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了那个陈世美》 前世序 月黑风高夜,应天府十里亭外,一个农家小院中。 摇曳的烛火,让窗户上的男男女女剪影都狰狞扭曲了几分。 屋内。 一个双手被反绑在身后、腿有些跛、身形过于臃肿、脸上有吓人疤痕、且双鬓已经斑白的妇人,看上去年龄不大,却十分沧桑,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跪行到长身玉立一身华服、气质温润、模样俊美,面白无须的清贵中年男子跟前,不顾身上的伤,不住以头抢地哀求。 “夫君,我求求你,放过雪蓉,雪蓉是你的闺女,亲闺女啊,放她一条生路!她只是不懂事,她只是……只是这些年受了太多苦,埋怨我们这些做父母的怎么不来寻她罢了,她没有真的想杀了你……” 男人紧抿着薄唇,冷漠的扫过妇人苍老、岣嵝的身影,往后退了一步,像是担心柳茹月身上的血将自己的锦衣弄脏了似得。 他狭长的眼角微眯、捂着鼻子嫌弃的说道,“我只有一个女儿陆雪灵,她的娘亲系出名门、乃我恩师、沈丞相嫡女沈曼殊。” 淡漠的眼眸闪过一丝寒芒和轻蔑,说着挖人心窝子的话,“而你,不过一届村妇,你生的孩子,全都是贱种!” 男人的话惊得柳茹月身形顿住,难以置信的看向这个她曾经心中的天、心中的地,她自小信赖、崇拜、什么都懂的小哥哥。 她打小就知道自己是陆铖泽的童养媳,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围着他打转,所学的一切都是如何伺候他。 青梅竹马的情谊,十三岁嫁给他,她以为郎有情妾有意那是天作之合。 十七岁时,她就已经替他生下了四个孩子。 而现在,换来的却是对方满满的嫌弃。 是,她现在配不上他了。 她毁了容、瘸了腿、手指也因为常年在冰水里洗东西而得了风湿引起了变形。 找孩子找了十二年,她每天以泪洗面、夜难寐、愁白了青丝。 而他,比以前更风光霁月、意气风发了,看上去,她倒是更像他身边一个负责洒扫都多余的粗使婆子。 但,他看不上她就算了,他凭什么骂她的孩子! “雪蓉、雪慧、雪汐、永庆都是好孩子,他们都姓陆,都是你亲生的孩子,他们出生的时候,你都抱过他们的啊,那会儿你多么开心于他们的诞生,你开心的给孩子们取名字,你……怎能骂他们贱种?” 陆铖泽对上柳茹月不解又受伤的质问眼神,咬牙切齿的厉声嘶吼,“他们一个个不帮我这个父亲就罢了,还都巴望不得我这个父亲去死,你又不是不知道,雪蓉是个什么好东西么?她是个烟花女子!妓女啊!” 陆铖泽越说越激动,甚至抽剑指向被护卫反手扭住了的陆雪蓉脖颈,“你让我认她?我拿什么认?” “我的灵儿马上就要入宫当太子妃了,你是想害我女儿被世人嘲笑有一个当妓女的嫡姐么?你是想让我被政敌拉下马么?你就这么见不得我陆家好?” “我没有,我不是,夫君,你怎么能这么说!” 陆铖泽愤恨不已的看着不住摇着头的柳茹月,就像在看一个白眼狼,“你不记得了么,当年若不是我娘把你捡回家,你早就被山里的野狼吃了,你怎么这么不知感恩?” 柳茹月悲伤的说不出话,她记得的,她记得陆家对她的恩情。 所以,当她历经十二年,千辛万苦终于到了京城,却发现自家男人另娶之后,根本就没有想过去报官给自己讨个公道,就算陆铖泽是当世陈世美,她也不能去当那个报官的秦香莲。 她这条命都是陆家给的,她不能恩将仇报。 再说了,当年小叔子赌钱欠了债,想卖了她的孩子们,当时陆铖泽进京赶考不在家,没人能帮她,她不答应卖孩子,和小叔子陆铖康扭打在一起,最后,她被小叔子推进了吴江。 远在京城的陆铖泽后来以为她死了,另娶很正常。 她从来没有因此怨恨过陆铖泽。 她不怪他。 他不知道。 不是有句话叫做无知者无罪么?她不会乱怨人的,她是个讲道理的人。 她发现他现在已经贵为太子太傅、是皇帝跟前的红人之后,也从没有想过要回到陆铖泽身边享受什么荣华富贵、抢回嫡妻的地位。 她甚至害怕自己的出现会影响他,总是避着他,连偷偷去街上看他一眼,都害怕被人发现端倪,害了他的前程。 她只想找到孩子们,她想知道孩子们被小叔卖到哪里去了。 她害怕小叔这么坏的人还会害了陆铖泽,所以想提醒他,当时还是雪蓉制止了她,说她会替她去提醒爹爹。 雪蓉也是担心陆铖泽的啊。 可,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为什么陆铖泽和大闺女的对话,她听不懂呢? 陆铖泽为什么说孩子们都希望他去死? 这肯定是误会! 有误会,解开就好了。 柳茹月哀求道,“夫君,你误会了,我不想害你,孩子们怎么可能会想害你呢?你求学在外,多年不在家,孩子们十分想念爹爹,知道爹爹诗词做得好,熟读你的诗词,对你十分敬重、崇拜,尤其是雪蓉,小小年纪学你的字就学得有七分像了……” 听着这些话,陆铖泽气得吹胡子,原来那封害得他差点下天牢的信是她仿了他笔记写的啊,真是他的好女儿啊! 陆雪蓉看着娘亲一无所知的样子,又是开心又是自责,开心于自己护着娘过了大半年好日子。 自责于,为了娘活得舒心一点,为了不让娘生活得更痛苦更内疚,在她找到娘之后,就把她控制了起来,什么都没有告诉娘,娘这辈子就没有享过福,她只想把娘护在自己的范围里,让娘心中还能有个期待,有个盼头,总比知道了残酷的真相过得更好。 可是事已至此,今夜,这渣爹看起来是不会放过她们母女了,他的狠辣,她领教过了。 她总得让娘亲死前知道真相。 陆雪蓉眼角噙着泪,悲戚道,“娘,事已至此,我也不再隐瞒你了,当年,才不是二叔要害我们呢,其实二叔救了我们命,若不是二叔贪财,我们哪里还能多活十二年,哈哈哈哈。” 陆雪蓉被人押着,说话就像被捏住了喉咙的鸭子,她因为之前的刺杀,周身受了伤,满身的鲜血像不要钱似得往地下淌,此刻她狞笑起来,如花般的年纪却似雨打过的落花一样残败。 “什么意思?”柳茹月呐呐的看着笑得几近疯癫的大女儿。 陆雪蓉咧嘴惨笑,虽是发丝凌乱、衣衫不整的狼狈模样,但因为面貌姣好,皮肤白若凝脂,以及青楼这些年的调教,气质卓越,如此一笑竟也是千娇百媚,有着一种凄厉的美感,让押着她的护卫看闪了神。 “我这个好爹爹啊,当年被沈丞相榜下捉婿,可是他若是说自己已有妻女,丞相大人还会把自己的宝贝闺女嫁给他一个二甲传胪穷小子么?进士出身又怎样,就连状元郎,没有人脉,照样当不了大官,或是得个补缺,去千万里之外当个小小知县。” 她撇着嘴看着被捅穿真相后气急败坏的男人,“所以,这个男人就写信给二叔,让他把我们这些碍事的拖油瓶杀掉。” “我爹爹啊~,才不想成为戏文里被妻女害得砍头的陈世美第二呢,不然,你以为二叔敢卖了我们?若不是二叔输了银子,欠了债,想卖了我们换银子抵债,我和弟弟妹妹也会和娘一样,一同被扔进吴江。娘!你是运气好,河神不收你,但你依旧九死一生。我们,可就不一定能那么好运都能活下来了。” 陆雪蓉越说越悲愤,眼神犹如利剑刺向所谓的父亲。 陆铖泽震袖一挥,振振有词的大吼道,“那又如何,你这个逆女,你们的命都是我给的,我想收回来还要征求你的答应不成?” “你也不看看你现在是什么货色,一个千人压、万人骑的贱货,你怎么不早点去死,想我虽是出身寒门,到底也是诗书世家,你自小也学了文章,我教你的礼义廉耻被狗吃了?身死事小失节事大,你被二叔卖入妓院后,你怎么不自尽保住你的贞洁,保住我陆家的颜面呢?你这个贪生怕死,苟活于世的贱人!我才没有你这样的女儿,想让我认你,下辈子!” 陆雪蓉笑得花枝乱颤,眼泪花儿都流下来了,“哈哈哈哈~爹啊,事到如今,您老还惦记着陆家的颜面和家风啊?毁掉这一切的,不都是你自己么?你怎么比我这个千人骑万人枕的女表子还喜欢给自己立牌坊啊,你还真是如我那些与你同朝为官的恩客说的那般,是个不折不扣的伪君子呐!谁想认你做爹啊,下辈子我都不要认你做爹,你做我孙子,我都嫌寒碜。” 两人的唇枪舌剑,争锋相对,柳茹月在一旁听得心痛不已。 她那个爱笑、总是帮她照顾弟弟妹妹的大闺女,这些年都经历了些什么磨难才变成今天这幅模样啊? 陆雪蓉笑够了,舒了一口气,“你以为我不想自杀么?妓院的人绑着我,不让我死啊,他们有千万种手段让我生不如死。” 即便是面对父亲的利剑,也没有露出过害怕神情的陆雪蓉,此刻回忆起在妓院的日子,却眼神惊恐、面色一下就白了。 “我屈服了,是,最后我屈服了,不是因为我贪生怕死,而是因为,我告诉我自己,我还不能死,我得活着,我要找到弟弟妹妹,我要替娘亲报仇,我要找到你,毁了你!毁了豪无人性的陆家。 你们这些本应该是长辈的人,却把我们害得这么惨。 我们被卖给人牙子之后,我们又能做什么呢?只能随波逐流,一辈子做下九流的勾当,伺候人一辈子,永世都是贱籍没有出头之日,我们没有自由,深陷于低贱的臭烂泥中,而你已经鱼跃龙门、高不可攀。 我们不是非要缠着你,求你当爹,是你陆家把事做的太绝。 鸨母说得对,我有一张老天爷赏饭吃的脸,我何必寻死觅活。我想明白了,我可以利用我的美貌魅惑男人,利用他们帮我找到弟弟妹妹,还可以利用他们替我报仇,替我毁了你这个贱男人!你根本就不配为人父!你~也活该断子绝孙!”说到最后,陆雪蓉的咬牙切齿里透露着一丝丝得意。 陆铖泽神色一动,前所未有的暴怒,把剑往前陆雪蓉脖颈送了一送,一丝血顺着剑就流了下来,“你这个贱人,我儿是被你害的?” 陆雪蓉挑眉,“哈,你是说你那个叫陆永耀的庶子么?是,一个小色胚,年纪小小就学人家来逛妓院~” 眼波流转间,她万分畅快的述说道,“我呢,就给他下了一点点助兴的药,给他找了十七八个姑娘伺候了他一夜而已,那次算我请的,没收他一分钱,我是个关心庶弟性福的好嫡姐,但,我也没想到他这么不中用,才一夜而已,他那孽根就废了,哈哈哈,废了,废了,嘎嘎嘎嘎!” 柳茹月当真是被女儿这般残酷、癫狂的模样吓到了,她并不想苛责女儿,只是,“雪蓉,我们的事,何必伤及无辜呢?那孩子也不知道这些啊。” 陆雪蓉并未因为柳茹月的话感到受伤,她明白娘的意思,收敛了疯魔的笑容,苦涩笑道,“娘,女儿知道,你向来心善大度、温柔克制,因为他们陆家从小就是这么教养你的,因为他们要的就是你的温良恭俭让,你成长为了他们希望的样子,你这样,他们才能更好的奴役你、控制你,你还无怨无悔为他们当牛做马。 所以,你就算知道这个男人另娶也不恨他,你只想找到我们,找个地方带着我们好好生活,昨日,你还因为找到了一丁点弟弟的消息兴奋不已,但是,不可能了,因为,弟弟……永庆他,他过得太惨了,他几经转卖,最后被……被卖入宫中,去势做了太监。”一直强势的陆雪蓉此刻哽咽的说不下去了。 柳茹月不敢置信的张大了嘴,“什么?永庆他,在宫里?他,他现在怎么样了?” 听及此处,陆铖泽可算觉得心中畅快起来,一直被陆雪蓉说得无法反驳的他,语气都是充满了报复的快感,总算能扳回一城了。 就像口中之人不是他的儿子一样,极其快意的说道,“他死了,偷吃福安公主的甜品,被杖毙了。” 