路老夫人和苏氏，留了下来，其他人都摒退了。 路老夫人用沾水的绢帕擦着丈夫的额头，低声道“路府今时不同往日。大爷一房在京都出了事，事情还没完。大理寺如果真做实了肃王的谋反罪，一向跟王爷亲近的路家又怎么能幸免。到时是抄家问斩还是举家流放都不知道。小妹送到了唐府，也许，也许是好事。” 苏氏知道，路老夫人说的是实情。她当时也斟酌到当下的处境。 苏氏也补充道，“唐少衡也是在路府长大的，为人是狠了些，但是这种人才能在这个世道立足。他依约放了老爷和四郎六郎，就说明是看重小妹的。” 二爷知道，夫人和苏氏都是想让他宽心，生于大户之家，一生顺遂，哪想晚年遭此横祸。 二爷摆了摆手，示意让她们都出去。 第三章 戏痴 傍晚时分，御史府正室夫人孙玉妍沐浴更衣后，正由乳母柯氏盘着发饰。 孙玉妍的父亲是江南一带最大的盐商孙自州，母亲是吏部尚书卓凌之妹。玉妍自幼有腿疾，性情孤僻，痴迷戏文，曾闹出跟男戏子私奔的事。孙自州为了平息流言蜚语，着急的把她嫁给当时任禁卫军统领的唐少衡。有了岳父的财力支持，又搭上了吏部尚书卓凌这条线，本就善于钻营的唐少衡，更是如鱼得水。年纪轻轻，就坐上了御史的位置。 “来了府上半月有余，竟不知来给夫人请安。”柯氏一边帮玉妍盘着头，一边怨道。 “她不是被禁足了吗？不准出依澜院。”玉妍望着铜镜中的自己，若有所思。 柯氏撇了撇嘴，继续恼道“听说她每天都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她不准出依澜院，别人也不准进依澜院，就是想过去教她些规矩，也没机会。白越和王前居然守在那，除了爷，谁都不放行。” 白越和王前是唐少衡的贴身仆卫，两人身手了得，路冲武功不弱，他俩竟可在十招内制服路冲。 柯氏见自家小姐没有什么反应，不甘心的补充道，“还有更过分的，在她院里建了小厨房，专门请了个厨娘给她做饭。还不准府上的人叫她姨娘，要叫小夫人。” “听，什么声音？”玉妍平静无波的眼神终于泛起一丝涟漪。 柯氏凝神一听，居然有人在唱戏，唱腔圆润有力，“听着像是从隔壁院子传过来的，今天爷的朋友们过来，可能是请了人来唱曲儿解闷。” 玉妍闭起眼，仔细回味着那浅音余韵，也跟着低哼起来。 柯氏皱着眉头，望着自家小姐，露出担忧的神色，想说什么，又忍了下来。 唐少衡住的是主院，此时已是宾客盈门。东爷、全爷都是城中的势力人物，东爷经营钱庄、赌坊、镖局，全爷经营酒楼、米店、绸缎，柳太守柳兰亭的三公子柳成度也在。而环肥燕瘦的歌姬舞姬萦绕在他们身边，姹紫嫣红，香气弥漫。 唱曲儿的，是新到城中的名伶梅老板，人称“梅玉郎”，是东爷带来，给大家助兴的。 梅玉郎虽然是男人，但是长的唇红齿白，皮肤白嫩，像极了女人。 只见梅玉郎手拿折扇，兰花指，一颦一笑，一回眸，娇柔的声音绵绵密密，引得众人不断的叫好。 梅玉郎唱罢，回到座位上饮着菊花茶。接替她的，是唐少衡重金从城外买来的“花魁娘子”金美霞，琵琶声，声声清脆，巧笑倩兮，美目流转，看的东爷、全爷似是痴了，在场的人也都叹为观止，私下议论此女的艳名，以及有多少人曾为她一掷千金，只有柳三公子较为淡定，没有过多在意。 不知什么时候起，梅玉郎的座位空了。 琵琶一曲弹罢，众人意犹未尽，再续弹一曲。 柯氏回自己屋小憩了一会儿后，准备服侍玉妍就寝。可她一进主屋，吓了一跳。玉妍正穿着戏服，走着碎步，由于腿疾一瘸一拐，咿呀咿呀的唱着。 身边的丫鬟小桃红也不敢上前，看到柯氏来了，急忙过去，“柯妈妈，你可来了。” 柯氏狠推了一把小桃红，怒道：“不是都让你烧了吗？怎么这件还留着。” 