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雨》 正文 第一卷_第一章 紫竹 雨,开始下了。 漫天雨丝飘落而下,在天地间缓缓拉起一道优美的帘幕。时值早春,世间万物早已褪去冬季的素装,泛着点点的生机绿色。而此刻的雨水搭在人的身上,却依旧能够带来一阵阵的寒意,恍若寒冬依旧,春季尚迟。 而他,便是在落雨伊始,将一截碧绿色的剑锋深深地刺入此间众人中,唯一还有气力站立着人的胸膛。 达摩喇嘛装束的男子恨恨抬头,怒视着眼前白衣男子的脸庞,刚想说什么,胸腔内却是传来一阵撕裂的剧痛,令他眼前事物迅速化为一片漆黑。末了,他也只能不甘地低吼一声,双腿缓缓跪了下去,与四周成堆的尸体一样无力地倒在了泥泞之中。 白衣男子步履踉跄地将碧色长剑自他的胸口拔出,脸上分明也有了痛苦神情。他咬着牙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果然四肢百骸都布满了密密麻麻的伤口,尤以左胸那道伤口为最。那伤口宽两寸,几乎将胸口都对穿,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不曾伤到心脏。 “这伤,没有个把月怕是不能痊愈了。”白衣男子不禁低声感叹,随即恍然抬头,却又被淡淡的细雨模糊了视线了。 不合时宜的,他由衷地发出了一声低叹:“这雨,好美。” 道道殷红色的血液自全身上下流淌而出,将体内的点点热量也一并带走。他依靠着多年在刀口上舔血的经验,深知自己若是不能尽快找一个地方养伤,怕是也要随着周围这些达摩喇嘛,一道去阴曹地府报到了。 他深吸一口气,艰难地挪动着步伐想要尽快离开此地,可是才动一步,身体各处传来的剧痛便是立刻令他眼前一阵发黑。 渐渐的,身体各处已然痛得麻木,始终缭绕在鼻尖的血腥味道也不知何时闻不到嗅不着了。对此,他不禁自嘲一笑:“莫非我真也要死在此处?”他用起最后一丝力气艰难抬头,环顾四周以求寻到自救之法,却依稀瞧见前方不远处,正有一把纸伞朝着此处缓缓飘来。 “救…我……” 下一刻,他的视线骤然化为漆黑,如同先前的达摩喇嘛一般倒了下去,重伤的身体就这么落入脚下泥潭中,溅起一片昏黄泥水。 片刻之后,便有一顶素白纸伞悠悠飘到他的上方。 细雨飘摇,均匀地撒在伞面之上,汇聚成颗颗晶莹水珠,顺着伞骨点点坠落在他的面庞,最终碎散开去。那把素白纸伞寂静了片刻,随即伞面微翘,露出下方一袭紫衣来…… 这里是一处朴素的农舍,其内摆放的桌椅板凳看起来都有些年头,但是似乎经常有人打扫,所以整间舍屋并不显得脏乱。他轻轻一嗅,四周弥漫着的芳香令他的神经也舒缓了许多。他又向四周环视了以下,发现屋子角落中有数个药匾,装载着一些不知名的药草,大约此屋的主人对药理也是颇为喜爱,丝毫不介意就寝之处整日弥漫着各类药物的芬香。 他尝试着动弹了一下身体,立刻就发现自己的伤口已然被尽数包扎好了。虽说依旧有阵阵疼痛感觉袭来,比起那日的令人窒息的痛感却要好过了太多。他努力回忆着那日的事情,脑海中的画面最终停留在那把素白的纸伞上。可惜当时他重伤之身视线模糊,没来得及看清那伞下人的模样。 “既然将我救回,又帮我包扎了伤口,应该不会是敌人。只是那伞下人究竟……”他犹自思忖,老旧的木质小门却是伴随着“吱呀”一声颤响缓缓被人推了开去。他循声望去,只见得一位紫衣女子步履轻盈踏入屋内。 紫衣女子似乎并没有觉察到床上那个昏迷了好几天的男子早已醒来,她只是自顾自地将背上的药篓放下,接着便开始将药草分门别类地平铺于药匾之上。 他也不打扰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忙着手中的事情。不知道为什么,只是看着她,他便觉得自己内心的那份属于江湖人的躁动便能稍稍平息,整日充斥在心间的杀伐欲念也能暂时地休憩下来。不经意间,她若有所觉,翩然回首,二人的目光顿时碰在一处。 二人俱用打量的目光看着对方,在经历了一阵短暂沉默之后,不约而同地又将目光移了开去。大约是觉得气氛有些尴尬,他干咳了一声,随即低笑道:“是姑娘救了在下吧?多谢了。” 紫衣女子听得他有些无措的语气不禁莞尔,忽而摆出傲然神情:“对待救命恩人是不是应该先报上自己姓名?看你一副老江湖的模样,难不成这点规矩都不懂么?”他闻声不禁一怔,倒不是为了别的,只因紫衣女子的声音清脆宛若黄莺,甚是悦耳动听:“姑娘说的是。在下箫梁,不知姑娘芳名?” 紫衣女子听得他的姓名不觉无声地默念了几遍,忽的才反应过来什么,冲着他做了个鬼脸:“你傻呀,你问我就一定要回答你么?”箫梁见她纵然做鬼脸之时也是俏皮可爱,那一点郁闷之情也是顷刻间消散无踪了,遂笑道:“无妨,姑娘什么时候愿意告诉在下了再说吧,还是要感谢……” 没等他说完,紫衣女子便是笑着截道:“好了好了,咬文嚼字的酸不酸?本姑娘芳名轩紫雨,你且好生记着。”箫梁怔怔点头,冷不防一团纱布朝着他面门砸来:“既然你醒了就自己把身上的绷带换掉,本姑娘可没功夫伺候你。” 轩紫雨将一匾药草均匀地晒在屋外的地面上,也没有多想便踱步向屋内。 “……我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事情了?”她嘴里犹自泛着嘀咕,手上却是没有停留地将木门一把推开。下一刻,床榻之上的箫梁便是映入她的眼中。 箫梁此刻强忍着伤口微微撕裂的疼痛,将大腿上沾着血污的绷带缓缓揭下,正要换上干净的纱布,突然听到木门开启的声音。他蓦地扭头望去,便瞧见轩紫雨正直直瞪着他,然后眼睁睁看着她白嫩脸颊迅速染上一缕绯红,紧接着惊叫一声,就这么有些狼狈地逃窜了出去。 “碰!” 关上的木门发出一声闷响,将箫梁略略一惊,他连忙将绷带换好穿上衣服,出门一看,便是瞧见轩紫雨站在不远处,正瞪着一双泛红双眼怒视着自己。 她攥着粉拳,身体也不知是惊是气一阵阵颤抖。箫梁尴尬至极,正要开口解释,却不料轩紫雨看到他便顿时气打一处来,顺手抓起一块石头就这么砸了过去:“流氓!混蛋!” 那石头的速度并不如何快,箫梁只是微微一个侧身便轻松躲了开去。轩紫雨见状不禁恼怒道:“好哇,你还敢躲?”又就近抓起一把石头朝他怒掷而去。箫梁见状淡淡道:“好,我不躲。”大手在身前一圈,数颗石头尽数被他接下,随即又轻轻抛回了轩紫雨的脚边:“轩姑娘,若是这样能让你解气,那便尽管扔吧。”轩紫雨如他所言又扔了数次,每次都被他稳稳接下再抛回脚边,几次下来她也有些气消了,何况对于箫梁的身手她全然无计可施,唯有恨恨一跺脚躲进屋子,就这么将他一个人关在屋外。 箫梁默默地杵在屋外许久,估摸着轩紫雨差不多也该消气了,便道:“轩姑娘,你可曾见到我随身携带的一柄剑?”屋内立刻传来轩紫雨的冷哼:“被我扔了!”箫梁闻言一窒,皱眉道:“轩姑娘,莫要和我开玩笑,那剑对我来说很重要。” “我说扔了就是扔了,你这家伙这么重,我能把你拖回来已属不易,哪里还有力气去管你那什么刀啊剑啊的?”轩紫雨的声音犹自恼怒,不料屋外的箫梁却是猛地破门而入。他脸色铁青,一把攥起她的衣襟怒声喝问道:“你真的扔了!你扔哪里了?” 轩紫雨不曾见过他这般怒急模样,被他那凶芒毕露的一双眼睛瞪得着实慌了神,一时间忘记了方才的尴尬忙解释道:“你这疯子急什么嘛,本姑娘是和你开玩笑的懂不懂?那剑不就在床下么?不、不信你自己去看!”箫梁闻言松开手上的力道,赶到床下略略摸索一阵,一柄碧绿色剑锋的长剑便是被他握在了手中。剑身反射着幽碧的光华,熠熠生辉,并且透着一丝丝的寒意,显然绝非凡品。 他心头大石落地,身体也是放松了下来,全身的伤口又传来阵阵疼痛感觉。就在此时,他耳边响起了轩紫雨漠然的话语:“若是伤好了,那便离开此处吧。我可不习惯家里一直住着陌生人。” 箫梁淡淡一笑:这般说来她是在赶我走?也罢,我若继续留在此处定然会给她带来麻烦,不如趁早离开。他遂抱拳道:“姑娘,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若有需要在下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轩紫雨漠然转过身去,令他无法瞧清其脸上的神情:“不必。你们江湖中人打打杀杀我看的早已厌烦,只求别把我牵扯其中那就谢天谢地了。” “……如此,姑娘珍重,在下告辞。”见她如此淡漠,箫梁自然也不拖沓,只是淡淡地道了一声别,随即大步迈开离开农舍,身影迅速融入了前方一片竹林之中。 轩紫雨呆滞半晌才幽幽转过身来,一双眼眸深深凝望着他远去的方向,忽的轻叹一声,声音低得只有她自己听得见:“你也珍重……” 正文 第一卷_第二章 三杀 苍莽山间,箫梁大步流星于竹林,同时目光环视四周,他发现此处的竹子均呈淡紫色,相对于碧绿的竹林更是多了一分优雅。“此处竟有如此多的紫竹,莫非便是逍遥岭附近的紫竹山?是了,那日我是在逍遥岭伏击的那些达摩喇嘛,若是离逍遥岭太远的地方,仅凭她一个瘦弱女子肯定无力将我拖回家中。”箫梁犹自思忖,蓦地眼中精芒四射牢牢盯住紫竹林深处:“既然来了,又何必躲躲藏藏?” 被他这般一声低喝,紫竹林内顿时气氛肃杀,唯有树叶之间相互磨砂的声音回荡耳际。片刻之后,一个粗犷嗓子道:“老二,看来这家伙不愧是中原第一剑客,咱们就算极力掩藏气息依旧被他轻易觉察到了。”另一个阴阳怪气的人附和道:“是啊,看来这事儿还挺扎手的。老三,咱们一起上吧。”最后响起的那个声音倒是最为正常,只听那人冷冷道:“若要打那便打,光在这儿嚼舌根可伤不了箫梁半根头发。” 箫梁环视周围的三个方向,便瞧见三人正牢牢堵住三处方位,朝着自己紧*过来。前方那人身形魁梧,四肢肌肉隆起,手持一根硕大的狼牙棒,显然肉体力量了得;左后方那人身体瘦弱如猴,使一对短匕首,他生得獐头鼠目,一双眯缝眼不时透露出狡黠的目光,步伐也是极为灵动;右后方那人倒是眉清目秀,手持一柄古朴长剑,只是眉宇之间却是隐隐有一丝病衰模样,看起来似乎身体有异。 箫梁的目光略略扫过其余两人,便是停在右后方的那人身上:“是擅使九天玄舞剑的程秀么?”那人见箫梁一语道破自己姓名不由一怔,随即点了点头道:“难为箫大侠居然能记住在下姓名。”箫梁淡然笑道:“九天玄舞剑乃当世绝顶剑术之一,箫某自然不会忘记。” “姓箫的,你只记得他名字,如何对老子却是问都不问?”那壮汉一双眼睛瞪得浑圆,猛地将狼牙棒敲在脚下地面,“碰”地一声砸入地下几尺之深,硕大的力道将四周地面都敲出一圈裂痕。瘦弱男子见状阴冷一笑道:“大块头何必动怒,反正这小子今日是死定了,知不知道咱们的名字又有什么区别?”说着伸出猩红舌头舔着手上匕首的刃峰,目光顷刻间变得杀气四溢。 对于这两人,箫梁却是看都不看一眼,眼神只是放在右后方的程秀身上。果然,下一刻程秀身形突进,手中的古朴长剑更是支取箫梁心口,速度快得令人难以置信。与此同时,蓄势待发的壮汉和瘦弱男子也只是慢了半拍,接着一个抡起狼牙棒带着骇人的力道配合着另一个犹若鬼魅的轻灵刀法,齐齐朝着中心的箫梁攻了过去。 位于三人中心的箫梁的双眸蓦地精光四射,身形鹤起腾于半空之中仅余下一连串的残影。三人一眼便认出这般的身法乃是天山派绝学逍遥仙步,发动的攻击也没有丝毫的停滞便是猛然转向轰向上方。 “杜弘,林达,程秀,既然尔等执意要置我于死地,就休怪箫某剑下无情了!” 一道清澈的剑鸣响起,紧接着,腾起的碧色光辉顿时将四周景物映衬得通体碧绿。碧色剑芒透露着无与伦比的毁灭气息,即刻在半空中散发开来。 “灭魂!” 漫天碧光将三人刺得几乎睁不开眼,恍惚间,一道硕大剑气迎面砍下,三人见势不妙慌忙散开,下一刻,三人所立的地方便被剑气击中,伴随着一声轰鸣崩开了一个巨大的深坑。 一击过后,碧色的毫光缓缓黯淡了下去,箫梁的身形不知何时已然脱离了三人的包围到了外圈。将剑锋横起,他神情肃然,牢牢警惕着不远处的三人,丝毫不敢有大意。 “是灭魂!真的是神器灭魂!”壮汉杜弘情不自禁地舔了舔嘴唇,面上满是贪婪神情低声笑道:“早就听说这小子手里有五大神器之一的灭魂,看来这次倒是赚到了。”林达啐道:“大块头你净想美事,这么大的功劳难不成想独吞?”杜弘闻言额上青筋即刻暴起,眼看着就要和林达起争执,一旁程秀却是瞥了一眼默默摇了摇头,随即提剑身形迅捷若电和箫梁战在一处。一时间,双剑交击之声不绝于耳。两人见状慌忙上前助阵,好似再慢片刻便会被程秀抢了头功。 灭魂剑锋一记横扫*退程秀,箫梁正要追击过去,星目即刻瞥见斜下里一根巨大的狼牙棒堪堪朝着自己面门砸来。那狼牙棒上的力道甚大,将四周空气都带出一片尖锐声音,箫梁见状正欲闪身躲开,不料身后两道刃芒蓦地亮起直刺其后心:“小子,你往哪儿跑?” 杜弘和林达,这二人一个主攻一个偷袭,配合端地天衣无缝。箫梁提剑回掠迎上林达的两柄匕首,谁知林达见好即收,发觉箫梁已然将注意力放在自身便是即刻逃遁开来:“蠢货,你就吃下大块头的这一记吧!”箫梁惊觉回身,巨大的狼牙棒已然近在咫尺。不得已,他只得将灭魂横于身前用来格挡这一猛击。 杜弘大喝一声,手中狼牙棒结结实实地砸在了灭魂的剑身上发出一声闷响。见箫梁面色不变,杜弘不怒反笑:“老子这玄铁狼牙棒少说也有八百多斤重,一击下去一般的铁器早就被砸得稀烂了,可砸在这灭魂之上却是连点反应也没有,真不愧是神器。只不过……”杜弘双臂之上肌肉鼓起,狼牙棒便如同狂风暴雨疯狂地击向箫梁:“就凭你血肉之躯,又能抗得住老子几下?” 铁器交击之声不断,箫梁咬牙苦撑杜弘的攻击的同时,视线也在迅速地扫视四周寻觅机会。忽然,他猛地觉察到了什么,抬头一看,一道寒冷的剑芒已然直直自天际垂下,凛冽的杀意竟刺得他的头皮一阵发麻。 九天玄舞剑! 箫梁一剑扫开杜弘的狼牙棒,紧接着倒提灭魂大喝一声,剑锋掠过,一道月牙形的剑气便是冲天而上,与九天玄舞剑击在一处。 一声清鸣,双剑一触即分。箫梁的身形有些踉跄,回首见得程秀的衣襟上缓缓渗出的血红,他由衷赞道:“九天玄舞剑,当真是绝世的剑法!”程秀的原本就气色不佳,这般交手之后更是脸色苍白如纸,却见他缓缓闭目叹息道:“彼此彼此,方才那招‘星逆’也是极为漂亮,程某凭借着这一式九天玄舞剑,自从出道以来未曾遇到过破解之人,今日终究是被击败了。” 箫梁闻言笑了笑,正要说什么,一旁的杜弘却是闲不住手了:“瘦猴子,老三这家伙看来是败了,该轮到咱们出手了。”林达道一声“好“,灵动的身躯带起两道雪白刃芒又是疾速攻向箫梁。他出手尖钻毒辣专挑人体死穴,动作又是极快,箫梁一时间竟也摆脱不得他。正当此际,杜弘臂上肌肉隆起,随即一阵阵令人窒息的热流回旋于狼牙棒之上,片刻时间便使得四周空气都因为热度而微微扭曲。杜弘将目光锁定在正与林达缠斗着的箫梁的身上,肉体力量迸发到极致,滚烫的狼牙棒伴随着其一声大吼便是迅速朝着箫梁飞掷过去。 “大块头你这混蛋!用这招居然没事先提醒老子!”林达似乎深知此招的厉害,见状也顾不得正与之缠斗的箫梁慌忙开溜,倒是险之又险地避开了狼牙棒。 “哈哈!小子,你跑不了了!”林达幸灾乐祸地回头看着箫梁,却是瞧见箫梁的脚步分明不退反进,灭魂剑上青碧火焰蓦地腾起,连他的面容都因为耀眼的火光而瞧不真切:“那又怎样?我根本没打算躲。” 林达见状不由一怔,接着便瞧见箫梁疾速念起剑诀,幽碧的灭魂瞬间幻化出五道剑气。五道剑气寒意凛然,剑尖直指飞掷过来的狼牙棒,下一刻便是齐齐刺将过去,眨眼间便与之撞击在一处。 “不好!”林达似乎知道此招的厉害,此刻也顾不得形象手脚并用爬远了开去。待他回头,便是眼睁睁地瞧见杜弘的那柄玄铁铸就的狼牙棒只是和灭魂剑气僵持了一息功夫,便为之洞穿。随即狼牙棒整个儿破碎开来,数块火红的破碎玄铁以惊人的速度回掠,顷刻便将杜弘壮硕的身躯穿出几个血洞。 “呃……这怎么可能?”杜弘怔怔地看着自己被洞穿的心口,数道血柱紧接着便喷涌而出。漫天血花飘洒,杜弘的身躯微微一晃,便是缓缓倒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血泊之中的杜弘勉力看向箫梁,眸中依旧尽是震惊神情,末了眼神涣散,头颅一歪,就这般殒命了。 “刚才那是天山派的追星诀?但是区区追星诀怎么可能有这般的威力?”林达惊魂未定,衡量着是否应该开溜,贼眼突然瞄见箫梁的嘴角此刻分明有了一丝血迹。“原来如此,量你小子再强,被我们三人这般围攻也吃不太消了吧?”林达得意至极,双手将匕首握紧正要攻上前去,一旁的程秀却是看不下去上前拦住他道:“罢了,我们三人一起出手都没能赢得了他,杜弘还折在了他的手上,此次任务应当算是失败了,又何必再自取其辱呢?” “你滚开!你不想要功劳那是你的事,一边去别在这碍手碍脚的。”林达骂骂咧咧地绕过程秀,见箫梁已然摆好架势严阵以待,他冷笑一声正要冲上前去,突然一个声音响起,硬是将他的步伐给停了下来:“程秀,本座倒是一直没看出来你居然这般有骨气。” 正文 第一卷_第三章 宿敌 三人循声望向一旁竹林,但见竹林深处亮起两点幽绿光芒,宛若盯住猎物的恶狼,随即一个人影缓缓现出。 林达甫一见那人便摆出恭敬神情,作揖道:“恭迎大护法。”程秀的面上有些复杂神色,片刻后也只得略略低头,以示尊敬。 箫梁打量了那人一眼,冷冷道:“你就是达摩教大护法灵枫?” 那人一头褐色的头发,身体被一件墨绿披风包裹得严严实实,脸庞上温和的笑容令人看了如沐春风起不了敌对之心。尤其特别的,便是他的眼眸。那一双眼睛不时闪烁着妖异的碧色光芒,好似黑暗中伺机而动的毒蛇,这也和他温和的笑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那双碧绿色的眼眸一转,便是将目光放到了箫梁的身上:“箫大剑客,你日前杀了我圣教左右护法,这份本事却令教主对你青睐有加,下令让本座将你带回教中,不知可否移驾随本座前往西域一趟?”箫梁一被那双眼眸盯上,顿时便有了极度惊悚的感觉。多年在刀口舔血的直觉告诉他,这男子绝对比之前的三人加起来还要危险数倍。 “如果我拒绝呢?”箫梁目光迅速变冷,沉声道。 “你这家伙真是不知好歹,大护法的法喻岂是你能违抗的?大护法在教中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林达好不容易抓到了个卖弄嘴皮子的机会,正要借机向灵枫大献赞美之词,灵枫却是抬起手来制止了他:“不必如此,若是箫大剑客不愿意咱们又何必强求。” 灵枫此话一出口,场中的另外三人均是震惊异常。若说箫梁对他并不了解觉得蹊跷也罢了,程秀和林达对这位心狠手辣、手段颇多的大护法再清楚不过,他怎么可能就这般作罢了呢? 墨绿披风飘扬而起,随着劲风猎猎飞扬,灵枫笑容不变,语调却是一瞬间变得杀气四溢:“箫梁,若是见了这人,你还是不愿随我回去么?” 箫梁闻言大惊,目光尽头,灵枫的披风下正有一昏迷着的紫衣女子。那女子双目紧闭,脸色惨白,嘴角更是挂着一丝血迹,显然是受了重伤。“这女子曾经救过你的命,她的样貌想必你应该没这么快就忘了吧……”话未说完,灵枫便是瞧见箫梁猛地冲了过来,显然是想从他手中将人抢夺走。灵枫冷笑一声,点足后掠,一旁的林达见状也是配合着他将箫梁的步伐稍稍一拖便躲远了。只片刻的功夫,灵枫的身形已然远在数丈之外,再无从其手中强行夺人的可能。 “箫梁,你是聪明人,不需要我把话说得太明白的对吗?”灵枫自袖子中取出一柄短刀,雪亮的刀刃将怀中女子的脖颈割出一道浅浅的血痕:“交出灭魂,否则后果你懂。” 一道碧光闪过,灭魂狭长的剑身在半空划过优美的弧度,随即直直插入灵枫面前的泥地中。见箫梁如此干脆,灵枫也是微微吃惊,随即笑着向林达使了个眼色。林达会意地点了点头,接着便朝着箫梁疾速攻了过去:“小子,没了灭魂,老子倒要看看你还拿什么来招架这一对银月刃!” 道道刃光亮起,刹那间便将箫梁笼罩其中。灵枫淡然地看着徒手与林达缠斗尚且稳居上风的箫梁,眼中的歹意一闪即逝。 “碰!”一声闷响,林达被大力击得退后数步才稳住身形。“这家伙,居然能用血肉之躯和铁器相搏?”林达惊诧至极,方才他用手中的一对银月刃砍向箫梁的要害,谁知箫梁居然将右手的食中二指并拢成剑型,并以之将他的攻势轻易化解开来。最后一击若不是他躲得及时,让手中刀刃挡了箫梁一指,只怕现在已经被那坚逾精钢的手指刺穿了身体。饶是他勉强躲过,握紧着银月刃的双手依旧发颤不止,可见箫梁那一指力道之大。 “大护法,这…这小子居然练成了指剑!传闻指剑一成,便可切金断玉、无坚不摧,属下万万不是他的对手,只得请大护法出手了。”林达此刻望向箫梁的眼神已然有了一丝丝的恐惧,不得已只有向灵枫求助。 “箫梁已然受了内伤,你却连上风都占不到。这般废柴,要你何用?”灵枫冷笑一声,上前对着林达的胸口便是一脚。只见林达的瘦弱身体顿时如断线风筝飞到半空,随即又重重跌落下来,夹杂着几声骨裂之声。只怕灵枫这一脚,已然将他的肋骨踢断了数根。 “大护法……”林达呜咽着吐了一口血,哑声道:“属下能力有限,罪该万死,求大护法饶命……”一旁的箫梁见此刻林达还没有醒悟,不禁摇头道:“你没看出来么?他方才那一脚用上了内力,只怕用意并非惩罚,而是确实想要你的命。” 林达闻言顿时呆住。他惊恐地看着*近过来的灵枫,哀求连连:“大护法,求你饶了小的吧,小的罪不至死啊……”胸口处传来阵阵剧痛,令他即便是想逃跑也提不起半分力气。而*近他的灵枫脚步却未曾停下。 终于,他的眼神逐渐变为绝望,继而仰视着灵枫始终微笑着的脸庞:“为什么?好歹让我死也死个明白。” 灵枫将脚缓缓踩在林达的胸膛,低笑一声道:“教主下令让我将箫梁生擒回去,但是如果箫梁被人杀了,而且那个杀了箫梁的人也与之同归于尽,那么教主又能够怪罪谁呢?”林达惊怒道:“你想死无对证……?”话音方落,灵枫已然重重一踏,将林达的胸膛直接洞穿,连同心脏也被踩得粉碎:“这般聒噪,也难怪你会早死。” 同为灵枫爪牙的程秀显然对其手段的凶残已然麻木,即便是看到同伙死去,眼皮也不曾跳一下,不料灵枫瞥了他一眼,道:“程秀,念你的九天玄舞剑乃当世一绝,本座就不惩戒到你了,回教之后该如何言行想必也不用我多加吩咐了吧?” 程秀深吸一口气,低声应道:“属下遵命。” 灵枫伸出大手将脚边的灭魂缓缓拔出,略略看了几眼其碧色的剑身,紧接着便是身影若电直射箫梁。也就是在这一瞬间,灭魂蓦地光芒大放,竟强行自灵枫的手中脱离开来,重新返回箫梁的手中。 “这剑居然还有这般的异能?”灵枫吃了一惊,箫梁却是等待这个时机多时,此刻灭魂在手,没有片刻犹豫便直刺灵枫面门。 箫梁动作极快,狭长的剑尖眼看着便要刺到灵枫的眉心,灵枫见状却是不慌不忙,只是将怀中的女子挡在身前。如此,箫梁只得低骂一声“卑鄙”,忙与之拉开距离。 灵枫见这招果然有效,冷笑着将腰际一柄大刀抽出。那刀通体金色,上有密密麻麻的鱼鳞状纹刻,不经意间反射出的光泽令人心惊,显然并非凡品。“此刀名为‘麟翼’,虽说比不上神器灭魂,好歹也是上品灵器。至于它的非凡之处……”灵枫脸上一直不变的和煦笑容,在这一瞬间尽数化为了狰狞,“就用你自己的性命来体会体会吧!”话音方落,他便是朝着箫梁猛冲,仗着箫梁有所顾忌无法还手,手中麟翼刀肆无忌惮地朝着其要害部位就招呼过去。 “箫梁,你倒是还手啊,一味防御像什么样子?你不是中原第一剑客吗?”灵枫的一双碧眸妖芒大盛,将箫梁的愤恨神情尽收眼底,而他,好似也在享受着折磨人的快感:“本座今日不惜一切代价也要除掉你,绝对不会让你有半点接近她的机会!” 箫梁猜不透为何灵枫突然会如此失态,还有他口中的“她”究竟是谁。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现在的灵枫已然恨自己入骨,欲杀之而后快。一瞬间,他脑海中有了数个念头,可惜灵枫不会给他片刻思考的时间,又是一刀劈下去,箫梁便是被沛然大力击得退后一丈之远。灵枫咬牙冷笑正欲追击,却不料周身环境蓦地发生了异变。他顿时大惊,一时间竟顾不得箫梁,只是拼命地凝望紫竹林的某一个方向。那其中,似乎正有一双沧桑眼眸,带着亘古不变的漠然凝视着自己。 四周的草木土石分明与之前一般无二,但此时此刻给灵枫的感觉分明就像是无数双眼睛正牢牢注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这无数双眼眸也如同那紫竹林深处的目光一样,沧桑而又不带丝毫的情感,仿佛神灵藐视着蝼蚁居高临下。只片刻功夫,灵枫已然脸色苍白战意顿失,他甚至感觉到只要对方一个念头,自己定然死无葬身之地。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后,他勉强压下心中惊乱,望向紫竹林深处沉声道:“不知哪位前辈在此?若是晚辈有得罪之处,还望前辈多多海涵。” 箫梁正疑惑灵枫为何停了攻势,片刻之后也发现了四周异状。只不过那眼眸明显没有对他也施压,他的感受并不如灵枫那般剧烈。见灵枫牢牢注视着身旁的紫竹林内,他也循着其目光看去。目光尽头,一位仙风道骨的老者正缓缓朝着此处踱步走来。老者的目光清澈而又宁和,他淡然地注视着灵枫,忽而低声道:“且将这女子放了,可好?” 这语气虽说并不强硬,但灵枫委实忌惮老者的实力。只因这般的压迫感除了那神秘的教主,他还没有从他人身上体会过,可见这老者的实力比起教主来只强不弱。他不得已只能将怀中女子平放到一旁的地上,连趁机做点小动作的心思也不敢有。 老者环视场中三人,良久才开口道:“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定数,你们不必在此再多争斗,何处来便回何处去吧。”言罢转身欲走。箫梁忙作揖道:“前辈是否已然达到了‘天人合一’的境界?还望前辈告知。”老者沉默片刻,才淡淡道:“到了如何,没到又如何?若是凡事都要问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人岂不会太过劳累?” 他这般的话,倒是令三人齐齐一怔。程秀脑筋疾转,蓦地想起了什么,脸上立刻有了吃惊神情:“前辈难道就是剑神么?” “剑神?”箫梁和灵枫闻言皆是一惊——剑神的传奇,江湖何人不知何人不晓。眼前这位仙风道骨眉须皆白的老者,便是那个江湖上流传了几百年的不朽传奇么? 四百年前,江湖上曾经出现了一位绝顶高手,便是出身于中原六大门派之一泰山派的胡啸天。他为人正直,行侠仗义,在江湖上有着极其广泛的人脉以及良好的口碑,若非一件惊天大事,他定然会被武林群雄推举为武林盟主。 具体缘由并没有什么人知晓,只知道不知何时竟传来胡啸天亲手弑杀了当时的泰山派掌门炙炎真人,并将泰山派几乎灭门的消息。得到消息的六大门派纵然合力围剿,依旧被他数次逃脱。在此之后的两个月,此时的中原六大门派与西域达摩邪教正在举行三年一度的昆仑之会。正当双方杀得难解难分之际,胡啸天只身一人出现在昆仑山巅,并且不由分说地开始大肆杀人。那时胡啸天神功已成,只一战便将中原西域两股势力几乎摧毁殆尽,即便两股势力很快意识到了其危险性,及时采取了合作的手段,在实力强大得难以置信的胡啸天面前依旧死伤惨重。这一战,中原六大门派各派掌门几乎全部战死,西域达摩教的人马得以幸存下来的也不过十之一二。成功逃脱的人每每回想起当时情景,均是面如土色,其情景之凄惨自不待说。 自那以后,胡啸天一战成名,江湖人谥“剑神”。 数百年来,人们都对其大开杀戒的真正缘由进行了各种猜测,却依旧没有什么能够站得住脚的说法,只因事发突然,知情者又随着时光流逝早已纷纷作古,此事便逐渐沦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剑神的传奇自然一代代地流传了下去。 老者缓缓转身,一字一顿道:“不错,老夫便是胡啸天。” 正文 第一卷_第四章 往事 灵枫在心中衡量再三,见剑神将目光淡然地放在自己身上许久,便是知晓了他的用意,无奈只得咬了咬牙,流星大步迈开迅速离开了此地。程秀见状正要随之一同撤离,剑神却是一个转身便拦在他面前:“你可愿意随老夫走一遭?料想以老夫之能,也许能将你体内的‘乾墨’之毒除去。”箫梁闻言脸色微微一变,随即明白了为何程秀这般的剑术高手会屈居灵枫手下。 乾墨,乃是西域达摩教为了炼制死奴而研究出来的一种特殊药物。一旦喂人吃下了乾墨,那人便不得不对主人言听计从。稍有违逆主人意愿,若是因此得不到乾墨的解药,便会浑身剧痛不止,意志不坚定者便会在两个时辰之内生生痛死;即便服下解药,那药力也最多维持不过十二个时辰。药力一过,生不如死的折磨又会再度袭来,故而此等药物往往能够获得一大批忠心耿耿的奴隶。极少数心志坚韧之人才能够撑过那阵撕心裂肺的痛苦,待乾墨之毒在体内逐渐消散,最终重获自由之身。 然而拥有这般心性的人可谓万里挑一,那些妄图摆脱痛苦的人基本都是无法忍受折磨,只得替施药人卖命以求获得一日生命。此等方式可谓残忍至极,即便在达摩教,这等炼奴之法也只有少数人有权利可以施用。 程秀听得剑神这般说道自然大喜过望,当下便作揖恭声道:“若是前辈能助我除去体内乾墨之毒,晚辈自当为前辈做牛做马以为报答!”胡啸天闻言眼中掠过一丝难明笑意,随即浅笑道:“那便随老夫走吧。”言罢脚步迈开。他脚步虽慢,身形却在一瞬间便移到了一丈开外,程秀见状忙施展轻功跟上,两人的身影顷刻间便消失在了竹林深处。 箫梁目送二人远去,心中的疑虑挥之不去:剑神前辈既然早已到了天人合一的最高境界,怎么会有闲情特地来此干涉这等凡尘俗事呢?难不成只是来解救身中乾墨之毒的程秀的?还有灵枫口中的“她”究竟是何方神圣,竟值得灵枫这般痛恨自己?数个疑虑缭绕心头,他苦思半晌未果,只得将之放到一边。感受到体内传来阵阵的疼痛,他不禁倒吸一口冷气:“该死,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应当赶紧治疗免得落下什么病根。”这般说着,他的眼神飘向不远处那个昏死在地上的紫衣女子。 “喂,醒醒。”箫梁上前拍了拍她的脸颊,见她依旧昏迷着,便掐了其人中,不消片刻她便缓缓张开了眼睛。箫梁见她神情迷茫,便问道:“姑娘,你还记得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么?” “……方才?”轩紫雨神色有些痛苦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回忆道:“方才我在熬药,突然听到门被推开,我还以为是你又回来了呢。结果回头看去,就见一个男子二话不说朝着我就是一掌……”这般说着,她将嘴角的血迹用袖口擦拭干净,接道,“我被那一掌击中全身疼痛,眼前也一阵阵发黑,在昏过去前好像听到他说‘看在你用处多多的份上,先留你一条小命’,然后我就没知觉了。” 箫梁不用脑袋想也猜到那人肯定就是灵枫了。一想到因为自己的缘故,这么一个弱女子被卷入了江湖仇杀,他心中颇不是滋味。轩紫雨并不知道他的想法,一边揉着脑袋一边站起身来,环视了一下四周道:“这里还是紫竹山嘛,不管怎么样我先回家去了。看样子你又添了新伤,要不你也一起来,本姑娘就勉为其难再施援手帮你一次吧。” 见箫梁只是沉默,她悻悻地撇了撇嘴咕哝道:“难得本姑娘发发善心,不去算了……”又试探性地走了几步,见箫梁依旧没有跟上来的意思,她暗暗咬了咬嘴角,继而一声冷哼,便是大步迈开须臾远去了。 轩紫雨有些失意地走在熟悉的道路上,忽的若有所觉翩然回首。视线中,那个白衣男子正不紧不慢地朝着此处走来。她大喜过望,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迅速敛起表情,待得他走进才冷冷道:“你不是不来么?”箫梁丝毫不觉得窘迫,只是笑了笑也不作出回答,绕过她朝着那位于紫竹山山顶的农舍走去。 身后,轩紫雨不着痕迹地微微一笑,突然听得前方的箫梁急声道:“你看山顶!” 轩紫雨恍然抬头,视线之中,此刻的紫竹山山顶正飘起一道黑烟,好像山顶有什么东西烧着了。她怔了怔,随即想到了什么慌忙加快步伐赶了上去。箫梁紧随其后,不一会儿功夫,二人便赶到了山顶。只不过原先那座简朴农舍,此刻已然被熊熊大火包围,散发出阵阵黑烟和焦臭气味。 “我…我的家……”轩紫雨惊慌失措,忙不迭要冲进屋去,却是被箫梁一把拉住:“房子随时会塌,去不得。”轩紫雨急道:“里面有奶奶的留给我的东西……你放开!”箫梁默然,任凭她如何捶打辱骂依旧紧紧攥着她的胳膊,目光却是直直注视着眼前的大火。 大火肆意延烧,明晃晃的火光深深烙印在他的瞳中,宛若当年。 披头散发的妇人慌慌张张地将孩童塞进柜子,叮嘱道:“梁儿,你记着,你要活下去,练就一身的绝世武艺为咱们箫家报仇,知道么?” 四周漫天火光,不时传来阵阵绝望的咆哮和哀嚎。孩童脸色煞白只是盯着眼前这妇人,身体因恐惧而阵阵颤抖——眼前这人,会不会像其他人一样顷刻间便命丧九泉呢?也许,她已是这自己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吧。 不要走!不要留下我一个人!他在心中无助地呼喊着,此刻的他早已被眼前的人间炼狱吓得口不能言。 恍惚中,一柄长剑被送到了他的怀中,他顿时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搂着那柄剑。也只有这样,他才能稍稍按下心来。妇人神情慈爱地轻抚着他的发梢,尽管此刻的她脸上尽是血污:“梁儿,你一定要终生幸福快乐,可惜,娘却是看不到了……” “灭魂乃是绝世利剑,也正是这些人的目标,你千万要好生保管,万万不能让他人夺了去。不然,娘在九泉之下也不会瞑目的,你明白吗?”妇人含着泪将柜子的门锁起来,轻声道了一句:“梁儿,娘爱你。”随即步伐迈开,身影冲向了远处。 良久。 外面杀戮声不知何时已然消失,仅余下不时响起的烧焦房屋倒塌的声音。孩童犹豫许久才下定决心。他咬了咬牙,用灭魂锋利的剑刃将柜子的锁一分为二,艰难地爬出了柜子。入眼处唯有一片断壁残桓、横尸遍野的凄惨景象。眼见昔日富丽堂皇的箫家竟在一夜之间沦为如此模样,孩童无助地跪了下来。 眼泪不知何时模糊了视线,一具具尸体都被烧得通体焦黑无法辨认,他悲怮地连连捶地直到双手血肉模糊,快要痛苦地死去。恍惚间,双亲的脸庞浮现在脑海之中,悲伤之余他咬牙擦了擦眼泪,也不顾鲜血侵入了双眼带来一阵阵酸痛感觉。随即他拖起沉重的灭魂,朝着废墟之外缓缓走去,瘦小的身影逐渐消失于火海之外。 火焰翻腾间,朴素的农舍终究“哗啦”一声彻底倒塌,轩紫雨见状顿时泣不成声跪倒在一旁。箫梁的思绪也是被这一声响拉了回来,才发觉自己的眼眶不知何时已是微微湿润了。他拾掇心情,片刻后面色就恢复正常,随后将轩紫雨拉起身来道:“想必这火应当是灵枫放的了。现在火势已停,我们去看看还有什么剩下能用的东西吧。”轩紫雨的清秀脸庞上依旧挂着泪珠,咬着嘴角低声道:“其实也不会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我只是想要回奶奶留给我的遗物。桌椅板凳没了,还可以再做;珍稀药材没了,还可以再培植;若是回忆没了,却又有什么能够弥补呢?” 箫梁闻言一阵苦笑,道:“回忆本当存于脑海,若是存在有形的物事上时时刻刻提醒着自己,那恐怕才是真正的痛苦吧。”轩紫雨微怒道:“你懂什么?你根本不知道我和奶奶之间的感情,凭什么在这里直说风凉话?”箫梁闻言垂下眼睑,显然不想再和她起争执:“去找找还有什么剩下的东西,然后稍微准备准备跟我走吧。” “跟你走,我为什么要跟你走?”轩紫雨连忙和他拉开一阵距离,显然依旧对他保持着戒心。箫梁道:“我并不想打扰你的生活,可是现在你因为救过我的关系被邪教盯上了,你要知道……”轩紫雨冷冷截道:“你我不过萍水相逢,原本就不是同一类人,自当你走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现在却忽然要我随你走,这事你不觉得很荒唐么?” 箫梁闻言只能耐下心来,道:“可你要知道达摩教一定不会善罢甘休。”轩紫雨冷笑道:“那又怎样?本姑娘的性命是自己的,是生是死和你全然没有干系。”说着将眼角泪水擦干净,随即摆出冷漠神情。 箫梁极少碰到这种不可理喻的人,此时眉头不禁皱了起来:“轩姑娘,我是为了你好……”轩紫雨不屑道:“你若真的为我好,就赶紧从姑奶奶面前消失,省得碍眼。”箫梁见说理无用,深深吸一口气道:“得罪了。”出手便将她的穴道封住,并扛在肩上。纵然轩紫雨如何谩骂,他也权当没听见。箫梁在农舍的废墟之中仔细寻找了一会儿,除了一只小巧箱子外其他都已被大火烧得残破不堪。 “这箱子不知是何材质所做,在大火之中居然无恙……”箫梁拿起那箱子放到轩紫雨眼前,“这是什么?” “呀!”轩紫雨一见那箱子激动万分,连忙催促箫梁解开她的穴道,接着急忙打开箱子,只见里面一排细密银针和若干书籍静静躺着,全然没有受到大火的影响。“幸好,我以为这些书籍肯定被大火烧成灰烬了呢。”轩紫雨拍拍胸脯,随即目光凝视在箱子上面:“奶奶,你留给丫头的东西丫头一定时时刻刻地带在身上,再也不会让人有机会毁掉。” “原来这就是你奶奶的遗物。如今这东西还在,当真是再好不过了,”箫梁见轩紫雨破涕为笑,自己也是高兴了起来,“不知你还愿意和我一起走么?”轩紫雨此刻心情大好,自然也不会那般死脑筋:“要本姑娘随你一起也不是不行,不过你要答应我几件事。”箫梁见她终于松口心中大石终于落地,于是便放任她提要求。轩紫雨也不客气一口气说了许多,无非是不能让她对她大呼小叫,不能图谋不轨,不可限制她的自由等等。箫梁实在是有些受不了,只得连连道:“好好好,我都听你的。”心里也是颇为无奈——感情自己竟是认了个姑奶奶么? “还有最后一件事,”轩紫雨全然无视箫梁已经有些不耐烦的神情,指着变为废墟的农舍道:“给本姑娘再想办法重新建一座房屋起来。”虽说这要求依旧有些过分,但是相对于前面那些条条框框,箫梁还是更乐意完成最后这件事,遂道:“没问题,给我一个时辰。”说着他正要有所举动,却是忽的瞥见她腰际挂有一支短小笛子,不禁笑道:“你还会奏笛?” “要……要你管!”轩紫雨忙将笛子攥在手中,催道,“还不快快干活儿?” 一个时辰后。 轩紫雨一把推开竹质的门,随即环视了宽阔的屋子各处,喜不自胜,赞道:“这竹屋当真不错。疯子,你是怎么做到的?”箫梁被她这般称呼虽然颇为不喜,却也懒得和她计较,道:“这山上尽是紫竹,取材倒也方便。如今这紫竹小屋比起你原来那家农舍,应当是好了数倍吧?”轩紫雨捉狭一笑,道:“是啊,这竹屋要是住起来一定舒服得不得了,本姑娘都不想走了呢。”见箫梁闻言立即沉下来的脸色,她也知道这个玩笑开得不合时宜,忙道:“那你总要告诉我,我们接下来去哪里;还有,我总不能一辈子跟着你吧,要过多久我才能回来?” “等这段风声过了,达摩教不再注意你的时候,你就可以回来了吧;至于现在,我们要去苏州,那儿有人在等我。”说到这儿,箫梁的目光变得宁和而又温柔,“她……是个对我而言很重要的人。” 箫梁目光的改变,自然落入了轩紫雨的眼中。她的眼神即刻变得复杂难明,好半晌才恢复到之前的清澈:“好啦好啦,要走趁早,否则天就黑了。” 正文 第一卷_第五章 青柳 夜幕降下,繁华的苏州城经历了白日的喧嚣,此刻已然一片寂静。 一座简朴客栈的二楼窗户被“吱呀”声响推开,随即一位白衣女子的身影显露出来。 时值早春,夜间尚且微微寒冷,她不禁打了个寒战。女子秀美的蛾眉微蹙,似乎还是不太吃得住这般寒冷的夜晚,恍惚抬头间,素美的容颜令天际皓月相较之下都显得黯淡了几分。只是这般肌肤如玉的美丽女子,此时此刻却双眼泛红,自有其断肠忧愁,令人望之而心碎。 她纤长的指甲深深刺入掌心,尽管已然将皮肉刺破渗出了点点的血迹,却也比不及心头哀痛的万分之一:“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有谁能来告诉我?” 夜风拂来,扬起她乌黑长发猎猎飞扬。月下佳人泪若断珠,伤心欲绝,丝毫没能觉察到不知何时,一个黑色身影不动声色地降临在客栈的屋顶上,其目光在落到女子清丽容颜上的那一刻便迅速化作*裸的贪婪与色欲:“这……这便是中原第一美人的姿容么?果然是让人疯狂地想要占有啊。” 黑影极为谨慎地缓缓接近女子,没有发出半点声响。终于,当她所在的房间已然在自己脚下时,黑影无声一笑,一根明晃晃的长绳被其攥在了手中。也就是在这一瞬间,一根白绫蓦地缠上了黑影的脖子,顿时将其咽喉扼得死死的。“不愧是冯毅宏的女儿,竟能如此迅速地觉察到老子的存在。”黑影毫不慌乱,邪邪一笑道:“只可惜,凭你的武艺还是逃不脱老子的手掌心。”说着猛地攥住白绫,双手施力,竟将白衣女子的身体强行拽出客栈的窗户。白衣女子没有料到自己尽然反被他制住,情急之下正要断开白绫,黑影却是一眼将其心思洞穿:“小娘皮,哪儿跑?”说着双手加力,将白绫那一端的女子高高抛起,朝着客栈坚硬的墙壁狠狠甩去。 “不好,这小娘皮生得一副万中无一的好脸蛋,万一被老子摔坏了岂不是暴殄天物么?”他急忙收手却已经来不及,只得眼睁睁地瞧着白衣女子的额头重重地磕在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随即便不知生死了。这下他后悔不跌,赶紧将女子拉起平放到屋顶上。一番检查后,他发现女子的额头上被方才的撞击擦破了一块此刻正有少许鲜血流出,万幸的是尚且还有微弱鼻息。 这下黑影心头大石落地,随即便是被女子的容颜所吸引:“这脸蛋竟没有半点伤痕,当真是不幸中的万幸。”说着,他朝昏死过去的女子伸出手,脑海中瞬间充斥了各种欲念。也就是在这瞬间,女子双眼蓦地睁开,随即一把匕首反射着寒月的冰冷光辉,朝着他的胸口疾速刺去。 这一刺完全超乎黑影的预料,即便身手矫健如他,也只来得及勉强避开心口要害。寒光闪过,直接没入黑影的腰际,他只觉得腰上一阵冰凉,随即猛烈的剧痛传来,直令他又恨又恼:“小娘皮,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说完便朝着她的身上全力击出一掌。这一掌他用上了九成力道,白衣女子连惨叫也来不及便被击到一旁昏死过去。黑影忿忿地捂着腰,咬牙将刺进身体的匕首拔出。猛一抬头,明亮的月光下,映照的也是一张凶神恶煞的脸,且观其身长不足三尺,手足皆短,竟是一个侏儒。 侏儒慌慌张张地将腰间的伤口包扎好,确定已经没有大碍之后,他才再度看向昏倒的白衣女子,一双贼眼充斥着骇人的血丝:“好哇,老子采了这么多的女人,今儿个倒是反被女人挂了彩……好得很!”言罢极为谨慎地走进她,唯恐她再度偷袭。凭借着月光,他依稀瞧见白衣女子嘴角的血污,而且自己方才那奋力一掌结结实实地拍到了她,说不定这么美的人儿当真被一掌打死了,若是这般自己可没法向主子交代。一想到这个关节,他也顾不得许多匆忙上前检查其气息。 “别用你的脏手碰她。” 锐物破空之声传来,侏儒反应也是不慢,身体顿时灵猴般高高跃起,几个起落间已然停在三丈之外。而自己原先所立之处此刻正有一根飞镖深深刺入。那飞镖通体碧色,形似柳叶,其上闪烁着幽幽寒光,只怕材质也非凡品。侏儒一看此物心中便有了知晓,贼眼即刻环视起四周:“一枝柳,你走你的飞檐,我爬我的窗檐,咱俩一个飞贼一个采花贼,自当井水不犯河水。如今你这手究竟是什么意思?” 一阵清风徐徐拂过,片刻之后,白衣女子的身前已然多了一袭青衣。男子身长七尺,其面如冠玉,目若星辰,举手投足间无不显露出儒雅非凡的气质:“这女子你动不得,还望你速速离去。”侏儒冷笑道:“怎么?难不成堂堂‘盗侠’竟也跟老子一般流连美人乡了么?”那被侏儒称作“一枝柳”的青衣男子面不改色,只是眼眸闪过丝丝寒意:“看来你是不打算走了。”一把碧绿折扇瞬间被他握在手中,扇面铺开,片刻后一排柳叶镖划出一片青碧刃芒朝着侏儒散射过去。侏儒方才被白衣女子伤及腰际,此刻动作未免有些许迟钝,他颇为狼狈地一个打滚避开迎面袭来的柳叶镖,怒道:“一枝柳,这女子你要了无用,何必多此一举坏老子的兴致?” 一枝柳懒得与他争辩,身影若风一息功夫便追上侏儒,手中折扇即刻刺向他全身各处大穴。侏儒也不甘心就这般屈居下风,双手成爪迎上他的攻势,两人就这般近身相搏互相拆招起来。激斗之中,侏儒一张大嘴尚且没得空闲:“一枝柳,不要以为你不说老子就猜不到。冯岚她和箫梁的关系人尽皆知,若是拿住她,神器灭魂到手也只是时间问题,对不对?”一枝柳冷笑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反正今日你定然会死在此处,用不着知道那么多。”说完朝着侏儒的面门便是一拳。那一拳之力极大,侏儒纵然以双手之力格挡住,身体依旧为沛然大力击得倒退一丈之远,余力许久不散,将其双手震得一阵阵发麻。 “盗侠一枝柳果然名不虚传,”侏儒阴险笑着,将原本缠在腰间的那根金晃晃的丝带取下,对着一枝柳晃了晃,“这般的高手就要死在老子的手下,还真是比睡娘们还痛快的事情。”紧接着口中疾速念起一道道不明的口诀,死物的金色丝带顿时长蛇一般在半空中游动起来。只听侏儒大喝一声,游动的金丝带顿时伴随着一道金色电芒直刺一枝柳胸口。一枝柳早就听闻采花侏儒一根金蛇带使得出神入化,往往凭借此物能将实力高于自己的对手击毙,早就全神戒备。此刻见金蛇带迎面袭来居然只能看到一道残影,他大惊之下忙将翡翠折扇拦于身前。胸口处顿时传来一阵磅礴大力,只一击便打得他喉头发甜几欲喷出血来。一枝柳借此力道于之拉开几丈距离,侏儒当然不会让他如愿,金蛇带一挥又是追了上去。道道金色影子倾斜而下,一时间,一枝柳竟被打得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 纵然防御得再严密,金蛇带每每掠过一枝柳的身体边缘,依旧能够划开其衣衫皮肤,带起一溜溜的血光。见一枝柳这般捉襟见肘的模样,侏儒顿时哈哈大笑,不防一枝柳瞅准了他分心之际便掷出一枚柳叶镖。侏儒忙不迭闪躲,也就是在这一瞬间,他控制的金蛇带有了一丝丝的停滞。一枝柳等的就是这个时机,当下劲喝一声以双掌将金蛇带牢牢握紧。即便金蛇带被内力催动锋利无匹,将他的双手割得鲜血横流,依旧不能令他松手半分。眼见金蛇带被一枝柳紧紧攥住,侏儒正要骂他不知好歹,却忽然瞧见一阵火红内劲正顺着金蛇带朝着自己这般飞速袭来,片刻之后他便觉出双手如烫烙铁疼痛万分,不禁略略松了松手。一枝柳趁机发力,顿时将金蛇带自其手中抢夺下来。没了内力的支撑,金蛇带上的灿烂金芒顷刻间黯淡下来,一枝柳毫不费力便将之扔到一边。考虑到师父吩咐自己的事情,他便打消了杀掉侏儒的心思,只是冷冷看着他道:“还要打么?” 侏儒唯恐一枝柳趁胜追击,见他轻易夺下自己引以为傲的异器,知道自己和他实力相差委实太远,也就没了再加动手的念头,再加上顾忌自己腰际上的不住流出鲜血伤口,正好走下一枝柳给的台阶。他忿忿地将一枝柳扔到一旁的金蛇带捡起,冷笑一声:“一枝柳,和我圣教作对,你知道会有什么下场么?” 对于这般不痛不痒的威胁,一枝柳的脸色变也不变,只是冷冷地看着侏儒取走金蛇带。不料他在即将远去的那一刻猛地扑向昏死在一旁的冯岚。一枝柳大惊失色,折扇铺开正要甩出一把柳叶镖,又唯恐伤了冯岚,这般投鼠忌器间,侏儒便是成功欺近:“一枝柳,老子既然走了却也不能白走,这就送你一份大礼吧!”说完双手齐施,将昏死过去的冯岚的衣衫瞬间脱得万分散乱,胸口处白皙的肌肤已然隐隐可见。这侏儒平日里干尽*邪之事,这等活儿对他来说可谓是轻车熟路,只不过忌惮猛冲过来的一枝柳,他没能来得及将女子的衣衫全然脱掉便不得不逃遁远去:“一枝柳,这等艳福你就消受着吧!” 这侏儒拼杀功夫稀松平常,全然仰仗着金蛇带,逃跑本事却是当真一流,眨眼间便消失于夜幕之中。一枝柳虽然自恃轻功高强,现在若要追上前去定然能将其杀死。不过顾虑到犹自昏死的衣衫不整的冯岚,他自己又受了些许内伤,再三衡量下只得放弃目光自远处收回,他得以俯视脚下的那位白衣女子。 皎洁月华下,即便衣衫散乱,她的倾城之美也没有因此而褪色半分。一枝柳的视线在她的容颜上停驻片刻,清明的目光也有了些许的迷离…… 忽的,他醒悟到了什么迅速将视线捌到一旁。在闭目许久之后,他才再度睁开双眼,目光又如同先前那般清澈明朗。一枝柳深吸一口气,伸出手正要将冯岚扶回客栈内,却不料那个原本闭目昏死过去的女子,不知何时竟已醒来!。 被那一双充斥着骇人的悲愤目光死死注视,沉稳如一枝柳一时间也是乱了方寸,只是张着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待脑海中思绪稍稍缓和,他才慌忙解释道:“请不要误……” “啪!” 重重的一记耳光,清脆且响亮,令一枝柳才稳定的心绪再度混乱不堪。至此,他才真正领略到了侏儒的险恶用心——自己此刻正站在冯岚身前,而她又衣衫不整,只要是人都会误认为自己才是真正的*贼。偏偏可以澄清事情真相的侏儒此刻早就遁走而去,这下他就算满身都是嘴也说不清了。一枝柳忍住脸颊上火辣辣的疼痛,虽然明知自己此刻的言语有多么苍白无力:“请姑娘听在下解释,我真的没有对你做出……” “禽兽!滚!” 冯岚此刻的眼眸尽是癫狂之意,全然听不进一枝柳的辩解。她一把将失魂落魄的一枝柳推开,接着起身移步到客栈屋顶的边缘。只要稍稍向前,她的身躯便会坠下数丈高的客栈。一枝柳见状不妙,忙沉声道:“姑娘,你依旧是清白之身,能不能冷静一点听在下解释呢?” 冯岚冷冷一笑,眼中的癫狂之意稍减:“何须解释?事故缘由我自然明白,只不过这般的结果也是我希望的。” “拜你所赐,我终于能够下定决心,再也不用日夜忍受那般撕心裂肺的疼痛。”她缓缓敛了怒容,片刻后温婉一笑,遥望北方天际,尽管两行泪水早已涌出眼眶。 月映素颜,泪若串珠。夜风轻抚,她的衣袂飘飘,仿若天际仙子不沾半点凡尘。 一枝柳猛然醒悟到了什么,急声道:“等一下!” 那一缕清丽白衣,在苍茫夜色间划起一道优美弧度,随即幽幽坠落而下。屋顶之上,仅余下那个青衣男子满面惊愕,连思绪也是化为一片空白:“怎么…怎么会变成这样……” 正文 第一卷_第六章 踪迹 数日之后。 白日的苏州城,尽显繁华喧嚣。一处玩杂耍的摊子前,白衣男子一手分开熙熙攘攘的人群,将身后的紫衣女子连拉带扯地拖到一旁。眼看着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他也不好意思在大庭广众之下再紧紧攥着一个女子的手,遂松开她低声呵斥道:“别闹了!” 轩紫雨揉了揉自己那一双被捏得有些发红的柔荑,也不管四周人异样的目光,高声冲着箫梁怒道:“你脑子有病是吧?本姑娘的手要是被捏坏了你赔得起吗?”箫梁顿时气结。 “你别再闹了行不行?”箫梁脸色阴沉,低声道:“这一路过来,你给我平白惹了多少乱子你说?就算你平日里不曾到过繁华城镇,也不用看到新奇的东西就跟闻到腥味的猫一般去凑热闹吧?”轩紫雨听得他的口气就一肚子火,伸手狠狠地推了箫梁一把,虽然这一推之下他的脚步分毫没动:“你要是受不了姑奶奶的脾气,那就别管我呀!让那个什么达摩……”话未说完,她的嘴便被箫梁结结实实地捂住:“行了行了,我真怕了你了。只要你别再闹腾就好。” 见箫梁服软,轩紫雨也没了再起争端的想法,只是冷哼一声摆了一副脸色也不知道给谁看。围观群众见没有好戏可看也逐渐散了开去。待四周已经没人将注意力放在二人身上,箫梁深吸一口气才道:“岚儿此刻正在这苏州城的渡往客栈中,我们待会儿就能见到她了。”轩紫雨咬着唇冷冷道:“那就走吧,还杵在这儿等天黑么?”箫梁瞥了她一眼,见她脸色不太好看,犹豫了片刻才道:“等会到了客栈,你且在外面等着,稍后我会将你介绍给她认识……” 轩紫雨如何不知道他的想法,只是纵然率性如她,对此依旧有着不小的顾忌:“明白了。放心吧,如果见到她我一定控制好自己的脾气。” 箫梁释然一笑,继而目光投向远处:“你们一定可以很投缘,因为她过去的脾性和你一般无二。” “小二,你可还记得我么?”渡往客栈中,箫梁拦下了正在端菜的伙计,笑道,“一个月之前在下曾在此投宿,并且留下了和我同行的女子长住于此。”伙计略略端详了他的面庞,片刻后恍然点头道:“记得记得。”接着想起什么脸色一变,道:“客官不好了,那位姑娘已然在数日之前被人带走了!” 乖乖在客栈外观望情况的轩紫雨原本还在盘算着待会见到那位箫梁不时挂在嘴边的“岚儿”该如何措辞,一双眼眸却是瞧见客栈中的箫梁蓦地脸色大变,提起小二的领口怒声吼了些什么,紧接着就风风火火地窜上了客栈二楼。她连忙跑进客栈,一时间也不知该怎么称呼小二,情急之下只得道:“小哥哥,刚才那人怎么了?” 小二被她如此称呼顿时有些尴尬,目光在她清秀的脸庞上多停留了一会儿,道:“是这样的。一个月之前那位客官曾让一位漂亮女子寄宿在我们渡往客栈,之后他便离去了。十日之前,那女子却被一位青衣公子给带走了,临走时交待说如果有人问起,那便回答他已将那位姑娘带去了琉球的孔雀门。” 轩紫雨闻言脑筋疾转,道:“那姑娘竟肯让人带走?”小二回忆道:“那姑娘当时头戴斗笠,小的不曾看清,但看她全然将力道依在那青衣公子的身上,连话都没说过一句,应当是没有什么力气。”轩紫雨皱眉思忖片刻,又道:“请问那姑娘除了身体虚软,未曾开口,还有什么异常么?” “异常……对了,那女子的整个手掌都和常人不一样,呈一种淡淡的青色。至于其他的地方……小的实在是说不出了。”小二这般一说,轩紫雨立刻心中有数。在谢过小二之后,她迅速奔上客栈二楼,在过道尽头的房间发现了箫梁的身影。只是此刻的箫梁全然没有平日的冷静从容,他失魂落魄地倒在门旁,目光呆滞地凝视着尚且开启着的木窗,即便是轩紫雨赶到身边,他也没有觉察。 这般痴呆的神情落在眼中,让她的心不禁微微疼痛。幸而她尚且能够保持镇静,目光扫视起屋子的每一个角落,突然被一样角落里的物事吸引了注意力。 轩紫雨朝着那物事走去,待走近了,便看清那物事是一个盛装药液的小瓷瓶,瓶口处附着着点点的淡绿色粉末,散发着微微刺鼻的气味。她一见此物事,脑海中又想起方才小二的话语,顿时知道事情有了些许眉目:“我说你也别在那傻着了,过来看看这东西。”回头一看,箫梁只是痴痴盯着窗口方向恍若未闻,她只得叹息一声,拾起小瓷瓶送到他面前:“你瞧瞧,这是不是她身上的东西。” 箫梁的目光缓缓凝在小瓷瓶上,忽然神情一振急声道:“这确实是岚儿的东西,我曾经见她藏在身上,说是以备不时之需。”轩紫雨闻言秀眉皱起,显然也不太搞得清楚状况:“这东西名为‘孔雀胆’,乃是当今天下最难解的十毒之一。听那位小哥哥方才和我说,岚儿姑娘临走时虽然脸面被斗笠遮盖没能瞧真切,但是能瞧见她的双手呈淡青色,想必便是中了此毒。孔雀胆既然是剧毒之物,服下只需半柱香时间便能攻入心脉夺人性命,而岚儿姑娘和那青衣男子离去之时显然还活着,是不是用了什么方法暂时压制住了毒性呢?” 听得轩紫雨这般合乎情理的分析,箫梁顿时抛开哀伤情绪恢复过来,思忖道:“一枝柳乃是正人君子,素有盗侠的美誉,断然不会对岚儿做出无耻之事。他将岚儿带向琉球,一定是想向孔雀门求得解药,又怕我们惊慌失措,这才特意吩咐小二告知我们他的去向。所以……只要我们赶往琉球,就一定能遇上他们!”轩紫雨见他的分析条理清晰,自己也大松了一口气,笑道:“这不就好了嘛,接下来我们只要把目标定在孔雀门上,就不怕找不到他们。只是,你怎么知道那位青衣男子叫做一枝柳呢?” 箫梁将手中一样物事凑到轩紫雨眼前,道:“此物名为柳叶镖,是一枝柳的独门暗器。方才此物钉在桌子之上我还猜不透缘由,此时想来,大概是一枝柳恐我们对他产生误会,这才留下此物明示身份。”轩紫雨见柳叶镖通体狭长,碧光莹莹,正要接过细看,箫梁却突然脸色一变一把将她推开。下一刻,一枝羽箭已然带着银芒深深刺入二人脚前地板,发出一声闷响。 “没羽箭?”箫梁略略端详那枝羽箭的形状便淡然一笑,显然是认识这枝羽箭的主人:“那家伙看来也到了这苏州城。只不过每次跟老子打招呼都用这般不友好的方式……”说着他将轩紫雨拦腰抱起:“这人待会定会和我动起手来,不过他不是敌人,丫头你不必惊慌。”说完也不等轩紫雨反应过来,将她抱紧便直接从窗口处冲了出去,稳稳地落在人潮涌动的大街上。 这一男一女从天而降,四周人群顿时大惊着退散,也就在这时数枝羽箭再度袭来,均被箫梁险之又险地闪身避开深深刺入坚硬的地面。此处地面乃是坚石材质,竟也如木质一般被刺入,可见持弓之人的功力非比寻常。 “燕兄,有胆就跟我来!”箫梁拉起轩紫雨的手拖着她就跑,眨眼间便将如潮人群抛在身后。 一个灰色背影隐藏在人群的最深处,此刻他牢牢盯住箫梁的背影,直到他逃出视线的范围,接着冷笑一声,也不顾周围人的惊诧目光,大步迈开朝着箫梁逃去的方向紧紧跟了上去。 正文 第一卷_第七章 灰燕 苏州城北,郁郁葱葱的树林间,此刻正有两个人影疾速穿行。 轩紫雨累得气喘吁吁,若不是箫梁一直攥着她的手带着她跑,只怕早就趴下了:“你…你放开我,我…不行了……”话未说完便双腿一软倒在地上。她原本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不曾学过任何武功,这段不长的路确实能让她疲累不堪。箫梁也是才考虑到这点,心头涌起歉意,正要伸出手将她扶起,又一枝羽箭迎面射来,随后传来一个男子的豪迈大笑:“好个色仔,你还往哪儿跑?” 灭魂划起一道碧色弧度骤然出鞘,只一剑便将那枝羽箭断为两截。箫梁即刻道:“燕兄且慢……”谁知灰衣男子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四枝羽箭瞬间上弦:“慢什么慢?打过瘾了再说。”蓄满力道的四箭射出,纵然箫梁持剑全力格挡,四枝羽箭击在灭魂的剑身上擦出火花,偌大劲力依旧将他推出一丈之远。箫梁只觉得双手一阵阵发麻,抬头望去,又是一片银芒箭雨朝着自己倾泻而下,丝毫不给自己喘息的机会。对此他由衷赞道:“数月不见,你小子的弓术又长进不少了啊。”言罢步法施展开来迅速闪到一旁,让那密密麻麻的箭雨纷纷落空。 就在箫梁堪堪稳住身形的一刹那,灰衣男子身形暴进,只一瞬间便来到箫梁面前,似乎早已预料到了他的动作。这般速度令箫梁都微微怔忡,随即他于千钧一发之际横剑于身前将迎面砸来的长弓稳稳挡下,大笑道:“普天之下,恐怕也只有你燕矶子有胆气用弓与人近身相搏了。”灰衣男子燕矶子一边不断地用手中长弓与箫梁拆招,一边冷笑道:“多说无益,今日若不让老子打爽了,就不要指望老子的斗角弓放过你。” 片刻时间,二人手中兵刃交击已不下数百回。直到二人拼斗得额上见汗,依旧没能占彼此招式上哪怕半分的便宜。就在二人精力都有些不济之际,箫梁瞅准机会故意卖一个破绽引得燕矶子攻来,自己身形却是蓦地疾速退却,紧接着剑诀捏起,数道碧色剑气眨眼间凝聚成形。这一手只一息功夫便已完成,燕矶子见得其招式,只来得及低骂一声便要腾身闪避,忽见箫梁玩味一笑,当下心中便是一沉:“有诈!” 尚未击出的碧色剑气瞬间消散无踪,箫梁的白色身影拉起一道残影直取燕矶子面门。眼看着碧色剑尖朝着自己咽喉处飞速刺来,燕矶子即刻将一枝没羽箭搭上弓弦,箭头同样指向箫梁的喉头。 二人只需略略一动,眨眼便可取下对方的性命。只是望向彼此的目光丝毫没有显露出半分杀意,有的,也只是那一丝浅浅的捉狭意味。 片刻之后,二人撤招。 箫梁将灭魂的剑身缓缓收入剑鞘之中,其上流溢的碧色毫光迅速消散开来:“燕兄,你这次又让我赢了半招。”燕矶子冷哼一声,显然并不甘心:“论出招狡诈,我不及你。”箫梁闻言大笑,随后拍了拍他的肩膀正要询问些什么,脑中突然想起轩紫雨的存在。他急忙回头一看,只见得那个紫衣女子此刻正静静地趴在地上,没有半点动静。 燕矶子显然也是此刻才注意到那紫衣女子,方才他只顾着和箫梁切磋,全然没有觉察到他身边竟一直带着一个女人。他和箫梁忙赶过去将轩紫雨扶起,瞧得她煞白的脸庞顿时吃了一惊:“色仔,这姑娘是何人?”箫梁如实把自己和她相遇的过程讲述给他听,末了皱眉道:“虽说方才那样疾奔对于她一个弱女子确实是极限了,但也不至于累得昏倒吧?”燕矶子伸手掐她的人中,顺便给了箫梁一个白眼:“你这家伙,当真不知道怜香惜玉。” 箫梁见他如此言行,顿时玩味一笑,心中已有了计较。 一会儿功夫,轩紫雨有些吃力地张开了双眼,只是眼眸却异常空洞无神。箫梁试探性地伸手在她的眼前晃了晃,见她的目光依旧呆滞,突然就意识到了什么:“丫头,你的眼睛……” “不碍事,只是暂时看不到东西,休息一会儿就没事了。”她勉力一笑,好似早就习惯了这样的事情,“我一旦劳累过度,脑袋就会像针刺一样剧痛,接着眼睛也瞧不清东西,只要休息片刻就能恢复。”燕矶子关切问道:“姑娘,你怎么会有这样的病症呢?”看到轩紫雨听到他的声音时脸庞上浮现出的茫然表情,他不禁有些尴尬,低声道:“姑娘,在下是箫梁的朋友。方才在城中用弓箭偷袭他的就是我……” 轩紫雨被箫梁和燕矶子合力扶起,想想自己也没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就不打算跟他们隐瞒:“其实我是奶奶出外采药时在山间发现的一名弃婴,她发现我的时候,我的后脑处已经有了一个伤口,想必是被山间的坚石磕破的。自那以后,我就落下了这个病根。”箫梁沉吟片刻,道:“奇怪,我从未听说过如此奇症,改日找个有经验的医师问一问……” 轩紫雨闻言淡淡一笑,摇了摇头:“普天之下绝对没有医师能够治好这个顽疾,哪怕是我奶奶也一样对之束手无策。”箫梁和燕矶子顿时互视一眼,彼此眼中都有着些许疑惑意味——如此说来,这丫头的奶奶竟是个医术高手?此时轩紫雨的视线已经逐渐清晰,将二人的目光神情多少看清了几分,遂解释道:“轩辕梅生,你们听说过么?她就是我的奶奶,也是我医术上的老师。” 一听这名字,箫梁和燕矶子顿时大吃一惊,异口同声道:“医仙?” 见二人用奇怪目光打量着自己,轩紫雨顿时脸色一沉,显然并不喜欢被人这般注视:“医仙又怎么样?奶奶她确实被人称为医仙,但是你们用得着这样看我么?”箫梁强忍住自己不再用异样目光看着她,道:“之前就有听你说过你的奶奶,但是没想到她竟然就是医仙……你方才说你是轩辕梅生的徒弟,而听说她老人家也在几年前作古了,也就是说……”轩紫雨撇了撇嘴,冷哼道:“不错,本姑娘就是医仙传人。你们至于摆出这副表情么?” 夜幕降临。 树林深处,一团篝火缓缓燃烧,明亮的火焰驱散着早春时节的刺骨寒意,也照亮了赶路了一天的人的疲惫脸庞。 燕矶子将目光从不远处窝在皮绒里面那个已经睡熟了的女子身上收了回来,不防一旁的箫梁不怀好意地来了一句:“燕兄,你还真是关心人家小丫头啊。”燕矶子如何听不出他的话外之音,当下照着他的肩膀便是狠狠一掌,直痛得他龇牙咧嘴:“少放狗屁!” “燕兄,说真的,”箫梁揉了揉生疼的肩膀,把声音刻意压低,以免吵醒了熟睡着的紫衣女子,“你都二十三了,平日里眼界又那么高,谁家姑娘都看不上,今日难得碰上个心仪的,可不能再错失良机了。”见燕矶子有些意动的模样,他赶紧趁热打铁道:“丫头年方十八,长得一副好脸蛋,又是医仙传人,也该配得上你了吧?”燕矶子冷冷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我怎么不知道你箫大剑客竟还有给人做媒的嗜好?”箫梁闻言顿时没心没肺地低声笑了出来。 燕矶子再次回望了紫衣女子一眼,凝视着她的清秀面庞,嘴角不觉噙起一丝温和笑意:“光我喜欢她有什么用,再怎么样也要人家点头才行啊。”这话才说出口,燕矶子的神情便迅速化为肃然,只因熟睡着的轩紫雨身边,正有一水绿衣衫的女子缓缓现出身形。 那水绿衣衫的女子离轩紫雨不过咫尺之遥,箫、燕二人救援不及,只得迅速起身静观其变。那女子伸手便点了轩紫雨的睡穴,继而冷冷一瞥二人,面庞上顿时现出傲然神情:“箫大剑客,燕大侠,小俞这厢有礼了。” 燕矶子一见这女子的容颜,便是不合时宜地用手肘抵了抵箫梁的腰间,笑道:“喂色仔,这些美女可都是专程来找你的。”箫梁的脸色异常难看,目光上移,见得四周树木上不知何时竟站了为数众多的女子。她们也如眼前这位女子一般身着水绿衣衫,手持三尺青锋,居高临下的看向二人,目光中满是敌意。箫梁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沉声道:“诸位碧波堂的女侠,箫某对天发誓,绝对没有做过那等无耻卑鄙之事。” 数月以来,江湖上盛传中原第一剑客箫梁在某日夜间潜入六大门派之一的位于太湖的碧波堂,对该门派在太湖周边设下的数位警卫弟子施以*。纵然此事尚有诸多疑点,但流传起来却是极快。碧波堂原本也打算从长计议,只是门中受辱弟子终日以泪洗面,又有人怀着各种各样的目的在背后指责碧波堂只知忍气吞声,毫无大派作风,不得已之下才联合其余五大门派对箫梁下达了江湖追杀令,以平内忧外患。箫梁虽然也能体谅碧波堂做为一个只有女子的门派的处世不易,但这等莫须有的罪名加在身上,想必换了谁都不愿意的。 只不过看这阵势,碧波堂压根就没打算给他半点解释的机会。 果然,听得箫梁话语,小俞只是冷冷一笑,道:“你这话还是留着跟我们堂主讲吧。”说着她一指身后道:“堂主她正在距此处一里之外的一方小湖旁边等你。”箫梁思忖着若是碧波堂堂主愿意和自己单独见面,说不定还能将事情解释清楚,当下让燕矶子待在此处保护轩紫雨,自己则朝着小俞所指的方向疾速赶去,身影即刻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燕矶子目送箫梁远去,不防小俞冷冷道了一句:“燕大侠,别来无恙。” 燕矶子微微点头,并不打算和她多说话。这位小俞乃是碧波堂的副堂主,平日里做事雷厉风行,对待敌人甚至手段残忍,即便只有几面之缘,燕矶子还是对她印象非常深刻。而这种女人,他向来是抱着能不惹就不惹的态度的。 燕矶子这般的冷漠态度,顿时令小俞怒火中烧。在她看来,自己难得稍微放低架子和他打招呼,而他居然这般冷冰冰地回应自己,这不是扫自己颜面又是什么?小俞心头窝火,只想着赶紧找人出气泄愤,而她无论如何也不想和燕矶子动手,目光一转便是转向了被自己点了睡穴的轩紫雨。 “这小丫头,倒是生了一副好脸蛋啊……”小俞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就要去抚摸轩紫雨的脸庞。 蓦地,一股凛冽寒意扑面而来,令小俞吃了一惊。她看着遥遥指向自己心口处的没羽箭,那箭头处冰冷的寒芒,也瞬间寒了她的心:“怎么?你要杀我?”燕矶子握紧了手中的斗角弓,笑道:“俞副堂主可不要误会,燕某只是要保证这丫头的安全而已。”小俞听他对“副”刻意咬着重音,不禁犹豫片刻才道:“燕矶子,我知道你乃真正有侠义风范之人,何必与箫梁这种人混在一起,自降身份……” 燕矶子将她的话权当做耳边风,只是默默走了过去将轩紫雨护在身后。小俞本就是个脾气火爆的人,生平最讨厌别人无视自己。即便那人是燕矶子,她此刻也压不下心头怒火半分了。只见她骤然拔出手中长剑,闪烁着幽蓝光泽的剑身在漆黑夜色中划起一道优美的弧度:“众姐妹听令,拿下箫梁的帮凶!” 众多碧波堂的弟子虽然有些顾忌燕矶子的大侠身份,但副堂主的命令却是违抗不得,只得纷纷硬着头皮将燕矶子的气机锁死防备他逃脱。 燕矶子见此情形豪迈大笑,道:“话不投机便要动手么?果然是名门正派的作风。”说着搭箭上弦,面对众多碧波堂弟子,依旧没有半分畏惧之意。 正文 第一卷_第八章 情殇 一方湖水平静如镜,映照着天际如雪明月,以及那道幽幽立于湖畔的婉约身影。 轻风拂来,波纹荡漾,湖面的诸多倒影逐一碎散开去,显得那般美丽而又虚幻。 箫梁的目光在触及那个身影的刹那,就变得柔和许多。他踱步向湖畔直到和她比肩,侧过头去,便瞧见她此刻也凝视着自己,道:“你来啦。” “是啊,我来了。”箫梁简短地应了一句,随后便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那女子似乎也拿不准该从何处开始这次交谈。一时间两人俱陷入沉默,气氛即刻变得有些尴尬了。 终究,那女子还是无法在箫梁面前做到完全默然。她努力地不去想那些会引起争论的话题,素手将自己盘起的长发缓缓放下。如瀑长发随风飞扬,一阵阵淡雅的发梢幽香缓缓掠过鼻尖,箫梁不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面庞上有了些许陶醉神情:“水月,你的这一头长发越*亮了。”说着他顺势牵起她的一缕发丝放在手心细看。那一缕发丝不似常人,在乌黑中竟还隐隐透着一丝蓝色光泽,看起来颇为美丽。 女子一言不发,颇为乖巧地任凭他细细打量着自己的头发。片刻后箫梁将她的那缕发丝松开,缓缓张口道:“馨堂主,恭祝您寒冰诀踏入第九重高阶。” 听到箫梁称呼自己为“馨堂主”,她便是明白纵然自己不愿提及,箫梁却不再打算回避什么了。