对上柳茹月瞬间失去血色的脸,陆铖泽逐字逐句的苛责道,“你看看你生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一个不知廉耻的妓女,一个太监;一个当了丫鬟贪慕荣华富贵,妄图靠着爬老爷的床母凭子贵,结果被主母去母留子,竹篮打水一场空,反倒害了卿卿性命;一个在丐帮学得坑蒙拐骗样样精通,因为偷窃被砍了双手,失血过多死在大街上,连狗都不愿意看她的尸体一眼。” 柳茹月还是第一次知道孩子们的下落,却是这么一个结局,宛如晴天霹雳砸在她身上、坠入了无尽地狱,头晕欲裂,眼前只余一片雪花飘过。 她从吴江爬起来之后,就一直在找孩子们,找了整整十二年,她只是一个普通的从乡下出来的妇人,什么都不懂,她能找到雪蓉已经历经千辛万险、相当不容易。 北昙国这么大,三十八个州,每个州各有八九十个县,她走了好多地方,感觉根本就找不过来,到了后面,她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找了。 还是一年前,她才辗转被卖到京城,偶然遇到了雪蓉。 一个月前,她才知道自己的夫君原来还活着,且已经成了当朝太傅。 现如今她才知道,她的孩子们啊,都死了,还死得那么惨……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她的孩子们就已经死了。 孩子们都死了,她都没有找到他们! 他们才多大啊,今年雪慧才18、雪汐永庆这对双生子才16。 “噗” 怒急攻心之下,腥气上涌,一口血吐了出来。 柳茹月这些年来的坚持,再也撑不住她这一幅残破的身子了,她的孩子们,早就死了,她却不知道。 她这个娘,当的太失败了。 “娘,娘,你怎么了,娘,你别怕,我马上来陪你,下辈子,我还当你女儿,下辈子,我一定会保护好弟弟妹妹。”陆雪蓉想要跑到柳茹月身边查看她的情况,但被人扭着的她,根本动弹不了。 陆铖泽十分满意两个女人此刻痛苦的表情,尤其是这个蠢女人,她早就该死了,怎么十二年前,就没被吴江收了呢? 现在看来,老天爷还是站在他这边的。 他欣赏着柳茹月面如金纸苟延残喘的脸,在她惊恐的目光中,一剑捅入了挣扎不休的陆雪蓉心脏处,欣赏着她的绝望,以报复她的存在这些年带给他的苦恼。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真是什么样的娘,就生什么样的孩子,当年我娘怜悯你救你,我受你诱惑娶你,就是一个错误,让你一个接一个的生,更是大错特错。 现在,我要把你们这些错误,一个个拔除。” 陆雪蓉胸口中了一剑,开始咳血。 虽然快死了,她却依旧在笑着,笑得十分灿烂,笑得陆铖泽心肝打颤,笑得柳茹月心碎。 她是万万不能接受这个渣爹如此侮辱娘亲的,到死也不忘膈应这个渣爹,“爹~,你说得对,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你这个老鼠生的我,这些年来,我也学的和你一样心狠手辣、手段龌龊了呢,你害我弟弟入宫当太监,我也废你儿子,让他一辈子不能人道! 你害我妹妹性命,你女儿这太子妃也当不成了呢……,你害我娘,你那嫡妻呵呵呵,咳咳……哈哈哈~你以为你胜了? 其实这是我的调虎离山之计罢了,我好歹也是秦淮十艳的魁首,你当是沽名钓誉,白当的?我是给人白睡的?……我的裙下之臣,也有愿做石榴裙下鬼的风流人物呢……他们,已经出动了,你那个女儿,娇生惯养的,细皮嫩肉,性格骄纵挺能引起男人的征服欲,想来滋味也不错呢,就是不知太子还会不会要她这个残花败柳了,哈哈哈。” 陆铖泽被她这话吓得大惊失色,“你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 陆雪蓉就像一朵带刺儿的玫瑰,永远那么桀骜不驯,表情依旧是那般不服输,她嘲笑的睨着所谓的父亲,双手握住了剑刃,往前一拔,将剑身抽了出来,瞬间鲜血就喷涌而出,喷了他华丽的衣衫一身。 她软倒在地上,扭头看着同样出气比进气多的柳茹月,泪水从眼角滑落,“娘,抱歉,我以前什么都不给你说,是希望你能过得稍微开心一点点,你为了找我们,吃了太多苦,抱歉,我没能藏好你让你被他找到,我没能护你一世平安、也没能替弟弟妹妹报仇,我好失败啊,那老东西技高一筹,我失算了。 不过,娘不要伤心,虽然你我马上都死了,但我留下的棋子也能完全没有一丝顾虑了,他会把这个老东西的事捅出去,老东西畅快不了多久了,就是,我们没办法亲眼看到他的下场多惨,好可惜,呕~” 又是一口血,吐了出来,陆雪蓉的脸色越发惨白了。 “是……是娘对不起你,娘没本事,没能护住你们!娘对不起你们,雪蓉已经做得很好了,娘笨,白活了一辈子……” “娘,不是你的错,你什么都不知道,弟弟妹妹和我,从未怪过你,当年,我们被奶奶拦着,无能为力的看着二叔把你扔河里,我们自责不已,我们都以为你死了,当时我们就下定决心,要替你报仇杀了二叔,毁了陆铖泽这个伪君子。 能看到你还活着,我们已经很开心了,……雪慧没有老东西说的那么不堪,她,她只是想当上姨娘才有能力出来寻人报仇罢了,她只是个小丫环,不得自由,她没有其他办法,她真的不是贪图富贵爱慕虚荣的孩子。”害怕娘亲误会,陆雪蓉到死也要维护弟弟妹妹在娘亲心中的形象,艰难的张合着嘴。 “汐儿……见过你,但她不敢找你说话,她这些年不断给老东西惹麻烦,已经被老东西盯上了,还是她把你的消息传给我,让我寻你的,丐帮的人信不过,她只能……咳咳……呕……” “娘,我好冷啊……” “娘给你加衣裳啊,不冷,不冷了……”柳茹月早已经泣不成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燃起的大火,已经烧到她身旁,烧着了她的衣服,烧断了绳子。 她艰难的爬起来,扑到同样着火了的陆雪蓉身上,无力的拍打着火苗,但火太大了,拍不灭,吸入喉间的空气都带着炙热的温度,烧得她喉咙疼、肺也难受。 柳茹月放弃了无用的灭火行为,将陆雪蓉抱在怀里,抱紧了雪蓉这羸弱得宛如纸片的身子,这孩子,吃了太多苦了。 周围的大火,是陆铖泽急匆匆离开后,让手下倒了桐油,放的火。 他要把这些错误,全部抹干净。 一场火,能烧掉所有证据,用罪恶去掩盖证据。 小院被烧得噼里啪啦,房梁塌落,火势熊熊升起,依偎在一起的两母女,同这小院一起,化为了灰烬。 第1章 归来 “雪蓉~!” 柳茹月惊醒,对上了两双冒着不怀好意精光的眼神。 一胖一瘦两个士兵打扮的人蹲在她身侧,胖士兵伸手抹开了黏在她脸上的发丝打量着她的容貌。 见她醒来,他收回手,匪气十足的问道,“这位娘子,你可算是醒了,你知道你死在排队进城的时候,我们两要遭受怎样的惩罚么?你怎么不吃饱饭就出来乱跑?” 瘦个子士兵也在一旁伸手过来,抓了抓,“就是,你该不会是流民,你的路引或者户籍呢,拿出来我看看。” 柳茹月听着他们的话,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眼前还残留着大女儿雪蓉泣血而亡的画面,周身似还有熊熊烈焰灼烧肌肤的痛感,柳茹月搓着双臂,她的皮肤还好好的,没有被烧焦、烧成灰,她的头发也没有被火烧个精光。 她略显呆滞的左右看了看。 太阳斜挂在天上,带来了一丝丝热浪,路边郁郁葱葱的树林充满了生气带来一丝清凉,陆陆续续有人沿着黄土马路朝这边走来,她随着众人走去那边看去,排着长长的队伍。 队伍源头,是一个石头垒砌的城门,上书“桐县”。 一时间,柳茹月吓得一个激灵,浑身鸡皮疙瘩往外冒,彻底的清醒了过来,她伸手摸了摸右脸,光洁顺滑,并没有被烧伤留下的凹凸不平丑陋疤痕。 这不是死前的走马灯! “该不会是个傻子?” “这位娘子,你回句话啊?” “小娘子,你的路引呢?若是再不出示路引,我就只能把你当作流民抓起来了。” 柳茹月心中激荡,不,她不能被当作流民抓起来,没有人来领她回家,她就会和上一世一般,被当作流民贩卖为奴,失去自由。 失去自由,就没办法及时找到孩子们了! 她的孩子们,等不了太多时间。 今年还是天源10年,雪蓉八岁了,还有四五年就会被老鸨安排接客了! 雪慧六岁,谁知道她那个家主什么时候会纳她为妾? 汐儿四岁,俏皮可爱,长相讨喜,应该也会被卖出去的,既然有了家主,怎么她又当上乞丐了?难道她当了逃奴? 不管如何,她绝不能再让汐儿被人砍了手! 还有永庆,汐儿的双胞胎弟弟,她不能让他再次入宫,不能让他被宫里人打死! 柳茹月已然明白自己遇到了戏文里常说的奇遇,她重生了! 现在,是她被陆铖康扔下吴江之后的第六日,四日前她大难不死被冲到了离老家屏县两个县城外,在一处河滩上醒来。 人生地不熟的她,漫无目的的徒步走了四天,终于遇到了第一个城池。 上一世她本是想进城打探消息,却不想身上没有路引和户籍证明,晕倒后直接被守门士兵当作流民抓了,然后被贩卖为奴,之后就再也没了自由。 为了找孩子,她就故意犯错犯蠢,让家主觉得打她也打不听、教也教不会、养着也是浪费钱,不如把蠢钝如猪的她卖出去还能回点本。 用这样的手段,她被卖了三四十次,有些地方待得久一点,有些地方就待了一两日,浑身没一处好,她不断的央求着人牙子把她往没去过的外地卖,她只想找孩子…… 柳茹月垂下头,藏好满眼的悲伤和愤怒,假意伸手往怀里摸去,尔后大惊失色的瞪大了眼睛,抬起头焦急道,“我,我的钱袋不见了。” 闻言,一胖一瘦士兵眼里露出失望神色,对视一眼,眼神微闪一齐调头看向柳茹月。 “我的路引呢?” 柳茹月无助的看向面前的两个士兵,猛然伸手揪住其中离她最近伸手朝她要路引这个瘦子士兵张小六的衣袖,凶巴巴的质问道,“你们两什么时候过来的?” 这两个士兵惊讶的瞪大了眼,竟然还有人敢质疑他们的! “放手,你这小娘子,怎么这么不讲理,你是怀疑我们拿了你的钱袋和路引?我们拿你的路引有什么用?你浑身宛如乞丐,身上能有几个钱?” “你该不会是自己掉了东西,赖我们头上!” 柳茹月咬牙切齿的拉着张小六的衣袖,借着对方的力,从地上站起来,大声吆喝道,“我可没有说是你们拿了我东西,你们莫不是做贼心虚?” 消瘦的张小六,“你,你这个小娘子,怎的如此诬赖人?” “就是,我们见你晕倒了好一会儿了,怕你有个三长两短,这才走过来帮你,谁知道你晕倒在地后这段期间里谁偷了你的钱袋和路引,你可别赖在我们身上,胡说八道!” 柳茹月等的就是这句话,反正她现在的目的只是吸引大家的注意力而已,“哦,你是说,看到我晕倒,你们没有第一时间来帮我,还是过了好一会儿才过来的?如果你们尽职尽责早些过来,我身上的东西就不会被人偷走了,若是谁偷了我路引,混进城,干出杀人放火的祸事,你们就惹大祸了。” 之前那些话,两个士兵还不以为意,不过一个无知村妇在城门口闹事罢了,可最后一句话,两人却不能不在意了。 张小六下意识反驳,“你休得胡说,哪里有那么多杀人放火的贼人。” 柳茹月发挥胡搅蛮缠的本事,“我是说可能,谁知道偷我路引的是什么人,是强盗、是采花贼,还是作乱的逆党,你们能保证么?” “你闭嘴,越说越不像样,别说了。”胖士兵王五伸手就要来捂着柳茹月的嘴。 