小桃红委屈的哭起来，“这件，小姐不肯。我也没办法。” 柯氏上前，从后面搂住玉妍，老泪众横，“我的小姐呀，可别闹了。你让老奴多活几年。” 第四章 往事 唐少衡吩咐金美霞逐个敬酒。敬东爷的时候，东爷有些微醉，盯着她移不开眼。 管家福全进门，走到唐少衡身边，俯耳说了几句，唐少衡起身，“各位，失陪一下。”走到门口处，又补了一句，“美霞，照顾好客人。” 福全吩咐丫鬟春菊、春秀又拿来几坛美酒分给众人。 唐少衡快步进了宸柳院，孙玉妍的居所，走进内堂里屋。 老郎中吴世平正给孙玉妍切脉。柯氏见主上来了，要说话，唐少衡摆了一下手。 吴世平是城中名医，行医五十载，德高望重。 诊脉完毕，吴老笑了笑说，“无妨，只需好好休息，避免忧思，吃几副安神的药即可。” 柯氏听他这么说，总算松了一口气。 “老身告辞了。”开完药方，吴世平要起身离开。 唐少衡走过去低声说道，“慢，我家小夫人这几天吃不下饭，麻烦吴老顺便也给瞧瞧，我来带路，这边请。” 柯氏见状，白了一眼。低声咒骂道“什么时候也忘不了依澜院那位。” 唐少衡恍若未闻，只吩咐好生照看夫人，让她多休息。 吴世平进了依澜院，见到了唐少衡口中的“小夫人”，不禁一惊，这不是路家的小小姐吗，从她还是个口水直流的奶娃娃起，就是他一直给瞧病。什么时候成了唐府的如夫人了，也没听说办过喜事呀。 吴世平老爷子摸不着头脑。 “吴爷爷。”一身妇人打扮的路小妹亲切的喊了一声，泪珠已经含在眼圈里。 这一声叫的吴世平心软，也让唐少衡着实心酸了一阵。 唐少衡也生在官宦之家，祖父是路家两位老爷的故友，自小衣食无忧，十岁那年家遭大难，只剩他一人，被路府收留。在路府中养了三年，直到他听说他家的祸事跟路家有关。 十三岁便出去闯荡，受尽人情冷暖，吃过多少苦只有他自己知道。 唐少衡盯着路小妹戴的长命锁一时失神，仿佛回到了从前。那锁纯金打造，十分精致，出自名匠之手，是路二爷送给孙女儿的满月礼。 “衡哥哥，衡哥哥……”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儿跑过来，身上戴的锁片叮当作响。 他忘不了，忘不了那个泪流满面，抱着他，说长大了要嫁他做媳妇的小丫头，忘不了那个死死抱住他，不准他离开，怕他到外面会饿死的路小妹。更忘不了，他拼命甩开她往前跑，而她也拼命跑向前，跌倒在地上，鼻尖磕出了血。 她都忘了，但他都没忘。 路小妹一直不知道，为什么他喜欢摸她的鼻尖。因为那有很小的，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的，疤痕。那是她因为他才有的痕迹。 吴世平诊完脉，心里合计怎么称呼路小妹，是叫路小姐，还是唐夫人。 “小妹从小挑食，偏食酸甜，一味由着性子吃，便会伤了胃腑。我给开些消食之药，以后多注意些就好。”吴世平直接唤了乳名。 唐少衡一听，恼道，“把厨娘叫过来。” 路小妹急忙解释，“不关厨娘的事儿，是我自己要吃。” 环翠也自责道，“是我没看好小姐。”在路府的时候，苏氏就尽量让小妹均衡饮食，让环翠照看，只是现在被关在院子里，为了让小姐开心，也就依着小姐的性子，让厨娘不停的做着甜腻食物。 房间里另有四个丫鬟，秋月，秋云，秋兰，秋霜，模样都比较俊秀，是管家福全安排来的，领头的是秋月。秋月见状，忙吩咐秋霜去取纸笔，秋兰带吴老去外堂开药方，秋云去吩咐厨娘，这段时间要清淡饮食。 唐少衡见一切妥当，才回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