她理了理自己微乱的思绪,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和一些:“你在逍遥岭做的事情,我也听说了。”箫梁笑道:“那你是不是想说我这番出手复仇,再加上江湖所传之事,可算是把中原西域的两大势力都得罪到家了?” 自己想说的话被他抢了去,馨水月顿时有些无措。箫梁伸出双手扶住她的肩膀,让她正对着自己,让她能够看清楚自己的一双明亮眼眸:“水月,我箫梁对天发誓,那般*恶之事绝对不是我做的!”被这般的目光凝望,馨水月却不敢与他对视:“箫哥,我相信你,我一直都相信你。自从那年你将我救下之后,我便知道我这一生恐怕都不会再喜欢上别人了。如果可以,我真想辞去堂主之职随你云游天下。可惜……” 她的黯然神情落在箫梁眼中,他一时间愧疚万分:“水月,对不起……若不是我,你一定不会如此为难。” 一只纤细的柔荑缓缓牵起他的大手,上面传来的点点温暖,却令箫梁如遭火燎,急忙将手抽回。他这般的反应,顿时令馨水月眼中的悲哀又多一分:“箫哥,你真的就只钟情于冯岚,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么?”见箫梁只是沉默不语,她只觉内心有如刀割,惨然笑道:“我……到底是什么地方输给她了呢?” 良久,二人无言。 “罢了,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这或许便是我的宿命,我无论如何也抗争不了。”馨水月翩然转过身去,只留他一个背影,削瘦的双肩因克制情绪而不住颤抖:“你走吧,好自为之。” 待她再度回头,此地已经没有了他的身影,好似他从未出现。 月晚凄美,夜风苦寒。湖畔女子的婉约身影在此刻看来,分明又有一丝萧瑟了。 风倚剑势,剑随风走。数十柄青峰幻化开,中间夹杂着那一道幽蓝的剑芒,犹若倾盆大雨向着燕矶子攻了下来。纵然他武艺高强,这等攻势也不是等闲可以接下的,当下便背起轩紫雨,轻功施展开来疾速遁走。饶是逃跑之际,他依旧不忘呈一呈口舌之快:“你一个副堂主居然也能使用碧波堂掌门佩剑凝碧,可见馨水月对你颇为信任啊。” 小俞怒视前方双脚腾起银白光辉的燕矶子,手起剑落,一道水蓝色剑气顿时击出:“燕矶子,你还负着一个人定然跑不远的,还不乖乖束手就擒?”话音方落,前方骤然亮起四道银芒,紧接着四枝没羽箭与水蓝色剑气撞在一处,强大的气浪吹拂得人难以睁眼,一时间二人都不得不放慢了步伐。趁此机会,其余的碧波堂弟子即刻绕到前方牢牢堵住燕矶子,不给他继续逃跑的机会。对此,燕矶子略略看了四周,脸上终于有了些许不耐烦的神色:“燕某念碧波堂乃是名门正宗,故而不愿与你们打斗。你们这般咄咄相*,不会觉得太过分了么?” 燕矶子乃是侠义之人,在江湖上素有名望,此番言语顿时令碧波堂弟子心生犹豫。只是小俞却不吃这套,她既然已经打定主意要擒下燕矶子,就绝对不会半途而废:“孽贼的帮凶,有何颜面在此猖狂?”燕矶子冷笑道:“孽贼?我比任何人都清楚箫梁的为人,他绝对不可能做出那等无聊之事;而且就算那事是他做的,燕某也是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就站在他那边,你能奈我何?” 如此强硬的话语,顿时让小俞大动了肝火。只见她摆好架势,内力催动下,灵器凝碧顿时波光粼粼,洋溢着骇人杀意:“早就听说燕矶子的箭术乃当世一绝,尤其杀招‘沧海一粟’威力更是惊人,今日小女子倒要跟燕大侠讨教讨教。”燕矶子对这个强势的女人颇为头疼,只是看这架势今日无论如何也是要打上一架了。他正要将轩紫雨放在一边,斜下里却突然传来箫梁的豪爽笑声:“何须劳烦燕兄动手?既然你们要找的是箫某,自然应当由箫某接下这一战。”幽碧灭魂电射向小俞,只一息时间便堪堪刺到她的面门。 锋利的剑锋牢牢抵住小俞雪白的脖颈,小俞只觉得一阵寒意袭来,全身都不禁颤了一颤。饶是如此,她的眼神却冷漠至极,没有一丝惊慌意味。略略抬手制止了要上前帮忙的众碧波堂弟子,小俞冷笑道:“箫梁,我知道你不敢杀我,否则你就会面临中原六大门派的合力追杀。” 箫梁全然不将这等不痛不痒的话放在心里,眼神扫过四周一片剑林道:“你这话倒也可笑,莫非你们现在这般举止并非在追杀我?”小俞闻言顿时无言以对,接着也不管箫梁的剑随时都可以取走自己的性命,挥起手中的凝碧便招呼了过去。小俞身为碧波堂副堂主,寒冰诀的造诣自不用说,一套“僻水剑法”使出,连箫梁也是暗暗惊叹:“这小俞脾气虽然让人不喜,武学上的悟性却令人惊叹。” 众碧波堂弟子乍见小俞出手,便是齐齐为她呐喊助威,这声声助威倒是把沉睡的轩紫雨给惊醒了过来。她有些茫然地打量起四周,突然瞧见前方箫梁正与一女子双剑相拼,不知觉间手指发力,纤长的指甲便深深刺入燕矶子的手臂上。燕矶子吃痛,回头一望见她那掩饰不住的担忧神色,霎时间便明白了什么。 “你这色仔,真是让人羡慕啊……”他低声一笑,语气却是有着说不清的无奈与自嘲。 剑鸣声骤然停止,拼斗间的二人迅速拉开距离。各自身法施展开来,两道人影不住地调整着适合出击的角度,寻找着最适宜的时机。燕矶子见轩紫雨依旧牢牢盯住场中生怕箫梁有闪失的样子,遂笑道:“丫头不用担心,那小俞断然不是色仔的对手。”轩紫雨惊疑地指着对峙中的二人道:“可是我看来他们不是旗鼓相当么?”燕矶子将她从背上放下来,指着场中二人道:“你且瞧瞧,这二人的下盘有何不同?” 轩紫雨根本不懂半分武艺,但是常年习医的她在眼光上却是比常人高出了太多。经过燕矶子略略提醒,她一眼便发现箫梁的步伐沉稳有力,下盘稳重;反观小俞则是稍显虚浮,似乎后力略乏。 “高手相争,毫厘之差便能成为致命之处,何况那小俞可不仅仅是身法差了色仔一大截,所以三招之内她必败。”燕矶子说到这儿眼眸一亮,提醒轩紫雨道:“仔细看着吧,这招便要定胜负了。” 曼妙身形蓦地腾起直上九霄,黝黑天际,突然亮起一道璀璨光芒,朝着箫梁头顶疾速刺下。小俞这一手才使出,众碧波堂门人的脸色即刻齐齐一变,随即纷纷现出疑惑神情:“副堂主何时竟会使这种剑法了?” 虽说这一剑确实漂亮,场中大多数人也不曾见过,但身经百战的箫梁却一眼认出这分明就是程秀的独门剑诀“九天玄舞剑”。已经见识过这剑法的威力,何况小俞使这剑法显得有些生涩,箫梁更不会有半分惊慌情绪。只见箫梁淡然一笑,看也不看对着袭来的凝碧便是一剑刺出。 叮! 沛然大力自凝碧之上传来,使得小俞疾速坠下的身形生生停在半空。她顿时讶然,顺着凝碧狭长的剑身望过去,只见灭魂幽碧的剑尖牢牢顶住凝碧。凝碧灭魂上下交击,双剑剑尖汇于一点,小俞纵然拼尽全力也不得再刺下半分。她正觉得恼火,箫梁却是二话不说骤然出手,灭魂的剑身霎时间便刺出几十剑。缤纷若雪的剑影猛攻之下,小俞难以抵御,一不留神肩上一凉,却是已经中了一剑。 一团血花散开,在众碧波堂弟子的惊叫声中,小俞的身躯重重跌落在地。紧接着,箫梁大步上前将剑压在她的咽喉处,锋利的剑身将她的脖颈都割出了一丝血红:“念在你是水月的左膀右臂,我今日就不杀你,他日你若敢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那便等着箫某取下你的首级吧。”小俞何曾被人这般厉声威胁过,若不是一旁的碧波堂姐妹上前将她劝住,她一定拼死也要报复这一剑之仇:“箫梁,你等着,他日你若落到姑奶奶的手里,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箫梁冷冷盯着她,想起方才那招九天玄舞剑不禁忖道:“这女子怎么会使程秀的独门剑招,莫不是她和程秀乃至达摩教有什么关系?”但念及此人对碧波堂的重要性,何况他此刻被碧波堂如此仇视,只怕说什么也不会有人信,也就打消了戳穿小俞身份的念头。 副堂主落败,其余人等自然没了继续争斗的念头缓缓退去。小俞被门中弟子搀扶着犹自骂骂咧咧,不料前方突然出现一人拦住众碧波堂弟子的去路:“俞副堂主且留步。” 正文 第一卷_第九章 混淆 小俞败于箫梁之手,原本就窝了一肚子火。此刻见那人竟也拦在自己身前,她咬牙忍住肩上疼痛将左右搀扶她的同门尽数推开:“你以为你这黄毛丫头有箫梁做靠山,姑奶奶我就会怕了么?”说着强撑着提剑,剑尖直指那人:“若要战那便来,我定然不会皱一下眉头。” 为利剑所指,轩紫雨顿时惊出一身冷汗。何况她从未被如此多道目光注视,心中一紧张一句话憋在嗓子里半晌都说不出来。直到小俞不耐烦地怒斥道:“你到底想怎样?” “你肩上的伤,我可以帮你治好……”轩紫雨怯生生地指了指小俞化为一片血红的肩头,道:“方才那一剑伤到了你的骨头,若是不赶紧治疗,只怕这条手臂以后会留下什么病根……”小俞听轩紫雨所言顿时一惊,她可是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身体的情况,只是这紫衣女子会这么好心? 然而小俞毕竟是凭着自己的才能坐上碧波堂的第二把交椅的,关键时刻自有其过人的判断力。只见她稍稍迟疑,便不顾门中弟子的劝阻,将受伤的肩膀送到轩紫雨面前:“麻烦了。”如此果断的作为顿时令旁人为之侧目。轩紫雨嘱咐她待会无论有多疼痛也不可乱动,接着在随身携带的药箱中翻出必要器械,最后又取出一样骇人物事来:“不用惊慌,此物不会伤人的。”那物事半个手掌大小,身披硬甲,浑身泛着幽蓝的光泽,竟是一外形丑陋的甲虫。 “这是产自南疆的一种异虫,可以吐出修补骨头的粘液,只是会有一点痛……”轩紫雨似乎也知道这种方式常人难以接受,说话的底气不禁弱了几分。谁知小俞看也不看便道:“无妨。”场中众人也从未听说过如此怪异的治疗骨伤的方法,纷纷凑上前去细细观摩。只见轩紫雨将小俞肩头处的衣衫撕开,微微查看了下她的伤势,接着抬头对箫梁就是一个白眼:“就知道你的脑子有问题,对一个女孩子家出手也这么没轻没重。”这般话语令四周人等一时间也忘掉了彼此立场尽皆失笑,唯有箫梁尴尬至极,干脆撇过头去不予理会。 轩紫雨将那甲虫放到小俞的肩上,接着双手执刀具将伤口的两侧血肉分开露出皮下森白的骨头。那甲虫倒也颇为配合,口器对准骨头上那道深深的裂缝不住地吐出一股股透明的黏液。直到骨头裂缝被透明黏液完全填满,轩紫雨才将甲虫收起,又在伤口处敷了些止血的药草,末了扎紧绷带嘱咐小俞道:“休养半月,即可恢复如初。” 整个过程小俞都强忍住没有出声,此刻治疗完毕,她才发现自己的全身都因剧痛而湿透。肩上的药草不时传来阵阵清凉感觉使得疼痛感大减,小俞不禁惊叹这紫衣女子的过人手段,当下爱材之心泛起道:“小丫头,你有这等医术何不来我们碧波堂一展身手呢?”轩紫雨闻言一怔,随即温婉笑着拒绝道:“多谢美意,紫雨暂时没有加入任何势力的打算。”小俞没料到轩紫雨竟然会拒绝自己的邀请,但顾忌尚且在一旁虎视眈眈的箫梁,她无计可施,唯有向轩紫雨道一声谢,随即和众碧波堂弟子迅速去远了。 目送着碧波堂门人远去,箫梁突然觉得一股疲倦感涌上心头,燕矶子和轩紫雨多少也有些疲惫神色,三人即刻决定休息储备精力以舒缓一日的旅途劳累。三人围着篝火席地而卧,不多时便纷纷陷入沉睡之中。 西域,某处寒冰密室中。 灵枫那张俊美的脸上此刻已没有半分笑意,只见他狠狠地一拳击出将面前的寒冰桌打得粉碎,喉咙中发出阵阵愤怒的低吼:“为什么?为什么教主会知道紫竹山上事情的真实原委?”冰雾弥漫间,依稀可以瞧见灵枫此刻的右手衣袖干瘪,竟是空空如也。 就在此时,一个冷如骨髓的女子声音遥遥传来:“自然是我告知教主的。” 灵枫愤然回首,怒视着那个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身后的蓝衣女子,仅余下的左手瞬间高高扬起,良久却未能打下来。蓝衣女子面上戴着一层面纱,瞧不清真切容貌。她用冰冷目光注视着他,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情感:“若是打我能够让你消气,那请自便。” “枫,今日你被教主断去一臂,总比来日丢了性命要好。你是聪明人,能够明白我的意思的,对吗?”蓝衣女子说到这儿也不禁微微叹息,眼中的冷漠淡了少许,“教主生平最恨别人骗他,即便是念头也不能有。你我跟随教主南征北战多年,难道连这点都不知道么?” 灵枫面对着心仪女子,脾气也不得不暂且压下,却听他冷哼一声,道:“那又怎样?我要做的事情,任何人都不能阻止。”蓝衣女子见他顽固如此,轻轻叹息便要离开此地,灵枫突然拉住她的手道:“你……真的要去箫梁的身边么?” 蓝衣女子似乎并不喜欢被人触碰身体,眼神在灵枫拉住她的一瞬间化为一片肃杀,待他知趣地松开手后才复归漠然:“教主已经将‘风花雪月’派出,若是他们能够将冯岚带回教中,那么我自然是不用去了。”说完也不顾灵枫,瞬间便离开了此处。 灵枫望着蓝衣女子远去的方向,眼眸闪过一丝幽碧光彩,冷笑声音缓缓回荡在空旷的寒冰密室中:“果然连风花雪月都被派了出去么?若是风花雪月都折在中原,那么下一步的计划一定会更顺利……” 寒月清冷,映照大地。一条偏僻的道路上隐隐可以听见远处传来的阵阵马蹄声音。不多时,一辆不急不缓行进着的马车便出现在了视线之中。赶车之人着一身飘然青衣,脸庞虽然有些许的疲惫,却无损其俊秀风采。只听青衣男子一声劲喝,马车便缓缓放慢速度,继而徐徐驶入路旁的一处树林之中,最终稳稳停了下来。 连着赶路了数天,即便身为习武之人,一枝柳此刻也是疲惫不堪不得不略作休息。待马车停下后,他转身将帘布挑起,却是瞧见那个一直沉睡着的白衣女子不知何时已然醒来,此刻正透过车窗,出神地望着无尽的夜色。她似乎并没有觉察到一枝柳的存在,只是将螓首轻轻依在窗沿之上。 蛾眉檀口,眼波流转,那一副精致容颜在洁白月色的映辉下,确是美得令人窒息。 一枝柳的目光,在看到她的瞬间便是有了一丝慌乱情绪——那日这女子误会于他,毅然自几丈高的客栈屋顶一跃而下。待一枝柳惊慌地找到她时,鲜血已然浸湿了她的一头长发。一枝柳见状迅速地将她抱入客房内为其治疗,才得以保住她的性命。然而,待苏醒之时她却伸出手指狠狠地抓着他的手臂,口中一直发出惊恐的尖叫,状若癫狂。 那纤长的指甲深深刺入皮肤之中,一枝柳虽然觉得异常疼痛,却也不得不强忍了下来,只是盼着她能够冷静。这般折腾到了天明,她才逐渐消停,不多时又陷入昏睡之中。 随后,一枝柳便停留在客栈照顾了她几日,却不料她再度苏醒之后竟连连称呼自己“箫大哥”。一枝柳顿时惊慌失措,一边极力向她解释自己的身份,一边在心中思忖此中缘由。不料她见一枝柳如此拒人千里之外,万分悲切之下竟趁他苦苦思索之际,毅然将随身携带的天下至毒“孔雀胆”一饮而尽。 一枝柳早就听说过孔雀胆的威名,心头即刻万分惊慌。他慌忙将自己盗得的至宝“避毒丹”喂她服下,虽然不至于解除毒性,好歹也将孔雀胆暂且压下。紧接着,他购了一辆马车,又向客栈小二吩咐了要紧事情,这才日夜兼程赶往琉球孔雀门以求得孔雀胆的解药。而且经过这件事情,一枝柳再也不敢坚持身份,免得徒惹她伤心。并且他在心中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也要将她活着送到孔雀门。 只是,此刻他再度面对这个女子,一股难以名状的惊慌感觉又涌上心头,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措辞。就在这时,她深吸一口气,目光缓缓收回,并凝在他的脸庞之上:“你既然不再喜欢我,又何必劳心劳力地救我?” “我、我并没有不喜欢……” 虽说早已做好了冒名箫梁一段时间的心理准备,但真正面临这般的境况之时,一枝柳依旧无法适应,一句话卡在喉中半天,却是无论如何说不完全。 尴尬之余,他心中也有了些许疑惑:为何冯岚只是将自己认作箫梁,其他方面毫无异样?若她因为那天头脑磕碰而记忆紊乱,也应该对其他事情多少失去印象,或者精神有些异样才对,怎么会如同现在一样呢? “罢了,我不想看到你,出去。”冯岚漠然地将目光投向一边,随即合上双眼不再看他。她的语气并不强硬,但那股彻骨的冷漠依旧令一枝柳心头沉闷。不得已,他只得转身离开车内,将疲惫的身体依在车门边缘,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沉睡中的一枝柳隐隐觉得身侧有异。他张眼瞧去,见冯岚不知何时已然从马车中走出,此刻正背靠在不远处的一棵大树树杆上。 她螓首微扬,静静地仰望寂静夜空,却不知到底在思索着什么? 一枝柳见她无恙,遂释然一笑,正要合眼再作休息,心头突生警兆。他将随身翡翠折扇猛地摊开,疾速赶至冯岚的身边。只见折扇挥过,几根泛着幽蓝光泽的细针便被牢牢卡在扇骨之上。 “这针,有毒!”一枝柳只是略略扫视了一眼,便是认出了此针的主人,随即冷笑道:“柳某倒不曾料到江湖人称‘四仙’的风花雪月,竟会做出偷袭这等下作事情。” 遥遥的,传来一个男子温和笑声:“柳兄言重了,我等本意并非与你为敌。”话音方落,四个身着儒服的男子缓缓自树林深处踱步而出。 正文 第一卷_第十章 寒魔靥 突然现身的四人面相均是俊美,手执长剑,片刻功夫已然来到一枝柳面前。当先那人笑着向一枝柳作揖,一枝柳自然不能失了礼数,当即回礼道:“不知四仙方才发出那几根赤骨晶针,究竟却是何意思?” 当先那人自是风花雪月之首盈风。只见他儒雅一笑,随即伸手指向被一枝柳牢牢护在身后的冯岚:“还请冯千金随我们兄弟四人回西域一趟。”冯岚正觉得这四人莫名其妙,一枝柳闻言却是恍然大悟,继而大笑不止,蓦地眼神迅速变冷怒道:“原来如此,连风花雪月也成了达摩教的走狗了么?亏你们还自称四仙,这般弃明投暗,当真令人不齿!” 风花雪月听他所言,眼神皆黯淡几分。盈风随即敛了儒雅笑容,道:“若是柳兄从中阻挠,那么我等自然也不会手下留情。”说着四人步伐齐齐迈进,朝着一枝柳与冯岚*近而来。 一枝柳护着身后女子,为四人气势所迫不住后退。冯岚正觉得惶恐无措,一旁的一枝柳迅速在她耳边轻声道:“我来拖住他们,你跑得越远越好。”说着以柔劲将她一口气推出几丈之远,手中翡翠折扇带起一阵寒芒,就这么迎上了风花雪月。 内劲碰撞,气浪滔天。冯岚惊觉回首,只见得一枝柳在四仙合力围攻之下苦苦支撑,眨眼间身上便多了数道伤口。 冯岚明白自己留下也只会碍手碍脚,但依旧不愿独自逃生。但闻呼啸声音传来,飞雪白绫带着那份坚定与执着飞掠向四仙,且将他们的剑势拖了一拖。一枝柳得此空暇脱身出来,却见她依旧待在此地,不由惊怒道:“你怎么还在这!”话音方落,他的脸色瞬间苍白了几分,显然身上所受的剑伤不轻。 “我不走,”冯岚对他报以浅笑,语气虽然并不强硬,其中的倔强意味却毋庸置疑,“这一次,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再让你孤身涉险了。” 见二人作拼死顽抗的势头,四仙中的三仙正要提剑攻上前去,盈风却伸手将他们拦住,继而面向一枝柳恭敬作揖道:“盗侠一枝柳素有雅名,我等兄弟也是仰慕已久,本不愿与柳兄兵刃相见。但恕在下直言,凭你一己之力只能勉强对付我们其中二人。若是四人一起出手,你是断然撑不过几招的。”一枝柳道:“即便如此,柳某也决然不会将冯千金交予你们。” 盈风见劝说无用,只得无奈摇头道:“既然如此,只有将你斩杀了。” 一枝柳冷冷地与四人对峙。方才只是略略交手,他就深知盈风所言非虚。仅凭他一己之力确实无法敌得过风花雪月的联手。想来想去,也唯有抢先出手寻觅可趁之机,再迅速逃离此处才是上策。这般念头才闪过脑海,对面四人手中的长剑便以极快的速度自四个方位齐攻向他,根本没有对一旁的冯岚出手的意思。想必四仙虽然屈身于达摩教下,其君子作风却是一如从前未曾改变。 一枝柳见状微微释然,手上却是丝毫不停。但见翡翠折扇挥动不停,一把柳叶镖便泛着炫目碧芒散射向四人。趁着四人抵挡的功夫,他拉起冯岚的手转身欲逃,却不料盈风早已瞧出他的心思,拼着肩膀处硬挨一记飞镖,蓦地朝着二人双手牵系之处便是一剑斩下。一枝柳大惊,慌忙松开牵住冯岚的手,紧接着二人之间的地面便为那道强劲剑气轻易劈开几尺之深的裂口。其势之强,教人触目惊心。 只这片刻功夫,四仙便分立四侧,将二人去路一概封死。为首的盈风既然出手,就不会再留半分余地,当下下令道:“不要伤到冯岚,将一枝柳……在此杀了!” 四下剑芒骤起,一瞬间便映亮了位于中心的二人的脸庞。 青色的身影自半空重重跌落在地,放出一声闷响。片刻之后,一滩殷红血迹自他的身下弥漫开来,眨眼间染红了四周地面。 风花雪月此刻均呼吸沉重,握剑的双手因为脱力而阵阵发麻。 “大哥,这家伙这回总该死了吧?”盈花直直盯着伏在地上许久不曾动弹的一枝柳,目中有着难以掩饰的惊惧意味——方才四人齐齐出手将一枝柳重创数回。若是常人,只怕早已毙命当场。只是这一枝柳却宛若有着不死之身,一次次站起身来发动着越发疯狂的攻势,着实匪夷所思。 盈风勉强压住心头惊讶,目光不着痕迹地掠过自己的浴血剑锋,遂道:“方才我们四剑齐出,已然将他的身体刺了通透,他的心肺只怕都该碎裂了,断然不可能还有力气与我们相拼。”话虽如此,四人依旧紧紧盯住那个浑身鲜血的男子,唯恐他又如之前那般展开反扑。 许久,毫无动静。 四仙见状均是大大松了一口气,纷纷将剑收入剑鞘。“大哥,这女人怎么办?”盈月指着自己肩上扛着的白衣女子,此刻的她只是绝望地望着那个倒地的青衣男子,双唇颤抖,却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盈风见状正要吩咐些什么,突然面色一变,一个大步上前对准她的后颈便击出一掌:“好险,她方才居然打算咬舌自尽!” 冯岚原本伤心欲绝,正要随那个青衣男子一同死去,不料挨了盈风一掌顿时眼前发黑,即刻昏死过去。 “对不起……”在丧失意识的前一刻,她的目光也未曾自青衣男子的身上移开过,直到眼前的一切都沦为无尽黑暗。 “真是个性情刚烈的女子……”盈风望着她,语气有些复杂难明,“单凭这一点,便可令多少男儿自叹不如。”其余三人闻言眼神尽皆黯淡下来。盈风见状无奈笑道:“罢了,不说这个,且回西域吧。” 其余三人默默点头,纷纷迈步缓缓离开此地。盈风也拾掇拾掇心情尾随而去,偶然间念头闪过,心头浮现出一副画面:方才四人在围攻一枝柳之时,他分明瞧见处于极度劣势的一枝柳,曾以极快的速度往口中塞了样物事。 “那究竟…会是什么东西?” 当先三人走了一阵不见盈风赶上来,纷纷疑惑回头,只见盈风遥遥看着三人的方向,脚下却是没有再动半分。他脸上那呆滞的神情,让三人看了心头发毛。盈雪更是情不自禁打了个寒战,正要上前确认他是否无恙,蓦地瞧见盈风的心口处似有异物活动。紧接着,在三人震惊目光注视下,盈风身躯一颤,随即胸前“碰”地一声衣物破碎开来。 漫天血花中,一截蓝色的手臂自他的胸口处探出,直接将他的心脏一把捏碎! 寒气弥漫不止,滚烫的鲜血染红了那截手臂,随即迅速地凝结其上,形成一层诡异的薄膜。片刻之后,那手臂微微一动,血红色的薄膜碎散开来,盈风的身体直直栽了下去,脸上依旧保持着不变的呆滞神情。 三人见状一时间竟连恐惧也抛在脑后,目光只是定在盈风的身后。那儿,不知何时立了一个浑身浴血的可怖身影。那身影周身遍布森白的寒气,阵阵寒气翻腾间,那人蓦然抬头,露出了青色的面庞,嘴角那对惨白的獠牙,以及那双透着无尽杀意的蓝色眼眸! “一枝柳?” 三人大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是从他的着装也能分辨出,那分明是已经被杀死的一枝柳。 “大哥!”三人忽而念及盈风之死,不由悲愤万分。一时间他们连惊恐情绪都抛却不顾,纷纷嘶吼着便攻上前去,直要将一枝柳碎尸万段。然而三人脚步还未迈开,只见一枝柳的身影如风,只一息时间便出现在盈月面前。 这般迅捷的动作,比之前的盗侠快了何止数倍? 三人均为这等恐怖的速度震惊,一枝柳则是一言不发,冰冷的手握成爪型,朝着盈月的肩膀一抓,直接将他扛在肩上的冯岚抓飞到一旁。只这片刻功夫,盈雪盈月迅速反应过来,双剑齐出直刺一枝柳的背部。只听一声脆响,一枝柳的身躯纹丝不动,二人刺中他身体的剑却如刺磐石直接被弹了开去,连皮肉都没能切开哪怕一点。 眼见两位兄长的剑刺未能奏效,盈月大喝一声手中长剑划起一道弧度削向一枝柳的头部,谁料剑势才起,就为一枝柳单掌之力轻易拦下。紧接着,一枝柳蓝色的手掌将长剑紧紧握住,任凭盈月全力挣扎也是挣脱不得。 那只呈现青蓝颜色的手上寒气涌动,长剑之上迅速结了一层白霜,随即一枝柳稍稍加力,盈月佩剑便发出一声脆响,即刻为之所断。 “这…这人是怪物!”直到此时,盈月才醒悟过来:一枝柳既然能够一招杀掉四仙之中武艺最强的盈风,现在的实力断然远远高于他们。 只不过此时发觉,已是太晚。 正文 第一卷_第十一章 蝶云 一枝柳迅速出手,一把将盈月的咽喉扼住,瞬间折断了他的颈骨,不带一丝同情。 盈月的身体被他单手提起,脚尖都离地几寸。紧接着,盈月的瞳孔中的生气迅速涣散,嘴角溢出的鲜血缓缓流淌而下,就这么拉起了一条血腥的帷幕。 这般的杀人的手段委实残酷,盈花盈雪二人均骇破了胆,面如土色,惊恐地提起手中长剑,不住地砍在一枝柳的身体之上,口中发出一阵阵的惊叫:“怪物,怪物!别过来!”剑锋不住落在一枝柳的身体之上,如同之前一般分毫不能伤及,只是留下道道白色的剑痕。 一阵寒风掠过,二人手中长剑被一枝柳一左一右两手紧紧攥住。随即一枝柳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两柄长剑顿时化为齑粉飘散开来。二人尚且难以置信地盯着手中,那只余下一截剑柄的长剑,蓦地又觉胸口一凉,竟是为尖锐的利爪直接挖进了身体。 利爪发力,二人眼睁睁地瞧着自己的心脏被一枝柳轻而易举地先后掏出各自的身体,接着张开嘴巴以獠牙咀嚼吞食起来,鲜红的血液眨眼间便染红了他的脸庞。 厉鬼噬心! 浑身寒气萦绕的一枝柳静静地伫立着,脚边两具尸体横躺,尽是双眸圆睁、死不瞑目。一阵夜风拂来,他周身的凛冽寒气随风消逝,身体的青蓝颜色也逐渐褪去,似是即将恢复正常。 蓦地,他似乎又觉察到了什么,一双眼眸中骇人的蓝色光泽大盛! “还…有…活…人……” 他每一次脚步塌下,四周的土地便会结上一层厚厚的白霜。但见脚步移开,一阵阵冰块碎裂声响彻四周,宛若寒冰死神降世。直到来到那个摔倒在地的女子身旁,他脚步顿止,湛蓝色的眼眸扫视起她的身体,最终停留在她的面庞之上。 冯岚疼惜地仰视着眼前这个如同恶魔的凶恶之人,却并无逃跑的念头。身为名门之女,她自幼熟知各门各派的武艺功法。而她自然也明白,眼前男子的这般骇人模样,赫然便是江湖上失传已久的魔性功法“寒魔靥”所致。 寒魔靥功法,需服下在极北苦寒之地才能孕育的稀有物种千年冰蚕,以冰蚕体内蕴含的冰寒之力与身体血脉融汇,从而发挥出远胜于自己实力的强大力量。只是此功法虽然能够让人获得惊人的能力,弊端却委实太多,不到生死关头绝不该使用。眼前的一枝柳,显然便是被冰蚕体内的魔性控制了心智,成了一具只知道杀人的行尸走肉。即便冰蚕效力暂时消退,他从此也要时常经受寒毒噬体之苦,直到毒性攻脑而亡。 她明白,一枝柳定是自知非四仙的对手,这才毅然服下千年冰蚕拼死保护自己。只是这般的代价,实在是太过沉重。 想到他从此以后将一直为寒毒缠身,冯岚一时间也忘了自己的安危,开始试探性地与他说话,只盼着将他的心智唤回:“箫大哥,你还记得我吗?我是岚儿啊……” 一只大手扼住了她的咽喉,将她的话语生生掐断。手上传来一阵阵极度冰寒的气息,直要将人的血液也冻结。她本就因孔雀胆之毒而身体空虚,被这寒冰之手捏紧咽喉,眼前立即阵阵发黑,直要就此昏死过去。 只是意识虽然逐渐模糊,她心头的求生欲望却愈发强烈。不知何时,一柄明亮的匕首已然被她紧紧握在了手中。她深知寒魔靥功法虽然能够让人全身坚如磐石刀剑无惧,顶心百汇穴却与常人无异,遂以素白纤手握紧匕首,并将刃尖轻轻抵在他的头颅之上。只需微微发力,他的头颅便会为利刃刺穿,而自己,也能获得一条活路。 只是,她又怎能下得去手? 良久,手劲松开。 匕首划过一道明晃晃的刃芒,随即隐没入无尽的黑暗。冯岚认命地闭上了双眼,面庞上浮现出坦然笑意:“若是这般死了,倒也舒心呢……” 尖锐的利齿轻而易举地咬入她雪白的颈侧,她只觉得体内的血液与热量正从脖颈被迅速地吸出。伴随着体内血液的流逝,她只觉身体的感官,也逐渐变得麻木了。 然而,正当她心如死灰之际,身侧的男子却突然头颅一歪,就这么倒在了一旁,仅余下倍感惊诧的她。 对于这般突然的变故,她根本没有反应过来。良久,她想起寒魔靥乃阴寒功法,而处女的纯阴之血恰好能对其起到一定程度的缓解作用。或许正是因为他无意间吸食了自己的血液,这才寒毒暂消,得以昏睡了过去。 冯岚轻抚脖颈,那儿被咬出的两个齿痕,此刻已然凝血成痂。她暗暗庆幸的同时,目光转向昏倒一旁的青衣男子。此刻的他脸色已然恢复了正常,但鼻间依旧不住地喷出冰冷的寒气,身体也因为极度的寒冷而瑟瑟发抖。她见状咬紧牙关,拖起虚弱无力的身体,手脚并用爬到他的身边。 突然,她略略犹豫一阵,柳眉紧锁,分明又是在顾忌着什么。 “罢了,这也许是命中注定。”她笑着摇了摇头,继而缓缓张开臂弯,将一枝柳轻拥在怀中,开始以自己的身体温暖着他冰冷的身躯。而他在昏迷之中,仅余下求生的本能,既觉察到了这一点外界给予的温度,便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把将之抱住。他抱得那般用力,好似稍稍松懈,这一份难得的温存也将随风消逝。 白衣女子觉察到了他的举止,却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任他汲取自己的体温。 忽的,她念及什么,继而缓缓举头仰望天际,似乎想从那儿瞧到什么人的身影,美丽的容颜随之泛起一阵惨淡笑容:“我好想你……” “你能听到吗?我好想你……” 犹自酣睡的箫梁心头猛地闪过一丝哀痛念头,他立刻自梦中惊醒,才发觉自己的额头,不知何时已经汗湿了。 三人连续奔波了几日,好歹在今日日落之前抵达了一名为‘柳河镇’的市镇。在镇中一处规模一般的客栈中大快朵颐后,三人终于可以不用再在野外露宿,而是窝在柔软温暖的床榻之上安心入眠。 燕矶子原本安睡在另一床榻上,此刻觉察到了他的异样也是随之惊醒。只不过怕吵到隔壁的轩紫雨,燕矶子刻意压低了声音问道:“怎么了?” 箫梁只觉得一阵阵莫名的心绪繁乱,他对着燕矶子缓缓摇了摇头,随即低声道:“我出去随便走走。”说着便穿衣下床,轻轻推开屋门。燕矶子见状会意一笑,道:“你又要去那地方了?还以为你小子拐了冯毅宏的女儿后多少会收敛点,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说到这儿,他似乎觉察到自己多少有些失言了,遂收了嘲讽语气道:“去吧去吧,这次就算了,下次老子陪你一起去。”箫梁笑了笑,也不在意,反手将门关上。 长街寂寂,月色清冷。箫梁一身衣袂若雪,徐徐踱步在漫漫空巷之中。月光拉长他那显得有些萧瑟的身影,照着记忆中的方向,他拐了数个巷道,不一会儿便听到前方传来一阵喧闹人声。静寂深夜,也唯有这烟花风流之所才能依旧热闹,不逊白昼。 “柳河镇烟台阁……”箫梁仰视眼前这座布满红蔓的繁华建筑,脸上只有平淡神色。 一路走进烟台阁,不时有庸脂俗粉对箫梁抛来魅惑眼神,却只是被他浅浅一笑随即无视。他径直走向正在和一男子笑谈着什么的老鸨,作揖道:“鸨妈可还记得在下?” 老鸨原本正和客人说道自家姑娘如何如何,循声望向箫梁,略略认了片刻即刻惊道:“哎呦!这不是箫公子吗?”情绪激动之下满脸横肉颤了几颤,连先前正在谈的生意也放在一旁无暇顾及:“您是来找香云的吧?她此刻正巧有空,老身这就去给您安排去。”说着朝着楼上一间装饰得富丽堂皇的阁楼尖声道:“香云,箫公子来了,你这死丫头还不出来请安?” 其实也难怪老鸨见到箫梁会如此欣喜连连讨好,他这几年来虽然来这烟台阁的次数屈指可数,可每次来都挥金如土宛若散财之神,老鸨自然忙不迭地巴结他唯恐侍候不周。箫梁抬手示意老鸨不必如此,淡淡笑道:“鸨妈,在下自个儿上去便是。”说着就要朝着二楼拾级而上。 就在此时,一阵清丽淡雅的琴音缓缓掠过耳际,他的心间顿时如沐清冽甘泉,头脑也瞬间清醒了几分。没有料到在这等低俗场所亦有如此高雅乐音存在,箫梁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一蓝衣女子正低头抚琴。素指弹拨间,一曲冬梅映雪流淌此中,一时间满堂的莺莺燕燕都显得黯然失色。箫梁与蓝衣女子相隔甚远,无法看清她的容貌,只不过他明白既然身在此处,那么即便是再清雅高贵的女子也免不了被糟蹋蹂躏的结局。他当下暗暗叹息,随即收回不似旁人那般灼热且充满欲念的目光,只是朝着二楼的阁楼踏步过去。 阁楼门开,香风袭面。满眼艳丽绸缎装饰的屋中,一个身着鹅黄色衣衫的女子倚在正中的桌前。她嘴角噙着醉人的笑意,媚眼如丝,见箫梁进来,一举手中白玉酒壶娇声道:“公子,你还知道来看望香云么?”箫梁释然一笑,似乎对她说这般调笑的话已经习以为常:“你明知我并非来此地寻欢作乐,又何必每次都用这种语调调侃于我?”说着与她相对而坐,举起酒壶仰头,顷刻间将壶中美酒一饮而尽。 香云见状媚笑不止,只是手脚却是格外安分,不敢像招待别的客人那般轻浮——眼前的这个白衣男子和一般男人相比着实古怪,几年来虽然数次造访她的香闺,却每每只是命她弹奏琵琶,自己则在一旁听到熟睡直到天明时分才会离去,想必此次也是这般了。这般想着,她正要起身去取琵琶,忽的想起了什么,敛了脸上妖媚笑容:“箫公子,奴家有一事不知当不当问……” 正文 第一卷_第十二章 潜伏 箫梁不曾料到香云居然有所询问。几年来,但凡他进入此间,这女子虽然惊讶于他的古怪行径,却始终能够按捺心中好奇不作多问只是依言奏乐,怎的今日不似以往呢? 香云见箫梁默许,犹豫半晌,继而手指攥紧桌沿鼓起勇气道:“听说公子你三个月之前参加过洛阳的会武,还将冯府千金给拐……”似乎是觉得自己言辞唐突,她的脸色也微微泛红慌忙改口道:“把她带了出来?”箫梁笑道:“不错,没想到这消息竟闹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香云在他承认的瞬间即刻愣了一愣,随即微微咬住嘴角强装作欢喜神情:“那么箫公子能否告诉奴家,那个素有美人名号的冯家千金,究竟有多么让人魂牵梦萦?”她见箫梁良久都闭口不答,忽的咬紧嘴角,也不知哪里来的胆气绕过圆桌将他的衣袖攥紧道:“她是不是闭月羞花、仙子姿容,比我这被千人骑万人跨的风尘女子强了何止千倍万倍?” 在她接近自己的刹那,箫梁的脸色便彻底阴沉了下来。只见他冷冷注视着女子的面庞,简短有力地命令道:“放开。”香云惊觉松开手,尴尬地移步开来低声道:“奴家…奴家该死,奴家这就去取琵琶……” 玉指弹拨,琵音哀婉,曲至中段,直欲催人泪下。箫梁闭目聆听一会儿,忽的皱眉道:“香云,你技艺见长,只是这乐音未免太过哀伤,令人不悦。”然而奏乐之人似乎没有听进去他的言语,哀婉乐音依旧无二。箫梁心头微怒,目光转向那奏乐女子,却是瞧见她手持琵琶,一双眼眸中已然泪若断线之珠,显得楚楚可怜。 乐音顿止,她猛然抬头将泪珠抹去,直视箫梁的目光道:“公子,容奴家斗胆问一句,你能否为奴家赎身?”箫梁想也不想就要拒绝,却不料香云突然朝他跪下连连叩首:“公子,香云不想再待在这种鬼地方了。香云不想等到人老珠黄的时候再被妈妈赶出去,最终落个饿死街头的下场。求求您救奴家于水火之中!”箫梁闻言垂下眼睑,不为所动:“但凡风尘女子尽皆逃脱不了这般的命运,你又何必苦苦挣扎?人生苦短,不如与外面那些你的姐妹们一般及时行乐,总好过与我一道时刻有着性命之忧。”说完任凭她如何恳求转身就走:“箫某从此不会再来此地,你且珍重。” 厚重的阁门被他反手关上,随后阁中传来女子绝望的低泣声音,令箫梁心生内疚的同时又深感无奈。他也希望这世间女子都能够过上相夫教子的温馨平凡日子,只是世道如此,仅凭他一人之力根本无法改变什么。他将心头情绪平复下来,正要走下二楼返回客栈,却不料一楼的某处人群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音。他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依稀瞧见原先那个弹奏古琴的蓝衣女子此刻正被一大汉搂在怀中撕扯着衣物。四周尽是看热闹的风尘男女,自然不会有人伸出援手。 箫梁见状暗叹一声,快步走下一楼就要离去这乌烟瘴气的烟台阁,目光不经意间掠过那蓝衣女子的脸庞。只是这短短的一瞥,他的神情便是彻底呆滞住了。脚步在短暂的停歇后,他蓦地朝着疾速场中迈去:“滚开!” 一声暴吼,响彻满堂。紧接着,箫梁双手发力,但凡拦在他身前的人不论男女皆为沛然大力拨至一旁。待他来到正中,对着还在撕扯蓝衣女子衣衫的大汉二话不说便是一个巴掌,直接将那大汉打得满嘴溢血昏死一旁。这一记耳光力道极大,场中众人尽皆震惊。众人目光之中,箫梁将那大汉一脚踹到旁边,即刻紧紧拥住蓝衣女子:“我终于找到你了……” 老鸨此刻才闻讯赶来,见场中一片狼藉模样忙上前道:“箫公子,你这是怎么了啊?若要打架也不要在我这儿打啊。”箫梁闻言松开蓝衣女子,忙对着老鸨道:“鸨妈,这女子……” “我说箫公子怎么突然就对人大打出手了呢,原来是蓝蝶你这死丫头惹的好事?”老鸨不好得罪箫梁,当下便将怒气发泄到蓝衣女子的身上,伸手就要拿耳刮子抽她。箫梁见状慌忙拦住鸨妈,疑道:“你说这女子叫做蓝蝶?她的本名是什么?” 风尘女子因为各种原因进了青楼,均要被老鸨起个拉得住客人的动听称呼,于是乎每位姑娘无一例外都有个艳俗的名字,故而箫梁有此一问。老鸨答道:“这姑娘姓柳,本名就叫蓝蝶,是被她那个赌鬼哥哥给卖到咱们烟台阁凑钱还债的。老身见她这名儿不错,也就懒得再给她起了。不知箫公子……”箫梁截道:“五千两,这女子箫某要了。” 一听箫梁居然打算给蓝蝶赎身,老鸨顿时起了贪念作出为难状:“公子你这是让老身不好办啊。蓝蝶这丫头虽然才进我这烟台阁几天,可凭她这脸蛋身段将来一定能将香云都比下去……”箫梁见状不耐烦道:“七千两!”老鸨在心中乐开了花,脸上却依旧愁云不散,显然还想继续抬价。不料箫梁直接一把银票甩了过来,老鸨拿到现钱心头多少宽慰了些,而且她也不想把箫梁得罪得太过,当下便是笑着吩咐蓝蝶道:“丫头,那你从今以后就跟着箫公子吧。记得千万把他伺候得好好的。” 二人这般对蓝蝶的身价讨价还价,她本人却是神情漠然,好似讨论的事情与自己全然没有关系。箫梁看了她的眼神不禁心中疼惜,正要拉着她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心头却忽的闪过一个想法。 “鸨妈,箫某还有一事,”箫梁的脸色此刻好看许多,显然帮蓝蝶赎身让他心情也好转不少,“那阁楼上的香云,箫某也想带她一并走。” 老鸨素来视香云为摇钱树,即便箫梁出手阔绰,此番也是火上心头顿时翻脸道:“箫公子,你明知香云是我这烟台阁的花魁还打她的主意,莫非是专程来闹事的?” 箫梁知道花魁对于一所青楼的重要性,所以老鸨会有这般的反应也并不奇怪。他当即取出厚厚一叠银票,再将一颗火红石头压在其上递到老鸨面前:“鸨妈,这是五万两银票和一大块南海红晶石,合计价值约摸十万两,不知您意下如何?” 全场寂静。 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悄然出现在门窗之上,片刻之后一根短小竹竿捅破窗户纸缓缓伸进屋中,接着竹竿的一端便飘散出一阵浅白色的雾气,迅速地弥漫在屋内。 轩紫雨犹自沉睡,忽的鼻翼疾速抽动两下猛然惊醒。她只觉得脑袋阵阵发晕,意识也迅速模糊起来,便猜到这定然是有人在释放迷香。目光所及,门外那个人影并无动作,显然是想等她完全昏死过去才进入屋中。轩紫雨急忙取出贴身存放的几根银针扎进自己身体上的数处大穴,剧烈的疼痛感传来,她霎时间便清醒了一大半。接着她闭上双眼装作被迷昏了的模样,手中银针紧握,只等着门外那人现出身来。 门闩松动之声隐隐传来,继而屋门半开,一个人影迅速闪身进入屋中,蹑手蹑脚地来到轩紫雨的床前。凭借着窗外一丝黯淡的光,那人大致瞧出安睡床榻上的女子完美的脸廓,面庞上浮现出歹意笑容。就在此时她双眼突然睁开,接着银光一闪,数枚银针便直接刺入那人的胸口要穴。一阵麻痹感迅速传来,那人只觉得下半截身体都无法行动,心中顿时惊怒交加,反手就是一个巴掌甩在轩紫雨的面庞之上,恶狠狠道:“臭娘们儿,还敢还手?” 轩紫雨顿时被这一记耳光打得七晕八素,朦胧之中恍惚听到燕矶子的怒喝:“你找死!”随即一阵阵拳头着肉之声便传入耳际。 燕矶子方才听到隔壁房间传来异响遂急忙赶来,只凭一眼便明白发生了何事。他素来最恨这种宵小之辈,何况这人居然妄图对轩紫雨下手,怒火攻心下不禁用上了十成力道,只几拳便将那人打得口喷鲜血不省人事。正当他欲再补一拳送这人归西之际,一旁轩紫雨却忙道:“住手!” “丫头,怎么了?”燕矶子诧异回头,见轩紫雨正一脸惊恐地盯着自己,忽的意识到了什么忙解释道:“这人端地可恨,死不足惜。”轩紫雨此刻看燕矶子的眼神已然微微忌惮,显然是被他方才的凶暴神情吓到:“这人虽然妄图轻薄于我,但…他也是人啊,你怎么可以……” “……”燕矶子直觉得她不可理喻,念及她乃是医仙传人自有其菩萨心肠,遂不得不收了架势,强压下心头怒火道:“那你说该如何处置他?” 轩紫雨当下默然不语,只是将药箱翻出来,对那人又是针灸又是敷药,只片刻功夫便将那人医醒了过来。那人乍一醒来瞧见轩紫雨只觉得一阵茫然,显然还没有反应过来。突然,他眼角瞥见一旁铁青着脸的燕矶子,略微回忆起方才事情随即对着他下跪连连求饶。照燕矶子的脾性这种人他是见一个杀一个绝不会放跑的,只是顾及到轩紫雨的感受,他这才不得不破例留手,怒斥一声:“滚!”那人闻言慌忙狼狈逃出客房,只恨爹娘没给自己多生两条腿。 待那人逃窜后,屋中两人顿时陷入沉默,彼此都颇为顾虑地不敢直视对方。就在此时,门闩响动,一男子的疑惑声音随即传入二人耳际:“你们这是怎么了?” 正文 第一卷_第十三章 旧地 见箫梁疑惑眼神扫来,燕矶子却只是冷冷一笑,随即目光落在他身后的两位女子身上:“色仔,老子倒是头一次知道你居然还有这种嗜好?只不过去了一次烟台阁就……”蓦地,他话语戛然而止,眼眸牢牢盯住箫梁身后两位女子的蓝衣女子的面庞之上。目光对视,燕矶子为她的目光所视心头便是一寒,惊道:“冯千金?” 轩紫雨尚且为方才与燕矶子之间起了无形的争执而尴尬,此刻听到他口中吐出这三个字,心头顿时狠狠一跳。她连忙抬起头来顺着燕矶子的目光瞧去,视线所及便是一张冷漠而绝美得不似人间女子的容颜。一时间她心头竟有了一丝自卑情绪,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她…就是冯岚么?” “好了,你们都不要用这般的眼神互相打量了。”箫梁指了指身后的两位女子道:“这位是金香云姑娘,燕兄想必也听说过;至于这位则名为柳蓝蝶,虽然她和岚儿的容貌相差无几,但我知道她确实与岚儿没有关系。”虽然言语平淡,箫梁的眼神依旧有着无法掩饰的失望。香云颇为乖巧,眼珠一转连忙向燕矶子与轩紫雨盈盈施礼道:“小女子见过诸位大侠侠女。” 燕矶子原本就心头不悦,见状更是冷笑道:“你怎么不干脆把烟台阁整个儿背在背上?”见箫梁神情黯然,燕矶子却也不得不暂且抛开责备念头,当下将方才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知他。箫梁听完后顿时失笑:“罢了罢了,此事我也不方便多加评论。现已三更,明早我们还要赶路呢,我吩咐小二给香云和蓝蝶再开一间客房,诸位都尽早休息吧。” 燕矶子在床榻之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满脑子都是方才轩紫雨看向自己的那惊恐眼神,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难不成我做错了?”他暗暗思忖,忽闻对面箫梁轻笑出来调侃他道:“你这愣子还在烦恼刚才那事么?要我说,你未免太死心眼儿了。” 燕矶子白了他一眼,道:“你也别就顾着幸灾乐祸,倒是说说我到底做错了什么,难道那人不该杀?”箫梁道:“自然是该杀的,只不过你不该在丫头面前对那人下重手。”燕矶子不以为然地冷哼一声,道:“这我当然知道,丫头她菩萨心肠,就是看不得别人受苦。但是我当时真的是怒火攻心控制不住啊……” 箫梁闻言笑着坐将起来,对燕矶子道:“燕兄,你要是真的喜欢丫头就跟她直说,何必这么扭扭捏捏跟个大姑娘一样?”燕矶子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脑海中又闪过轩紫雨不经意间看向箫梁的那般复杂目光,心情又差一分:“你滚开,你懂什么?” 燕矶子拾掇拾掇心情,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说下去,遂转移话题道:“色仔,你带回来的那个叫‘蓝蝶’的女子,委实太过古怪。首先,她的容貌怎么会与冯岚惊人的相似,这其中必有隐情;再者,就是她的那一双眼睛……” 箫梁迅速敛起了嬉笑面容,肃然道:“你也注意到那双眼睛了吧?那眼睛透出一股极度骇人的冰冷,令人视之恍若置身隆冬,更隐隐有肃杀感觉刺入脑海,应当是一种极为玄妙的瞳术。而且她似乎也没有隐瞒的意愿,若说是眼线,这未免太过显眼引人戒备了。” “这女子一定要严加戒备,老子倒要瞧瞧她能折腾出什么风浪,”燕矶子说着将被褥裹紧,随即长长地打了一个哈欠,“且睡吧,明早还要赶路呢。” 夜风习习,客栈之外的静寂长街上,不知何时已然立了两个身影。 灵枫遥遥望向客栈方向,脸上神情平淡如水。身后,一男子恭敬道:“禀大护法,那女子想必便是医仙了。”观其面容,赫然正是方才在客栈内对轩紫雨释放迷香之人。 “能够在极短时间内将生命垂危的你生生从阎罗殿拽回阳间,这般的回春妙手除了医仙没有他人能够办到。何况燕矶子的武艺本座多少也心中有数……”说到这儿,灵枫转头望向身侧之人,沉声道:“方才你确实瞧见圣主了么?” “大护法,小人一双眼睛瞧得真真切切,圣主的确随着箫梁被带入客栈了。” 灵枫的脸色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便是黯淡了几分。在深深叹息了一声之后,他毅然转身,高大的身影在夜幕之中透出几分萧瑟意味:“回教,复命。” 简短明了的四个字缓缓飘散于夜空之中,待男子回首,灵枫的身影已然遁入夜色,不复得见。 清明时节,细雨蒙蒙,青山腰间,万物吐翠。此时的雨水已然褪去了刻骨的寒意,轻轻搭在人的肩上,传来丝丝清凉意味,令人精神也微微一震。 崎岖的山路上缓缓驶来一辆马车,赶车那灰衣男子抹了一把眉梢,将上面积成的颗颗晶莹水珠擦拭而去,半转身子对着车内道:“色仔,到了。”说着手上微微加力停住马车,一白衣男子随即掀开车帘自车厢现出身来,道:“燕兄,你且照顾好她们,我去去就来。”言罢跳下马车,朝着山路顶端踱步而去。 片刻之后,车帘又开,轩紫雨探出脑袋来。她见箫梁孤身一人朝着山上小路走去,便询问燕矶子道:“疯子这是去做什么?”燕矶子指着山顶方向,道:“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么?”见轩紫雨茫然摇头,他徐徐答道:“那里,是色仔的家。” 箫家故地。 脚步踏过历经岁月的废墟,发出阵阵“沙沙”响声,他的眼光扫过这片凄凉的断壁残桓,一时间心头有了几分苦涩。 茫茫细雨之中,此刻的他衣衫已然微湿,显得有些狼狈了。 微凉的雨水汇聚成珠,顺着发梢不住地坠向地面。儿时的顽皮嬉戏,父母慈爱的目光,以及那个血泪交错的夜晚……纷乱纠杂的记忆充斥着脑海,蓦然抬首,他的眼眶不知何时已然湿润了。 “爹,娘,孩儿又来看你们了。” 他略微泛红的眼睛遥遥望向废墟尽头,那个记忆中自己为双亲所立的坟头所在之处,此时此刻却有一头发花白的老者正在恭敬上香。那老者的背影瞧上去如此眼熟,却又一时想不起来究竟会是谁,箫梁按捺住心头疑惑缓缓上前。那老者顿时若有所觉诧异回头,在一段不短时间的互相打量之后,老者试探性的道:“你是…箫家的那个小兔崽子?” “王老鬼?”箫梁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熟悉的脸庞,顿时又惊又喜,目光打量着老者那皱纹横生的苍老面庞唏嘘道:“老鬼,你脸上的皱纹这些年可是多了不少了啊。”老者大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却是不将他的话放在心上:“糟老头子一个,老就老呗,也没啥可顾虑的。倒是你这小鬼头,这么多年不见倒是成了个油头粉面的小伙子了!” 旧地遇故人,二人自然是喜不自胜。正当二人聊得兴起之际,燕矶子携着香云与轩紫雨也随后来到箫家故地。虽然之前已经从燕矶子那里了解到箫梁的身世,但当如此残破不堪的废墟就在眼前时,两女依旧触目惊心,只凭一眼脑海中便能浮现出当年的血腥屠戮场景。 燕矶子锐利目光前望,一眼便瞧见箫梁正和一老者嬉笑交谈着什么。他也如同箫梁先前一般在脑中略略思索,随即脱口而出:“那不是王老鬼么?”当下大步上前狠狠一拍老者的肩膀笑骂道:“好你个王老鬼,不是云游天下寻觅药物多年了么?敢情你还知道回来看看我和色仔?”老者也是一眼便认出了燕矶子,三人即刻尽兴畅谈,良久未歇。 见天际微雨没有停下的势头,三人畅谈又意犹未尽,老者遂道:“诸位,老头子在不远处搭建了一处草庐,且随我前去那里,让我一尽地主之谊。” 秀丽山水之间,一处朴素草庐之中。 “原来如此,你小子不光拿下了中原第一剑客的名头,还把冯毅宏的宝贝女儿拐了出来,真有你爹当年的风范,哈哈哈……”王伯大笑不止直到气都不太喘得过来,幸而一旁轩紫雨与香云见状连忙轻抚他背才得以舒缓。王伯一双老眼略略打量二女,继而玩味一笑道:“两个女娃儿可否喜欢对面两个小兔崽子,只要你们一句话,老头子就给你俩做主。” 众人对他这句疯话始料未及,此刻不免多少有些尴尬。香云只是略略一惊,随即侍立一旁笑而不语;轩紫雨却脸色霎时间变为酡红,继而转为羞怒神情喝道:“臭老头!你胡说八道个什么劲儿?”王伯闻言只是大笑,也不把她慌乱之下的无礼言语放在心上。 燕矶子似乎早已习惯了王伯的脾性,当下将话题归回正位:“老鬼,如你所知,我们正要全力赶往琉球方向把冯岚尽快找回,只是丫头她们如果随我们一起多少会有不便之处,所以这几位女子就暂时留宿在你这里了。你有多少本事老子再清楚不过,把她们交给你我也放心。”王伯闻言默默思忖一阵,突然伸手将轩紫雨推到箫梁与燕矶子面前道:“其他的老头子我不清楚,唯独这女娃须得跟你们走。”众人顿时不解其意,轩紫雨更是一脸茫然,忽然只见王伯苍老目光扫来,锐利的眼神仿佛能够轻易洞悉她的内心:“女娃儿你是医仙传人吧?” 正文 第一卷_第十四章 夜琴 众人正觉诧异间,轩紫雨的脸色却是迅速化为肃然。只见她双手抱拳朝王伯恭敬行礼道:“若紫雨所说不假,前辈想必便是‘毒神’吧?”箫梁和燕矶子都对二人的底细多少有些了解所以并不觉得惊奇,只是想不通他们彼此之前并没有如何交谈,怎么突然间便相互知根知底了呢? “咱们研习医毒的,自有远超常人的敏锐眼光,所以一眼便瞧出什么端倪也不足为奇。”王伯的目光一直放在轩紫雨的身上,忽的伸手在一旁香云的肩膀之上轻轻一拍,紧接着香云红润的脸色迅速变为苍白,眉宇间更隐隐有青黑之色。轩紫雨大惊之下连忙将她扶住,迅速自药箱中取出一根银针和一个小瓷瓶。银针蘸上瓶中药液,随即认准她颈上一处穴位便扎了下去。伴随着带着腥臭的乌黑血液自针孔处缓缓流出,香云的脸色又逐渐回复过来,随即软倒在轩紫雨的身侧,全身无力连话也说不出口。轩紫雨咬紧银牙,对着王伯恨恨道:“臭老头,你做什么!香云姐招你惹你了?” 王伯一直默默注视着轩紫雨的一举一动,此刻见她怒极神情却是笑了出来:“只下一针便能解了天下十毒排名第五的腐尸香,当初的轩辕梅生也不过如此吧……”说着他对着箫梁与燕矶子连连点头,显然对轩紫雨非常满意:“将这女娃儿带上。凭她的能力,一定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将天下至毒孔雀胆破解出来。” 众人直到此刻才明白王伯方才的举动不过是在试探轩紫雨的医术造诣而已,轩紫雨本人对于王伯举手投足间便能施放剧毒的本领也是既钦佩又顾忌:“臭老头,你以后不要再这么随随便便试探我了,万一我解不了那毒怎么办?”王伯只是大笑,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箫梁见轩紫雨与王伯相处得颇为融洽,原本他还担心这二人一医一毒所习乃是互相对立之术,很可能势同水火,此刻不禁松了一口气。他悄悄在燕矶子耳边道:“燕兄,那个蓝蝶呢?怎的没有见到她的影子?”燕矶子不动声色地压低声音回答他道:“不知道,方才我们三人一起来箫家故地找你,唯独她还待在马车之中不愿跟来。待我们回来之时却已经不见她的人影了。” 箫梁闻言即刻思忖这个沉默寡言的女子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燕矶子冷笑道:“何必在她身上多费心思?她既然对你有所图谋,迟早也会自己现身的。”箫梁释然点头道:“燕兄所言甚是。” 深夜时分。 箫梁的目光扫过狭小的屋内挤作一团安睡着的众人,不知是何原因自己却是毫无睡意。恍然间,心头似乎有所感应,他放轻脚步缓缓走出草庐。屋外,弦月高悬,夜风习习,阵阵的夜凉侵入皮肤,倒是令他的神志更为清晰。遥望远方一处,他脚步迈开,接着便朝着那个对他有着浅浅感应的地方疾速赶去。 斑驳陆离的树影参杂着皎洁的月光,碎散在广袤树林之中,此刻看来竟有一种异样的美丽感觉。箫梁迅捷的身影在光暗交错间疾速行进,也不知过了多久,恍然间树影散去,一座大湖清晰地出现在眼前。湖面之上波光粼粼,一座典雅凉亭伫于湖畔。此刻正有空灵毓秀琴音缓缓流淌,自那座凉亭之中飘散而出,浸润着此中之人的心扉。 “好琴技,蓝蝶姑娘。”箫梁神情淡然踱入凉亭之中,在亭中那抚琴之人的对面稳稳坐下,眼眸只是放在她的脸庞之上,似乎想从其中瞧出些许端倪。只是,那个蓝衣女子始终面色漠然若终年不化的极地冰雪。素手弹拨,琴音悠然,不知觉间他的脑海中竟有了一丝困倦意味。箫梁猛然惊觉,即刻意识到她的琴音只怕非比寻常,当下提起十分精神保持灵台清明。 蓝蝶抬眼一瞥箫梁,见他神色如常丝毫不露疲倦之态,抚琴之手逐渐发力,琴音也随之变得古怪之极。一阵阵杂乱无章的琴音恍若暴雨倾泻,且音调不时拔高,令人闻之心绪烦躁,气息不禁微微紊乱。箫梁乍一觉出体内不适便运起静心功诀,口诀默念,心神即刻与那纷杂琴音抗衡起来。不知觉间,二人额上均是隐隐见汗,显然彼此的消耗都非常大,却又都拼着一股韧劲坚持,谁都不肯先行退让。 正当二人都到了强弩之末的境地,蓝蝶手下的琴弦再也经受不住绝强内力催弹蓦地尽数崩断开来,琴音随之顿止。蓝蝶见状不由一怔,随即微微恼怒,伸手抹过琴身,顿时将之震得四分五裂。箫梁将她的这般举止看在眼中,笑道:“琴弦虽断,这琴身却依旧属于上品,就这般毁去了未免太过可惜。” 即便明知这女子以琴音引诱自己前来此处定然有所图谋,但目光遇上那张令自己魂牵梦萦的容颜,他依旧提不起半点戒备心理。冷不防蓝衣女子的冰冷眼眸对上了他的双眼,一阵彻骨寒意涌入脑海,随即两道刃芒一闪而过直直刺向他的双瞳。箫梁微微一撇脑袋,那两道刃芒便是堪堪擦过他的脸颊将他的几根发丝割断开,却是刺了个空。 “这是……寒刃瞳?”箫梁与蓝衣女子的那双冰霜眼眸对视,脸上丝毫不露胆怯神色,“难怪你的目光充斥着如此骇人的寒意,原来是修习了这般歹毒的瞳术?”蓝蝶冷笑,随即答道:“箫梁,你若要吃惊,此刻未免为时过早了。” 这是她与箫梁相处这几日以来首次出声说话,箫梁咋一听闻她的嗓音便是心跳也漏了几拍:“你的声音竟也与岚儿并无二致……你究竟是谁?”蓝蝶理也不理,纤细的右手并成手刀装。其上腾起一阵紫红光晕,接着一条剑型物事迅速现出,以她的四根手指为柄凝聚成形。 紫红火光铺面刺来,箫梁慌忙提剑格挡。一声闷响,双剑交击,那剑直将二人的脸庞也渲染得一片紫红。箫梁怔怔得盯着架住灭魂剑身的紫红之剑,再度看向蓝衣女子的表情,分明变作了震惊情绪:“你居然练成了‘棱兵’?” 棱兵一脉,源远流长。其中要义艰难晦涩,能够修成者万中无一。一旦棱兵修成,平时收敛气息可将之隐藏于体内,逢杀敌之际再凭借自身内力凝聚成形。且棱兵以修习者的内力为源。内息不止,棱兵不亡,其杀伤力道比起世间有形之兵刃又只强不弱,与人相搏可谓优势占尽。蓝衣女子见箫梁居然能够一眼认出其中要害,嘴角不禁泛起一阵冷笑:“不错,此乃棱兵‘嫣刹’。”紫红火焰腾起,一霎间,她便朝箫梁连着刺出数十剑,且剑剑出手刁钻毒辣。箫梁咬牙狠狠挥动灭魂将她的剑势震开,随即脚下发力身形一晃便遁出了凉亭。 箫梁深吸一口气,将心境勉强平复下来,蓦地目光落在凉亭中的蓝衣女子的身上,语调中有着几分隐怒:“嫣刹?难道是棱兵中修习方式最残忍的、号称‘万人亡,嫣刹乃成’的血腥之刃?”蓝蝶闻言也不答话,身形腾起,手中棱兵带着骇人的紫红火焰便朝着箫梁攻了过来。 见她这等同于默认的态势,箫梁再也控制不住心头激愤大吼一声,灭魂之上青炎蓦地腾起:“只为一人之利而弑杀万人,如你这等蛇蝎女子,绝对不该存在于这个世上!”熊熊的青碧火焰之中,箫梁对着那个蓝衣女子怒目而视,手中灭魂带着一阵绝强力道迅速破开一道月牙形的剑气。狂风大作,气浪滚滚,那道碧色剑气迎天而上,朝着蓝蝶疾速劈砍了过去。其势之大,直欲将她斩为两半。 “这是……破魂斩?”蓝蝶显然为之震惊,虽然她早就听说箫梁将天山派的追星诀运用得炉火纯青,但这一式的威力却是大得远远超乎预料。正当她打定主意准备避开这一击时,箫梁蓦地劲喝一声,手中灭魂霎时间连续刺出炫目的剑影,朝着半空中的她笼罩过去,直接将其退路一并封死:“往哪里跑?” 箫梁这一出手,蓝蝶不禁再度惊讶:“该死,‘星流剑碧’怎的到了他的手中威力竟也如此可怖?”此念头才起,破魂斩的巨大剑气便已然及身。蓝蝶不得已将嫣刹横拦身前,恐怖的冲击力道自剑身上传来,她只觉得一阵充斥着破坏力道的真气狂涌入身体,五脏六腑瞬间便有了不同程度的损伤。紧接着破魂斩的后劲传来,她拼尽全力竟无法抗衡,顿时为之震飞数丈之远才勉力站稳脚跟。 蓝蝶伸手拭去嘴角血痕,此刻她的气息微微紊乱,接下破魂斩的手臂整个都麻木。箫梁只凭一眼瞧出她的境况不佳,正要提剑上前将之就此结果,目光不经意间掠过那熟悉的脸庞,心头的怒意又无法控制地迅速冰释。视线之中,那个蓝衣女子的眼神并未因为处于劣势而散乱,有着的只是属于自己的顽固与坚持。他长叹一声,心肠不由自主地软下,缓缓收了架势摆摆手,显然不想再与她争斗:“你走吧,若是下次再让箫某遇上定然不会放过你了。”话音方落,他的视线忽然便是一阵模糊,随即明白自己定然是不知何时着了蓝蝶的道儿了。然而直到晕厥前,他也没有搞清楚自己究竟何时被她钻了空子。 他的脑中闪过“糟糕”两字,视线变黑,身体迅速软倒在了地上。 正文 第一卷_第十五章 密地 对手既然已经倒下,蓝蝶眼眸中的杀伐之意也随之消散,最终变得古井无波。她盈盈行至箫梁身侧,视线打量起他俊朗的脸庞,良久也只是呆呆伫立不见动作,似乎正在出神地思索着什么。忽的,斜下里一道金芒亮起,蓝蝶惊讶之际反应也是极快,手中嫣刹迅速探出,将那柄金色的砍向箫梁的长刀堪堪挡下。饶是如此,刀上的劲风依旧将他的长发吹拂得猎猎飞扬,这一斩力道之大可见一斑。 “教主严令需将他生擒,你这般所作所为莫非是要违抗他的法喻不成?”蓝蝶冷冷一瞥身侧那个不知何时现身而出的褐发墨袍男子,脸上神情冷若冰霜。 灵枫早已习惯她的冷漠态度,所以即便生性高傲如他,此刻心头也不会有半分怒气:“此人害我失去一臂,我也砍掉他一臂,又不取他性命,有何不可?”蓝蝶将麟翼刀震开,继而嫣刹横起把箫梁护在身后:“等将他带回教中自有教主发落,你又何必多生事端?” 此言一出,灵枫那温煦的笑容便是逐渐冷了下来,他若有深意地浅浅一笑,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无关紧要的事情:“蝶儿,我看你方才与他对峙之时下手都留了几分余地,此刻又极尽所能保护他……”蓝蝶隐隐听出了他的话外之音,脸上寒意更甚:“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蝶儿,你该不会是喜欢上他……” 寒芒暴起,蓝蝶的眼眸中飞速投射出两道刃芒刺向灵枫,*得他不得不将未说完的话吞回肚子横刀格挡。但闻一声鸣响,明亮的刃芒撞碎在麟翼的坚固刀身之上,灵枫的眉头随之微微一皱,显然硬接下寒刃瞳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轻松的事情。他目光转向蓝蝶,只见得她伸手将箫梁拉起架在身侧,连瞧也不瞧自己一眼:“灵枫,别人也许会敬畏你圣教大护法的身份,可我蓝蝶不会惧你半分。若再胡言乱语,小心我取你狗命!”言罢转身离去。 灵枫目送着她与箫梁逐渐远去在视线之中,良久,他那妖异的眼眸闪过狡黠之意,随即低笑一身,身影迅速消逝在湖畔。 待他恢复意识,入眼之处,竟是一片茫茫黑暗。 箫梁不动声色地左右观望情势,之前他只记得自己着了蓝蝶的道,想必此刻她应该还在身侧看守。果然,在不远处的地方,他凭借着一丝淡淡毫光隐隐瞧出了一个女子的身形轮廓。也就在此时,那女子仿佛觉察到了什么,淡淡出声道:“你醒了?” 话音依旧冷漠如故,只是那份肃杀之意却是淡了许多。箫梁浅浅一笑,似乎并不将她的敌对身份放在心上:“是啊,我醒了。这里是何地?”蓝蝶沉默良久,才冷冷答道:“翠山内部的一处山洞之中。” “翠山?”箫梁心头顿起疑虑,若此处当真是翠山,那么离那日二人交战的紫芙亭也不过数里路程。自己想必已经昏睡许久,在这么长一段时间内,她居然带着自己只行了几里路程?蓝蝶似乎并不打算替他解惑,只是冷冷道:“可以动么?可以动的话就起来一起找出口,我们被困在这山洞之中了。” “什么?”箫梁闻言急忙起身,虽然身体依旧不时传来阵阵酥麻感觉,他此刻却是无暇顾及。他在黑暗中探着手摸索半晌,才发觉二人四周都为土石封住根本没有半点出路,不禁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不是你把我带到这里来的么?怎么你自己反倒出不去了?”黑暗之中,蓝蝶只是沉默不语,脸上的神情也瞧不真切。 箫梁大概也猜到她生性冷漠不喜言语,但此时此刻二人身处绝地她还是如此模样便令他觉得匪夷所思。他狠狠一拳击在土石壁上,语气不禁带上了一丝恼怒:“柳姑娘,你我各有立场,兵刃相交,纵然是死于彼此手下也只能怪责自己武艺不精。但此番情景你还是坚持连事情的始末也不告知箫某,难不成真想让我们困死于此处么?”蓝蝶冷哼一声,显然不为所动:“少拿这些言语来震慑我,你以为你嚼嚼舌根我就会对你服软……” “够了!”箫梁颇为粗暴地直接将她的话语打断,随即伸手指着她怒道:“一棍子都闷不出个屁,你若是不想说就一边去,箫某可没时间与你瞎耗!”蓝蝶何曾被人如此无礼对待过,震惊之余心头即刻起了杀心。却不料箫梁突然风风火火地赶往自己身后的某处,片刻之后喜道:“快来,也许我们可以从这里出去!” 一波潭水,清幽见底。其上不知何处传来一丝微弱毫光,将整个洞穴照亮几分。箫梁伸手试了试潭水温度,又取了一点放在舌尖略略一尝,遂思忖道:“此水清冽甘甜,想必并非死水。若非死水,则潭下必有源头。”借着头顶之上泻下的那丝毫光,箫梁分明瞧见了清澈潭底有一处宽阔洞穴,只是不知道通往何处。箫梁见状喜出望外,回头嘱咐蓝蝶道:“且在此处等我,我去水下一探究竟。”言罢深吸一口气,一个猛子扎入水中,朝着水下的那处洞穴游去。 水下洞穴极为宽广,更有阵阵鲜活潭水涌出,使得箫梁更加确定此处必有出口。他试探性地朝着其中游了进去。此处光线非常暗淡,他也不知自己游了多久。在洞穴之中碰壁数次,正当他体内一口气快憋到极限不得不往回退却时,一道幽光豁然自顶上投射下来,即刻将四周潭水映亮几分。 箫梁大喜过望,连忙朝着上方游动过去,不多时脑袋破出水面,阵阵新鲜空气涌入心肺,令他有绝处逢生之感。他将脸上潭水一把抹净,环顾四周,竟是一处更为宽阔的山洞。幽暗的洞穴之中,无数颗散发着火红毫光的矿石明灭不定,将洞穴四壁映衬得宛若梦幻。箫梁一眼便识出这些矿石的名称与价值,惊叹道:“这不是价值连城的火炎晶石么?” 虽然置身于无数稀有矿石之中,箫梁惊喜之际心头疑虑也浮现而出:“这火炎晶石往往在至热至阳之地才能偶然发现,此处颇为阴暗,怎么会盛产这等矿石呢?”良久,苦思无果,他只得暂且将心头疑惑抛在一旁,深吸一口气又一个猛子扎下水面。要知道在另一处,那个蓝衣女子可还在等待着自己的消息呢。 箫梁再次游过潭下洞穴,这一次他已经多少了解其结构,倒是少游了许多弯路。临近水面,他开始极力防备着上面的蓝衣女子的偷袭,毕竟这女子的性情委实冷漠令人难以捉摸,若说她此刻正在寻找机会将自己一举重伤也并非不可能。 箫梁将脑袋不动声色地缓缓探出水面,何况此处光线晦暗,他有自信令蓝蝶无法在第一时间觉察到他的存在。果然,视线之中,那个蓝衣女子此刻只是出神地仰望着潭水上方,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那一抹毫光映辉之下,蓝衣女子的脸庞恍若褪去了那层亘古不化的寒霜,目光中透露出浅浅的柔和,令箫梁恍惚之下有种她就是冯岚本人的错觉。箫梁有意地轻咳一声,顿时使得她回过神来,神情又迅速变作冷漠,与方才柔情判若两人。 “潭水之下的暗穴通往另一片洞窟,那片洞窟极为宽阔,想必定能让我们寻找到出口。”箫梁说完见她不为所动,遂道:“你若不信,可以随我一道下去一探究竟。”蓝蝶闻言依旧沉默,脚步却是不进反退,将自己的身影湮没于毫光不能及的黑暗之中。 箫梁实在无法理解她的想法,当下微怒道:“你到底想要怎么样?让你随我一起走你装聋作哑,让你自己去查探你也无动于衷,难不成真想活活困死在这山洞之中?”见她依旧不肯移步,他冷冷道:“箫某已经对你仁至义尽,你若执意不来那也由你。”言罢转身做出下潜姿势,黑暗之中突然传来她的声音:“等一下……” 这话语不似之前那般盛气凌人,隐隐还带着一丝惧怕意味,令箫梁不禁微觉惊讶。他回头一望,只见那蓝衣女子此刻正拖着步伐一点一点地朝着潭水方向移步过来,脸上也有着些许尴尬。箫梁见状隐隐猜到了什么,当即试探性地问道:“柳姑娘,你……该不会是水性欠佳吧?” 此言一出,蓝蝶即刻对他怒目而视,不防箫梁双手掬起一泼潭水朝她一撒,她即刻惊叫一声慌忙后退,那模样如同被滚烫之油灼伤。如此情景落入眼中,即便是傻子也明白眼前这蓝衣女子不单单是水性欠佳,恐怕对水都有着深深的恐惧心理,也难怪她平时饮水都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想通了这一关节,箫梁不禁哑然失笑,继而道:“无妨,有箫某在保证你能够活着穿过那潭下暗穴。” 二人双双浸在潭水之中,蓝蝶被箫梁的有力的手臂紧紧抱住腰肢,素来厌烦被人触碰身体的她此刻不禁有了强烈的抵触心理,心头甚至腾起一股趁着箫梁无法闪躲之际即刻取下他性命的念头。正当她内心天人交战之时,箫梁在她耳边嘱咐道:“闭紧眼口鼻,深吸一口气,其他的都交给我就好。”她心慌之下也顾不得内心杀戮想法,立即依言照做。 “放心,半柱香时间便到了。”此言一出,她顿时紧张得无以复加,紧接着只觉得侵润周身的冰冷潭水蓦地没过头顶,自己已然置身于无尽的黑暗汪洋之中。而此时此刻,身侧那个令人万分厌恶的男子,竟已是自己唯一的依靠。 她的纤细双手,不自觉的紧紧攥住他的衣衫,好似握紧救命稻草,唯恐他会就此弃自己而去。箫梁似乎明白她内心的畏惧,轻笑一声,手臂却是将她抱得更紧了。 蓝蝶此刻完全松开了平日里紧绷着的心弦,只是任凭箫梁带着自己朝着未知方向游动过去。她难得有了一丝困倦意味,四肢百骸都变得疏懒起来,几乎就要就此沉沉睡去。蓦地,脑海之中传来一个充斥着恨意的苍老声音,不住回响在她的耳畔,使得原本安安静静的她,霎时间竟不顾一切全力挣扎起来! “小贱人,你还真是命硬,这样都不死啊?呵呵,有没有窒息的感觉啊……““谁让你是那老狗的女儿,要恨就恨你爹吧……” “这带给你生不如死感觉的水,就犹如我对那老狗的恨意。