柳茹月才不给他机会,揪着瘦个子士兵的手,就左右乱窜,“救命啊,救命,这两个士兵自己犯了错,想要杀人灭口了!” 她的大声吼叫,早就吸引了排队的人的注意,大家纷纷议论起来。 城门口今日当班的大胡子将领看到队伍后端骚乱起来,穿着比一般士兵华丽了许多的铠甲,扶着腰间的刀,走了过来,粗声质问,“王五、张小六,怎么回事?” 胖士兵王五面色坦然中透露着无奈,“岳百户,这个妇人路引和银子掉了,就造谣诬赖我们拿了!” 柳茹月底气十足,大声吼道,“什么造谣,你们难道没有扔人路引,把良家女当作流民卖了赚银子?” 闻言,王五、张小六俱是一愣,猛地扭头盯住了柳茹月。 柳茹月才不管他们要杀人的眼神,对看热闹的排队民众道,“你们谁家里的小媳妇、小姑娘找不见的,很可能就是被他们两撕了路引当作流民卖到别处去了。” 张小六急得直跺脚,“岳百户,你休要信她的话,我们才没有扔人路引,卖人赚钱。” 王五动作更是迅速,抱拳单膝跪在地上,铿锵有力的说道,“岳百户大人,我的为人你是知道的,我不可能做这样的事情,就是这个刁妇想陷害我们,她本就是流民,拿不出路引,故意栽赃我们!您一定要明察秋毫,不要让我们这些和你一起出生入死过的兄弟寒了心啊!” 他言辞恳切,又说自己参加过战场,不少围观的老百姓已然信了他几分,毕竟身形狼狈、发丝凌乱的柳茹月,看起来的确挺像流民。 没有任何一个城市欢迎流民,流民比乞丐更坏,乞丐以乞讨为生,而流民,一旦混进城,可能会偷鸡摸狗、杀人抢劫,流民制造的祸端比乞丐多了多,流民基本就是盗匪预备役。 没有人管理流民,而乞丐有一套自我管理的规矩,内部可以互相霍霍,但绝对不能惹让他们寄生的城镇的百姓。 面对大家质疑的神情,柳茹月心中丝毫不慌,她可不是无的放矢乱造谣,造谣并不能帮她解决任何问题。 她刚才清醒过来之后,就想起来了,上一世,一开始就是这两个家伙抓的她,他们两根本就不顾她的解释,也不去验证她的户籍来历,就把她当作流民登记,卖了。 流民自然依法当抓,但若是能验证来处,就必须放人,不然路引、户籍掉了的人,都要被卖为奴了?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查明来处之后,便可补办路引和户籍。 低级士兵收入本就低,尤其这两人见她有几分姿色,又见她拿不出银子打点,就想卖了她换一笔银,才根本就不去验证,就把她卖了。 当时,买主是桐县黄溪乡的一个土财主姓黄,果然见色起意,想强行把她收房。 当时她谨记陆铖泽生死事小失节事大的教导,为了保住贞洁,抵死不从,抓过火把就往脸上按去,这才毁了脸,变成了一副半人半鬼的模样。 她根本就不是第一个被这两个士兵卖掉的女人,他们是没有扔她路引,却扔了别的女子的路引,这都是她在黄财主家里,听另外两个和她一样遭遇的女人说的。 那个黄财主,可是这两个士兵的稳定客户。 第2章 告状 这次她遇到老天垂怜,获得了重生的机会,没想到恰好便是遇到王五和张小六这一刻。 她想避让这两个家伙已经不可能了。 若是一开始就找理由离开、退缩,这两人也不会放过她,更会以为她心中有鬼,强行抓了她。 所以,她只能直面他们,将事情闹大,她才有活的机会。 柳茹月扑通一声跪在大胡子将领面前,“请军爷为民妇做主啊,这两个人就是军中的蛀虫,告发他们,您才能更好的肃整军中。 民妇若是没有证据,万万不敢乱说话,我原本是想找知县告状的,没想到还没进城,就亲自遭遇了苦主对我说的事情,我没办法,只能在这里告状了! 我是在黄溪乡黄财主家遇到了两个小娘子,那两个小娘子,一个来自桐县墨林乡簸箕村叫牧荷,今年16岁,已经被卖到黄财主家2年了,她家中只有一个眼瞎的娘亲和一个腿瘸的父亲,她当时是来桐县贩卖替辉衣阁绣制的绣品被这两个蛀虫当作流民卖掉的。” “另一个小娘子来自桐县黄岐乡清斗崖叫陈姝,今年22岁,已经被卖到黄财主家1年了,她是个寡妇,家中只有一个两岁的孩子,她采了山中草药来桐县卖钱,结果被这两人当做流民抓了,她们在黄财主家中不得自由,整日以泪洗面,只想早些回到家中陪伴家人,还请这位军爷替民做主,替军中扫除祸害啊!” 柳茹月的叙述中,人物、时间、地点一样不缺,而且十分详尽,一时间引得围观之人诧异不已,和旁边的人讨论、询问起来。 “你识得簸箕村的人么?” “你去过清斗崖收药材,听说过有个叫陈姝的小娘子不见了么?” “好像是听说过。” 排队的人群中,一个身穿打着补丁的布衣男子挤了出来,着急的问道。“这位娘子,你说的牧荷,可是左眼下有一颗痣?” 柳茹月想了想,指着右眼眼尾处,“不是左眼,是右眼角有一颗红色的,绿豆大小的痣。” 那个男人呆愣了一刻,呜呼一声跪在地上,同样开始叩头,然后从怀里摸了路引递上,“军爷,这位娘子说的话是真的,这是我的路引,我就是簸箕村的村民关一文,牧荷已经失踪两年了,没想到,没想到今日竟然听到了她的消息。” 人群中,又有个背着一背篓草药的男人被人推了出来,犹犹豫豫的跪在地上,“军爷,我……我是清斗崖的村民,我们村基本都是卖药为生,我今儿也是来县城卖草药的。 我们村的确有一个寡妇名叫陈姝,她失踪一年了,她那个可怜的孩子现在都在吃我们村的百家饭,村里一直都说陈姝是受不了苦日子跟着男人跑了,那么狠心,连孩子都不要了,可怜见的,原来是被人拐卖了,害得这么小的孩子就没了娘,着实可怜,您一定要把陈姝救回来啊,孩子不能没有娘!” 人群哗然,“真是闻所未闻,太平盛世,竟然还有士兵作出这样的事,把人家有路引有户籍的良妇当作流民贩卖!” “这比那些人牙子还可恶啊!” “你们发现没,他们贩卖的娘子都是家中没有男子撑家的绝户,看样子,他们都是查过人家底细,不是临时起意的啊。” “哇,那他们平时岂不是看到哪家娘子独自一人进城,就去调查人底细了?那现在被他们盯上的小娘子也不知道有多少。” 听到这话,人们害怕起来,谁家还没有个长相俊俏的小娘子,进一趟城没了,那可怎么办? 大家伙儿纷纷跪在地上,磕头作揖,“求军爷查清事情真相,救出被这两个人卖掉的良妇啊!” “请军爷为我们老百姓做主啊!” 柳茹月也没想到今日是赶大集的日子,各村的人都会有人来县城买卖东西,所以人群里刚好有这两个小娘子的同村。 她只是觉得事情发生在城门口,传播范围大了去了,这事儿,就算这个军爷想捂住,也不可能。 现在有受害者同村在,事情就更好办了。 而她路引的事情,也有了转圜的余地。 她一会儿就是要咬定这两个人把她的路引扔了,本身,她也不是遭了灾到处乱窜的流民。 不止柳茹月没想到事情会这样,就连张小六和王五也吓到了,这事情他们做得十分隐秘,抓个把流民,谁会在意? 守门的,谁还没抓几个流民卖了换钱了? 他们抓的都是绝户或者长途跋涉路过桐县的女子,且都是私下里抓的,这种人失踪了,根本就不会有人来报案。 即便有人报案那又如何,登记在册的流民,都是经验证“没有”路引在身的,怪不到他们头上,他们是按照朝廷规定办事。 张小六心理素质差很多,柳茹月说出来的信息如此齐全,一查一个准儿,他也没有能力去杀人灭口,吓得一股屁坐在地上,“岳百户,百户大人!不是我的主意,都是王五,是王五让我做的,我一开始不想的,可是,可是他带我去赌,我输了好多银子,我急需用钱……” 王五愤然抬头,看向这个背后捅刀的家伙,如果这孬货不交代,说不定百户大人会为了军队声誉帮他们抹平,现在他被一吓就什么都交代了,这么多人听到了,谁也保不住他们了! “没有上过战场的孬种,一吓就认,老子被你害死了!酒你没喝?青楼你没去逛?逍遥快活了,你就把责任全推我身上了?” “五哥,这事儿本来就是你先做的,我不愿意,你还威胁要杀我,我害怕,你上过战场,浑身杀气,我能不怕您么!” 围观百姓轰然闹了起来,“竟然真有这样的事!” “他们太无耻了,本应保家卫国,却为了银子贩卖良家妇人,简直畜生不如。” 岳百户充满阴霾的视线从狗咬狗的两人身上扫过,闭了闭眼,又看了趴在地上一脸后怕的柳茹月,一挥手,“缴械,把他们两抓了,回营审问,若是事情属实,军法处置!” 其他士兵过来,手脚麻利的将王五和张小六的兵器缴了。 第3章 军爷威武 张小六毫无抵抗的想法,束手就擒,王五虽然想抵抗,但这么多士兵涌过来,都是行伍兄弟,功夫都差不多的情况下,人少干不过人多,他也很快就被绑了。 “军爷英明啊!” “军爷威武,替我们百姓铲除祸害!” 在一片赞美声中,岳百户转身对柳茹月道,“你跟我们去军营,等这个事情查清楚,就放了你。” 柳茹月已不是上一世此刻还没见过世面、不知世道险恶的天真村妇了,当即便大声拒绝,“我不去。” 岳百户危险的眯着眼,上过战场之人带着杀气的威压朝柳茹月碾来,一时间震得柳茹月满头大汗。 这人好不讲道理,明明是他手底下的士兵犯了错,往她身上撒什么气,这更坚定了她不去军营的决心。 她不能折在这里,她的孩子们还等着她,柳茹月握紧拳头,掌心的刺痛感让她在这个军爷的威慑下,强撑着从地上爬了起来。 她扬起脖子,眼神丝毫不退让的据理力争,“民妇不懂军营是如何审案,我只知道贩卖人口的案子,应该由知县大人来判案,毕竟被买卖的小娘子,都是桐县人氏,你们军营自己人审自己人,谁知道你们会怎么审?” 大胡子遮住了百夫长的表情,但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你是怀疑我会包庇他们两?” 柳茹月并不是巧言能辩之人,她上辈子基本上都是埋头苦干,很少时间说什么话,也不会有什么人愿意和她这个面上有丑陋疤痕的人交谈。 她知道,若是这个答案回答的不好,民意也保不住她了,这军爷已经对她不耐烦了。 她绞尽脑汁,眼神一亮,“我一个外人,也知道军营是禁止女人进入的地方,一旦有女子违令,杀无赦!你让我进军营,是何居心,是想利用军令斩杀了我么?一旦我进入军营,我是生是死,大家都无从得知了。” 这话,让周围围观的百姓纷纷点头。 “是啊,这小娘子说得对,这军爷只是一个百夫长而已,就算他没有坏心思,他职位虽不低,却也不太高了,带一个女子回去,上官要军令处罚这小娘子,他也保不住啊!” “是啊,若是上官为了声誉,要保那个人,利用军令斩杀了这个证人,我们也不会知道,谁敢擅闯军营啊。” “这个事情,还是让知县老爷审更好。” “不然,很可能搞一出堂下何人状告本官的戏码。” 听着周围的议论,岳百户的脸都黑了,他算是体会到了刚才张小六和王五对上这个女人之后百口莫辩的无从感了。 “好一张伶牙俐齿,既然如此,我便送你去县衙。” 对方已然松口,她若是还不答应,对方就会失了耐性,但柳茹月还是加上了一句。 她半蹲双手扣住挨在左腰处行了一个礼,“谢过这位军爷不计较民妇的疑神疑鬼还要主动护我安全到达县衙,从这一刻开始,我的命就全靠军爷您来保护了。” 对着岳百户越来越难看的脸,柳茹月挤出一抹笑继续道,“哦,还有牧荷、陈姝、黄财主,若是我们任何一个出了事,恐怕都会被别人误会是您保护不力,或者杀人灭口,到时候您就真的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冒着这样的风险,您也要护着我,您真是个大好人,也不知恩公叫甚名谁?