它将涌进你的心肺,让你一生都为之痛苦!” …… 箫梁第一时间觉察到了身侧女子的异样,慌忙全力将她抱紧免得她下沉到更深水下。不料他抱得越紧,蓝蝶挣扎得越激烈,甚至于开始对着他拳脚相加。虽然并没有使上内力,但在蓝蝶一习武之人全力击打之下,纵然武艺如箫梁也委实不太吃得消,当即口中溢出一丝鲜血。他咬了咬牙,丝毫没有将抱紧她的手松开半分。 突然,箫梁觉出她的动作停了下来,身体也不再动弹半分,便猜到定然是因为涌进心肺间的水已然令之昏迷窒息。他顿时大急,幸而顶上此刻已经投射出一丝毫光,遂加快速度朝水面游了上去。 正文 第一卷_第十六章 初识 翠山之外,封闭的洞穴前。 灵枫冷冷注视着被塌陷下来的土石封住的洞口,算算时日,蓝蝶在其中已然被困了三日有余。正当他犹豫着该不该将土石挖开,身侧突然现出一道黑影:“大护法,圣主此刻想必已经饿得全身乏力,定然会愿意将箫梁交予您发落的,不如由属下带人将洞穴挖通?” “现在还为时过早。蝶儿的脾性我再清楚不过,只要她还有力气,既定的想法就不会轻易改变,”思忖片刻后,灵枫的脸上也有着一丝无奈,随即命令道,“唐松,你且严加戒备燕矶子等人的行踪,万万不要让他们寻到这里。箫梁这几日不见踪迹,想必他一定正在全力搜索四周。”那被唤作“唐松”的黑衣男子领命,正要离去此地,斜下里却蓦地亮起一道银芒:“灵枫,燕某在此!” 银色的没羽箭疾速刺向灵枫的咽喉,那唐松眼中闪过一丝精芒,徒然伸出右手手掌,竟在千钧一发之际堪堪将箭身紧紧握住。箭枝带起的劲风逐渐消散,看着被没羽箭上的内劲震得一片血肉模糊的手掌,唐松瞥了一眼不远处的灰衣男子,语气中丝毫不掩饰对其武艺的钦佩之情:“燕大侠的没羽箭果然名不虚传!” “这位兄台能够以单手之力接下燕某的没羽箭,想必也非等闲之辈,敢问尊姓大名?”燕矶子丝毫不敢有轻视之意,当下作揖道。 唐松面庞波澜不惊,淡然答道:“唐门,唐松。” “唐门?”燕矶子闻言略略吃惊,随即想起什么转身望去,只瞧见不远处的王伯正朝此处缓缓行来,眼神落在黑衣男子唐松身上:“想当初唐霄在世之时,蜀中唐门凭借独门毒术称霸武林,一时间无人胆敢居其右。想不到时至今日,竟已落得不得不归附于西域达摩教的落魄田地。”唐松面色不变,仿佛所说之事与自己毫无干系:“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倘若为了那无关紧要的门面问题而白白送了性命,说出来岂非惹人笑话?”王伯闻言只是大笑,眼神迅速变冷:“唐松,几十年不见,你这张嘴巴倒是越发凌厉了。” 唐松冷冷一笑,话语之争丝毫不愿落下风:“过奖。师叔你不也早已得到‘毒神’之称,威震天下了么?”言罢手上便腾起一阵隐隐绿芒,显然是打算以毒术与王伯一较高下。 燕矶子深知毒术高手一旦交手起来只怕会令方圆数里寸草不生,当下示意王伯暂且不要妄动,道:“灵枫,你我都是明白人。”灵枫闻言对唐松使了个眼色,唐松迅速会意也是停住了手,只是与王伯对峙。 灵枫朝着一旁塌陷山洞瞥了一眼,笑道:“燕矶子,你不是要找箫梁么?他人就在这山洞之内。”他有十足的把握燕矶子不敢轻举妄动,遂丝毫没有掩饰意图将实情道出。果然,燕矶子对杵在一旁的灵枫和唐松可谓忌惮之极,犹豫再三终究放弃了立刻动手挖掘山洞的念头,却也不甘心就此离开,只是立在原地。 两派人员哪一方都不愿意先行撤离,使得此间四人立刻陷入胶着状态。一时间他们都无法奈何得了彼此,于是乎只得就这么僵持住了。 一处青翠的竹林之中,远远驰来两匹雪白骏马。马蹄声声,惊飞了一群在竹梢上歇息的鸟儿,一时间幽静竹林也变得有些喧嚣了。 “小姐,你且慢些。”后面的一匹白马背上,一丫鬟装束的女子一边喝令坐骑跟上前方骏马的速度,一边急切道:“小姐,老爷都再三告诫你千万不可以离家太远……你随翠儿回去吧。”前方那女子一身白衣若雪,姿容恍若入凡仙子动人心魄。只见她嫣然回首,对着后方之人摆出嗔怒神情道:“就不回!本小姐还没玩够呢。一直待在府里闷也闷死了,好不容易溜出来我一定要玩个痛快。”言罢双腿一夹马腹,又朝着竹林深处疾行而去。 待行得竹林幽暗之处,白衣女子纤手拉紧缰绳,白马即刻止住步伐。她对着后方堪堪赶来的丫鬟翠儿笑骂道:“死丫头,还不快把本小姐的宝弓递过来?”翠儿唯诺一声即刻递上弓箭交予白衣女子面前。那弓形似长蛇,弓身隐隐有流光流淌,其上还有显眼缚穗装饰,显然并非凡品。 翠儿显然对这位娇蛮任性的大小姐无可奈何,只得暂且收了规劝之心,道:“小姐,你这次又要打猎什么呀?”白衣女子犹自空放虚箭把玩着那把长弓,显得乐在其中,此刻听闻翠儿发问便傲然答道:“总是打猎兔子、山猪什么的太没意思了,这次我要挑个大家伙。”翠儿奇道:“大家伙?什么大家伙?” 白衣女子俏皮嬉笑道:“我听人说这竹林附近近日来常有猛虎出没,今日便是特地来会一会它的。”翠儿惊道:“小姐万万不可,老虎可不比兔子山猪,那可是要吃人的东西呀。”白衣女子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举着手中长弓傲然道:“本小姐有真器‘腾蛇弓’在手,再凶猛的老虎也是一箭毙命。”说着不顾翠儿的极力反对,提着弓箭便朝着竹林更深邃之地行去。翠儿唯恐她有什么闪失,连忙跟上她的步伐紧随其后。 竹荫蔽日,林间幽暗。二人行了好长一段路,根本没有瞧到传闻中的猛虎半点身影。正当白衣女子嘟囔着埋怨传言不可信,心头大为失望准备打道回府时,翠儿连忙示意她噤声,随后惊恐地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处灌木丛。 视线所及,一片黄黑交错的斑纹隐约现出。白衣女子见了不惊反喜,全然不顾翠儿劝阻手中弓势蓄满,但见流光一闪,一枝箭枝已然深深刺入那斑纹之上。 “噗嗤!” 出乎意料的,没有吃痛的咆哮声响起。那片斑纹确确实实着了一箭,却如同死物没有半点反应。白衣女子与翠儿见状顿时面面相觑,迟疑再三这才小心翼翼地接近那片灌木丛。直到距之约摸一丈之地,她们才瞧清楚那片灌木丛之下此刻正伏着一只体型硕壮的猛虎。只是那猛虎双目紧闭,巨口大开,口中流淌着的鲜血都已凝结,显然已经死去多时了。 白衣女子的目光迅速扫过猛虎的躯体,随即在其背部发现一柄碧绿色的长剑。那长剑通体流溢着碧色光泽,隐隐有灵气波动阵阵散发出来,此刻正深深刺进猛虎体内。 “这柄剑绝不寻常,其品阶要远远超过我之前所见过的任何兵刃。只是不知道这柄剑的主人是谁,居然抢在我之前便杀掉了这只老虎……”不自觉间,白衣女子已然收敛了那大小姐的娇蛮架势,此刻她拈着下巴沉思面容肃然,与之前判若两人:“而且此人出手颇为精准,只凭一剑便将这猛虎的心脏刺了个通透。剑既然在此,想必那人也没有走远,若能将此等人才招揽到爹的麾下……” “不知这猛虎是哪位高人所杀,还请现身让小女子一睹尊容。” 她这般恭声向四周唤了几遍,周围只是沉寂,并无人应答。一旁翠儿见状喜道:“许是那人已经走远了呢,这把剑一看就是好东西,不如咱们把它取下来带回去吧。”说着伸手就要去拔剑。忽的,一个男子冷漠声音遥遥传来:“离我的剑远些。” 衣袂破空之声骤然响起,二人只觉得眼前白影闪过,那柄碧绿色的长剑便已然不见踪影。而灌木丛的一丈开外之地,此刻正立着一位白衣男子。男子以布帛将剑上的血迹擦拭干净,随即将之收入腰际的剑鞘之内,转身欲走。翠儿见此人神情孤傲,全然不将二人放在眼中,当下怒道:“你这人好生无礼,我家小姐问你话你怎的答也不答?难不成没长耳朵吗?” “翠儿!”白衣女子示意翠儿不可胡言,随即盈盈一笑对着男子施礼道:“不知这位少侠是否便是杀掉这只猛虎的人?”男子闻言止住脚步,半转过身体,却是懒得直视她:“不错。这家伙吼吼嚷嚷的打扰我睡午觉,我便顺手杀了它图个清静。”白衣女子见他作势离去忙道:“小女子乃洛阳冯毅宏之女冯岚,不知少侠是否方便告知姓名?” 在她道出姓名的瞬间,男子的脚步即刻顿住,随即缓缓转过头来,声音变冷:“你说你是冯毅宏的女儿?”说话间,他的手不禁攥紧了几分。 白衣女子温婉一笑,显得落落大方:“正是,不知少侠姓名……” 目光相遇,二人忽而齐齐失神,那一丝浅浅的爱恋犹若前世今生的邂逅,此时此刻,已然悄然萌生,牢牢牵系于彼此心间,纵然历经沧海桑田亦无法再动摇半分。 男子俊朗的脸庞绽开温和笑意,潇洒作揖:“在下姓‘箫’,单名一个‘梁’。” 清风徐来,竹声沙沙。 箫梁的思绪猛然自虚幻之中回到现实,怀中女子依旧昏迷未醒,他却不愿再将视线流连于那张容颜之上。四周无数的散发着火红光晕的火炎晶石模糊了他的双眼,令他有种如梦如幻的错觉。他拍了拍脑袋回了回神,起身就要探索四周有无出口。蓦地,整个洞穴轰然震动起来。遥遥的,有不知名生物的嘶吼回荡其中,神秘、深邃、沧桑,而又充斥着肃杀之意:“吼……” 正文 第一卷_第十七章 赤血毒蚣 一团红光在黑暗之中忽隐忽现。冥冥之中,隐约可以瞧见一团巨大的黑影正在洞穴深处翻腾不止,其恐怖的破坏力量令偌大洞穴发出阵阵轰鸣,大小碎石成片成片地自岩壁上脱落下来。箫梁连忙将蓝蝶护住,偶有较大的石块砸落下来,也即刻被他持剑砍击碎。 如此一段时间后,那嘶吼声渐渐平歇下来,洞穴也随之重归安静。箫梁将蓝蝶安置在一旁,随即隐匿身形,朝着那嘶吼声的源头谨慎地摸索了过去。谁知才行不过数丈路程,他便猛地听闻一声脆响,接着便觉察到自己脚下踩到了什么物事。 箫梁脚步顿止。凭借着不知何处来的昏暗光线,他低头望去,立即头皮一阵发麻——脚下那物事足有拇指粗细,长约一尺,身体两侧无数只短足此刻如同波浪般摆动,显然被踩得吃痛至极。 “蜈蚣?”箫梁厌恶地移开脚步。这蜈蚣体型远大于平日里所能够见到的种类,它那被自己踩住的半截身体已然扁平,余下的身体不住挣扎翻腾,随即不知从何处跑来几只体型各异的蜈蚣立刻对着其剩下的半截身体便是一阵撕咬分尸食之,眨眼间连渣都没有剩下。箫梁见状慌忙退却,视线投向远方,随即便隐隐瞧见偌大的洞穴之中,分明已汇聚了数量骇人的蜈蚣。 万千蜈蚣齐聚此地,亦且越往洞穴暗处的蜈蚣越是体型粗壮。到了最深处的蜈蚣体宽已与成年人的手臂一般,长达一丈,身体上的甲壳呈猩红色,显然非比寻常。在一片蜈蚣的海洋之中,一只体型巨大无匹的凶兽蓦地仰天长吼,震耳欲聋,周身无数蜈蚣顿时不敢动弹尽皆拜伏,犹若臣子朝拜君王。 世传有洪荒时代便已存在的五只庞然巨兽,分别象征着组成世间万物的金木水火土五种元素,统称为“五毒兽”。每一只巨兽都拥有着无以伦比的破坏力量,以凡人之力根本难以望其项背。其体内精气历经千万年的悠久岁月凝结出的无价之宝晶玉则是令无数人狂热追寻。然而即便如此,五毒兽均是行踪隐秘鲜有人知,故而沧海桑田的变迁下,对其的成文记载也是寥寥无几。 “这是……五毒兽之一,赤血毒蚣?” “呜吼……” 又是一阵惊天咆哮传出,此间无数蜈蚣顿时如同得到号令齐齐往某处涌了过去,很快便首尾相连拥成了一个巨大的球状物事。紧接着,庞然巨兽额上某处绽放出猩红色的光辉,那些拥成球状的众蜈蚣齐齐悲鸣,随即在球内四射而出的火光之中瞬间化为阵阵飞灰消散而去。饶是如此,四周余下的蜈蚣依旧前仆后继地朝着球上涌去相继化为灰烬丝毫不敢违逆其意志。一时间蜈蚣悲鸣之声不绝于耳,那场景直令人心头发瘆,眼角抽搐。 “五毒兽现身所为无非两件事情。其一是神器降世;其二,便是巨兽产卵。”蓝蝶不知何时已然醒来,此刻她行至箫梁身侧,遥遥指着拥成球状的众蜈蚣的中心,道:“瞧见了没有,那个想必便是赤血毒蚣的卵了。”箫梁闻言循着她所指方向望去,只见一个巨型的卵状物事被巨兽牢牢保护着,其上红芒明灭不止。每一次红芒亮起,便会有成百上千的蜈蚣化为飞灰。 箫梁与蓝蝶隐匿气息闪身躲到一旁岩石之后,唯恐被赤血毒蚣觉察到。二人不动声色地自岩石之后探出脑袋来观察场中情况,箫梁压低声音道:“这等上古凶兽远非人力所能对付,我们还是再观察观察情况。”蓝蝶默默点头,显然也极为赞同他的做法。 直到此间所有蜈蚣死去,那巨大的卵也停止了绽放红芒归于沉寂。赤血毒蚣见状口中巨颚朝下,开始不住地刨着地面。一时间土石横飞,轰鸣之声大作。躲在暗处的二人不解其意,纷纷思忖这凶兽的意图。不防身下一阵灼热感觉传来,二人定睛一看,只见地面迅速变得火红起来,而赤血毒蚣所挖的那个深坑,此刻已然有明晃晃的岩浆缓缓流淌而出。紧接着,那异兽小心翼翼地以巨颚夹起身边的卵状物事游动至深坑旁边。 “难道它……”箫梁话未说完,便分明瞧见赤血毒蚣衔着卵的巨颚松动开来,那白花花的巨卵便徒然落进火红岩浆之中迅速沉了下去,连个气泡也没能泛起。之后,赤血毒蚣又迅速将那深坑填埋起来,直到那深坑被处理得瞧不出半点异样。“原来如此,这凶兽将自己的卵产于地下岩浆之中,难怪千百年来从未有人能够发现其卵的踪迹……”箫梁深吸一口气,对蓝蝶使了个手势示意她悄然退去,却不料赤血毒蚣突然掉转头来,对着二人躲避之处发出一声惊天怒吼,立刻将准备逃跑的二人震慑出一身冷汗。 “被发现了?究竟是怎么回事?”箫梁顿时心往下沉,被赤血毒蚣这等洪荒凶兽怒目而视,一股无可比拟的压力即刻冲击着他的神经。恍然间,他分明瞧见赤血毒蚣那巨大凶恶的脑袋之上,一小块晶莹宝石此刻正绽放着绚烂夺目的红色光辉。 “灭魂!”蓝蝶的脸色一片惨白,她直直指着箫梁腰际的佩剑,失声道:“快看!” 仿佛要与赤血毒蚣额上绽放着的红芒分庭抗礼,尚且安睡于剑鞘之中的神器灭魂,开始爆发出炫目的碧芒。箫梁怔怔将之抽出,只见灭魂狭长的剑身蓦地燃起冲天碧绿的火焰,随即火焰缓缓汇聚成形,最终化为一只蛇首龟身、气势威严的庞然圣兽。圣兽将二人牢牢护在身后,即便只是一个碧炎凝成的虚体,它正对上赤血毒蚣气势也丝毫不落下风。 不要说蓝蝶,即便是身为灭魂的主人的箫梁也从未见过如此异状。他与蓝蝶不禁面面相觑,片刻之后异口同声惊道:“玄武!” 赤血毒蚣见之不由大骇,蓦地怒吼一声,如山岳的身躯铺天盖地朝着圣兽玄武压了下来。只听一阵闷响,玄武纹丝不动,而赤血毒蚣的庞然身躯却为沛然大力顶飞翻倒在一旁,压碎了一大片地面。于此同时,箫梁只觉得体内劲力被迅速抽空,身体一软险些坐到地上,幸而有蓝蝶及时伸手将他扶住。他气喘吁吁道:“不行,即便有灭魂之力,我们也断然不是赤血毒蚣的对手。只有避战寻找出路才是上策。” 到了这个地步,明眼人都能瞧出那玄武虽然实力强劲足以与赤血毒蚣匹敌,但其依赖的还是箫梁本身的真气。一旦他气力耗竭,那碧炎凝成的玄武定然将烟消云散。不出所料,在硬抗下了赤血毒蚣的又一记甩尾后,玄武周身的碧炎迅速变得暗淡,最终消逝不见。也就在这瞬间,早已做好准备的蓝蝶架起箫梁,轻功发挥至极致,猛地朝着来路狂奔而去。 身后,赤血毒蚣怒吼不止,阵阵腥风传来,二人觉察到那只洪荒凶兽正在后面穷追不舍,脚下若稍稍停顿便定然命丧于此,一时间俱都紧张得无以复加。箫梁此刻劲力空虚,全赖蓝蝶扶持才能勉强逃命。身后的凶兽不时带给他死亡的恐惧,他略略望向身侧那个蓝衣女子,心头同时闪过一丝疑虑:这女子与自己可谓素昧平生,为何没有抛下自己独自逃跑呢? “吼!” 咆哮传来,蓝蝶便是不用回头也立即觉察到了身后异样,当下银牙一咬抱紧箫梁便朝着一旁疾速闪躲开去。轰鸣声起,土石横飞。二人惊魂甫定回头望去,赫然瞧见赤血毒蚣那凶恶的巨颚此刻正深深刺在二人方才所立之地,留下一个偌大深坑。见凶兽庞大丑陋的身躯距自己不过一丈之遥,蓝蝶鼓起勇气清喝一声,将嫣刹瞬间凝起直刺过去。不料紫红之剑触及其身如中玄铁,只是发出一声鸣响便被弹开,根本伤不了赤血毒蚣半分毫毛。蓝蝶何曾料到赤血毒蚣甲壳竟坚固若此,整个人顿时呆住。 赤血毒蚣缓缓转过可怖的头部俯视着显得极为渺小的两人,眼神中甚至显露出一丝人性化的不屑与戏谑。箫梁此刻稍稍恢复了体力,他伸手一把将尚且发呆的蓝蝶以柔劲甩了出去,接着双手握紧灭魂也如同她先前一般砍向那巨大的身躯。赤血毒蚣见了也不动弹任凭他攻来,似乎对自己身体的强度信心十足。 碧芒闪过,只是一声脆响,灭魂狭长的剑身在短暂的停滞之后,即刻深深刺入那坚硬的甲壳之中,带起一阵腥臭的红色体液。箫梁见灭魂竟能轻易击伤这凶兽,顿时感叹神器之威,随即连忙点足后掠。果然,赤血毒蚣甫一受创还未反应过来,此刻感受到千万年来久违的疼痛一时间惊怒交加,立刻嘶吼着朝着箫梁疯狂攻去。箫梁早已料到它会恼羞成怒,灵动身法施展开顷刻间避开赤血毒蚣一阵轰砸,同时目光四下扫视寻找着出路。 一道颇为不起眼的光亮猛地落入箫梁眼中,他足下转向堪堪避开赤血毒蚣的一记甩尾,强劲的狂风将他的衣衫吹拂得烈烈飞扬。躲过这一击,他才有了片刻功夫寻找那光线的来源。循着光线的源头望去,他隐隐瞧见这偌大洞穴的最高处正有一出颇为不起眼的洞口,而这道光线也是由那儿投射下来。 箫梁见状大喜,冷不防赤血毒蚣巨口一阵蠕动,紧接着一泼漆黑液体便朝着他喷射出来。那漆黑液体可谓铺天盖地,箫梁猝不及防右肩被波及到一点,右肩的衣衫顿时化为焦黑一片,露出已经被毒液腐蚀得脱了一层皮的肩头。他根本来不及查看伤势,身形即刻腾起朝着上方出口处手脚并用攀援而去。突然,他想到了蓝蝶的存在,眼角一瞥,赫然发现那个蓝衣女子此刻正悄然立在赤血毒蚣庞大的身躯旁边,也不知鬼鬼祟祟的在做些什么,当下拼尽全力朝着她吼道:“你还在磨蹭什么?出口就在上……” “呜吼!”赤血毒蚣恨不得即刻将箫梁咬得粉身碎骨,此刻见这家伙善于闪避,怒急之下开始发狠,以自己亿万斤重的身躯不住撞击起洞*壁。这洞穴年代颇为久远已然残破不堪,哪里经得起这般冲撞?一时间无数山石分崩离析,泥沙翻腾迷离视线,大小山岩更是若雨点纷纷砸下。轰鸣声中,箫梁险些没能抓住岩壁,此刻见离顶上出口已然相距不过几丈距离,他干脆一咬牙身形腾起,终究是够着了出口,随即拼着一口气勉强爬了出去。 洞穴外,久违的阳光轻柔披散在他的身上,给他带来些许温暖的感觉。箫梁却无暇享受绝处逢生的欣喜,第一时间往出口下面探出脑袋搜索起蓝蝶的身影来。他略略扫视,便是瞧见不远处的一出岩壁之上,蓝蝶正朝着他这里疾速攀爬过来。与此同时,深邃洞穴之中,隐隐可以瞧见那凶恶的巨兽此刻已然将眼神锁定在出口方向,骇人的巨口开始了一阵颇为熟悉的蠕动。 “不好!”已经见识过一次,箫梁立刻分辨出这是赤血毒蚣喷射毒液的前兆,当下极力伸出手臂急声道:“快点!”蓝蝶见状也是即刻会意过来,曼妙身形借岩壁之力蓦地高高跃起,不料突然一阵泥沙袭面而来,蓝蝶的眼睛顿时为之迷离,二人的手遂以毫厘之差相互错开,没能握到一处。 这一瞬间,箫梁只觉得心也漏跳了一拍。那个蓝衣女子脸庞上的迷茫映在他的眼中,却是这般的美丽而又令人神伤。 就这么放弃吗?只能放弃吧,毕竟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了。 可是那心口处传来的淡淡内疚,以及那灵魂深处的自责感觉,又是怎么回事呢? 就这么放弃吗? 不! 也许,再努力一分,再多努力一分,结局就会变得不一样呢? “啊!”他突然睁大了双眼,伴随着全力大吼,他将趴在出口边缘几欲坠落的身体再下一分,只用双脚之力勾住边缘支撑身体。这般拼命之下,他终归是得以在蓝衣女子完全下落之前攥住她的半个手掌。接着在她惊疑目光注视中,箫梁咬紧牙关涨红了脸庞,拼尽全身气力死命将她的身体高高甩起,最终落在出口之外。 就在此时,赤血毒蚣积蓄已久的漆黑毒液顿时朝着出口处喷涌而出。箫梁仓促之下根本无暇躲避,不得已只得双手抱头,将灭魂横在脑袋之前护住要害。毒液喷洒之下,箫梁的身体顷刻间便血肉模糊。幸而一旁逃出生天的蓝蝶迅速出手将他拉起,紧接着架起他即刻远离此处。赤血毒蚣如何甘心就这么放跑了二人,更加卖力地冲撞着顶上山岩妄图再将二人震下来,不料偌大山洞再也禁不起它的摧残,蓦地整个塌陷而下。 漫天土石铺面盖来,赤血毒蚣依旧发出阵阵愤怒的嘶吼,随即便被亿万落石压下了身躯,就这么湮没入了地底深处。 正文 第一卷_第十八章 绝地 蓝蝶架着箫梁疾奔了半晌,确认赤血毒蚣不会再追来后,她才停下脚步将箫梁靠在一边树旁。“喂,你……还活着吗?”生性冷漠如她,委实不善于关心他人,憋了半天也只说出这一句让人啼笑皆非的话来。乃至于此言一出,连她自己都觉得异常尴尬。 箫梁此刻除却脑袋,身躯之上没有一块皮肤是好的。即便重伤如此,他依旧强撑着给了她一个笑脸,哑声安慰她道:“我…没事……你去找找此处有无人家。最好能找到…丫头,她一定能救我……”蓝蝶闻言慌忙扫视四周,只见树荫蔽日,丛林一望无际,一时半会连方向都无法分辨出来,她急声道:“这里哪有什么人家,我……”她忽的住了口,只因那个方才还能勉强与自己说话的男子,此刻已然彻底昏厥了过去。 “你不要昏过去啊,我不知道该怎么救你……”蓝蝶惊慌失措,不禁伸手去摇箫梁企图将他摇醒。不料甫一摇动,箫梁身体上的大小伤口涌血更甚,直吓得她慌忙住手,再不敢妄动半分。就在她束手无策之际,一道黑影蓦地闪现到她的面前,趁着她心乱如麻之际将箫梁自她的手中一把抢夺下来。待她反应过来,那黑影已然扛着箫梁在几丈开外了。 “你是谁?”蓝蝶一眼便分辨出那黑影分明是个人。只不过由于常年疏于打理使得其头发散乱,胡须遮面,身上仅残存着几块破布用于遮羞,赫然是个脱离正常人际的野人。那野人回头对着蓝蝶做了个手势,随即迅速远遁而去。蓝蝶呆了一呆,他方才的手势分明是让她尾随过来,难不成他有办法救回箫梁的命么?这般想着,她轻功施展开来,朝着那野人远去的方向疾速追了上去。 那野人扛着箫梁在前面赶路,蓝蝶则紧随其后。她越追越是心惊,只因前方的那野人身形极为迅捷,纵然肩上负着一人,其速度依旧不逊她半分。如此身法造诣令她惊叹的同时也生出深深疑虑:如此高人,究竟是如何流落此间的呢? 突然,野人身形在一方瀑布之前顿住,蓝蝶见状也随之止步。瀑布之声震耳欲聋,带起一阵阵白茫茫的水汽,自万丈悬崖之上倾泻而下,犹若山间一匹银练。飞瀑之水汇聚成河,水流湍急,瀑布之水不住冲刷着河中数块巨石,激起的雪白浪花宛若大块大块的碎玉,显得极为壮观。 蓝蝶犹自沉迷于此间山水,眼角余光瞥见那野人将箫梁轻轻放入河流一旁的一个小潭之中,即刻疑道:“你这是做什么?”野人也不答话,将箫梁整个人都浸入潭水中只露个脑袋出来,接着身形腾起朝着瀑布之上的一棵树迅速攀爬过去。 那树的根部生于岩壁之中,常年为飞瀑之水冲刷依旧不曾松动,可见其生命力顽强。野人身手也着实了得,竟能够硬抗着瀑布的冲击力量勉强到达树的顶端,迅速伸手摘下上面结的几颗鲜红色果子,随即自极高的岩壁之上一跃而下稳稳落在小潭旁边。接着,野人熟练地剥开摘下果子的外壳,将其内部的青色汁液倾倒进小潭之中。如此剥了五个果子,那小潭之水已然隐隐泛着青绿颜色。蓝蝶见状移步过去,伸手试了试潭水,又将之蘸取一点放在鼻尖轻轻一嗅,顿时一股沁人心脾的芳香味道传来,令她神志为之一震。 “这果子究竟有何玄机?”蓝蝶也猜测到野人虽然能够了解她说的是什么,他自己却无法用言语表达出来,所以当野人对着自己一阵叽里呱啦之后她只能无奈摇头。不过,当她发现箫梁的脸色在潭水侵润之下变得越来越好后,终归放下了对野人的戒备之心,随即浅浅一笑道:“谢谢。”野人见状顿时眉开眼笑,显然能够得到蓝蝶的信任对他来说确是乐事一件。 箫梁伤势的治愈已有着落,蓝蝶即刻开始思索起脱身之事。目光粗略扫视下来,她发现此处乃是一极为广袤的盆地,四周均为万丈峭壁所围。若是凭借人力只怕远远不够攀爬至悬崖之巅,穷尽一生都无法脱离此地。“你知道究竟怎么样从这里出去么?”她此话才一出口,便是自嘲一笑,道:“我这话倒也问得多余。若是你知道脱身之法,又怎会被困于此处呢?”果然,野人闻言立刻摇头叹息,显然同样对此绝境无可奈何。 在箫梁浸泡在药潭疗伤的几日期间,野人陪伴着蓝蝶将盆地四周探寻了个遍。虽然原本就没有对找到出路报以希望,但是当铁一般的事实摆在眼前时,她还是遏制不住内心的烦躁情绪,眉头越发紧锁。野人见状蹦到她面前一阵手舞足蹈,让蓝蝶看了半天才明白他是在安慰自己,她遂浅笑道:“好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多谢你的好意。”野人顿时眉开眼笑。 她也不明白为什么生性冷漠的自己唯独在面对着这个野人的时候能够敞开心怀,把常年戴在脸庞之上的冰冷面具拿下。但是她能够肯定,这野人虽然武艺高强、来路神秘,却对自己没有半分恶意。此间山水秀丽恍若仙境,不知觉间她竟有了一丝隐居于此的念头。 这念头才起,她便将之迅速打消,随即暗暗嘲笑起自己的愚昧天真——对于她这般终日与杀戮为伴的女人,又怎敢奢求过上安安稳稳的日子呢? 这几日时间,她还与野人一起回到过来时的那处深邃洞穴。只不过此时的洞穴因为赤血毒蚣的野蛮撞击尽数塌陷,甚至连方圆两里的地面都整个儿凹陷了下去,宛若被巨锤狠狠敲砸过。如此,按原路返回的想法便不得不作废了。 这日,蓝蝶和野人再一次铩羽而归,回到瀑布时却不见箫梁的人影。蓝蝶立在小潭旁,脑中极力思索箫梁的去向,忽闻一旁树林传来男子温和的声音:“不用找了,我在这里。” “你……”蓝蝶循声望去,赫然瞧见箫梁此刻正赤身裸体,仅用几捆树叶遮羞,不过从他裸露出的皮肤来看,被赤血毒蚣的毒液毒伤的地方已然尽数恢复原样。她迅速转过身去,极力掩饰住脸庞上的尴尬,道:“没死就好。” 箫梁闻言也有些不好意思,道:“我的衣服早就被那凶兽的毒液给弄得破破烂烂的,这四下又寻不到衣物……你不要放在心上。”说着他目光扫过她身旁的野人,一时间突然有种奇怪感觉,似乎这野人他是有几分熟悉的。他朝着野人走去,伸手就要拨开其头上的脏乱毛发仔细辨识,谁料野人似乎对他极为警备顿时跳开,根本不让他接近自己。箫梁试了几次都被他闪躲开来,一时间心头疑云腾起,道:“这人究竟是谁,竟能有如此矫健的身法?”蓝蝶将野人如何救治他的经历简单说了,末了还添了一句:“你放心,我能够保证他没有恶意。倒是你,又不似他是个野人,穿成这样成何体统,且将我的衣服穿上。”说着她将自己蓝色的外衣脱下抛予箫梁,自己只着一件单薄衣衫。 箫梁接过外衣的瞬间不由得怔了一怔,他从来都不曾料到眼前这个女子也会有如此体贴的一面。手上的蓝色衣衫不时传来女子幽然体香,他犹豫良久才将之围在腰间作为下裙,道:“多谢了。”蓝蝶瞧也不瞧他,也不知听没听进他的话。 不经意间,箫梁视线掠过蓝蝶的背部,隐隐瞧见她的背上有着淡蓝色的纹身,只是被衣衫遮住看不真切;再者他也不方便目不转睛盯着她的身体细瞧,遂将这疑惑抛诸脑后。 正文 第一卷_第十九章 九灵银蟒 宁静湖畔,凉亭之上。 “这里,是叫做‘紫芙亭’吧?”轩紫雨环顾凉亭四周,视线忽的凝于亭外湖面的某处,脸庞上显露出惊奇神情:“奇怪,现在尚且是早春时节,可是这里的荷花居然已经开放了。” 湖面之上,数朵微紫的芙蓉花于一大片平铺开来的碧绿荷叶之上冉冉绽放,其上数颗露水如珠,在和煦阳光照射之下晶莹剔透,显得颇为美丽。香云随她目光望去,随即笑道:“是么……如果这里便是人们口中的那个紫芙亭的话,那么这荷花盛开的时节却也不奇怪了。” “相传很久以前,这儿附近的一个村子里住着一位名为紫芙的姑娘。紫芙自*红齿白惹人怜爱,光阴流逝间更是生得亭亭玉立,村民见之皆惊为天人。同村的一位与她青梅竹马的年轻小伙对她倾慕已久,而紫芙也对他芳心暗许。终于在紫芙十八岁那年,二人鼓起勇气相互表露心迹,互定终生。二人郎才女貌极为般配,一时间得到了村民们的一致祝福。” “然而,就在二人准备完婚的那年春天,紫芙有着如仙姿容的消息却无意间传到了当时的皇帝耳中。那皇帝昏庸无能,终日以酒色为伴,既听闻世间有如此美丽女子焉能坐视不管?他即刻率领军队将村子围了个水泄不通,扬言若不交出紫芙便将全村人赶尽杀绝。村中的男子不愿屈服奋力抵抗,却根本不是军队的对手,纷纷成为了刀下亡魂,紫芙的未婚夫也未能幸免。紫芙无奈之下不得不答应了皇帝的要求,只不过她提出要为夫君守孝三天。在最后一天的夜晚,她趁着夜深人静一个人悄然来到了这湖畔……”说到这儿,香云轻叹一声,道:“接下来的事情,想必不用我说你也能猜到了吧?” 轩紫雨紧紧咬着嘴角,显然在克制自己的哀伤情绪:“她……投湖自尽了么?”香云缓缓点头,叹息道:“从那以后,这儿的荷花便与别处不同,只在早春开放。或许,这些荷花便是紫芙姑娘的精魂所化,岁岁年年不住地向世人诉说着这凡间女子的孤苦命运吧。” “那些都只是流传下来的传说,何必当真,”燕矶子与王伯不知何时已然回到湖畔,他见亭中二女神情哀婉遂出言劝道,“何况即便事情属实,这也是天命。要知道天命难违,与其一味哀叹命运的不公,不如把握现在,做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二女忙异口同声问道:“有消息了么?” 燕矶子点了点头,沉声道:“那日我和王老鬼在翠山之上与灵枫、唐松对峙良久,忽然翠山连同方圆数里地面尽皆狂震不止,山体更是整个塌落下来。情急之下我们双方也顾不得对阵,各自疾速远遁撤离,这事情你们也都知道。这几日我和王老鬼在翠山附近寻觅良久,依旧未能发现色仔的踪迹。只不过,山后的那片被悬崖所围着的极为宽广的盆地之上的某处,远远可以瞧见一个巨大的深坑……” 王伯接道:“这个深坑委实怪异,它距离塌陷的翠山可有着数里路程,本不该为震动所波及。而且看其塌陷的模样,好似坑下原本应该有着一个巨大的洞穴。老夫和小燕推测,小箫他很可能就在那广袤的盆地之中。”香云急道:“既然如此,我们赶紧想办法救他吧。”轩紫雨低头思忖片刻,道:“先带香云姐和我去瞧瞧那个地方,可以吗?” 万丈悬崖边际。 二女乍见如此开阔之地,一时间皆为之惊叹。视线之中,宽广无垠的盆地上一个硕大深坑清晰可见,与之前燕矶子所描述的一般无二。脚下,万丈深渊间白雾弥漫,好似能够将人的灵魂也吞噬进去。香云怯生生地问道:“我们……该怎么下去呢?”说完赶紧后退一步,显然对这高耸悬崖忌惮至极。 燕矶子眉头紧锁,半晌才道:“王老鬼,不如这样。我们编一根麻绳,要越长越好,最好能长到抵达这悬崖之下……”王伯立刻摇头否决道:“这悬崖之下终日弥漫着白雾根本不知究竟有多深,谁知道要编多长的麻绳。何况即便你到了下面,我们又怎么知道应该何时再将你拉起来?再者若是遇上什么情况使得麻绳断开,只怕非但救不了小箫,还得白搭上你小子一条命。”王伯说的种种都有理有据,燕矶子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心头烦躁之下直在众人眼前踱来踱去。 轩紫雨自从来到这悬崖之上便一直沉默不语,此刻她深吸一口气,似乎下定了决心。她将腰间一直别着的那支短小细笛取下握在手中,随即低声道:“我有办法。只不过待会不论瞧见什么,你们都千万不要慌张,可以么?” 飞瀑之水自九天之上奔腾而下,声势颇为浩大,隐隐可以瞧见其中一个人正在极力与其强大的冲刷之力抗争。那人在瀑流之中一点点地朝着上方不远处的一棵奇树攀爬而去,就在他差一点点便要够到树的根部时手上劲力稍稍松懈,即刻为水流冲击下来,颇为狼狈地落在不远处的地面上。 “见鬼!”箫梁低骂一声擦去眉梢的水迹,忽闻耳边传来一阵放肆大笑。他循声望去,只见野人此刻正在一旁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显然是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箫梁顿时没好气道:“行了别笑了,我知道你能够办到,得意个什么劲儿?” 蓝蝶始终冷眼旁观,此刻也忍受不了箫梁不厌其烦地模仿野人的行径,不耐烦道:“箫梁,你到底还想不想从这鬼地方出去?”箫梁笑着答道:“当然想啊。不过相比之下我倒是更愿意去了解这野人的身法,还有那棵有着神奇效果的树果的秘密。”说着作势又要攀爬。忽的,瀑布之上传来阵阵轰鸣之声,紧接着无数碎石翻滚而下。三人讶然仰视,只见终日弥漫在高处的白色雾气中此刻隐隐显露出一个庞然黑影,且黑影越发清晰,显然正朝着*近而来。 “赤血毒蚣?”箫梁和蓝蝶见那巨大身影极为狭长,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不久前遭遇过的洪荒巨兽,顿时惊惧至极转身便跑。野人也觉察到了上方那巨兽的来临,只是没有似箫梁与蓝蝶一般惊慌失措。他寻了一处岩石藏匿身形,接着探出脑袋凝视瀑布上方,等待着那个黑影的来临。 巨大的黑影缓缓破开弥漫着的白雾,随即两个巨大的反射着浅浅青芒的眼眸凝视起不远处正在逃窜的两人,偌大口中不住地吐着猩红的信子。二人为之目光注视惊恐回头,只见那探出白雾的脑袋有如山岳,披着密密麻麻的银色鳞甲,赫然便是一只巨蟒的头部。 “它……不是赤血毒蚣!”二人的脚步不知觉间已然停下,接着便眼睁睁地瞧着银色巨蟒的无尽长躯现出白雾,迅速朝着二人游了过来。 庞大的蛇首在距二人数十丈开外便停了下来,二人为这般庞然大物目光锁定皆紧张得无以复加,唯恐它如赤血毒蚣一般展开疯狂的攻击。忽的,一个女子的清脆声音自蛇首之上遥遥传来:“蓝蝶姐姐,疯子,是你们吗?” “丫头!”箫梁立即分辨出这声音分明出自轩紫雨口中,接着银色巨蟒的庞大蛇首缓缓朝着二人前方伸将过来,蛇首之上的那个紫衣女子的身影也清晰落入视线之中。 在蛇首稳稳停下之后,轩紫雨一个轻跃落在地面上,接着拍了拍巨蟒的脑袋道:“好了,灵珠不要淘气,不然要把他们也吓到了。”银色巨蟒似乎颇为乖巧,闻言用巨大的脑袋微微蹭了蹭她显然对她十分依恋,随即依言闭上眼睛安然睡在一旁。 面对着箫梁与蓝蝶的惊疑目光,轩紫雨理了理思绪,开口解释道:“这条巨蟒,是我从小就豢养的一只爱宠,我称它为‘灵珠’。在我五岁那年的一天,奶奶去别处采药了,就留了我一个人在家。偶然间,我发现了屋边有一条银色的小蛇,只不过那蛇遍体鳞伤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我就把它带到家中,把一些奶奶平时用来治疗红伤的药草碾压成汁喂它服下,不多时它便伤愈了。”箫梁惊道:“难不成……?” “是的,那条小蛇,就是灵珠。”轩紫雨瞥了一眼安睡一旁的银色巨蟒,她也知道此话确实难以令人信服,连忙解释道:“我知道你们不相信一条小蛇能够长成如此庞大,但事实的确如此。之后,我便瞧见灵珠它一日日迅速成长起来,只不过一个月的时间,它便长到了水桶粗壮。我那个时候年幼无知也不知道害怕,依旧趁着奶奶不在的时候和它一起玩。后来我用紫竹山上的竹子做成了一支笛子,每当我吹奏起笛音时,灵珠便会现出身来。再后来,灵珠的身体越长越大,越长越快,我也就不敢随意叫它出来。这一次若不是为了探寻你们的踪迹,我万万不会吹起笛子。谁知道只不过一年不见,它已经长得如此骇人了……” 她这话语委实惊世骇俗,一般人一时半会定然难以接受。但箫梁和蓝蝶都见识过赤血毒蚣之威,所以在惊疑良久之后还是能够勉强将心境平复下来。他深吸一口气,尽可能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稳,接着将脑中的想法说了出来:“若我所猜测得不错,它应该就是五毒兽之一的‘九灵银蟒’了。” 正文 第一卷_第二十章 分道扬镳 夜色浓郁,月明星稀。草庐前,此刻正有一紫衣女子独坐于石凳之上。她举头仰望天际明月,明月也映亮了她的脸庞。明眸与皓月交相辉映,她目不转睛,分明已然出神,却不知到底在思索着什么。 一袭白衣飘然而至,在她身边缓缓坐下。轩紫雨觉察到他的存在猛然回过神来,继而头也不回低声道:“放心吧,我已经让灵珠回到深山老林里。以后若无我的笛声呼唤,它断然不会再随意现身了。”箫梁笑道:“确实,它的出现就把香云吓得不轻。何况一旦被武林中人知道了灵珠的存在,那么对五毒兽晶玉的狂热必定会促成一大批悍不畏死的人持续追寻它的踪迹,造成无谓的死伤。如此说来,让灵珠藏匿起来也是一件好事。”轩紫雨闻言默默点头,算是认同了他的说法。 箫梁整理了下自己的思绪,道:“丫头,且不说灵珠的事情,你今后打算何去何从?”轩紫雨疑道:“不是如你之前所说,暂且随你同行,等这阵风头过去了我再回紫竹山么?”箫梁缓缓摇头道:“这些时日以来你与我同行,这种风餐露宿的辛苦自不待说。如今有灵珠保护你,我相信任何势力都不能将你怎么样了……”轩紫雨的脸色微变,声音迅速沉了下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似乎早就料到轩紫雨会是这个反应,箫梁淡然一笑,道:“我的意思是待我们找到岚儿,你为她解去孔雀胆之毒以后,就回家去吧。”轩紫雨闻言惊愕半晌,不可思议地注视着他的脸庞,好似自己是第一次认识他。忽的,她笑将起来,眼眸中有着说不清的复杂意味:“是不是在你眼中,我的用处只是为冯岚解毒而已?” 箫梁迅速垂下眼睑,不忍再去看她的哀伤目光,也不愿再多解释:“没错。” “好,好得很……”轩紫雨心头有着千言万语,却只是堵在嗓子眼一句也说不出来。她忙将螓首转到一旁,唯恐他看清自己眼角泛起的泪光。良久她压低声音,尽可能让自己的话语听起来显得平淡:“既然你是在赶我走,那么给我一天时间,我一定把孔雀胆的解药调配出来。之后,我会立刻滚回紫竹山。”她强忍住不在他面前落下泪来,即刻转身离去,仅余下一句话遥遥传来:“放心吧,我会消失在你的世界里,永远都不再出现。” 箫梁默默目送她的身影湮没入漆黑夜色,忽的觉察到身后有异。他连头也不回便能猜测到身后那人是谁,接着便任凭那人蓦地出手攥着自己的衣襟,一直拖到距草庐数十丈开外的地方才出声道:“燕兄,方才我和丫头的谈话你都听见了吧?” 燕矶子此刻脸色阴晴不定,闻言答道:“是啊,我都听见了。你方才用的那理由糊弄糊弄入世未深的丫头还行,但我燕矶子的一双眼睛是连半点砂子都揉不得的。”他冷哼一声把箫梁松开,脸上神情肃然,道:“色仔,告诉我真实的原因。你为什么要急着让她离开?” 箫梁有些无奈地笑了笑,道:“燕兄,你也知道我箫梁虽然不聪明,却也不是愚笨之人。男女之情,我多少也懂得一些。”燕矶子略略点头,姑且算是认同了他这句话。 箫梁道:“钟情于岚儿,这终我一生恐怕都无法改变了。我若再将丫头留在身边,只怕免不得要辜负她的一往情深。如此了断未免有些不近人情,但若能让她忘了我重新开始属于自己的生活,纵然为她所恨,我也是不会有半点怨言的。”燕矶子闻言冷哼,心头颇为不悦:“你早就觉察到了么?” “之前因为顾虑她的安危我始终都没提出这件事情,如今她有九灵银蟒保护,我也能放下心来。”箫梁说到这儿突然朝着燕矶子恭敬作揖,如此举止倒是令燕矶子微觉错愕:“燕兄,丫头是个好姑娘,箫梁恳求你能够照顾她一生一世。” 燕矶子深吸一口气,继而沉沉点头,道:“明白了,我会试试看。只是冯岚那边……” 箫梁面朝东南方向远眺良久,继而出言安慰他道:“不用担心,全部交给我就好。” 翌日清晨。 箫梁与王伯道完别,见那从悬崖下救起来的野人与王伯相处得颇为融洽,虽然依旧不解为何这家伙唯独害怕自己,却也安心不少。他环视四周却没有瞧见轩紫雨和燕矶子的身影,便明白这二人定然是连夜离去不辞而别了。 衣襟中,孔雀胆解药被那个女子以层层布帛悉心包裹唯恐其出现什么纰漏,且伴有清幽女子体香自其中缓缓传出,一时间竟给他伊人尚在、从未离去的错觉。王伯若有深意地看着他,轻叹道:“那女娃儿竟能在短短两个时辰之内配制出天下至毒的解药,其医术造诣真是令我这老头子汗颜。只可惜……”箫梁缓缓摇头示意他不必再说,道:“老鬼,野人就拜托给你了。你且留意下他究竟是何来历。”王伯点头允诺。 辞别了王伯后,箫梁与香云、蓝蝶二女再度启程南下,历经奔波,不日抵达义阳境内。 三人立在义阳城高耸的城门之前,眼见城墙之上兵甲林立,旌旗飘扬,城中更不时有成群结队的官兵巡逻,似乎在戒备着什么。箫梁见状眉头皱起,喃喃道:“奇怪,这义阳城我之前也来过数次,均不曾见过这等阵势。难不成出了什么事情?” 蓝蝶沉吟一会儿,道:“据说义阳城主卫恒乃是朝廷要臣,常年驻守边疆战功赫赫,故而圣上特准其城池拥有拥兵十万的特权。只不过这卫恒极少返回居城,大多数时间都在北方玉门关抵御突厥部族的入侵,圣上拨给他的十万兵甲被带去了九万,仅余下的一万尽留于此也只为卫城安民,本不该如此戒备森严……”箫梁冷笑道:“卫城安民?且瞧那些个士兵,个个吃得肥头大耳,战铠都容不下其肥圆肚皮;巡街走路也尽皆大摇大摆,哪里又有半点军人模样?这种人便是上了战场也是生生吓死的命,还能指望他们庇护城中百姓么?” 二人这般说话间,香云却是与城门外数十个乞丐攀谈起来。她将身上仅剩的一点银两散给众乞丐后才回到箫梁身侧,只是脸庞上愁容不散。箫梁见她眉眼泛红,遂奇道:“怎么了?” “箫公子,你且瞧瞧他们,”香云指着城门外数十个蓬头垢面的乞丐,哀声道:“他们原本都是这义阳城内的穷苦之人,所为之事只是果腹生存。但据传城主卫恒将军不日即将返回这义阳城,暂代城主之职的卫恒将军胞弟卫远约摸是认为这些乞丐有损义阳门面,下令官兵将他们尽数驱逐出城。至于这城中的森严戒备,乃是因为义阳城内几日来时常有年轻女子神秘失踪,故而人人自危纷纷打算出城躲避。谁料官兵突然出动,不为追拿凶手,却只是限制消息的流传,将妄图出城的百姓尽皆拦下……” 箫梁目光扫过城外众乞丐的穷困潦倒的凄惨模样,又回首冷然注视城中不时打着哈欠的官兵。两相对比之下,他的目光顿时充斥着肃杀之意。一个在城门口盘查的官兵乍一见着实吓了一跳,随即恶狠狠地伸手遥指他道:“你这匹夫瞪什么瞪?老子看你们三个在城门口都站了半天了,这义阳城你们到底进不进?要是不进赶紧滚远些!” “哎呦?这两个小妞儿还真标致,方才怎么就没注意到呢……”那官兵的眼神忽的飘到箫梁身旁的香云与蓝蝶身上,开始肆意地打量起她们。被这等恶心的目光注视,香云的脸色一沉即刻躲到箫梁身后;蓝蝶虽然神情冷漠,内心早已杀意澎湃。就在她正要以寒刃瞳刺瞎那官兵的双眼时,箫梁连忙拦在她身前微微摇头,随即对官兵道:“官爷,抱歉了,我们这就进城。” 在三人的马车经过城门时,几个官兵邪笑着互相使了个眼色就要上前将之拦下,大约是打算借盘查之名再用言语对车中二女调戏一番。忽闻剑鸣声起,数个官兵只觉眼前碧光闪过,随即便瞧见一柄剑不知何时深深钉在地面之上。那石质地面极为坚固,此刻却被那柄剑刺得整个剑身都没入进去。官兵们齐齐一怔,耳边响起箫梁冷漠声音:“官爷抱歉,草民的剑掉了下来,且容草民取回。”接着他轻跃下车,毫不费力地将剑拔起收入剑鞘,转身上车立即进城,仅余下数个官兵一阵阵后怕:“好强的武艺……” 马车徐徐行进于城中街道,箫梁见城中百姓大多神情忧愁郁郁寡欢,便猜到这定然拜女子失踪事件和官兵的封锁城门所赐。他遂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查出事情的真相,还这儿的百姓自由之身,于是乎三人就近在一家客栈之中投宿下来。 正文 第一卷_第二十一章 碧凤 待夜幕降临,箫梁正要穿上夜行衣自客栈窗户爬出,忽闻隔壁二女的房中有异响传来。他急忙赶将过去破门而入,却只见得香云安然睡于床榻之上,一旁蓝蝶神情冷漠地端坐,似乎早已料到他会赶来:“放心,她只是被我点了睡穴。” “你出去杀人了?”箫梁隐隐闻到淡淡的血腥味从她的身上传来,忽的恍然大悟:“你把那个官兵杀了?”蓝蝶冷冷道:“谁叫他的眼睛那般不老实,便是死一万次也算是便宜的。”箫梁实在无法理解她的想法,只得叹道:“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来历,但既然与我同行,须得切记少惹事端。” 蓝蝶站起身来,也不知听没听进去他的话:“我想你选择进这义阳城还是打算着将女子失踪之事调查清楚的吧?有我在,你可以查得更快不是么?”箫梁笑道:“不错,你若愿意做饵引得幕后主使上钩,这事情的查办难度便能减去不少……”不待他说完,蓝蝶便是翻开窗户跃至房顶之上。箫梁本想提醒她穿上夜行衣方便行事,但随即料想以她的个性又怎会乖乖为自己言语所摆布,遂打消了这个想法只是自个儿回屋,将准备好的衣服穿上。 箫梁一个翻身落到客栈顶上,一旁早已伏着的蓝蝶连忙示意他噤声,随即指着下方空旷街道的某处道:“你瞧那儿。” 因女子失踪事件愈演愈烈,义阳城内人心惶惶,时至半夜大街之上已然灰暗无灯。偌长空街之上,此刻唯有一窈窕女子静静伫立。箫梁见状笑道:“看来这女子也有着与我相同的想法,只是不知道她究竟是何来历。”蓝蝶道:“是何来历,待会等她出招之际自然能够见分晓……已经来了么?”二人齐齐往远处的一屋顶之上眺望过去,遥遥见得那儿不知何时已然有了几个黑色身影潜伏。而街上的女子伫立依旧,似乎并没有觉察到危险即将临头。 箫梁与蓝蝶二人极力隐藏气息,同时目光牢牢凝于那女子身上。视线中,数个黑衣人忽的自屋顶之上齐齐跃下,手中各执一端一张不名材质的网的一端朝着女子迅速罩了下去,同时手中朝她撒出白色粉末。想必他们也料到这女子是有些本事的,故而才用上迷药布起这般的天罗地网。 “看,她出手了!”箫梁目不转睛注视着那女子的动作,只见她双手腾起银白光辉,随即一对散发着森白寒雾的剑迅速现出。蓝蝶在瞧见女子的兵刃的瞬间,眼神即刻变作惊诧意味:“棱兵?” 箫梁初时还没有觉察到她的兵刃的异样,此刻为蓝蝶话语提醒也是吃惊不小:“你是说这女子居然也习得了棱兵?”蓝蝶无暇回答,一双冰冷眼眸中此刻只有女子手中的寒冰双剑。 银芒暴起,寒气飘零。双剑骤出,带起极致寒冷,似乎连四周空气都要冻结。但闻女子轻喝一声,霎时间雪白剑光笼罩四野,罩向她的那张大网迅速为白霜所覆盖,接着只挨一剑便破出了大口。她身形一闪即刻自口中逃遁而出,使得撒向她的迷药尽数落空。 黑衣人们不料女子竟有这等身手,偷袭失败之后正要群起而攻之。不料此刻地面因双剑寒气之力已然笼上了一层冰霜甚是滑溜,众黑衣人身形晃动片刻便纷纷摔倒在地。在黑衣人们的惊惧目光之中,女子稳稳地落于前方,手中双剑直指过来:“说,是何人指使你们劫持这城中女子,所为的又究竟是何事?”其中一个黑衣人不甘心坐以待毙,壮着胆子发出一声嘶吼便朝她扑将过去。女子反应极快,双剑合十迅速迎上。但见白光闪过,那人的身体便为无上寒冰之力冻结成冰雕模样缓缓倒地,伴随着一声脆响顷刻间崩散为无数碎块。 “还有谁想变作如此模样?”她的目光寒气四溢,扫过众黑衣人,脚下一步步紧*过来。几番挣扎之下依旧无法逃脱之后,黑衣人们似有默契忽的齐齐自衣袖中抽出匕首割喉自尽。一时间血花四溅,染红了一大片地面。 黑衣人们的动作实在太快,女子根本来不及阻止。既然他们已然尽数自尽,她料想待在此处也寻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正待转身离去,斜下里忽的响起一个声音:“女侠且留步。” 箫梁只觉得蓝蝶的行径有些古怪,见她主动现出身形跃至那女子跟前,他也没有继续藏匿的念头。待稳稳落地之后,箫梁朝那女子恭敬作揖道:“女侠方才当真好身手,在下钦佩至极……”忽的,他却是说不下去了,只因那女子在见到蓝蝶的一刹那目光便凝在其身上没有移开半分,其他一概被她无视。 “你修习的也是棱兵,”半晌,那女子缓缓开口,语气肃然,“而且乃是棱兵之中的邪兵‘嫣刹’,对也不对?”蓝蝶也如她一般神色肃穆,并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若我没有猜错,你的棱兵应当是有着浩然正气的‘冰英’。据我所知冰英乃是品阶至高的棱兵,若无数百年时间根本不可能练成……敢问尊师大名?” 那女子冷笑道:“修习嫣刹这等邪兵的你,根本没有资格知道家师名号。既然今日让我撞见,便断然不会容你安然离去。”蓝蝶闻言顿时一滞,随即清喝一声,嫣刹伴随着紫红火光蓦地现出:“你想怎样?就此较量一番么?” 紫红火光与森白寒气尽皆散发开来相互对峙,二女目光牢牢锁定在彼此身上,棱兵之战一触即发。就在此时,一旁沉默着的箫梁突然拦在二女面前正色道:“三更半夜里你们不安然就寝却游荡此处,难不成就是为了拼个你死我活?” 这话语一出,那与蓝蝶对峙的女子脸色便是微微一变,显然心中正在迅速权衡。良久,她缓缓收了架势,只是嘴上依旧强硬:“也罢,先查事情。待此间事了……”蓝蝶原本就无意与她相争,何况箫梁又在一旁连连示意她不可妄动,遂收了嫣刹默然不语。箫梁好歹将这二人劝阻下来,此刻也顾不得些许尴尬朝那女子作揖道:“在下箫梁,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你就是箫梁?”女子初一听闻箫梁姓名脸上现出吃惊神情,显然对于他的所作所为多少也是知道一些的。箫梁深知自己在江湖上的名号可不如燕矶子那般的有良好口碑,在道出自己姓名的那瞬间便做好了觉悟。谁知那女子只是好奇地打量了他片刻,忽的莞尔一笑,道:“原来那个中原第一剑客箫梁,倒是个风流倜傥的公子,全然不似传闻中的獐头鼠目。”她这般笑语起来,箫梁反倒是有些错愕了。 “罢了罢了,江湖传言以讹传讹,本就无多少可信度,凡事都需要眼见为实。”女子敛了嬉笑神情,洒然作揖道:“洛阳上官凤,见过箫大侠。” 一片宽阔平原之上,此刻正有一女子行色匆匆地赶路。她疾行半晌,忽的脚步止住,扭头对着身后一棵大树冷然道:“出来!” 一片死寂,毫无动静。唯有夜风袭来,吹拂大地,带起阵阵“沙沙”响声。 “我知道你跟了我几十里地了,快出来!”轩紫雨面带微怒神情,直盯着大树之后道:“再不出来,你就干脆一辈子别出现在姑奶奶面前了。”言罢作势又要离去。就在此时,大树后面突然响起一个男子的无奈声音:“怎么被你发现的?” 燕矶子的身影缓缓自大树后现出,脸上还有着难以掩饰的尴尬——他深知轩紫雨根本不懂半点武功,本以为跟踪她乃是轻而易举之事,却不料这才几十里路就被发现了,说出去只怕要被笑掉大牙。轩紫雨对他也没什么好脸色,撇了撇嘴道:“谁让你无意间踩到了一种香花。别人或许觉察不到,姑奶奶却是隔大老远就能闻到了。”燕矶子恍然大悟,慌忙将鞋上的味道蹭去。轩紫雨冷眼旁观,待他忙活好了才出言问道:“喂,你到底为什么跟踪我?” “……能不能换个问题?”燕矶子左思右想,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不料轩紫雨闻言脸庞上现出一抹诡计得逞的笑意,道:“那下一个问题你就必须回答了。你一定不介意收本姑娘为徒的,对不对?”不待燕矶子反应过来,她便是连珠带炮地又问道:“上一个问题你都没回答,这个问题还好意思拒绝么?本姑娘兰心蕙质冰雪聪明,什么都一点即通,你肯定喜欢我这样聪明的徒弟对不对?既然你喜欢聪明的徒弟,本姑娘又这么低声下气地求你了,你焉有拒绝之理?既然你不拒绝,那就受徒儿一拜吧。”言罢已然盈盈下拜。 “你!……”燕矶子简直不知道此刻该说什么话来斥责她的无赖,只得拂袖道:“燕某从不收徒!”轩紫雨丝毫不以为窘,直接跪到燕矶子的身旁,也不顾他的极力反对扯着他的袖子,脸上一直保持着人畜无害的笑容:“师父~你看我都叫你师父了,你也受了徒儿一跪,再不收了徒儿未免说不过去吧?”燕矶子不得已佯怒道:“收徒乃是大事岂可儿戏?快松开!”奈何无论他怎么呵斥,轩紫雨就是不松手,全然一副“你要是不做我师父我就这辈子都不放开你”的架势。 “好了好了,我真是怕了你了。”如此僵持半晌,燕矶子终究是赖不过她服软道:“你先起来,这事还需从长计议。”见这等话理所当然地打不动轩紫雨,他深深叹息,只得松口道:“好,为师这就收你为徒。”轩紫雨闻言顿时欢呼雀跃:“那师父,你千万不能反悔。” 他闻言笑将起来,眼神中有着旁人无法觉察的黯然:“好,我不反悔。” 正文 第一卷_第二十二章 疑云 一处豪宅的若高墙院之上。 箫梁深深伏在一月光无法照及之处,目光细细打量眼前戒备森严的宽阔宅邸,压低声音问道:“上官姑娘,这卫恒府邸平日里也似今日这般么?”身旁的上官凤沉吟一会儿,末了摇了摇头:“虽然我早就怀疑女子失踪事件与卫将军府有着一定程度上的联系,之前也曾数次潜入这里寻找线索,但从未面临这般的戒备。” “哼,也就是说你也不确定这里是否有调查的价值吧?”沉默良久的蓝蝶此刻忽的冷笑着出言讥讽上官凤,显然看她极为碍眼意图挑衅。不出所料,上官凤闻言即刻咬紧银牙怒视她,沉声道:“莫要逞口舌之快,待此间事了便有你好看。” 箫梁对于二女彼此间的针锋相对颇为头疼。眼看着情势有失控之险,他正要开口劝解,眼角目光突然瞥见府邸中有了些许异况,遂低声道:“别吵了,且瞧那儿。”二女即刻循他目光瞧去,只见场中不知何时现出数个黑衣人,齐齐护着一张大网朝着府邸北方的某处高阁急赶过去。那网中有一女子双目紧阖不知生死,大概是为迷药夺去了神志。 “原来他们并不只有那一组人马……”上官凤忽的想起要紧事情,道:“我们必须赶紧行事。若是等袭击我的那班人已然死去的消息传到这儿,想必警戒会加大力度,到时候再想潜入就难了。”箫梁皱起眉头,只因单单凭借眼前府中的戒备力度还是很难不着痕迹的潜入其中。他苦苦思索片刻,突然计上心来对上官凤道:“上官姑娘,你可曾带了夜行衣?”上官凤不明就里,只是点头道:“那是自然。” 蓝蝶见状只需片刻功夫便悉数了解了箫梁的想法,只见她脸庞上浮现出阴寒笑意,继而道:“好主意,我们就这么办。” 在数十个提着灯笼巡逻四周的家丁目光注视中,两个黑衣人合力扛了一个蓝衣女子自斜下里现出,紧接着一声不响地便朝着北方高阁疾步行去。众家丁已然见怪不怪,纷纷给他们让道,唯有一管家模样的家丁觉察到了些许不对劲:“那边两个,先停一下。” 两黑衣人闻言顿时止步。当先那人眼珠不着痕迹地疾速一转,随即看向那家丁,目光透出不耐烦意味:“没看到这儿正忙着呢,有话快说有屁快放!”那家丁有些抱歉地笑了笑,随即问道:“不是每组都有六个人的么?怎么就你们两个,其他人呢?” “唉,别提了。”当先那人的口气立刻变作沉痛意味,指了指背负着的女子道:“碰上了个刺儿头,其他几个人都多少受了点伤。幸好咱俩躲得快,否则也要挂彩。”那家丁闻言连连点头,显然疑惑顿消。 “不过,这女人居然能同时破了天蚕网和迷踪散,身手当真了得啊。”那家丁踱步上前拈住蓝衣女子的下巴。借着昏黄的烛火,他只见得一张完美的容颜,心头顿时起了绮念:“这等美人儿若能让老子睡上一晚就是死也值了,用来做玉髓当真可惜……”言罢惋惜地摆了摆手,示意二人可以离去了。前方那黑衣人在那家丁拈住蓝衣女子的下巴瞬间,眸中充斥着惊慌意味。此时见那家丁放行,顿时与后面那人一道扛着蓝衣女子逃也似的走远。 直到一僻静之处,确认四周再无巡逻家丁后,箫梁这才如释重负把蓝蝶放下:“刚才我真怕你出手杀了那人。”蓝蝶此时脸色如罩寒霜,一双眼眸更是杀气四溢,显然随时都有可能冲回去,将方才胆敢拈她下巴的家丁碎尸万段。 上官凤多少对蓝蝶的脾性了解了一些了,此刻见她忍得辛苦的模样忍不住幸灾乐祸起来:“我记得那人方才还用下流言语调戏你来着,换做是我早就冲回去杀了他了。”箫梁急道:“上官姑娘!”上官凤闻言立刻对着蓝蝶摆出无辜神情,只是语气中依旧有着明显的嘲讽意味:“我说错了什么么?如果这样的话你千万不要往心里去,我真的不是有意的……” “好了!到此为止。”箫梁唯恐事态恶化,忙将话题转移开来:“都准备准备,我们潜入那座高阁吧。” 高阁之内。 三人将三层的阁楼尽数翻了一遍,也未能找到什么异样之处。上官凤有些疲累地坐在一张椅子上,柳眉不禁皱起:“奇怪,方才分明瞧见那些黑衣人进入这地方的。若这里另有密室,怎的却找不到开启的机关呢?”箫梁道:“的确,我平日里也见过不少密室的布局,但没有一个能对应上这里的情况……”说着他又伸手试探性地敲击着面前一堵墙壁,想要确认里面是否别有洞天。 一旁保持沉默的蓝蝶犹自查探高阁隐秘。忽的,她鼻翼略略抽动,脸庞之上现出吃惊神情:“有血腥味。”箫梁和上官凤闻言齐齐怔住,随即也和她一样嗅着四周空气,半晌也没能闻到她所说的气味。蓝蝶见状示意二人闪到一旁,大步迈开直接来到了一张桌子前:“没有人会比我更熟悉血的味道。这一丝极淡的血腥味常人自然难以觉察,但我能够清楚地感应到。”言罢伸手将桌子移开,随即将其下方一块方形地板缓缓掀起,露出一个通往地下的楼梯。 这一瞬间,一股浓烈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箫梁和上官凤顿时骇然。蓝蝶却面沉如水,显然早已习惯。只见她冷冷吩咐了一句:“跟上来。“接着一马当先踏上了通往地下的楼梯。箫梁与上官凤面面相觑,随即回过神来慌忙跟上她的步伐。 地下昏暗潮湿,三人顺着楼梯走了半晌才瞧见前方隐隐透出些许光亮,且不时有惨叫声传来。三人即刻放轻脚步,纷纷在出口处探出半个脑袋向外观察起情况。 这不看还好,只望了一眼,箫梁与上官凤均是怒火冲脑,冲动如上官凤更是连冰英剑都瞬间凝起就要冲将出去拼杀。出口外乃是一极为宽阔的密室,四周尽数插满了火把将之照亮。约摸有五十多个昏迷女子被杂物一般随意丢弃在密室一角,而密室正中此刻立着数位黑衣人与一华服老者。只见那华服老者命黑衣人将角落里的女子随便选出一个拖至密室中央,随即一把将其颈骨拧断,出手极为残忍利落。待女子死去后,华服老者手掌并成手刀状切入其心口将心脏生生挖出,随即放到一旁的大盆之中。大盆之中盛满鲜血,此刻已然侵润了约摸百颗心脏。至于那惨死的女子则被黑衣人们迅速拖到密室角落的一个深坑旁,瞧也不瞧便将之一把推下了无底深渊。 整个过程用时极短,眨眼间又有一女子香消玉殒。除却蓝蝶无动于衷,沉着若箫梁也再也按捺不住内心愤慨。只见一幽碧一森白两道剑芒自暗处蓦然腾起,随即疯狂攻势奔涌而来,直接令站在前方的数个黑衣人身首异处。 “什么人胆敢擅闯将军府?”华服老者厉声呵斥,手上不得不停下了杀戮。他见场中突然闯入的一对男女剑锋过处势不可挡,直杀得众黑衣人节节败退,当即低喝一声,十指之上缓缓腾起血红色光晕。 在华服老者运气内力的一霎那,犹自躲于暗处的蓝蝶忽的有所感应目光投在他身上,粗略打量了他一眼,暗暗忖道:“听说血宗宗主上官云最近在为教主四处搜集玉髓,难不成……”一念及此,她的目光又扫过酣战着的上官凤,冷笑道:“这下有好戏可看了。” 却说箫梁与上官凤委实无法忍受此间行径,义愤填膺之下招招均是全力出手毫不留情,顷刻间将场中众黑衣人灭掉大半。不料上方一阵血芒当头罩下,二人大惊,不得已双双闪身躲避开来。华服老者一招*退二人,继而肥袖一挥示意其余人等尽皆退后:“好一对悍不畏死的后生,你们以为这将军府也是能随便来的么?” 上官凤怒指他道:“堂堂将军府不去庇护百姓,反而暗地里做这等伤天害理的事情,你们就不怕遭天谴?”华服老者闻言正要冷笑,一旁箫梁却是按捺不住心头杀意挺剑直刺过来:“上官姑娘莫要与他废话!”此话一出,老者顿时呆了一呆,随即反应过来双手探出,竟将迎面刺来的灭魂剑身牢牢卡住:“小子,你方才叫她‘上官姑娘’?”箫梁也不回话,灭魂之上蓦然加力,立刻将老者震飞到一旁,接着剑气奔腾直击向他,丝毫不给其喘息的机会。 老者方才以双手之力抗下灭魂无匹锋利的剑锋已是极限,此刻纵然妄图反击也无从下手,只得迅速闪身躲避。他闪避之际犹自不忘打量一旁的上官凤,犹豫良久也没能把心中想法说出口来,当下脚下发力朝着出口处迅速逃遁而去。其余黑衣人见状即刻齐拥而上拖住二人,给老者逃跑争取时间。 “莫要让这老贼跑了!”见这老者身法极快,箫梁唯恐追之不及,连忙对出口处的蓝蝶高喝道。蓝蝶似乎早就料到这般情形,不待他说完便凝起嫣刹突然袭向逃窜的老者。老者不防此处尚且有人埋伏顿时吃了一惊,只不过看清来人面容之后,他却着实愣了一愣。 正文 第一卷_第二十三章 胁迫 “快走!”蓝蝶压低声音极为短促地道了一句,言罢作势欲刺。老者迅速会意过来,手上血芒腾起,以看似声势极为骇人的一击打在蓝蝶背部,随即仓皇逃遁而去。箫梁与上官凤见状大惊,待将黑衣人们尽数杀绝后慌忙赶至她身边。 蓝蝶此刻脸色惨白,嘴角不时溢出鲜血,俨然一副重伤模样。她将身体依在石壁之上,眉宇间做出痛苦神情:“让老贼跑了么……是我大意了。”箫梁思忖此刻再追那老者已然来不及,只得将蓝蝶背在背上道:“上官姑娘,且麻烦你将那些还活着的女子弄醒过来,然后我们赶紧逃出这里。”上官凤允诺。 箫梁背负着蓝蝶按原路返回抵达高阁之中,他担心老者会在高阁之外设下埋伏,故而极为谨慎地探查了四周。 “见鬼,不要说什么埋伏,附近根本安静地有些诡异……”他探查了半晌心头愈发怀疑,忽闻身后传来上官凤的声音:“箫大侠,这些女子已经尽数醒来了。” 箫梁回首望去,只见身后数十个女子站成一堆,脸上神情惊惧交加。箫梁吩咐上官凤安抚好她们,接着谨慎地推开阁门。待确认四周的确没有异况后,他对着高阁内的众人使了个手势,随即带着鱼贯而出的众人抵达一处高墙前。 “若是不想给你们和你们的家人惹来麻烦,那就千万记住今日我说的话。”箫梁面色肃然,对着众女子道:“你们都不记得发生了什么,只是突然昏迷,待醒过来时已然身在城外某处。接着你们就回家了。”众女子只盼逃命,纷纷把头点得小鸡啄米也似。箫梁见状以灭魂剑身缓缓在高墙之上劈开一个半人高的出口,末了还不忘嘱咐道:“若有可能,你们尽快离开义阳城这是非之地。” 待众女子作鸟兽散,箫梁等人也从出口逃出将军府迅速奔回客栈。在客栈门口,箫梁停下步伐,道:“上官姑娘,此事竟牵涉到将军府,只怕黑幕太深实在不宜继续追查。我打算连夜逃出义阳城,不知姑娘你打算何去何从?”上官凤自然也深知其中利害全然不似江湖仇杀,当即答道:“我自幼被家人交予恩师习武已然十八载,今次是打算回洛阳瞧一瞧多年未曾谋面的双亲的。如今事情闹得这般田地,我也打算连夜出逃返回洛阳。”箫梁道:“那我们只怕是要在此地分道扬镳了。不知姑娘方便透露尊师大名么?” 上官凤闻言瞥了一眼箫梁背负着的蓝蝶,见她也在凝神聆听,显然极为好奇,当下傲然道:“家师司徒无方,江湖人称‘剑仙’。” “嫣刹这等邪刃乃是棱兵一脉的耻辱,本姑娘看在箫大侠的面子上暂且放过你。若是下次再让我撞见……”上官凤冷笑一声,警示之意不言而喻。随即她对着箫梁洒然作揖,转身便远去了。 箫梁目送她身影消逝于浓重夜色,不禁笑叹道:“司徒无方,与剑神前辈齐名的绝世高手么?难怪她会拥有冰英啊。” 箫梁背负着蓝蝶回到客房内,却发现原本应该安睡在床榻之上的香云竟不知所踪了。他先将蓝蝶安置在床上,接着四下扫视,便是在桌上瞧见一张字条。他火急火燎地打开一看,片刻之后低骂一声:“该死的灵枫!” 原来灵枫竟在方才趁着箫梁查寻女子失踪事件的时候将香云劫走,且留下字条要他立刻赶到义阳城数里之外的一座废弃庙宇。虽说箫梁与香云并无甚交情,但既然将她带出烟台阁,他便是打算着给她寻找一个归宿,所以绝对不能容忍她就这么落在手段诸多的灵枫手中。 “你且在此养伤,我去去就回。”箫梁对着尚且躺于床榻之上的蓝蝶嘱咐了一句,就要再出客栈,蓝蝶忽的冷冷道:“她不过是一个青楼女子,值得你这般奔波么?”箫梁闻言脚下一停,随即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蓝蝶见了冷笑着起身下床,随即一双眼眸与他正视起来:“连一个无关紧要的人都不愿舍弃,这般优柔寡断,也难怪灵枫他能轻易将你制住。”箫梁的语调顿时为之一变,脸庞上即刻现出戒备神情:“你认识灵枫?你到底是谁?” “我?”蓝蝶淡淡回答,语气波澜不惊:“我是达摩教圣主……” 话音方落,灭魂锋利的剑锋便蓦地架在她的颈侧。蓝蝶全然无视箫梁眼中的敌意,慢条斯理道:“敢问是不是在你的眼中,凡是我教教众均是你的敌人?”箫梁正度忖她的弦外之音,蓝蝶却是伸手缓缓将灭魂剑身拨开,语气极为肃然:“听着,在灵枫面前露出丝毫破绽便与寻死无异。待会到了地头,千万不要显露出对那女人的关切,否则灵枫定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箫梁完全不能信任她,他不明白为何这女人此刻竟这般不顾立场地提醒自己。蓝蝶似是一眼便猜出他内心所想,当即冷笑道:“走吧,去救金香云。还是说,你想等着手段颇多的灵枫把她折磨至奄奄一息的地步么?” 义阳城数里之外,一座废弃庙宇之前。 “啪!” 伴随着一声脆响,香云的脸庞上被狠狠地扇了一记耳光,只是迫于灵枫的威压她只得强忍住眼角的泪水不敢吱声。灵枫见她泫然欲泣的可怜模样,冷笑着拈着她的下巴道:“现在可以说实话了吧?你以为你这般模样就能够引得全天下男人动恻隐之心么?实话告诉你,我灵枫识人无数,若是连你这一介女流的心思都瞧不透又何以混迹江湖?”香云心中极为惊骇,只是脸庞上强作镇静,继续摆出楚楚可怜的神情,哽咽道:“你在……说什么?我……我一点都……都不明白……” “看样子本座不动点真格的你是不会招的了……”灵枫碧色的眼眸霎时间闪过妖异的凶芒,只见他一把捏住香云纤细的脖颈,手上微微加力便令她觉得呼吸困难:“说!你究竟是为了什么接近箫梁?”见她依旧满脸无辜,灵枫却是笑得比之前更邪魅:“这样都不说是吗?还挺能装模作样,不过本座对付你这般的女人自有一套手段。”说着他略略拍手,从暗处便是现出五个男子的身影。 香云惊恐地注视着这突然出现的五人,她并非愚笨之人,心头也隐隐猜到了灵枫的想法。果然,但见灵枫浅浅一笑背过身去,这五人便是*笑着欺进她,也不顾她死命挣扎伸手就撕扯起她的衣物来。 “你既然是风尘女子,这五个龙精虎猛的男人对你来说自然不在话下吧?”灵枫冷冷一笑,随即命令道:“这女人你们随便玩,便是玩死了也无所谓。” “……啊!我……我说!我什么都说!求求你让他们住手!” 果然,只消片刻便有哀求声传来,灵枫一个手势,五人便是齐齐止了动作退到一旁。他冷笑着俯视着衣衫不整的香云,显然早就料定这招有效:“现在想起来了?你若再不老实些,本座的手段还有千千万万,定让你轮番享受一遍。”香云惊魂未定地护住自己已经被撕烂的衣襟,低泣道:“我明白了,我什么都说,其实我……” “灵枫,箫某在此!” 一声劲喝遥遥传来,灵枫眉头不禁一皱:“来得真不是时候……”显然他也明白箫梁一旦到来,那他就没有机会审问香云了。而香云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连忙高声唤道:“箫公子快救救我!” 箫梁与蓝蝶齐齐抵达此间,略略扫视四周便是瞧见了不远处的灵枫等人。只需一眼,箫梁便是明白了灵枫的手段,当即惊怒上前就要夺下香云,怎料灵枫抢先一步一把扼住香云的咽喉冷笑道:“箫梁,你若不想要这女人活命就尽管上前。”他手上逐渐加力,香云的神情也极为痛苦,勉力自喉间挤出几个字:“箫公子……救我……” “灵枫!你又使出这等手段?”箫梁对于这达摩教大护法的卑鄙手段委实愤恨而又无奈,就在此时脑海中闪过方才蓝蝶对于自己的嘱咐,他立刻醒悟过来收敛心绪道:“灵枫,你让我来此处总归不是折磨金姑娘与我看的吧,到底所为何事?”见得他神情的转变,灵枫心中亦是暗暗吃惊,口中言语却没有丝毫的停滞:“很简单,随本座去一趟我们圣教。” 箫梁立即应道:“好!” 正文 第一卷_第二十四章 押运 如此干脆利落的回答,令灵枫心头升起一丝寒意。他可不信箫梁这家伙会老老实实任凭自己牵着鼻子走,何况灭魂就在他的手中,若是他执意顽抗定会非常棘手。灵枫脑中数个念头一闪即逝,忽见箫梁身后的蓝蝶目露寒芒,下一刻寒刃瞳便迅速朝着箫梁后背击出,竟是趁着灵枫吸引住他的注意力之时悍然展开偷袭手段,手段不可谓不阴狠。 “你……!”箫梁原本在听闻蓝蝶承认自己是达摩教圣主之时起,一直极力戒备她。此刻突然遭受袭击,他仓促之际却也只来得及闪开要害部位。锋利的刃芒割破衣衫与皮肤,带起一阵猩红血花。眼见嫣刹紫色的火焰蓦然腾起朝着他肆意击出,箫梁立刻闪身躲避,同时手中灭魂出鞘抵挡,霎时间青碧剑芒与紫红火焰缠绕在一处,内力冲击之下,方圆数丈之地狂风大作,所有草木尽皆化为焦土。 灵枫等人见状即刻后退,约摸是打算冷眼旁观二人打斗。 灼热的火焰翻腾间,那个女子的容颜似万年不化的冰雪,即便是在这等激斗时刻,亦是瞧不出丝毫表情。箫梁在与她激战之时,视线掠过她的眼神,恍惚间竟是明白了什么,手中劲力不由一松。就在此时,灵枫歹意的冷笑自背后传来:“箫梁,你若再不规矩些,本座便教你好好听听这女人的声音。”紧接着香云凄惨的吃痛声音便是传入耳际,箫梁心绪顿时为之一乱。趁着他投鼠忌器之际,蓝蝶手中攻势再猛,顿时就将其剑势压了下去。 “笨蛋,你还不明白吗?只有老实些才能救得了那女人。” 这话语虽然极轻,却是清晰地传入了箫梁的耳际。他注视了片刻对面蓝蝶的冷漠脸庞,接着迅速反应过来,详作不慎露出一个破绽,嫣刹即刻极为配合地深深刺进他的肩头将他钉在地上。紫红色的火焰灼烧着身躯传来剧痛感觉,继而他只觉口中被塞进了一样物事,随即意识开始模糊,最终眼前的一切化作黑暗。 灵枫自二人动手开始就一直仔细观察,此刻见箫梁落败得如此迅速,心头不免有些疑惑。他将香云交予手下看守,自己则谨慎上前去探箫梁的脉门,片刻之后释然笑道:“蝶儿你竟能将中原第一剑客击败,可见功力又增长不少。” “废话说完了?那就把他送往圣教。”蓝蝶面无表情地将嫣刹收起,接着示意灵枫的手下把昏死过去的箫梁抬上准备在一旁的两辆马车中的一辆。不料那五人竟对蓝蝶的命令熟视无睹。蓝蝶见状柳眉微皱,随即念及什么冷哼一声,道:“枫,你要做的好大事情,手下的人竟连我这圣主的话都可以不听了?” “……照圣主吩咐的做吧。”灵枫对于蓝蝶这般近乎命令的语气也是显得有些无奈,当下示意手下人将箫梁抬上马车,又随手将一颗丹药抛予香云,道:“吃下去。”香云哪里肯吃这来历不明的东西,忙不跌将之扔开,不料身旁看着她的达摩教弟子眼疾手快,见状立即将尚未落地的丹药接着,然后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将之硬塞进了她口中。 “这是什么?”香云只觉那丹药入口即化,且带了些许苦涩味道,心中亦是惊骇至极。灵枫笑道:“不过是强身健体、通血活络的药物,你这般惧怕作甚?”说完他也不管香云心中如何想法,对手下人吩咐道:“回教。” 清晨,古林间青烟缭绕,林间一条岔路前此刻正有两辆马车停泊。四周不时有清风徐来,轻抚树林沙沙作响,更伴有鸟类脆鸣,令人闻之心旷神怡,便是连日赶路的疲惫感觉也消散了不少。片刻之后,前方的马车车帘被掀起,灵枫悠然走出车厢深吸一口气,继而目光远远投向正对方向的大道远方。 视线尽头的道路为浓密大雾笼罩瞧不真切,约摸半柱香的时间之后才隐隐现出一个人影来。那人脚步迅捷,眨眼间便抵达马车之前,朝着车上的灵枫恭敬行礼道:“回禀大护法,前方洛阳城中无甚异常,只是碧波堂堂主馨水月与一干碧波堂弟子正留宿于城中,不知她前来洛阳所为何事。”灵枫闻言示意他退下,随即略略沉思:“馨水月现居洛阳?想必又是去向冯毅宏借那物事参研了。” “你莫非怕了馨水月?”身后车帘再开,蓝蝶微带嘲讽意味的话语自其中传出,“若是走洛阳这条道,我们回归圣教的行程至少可以缩短十日。何况箫梁可不是安分之人,虽说被你用了些手段牵制住,但难保他不会有什么别的花样。”灵枫闻言笑道:“教主给你两个月的时限将他带回,如今一个月已过,你如此急切倒也不足为奇。” 他这般说着,目光同时投向后方那辆马车,用自己才能听得到的声音喃喃道:“反正于我而言时间也是足够了……” 后方马车中。 昏迷中的箫梁只觉自己的咽喉被一双手紧紧扼住,一阵阵窒息感觉涌来直令他痛苦难当。忽的他视线化作清明,睁眼望去,只见自己正处于一辆行驶着的马车之中,身旁香云怔怔瞧着自己,眼角尚有依稀泪痕。 “金姑娘,你怎么了?”箫梁见她眉眼泛红,不由疑道。香云被他这么一问顿时回过神来,慌忙背过身子不动声色地将眼泪拭去,再次转过身来脸庞之上已经没有了异样:“箫公子你可醒了,你知不知道这下糟糕了!”随即将大致情形说与箫梁听。 原来那日箫梁假意败给蓝蝶之后,灵枫和蓝蝶便是将二人押上马车一路朝着西域达摩教赶去。且为了防止箫梁中途醒来逃跑,灵枫更是将一种蛊毒施展到香云的体内,并让香云转告箫梁倘若他胆敢逃跑,定会令她蛊毒发作爆体而亡。在说到“爆体而亡”这四个字的时候,香云的脸色不禁变作一片惨白,显然吓得不轻。 “……可恶的灵枫!”箫梁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能恨恨咬牙道:“金姑娘无须担心,只要我不轻举妄动,灵枫他定不会将你怎样。”香云黯然点头,低声道:“对不起,都是我连累了你。” “我们现在到了何处了?”箫梁不想再在这个话题上多加讨论,遂问道。香云犹豫片刻,缓缓摇头答道:“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听那叫灵枫的人的话语,似乎已经快到洛阳境内了。” 洛阳城高大的城门内,两辆马车先后经过。两侧警卫的兵士见状并不加以拦阻盘查,权当没有瞧见,想必之前便是收了好处的。驶过城门后,马车寻了城内一较为僻静之处停下,灵枫在吩咐了手下五人一些需要采购的东西后,末了还不忘低声嘱咐道:“碧波堂的人就在这洛阳城内,办事之时切不可令其生疑。”五人齐声允诺,眨眼间便散去了。 灵枫略略思量,又把一副做工精细的人皮面具罩在脸上,将自己原先的容貌彻底改变。做完这些,他才对马车内的蓝蝶道:“这城内六大门派的探子众多,你暂且不要露面。”车内女子闻言只是冷哼一声不置可否,也不知究竟听没听进去。 对于蓝蝶这般的冷傲态度,灵枫似乎早已习惯。他淡淡笑了笑,目光又飘向了后方的马车。 马车内并无半点动静,好似其中根本没有人乘坐。然而灵枫的目光在触及它的瞬间瞳仁不由骤缩,显然是觉察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只见他冷笑着缓缓接近马车,在临近其三尺之远时,凛冽杀气蓦地从马车中扑面袭来,一时间令他皮肤都阵阵发麻。 在灭魂幽碧的剑锋几欲刺到自己的头颅之际,灵枫依旧不闪不避,仅凭心中一个念头,车中即刻传来女子惨哼。也就在这瞬间,剑锋去势骤然止住,强劲的气流将灵枫的头发亦吹拂散乱。眼前,灭魂的骇人锋芒近在咫尺,直欲择人而食,灵枫却丝毫不以为意,只是淡然笑着,仿佛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箫梁,本座警告你:若有下次,那女人必死无疑。” 面对如此自信的灵枫,箫梁一时间竟也无计可施,回头望去,香云此刻已然因为剧痛昏厥了过去。虽说早已听闻达摩教做事向来不择手段,但如今亲眼见得这女子为蛊毒折磨,箫梁依旧愤慨至极,忽闻不远处传来嘈杂人声,紧接着一阵阵打斗声音传来,显然是有人起了争执。 “戴上,你是聪明人,不需我多言。”箫梁犹自猜测发生了何事,一个人皮面具忽的被灵枫抛进了车内。箫梁自忖自己在江湖上名声不佳,遂明白了灵枫的意思,当下依言戴上面具,随即跃下车,与灵枫一道往传来打斗声音的地方赶去。 正文 第一卷_第二十五章 伏击(上) 男子被一双白皙的纤细手掌击在胸膛位置,顿时为大力轰飞一丈之远,继而倒地呕血不止。四周围观人群见状纷纷露出不忍神色,显然没有料到眼前这个颇为美丽的女子揍起人来竟是如此凶狠不留余力,不防她忽的怒视四周人群,脸上露出蛮横神色,显然极为不喜被人这么打量:“都看什么看?是这人先招惹我的,我修理他一顿难道不对么?” “副堂主,算了吧……”身侧,一位碧波堂的弟子也有些看不下去,忍不住拉了拉小俞的衣衫劝道:“他也只是不小心踩到你一下,犯不着这么大打出手吧?”小俞闻言清秀的脸庞暗暗现出一丝冷笑意味,随即又摆出恶狠狠的表情道:“他把本姑娘的雪白鞋子都踩脏了竟还不道歉,今日不打得他落花流怎能甘休?”说着又冲上前去。 围观着的人群之中,此刻两个身形魁梧的男子默默看着小俞对躺在地上的人又是一阵拳打脚踢。直到小俞将其殴打得口吐白沫,其中一个男子才上前伸手将她拦下,随即笑道:“姑娘为了这贱民如此大动肝火未免不值,何况脏了姑娘的玉足事小,若是因动怒在您的秀美脸庞上添了皱纹可就事大了。”此人只一番话语便使得小俞有些飘飘然,心中愉悦的同时不禁多看了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男子一眼,片刻后才道:“罢了,本姑娘气也消了。”言罢她一揽手,便带着随从的碧波堂弟子扬长而去,仅余下一群围观百姓在原地叽叽喳喳议论着这女子的暴躁脾性。 灵枫冷冷目送碧波堂一干人等远去,待她们去远后才对被揍得颇为狼狈的男子低声命令道:“速速起身!”男子闻言忍住全身伤痛爬起,正要伸手再去捡散落在地的细软物件,灵枫却是截道:“不要再捡了,立即将马车驶出洛阳城。若本座所料不差,那女人一定是回去寻帮手准备阻截我们。” 箫梁一直默默瞧着灵枫处理场中事务,虽说彼此为敌对立场,此刻也不禁为其敏锐的洞察力所折服,喃喃道:“小俞她大概发觉了这男子的达摩教徒身份,但一方面无法确认,另一方面又想将灵枫这种大鱼引出来,这才上演了这出闹剧。如今大鱼上钩,她自然留下足以麻痹敌人的话语,自己则赶去搬强援了。”灵枫听力亦不逊色,听得他的低语当即冷哼道:“你还是多多担心你自己吧。你倘若落入碧波堂手里,可不一定比本座这儿过得舒服。” 二人大步流星返回马车停歇之处,片刻亦不敢休息立即驾车往洛阳城门驶去。待驶出城门来到数里之遥的一处开阔地界,众人这才略略安心,正打算停车原地休憩,不料四下里碧影骤现,数十位碧波堂弟子均手持三尺青锋,气势如虹,当即将马车去路牢牢堵死。 水绿衣衫随风飘扬,一时间竟有些扰人视线,其中忽的现出的一袭艳丽红衣,更是令马车上的灵枫眸中精芒闪动:“想不到还是惊动了你,馨水月……” 马车中的箫梁在馨水月现身的一霎间心头便是涌出一股难明情绪,尽管他与她尚未见面,但隐隐觉察到她这次之所以出手拦截灵枫,一方面是为了除掉对于中原武林的一大祸患,另一方面也绝对和自己脱不了干系。他犹自思索馨水月何以发觉自己的踪迹,身旁香云却是按捺不住心中好奇伸手挑开车帘一角,开始偷偷打量这个突然出现的红衣女子,片刻后自言自语道:“这女子生得倒也极为清秀,只是发色乌中带蓝,透着一丝古怪。何况面孔秀美有余,妖媚不足,定然少有男人喜爱……”这般对馨水月评头论足间,她虽没有明言,脸庞之上却不可遏制地有了一丝妒忌酸意。不妨车外馨水月已然注意到香云的存在,一道冷冽目光顿时扫来,直惊得她迅速收回挑帘的葇荑,呼吸亦是乱了几分。 “此事交予灵枫他们来办,我们只需要静观其变就好。”箫梁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头绪,只得吩咐香云如此,自己则静心聆听车外动静。 馨水月以目光微微扫视两辆马车,只是短时间内瞧不出些许端倪,遂朝灵枫微微抱拳,不卑不亢道:“达摩教灵枫大护法,小女子馨水月有礼了。”灵枫虽知来者不善,但也不能失了礼数,笑着回道:“馨堂主,距上一次见面应当有两年了吧?却不知今日有何贵干?”说话间,他剩余的左手不经意掠过腰际麟翼刀的刀鞘,似乎也是在极力提防着前方这个红衣女子。 馨水月听闻灵枫提及两年前的事情,心头顿时一沉——两年前的那一次昆仑之会,她和泰山派掌门毕云龙联手与灵枫讨教,在二对一的情况下竟然也占不得半点便宜。虽说这其中有灵枫擅长施毒,而自己那时候寒冰诀的造诣也只有第九重中阶的因素,但依旧足以证明眼前这个墨袍褐发的男子本身实力的强劲。 一念及此,馨水月暗暗向身后众碧波堂弟子做了个手势,随即也如他一般笑了起来,道:“小女子今日在此恭候大护法,自然是恳请您前去我碧波堂做客的。”灵枫闻言又笑,只是原本搭在刀柄上的左手缓缓将之握紧:“碧波堂的茶水本座可消受不起,馨堂主还是另找他人吧。”馨水月将他的举止都瞧得分明,清丽脸庞上浮现出一阵肃杀之意。只见她纤细手臂带着刚劲之力瞬间一挥,红色衣袂顿时迎风飘扬,格外显得英姿飒爽:“众姐妹听令,结灵水玄冰阵!” “结!” 但闻馨水月一声令下,数十位碧波堂弟子顿时以马车为中心身形朝着四周方向电射而去。与此同时,四周空气开始弥漫起一丝丝的冰冷白雾,剑鸣之声不绝于耳。如此骇人阵势便是不消说,灵枫也即刻明晓其厉害,当下趁着马车还没被彻底包围、剑阵尚未完成之际朝着斜下某个角落突进而去。眼看着就要突出重围,灵枫忽见眼前一袭红衣飘扬开来,却是馨水月已然拦在了他的前方。但见她纤手轻挥,一道幽寒冰雾便朝着他的面门疾速喷袭,其中的极致冰寒只怕会令人的身体亦冻成冰块。灵枫无奈之下只得点足后掠避免被冻伤,却是已然错失了突破剑阵的最佳时机。 就在灵枫突围失败的瞬间,一直保持沉寂的马车其中一辆蓦地飞掠出一道蓝色身影,竟是趁着碧波堂门众成功阻住灵枫而略略大意之际,朝另一处角落反向进行突破。 蓝色身影的速度较之灵枫有过之而无不及,碧波堂门众看在眼里,却无力再将其阻拦下来,纷纷露出遗憾神色。不料就在此时,斜下里忽的腾起一道幽蓝剑气迅速朝蓝色身影狠斩而下,迫使其迅捷步履微微停滞。得益于这片刻功夫的拖延,碧波堂绝杀剑阵“灵水玄冰阵”已然完全结成。白雾氤氲间,四周空气亦是迅速变冷,更伴有无数冷厉剑芒闪现不止,令人视之片刻,神智便会时不时出现短暂呆滞。 “……本事不错。”蓝蝶突围亦是受阻,心头虽微微恼怒,却也不禁对眼前这个胆敢对自己出手的水绿衣衫的女子另眼相看:“说起来,上一届昆仑之会似乎并没有你的身影。我记得那一次馨水月身边只有三位‘绿’字辈的首座,不知……” “达摩教贼子,姑奶奶大名岂是你们的狗耳能听的?今日你们既已陷身于这剑阵之中,定然是插翅难逃!”小俞话音一落即刻点足后掠,水绿色身影迅速融入身后无数缤纷剑芒之中,紧接着幽蓝剑气奔腾而出,朝着灵枫与蓝蝶所立之处疾速刺下。 就在这道剑气出击的瞬间,四周剑芒极为配合地齐齐亮起,炫目的寒光顿时令人眼花缭乱。片刻之后,一道金鸣交击声传出,藏匿于剑阵边缘某处的小俞闻声不禁暗暗低笑:“得手了!” 炫目剑芒缓缓黯淡下来,立于剑阵阵脚的碧波堂门人纷纷放眼凝视阵中位置,片刻之后神情变得格外凝重:阵中位置的两人不知何时已然聚于一处,为灵枫的一身墨袍护住双眼,丝毫没有受到方才炫目剑芒的影响。而其手中的麟翼刀刀身之上,此刻已然布满了一层薄薄白霜,想来挡下方才小俞那道幽蓝剑气的,便是此刀了。 馨水月自剑阵结完之际便退至不远处一株高大杉树的树梢之上。见得如此情况,她脸色平静如水,显然对灵枫的表现丝毫没有觉得意外:“不愧是达摩教大护法,但接下来这招你又能如何应对呢?”言罢口诀默念,白皙手掌之上随即腾起浅蓝光晕。 阵中的灵枫与蓝蝶犹自四下寻找可以突破的地方,不防脚下数道汹涌寒气蓦地喷薄而出,二人猝不及防下双脚立刻为寒霜冻伤少许,遂各自闪身躲避。蓝蝶只觉双脚为寒冰之力所伤几乎麻木,行动也不禁略显迟缓,忽地眼前亮起一片寒芒,竟又有数道剑气朝着自己面门袭来,速度更是极快,显然不想给自己一丝反应的时间。对此,她只是冷冷一笑,随即右手纤细五指并拢,一截为紫红火焰缭绕的剑身顿时浮现于众人眼前。 正文 第一卷_第二十六章 伏击(中) “这是……?”馨水月只见整个剑阵已然为紫红光辉充斥,便是隔了一段距离,她也能感觉到阵中那骤然上升的可怕高温,原本只是放在灵枫身上的目光立刻转向那个蓝衣女子:“此人究竟是谁,居然也有如此实力!”眼见排布紧密的剑阵为这突然现出的变故有了些许松动,她当机立断飞身掠入剑阵之中,手掌成刀,其上寒气飘零,直取蓝衣女子的后心。 蓝蝶反应不慢,她在第一时间觉察到身后有异,遂头也不回一剑刺出。霎时间水蓝寒气与紫红火焰交汇于一处,却并无预料中的巨大响动。馨水月紧紧攥住嫣刹,寒冰诀运至极致,周身缭绕着的彻骨寒气通过手掌尽数传到嫣刹剑身之上,使得其上熊熊紫红火焰都黯淡了数分。来袭者绝高的寒冰诀造诣令蓝蝶心中顿生惊诧,蓦然回首间,二人都看清了各自的脸庞,反应却又是不尽相同:“你终于出手了么?” “你是……冯岚?” 虽说这蓝衣女子涌动着冰寒杀意的双眸,与印象中冯岚那一双如水温柔的瞳仁截然不同,但乍一见这颇为熟悉的脸庞,馨水月的大脑顿时陷入一片空白,浑然不觉自己的身后竟已是毫无防备。待她回过神来,那人早已欺近身后,低沉的话语徒然响在耳际,直令她周身如坠冰窖:“馨堂主,大意了吧?” 灵枫话不多说手起刀落,麟翼刀照准馨水月的脖颈处狠狠斩下,不料身前忽地冰寒之意又盛,那个红衣女子的身影于一瞬间竟是变得模糊了数分。待视线重归于清明,馨水月早已不见踪影,而斩落而下的麟翼刀的刀身却是深深砍入一块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一座冰雕内。那冰雕通体透彻,外型亦与馨水月一般无二,砍入的麟翼刀身竟牢牢被冻在其中,令灵枫短时间内如何使力也无法抽出。 “这是……冰躯换形?”蓝蝶同样因手中嫣刹为冰雕紧紧握住摆脱不得而陷入窘迫境地,她与灵枫对视片刻,均能从对方眼中瞧出惊异意味——这馨水月不愧为碧波堂堂主,仅凭一招便能成功牵制住二人,其手段不可谓不高明。只不过此招只对实体兵刃有效,对于拥有棱兵的蓝蝶并不能造成多大影响。但闻她低喝一声,嫣刹剑身顿时伴随清脆鸣响碎散为无数光华,从而脱离了冰雕的控制。随即她心神汇聚,手中光华再凝,嫣刹那缠绕着绚丽火焰的剑身复又现出,且与碎散之前毫无差别,竟是于瞬间恢复如初。 “小心!”灵枫脸色骤变,但见蓝蝶身后红色身影翩然而至,那于千钧一发之际逃遁开去的馨水月居然不知何时偷得她后方,此刻正手持凝碧剑疾刺而来。凝碧剑虽为堂主配剑,但常年为副堂主小俞携带身侧并不见其全部威势,如今甫一回归真正主人之手,其上激荡不止的灵气波动顿时令人侧目。 凝碧剑身之上爆发出刺目的水蓝光辉,一时间将整个剑阵都映衬得一片靛蓝。炫目剑芒笼罩中,馨水月死死盯住蓝蝶的纤细背影,一双眼眸中除却面对强敌应有的谨慎意味,更多的,还是那份来自灵魂深处的彻骨疯狂:“……你!把他还给我!” 灵枫仓促之下无法拔出麟翼刀,不得已只得将全身内劲注入身上披风之中。墨黑披风瞬间风鼓起来,紧接着朝着疾速刺下的凝碧迎上。不料灵枫此举甫动便,瞧见蓝蝶急转身躯持剑格挡,那为紫红火焰缠绕着的嫣刹剑身之上不知何时已然带上了一丝丝血红煞气。他见状不禁眉头一挑,显然也是深知此招的厉害,随即迅速撤招遁开以免被波及。 下一刻,凝碧与嫣刹交击在了一处,爆发的轰鸣声中,血红煞气与水蓝剑芒立刻展开激烈的拼斗,均妄图将对手整个儿吞噬下去。蓝蝶不料为嗜血斩加持下的嫣刹剑依旧只能与凝碧战成平手,她恍惚间视线上移,映入眼帘的,却只是一张泛着哀婉神色的苍白容颜:“求求你……把他还给我……” 两股深厚内劲的对峙片刻时间已然达到极限,蓦地以双剑交汇之处为中心朝四下爆裂开来,顿时将对战中的二人互相推离数丈之远。蓝蝶被灵枫出手接着稳住身形,正欲上前再战,嘴角却猛地涌出一丝鲜血,继而周身均传来刺痛感觉,竟是已经受了些许内伤。而对面的馨水月虽无如她一般,但观其略显痛苦的神情,身体情况只怕比她也好不到哪里去。 如此两败俱伤之局,皆在双方预料之外。馨水月深深呼吸,好歹将心中哀憎情绪压下,何况身旁碧波堂弟子亦纷纷开口劝她暂且避战,无奈她只得不甘咬牙身形疾退出剑阵,将阵中两个高手交于门下弟子们应付。 馨水月既已不在剑阵内,碧波堂门人便不再有所顾忌。霎时间剑阵之内剑影纷起眩人双目,寒雾复又弥漫开来,亦且有越发浓厚之势。灵枫与蓝蝶虽仗着武艺高强无惧此等攻势,但二人也深知此剑阵一旦结成便牢不可破,若无破阵之法迟早要气力耗竭葬身阵中。一念及此,不断躲避着阵中无数投射而来的剑气的灵枫立即皱眉苦思应对之法。不经意间,视线掠过阵中同样被包围着的两辆马车,而那个居于其中一辆上的鹅黄衣衫的女子的焦急眼神,便是随即映入了他的眼中。 “这女人的视线有些古怪,难不成……”灵枫侧身躲过一道剑气,片刻之间心中已有决意。但闻他冷笑一声,背上披风瞬间风鼓而起,为他大力一掷便朝着剑阵某处疾速削去。 “啊!”一声惨叫遥遥传入耳际,墨黑披风削砍之处的冰雾立刻黯淡了数分,显露出一位碧波堂弟子的身影。那女子俨然极为痛苦,口中不住涌出猩红鲜血,双手颤抖着将深深刺进腰腹处的披风一角扯出扔出阵外,随后便双脚一软倒地,不知生死。那披风为灵枫内力灌注之时坚若精钢,此刻偷袭得手便恢复布料柔软,丝毫瞧不出异样。 眼见同门姐妹遭人重创,碧波堂门人悲伤同时对灵枫亦深深痛恨,当下集中所有剑气猛攻灵枫,顿时令他疲于应付,一不留神身上便有多处中招。谁知灵枫见状不怒反喜,灵动身法施展开来的同时一直留意香云的目光。见她此刻又直直凝视剑阵一角,灵枫当下暴喝一声将麟翼刀自寒冰之中猛然抽出,接着朝着那地方一刀劈下。金色刀芒一闪而过,即刻又有两位碧波堂弟子惨叫倒下。 骤然缺失两人的灵水玄冰阵中冰雾随之黯淡了数分,剑阵顿时破开一个豁口。灵枫见状只是闪身躲避袭来剑气,却并不急着立刻脱身而去。他心中明白,只要馨水月还在主持剑阵就不会允许二人轻易逃脱;而他在这次攻击之中却已经掌握了破解灵水玄冰阵的关键,故而破解此阵并不急于一时。他这么思忖,眼神再度望向香云,忽地发现那女人不知何时居然将双眼紧闭,再也无法从中获取能够致胜的关键信息。 “这女人……看来已经发觉到了我对她的利用啊……”灵枫只见四周冰雾再度弥漫开来,便明白定然是馨水月已然用了些许手段将剑阵修复如初。对于她这般的迅捷手段,灵枫只是淡然冷笑,继而心中念头一闪即逝。 之前马车中的香云觉察到了四周空气的骤然变冷,好奇心驱使下她挑起车帘观看场中精彩打斗,初时见碧波堂门人摆出绝杀剑阵也极为惊讶,只因她认出此阵暗合奇门遁甲方位,配合施展起来的确威力无匹,难以破解。只是碧波堂门人摆出的八门阵型独独缺了正中阵心,这般的八门阵型若是以特定顺序将阵脚之人一一击破,此阵自然也不足为虑。她不知觉间便将目光落于应该击破的阵脚方向,直到灵枫连续击败两人,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然为他利用,遂索性将双眼紧闭,不料片刻之后心口处猛地传来强烈刺痛感觉,继而耳边回荡起灵枫的传音入密:“不想活活痛死,就给我老老实实把眼睛睁开!” 灵枫死死盯着马车上的鹅黄衣衫的女子,见得她双目正在颤颤巍巍睁开,脸庞上顿时现出冷厉肃杀神情:“今日定要教碧波堂损兵折将,让这些女人后悔惹上我灵枫!” 正文 第一卷_第二十七章 伏击(下) 金色刀芒与紫红剑气交相辉映之下,阵脚残破不堪的剑阵再也无法维持,随即在一声轰鸣之中分崩离析。 馨水月横剑将门下弟子护在身后,尽管脸色因身上多处内伤而一片苍白,她面对在整个达摩教实力属顶尖之流的二人依旧丝毫不露惧意:“居然能破了我碧波堂的灵水玄冰阵,二位确实实力强悍。但我碧波堂亦非易与之辈,今日既然与此遭遇,便是举派战死也定要除掉中原武林的心腹大患!”言罢她寒冰诀于心中默念,凝碧剑身顿时涌现幽蓝寒气缭绕不绝,整个人都与手中兵刃融为一体蓄势待发,气机牢牢锁定对面二人。 蓝蝶见状同样举剑欲战,不料灵枫忽地拦在她身前示意她不必妄动,使得她悻悻收剑的同时心头疑云顿生:“他又鼓捣出什么阴谋诡计了么?” “馨水月,看这架势今日你是铁了心要死战不休了?”灵枫笑着抚掌道,“不愧为中原武林的领袖之一,单单冲着这份觉悟,我也应该给你一点掌声。”馨水月对于这种不痛不痒的话语全然无感,她只是冷哼,右手握着凝碧的力道又暗暗增加了一分。 “不过恕在下胡乱猜测,今日你既然准备万全在此进行阻截,目的恐怕不仅仅是杀掉我们这么简单吧?”灵枫一边不着边际地说着,一边还在暗暗观察馨水月脸庞上的神情变化。见她全然一副波澜不惊的神情,灵枫心中却是冷笑不止,蓦地转身朝马车停驻方向高声道:“该你出场了,箫梁!” 此言一出,碧波堂门众皆惊,便是极力保持冷静的馨水月亦是心神骤乱,若有实质的目光即刻变得一片涣散。她直直盯着灵枫所言的那辆马车所在方向,好半晌没见马车中有那个熟悉的人影出现,原本急促的呼吸遂迅速变得平稳下来:“故弄玄虚?灵枫大护法,这可不像你的作风……”灵枫闻言漠然瞥了她一眼,道:“是么?那就请馨堂主你瞧仔细了。”随即口中无声念起控蛊诀。 “啊!……” 沉寂良久的马车之中忽地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女子惨呼声音,只消片刻功夫那女子声音便徒然转低,似乎是为蛊毒折磨得人事不省。随即在众目睽睽之下,马车车帘为一大手蓦地挑开,那个一身白衣的男子身影若风,直取犹自念着口诀的灵枫,口中爆发出低声怒吼:“你给我闭嘴!” 剑影闪过,火焰纷飞。但见一道紫红剑气朝箫梁身影疾速斩下,顿时将其突进身影生生阻住,接着他的面前便是现出一道蓝色纤影:“老实些!” 箫梁虽有自信能够摆脱蓝蝶的纠缠,但对于灵枫还是存在极大顾虑,何况一旁还有欲先杀了自己而后快的碧波堂一众。他思来想去,眼下唯有暂且压下心头怒火,静待时机了,遂干脆闭口不言,打算冷眼旁观两股势力的对战。 “你……?”自从箫梁被迫现身,馨水月的目光便是再也无法从他的身上移开半分。身为副堂主的小俞深知馨水月所思所想,此刻见她周身阵阵颤抖,变作已然连凝碧剑都握不稳的颓废模样,当机立断道:“萱璇、萱英,且带堂主回派!”话音方落,被指名的两位碧波堂弟子立即将斗志尽失的馨水月的双手架在肩上,轻功施展开来,片刻间三人已在数丈开外。 也就在这一瞬间,馨水月的神志稍稍恢复,她勉力扭头望向箫梁所在的后方。下一刻,泪水已然夺眶而出,将视线彻底朦胧。 她颤抖着张了张口,犹豫片刻,终究什么也没能说出声来。 迅速远去的红衣女子那哀怨脸庞映入眼帘的瞬间,箫梁的心不可遏制地涌起强烈内疚,忽然小俞的愤然斥责刺入耳中,令他不得不立刻收敛心绪:“箫梁你这贼人,果然投靠了达摩教么?“箫梁转头看着小俞,只是漠然道出两个字:“没有。” “你与达摩教灵枫混迹一处,摆明了已经做了邪教走狗,居然还死不认账?”小俞怒火中烧,正要再行呵斥,不防眼前人影猛地掠过,待她回过神来,灭魂的碧绿剑身已经架在了她的脖子上:“你们不是他们的对手,还不速速离去?”小俞哪里听得进,当即一把将灭魂格开,继而寒冰诀全力运起,立刻与箫梁战于一处:“邪教贼子,受死吧!” 副堂主既已出手,余下碧波堂精英弟子自然不甘落后纷纷持剑上阵。面对满眼宛若阵阵波涛涌来的水绿衣衫,灵枫与蓝蝶相继冷笑,继而手中兵刃直指对手,绽放出冷入骨髓的凶芒。 距离方才双方激战之地数里开外的一片茂密树林中,两位碧波堂弟子犹自架着馨水月疾步朝着洛阳城内赶去。忽地,其中一位弟子觉察到了些许异样脚步骤停,急道:“萱璇,等一下!” 萱璇扭头望向同门萱英,疑道:“怎么了?” 萱英的目光落在身侧的馨水月身上,这才发现方才还偶尔发出低泣声音的堂主,此刻竟已双目紧闭、人事不省了。二人慌忙将她平放于地面上,接着搭其脉相,片刻之后脸色齐齐大变失声惊道:“中毒了?” “这毒……看样子已经中了有一段时间了,但是究竟是什么时候中的毒呢?”二人努力回忆方才双方激斗的场面,脑海中的画面蓦地定格在馨水月在看到箫梁现身那一刻时的异样言行上。如此推测,馨水月应当在此之前便已然中毒,只是凭借着绝强的内劲修为才堪堪将毒性压制住。即便如此,隐藏在她体内的毒性也不可能永被遏制。经历了一场激战而心力交瘁的她,想必再也无力抵抗毒性的侵蚀,这才在撤离的路途之中昏死了过去。 萱璇急道:“定然是那个灵枫下的毒!你轻功胜我一筹,不如速速赶往洛阳城内找到冯盟主,请他立即寻来名医等候。堂主她就由我……”话音未落,一旁树林深处便是传来低沉男子声音:“你们哪儿都不用去,乖乖留在这儿吧。” “是谁?”二人即刻剑指出声之处严加戒备,只见那儿缓缓走出一个矮小身影,看向这儿的眼神亦是令她们觉得极不舒服。萱璇见状道:“你是……?”忽的,她记起了江湖上流传已久的那个名号,那个为所有名门正派争相唾弃的人物,不禁惊怒道:“你是采花侏儒?” 采花侏儒将缠在腰间那明晃晃的金蛇带松了一松,动作却是显得猥琐又滑稽。只听他邪笑一声,声音沙哑道:“都说太湖碧波堂盛产美女,此言果然不假。不说那儿的绝世美女馨水月,单单两个门下弟子,也生得花容月貌,惹人喜爱。” 此等夸赞言辞落入耳际,却只能令萱璇萱英心头恶寒,忍不住便要将手中长剑刺将过去。不料此念头才起,二人便觉身后一阵冷风掠过,随即脑海齐齐泛起困倦意味,先后软倒在地。 采花侏儒脸庞上得意神情溢于言表,一双贼眼不住打量着不远处昏死过去的碧波堂三人:“慕容长老当真出手不凡,仅凭一招寒风毒便教这两个小美人儿乖乖就范了……”而此时萱璇萱英身后的一棵大树之后,缓缓现出一位身着华衣的俊朗青年。那青年一言不发伸手将馨水月扛在肩上,眼角瞥见采花侏儒的贪色嘴脸,眉头不禁略略皱起:“教主只吩咐我们擒下馨水月,你莫要节外生枝。”青年此话虽说得平淡,却跟要了采花侏儒的命一般令他难受,他慌忙道:“慕……慕容长老,你知道我这人就是喜欢女人啊,一见到漂亮女人我就……” “废话少说,速速跟上。”青年冷冷扔下一句,身形鹤起眨眼间已在远处。采花侏儒纵是有再多不甘,却也不敢违逆了青年的意思,只能狠心压下心头欲火连忙跟了上去。 翠山附近,王伯所居草庐之前。 王伯盯着面前石桌之上的棋盘,手执一粒棋子迟迟不落,神情也是若有所思。然而他的对面此刻只有那个被箫梁从悬崖之下救上的野人。野人不时东张西望,抓耳挠腮,根本没有兴趣将目光留在棋盘之上片刻,显然只是在随性地晒着太阳,而非与人对弈。 王伯沉思良久方落一子,继而舒心笑了开来:“不错不错,当是如此。”这也是他孤身多年、用以排解无聊养成的习惯,即以左手执黑子右手执白子,自相博弈。虽说此种棋局往往有始无终,却也不失为消磨时间的好办法。 即落一子,王伯便开始以对方心思考虑应对之策。然而此类棋局每一步均是他耗尽心神所得,仓促之间便是他本人也寻思不出破解之法。正当他皱眉苦思之际,却见一只沾满污泥的手掌蓦地抓起一粒白子正正落于棋盘某格,“啪”地发出清脆声响:“该你了。” “……妙棋啊!”王伯情不自禁低呼一声,一边赞叹对手棋艺之精,一边思忖应付此局的办法。忽的,他意识到了些许不对劲,惊诧抬头,却是瞧见那个疯疯癫癫的野人此刻正如先前的自己一般牢牢审视面前棋局,脏乱右手犹自把玩着一粒白子,俨然一副博弈高手的架势:“快下快下。” “……好。”王伯极力压下心中惊异,又故意随便落了一子。野人见状顿时道:“真是臭棋!你输定了。”随即一子又落,立刻将整片棋局优势尽揽。 王伯按捺心中好奇,继续与野人有一步没一步地消磨时间。他此时醉翁之意不在酒,所下棋路未经深思熟虑,自然是破绽百出。何况野人棋艺亦是颇为精湛,王伯很快便输了个彻底。末了,他洒然作揖,笑道:“阁下技艺甚好,王某输了。”野人见状竟也学着他回礼表露谦虚意味,倒是教王伯愈发好奇其真实身份。 野人既赢棋局便无意再与王伯戏耍,只是手持棋子在宽阔棋盘上摆出各种奇异形状,时不时发出傻傻笑声,显然乐在其中。王伯唯恐惊吓到他,遂不着痕迹地走到他身旁,伸出手来缓缓拨开他杂乱的头发胡须。 须发之下深藏着的面容点点显露出来,王伯只觉这面容似有几分眼熟。他沉吟片刻,忽的将记忆中的那张脸庞与之重合,两者竟是惊人地相似! “啊!你……你是……?” 正文 第一卷_第二十八章 大漠 玉门关,乃是中原、西域以及北面草原的交界要口,在战略上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同时也是三方通商必经之路。但凡路经此关,均需接受严格搜查方可通行。玉门关以西,正是广袤无垠的西域沙漠。此处昼热夜冷,温差极大,气候恶劣异常,兼有极度缺水之忧,若非熟知路途之人,随意闯入极有可能葬身此中。 黄沙飞扬,迷离视线,万里无云,更显阳光灼热。而此时的茫茫沙尘尽头,正缓缓现出一队骆驼的身影。 “今夜,大概会有一场大沙暴。”灵枫在一座沙丘之巅极目远眺片刻,吩咐手下几人道:“立即寻找适合之处准备过夜。”几人领命,脚步也是飞快,片刻间身影已消失在了远方。 灵枫正准备继续催赶座下骆驼,一旁却是忽的传来箫梁话语:“灵枫,到底还需多少时日才能抵达达摩教?”灵枫笑了笑,并不正面回答他:“这就要看你有多配合了。” 那日灵枫战退馨水月之后,更是将群龙无首的碧波堂狠狠打击了一番。只不过有箫梁在一旁全力阻拦,不准他痛下杀手,这才放任落败的碧波堂门人尽数安然撤离。之后,一行人便西行至玉门关,又由灵枫出面贿赂关口人员,遂顺利抵达这片荒凉沙漠之中。 箫梁听得他模棱两可的话语,心中虽有怒气,却也发作不得。就在此时,一直保持沉默的蓝蝶娓娓道来,倒是替灵枫回答了他:“大约还有十日路程。”箫梁既得回答多少安心了些,遂将骆驼骑至队伍最后方,道:“金姑娘,再过几日我们便能到目的地了,你……千万要撑着些。” 香云此时脸色苍白如纸,不复往日容光,想来她一个生长在江南水乡的柔弱女子被迫颠簸流离至西域大漠,多少会有些水土不服。她听闻箫梁话语中的愧疚情绪,勉力笑了笑,道:“箫公子,你无需担心。我撑得住……” 话虽是这般讲,箫梁见她骑在骆驼背上的身形摇摇晃晃,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摔落下来。她勉力抬头振奋精神,不料灼热刺目的阳光顿时直直投射在她的脸庞之上,恍惚间,眼前一切物事都化作白茫茫一片。 头晕目眩感觉袭来,她猝不及防,便觉眼前一黑,就这么一头栽了下去。 待香云苏醒,已是深夜时分。 一团篝火于眼前跳跃不止,明亮的火焰传来些许的温暖感觉。她觉出自己正裹着厚厚的皮绒,而耳旁不住传来的呼啸风沙声响,在此寂静深夜听来却分明有了一丝可怖。 香云觉出寒意不断侵入周身皮肤,不禁将皮绒裹得再紧一分,继而开始打量起四周景致。 此处大约是某个宽阔岩洞,凭借篝火中传来的微黄火光,她隐隐可见岩石上的道道纹理。而岩洞的出口处,此刻正用一块大石封住,仅余下一个小口流通空气。岩洞之外,不住传来无数飞扬沙粒击打岩石的声音,倒是与暴雨浇淋万物之声有几分相似。香云这般想着,忽闻一旁男子声音传入耳际:“你醒啦?”她即刻扭头望去。 灵枫瞧着眼前这个女人看向自己的惊恐神情,淡淡一笑,道:“何必跟见了恶鬼也似?好歹我们也一同旅行了一段时日。”香云一想起他曾经对付自己的种种手段,身体便因恐惧而不可遏制地微微颤抖。她连忙朝四下扫视,终于在一旁寻到了依着岩壁沉睡着的箫梁身影,心头大石立刻落地。她长长舒了一口气,道:“你到底要如何才肯解了我体内之毒?且放心,要知道这里乃是沙漠之中,就算我们有心潜逃却也要有所顾虑。” “哦?这可是不符合你身份的缜密思维啊……”灵枫冷笑道,“本座做事素来只求稳妥,没有绝对的把握便不会随性为之。”香云本想再以讽刺言辞刺激他,却担心被其施加手段报复,于是干脆保持沉默,不多时又再度睡了过去。 四周复归沉寂,一直回荡在耳际的风沙声音不知觉间似乎也渐渐安静了下来。灵枫怔怔注视着眼前不住跳跃的篝火火苗,妖异碧绿的眼瞳反射着微黄的火光。在那其中,似乎能隐约瞧到什么人的影子? “阿妹,阿妹……你,你听我说啊,你不要不理我啊。” “好吧,你背着我听也行。阿妹,我仔细想过了,族中那些人的想法虽然是为了大局考虑,但对你而言未免有失公平。我若继续待在这里,定会教你为难。所以,我决定出去闯一闯,也许就能找到别的办法了。” “……族里人就交给你了。找不到振兴我族的办法,我就绝不回来见你。” …… 灵枫望向自己那空了一截的右手袖管,忽的笑了一笑,却是难辨悲喜。 “轰隆隆……” 耳边听得一阵阵轻微鸣响,他猛然回过神来,眉头不禁略略皱起:“怎么回事?” “这沙暴的威势未免有些不同寻常……”那个一直闭目养神的蓝衣女子不知何时已然张开了双眼,她这般低声道了一句,随即快步来到岩壁之前,将螓首紧贴于一块岩石之上仔细倾听。片刻之后,她脸上神情一下子变作肃然,与灵枫道:“不好,岩洞怕是扛不住这场风暴了!” 灵枫脸色顿时微微一变,他自然明白蓝蝶此言的意思。如此强烈的沙暴之中,倘若这个避风场所出了什么差池,恐怕一行人就要大祸临头了。 灵枫的几位手下早已醒来,听得二人言语也明白了局势。唐松立即吩咐下去,并向灵枫道:“大护法,请您和圣主暂且撤离此间。属下定会全力保住随行物事,待风沙平静之后再与您汇合。”他说话间,四周不住传来岩石崩裂之声,夹杂尖锐风啸,且有愈发震耳之势。 四下岩壁上开始不时有碎石滚落而下,与此同时携带着大量砂砾的冷风自四下灌了进来,直吹得中央那团篝火明暗不止,似乎随时都会熄灭。值此危机关头,灵枫却也不失冷静,迅速道:“好,箫梁就由本座与圣主看守。” 既商量完毕,灵枫即刻出刀将堵住岩洞出口的那块大石切开。但见刀光闪过,岩石宛若豆腐为麟翼刀一分为二,一行人即刻冲出岩洞。片刻之后,那岩洞已然支撑不住风暴肆虐,终于在一声轰鸣声中整个塌陷下来。然而还不待众人庆幸,迎面而来的强烈风暴便险些将他们人都掀翻。 夹带着砂砾的狂风吹拂在脸庞之上,犹若无数锋利刀刃割来,直教人睁不开眼。众人均以内力灌注双脚令其深深沉入沙层深处从而稳定身形。唯有香云并无这等本事,她只勉强与劲风抗衡了片刻,便为强风吹倒在地。 风暴正值强劲之际,即便她紧紧贴在沙面上,依旧无法抵御迎面而来的强风力道,身躯竟是生生为之吹拂离地,就这么朝着未知之处飘飞而起。 灵枫等人此刻自顾不暇,当然没有功夫关心她的死活,更不曾注意到原本乖乖待在身旁的箫梁,不知何时也已经没了踪影。 烈日当头,雪白日光照射下,无垠沙漠之上热浪滚滚,将空气都炙烤得扭曲数分。远方沙丘之上缓缓现出一白衣男子的身影。他艰难走上沙丘之巅,放眼四下,却是瞧不见任何能够蔽日的地方,神情顿时黯淡下来:“果然不会有这么好的运气啊。” 这般说着,他将背负的女子背紧一分,正欲再度迈开步伐,那女子却黯然出声道:“箫公子,你不要管我了。否则你也会……”他充耳不闻,不待她话说完便抓紧时间朝沙漠某处步行而去。 昨夜沙暴之中,箫梁第一时间注意到香云的危险处境,遂于千钧一发之际伸手抓住她的手臂。两人就这么为强大的风沙吹拂到广阔沙漠中的某处,如今虽然摆脱了灵枫的掌控,却又陷入了极度缺水的窘迫境地。箫梁深知要想在如此绝境之中存活下来只有三种方法,其一是寻到灵枫,只是获得干粮和水的同时却又要失去自由之身;其二则是找到沙漠之中的绿洲,但绿洲极其罕见,若非运气绝佳遇见,却也指望不上;最后一种是遇见沙漠中偶有的行商商队,只是这又与绿洲一样,实在教人无法寄予太大期望。 “箫公子,你……”香云浅浅一笑,干裂的嘴唇缓缓渗出一丝鲜血,“你也许会后悔对我这般不离不弃呢。”箫梁道:“你不要多说话了,多保存些体力。”话音放落,他便觉脚下一空,随即发现双脚正往无尽沙粒之中缓缓陷下。 箫梁神情大变,连忙发力试图将双脚拔起。怎料他越是用力,身体下陷的速度便越快。情急之下他将背上香云一把甩至远处,继而轻功运气,这才勉强维持身形。香云挣扎爬起身来正要上前,箫梁见状忙喝道:“不要过来!这里有流沙!” 香云听说过这种只存在于沙漠之中的、能够吞噬一切东西的天然陷阱,闻言顿时惊慌失措:“我……我该怎么办?你快告诉我,怎么样才能救你?”箫梁此刻已无暇感叹自己运气不佳,略略思索后道:“你将身着衣物撕扯成条编成一道布绳,然后抛到我旁边来将我拉起!” “……好!好!我知道了!”香云立即依他所言将自己的外衣脱下,双手紧攥衣角拼尽全力撕扯起来。她一介女流手无缚鸡之力,双手单单撕开衣服已然累得脱力。箫梁看在眼里,尚且不忘安慰她道:“不要急,我还能撑很久,你将布绳千万编得牢固一些。” 不多时,香云已将布绳编完,遂朝箫梁所在方向遥遥抛出。箫梁伸手接着,道:“你气力并非很大,莫要心急,慢慢拉即可。”香云连连点头,银牙咬紧,全然不顾自己因脱力而不住颤抖的双手奋力拉扯布绳。只是任凭她如何使劲,箫梁深陷入流沙的身体也只能勉强维持不继续下落,对此箫梁也无办法,只得道:“你先休息下,我没事的。”谁知香云倔强地摇了摇头,并将布绳绕在自己腰间道:“箫梁,倘若我此次救不了你,我也……不愿独活。” 此言甫一落入箫梁耳中,他不禁多看了这个女子一眼,继而嘴角噙起复杂笑意。他就这么默默地瞧着她做着毫无效果的努力,直到她因气力衰竭而昏倒在地,他才将逐渐手中布绳松开。 四周安静至极,除却不时迎面吹拂而来的灼热沙风声响,再无其他。他略略一笑,似是有着几分自嘲意味,继而仰视如蓝宝石般清澈的广阔天际。 天苍地茫,之间充斥着轻微风声。这一股股袭面而来的风儿,却不知究竟自何处来,又终将归于何处? 他声音渐响,末了干脆放声大笑数声,就这么缓缓地闭上了双眼,并没有注意到,片刻之后昏倒在地的香云身旁,却分明又多了一个人影。 正文 第一卷_第二十九章 商队 “……金姑娘?你醒醒。” “叽里咕噜,唔哩哇啦……” “你是说,还需要再喂些?” “唔啦。” 清凉的液体顺着喉管缓缓流淌入胃中,带来一阵阵清爽感觉,香云忽觉又有少许液体不慎流入气管,不禁微微呛了起来。 “行了,这东西还真管用,谢谢。” 香云一边咳嗽一边缓缓张开双眼,却是瞧见满天的星斗,以及那个俊朗男子的脸庞。她不禁略惊,道:“箫公子?我们……?” “金姑娘,我们都还活着,”箫梁见她苏醒过来,脸上也由衷绽开舒心笑容:“那日我们运气实在太好,竟被一个偶然经过的商队遇见了。他们出手解救了我们,并且愿意带我们一道儿前往某处城市。”香云闻言也是极为高兴,冷不防一张陌生人的脸庞出现在视野之中,那人脸庞上浓密的络腮胡子倒是将她吓了一跳:“箫公子,这位是……?” 箫梁与那人相视一笑,道:“这位就是商队的队长,我听商队队员们都称呼他‘阿库’。” 香云对这阿库的第一印象倒是不坏,只是他那浓密得有些吓人的胡子实在教她喜欢不起来,只得讪讪一笑起身道:“箫公子,我昏迷了有几日了?”箫梁道:“有三日了。” “三日啊?”香云环视四下,但见不远处数十头骆驼卧沙而眠,每头骆驼都载着重重物品,身边簇着数人裹着厚厚衣物,用以抵御沙漠夜间的寒冷。箫梁道:“阿库他们的商队似乎正在做着一笔重要的买卖,需要横越这篇广阔沙漠。我们和他们一起好歹有充足的水与食物,我打算待商队行至城镇再辞别他们,自寻方法返回中原。”香云自然明白他所说的办法也是眼下二人的唯一出路,只是她却多留了心眼,悄声与箫梁道:“他们这般帮助我们,可曾提出要求什么报酬?” 箫梁闻言眉头略皱,随即缓缓摇头道:“暂时没有。你无需担忧,我相信阿库他们都是热心善良之人。”香云得他言语安慰,心中疑虑倒也消散不少,遂也寻了一头骆驼,学着商队成员一般倚其而眠。 箫梁看着香云安然入睡,脸庞上的神情却是逐渐变作凝重——这女子,总给他一种若有若无的奇怪感觉,但究竟是何原因,他无论如何也理不出个头绪。 他在香云身侧躺下身来闭目养神,心中忖道:“我此行目的是将下落不明的岚儿寻回,可如今无奈身处茫茫大漠,离岚儿所前往的琉球岛更是有着万里之遥,再这般下去究竟要到何年何月才能再见到她?”他这般想着,眉头不禁紧锁起来,并没有注意到身侧那个女子不知何时睁开了双眼,此刻正将他的神情尽收眼底。 她就这般直直注视着他,忽而嘴角泛起一阵莫名笑意。待他若有所觉再度睁眼打量她时,她依旧保持那般恬静的睡容,之前的诡异浅笑早已消失不见。 翌日清晨,商队再度出发。 箫梁和香云此时各骑一头骆驼,紧跟在商队的最后方。香云之前的那件外衣被自己撕扯成条用来搭救箫梁,遂着一件商队赠予的西域男子服饰,此刻瞧来除却江南女子特有的柔美气质,乍一看还颇有几分飒爽英姿。如此美丽姿容,直引得商队男子们频频侧目。 “金姑娘,你知不知道?”箫梁笑道,“这商队一共有二十五人,都是正值壮年的男子。”香云疑道:“嗯?有二十五人么?我并没有数过呢。”说着她伸出手指仔细核对过去,末了才点了点头道:“确实是二十五人,不过这又如何?” 箫梁又打量了她一眼,这才将目光归于前方,莞尔到:“在你昏迷过去的三日之内,这二十五人中可有将近一半前来探望过你。尤其是阿库,每日都多次询问我你是否苏醒。”香云闻言脸颊顿时染上浅浅红晕,嗫嚅道:“……这样啊。” 忽的,她意识到了什么,惊道:“箫公子,你该不会……?”箫梁怕她误会,忙解释道:“我只是想问问你,你对阿库感觉如何?” “……”香云紧咬嘴角,脸色也由羞红逐渐变作苍白,忽而苦笑道:“奴家是公子花了十万两银子自烟台阁赎出来的,自然一切由公子做主,又何必再多此一举询问于我?”她这般言语,教箫梁即刻明白自己怕是伤到她的痛处了,只得打消念头道:“我只是随口一说,金姑娘莫要放在心上。” 气氛既已变得有些尴尬,箫梁便无心多言,只顾低头安心赶路。如此,二人一路沉默,各自怀揣心事,忽闻商队前方传来一阵骚动,整个商队前进的步伐也即刻停止下来。 箫梁极目远眺,遥遥瞧见若长商队之前有一身影拦在队伍最前方,遂吩咐香云道:“我前去瞧瞧到底发生了何事,你且驾着骆驼前往商队中央以防不测。”香云允诺,还不忘嘱咐道:“公子切要小心。” 箫梁催使座下骆驼一路小跑,很快便抵达队伍最前方,遂瞧清了三丈开外的人影。那人着一身墨蓝长衣,头戴头巾,脸附面纱,仅露出一双眼瞳淡然注视着商队等人。一阵风沙吹拂而来,使得那人衣衫随风飘动,继而显露出其曼妙身形,赫然正是一位女子。 箫梁并不知晓这位着墨蓝衣衫的女子和阿库他们有何渊源,但瞧见整个商队都一副如临大敌的神情,便明白她一定不简单。他犹自在猜测双方关系,不料墨蓝衣衫的女子忽而将视线转向他,接着用一口流利的中原语道:“这位大侠,似乎并不是与他们一伙儿的?” 箫梁不料在此地方还能听到这般纯正的中原语,深觉欣喜的同时作揖道:“在下箫梁,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乌瑟娜。”女子淡淡道,“大侠还请回答我的问题。”箫梁道:“箫某落难之际承蒙阿库他们搭救,并非……” “既然不是他们的同伙,那还望大侠明哲保身。”这位自称乌瑟娜的女子冷冷截断箫梁的话语,道,“这是我韦蜃城人与他们的私怨,无关之人切莫插手。” 箫梁并不知晓其中情况,正在衡量该如何举止,就在此时阿库上前,并厉声以西域语喝斥乌瑟娜。乌瑟娜则是一副波澜不惊的神情淡淡回话,全然不将他凶恶神情放在眼中。西域语箫梁并不了解,但他好歹也与商队众人同行了数日时间,多少明白了一些词语的意思。而眼下这二人交谈间反复提及的“货物”一词,似乎正是双方矛盾所在。 “货物?” 箫梁若有所思,回头打量商队令每只骆驼都有装载的沉重包裹,并将众商队成员脸庞上极力掩饰的惊恐神情纳入眼底,心头顿时疑云丛生:“他们运送的货物,到底是什么?” 就在他回首之后的片刻功夫,双方谈话就陷入了剑拔弩张的紧张态势。但见阿库一把拔出佩刀,刀尖直指乌瑟娜,显然随时随地都要砍将过去。对此,乌瑟娜只是冷笑,忽而纤细手臂微微摆动做了一个手势,商队四周瞬间有数十人破沙而出。而与此同时出现的,还有早就埋在地下的根根若长绳索。 这数十人均身着土黄色纱衣,静静埋伏于此本就不易觉察,这般突然现身,顿时使得商队众人惊慌失措。根根绳索趁机紧贴地面横扫起来,商队骆驼们的腿上即刻绑满了束缚,接着为众多土黄纱衣之人轻微一拉,一队骆驼顿时齐齐跪倒,搭载货物亦随之散落了一地。 一旁的箫梁迅速扫视了商队散落之物,发现骆驼们装载的货物大多都是一种红色的块状金属。他虽然对铸器之术略有研究,也深谙矿石辨识之道,但眼前这种红色金属却是首次见到。他正想过去捡起一块细看,不料场中忽的刀剑纷起,却是商队已然和着土黄纱衣之众拼杀起来。 香云位于战场之中,目睹双方真刀真枪地厮杀不由惊骇,一不留神身体便失去平衡,随即自骆驼上栽落下来。幸而箫梁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救起,随即护着她迅速退到阿库身侧,道:“金姑娘,你且待在这里,阿库他一定会保护你的。”香云急道:“那你呢?你不会是想……?” “受人滴水之恩,自当涌泉相报。”箫梁以眼神示意阿库,待他会意过来点了点头才彻底放心。只见他大步上前,灭魂随之出鞘,剑锋所指却并非纷杂战场,而是那个一直冷眼旁观的墨蓝衣衫的女子:“我不管你有什么理由,立刻让你的人停手。” 在白衣男子亮出兵器的一瞬间,乌瑟娜的眼眸便掠过一丝精芒。对于箫梁所言,她全然没有兴趣多加理睬,只是缓缓抬起了自己的右手,露出一副套在手掌上的铁爪。 铁爪锃亮,反射着的炫目日光,却隐隐带着几分幽蓝,显然是淬过剧毒的。 “尽管放马过来。”乌瑟娜的平淡声音自深色面纱下传来,却是令与她对峙的箫梁心中起了困惑:那面纱笼罩之下的容颜,不知究竟是何模样? 不远处战场上此起彼伏的厮杀声,在此时听来却分明朦胧了几分。一阵风沙吹拂而过,二人衣衫亦是随风而动。无数细小的沙粒漂浮在空中,略显障目。也就在这阵风沙最劲之时,白衣男子的身影率先动了。 正文 第一卷_第三十章 诅咒 好快! 乌瑟娜瞳仁骤然紧缩,随即头也不回一爪抓向脖颈后方。但闻一声金鸣交击响在耳畔,她略略斜视,便是瞧见那截碧绿色的剑锋正横在自己肩侧。若非方才以铁爪阻了一阻,只怕眼下自己已是为他所制了。 一念及此,她对这个中原男子的实力心中有了底,手中蓦地加力顿时将灭魂格挡开去。而那柄长剑的主人似乎也已完成了实力的试探,并不愿在这一招之上多加纠缠,就这么暂时撤离开来,随即再度与她展开对峙。 “你的反应很快。”箫梁浅浅一笑,并不吝啬对对手的赞美之辞。乌瑟娜却全然不吃他这套,眼神愈发凝重。忽而,耳边传来一女子的话语,倒是令她眉头略皱:“箫公子,你千万可不要看她是个女人就手下留情。” 原本肃杀的对战氛围,顿时为香云这一言语搅得反而有些古怪起来。乌瑟娜也不禁微微打量了那个女子一眼,随即别有深意地一笑:“你果然艳福不浅呢。” “……大概吧。”箫梁暂且收敛心头杀意,只是握紧灭魂剑的手并没有松懈半分,“乌瑟娜小姐,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要率众攻击阿库他们?”乌瑟娜冷笑道:“告诉了你又如何?你还不是照样会记挂着你的‘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她见箫梁默然不语,身形顿时暴涨而进,手中铁爪直取箫梁心口位置:“废话少说,手下见真章吧!”箫梁无法,只得提剑再战。 一旁观战的香云看着二人飞速过招,兵器交击之声不绝于耳,心中除却焦急,还伴有一分隐怒。她忖道:“我看箫公子平日里与人打斗过招都是干脆利落,并无二话。今日却为何这般拖泥带水,难不成只要对手是女人,他就是这般模样么?”这般想着,她狠狠白了乌瑟娜一眼,不料身侧忽而响起彻耳咆哮声音。待她惊觉转身,一位乌瑟娜手下已然无力地瘫倒在她的脚边,背上偌深的伤口不住向外涌出猩红鲜血,飘散出腥咸的血液味道。 阿库将沾满鲜血的长刀自其背上拔出,随即护在香云身前,冲她说了些她听不明白的话。而对于香云而言,被一位男子这般保护,要说丝毫不感动那绝对是假话。只是此刻的她却是别有远虑,暂时没有心思去考虑什么儿女情长了。所以,即便她能听懂阿库所言,也不会愿意将其放在心中。 她毅然再度转身,将目光重新投到箫梁与乌瑟娜的战斗之中。 箫梁与乌瑟娜有惊无险地战了数十招,便是发现这个西域女子身法固然不错,但后力却是颇有不济。二人互有攻守间,箫梁依旧气息平稳,步履扎实;乌瑟娜则气喘吁吁,逐渐显露出颓势。忽的灭魂一剑横扫过来,她下意识地举起铁爪格挡。只听一声金属碎裂响音,那铁爪顿时为凌厉剑锋斩为两截,而乌瑟娜右手手臂上的衣物亦破了一道豁口,露出一小片雪白肌肤。 此情景落入观战的阿库眼中,顿时令他大为惊诧。乌瑟娜的本事有多少他是再清楚不过,而这个被自己一行救起的白衣男子竟能等闲间令凶悍若她也吃了暗亏,可见其剑法确是一流。阿库又一瞥商队成员的战况,见双方尚且杀得难解难分,嘴角便是泛起一丝笑意,只是那笑隐藏于他那浓密络腮胡中,并不为他人觉察。 乌瑟娜死死盯着箫梁,那眼神自然要将他生吞活剥了也似。对此,箫梁只是冷冷道:“我不杀你,让你的人立刻撤走。”乌瑟娜纵然有再多不甘,也只能朝战场清喝一声,数十位着土黄纱衣的手下得令顿时飞速撤退,仅余下几具尸体曝晒在阳光之下。 鲜红的血液,浸染了一大片沙地,此刻瞧来,却是那般刺眼。乌瑟娜惋惜地瞧了几眼战死手下的尸首,再度看向箫梁的眼神,也是不加掩饰的愤恨:“今日有你在此,我不便硬来。但我绝不会让这些胆敢偷窃我族之物的贼人,就这么逍遥法外……” “什么?你把话说清楚!”箫梁见她作势欲逃,正要施展身法追上去堵截她,却不料身后忽的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嚎声音:“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便是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的诅咒。”乌瑟娜的笑语神秘而又带着一丝残酷意味,“期待下次再见,被诅咒缠身的可怜家伙们。”言罢,她的身影若风,转瞬间便遁走远处,不复得见。 “他到底怎么了?”箫梁见商队成员中的其中一人宛若着了魔一直在沙地之上不停打滚,发出震天惨叫,身上却并无任何显著外伤。更奇怪的是,众商队其他成员见了他这般模样不仅不来查看,反而都跟避开瘟疫一样躲他远远的,望向他的眼神也充斥着惊恐意味。 箫梁虽然不解商队众人的异样反应,依旧大步上前俯下身去细看那人。只见那人此刻的脸色呈现铁青,眼睛瞪得浑圆,似乎瞧到了什么恐怖物事一直拼命地在沙地上打滚,任凭箫梁如何安抚也消停不下来。箫梁深知倘若他再这般持续下去定然要出事,遂出手连点他全身几处大穴意图封住他的举止。不料那人挨了箫梁的点穴手依旧如故,根本没有丝毫消停下来的样子,终究在约摸半个时辰后头颅一歪,竟就这么猝死了。 箫梁伸手将那人犹自圆睁着的双眼缓缓抚合,脑海中一直回荡着方才乌瑟娜所言的“但我绝不会让这些胆敢偷窃我族之物的贼人,就这么逍遥法外”。他深深吸一口气,似是下定了决心,再度起身,便是上前直接将香云自阿库身边拉了过来。 “阿库,虽然我听不懂西域语,但能不能请你用别的办法向我解释解释,这其中到底有何隐情?”箫梁这般道来,见众商队成员均一副闪躲神情,没一个做出回应,干脆冷冷道:“你们若是不将其中实情告知箫某,那么请恕我二人就此离去。”言罢拉紧香云手臂转身就走。 “……箫公子,你……你能不能再考虑考虑……”香云顿时花容失色,她深知倘若没有了阿库商队的粮水支撑,仅凭二人是绝对无法活着横越沙漠的。忽的,她瞥见阿库拾起一块物事向二人方向做了个手势,连忙道:“箫公子你看,阿库他好像有话要说。” 箫梁略略回头,瞧见阿库牢牢握在掌心的那块红色金属,便暂时收了离去念头上前接过:“你用来解释隐情的,便是这东西?” 阿库无奈点头。其实他自己又何曾想对一个外人全盘托出?但倘若有箫梁这等高手在商队之中同行,那些骁勇善战的韦蜃人也要有极大顾忌。如此,一行人安然返回故乡的机会也能大大提高了。 箫梁将那块红色金属对着阳光仔细打量,只觉其上纹理迥异于以往他见过的任何矿石,且入手有一丝彻骨冰凉,质地亦是坚硬异常,想必不论用来制成饰品还是打造兵器,此物都是上好的材料。 “据乌瑟娜方才所言,你们似乎偷窃了她一族的某样东西,莫非她说的便是这些金属?”箫梁问了,见阿库艰难点头,遂沉默一阵道:“明白了。我看乌瑟娜方才的架势,只怕不久之后还会袭击你们。我就暂时与你们同行,待下次再遇见她便亲口询问她事情的原委,是否帮助你们也须到时候再做决断。” 接下来的数日,箫梁只得暂且压下对红色金属的种种疑虑,随着商队一同前行。而乌瑟娜一行自从上一次的袭击失败后好似人间蒸发了一般,不曾在商队面前现出半个人影。当然,众人并不认为她就此放弃了,且敌暗我明不得不防。他们将警备力度加强了数倍,半分也不敢放松。 这一日,太阳已然即将落下茫茫沙漠的地平,仅余下半轮不住散发着昏黄的微弱阳光,均匀地映照在无数起伏不止的沙丘之上。又赶了一天路的商队决定就此停下,开始准备夜间的休息。 夜间,箫梁脸带疲倦之色地自阿库的帐篷中走出来,喃喃道:“真是奇怪,他们既然有帐篷,之前为何不搭?非要露天晒月亮呢?”这般想着,他缓缓踱步向自己所居的帐篷,显然是准备休息了。 这几日,他为了能够和阿库及商队其他成员沟通,遂抓紧时间向阿库学习西域语,基本都要学到夜里。现在虽然无法做到通畅交流,基本一些话语都能听懂个大概。只是但凡涉及到红色金属的由来,所有人依旧缄默其口,令他心中颇为烦闷。 他揉了揉干涩眼睛,走到距离自己帐篷数丈开外时,却隐隐听到其中传来女子低泣,且夹杂着男子沉重的呼吸声音,脸色不由一变。 正文 第一卷_第三十一章 冷夜 箫梁大步流星上前,一把将帐篷门幅掀开,赫然只见香云的衣衫被撕得破破烂烂,此刻正被一男子压在身下死命蹂躏。他见状眼中怒火几欲迸发而出,铁钳般的大手一把扼住男子后颈将他拖出帐篷,继而将其按在冰冷沙地上举拳便打。只一拳,便将那人的半边脸颊打得皮开肉绽。 那人箫梁并不陌生,正是商队一员。那人被狠揍不仅不叫痛,反而还痴痴朝箫梁咧嘴一笑,那张鲜血横流的脸庞这般一笑之下更是倍显诡异,令他见了反而一呆。 趁着箫梁怔仲的功夫,那人即刻起身摆脱他的钳制,光着身子便朝沙漠远方疯跑而去。箫梁岂容他这般轻易解脱,脚下发力飞步上前拦住他去路。那人为箫梁阻路,不得不停下步伐,忽而冲他傻傻一笑,七窍随即齐齐涌出鲜血来。 这场景委实恐怖至极,箫梁大惊之下不由后退一步,眼睁睁地瞧着那人的脸庞之上鲜血横流不止,随即头颅一歪,整个人就这么栽倒在冰冷的沙地之上。他谨慎上前试了试其鼻息,竟也已然停止了。 “你是不是很困惑?”一女子声音幽幽传入耳际,箫梁猛然回首,赫然瞧见那一袭墨蓝正自一旁暗处朝此地盈盈移步而来。箫梁二话不说拔剑而起,冷声道:“这些人异样的死状,都是拜你所赐对不对?” 乌瑟娜闻言淡淡一笑,并不将他话语中*裸的敌意放在心中:“这些人的死,的确是由我们韦蜃人所做,但……”箫梁皱眉道:“但什么?” “但未必是由我族活人施手。” 箫梁闻言,瞬间将灭魂剑牢牢抵在乌瑟娜咽喉前,厉声道:“你说什么诳话?”乌瑟娜道:“你若固执地认为我说的一切都是诳话,却又何必询问于我?”箫梁闻言不禁一滞,随即缓缓收剑:“你且说来。” 乌瑟娜见状轻笑着席地而坐,并拍了拍身旁沙地示意箫梁也坐下:“说这事情可是要费点功夫的,你一直铁塔似的站着不累么?”箫梁闻言冷哼一声,道:“多谢,不必了。” “你大概已经知道这些人装载的货物都是什么了吧?”乌瑟娜的好意被箫梁这般拒绝,却丝毫不觉窘迫,道:“如同我之前所说,那些红金,原本就属于我们韦蜃城人。落入其手,也只不过是他们闯入我族古城遗迹之中偷盗而出的。” 箫梁道:“那叫红金?我怎的从未听说过有这种矿石?”乌瑟娜道:“红金是一种在韦蜃古城深处地下才有产出的极其稀有的矿产,你想必也已经见过了吧?在数千年前,单单一块红金便价值连城,引来无数显贵之人争相购买。但随着时间流逝,其存在逐渐被人们遗忘,无数剩余的红金则安静地沉睡于我族古城深处,不为外界打扰。”箫梁点头道:“不错,我仔细观察过一块,那东西确实有着远超一般矿石的价值。但这和商队成员的离奇死亡又有什么联系?” “这其中自然是大有关系,但……涉及到我族辛秘,所以我不能说得太透。”乌瑟娜说话间,眼神中微有闪烁,“我族因为某些原因,基本在千年之前便已灭亡。而族中那些含恨而死的人的怨灵,大约都附着在了藏于城中深处无数块的红金之上。但凡前来偷盗之人,均会为其诅咒,终将死于非命。”箫梁听她说得实在太过玄乎,当即嗤之以鼻。乌瑟娜见状道:“我知道你们中原人都顽固得要命,只信奉自己一方的神鬼传说。但你要知道这里是我们西域,对于这些自有另一套说法。” 乌瑟娜将目光放远,指着不远处沙地上的数个帐篷道:“他们大概也是近几日才搭建帐篷过夜的吧?你以为他们之前为什么选择露天忍寒休息呢?”这个问题箫梁也不明所以,遂问道:“你且说说。” “在我们西域,月亮是圣洁的象征。沐浴月光,便能净化人的灵魂,而他所做的所有事情也将随着灵魂的净化被宽恕,故而西域人民对月亮有着无比的崇敬之情。比如达摩教的祭月大典,那便是拜祭月神最的典礼。这支商队之前一直露天休息,想必便是觉察到了我族先辈亡灵的诅咒,妄图让月神解救他们罪恶的灵魂。”乌瑟娜说到这儿,忽的冷冷一笑,道:“真是愚蠢,打扰我族先辈的沉睡、又企图偷盗城内至宝,两宗大罪累积一处,还能指望得到月神的宽恕么?现在他们又搭建起了帐篷,大概也觉察到了这一点,是干脆就听天由命了吧?” 箫梁静静地瞧着眼前这个女子,但见她的一双眼瞳在如此浓郁夜色之中闪烁着一丝幽绿光辉,注视着众多商队帐篷的眼神也是冰冷漠然,仿佛一只狼在黑暗中窥视着猎物,教人心中发恘的同时,又有一点似曾相识。 他深吸一口气,继而道:“乌瑟娜小姐,你说了这么多,可是希望我不要再插手此事?”乌瑟娜不料他竟这般容易猜到自己心思,冷漠眼神即刻收敛道:“不错。我希望你能够离开这支商队,毕竟此事和你没有关系。你若是顾虑到商队之前的救命之恩,上次与我的一战也足以作为报答了。” 箫梁闻言默然,他虽然并不完全相信乌瑟娜所言,也不会仅仅因为她的片面之词而倒戈。但至少对于事情的来由,乌瑟娜一方能够给予他一个勉强说得过去的解释;反观阿库一方,对待整件事情都是吞吞吐吐,闪烁其词,教人实在摸不清其想法。更何况方才一商队成员竟趁着自己不在凌辱香云,虽说这也许和乌瑟娜口中的诅咒有关,却也令他对这支商队倍感厌恶。 “明白了,我这便与香云一起离开商队。”箫梁道,“但我希望你能够为我们提供充足的食物和水,并设法让我们返回中原。”乌瑟娜欣然点头道:“这并非难事,要知道再往西行半日路程便可抵达一座大城伯尔赛。那座大城紧挨一处绿洲,热闹繁华,一定能够买到价廉物美的骆驼与旅行用品,帮助你们横穿沙漠回到故乡。不过……你居然就这样相信了我,不怕我事后毁约?” 箫梁冷冷瞥了她一眼,将灭魂收回剑鞘转身便走,只抛下一句:“给我半个时辰。” 待箫梁返回商队,自己所居的那顶帐篷前已然围满了人。 众商队成员见箫梁返回,均自觉地让出一条道来。箫梁得以进入帐篷之中,便是瞧见香云紧紧裹着被褥低泣不止,一旁阿库则神情愧怍,不断出言安慰。箫梁纵然有心指责阿库管束手下无方,但念及自己马上便要与他告辞,也只能按捺下责备想法,道:“阿库,对于此事我也不想再多说什么,就此告辞。” 香云甫一见到箫梁,便是扑到他怀里放声大哭,那般悲怮模样确是委屈至极。箫梁一边连连安慰她,一边观察阿库反应。只见阿库颇为不舍地瞅着香云,但发觉她只顾大哭睬也不睬自己,当即无奈点头,道:“大侠珍重。” 箫梁与香云在商队中并无甚物,于是只是找了一件衣衫给香云穿上,接着迅速拉起她远离商队。他之所以这般,全然是怕阿库反悔对二人进行阻截再生变故。其实箫梁并不知道,即便阿库他们有这个心思,自己的绝强武艺也是摆在那里,任谁都不敢触怒,更不要谈什么阻止了。 箫梁拉着香云疾奔向方才与乌瑟娜相会之地,果然瞧见她按照约定好的,正静立着等在原地等候。 “你办事倒是雷厉风行,”乌瑟娜说着将手中准备好的行囊抛予箫梁,道,“这里面是干粮与水,以及少许西域通用的货币。好了,祝你们旅途愉快。”说完,她脚下步法施展开来就要开溜,忽的眼前碧光一闪而过,灭魂锋利剑身便紧紧架在她的脖颈之侧:“站住!你还没告诉我们怎么才能到达你所说过的那座大城。” “……好吧好吧,我亲自带你们去,这样总行了吧?快快把剑撤下来。”乌瑟娜一副不情不愿的语调说道,令箫梁闻言眼角微微抽搐——这女人当真阴险,若不是方才自己拦截得及时,只怕她就那么逃之夭夭,仅余下进退维谷的二人空留荒芜沙漠了。 乌瑟娜小心翼翼地拨开灭魂,唯恐箫梁一怒之下将自己削成两半:“我刚才……只是和你开个玩笑。安心吧,既然答应带你去,我绝不会中途跑掉的……”箫梁冷哼一声,显然不以为然:“废话少说,速速带路。” 银月之下,夜幕之中,茫茫沙漠倍显清冷。乌瑟娜领着箫梁与香云不紧不慢地行走于绵延沙丘之间。虽说箫梁为了提防她中途溜号一直紧握着灭魂,她却丝毫不将身后那柄神兵利器的锋芒放在心上,反倒开始有一句没一句地跟香云聊着。她虽为西域人,对中原语言却是颇为精通,言辞谈吐与中原人并无二致,略略交流便将香云方才所受的委屈了解清楚,并温言关切起她来。 箫梁见乌瑟娜的几句温情话语便能令香云暂忘受辱之事,转而破涕为笑,欣慰之余不禁思忖道:“这乌瑟娜性格倒也古怪。她与人争斗之时冷静果断,自有其一族领袖之气魄;与人闲谈之际便立刻换了张脸,变得平易近人……” “这女人,却不知究竟生得如何模样?”箫梁将目光停留在她的侧脸之上。明亮的月光映照下,通过那层细密面纱,他似乎能瞧见一个完美的脸廓。 他的呼吸不禁一滞,忍不住多瞧了一会。乌瑟娜也若有所觉,幽幽回首给了他一个白眼,却也没多说什么。 三人这般悠然行路,几个时辰一晃便过。而那座乌瑟娜口中的大城伯尔赛,便是在日出时分的地平线上,显现出一片模糊轮廓。 正文 第一卷_第三十二章 伯尔赛 沙漠清晨初升的朝阳,并不似正午烈日那般灼热,却也能将夜间的寒冷迅速驱逐。裹紧衣襟行了一夜路的三人,此时终于感受到了迎面而来的丝丝温暖,一直微微打着冷战的身体随之放松下来。 “那便是伯尔赛城。你们已经到了此处,总不至于再迷路吧?”乌瑟娜言罢惬意地伸了个懒腰,赶了一夜路的她,此刻显然也有些疲倦,“你们请自便吧,我要回去休息了。”言罢揉了揉惺忪睡眼,转身便走。 箫梁和香云注视着她渐行渐远的身影,均是舒心一笑。虽说乌瑟娜偶有狡黠之时,现在看来,她却是位值得一交的朋友。箫梁这般想着,上前一步高声道:“乌瑟娜小姐,多谢了。” 乌瑟娜闻言也不转身,只是潇洒地摆了摆手,墨蓝身影不多时便湮没于远方无数沙丘之间,不复得见。 西域大城,伯尔赛。 箫梁与香云置身异乡城镇之中,眼见四周迥异于中原风格的建筑,以及身着奇异服饰的西域人民,均觉得眼睛有些忙不过来。而四周西域人似乎对异乡人的来访已经习惯,并没有人怀着好奇目光打量二人。偶有看过来的,也是被香云妩媚容颜吸引,多注视了一会儿,便又移了开去。 香云在经过一处出售装饰品的地摊时,脚下便有如钉住再也迈不动步伐。她直勾勾地盯着地摊上的一对银镯子,令箫梁哪怕不开口问,也能明白她心中所想。 “这位姑娘可是看上这对镯子了?”地摊摊主是一个瘦黑的西域男子。他见了香云的反应顿时咧嘴一笑,露出一排焦黄牙齿,用一口别扭的中原语道:“姑娘当真好眼力,这镯子可是被教主真神开过光的,漂亮着呢。那些个来我们伯尔赛城的中原侠女们,但凡路过我这摊子,都会要一对戴在手上,回中原之后教其他女子见了,只能又妒又羡……” “……金姑娘?金姑娘……”箫梁好容易将香云的心神自那对银镯子上面唤回来,连忙对摊主道:“明白了明白了,我们下一次一定买一对回去。”说着便攥紧她的手将她拉离地摊,轻声道:“抱歉,金姑娘……我们可以用的盘缠可不多。”香云依依不舍地将目光收回,听闻箫梁所言沉默良久,才黯然点了点头。 二人在城中四处寻找可以住宿的客栈,若非箫梁学了一点西域语可以向城内居民问路,怕是要把整座伯尔赛城都绕上一遍。 几经辗转,二人终于到达了城内唯一一间客栈前。眼前的客栈坐落在城内的偏僻角落,三面为数棵青绿大树环绕,正前方临着一条清澈河流,与繁华喧嚣的闹市区一比,倒是显得颇为安静平和。箫梁不明白为何城内只有一家客栈,还要坐落在如此偏僻地区,但眼下找到客房休息乃是当务之急,遂与香云一道踏进了客栈大门。 西域客栈的布局与中原客栈自是大不相同,单单说地面,便有一卷艳丽地毯铺设,显得客栈整体华美不凡,更不用谈那始终弥漫在鼻尖不曾散去的奶酒香味。二人犹自打量着眼前从未见识过的景况,柜台前的客栈老板娘忽而出声道:“两位中原来的客人,是第一次来我们伯尔赛城吧?” 箫梁笑道:“正是,请问还有两间空房么?”老板娘道:“自然是有的,请随我来。” 二人在老板娘的带领下上了二楼。箫梁边走边留心观察,见客栈内大部分客房都没人入住,遂道:“你们最近的生意似乎不太景气啊。”老板娘闻言轻叹道:“是啊,若不是那些该死的匪徒,这里也绝不会如此冷清……两位客人,这里便是你们的房间。” 二人的两间客房紧挨着,位于二楼的偏僻角落。老板娘道:“我知道中原客人都喜欢安静,所以便安排两位住在这里。这里景色怡人,夜里也没什么打扰人安睡的物事,请安心休息吧。”箫梁道:“多谢。不过您能不能告知在下一些关于您口中的‘匪徒’的事情?” “……唉,说了又如何?客人您听我一句劝,这种事情不要去管,没事也尽量少出门。那些贼人,自然会由天神惩罚他们的。”老板娘黯然摇了摇头,随即朝二人鞠了一躬,便缓缓离去了。 箫梁安排好香云的食宿问题,便让她暂且休息,自己则出门办理事务。他怀揣着从乌瑟娜那里得来的西域货币,不多时就逛遍了伯尔赛城的市场,并将沙漠旅行必备的各种用具价格都做到了心中有数。 “乌瑟娜倒也出手阔绰,之前说是‘少许货币’,实际价值竟相当于中原的白银三千两有余。有了这么多钱,便是教人在这里住个一年半载的也是绰绰有余……”箫梁这般想着,足下却是不停,径直走向方才那个贩卖饰品的地摊。 黑瘦的摊主一眼就认出箫梁,他笑了笑,又露出那排难看黄牙:“我就知道大侠你会再来的,您一定也认为这对银镯子很配那姑娘吧?”箫梁也不废话,略略与他谈了价格便将银镯子买下。虽说这摊主还是有些黑心,但一想到香云倘若见了东西定会喜笑颜开,他也不会再计较这些。忽的,城楼上方传来一阵刺耳的金鸣声,充斥大街小巷的西域人民顿时神情大变,继而迅速朝着各自家中疾奔而去。原本热闹喧嚣的伯尔赛城,顷刻间便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之中,空旷街道上,唯有那越发响亮的金鸣回响不止:“咚——” 黑瘦摊主此刻堪堪将摊位收好拔腿欲跑,却是被伸手箫梁截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摊主急着避难,只含糊说了“沙匪”,就绕开他顾自己逃命去了。箫梁犹自怔仲,又闻城外震天呐喊声忽起,遂脚步迈开,直朝那处疾奔而去。 