好让……十娘牢记于心。” 围观群众听得懂她言下之意的人早已经为柳茹月的胆大妄为捏了一大把汗,敢这么要挟、质疑军爷,当真不要命了。 俗话说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更别说她只是一个村妇,被这些不讲理的将士找个理由弄死太轻松了。 岳百户神色莫辨,最终怒极反笑,“大丈夫顶天立地,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锦城守备军桐县戍军营百夫长岳无逸。” 他态度坦荡,倒是引得百姓纷纷叫好。 “秦彪、苏安,你们两护送十娘去县衙,务必保护好她的安全,直到这案子审理结束。” “是,岳百户!” “得令!” 两个身材健硕的士兵从行伍中走出来,一左一右护在柳茹月身边。 柳茹月再次行礼,无言,转身带着两个士兵朝桐县城门走去。 岳百户点了人继续值守城门,便带着士兵押着王五、张小六回了营。 回到自己帐中,岳无逸冷着脸沉思片刻,即刻叫来亲信,下达密令,“去查那个十娘的来历,晚饭之前,把她资料放在我案上。” “是!” 亲信迅速离去。 岳无逸背着手,脑子里回忆着那个身形狼狈、青丝粘着干涸泥巴、满脸尘土也难掩姿色的倔强小娘子,虽畏他怕他得小腿打颤,冷汗直流,却依然敢直面他宛如杀神一般的狠厉眼神。 就算是军中的千户,也少有敢和他动怒之时对视之人。 “十娘,我如你意愿告诉你姓名,你却敷衍的给我一个没有姓的假名,好样的,有胆色,你最好别有把柄落在我手里,不然……”岳无逸冷笑着活动手指,摸上了腰间的刀,这是一柄杀敌无数的刀。 柳茹月在秦彪、苏安的带领下,一路畅通无阻的到了县衙门口。 县衙门口的石狮子为简朴的县衙添加了几分威严,县衙之人早已经得到城门口的消息,有衙役守在门口,将三人接了进去。 沿着小道进入县衙内庭,一路都是肃然、明镜的气息,途中并无过多盆栽装饰。 一个身穿绿色官服蓄着八字胡的中年发福男子带着两个衙役迎了过来,“知县大人有事不在府中,我乃桐县县丞雷俊洪,已经为这位娘子安排好了住处,不过此事既然岳百户相信县衙将证人交给了我们,雷某还是在此请小娘子将发现两位被卖小娘子的经过说一说,我这边也好派人去黄溪乡拿人。” 柳茹月微屈膝行礼,“民妇万分感谢雷县丞如此劳心劳力为民做主,定将知道的事情全部告知县衙,也好早些将被王五、张小六贩卖的女子早日寻回。” 雷俊洪带着柳茹月进了小厅,文书早已在一旁小桌铺了纸、研好磨,执笔等待。 雷俊洪在上座坐定,伸手示意,“各位请坐,十娘,请讲。” 这并不是公堂上,不用行跪拜礼,不用站着回话,还有椅子坐,已然是雷俊洪给带她来的两个士兵颜面才如此礼遇她了。 此刻她不能露怯,不能让别人觉得她举止可疑,从而怀疑她的来历。 柳茹月并不客气,不顾自己身上穿着是多么褴褛脏污,大方坐在客座,还拿起杂役上的茶水喝了两口。 她早已经口渴难耐了,六日未曾吃过饭、喝过一口干净水了。 第4章 我那苦命的孩子狗娃 润过喉,柳茹月将自己在路上编好的经过简单的说了一遍,“此事说来话长,民妇柳十娘,乃江高县望凌乡顺清村人,嫁给同村朱守昌,奈何我夫君命运不济,年前病死了,家中公婆便决定带着我去盘州投奔二叔朱守义,中途,我那尚在襁褓中的孩儿被人偷了,我不忍公婆这般年龄还跟着我受累,便独自出来寻找孩子。 我打听了许多地方,找到这边,机缘巧合之下到了黄溪乡,那日风大雨大,我没有避雨之处,就……躲在黄财主后院的狗洞处躲雨,然后就见到两个小娘子在哭诉她们的遭遇。” “她们的话勾起了我的伤心事,让我想起了我那苦命的孩子,也是被一疯妇抢了,还不知道在哪里受苦,便自作主张,想要替两位姑娘告个状,希望知县老爷县丞老爷能解救她们,这也算为我孩儿积个福。” 说到悲伤处,柳茹月起身伏在地上,含泪磕了三个响头。 柳茹月说的悲切真诚,并非演技。 她苦寻孩子十二年,其中的心酸困苦无需深想,就已悲从心起。 县丞审案不少,见她悲伤表情不似作假,抚须叹道,“原来如此,没想到十娘竟有如此遭遇,却依旧侠肝义胆,是个热心肠的人,等本县丞调查清楚了王五、张小六一案,解救了牧荷、陈姝,一定替你补办路引,在本县内,帮你寻找一下你孩儿的行踪!” “谢谢县丞老爷,谢谢县丞老爷!”柳茹月多想将自己孩子的真实情况和盘托出,让县丞帮忙。 但她知道,她不能。 陆铖泽的后台是沈丞相,沈丞相桃李遍天下,他的门生遍布北昙各州各县,谁知道哪些是他的门生呢? 就算这县衙的人没有沈丞相的门生,也不是每个人都敢得罪沈丞相的。 柳茹月上一世只是一个普通妇人,并不懂朝中这些弯弯绕绕的裙带关系,她只能小心再小心。 她若是敢暴露自己的姓名和孩子们的事情,这个事情绝对会被压下!她和她的孩子们,绝对活不到上一世那个年龄。 上一世,陆铖康绝对不敢给陆铖泽老实交代,而婆婆黄氏也会帮着二儿子隐瞒,以为四个小孩子也掀不起浪花花。 这也导致陆铖泽一开始一直以为她们母子五人已经死了,这才让孩子们有了成长的时间,发展各自的力量。 柳茹月接触官司不多,但她明白,就算是戏文里的秦香莲,也知道上京找京官告状,也不能在地方上找个县衙州府告状。 “你那孩儿几岁,身上有何特征?” 面对雷县丞的询问,柳茹月开口道,“我那孩子到现在十一个月大了,刚出生三个月,就被一个面黑的疯妇偷走了,那妇人我也记不清长相,我孩子还没取大名呢,他爹就去了,小名叫狗娃,贱名儿好养活,他后脖颈处有一坨黑色椭圆,大拇指指尖大小的胎记。” “好,十娘,你先回去好好休息。” 一个杂役走过来,领着柳茹月和两个士兵朝县衙后方走去。 来到一排厢房前,打开一间厢房的门,“十娘,这是县丞给你安排的住处,这是馒头,还有茶水,你先休息,抓到黄财主,我会来叫你。” “谢过这位大哥。”柳茹月一路都是有礼且谨慎的,送走了杂役,看了两个站在厢房门口不动如山的士兵,径直进了厢房,关上了门。 没有外人,柳茹月才敢大口呼吸,松了气儿后,浑身的劲儿都被抽走了似得,软倒在了床上。 她得好好捋一捋,刚才的话,有没有什么差错。 她也不算完全编的故事,上一世她一路寻找孩子,遇到了很多很多人,她虽不擅长交际、不善言辞,但有些人看她老实,也放心将心中的苦闷说与她听。 这个十娘一家人的事,也是真的,是她在陈家米庄做工的时候,同在米庄做活的十娘的婆婆告诉她的。 她知道柳茹月也丢了孩子,便来开导她,找她说话儿,她说十娘的孩子狗娃被人偷走后,没有多久十娘就疯了,跑出去找孩子,也不知道现如今是死是活,也没个音讯。 茹月这里用一用十娘的故事真真假假的编一编,并不打紧,如果他们真的能找到十娘和十娘的孩子,送回那老婆婆身边,也算好事一桩了。 所以,这些人去查她的身份,只会查到疯了跑了的十娘是真实存在的。 调查的人也会以为她柳茹月就是那个十娘,如果能给她一个十娘的路引,那就最好了。 只要她攒够了银子,到时候到黑市买个籍贯,到时候再换个新的路引也不是难事了。 只要还没到京城,还没找到孩子们,她就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 柳茹月理顺了细节,从床上爬起来,洗了手,拿起桌上的馒头大口大口的伴着茶水吃了起来。 两个大馒头入腹,柳茹月觉得自己这才是真正的活过来了。 她只是一个证人,并不是贵客,县丞也没给她安排热水洗澡、和换洗的干净衣服,提供了馒头和一间厢房,已经十分不错了。 柳茹月十分满足,浑身乏累的她,重新躺回床上,她不明白,为什么老天爷会让她重生。 她聪慧不及大闺女雪蓉,狡诈不及陆铖泽,她也没有什么手段和人脉。 如果老天爷让雪蓉重生多好啊,她的大闺女可聪明了,也懂得利用手边的一切去…… 不不不,不行! 柳茹月从床上坐了起来,拍着胸口,万分庆幸重生的是她自己。 她怎么能把报仇和找孩子们的事情扔在雪蓉一个孩子的身上呢? 她才是娘亲,雪蓉上一世付出了那么多才结交了那些权贵,但她也失去了贞洁、自由和堂堂正正嫁个良人的可能性。 在她找到雪蓉之后,发现她晚上总是做噩梦,睡不着,如果雪蓉重生了,那孩子得带着多沉重的枷锁生活啊,她心中的怒火恐怕比上一世还盛,而她现在也才八岁而已。 是,这一切都应该是她这个娘的责任。 柳茹月下了床,跪在地上,规规矩矩的向老天爷磕头,心中默念,“谢谢老天爷让我重生,我一定会珍惜来之不易的机会,请原谅信女刚才对您的冒犯,您的安排一定是最好的安排,请保佑信女能及时找到孩子、护他们一世幸福。” 脱掉草鞋,爬上床,柳茹月瞪着眼睛睡不着。 从河里爬起来的时候,布鞋早已经被江水冲走了,还好她会编草鞋,不然光脚走路,她的脚早就得废掉了。 她脑子很乱,报仇、找孩子、孩子可能在哪里,她得怎么赚钱,靠自己找孩子肯定很慢,托人找孩子会更快,但需要很多钱,托人不一定靠谱,还是得自己人,但她现在身无分文……。 无数的想法在脑海里飘来荡去。 不过一切都要等这个事情结束之后,才能执行了。 柳茹月闭上眼,强迫自己休息。 休息好了,才能应付接下来的询问,县衙这边好办,军营那边那个岳无逸看上去就没有那么好应付了。 第5章 喜当娘 这一觉,柳茹月竟是一夜无梦,睡得无比安详。 她是被一阵嘈杂声吵醒的。 搅了帕子洗了脸,打开门,柳茹月发现门外原本空荡荡的院子里,站着好多人,不乏衙役和士兵。 几个穿着布衣的男女激动的小跑过来,感激的跪在地上给她磕头。 带头的一个女子磕头道,“谢谢十娘替牧荷报官,帮我重获自由,重获新生,让我能回家,也能重新看到爹爹了。” 一个瘸腿的老人家,也感激道,“若不是十娘冒着危险报官,我都不知道我儿还活着,就是可怜了她娘,没能等到牧荷回家,但孩子回来已经是好事,我们回去烧香告诉她娘,她娘一定能含笑九泉了,谢谢十娘的大恩!” 旁边一个妇人按着孩子在地上磕头,“陈姝感谢十娘救命之恩,不然我恐怕一辈子也见不着我可怜的孩儿了,仲儿,快谢谢恩人!” 陈姝身旁的孩子,懵懵懂懂抬头,他眼角还噙着泪,红着眼,抽噎着奶声奶气的对柳茹月感谢道,“谢谢恩人,替我找到了娘亲,我以后再也不是没有娘的野种了。” 陈姝在一旁单手捂着嘴,搂着孩子哭了起来,“娘回来了,没有人能欺负你了,你不是野孩子,你有娘。” 眼前这一幕,让柳茹月羡慕不已。 多好啊,他们一家一家都团聚了! 她虽只是一介女流,力量微薄,也是可以改变别人命运,拯救上一世大家悲惨的命运呢! 上一世她毁容之后,很快就被黄财主贱卖给了人牙子发卖到外地去了,她也没办法去告状,陈姝、牧荷也不知有没有从黄财主守卫森严的后院逃出去见到家人。 柳茹月擦了擦眼角的泪,连忙伸手扶人,“快快请起,你们谢我做什么,于我不过一句话罢了,还是多亏了县丞老爷还有岳百户秉公执法,迅速派人去乡里救你们,若是慢了一步,黄财主都可能杀人灭口或者转移你们,一切都是县丞老爷和衙役们、还有岳百户和军爷们的功劳,我一个妇道人家可不敢居功。” 大家帮扶着从地上站起来,抹着泪挨着自家亲人,又是对柳茹月再三感谢。 县丞满脸笑容的走过来,“十娘不可妄自菲薄,这次能找回牧荷和陈姝两位娘子,全靠着你的一片侠义之心和勇气,其他人,谁敢举报王五张小六这两个军中害虫?