待箫梁赶到城门时,才发现原本大开的城门此刻已经紧紧关闭。突然,整个城门剧烈颤抖了一下,并伴有沉闷撞击声音传入耳际,令他顿时明白过来,有人在攻城! 耳边,呐喊声音与撞击响动交杂一处,坚固的城门在这般攻势之下逐渐显露出松动迹象。片刻之后,城墙上方又传来一阵锐物破空声音,箫梁循声抬头,便见得上空无数火矢雨下,不时有中箭者自城楼上跌落身亡。 箫梁闪身躲避迎面而下的数枝火矢,就在此时,城楼之上传来一个男子清晰有力的声音:“别慌,敌人只是数量占优,用守城巨弩予以反击!”紧接着,数道刺耳锐响骤起,片刻之后城外远方便有惨叫声音遥遥传来。箫梁只觉这喊话男子的声音颇为耳熟,当即步履如飞直奔城楼之上,在一排守城人员之中,果然便瞧见了那个一身白衣的男子的身影。 白衣男子并没有注意到箫梁的到来,他此时神情肃然,牢牢注视着城楼下方的战局,并指挥着守城人员*控数座巨弩反击。箫梁不动声色地赶到城墙边缘,但见下方密密麻麻的骑兵将伯尔赛城正门围了个水泄不通,并且冒着城楼上不时射下的大小箭矢,以攻城木不住地狠命撞击城门。 在箫梁看来,倘若不能将那根攻城木毁去,城门迟早也要崩坏。但其周围有大群盾牌兵守卫,倘若不顾一切贸然冲下,只怕未待人接近,已然让数十柄弯刀砍成肉酱了。白衣男子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当即亲自*控一架巨弩企图进攻攻城木,奈何城楼正下方正是其攻击范围的死角,无论怎样也无法对冲击城门的沙匪们造成直接伤害。 “见鬼!”男子恨恨一拍巨弩,高声命令道:“把爆裂子母矢拿来!”身旁一人即刻将一枝三尺有余的大矢递予他,且嘱咐道:“师兄,这东西仅仅是在试验阶段,所以只有这一枝,你可千万要瞄准了打。” 男子也不废话,直接将其装在巨弩弦上,身旁之人随即以火把将箭矢的引线点燃。但闻一声尖锐鸣响,那枝箭矢极速掠向下方敌阵。片刻之后伴随着一声惊天震响,箭矢在人群之中猛然爆炸开来,藏于其中的无数枝细小子箭顿时朝四下散射开去,强劲的力道令一大片守护攻城木的沙匪顷刻毙命。 此箭矢一出,不要说城下沙匪愣了一愣,便是男子自己也不曾预料到其威力竟如此恐怖,欣喜之余又有了惋惜之意:“倘若再来三枝,不,两枝也足够了。倘若再来两枝爆裂子母矢,定能叫这些沙匪们骇破胆子。” 正如男子所言,那枝威力惊人的爆裂子母矢确实教众沙匪们呆了一呆,但见得城上再无此物射下,便再度展开猛烈攻势。沙匪阵中火矢上弦,百箭齐发,又是一大片箭雨迎头而下,一时间城楼上守城之士多有中箭,伤亡惨重。一直保持沉默的箫梁此时也无法再冷眼旁观下去,他大步上前向白衣男子作揖道:“道空师兄,依我看即便毁去了攻城木,也只能暂退这群沙匪。唯有除去此帮贼人的头目,釜底抽薪,才是上上之策。” 正文 第一卷_第三十三章 云念(上) “箫梁,是你?”那被箫梁称呼为“道空”的白衣男子乍一见他不由吃了一惊,忽而觉察到火矢又下,他只得持紧盾牌护住身体,将惊异情绪强压下并对他道:“可到底要如何才能接近沙匪头目?” 数枝箭矢撞击在盾牌之上,发出一阵“叮咚”声响。道空不得不扯着嗓子说话,以便箫梁能够听清:“这群沙匪约摸有数千之众,仅一人如何能取其头目性命?”箫梁高声道:“但倘若不这般搏上一搏,这伯尔赛城怕是撑不过半个时辰。”道空闻言重重点头,显然也明白箫梁所言非虚。 “就由我来试试,你们以巨弩弓矢助我一臂之力吧!”箫梁言罢即刻跃出高耸城楼,且任凭身形倒栽而下不施展轻功,倒是教攻城沙匪们误以为他不过是已经中箭之人,借此躲过一场箭雨之灾。 就在身体即将落地之际,他忽的一个翻身,双脚随即稳稳踩在地面上。 但见碧光一闪而过,剑鸣声起,灭魂骤然出鞘。箫梁持紧佩剑,双足发力,脚步如飞,就这么直接冲入了千军万马中。与此同时,城楼上巨弩弓箭齐发,顿时扫平了一大片向他围堵过来的沙匪,令他直面的压力随之减轻了不少。 灭魂剑锋过处,无论铁甲兵刃尽皆破碎。近战兵们纵然有意愿上前围攻,大部分却碍于进攻空间有限只能观望;最具威胁性的弓箭手也因忌惮误伤己方人士,并不敢擅发箭矢,如此反倒是教箫梁越发欺进军阵后方。城楼上负责守城一众只见那道白色身影宛若一柄利剑深深刺入严密敌阵之中,所过之处所向披靡,直有一骑当千之势,一时间原本有些萎靡的士气顿时为之大振,掩护箭矢愈发密集起来。 “你的武艺还是那么精湛,”道空瞧着浴血奋战的箫梁,不由显出欣慰笑意,“倘若你不是因为触犯派中教令被逐出师门,这天山派大弟子的位子,恐怕也轮不到我来坐吧。” 一直在大军后方骏马背上指挥攻城的沙匪头目,初时对箫梁单枪匹马地杀入不以为意。毕竟按理来说在两军对阵之际,单人能起到的作用实在有限。直到箫梁一直杀到军阵中间位置,头目才心生不安,当即下令对其进行集中围剿。但见四周铁甲如山,刀剑如林,宛若潮水一波波地涌向箫梁,顿时令他冲杀的步伐停了下来。 箫梁一身的白衣早已染上块块血红,持剑的手臂也遏制不住地阵阵颤抖。他遥望距自己尚有一段距离的沙匪头目,嘴角不禁噙起一丝苦笑:“看样子,我终究还是有些托大了啊……”话音方落,背后便是猛地响起嘶喊声,他即刻反应过来侧身避开要害,怎奈肩头依旧被一柄长枪深深扎入。霎时间,喷涌而出的猩红的血液染红了他的肩头,剧烈的疼痛顿时使得他的脸色苍白一片。 箫梁咬紧牙关攥住长枪,灭魂对准枪身中段一剑砍下将其一分为二。紧接着,伴随着他一声大吼,刺入肩头的半根长枪被骤然拔出,随即朝着沙匪头目方向为他猛然投掷过去。那半根长枪之上力道极强,纵然中途有一盾牌兵试图抵挡,依旧将其盾牌带人整个儿刺透。这般强劲功力,顿时使得众沙匪心中大骇。 杀掉一人以后,长枪之上力道锐减,令沙匪头目只需略略移动,便将其闪躲而过。沙匪头目方才在生死关头走了一遭,对前方那个白衣男子又恨又惧,怒极之下竟突然下令暂且不顾攻城,只要杀掉他便有重赏。众沙匪得令顿时如同打了鸡血,更加疯狂地朝箫梁扑杀而来。 面对这般的人海攻势,箫梁纵然武艺再如何高强也显得捉襟见肘。不多时,身上已然多处负伤。沙匪头目见状大松一口气,然而正当他以为那个白衣男子注定要命丧于此时,忽见中军位置、人潮涌动最汹涌之处闪现出一道刺眼碧芒。那碧芒威势极强,但凡位于其方圆一丈之内的人尽皆为其震飞开去,莫有能近身者。随即在数千沙匪震惊目光注视中,碧芒矛头调转,对准头目所在方向宛若流星飞速掠来。其势之强,顿时令头目大惊失色,连连嘶声道:“拦住他!拦住他!……” “是‘流星飞逝’?”身为天山派门徒,道空对于本派主功法追星诀再熟悉不过。即便如此,当他乍一见箫梁使出如此威势的流星飞逝,也着实吃了一惊:“原来他竟能将此招运用至如此强悍地步了?” “不成,就算他箫梁再怎么强,仅凭一人之力冲杀数千军阵实在太过勉强了!”道空一念及此,立刻高声向城楼之上数百守城卫士道:“伯尔赛城的勇士们,反击的时候到了!让我们一口气将这群贼人赶尽杀绝,叫他们再不敢侵犯这伯尔赛城!”守城卫士们对这群沙匪可谓深恶痛绝,在城楼之上看着箫梁以一敌百均觉热血沸腾,早盼着道空下令。此刻乍一得令纷纷持紧手中兵器于城下迅速集结。 “开城门!迎敌!” 一直紧闭着的伯尔赛城门轰然大开,城内数百卫士自城门鱼贯而出,即便正对上十倍于己之敌也丝毫没有胆怯之意。他们嘶吼咆哮着举起手中锃亮兵刃便与沙匪们战在一处,令只顾着围杀箫梁的沙匪大军猝不及防,立刻就乱了阵脚。 沙匪头目早已无心指挥大军,只因那道碧芒片刻功夫已然欺进自己身前数尺的地方,他也得以瞧清碧芒乃是由白衣男子手中的长剑散射而出,慌忙嘶声道:“等一下,我这就撤军!” 灭魂剑身为碧绿剑气环绕,并延伸出一道狭长剑芒,但凡触及者便与灭魂直接砍过等同,立刻被一剑两段。箫梁双手紧握剑柄,脚步飞快,将灭魂横推向前,几乎一丈之长的剑芒眨眼间便砍翻长长一排沙匪。此时听闻那近在咫尺的沙匪头目求饶声音,他只是冷冷一笑,足下不停奔到其正前方,随即身形一跃而起,看向其的眼神充斥着冰冷杀意:“你后悔得太迟了。” 碧绿剑气横斩而下,沙匪头目不得已提刀格挡。不料灭魂剑锋过处,他那柄玄铁铸就的马刀竟如同木质登时断为两截,继而只觉脖间一凉,整个世界都开始颠倒过来,并缓缓染上了一层鲜红的帷幕。 沙匪头目的首级即将落地之际,箫梁一把将之提在手中,随即傲然回首,将手中之物示予众沙匪。这数千沙匪乃是乌合之众,一见得头目殒命顿时变作一盘散沙,也顾不得什么攻城,开始朝四下逃窜。道空等人乘胜追击,将无心恋战的沙匪又斩杀数百,这才收了攻势,开始回身打扫战场。 道空将一些要务交予手下人打理,自己则立刻赶到箫梁所在方向。他见箫梁多有负伤,身躯更是抖若糠筛,在略略犹豫一阵之后,脸庞上终究绽开浅笑:“箫梁,你竟能为了伯尔赛城与数千沙匪以命相搏,并使出损耗极大的流星飞逝。抛开你我身份不谈,当真叫我由衷地佩服。”这般说着,他上前将重伤的箫梁架住,又道:“你一定很累了吧?且安心,我会找人帮你治疗。” 箫梁勉强一笑,刚想再说什么,忽的眼前一黑,就这么昏死了过去。 一直作为对伯尔赛城最大威胁的沙匪军团,在此一役中几乎覆灭殆尽。消息一传入城内,百姓无不欢呼雀跃,并纷纷对担任守城战役指挥一职的道空等天山派数人表示由衷感谢。对此,道空纵然极力解释真正居头功者另有其人,百姓们却不以为然固执己见,无奈之下他只好接受了这份原来属于他人的荣耀。 那日,道空等人为箫梁换了一套干净的天山派道服,寻找城内名医对他身体进行悉心治疗,并四处打探之下将他送回原先居住的客栈之内,令香云得以贴身照顾。香云乍一见箫梁重伤如此,顿时泪如雨下。道空等人好说歹说才将事情解释清楚,并承诺只要箫梁伤势不痊愈,他们就不离开伯尔赛城,她这才含泪点头,暂且安分了下来。 道空等人在嘱咐了香云一些为箫梁敷药需要注意的事宜后,又留下一些钱财,这才转身离开了客栈。待他们离去许久之后,香云那一直耷拉着的脑袋才缓缓抬起,只是她此刻的脸庞上,已然没有了丝毫悲哀。 “我的箫公子,你终究还是让我逮到机会了……”她的媚眼转视床榻之上那个昏死过去的男子,继而嘴角噙起一丝阴险笑意。 正文 第一卷_第三十四章 云念(下) 三日之后,夜幕降临的伯尔赛城。 深夜时分,家家户户都已熄灯而眠。唯有那座位于城内偏僻角落的客栈,尚有一间客房内烛火摇曳不止。烛光隐约映照出一个好似在跳着奇异舞蹈的妩媚身姿,在此静谧深夜中瞧来,分明有那么一丝丝的诡异。 昏睡中的箫梁只觉自己的胸腹之间正有一双柔若无骨的纤手不时掠过,十指的细长指甲撩拨间,似乎带着一种魔力,竟能轻易勾起他心中丝**望。他惊愕之际猛地睁眼,入眼处便是晃动不止的昏黄烛光,以及那张在烛光之中倍显魅惑的女子的脸庞。 “箫公子,你果然醒了啊?”女子朱唇微启,声音宛若要渗入他的身体,进而融化他的灵魂:“奴家正在给你敷药呢……”箫梁奇道:“敷药……?”女子媚笑道:“是啊,公子你浑身上下都受了重伤,不敷药怎么行?” 箫梁闻言勉强抬头看向自己身体,只见自己此刻分明是赤身裸体,立刻就挣扎起来:“不、不用了,我自己来就好……”突然,他话音戛然而止,只因他分明觉出自己的身体,不知为何竟有若千斤沉重,便是略略动一下手指亦困难万分。 “金姑娘,这……”箫梁立即觉察到了情况不妙,沉声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你这么凶巴巴地质问奴家,教奴家一时受惊,倒是给忘了呢……”香云见得箫梁肃然神情,只是以掌心轻掩檀口,故作惊奇模样道。她见箫梁闻言后脸色彻底阴沉下来,自己却是笑得比之前更加妖媚:“要不公子你柔声哄哄奴家,学着唤你心心念念的那位‘岚儿’姑娘一般,叫奴家一声‘云儿’,说不定奴家一高兴,就能想起来了呢……” 冯岚一直都是箫梁的心结所在,此刻被香云这般刺激,顿时令他怒火中烧:“金香云!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香云对他的质问睬也不睬,只是不断以葇荑轻抚他脸颊,魅惑眼神忽而尽数变作阴狠意味:“箫梁,你还记得数年前名噪一时的‘天仙媚娘’么?”她这般徒然变脸,抚摸箫梁脸颊的纤手也随之变作爪型,锋利的指甲深深刺入他脸庞肉中,顿时令他的脸上鲜血横溢。 “天仙媚娘?”箫梁吃痛不禁低呼一声,脑中迅速想起了她口中所言的那位女子的事迹。 数年前,中原武林有一绝色妖姬突现江湖,为祸一方,并自诩为天仙媚娘。她专好以绝世容颜引得那些武艺高强的男子合欢,借机吸食男性精气修炼功法,令无数侠客功力尽失,终生沦为废人,一时间成为中原六大门派齐声讨伐的目标。然而几次围剿下来,因天仙媚娘功力过人,她总能死里逃生继续为患。一时间此人竟闹得整个江湖的男性侠客们惶惶不可终日。若非一位少年剑客的横空出世,怕是不知道还有多少男子要惨遭其毒手。 而那位少年剑客,便是箫梁。 少年时的箫梁已然功力大成,他深知自己尚且年幼,天仙媚娘引以为傲的媚术对自己的影响远不如对成年男子,遂孤身一人寻上门去。天仙媚娘乍一见对手不过是个稚嫩少年,难免起了轻敌之心,不料甫一交手便觉察到其颇为棘手,不得已只得遁走暂避锋芒。 当时箫梁哪里容她就此逃脱,轻功运气就要追上前去,忽的瞥见一旁有一粉嫩女娃一直恨恨盯着自己,遂吩咐她赶紧逃离此处。不料那女娃伸手直指箫梁鼻子开骂,倒是令他大感错愕,仔细一听,发现这女娃竟是那天仙媚娘的女儿! 箫梁见状又惊又喜,立刻以之作为要挟。天仙媚娘对待他人纵然心如蛇蝎,但对亲生女儿却与一般母亲无异。她祈求箫梁好生对待女儿,自己则无奈在他面前自裁而死。至此,祸害中原武林的天仙媚娘终于殒命,江湖复归平静。 那之后,箫梁将女娃交予一对和自己有些许交情的老夫妻,并不告知他们女娃的身份,只是嘱咐他们安心抚养她,自己则离去办理其他事物去了。两年之后,待他再来探望女娃之时,才发现那对老夫妻已然搬家至其他地界去,那女娃的消息亦随之断了。 这些事情颇有年岁,箫梁自己也记不大清。只是有一点令他印象颇深:那女娃眼睁睁地瞧着娘亲在自己面前死去后,却表现得与常人无异,对他*死生母之仇更是绝口不提。而那印象中天仙媚娘的绝色容颜,与面前香云的魅惑脸庞仔细对比来,竟也是惊人得相似。 至此,箫梁终于明白香云一直带给自己的奇怪感觉是什么了——这常伴身侧的女子,竟和自己早就有着如此的血海深仇! “啊!你……当真便是那个女娃儿?”箫梁惊骇至极挣扎起身,然而此刻的他浑身乏力,只被香云单手轻推,便又跌回床榻之上:“我的箫公子,你终于想起来了么?可惜中了化功散的你,现在已是砧上鱼肉,不得不任我摆布了。” 箫梁几番运气,奈何浑身内力都聚集不了半分,便知她所言非虚,当下咬牙道:“罢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香云闻言即刻娇笑起来,满脸都是得意神情:“我等这一刻等了好歹也有数年了,就这么依你所言轻易杀掉你,岂不太过无趣?”箫梁怒道:“你究竟想怎样?” “我想怎样?”香云媚笑着轻拥他,娇躯顺着他宽阔的胸膛缓缓滑到了他的上方,继而开始以细白纤指缓缓解着自己的外衣,“当年你并未见识到的‘极乐心经’,今时今日终究能让你好好领略一番其中的美妙滋味。”言罢,她已然将外衣褪去,露出那被浅薄内衣略略遮蔽着的妖娆身段。 香云俯视着箫梁的脸庞,见他此刻双眼紧闭的痛苦模样,不禁又发出一串媚入骨髓的娇笑:“怎么了箫公子?事到如今你还要秉持对你的岚儿姑娘的忠贞不二么?来,张开眼,让奴家好生瞧瞧你那男人应有的眼神……” 她将自己的外衣轻提至箫梁正上方,忽而纤手略松,柔美的衣衫便轻轻落下遮盖住他的脸庞,使得他的鼻息间立刻有浓郁女子体香萦绕不绝,教人顷刻便如痴如醉。箫梁即刻连着深深呼吸,好歹将自己心境平复下来,道:“在杀了我之前,且告诉我那日之后你究竟经历了些什么?为什么被那对老夫妻收养的你,竟会沦落至……啊!” 香云将贝齿自箫梁鲜血淋漓的肩头上移开,她伸出红舌舔了舔嘴角的鲜血,声音虽然柔媚如故,眼神却已然变作冰冷:“也好,我是打算把你浑身上下的肉一口,一口地咬下来的,但你既然问了,我便先简单说予你听,让你死也死得更明白些。” “当年你将我交予那对老夫妻收养,他们对我可谓无微不至、视如己出。我虽时刻牢记血海深仇,或不敢忘,却也逐渐学会了向他们敞开心扉。那段时光虽不长久,却成了我这辈子最温馨难忘的回忆。如果不是因为那件事,我……大概会将仇恨搁在心底,作为一个贫家女子,就那么平平淡淡地过一辈子吧。” “那是他们收养我的第二年,村子附近的地界遭逢了百年一遇的旱灾,致使村民们颗粒无收,不得已纷纷携带家眷往别处避难。我随着老夫妻背井离乡,颠簸流离。一家人彼此扶持,相濡以沫,纵然境况再如何恶劣,心中也无半分怨言。然而就在即将到达被称为‘鱼米之乡’的江州城时,我们被山中的一伙儿山贼拦截。山贼残忍地杀害了老夫妻,并将我掳回山寨百般*辱。末了,他们大约是玩够了,遂将我卖到举国闻名的风月场所——柳河镇烟台阁。鸨妈是个精明的主儿,一眼便瞧出我将来是美是丑,当即一口价以一千两的价钱买下我。于是,我就这么在烟台阁内定居了下来,且被鸨妈作为花魁培养,日复一日地伺候着一批又一批的客人。” “在我十六岁那年的某天晚上,我闲来无事,便走出闺阁俯视烟台阁一楼,打量打量近日营生如何,忽而瞧见一个白衣青年在楼下挥金如土,尽显豪气,当即为其吸引了所有目光。纵然时隔多年,我也能一眼认出他来,我知道楼下的白衣青年,正是那个与我有着血海深仇的叫做‘箫梁’的男子。”香云这般说着,一双柔若无骨的手还时不时撩拨着他。直惹得他浑身燥热,气喘如牛:“难怪那年我一见到你,便有似曾相识之感,原来……是这样……”香云笑道:“你既然明白了,那便好好享受你此生的最后时刻吧。” 香云此时已然脱得一丝不挂,她缓缓地与身下男子交合于一处,手中却不知何时攥紧了一柄匕首,冰冷的刃芒映照在她纵情极乐的神情之上,却是叫人不寒而栗。 良久,就在二人巫山云雨至极点之际,香云双手紧握匕首,蓦地朝下方狠狠刺去:“箫梁,你下地狱去吧!” 锋利的匕首朝着箫梁头部急速刺下,他全然无力闪躲,只能眼睁睁地瞧着雪亮的刃芒在瞳仁之中快速放大,最终就这么湮没掉了视线中的一切…… 正文 第一卷_第三十五章 无奈 锋利匕首深深扎下,箫梁只觉脸颊处一凉,继而鼻尖迅速飘荡起浓烈的鲜血味道,不禁低叹道:“我竟就这么死去,实在教人太不甘心……” 忽的,他又觉一两点温润液体轻轻落在胸膛之上,惊讶之余定睛一瞧,分明看见骑在自己身上的那个妖媚女子,此时却泪若泉涌,泣不成声。他怔怔侧眼再看,只见得那柄匕首已经深深扎入脑袋旁的枕头。匕首锋利刃芒依旧,却只是将自己的脸颊划破了浅浅的血口。 箫梁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直惊出一身冷汗。他虽然不明白香云为何放了他一马,但他知道自己尚未完全脱离险境,遂极力保持沉默,以免惊动情绪极度不稳定的她。 忽的,她的悲怮声音传来:“我就知道……我下不去手的……” 箫梁不敢言语,只能听着她自言自语道:“虽然……我一直都不愿承认,但时至方才我才明白过来:箫梁,我喜欢你,所以我无法下手杀你,即便……即便你曾杀了我的娘亲,我也还是喜欢你,这一点是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的。” 她舒展双臂,俯下身去拥紧他,任凭泪水滚落湿润了脸庞:“箫公子,香云真的喜欢你。自从那年你第一次来到烟台阁,香云就喜欢上你了。在往后的时日里,你来我处的次数虽然屈指可数,但每每到来,均能让我喜笑颜开;而你不在的时间里,我对你更是无日不思、无日不念。以至于乍一听闻你和冯岚情投意合的消息,我心如刀绞,几次欲行短见,但念及尚有大仇未报,遂不得不苟活下来。” “其实,我早该明白的,所谓的报仇不过是个借口,不过是个我想和你多处些时日的借口。你将我带出了烟台阁,对我关心有佳,更为了我甘愿暂弃追寻冯岚的踪迹,身陷荒芜大漠,这份恩情……便是萍水相逢的女子遭遇了,亦将芳心暗许,何况早已痴情于你的我呢?”香云这般说着,又将腕上一物逞到箫梁面前,道:“箫公子,这东西是我在帮你敷药的时候,在你的衣襟里发现的……它是你只给我一人买的,对不对?” 箫梁定睛一看,那物事正是他买来准备送予香云的一对银镯子,眉头不禁略略一皱。香云见他摆出的漠然神情,心头顿时悲喜交加,拥住他的力道更紧了一分:“我就知道,公子你的心里还是有我的……化功散的时效只有三个时辰,待天亮了你就能恢复了。现在,且让我再抱着公子,安心地睡上最后一觉吧……” 翌日清晨。 道空等天山派门人一见开门之人是箫梁,不由地齐齐一怔:“你的伤已经痊愈了?” 箫梁点头道:“承蒙道空师兄关心,箫某伤势已无大碍。”道空等人闻言释然一笑,道:“既然如此,我等便要告辞了,只因尚且还有要事要赴中原一趟。”言罢转身便要离去。箫梁自然不会放过这个返回中原的机会,当下请求道空带上自己同行。 道空等人闻言略略商讨,良久意见才终于达成一致,算是勉强答应了他的请求。箫梁深知自己在中原武林已是人人唾弃之徒,天山派一行人愿意带上自己,也是冒了天下之大不韪,故而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并补充道:“请诸位放心,倘若接近中原地界,箫某定会自觉离队。” 众人商量之后将启程时间定在午时,道空等人便先行离去了。箫梁目送他们远去,直到确定他们不会再中途折返回来,这才将门扉关紧,随即走到床榻前道:“准备准备,午时我们便要随道空他们一起离开这里了。” 床榻之上的女子衣不蔽体地侧身躺着,她虽然觉察到箫梁的到来,却无心裹紧衣衫遮羞。忽的,她淡淡问道:“为什么不杀了我?你可以容忍身侧有人一直威胁着你的生命么?” 箫梁沉默片刻,随即点了点头:“自然可以。我之前也曾与一位想要我性命的女子相处了一段时日。”香云闻言瞥了他一眼,见他神情真挚不似说假,当下缓缓道:“明白了,我会尽快收拾好东西。但愿你……莫要后悔。” 待箫梁和香云二人与道空等人在客栈楼前汇合,正时值正午时分。 箫梁和香云见得道空一行人的阵势心中吃惊,但见每个人随行的骆驼上都负了沉甸甸的包袱,便是专门为他们二人准备的骆驼亦是如此,忍不住询问道:“这些都是……?”道空无奈笑道:“我们前段时间偶经伯尔赛城,帮助此地的居民大破沙匪,城中百姓感激之下慷慨赠予我们许多物件。我们却之不恭,只得纳下。” 箫梁笑道:“是了,西域人民大多热情好客。道空师兄,既然人员已经到齐,我们这便出发吧。”道空闻言点头,忽地客栈上方传来一男子戏谑声音,使得此间众人顿时警觉起来:“诸位准备出发去哪里?却不知能否带上本座一起?” 客栈屋顶,此刻正有一男一女站立,俯视着下方众人。阳光刺眼,令人一时间无法瞧清那二人的容貌。道空高声道:“你们到底是何方神圣?”不待上方人回答,箫梁便冷然道:“他们是达摩教的人!” 伴随着衣袂破空之声传来,那男子的身形稳稳落在众人眼前:“箫梁,你居然躲到这里来,可真是叫本座好找啊。”箫梁冷哼道:“我也猜到击破沙匪之事会暴露我的行踪,没想到你来得这么快,灵枫。” 道空等人为箫梁这般出言提醒,再略略观察这突然冒出来的男子外貌,只见其墨袍褐发,正符合那位传言中达摩教大护法的描述,当即兵刃尽出严阵以待。然而灵枫似乎对道空等人提不起半点兴趣,他将目光只是落在箫梁身上,笑道:“还不速速跟本座赶往我教?” 箫梁脸色不由地一沉,转眼瞧向一旁的香云。果然,她自从灵枫现身,脸色便变作一片惨白,一句话都不敢多说,显然对他极为畏惧。箫梁无奈之下,只得低声道:“明白了……”言罢就要迈开步伐,不料身后一道剑影蓦地突现而出,直直刺向灵枫而去:“邪教贼子,纳命来!” 灵枫面对这手偷袭脸色不变,但见他迅速将麟翼刀横在身前,剑影立刻为金色的刀身堪堪格挡住,发出一声清脆鸣响:“如此微末本事,也敢在本座面前显摆么?”道空冷笑道:“我本事究竟如何,还请大护法睁大眼睛瞧好了!”话音放落,他手中长剑略略回势,在短暂的停滞后,开始以狂风暴雨之势朝灵枫急速刺击。 长剑剑影纷纷,不住冲击在麟翼刀身之上,兵刃交击之声亦是一阵快过一阵,声势宛若暴雨倾盆。然而灵枫见状只是冷笑,不屑之意溢于言表。蓦地,无数剑影顷刻间消散于无形,仅余下一道充斥着狂躁力量的碧色剑芒直击过来。灵枫见状眉头微皱,握紧麟翼的手掌即刻用上了十分力道。 纵然灵枫及时反映过来全力展开格挡,那剑芒上蕴含的力道依旧将他整个人都推离地面数丈之高,又连连后退数步,最终才勉力将身形维持住。道空见状心中暗喜,正要上前一步再行追击,不料箫梁忽的拦在前方急声道:“道空师兄住手吧,你们不是他的对手。” 道空对箫梁的劝说不以为然。在他看来,这个中原武林的心腹大患方才在自己手中吃了暗亏,此时正值他力衰,不予以乘胜追击更待何时?这般想着,他脚步迈开就要绕过箫梁,耳边忽的响起灵枫的阴险笑语:“天山派的小子,你这手‘星流剑碧’使得不错,可见武艺确是精湛。你大可不必听取箫梁这等胆小如鼠之人的蛊惑,放开胆子尽管攻过来吧。” 灵枫的脸庞之上尽是阴狠冷笑,他直直盯着道空所在的方向,此刻双眼之中狂暴的杀戮之意展露无遗,而那双眼眸深处不住闪烁着的妖异碧芒,又好似有着某种魔力,要将人的灵魂也扑食撕碎:“天山派的小子,你倒是出手啊。要知道只要杀了本座,你就能扬名立万了。” 道空毕竟还是有着一定的阅历,并没有被灵枫的三言两语就乱了心智。灵枫越是这般劝诱,他心中那股不安感觉便越是强烈,终于在片刻之后放弃了再攻念头,迅速退回了一旁。而灵枫原本准备了几十种虐杀他的手段,见他意识到了危险知难而退,心头的杀戮欲望亦如潮水般消褪,末了只是傲然挥袖,将麟翼刀重新归鞘。 双方既然都没了争斗之意,箫梁也只能带上香云站在灵枫身侧。道空等人多瞧了箫梁几眼,数次张口欲言,但念及什么只能按捺下来,最终就这么默默地离开了伯尔赛城。 良久,那个一直在客栈屋顶上冷眼旁观的蓝衣女子亦降至地上,道:“他们确实已经出城了,你就不怕他们赶往天山派求援?”灵枫冷笑道:“西域大漠乃是我们圣教的地盘,凭区区天山派能掀起多大风浪?再说了,天山派会为了一个已经被逐出门墙的弃徒大动干戈么?” 蓝蝶深知灵枫做事素来追求稳妥,他既然选择放了这几个天山派门徒,想来定是有他的考虑,遂道:“如今找回了箫梁,距离教主给我的期限也所剩无几,接下来的几天我们便全速赶路吧。” 正文 第一卷_第三十六章 抵达 银月死谷,位于西域沙漠西北部。死谷附近地势险峻,常人难以接近。谷深万丈,峭壁之上常年长有一种毒草,终日释放着人畜闻之即死的乳白色瘴气。无数毒草散发着的瘴气,形成一道保护谷底的天然屏障,使得任何企图进攻此谷的人,都要有着极大的顾虑。 “死谷”之名,亦是由此得来。 那个能与中原六大门派分庭抗礼的西域达摩教,便是位于银月死谷的谷底。 一片荒凉戈壁之上,不时有风沙迎面袭来回荡此间,发出“呜呜”声响。远远的,有数人的身影迎着风沙缓缓走来。不多时,他们已然行至戈壁边缘。下方,正是一望无底的万丈深谷。 灵枫拿出数颗淡黄色的药丸分发给众人,道:“吃下此丹,即可在两个时辰之内不受谷中瘴气毒害。”众人闻言均自觉服用,唯有香云战战兢兢道:“这……不会又是什么稀奇古怪的蛊毒吧?” “放心吧,我已经遵守诺言到了此处,他也没有必要对你再施毒蛊。”箫梁安抚她服下药丸,随即对灵枫道:“达摩教已然近在眼前,你现在可以解了金姑娘体内的蛊毒了么?” “……箫某与你们教派间的私怨,何必牵涉到旁人?”箫梁见灵枫只是沉默,似乎不愿轻易撤了这份底牌,脸色不由得沉了下来。就在此时,蓝蝶将一只黑色的细小虫子置于香云手中,道:“吞下此虫,你体内的那只蛊会被其找到且吞噬掉。之后,此虫也会自行死去。”香云被灵枫的蛊毒数次折磨得痛不欲生,早就盼着他能饶过自己。此刻既已得知解除之法,她完全顾不得害怕,一口将那只丑陋的虫子整个儿吞入腹中。不多时,只听胸腔之中传来一声古怪虫鸣,她便觉一直埋在心间的异样感觉蓦地消失不见,整个人立刻舒坦了几分:“终于……解脱了。” 箫梁一见香云体内蛊毒已解便要发难,忽的眼角瞥见蓝蝶冲他略略摇头,显然是示意他不可妄动。对于这个女子,他也不知道是否应该全然相信。但就目前情势瞧来,除了依她所言,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这四周都是荒凉戈壁,即便他能杀退灵枫,面对无穷无尽的沙漠,怕也是没办法活着回到中原。一念及此,箫梁不得不暂且按捺下逃跑想法,静待着灵枫带自己进入达摩教总部。 四人立在悬崖之巅,不多时,便听闻下方传来一阵声响,仔细俯视下去,但见浓密的白色瘴气中有一人影越发清晰,正朝着上方悬崖急速攀岩而来。待那人稳稳落在灵枫身侧,箫梁才认出那人,正是灵枫的左右手唐松。 唐松手持一根长绳的一端,并将之牢牢栓在悬崖上的一座大石上,末了才将长绳递予箫梁:“箫大侠,请移尊驾入谷吧。”箫梁接过,心中虽有重重疑云,却根本不屑开口询问。他当即将香云背在背上,略略安抚她几句后,便顺着长绳朝着下方的深邃谷中缓缓滑落而下。 四周白色瘴气重重笼罩,令人视线大为受阻。箫梁吩咐香云闭上双眼以免胆怯,自己则一边借着长绳滑落,一边仔细打量着周遭景况。忽闻上方衣袂破空声不住传来,他抬头望去,顿觉诧异,但见灵枫、蓝蝶与唐松三人身影顺着崖壁急速坠下,却根本不借助长绳之力。再仔细一瞧,原来通往谷底的崖壁之上均有一些人工凿出的借力凹槽,只要熟知凹槽的分布,即便没有工具,也能安然抵达万丈深谷。 似是瞧出了箫梁心中想法,灵枫解释道:“虽说进入我圣教的道路并非只有这一条,但这却是最快捷的。”言罢他身形疾坠,眨眼间便为下方的浓厚雾霭吞噬。 “一旦进入教中,还望你万事谨慎而为。”蓝蝶在他耳边低声嘱咐一声,即刻随灵枫一起先行下落。箫梁俯视下方终日不散的白色瘴气片刻,继而深深呼吸,将心中的情绪平复,最终心境变得古井无波:“素来披着神秘面纱的达摩教,箫某今日倒要瞧瞧你究竟是何模样。” 待箫梁的脚踏踏实实落在谷底的土地上,灵枫不知去向,蓝蝶则是恭候多时了。和先前不同的是,她此刻已然带上了一层银白面纱,将自己的容貌彻底遮住,却又不知是何原因。 “欢迎来到我们达摩圣教。”蓝蝶道,“灵枫已经先走一步,我们只需赶往银月殿即可拜见教主。”箫梁犹自观察谷底四周的景致,闻言道:“蓝蝶,达摩教教主不远万里找箫某来此究竟所为何事?” 蓝蝶:“……我不知道。” “明白了,你带路吧。”箫梁深知这女子的脾性。他明白不论蓝蝶知不知道原由,但倘若她打定主意不说,那么再如何*问也只是白费功夫,遂干脆闭口不再多言。三人不紧不慢地朝着蓝蝶口中的银月殿赶去,沿途上秀美的风景令箫梁和香云这两个外来人士不由连连惊叹,一时间竟有种置身锦绣江南的错觉。 “这达摩教位于西域荒漠深处、万丈峡谷之下,却不料还能有如此以假乱真的山水,想来教派创始人定是有通天本事。”箫梁环视四下,忽的在正前方瞧见熟悉人影,眼眸中即刻有精芒一闪而过。 前方那人一身儒雅长衫,背负一口古琴。似是觉察到了箫梁的审视目光,那人亦将目光远远投来,直到三人经过身边时朝蓝蝶作揖道:“属下参见圣主。” 蓝蝶神情倨傲,只是略略颔首以作应答,接着继续前行。箫梁原先并不太清楚“圣主”身份究竟意味着什么,但见那背负古琴之人亦对她恭敬如此,心中已经知晓了个大概,不由暗暗吃惊。 “久违了,箫梁。”在跟那人擦肩而过的一瞬间,箫梁只觉一道传音入密进入耳际,再回首时,那背负古琴之人已然身在数丈开外,便是想要与之搭话也不方便了。 随着越发接近目的地,箫梁眼熟的面孔也是越来越多。大约是忌惮蓝蝶的身份,纵然有许多教中人士恨不得立刻将他碎尸万段,却只能咬牙苦忍着让出道路来。如此总共行了约小半个时辰,三人终究踏上了面前气势恢宏的大殿的石阶。 石阶两旁均立着全副武装的达摩精英教众,他们紧紧盯着蓝蝶身后的两个外来人员,目光中尽是冰冷之意。对此,箫梁不以为意,香云却从未经历过如此场面,若不是有箫梁在一旁伸手扶着,怕是将紧张得连步子也迈不开。 石阶尽头,巨大的殿门缓缓开启,这一霎间,箫梁只觉冥冥之间似有一道念识自大殿最深处朝自己迅速扫了过来,速度快到避无可避。之后,那道念识即刻消失无踪,却令箫梁内心的惊骇徒然腾起:“能够自由*控念识,莫非这殿中……有‘天人合一’之境的高手?” 银月殿整体都由银白色的大理石堆砌而成,殿顶缀满了价值连城的夜明珠,将偌大殿堂映照得不逊白昼。“如此手笔,非富可敌国者莫能拥有。”纵然是多次见识过大场面的箫梁,此刻也不禁瞧得呆了。不知觉间,三人已行至殿中位置。 “启禀教主,属下已将箫梁带来我教,特此复命。”蓝蝶朝着大殿正座方向恭敬施礼,随即低声跟箫梁道:“你且待在此处,敬候教主问话。”言罢,她脚步迈开,顺着通往大殿正座的石阶拾级而上,片刻间便抵达最高处,静静侍立于那正座的左侧。 箫梁的目光自她身上移开,又见灵枫早已侍立于王座右侧,石阶上八位一流高手分侧而立,心道:“果然,从这般的站位上便可瞧出:达摩教中教主至高无上,圣主和大护法则略逊一筹,各自拥有均等权利,统领达摩八部。” 他在将四周境况彻底打量后,最终把视线集中在整座银月殿的最上位,那个在西域拥有最高权利的神秘人物身上:“达摩教主,箫某有礼了。” 达摩教在中原武林眼中,一直保持着极度的神秘色彩。只因此教不仅有着难以理解的教派文化,派中教徒更是行事古怪,作风诡异,而这其中最为突出的,便是那位被重重疑云笼罩着的教主。 正座之上,那位身着浓厚黑衫、面戴丑恶面具,浑身上下被包裹得不显露出半点皮肤的人乍一听闻箫梁出声,自面具下便遥遥传来一个苍老声音:“箫大侠,老夫恭候多时了。”箫梁的眼神再如何锐利,也无法自其外貌上瞧出半点端倪,当即道:“不知教主寻箫某至此究竟所为何事?”谁知此言一出,箫梁即刻发现教主身旁的蓝蝶上前一步似要有所举动,但念及某事终究还是停了下来,只是低着螓首不知在思忖着什么。 “怎么,蝶儿她并没有告诉你么?”教主那自面具中显露出来的一双眼眸微微一转,瞥向身侧的蓝蝶道:“怎么回事?”蓝蝶瞧都不敢瞧他,脑袋立刻又低了一分。她这般模样落入一旁灵枫眼中,亦是令素来沉稳的他眉头紧皱——深知教主脾性的他,立即猜到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事情了。 箫梁细看这几人的反应,隐隐觉得自己似乎说错了话,但究竟是什么却一点也猜不透,当即只能保持沉默。就在此时,教主的平淡声音再度传来:“也罢,就由老夫亲自告知箫大侠吧。” “老夫的目的,便是邀请箫大侠你加入我教。” 正文 第一卷_第三十七章 五行宫(一) “什么?”且不说箫梁,便是在场的众多达摩教众亦是大吃一惊,纷纷以惊疑目光望向教主。然而教主明显并不是在开玩笑,他全然无视场中诸人的诧异眼神,眼眸只是遥遥凝视着箫梁的脸庞,显然是在静待着他的答案。 箫梁只思索片刻,便缓缓摇头道:“我……” “箫梁!” 一声急呼响起,伴随着无法掩饰的惊恐意味。箫梁循声望去,但见上方的蓝蝶正焦急地盯着自己,大概希望他能够就此应承下来。箫梁纵然不愿辜负她所盼望,但事关自己处事原则,却是妥协不得半步,遂道:“抱歉,圣主大人。箫某绝不会加入你教。不说其他,单单贵教的左右护法,就是十多年前灭了我箫家的主犯之一。这也就是我上次在逍遥岭截杀他们的原因。” 箫梁的回答仿佛将蓝蝶体内所有的力量瞬间抽空,她缓缓地闭上双眼,颓然退回一旁,再也无力言语。教主闻言又道:“摩智和摩心既已死于你手,你还有何顾虑?”箫梁道:“即便如此,箫某也无意加入任何组织,这一点绝不会改变。” 灵枫不禁多看了教主一眼,暗暗忖道:“箫梁这家伙……难得教主对他多了分劝说的耐心,竟还这般不识趣。只怕他马上便要毙命此处了。”这般想着,他又将目光落在蓝蝶身上:“倘若只是劝说箫梁入教,怎的从未见她向箫梁开口?难道说教主给蝶儿下的命令,真的只是拉拢箫梁入我教这么简单?” 随着箫梁对教主盛情邀请的直言拒绝,场中的气氛立刻变得紧张起来。对此,箫梁却毫无惧色。他直视端坐上位的教主,同时暗暗握紧了灭魂剑柄准备随时出手。忽的,他只见教主手中黑芒一闪而过,随即一团黑色火焰便以极快速度朝自己投射而来。 那团火焰呈现出纯粹的黑色,其上感受不到半点温度,箫梁却不敢懈怠半分即刻持剑格挡。但闻一声轻微轰鸣,黑火与灭魂的碧色剑芒就这么撞击在一处。箫梁并未感受到多么强悍的力道,正觉诧异间,忽的瞧见灭魂的剑身竟不知何时被熊熊燃烧的黑火紧紧缠绕,任凭他如何驱使内力激发剑芒,亦无法将其驱散开来。 黑色的火焰眨眼间便覆盖住灭魂的整个剑身,箫梁握紧剑柄的双手被黑火不住炙烤,灼热的温度令他几欲就此弃剑。他强忍住手上灼痛,目光迅速凝在教主身上,逍遥仙步随即施展开来。只见白色身影在长长石阶上拉开一连串残影,直*正座方向而去。 他这般气势汹汹地冲杀过来,在场的达摩教众见状却均足下不动,任凭他一口气冲到教主跟前。眼看锋利的灭魂就要刺到教主的身体,箫梁却瞥见教主手指略略一动,一条黑火凝成的火焰鞭自斜下里疾速抽击向他的背部。 那火焰鞭速度快得连残影也瞧不清,箫梁只觉背后遭受猛击,眼前顿时一黑。紧接着胸腹处又遭到数团黑火轰击,身体顿时被巨力击飞开去,又顺着偌长石阶滚落片刻,最终才狼狈跌回原地。 也就在此时,他再也忍受不了灭魂剑上黑火的灼烧,无奈松开已经被烤得鲜血淋漓的手掌,任凭佩剑落到一旁:“当真……厉害。” 从教主与他开始交手,到他弃剑落败,不过经历了瞬息功夫。然而时间虽短,在场达摩教众人却毫无吃惊神情,仿佛箫梁败于教主是理所当然的。唯一对此感到吃惊的,大概也就是身为局外人的香云了。 “箫公子!你……你怎么样了?”香云未曾料到这般结果,大惊之下也顾不得紧张,立刻俯下身去查看箫梁的伤势。看着看着,她的眼泪不知何时就流了下来。 “你……箫公子他既然不愿加入你们,你们又何必以武力相强?”她愤然转身,即便大概猜到面对的那人究竟有着何等的权威与武力,却抑制不住心中的怒火:“难不成偌大一个教派,其中成员都是你似这般强拉过来的么?这样的教众,你能保证他们的忠心么?” 对于这一介女流的言辞,达摩教众大多嗤之以鼻。出乎意料的是教主却饶有兴致地答她话道:“这位姑娘说得倒也不错。但这世上却有不少冥顽不灵之人,倘若效仿古时贤哲邀请人才出山不惜三拜九叩,怕是教这类人的尾巴也要翘到天上去,浑然不知自己究竟有几斤几两了。故而对他们略加打击,让他们认清形势,对双方均是有益无害之事。” 教主一席话,顿时令不善言辞的香云哑口无言。他见状低笑一声,随即道:“除了圣主,其他人都退下。”口令一出,场中诸人即刻依言迅速退去。而走在最后的灵枫回首瞧了一眼蓝蝶,见她的身躯因恐惧一直不停地微微颤抖,忽的转身折返回来。 他流星大步来到教主跟前,继而双膝跪地,道:“教主,灵枫有话要说。” 灵枫如此举止,令犹自心乱如麻的蓝蝶大吃一惊。她深知灵枫个性极为高傲,这么多年来,哪怕是面对教主也从未屈膝过,今日竟破天荒地下跪,却不知究竟所为何事。 教主似乎也和蓝蝶一般着实被灵枫的举止惊到,忙道:“何事要说?”灵枫道:“属下并不知晓教主您派给蝶儿的任务究竟是什么。但……看在她往日多有建功,且对您忠心无二的情份上,属下恳请您可以宽恕她这一次,莫要……莫要再惩罚她了。” 蓝蝶听闻他下跪竟是为自己求情,一时间心中百感交集。忽的,教主的声音冷冷传来:“灵枫,你自入我教以来立下汗马功劳,今日又是第一次有求于我,本该就这么顺了你的意思。但……”教主这般说着,随即陷入思忖之中。 “也罢,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蝶儿,就由你去一趟五行宫,取回数月之后的祭月大典所需的东西,将功赎罪。”教主缓缓道来,眼神瞥向一旁。蓝蝶见状忙恭声道:“蝶儿明白。谢教主不杀之恩。” 灵枫乍一听闻教主松口,自己也宽心不少,但“五行宫”三个字落入耳中,他的心不由狠狠跳了一跳,完全不曾注意到,他此刻脸庞上神情的些微变化,都让教主尽收眼底。 教主在心中冷冷一笑,随即道:“都退下吧,将箫梁与这女子都带下去好生招待。” 达摩教客房。 箫梁服下蓝蝶递予自己的疗伤丹药,只觉身上剧痛感觉骤然消褪,随即道:“你们教主那控制黑火的功法当真厉害。我自忖武艺尚可,在他手上竟也撑不过两招。”蓝蝶道:“那是‘黑帝诀’,可谓是无敌的功法,除非实力达到天人合一之境,否则不可能敌得过。” “黑帝诀?”箫梁在脑海中仔细搜寻了半晌,也未能想起任何与之相关的信息,无奈摇头道:“从未听说过这名字。” 蓝蝶道:“你们在这里好生休养,我……先走了。”说着她就要转身离去,箫梁忙道:“你是不是要去那个‘五行宫’?”蓝蝶身形一顿,随即默然摇了摇头,脚步迈开迅速离开了房间,只留下疑惑不解的箫梁和香云二人。 蓝蝶既出客房,便向着达摩教以西方向缓步走去。直到,前方出现那个男子的身影,她才停下步履,冷冷看向他道:“有事么?” 灵枫对她的冰冷态度早已习惯,笑道:“蝶儿,你能不能告诉我,教主之前给你的命令到底是什么?我想,一定不仅仅是招揽箫梁入教才对。” 蓝蝶闻言脚步即刻迈动,身形快速绕过他,显然根本不屑回答这个问题。 “……也罢,此去五行宫,你万事小心。”灵枫原本就没有指望她会如实告知自己真相,只得嘱咐道:“五行宫宫主均是一流高手,性格又都桀骜不驯,除了教主谁的面子都不会给。想从他们的手上拿东西谈何容易。” 蓝蝶闻言,低低地道了一声:“嗯。”随即在灵枫的目视中,身形逐渐远去。 五行宫,顾名思义,是由金木水火土五行元素命名的五座宫殿,每座宫均有实力高强的宫主把守。据说这五座宫殿自达摩教创教以来,除了历代教主,其他再无人能够凭单人之力一次性全部通过,难度可见一斑。 蓝蝶此刻站在一座高耸大山的山脚,面前是一口深邃山洞。洞口处立着的石碑之上,刻着“五行宫”三个苍劲的血红大字;洞穴内部隐隐有未知生物的鸣吼传出,伴随着回荡在耳边的轻微风鸣,为这五行宫平添一丝空寂古老的气息。 她深深呼吸片刻,脚步迈开,就这么走进了洞穴之中。 正文 第一卷_第三十八章 五行宫(二) 无穷无尽的洞穴一直延伸到黑暗之中,洞穴壁上,每隔三丈之远就有火把插着,为这阴暗的山洞带来些微光亮。四周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名状的刺鼻味道,教人闻了心神不宁。蓝蝶缓步行于此间,且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片刻之后,她忽的心生警兆,身形迅速后掠。 “扑哧!”某样物事深深刺入她之前所立的地面,而那股刺鼻味道,也是在这一瞬间浓烈了数倍。蓝蝶谨慎地上前翻开地面土壤,但见数枝细小毒箭静静躺在土层之中,而那些气味,正是由其上萃的毒液散发而出的。 就在毒箭射出后的几息时间后,洞穴深处遥遥传来一个苍老声音:“这次又是哪个倒霉蛋来取五灵石了?” 蓝蝶高声道:“老仙,是我。” “……怎的还是个女子?难不成达摩教的男人都死光了么?”那苍老声音的主人显然极为失望,叹道:“罢了罢了,你且试试看能不能走过这‘万锐道’。倘若连这都走不过,其他的也莫要再提。”说完便不言语了。 蓝蝶将目光放于眼前的深邃山道,嫣刹剑于手间瞬间凝起。但闻她清喝一声,蓝色身影迅疾如风飞速前行。一路上诸多机关毒针如雨点倾洒而下,均为她疾速闪开,即便有少许袭至跟前,也被嫣刹纷纷剑影格挡,没能造成丝毫麻烦。 “哦?本事不错嘛。”苍老声音透着一分不加掩饰的赞赏:“但接下来这招你要如何应对?” 面前的平坦地面忽的尽数长出排排尖利地刺,蓝蝶猝不及防下险些中招,只得闪身至洞穴顶上躲避这些地刺。然而不待她松一口气,便闻顶上亦传来机簧响动声音,片刻之后果然又有尖刺刺出。这一次,她实在来不及避开,只觉手掌一凉,竟已然中了一刺。 蓝蝶无暇顾及伤势,她当机立断将手掌自尖刺上拔出,继而将浑身内力全部运转,嫣刹剑上紫红火焰熊熊燃烧而起,顿时将幽暗洞穴映亮数分。 嫣刹剑锋掠过,宛若摧枯拉朽使得数排尖刺直接崩坏,再也无法对人造成损伤。蓝蝶清扫完这些麻烦,才有空闲查看伤势,发现自己中招的手掌处,渗出的血液已经呈现出淡淡黑色,显然是中了刺上的毒了。 “见鬼……”出师不利的她不禁低骂一声,继而将目光投向洞穴深处,眼神中有着难以掩饰的忧虑意味。 这神秘的深邃洞穴,不知其中还存在着何样的危险呢? 银月死谷谷底,一处风景秀美的花圃之间。 端坐在轮椅上的教主犹自赏着此间花景,在听闻来者之意后,他悠然转身,对着面前的白衣男子道:“老夫以为你回心转意了,原本还有些欣喜,没想到却是专程来打听这个的……你为何想要了解五行宫的事情?” 箫梁犹豫片刻,道:“蓝蝶她……据箫某猜测,那五行宫,只怕不是易与之地吧?” 教主沉默不语,只顾把玩面前的艳丽花朵。 箫梁见教主如此举止,便明白倘若自己不交代清楚来由,那么他是绝不会先为自己解惑的,只得道:“箫某与蓝蝶相处了也有一段时日。据我观察,她虽然平素嗜血冷厉,做起事来不择手段,但心中尚有温情人性的一面。对于她,箫某一直是作为朋友看待的,所以……” “所以你专程来找老夫询问五行宫的相关事宜,便是打算助她一臂之力?”教主轻笑一声,道:“老夫自然明晓五行宫宫主的各自特点,但凭什么要告诉你?” 箫梁被他这般反问,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教主那双面具下的眼眸打量着箫梁脸庞上神情的点滴变化,继而慢条斯理道:“那五行宫自然不是等闲之地,若非武艺绝顶之人,孤身闯入定是有死无生。蝶儿她再怎么说也算是老夫的左膀右臂,即便没有依言执行任务,却也不该就这么命丧其中。” “老夫会将攻克五行宫的要领告知与你,就由你来助她取得五灵石吧。”教主此言一出,箫梁心头大石顿时落地,正要作揖达谢,教主又道:“先别急着谢,事成之后,老夫可要你做一件事情,你看如何?” 箫梁闻言眼角不禁略略抽搐,心道:“这达摩教主果然是只老狐狸,绝不会做亏本的买卖。”教主似是能瞧出他心中想法,笑道:“你且放心,老夫不会再强迫你加入我教。并且那件事情对你而言也不过是举手之劳。” “……好,箫某答应了。”箫梁思量再三,终究还是缓缓点了点头。 蓝蝶拼尽全力高高一跃,双脚踏上平坦地面,终于将那条又长又烦的深邃通道彻底抛在了身后。也就在此时,那个苍老声音适时在她近处响起:“看样子你只是手掌这一处受伤了?了不起,老头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轻功有如此造诣的女子了。” 苍老声音的主人是一个瘦小老头。那老头有着齐胸美髯,须发皆白,身着一件金光闪闪的纱衣,此刻正盯着身前堆积如山的机簧零件,干瘦的两只手一直不停地在鼓捣着什么。 虽然这瘦小老头瞧上去并无一丝高手风范,蓝蝶却不敢有丝毫大意。她谨慎上前,道:“金河老仙,请您和蓝蝶交手。倘若蓝蝶侥幸赢了,就将金灵石赠出吧。” 老头听她报上名号不由惊了一惊,立刻停了手中活计:“你是那个姓柳的女娃?”蓝蝶点头。 “啧啧……上次见到你是几年前来着?”瘦小老头摇头晃脑地思忖片刻,忽而又细细打量了蓝蝶一眼,道:“当初老头一眼便瞧出你是个美人胚子,一晃眼几年时间过去,你果然出落得亭亭玉立了。”蓝蝶作揖道:“老仙谬赞了。蓝蝶见得您贵体无恙,亦是由衷得开心。” 金河老仙闻言顿时眉开眼笑:“女娃你居然也会熟络人了?很好很好,看来这几年时间在外面学了不少东西。但你知道闯五行宫的规矩。老头我与你即便关系再好,却也不能手下留情。”说着舍弃了那一堆零件,转身走向他身后的一座宫殿:“进来挑战璇玑大阵吧……” 然而,不待他话音落下,一截紫红火焰缠绕着的长剑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后方数尺之遥。火焰翻腾间,那个女子一改之前的谦恭神情,冷厉面庞被映衬得宛若修罗:“老仙,得罪了!” 紫红剑芒一闪而过,金河老仙那一身金光闪闪的纱衣顿时被斩为两截,散落在地。而他本人则身形疾走,眨眼间已然冲入宫殿深处。蓝蝶不料他那身纱衣不单单亮眼,对兵刃的防御能力竟也是极佳,即便为她全力斩击,也能保住老仙一条性命。 “好啊,老头我早就该猜到……我还在纳闷你怎么就转了性了,原来还是如以前一般阴狠毒辣。”金河老仙的声音自宫殿之中传出,此刻听来缺乏底气,显然是被蓝蝶方才的悍然偷袭伤到。蓝蝶冷笑道:“老仙,您忘了自己刚才不是才说过不必手下留情的么?你也应该明白,自从我蓝蝶踏入这五行宫那一刻起,五行宫的每位宫主便注定是我的死敌。我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性子,您现在也该记起来了吧?” “你……!也罢,既然你方才那一剑没能杀掉老头我,那便安分些进我这璇玑大阵吧。”金河老仙道:“老头提醒你,你过万锐道时手掌已经被毒刺所伤,那毒液想必此刻已经融入了你全身血脉。只要你稍用内力,心口处便会有剧烈疼痛。”蓝蝶深知他所言非虚,却依旧毅然前行,快步踏入那座宫殿之中:“此事不劳老仙担心。” 金行宫由五根分立五个方位的粗壮石柱支撑,宫殿顶端镌刻有华丽的金色浮雕,隐隐有流光溢动。金色的光辉遍洒四野,将黑暗驱散殆尽,并为此间的所有物事都披上金黄纱衣,显得如梦如幻。 蓝蝶快步行走在这片金色的汪洋中,周遭那美得并不真切的景致并不能扰乱她的心绪。但见她疾速赶至偌大宫殿的正中位置,继而迅速扫视四下,高声道:“金河老仙,你引以为傲的璇玑大阵呢?怎的还不见你使出?” “我说女娃你急什么,咱们有的是时间慢慢玩。”金河老仙的声音自四面八方传来,想必是用了什么秘法,令蓝蝶无法通过声音锁定他的方向,“从方才你在万锐道的表现就知道,你几乎从未与擅长机关术数之人交手。所以对付你,只需动用璇玑大阵的一部分便可……”话音方落,但闻一声“咔嚓”响动,蓝蝶只觉头顶上数道寒气徒然现出。她下意识地侧身一闪,几支沉重铁矛便堪堪贴着她的身体猛地扎入地下,齐齐发出沉闷声音。 蓝蝶乍一见金河老仙又用这等暗箭伤人的方式进攻,心中不免起了轻视之意,正要对他以言语相激,那数支铁矛却忽的一齐拦腰断为两截,其中迅速释放出刺鼻气体。蓝蝶惊觉,立刻屏住呼吸疾退开去。不料她身形甫动,那几支已经扎入地下的铁矛伴随着一声巨响猛地爆炸开。一时间无数枝藏于其中的细小箭矢朝四下飞速散射开来,纵然她退得及时,也不得不立刻挥剑格挡。 密密麻麻的细小箭雨迎面袭来,蓝蝶将嫣刹剑影挥得密不透风,方得以在这般猛攻之下保证没有损伤。她瞧了瞧散落了一地的发丝般粗细的小箭,继而高声道:“我确实没与擅使机关之人交过手,却也听说过天山派‘爆裂子母矢’的威名。据我所知其制作技艺乃是天山派绝密,不知老仙你又是从何得来?”金河老仙立刻冷哼一声,似乎对蓝蝶口中的天山派绝密不屑一顾:“天山派是机关大派不假,但莫非全天下机关师的心血都是从他处盗窃而来么?爆裂子母矢天山派用得风生水起,可得知其创造历程的又有几人?” 蓝蝶听他这说得隐隐有忿忿意味,心道:“听说这金河老仙在入我教之前,曾在天山一带混迹。莫非他与那天山派之间有何渊源?”虽然如此猜想,她此刻却无心再与金河老仙多费口舌,当即将寒刃瞳运至极致。 正文 第一卷_第三十九章 五行宫(三) 寒刃瞳甫一运起,蓝蝶便觉心口仿佛被人用针深深刺入,脸色顿时苍白数分。躲在暗处的金河老仙见状笑道:“是了,老头我都忘了你还有这招……寒刃瞳虽然能以眼瞳中练出的森然寒气伤人于数丈开外,又能观察入微,料敌于先,却需要耗费大量的内力和心神。你之前既已中了毒刺,此刻再强行施展寒刃瞳,身体必定要遭受巨大痛苦。”蓝蝶把他的话语清晰地听在耳中,却依旧坚决不撤寒刃瞳。她强忍住痛楚,以之仔仔细细地查探着周围,连些微动静都不曾放过。 蓦地,蓝蝶身后的一块地面为大力掀起,紧接着一柄金灿灿的权杖朝着她的后背狠狠敲击下去。得益于寒刃瞳过人的洞察能力,蓝蝶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转身持剑格挡,随即以眼眸中的冰冷刃芒急刺那紧握权杖之人,立刻将他的整个肩膀都刺穿而过。 金河老仙吃痛,不由地惨叫一声,迅速翻身躲回地下的机关之中。蓝蝶一招得手更不给他喘息的时间,立刻以嫣刹朝地下连连出剑。金河老仙不甘示弱,亦隔着一层地面以权杖向她反击。一时间,二人互有攻守,兵刃交击之声不绝于耳。 蓝蝶先前的交手中已经将金河老仙的肩膀刺穿,而对于鲜血味道极为敏感的她,此刻哪怕不用双眼瞧,也能通过嗅觉判断出下方的这个“刨地快”究竟身在何处。她将嫣刹高高举起,正要对准正下方深深刺下,不料方圆一丈的地面忽然整个剧烈地震动起来。她站立不稳,只得迅速点足移身至别处。待她回首一看,便见得那整块地面此刻都高高耸起,露出下方一团钢制细齿。 那密密麻麻的细齿之上寒光凛冽,显然极其锋利,倘若被其擦着一点只怕立刻就要皮开肉绽。蓝蝶眼见着那整块地面飞速朝自己冲撞过来,正要闪身躲避。忽的斜下里一道碧光一闪而过,那块地面顿时被一分为二,其内部的精细机关零件随之散落了一地。 这般的变故显然出乎对敌二人的意料,金河老仙吃了一惊,随即气得破口大骂。直到那个白衣男子的身影自暗处走出,金河老仙又怒道:“臭小子,就是你斩坏了老头的铁猬球么?” 白衣男子对金河老仙的斥责理也不理,他径直来到蓝蝶身侧,沉默片刻才道:“你……没事吧?”蓝蝶冷冷瞟了他一眼,随即将目光收回,道:“我好得很,无需挂念。倒是你,来这五行宫做什么?” 箫梁深深瞧了她一眼,张口欲言什么,但念及眼下情势,不得不将迫切要说的话语咽回腹中,道:“这五行宫,我陪你一同闯一遭吧。” “随便你,小心点自己就好,”对于箫梁所言,蓝蝶的脸上没有半点表情。她将目光一直放在四周的华丽宫殿上,道,“据说这金河老仙的璇玑大阵精妙无匹,绝顶高手亦不敢等闲视之。眼下他虽然只使出大阵的一小部分,却已然威力不俗。”箫梁道:“此言不假,倘若让金河老仙使出全阵,只怕我们二人都将有灭顶之灾……” 二人这般悄然谈话,躲在暗处的金河老仙瞧在眼里,不禁大为窝火:“身处璇玑大阵也能交谈自若?你们信不信老头我只需动一动手指头,便能教你俩人头落地?”然而他话一出口便惊觉不妙,慌忙掩口。原来他方才恼怒之下忘了用上散声之法,声音清晰地传至阵中二人耳际,直接暴露了自己现在所在的位置。 果然,金河老仙只见阵中两人的身形蓦地疾速朝自己躲藏方向奔来,各自兵刃之上寒芒四射,仓促之下便是逃跑也顾不得,只得将尚未准备完全的大阵即刻启动。但闻四周轰鸣声不断,原本完整的金行宫地面分裂为几十大块,大部分地面之下都缓缓升腾起巨大的铁猬球。一时间,偌宽地面只余下少许可供站立的场所。 箫梁和蓝蝶各自寻了一块安全地面站脚,继而环视四周,但见周围尽是无数骇人锐芒,而那个好不容易现出一点踪迹的金河老仙,则是全然没了踪影。箫梁深知此刻懊恼亦是无用,当下握紧灭魂剑应对自四面八方随时有可能袭来的危险,同时仔细倾听耳边的所有动静,企图通过声音再次寻找出这些麻烦机关的幕后*纵者。 身藏于宫殿正上方的金河老仙见阵中二人尚有余地可以站立,不禁嘀咕道:“要不是这大阵还未完全启动,就方才这一下便能要了你们的小命……”有了前车之鉴,他这话自然是压低了嗓子说的。他在确认自己的位置并未被发现之后,便悄然拉动身旁的机关。 但闻尖锐破空之声传来,一排爆裂子母矛顿时对准箫梁猛地轰击下来。箫梁反应极快,第一时间觉察到了危险,正要持剑格挡,蓝蝶见状却急道:“不要挡,快躲!”然而说时迟那时快,箫梁撤了守势要闪身躲开已来不及,那一排长矛直直插在箫梁面前的地面之中,随即先后发生爆炸,无数根细小箭矢顿时迎面倾泻过来。 箫梁不得已,只得以双手护住头部,却不曾注意到自己的面前,忽的有一道蓝色身影现出。 他只觉自己被一个纤细身体扑倒在地,回神一看,只见怀中的蓝蝶面有痛苦神情,却依旧咬牙斥道:“不是让你躲远些,你反应就这么慢么?”他再细细一瞧,便见得她的背部此刻分明有多处扎入了细小箭矢,才明白方才那泼攻击,竟是她为自己硬挡了下来。 蓝蝶这般的舍身举止,不要说箫梁没有料到,便是金河老仙看了也彻底愣在当场。金河老仙与她虽然没什么交情,但这个女子的蛇蝎心肠与狠毒手段,即便在达摩教内部亦是颇有名气。这样一个女人,竟能为了他人承受伤痛,不得不说实在太过怪异。 “我没事……”蓝蝶强忍住背上的疼痛迅速爬起身来,道:“之前手掌就中了一次毒刺了,这些箭矢上虽有毒,却不过是让我的身体中那毒的程度更深一点,不碍事。”箫梁深知她既然都如此说了,倘若自己再多言也只能徒招厌烦,遂朝着方才发动攻击的宫殿顶上猛地挥出一道剑气。 碧绿剑气疾速轰击那处,将刻着华丽浮雕的宫殿之顶击破一个豁口。箫梁目光如电,死死盯住那个豁口之中,忽的瞧见其中人影一闪即使,逍遥仙步立刻运至极致赶上前:“你往哪儿跑?” 金河老仙在复杂机关之中迅速穿梭,忽闻身后响起衣袂破空之声,顿时骇得手忙脚乱。他回头一望,却瞧见箫梁距自己不过一丈之遥,也不管三七二十一顺手将潜藏着的机关尽数开启。但见一波波飞镖、毒针、巨刃先后投射向箫梁,均被他持剑格挡开来:“这种东西使的次数多了,还能派得上用场么?”话音方落,一旁墙壁蓦地破开,现出数把旋转三叶刃,朝着箫梁身体以上中下三个角度飞速掠去,顿时令他避无可避。 箫梁无法,只得收了继续追赶金河老仙的念头。不料还未等他身形停下,斜下里便有数道寒芒破空而过。但闻一阵金鸣声响,迎面而来的旋转三叶刃顿时为之击偏,蓝蝶的声音就在此时自下方遥遥传来:“不要放任那老贼逃了!”箫梁闻言二话不说,即刻奋起直追。 拜蓝蝶的寒刃瞳所赐,箫梁终究在宫殿拐角出追上金河老仙。但见他将手中灭魂猛地投掷而出,灭魂将那中空墙壁击破一个小洞深深刺入,片刻后其内便传来金河老仙的怒吼声音:“臭、臭小子,快放我下来!你们两个打一个,耍赖!做不得数!……”箫梁闻言即刻以掌力将那片墙壁轰碎,露出那被灭魂牢牢钉住衣衫的金河老仙的狼狈身影。 金河老仙此刻脸庞呈现猪肝色,也不知是因恼火还是羞愧。他拼命地挣扎手脚,企图再次逃遁。怎料箫梁方才那一手力道十足,将灭魂的整个剑身都深深刺入墙壁之中,如此便是将他整个人都钉死,半点逃脱可能也无了。箫梁见状不由得意一笑,过去将他全身穴道都制住才拔下灭魂,并将他提在手中,送至下方的蓝蝶面前。 璇玑大阵因为没了*控之人,便缓缓停止了运转。蓝蝶确认四周机关再不会有危险,遂对面前的金河老仙道:“老仙,箫梁他既然能够进入此处,想必也是得到了教主的同意的。如此,能算我赢了么?”金河老仙立刻答道:“不成,老夫的璇玑大阵都还没完全启动,你们就悍然偷袭……何况还是二打一,绝对做不得数!” 蓝蝶见这金河老仙顽固如此,脸色顿时又冷一分。金河老仙见得她神情也丝毫不惧,高声斥道:“老头我不服就是不服,你瞪我也没用!有能耐你杀了我啊?” 箫梁见蓝蝶愈发冰冷的脸色,便知她心中杀意已盛,唯恐她一怒之下当真痛下杀手,忙道:“且慢,让我来试试。”说着他伸手解开金河老仙穴道,并拉着他到一旁窃窃私语一阵。说来也奇怪,那金河老仙开始还满口“不行”,不料听了箫梁言语片刻之后脸色大变,还回头张望了蓝蝶几眼,最终竟眉开眼笑地点了点头,并交予他一瓶物事,道:“也罢,这金行宫且算你们过了吧。” 蓝蝶见那个脾气又臭又硬的金河老仙被箫梁三言两语说服,直觉得不可思议。但亲眼目睹那此刻正被箫梁握在手中的金色石头,她不得不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只是心中疑云更重——箫梁他,到底跟金河老仙说了什么? 金河老仙送二人抵达通往下一宫的入口,并将毒刺上的解药赠予蓝蝶。蓝蝶她尽管万般困惑,却根本不屑开口询问,当即一言不发直接朝下一宫进发。箫梁见她去远了,正要抓紧跟上,金河老仙忽的拉住他压低声音道:“我说小伙子,圣主这样的女人你能受得了么?” 箫梁见这老头果然对男女婚配之事尤为感兴趣,顿时哭笑不得:“老仙,你若再不放箫某走人,蓝蝶可就先行到木行宫了啊。”金河老仙不由讪讪松开手道:“……也对也对,你快去吧。小心点木行宫前的‘生灭道’,那地方可是危机四伏之地。” 正文 第一卷_第四十章 五行宫(四) 五行宫外,洞穴之前。 香云神色不宁地守在洞外。她几次就要踏入其中,却面露胆怯神情驻足不前,良久也只能时不时往黑暗洞穴中瞧上两眼,希望能从中瞧到什么人的身影。 她的心神全部都在眼前深邃洞穴,浑然不觉自己身后不知何时,已有一个人影飘然而至:“你是谁?在五行宫前做什么?” “啊!”香云吃了一惊,不由发出一声尖叫。她即刻回头,瞧见一个面容妖娆的华衣女子立在身前,正以狐媚的眼神细细打量着自己。香云不知对方身份,唯恐无意间得罪人,当即怯生生答道:“我、我在这里等人……他方才进到这五行宫去了……” 华衣女子闻言轻笑不止,眼神一直流连在香云身上,半晌也不言语,直让她见了心中发毛:这女子不会有什么奇怪的癖好吧?香云一想到这个关节便觉恶寒,正要找个理由赶紧逃离此地,那华衣女子忽的妩媚一笑,叹道:“当真是万中无一的好资质,更是个魅惑众生的狐狸精胚子。” “你、你怎么骂人?”香云闻言颇为不悦,当下也顾不得忌惮,脸色一沉道:“依我看,你也是个狐媚子,有什么资格说我?”华衣女子顿时笑得花枝乱颤,道:“不错,本座确实是个狐媚子,也不只你一人这么说。”她这般言语,反倒教香云怔了一怔。 华衣女子笑声渐歇,末了以素白葇荑连连轻拍自己胸脯,将心绪平复下来,才道:“本座名为花玉妍,乃是我达摩圣教八部之一百花堂的堂主。”香云惊道:“果然不是小人物……花堂主,不知您、您有何指教?” 华衣女子花玉妍道:“指教不敢当。本座只是碰巧遇见了一个资质极佳的女子,心中愉悦之下,忍不住就想传授其一些东西了呢。”香云大感诧异,道:“您是说……我?” 花玉妍缓缓点头。 “可、可我什么都不会啊,”香云嗫嚅道,“花堂主,您会不会弄错了?我可是天底下最笨的人了,什么都记不住、弄不清……我这样的人,能学什么啊?” 花玉妍笑道:“便是学做好你口中的‘狐媚子’的本事啊。” “呃……?”香云惊诧地盯着她,浑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身后,有一道黑影迅速掠过,无声无息地闯入那通往五行宫的洞穴之中。 箫梁与蓝蝶二人顺利通过了五行宫的第一宫金行宫,眼下正朝第二宫木行宫前进。 一路上,蓝蝶都低头不语,也不知在思忖着什么。箫梁见她如此模样,实在忍不住低声笑了出来。见她投来疑惑眼神,他即刻如实道:“方才我找过你们教主,他已将你之前的任务内容告诉我了。” 蓝蝶闻言脚步顿止,忽的咬牙盯着他道:“你……当真知道了?”箫梁被她的狠厉神情吓了一跳,忙安慰道:“这毕竟只是任务而已,何况我既然都来到此处了,你的任务基本也算完成,没有必要再去想那事了吧。” 蓝蝶闻言立刻背过身去,冷冷道:“你可不要误会了,之前我待在你身边完全是任务使然,绝对没有半点其他的意思。”她这般说了,又道:“你应该明白,我爱的人是灵枫,会嫁的人只能是他。至于其他人……我一概不予考虑。” 箫梁笑道:“这我自然明白。你们教主命你不惜一切代价拉我入教,的确是为难你了。”蓝蝶冷哼道:“既然明白了,那就少说废话。” 二人再行一路,便是发现长长的洞穴通道中,四周干燥的岩壁上依稀可见点点植被的绿叶。但此处常年没有日光,按照常理来说应当没有这等物事才对。箫梁疑惑不解,但见身侧女子脚步丝毫不停,对这些异象熟视无睹,他只能按捺惊疑,紧随其后。 随着二人的越发深入,穴壁四周景致越发生机盎然。乃至于后来竟是一副鲜花锦簇,古藤遮顶的秀美光景。而蓝蝶的脸色,也是越发难看起来。 不知何处涌来一股清风,拂落枝头红花碎瓣。片片落英缤纷而下,即便在此幽暗洞穴之中,也别是一番醉人美景。而那个一直急行不停的女子,在目睹如此风景之际终究顿了步伐,随即朝着洞穴深处高声道:“青瑜,还不收了你的这些把戏?” 她的声音在宽阔深邃的洞穴回响,良久不绝。而洞穴深处在许久的沉默之后,终究缓缓飘来一个青年男子略显落寞的回话:“我以为你会喜欢的……” 蓝蝶道:“你既然是木行宫的宫主,那就给我拿出点木行宫主的样子来。就这么放任我过这生灭道,你可算是失职?”那男子沉默一会儿,才道:“好吧,如你所愿。”紧接着,一曲优美笛音便自洞穴深处流淌出来。 那笛音恍若清泉浸润心脾,教人听了心间涌起难以名状的舒心,但蓝蝶与箫梁二人却不敢有丝毫大意,各自握紧兵刃戒备四周。只见笛音催动之下,无数根盘绕在四周穴壁上的青翠古藤顿时尽数变作活物,宛若条条长蛇就这么铺天盖地地朝二人袭了下来。 那古藤自是敌不过二人剑锋之利。但见碧绿紫红剑芒笼罩四野,四周地面顿时多了一层断裂藤条。然而在笛音的不住吹奏之下,古藤被斩断的切口处迅速生长出新的嫩芽,并以更快的速度对二人展开缠绕攻势。如此,古藤斩之不尽,无数断裂藤条一瞬间便将原本宽阔的洞穴塞得异常拥堵,可供二人施展的空间亦是越发狭窄了。 “喂!这样下去可不行!”箫梁急忙朝蓝蝶使了个眼色,她迅速反应过来,二人当即不管那些麻烦的古藤只是狂奔,眨眼间便远遁数十丈之远。那青年男子觉察到二人举止,又道:“会有这么容易么?“笛音曲调霎时间一改原先的优美柔和,变作连续阴沉之音。 绽放在穴壁之上的鲜美花朵忽的尽数碎散开去,与此同时,空气中迅速弥漫起一股红色的诡异香雾。二人不慎吸了一口便觉头昏眼花,连忙屏住呼吸:“这红雾有毒!” 被这般阻了一阻的二人,眼见前方被红雾遮蔽的洞穴似乎永远也走不到尽头,后方又不住传来窸窸窣窣的古藤生长声音,心中不禁对这看似平和静美、实则暗藏杀机的生灭道有了一丝畏惧情绪。 只经历不长功夫,眼看着无数根古藤已近在咫尺,随时都会将二人深深缠入其中,值此紧要关头,箫梁忽的想起先前达摩教主告知自己的话语:“想要过生灭道,须得谨记:生灭之道,皆由心定。” 他一直不明白教主告知他的究竟是何意,然而眼下情势危急,也容不得他再仔细琢磨,当即对蓝蝶道:“就地趴下,切记什么都不要想!”蓝蝶闻言顾不得惊疑,立刻照做。 密密麻麻的古藤眨眼间便充斥了偌长洞穴的每一个角落,将趴在地上的二人身影湮没其中。半晌,万千古藤好似丢失了要缠绕的目标,只是一动不动。紧接着又是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回荡四周,根根青翠的藤条逐渐开始变作枯黄色彩,最终彻底干萎,就这么化为了厚厚的一层死灰。 生灭之道,皆由心定;生灭之间,不过转瞬。 二人自一地的木灰之中艰难爬起,继而环视四周,不由地为这变化无常的生灭道深深叹服。就在此时,那男子的淡然声音传来:“不简单,竟能觉察到破解生灭道的法门。二位,祝贺你们已经通过了此试炼道路,请到我这木行宫来吧。” 箫梁闻言心中即刻释然几分,忽的瞥见蓝蝶身形暴涨疾奔而去,忙身法施展开来紧随其后,边赶路边思忖道:“听蓝蝶与那男子方才的对话,他们应当之前便互相认识,只是不知究竟是何关系……” 偌长洞穴良久才在视线中现出尽头,那处隐隐透露出丝丝生机的绿芒,教人瞧了心中不由得大为舒坦。箫梁学着蓝蝶一头闯入其中,只见柔和绿芒在视野中大开。而接下来展现在眼前的景物,却惊得他目瞪口呆:“这是……一棵巨树?” 正文 第一卷_第四十一章 五行宫(五) 浅浅的柔和日光自极高处泻下几丝,映出视线之中,那棵惊世骇俗的巨大树木的轮廓。巨树错综交杂的枝桠延伸至宽阔宫殿顶上的每一个角落,宛若一面巨大的伞撑在木行宫的遥遥上空,为整体色泽呈现出浅绿的木行宫,营造出一种平和的自然美感。 巨树的根部深深扎入木行宫的地底。在一条粗壮的树根之旁,蓝蝶仰望遮蔽上方的浓密枝叶半晌,观其模样似是在寻找着什么人的身影。箫梁不动声色地走近,并不打扰她,视线在四周迅速扫视一遍,果然瞧见了位于巨树后方的一个洞口,想必那便是通往下一宫的地方了。 箫梁犹自思忖着那木行宫宫主究竟躲在何处,身侧蓝蝶忽的高声道:“青瑜,为何还不现身?你就这么不愿与我交手么?”冷厉声音回荡在偌大木行宫之中,久久不散。 良久,那男子的声音自极上空传来:“看来你是铁了心要与我一战了。也罢,这次就彻底做个了结吧。” 伴随着不知何处飘来的徐徐清风,巨树的浓密树荫忽的现出一个缺口。在倾泻下来的一道温暖阳光之中,男子衣袂飞扬缓缓飘落而下。末了,他轻落于地,长衫之上劲风逐渐消散,现出其冠玉面庞,星辰双目,举手投足间亦尽是飘尘出世的如仙气质,仿佛云端来客,就这般悠然谪落凡尘:“圣主大人,别来无恙。” 箫梁着实被这叫做“青瑜”的男子惊艳,蓝蝶对他却全然无感,冷冷道:“‘圣主大人’这四个字从你的嘴里说出,我不论何时听来都是这么刺耳。” 青瑜儒雅一笑,看来是也由衷地开心:“一别十年,伊人却是冰冷依旧。”蓝蝶冷笑道:“你也没变,说话还是那么酸腐,令人生厌。”言罢她凝起嫣刹剑遥指对面男子,道:“废话少说,速速分出胜负吧。” “这是……嫣刹?”