十娘勇气可嘉。” “王武和张小六已经交待了其他六个小娘子的去处,这么一来,十娘也算帮助了八个家庭重新团聚,这可谓是大功一件啊!世人常说好人有好报,我也算是是亲眼见证了一次,或许老天也为十娘的义举感动,你看,这是谁?” 县丞的客套话,柳茹月腹中打着草稿准备应答,但听到最后,她却听不懂了,她疑惑看去。 县丞往旁边一站,一个衙役抱着一个襁褓,朝她走来。 周围的人全都露出一副欣慰的表情,尤其是县丞喜上眉梢,往襁褓一指,“十娘啊,你看,这孩子,可是你的狗娃?” 狗娃? 难道这县丞还当真把十娘的狗娃找到了? 可是,世界上当真有这么巧的事情么? 她不过是引用了十娘的故事罢了,偷孩子的人哪里可能恰好就带着孩子来了桐县。 柳茹月心中诸多怀疑,却不能不满怀期待的激动上前查看孩子,她拿不准,这个孩子当真是十娘的狗娃,还是……谁搞出来一个孩子来验证她的话。 她掀开挡住孩子脸的襁褓尖角,露出一张圆嘟嘟的脸,她抱过孩子,让孩子靠在胸前,将襁褓盖住孩子后脑勺那里的布揭开。 那里有一块黑色的胎记,椭圆形,大拇指指节大小。 县丞在一旁笑呵呵的说道,“十娘,这孩子是你的狗娃,十一个月大小,胎记和你的描述一模一样。也是个带把儿的。” “前夜有人在黄溪乡隔壁石林乡的林子里,发现了一个妇人的尸体,便报了官,昨日仵作去案发地查看,发现那妇人是被毒蛇咬死的,妇人尸体旁边恰好就有这个孩子,村民都不认识这孩子,仵作就将那无名女尸和这个孩子一并带来了,我今早一看,呀,这不就是十娘你的狗娃么?你说巧不巧,你说这是不是老天开眼,好人有好报?” 旁的人纷纷附和县丞的话,“是啊,是啊,县丞说的是,十娘能找到孩子,当真是大幸啊。” “那些罪犯,偷鸡摸狗、贩卖妇人孩童的恶人在我们桐县,要么遭天谴要么受到知县老爷和县丞老爷的审判,全都要被砍头的。桐县在知县老爷和县丞老爷的管理下,越发太平了!” “得亏十娘来的是我们桐县啊!” “十娘,孩子可算是找到了,恭喜恭喜啊!” 柳茹月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抱着孩子抹着泪,又哭又笑的感谢县丞,“借您吉言,可算是找到狗娃了,希望天下的好人都能有好报。” 害怕有人拿个孩子试探她,柳茹月不敢把话说太满,不敢置信的摸着孩子的脸,眷恋的说道,“我都七个月没见着狗娃了,没想到都长这么大了,若是在外面见着,我都不敢认他了。” 牧荷在一旁感叹道,“是啊,还好狗娃后颈上有个这么特殊的胎记,不然十娘还真不好认孩子。” 牧荷的爹在一旁义愤填膺的敲着拐杖,“那个偷孩子的妇人已经受到老天的惩罚见阎王爷去了,地府的陆判会好好审问她在阳间犯的错事,判她过刀山下油锅,这些人贩子当真该死!千刀万剐都不为过,被毒蛇咬死当真是便宜她了。” 雷县丞颇为感叹的说道,“十娘也找到孩子了,你就安心的带着孩子回家,把他抚养成人,王五张小六已经交代了一切,虽然王五咬死不认扔了你的路引,但张小六认了。 那个王五什么都不认,连其他六个女子的去处在张小六交代之前也不说,他就是个不见棺材不掉泪的小人,有张小六的证词足矣,岳百户军法严明,不会放过他们的。” 他招了招手,文书拿着一个托盘走了过来,“这是我给你和孩子写的路引、开的证明。” 托盘上面放着折叠厚纸壳的土黄色路引,还有一张折在一起的纸。 柳茹月伸手打开路引,上面写着柳十娘身形样貌特征、从哪来,到哪里去,在桐县补办路引的经过。 她有些晃神,她真的拿到了路引了,也拿到了新身份,她不用担心被当作流民被卖掉了。 她有了路引,就能光明正大的做工赚钱了。 “谢谢县丞大人明察秋毫,替民妇重办路引。”她抱着孩子磕了头。 县丞指着托盘上的钱袋道,“这是县衙给你报官助大家找到家人、铲除军中败类的奖励,虽然不多,但也希望能帮你回家。” 第6章 早些离去 柳茹月将托盘里的路引、证明还有钱袋都收到了怀里,再三谢过了大家。 牧荷陈姝几人也一同拜谢了县丞,他们的案子一早就审清楚了,因为苦主皆在、又有军中递交过来王五张小六的认罪供词,这案子根本就不需要柳茹月上堂便解决了。 大家一起离开了县衙。 县衙外早已有她们的同村等待,拥着她们回村去。 柳茹月抱着这个孩子,站在路中间,颇为不是滋味。 自己的孩子没找着,倒是多了个别人的孩子。 孩子啊孩子,你当真是十娘的狗娃么? 如果真的是狗娃,她得给十娘的婆婆送过去才是。 如果他不是狗娃,那他的家人得多着急啊,那个死掉的妇人会是他的娘亲么? 柳茹月心中忐忑不安的抱着孩子,找了一个客栈先行住下。 现在她有了路引,又有了县丞的奖赏,就可以住客栈了。 她要了一小盆稀饭、一碟泡菜、一个馒头、一个煮鸡蛋,两个碗,就在大堂里坐下,这一顿饭总共花了十个铜板。 县衙奖励了她二两碎银子,一两银子是1000个铜板,二两银子能换2000个铜板。 刚才称了一块儿碎银,换了100个铜板,花了10文吃饭,下房住一宿是10文钱,剩下的钱还得节约着用。 再节约,也得让孩子吃饱。 这个孩子的出现无疑给她打消了好些人对她的怀疑,不然县丞恐怕还会去调查她的来历,到时候难免会查出问题。 有这个提前一天出现在别处的孩子以及那个被毒蛇咬死的妇人从旁证实了她的话,这才让她能这么快拿到路引。 不管怎么样,她现在都得把这个孩子照顾好,以后送他去十娘婆婆那里,他后颈处的胎记,十娘的婆婆肯定会认他,好好照顾他。 她都能重生了,或许,这个世界上,就是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柳茹月不再多想,剥了鸡蛋,将蛋黄在碗里用筷子碾碎了,这才舀了稀饭上方的米汤和少许煮的不是太烂的米粒,在碗里与蛋黄搅匀,然后一小勺一小勺的喂孩子饭吃。 这孩子还挺乖,从县衙到客栈,一路上都没有哭,或许,是那个偷孩子的妇人给他喂了药还没缓过劲。 要不要带他去看看大夫? 这么想着,柳茹月快速吃完饭,抱着孩子到了街上。 找了一个医馆,来到看诊的大夫跟前,将孩子递了过去,“大夫,能帮我看看孩子的身体是否健康么?” 长胡子大夫摆正孩子的脸看了看,又掐着他的嘴巴,逗孩子吐出舌头,看了看舌苔。 尔后又把孩子的手腕拿出来,按了按脉搏,便用怀疑的目光看着柳茹月。 柳茹月觉得这大夫肯定是发现孩子被下药了,便将县丞给她开的证明拿了出来,递给了大夫看。 上面交代清楚了柳茹月寻找孩子的经历,以及孩子如何被找到的情况了,大夫看了落款日期,终于松了一口气,将证明递还给了柳茹月, “误会,误会,十娘真是有心了,可怜天下父母心,辛亏十娘机警,发现孩子不正常就带他来看病,这孩子身上的确中了药,就是偷孩子的人贩子常用的迷药,会让孩子迷迷瞪瞪、哭不出来,以免孩子哭个没完引人怀疑。” 虽然这孩子不是她生的,作为四个孩子的娘亲,柳茹月也感同身受的为他担忧不已,她多希望自己的孩子遇到麻烦的时候也能遇到好心人照拂啊,“那,这个药对孩子有什么不好的影响么?好治么?” “好治好治,其实也无需如何治疗,甚至不用吃药。”那大夫打开桌下的抽屉,拿了一个白瓷绿胎的鼻烟壶出来,揭开盖子,放到孩子鼻下晃了晃。 孩子顿时打了一个喷嚏,望了望十娘,又看了看大胡子的大夫,憋着嘴哇哇哇的哭了起来,柳茹月下意识抱起孩子,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不哭不哭,狗娃不哭,娘在你身边呐。” 老大夫对自己的药十分有信心,盖上盖子收好,“好了,这种迷药就是那些人贩子粗制滥造配置的,不难解,对孩子也没什么危害,这鼻烟壶里装的是我用薄荷、桉叶、樟树枝等草药提炼调配的提神醒脑油,对孩子也是无害的,十娘放心。” 柳茹月离孩子近,也能闻到这提神醒脑油刺鼻又清凉的味道,让她觉得大脑似是被冬天的冰刺激了一下般,打了个机灵,“谢过老大夫,不知这提神醒脑油,您还有么?卖么?” 老大夫好奇问道,“你买这东西做什么。” 柳茹月想起上一世,陆铖泽派人来抓她,就是给她下了迷烟,如果有这个提神醒脑油在手边,她及时拿出来嗅,就不会晕倒过去了。 虽然清醒着也不能改变那些人绑走她的可能性,但万一她以后还会遇到这种别人下迷药的情况呢? 她孤身一人带着一个婴儿赶路,途中谁知道会遇到什么意外。 到了京中,陆铖泽会用什么手段对付她和孩子们都不奇怪,有备无患免得临了抓瞎。 柳十娘也没有过多解释,“我就觉得这个提神醒脑油挺好的,所以想备一份,将来孩子长大了念书的时候打瞌睡,说不定也用得着呢。” “哦,原来是这个打算,好,先前也不是我不想卖给你,只是这个东西我也没配几份,贵还不说,寻常人的确不常用,不过十娘在咱们桐县也是个英雄人物,你昨日在城门口勇于告状,解救了多少被那人贩子拐了的娘子,既然你想要,那我就低价卖给你了,30文,我若是卖给读书人提神,最少得卖五两银子。”老大夫说到最后,用了最小的声音,贴着柳茹月说的。 柳茹月感激的谢过大夫,数了30文铜钱给他。 30文,能解迷烟迷药的提神醒脑油,真的不算贵,柳茹月不曾当过有钱人,但上一世她好歹也在许多庄子、酒楼、大户人家家里做过奴仆,还是有些见识的。 要带着孩子上路,一路上要准备的东西很多。 二两银子,根本不够她带着孩子走到京城。 但柳茹月也清楚,她不敢在桐县久待,待久了,万一被人识破怎么办,还有那个岳百户,她可以确定自己惹怒了他,戳破他手下做的坏事,他恐怕要受到军中处罚,等他缓过劲儿,他绝对会找她的麻烦。 对于哄孩子,柳茹月还是拿手的。 孩子很快就被她哄得笑嘻嘻的了,看起来乖巧的很。 柳茹月当即就抱着不哭的孩子去了布庄,一路上,这孩子好奇的看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就像以前从未曾看到过这么多人似得。 她给孩子买了一身新衣衫,扯了一条蓝色背孩子用的长布带,又扯了粗布和买了针线,准备在路上有空的时候再给孩子缝制两件换洗的新衣衫。 第7章 这孩子是谁 全部都买成衣太贵了,她承受不起,但孩子不换衣服,不换尿布,大热天的,会长疹子、会臭。 给孩子买小衣服花了25文。 扯布,因着孩子身形小,需要的布料不多,能缝制两身的布料,也就十五文。 背带布用了10文。 又买了一些能做尿布和月事带的边角料碎布,又花了五文钱。 她也给自己买了一身蓝色粗布衣裙成衣,大人用料多,自然就贵得多,最便宜没有什么款式可言的也花了她75文。 包好东西,柳茹月又去了典当行,买了两身死当的衣服。 一套粗布衣裙,一套稍微华丽一点的绸子衣服,加起来,比在布庄买新衣服便宜了好多,两套成人旧衣服加起来也才60文钱。 旧衣服毕竟是别人穿过的,谁知道是不是死人穿过的,虽然典当行有洗过,但柳茹月觉得自己买了旧衣服还是自己再洗一洗晒晒大太阳比较好,到时候改改大小也能穿。 自己穿典当行的旧衣服还可以,反正她也死过一次了,不怕这些。 但小孩子皮肤娇嫩,穿典当行的旧衣服不好,大人紧着点孩子是应该的。 鞋子,柳茹月也在典当行买了两双,一双布鞋、一双缎面的鞋,比衣服便宜,只花了她9文钱。 全都塞入在布庄要的黑色粗布包裹里,她又抱着孩子去米粮铺子。 买了半斤大米、半斤小米、半斤玉米粉、半斤面粉、二两粗盐、二两白糖、二两红糖、二两辣椒面、一两胡椒面、二两花椒面、二两老姜、一小罐蜂蜜等厨房所需的调料。 又买了一口碗口大的陶罐锅。 这些开销加起来,就用去了428文钱。 柳茹月心中无比肉疼,但这些东西必须买。 上一世她辗转被卖了那么多处地方,虽说并不是每一处学的东西都有用,但在醉仙楼学到的厨艺,绝对是现在她最最用得着的手艺。 这句话怎么说来着? 柳茹月想了想,对,就像那些掌柜说的,这叫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不下本钱投资,后面她花的钱会更多。 咬牙付了钱,柳茹月挎着行囊,抱着孩子回到了客栈。 回到客栈,柳茹月没有走正门,而是从后门进去的,路过马厩,看了一圈,有四辆马车停靠。 她没有多作停留,抱着孩子去了柜台,“掌柜,我要一桶热水,另外,一会儿我可以借用一下你家的厨房给孩子做个饭么?” 掌柜停下打算盘的手,“若是洗了澡马上就使用厨房倒是可以,如果是到了饭点那就不行,只能等饭点之后才能用了。” “谢谢掌柜。” 柳茹月上了楼,店小二很快就给她送了水上来,灌满了一大半的澡桶。 柳茹月把孩子放在床上,关了窗,脱了衣服、披散开头发,进了洗澡盆,将自己满身满头全浸入了水中,一头青丝宛如墨汁在水面上扩散开来。 温暖的水,浸入了每一寸肌肤,让她舒服得直想泡在水里不再出来。 憋了一会儿气,柳茹月感受到了濒死的感觉,这才从水里破水而出。 临死的感觉,真不好受,不管被烧死还是被淹死,她这一世都不想惨死了。 拿了皂角洗了头发,又洗了脸,清水洗净了身上所有的尘土、疲惫,多希望烦恼也能一并洗去。 仔仔细细的全身搓了个干净,柳茹月起身,擦干净身上的水,换上了新买的衣服。 擦了一会儿头发,头发已经不滴水了,她就用刚才逛街随手买的一根三文钱的木簪将头发简单的绾了起来。 就着洗了澡的脏水,将换下来的衣服洗了洗,虽然有些地方已经破了,到时候缝缝补补也能继续穿。 将洗了两遍的衣服放在洗脸盆里,又叫来店小二把水撤了,又叫了一小盆热水。 店小二都是做惯了体力活的,手脚麻利,十分迅速,倒了水,扛走大澡盆,又送来一个洗脚盆大小的盆子,且装了一大半的水。 柳茹月先前也想先给孩子洗澡,但是她实在是受不了身上的黏腻、刺痛、臭味,索性就自己先洗了。 给孩子用的东西,她向来觉得不必精贵,但一定要干净,这孩子虽然不是她的,只是一个陌生孩子。 但这孩子,不管是有心还是无心送到她身边的,她都得当作自己的孩子来照顾。 这时候的她在吴江里泡了两天,在爆裂的太阳下走了四天,以前她是没有办法,而且身在局中闻不到臭看不到脏,现在她突然从十二年后回来,就像个外人看着自己的身子,真的是受不了自己身上的味儿。 那洗澡水,亲生母亲都不会给孩子用的。 柳茹月把孩子小心翼翼的抱起来,刚将襁褓拆开,孩子就睁开了眼睛,呜呜呜的吐着泡泡看着她,就像是想说话似得,看起来格外可爱。 “姨……。”柳茹月刚开口,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这孩子现在开始,就是她的孩子了,“娘亲给你洗澡澡哦,拉了臭臭身上臭臭的,一会儿就香喷喷的了。” 柳茹月将孩子的贴身布衣给脱了下来,发现他浑身红红的,不是因为天气热闷出来的疹子,倒像是被粗布衣摩破了皮。 婴儿肌肤嫩,他被那个不知道是不是娘亲的妇人抱着到处跑、又被那些衙役裹上襁褓粗鲁的抱着回县城,或许是因为这样,导致皮肤被衣服磨破闷着了。 不过,这未免也太娇贵了一些。 或许是脱衣服的时候摩擦到了红肿起皮的地方,孩子噘着嘴眼看就要哭,柳茹月抱着他,放入了温水中,“我的小乖乖,洗了澡澡就舒服了,不哭哦。” 水是万物之源,水能让人平静,也拥有让孩子恍然觉得自己回到了母亲的肚子里的魔力。 孩子早就忘记刚才想哭的事儿了,嫩藕似的小手小腿儿在水里像青蛙一样划拉着。 柳茹月一手托着他的脖颈和脑袋,一手托着孩子的屁股,让他在水里自己玩了一会儿适应了一下水中的感觉。 等他适应后,这才放了托屁股的右手,依旧保持左手托着脑袋和脖颈的动作,给他洗澡,一边与他说话,“宝宝真乖,像条鱼一样,水里好玩,宝宝饿了么,一会儿娘给你做好吃的,给你做粥好不好。” 柳茹月一边闲聊,一边手不停的给他洗完了正面,尔后翻过身托着他的前胸脖子下巴处,给他洗背面。 洗着洗着,柳茹月脸色巨变,伸出手指在孩子的后颈处搓了搓。 那一处椭圆形的胎记就像面团一样,泡水之后有些泛白泡发的感觉,被她一点一点的搓掉了! 第8章 做饭 她吓得浑身一抖,差点将孩子掉入了水中。 这孩子不是她编的故事里的狗娃! 这孩子,是别人故意送到她手里的。 根据她编的故事,制造了一个大家以为存在的、标记明显的狗娃送到了她手里! 这个孩子是谁? 此刻,柳茹月只觉得自己周围都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是那个岳无逸岳百户为了找回颜面,想陷害她偷孩子么? 或者是谁设局偷孩子,将计就计把孩子送到她这里,让她帮忙带出去。 县丞知道么? 无数的想法从心头涌起,柳茹月只想扔下孩子,立刻租辆马车能跑多远跑多远。 “啊~哇~” 孩子张着嘴说着无意义的话,对着她笑,伸着两只小手想要和她玩儿,“唔~哇~” 罢了,想那么多做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上一世遇到那么多危险,她不都尽力让自己活下来了么。 不管是谁,最大的可能性,还是想让她当一段时间的保姆罢了。 这事儿,应该不是冲着她来的。 恨不得她死的人,只有陆铖泽,但他现在不可能知道她活着,所以这个事情不是他搞得。 讨厌她的岳百户,若是想害她,根本不用这么曲折,等她离开桐县后,半路上拦住她,随便一刀就能解决掉她。 所以,这个孩子才是幕后之人的目标,而她只是被算入其中的一颗棋子。 怪不得这孩子身上被粗布衣磨一磨,就蹭得红肿破皮。 想来,他应该不是穷苦人家的孩子。 但,这孩子应该也不是桐县大户人家的孩子,不然县丞不可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不先去确定是否是那些大户丢了的孩子,就靠着一个胎记便将孩子交给了她。 柳茹月平复了心情,给孩子擦干了身上的水珠,穿上了新衣服。 洗干净身上的脏污,孩子比刚才看起来又白嫩可爱了许多,精神头好的很,他的眼睛大大的,瞳孔像龙眼核一样又大又亮,眼睫毛浓密不说,长得都要飞上天了,漂亮得像年画里的娃娃。 说句公道话,这孩子比她的永庆小时候还漂亮。 “狗娃。”这名字虽然寒碜,但她从现在开始就必须这么叫了。 且,这孩子也是个苦命的,年纪小小也不知道陷入了何种阴谋算计里。 就这么叫,贱名好养活。 “狗娃,娘带你去厨房做好吃的,好不好。” “咘咘……卟”孩子张着嘴,又是一连串无意义的话。 “恩,娘就当你答应了。”拿出蓝色布带,将这烫手山芋重新背在怀里。 两人都清洗一新,也都换了新衣服,孩子在她怀里闪烁着大眼睛,咿咿呀呀的就想说话,看得出来,他已经没有早上那么憋闷难受了。 “一会儿娘要做饭,你乖乖在怀里别哭哦。”孩子后颈上的胎记被搓掉了,柳茹月不敢把他背在后背上。 背在胸口,别人就不会看到孩子的后颈。 好在一会儿她要做的菜,都是汤水,不会有油烟喷到孩子。 将钱袋揣到怀里,柳茹月拿了一会儿所需的食材背上,将洗了两遍的衣服放在孩子的小澡盆里准备下楼打了清水再清洗一下,端着一起下了楼。 “掌柜的,我买两个你们家的鸡蛋,一个番茄,一碗冷饭、一颗青菜。” “好,一共七文钱我先记在账上,小二,带这位小娘子去厨房,她借用一下锅灶。” “好嘞!” ------------------------------------- “……,禀告百户大人,这就是十娘今日做的所有事情,直到小的回营之前,她已回到客栈,叫了水洗漱,给自己和孩子都清理干净,换上了干净衣服,她还找掌柜借用了厨房,看样子是打算做一份番茄鸡蛋汤,泡饭吃。”探子汇报完,便垂着头等待命令。 岳无逸擦着宝剑,拧紧了眉头,“给孩子吃泡饭,这是亲娘所为么?孩子这么小,她怎么不给孩子喂奶,真不是个合格的娘亲。” “……”一个女人生了孩子后,中途没有喂奶的话,早就断奶了,探子本是想如实汇报的,但最后还是将这句话憋在了心里。 擦着剑的岳无逸没有看到垂着头的探子脸上便秘一样的表情,“继续盯着她,尤其是那个孩子,来的这么凑巧,她又这么不上心,一定要替我盯死了她,不要放过她任何一丝举动。” “是,百户大人!”打扮普通长相普通的探子,头也不抬的离开了军营。 岳无逸停下了擦拭,扯了一根头发放在剑刃处,对着吹了一口气。 噌 剑锋唔鸣,发丝一触即断。 岳无逸眉角飞起,眼里透出笑意,似是看到谁被砍了脖子一样得意。 扯了扯嘴,叹息道,“也是个会享受的女人,二两银子怕是不够她用两天,也不知道银子用完了,她待如何讨生活,或许都不用找她麻烦,她就……呵,就是苦了那个孩子了。” ------------------------------------- 柳茹月自小便被陆铖泽的母亲黄氏教了烧火造饭,所以店小二在一旁看到她升火麻利,也就没有多嘴。 她从拿的起锅铲开始,就站在小凳子上炒菜了,只是在进入醉仙楼之前,她做的菜也只能说是农家小菜。 再加上家中为了供陆铖泽念书的开销,过得紧巴巴,很少放油炒菜,蔬菜都是烫烫水,有时候连粗盐都没得放,就吃了。 难得有机会吃上一回肉,所以她以前并不会做几道让人亮眼的菜。 做法一般,口味一般,不难吃,也算不得多好吃。 醉仙楼掌柜人好,看她识字,就挺帮衬她,最后她也有机会进厨房学炒菜。 那是她待的时间最久的地方,掌柜人很好,若不是还要找孩子,她能在那里待一辈子也说不定。 一开始,她犯了错,摔了菜,将菜倒客人身上,掌柜也不会打骂她,替她这个面貌丑陋的妇人向客人赔礼道歉,还安慰她,鼓励她,让她惯用的让自己被发卖的手段根本没有用处。 她在醉仙楼,待了四年,直到醉仙楼被竞争对手收购…… 想东想西的时间里,柳茹月已经将番茄打了皮,切成了碎丁儿。 且将洗净的小米在烧开的水中煮了半刻钟了。 她将小米用漏勺舀出,沥水。 将水甩得差不多了,就将小米倒入一旁装了面粉的瓷碟中,将所有小米都裹上面粉后,放在一旁备用。 将锅中水倒掉,烧干锅后,放入少许乳白色的猪油,待得油化开成透明的颜色了,就将切碎的番茄碎倒入锅中翻炒,至炒出香味。 第9章 做菜的讲究 许是闻到了酸酸的香味,怀里的孩子动了动,小嘴儿流着口水,探头往锅里看去,“哇哇哇,呜呜。” 柳茹月用食指戳了戳怀里孩子胖乎乎的小手,“马上就能吃了,狗娃别着急,一会儿做好了会更香哦。” 锅中番茄已炒至红色的汤汁咕噜噜滚起来,她便将裹了面粉的小米慢慢倒入锅中,一边倒一边搅拌,随后加入一汤勺清水。 眼看火要熄灭了,柳茹月又加了一把火,回到锅前,用汤勺搅动锅中的番茄小米。 