青瑜在目睹那柄紫红火光缭绕的棱兵现出的一瞬间,神情即刻微变,“原来你真的练成了么?”蓝蝶不置可否,瞧向他的眼神迅速充斥了肃杀之意。 青瑜并不将她神情的变换放在心上,他忽的苦笑着摇了摇头,喃喃道:“倘若那年我知道必须修炼嫣刹才能正式成为圣主,我……死也不会让你赢。”蓝蝶被他提及往事,口中虽无回应,柳眉却是不禁皱了一皱。 “为了修炼嫣刹,你一定受了很多苦吧?如此,你那原本就冰冷高傲的性子,在这十年之间不论蜕变成如何模样,也不足为奇。”青瑜叹道:“若想完全练成嫣刹,必须要以其锋芒斩杀万人,却不知你……已经杀了多少人了呢……” 蓝蝶只觉一股怒火冲脑,截道:“你也烦不烦!我专程来此取五灵石,而非听你一直絮叨。”青瑜见状无奈长叹一声,道:“明白了,放马过来吧。” 一直在保持沉默的箫梁见二人随时准备以命相搏,正要拔剑助蓝蝶一臂之力,不料被她觉察到,怒道:“这是我和他的私人恩怨,你别插手!”随即她清喝一声,嫣刹剑气奔腾,宛若汹涌浪潮层层侵袭,目标直指青瑜。那青瑜手持一枝碧玉笛,即刻以之作为兵器与蓝蝶战在一处,余下箫梁只能在一旁干瞪眼。 箫梁并不知晓这二人究竟有何仇怨,但见蓝蝶招招均是全力出手,其中不乏刁钻狠毒之式,赫然一副拼命强攻的势头;反观青瑜则身法飘逸,招式开合之间伴有浩然正气,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心道:“照这么打下去,蓝蝶她怕是很快就要力竭了。” 二人彼此拆解对方招式,不觉间便交手了上百招,均有疲累感觉。蓝蝶见青瑜一直以守备为主,很少主动出击,不禁大为恼怒:“给我拿出全力来!难不成十年前你故意输给我,十年后也要放任我赢么?”言罢挺剑直刺他左肩。 青瑜见她蓦地舍身一击不禁怔了一怔。左肩上,那道十年前就留下的剑创忽的传来剧痛感觉,而她的兵刃毫不犹豫地再度刺入那处,带起的一抹血红色彩,也是与曾经一般无二。 青瑜吃痛,身体下意识地进行反击。却见他高高举起手中碧玉笛,随即狠狠砸至蓝蝶的背部。只一击,便将她的身形轰然砸落在地,夹杂清晰的骨裂之声。待反击完毕,青瑜本人才惊觉回神,却是一脸颓然连连后退,对着那个蓝衣女子道:“你、你为何要如此咄咄相*?” 蓝蝶艰难抬头看向他,忽的笑了笑,随即嘴角现出一缕血丝:“十年前我亏欠于你,今次受了这一击,且当做偿还了。”言罢,她挣扎起身,将嫣刹重新凝在手中,道:“我知道你修习的青木诀乃是上等疗伤内功。方才一剑对你而言,应当无甚大碍吧?” 青瑜见她纵然遭受断骨之痛,依旧顽强如此,深觉痛心之余,心中已有了决意。伴随着他口诀默念,肩上的剑伤顿时以极快速度愈合起来,片刻之后已经感受不到丝毫疼痛。待疗伤完毕,他将那支碧玉笛置于嘴边,就这么当着蓝蝶的面吹奏起来。 蓝蝶乍一听闻此乐音便释然笑道:“你终于肯使出‘碧叶清风曲’了。那一年,争夺圣主之位的厮杀,最终就只剩下我们两人,当时你便是用的这首笛曲对付我。”一言及此,她将周身内力运转至巅峰,嫣刹之上紫红剑芒立即变得灿烂夺目:“但今时的我不同往昔,你以为这招对我还能奏效么?” 悠扬笛音回转于偌大木行宫,那棵位于正座宫殿中心的参天巨树,仿佛也为之微微颤抖。立于一旁观战的箫梁,能清晰感受到一圈圈来自青瑜身上的深厚内力波动,当下低声赞道:“这青瑜……好强的内功修为!” 蓝蝶直面那笛音的侵袭,对其感受自然远胜箫梁。她觉出环绕青瑜周身的内力愈发浑厚,当即以寒刃瞳具备的冰寒杀意与之抗衡,同时汇聚内劲于手掌,嗜血斩蓄势待发。二人彼此酝酿杀招,内力拼斗之间,将巨树之上无数叶片纷纷震落。 漫天碧叶缓缓散落而下,美得宛若零碎的往昔回忆。场中对峙二人的身影此刻瞧来,除却浓重的肃杀意味,分明又有几分萧瑟了。 在第一片落叶坠于地面之际,蓝蝶和青瑜的身影瞬间模糊了几分,却是不约而同地施展起了各自身法。下一刻,便有碧芒乍现。 视线之中,青瑜手中的碧玉笛上不住扩散出耀眼的碧绿波动,不躲不避,就这么直接迎上了那道斩下的强大紫红剑气。伴随着一声轰然巨响,嗜血斩与碧叶清风曲正正对上。招式交击之处,只见碧绿与紫红光辉彼此疯狂吞噬,片刻之后光辉迅速黯淡下来,却是凭空消失了。 势均力敌。 对战的双方显然都不曾料到这个结果,在短暂的停滞之后,又不约而同地再度出击,企图在正面拼斗中占到优势。一时间,整座木行宫中兵刃交击之声、内力拼斗之轰鸣,以及拼杀间带起的狂风肆虐声音彼此交杂,不绝于耳。二人每一记交手,都将脚下地面震碎一分,以至于原本完整的地面被震得坑坑洼洼。箫梁见状即刻闪身躲远了一些,心道:“这二人本事不分伯仲,就这么打下去简直无休无止,却不知何时才是个头。” 谁知此念头才起片刻功夫,场中碧芒便蓦地消退,继而箫梁便瞧见青瑜的身体被嫣刹剑刺穿,重重地钉在巨树树干之上。而蓝蝶则是在制住青瑜之后,不由地踉跄落地,继而无力地后退数步,才勉力维持身体不倒。 “赢了?”箫梁对二人这么快便分出胜负始料未及,连忙上前细看,却见得那个素来冷若冰霜的女子,此时的脸庞上,分明有着哀婉神情。 “你……又故意输给我?”她怔怔注视着被钉在上方树干的男子,他的心脏已经被嫣刹刺穿而过,即便修炼了青木诀,想必也是回天乏术了。 青瑜的胸膛处,闪耀着紫红光辉的嫣刹剑深深扎入其中。不住涌出鲜红的血液,眨眼间便将他的衣衫尽数湿润。他惨然一笑,口中涌血,含糊道:“还是让你瞧出来了么?我……果然还是太失败了啊,就算是最后想为你做件事情,也、也没能做好……” 蓝蝶仰望着被钉在上方的他,虽无言语,眉宇间却是隐隐泛红。青瑜见状,忍痛笑道:“你无需如此。自从做了木行宫之主,我终日孜然一身,唯有这青冥巨树相伴,镇守此处可谓度日如年。如今,能死在心爱女子的剑下,我……当真死而无憾。” “这木灵石,是击败木行宫宫主的证明……你拿去吧。”青瑜颤颤巍巍地自衣袖中取出一块绿色宝石扔予蓝蝶,哑声道:“蝶儿,你将来一定要寻到一个你真心喜爱的男子为伴,莫要似我一般,不论为你做什么事情,却只能令你厌烦……” 他越说声音越低,末了双眼中的生机彻底涣散殆尽,就这么离世了。 蓝蝶仰望着那个俊雅男子,即便眼睁睁地瞧着他在自己面前死去,她也不曾多言一句。半晌,她将心神撤去,嫣刹顿时碎散成无数光华,男子的身体失去了支撑立刻滑落下来,却被她及时出手稳稳接住,并缓缓放落在树下。 也只有在他死后,她才愿意将目光,多停留在他身上片刻。 茫茫上空,巨树枝桠间,一点绿叶随风飘落。待绿叶轻柔地搭在他的脸庞上,此间便又再度只剩下他一人,孤独长眠于这万古幽寂的木行宫。 然而,为树荫遮蔽着的宫殿上方,凭借着一丝泄下的光辉,依旧可见他面庞上那从未有过的安详神情,以及那一分噙在嘴角的释然笑意。 许久之后,一个人影自暗处缓缓现出。那人踱步至青瑜身前,俯视将他的面容片刻,忽的叹道:“果真死在她手上了么?青瑜啊青瑜,这都是你命中注定吧……” 正文 第一卷_第四十二章 五行宫(六) 箫梁环视四周片刻,道:“这五行宫既是按照金木水火土五行顺序来分布的,且我们方才闯过了木行宫,那么接下来的,便是水行宫了。” 在闯过木行宫之后,那连通五行宫的洞穴通道地势徒然变低,令箫梁与蓝蝶赶路亦是颇不方便。眼看着前方地面一直通往未知下方,而四周空气已然变得极为寒冷,穴壁上尽是森白寒霜,箫梁喃喃道:“从前两宫宫主来看,这五行宫的确藏龙卧虎,只是不知那水行宫宫主又有何过人本事?” 蓝蝶一听闻箫梁谈及水行宫,脸色不禁略略一变,道:“她叫‘水仙娘’,擅使一把伏魔琴。如你所言,她也非等闲之辈。”箫梁闻言,即刻心中有数。 二人顺着陡峭洞穴又行一路,地势终于渐趋平稳。忽的,前方洞穴深处传来一女子声音:“来的可是小蝶儿么?”二人即刻止步,蓝蝶上前道:“老妖精,消息还挺灵通的么?” “你个死丫头……说了多少次了,你应该唤我一声‘仙姨’,好歹你抚琴的本事还是我教的呢。”那女子声音转为嗔怒,又道:“至于你来闯宫的消息,我们这五行宫宫主没一个不知晓的。唯一没有放在心上的,大概也就是前面的金河老怪了。” 箫梁见这女子与蓝蝶交谈,言辞之间全然没有忌讳,不似他人毕恭毕敬,不由大为诧异。他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身侧女子的反应,果然瞧见她神情有些古怪,心中立刻对这只闻其声、未见其人的水仙娘又多了一分好奇。 “不过,你既是来闯宫的,我这水行宫前的玄冰道却是一定要走一遭。”那女子轻笑道,“可别怪仙姨我没提醒你,玄冰道光靠蛮力是决然过不了的。”蓝蝶冷哼道:“无需多言,我自会闯过让你瞧瞧。” 拨开弥漫在前方的缥缈寒雾,二人再行一阵,终究抵达了一处幽长水道前。水道长达数十丈远,尽头能够清晰瞧见对岸水行宫那冰晶质地的宫门。箫梁和蓝蝶的轻功俱都不弱,如此距离,只需在水面上借力数次便可抵达对岸。 只是……这玄冰道会有这么容易过么?二人这般想着,先后低头打量起遍布玄冰道的潭水。 那潭水并不如何深,令人能够轻易瞧见水底,暂时还看不出暗藏杀机之处。箫梁深感此处极寒难耐,又见四周穴壁上遍布厚厚白霜,唯独下方的潭水却好似不受影响,便是连半点结冰迹象也无,顿时大觉奇怪。他谨慎地探下一手去触碰潭水,不料甫一触及水面,他便猛地纵身回掠,惊道:“这潭水……绝不寻常!”言罢伸出那手。 蓝蝶朝他手掌望去,赫然瞧见他整个手掌已经被冻上了一层薄冰,当即怔住:“这是怎么回事?” “这水……蕴含的寒气之重当真惊世骇俗。我曾听闻家师提及过一种锻造神兵利器必备的苦寒之物,那便是天下至寒龙牙渊之水。”箫梁说话间,将内力运转开来,那冻住手掌的寒冰才缓缓消融,只是整个手掌依旧被疾寒冻成青紫颜色。 箫梁道:“我猜测,这玄冰道上的所有潭水均是取自龙牙渊。这等阴寒之水,不要说浸没身体,便是碰着一丁点,也要将人严重冻伤。”蓝蝶闻言也是半信半疑,她凝起嫣刹,将其上紫红火焰催至极致,继而探入潭水之中。只听得“噗哧”声响,嫣刹上耀眼的紫红火光蓦地尽数熄灭,棱兵的剑身亦是彻底碎散,任凭她如何运转内力,也无法再度凝聚成形。 对此,蓝蝶眉头不由紧皱,继而明白了水仙娘为何对玄冰道有着满满自信——这玄冰道中的潭水,简直宛如一道天然障碍。任何企图抵达水行宫的人,都将被其拦截下来。 “果然这玄冰道,也如前面的万锐道和生灭道一般麻烦,我们还需从长计议……”箫梁话未说完,忽闻身侧衣袂破空声传来,竟是蓝蝶已经飞身掠起,直直朝着偌长玄冰道彼岸赶去。他见状急道:“不可硬来!” 长达数十丈的玄冰道,果然并非一跃之力能够闯过。蓝蝶的身影在足下力道渐消之际,便不可遏制地迅速下落。她本人似乎早已料到此般情势,毅然探出左脚脚尖轻点下方水面。然而,在脚尖触及水面的一霎那,尽管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她依然为那股仿佛要将人的肉体与灵魂一并冻结的苦寒感觉惊骇。 那一瞬间,她只觉整个左脚被冰意笼罩,似乎已经完全不属于自己了,而她的身体亦是随后徒然往下沉,眼看着就要被冰冷蚀骨的龙牙渊水夺去性命。 如果,没有那个男子及时探出的有力手掌。 身形在即将坠入水中的那一刻,她只觉自己的手臂被一只有力手掌紧紧握住,不由诧异抬头,便是瞧见他咬紧牙关对自己道:“抓紧了。” 这一刻,蓝蝶忽的记起此情此景,仿佛在别地也曾上演。随后,她的脑海中适时地浮现出那幅画面,那在面对五毒兽之一赤血毒蚣的疯狂攻势时,他也如同现在一般紧握自己的双手,即便面临再大凶险,亦不愿松开手掌半分的情景。 一念及此,她忽的露出浅浅笑容。只是那笑容一闪即逝,让他根本不能觉察。 “听着,这玄冰道凭借单人之力,要想渡过简直难如登天。我若没有猜错,唯有合你我二人之力,方能安然抵达对岸。至于方法……你且瞧瞧我是如何救了你的。”箫梁这般说了,蓝蝶便抬头望去,只见他将灭魂剑深深刺入玄冰道洞穴的穴壁之中,便是借此来稳住身形。 蓝蝶并非愚笨之人,脑筋略略一动便明白了他设想的方法,当即将嫣刹再度凝起:“确实是好办法,真有你的。”箫梁笑道:“跟聪明人共事就是省心,你准备好。”他言罢攥住她的手臂,连她人也一起高高抛向前方。 这一瞬间,二人齐齐动手。但见被箫梁抛高身体的蓝蝶也学着他,以嫣刹刺入穴壁,借力稳住身体;而箫梁则快速将灭魂拔出,转而由她抓紧自己,得以身形不坠。如此一个互换,二人虽然只往前行了少许,却能于时刻要人性命的龙牙渊水之上保证安全。 见这办法果然奏效,二人不禁相视一笑。只是蓝蝶忽的念及什么,又迅速移开目光,继而配合箫梁重复着如此举止。 如此施为尽管耗时良久,二人终究得以安然踏上了玄冰道彼岸,顺利抵达水行宫的殿门之前。 箫梁瞥见蓝蝶的身躯微微颤抖,似乎状况不佳,遂道:“你的背部之前为青瑜重击早已重伤,如今左脚又为渊水极寒之力冻僵,怕是不宜再战。此宫就由我来吧。”蓝蝶闻言只用眼角瞄他片刻,随即冷声道:“你可别忘了,前来闯五行宫的是我柳蓝蝶,而不是你箫梁。既然我还有战力,那么你便安生些,乖乖在一旁看着就好。”她说完也不管他,上前一把推开水行宫的冰晶宫门,就这么径直闯入宫殿之中。 箫梁见状无奈摇头,喃喃道:“好心当成驴肝肺……这女子的脾性倘若不改,真不知天底下有哪个男人敢她娶回家。” 水行宫,和箫梁预想之中的一样,全然是一片为寒冰笼罩着的世界。宫殿的各个角落都摆设了华美的冰晶,正中一座闪烁着幽蓝光华的高耸冰山坐落。而在他身侧的蓝蝶甫一踏入此宫,便将视线集中在那座冰山之巅,道:“老妖精。玄冰道,不过尔尔。” 箫梁循她视线仰望过去,细细一瞧,那冰山之上竟还有一冰制宝座。此刻的宝座之上有一绿衫女子斜坐,只是隔得有些远瞧不太清其面容。那绿衫女子听得蓝蝶话语,轻笑道:“我方才确有听到一个男子的声音,想来那人便是你身边的这位公子了……倘若不是他助你一臂之力,就凭你直来直去的性子,过玄冰道会有这般轻松?” 蓝蝶顿时语滞。 绿衫女子慵懒地自宝座上起身,继而轻功施展开来,只一跃,便轻盈落至二人跟前。如此距离,箫梁才得以打量其面容。只是略一端详,他却是禁不住略略吃惊起来,只因这女子的面容瞧来,分明极为熟悉。 箫梁双眼圆睁,随即扭头望向身侧蓝蝶的脸庞。蓝蝶似乎也明晓他如此举止的原因,只是咬着嘴角一言不发。这般情形落入绿衫女子眼中,她笑了一笑,道:“这位公子,你也觉得老身与小蝶儿面容颇为相似吧?也不止你一人这般说过呢。只不过,老身……却是无缘有她做宝贝女儿。”箫梁奇道:“老身?这……” “你莫要瞧这老妖精看上去年轻貌美,其实她不过是修习了驻颜之术,实际上老得都可以做我娘了。”蓝蝶这般说道,嫣刹即刻祭出,紫红剑芒将此间的冰霜一瞬间映衬得变了色彩,“老妖精,速速与我交手。” 绿衫女子水仙娘似是早就习惯了蓝蝶的冰冷语气,全然不以为意,只是笑着连连摆手道:“莫急莫急,你若真想要我的水灵石也只管拿去。这东西啊,别人要取那是要费一番功夫的,但小蝶儿只需一句话,水灵石你仙姨自然双手奉上。”水仙娘说着,也不顾蓝蝶杀气四溢的脸色,随手将一颗蓝色宝石抛予一旁箫梁,却是根本没有动手的意思。 正文 第一卷_第四十三章 五行宫(七) 箫梁不曾料到这水行宫如此轻易便过了,犹自盯着手中的水灵石出神,谁知蓝蝶忽的怒道:“把水灵石先还她,我要堂堂正正地赢,再光明正大地取回那东西!”水仙娘娇笑道:“小蝶儿,仙姨猜到你会是这般的反应,果然把水灵石交予这位公子,是再正确不过了。”蓝蝶只觉得自己遭受了莫大侮辱,当下再无二话,嫣刹剑影纷起,直接朝着水仙娘狠狠攻了过去。 在箫梁看来,尽管蓝蝶对水仙娘一直冷眼相对,此时更是兵刃相向。但从水仙娘的话语中,他猜测出二人关系绝不一般,想必不会似前面两宫演变成生死拼斗,于是便泰然退至一旁。 面对蓝蝶的凶狠凌厉的攻势,水仙娘只是闪身躲避,且不忘调笑道:“小蝶儿,依仙姨看,与你同行的这位公子为人正派,谦恭和善,浑然不似灵枫那般歹毒阴险。你与其将来委身于那个靠不住的家伙,倒不如和这位公子……呃!”她话未说完,见蓝蝶剑势又强一分,不得不就此停口,且凝聚心神全力应对。 水仙娘与蓝蝶交手之际只守不攻,处处留情;而蓝蝶攻势虽然强悍如故,身法施展间却略显僵滞,自然是前面遭受的创伤尚未恢复所致。对此蓝蝶心中有数,只是她也明白:水仙娘倘若执意不肯与自己动手,那么再如何进攻,也不会有半点意义。 如何才能让她愿意动手呢?蓝蝶思忖片刻,忽的计上心头,嘴角不禁泛起一丝笑意。 水仙娘窈窕身姿翩然后掠,再度避过蓝蝶一记直刺,忽见她就此止了攻势,不由调侃道:“你怎么了?倘若觉得疲累,那便去一旁休息休息吧?”蓝蝶冷声道:“老妖精,你这么一直躲下去,我就算追着你打得再凶,却又有何意义?” 水仙娘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依我看,不如我们来打个赌如何?”蓝蝶这般说着,见水仙娘神情略显诧异,遂道:“你不要再只是闪躲了,就全力与我交手一次。倘若我赢了,那么水灵石我自然是坦然受之;倘若你赢了……”水仙娘闻言柳眉微皱,道:“我赢了,又该如何?” “倘若你赢了,水灵石我也收下。只不过我会就此跪地行礼,唤你一声‘干娘’,你看怎样?” 一旁观战的箫梁闻言,忍不住诧异道:“干娘?这又是怎么个说法?”蓝蝶傲然道:“这老妖精在我年幼时就时常拂照予我,从那个时候就念叨要我做她干女儿,可我一直理也不理。想必此事已经成了她心头一块郁结……” “你……别再说了!”水仙娘忽的一改之前的调笑神情,敛容截道,“我会全力出手,赌注就按你说的来。”言罢,她飞身跃上冰山之巅的宝座,自其上取下一把华美木琴,并就地坐下,终于对着蓝蝶摆开进攻架势。蓝蝶见状眼中精芒一闪而过,道:“伏魔琴,你终于肯拿出来了。” 水仙娘怔怔注视着对面蓝蝶的嗜战眼神,眼眸忽而隐隐泛红:“傻丫头……” 素手弹拨间,哀婉琴音顿时朝蓝蝶席卷而去。这一瞬间,水仙娘那一双美目之中,分明有星点泪光一闪即逝。然而蓝蝶光顾着应付她的琴音,并不曾留意到她神情的些许变化。 伏魔琴乍一奏响,即便是旁观的箫梁,也觉心绪立刻开始紊乱,不得不运起静心诀抵御。按照水仙娘之前的说法,蓝蝶的精湛琴技可是由她所授,其本领之强可见一斑;何况那伏魔琴身上流光溢彩,一看便非凡品。她以这等良琴施展内功,其威力自不待说。但见琴音催弹之下,四周的无数块冰晶石的表面均开始现出可见的龟裂,足下的冰质地面亦被绝强内力波动掀起一层冰屑,劈头盖脸地朝着蓝蝶迎面扑去。 即便蓝蝶早已见识过水仙娘驾驭伏魔琴的场面,但正式与她对敌却是头一遭。那阵阵扰人心志的琴音钻入她的耳际,她只得立刻分出心神按捺心中焦虑。眼见漫天的冰屑就要将自己笼罩其中,她忽的清喝一声,将嫣刹上的火焰催动开来,令之迅速缠绕于自己周身。 灼热的紫红火焰将袭来的冰屑迅速消融,蓦地火焰消散开来,紧接着两道森寒刃芒直刺低头抚琴的水仙娘,赫然正是蓝蝶的绝技寒刃瞳。 水仙娘只顾低头弹拨伏魔琴,面对急速刺来的寒刃瞳刃芒却是无动于衷。眼看着那两道刃芒就要刺到她的身上,忽的,她弹拨琴弦的双手齐齐加力,身前即刻浮现出两道无形的内力波动。 无形波动扩散开来,先后将两道寒刃瞳刃芒击落于地,发出清脆声响。 眼见初次进攻失败,蓝蝶却丝毫不以为意,眸中寒芒只是投射个不停。尽管寒刃瞳并不足以击伤水仙娘这等级别的高手,她却依旧一边闪身躲避着琴音的侵袭,一边拼着内力消耗也要继续以之作为进攻手段,这等诡异举止令水仙娘见了不由大为诧异:“据我所知,小蝶儿她极精通与人拼杀的技巧,曾多次完成艰巨任务。但寒刃瞳对我而言并无甚威胁,难道她却瞧不出么?” 当然了,水仙娘诧异归诧异,手下却是不曾停滞片刻,举手投足间便将蓝蝶的寒刃瞳刃芒悉数抵挡下来:“是你让我全力出手的,如今这般局势对你而言可是大大的不妙呢。”蓝蝶游走在迎面袭来的道道内力波动间,身影如风地闪身躲避:“你也只有现在能呈口舌之快了。”水仙娘闻言一怔,随即不以为然笑道:“乖女儿,我倒要瞧瞧你还能撑多久。”言罢,她运指如飞,弹奏伏魔琴的频率又快一分。 琴声肃杀,瑟音回响,偌大水行宫不时有冰块碎裂声音传入耳际,与凌厉的伏魔琴音交杂一处,教人听了心惊肉跳。箫梁只觉那阵阵侵入耳中的密集琴音使得自己全身都隐隐作痛,可见水仙娘已是用上了十成功力,不禁无奈笑道:“我原以为这水行宫是最容易过的一宫了,没想到竟还能激起如此大战。” 水仙娘连续重挑数根琴弦,正要再奏出一串连音,忽的眼角瞥见蓝蝶的迅捷身影顿了下来,遂笑道:“怎么不接着躲了?依我看,你是内劲枯竭,没法再逃了吧?”蓝蝶此刻确实累得气喘吁吁,但眼眸中的战意丝毫不减。她听闻水仙娘的话语,只是冷笑道:“未免高兴得太早了吧。你再弹一个音试试?” “……试试就试试。”水仙娘虽然明知蓝蝶并非故弄玄虚之人,她既然这般言语自是有其原因,但仓促之间委实觉察不到危机存在,遂谨慎地拨动一下琴弦,就这么奏响了一个音调。 “嘣!” 伴随这琴音响起片刻,水仙娘即刻重新防备起随时可能展开偷袭的蓝蝶,却见她只是远远地冲着自己冷笑,遂道:“我的乖女儿,你居然故弄玄虚……”然而不待话说完,她便听闻身侧传来一串冰块碎裂声响,亦且那声响越发密集。 蓝蝶道:“老妖精,我白白让你攻了那么久,就是算定你只会把注意力集中在我身上,全然不曾留意到自己那充满破坏劲力的琴音,对四周物事的冲击究竟到了何种程度。”说着,她抬头瞧了一眼坐落在水行宫正中位置的那座巨大冰山。 冰山山体早已被水仙娘的琴音从内部破坏殆尽,此刻已是遍布裂痕。忽的,偌大冰山伴随着巨响整个轰塌,大小碎冰宛若雨石,顿时铺天盖地地朝着水仙娘砸了下来。 水仙娘对此等变故始料未及,便是逃跑亦来不及。她眼睁睁地瞧着一块一人之高的大块碎冰正正朝着自己砸下来,只来得及叹一句:“傻丫头,你当真厉害。”便认命地闭上了双眼。 “轰隆……” 冰山徒然崩塌,巨响回荡在偌大水行宫中,久久不绝。 满眼冰雾弥漫中,箫梁心急如焚,在一片碎冰废墟之中连声呼唤蓝蝶的名字。忽的,一个虚弱女音从一旁角落传来:“她在这里……”箫梁听出这人分明是水仙娘,心中惊诧之际忙赶过去,却见得蓝蝶此刻被压在一块巨冰之下,浑身浴血,竟是已然重伤昏迷。而水仙娘则被她护在身下,伤势虽也不轻,但至少神智尚且清醒,相对来说要好上一些。 “方才她……她在千钧一发之际冲到我身边,带我尽量逃离危险地区,自己却……”水仙娘话未说完,已然泣不成声。箫梁一边惊诧那个冷傲的蓝蝶,居然会为了他人如此奋不顾身,一边手中也不停,开始以灭魂的锋利剑身切割冰块。 只消片刻功夫,压在二人身上的厚重冰块就被切开。箫梁将先后二人背到平稳地方,又试了试蓝蝶的鼻息,心头大石顿时落地。他对水仙娘道:“请问你有没有什么疗伤的丹药?”水仙娘闻言顿时含泪点头,道:“有有有!我有一瓶治疗内外伤势的灵丹,方才情急之下竟然忘了……”言罢她以沾满血污的手在衣襟中摸索一阵子,继而颤抖着取出一个小瓷瓶交予他:“你先为她服下……” 箫梁迅速接过并喂蓝蝶服下,之后喂水仙娘也服下一颗。见灵丹药力之下,二人的脸色都逐渐好转,他又大松一口气。趁着蓝蝶此刻犹自昏迷,他压低声音,将自己的疑惑说予水仙娘听:“水宫主,你对蓝蝶的关心程度,在箫某看来未免太过……能不能告诉在下,这其中原因呢?” “……原来,很明显么?这其中……自是有原因的,”水仙娘闻言一怔,随即缓缓侧过头去,深深望着身旁蓝衣女子的脸庞,“只不过,有些事情说出来又能如何?说出来,它就能改变了么?” “有些事情对她来说,还是不知道比较好吧。” 灵丹生效之下,蓝蝶神志逐渐恢复。而待她彻底苏醒过来,才发觉自己是在箫梁的背上。 “你醒了啊?”箫梁觉察到了背上女子的苏醒,遂将她放下来,道:“就在方才,我们已经成功闯过水行宫了。” 蓝蝶回望身后远处方向的水行宫出口,她默然一阵,忽的记起什么道:“老妖精她……怎么样了?”箫梁如实道:“放心吧,她被你及时救了下来,现在正在水行宫内运功疗伤。” 蓝蝶闻言淡淡一笑,紧接着在箫梁惊诧目光注视中,她朝着水行宫方向毅然下跪叩首,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道:“干娘,蝶儿有要务在身……你且珍重。” 远方水行宫的出口处,有水蓝色的清冷光辉隐隐闪动。那其中,仿佛有一道美丽倩影,只是深深融入了那星点光辉中,教人全然无法瞧真切。 正文 第一卷_第四十四章 五行宫(八) 一大块冰,就这么横在通道中间。 此处,是连通水火二宫的洞穴隧道。令箫梁和蓝蝶惊疑的是,四周环境中的寒冷感觉一直萦绕身侧,并不曾因远离了水行宫而逐渐消退。 “按理说,下一宫是火行宫,当是赤阳炙热之地。只是这通道的寒气,为何还是聚而不散?”箫梁说着,上前去摸那块横在道路上的巨大冰块。借助穴壁上火把的火光,他将视线穿过冰块表面,瞧向其中深处。 隐隐的,其中似有一个婉约身影,只是四周光线昏暗,令他委实瞧不真切。不得已,他唤来蓝蝶,请她以寒刃瞳来细瞧其中是否另有玄机。 “这其中确实有一白衣女子,”蓝蝶只凝视了冰块片刻,眉宇间即刻腾起浓重疑惑意味,“奇怪,这女子究竟会是谁?为何身在此处?”箫梁道:“你都不知道,我就更不可能知道了。不过这冰块表面,似乎贴了很多东西?”他伸手自冰块表面摸索一阵,便撕下一张纸样物事。 二人凑到火把附近细细一瞧,却见得那纸上写满了梵文。蓝蝶对着其细看半晌,随即柳眉皱起,道:“这……似乎是我们达摩教的创教者达摩祖师所著的驱邪心经,是专门用来压制秽邪之物的啊。” “秽邪之物?这么说,这冰中女子却是个秽邪之人?”箫梁将眼睛贴着冰块,妄图看清女子的样貌。只可惜他并无蓝蝶那般的本事,便是拼尽眼力也无法瞧得真切。蓝蝶见状道:“我看不像……这女子生得眉清目秀,面容清丽,全然不似邪道中人。” 二人对着冰块再探究一阵,见实在看不出什么端倪,遂决定朝火行宫进发。只是箫梁乍一迈步,身旁蓝蝶却觉察到了什么,即刻惊道:“快看脚下!” 箫梁迅速低头,但见一滩散发着红芒的液体不知何时竟出现在了二人脚下。而那液体好似有着生命一般,此时正缓缓朝着冰块汇聚过去,直叫二人瞧得目瞪口呆:“这是什么东西?” 在二人惊异目光中,那滩液体顺着冰块爬了上去,并逐渐附着在了冰块表面的每一处,良久竟开始一点点地朝着冰块内部渗透进去。 就在那滩液体即将触碰到冰中女子的肌肤之时,洞穴的遥远方向传来一个男子的庄严沉重声:“阿弥陀佛。原先那数百年对你而言也不过弹指一挥间,转瞬即逝。难不成你终究是沉不住气,就要现出身来广造杀孽了么?”随之而来的,便是无数梵音佛号。 伴随着阵阵佛号缭绕此间,那些贴在冰块表面的纸张上的无数梵文缓缓腾起金色光晕,片刻之后,偌大冰块便为温和金芒笼罩。而那滩散发红芒的液体宛若受到了其压制,立刻失去了活性,迅速地自冰块之中退了回来,最终散落到地上,并朝着箫梁所在的方向缓缓蔓延过去。 箫梁对这滩奇怪液体充满戒备,正要闪身躲开,洞穴深处又传来那男子声音:“无需慌乱,它只是想重新返回灭魂之中。”箫梁闻言顿时大惊:“你是说这东西……本来就是呆在灭魂里面的?” 闪烁着红芒的液体缓缓攀上灭魂的剑鞘,并朝着剑身内部渗透进去。良久,那滩液体已消失无踪,而灭魂的表面也瞧不出半点异样。箫梁盯着灭魂查看一会儿,忽的摇头叹道:“枉我做了灭魂之主这么多年,竟从不知晓它还有这等秘密。” 那男子道:“二位既是来闯宫的,那便先来‘苍炎道’试炼一番吧。赤佛子在火行宫恭候。” 苍炎道。 二人之前在水行宫禁受严寒侵袭,心中均盼着能尽快进入温暖之地。谁知甫一踏入苍炎道地界,他们又不由开始怀恋起那阵阵沁人心脾的清寒了。 此地遍布明晃晃的灼热岩浆,唯有数块漂浮于岩浆表面的石板,勉强凑成一条通往前方的道路来。待在如此炽热地方,二人的衣衫片刻间就被汗湿透。灼热空气中夹杂着刺鼻气味,更令人觉着呼吸艰难。 “我听你们教主说过,这苍炎道中居有叫做‘火麟兽’的异兽,残忍嗜血,凶悍无匹,往往能将闯宫之人于瞬息间击杀。”箫梁环视四周,却不见这片火红世界有那传言中的异兽身影,只是四下一股浓浓雾瘴弥漫不散。直觉告诉他,那片雾瘴之中,一定有着未知的威胁存在。 “你重伤未愈,苍炎道就交予我先来。待我过去之后,你再过来。”箫梁这般道来,见蓝蝶这次只保持默然,似乎没有再逞强的意思,遂欣慰笑了笑,继而飞身掠至最近的一块石板上。 漂浮在岩浆之上的石板本就不太平稳,箫梁乍一踏在上面不由费了一点功夫,才勉强保持住平衡。下方,灼热的岩浆近在咫尺,箫梁心中也难免有些不安,唯恐自己一不留神便葬身其中。他将目光放远,正要腾身至下一块石板之上,不料四周雾瘴忽的变得浓密起来,连一丈开外的物事都无法瞧清。 “……箫梁,好像不太对劲,你且回来!”蓝蝶的声音自身后遥遥传入耳际,箫梁也明白现在并非逞能之时,转身就要冲着她所在的方向暂且折回,不料那雾瘴浓密得竟连来路都尽数遮蔽起来。若非有蓝蝶的声音引导,他连苍炎道入口在哪里都无法拿捏准。 箫梁正要循着蓝蝶所在的方向跃回,不料心中突生警兆,继而便听闻斜下里有锐物破空声音传来。他急忙闪身躲避,踏在石板上的双脚差点因此失去平衡。恍惚间,他只闻到一阵腥风掠过身侧,随即依稀瞧见不远处有某个黑影纵入炽热岩浆之中,发出“扑通”声响。 扑腾的岩浆四溅而起,箫梁躲无可躲,只得抱头防御。但见星点岩浆落在他的身上,顿时将他的衣物烧出数个洞,露出被烫成焦黑色的皮肤。箫梁连惨叫也顾不得,立刻腾身返回蓝蝶身旁,心中对这危机四伏的苍炎道着实感到棘手。 蓝蝶迅速查探了一下箫梁的伤势,见得他身上已有数处皮肤被岩浆烫伤,即刻道:“让我来。这浓雾之中虽然我的视力同样不佳,但相较于你却要好上一些。”箫梁也明白眼下这是唯一的办法,遂点头道:“明白了,你且小心。那石板很难站立,浓雾之中又有异兽潜藏。” 蓝蝶寒刃瞳运转开来,视线透过浓密雾瘴,终究勉强瞧见了第一块石板。她视线再往一旁缓缓扫视,并没有发现箫梁口中的未知生物,当即朝着石板急速掠去。 轻盈身形落在石板之上,如同箫梁所言,蓝蝶觉出这石板的确颇难站立。但她的轻功本来较箫梁就要好上一筹,很快便将身体平衡下来。一旦适应了这第一块石板,她对于闯过这苍炎道路自然有了底气。只是令她极为顾虑的是,方才箫梁所言的“异兽”到现在都不曾现身。 蓝蝶并不打算冒然前进,只是任凭她如何耐心等待,四周都不曾再有异兽身影出现,此等形势令她不由暗暗吃惊:“难不成这东西,竟一定要等我跃至下一石板时才愿动手么?” 一念及此,她冷冷一笑,却是心中已有了计较。 蓝蝶的目光透过层层雾瘴,将下一块石板的位置瞧得清清楚楚。随即她清喝一声,身形鹤起。也就在这一瞬间,她前方一丈距离的岩浆表面蓦地破开,一个黑影便从中疾速闪出,目标显然正是尚在半空中的她。 浓密雾瘴之中,一道寒芒一闪即逝。 蓝蝶轻盈落回第一块石板上,只是她此刻的脸上,却有着无法掩饰的惊慌——方才她作势跃向第二块石板,意在引诱那异兽现出身来,并趁机将其击杀。果然,那道黑影确实按捺不住,一见她如此举止便猛地自岩浆中现身。只是在面对她全力施展的寒刃瞳之际,它竟然能凭借自己厚厚的鳞甲硬扛下来,并以自己锋利的锐爪直取她的心口。若非蓝蝶先它一步坠下身形,从而避开那一击,只怕此刻的她已是其爪下鬼魂了。 尽管只有短暂的较量,蓝蝶却是将那传言中的火麟兽的样貌瞧得真真切切:那是一种类似猎豹的兽类,只是全身披满金色的鳞甲。它拥有极其锋利的剑齿锐爪,面相凶恶,双目亦是一片嗜血的通红颜色。她一边在脑海中回忆着火麟兽的模样,一边不住四顾,只是四周岩浆明亮晃眼,哪里还有那异兽的影子? “这火麟兽的杀气好强,又极度狡猾,想必颇具灵性。”蓝蝶深感苍炎道委实麻烦,眼下箫梁视线受阻,全然无法施展出实力;而自己虽然重伤在身,却又必须闯过五行宫,便是半步也后退不得。这般想着,她不得不咬紧银牙,孤注一掷地朝着第二块石板腾身而去。 正文 第一卷_第四十五章 五行宫(九) 浓雾之中,伴随着火红岩浆四溅,蓝蝶只觉下方一阵骇人杀气袭来,即刻将嗜血斩狠劈下去。那火麟兽纵然再如何敏捷,这般大范围的剑气劈头盖脸地砸下,它也无法全部避开。但见一道耀眼紫红剑气冲击之下,火麟兽的金色身躯如遭锤击跌落而下,吃痛之际不禁发出一声惊天咆哮:“吼!” 蓝蝶落至第二块石板之上,继而只觉全身上下的创口传来剧痛感觉,似乎已然有了小程度的迸裂。她深知火麟兽方才虽然一击失手,但稍作休整即会卷土重来,遂顾不得自身伤势,只是将身法施展开来。只见她几个起落已然连续跃过十多块石板,眼看着就要抵达火行宫的入口,不料前方忽的有洋溢着金红色鳞光的异兽身影出现,且牢牢立在最后一块石板上。 “它居然这么快?”蓝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对于轻功她素来极有自信,而这火麟兽的速度竟能赶超她,如何不令她惊骇?只是片刻之后,她便发现了不对劲之处。立在不远处的异兽浑身的鳞甲金中带红,身形比方才袭囘击她的那头也明显还要大上一号。 “竟然还有另一头?”蓝蝶倍感压抑,只一头就已是颇为棘手,倘若两头一齐出手,却又该如何对付?不料这想法才在脑海中闪过,她便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异兽惨嗥,紧接着又有剑鸣响起,似乎是箫梁在与先前那只火麟兽囘交手。她极力压下自己回头张望的念头,毕竟眼下最重要的,便是应付面前这只异兽。 火麟兽泛着红芒的眼眸微微瞥了一眼蓝衣女子身后,那雾瘴中不时有碧绿剑芒闪烁,而听得同类的吃痛叫声,它自是明白那里的战局不容乐观。这般想着,它将矫健身躯弓成骇人程度,随即在蓄满力道之后,身形一跃而起。 蓝蝶第一时间觉察到这头火麟兽的力量与速度更胜前面那头,单单迎面扑过来的威势,便已让她不由产生退却念头。谁知火麟兽的目标并非直接扑向她,只见它一个纵身潜入岩浆之下,继而蓝蝶只觉脚下石板蓦地左摇右晃起来,下方那时刻能够夺人性命的滚烫岩浆不时高高溅射而起,偶有触及到她身体的,即刻将一片皮肤灼伤。 蓝蝶情急之下以双手护住脸庞,也顾不得随时可能遭受偷袭,急忙朝最后一块石板跃去。不出所料,火麟兽一见她如此行径即刻自下方现身。但见金红影子从岩浆中电射而上,直击半空中的女子。即便她及时发觉,依旧无法彻底避开其强大的冲击力道。 蓝蝶极力闪避,但跃起的身形还是被火麟兽略略撞击到,随即勉强落在最后一块石板的边缘。边缘处岩浆灼热,只片刻功夫,她的衣衫已经被灼焦了一片,发出阵阵难闻气味。而那火麟兽,此刻正自她面前不远处的红色岩浆中露出脑袋来,恶狠狠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仿佛自己只要再妄动一点,它就会扑将过来,展开更加疯狂的攻势。 充斥四下的热流,令蓝蝶只觉视线逐渐变得模糊。然而,面对如此巨大的威胁,她并不敢松懈半分,寒刃瞳将那丑恶异兽的举止瞧得真真切切,却浑然没有留意到自己的衣衫,早已为鲜血染红。 待发觉视线中的火麟兽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她不禁低呼一声:“糟了!” “吼!” 身后忽的传来一声野兽咆哮,紧接着她只觉身体遭受重击,却没有半点疼痛感觉,又或者是自己的身体早已痛得麻木。岩浆涌动,雾瘴漫漫,这一切迅速地为涌现出来的鲜血所朦胧,随即视线彻底黯淡了下去。 火麟兽俯视着被自己一掌拍昏过去的女子,随即将自己的左前爪伸出,打算给她一个痛快。但见锐爪上寒光四射,就这么朝着她的后心位置迅速抓了下去。 猩红鲜血,四溅而起。 火麟兽怔怔盯着自己已经被斩断的左前爪,蓦地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而那柄泛着莹莹碧光的长剑之上,却是沾满了鲜红的血液,此刻正朝着它的脑袋急速刺来。仓促之际,火麟兽只能身形暴退,并朝着石板旁岩浆纵身跃下。 “哪儿跑?”箫梁爆喝一声,左掌对着火麟兽的身体隔空击出。但见空气明显扭曲了一下,几乎就要跃入岩浆的火麟兽身躯如遭锤击,明显僵了一僵,随即颇为狼狈砸进了岩浆之下。深知方才一记“遁空掌”还要不了火麟兽的性命,他忙将蓝蝶背起,随即朝着苍炎道的出口狂奔而去。 “喂,你怎么样?”箫梁几乎觉不出背上女子的气息,纵然面临大敌之际,也不禁心慌意乱。他甫一登上苍炎道的彼岸,也顾不得四周随时可能出现火麟兽,将蓝蝶就地放下,喂她服下水仙娘赠予的灵丹。 就在此紧要关头,箫梁只觉前方忽的灼气又盛,抬头一看,赫然是那头被他所伤的火麟兽正拦在火行宫前。它一双血红凶目死死盯着箫梁,口中不住流淌下腥臭的口涎,即便方才左爪被砍去,那股锐利杀气也不曾减弱半分。 箫梁的呼吸因直面的强大压力而微有紊乱,握剑的手掌不禁略略出汗。视线之中,血金色的火麟兽身躯迎面猛扑,纵然前方灭魂剑芒密布,它依旧无所畏惧,其凶悍狠厉可见一斑。 利爪与剑锋就这么直接拼了起来,灭魂之上碧光大放,倾泻而出的剑芒不住与利爪重重交击,发出一阵阵刺耳声响。不料就在箫梁与火麟兽战得难解难分之际,斜下里两道冰冷刃芒忽的迅速没入火麟兽的血红双眼之中,随即它也顾不得对战,只能嘶声惨叫着满地打滚扑腾,血肉模糊的眼眶之中不住有鲜血狂涌而出。 箫梁一见火麟兽因双目失明而彻底失去战斗能力,哪里会放跑这难得的机会?但见灭魂神器锋芒之下,火麟兽的偌大身躯顿时血肉横飞,却是被劈成了无数段,就这般死去了。 箫梁深深呼吸,握剑的双手因脱力而颤抖不止。忽的,他念及什么回头望去,但见方才那个几乎没有了呼吸的女子,此刻尽管脸庞上布满鲜血,她依旧勉强打起精神,并朝着自己浅浅一笑:“这苍炎道,终于算过了呢。” 这一霎那,他只觉自己的心,似乎有了一点难以遏制的疼痛。 “……是啊,多亏了你。”他报之一笑,心中那一点异样情绪已消失不见,“只不过接下来的火行宫,你总该交给我了吧?” 和前面其他宫一样,火行宫同样极为宽广,地面均由暗红色的滚烫岩石铺就。宫殿正中位置有一巨大石像,石像肩上此刻正有一位罗汉装束之人端坐。他手持一钺,双目紧闭,似是在默念佛经。忽的,罗汉双目睁开,其中精芒一闪而过,随即将目光牢牢落在火行宫的入口处:“二位,贫僧恭候多时了。” “请稍等片刻,容箫某安置好圣主大人。“箫梁朝赤佛子作揖,他自从踏入这火行宫,视线便一直在其身上。此人能够在如此灼热的火行宫囘内镇守多年,想必也非易于之辈。他寻了一稍显凉快的地方放下蓝蝶,正要前往迎战,她的微弱声音忽的传入耳际:“箫梁你听好,赤佛子我了解不多,但对他的威名可是如雷贯耳。赤佛子的武艺在五行宫宫主中可谓最强,然而他为人光明磊落,并不屑于暗箭伤人,或许你可以利用一下这点……” “明白了,你且运功疗伤。”箫梁言罢转过身去,眼眸中的温情迅速敛起。他缓步至场中,道:“火行宫宫主,这一战就由箫某接下。” 正文 第一卷_第四十六章 五行宫(十) 赤佛子自石像之上腾身而下,并与箫梁对峙起来:“箫大侠,久仰了。贫僧手中的伏魔钺今日能与大侠的灭魂剑讨教,确是深感荣幸。”言罢,他将手中伏魔钺往脚下地面重重一顿,随即口宣佛号,握紧伏魔钺的右手之上内力顿时疾速涌动开来。但见一阵阵火红内力流溢在伏魔钺上,原本就酷热异常的火行宫内灼气又盛一分,并伴着一股绝强战意,即刻朝箫梁迎面扑来。 箫梁置身如此酷热环境中,浑身寒毛却不由竖了起来,当下暗暗惊道:“这赤佛子好强!” 终于,在火行宫内灼气升至巅峰之际,赤佛子双目之中精芒一闪而过,随即沉声道:“箫大侠,接招吧!”但见伏魔钺朝着箫梁所立之处隔空狠扫而过,他只觉劲风袭面,眼睛都几乎睁不开。恍惚间,他隐隐瞧见一道红芒朝着自己狠命砸下,遂腾身躲避。 一声轰鸣炸响开来,箫梁只觉整个火行宫的地面都震了一震,定睛一看,只见自己原先所立之处此刻已经变作一摊碎石,正有点点火红的岩浆自其中缓缓渗了出来。赤佛子将深深砸入地下的伏魔钺缓缓拔出,道:“身法不错,但一味躲避是赢不了贫僧的。”话音方落,伏魔钺上红芒再起,随即劈头盖脸地朝着箫梁不住轰砸,其上的劲风直吹得他脸皮生疼。 “这赤佛子的每一击都用上了十成力道,难道他就不怕力竭?“箫梁躲避赤佛子攻击之间,试探性地以灭魂挡了一击。不料即便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当灭魂剑身上传来的极强力道震得他手臂剧烈发麻时,他还是不禁大惊,慌忙闪身远远避开。 蓝蝶虽然在一旁运功疗伤,却一直牢牢关注着战局。她见箫梁在力量上明显输于赤佛子,当即传音道:“笨蛋,你不要跟他硬拼,比力量这世上没几个人是他的对手……”然而不待话说完,她便是瞧见箫梁正对着赤佛子赫然摆出进攻架势。 灭魂剑身之上碧焰迅速燃起,将呈现一片通红的火行宫映成碧色的世界。而那个紧握着灭魂的男子的冷笑声音,忽的自那片耀眼的碧芒之中传出:“赤佛子,纵然你实力极强,却敢接下箫某这记‘破魂斩’么?”赤佛子在目睹箫梁祭出此招的一瞬间,眼神中迅速充斥了兴奋意味。只见他将内功施展开来,伏魔钺上的红芒顿时与灭魂剑芒分庭抗礼:“如何不敢?” 蓝蝶怔怔盯着场中对峙的二人,眼睁睁得瞧着灭魂剑身上蓦地挥出一道巨大的月牙形剑气,随即视线中的一切均为那耀眼的碧芒淹没,什么都无法瞧清。耳边,忽然传来那个男子的传音:“我不能一直逃避,迟早总要面对的。“也不知过了多久,蓝蝶的视力才逐渐恢复。她隐隐瞧见偌大的火行宫正中位置,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样巨大物事,再仔细一看,却是不由大惊失色:“这是……玄武?” 碧绿色的水系圣兽牢牢占据着火行宫的中央位置,其周身流溢着的冰寒之气,顿时使得酷热的火行宫迅速降温下来。碧焰凝聚的玄武身躯中,箫梁环顾四周片刻,顿时明白了方才发生的异变。 玄武御! 此情此景,和那日在翠山洞窟面对赤血毒蚣时如出一辙。箫梁再往对面瞧去,只见赤佛子被破魂斩上蕴含着的霸道力量缠身,此刻正极力施展心法,驱赶着融入身体的丝丝破坏内劲。只不过即便在如此紧要关头,他似乎也忘了对箫梁展开反击,只是傻傻盯着面前的庞大圣兽,显然也是被眼前的异象惊住了。 蓦地,赤佛子眼中战意又起,但见伏魔钺上红芒暴涨,竟是直接朝着玄武的头部直接攻来:“千古传说中的五行圣兽——玄武,贫僧今日要向你讨教讨教。”话音方落,伏魔钺已然重重落在玄武之上,发出一声沉闷声响。 “嘭!” 赤佛子为大力震得连连后退,随即惊诧抬头,却见面前的玄武纹丝未动,那一双碧绿的眼眸凝视着自己,宛若神明俯视凡人,不带丝毫情感。赤佛子不由惊叹一声,道:“果真是以防御见长的玄武,贫僧全力一击也不能撼动其分毫。”蓝蝶虽然不明白箫梁是如何驱使出玄武的,但一见如此情景不由地大松一口气,喃喃道:“有了玄武御,谅他赤佛子再强也只能……” 忽的,她惊得说不下去了。只因那只将箫梁牢牢保护住的玄武,就在这紧要关头突然烟消云散。而箫梁的声音随即传来:“赤佛子,玄武御乃灭魂之力,并非箫某之能。我已撤去玄武御,你我再公平一战吧。” 箫梁看着对面明显有些愣了的赤佛子,只是将架势摆好,随即传音对蓝蝶道:“对不起,我还是想用我自己的方式过火行宫。”赤佛子见箫梁如此,话语之中亦有了不加掩饰的赞赏意味:“箫大侠果真豪爽,贫僧为表钦佩,自当全力一搏。” 在短暂的休憩之后,二人再度交起手来。但见碧芒红辉猛烈碰撞,强劲的气流令二人的衣衫风鼓不止,将火行宫一大块地面都震碎开来,继而不住有火红岩浆自地下缝隙中喷撒。然而激斗中的二人对此却熟视无睹,彼此的眼眸中充斥着狂暴战欲,偶尔有星点岩浆落在身躯上,也毫不在意。 二人一旦酣战便忘却了停息。纵然身躯之上多处被灼热岩浆灼伤,执拿兵器的手已经被震得发麻,二人依旧不肯罢手片刻,显然都在享受着这场酣畅淋漓的战斗。旁观的蓝蝶见此情景,忽的轻笑一声,微微摇头道:“男人啊,真是难以理解。” 伴随着一声闷响,箫梁被伏魔钺上的大力扫了开去,忽而大笑一声,道:“我们就这么打下去,也不知何时才算个头。赤佛子,不如你我均使出最强招式,一击定胜负如何?”赤佛子许久未曾遇见如此敌手,此刻对箫梁也不禁有了惺惺相惜之意,当即点头道:“也好,就让贫僧的‘达摩降世’来会一会箫大侠的最强杀招吧。” 箫梁道:“箫某师承天山派。天山派武学博大精深,招招均是精妙无匹。最强一式,自然是追星诀的最终式——‘两仪追星’。”言罢他口中默念剑诀,白色衣衫顿时为澎湃内劲拂得猎猎飞扬。在一片绚烂夺目的碧芒之中,只见灭魂不住划过他的上空,随即一个玄青色的太极缓缓浮现,并向四周不住散发着祥和光辉。 赤佛子见得箫梁用出此招精纯娴熟,若不是常年修习绝对无法办到。而那笼罩在上空的太极,他从中能够明显感受到涌动不止的纯厚内力,以及一股迎面而来的强烈压迫感觉。忽的,赤佛子那一直肃然的神情变作释然笑意。他冲着箫梁略略点头,也不知是在承认箫梁的实力,还是下定了决心,继而口宣佛号,身后逐渐腾起金色佛家宝光。 箫梁以灭魂剑主持太极图案,忽的觉出这两仪追星猛地颤了一颤,似是受到了某种物事的冲击。他愕然望去,只见赤佛子背后,此刻有一庞大的金色达摩祖师虚像。那金色的达摩祖师双手施着佛礼,双目不带一丝情感平视前方,忽的冲着他所在的方向,就这么直直击出一掌。 “这就是……达摩降世?” 巨大的金色手掌片刻间已然近在眼前,箫梁感受着其上的骇人威压,脚下不退反进,蓦地高喝一声,顶上的太极图案以阴阳两极为中心,凝聚成两颗耀眼的碧绿流星,正对着那只手掌直直迎了上去:“接我的两仪追星!” 眼看二人招式即将展开正面较量,蓝蝶迅速觉察到了什么,慌忙寻了一处躲避。但见一阵夺目白芒将偌大火行宫每一处角落映地雪白一片,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声音,她只觉四周狂风涌动,夹杂着大小碎石飘舞空中,直砸得人生疼。半晌,她视力恢复过来,再看向场中时,却是哭笑不得:“各自的看家本领都用了出来,居然还只是个平手?” 交手着的二人,均被彼此强大杀招震得跌倒在地,而且看二人的力竭模样,大概都无力再战了。箫梁颤抖着抹了抹一脸的汗水,也顾不得浑身大大小小的伤口,就这么躺倒在地,气喘吁吁道:“赤佛子,你、你可还有力气?” 赤佛子笑道:“贫僧自然尚有余力……”这么说着,他挣扎着试图起身,谁料脚跟一软,随即又重重跌回地上。箫梁见状大笑道:“别逞能了,箫某就不信你能好到哪里去。”这一笑顿时牵动浑身伤势,直痛得箫梁不禁倒吸几口凉气,这滑稽模样令赤佛子这等不苟言笑之人见了,亦是不禁莞尔。 赤佛子摇头叹道:“罢了罢了。箫大侠,能叫贫僧打得如此痛快的,你还是头一个。这火行宫,就算你们过了吧。”说着将一颗火红色石头掷给箫梁。 蓝蝶的伤势已然好了一些,她踱步至场中,对赤佛子作揖道:“多谢了。”赤佛子道:“圣主大人,赤佛子只是技不如人罢了。接下来的土行宫是最后一宫了,贫僧祝愿你们能够顺利通过。” 正文 第一卷_第四十七章 五行宫(十一) 踏出火行宫,二人再行一段,蓦地齐齐止住脚步,怔怔盯着前方。只因此刻出现在眼前的景象,着实太过诡异。 眼前是一片广阔的平坦地面,其上立有无数泥像,且诸多泥像之间形态各异,外貌不同,且栩栩如生,连眼神都被细致地表现出来:孩童黄发垂髫、老者鸡皮鹤发、壮汉高大粗犷、妇人妖娆美艳。满眼的泥像静静伫立在广阔地面的每一个角落,朝着正中位置遥遥做出膜拜架势。在正中位置,立着一人首蛇身的巨大泥像。那泥像手持树枝,淡然地俯视着下方诸多泥像,宛若神明降世。 “这些泥像,讲述的不会就是女娲造人的传说吧?”蓝蝶仔细端详那巨大的蛇女泥像片刻,道:“女娲娘娘以泥土造人,厚德载物,正符合眼前所见。”箫梁道:“如果这里当真是厚土二相阵,那么我们就要加倍小心了。”蓝蝶奇道:“厚土二相阵?” 箫梁道:“不错,你们教主之前告知过我,这土行宫与其他四宫略有不一样。此宫前并无试炼通道,但却设有一颇为棘手的强阵,便是厚土二相阵。此阵能够根据闯阵人的心绪幻化出各种奇异的景象,倘若闯阵之人不能坚守心志,为阵中景象牵动情绪,那么……”蓝蝶道:“莫非会死在阵中么?” “那倒不是,”箫梁略有深意地瞥了她一眼,随即道,“只不过会被吸干全身的体力与内力,无法再使出任何招式了。” 蓝蝶冷哼一声,显然不以为意:“原来如此,那还等什么?” 二人一踏入厚土二相阵范围,四周景象便开始急剧模糊。箫梁默然瞧着眼前幻化出来的景象,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骄阳当空,炙烤大地。一片茂密树林中,此刻正有一群女子健步如飞。众人均身着水绿衣衫,背负长剑,且以当先那着一身艳丽红衣的女子为首,似乎正在赶往某地。 忽的,红衣女子一个手势示意身后诸人停下,继而向四下一望,冷笑道:“不知诸位朋友藏匿暗处,究竟意欲何为?” 四下一片静谧,唯有不时响起的刺耳虫鸣。 绿衫女子们见状纷纷青峰出鞘,一时间密林之中剑芒四起,寒入骨髓的刃芒令炎热阳光都退避三舍。红衣女子以冷厉目光迅速扫视四周参天大树,最终凝于最近一棵树的枝桠之上。那里早有一白衣男子傲然屹立,此时正带着莞尔笑意俯视着下方的众女子。 她若有实质的目光,忽的难以控制得涣散了几分。 “这不是碧波堂堂主馨水月么?馨堂主,在下有礼了。”白衣男子笑着朝红衣女子作揖,随即道:“馨堂主一行如此神色匆匆,却来得实在太巧,不知意欲前往何处?”红衣女子被他一问顿时回过神来,继而对他洒然还礼,话语也是不卑不亢:“我碧波堂急行如此,自是因为有要事在身;倒是少侠率众埋伏于此,却不知有何图谋,还望少侠如实告知?”原来红衣女子耳力过人,早已发觉一旁树林之中此时正有上百个好手埋伏,反观己方只有五十余人,在人数上明显占了劣势。 白衣男子闻言笑道:“都说太湖碧波堂盛产美女,在下一直半信半疑。然今日目睹馨堂主芳容,方知此言果然不虚。”红衣女子不料他言语忽然变得如此唐突,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措辞。倒是她身旁的一位绿衫女子提剑直指他,怒叱道:“大胆狂徒!出言竟敢轻浮,你存心找死不成?” 她话音未落,一张巨网便从天而降,碧波堂众女始料未及,顿时为之牢牢罩住。众女临危不乱,手中三尺青锋骤然齐出,即刻将那巨网绞碎。不料一层网才破,上空又有巨网接二连三地覆盖下来。与此同时,四周十多个黑影猛地蹿出,并不住朝众女掷出道道白色粉末。 一时间,白雾弥漫四下。众女吃惊之际难免吸入少量粉末,顿时均觉四肢无力,连反抗的力气都提不起来就脚跟一软,先后栽倒在地。红衣女子纵然能够以绝强内力将粉末的效力暂且压制,但她此刻却是为几十个高手围攻,着实自身难保,更不可能再分神去救助门下弟子。 白衣男子自始至终都在树上隔岸观火。他见红衣女子此刻明显现出劣势,尚且不忘调笑道:“馨堂主,你门下的精英弟子们都无力再战了,你自己看来也撑不了多久,依在下看不如束手就擒吧。”红衣女子闻言心中不由恼怒,一不留神招式中有了间隙,即刻为对方趁虚而入,被一举封住了周身大穴,就这么软倒在地上。 红衣女自仰倒在地,恰好能够将上方白衣男子的面庞瞧得分明。她见白衣男子满脸的幸灾乐祸,不禁恨得银牙紧咬:“你们到底是谁?”白衣男子笑着指了指自己,道:“在下一介无名小卒,不足挂齿,来此全为看戏,顺便挑几个瞧着顺眼的姑娘带回家做媳妇儿;至于这些黑衣人,则是西域达摩教的高手。”红衣女子道:“果然是达摩教!” 上百个黑衣人蓦地齐齐现身而出。但闻为首的黑衣人道了一声:“全部带走。”而后那黑衣人又对着树上的白衣男子道:“朋友,你能够抵达此处不被我等发觉,可见实力亦是不俗。既然你并非站在中原武林一边,那便加入我们血宗如何?” 白衣男子也不正视他,反而开始玩弄起自己的指甲:“在下江湖混混一个,血影长老未免太高看了。不过如果长老愿意把这些姑娘赠一个给在下,此事倒也并非不能考虑。”黑衣人血影长老闻言玩味一笑,道:“小事一桩,除了这红衣女子,其余的你随便挑。”白衣男子顿时没心没肺地笑了出来:“多谢成全,且容在下仔细挑挑……” 碧波堂众人听闻这二人竟然做着这等龌龊交易,纵然身体受制,唾弃之声却此起彼伏。红衣女子见得白衣男子的得意脸庞,也只能咬牙低骂道:“真是禽兽!” 白衣男子跳下树来,并当真做出挑选架势。他游走在诸多碧波堂门人之间,不时俯下身去细细打量,甚至探出手轻抚她们脸颊,全然无视众女的愤恨眼神。达摩黑衣人们也乐得见他如此,纷纷在一旁看着热闹。 白衣男子转了一圈,最终来到红衣女子身边,并以手掌轻抚她的完美脸庞:“血影长老,在下还是最中意馨堂主,这却该如何是好?”血影长老闻言眉头即刻皱了起来,道:“方才老夫便说过了,唯独馨水月不能……。” “看来看去,还是馨堂主最惹人怜爱,”白衣男子的笑容不变,眼神却是迅速冷了下来,“除了她,别人在下一概瞧不上眼。” 此言一出,在场上百黑衣人的眼神即刻充斥着骇人杀意。不料就在此时,原本被迷雾麻痹了身体的碧波堂门人忽的齐齐起身,并迅速开始地对黑衣人们全力展开反扑。 局势变幻,就在瞬息之间。 “这、这是怎么回事?”血影长老看着手下人乱作一团,自己也不禁微微惊慌。忽的,他意识到了什么,惊异目光顿时凝在白衣男子身上:“臭小子,是你?你假借挑选女人之机,趁机喂她们服下解药?”白衣男子不置可否,手中已然握紧了一柄长剑。那柄剑的剑身竟然是碧绿颜色,在灼热的阳光照耀之下泛着宝石般绚烂的光辉。 紧接着,长剑之上燃气滔天碧焰,他的脸庞也被渲染成一片碧绿。迥异于之前的嬉皮笑脸,他此刻的神情,分明是无可比拟的肃杀之意:“达摩教,你们欠箫某的,就由此开始偿还吧。” 遮天剑芒骤然迸发,白衣男子紧持长剑,就这么与血影长老战在一处。 良久,战斗停歇。 白衣男子踏过遍地的黑衣人尸体,来到馨水月身边。他伸手将她的穴道解开,且不忘交待道:“你们中的是迷踪散,即便服下了解药,也还需要至少半个时辰才能活动如常。”言罢他潇洒转身,作势离去。 “等一下!”馨水月目睹着他的身影逐渐远去,情急之下也顾不得自己保持碧波堂堂主的冷傲,高声道:“多谢少侠救命之恩。” 白衣男子头也不回,只是略略点了点头,权且做回应了。 正文 第一卷_第四十八章 五行宫(十二) 箫梁默默注视着铺陈在眼前的熟悉画面,忖道:“奇怪,为何出现的是这景象?单凭这完全不能动摇我的心志啊。”忽的,耳边传来蓝蝶话语:“你和那碧波堂的堂主,却是这般相识的?” 箫梁瞥了她一眼,却不知该如何回答她,索性保持沉默。二人再往前行一段路,他忽觉脚下被什么绊了一下,低头一看,却是有人倒在地上。他谨慎出手地把那人翻身过来,待瞧清了那人的脸庞不由大惊:“水月?” 地上那人双目无神,不知生死,一身艳丽红衣亦是破破烂烂,但箫梁还是一眼便认出她就是碧波堂的堂主馨水月。他立刻试了试馨水月的鼻息,见她只是昏迷了过去,暂时没有性命之忧,不由大松一口气,与此同时一个疑问在他心间出现:馨水月位居中原六大门派领袖之一,本该安安全全地待在中原,为何会落到达摩教手中呢? “我现在知道这厚土二相阵中出现的幻象,为何是你和碧波堂堂主初次相识的场景了,”蓝蝶冷笑道,“原来那幻象并非针对你,而是自她心中幻化而出。”箫梁将昏死的馨水月负在肩上,随即道:“好了,你别也光顾着说风凉话。赶紧离开吧,此地不宜久留。”说着脚步如飞,朝着厚土二相阵的出口方向迅速赶去。 厚土二相阵的幻象考验,无意间由馨水月替箫梁与蓝蝶承受了下来,故而这最后一宫的试炼,二人耗费的心神却是最少。然而在即将踏出厚土二相阵的瞬间,箫梁忽的听得背后那些虚无幻象之中,分明有一温婉女声传来。即便那女子的声音并不如何清晰,却能令他迈着流星大步的双脚,于刹那间彻底停下:“箫大哥,你还好么?” 女子的声音幽幽回荡箫梁耳畔,他只觉心尖为之一颤,继而全身的劲力都开始飞速流失。他完全无法克制自己,忍不住就要回头细看那女子的脸庞,细看那张令自己魂牵梦萦的清丽容颜。值此关键时刻,蓝蝶的清冷话语忽的钻入他的耳中,立刻把他的心神拉了回来:“白痴!你还发什么愣?” 一只纤手蓦地探出,手掌之上还带着些许冰凉,宛若一块细腻良玉牢牢攥紧箫梁的手腕,将他直接扯出了厚土二相阵的范围。既无闯阵之人,阵中那些虚无幻象即刻消失不见。即便他再如何张望,却也瞧不见半个人影了。 “多谢了。”箫梁一时间心中五味陈杂,唯一能想到的便是向蓝蝶道谢。蓝蝶闻言理也不理他,径直走向土行宫。箫梁见状又回望身后片刻,才加快步伐紧跟上去。 土行宫。 此地几乎没有立足之处,偌大宫殿的地面充斥着黑色泥浆,形成一个巨大而又深不可测的沼泽。唯一能供人站稳脚跟的,便是沼泽中偶尔才有的如同般的泥丘。 视线中最近的一块泥丘上,此时有着一大团稀泥不住流淌。那团稀泥蠕动了一阵时间,忽的朝四下消散开去,继而从中现出一个握着碧绿长剑的白衣男子。箫梁在瞧见那人的一瞬间瞳仁骤缩,冷冷道:“你是谁?” 那白衣男子闻言笑了笑,道:“箫梁,我还能是谁?我就是你啊。” 箫梁见这男子的身形样貌和自己竟然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便是所持的灭魂剑亦是一般无二,忽而想通了什么事情,顿时又惊又怒:“中原江湖这段时间盛传我*碧波堂守卫弟子一事,我一直不明就里,难不成……” “不错,那些事情,都是我替你干的。”白衣男子这般淡然说着,言辞间毫无忌惮之意。 “你……!”箫梁见他说得如此轻巧不由大怒,牙齿也恨得紧咬:“箫某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如此?”白衣男子慢条斯理道:“这你就要去问教主了。若非教主法喻,我又怎敢擅自离开这土行宫半步,去中原地界逍遥快活?”箫梁闻言顿时怔住:“你是说……是教主指使你嫁祸给我?” 白衣男子笑着点了点头。 “泥中仙,你废什么话?”一直保持沉默的蓝蝶忽的出声,倒是把白衣男子的目光顿时吸引了过来。他的神情在瞧见蓝蝶的瞬间,便透露出一股玩味笑意:“圣主大人,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箫梁见蓝蝶的脸色颇为不自然,遂低声道:“此人叫泥中仙?他看你的眼神怎的如此奇怪?”蓝蝶冷冷道:“不错,这泥中仙便是土行宫的宫主。此人极度贪色,为人卑鄙,且专好模仿他人面容,从不以真面目示人。” 听得蓝蝶所言,泥中仙不由大笑:“圣主大人说得不错,我泥中仙的确最喜耍些卑鄙手段,而且每每遇到如您这般的倾城美人,便按捺不住要将其拉入怀中、悉心怜爱一番……”他这话说得蓝蝶脸色越发冷若冰霜,一双眼眸中即刻杀气四溢:“我会一定拔了你的舌头,教你再也不能这般胡言乱语。” 泥中仙眼见蓝蝶蓄势待发的架势,却是不慌不忙道:“圣主大人,我们待会有的是时间慢慢玩。在此之前,且容我换个样貌,再带给您一场好戏。”说着他纵身跃入一旁沼泽,身影迅速融入其中,消失不见。 “小心,这泥中仙人如其名,在泥浆之中亦能行动如常。”蓝蝶即刻出言提醒箫梁,并极力戒备四周。箫梁见战端已开,遂准备将馨水月放至一旁。不料前方一丈处的沼泽中蓦地蹦出一团泥球,且朝着三人所在之处迅速砸下。 箫梁等人对于这等进攻始料未及,情急之下只能后退躲避。泥球伴随着“啪”的一声闷响牢牢落在二人面前,继而泥球迅速凸显出人形,最终竟变作一位身着白衣的绝美女子。 “箫梁,此人你可认得?”白衣女子盈盈一笑,随即双臂轻舒,纤细身姿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人前:“这让你不惜为全中原武林人士唾弃也要得到的女子,想必是再熟悉不过了吧?”箫梁千算万算,也不曾算到这泥中仙,竟然会选择变作自己心爱的女子,一时间嘴巴微张,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来。 冯岚。 泥中仙化身的女子,不单单在外貌上与冯岚如出一辙,更令箫梁不可思议的是气质眼神亦与其本人一般无二。此刻的泥中仙将箫梁的点滴神情瞧在眼中,忽而轻笑道:“箫梁,你可不要忘了我只是个假货。不过即便如此,你又舍得对我出手么?”说着她微微抬手,便有一截素色白绫自其袖中飞掠而出。 “飞雪白绫?”箫梁怔怔瞪着朝自己面门袭来的白绫,浑然忘记该如何应对。蓦地,一股大力及时将他扯到一旁。待他回神一看,自己先前所立之处被那截白绫深深刺入。倘若方才没能避开,想必自己此刻已然命丧其下了。 箫梁此时的呼吸,因心绪紊乱显得极为急促。他犹自痴痴注视着不远处的白衣女子,忽觉肩膀一沉,随即身后传来蓝蝶的冰冷声音:“我有话跟你说。” 箫梁诧异回头,恍惚间,只觉眼前一道残影闪过。 “啪!” 蓝蝶眼眸中的冰冷万年不化,她冷冷注视着他,方才扇了他一记耳光的左手,此刻却不禁微微颤抖:“箫梁,不要让我瞧不起你。” 这简短话语入耳,箫梁只觉自己的脑袋突然轰响一下,那从白衣女子现身起便浑浑噩噩的思绪,也逐渐变得清晰。恍惚间,蓝蝶的声音再度传入耳际:“他舍不得出手,我却舍得。” 寒刃瞳的凛冽寒气扑面袭来,泥中仙见状眉头不禁皱了一皱,似乎觉得蓝蝶的凌厉攻势颇为棘手。泥中仙侧身闪过锋利刃芒,继而纵身跃入身后沼泽。但闻“扑通”声响,一片四溅的泥浆之中,蓝蝶身影蓦地现出,手中嫣刹闪耀起紫红剑气,随即对准泥中仙藏身之处一剑刺下。 “得手了。”蓝蝶冷笑一声,目光即刻落在不远处的一座泥丘之上。那里,泥中仙已再度变作箫梁的样貌,只是左手袖上染了一层鲜红,此刻正怒视向她,显然确实在她手中吃了暗亏。 泥中仙恨恨盯着蓝蝶,但他脸庞上的愤恨表情只持续片刻,忽而尽数变作得意:“圣主大人,倘若是平时,你这一剑定能废掉我一只胳膊。可我却只是被划伤,你觉得这……该如何解释才说得通呢?” 蓝蝶的表情波澜不惊,尽管心中已隐隐觉得不妙。 “让我来告诉你吧,”泥中仙笑道:“诚然,圣主大人你和箫梁的实力均属当世一流,但这五行宫又岂是寻常之地?历经前四宫洗礼的你们,事到如今还能剩下多少内力与体力?依我看,你现在最多只能发挥平时两成的功力。不,也许两成还是我多算了……”蓝蝶冷哼道:“那又如何?对付你,两成功力已足够。” 泥中仙闻言不禁哈哈大笑。忽的他笑声顿止,并将佩剑紧握手中,目光刹那间锐利无匹:“柳蓝蝶,今日我泥中仙便要擒下你,再百般折辱,让素来自视甚高的你,彻底沦为我的玩物!” 正文 第一卷_第四十九章 五行宫(十三) 嫣刹上的紫红剑芒缓缓消散开去。紧接着,没有了内劲支持的剑身逐渐碎散成一片光华,伴随着一声脆响,就这般消失无踪了。 蓝蝶咬牙盯着自己颤抖不止的双手,忽的因虚脱而身体晃了一晃,继而只能单膝跪地,勉强维持住身形。她身旁的无底沼泽之中,正有泥中仙的声音清晰传来:“现在你剩下的两成体力也耗尽了,可我依旧安然无恙。圣主大人,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应付……”不料他话音方落,斜下里立刻就有一道巨大剑气直轰过来。 碧绿剑气深深击进深深沼泽之中,将平坦的沼泽表面轰出一个大坑,半晌才得以完全恢复。箫梁落至蓝蝶身旁,伸手就要扶她起来。然而她却将箫梁的手甩开,道:“你还有空管我?倘若杀不了泥中仙,我们都会葬身此处,你莫非连这都不清楚?”箫梁早已料到她不会领情,遂点点头道:“你先休息一下,他就交给我吧。” 箫梁屹立于泥丘之上,环视着四周的无垠沼泽良久,突然高声道:“泥中仙,你敢在中原以我的身份坏事做尽,却又不知敢不敢跟我正面较量?”泥中仙的声音即刻自下方深处传来:“你又想惹我出声,再看准位置使出破魂斩吧?但我本就不惧追星诀,既然你如此要求,那便如你所愿。” 泥中仙话音方落,下方的泥浆表面便猛地破开,继而从中伸出一只被漆黑泥浆覆盖着的大手。箫梁只觉脚踝一紧,整个人顿时失去了平衡,就这么被大手直接拉下了泥丘。眼看着脑袋就要被泥浆湮没,他咬牙对准抓着自己的那只手狠狠劈下一剑。但见硕大剑气轰入沼泽深处,伴随着一阵闷响,整座土行宫都为之颤抖几分。 箫梁自沼泽中再度爬上泥丘后,即刻全力戒备起四周,完全顾不得清理粘满身体的泥浆。方才他冒着葬身沼泽的危险故意卖个破绽,引得泥中仙与他短兵交锋。虽然这机会极难把握,但对付这个狡猾而又占尽地利的对手,箫梁一时间实在想不出别的方法。而方才的短暂交手间,他明显能感受到泥中仙已被自己所伤。至于伤势究竟是轻是重,他却委实拿不准。 深邃的沼泽沉寂良久也不见动静,就在箫梁心中疑惑越发浓重时,远处的一座泥丘上忽有一人影现出。箫梁第一时间觉察到,若电目光迅速扫视过去,瞧见他除却手臂并没有受到再多创伤,只是随身的碧绿佩剑,此刻看来却是足足短了两尺有余。 “不愧是神器灭魂,不论坚固还是锋利的程度,都不是我手中这赝品能比的。”泥中仙这般笑着说道,忽的随手就扔了自己的碧绿佩剑,并把目光凝聚在箫梁的身上:“箫梁,我似乎低估了你。方才若不是我反应得快,只怕已被灭魂给劈死了。”箫梁道:“我却不曾低估于你。你若被箫某轻取性命,也不会有资格做这土行宫的宫主。” 泥中仙笑道:“箫梁,与你拼杀当真趣味无穷。不过,谅你心思再如何缜密,也料不到这充斥土行宫的泥沼,其中却是另有玄机吧?” “什么?”箫梁闻言大惊,低头一看,只见沾满身体的漆黑泥浆不知何时凝固成层,将他整个牢牢禁锢住,半点也动弹不得。箫梁正要发力挣脱,泥中仙见了冷笑道:“别白费力气了,这些‘胶泥’从内部是绝对无法破开的。除非……”话未说完,他便再度纵身潜入沼泽之中,不知欲行何事。 箫梁拼尽全力活动身躯,奈何粘在身体上的漆黑泥浆当真如泥中仙所言,连点裂缝也不曾现出。就在此时,他忽觉身侧一阵清风吹拂而过,紫红剑芒腾起,蓝蝶的声音随即传入耳中:“不要妄动,我来助你破开。” “谢谢……”有了蓝蝶在身侧相助,箫梁顿时松了一口气,只是片刻后突然明白了什么急声道:“他的目标并不是我!你快躲……”话音未落,一旁的沼泽之中立即有人影现出:“太迟了!” 箫梁怔怔瞧着泥中仙一掌击在蓝蝶后颈处,眼睁睁地看着猝不及防的她就这么昏死倒下,顿时心凉一截。箫梁见泥中仙一把将她的衣襟捉住,开始肆无忌惮地欣赏她的容颜,不禁怒道:“泥中仙,你有什么冲我来,对女流之辈下重手你不觉得羞耻么?” 泥中仙缓缓扭头看向箫梁,冷笑道:“急什么?待我好好享受完她,定会给你个痛快。现在你要做的,就是睁大眼睛,仔细瞧着我如何凌辱这个高傲的女人,”说着,他伸手就开始解蓝衣女子的衣衫,“柳蓝蝶,今日就让你这朵寒梅为我一人绽放……” 箫梁咬牙怒视着泥中仙,一双眼眸不觉泛起血红颜色。就在这股血红即将湮没他的整个眼眸之际,一道凌厉金芒蓦地自斜下里现出,锋芒直指泥中仙,迫使他立刻停了手中举止闪身躲避,继而朝着泥沼之中疾速跃下。 “同样的套路,次数多了可就不管用了。” 泥中仙眼看着就要再度潜入沼泽,耳边忽的响起一个熟悉的男子声音。紧接着,他便觉自己的胸口处遭受猛击,顿时喉头一口鲜血涌出,整个人都极为狼狈地跌进了沼泽之中。 箫梁眼中的红芒因这突生的变故迅速消褪,他死死盯着这突然出现在眼前的褐发男子,只觉得难以置信:“灵枫,你怎么会在这里?” 灵枫淡淡瞟了他一眼,轻蔑之意不言而喻:“蝶儿她来闯这凶险万分的五行宫,又是跟你这等蠢货一起,本座怎能放得下心?”他见箫梁闻言脸色一沉,又道:“怎么,说你是蠢货不服气么?居然会着了胶泥的道,你不是蠢货又是什么?” 就在此时,泥中仙的声音自沼泽深处遥遥传来,只是声音有些发虚,显然是被方才灵枫的一击所伤:“灵枫,你……你不经教主应允擅闯五行宫,就不怕另一只手也被废掉?”灵枫笑道:“不必拿教主来压本座。只要杀了你,教主他什么都不会知道的……”泥中仙恨恨道:“好大的口气,有能耐尽管下来。” 对于这等挑衅话语,灵枫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随即对箫梁道:“本座现在给你一个杀掉泥中仙的机会,如何?”箫梁不料灵枫竟这般言语,但方才泥中仙的所作所为已彻底激怒了他,当即毫不犹豫地点头道:“那是自然!”灵枫闻言持紧麟翼刀,蓦地以宽厚刀身朝箫梁身上大力一拍。 麟翼刀身拍击之下,禁锢住箫梁全身的胶泥顿时出现数道裂缝,箫梁见状即刻发力,将胶泥层震碎成无数碎块。只是那层胶泥之前牢牢黏在他的身体上,骤然被震开,顿时将他的衣物连同皮肤都揭下一层,一瞬间身体变得血肉模糊。灵枫见状笑道:“是了,本座倒是忘记了这一点……不过这样的身体进入沼泽之下,却是助益良多。” 箫梁只觉浑身剧痛,他自然明白灵枫定然是故意不告知自己的,但眼下杀掉泥中仙才是当务之急,遂咬牙忍住疼痛提起灭魂,朝着沼泽一跃而下。 箫梁龟息功运起,即便身处沼泽,他依旧能够呼吸如常。而他血肉模糊的身躯,对于四周泥浆的流动也变得异常敏感,原本无法觉察的异动,此时也能清晰感受到。 尽管在此间双目无法视物,箫梁依旧能够凭借着出色的感知能力,感受到距离自己下方三丈处,此时正有一人浑身颤抖不止,显然负伤颇重。他朝那地方迅速游了过去,谁知刚刚抵达那人方圆一丈的范围时,那人立刻有所觉察,身形随之暴退,只片刻功夫便迅速拉开了与自己的距离。其速度之快,着实令箫梁吃惊不小。 “这泥中仙倒也名符其实,在沼泽之中的速度,堪比水中游鱼。”