不一会儿,锅中的小米粥就沸腾了。 她拿起鸡蛋磕破皮,稍微掰开一点壳,将蛋清流入碗中备用,只是将蛋黄整个倒入锅中,扔了壳,用汤勺将蛋黄快速搅散。 原本红色为主的粥瞬间多了一丝鸡蛋黄的亮色。 煮了一会儿,柳茹月就把青菜碎末撒入锅中搅了搅,没有放盐,默数了十声,便起锅。 白色瓷碗里的粥,红黄相间,点缀着绿色的几片叶子,黏稠得像是战国红玛瑙,煞是好看。 怀里的孩子早已经等不住了,激动的扭动起来。 “粥烫着呢,你等等再吃啊。” 满厨房因番茄带来的酸味,看得在一旁盯着的店小二也止不住咽了咽口水,他也不是没有吃过番茄炒鸡蛋,这小娘子的做法只是稍微不同,为什么闻起来就更香呢? 但她都没放盐,能好吃么? 别是闻着香,看着好看,但不能入口! 终于还是不忍心这么好的食材被浪费,店小二提醒了一句,“小娘子,你是不是忘记放盐了?” “没有啊。” 店小二望了厨房门口一眼,小声道,“那是,忘记买盐了么?要不,你就用我们店里的盐,一丁点,掌柜也不会说什么的。” 原来这个热心的店小二是在担心这个啊,柳茹月解释道,“谢谢小二哥的好意,我自己买了盐,只是这番茄小米粥是给孩子吃的,孩子还太小不能吃盐,所以我就没放。” 店小二也是两个孩子的爹,家中孩子自打断了奶,什么都是跟着大人吃,这还是头一回听说婴儿不能吃盐,“小娘子能帮忙解释一下,孩子不能吃盐是什么说法么?” “大夫说婴儿的肾脏比较娇嫩,发育的不够完善,如果过早地摄入了盐,会导致婴儿的肾脏有损伤,所以一岁之前,孩子最好不要吃盐。”柳茹月以前也不懂这个,都是伺候人的过程中听大夫说的。 “原来是这样。”店小二也没听大懂,但见柳茹月说得笃定,便记在了心中,“那,你把蛋清留着,不下锅也是因为婴儿不能吃蛋清么?” 柳茹月边洗锅边回答道,“大夫说鸡蛋是发物,七个月之前的宝宝最好不吃蛋清,或许会长疹子,但也不一定,孩子和孩子是不一样的,有些孩子吃了就不会,我家孩子……我也只能谨慎一点了,反正再过两个月,他也能吃全鸡蛋了。” “原来养孩子有这么多讲究,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我家孩子一岁前还真的都有长过疹子,红红的一片,看她挠的我可心疼了。 还就我家二闺女长了疹子,老大没有过,好像还真是我拿了鸡蛋回去才……天呐天呐,我一定要记住,以后我家娘子又生了孩子,我一定不让她给孩子吃蛋清了。”店小二万分庆幸自己没钱天天买鸡蛋回家,不然孩子得多受罪。 柳茹月只是笑笑,她信这些也是因为之前伺候的那家人的孩子是特禀体质,卫气虚不能抵御外邪,因此别的孩子能吃的东西,他不能吃,别的孩子不能吃的,他就更不能吃了。 那孩子经常找大夫,主人也会将大夫的话对她们这些下人三令五申,以免她们犯错害了孩子。 她也牢记于心,她当年还想着以后等找到孩子们了,等他们成家立业了,她也能细致点照顾孙子和外孙。 上一世孩子们都没能活到娶妻生子……,这一世,她得给孩子们一个未来,早些找到她们才行。 柳茹月将眼中的泪水逼了回去,舀了一点猪油在烧红的锅中化开,重新打了一个鸡蛋在装着蛋清的碗里,加了粗盐之后打散,倒入锅中。 贴着锅的一面很快就煎成了金黄,面上还是鸡蛋液,她用锅铲插入鸡蛋饼下方,一个巧劲将煎鸡蛋完整的翻了过来,一点都没有碎不说,一丝鸡蛋液也没有飞出来。 店小二在一旁,心中感叹这小娘子还是有些厨艺的。 待得这一面鸡蛋也煎的金黄了,柳茹月还是用锅铲将鸡蛋打烂了,店小二在一旁看的可惜,金黄色圆溜溜的鸡蛋饼像太阳一样,就这样没了。 柳茹月将之前给孩子做粥剩下的一点番茄倒在了锅里,专属于番茄炒蛋的香味飘出来,果然比做粥更让人垂涎。 将冷饭倒入锅中,拍散搅拌均匀,炒得每一粒米饭都被汤汁浸润了一遍,且变得有些微发黄了,便放了盐,将炒饭舀到了碗里。 “劳烦小二哥给我抓点泡菜,再打一碗米汤。” “可以。”店小二回过神,转身去抓泡菜。 他也不知道自己刚才竟然看人炒个饭也能看入迷,以前看刘大厨、自家娘子做菜也没这样啊?也不是因为小娘子长得好,他都没看两眼小娘子的脸,尽看她炒饭了。 想不通,着实想不通。 柳茹月洗了锅,清理了灶台。 将自己的东西重新装入包裹里,挎在手腕上,端着两个碗,去了客栈大厅。 这个点没有人吃饭,但有客人喝茶歇脚。 将包裹放在凳子上后,她又将孩子从背带里解放出来,抱在怀里靠着她坐正。 柳茹月拿了桌上小碗,用木头汤勺舀了粥在小碗中,这才用白瓷小汤匙舀了粥,尝了尝,试试温度。 怀里的孩子仰着头,急不可耐的像鸟窝里嗷嗷待哺的雀儿张着嘴一个劲啊啊叫。 要知道粥做好的时候,他就已经馋了,结果又生生等了一道番茄鸡蛋炒饭的时间。 这过程,对于小二是享受,对于饿了的狗娃来说是折磨,看得着、闻得着,就是吃不着,你说难受不难受嘛! “别急,还有些烫呢。”柳茹月吹了吹气,这才将勺子里的粥喂到孩子嘴里。 狗娃吃得有些急,柳茹月赶紧轻轻拍拍他后背。 她吹凉的速度,跟不上孩子仰头讨吃的动作,看得一旁歇脚的一个壮汉看愣了神,“这孩子胃口可真好,能吃是福啊。” 第10章 蹭车 店小二甩着白帕子,将泡菜拿了过来,放在了柳茹月桌上,扭头对那羡慕不已的汉子说道,“这位客官,你可不知道,这小娘子给她家孩子做的这道番茄小米粥,十分讲究,只加蛋黄不加蛋清,也不加盐,说这么小的孩子吃了这些,对身体不好。” “谁家孩子这岁数不是白米粥就顶事儿的啊,能加个鸡蛋在粥里都不容易,哪管能不能吃对!也怪不得这孩子爱吃这饭,还是小娘子做得好,没盐也抢着吃,怪哉。”虽然听柳茹月说了很久,但店小二还是不能理解没有盐,孩子也能吃得津津有味是什么道理。 打算盘的掌柜也在一旁说了一句,“我家孩子虽然能吃加了肉糜的米粥,但依旧不爱吃饭,这都两岁了,还得我娘、我媳妇儿追着喂,要我说,孩子不爱吃就饿他一饿,饿了自己就晓得吃了,都是惯的。” 店小二心里却觉得,肯定是大家做的饭菜不香,孩子才不爱吃的,没看到这个小娘子做这道没盐的粥,孩子也抢着吃么? 感慨道,“这孩子能做你的孩子真幸福。” 柳茹月苦涩的咧咧嘴,她的孩子们可没过上一天好日子过。 一旁休息的男子满脸忧愁,羡慕的看着在柳茹月怀里抢着吃饭的孩子,哀愁的叹气,“我家小少爷本就不爱吃饭,尤其现在天热,又得赶路,他愈发没有胃口了,一路上就不爱吃,说吃了也难受,这些时日都瘦的脱像了。 带他去看大夫,大夫说少爷没病,就是年龄太小、天气热不宜舟车劳顿,少爷就是没有胃口,也不宜吃药,毕竟是药三分毒。 虽然山楂膏能开胃,但那种东西也不能当饭吃啊,嬷嬷琢磨道新鲜菜出来,少爷好不容易爱吃了,但吃多两顿,少爷就又不爱了。”说到这里,汉子发愁的摇了摇头。 随后又继续道,“我们一路上,只能不断停下歇脚,希望能把少爷养好一点再上路,一路上都是这样走下来的,也不知道照这个速度,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到洞庭郡,可把我家夫人急坏了。 这位小娘子做的这道粥闻起来就让人口中生津胃口大开,我能不能厚颜向你买一碗粥,看看我家少爷会不会吃上一口。” 柳茹月心中叹气,她等的就是这句话。 早上吃饭的时候,她就听到了隔壁桌车夫服侍的这户人家的下人们在抱怨小少爷挑嘴儿这个事了,这才给予了她启发。 刚重生,柳茹月好多事情还一团糊涂不知道从哪里下手,听了他们的话,她倒是明白接下来应该靠什么蹭车了。 她听上一世那醉仙楼掌柜说过东坡先生名言,盖聚物之大美,以养吾之老饕(tāo)。 以前她没功夫去理解这句话,现在她明白了。 其实在醉仙楼的时候,她也见过的,人生在世,为了满足口腹之欲而一掷千金者、或是亲自冒险去爬那险山涉那恶水,也只为求一道难得的食材,这样的老饕不在少数。 她既然会做菜,那这一世靠着做菜,兴许能及早赚够银子找到孩子们,给他们赎身,一路上也能靠厨艺给自己讨些好处、博些便宜。 所以,她才决定出去采买了那么多做饭的食材,也花血本给自己置办了一身干净衣服。 只是,当时柳茹月也不确定这家人多久会离开,所以采购回来的时候,她从后门进来,就是想看看他们的马车是否还在。 当然,这家人若是离开了,她也有办法找上其他人蹭车。 她现在端来饭菜来大厅吃,也是因为车夫在这里,而近身伺候夫人少爷的丫鬟婆子都在屋中,她不好碰见。 如果车夫在二楼,她也会端到二楼走廊上去吃。 柳茹月收敛心神,略微吃惊的看向车夫,“你也是一片忠心,哪里需要买,这么热的天气,孩子吃不下饭可是大事,我也是当娘的人,十分理解夫人的心情,这点粥要什么钱啊,你拿碗过来舀一份送过去,让你家小少爷试试看,希望能帮上一点忙。” 车夫挠了挠头,颇为憨厚的笑了笑,“我家夫人说,不能占人便宜,尤其小娘子还这么好心帮忙,更不能让你破费,小娘子,这是30文钱,你一定要收下,不然这粥,我不敢要。” 这家的下人都如此懂礼,柳茹月还是比较满意,大致已经知晓这家人的门风了,她也不再推辞,“好,那你去洗了手,再来拿粥,一会儿凉了,味道就没有那么好、孩子就不爱吃了。” “谢谢这位娘子,不知怎么称呼?” “十娘。” 第二天一早,柳茹月退了房,后背上背着包裹,怀里搂着狗娃下了楼,到了停马车的后院。 昨日在大厅讨粥的车夫陈顺迎了过来,“十娘,其他马车上已经没有位置了,你坐后面第三辆马车,那辆马车上全都是食材锅具,委屈你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再加上这车夫也是个热心人,柳茹月心情不错的客套道,“不委屈,夫人好心带我一程,能有马车坐,还给十娘开工钱,我已经万分感激,只希望路上能照顾好小公子的口味。” 这时候,一个身穿深棕色镶领粉绿暗花对襟褙子、下身着宝石青素色棉裙、头绾单螺髻、插着一根孔雀纹银簪的中年嬷嬷冷着脸走了过来。 眼皮微掀,上上下下粗粗看了十娘一眼,说话像是喉咙噎了块米糕,说话全靠哼出来似得,“十娘是。” “是。”柳茹月颔首。 嬷嬷紧拧着眉,为柳茹月不卑不亢的姿态十分不满。 陈顺在一旁解释道,“这是府里伺候夫人和少爷饮食的刘嬷嬷。” “刘嬷嬷好。”柳茹月寻思,自己并不是陈府下人,颔首打招呼已是尽到礼数了。 刘嬷嬷看她不开窍,还是这么一副呆愣的模样,原想说两句,陈顺在一旁催促道,“刘嬷嬷,前头在催了,您长话短说,莫要耽搁了夫人赶路。” 刘嬷嬷瞥了陈顺一眼,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看着柳茹月,“在府里的时候,少爷最爱吃我做的东西了,现在只是赶路累着了才吃不下而已,恰好你做惯了的那些乡野小菜清爽开胃讨了个巧,接下来你得更用心才是,少爷挑嘴儿的很,一道菜绝对不愿意吃第二次,每一顿都得换着菜做,若是接下来你做的菜少爷不吃,夫人可是发了话的,到时候你就得下车。” 第11章 刁难 怪不得刘嬷嬷看自己的眼神充满了挑剔呢,不管她礼数上谄媚与否,这刘嬷嬷都看不惯她,不过因为同行是冤家罢了。 “嬷嬷说的是,我一定会用心做饭,一路上还少不了刘嬷嬷的教导。”柳茹月乖巧应是。 “哼,知道就好。”刘嬷嬷往前走了两步,掀开车帘,指着堆满了东西的车厢,“这车上都是食材,除了米粮这些,蔬菜全是今儿一大早天还没亮就买的新鲜货,你可注意着点你怀里这野……孩子,别让他的尿啊屎的拉车上了,夫人忙着赶路呢,你可别动不动就叫停车,耽误了行程有你好看的,知道了么?” 柳茹月也不是没有混过后宅,她虽没有参与宅斗的资格,但也见过这些人的手段,除了主子之间百般手段争宠斗艳,下人之间为了自己能在主子面前出彩,也是各种打压排挤他人。 她这是因为昨天一碗番茄小米粥,就被刘嬷嬷警惕上了,害怕她会进府,抢了她在主子跟前的荣宠呐。 所以柳茹月没有傻不愣登的问刘嬷嬷那她的孩子怎么如厕,依旧应了下来,“谢谢刘嬷嬷提醒。” 和柳茹月说话,让刘嬷嬷觉得宛如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一点反应都没有,这十娘就不担心自己孩子拉在衣服里闷坏了?就不和她吵一吵? 十娘不吵不闹,她还怎么让夫人对十娘产生不满?将来想找个由头把她赶走,就不容易了。 “刘嬷嬷,快上车,就等你了!”昨日在夫人面前见过的梳着牛角辫的小丫鬟杏雨身着陈府统一的绿纱襦裙,从前面的马车里探出头,转身对刘嬷嬷招手。 刘嬷嬷无可奈何的转身离开,还不忘回头瞪了柳茹月一眼。 “十娘上车,你不用担心这些。”陈顺将马车上的凳子拿下来,又帮柳茹月打了帘子。 柳茹月诧异的看着他,“你不是第二辆马车的车夫么?” 陈顺道,“我刚才和陈酒生交换了车,都是为主子赶马车,谁赶哪辆车都一样。我们走后面,孩子若是想如厕,我停一下车,落后一步就可以了,没有刘嬷嬷说的那么严重,我们家夫人的心地可善良了,哪儿能为难一个孩子。” 柳茹月心中感激,搂着孩子上了马车。 “坐稳,出发了。” 柳茹月放下帘子,扶住车框,马车动了起来。 这一辆马车的确过于摇晃,倒不是陈顺赶车技术不好,而是因为这辆车是装食材的,自然没有载人的马车舒服,没有减震、没有软凳,她是直接坐在车厢地板上。 车厢里后面堆放着的应该是大米、大豆这些粮食,空气里闻起来还有花椒、八角、胡椒等大料的味道,她一转头,临近她旁边的就是一袋海鲜干货,闻着味道有些冲。 柳茹月正前方还挂着一条五花肉、一条肋排、一根羊腿,近前的地上还有大蒜、洋葱。 总体来说,马车上干货居多,鲜新蔬菜和肉,不过是有钱人家最后的倔强。 这些东西对于柳茹月来说,味道虽然大了点,她还能接受。 就是苦了怀里的孩子了。 这车内复杂的味道,对孩子来说有些呛,她只能时不时撩开帘子,给孩子透透气。 行了一阵,适应了车速之后,柳茹月松了抓住车框的手,拍着怀里不安的孩子,“不怕不怕,坐车是享受,比走路舒服多了,你虽然不用双脚走路,不用承受脚被磨起泡磨破皮之苦,但太阳这么大,白白嫩嫩的你,天天被大太阳晒,也会被晒成烤乳猪掉几层皮的。” 狗娃听不懂柳茹月在说什么,但有人和他说话,逗他玩儿,他也伸出两只小手来抓柳茹月垂下的发丝。 “停车检查,车上的人都下车。” 柳茹月掀开车帘子,发现已经到了城门口。 坐车果然比走路快很多。 马车排成一溜,前方车上除了夫人少爷,丫环嬷嬷全都下了车。 几个士兵拿着夫人交出来的下人名单,在一个个验证下人们的身份对牌。 两个士兵朝柳茹月走来,她紧了紧抱着孩子的右手,撑着车框,踩在陈顺放置的踏脚凳上下了马车。 此城门,并不是前日她进桐县的西门,而是南门。 “你们两的身份对牌呢?” “在这里,军爷请看。”陈顺掏出自己的身份牌,递给了其中一个士兵,另一个看向柳茹月,她连忙将路引和证明递了过去。 看过她的路引和证明之后,士兵并未交还她的东西,而是打量着她怀里的孩子,“哦,你就是那个十娘啊,虽说这孩子是县丞大人交给你的,但我们作为保卫桐县的士兵,还是认真负责一点再检查一遍更好,万一你抱错了孩子怎么办?” 捅出军营中出了败类,会让岳百户受到惩罚,这些岳百户手下的士兵会针对她一点都不奇怪,柳茹月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军爷,您想怎么检查?” 那士兵将路引和证明随手甩给了旁边的士兵手上,一把抓过来就将柳茹月怀里的孩子抢了过去。 “军爷,您轻点。”柳茹月伸出手,生怕这蛮汉不小心把孩子掉在了地上。 他粗鲁的将孩子翻过身,撩开衣领,眉头一拧,伸手在后颈处搓了搓,都把旁边的皮肤都搓红了。 柳茹月心里打鼓,一脸的哀求,“军爷,孩子皮肤嫩,您……轻点。” “哟,传闻果然是真的,你前日状告我们营王五、张小六拐卖良家子,还真感动了上苍,把你找了七八个月的孩子还给你了,这是用我们同袍的命向老天爷换了你孩子回家啊,恭喜恭喜啊~”士兵阴阳怪气的将孩子塞回了柳茹月怀里,同时示意旁边士兵将路引和证明还给了她。 柳茹月胡乱将路引装好,赶紧替孩子重新穿好衣服。 士兵退回路边,似是因为没能找到她身上的差错,不甘的说道,“那就祝你一路顺风,能平安到家,可别半路上把这老天爷好不容易还给你的孩子弄丢了。” “谢谢军爷的好意。”柳茹月就像没听出他阴阳怪气的话里带着别的意思,轻轻颔首,抱着孩子上了车。 第12章 杞人忧天? 车夫陈顺想要询问,也知道此刻并不是打探的好时机,挥着鞭子让马动了起来。 两炷香后。 军帐中,“百户大人,十娘成功的靠着一碗番茄小米粥引起了洞庭郡米商陈卓的夫人刘氏的注意力,经过今早给刘氏儿子陈尧准备早餐的考核之后,她已经成功混入车队,此刻已离开桐县。” “刘氏忧心尧哥儿的健康,允诺十娘,只要尧哥儿每吃一顿饭,就赏十娘三十文钱,但陈尧若是连续两顿饭不吃,十娘就会被赶下马车。” 岳无逸兴趣缺缺的把玩着手中的匕首,恍然大悟,“原来她昨日买那些食材,买新衣服是做的这个打算,我还以为她是个败家娘们儿,不久就要倾家荡产,饿死自己,可惜了。” 说到最后,岳无逸紧抿着薄唇,很是不甘心的模样。 “属下是否继续盯着她?” 岳无逸用匕首削着冒头的指甲,“继续盯着她,一旦她犯了错,就把她抓起来。” “是。” “呼。”他吹了吹削下来的指甲屑,“她那个天降麟儿怎么样了?” “能吃能喝,属下检查过,她照顾的很好,感觉就像那孩子真的是她的儿子一样,昨晚做的番茄小米粥,今天赶了一个大早,给孩子做了一顿简单的早餐,就是玉米糊糊,还别说,我也好奇,那个据说挑食无比的尧哥儿竟然吃了这个简单的玉米糊糊。” 岳无逸放下匕首,好奇问道,“她不会是在饭菜里加了什么让人上瘾的东西?” 探子十分笃定的回禀,“不会,属下一直盯着,那个店小二也在一旁看着,她用的玉米粉也是陈家的,不是她买的。” “但……” “怎么?” “属下发现那孩子颈部的胎记和前日不一样了。” 岳无逸咧着嘴,“不一样?怎么个不一样。” “看上去也是椭圆的,黑乎乎的,有大拇指指节大小,但今日这胎记,少了凸出感。” 手背蹭了蹭鼻头,岳无逸坐直了身子,“用墨汁画的?” “不是,搓不掉,也不起泥。”探子将自己的食指伸出来,展示给岳无逸看了看。 “有趣,盯着,另外,中途想办法让她被赶下车。” “……” “想一路坐马车回家,想得美。” “得令。” ------------------------------------- “揍揍包揍揍包,你出锤来我出包,输了支着弹脑包,弹脑……”柳茹月和挥着双手乱抓的孩子做着游戏,小孩子根本就不懂她话里的意思,输了也不会真的弹他脑门儿。 自从那天小少爷吃下了她做得番茄小米粥,刘夫人欣喜之下问她是否顺路、愿不愿意跟着车队走之后,柳茹月已经蹭了六天车了。 每天三顿主餐,那五岁的小少爷都有吃下她做的饭。 这让她成功的呆在了马车上。 不过刘嬷嬷看她的眼神越发阴沉,柳茹月害怕继续待下去早晚会惹出祸端,这些下人为了保住自己地位,栽赃陷害的事情统统都做得出来,她不能因为这些不相干之人的争宠行为把自己折在莫名其妙的地方。 是时候离开了。 这六天,马车赶紧赶慢也走了100公里了,让她离应天府又近了100公里。 等到了下一个城镇,她就找刘夫人辞行。 正想到此处,马车停了下来。 柳茹月并未多想,路上停车是常有的事,并不像刘嬷嬷说的那般不许下人停车去旁边林子里如厕。 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车帘被一双肥短却保养得宜的手大力掀开,露出刘嬷嬷那张横眉怒视的得意脸庞,她直指柳茹月鼻子,“把她绑了!” 护卫就要爬上车,陈顺阻拦道,“刘嬷嬷,这是怎么了?十娘除了做饭,从未离开过马车,未曾做过什么坏事啊。” 刘嬷嬷鼻孔朝天的脸一转,盯在了陈顺身上,“哦~这才几日啊,你就如此护着她一个外人,你忘记你是陈家的下人了么?谋害小少爷的事儿,我看你也有份儿,把陈顺也一并绑了。” 柳茹月搂紧孩子,询问那上来抓她的护卫,“请问,小少爷发生了什么事?” “小少爷吃了你做的午饭,肚疼难忍,腹泻不止,耳朵也抽着疼不说,还嗡嗡作响,夫人已经哭成了泪人,检查了小少爷的吃食,刘嬷嬷说是你做的食物出了问题,得罪了。”护卫说完,抱拳就要拿柳茹月。 刘嬷嬷……柳茹月望着在马车下面双眸中噙着不显眼笑意的妇人,看来自己的担忧不是杞人忧天,只是没想到刘嬷嬷下手会这么快。 “护卫大哥,若想小少爷舒服一些,就快带我去见夫人。”柳茹月心中有数,这症状她也是见过的。 不过是宅斗常用伎俩罢了,为了往上爬,有些下人就利用自己的小聪明,仗着主子不懂食物相克等事情,让主子受点罪陷害他人。 这样的手段虽然有用,但一旦败露,谋害主子一罪,不死也要脱层皮,将来必定是得不到重用了,这也算是富贵险中求么? 护卫没想到柳十娘不吵不闹,也不喊冤,还这么说,听上去就像她当真做了这些事,陈顺也惊愕的问道,“十娘,你当真给小少爷下药了?” “没有,我只是大概知道为什么小少爷会腹泻了。” 刘嬷嬷脸色大变,盖棺定论的说道,“就是你下了药害小少爷,不然你怎么知道为什么小少爷不舒服。” 柳茹月启唇轻笑,“刘嬷嬷,知道小少爷为什么不舒服的人,不还有个你么?就因为我们知道小少爷的症状是因何而发生,这事儿就是我们做的了?” “你!”刘嬷嬷气急,却因为柳茹月的话怼得一时间没想好怎么骂回去。 柳茹月下了马车,抱着狗娃不疾不徐的对护卫道,“带路。” 护卫见她坦然,便没有给她的手拴上绳子,反正她若是要逃,抱着孩子也是跑不快的,便引着她往前走到了第一辆马车处,“夫人,已经把十娘带到。” “掀开帘子。”刘氏抽抽搭搭的声音传了出来,明显正为了孩子的事哭着。 站在马车下方的杏雨上前打帘子,护卫随之也背过身去。 马车内,软凳都撤了,整个车底板上铺满了厚厚的暗绿蝠纹丝绸面儿的垫子,刘氏跪坐在垫子上,尧哥儿满头大汗的靠在她怀里。 见到柳茹月,刘氏悲伤的面孔上露出一丝不解,“十娘,你为何要害我儿?” 可怜天下父母心,刘氏没有一上来就喊打喊杀,柳茹月已经相当感激她的教养了,“刘夫人,今日小少爷除了吃了我做的菜,可有吃其他东西?” “未曾。”刘氏轻摇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