箫梁暗暗思忖,同时极力放慢自己的动作,再度朝着泥中仙所在的地方缓缓游动。即便如此,他一踏及其周身一丈地方,还是被其发现并闪躲开去,这令他颇觉棘手。 几次尝试近身未果,箫梁不得不停下来思索应对之法。而远处的泥中仙似乎也觉察到了他的处境,竟然当着他的面开始运功调息内伤,显然对自己的本事颇有信心。 箫梁见状心中不禁焦急,他将内力汇聚于掌心,忽的朝泥中仙的方向遥遥击出一掌。箫梁本不指望这一掌能起多大效用,却明显感受到泥中仙的身形猛地朝沼泽更深处下坠,似乎将那掌力误以为是他的偷袭,闪身躲避。这一场景让箫梁感受到,他眉头一皱,即刻心生一计。 正文 第一卷_第五十章 五行宫(十四) 箫梁掌力再出,这一次直击泥中仙下方。不出所料,泥中仙因其过人的感知能力,反应得极为迅速,即刻朝上猛地游来,只是在临近沼泽表面才堪堪停住身形,大约是忌惮上面蓄势待发的灵枫。箫梁见状掌力频频击出,一时间泥中仙只觉自己被人不住袭击,直惊得他连连闪避,宛若惊弓之鸟。 在又躲了一段时间后,泥中仙终于觉察到了不对劲。于是在箫梁又一次出手之际,他不再闪身躲避,而是选择硬接。且当他发觉那不过是一股雄厚掌力,而非偷袭的敌人时,一股怒火顿时自心间燃起,忍不住就要破口大骂。不料迎面此时又有攻势击来,泥中仙略略犹豫后,还是选择闪身躲避,毕竟他的疗伤过程还未结束,此刻与人硬拼,着实不是理智之举。 泥中仙轻易躲避开攻势,正欲松一口气,不料那已经被自己避开的攻势蓦地折返回来,片刻间已经攻至自己面前。“糟糕了!”泥中仙才明白箫梁之前的虚假攻势,目的并非只是耗费自己的体力,却是为了眼下这一击做着准备。他此时再闪躲已是不及,仓促之间只能拼命一搏。 灭魂频频斩下,泥中仙纵然实力再强也不敢以血肉之躯硬扛,但一时间他摆脱不得箫梁的缠斗,登时就陷入了极为窘迫的境地。二人如此激斗几十招,泥中仙蓦地只觉牵动内伤,动作不禁滞了一滞,随即便被箫梁趁虚而入封了穴道。 箫梁将泥中仙彻底制住,随即提着他的衣襟,继而朝着沼泽上方迅速游去。 灵枫看着脚下不住传出碰撞震动的沼泽,喃喃道:“箫梁,你究竟能不能在泥中仙的地盘干掉他呢?”忽的,他脸色一变,只因那个被自己护在墨袍中的女子,此时分明发出“嘤咛”一声,显然正在缓缓苏醒。 灵枫碧绿的眼眸目不转睛地凝视她的脸庞,看着她的眼眸由混沌逐渐变得清澈,并迅速充斥了冷漠与戒备意味,才柔声道:“蝶儿,你醒了?” “你来这里做什么?”蓝蝶只瞥了一眼覆盖住自己的墨色长袍,就要挣脱开灵枫的怀抱。不料灵枫拥住她的手臂忽然加大力道,一时间她也无法动弹,只得冷冷命令道:“你知道我素来不喜欢被人触碰身体,放开!”灵枫微微一笑,丝毫不将她冷入骨髓的眼神放在心上:“蝶儿,你就这么讨厌我么?若果真如此,那何不就用寒刃瞳刺瞎我?” 冰冷眼眸与妖异碧瞳默然对视。半晌过后,蓝蝶眼中的锐芒逐渐涣散,最终变得古井无波:“放开我吧。我迟早也会嫁予你,你又何必急于一时呢?”灵枫闻言缓缓凑近她,声音温和得宛若春风:“既然你迟早也是我灵枫的人,那么我向你索取一点,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吧……” 蓝蝶默然看着灵枫的举止,忽的柳眉微皱,冷傲素颜上掠过一丝厌烦。然而她这一瞬间的表情,并没能逃过灵枫的眼睛。他即刻觉察到了什么,伸出仅剩的左手,将正欲扭头避开的她硬生生地扳了回来,并强行吻上了她的薄唇。 “轰!” 原本就不住传来震动的沼泽表面忽然破开一个大口,紧接着两道人影自其中现出。蓝蝶听闻动静慌忙一掌击退灵枫,随即循声望去,只见浑身沾满胶泥的箫梁把泥中仙往灵枫面前一扔,道:“泥中仙已为我所擒,如此一来,土行宫应当算过了吧?” 灵枫为蓝蝶一掌所伤,此刻只觉喉间微微发甜。他伸手拭去嘴角血迹,用若有深意的眼神略略扫了她一眼,只是对此事只字不提:“箫梁,你本事不错,竟能在这土行宫中击败泥中仙,不过本座奉劝你最好赶紧去除鼻间的胶泥。要知道那东西一旦彻底凝固,你可就无法呼吸了。” 趁着箫梁处理身上的胶泥之际,灵枫缓缓踱步至泥中仙身前,俯视他道:“本座也不跟你绕弯子。把‘息壤’交出来,我可以给你留个全尸。”泥中仙乍一听闻“息壤”二字着实一惊,片刻之后忽然冷笑一声,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难怪你一点也不忌惮教主,感情是专程来取息壤的。你这家伙,隐藏多年的獠牙终于也按捺不住了……很好!很好!” “要我性命,尽管拿去;但想要息壤,却是妄想!何况就算你取得了息壤,也绝对不是黑帝诀的对手。” 灵枫见泥中仙态度强硬如此,淡淡道:“奉劝你少说废话,本座的手段你应当有所耳闻。”泥中仙截道:“不必多言,落入你手我也没指望能活命,要杀要剐,悉听尊便。”随即他对灵枫的问话再也不加理睬,只是狂笑不止。 “……”灵枫原本神色平静的脸庞上,忽有暴虐神情一闪即逝。只见麟翼刀抵在泥中仙的胸口位置,刀刃缓缓划下,将他的胸膛生生撕开一个豁口,鲜红的血顿时狂涌而出。其中那颗不住跳动的心脏,也是隐隐可见。 “最后一次机会,息壤究竟在哪。”目睹着如此血腥场景,灵枫连眼皮都不曾跳一下。谁知泥中仙好似感受不到疼痛,依旧笑得疯狂:“灵枫,你绝对不可能成功,一定会被杀的。我就先行一步,在地狱里等着你……” 话音方落,麟翼刀的刀尖已将泥中仙的心脏整个挑成两瓣。他眼中的生气顿时迅速涣散,随即头颅一歪,却是就这般死去了。 灵枫将麟翼刀收回鞘内,继而俯下身去在泥中仙的胸口摸索片刻,最终搜出一颗土黄色的石头,并将之扔予蓝蝶:“这想必就是土灵石了。如此一来,五行宫你算是彻底过了,不必再担心教主降罪。你们就从土行宫的出口出去吧。” 蓝蝶道:“……那你呢,你准备怎么办?” 灵枫道:“我自然不能与你们一起,只能顺原路返回。好了,快走吧。你的伤势很重,切记寻些药物治疗,莫要落下病根。” 箫梁将脑袋上的胶泥已处理得差不多,他将馨水月负在背上,随即掠至灵枫身侧,看向他的眼神,也是第一次有了友善意味:“灵枫,多谢了。” 灵枫迅速转过身去,身后墨黑长袍迎风飘扬:“少废话,快滚。” 箫梁等人走出土行宫,顺着长长的隧道再行一阵,却始终不见尽头。箫梁见状疑道:“这五行宫的尽头究竟在哪?为何还不见终点?”身侧的蓝蝶对他的问话恍若未闻,只顾低头赶路,却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箫梁见状剑眉都拧成疙瘩,心道:“知道便是知道,不知道便是不知道。她像这样一个字都不说又是什么意思?”只是他并非第一天与蓝蝶相处,恼火情绪片刻便收敛起来,脚下不停继续赶路。 如此行路良久,深邃的洞穴前方才隐隐现出一抹光亮。箫梁等人大喜过望,纷纷加快步伐。视线中的光亮亦是越发耀眼。忽的,一阵炫目白光湮没一切,待他们视力恢复,却是为眼前所见惊住。 久违的明媚阳光倾泻而下,映衬得眼前的秀美园林宛若仙境,令久战于阴暗洞穴的箫梁与蓝蝶见了,不禁有一种重生了的错觉。 亭台楼榭,假山怪石,清湖碧泉,绿荷锦鲤。才踏出洞穴的三人,此刻正立在一风景秀美的花圃之间。四周的空气中弥漫着浅白暖雾,伴随着淡淡花香,随风掠入鼻尖,令人闻之心旷神怡。箫梁与蓝蝶犹自醉心于如此美景,忽见前方浓雾之中隐隐有一人影,顿时全力戒备起来:“谁在那儿?” 人影在浓雾之中逐渐变得清晰,蓝蝶只觉那身影有几分眼熟。待彻底瞧清楚后,她即刻上前一步朝着来人跪下,恭声道:“蝶儿参见教主。”箫梁被她这般提醒,迅速环视起四周,片刻后恍然大悟:“这里不就是我来五行宫之前,专程找过教主的地方么?原来五行宫的出口竟设在这!” 教主依旧端坐在轮椅之上,只是看向蓝蝶的眼神和之前比起来,已是温和许多:“蝶儿,恭喜你,你现在可是自达摩教创教以来,通过五行宫的第一人。”蓝蝶闻言,头即刻又低一分:“万不敢当。蝶儿能顺利通过五行宫,也是凭箫梁相助。”言罢,她双手呈上五灵石。 五颗灵石静静躺在蓝蝶素白双手上,不住散发出美丽的五色光晕。 “五灵石你且收起来,莫要遗失。”教主道,“距离祭月大典尚有时日,在此之前,你还需陪同箫梁完成一个任务。”此言一出,蓝蝶顿时觉得惊诧:“陪同……箫梁?” 她略略转头,望向身后的男子。 “好吧,我来解释一下。这是我和教主达成的约定,“箫梁见得蓝蝶惊疑目光,即刻点头道,“在来五行宫之前,我便和教主商议好:他答应让我进入五行宫助你一臂之力,并且在事成之后还能动身寻找冯岚的踪迹,但条件是必须与你同行。”蓝蝶闻言回头再看教主,见教主对此亦是缓缓点头,方知他所言不虚。 “……蝶儿领命。”蓝蝶犹豫片刻,方低头拜谢。 箫梁见此事谈妥,又道:“教主,箫某还有一事相求。馨水月她……您能否遣人送她回中原,还她自由之身?”他深知馨水月既然身为中原六大门派领袖之一,那便是达摩教的心腹大患,教主擒住她就决然不会轻易放了去。即便如此,他也无法丢下她不管。他心中打定主意:不论成功机会多小,总归要试上一试。 教主淡淡瞥了箫梁背上昏死的馨水月一眼,随即道:“本座令人擒她来自是有用,但此女性情委实刚烈,即便受尽折磨却始终一言不发,这才将她投入厚土二相阵中任其自生自灭……也罢,本座就答应你这个要求,会派遣合适之人送她回碧波堂。那位叫做‘香云’的女子,本座也会命人悉心教导,绝不怠慢。” 教主此言令箫梁喜出望外,虽说他也不明白教主为何对自己屡施恩泽,但此刻也不禁恭敬作揖道:“多谢。”忽的,他觉察到了些许不对劲,道:“你方才说……教导?” “没什么……你和蝶儿力闯五行宫,想必都有所负伤吧?此地有一药泉,治疗内外伤均有奇效。你们现在且去药泉疗伤,本座会命人将干净衣物寻来。”教主言罢转过轮椅,即刻去远了。 园林深处,药泉之中。 白雾氤氲,弥漫四下。蓝蝶将身体缓缓浸入温暖的泉水之中,令泉水滋润着周身大小伤口。不经意间,她只觉一阵疲倦感觉袭来,双眼不可遏制地缓缓合上。 “教主他……为什么会对箫梁这般友善呢?他对其他人从未到如此地步啊。” “竟然命我陪他去找寻冯岚?世上还有比这更讽刺的事情么?” “灵枫看样子就要付诸行动了,到时候,我教只怕要刮起一片腥风血雨吧……” 种种要务萦绕在蓝蝶的心间,伴随着她逐渐睡去,并缓缓踏入香甜的梦境。 缥缈白雾不住自水面蒸腾而起。视线中,雾气越发浓密,最终模糊了一切。 正文 第一卷_第五十一章 启程(上) 朝阳初升,洒下一片祥和日光。清晨,山间寒雾弥漫,偶有微风轻拂过来,便使得漫山紫竹随风摇曳,发出沙沙声响,回荡在此静谧之地,久久不逝。 山顶紫竹小屋的门扉被轻轻推开,随即从屋内走出一紫衣女子。她揉着惺忪睡眼,又连着打了好几个哈欠,脸庞上的疲倦才略略减轻一些:“真是的,昨晚练得太晚,只能等待会回来再补一觉了。”说着她背起脚边的药篓,并确认其他器具都带在身边后,便将小屋的竹门关严实,开始朝下山的路缓步走去。 此处,乃是位于中原腹地的紫竹山。 此山人迹罕至,风景秀美,山间的万千生灵,也孕有别样灵气。紫衣女子遥望远处的松峰云海,看着朝阳光辉将一望无际的涌动雾气渲染得微微泛红,心情也因眼前美景而好了许多:“这万里云海,不论看多少次都不会生厌……” 紫衣女子光顾着欣赏山间美景,却不曾留意脚下,突然就被什么东西绊到,险些摔跤。她惊愕回头,赫然见得一个华衣男子正倒在山路中间,想必之前差点绊倒她的,便是此人了。 “喂!喂!你、你怎么样?”她慌忙上前拍了拍华衣男子的脸庞,见他浑身发黑,嘴唇呈现紫乌颜色,心中即刻有数。她将男子手足上的衣物撩起,果然瞧见他的右手手臂上有三个细小齿洞,当即把一身准备采药的行头抛在一旁,使出吃奶的力气把男子扶起,开始步履艰难地又朝山顶赶回去。 “我的天呐,你……真是比头猪还沉……”她白皙的脸庞因用力而涨得通红,奈何任凭她牙关如何紧咬着扶住男子,还是上不去一处坡度较陡的山路,只得又将他就地放下:“我说公子啊,你被毒蛇咬了就咬了,好歹自己爬到山顶再昏行不行?都这样半路就躺,是想要累死姑奶奶么?”说着她双手叉腰连连呼吸,半晌才恢复一点体力,随即也不管男子听不听得见冲他道:“真是前世欠你们江湖中人的……我这就去给你拿药,千万撑住别死了啊。” 待紫衣女子离去,男子紧闭着的双眼却是忽然略略睁开一道缝,随即不动声色地打量起她的背影来:“这年轻女子……会是医仙?” 不消片刻功夫,紫衣女子便带了医疗器具赶了回来。她将碾压好的药草汁液喂男子服下,再将一些药草外敷在右手手臂的伤口处,最后以银针刺其身体上的几处穴位,从而放出毒血。如此三管齐下,男子浑身的乌黑迅速消退开去,片刻功夫便逐渐苏醒过来。 “介绍一下我自己吧,我叫轩紫雨,就住在这紫竹山上。”轩紫雨笑吟吟地看着男子,道,“不知公子如何称呼?”男子缓缓站起身体,随后略略打量了眼前这紫衣女子片刻,随即嘴角噙起浅笑,道:“在下慕容空。方才上山之际被毒蛇所伤,幸而得姑娘搭救之恩,才能保全性命。” 轩紫雨笑着拍了拍他肩膀,道:“不必谢我,不论是谁碰上这事都不会袖手旁观的。眼下你体内的蛇毒尚未除尽,不如就先在我家休养几日,待毒素完全排出身体再走如何?” 慕容空欣然点头。 轩紫雨带慕容空返回山顶的紫竹小屋,又对他手臂的伤口进行细致处理,确保伤口不会化脓。家里既有来客,她也没兴致再外出采药。待手上活计忙完时辰已经不早,她索性起灶生火,开始准备午饭。 慕容空自始至终都平静躺在床榻之上,目光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轩紫雨。忽然见她看向这边,他立刻闭上双眼作养神状。 “实在抱歉,我没料到今日会有客人来访,所以仓促之际只能准备这等粗茶淡饭。”轩紫雨将自己炒好的几盘小菜排在竹制桌上,并将桌子移到床前,道:“请用。”慕容空当即起身,略略一嗅桌上的菜肴,见并无异样后便放心用起餐来。 轩紫雨炒的这几品菜,虽无法媲美山珍海味,却别有一番清新味道萦绕舌尖。慕容空仔细品味片刻,忽而笑道:“轩姑娘当真好厨艺,与你同屋之人实在大有口福。”轩紫雨不明就里,遂如实答道:“过奖了。但这竹屋大多时间都只有我一人居住,便是我师父也在前些时日外出办事了,不知要多久才回。” 慕容空忖道:“瞧得出来,这女子医术确实精湛,但她委实过于年轻,大约只是医仙的徒弟。至于她口中的‘师父’应当就是医仙本人了,不如多待些时日,最好能等到她师父回来。” 慕容空既已打定主意,遂暂且于紫竹小屋内休养下来。只是几日之后,他体内的蛇毒已经完全排出,再无待在此处的理由。何况轩紫雨的师父迟迟不见回来,他只得与她辞行,在一日清晨时刻,孤身走上通往山脚的山路。 慕容空缓步行至山腰处,忽的觉察有异,即刻冲山路旁的一处茂密竹林低喝道:“谁?”话音方落,便有一矮小身影从中蹿出,冲他恭敬行礼道:“见过慕容长老。” 慕容空一见来人,脸色即刻沉了下来:“采花侏儒?是灵枫派你来监视我的?”采花侏儒忙赔笑道:“长老言重了,不是监视,而是在必要的时候祝您一臂之力。”慕容空冷笑一声,显然不以为然:“无需你助。区区医仙,我自有办法将其捉回圣教。”采花侏儒闻言又道:“既然如此,长老为何看着她在眼前晃悠了几日,也不曾下手捉拿呢?” 慕容空闻言心往下沉,道:“你是说……?”采花侏儒道:“不错,那紫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教主命您抓回我教的医仙本人。” 轩紫雨犹自碾磨着一方药草,忽的听闻有敲门声传来。她即刻起身开门,喃喃道:“难道是慕容公子落下什么东西了?”谁知将门打开后,她左顾右盼也瞧不见半个人影,顿觉古怪:“难道是我听错了?奇怪,我刚才明明听到有人敲门啊……” “小美人儿,往哪里看?爷爷我在这儿呢。” 沙哑嗓音突然自下方传来,着实吓了轩紫雨一跳。她惊愕低头,却见得下方有一面容丑陋的矮子,脸庞上的莫名笑容让她看了不寒而栗,忙道:“请问……你、你找谁?”这般说着,她警觉后退几步,连忙与那矮子拉开一段距离。 采花侏儒邪笑上前,反手把竹门一关,发出“碰”的一声响:“医仙小美人,爷爷我是专程来找你的啊。”轩紫雨被他直勾勾的眼神盯着,浑身都开始起鸡皮疙瘩:“你找我做什么?我又不认识你……” “现在不认识没关系,待会我们办了事,小美人你自然就认得了。”采花侏儒一直盯着轩紫雨的清丽容颜,此刻不禁*念大起,话未说完便扼住不住心中欲火,朝着她猛地扑将过去。轩紫雨惊叫一声闪身避开,她赶忙奔至竹桌旁,与采花侏儒隔桌对峙道:“你……你别乱来啊,你再乱来我就喊人了!” 采花侏儒一扑落空,却是不怒反笑:“美人动作也很利索啊,却不知你被爷爷压在身下后,还能这么利索么?”言罢双臂大张,再度朝她飞扑而去。不料轩紫雨见状即刻推着竹桌迎上,仓促间他短腿短手的也够不着,只能望着尽在咫尺的女子干瞪眼。 “你别乱来,否则我真的喊人了!”轩紫雨尽管惊慌失措,却只能咬紧牙关摆出凶狠神情。采花侏儒大笑道:“这紫竹山上一年都不会有几个人来,你当爷爷我不知道?”说着就急不可耐地追她。她自然不甘就范,即刻绕着竹桌不住躲避。 采花侏儒对着这竹桌绕了半晌,也没能碰到轩紫雨的一片衣角。这下他再也控制不住心中怒火,咬牙指着她道:“小娘皮,你若再不规矩些,就不怕爷爷好生折磨你?”轩紫雨即刻啐道:“要规矩也是你规矩。我又不傻,岂会束手就擒?”这话入了采花侏儒耳朵,直气得他直跳脚:“有本事你别绕着桌子跑啊,你……” 话语及此,他突然醒悟过来,道:“也对啊,不过一张桌子么,老子随手就能拆了它,何必费这么大力气跟你兜圈子?”说着他以掌成刀,往竹桌上奋力一劈,顿时将其一刀两断。 轩紫雨眼见唯一的障碍被采花侏儒所毁,顿时手足无措,继而只觉一阵臭气扑面而来。待反应过来,她已被扑倒在地。 轩紫雨的纤细手腕被采花侏儒死死按住,分毫也动弹不得,唯有双脚勉强还能活动。她急中生智,即刻对准采花侏儒的下*位死命踹出一脚。顿时他整个人都被踹飞,待落回地上,只能一个劲地捂着自己的裆部哀嚎,表情也跟吃了苍蝇一般:“你、你竟敢……竟敢踢爷爷的命根子……啊!” “对不起啊,对不起啊,我不是有意的……”轩紫雨条件反射地连连道歉,忽而觉出不对劲,自言自语道:“明明是他企图非礼我,我为什么要道歉?”说着她连忙拾起依在墙角的一根竹枪,又对他恨恨斥了一声“活该”,随即迅速退出了竹屋。 轩紫雨朝着山下一路狂奔,不时回头张望采花侏儒是否追了上来。谁料不过片刻功夫,前方便有人影现出,拦在她去路上:“小丫头,敬酒不吃吃罚酒,这都是你自找的!” 一道劲风袭面而来,轩紫雨猝不及防手臂上挨了一记,顿时被划出一道长长血口。待她瞧清那弄伤自己的东西,却是不由呆了一呆:“这是……一条丝带?” 采花侏儒显然被轩紫雨激怒,此刻他的眼神已无半分欲念,只充斥着彻骨杀意:“这可不是普通的丝带,名为‘金蛇带’。小美人,看样子我只有把你打趴下,你才肯乖乖跟我回圣教了。”轩紫雨别无他法,只得挺起手中竹枪,做出迎战架势。 “一根竹枪,也想匹敌老子的金蛇带?别笑死人了!”金蛇带绽放出一阵炫目金芒,带起尖锐破空之声朝着轩紫雨的身体迅速抽去。就在采花侏儒料定此击必中之际,轩紫雨的身影却蓦地拉开一串残影,居然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开了。 采花侏儒一击落空顿时怔住:“刚才那是……逍遥仙步?可、可据我所知你根本不会半点武功啊,这怎么可能?”轩紫雨堪堪躲过金蛇带,此时呼吸颇为急促,也不知是因为后怕还是紧张:“武功又不是什么天赋。我以前确实不会武功,却不表示我不能学。” 采花侏儒盯了她片刻,忽而冷笑道:“可从你方才的反应速度来看,明显还只学了个半桶水。何况天山派的轻功虽强,却并不具备反击能力,你要如何以这半生不熟的逍遥仙步跟老子抗衡呢?”轩紫雨被他一眼瞧出根底,顿时面露惊色。 她这般表情落入采花侏儒眼中,顿时令其底气又足一分。只见他握紧金蛇带,随即再度狠命一甩。但见金蛇带在空中化作模糊金线,轩紫雨拼尽眼力也无法瞧清楚,只得下意识地举起竹枪格挡。 轩紫雨只觉手上竹枪剧烈颤抖片刻,待她定睛一瞧,金蛇带已牢牢缠绕其上。随即在采花侏儒微微加力之下,竹枪被轻易割成数截散落在地。她怔怔握着一小截竹枪,眼看着采花侏儒步步*近,顿时吓得连那截竹枪都扔到一旁,只能惊恐地连连后退。 就在二人相距不过两丈距离之际,斜下里忽有一道银芒亮起,随即猛地插进二人之间的地面,发出一声震耳轰鸣。待满眼灰尘散去,轩紫雨凝神一看,但见一柄银白长枪牢牢插在自己跟前。枪身寒芒凛冽,其上有雪白龙纹缠绕,尽显华丽灵气,一看便非凡品。 正文 第一卷_第五十二章 启程(下) 轩紫雨正愁没有防身兵器,当即一把将银枪拔出握在手中,才发觉银枪也不知由何种材质打造,重量居然比与自己平时练习用的竹枪重不了多少,遂彻底放宽心来。 采花侏儒见有人在暗处驰援轩紫雨,正要扫视四周找出那人。不料前方一阵尖锐声响骤起,伴随着凌厉寒芒突然迎面袭来,速度快得难以置信,他只得点足后掠躲避来招。就在他身形退去的下一刻,银枪深深刺入其原先所立之地。其上充斥着的沛然大力,将整块泥地都震裂了几分。 “这又是什么招?我怎的从未听说过?”采花侏儒对轩紫雨方才那一枪的力道与速度着实忌惮,心慌之际,一时间也不敢贸然进攻了。 轩紫雨见自己初次出手未有建树,不禁大为焦急:“这家伙居然能避开‘卧龙吟’?那可是我目前为止所会的最快一招啊……我该怎么办?”她到底缺乏实战经验,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无措神情,令采花侏儒一见就全然了解了情势。他不禁哈哈大笑,随即金蛇带宛若闪电再度挥起。 伴随着一声刺耳鸣响,金蛇带紧紧缠绕在银枪偌长枪身之上,锋利的丝带边缘割得银枪不住有火星迸出。尽管金蛇带在采花侏儒的内力催动下,宛若露牙之蛇凶相毕露,距离轩紫雨也不过咫尺之遥。但在银枪的阻挠之下,它却分毫无法再欺近。 采花侏儒即刻加力,准备将轩紫雨手中的银枪如同先前竹枪一般绞断成截。然而片刻后,他发现在全力绞割之下银枪依旧完好无损,顿时对之有了莫大兴趣:“这银枪品阶不低啊,居然能硬抗金蛇带的全力绞割……老子今日真是走运了。” “小娘皮,你苦撑也没用,速速跟爷爷我走吧。”采花侏儒说着双臂加力,顿时将轩紫雨连人带兵器拉近自己一分。轩紫雨的气力远不如他,却又不甘心就这么舍了银枪,只能眼睁睁得瞧着那个丑陋的矮子距离自己越来越近。值此要紧关头,一旁忽的传来一个熟悉男子声音。只一句话,便令原本绝望的她,顷刻间便来了精神! “丫头,不要怕,用龙威八方!” 采花侏儒邪笑着不住拉扯金蛇带,眼看轩紫雨和她手中的银枪已被拉得距自己不过一丈,不防那被金蛇带层层紧绕着的银枪锋利枪尖,蓦地有一股澎湃内劲朝四下奔涌而来。汹涌的气浪迎面吹拂,令他一时间连眼睛都无法睁开:“什、什么?发生了什么事?” 在他面前骤然泛起的朦胧光辉之中,那柄银枪枪身上白色光晕流溢不止。奔涌内力形成的风声不知何故逐渐改变,到了后来已宛若阵阵龙啸:“吼……” 采花侏儒从未见过有着如此惊人威势的武技,顿时傻了,一时间连逃跑也忘在脑后。 金蛇带承受不住银枪上的强劲内力,终于在片刻之后被劲风吹往不知何处。采花侏儒的视线中,紫衣女子的目光牢牢忽的锁定在自己身上。下一刻,银枪锋利的枪尖高昂扬起,继而挟带着骇人威势,直接朝着自己脚下方向猛然砸下。他此时再闪避已来不及,眼看便要结结实实吃下这招。忽的他只觉后领一紧,却是被人于千钧一发之际拉退,从而险之又险地避了开去。 “轰隆!” 闪耀着炫目白芒的银枪铺天盖地砸下,方圆一丈的大地即刻为其恐怖劲力震出一个大坑,随之带起一阵遮眼烟尘。采花侏儒真正见识了轩紫雨这一手才开始后怕,不禁对着身后那人道:“长老,多谢搭救……”那救了他的人,虽然一身蒙面黑衣,但还是被他一眼便认出来,分明就是与自己同行的毒宗宗主慕容空。 “快走!”慕容空说话时将声音压得极其低沉,采花侏儒原本正要询问他为何如此装束,一听此言顿时急了:“医仙还没抓到,我们不能就这么走了啊!”慕容空冷笑一声,道:“你想死么?也不瞧瞧那是谁?”说着伸手指向一旁的树梢。 采花侏儒抬头望向树梢,却见得那里不知何时有一头戴斗笠的灰衣男子,其衣袂随风飞扬,此刻正冷冷俯视着下方形势。 他一见那男子,不由大惊:“燕矶子?” 燕矶子见得采花侏儒的忌惮神情,脸庞上只有漠然:“继续啊,你不是挺会欺负女流之辈的么?”这话令采花侏儒不知该如何回答,索性保持沉默,心头却已在打着退堂鼓了。 采花侏儒实在不甘心就这么放跑了轩紫雨,但他对于燕矶子的身手早有耳闻。在心中微微权衡片刻,他只能咬牙切齿地紧跟着慕容空向山下逃遁。转瞬间,二人的身影便彻底消失在燕矶子的视线中。 “师父,你可算回来了……”轩紫雨冲着上方勉强露出笑容,忽的周身一软,竟是直接朝地面栽了下去。幸而燕矶子眼疾手快冲过来扶住,她才不至于跌倒:“我刚才都看在眼里的,你打得不错。” 轩紫雨不住揉着开始发痛的脑袋,道:“龙威八方实在太耗体力,我这头痛的老毛病又犯了……师父啊,你既然都回来了,为何方才只是眼睁睁看着徒儿被人揍,却不亲自出手帮我出气呢?”燕矶子见她语气颇为忿忿,当即安慰道:“好了好了,我也是在锻炼你么。只有经过实战,你以后才能独当一面。” 燕矶子将轩紫雨扶回紫竹小屋悉心照顾。不多时她的视力恢复过来,头痛也随之渐消,便将注意力集中在那柄银枪之上:“这枪究竟是……”燕矶子道:“喜欢么?以后它就是你的了。” “多谢师父!”轩紫雨不住轻抚银枪枪身,显然对其喜爱有加:“这银枪用着挺顺手,而且握在手中能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师父,你是从哪里弄来的?”燕矶子笑道:“此枪名为‘雪龙’,是……一位朋友赠予我的。之前你缠着我让我教你武功,自己又不喜学剑。为师思来想去,干脆将雪龙交予你,也算是物尽其用。” 轩紫雨道:“幻龙枪诀明明这么强,师父你自己却执意只用弓不用枪,问你原因又不说,未免有些暴殄天物了。”燕矶子微微摇头,似乎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停留太久,道:“丫头,为师的话,你究竟听也不听?”轩紫雨不假思索道:“自然是要听的啊。” “那好,为师命令你这就收拾收拾东西,随我走一趟琉球。”燕矶子说着,立刻又补充道:“听着,这是命令,而非征求你的意见。” 夕阳西下,夜色在天边逐渐浓郁起来,不多时便遍布了整个苍穹。 昏黄的烛光微微映亮紫竹小屋。燕矶子花了点时间重新做了张竹桌,他将竹桌稳稳放在屋子中间,随即对着还在床沿低头沉思的轩紫雨道:“过来坐。” 轩紫雨似乎有几分不情愿,犹豫片刻后,还是乖乖依言照做。燕矶子见状笑道:“为师给了你半天时间收拾行李,你可不要说你半点没动啊。”轩紫雨咬紧嘴角微微抬头,恰好见他也正带着捉狭意味瞧着自己,顿时将目光迅速移开,却依旧保持沉默。 “你是想拖延时间吧?告诉你,不管你情愿不情愿,就算是用绑的,我也要把你带上,天一亮就启程。”燕矶子说着,又想起什么调侃道:“不过到时候你要是寻不着换洗衣物,可不要哭鼻子啊。”轩紫雨听得这话实在忍无可忍,当即怒道:“你怎的半点道理也不讲?” 燕矶子早料到她会有这般的反应,故而全然无视她的怒容,笑容依旧道:“道理?师父不论让徒弟做什么都是天经地义,何必讲什么道理。” “你……!”轩紫雨顿时被燕矶子此言彻底噎住,想了半天也反驳不了,末了只得忿忿道:“谁爱去谁去,反正我不去……”话音方落,她见燕矶子手中赫然拿起一捆麻绳,竟是一付随时都要绑了她的模样,不禁大急:“为什么硬要我也去琉球?就算真的要我去,好歹也要给个理由吧?”情绪激动下,她再也坐不住,猛地自座位上起身。 燕矶子瞧着她惊怒模样,只是淡淡道:“理由有三。第一,从采花侏儒口中可以得知,达摩教现在已经把注意力集中在了你的身上,为师没有理由坐视你被他们抓走。不要跟我提灵珠,以灵珠的能力确能够保护你,但在大多数情况下,敌人根本不会给你吹奏笛音,从而唤来灵珠的时间。” “第二,前段时间我外出去取雪龙,临行前再三叮嘱你勤加习武。但从今天你的表现来看,未必有按照我所嘱咐的去做吧?你与我同行,至少我能督促你抓紧习武,也算是尽了我这做师父的职责。” “至于这最后么,却是我的一点私心。你在我身边,倘若我倒霉有了些许内外伤势,也无需到处找医馆了。”燕矶子见轩紫雨的神情逐渐缓和下来,便知道她多少已经被自己说服,遂适时放低姿态道:“丫头,二人同行对你我都有利。算我求你了,如何?” 轩紫雨缓缓坐回位子,考虑半晌都未曾给燕矶子答复。燕矶子也不打搅她,只是闭目养神。如此沉默持续到深夜时分,轩紫雨忽的咬了咬牙,继而匆忙起身,终于开始收拾行装了。 如此情景令燕矶子觉察到,他嘴角泛起一阵释然笑意,片刻后已消失不见。 翌日清晨。 燕矶子与轩紫雨行至山腰位置,她忽然回首遥望山顶位置,喃喃道:“我有预感,这次一走,真的要过许久才能回来了……”燕矶子道:“别瞎想了,等你把幻龙枪诀练到可以自保的程度,随时都能回来的。” “但愿如此吧,”轩紫雨笑了笑,随即道:“能陪我去奶奶的坟前么?临行前,我想再去祭拜奶奶一次。” 二人走进山腰的一条小路,不多时,便有一座墓碑出现在视线之中。 墓碑上刻有“轩辕梅生之墓“的字样,坐落在紫竹茂盛之处。四周一片静谧,偶尔响起的沙沙竹声,教人听来也不觉得喧杂。轩紫雨缓缓行至墓碑前,继而下跪恭敬叩首,道:“奶奶,丫头准备再去外头闯一闯,也不知要多久才能回来,请保佑我早日寻得仇人,替你报仇。” 燕矶子见墓碑被打扫得极为干净,碑前的祭品也不陈旧,显然轩紫雨时常来此祭拜。只是听她方才话语,上一代的医仙之死似乎另有隐情,遂问道:“丫头,轩辕前辈的去世,究竟……” 轩紫雨料到他会有此一问,当即如实道:“在十多年前,奶奶在山下救助了一个重伤之人,并带他回家休养伤势。谁料那人伤好之后竟突然发难,奶奶她……重伤不治,只撑了半日功夫便去世了。当时的我尚且年幼,只知道抱着她哭喊,全然没有反抗之力。本以为那人会连我也一块儿杀了,谁料他注意到我后却掉头就跑。恰巧奶奶的师弟,也就是我的师叔翌日来到紫竹山。他亲手帮奶奶敛尸立碑,并代替奶奶抚养着孤苦无依的我。” “直到我十二岁那年,师叔他见我已经能够自立,帮我安排好一切之后便踏上寻找杀死奶奶仇人的旅途,却始终杳无音讯。”轩紫雨说着这些往事之时,尽管语气平淡,眼泪却不知何时满溢眼眶,不住星点落下。 突然,她只觉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拍,身后男子的声音随后传入耳际:“丫头,逝者已矣,你莫要太过悲伤了。何况天下之大,总有找到仇人的机会的。不知那人有无显著特征?” 轩紫雨道:“此事毕竟时隔太久,我只记得那人的手臂上有一条青色龙纹,其他的……实在记不太清了……” “青色龙纹?”燕矶子在脑海中思索良久,也未能找到半点与之相关的线索,只得道:“我一定帮你留意。等找到你那仇人之际,我燕矶子也绝不会袖手旁观。”言罢,他也如轩紫雨一般在墓碑前恭敬下跪。 待叩首毕,他缓缓起身,道:“好了,我们该启程了。” 正文 第一卷_第五十三章 平安镇 平安镇,客栈之内。 “掌柜的,请问还有客房么?”燕矶子将手中几块碎银置于柜台之上,道。 掌柜原本正在低头查账,其三角眼只略略一瞄,见眼前男子稳如泰山的气势,身旁还带了一貌美女子,立刻笑道:“自然是有的,只是……”说着他瞥了一眼那女子,脸庞上随之泛起古怪笑容,“只是这客房委实吃紧哪……” 轩紫雨并不知晓掌柜的话外之音,但燕矶子一介老江湖即刻明白了过来。他见掌握那极有深意的眼神只觉哭笑不得,连忙道:“两间客房,多谢。”言罢他挑了客栈角落的一张桌子坐下,又叫来几盘小菜,随即埋头吃起东西来。 轩紫雨一边吃着饭一边嘀咕道:“那掌柜也不知笑个什么劲儿,教人看了浑身不舒服……师父,你知道么?”燕矶子立刻白了她一眼,低斥道:“吃你的饭。”轩紫雨唯诺一声,继续埋头扒饭。 待二人用餐完毕,轩紫雨忽然想起什么,忙道:“师父,你什么时候教我第三式啊?要知道第一式‘卧龙吟’和第二式‘龙威八方’我都能纯熟运用了。”燕矶子道:“纯熟运用?我看未必吧。要知道贪多嚼不烂,此事日后再议。” 轩紫雨被他迎面泼了冷水,顿时脸色耷拉下来,仿佛在说“你应该立即教我,根本不用等这么久”。燕矶子见状会心一笑,在心中道:“不可否认,这丫头的确是个练武的好苗子。若不是那动不动就头痛的顽疾,她在武学上的成就定然不可估量。”这般想着,他的眼神略略扫过四周,蓦地迅速盯着柜台旁边,低声道:“丫头,快低头!” 轩紫雨很少见他如此紧张,即刻依言低下脑袋,随后不着痕迹地瞄了一眼柜台方向,只见那里有五位身着水绿衣衫的佩剑女子,正在和掌柜交谈着什么。 “是碧波堂的娘们儿,”燕矶子念及自己曾与碧波堂有些过节,不禁暗暗叫苦:“怎么在这里也能遇上她们?”轩紫雨看他的表情已经隐隐觉察到事态的严重,且不忘提醒道:“师父,那个叫‘小俞’的女子也在其中。” “什么?”燕矶子闻言,眼角不禁略略抽搐,要知道小俞可是眼熟自己得很,当下只能将头再低一分,期望不要引起碧波堂一众的注意。 五位碧波堂弟子尽皆容颜秀美,故而踏进客栈的那一刻起,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对此,她们似乎习以为常,丝毫不以为意。江湖上人尽皆知太湖碧波堂盛产美女,但凡碧波堂弟子哪个没有一副万人艳羡的好容貌?若是仅仅因为看向自己的目光略带邪念而暴怒,那么碧波堂早就被六大门派除名了。 小俞稍稍扫视了一眼客栈内的众人,随即觑准了一张空桌,道:“掌柜的,把菜上到那张桌子便好。”燕矶子大惊,只因小俞所指的空桌,距离自己所坐桌子不过两尺之遥。如此距离,她只需微微转头,便能将自己的相貌瞧得清清楚楚。 “真是抱歉……那桌位方才已经被一位大侠订下了,要不您换靠窗户那张吧?那儿亮堂。”掌柜忙赔笑道,唯恐惹得眼前这碧波堂女侠不顺心。谁知小俞不以为然道:“那人不是没来么?好了别废话,我们就要那张。倘若那人来了,你让他直接找我便是。”言罢带领门下四人便朝那儿盈盈走去。 这一幕落在埋头不语的燕矶子和轩紫雨眼中,直令二人暗暗叫苦。轩紫雨不觉间紧攥着手中筷子,低声道:“师父,要不要趁她们还未注意到我们先开溜?”燕矶子道:“不行,现在就走反而更加显眼。再等会儿,放轻松些。”说着他把脑袋稍稍抬高,让自己瞧上去显得比较自然。 轩紫雨尽管已经吃饱,为了不被怀疑,只能又夹了一口菜细细咀嚼。片刻之后,她只觉身后香风阵阵,显然五位碧波堂门人已然入座,顿时紧张得无以复加。 良久,轩紫雨也不见被发现,当下稍稍安心。只是心神稍微松懈,她便觉鼻尖有些痒,却是忍不住轻轻打了喷嚏。 “阿嚏!” 这喷嚏不打不要紧,声音一传出,五位碧波堂弟子先后便将瞥了目光过来。燕矶子急切中也顾不得许多,当下伸手轻抚轩紫雨脸庞,温言做怜惜状:“娘子,我都说了让你穿多些。”轩紫雨脸颊霎时间红得发烫,只能下意识地顺着他话道:“多谢相公,你也要穿暖和些,不要感上风寒了……” 燕矶子的手臂伸得恰到好处,将自己和轩紫雨的脸都遮住了大半。碧波堂门人见这对夫妻互相嘘寒问暖,也不好意思再继续盯着看,纷纷轻笑一声收回目光。就在此时,小俞耳边忽的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敢问这位女侠,为何抢去在下的桌位?” 小俞循声望向身侧,但见来人一身素衣,背负一把弦琴,且看向自己的目光并不友善,当下明白他便是掌柜说过的订下桌位之人,眼下怕是来问罪了。但见小俞不慌不忙地继续吃着菜,继而慢条斯理道:“大侠此言差异,此桌位乃是交了现钱,并及时坐上的人才能拥有的。倘若人人都似你这般先订位子再去办事,客栈老板还不都喝西北风了?” 素衣男子听闻此言,脸庞上冷厉神情一闪而过。然而,当他细瞧小俞面庞后,却是略略犹豫片刻,末了只抛下一句“明白了,侠女慢用”,便流星大步迈出客栈,转眼便离去了。 燕矶子见状明白时机已到,他给了轩紫雨一个眼神,二人正要跟着素衣男子离开这是非之地,不料耳边忽的传来小俞的淡然话语:“人生何处不相逢,你说呢,燕矶子?” 燕矶子闻言不禁一滞,继而瞧也不瞧她,抓住轩紫雨的手便要夺门而逃。不料小俞早抢先一步堵在门前,冷笑道:“难不成我们碧波堂弟子均是洪水猛兽,才令二位唯恐避之不及?”余下四位碧波堂弟子略略打量了二人面容,二话不说拔剑而起,竟是随时准备出手。 气氛顿时剑拔弩张起来,食客们见状均识趣地退出客栈。片刻功夫,偌大客栈中只剩下这几人对峙。掌柜的早吓得缩在柜台后,他此时探出头来忘向场中,连连哀求道:“诸位大侠侠女,小人这是小本生意经不起折腾啊,倘若真要动手,能不能移驾到街上先?”话音方落,小俞一个冷入骨髓的肃杀眼神瞄过来,顿时吓得掌柜再不敢多言。 “且慢动手,萱叶,你们先放下剑。”小俞如是命令道。 萱叶等人虽然不明白做事素来雷厉风行的副堂主,为何今日竟破天荒地多了一分耐性。但念及小俞在门派中的过人威信,她们不得不依令收剑,只是牢牢盯住燕矶子,以免让他逃了出去。 燕矶子忖道:“我若执意逃走倒也容易,但若要带上丫头一起,怕是有些难度了……”这般想着,他又在心中略略衡量一番,不得不收了强闯念头,道:“俞副堂主,不知有何贵干?”小俞道:“贵干倒不至于,我就想知道箫梁那恶贼现在何处。” 燕矶子听得她言,忽的忍不住笑了出来:“问得好,我也想知道那家伙究竟在什么地方。” 小俞眉头略略一皱,显然对他的回答颇为不满。她手下四人见二人言语不和,干脆青峰再出。但见冷冽锋芒映照四下,只要燕矶子再妄加言语,她们绝不会再袖手旁观了。 轩紫雨感受到场中肃杀气氛,吓得一个字都不敢说,不觉间已是冷汗涔涔。突然,小俞将目光转向她,却是浅笑道:“小丫头,别来无恙。” “嗯……”轩紫雨怯生生地应了一声,幸而有燕矶子将她护在身后,她心中才稍稍安定。小俞见她如此模样,道:“你莫要害怕,上次你帮我疗伤之恩,小俞一直铭记在心,所以我们碧波堂和燕矶子纵然不和,却不会伤及你半根汗毛。只不过……” “只不过,我想请你去我们碧波堂做客,想必你不会有意见吧?”小俞话音方落,燕矶子便冷然道:“俞副堂主,你究竟想怎的?”小俞闻言,猜到燕矶子已然不敢再动逃跑念头,遂盈盈坐回位子,道:“说说吧,你们这是准备去哪?” 燕矶子明白此时说谎有害无益,只能如实道:“琉球。”小俞见他神情不似说假,又笑道:“是吗?我们正要返回碧波堂总堂,却是刚好与你们顺路呢。不如大家一同上路,彼此之间也好有个照应?” 小俞这话听起来像是在与燕矶子商量,但一旁四位碧波堂门人的虎视眈眈,却是令他别无选择:“好的,一起行一程吧。” 既商量完毕,燕矶子与轩紫雨便又重新坐回座位,等待碧波堂门人用餐完毕。轩紫雨心中焦急,不禁低声道:“师父,碧波堂好像是名门正派吧?怎的喜欢用这等无耻手段呢?”燕矶子凑到她耳边道:“慌什么?我们不如就和她们同路一段时间。反正你被达摩教盯上了,小俞她们正好能帮我们挡下一堆麻烦。何况这一路上她们总不可能随时盯牢我们,逃跑的机会多的是。再不行,我还携带着少量迷香……” “师父,你……?”轩紫雨怔怔瞧着燕矶子,时至今日,她才意识到这个素来板着脸孔的师父,竟还有如此狡猾的一面。 小俞见见二人咬着耳朵说悄悄话,不禁微恼道:“喂!你们两个,到底在……”然而不待话语说完,她见众人瞧向自己的古怪眼神,突然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了,当即转怒为笑道:“呃……我是说,听说今日平安镇有花灯会举办。平安镇花灯会乃是一年一度的盛事,倘若错过未免太过可惜,不如……” “您允许我们逛花灯会了?太好了!”四位碧波堂弟子闻言顿时欢呼雀跃得像孩子,全然不顾自身的侠女形象,随后开始兴奋地讨论应该买些什么东西。轩紫雨惊诧地瞧着四位女子,心道:“之前还面若寒霜呢,她们的脸未免也变得太快了。” 小俞连连摇头,显然也对手下这帮人无可奈何。她转头望向大街方向看了看天色,继而道:“再过一个时辰,花灯会就要开始了。” 正文 第一卷_第五十四章 花灯会 夜幕降临,平安镇各处街道却是灯火辉煌,不逊白昼。街道两旁的商铺排满各色各样的花灯及商品。人群接踵摩肩,三五成群,肆意闲逛大街小巷,悉心品味花灯会的氛围意境。但见街头巷尾,一片繁华;叫卖声交杂喧嚣,好不热闹。 平安镇花灯会一年一度,却是天下闻名,尤其受年轻人喜爱。不单单因为花灯会上有玲琅满目的各色商品可供人挑选,往往还有慕名而来的青年男女。在此会上,他们衣着光鲜,能够在茫茫人海中四下寻找心仪之人。每年因花灯会结识而坠入爱河的情侣亦不在少数,这也形成了一道独一无二的亮丽风景线。 轩紫雨被小俞等人紧紧围在中间,却是有些意兴阑珊。只因六女行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她却被告诫不许触碰街边任何商品,甚至于遇见好看花灯亦不能驻足观赏。如此时间一长,她实在无法再忍受,当即止了步伐道:“这般的花灯会还有什么意思?我说小俞,为什么你们遇见中意的东西可以玩可以看,我却不行?” “叫我俞堂主,小俞也是你叫的么?”小俞白了她一眼,全然无视她的埋怨,“我这也是慎重起见,谁知道你什么时候会耍个鬼心眼跑掉?”轩紫雨闻言顿时气结,怒道:“我还就不走了,看你们能把我怎么样!”言罢她冷哼一声,螓首转向一边,理也不理气得直咬牙的小俞。 六位姿容秀丽的女子驻足原地,顿时吸引了无数灼热目光。只是小俞等人身着代表碧波堂门人的水绿衣衫,以及腰佩的长剑,却是令周围男子们都望而却步。就在此时,萱叶低声道:“副堂主,这小丫头似乎不会武功,不如我们分出一人看住她。只要有她在手,燕矶子绝不敢轻举妄动。再说了,她被我们这样囚犯似的看着,也确实不好受呢……” 小俞恼火地瞥了一眼四周围得越来越厚的人群,无奈只能挥了挥手,道:“你们不就想玩个尽兴么?净找这种理由也不害臊……小丫头就交给我,都散了吧。”四女被她说中想法,顿时暗暗吐了吐舌头,片刻后便作鸟兽散了。小俞见状板着脸啐道:“一个二个都多大的人了,还不知道收心!” 小俞拉着轩紫雨排开人群,道:“要买什么要玩什么都由得你,但千万不要耍什么花样,知道么?”轩紫雨对她所言充耳不闻,只顾扫视四周商铺,希望能找到一两样中意的物件。 忽的,轩紫雨隐隐嗅到一丝淡淡清香,目光随后落在一处颇不起眼的摊位前。那摊位上摆满了药草,然而即在这等热闹盛会上,依旧少有问津。小俞犹自把玩着才买来的一根银质发簪,偶然瞥见轩紫雨眼神,遂解释道:“花灯会是一年一度的盛会,有些人会将平日里销路并不太好的奇货屯在会上贩卖。所以像药草这种素来冷门的东西出现在此,也不足为奇。” 轩紫雨默默点头,随即行至那药草摊位前。她以素手执起一片花瓣状的药草,将其凑到鼻尖轻轻一嗅,脸上顿时泛起不解神色:“这不是西域藏红花么?看其模样,还是才采集下来不久……”当然疑惑归疑惑,她并没有太放在心上,又低头开始翻找起其他药材来。 摊主是一位白发老妪,她听闻轩紫雨言语便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牙齿:“小姑娘随便看吧。” “咦?这位婆婆,你这里居然还有龙牙草?”轩紫雨挑出一株叶片呈现尖牙状的药草放在手心,看向老妪的目光随即微微一变——她深知龙牙草的生长条件太过严苛,即便是自己也只有十几株的存货。然而这老妪摊位里一眼望下去竟有三十多株,如何不令她惊疑? 老妪笑道:“感情小姑娘你也认得这药草,却不知你明晓其药效么?”轩紫雨道:“龙牙草生长于阳光极度充裕之地,性极阳烈,需辅以阴温药物入药。功可治内外伤势,效果奇佳。”老妪闻言,又从摊位中取出另一株叶片狭长的药草,道:“再说说这个呢?” “这是伏毒苓,生于极北苦寒之地。将其药果碾碎,伴以干蜈蚣与蝎尾,以二八分量文火煮沸,可治蛇蝎之毒;其药叶置于屋内,可避蛇虫之害,亦可碾压成粉敷于蛇虫咬伤之处,配合药果熬成的败毒汤,治毒效果更佳。”轩紫雨娓娓道来,只是说道后来,她又不禁多看了老妪一眼。显然,这伏毒苓也是极其珍贵的药草。即便是以她对药草的见识,也极少能够遇到。 老妪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小姑娘竟是行家。”说着又接连翻出一些奇花异草考轩紫雨,均为她以渊博的药理知识完美回答上来。末了,老妪颤抖着自己怀中取出一方玉盒,继而看向轩紫雨的眼神带上了戏谑意味:“小姑娘,老身这里还有一味药材,倘若你答得出来名字,那么这味药材便免费赠予你。”说着,她还不忘补充道:“老身保证这盒子中的药材,大概是你一辈子都无法瞧到的呢。如何?” 轩紫雨被老妪所言勾起了兴趣,即刻连连点头应诺。毕竟对她而言,珍惜药材的吸引力远胜世间一切,遂顾不得其它,接过盒子便匆匆打开。 玉盒之中,一颗洁白如玉的球状物事静静躺在中央,四周有鲜红液体将其浸润,却全然无法将其渗透。在轩紫雨打开玉盒的一瞬间,一股浓烈的血腥味道顿时迎面扑来,直惊得她立刻将玉盒重新盖上,只能急促地连续呼吸,良久心境才缓缓平复下来。不觉间,她握住玉盒的手已经布满了一层细汗。 “如何?这药材你可认得?”老妪将轩紫雨神情的急剧变化看在眼中,语气平淡道,“从你的反应来看,你应该是认得的吧?” “我才不认识这东西!”轩紫雨咬牙低声道,泪水却是猛地夺眶而出。小俞即刻觉察到不对劲,忙伸手将轩紫雨扶起,道:“你没事吧?”轩紫雨以鄙夷目光凝视老妪,颤声道:“我……没事,你帮我把这、这东西还给她。” 小俞接过轩紫雨颤颤巍巍递过来的玉盒,并将之塞还给老妪,随即搀扶着她迅速远离这药草摊位。直到那摊位消失在视线前,小俞依旧不时回头打量老妪,忖道:“这老婆婆方才给小丫头瞧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她为何会有这般的反应?” 待小俞和轩紫雨彻底远去,老妪这才将玉盒缓缓收起。就在此时,摊位前又有一负琴男子驻足,低声道:“怎么样?她是医仙么?” “连玉髓这等极为罕见的药材都能认出来,她不是谁是?”老妪瞥了一眼面前的负琴男子,道,“不过碧波堂的人和燕矶子都在附近,想拿下她难度可不小啊。”负琴男子冷冷道:“既知如此你就不要再摆弄这些花花草草了,其他人都交予你应付,我的目标只有燕矶子一人。” “你方才遇见的那人定然不简单,以后孤身一人时千万要注意,否则一不留神小命都要不保,明白么?”燕矶子听完轩紫雨所言,顿时为她捏了一把汗,此刻不禁开始教训她来。只不过见她浑身发颤的可怜模样,他也不好意思再多说什么了,随即道:“好了,不要再去想那事了,趁现在安心看看花灯吧。” 轩紫雨微微抬头,见走在前面的燕矶子将自己牢牢护在身后,原本惊恐的心绪不觉平和许多。恰好小俞在一家饰品铺驻足,她也凑上前去与她一同挑选琳琅满目的饰品,目光最终落在不远处的一根发簪上。 那发簪亮银质地,其上缀有一朵上等丝绸所制的紫色蔷薇花。轩紫雨在望向此物的一瞬间,眸中不禁闪现出痴迷色彩。她忙不迭将发簪握在手中,且小心翼翼地将其挽上发髻,末了优雅转身,笑道:“师父,这发簪好看么?” 燕矶子闻言转过身来,只瞧了面前丽人一眼便是怔了一怔。饰品铺摊主察言观色,及时在一旁笑语道:“这位姑娘配这簪子,当真是美若天仙哪……” 小俞瞥了一眼燕矶子的表情,忽的冷哼道:“小丫头,你衣服是紫色的,发簪是紫色的,便是名字中也带了个‘紫’。这般多的紫,你都不觉腻烦么?”这般说着,她伸手便去取轩紫雨的发簪:“且让本姑娘也戴上试试……” 值此时刻,忽有一曲飘然淡雅琴音,自天间缓缓流淌下来。琴音回荡耳际,令人听闻心头不禁隐隐泛起困倦意味。轩紫雨不以为奇,只觉此曲颇为优雅悦耳。但小俞和燕矶子第一时间惊觉起来,即刻沉心静气,举目远眺,望向琴音传来的方向。 月华如水,幽幽泻下,映照远方屋顶之上的男子一身衣袂若雪,伴随袭来夜风飞扬不止。似是觉察到了什么,男子停下抚琴之手,其声音虽不洪亮,依旧能清晰传入在场所有人的耳际:“燕矶子,我来此取你性命。” 正文 第一卷_第五十五章 遇袭 原本热闹非凡的花灯会逐渐寂静下来。略略打量了屋顶上的素衣男子后,众人即刻不动声色地远离此地,以免殃及池鱼,唯有对峙双方人马留下。燕矶子立于人潮之中,看着四周众人争先恐后地迅速退去,嘴角忽然泛起笑意——他原本就不喜在大庭广之下大打出手,如此正合他心意。 “阁下是谁,何以扬言要取在下性命?”眼见花灯会彻底变作一片死寂,燕矶子上前一步,高声问道。 素衣男子道:“将死之人何必知道那么许多?能死在七杀琴下,也是你燕矶子的福分。”言罢他以手指轻抚琴弦,动作温柔地仿佛爱抚心爱女子三千青丝,开始弹奏一连串琴音来。燕矶子见状紧握斗角弓,继而搭箭上弦,且不忘叮嘱轩紫雨道:“丫头你走远些,小心被误伤。” 轩紫雨依言退到小俞等碧波堂门人身后,见她们都只是执拿兵器,脚下却动也不动,不由惊道:“你们不上前帮忙么?”小俞冷冷瞥她一眼,道:“以多欺少到底不光彩,即便对手是达摩教的八刹之首。”轩紫雨道:“八刹……之首?那么说……那执琴男子应当很强了?” 小俞道:“八刹堂乃达摩教八部之一,此人又是八刹之首琴刹,实力自然不容轻估。但燕矶子的本事你应当比我清楚,所以且安心吧。”她话音方落,场中便有锐物破空之声传来,却是对峙二人战端已开。 素衣男子琴刹身躯微偏,堪堪躲过一记来势汹汹的没羽箭,继而十根劲指狂抚,空灵琴音顿时变作雄浑厚重,即刻朝四面八方扩散开去。琴音催动之下,他脚下屋顶上的瓦片尽皆碎裂开来。燕矶子见状立刻默念静心诀,任凭琴音袭来,身形依旧巍然不动。 琴刹见试探性的一击并无建树,冷笑一声道:“果然有些本事,值得我动用七煞琴音。”燕矶子极为娴熟地搭箭上弦,瞄准他道:“虽说你口中的七煞琴音的确令人期待,但在此之前,不知你有能力躲过燕某的这一招么?” 没羽箭的箭头死死锁定住琴刹的气机,片刻之后箭矢逐渐为一层朦胧白芒笼罩,不多时已然整个变作充斥着澎湃内劲的耀眼光箭,便是四周夜色亦为之驱散几分。燕矶子甫一摆出如此架势,一旁小俞即刻惊道:“这是沧海一粟,燕矶子的成名绝技!” 琴刹与燕矶子正面对敌,感受到此招的强大程度自然远超旁人。他只觉被燕矶子瞄准的瞬间,四周万物俱是寂静下来,唯有一阵阵宛若海浪拍岸的内力波动声响回荡耳际。于此同时,伴随着箭矢之上内力的越发凝集,燕矶子本身却气势徒降,乃至于到了最后琴刹若非双目一直紧盯着他,几乎不能知晓到他的存在。 “这就是燕矶子的成名绝技?”琴刹不觉间浑身寒毛竖起,即刻全力戒备起来:“难怪这招会叫沧海一粟。原来沧海指的是那枝凝聚了浩瀚内力的箭矢,其上内劲宛若宽阔海洋一般无边无际;而一粟却是燕矶子本人,他将全部内力聚集到手中箭矢上,自身反而宛若渺小一粟,难以为对手觉察。” 琴刹自然不会放任燕矶子全力用出沧海一粟,当下连连微抚七杀琴,立即将迎面而来的肃杀之意驱散于无形。然而,就在他准备弹奏七煞琴音之际,忽而瞥见燕矶子所在之处有银白流光一闪而过,在空中迅速划出一道狭长直线,只片刻间已然攻至身前。 “什么?”琴刹大为错愕,只因这分明灌注了雄厚内力的没羽箭,竟能不产生半点破空声响,好似根本不存在。而之前内力降至极点的燕矶子,此时却气势猛增至巅峰。如此一箭一人气势的互换,完成只在瞬息之间,却着实打得琴刹猝不及防,仓促之间只来得及闪开要害部位。 银白流光瞬间将琴刹肩头对穿而过,带起一溜血光。琴刹脸色顿时变作一片惨白,显然并不好过。琴刹抬头再度望向燕矶子,尽管彼此敌对,依旧由衷叹道:“沧海一粟果然是绝顶精妙的箭术!之前我以为能将其看透,却早该想到一个道理:沧海与一粟并非亘古不变,尽管差距悬殊,彼此之间依旧互有交替。” 燕矶子并不因琴刹的赞誉之词而松懈,毕竟对方直到现在也不曾用出杀招,此时全力防备对方的反扑才是上上之策。这般想着,他即刻拉弓搭箭,再度瞄准琴刹心脏位置:“这一次,燕某不会再让你有机会闪躲了。” 燕矶子目光凝聚于琴刹身上,就在他再度积蓄内力之际,一旁忽然传来喧杂声音。纵然大敌当前,他依旧分心瞥了一眼,却是瞧见方才还在一旁观战的小俞等人,此刻却已然与一位彩衣女子动起手来。 琴刹何等眼力之人,当然不会放过燕矶子的这个破绽。但闻七杀琴上怪异琴音似潮水般汹涌而至,琴刹一招煞体魔音,顷刻间便将他困在原地,便是略略举步亦极其艰难:“你还在看哪儿?我才是你的对手。” 小俞等碧波堂门人武艺均是不俗,然而那突然现身的彩衣女子却更胜一筹。她以一青翠藤鞭为兵刃,即便以一敌五,短时间亦能从容应付。轩紫雨在一旁看得心急,不禁提醒道:“小心,她的藤鞭上的药粉有问题,千万不要吸了进去!”被轩紫雨这般提醒,碧波堂五人这才发现彩衣女子每每挥舞藤鞭,便有阵阵白雾扩散开来。若非明白得早,只怕她们不知不觉间便要一个不剩全都着道儿了。 然而即便有轩紫雨提醒,只因小俞等人之前并不知情,难免有少量白雾已被吸入。此刻迷魂散效力发作,她们只觉手脚略显乏力,举止亦有些僵滞,五人合力对付彩衣女子依旧有些力不从心。小俞越战越心惊,忽然余光瞥见一旁的轩紫雨,即刻道:“你傻站着做什么?还不上来帮忙?” 轩紫雨呆呆指着自己,只觉不可思议:“……啊?你让我帮忙?可我……我不会啊……”小俞见她唯唯诺诺的模样,顿时气打一处来:“说什么瞎话!我不是看你带有一柄枪么?你若不会武功,还随身带着兵器做什……呃!”不待小俞话说完,一记藤鞭便是迎面袭来,她不得不将剩下的话咽回肚子,转而专心对付眼前的彩衣女子。 “你说雪龙?可我把雪龙放在客栈了,没带在身边啊……”轩紫雨此言一出,小俞顿时有吐血的冲动。若非大敌当前不能分神,她定然忍耐不了,早就对着这女子破口大骂了。 轩紫雨犹豫片刻,眼见小俞等人越战越不济,蓦地已然有了决意。但闻她抛下一句“你们千万坚持住”,随即转身拔腿便跑,身影眨眼间便融入街道暗处。 万幸的是,客栈距离花灯会不过一街之遥。然而待轩紫雨气喘吁吁地奔至客栈门前,却见客栈大门早已紧闭。她见状只得连连敲门,高声道:“掌柜的,你快开门!快啊,我有急事!”这般连续敲了三遍,客栈大门才微微开启,门缝中露出掌柜的那对三角眼来:“客人,是你啊?我还以为是……快进来,外边有江湖人士在拼杀,你可千万不要再出去了啊,否则性命难保……” 若非事情到了火烧眉毛的地步,轩紫雨自然会安静听掌柜唠叨完,毕竟这是对人起码的尊重。然而值此事态紧急时刻,她却实在没了那份耐心,只能怒喝一声“让我进去!”,随即在掌柜的惊恐目光注视中风风火火蹿上二楼,片刻之后提了一柄银枪下来,二话不说就奔出客栈。 轩紫雨堪堪赶回对敌场地,略略一望场中局势,但见燕矶子和琴刹正与远方众多屋顶之上杀得难解难分,怕是陷入僵局了;而五位碧波堂弟子已经倒下了四个,唯有小俞还在苦苦支撑。只不过看她那模样,随时都会步了手下后尘。 轩紫雨深知情势危急,当下再不犹豫,但见雪龙枪直挺而起,带起一阵寒芒疾刺彩衣女子。彩衣女子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势一惊,但瞥见来人是轩紫雨后,她却是不慌不忙一掌击飞小俞,随即从容地点足后掠,轻而易举便闪了开去。 小俞的身形重重落至地上,她艰难挣扎片刻,却因伤势过重无力起身,只能勉强对轩紫雨道:“小心,她应该就是西域达摩教高手花刹,实力非比寻常……”小俞说话间,忽地一口鲜血涌上喉头,继而双目不可遏制地缓缓闭上,就这般不省人事了。 “你叫花刹?”轩紫雨将雪龙又握紧几分,手心因紧张而布满细汗。彩衣女子闻言笑道:“不错,我们八刹堂,共有琴、棋、书、画、诗、酒、花、茶八位高手。这其中的花刹便是指我了。”轩紫雨道:“你们为何要取我师父的性命?”花刹道:“你师父?是说燕矶子么?” 轩紫雨点头,道:“莫非他得罪过你们那个……什么教?” “燕矶子他并不曾得罪我们圣教,只是琴刹似乎对他的本事很感兴趣,所以这两人就这么耗上了,”花刹瞄了一眼依旧保持胶着状态的二人,转而望向轩紫雨,朝她作揖道:“医仙姑娘,我和琴刹此次出手,主要目的是请您去我们圣教一趟,只因教主大人他身患顽疾,急需名医救治。他这些年来寻遍名医亦是无果,万般无奈之下唯有请您出手一试了。” 轩紫雨道:“顽疾?什么顽疾?” “这……”花刹面露难色,随即略略摇头道:“这其中有诸多不便,不过只要您到了我教,教主大人自会如实告知。”轩紫雨闻言不禁撇了撇嘴,道:“连这都不告诉我,可见你们求医的诚意也不过如此……你们回去吧,我是不会跟你们走的。” 此言落入花刹耳际,但见她眼中冷厉一闪而过,手中青翠藤鞭随之打了个响亮的鞭花:“这可由不得你。” 正文 第一卷_第五十六章 双刹 花刹一摆出这等架势,轩紫雨便明白这一战非打不可了。尽管心中紧张万分,她还是硬着头皮将雪龙枪尖点地,随之口中默念起幻龙枪诀的心法来。 花刹一手握住藤鞭,淡然与紫衣女子对峙片刻,忽而笑道:“我倒是很好奇,你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偷学了武功的?”轩紫雨皱了皱眉,道:“怎么都问这个?我的回答还是一样:武功又不是什么天赋。我以前确实不会武功,却不表示我不能学。好了,你快出招吧。” 花刹见轩紫雨对付自己,居然选择将先攻权拱手相让,不禁愣了一愣。但当她瞧见轩紫雨那并不纯熟的架势之后,不禁轻蔑笑了笑,其曼妙身形速度暴涨,眨眼间二人距离已被拉得一丈不到。 “医仙姑娘,你可要小心了。”花刹手中藤鞭蓦地抽出,顿时一道尖锐声响破空而来。只不过花刹出手留有分寸,这一鞭下去,她相信轩紫雨最多不过是轻伤。毕竟教主还等着要人,倘若当真杀了她,可就没法复命了。 在藤鞭即将触及到轩紫雨身体之际,花刹忽的神情微变,只因她分明瞧见原本还一脸茫然的紫衣女子,就在这一瞬间,眼中竟然多了什么。 “这眼神……她莫不是在扮猪吃老虎?”花刹这般想道。 下一刻,但见轩紫雨整个人蓦地后仰,顿时将迎面抽来的藤鞭堪堪闪躲而过。而原本只点在地面的雪龙枪尖就在此时骤然转向,却是朝上直刺花刹小腹。其出手之快,角度之刁钻,着实令花刹大吃一惊。 当然,吃惊归吃惊,花刹身为八刹之一,武艺之精自不待说。值此紧要关头,她及时出脚踏在雪龙枪身之上,继而身躯借力一跃而起。但见其艳丽衣裙于上空优雅翩飞,与此同时无数花瓣飘扬洒下,顷刻间便将下方轩紫雨的身形笼罩。 满眼细碎花瓣轻柔飘落,美得那么虚幻朦胧。轩紫雨不明就里,怔怔接过一片在左手。然而片刻之后,她便觉手心传来剧痛感觉,定睛一看,只见原先的美丽花瓣连同自己手心处的皮肤,此时已尽数变作焦黑颜色。 “糟了!”轩紫雨足下生风,立刻运起她那半生不熟的逍遥仙步,拉远与雪落花雨的距离。惊魂甫定的她只觉自己的手心除却剧痛,还伴有一丝酥麻感觉萦绕,并缓缓朝着整条手臂逐渐蔓延开去,心头又是一沉:“这花瓣好强的毒性!” 花刹身形翩然落下,她见轩紫雨的身形颇为迅捷,却是不慌不忙道:“恕我直言,医仙姑娘你已中了雪落花雨之毒,即便医术再高深,短时间内也寻不出解毒之法的。只要你老老实实放下兵器,我便给你解药,你看……” “寻不出解毒之法?那可未必。”轩紫雨冷冷截道,随即手中银芒一闪而过,却是捏了数根银针在手。她如此举动,顿时令花刹略略一惊:“你……莫非……?” 轩紫雨傲然一笑,只见她手中银芒在夜色中划过一道优美弧度,随即迅速没入左臂要穴。眨眼间,她的左手手臂已然血流如注。 尽管对江湖仇杀已然司空见惯,花刹见状依旧忍不住微皱眉头:“你疯了?” “我有么?”轩紫雨的脸色因疼痛瞬间苍白一片,却依然强笑道:“但如果不这样,我永远都不过是个包袱罢了。经历了那事后才明白,我这个人啊,比起打打杀杀,更讨厌成为别人的包袱……” “银针已经封住了我的左手要穴,短时间内毒性应当不会扩散到身体的其他地方了。”轩紫雨这般说着,将雪龙枪枪尖再度点在地上。这一次,她的身体不再因紧张而颤抖,望向对手的眼神,亦变得沉着冷静。 轩紫雨这般的持枪架势,简直宛若换了一个人。花刹见状忽而笑道:“一个姑娘家不习飘逸优雅的剑术鞭法,反而整天拖着一杆沉重长枪,当真浪费了你这张漂亮脸蛋。”言罢衣袖轻挥,又是一片落雪花雨朝她迎面袭去。 轩紫雨也不言语,面对无数袭来花瓣,蓦地雪龙刺出,一瞬间幻化出道道银白枪影,顿时将周身牢牢护住,半片花瓣也不疏漏。花刹见状略觉棘手,即刻收势准备换藤鞭进攻。不料就在此时,保护轩紫雨的万千枪影忽然合二为一,随即爆发出一阵朦胧银芒,在半空中划起狭长流光,就这般朝下方花刹轰砸下来。 之前一直保持防备架势的轩紫雨,终于正式展开了反击。 “你还蹬鼻子上脸了?”花刹美目含煞,显然被她的举止激怒。但闻轰砸而下的雪龙枪龙啸声音响彻四下,枪身带起的强烈劲风将花刹的三千青丝都微微拂乱,只是在距离其面庞不过一尺距离之际忽的停滞,再无法落下半分。 轩紫雨见自己全力一击并没有奏效,顿时大为不解。片刻后,待她定睛一看,才发现雪龙枪身之上不知何时缠了数圈的藤鞭,这才明白了花刹的防御手段。而且不论如何挣扎,雪龙依旧被藤鞭缠绕得动弹不得,她见状额上不禁渗出一层冷汗。 花刹冷冷瞧着进退维谷的轩紫雨,声音中已然带上肃杀之意:“医仙姑娘,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么我也不用客气了。”说着她原本漆黑的双眸之中闪过异样神采,轩紫雨只不慎瞥了一眼便觉浑身僵硬,再无法动弹半分。 “想不到能*我用上百花瞳,光凭这点你足以自傲了。”花刹言罢,伸手就要去封轩紫雨的穴道。不料就在此时,上方忽的传来燕矶子声音:“想要你同伙活命的话,最好别再轻举妄动。” 花刹循声望向上方,只见琴刹多处中箭,浑身浴血,此刻正被燕矶子捏着一枝没羽箭架在喉前。她顿时花容失色:“燕矶子,你速速放了琴刹,我……我不动医仙姑娘就是了。”说完她立刻收了百花瞳,且退至轩紫雨数丈以外。 燕矶子不曾料到自己只威胁一句花刹便已妥协,正要将手边琴刹也放了开去,谁知琴刹蓦地怒斥道:“白痴女人!你看不出来么?燕矶子他也是强弩之末,现在的他一定不是你的对手。快,立刻杀了他!”燕矶子大惊,大手如钳即刻深锁住其咽喉:“你再胡言乱语,燕某就真的不客气了!” “别、别动手!”花刹唯恐燕矶子当真狠下杀手,直接跃上屋顶赶到二人面前,柔声劝道:“琴刹你别逞强了,我们回去吧,你伤得很重……”琴刹见她将大好形势拱手相让,正欲再行斥责,却是被燕矶子一掌击昏,就这般软倒下去。 “带他回去吧,告诉他,倘若他日又想切磋,燕某也随时恭候。”燕矶子扔下这句,便撇了琴刹飞身下去保护轩紫雨。 “丫头,你怎么样?”燕矶子扶起轩紫雨,隐约瞧见她手臂处淌出的血液带着一丝黑色,顿觉不妙。他转而怒视屋顶的花刹,却见她忽的掷了一样物事过来。他谨慎接下,发现正是一颗浑圆丹药。 “这是雪落花雨的解药,赶紧喂医仙姑娘服下吧。倘若有机会,我和琴刹还会来讨教的。”花刹淡淡一笑,继而背起琴刹,身形只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了远方夜色。 客栈内。 轩紫雨奔走于各个床铺之间,悉心照料着六位伤员。燕矶子见她忙碌得脸色苍白如纸,此刻终究看不下去了,遂道:“丫头,你也稍微休息下吧。” “师父先别说话,你可是伤得最重的……”轩紫雨毒伤初愈,只觉体力空虚,手脚也阵阵发软。然而碧波堂的五人以及燕矶子均是身负重伤,由不得她停歇片刻。时间一长,她便觉脑袋宛若针刺,不住传来剧痛感觉,且眼前一片模糊根本无法照看伤员,不得不依在床边等待疼痛过去。 得益于轩紫雨的治疗,一屋子重伤人士先后苏醒过来,见得轩紫雨如此痛苦模样,纷纷开口劝她略略休息。小俞笑道:“小丫头,今次我欠了你人情。等到了碧波堂,我一定好好招待你。” “招待?不会是想给轩姑娘吃您自己做的菜吧?”萱叶说着就与其余三位碧波堂门人一齐笑了出来,只是笑得牵动伤势,一时间呼痛呻吟不绝于耳。小俞被她们嘲笑也就罢了,见燕矶子居然瞥了过来,顿时大为难堪,低斥道:“笑什么?笑什么?再笑就帮规伺候!” “话说回来,那琴刹当真厉害。能把我燕矶子打成这样的,他是第二个。”燕矶子说着身上又痛,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小俞扭头看向他,道:“燕矶子,这次多亏你和小丫头,否则我们五人定然就这么栽了。我小俞并非知恩不报之人,琉球之事我不再干预了,你二人随时离队也没关系。” 燕矶子闻言瞄了小俞一眼,忽而笑道:“原来你也有讲道理的时候……”眼见小俞就要发作,他忙道:“我开玩笑,玩笑……反正同路,我们还是一起吧,彼此间也有个照应不是么?” “再说了,咱们这伤,怕是要好好休养个两日才能恢复了。”燕矶子这般说着,目光落在轩紫雨身上,却发现这个紫衣女子不知何时,已然依在床边昏睡了下去。 正文 第一卷_第五十七章 黑衣人 两日后。 床塌上的轩紫雨辗转反侧许久,大约因为已经躺了整整一天了,即便值此深夜时分,她依旧毫无睡意。她并不想打扰其他人休息,故而只是摸着黑穿好衣衫。且由于没有烛火,她摸索了半天也寻不到发簪,干脆将乌黑如瀑的青丝随意地披在两肩,随即轻手轻脚踏出客房下到一楼,最终行至客栈后方的院子。 院子并不宽阔,中央有数张石凳,其中一张石凳上已有人先行占了。轩紫雨不料子时都过去了,还有人和自己一般出来散步。她借着月光仔细一看,发现那人正是小俞,遂道:“小……啊不,俞堂主,你怎么还不睡?” “是你啊。”小俞初次见到她披发的慵懒模样,眼前顿时一亮,并拍了拍身旁石凳道:“来来,正好我想找人聊聊天。”轩紫雨依言坐到她身边,道:“不是决定明天启程么?你若再不睡,就不怕明天白天犯困?”小俞道:“我一介习武之人,一两天不睡关系不大。先不说这个,你且说说你和燕矶子是怎么好上的?” “好上?”轩紫雨着实被她惊到,立刻吓得站起身来,“你可别瞎说,他是我师父。”小俞不料她反应会这么大,忙示意她噤声:“打扰到别人歇息啦……那日我亲耳听到你们‘相公’、‘娘子’叫得火热,总不是假的吧?”轩紫雨闻言彻底怔住,半晌才反应过来,不由失笑道:“你说那次啊……还不是怕被你们认出来,紧张之下胡乱说的么。喂,你说想和我聊聊,总不会就是聊这事吧?” “……怎么会?我想的事情可多了,没功夫一直考虑你和燕矶子的关系。”小俞忙笑道。 轩紫雨道:“你们碧波堂既然是中原六大门派之一,你又是碧波堂的副堂主,这担子不轻,难免会事务繁重。”小俞点头道:“那是自然。我们一个只收女弟子的门派,即便对外表现得再如何风光,也总有些苦涩不为人知,便是打碎了牙只能往肚子里咽。如此种种,却又如何用只言片语说得尽呢?” 轩紫雨低声道:“我看你最多比我大不过两三岁,就能坐上碧波堂第二把交椅。和你一比,我委实太过平凡……”小俞见她妄自菲薄的样子,遂轻拍她肩安慰道:“你也不用羡慕我,我只不过是得了贵人相助,否则一辈子也只能做个普通弟子。”轩紫雨奇道:“贵人?” 小俞见轩紫雨来了兴致,便耐心将自己的往事娓娓道来。 原来在入碧波堂之前,小俞也只不过会些三脚猫的功夫,欺负泼皮无赖还成,倘若对上真正有功底的武林人士,只能远远绕开。直到某一天,她无意间救了一位身受重伤的男子,并将其带回家养伤,事情才逐渐有了改变。 男子的伤势愈合得极慢,故而这伤一养,便是数月时间。其生性沉默寡言,即便面对救命恩人,也极少开口说话。只不过当他见过小俞那稀松平常的剑术之后,竟手把手开始教导起她来。他的剑术精湛玄妙,招式行使间兼顾优雅与实用,比她所会的花拳绣腿也不知强上多少倍,这令小俞见了又惊又喜,当下沉心静气用心学习。 小俞天资聪颖,触类旁通,令男子亦不禁生出爱才之心,几乎将自己毕生所学倾囊相授。不知不觉数月时间一晃即逝,男子伤势既已痊愈,遂向她辞行。临行前,还将自己的独门剑招传授予她,但嘱咐她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轻易使出。小俞将男子所言谨记在心,之后动身投靠碧波堂,并以精湛武艺与过人手腕,迅速获得了门派上下的一致好评。短短三年时间她便出任碧波堂副堂主,举派上下无不敬她三分,可谓风光无限。 轩紫雨默默听完小俞所言,要说不嫉妒她那绝对是假话。只是想到自己已经有燕矶子这等高手传授武艺,她心中多少平衡了些,遂莞尔道:“俞堂主,你怎得就这么放跑了那男子,可惜了一段美好姻缘呢。” 小俞顿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连连摆手道:“你就饶了我吧,那人至少也有三十岁了,我一直称呼他‘大叔’来着。”轩紫雨道:“三十多岁又怎么了?依我看三十多岁的男人才是最有魅力的,我就准备寻个胡子拉渣的嫁了。二十多岁的小白脸,姑奶奶我是瞧也瞧不上的。” 二人这般聊了一阵,天南地北无所不谈,不知觉间已然一个时辰过去。二人均微觉疲倦,正在商量着是否返回客房,小俞忽的脸色一变,继而冷视一旁角落:“是谁?” 充斥着浓重黑暗的角落中,一道人影缓缓现出。那人为一件黑色斗篷罩住全身,全然无法瞧清相貌体态,他压低声音道:“碧波堂的俞副堂主么?您的警觉性比在下想象中的还要高上不少啊。不过,我此次并非前来找你的。” 小俞按剑而起,冷冷道:“你找谁?警告你,不准耍花样,否则我们碧波堂不会善罢甘休。”黑衣人道:“我要找的,却是你身边的这位姑娘。” 轩紫雨怔怔指着自己,道:“你找我?” “轩姑娘,啊不,我似乎应该称呼您医仙姑娘才对。”黑衣人将手中一物轻轻抛到轩紫雨脚跟前,道:“据我所知,你和燕矶子应当正在往琉球方向赶去吧,而且是为了与处在水深火热的一枝柳和冯岚汇合,对也不对?”轩紫雨闻言即刻心头一惊:“你怎么知道?还有,你所说的‘水深火热’又是怎么回事?” “到了琉球,你们自然会知道。”黑衣人顿了一顿,又将声音再压下一分,“在下扔到你脚边的,正是冯岚和一枝柳现在所处的具体位置的标示图。只不过此图只有一半,必须凑到另一半图纸,才能发挥其作用。”小俞冷哼道:“你这人做事好不爽快,要么就给全图,要么就干脆别给。这样给一半藏一半,却不知有什么意思?” 黑衣人闻言低笑几声,道:“俞副堂主说话还是这么尖酸直接……医仙姑娘,另一半图纸迟早也会送上门来,你千万要将手上这张保管好。此间事情已了,在下告退。”言罢黑衣人缓缓后退,身形逐渐融入黑暗,最终消失不见。 这黑衣人来得快,去得也快,还撂下一箩筐莫名其妙的话语,令二女摸不着头脑。思来想去,她们还是决定暂时不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先回客房休息才是头等大事。 “水深火热……?”轩紫雨将地上的图纸收好,心中始终疑云不散。 翌日清晨。 因平安镇距离碧波堂尚有百里之遥,故而众人决定骑马代步。如此一来脚程确实快了不少,只是着实苦了从未骑过马轩紫雨。只行了半日,她便被颠簸得连喊受不了,当即要求停下休息。 小俞遥见前方路边有一露天茶铺,遂道:“大家应当都口渴了吧?正好我们到前面的茶铺略作休整,再出发也不迟。” 众人将马拴好,见茶铺只剩下一张桌位空着,便围了那桌坐下:“店家,六碗凉茶。”店家是一略微肥胖的中年男子,只片刻功夫,他便将茶壶茶杯端了上来,道:“时值春末夏初,这天气也逐渐变得热人了。诸位喝了我这沁心凉茶,让茶水凉意渗入心间,纵是赶路也能舒舒服服。” 众人微微抿了一口茶水,均觉一股舒心凉意自口中流入喉咙,抵达胃部,最终扩散到全身,精神竟也随之大振,不由脱口赞道:“当真好茶!”店家似乎对众人的反应非常满意,他笑着连连点头,随即将身躯依在躺椅之上,嘴里哼起不知名的曲调来,显得极为惬意。 轩紫雨听得店家哼的曲调,忽的觉得有几分耳熟。她转头打量躺椅中那略显肥胖的中年男子,眉头不禁皱了起来:“这人……?”燕矶子见她神情有异,遂问道:“丫头,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觉得这茶不简单。”轩紫雨轻轻嗅了一嗅杯中茶水,若有所思。就在她正准备跟燕矶子说什么的时候,一只白鸽自天际飞掠至小俞肩头,顿时将众人目光吸引过去。 “大概是总堂催我们回去吧。”小俞伸手解下白鸽足上的细小竹筒,取出竹筒内的纸条略略一看,脸庞上忽现惊喜神情:“太好了,堂主她回来了!我们也不能再拖拖拉拉的了,必须立刻赶回总堂。”萱叶等人闻言尽皆喜极而泣,顿时令燕矶子和轩紫雨大为不解:“你们堂主怎么了?” 小俞微微摇头,道:“此乃我派辛密,你们不要问太多。我们必须日夜兼程赶回总堂,所以就此别过。”说着她将茶水钱付了,随即与门下四人匆匆骑上马匹,五人转瞬间便消失在了视线之中。 正文 第一卷_第五十八章 茶酒 “这小俞……究竟是什么事情,能让她们激动成这个样子?”燕矶子将目光自远方收回,又想起什么,道:“丫头继续说吧,这茶水怎么个不简单?”轩紫雨牢牢注视着杯中清澈茶水,道:“这茶不一般,其配方记载在《药典》之中,并有个好听的名字:‘金佛露’。” 轩紫雨话才说完,犹自哼着小曲的店家蓦地哈哈大笑,道:“终于碰上个识货的了。小姑娘着实有些本事,连《药典》中这味祛阳败火的偏方都记得,莫非在茶道上亦有造诣?”他突然出声,倒是把轩紫雨吓了一跳,她拍了拍胸脯道:“店家你可高看我啦,茶道博大精深,我可是连皮毛都不懂得的。我只不过凑巧品出了茶水中几味药材的特殊味道,而且你还往其中加了雪莲花这等珍贵药材。稍微对药理有研究之人,不可能连雪莲花的味道都尝不出来。” “此茶功可润养心肺,明目活血,固心安神,敛汗祛燥,难得一饮自是不错。但……”轩紫雨一言及此瞥了店家一眼,犹豫着该不该继续说下去。店家见状笑道:“小姑娘但说无妨。”她闻言即刻抛却顾虑,道:“但其中阴性药物分量委实过重,对人体难免有所损害,实在不宜常久饮用。” 茶铺中人原本听轩紫雨品茶听得入神,忽的听闻她说到这个关节,均是脸色微变,随即匆匆起身结账走人。眨眼间茶铺人员已是寥寥无几。 轩紫雨虽然猜到会是这般的结果,此时依旧内疚不已,都不敢直眼看店家。忽然,茶铺旁的树上传来一苍老声音:“小姑娘说得好哇!这老小子的茶本就狗屁不如,有人喝得惯才叫怪了。” “王八羔子!”店家一个鲤鱼打挺起身,继而怒指树上,脸上早已呈现出猪肝色:“胆敢说老子的茶狗屁不如,你是活得不耐烦了?”轩紫雨与燕矶子二人顺他所指方向望去,只见一位仙风道骨的白袍老者,此刻正斜躺在树杈之上。 白袍老者随身带着一口硕大酒坛,却见他牛饮一口坛中酒水,随即满脸嬉笑俯视起下方来:“老子的神酒可不像你那臭茶,功可回春救逆、返老还童呢。”店家咬牙冷笑道:“王八羔子,有种再说一声‘臭茶’看看?”白袍老者丝毫不惧他,张口便高声道:“莫说一声,便是三声老子也敢叫给你听。听好了,臭茶!臭茶!臭……” 不待白袍老者最后一个字吐出,店家一个大步猛地蹿到临近茶桌前。但见其肥袖往桌面大力一甩,三只茶杯即刻宛若暗器投射向树上。白袍老者见状却是不慌不忙,但见其从容闪身躲避掉第一只茶杯,又以手中硕大酒坛将另两只堪堪挡下,身体自始至终不曾离开斜倚的树杈:“老小子,你打不着,打不着……” 这一手落入一旁燕矶子的眼中,他心中不禁一沉:这两人,好强的内功。 店家见状气得直跳脚,大斥白袍老者的酒为“腐水”;白袍老者不甘示弱,竟以“马尿”作为还击。一时间二人污言秽语不绝于耳,亦且根本没有停下的意思,直吵得旁观二人心浮气躁。 “这白衣老头方才说他的酒能回春救逆、返老还童,”因争吵声太过刺耳,燕矶子只得凑到轩紫雨耳前道,“丫头,这世上当真有如此神物?”轩紫雨连连摇头道:“怎么可能有这么神奇?他的酒水中大概掺加了一些珍稀药材,但最多也只能起到药酒的作用。倘若那酒的效力当真如他所言,我还学什么医术,索性跟着他酿酒得了。话说回来,他们到底要吵到什么时候才算完啊?” “二位,请静一静,容小女子说句话成不成?”轩紫雨上前一步高声道,只是见争吵中的二人依旧没有停下的势头,她不得不又扯着嗓子道:“你们再这么吵下去也不会有结果。不如就让我来品一品白衣老前辈的神酒,酒与茶孰强孰弱再下定论也不迟。” 此言一出,吵得不可开交的二人顿时住了口。轩紫雨面对二人打量目光不禁心生怯意,也只能硬着头皮道:“白衣老前辈,您的酒倘若真有返老还童的功效,那么整天痛饮的你,不是早应变作个小娃娃了么?” “……”白袍老者直盯着轩紫雨片刻,忽的苍老脸庞开始涨红,却是无言以对。他这模样叫店家瞧了,忍不住拍手称快:“好啊,这王八羔子平素便好向人吹嘘他那腐水,却不想今日竟栽在了一个小丫头口下。当真痛快!” 白袍老者恶狠狠地盯着下方的紫衣女子,一双老眼瞪得浑圆:“小丫头胆子不小,居然质疑老子的神酒?”轩紫雨嗫嚅道:“小女子不过据实说来,何错之有?”他沉默片刻,忽的举起酒坛道:“瞧你方才品老小子的茶倒是说得头头是道,老子这神酒究竟如何,你也来品品。”言罢手腕一甩,偌大酒坛便直直向轩紫雨砸了下来。 酒坛本就硕大,装满酒水估计不下数百来斤,虽说在白袍老者手中轻若无物,但以轩紫雨目前的能力,若想接下却是绝无可能。她稍稍犹豫片刻,也只能点足后掠,以免被砸伤。 眼看酒坛就要砸在地上,一只大手自斜下里蓦地探出,瞬间牢牢攥住坛子口,最终缓缓放在轩紫雨身前地面。轩紫雨大松一口气,随即伸手蘸了一点酒水放在口中,开始细细品尝。 燕矶子露了这一手,却是脸不红气不喘。店家与白袍老者见状均是心中一凛,继而对视一眼,片刻便达成了共识。下一刻,轩紫雨的话语便是传入场中诸人耳中:“白衣老前辈,依我看您这酒……的确能够回春救逆。” 白袍老者闻言顿时眉开眼笑,道:“听到了吗老小子,老子这神酒可不是吹的!”店家一见他如此模样,眼角微微抽搐,带动脸上肥肉也颤抖了几分:“这不可能,老子非要亲口尝尝。”说着就要上前。 “店家你先莫急,小女子的话还未说完呢,”轩紫雨轻嗅酒坛坛口,接道,“这酒和店家的金佛露恰好形成两个极端。店家的金佛露中寒性药物分量过重,而您这酒则汇聚众多阳烈性质的珍贵药材,拥有极其霸道的还阳之能,对于奄奄一息之人确有奇效。然而是药三分毒,正因为酒水中蕴含的盛阳之气,常人只需饮下一碗,片刻功夫便会因体内阳火过盛,七窍流血而亡。所以说这酒能救治命悬一线之人,但对于常人来说,却是一十足毒物。” 店家听得轩紫雨言语,忽的截道:“不对啊小姑娘,若是如你所言,这王八羔子日日与这毒酒作伴,岂不早就死了千百次了?”轩紫雨笑道:“这个嘛……以我愚见,白衣老前辈身上应当有着阴寒之物得以镇压酒中阳烈之气,这才能安然无恙。” 店家将信将疑望向白袍老者,道:“是这样么?”谁知白袍老者理也不理他,目光只是落在轩紫雨身上,忽而连连抚掌道:“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替旧人’。茶刹,不知不觉中,我们都被这些后生赶超了啊。”店家冷笑道:“酒刹你尽说废话。好歹她也是医仙传人,倘若连这点本事都没有岂不成了笑话?” “茶刹?酒刹?你们是八刹堂的人?”燕矶子即刻将轩紫雨护在身后,“你们是来取燕某性命的?”茶铺店家,亦即茶刹笑道:“我们八刹堂的目的,都不过是请医仙姑娘去一趟我们圣教。”白袍老者酒刹道:“要取你性命的肯定是琴刹了。不过他跟花刹素来纠缠不清,这两人搭档,能成功执行任务才叫奇怪。” “燕矶子,我们二人一齐动手,即便是你也决然敌不过。所以干脆些,把医仙姑娘交出来吧。” 燕矶子一边护着轩紫雨一边缓步后退,忖道:“见鬼,偏偏小俞她们已经走远了。若有她们相助,对付这二人倒也不难。”茶刹见燕矶子做负隅顽抗状,遂略略活动了下肥胖身躯,即刻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骨响:“燕矶子,我们与你并无仇怨,却也不介意手上再多几条人命。当然了,老夫并不想落个以众欺寡的名声,所以你且和酒刹那家伙过招吧,我不参与便是。”言罢缓缓坐回躺椅,竟开始闭目养神起来。 “喂喂喂,茶刹肥猪,你快给我起来!”一见茶刹如此举动,酒刹顿时慌了神,“你开什么玩笑,老子跟他单打独斗?他是燕矶子啊,可不是什么无名小卒。”茶刹眼睛都懒得睁开,连打哈欠道:“急什么急什么?等你这王八羔子被宰了,老子自然会替你收尸。当然了,除非你承认怕了他,那么老子倒是可以考虑祝你一臂之力。” 正文 第一卷_第五十九章 故人 酒刹被他这么一顶,顿时暴跳如雷:“老小子,你、你说我怕他?我会怕这小辈?竖起你的狗耳听好,莫说一个,便是十个燕矶子老子也能统统打趴下!”。燕矶子闻言不由失笑,即刻上前道:“那么酒刹前辈,晚辈请求赐教。”话音方落,斗角弓便搭上一枝没羽箭,箭头遥指树上酒刹,蓄势待发。 “……打就打,老子怕你不成?”但见酒刹自树杈上一跃而下,随即攥起硕大酒坛便与燕矶子交起手来。 二人甫一开战,轩紫雨便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瞧着局势。她见片刻功夫间,二人已拼了数十招依旧胜负不分,心中焦急之际忽的想到什么,即刻扭头望向不远处的躺椅。 轩紫雨莲步轻移至躺椅边,见茶刹甚至于打起鼾来,犹豫片刻才低声问道:“那个……茶刹前辈,请问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茶刹鼾声顿止,微微抬了一下眼皮,一见是她便又合上:“你说呢?” 轩紫雨千算万算,也不曾料到茶刹会这么回答自己,顿时便乱了方寸:“我说?这让我怎么说……我感觉你像极了我的一位亲人,只是以他闲云野鹤的性子,应该不会入那个什么达摩教吧?” “凡是不要说得那么肯定,毕竟世事难料,”茶刹深深打了个哈欠,接道,“你怎的不去帮燕矶子?我看你随身带有一柄长枪,应是会些武功的吧?”轩紫雨道:“这个啊……我不喜欢打打杀杀,何况我的三脚猫功夫也只会帮倒忙。” 茶刹笑道:“果然,医仙都是一个性子。轩辕梅生倘若愿意学个一两手防身,也许就不会死得那般冤屈了。”轩紫雨惊道:“你怎么会知道?难道你果真是……?” “闭嘴!”茶刹冷斥道,“时机未到,莫要声张。”轩紫雨听得他这等同于承认的话,顿时热泪盈眶:“这么多年你都不曾来看望我,我以为你已经……”谁料眼前忽有劲风掠过,继而她便觉额上有温润液体缓缓流下。 与此同时,鼻尖飘荡而起的,也是腥咸的鲜血味道。 “下一次,可就不只是划破你的额头了。”茶刹缓缓起身,冷冷道:“我不想落下欺负小辈的骂名,给你机会取出兵器。”轩紫雨痴痴望着眼前的肥胖男子,连额上的伤口都无暇顾及:“为什么……我们之间为什么也要打?师叔,我不要!” “只要是敌人,不论那人是谁你都不该有任何顾忌。”茶刹将拳头缓缓捏起,其上浑厚的内力波动,甚至将四周空气亦扭曲几分,“只不过即便这么多年过去,你那滥好人的性子看来还是没有改变。这一点,倒是和你医术恩师轩辕梅生如出一辙。” “如果不想死在此处的话,那就尽全力与我交手!”茶刹言罢铁拳蓄势,显然随时都会击出。 眼见此人对自己释放出惊人杀气,轩紫雨着实怔了一怔,终于克制不住情绪嘶声道:“我不要!我宁可就这么被你杀了,也不要跟你动手!” 原本充斥眼眶的泪水,伴随此言骤然溢出。这一声嘶喊,好似用尽了所有的气力,她颓然跪倒在地,任凭滚烫的泪水与鲜血混合,顺着脸庞不住滑落而下:“为什么大家都只用刀剑拳头来解决问题,连你也是一样……难道不知道刀剑无眼,随时都有可能受伤,随时都有可能丧命么?” 茶刹俯视着紫衣女子,暗自忖道:“小家伙不知道从哪里学了个一招半式,然而她自小最不愿看到的便是他人受伤,便是有绝世武学在身也是全然无用。我居然妄图锻炼她的对敌心志,确实是天真了啊。”这般想着,他将拳上的内劲消去,随即对着犹自酣战的酒刹道:“王八羔子,你磨蹭够了没,还没把燕矶子打趴下?” 酒刹与燕矶子互相拆了数百招,依旧不分胜负。然而二人武学造诣毕竟有少许差距,何况燕矶子正值青年,即便在体力上也要胜过酒刹许多,此时已然稳稳占据了上风。酒刹一听闻茶刹声音忙道:“茶刹肥猪你就别在那里一直说风凉话了,还不速速帮忙?” 茶刹啐道:“你不要脸,老子还要脸呢。这事要真传出去,江湖中人定要嘲笑我俩以多欺少。”酒刹惊怒之下险些被燕矶子击中面门,斥道:“死肥猪,倘若空手回去,你就不怕教主怪罪?” “怪罪?琴刹和花刹之前不也是空手而归,你可曾见教主怪罪?”茶刹说着又连连哈欠,满脸的无精打采,“燕矶子,既然这老家伙不知好歹,你便速速将他杀了,老子也好拿他尸首回去交差。”这风凉话话说得酒刹几乎吐血,他干脆撇了燕矶子,直接退回至茶刹身边:“不打了不打了!他娘的,再打下去还有什么意思?” 茶刹笑拍酒刹肩膀,道:“哎,这就对了嘛。你也知道老子不喜这等差事,还是等教主派遣其他人来吧。”酒刹隐隐觉得茶刹今日有些奇怪,但事到如今也只能依他所言行事,遂一边提防燕矶子偷袭,一边谨慎后退。 燕矶子牢牢盯紧二人,直到他们身影消失在视线中才松了架势,继而伸手拭去鬓间汗水——酒刹不愧是八刹之一,武艺精湛自不用说。方才一战即便是他,也不得不认真应对。 蓦然回首,燕矶子见得轩紫雨的落寞身影,忙赶过去将她扶起:“丫头,你的额头要不要紧……你在看什么?” 轩紫雨的视线一直凝在远方,此时听得燕矶子话语,她忽的苦涩一笑,却不知是无奈还是自嘲:“没什么,一个故人罢了。” 两匹骏马自远方遥遥驶来,乍入青山绿水间,即刻放慢步伐缓缓而行,最终在一湖畔凉亭前停下。 “终于到紫芙亭了。”燕矶子翻身下马踏入凉亭之间,见身后半晌也无动静,只得道:“丫头,我们已行了半日路程,也是时候下马歇歇了,否则你的头痛毛病又要犯。” 轩紫雨既得他言即刻下马,随即莲步轻移至亭中,却只是凝视亭外清澈碧湖——自从那日与茶酒二刹交手后,她便格外沉默寡言。燕矶子问她缘由也闭口不答,无奈只得随她去了。 燕矶子道:“既然到了这紫芙亭,那么距离王老鬼的草庐也不远了。丫头,要不咱们顺道去探望探望他?” 一提及王伯,轩紫雨的眼睛终究有了些许神采:“也好。” 亭外,满湖碧荷直接天际。成片荷叶迎风摇曳开来,宛若绿色海浪波波扩散,最终消逝于视线远方。初夏的紫芙湖,并不似别处湖泊芙蓉花开、淡香萦绕,然而细细观赏,依旧能带来心旷神怡感觉。燕矶子深深呼吸,继而由衷赞道:“这夏天的紫芙湖,即便没有荷花绽放,风景也不曾逊色半分。” “这里的荷均是紫芙姑娘精魂所化,瞧来自是和别处大有不同。”轩紫雨凝望眼前仙境美景,多日来的心中郁结也消散不少:“好了,我们这就去拜访毒神吧。” 王伯所居草庐乃是依山而建,位于半山腰上。燕矶子与轩紫雨将马匹栓在山脚,仰视上方山清水秀,继而缓步登山,不多时,已然隐隐瞧见王伯的身影。 王伯依旧和往日一般,端坐于草庐前的石桌棋盘上消磨时光。然而这一回,他的对面再不是空无一人。 “王老鬼,老子来探望你了。”燕矶子瞅见老友身影顿时大悦,目光随即落在王伯对面那人身上,“奇怪,此人是谁,莫不是老鬼的朋友?” 燕矶子与轩紫雨行至棋盘前,然而对弈的两人却对二人的到来熟视无睹,各自眼睛盯牢棋局,只顾皱眉苦思。轩紫雨见状道:“臭老头,我们难得来探望你,莫非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言罢见王伯依旧不理不睬,她不由心生恼意。燕矶子见状示意她稍安勿躁,随即在王伯耳边轻声道:“啊呀,那不是红头将军么?” “什么?红头将军?在哪在哪在哪……”王伯好似屁股被什么扎了一下,顿时一个激灵跳起身来。趁他左顾右盼之际,燕矶子这才伸手轻拍他肩,道:“老鬼,没有什么红头将军,只不过老子来看你了。” 红头将军是一种身含剧毒的稀有蜈蚣的俗称,对王伯研究毒术不可或缺,他自然将这类毒物看得极重。故而乍一听说红头将军出现,王伯连棋局都抛到九霄云外。燕矶子深知他脾性,故而每逢他痴迷棋局之际便用此招,可谓百试百灵。 “哎呀,是小燕和医仙女娃儿啊?抱歉抱歉,有失远迎。”王伯说着便要烧制茶水招待二人,燕矶子示意他不必客气,随即指着王伯对面那人道:“王老鬼,此人是谁,你的朋友?” 那人瞧上去约摸三四十岁,身着粗布麻衫,此刻依旧痴迷于棋局之中。王伯被燕矶子出言提醒,顿时想起什么要紧事情,忙拉着燕矶子来到那人面前,道:“小燕,你可知此人是谁?”燕矶子端详了那人半天也毫无头绪,只得摇头道:“此人我并不认识,他到底是谁?” “哎呀,你就不能再仔细瞧瞧么?”王伯急得老脸涨红,道:“你若瞧不出个所以然来,我便是告诉你你也不会相信。”燕矶子越听越玄乎,然而任凭他如何在脑海中搜寻,也的确没有关于此人的印象,只能摇头道:“老鬼,你直接告诉我吧,此人我是真的不认得。” 王伯闻言深吸一口气,尽可能令自己的声音显得平稳:“那我说了你莫要太过吃惊,此人便是十多年前名满江湖的江南箫家之主,箫易山。” 正文 第一卷_第六十章 过往 轩紫雨不明就里,不过瞅见燕矶子神情的剧烈变化,她实在克制不住好奇之心,道:“老头,你且告诉我这箫易山到底是何来历?”王伯道:“此人成名在前,你自然不认识。不过其子你一定熟悉。” 燕矶子也和王伯一般深深呼吸良久,终于心境稳定下来,道:“丫头,箫易山之子便是箫梁。王老鬼的意思就是,此人,正是箫梁的父亲。” “父、父、父亲……?”轩紫雨死死盯着那人的脸庞,只觉脑子顿时陷入一片空白。 轩紫雨与粗布麻衫之人凑得极近,就差没把眼睛也按到他脸上上去。她仔仔细细观察良久,发现箫梁面容与此人的确有多处相似,这才确定王伯所言并非在诓他。即便如此,她还是忍不住问道:“我记得箫梁他跟我说过,他们箫家早在十多年前便被灭门,父母尽皆葬身火海……老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怎么回事?我也想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王伯没好气道:“上次你们把他从万丈深渊之下救起,并扔在这里让我照顾。偶然间,我发现此人竟有一手绝妙棋艺,便开始对他的身份感兴趣。谁知拨开其满头须发一瞧,却看到一张熟悉脸孔。大概是因为常年生活于山野之间,他早已不能正常讲话。我也是费了好大心思,才让他一点点摆脱野人的习性,现在终于有点常人该有的样子了。你们要是碰上小箫,便告知他一声这里的情况。这混小子太过滑稽,无意间竟把自己亲爹也落下了。” 燕矶子莞尔道:“我和丫头此行目的,正是要寻找下落不明的冯岚和一枝柳,想必迟早能遇上他。待那时,我自会将此事告知与他,催他速速过来探望。”王伯道:“自当如此。倘若那小子能来一趟,说不定箫易山一见到他就能想起什么。如此一来,箫家灭门之仇的线索,也会变得更加明朗。” 轩紫雨尝试着以言语与箫易山沟通,期望他至少能回应自己一下。然而正如王伯所言,即便箫易山的野人举止不再,他依旧只能发出古怪声音,根本无法与人正常说话。针对他此种情况,药物能起到的作用极为有限,轩紫雨思来想去,末了只得放弃。 王伯见轩紫雨眉宇间颇有落寞意味,遂上前拍了拍她肩,道:“好了,女娃儿你犯不着这般。这世上总有些事情非人力能为,总有些事情不能一蹴而就。顺其自然,有时候也不失为一种上好的处事方法。”见轩紫雨神情逐渐平复,王伯忽而想到什么,笑道:“女娃儿,老头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只不过上一次你走得太过匆忙了,我没寻到机会。” 轩紫雨道:“你想问什么?” “老头我想问你,你对毒术可有兴趣?”王伯见轩紫雨神情大变,忙解释道:“我只是随便一问,没有别的意思。”轩紫雨闻言松了一口气,道:“吓死我了,我以为你想传授我毒术来着……虽说深究起来,医毒两术还算是同源同宗。但我对那些杀人害人的东西实在喜欢不起来,所以毒术自然就……” “呵呵,我明白了。”王伯只能笑笑,继而话题一转道:“听小燕方才所言,你们现在已被达摩教盯上了。那么此去琉球,只怕是危难重重啊。你们不能先避避风头,过阵子再出发么?” 燕矶子即刻摇头道:“恐怕不成。我们得到消息,一枝柳和冯岚二人目前境况极其不佳。虽说这消息是否可靠尚待商榷,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们还是应该加紧行程赶往琉球,免得夜长梦多。” 轩紫雨略略点头,对燕矶子的说法也表示赞同。 王伯见二人心意已决,便不准备挽留他们。他思索片刻后,突然一拍脑袋,道:“我想到一个好办法!此地再向东南行五百里左右便是太湖,你们可以拜访碧波堂,请求堂主馨水月派些人手一路保护你们,如此既不耽误行程,又能安全抵达琉球,岂非两全其美?” 燕矶子无奈摇头道:“老鬼,这办法我不是没有想过,但一来我和馨水月并没什么交情,突然开口提出这等要求,只怕她也不会答应;二来因为箫梁那家伙的关系,我几乎成了碧波堂人见人打的贼人,可不想傻乎乎地自投罗网。” 轩紫雨闻言,即刻道:“师父,容我插一句。你和碧波堂堂主有没有交情我不知道,但和那副堂主小俞的交情却是说不清道不尽。而且据我看来,碧波堂的仇怨都集中在姓箫的身上,你人正不怕影子斜,何必惧怕至此?”燕矶子不料她能如此分析,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应答,只得低斥道:“瞎说什么?我和小俞的交情,哪有到你说的‘说不清道不尽’的地步?” “好了,女娃儿所言不无道理,老头我也认为你们应该去碧波堂试上一试。”王伯说着自袖中取出一只白玉小瓶,交予轩紫雨道:“你们接下来的路程应当是杀机四伏。以小燕的武艺自保定然不会有什么问题,但女娃你就要格外小心了。这瓶中装的是老头我自南疆带回的‘玉碧虫’,此虫名声在外,身为医仙的你自然也不会陌生。” “玉碧虫?就是那种能在短时间内恢复伤者伤势的珍稀药虫?”轩紫雨大喜,忙将白玉小瓶打开往里面瞅了瞅,忽的脸拉下来:“老头,这虫子身体的颜色根本不是碧绿,反而呈现焦黄色,明显培育不足,是不是你舍不得用好东西养它啊?”王伯干笑两声,道:“你也知道我这里毒物居多,能用作医药的材料委实太少,哪里有能力去养好这东西?如今我把它送给你,也算是物尽其用。你可要好生培养着它,千万别教它饿死了。” 轩紫雨心知王伯定然是舍不得他那些珍贵药物,这才使得瓶中的玉碧虫发育不良。只是他既然愿意将其赠予自己,她也不好意思再多加斥责,遂默默收好,道:“放心吧,我一定会将它培养成真正的玉碧虫。” 三人又聊一阵,不觉间已至日落时分。燕矶子和轩紫雨遂决定就在王伯草庐之中歇息一晚,明日再行启程。 深夜时分。 王伯孤身一人行至屋外。他来到石桌之前缓缓坐下,随即伸出老手,神情黯然地轻抚起棋盘来:“我王云逸年近六十,也快到入土的年纪了,每念及此便如鲠在喉。我并非畏惧死亡,只因世人迟早都要归于尘土。然而自己膝下并无子女,一身毒术无人可继,只能带进棺材,一想到此事,却委实无法甘心……” “我也知道毒术并非正派手段,令人不齿,但倘若使用得当,却也能和医术平分秋色。老天爷啊,你若听得见,那便发发慈悲,赐给我一个心术端正的传人吧。” 星河灿烂,高悬于天。弦月映辉下,苍老面庞上泛起的,唯有苦涩意味。 丛林深处,摇曳篝火微微映亮四下。赶了一天路的二人,围着眼前的明亮火焰,脸庞上均有倦乏之意。 “我们现在距离碧波堂不过百里了,明日正午应当能赶到。”燕矶子见轩紫雨略显疲惫的脸庞,便对她道:“我来守夜,你且去睡吧。不过千万把身子裹紧了,毕竟现在是夏初,林间有蛇虫鼠蚁出没。”轩紫雨打了个哈欠,又揉揉眼睛,依旧觉得困意不减,遂道:“好的,那我且去睡了。师父你若撑不住了记得叫我起来,换我守夜。” 燕矶子看着她钻入皮绒之中,不多时已陷入沉睡,显然早已疲惫不堪,忽而忖道:“这几日连续奔波极为辛苦,时常会惹得丫头头痛毛病发作,然而我并不见她开口抱怨。这其中缘由,即便她不说,我也能猜的出来。” “丫头这般着急赶路,与其说在担忧冯岚和一枝柳的境况,倒不如说是与色仔重逢的念想与日俱增。我虽然说过会试着进入她的心间,但现在看来,她的心里只怕并无多余之地留给我。” “你小子,真是教人羡慕啊。”熟睡的她紧紧依偎着雪龙,那枪身上不时闪过的银白流光,仿佛也在保护着身侧的紫衣女子。燕矶子被雪龙锋芒吸引了注意,不经意间思绪翻飞起来,脑海中随之浮现出一副熟悉场景:“你终于决定去找冯毅宏了?” 渭水江心,一叶扁舟静飘其上,随波逐流。两道身影对坐饮酒,饮至兴起,不时把酒举坛,以示敬意。 酒坛相碰,发出清脆声响,回荡于偌宽江面,逐渐与流逝水声交杂一处。 白衣男子点了点头,道:“那是自然。我箫家灭门一案,冯毅宏即便不是主犯,也定然逃不了干系。” 燕矶子盯着手中酒盏,犹豫片刻才道:“冯毅宏是武林盟会之主,能力绝非等闲,你一定要单枪匹马去寻仇,不用老子跟你一起?”白衣男子笑道:“你也说了,冯毅宏能力绝非等闲,我能不能活着回来尚未可知,又何必拖你下水?” 燕矶子沉默,随即又狠狠灌了几口烈酒下肚。 “这一走,我们两个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聚。在此之前,我有一件礼物要送予你,”白衣男子说着将手边一狭长之物抛向燕矶子,“解开看看。” 燕矶子将包裹在狭长之物外的厚厚布条解开,却是一柄雪白长枪。枪身上不时散发的凌厉辉芒,令他见了眉头不禁一挑:“当真好枪!只是……”白衣男子笑道:“你也知道家师莫崖子一直努力培养我成为铸器名匠,这都几年时间过去了。倘若我再铸就不了一样你瞧得上眼的兵器,还有什么资格做他老人家的弟子?” 白衣男子道:“燕兄,你因为你二叔的关系,还是解不开心中疙瘩,一直都不愿使用你族绝技幻龙枪诀,这些我都是知道的。但人活于世,不能一直因为过去而止步不前。今日之后,不论生死,我定要与自己的过往做个了断。望你也能尽早放下那些不必要的顾虑。” “这柄雪龙,倘若你暂时不打算用,那便悉心藏好吧。” 江水滔滔,微风轻拂,那一叶扁舟依旧随波逐流,也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徐徐靠了岸。 …… 正文 第一卷_第六十一章 太湖异兽 燕矶子将思绪拉回,眼见篝火火势逐渐消弱,正要往其中再添干柴,却是突然觉察到些许异响。只见其一个大步上前将篝火瞬间踩灭,随即把犹自沉睡的轩紫雨横抱而起,迅速躲入一旁的幽暗林间。 轩紫雨被燕矶子这般折腾顿时醒了过来。她开口欲要询问,却被他伸手及时封住嘴,随即在耳边低声道:“噤声!有人来了。”她听得此言,原本昏昏沉沉的神志顿时一清,开始不住扫视四下:“有人?在哪?” 片刻之后,十多个黑衣人自丛林深处缓缓现出。当先的黑衣人在经过已熄灭的篝火时,只低头端详片刻,随即冷哼道:“逃得倒是挺快……算了,今天是我逆天门扬名立万之日,被人知晓也无关紧要。”其手下一黑衣人闻言道:“老大,咱们门派能不能换个名儿先?我觉得‘逆天门’这三字,一听就很招打啊……” “我看招打的是你小子吧?”黑衣人头领抬手就给了他一个爆栗,怒斥道:“怎么,你对老子花了三天三夜才想好的名字有意见?若不想加入逆天门就趁早滚回家去!”那手下即刻低喃道:“要不是你强拉我不放,鬼才要入你这什么逆天门……” 那手下牢骚声音虽低,却依旧叫在场黑衣人们听得真真切切,只是迫于头领的威压,都强忍着不敢笑出声来。匍匐隐藏的轩紫雨低声道:“师父,这‘逆天门’究竟……?莫非也是中原六大门派之一?”燕矶子莞尔道:“从未听说过,估计是什么排不上号的小门小派,哪里能跟六大门派相比并论?你记住,中原六大门派指的分别是:天山派、泰山派、蜀山派、药王阁、碧波堂,以及位于东南琉球岛上的孔雀门。” “看他们门主的熊包样,也能知道这逆天门的实力了。”燕矶子笑道,“不过,我对于他们口中的‘扬名立万’倒是有点兴趣,不如且听下去,瞧瞧他们到底在鼓捣什么。” “……那么,都听清楚了吧?”黑衣人头领双臂交叉胸前高声发话,确是领袖样十足:“目标便是距此不远的碧波堂。待会到了太湖,我们就各自分散开来,把毒药下到碧波堂附近一圈的太湖水中,保证教全碧波堂的人都活不过一天。如此一来,干掉碧波堂的我们,立刻就能名震江湖,说不定老子还能混个武林盟主当当。”手下人闻言立刻便有发话:“可是老大,那毒药倘若投入水中,一定会把四周鱼虾一并毒死。碧波堂的人倘若见了漂浮满湖的鱼虾尸体,还会傻乎乎地喝下毒水么?” “所以说你们都是木鱼脑袋,也怪不得只有老子才配做逆天门的当家。”黑衣人头领大笑道:“老子给你们的毒药并非立刻见效,喝下去后需要数个时辰才会发作。碧波堂都习惯早起,所以这个时候赶去投毒,大概到了正午毒性就能起作用了。”话音方落,其手下顿时马屁如潮,只惹得黑衣人头领得意忘形,道:“你们也知道碧波堂美女如云,反正你们都有解药。到时候相中了哪个就喂解药,再就地办事。如此名色双收,岂不美哉?不过老子先把话撂在这,馨水月是我的。谁要敢动她,老子一定把他当场废了。” 躲在暗处的轩紫雨听闻黑衣人们不断说出粗鄙言语,忍不住低骂道:“男人真恶心……”这话才一说出口,她便觉察到了自己的失言,忙对身旁燕矶子道:‘对不起啊师父,我没有指责你的意思……话说回来,他们准备对碧波堂不利,师父你不去教训教训他们么?” 燕矶子犹自纠结于她那句“男人真恶心”,听闻此言摇头道:“不必,碧波堂可是六大门派之一,哪里是这等小小门派能轻易干掉的?何况其总堂四周常年有巡夜弟子巡逻。我们正好要赶往碧波堂,不如跟上他们瞧场好戏。” 黑衣人们的身法并不出众,百里左右的路程硬是耗去了两个时辰。燕矶子和轩紫雨骑马遥遥跟在其后,且尽量放轻声响以免被发现。待二人抵达太湖岸边的树林之中,黑衣人们已然散开,正在向湖水中不住散下药粉。 四周不知何时飘荡起一阵浅白雾气,略略一嗅,雾气似乎还带有腥甜味道。燕矶子乍一见弥漫四周的白雾,顿时惊诧道:“奇怪,现在可是春末夏初,本不该有如此浓雾出现啊……”轩紫雨道深深吸了一口雾气,忽而皱眉道:“此雾不同寻常,其中似乎有催眠成分,只是分量不足,并不能令人立刻入睡。”言罢,她自怀中摸索一阵,随即取出一只小瓷瓶,倒出两颗细小丹药,道:“这是醒神丸,服下之后便不会被迷雾左右了。” 燕矶子服下醒神丸,原本有些疲倦感觉的脑袋顿时一清,继而扫视四周片刻,道:“奇怪,怎么瞧不见半个巡夜之人,碧波堂的娘们儿究竟都在做什么?” 四周雾霾依旧浓厚,然而宽阔太湖的湖面却不见一丝雾气,倒是显得有些诡异。也正因如此,视线中位于湖心的巨大建筑群,其庞大华美的轮廓,在皎洁月光的照耀下才能瞧得格外清晰。 太湖碧波堂。 “他们现在彼此都分得极散,我倘若出手定能悉数拿下。但那毒粉已然撒下,便是抓了他们亦是无用。如此看来,唯有今夜就拜访碧波堂,告知馨水月此事了。”轩紫雨点头道:“而且还要趁早,毕竟再过一个时辰太阳就要升起了。倘若教习惯早起的碧波堂门人饮下湖中水,后果不堪设想。” 四周一片静谧,唯有黑衣人们的步履声音不时传来,不多时他们已然将各自手中的毒粉尽数撒完。黑衣人们再度汇聚,均觉事情办得实在太过容易,却不曾留意到随着时间的悄然流逝,原本平静如镜的太湖湖面,不知从何时已然泛起隐隐波澜。 “这碧波堂的戒备委实太差,老子真是高估她们了。”黑衣人首领说着大手一挥,道:“先撤再说。只需一日时间,碧波堂这个千古大派也就不复存在了。”就在众黑衣人就要转身离去时,那一望无垠的太湖之中,忽的传来沉闷声音,细细一听,仿佛是某种兽类的嘶吼:“吼……” 太湖湖面逐渐开始翻腾起来,且翻腾之势越发骇人,片刻功夫已变得极其剧烈。众人只觉深邃湖底传来阵阵强烈震动感觉,不由大惊失色。蓦地,偌宽湖面破开一个巨口,紧接着湖下升腾起一山形巨物,随后便有沉重声音回响四下:“吼……” 在巨物现身的一瞬间,弥漫在太湖湖岸的浓重雾气顿时自四面八方朝湖面涌去,使得原本清晰的视线于一瞬间模糊。巨物朦胧与浓雾之中,再也无法瞧真切其真实面貌,然而其骇人威势,并不因面貌被遮掩而减少半分。 那份隐藏于浓雾之中的诡异与压迫感觉,着实令众人倍感惊诧,不禁低呼:“这、这是什么?” 一双血红巨瞳,带着自古便有的暴戾与嗜血,在这一刻,攸忽睁眼!那沉睡于太湖湖底的异兽,在经历了悠久岁月后骤然降世,在朦胧月光的照耀下,终于向着这世间万物,展示出其无与伦比的可怖。 “怪、怪物……怪物啊啊啊啊啊啊啊!” 黑衣人们早已吓得抖若糠筛,均为那头雾中异兽的威势惊得跌倒在地,一时间连逃跑都忘到九霄云外,只能发出阵阵绝望嘶叫。而那双血红巨瞳,便是在觉察到了黑衣人们的存在时,突然转向他们! “嗖!” 一道偌长黑影蓦地自浓雾之中爆射而出,随即在暗处的轩紫雨和燕矶子惊惧目光注视中,那黑影将众黑衣人一个不剩地全部卷起,又迅速拖回了茫茫雾气里。紧接着,便有阵阵骨碎声音响彻四下。 躲在暗处的二人,目睹发生在眼前的恐怖景象,浑身均为冷汗湿透。轩紫雨吓得脸色一片煞白,说话也变得结结巴巴:“我、我们……快跑、跑吧,否则也要……被吃掉啊……”燕矶子虽然也畏惧迷雾中异兽的嗜血暴行,但见多识广的他,心境相较轩紫雨却是平和得多。他紧紧拥住身侧女子的颤抖身躯,极力压低声音安抚她道:“别怕别怕……千万不要妄动。我们现在在暗处,只要不动那东西绝对发现不了我们。” “好……好……我不动,不动……”她为他温暖有力的怀抱保护,几欲魂飞魄散的境况立刻改善了几分。二人目光紧紧盯住浓雾,只见那巨大身影不见任何动静,唯有血红巨瞳不时朝四下扫视,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良久,低沉的异兽吼叫逐渐于耳边低了下去,湖面上的浓厚大雾,以及那雾中的两道血红色彩一并朝四下消散。 终于,当血色彻底褪去之际,太湖湖面得以清晰地再现世间。月华之下,湖心位置的碧波堂显得格外典雅古朴。而方才的一切异象都好似幻梦一场,梦境既碎,待清醒过来,便是什么痕迹都不曾留下了。 正文 第一卷_第六十二章 诡异 极度的惊恐过后,二人只觉浑身气力耗竭,不禁躺在地上深深呼吸,良久才得以恢复过来。 “丫头,你留在这里吧。碧波堂弟子进出门派应当会用到一种小舟,我去找一找。”燕矶子说着就要离开,轩紫雨忙到:“你要寻小舟,莫非……这种情况下,你还打算去碧波堂?”燕矶子道:“我明白你的顾虑,但我想那异兽既已回到太湖湖底,暂时应该不会再出现了。我得抓紧时间去提醒馨水月关于毒水之事,还有……” 燕矶子远眺碧波堂,冷冷道:“太湖之中藏有凶暴异兽,馨水月身为碧波堂堂主,对外却从未明说,我必须了解她到底是什么想法。”轩紫雨忙道:“既然如此我也要去,你千万别把我一个人留下,这里怪瘆人的……” 二人走出树林,又依着湖岸寻找一阵,不多时便见几艘小舟靠在岸边。待轩紫雨也上舟后,燕矶子执桨轻推泥岸。只听小舟发出一“吱呀”声响,随即摇摇晃晃地离岸,开始朝着太湖湖心缓缓漂去。 莹莹月光倾泻在偌宽湖面,洋溢起粼粼波光,此刻瞧来,更显平和宁静。轩紫雨静坐舟中,抬眼便可瞧见灰衣男子的屹立背影。此刻的他只顾遥望远方,并不曾留意到她投将过来的目光。 这个男子,确实比他要可靠得多呢。 这般的想法才出现在脑海,下一刻,她便觉出自己的心,立刻有了淡淡的疼痛感觉。对此,她也只是笑了一笑,不知是无奈还是自嘲,随即伸出手掌轻掠湖面。 一方湖水倒映天际如雪明月,被轩紫雨轻捧在手中,不住从温白掌间缓缓流逝,带来一丝微凉。她凑上前去仔细嗅了嗅,眉宇间浮现出疑惑意味:“奇怪……这湖水中的毒性,似乎已经消失了?” 燕矶子闻言一怔,道:“不会吧?方才分明瞧见那么多毒粉被投入湖水之中,居然会没有作用?莫不是太湖水域实在太广,这药粉分量不足吧?”轩紫雨道:“毕竟我没能细瞧那些药粉的,所以实在说不准。不过我想那些逆天门帮众应该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吧?他们带来的药粉应当浓缩至极,足够扩散到整片太湖才对。” “不论他们的目的如何,终究还是葬身那异兽口中了,”燕矶子瞥了一眼下方湖水,只觉心头发恘,“谁又能想到太湖之下,竟还有这等东西存在呢?”轩紫雨一回想起方才场景,不禁瑟瑟发抖:“是啊,也不知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不知觉间,小舟碰上什么停了下来。二人齐齐一惊,定睛细看,却是一块立于湖中的巨石。巨石基部深入水底,出水部分高达四丈有余。石头表面极为光滑,仿佛被人精心打磨过。借着明亮月光,二人将目光投向巨石正面,但见三个水蓝色大字镌刻其上,笔风苍劲有力,尽显凌厉意境:碧波堂。 二人为水蓝大字的气势叹服,随即目光绕过巨石,即刻发现那位于湖心建筑群,已是近在眼前。最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两扇紧闭巨门。门匾之上,书有“淼南门”三个大字。 小舟在燕矶子的*控下缓缓绕过巨石,继而靠在淼南门下的青石阶前。二人舍了小舟,于青石阶拾级而上。轩紫雨瞥见淼南门两旁的石雕之上,忽有所感,道:“师父,这是玄武么?”燕矶子道:“不错,这便是水系圣兽玄武。” 龟蛇合体的石雕分立两侧,气势雄伟。其上些微的风蚀痕迹,也仿佛在向世人诉说着碧波堂,亦即那个位于其后的门派的悠久历史。 “奇怪,虽说现在仍是深夜,但碧波堂居然连半个巡夜的人手都没有……”燕矶子说着捏起门环,高声道:“敢问可有人在?在下燕矶子,有要事拜见贵派堂主。” 门内,死一般的寂静。 燕矶子和轩紫雨面面相觑,心中均有不妙感觉。 燕矶子深深呼吸,将声音又拔高几分:“在下燕矶子,特有要事拜访贵派。”这般连续道了三次,然而回应他的,依旧是一片死寂。 轩紫雨急道:“不会吧,难不成碧波堂真的出事了?”言罢她伸手就全力敲击起眼前大门,不料伴随着沉闷声响,厚重大门竟就这么开启了一道缝隙。 “这门居然没关?”感受到迎面而来的诡异气氛,二人不禁齐齐咽了一口口水。 二人透过门缝往里边瞧去,只见视线中的一切都为浅白迷雾笼罩,根本不见半个人影。轩紫雨嗅了嗅空气,道:“这些迷雾和太湖岸边出现的雾气相同,但浓度却高了数倍不止,足以将任何踏入此地的人催眠。不过且安心吧,有醒神丸的药效撑着,我们即便吸入一些也无大碍。” 燕矶子道:“既然如此,我们先去寻到馨水月。碧波堂我也来过几次,馨水月所居住的静心阁,应当在北侧。” 二人脚下不停,快速穿梭于碧波堂的雄伟建筑间,不多时便进入了一片宽阔广场。燕矶子在广场上停了片刻,继而指着一处道:“这里是玄武台,我记得再往那处行一会儿,便能抵达目的地了。” 穿过玄武台后,二人又疾奔一阵,最终在一华美楼阁前停下。燕矶子正欲上前,楼阁内忽的传来一女子声音:“是谁?” 听得那女子声音中的警惕意味,燕矶子上前一步作揖道:“在下燕矶子,敢问阁中可是馨水月堂主么?”阁中女子沉默良久,忽而冷冷道:“今日我不便会客,燕大侠请回吧,有甚要事明日再来也不迟。” “明日再来?”燕矶子冷笑道:“馨水月,碧波堂如今外有异兽横行,内有迷雾缭绕,如此危机境况下你还能于阁中巍然不动……不知你那堂主之位坐得可还舒服?” 燕矶子短短一句话,便将情势严重性一针见血地道出。阁楼内的女子又缓缓出声,然而这一次,她声音中的冰冷意味却是弱了几分:“燕大侠,再怎么说这也是我碧波堂的内务,不容外人置喙,还请速速离去。”燕矶子闻言大笑几声,全然不将其颇有分量的话语放在眼里:“今日燕某便是脚下生钉牢牢钉在这里了,馨水月你待如何?” 此言一出,场中气氛彻底凝重起来。随即便有一丝丝的冰寒之气自楼阁中缓缓渗出,朝着燕矶子所在之处逐渐蔓延过去。但见他眼中精芒一闪,即刻握紧斗角弓准备应战。就在此时,一直沉默的轩紫雨忽然开口。她仅凭一句话,便令眼看着就要大打出手的二人,先后松了架势:“馨堂主,那些遍布太湖湖岸以及碧波堂内的异草‘雾君子’,应该是你亲手栽培的吧?” 但闻无奈叹息传来,静心阁的华美大门随之打开,其内缓步走出一位红衣佳人。 月华如水,映照那一身艳丽红衣不可方物。浅白迷雾萦绕间,她的瞳眸清澈宛若秋水,却又带有一分难以觉察的神伤,自蕴有百转柔情,令人望之而心醉。她的一双清眸略略扫过擅自闯入此间的二人,俄而将目光定格于苍茫天际,低喃道:“罢了罢了……你们都瞧见那东西了,我总不能杀了你们灭口吧。” “那潜藏于太湖湖底的异兽,究竟是什么?”燕矶子听得这等于是承认了的话语,忙道:“还有,听丫头说这些催人昏睡的迷雾也是拜你所赐,这又是怎么一回事?”轩紫雨道:“其实我也只是猜测。方才来的路上,我特地留心了碧波堂内植培的各种花草,发现一种叫做雾君子的异草遍布四下,却唯有这静心阁四周不仅没有那异草的身影,反而还种植了大量清新养神的香草。” 馨水月的目光在轩紫雨开口之际便移至她的身上,听到此处忽而莞尔一笑,道:“这位想必便是小俞提起过的医术极为精湛的女子了,不知能否告知芳名?”轩紫雨学着燕矶子恭敬作揖,虽说瞧来依旧有些不伦不类:“回禀馨堂主,我叫轩紫雨。” 馨水月道:“那么,燕大侠,轩姑娘,既然你们亲眼目睹了太湖异兽的身影,我便没有再向你们隐瞒的必要了。我会把相关事宜告知你们,只是希望你们能够对得起我的这份信任,做到守口如瓶。” 二人闻言先后点头,示意馨水月继续说下去。 正文 第一卷_第六十三章 辛密 “要详说那异兽,首先便要谈及我碧波堂的历史。江湖人皆知中原六大门派均为千古大派,其中的碧波堂创建于一千五百年以前,然而我派创建过程中历经的坎坷,却是鲜为人知。” “一千五百年前,中原出现了一位奇女子,名为冷月。其天资聪颖,年方二十武艺已然独步天下,真可谓天纵奇才。冷月在武艺绝顶后花了数年时间游历天下,她亲眼目睹了世间女子饱受欺压、几无立锥之地的凄凉境况后,遂广纳孤苦无依的女子传授武艺,并着手成立宗派。而这宗派设立之地,便是定在了太湖湖心。” “然而,当时的太湖并不安宁,周遭时常有巨兽吃人的传言。奇女子冷月艺高人胆大,开始夜以继日地蹲守于太湖湖岸,只等巨兽现身。之后的某个夜晚,潜伏于湖底的巨兽终于按捺不住嗜血凶性,浮出水面就要涂炭生灵。冷月岂会让它如愿,二话不说当即上前便与之拼杀起来。” “冷月纵然武艺绝顶,那巨兽也非易于之辈。二人在这太湖之中即刻展开惊天大战。这一战,便是三日三夜。“馨水月见得二人满脸惊疑,当即笑道:”当时的具体景况并无人目睹,结果却依旧变作传说流传下来:那巨兽终究为冷月降服,收敛凶性,并成为了太湖的镇湖异兽。此后,冷月所创立的宗派正式在太湖湖心站稳脚跟,宗派之名,便是碧波堂。” 燕矶子着实为那叫做“冷月”的奇女子震惊,忽而又道:“既然那巨兽成为了镇湖异兽,自当庇佑一方生灵,却又为何冒出头来吞噬人类呢?”馨水月道:“还请稍安勿躁,且容我详细道来。” “碧波堂自创立以来,就以锄强扶弱、惩恶扬善为己任。第一任堂主冷月更是励精图治,使得门派日益壮大,威名迅速响彻大江南北,很快便与当时风头正劲的另五大门派并称‘中原六大门派’。然而世人却不知,在碧波堂风光的背后,却存在着某个巨大隐患。” “奇女子冷月仙逝之后,沉睡于太湖湖底的异兽随之有了反叛迹象,开始每隔一段时日便浮出湖面杀戮生灵。碧波堂因此多次蒙难,不少弟子惨死于其口中,门人深感异兽可怖,然而面对其无与伦比的力量却又无法可施,更不可能将冷月所开创的基业就此抛下,万般无奈下开始研究异兽出水的习性。时间一长,她们发现它每次出水均是夏至那天,且只吞食太湖周遭地区的人与动物,对碧波堂内却是秋毫无犯。针对此种境况,当时的碧波堂堂主制定严令,命门人每逢夏至停止一切活动,不得外出;同时由堂主栽培雾君子,那种每逢夏至那天才释放迷雾的异草,确保门下弟子无法知晓异兽活动之事。只因总堂之下便有吃人异兽委实不甚光彩,随着岁月流逝,知晓的人也是越来越少,到了最后这一要务便是落到了历代堂主肩上。如此,碧波堂与那异兽之间,从此便相安无事了。”馨水月说到这儿,脸庞上忽而现出些许疲惫神色:“这些原本是我碧波堂历代堂主才能知晓的机密,我并不应该告知你们的,所以还望千万保守秘密。” 燕矶子闻言略觉尴尬,即刻收了架势道:“抱歉了馨堂主,我们并非有意打探你派辛密……话说回来,燕某还有一事相告:方才我亲眼瞧见一批黑衣人将毒药撒进太湖水中,妄图将碧波堂毁于一旦,你且注意全堂的饮食用水。”馨水月沉吟一会儿,道:“多谢提醒,我已心中有数。不过这倒无甚大碍,如此举止之前也有歹人做过,却次次铩羽而归,只因湖底的异兽似乎有吸收毒素的能力,所以对于太湖之水,我素来极为放心。” “……原来如此,那么且容我二人告退,明日再来拜访。”言罢,燕矶子和轩紫雨就要离去,忽闻馨水月声音传来:“轩姑娘,不知您能否留下?我……有一事相求。” 轩紫雨脚步顿止,随即诧异回头,只见那红衣女子望向自己的眼神,分明带有一丝祈求意味。 静心阁内。 轩紫雨轻搭馨水月的脉象片刻,又细细端详了她的瞳孔,继而柳眉蹙起,道:“馨堂主,从脉象看来,你的身体确有多处严重损伤,非大量温润药物无法调养,而且……”馨水月见她欲言又止,遂温婉笑道:“轩姑娘,有话但说无妨。” “您之前是否受过什么重大刺激?”轩紫雨只略略诊断,即刻为她身体与心志的境况而痛心,“恕我直言,您精神上遭受的创伤,只怕还要远远多于身体。” 馨水月浅笑着收回手臂,缓缓闭起的双眼中,忽而有泪光一闪而过:“我……哪有这么轩姑娘你说的那么严重?” 即便眼中已噙满清泪,她依旧那般倔强笑着,好似自己从未脆弱过:“我是碧波堂的堂主,是全碧波堂近万弟子的领袖,纵然身躯难免受创,心志却宛若山岳,又岂能轻易动摇?”轩紫雨急道:“即便我言过其实,但您这几乎支离破碎的身躯和……还是尽早治疗比较好,千万拖不得。” 馨水月只是顽固摇头,对轩紫雨所言充耳不闻。随即她起身取了一壶酒来,继而将自己和轩紫雨面前的酒杯添满,道:“轩姑娘,多谢你今日赏脸光临寒舍。水月以酒迎客,先干为敬。”言罢便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 “馨堂主,您现在的身体不适合喝酒,不要喝了……”轩紫雨伸手欲夺馨水月手中酒盏,不料早被她发觉,只一个闪身便轻盈躲开:“轩姑娘你怎的只干看着?水月一人饮酒甚是无趣呢。”轩紫雨试探性地低头轻嗅杯盏,即刻被刺鼻浓烈酒味呛到,无奈只得摇头道:“抱歉,我不会喝酒……” “不会喝酒?那便真的无法了。轩姑娘,今日劳您费神了,还请先行休息吧。”说话间,馨水月已将满满一壶烈酒尽数饮尽,双颊不觉染上浅浅红晕,“至于我,我却还要再饮。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心情如此喝酒了。” 轩紫雨眼睁睁地瞧着这个中原六大门派之一的领袖一点点陷入酒乡,瞧着她近乎疯狂地以烈酒麻醉着自己,瞧着她从沉着冷静的碧波堂堂主,迅速蜕变成一个只顾撒着酒疯的癫狂女人,不知为何竟产生不了一丝厌恶与惊愕情绪。相反,此时她的心间,唯有莫名悲戚萦绕不散。 也许,这便是同病相怜? 她咬紧牙关,再不顾及刺鼻酒气,一口接一口将烈酒吞饮入腹。辛辣的酒水使得她的喉咙传来阵阵灼痛感觉,她开始剧烈咳嗽,那般痛苦模样,似要把心肺一并咳将出来。即便如此,她灌酒的举止并不曾停。 在如此近乎疯狂的发泄下,她很快便步了馨水月的后尘。 那夜,酒醉的二人隐约觉得聊了很多,却又都留不下半点印象在脑海。待天际泛白,种种话语都归于虚无,宛若水中残月,略略触碰便消散无踪,全然不留下曾经存在的痕迹。 当轩紫雨略微恢复意识,已是清晨时分。 一声悠远号角飘荡入她的耳际,将深陷梦乡的她逐渐拉回现实。约摸是酒意未退,她只觉脑袋依旧有些微疼痛感觉。缓缓睁眼,待视线回归清明,她才发觉自己正躺在一张华美大床之上。 轩紫雨嗅了嗅盖在身上的锦被,只觉一股淡淡女儿香飘入鼻间,不禁奇道:“奇怪,我是什么时候躺上床的?而且这床,究竟是……?”忽的有“吱呀”启门声传入耳际,她循声望去,只见一位着碧绿衣衫的美丽女子缓步来到床前,继而淡然注视自己:“轩姑娘,您醒啦?” 轩紫雨怔怔盯着绿衣女子半晌,突然脑海一清,把前因后果统统理顺了,忙解释道:“这位姐姐,对不起对不起……我、我也不知道怎么会睡在馨堂主的床上的。我立刻下来……” 那女子见她手足无措的慌张模样,不禁莞尔道:“轩姑娘不必如此,堂主已经特地吩咐过您是我们碧波堂的贵客,不过睡在她的香榻一晚,这也并非什么要紧事情。”说着她替轩紫雨将洗漱用具准备齐全,并将一套紫色衣衫轻置床上,嘱咐道:“堂主她见您原本的衣衫有些老旧了,故而替您又准备了一件新衣。我派领袖和燕大侠现已在碧波殿准备议事,还请您洗漱完毕随我过去。那么,绿盈就在外等候了。”言罢翩然退去。 轩紫雨不敢让那叫做“绿盈”的女子等候太久,当下匆忙洗漱,并将馨水月为她准备的紫色衣衫穿上。当她赶到静心阁外时,绿盈乍一见她,却是情不自禁低叹道:“绿盈并非夸大其词,但轩姑娘您的姿容……委实是倾国倾城哪。” 馨水月为轩紫雨准备的紫色衣衫,相较她之前所着少了一分平凡朴素,多了几分华贵英气。正所谓人靠衣装,换了装束的她,才真正拥有了闯荡江湖的飒爽英姿,跟之前的贫寒村姑形象判若两人。轩紫雨从未被人如此夸赞,嫩脸早已羞红一片,只能低头不语,以免徒生尴尬。 绿盈敛了笑意,淡然道:“轩姑娘叫我绿盈就好。且由我带您前往碧波殿吧。”言罢莲步轻移,速度却控制得恰到好处,教身后轩紫雨能紧紧跟住。 正文 第一卷_第六十四章 风波(上) 在绿盈的带领下,轩紫雨终于能一览白日的碧波堂全貌。碧波堂建筑总体呈现水蓝颜色,恢弘建筑上均有道道水纹浮雕,在日光照耀下宛若粼粼波光荡漾,大气之中又带有朦胧美感。轩紫雨踏着青石地面游览座座高大楼阁,只觉目不暇接,忽而脚步顿住,继而转头望向身侧的水蓝色楼阁:“绿盈姐姐,请问这里是……?” “哦,你说神农阁?”绿盈笑道,“这里是我们碧波堂保存各种珍稀药材的地方,其中还有天材地宝‘天香莲’呢。”轩紫雨惊道:“天香莲?就是那功可生骨造髓的奇珍异草?怪不得我能隐隐感觉到一种异样的灵气……” 绿盈见轩紫雨直勾勾地盯着神农阁,脚下也似被钉住了的模样,遂有意地轻咳几声。轩紫雨被她这么提醒,忙低声致歉,随即收回了恋恋不舍的目光。 二人又走一程,随后进入一偌大回廊。放眼望去便可见得数百间厢房,偶有一两位碧波堂弟子近出房屋,也不发出多大声响。绿盈见状皱了皱柳眉,喃喃道:“这帮死丫头,平日里叽叽喳喳与麻雀无二,怎的今日却这般安静?”轩紫雨道:“或许她们也去议事了呢?不过真没想到碧波堂竟有如此多的门众,只是不知宿屋到底有多少间?” 谈及自家帮派,绿盈不由露出傲然笑意,道:“以一间厢房住两人来算,我们碧波堂有近万人之多,轩姑娘,您且算算有多少间?”轩紫雨即刻笑着摇头道:“罢了,反正碧波堂的规模究竟有多宏大我早已有数。” 绿盈道:“现在我们所处的北厢,有厢房约两千间,其余还有东厢和西厢。按照厢房来划分,我们碧波堂弟子分为三派,其中北厢人数最多。三派弟子共同维护碧波堂基业,彼此之间亦是互有竞争。”轩紫雨察言观色,见绿盈谈及北厢时的神情,遂笑道:“我猜,绿盈姐姐你一定是北厢弟子吧?” “呃……我算是吧,”绿盈捉狭一笑,道:“我算北厢弟子,却和其他北厢弟子有着些微不同,轩姑娘不妨猜上一猜?”轩紫雨闻言正要婉拒,不料一旁忽有柔美女声传来:“她确算北厢的人,只不过她可并非普通弟子,而是堂堂北厢首座。” 轩紫雨循声望去,但见一女子面带媚笑,身着与绿盈一样的碧绿衣衫,正扭着纤腰朝二人方向踱步而来,遂作揖道:“这位姐姐不知如何称呼?”谁知绿盈一个闪身将她护在身后,冷冷对着来人道:“绿妍,你不是应该在碧波殿么?” 被唤作“绿妍”的女子嫣然笑道:“我自然是在碧波殿与众人议事了,只不过堂主她令我前来瞧瞧轩姑娘为何还不来?还有,那个给轩姑娘带路的人,又究竟在磨蹭什么……”此言一出,绿盈的脸色顿时一沉,道:“多谢挂心,我自会带轩姑娘前去。” 绿妍见得绿盈隐怒模样,只是掩唇轻笑,忽而视线绕过面前之人望向轩紫雨。只略略打量片刻,她眼中便有精芒一闪而过,修长柳眉不禁挑了一挑:好资质! “这位便是轩姑娘吧?还真是个标致的人儿。”绿妍全然不把绿盈越发阴冷的表情放在眼中,但见她纤腰一扭,以迅捷的身法欺近轩紫雨,继而伸出纤细玉手捏了捏其脸颊,调笑道:“这脸蛋,真是让人忍不住要咬上一口呢……”绿盈见状终于忍耐不住,当即怒道:“不准对贵客无力!”言罢就要有所举动,却早已被绿妍觉察翩然闪身远遁而走,仅余下一句话清晰传来:“轩姑娘,有空来我西厢玩哪。” 绿盈盯着那迅速消失在视线的身影,紧绷的神经才缓缓松弛下来,继而释然一笑道:“轩姑娘抱歉,她就是随便惯了。”轩紫雨忙道:“不碍事不碍事。这位绿妍姐姐是西厢弟子么?” “她的身份可不一般,乃是西厢的首座。”绿盈深深叹息,道:“轩姑娘,既然堂主派她来催促了,还请您加快步伐。” 二人走出回廊,忽而前方光线大亮,令轩紫雨着实有些不适应。待视力恢复,她瞧清眼前事物,不由叹道:“好宽阔啊!”视线所及,乃是一青石广场。广场四周环水,四方主位上各有一座石桥与之相连。广场正中摆有一巨型玄武石雕,即便相距甚远,她依旧能感受到其威严气势。 “这里是玄武台,是全体碧波堂弟子修习早课之地,如果不够宽敞的话会有些麻烦。”绿盈见得她震惊神情,遂解释道:“说起来,您还不知道早课是什么吧?所谓早课,便是在每日日出时分,由堂主亲自吹起‘醒世角’,全体弟子须在一炷香时间内齐聚于此,集体演练避水剑法。每逢此时,便有近万青峰施展开来,玄武台上剑光粼粼,缤纷若雪,可谓壮观至极。” “轩姑娘,且随我过墨凌桥吧,”绿盈温婉一笑,随即示意轩紫雨紧紧跟上,“通往玄武台的四座石桥均由四种矿石名字命名。墨凌是一种性寒的稀有矿石,而我们脚下的墨凌桥亦是由其砌成。至于桥下的蓄水池之水,便是我们饮食所用的了。” 轩紫雨行至桥中,忽觉一阵清凉水汽迎面袭来,神志顿时又清一分。她向桥下望去,只见清澈的太湖湖水因下方存在着悬殊的高度落差,而形成一方人工瀑布。瀑布水流湍急,不住涌向玄武台下的蓄水池,并于其中将杂志沉淀下来。 二人走过墨凌桥,又往北方再行一阵,终于站在了一座巨殿之下。 通往巨殿的数百阶石阶两旁,均有水绿衣衫的碧波堂弟子按剑而立。二人甫一踏上石阶,众碧波堂弟子即刻齐齐抱拳,尽显英姿:“参见绿盈首座!参见轩姑娘!”轩紫雨为她们飒爽英姿所感,心中羞怯之意顿时大消,亦是洒脱作揖:“见过诸位侠女!” 绿盈望向轩紫雨的眼神中不由多了一分赞许,继而淡淡一笑:“轩姑娘,我们速速进入碧波殿吧。” “所以,燕某请求贵派能够支派些许人手,助我们二人抵达琉球。”燕矶子对着大殿宝座上的红衣女子恭敬作揖,道:“燕某会支付一定的钱财,绝不让贵派白费人力。” 馨水月微微沉吟,目光扫视过座下门众,随即道:“燕大侠,若是你们顾忌达摩教的杀手,也可以在我碧波堂住上些许时日,待这阵风头过了再行路也不迟。想以我派实力,达摩教的贼人即便企图为非作歹,却也还是要掂量掂量的。” 燕矶子道:“多谢馨堂主好意,但……我们二人此去琉球有要务在身,当真一日都耽误不得。”馨水月闻言一滞,又细心打量了一下燕矶子的眼神,见他眸中确有焦急意味,遂点头道:“倘若你所言不假,那么我派自然不会拒绝这般的请求。不如就由三位首座各派一位座下精英弟子与你们同行吧。” “禀堂主,轩姑娘到了。”事务商量至紧要关头,绿盈忽的带着轩紫雨自殿外缓步踏入,自然吸引了殿中所有人的目光。尤其是轩紫雨,甫一进入此间,便成为了众人视线的焦点。然而她显然并不适应这般,只是快步行至殿中,随即抬头望向高高在上的馨水月,恭敬行礼道:“见过馨堂主。” 轩紫雨这般抬头,容颜顿时清晰展现,众人均不由多看了她几眼。馨水月不曾料到她只不过换了一身衣衫,竟能变得如此惊艳动人,心中亦不禁赞叹几句。然而馨水月乃一派之主,自然懂得谨慎言行,遂温言道:“不必多礼,我们正在商讨燕大侠与你琉球之行的相关事宜。” 听得馨水月语调中带着属于上位者的口吻,轩紫雨无论如何也不能把眼前的她,和记忆中的那位落泪醉酒的红衣女子对等起来。忽而又听闻她道:“绿盈,绿妍,绿雪,就把你们座下精英弟子各派一人出来,保护燕大侠和轩姑娘前往琉球吧。” “绿雪?”轩紫雨微微转头瞥向一旁,但见三位容颜美丽的碧绿衣衫女子被馨水月点名,即刻齐齐上前。三人之中,绿盈、绿妍二人她已经见过,而那位神情冷漠的女子,想必便是东厢首座绿雪了。 轩紫雨犹自打量着绿雪,却不料似乎被其觉察到。但见绿雪冷冷瞄了一眼她,继而收回目光,直视馨水月道:“堂主,属下有话要说。”馨水月笑道:“但说无妨。” 绿雪道:“对于燕大侠的请求,我们碧波堂自然义不容辞,这一点绿雪并无异议。然而,绿雪还是希望燕大侠能将一件事情告知清楚。”燕矶子即刻觉察到了不妙,心直往下沉:“不知绿雪首座所指何事?” 绿雪缓缓转过身来,她正视燕矶子,肃然道:“数月之前,我们碧波堂巡夜弟子遭受某人*辱之事,想必燕大侠也有所耳闻吧?” 正文 第一卷_第六十五章 风波(下) 绿雪此言一出,殿中所有人的目光顿时凝聚于燕矶子身上。他迅速扫视了四周,即便此刻殿中碧波堂门众无一人明言道来,他依旧能感受到投射过来的无数目光中,那蕴含着的深深愤怒、怀疑,以及哀怮。 面临此情此景,饶是以燕矶子的定力,眼角都禁不住略略抽搐:“此事燕某自然知晓。”话音方落,但见绿雪身旁的西厢首座绿妍纤腰一扭,即刻行至燕矶子面前媚声道:“听得我派受辱弟子所述,那贼人身着天山派白衣,又手持神器灭魂剑,似乎……就是您的好友箫梁呢。” 燕矶子听得此言的瞬间,目中便有怒意一闪而过。但见他用眼角瞄了片刻这千娇百媚的女子,随即冷哼一声,道:“绿妍首座此言何意?恕燕某拙笨,不能明白!”绿妍将燕矶子的神情变化瞧得真真切切,却依旧笑得妩媚妖娆:“不能明白?那么本首座便详细说予燕大侠您听。您和箫梁那贼人关系非同一般,此事在江湖上可谓人尽皆知。却不知您此去琉球,所办之事,是否与箫梁有所相关呢?” “倘若与他有关,那么燕大侠您现在的处境,可是略微不妙哩。”绿妍一边如此说道,一边以纤细十指拨弄着自己的三千青丝,一举一动无不尽显妖娆魅惑。燕矶子深知这番诘问虽然是由绿妍绿雪二人出面,其所问所责却又何尝不是碧波堂全体门众一直压在心底之事?然而,他也明白一点:自己即便为箫梁再如何辩护,言语在此等境况下能起到的作用也是微乎其微,索性闭口不言。 馨水月见得此种情况,片刻后出言调解道:“二位首座稍安勿躁,门下姐妹受辱之事本就存在许多可疑之处,暂且莫要妄下定论。”燕矶子见馨水月出面安抚,心中亦觉宽慰。他相信凭馨水月的才能一定能摆平此事,遂打算暂不表态,静观其变。 绿雪自馨水月出言之际便默默凝视她,此时听闻她如此言语,忽的自嘲一笑,继而缓缓摇头道:“堂主,绿雪素来敬你重你,只因你担任我派之主以来始终心系堂中姐妹,无时无刻不致力于塑造我们碧波堂的口碑,令我们这个只收容女流的门派,也能站稳一方,也能令天下孤苦无依的女子,拥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家。然而,今日您的言论,着实令绿雪心寒。” 绿雪此话出口,不单单是馨水月,便是其余门众亦不禁齐齐惊叹——碧波堂门众皆知,东、西、北三厢首座中,绿盈以活泼干练而闻名;绿妍因妖媚精明而闻名;而绿雪,则因其对堂主的绝对忠心广为门众传颂。众人皆知绿雪素来对馨水月言听计从,从未有过半点违逆之意,今时今日却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指责堂主,其心中悲愤可见一斑。 馨水月怔怔凝视绿雪,额上不住渗出细密冷汗,心中亦是天人交战。她深深呼吸良久,才将波动心绪逐渐平复下来,随即沉声道:“绿雪,我看你大抵是因为近日过度奔波有些累了,还是速速退下休息吧。” 馨水月说这话的目的,自然是给绿雪台阶下,好让双方都不要太过难堪。谁知绿雪闻言脚下动也不动,只是将佩剑取出,剑锋依在鬓发之上。片刻后,但见三尺青锋划过优美弧度,继而便有一络青丝幽幽坠地。 绿雪肃然道:“受辱姐妹每日以泪洗面,缩屋不出。前两日,东厢弟子若雪更是不堪回首那般屈辱,竟然选择服毒自尽,且以一封血书控诉那贼人的禽兽暴行,字里行间充斥悲哀绝望……堂主,这些您不会不知道吧?”说话间,她的眉眼隐隐泛红,语调也带上了一丝癫狂:“我恨自己不能保住若雪的性命,更恨不能立刻将箫梁碎尸万段。每每听闻那恶贼一星半点的消息,我东厢弟子均是趋之若鹜,只为一雪碧波堂之耻。今日,这么好的机会就摆在眼前,堂主您不仅打算放任燕矶子溜走,还坚持此事尚且可疑……这让我,让我们众姐妹如何甘心?” “锵!” 但见绿雪握剑素手狠狠发力,将手中长剑深深刺入地下,随即发出一声余音,回荡于偌大碧波殿中:“绿雪今日以发代首,恳求堂主您抛却儿女私情,抓住此次机会将箫梁绳之以法。倘若日后查明他果真冤枉,我绿雪愿以死谢罪。但求堂主不要再令绿雪、令全派姐妹们失望。” 绿雪寥寥几句,却是说得切冰断玉、掷地有声,令随性如绿妍亦收了妖媚笑意,继而双膝一曲,却是直接朝着馨水月跪倒:“堂主,绿雪所言极是。绿妍也恳请堂主能以我派名誉为重,严惩箫梁。”言罢重重磕上三个响头,将额头皮肤都磕破,渗出一弯鲜血缓缓淌下。 绿雪的割发代首,以及绿妍的下跪拜求,顿时在碧波殿掀起轩然大波。眼见以绿雪之冷漠,绿妍之高傲,居然也会如此行径,碧波堂其余门众顿时抑制不住内心激愤,纷纷对着燕矶子怒斥起来。 一时间,碧波殿内的形势,顿时有些失控了。 “没想到事情居然闹到如此田地,当真失策……”眼见四周无数敌视目光,燕矶子明白事到如今,再想获得碧波堂的庇护已不可能。他见馨水月脸色苍白的模样,深知现在的局势已经不是她能够轻易左右的了,遂传音道:“馨堂主,此事就这么算了吧,你也尽力了。” 馨水月只觉愧疚万分,传音回应道:“抱歉,我无法劝说姐妹们冷静处事,实在帮不上什么忙了……”燕矶子无奈摇头,随即眼神一凛,朗声道:“馨堂主,既然贵派因故不能助我们一臂之力,那么我二人就此告辞,改日再来……” “且慢!” 未待燕矶子说完,绿雪便冷冷截道:“恳请燕大侠开诚布公,你们前往琉球一事当真和箫梁没有半点关系么?”燕矶子冷笑一声,眼中顿显轻蔑:“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难不成今日燕某不表个态出来,你们碧波堂还打算强行扣下我不成?” “倘若不到万不得已,绿雪也不愿将事情闹到如此地步,还望燕大侠您多加体谅。”绿雪言罢,便有不少碧波堂门人跟着凝神按剑,竟是随时准备出手。 场中气氛竟在自己眼皮底下变得剑拔弩张,馨水月便是脾气再好,此刻也禁不住心生怒意。但见她缓缓自宝座上起身,冷冷注视绿雪,从紧咬牙关中硬生生挤出几个字来:“绿雪,你莫要太过分了。” 绿雪只觉馨水月那上位者特有的威严迎面袭来,脸色霎时间一片惨白,却依旧硬着头皮道:“绿雪恳求堂主下令扣下燕矶子,待问出箫梁踪迹再放他离去也不迟。” 绿雪话音方落,便有万千目光齐刷刷凝在馨水月身上,只等她开口表态。 馨水月万万料不到绿雪会顶撞自己到如此地步,怒极之下喉头一甜,继而便有鲜血溢出嘴角。 这一变故,顿时令碧波堂门众大惊失色。三位首座二话不说飞身上前,将她摇摇欲坠的身躯扶住,却是直接把燕矶子晾在一旁了。 “馨水月怎么了?”燕矶子对这般变故始料未及,顿时傻眼。一旁轩紫雨低声解释道:“昨夜我留下帮馨堂主检查身体,发现她不知何故浑身大伤小伤无数,更兼精神遭受重创,原本就不该再受刺激……不过,这或许是她故意留给我们的脱身机会呢。” “师父,不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要妄动,这里且让我来。”轩紫雨言罢快步上前,道:“诸位首座请让一让,我略通医术,也许能帮上点忙。”因小俞之故,轩紫雨的医术造诣早已为碧波堂门众熟知,三位首座即刻给她让出空间来。 轩紫雨为馨水月细细把脉,随即以银针帮她通血活络,又要来纸笔开出数张药方交予三位首座,并详细告知她们煎几味汤药的注意事项。三位首座不敢怠慢,立刻吩咐专人办理事务。 碧波堂门众办事效率极快,不多时已然将头一味汤药端来。轩紫雨接过汤药,一边缓缓喂馨水月服下,一边慢条斯理道:“馨堂主的病情你们不会不知道吧,须记得少惹她动怒,否则多少灵丹妙药也补不好。” 轩紫雨虽未明确责备谁,绿雪却不是傻子,只能低头不语。但见一味汤药下腹,馨水月的脸色果然略有好转,三位首座心头大石终于落地。轩紫雨见状又道:“现在就安心还早了点,需等后面的几味汤药一一喂下,馨堂主的伤势才不至于继续恶化。我说你们谈论门中事务心平气和些不行么?又是割发代首,又是下跪磕头的,叫我这外人见了都心惊肉跳。” 倘若换了平日,三位首座绝不能允许一个外人对碧波堂的内政指指点点,然而现下自家堂主的性命还掌握在这外人手中,她们便是心中有再多不满,此刻也只能似做错事情的孩子一般保持沉默。轩紫雨眼见时机成熟,喂着汤药的动作不停,嘴巴也不闲着:“你们好歹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角色,遇到事情就不会仔细考虑考虑?箫梁那人我也有过几面之缘,平心而论,他确实是个混蛋。但也不至于堕落成个明目张胆干完无耻勾当后,却不消灭证据,还为自己留下一堆麻烦的白痴吧?” “我知道你们又要说什么一身白衣啦,手执灭魂啦……各位姐姐们,你们都是老江湖了,难道不知道这世上即便是亲眼目睹,也不一定就是真相么?脸可以易容,声音可以模仿,至于那什么灭魂不灭魂的,谁又知道到底是真货还是赝品……好了,馨堂主现在至少体内的血脉再无大碍,接下来,只要把剩下的几味汤药喂服下去就行了。” 轩紫雨不着痕迹地观察三位首座的脸色,深知倘若自己再不住口,或许便要有麻烦,即刻抽身退回到燕矶子身旁:“师父,这一下子我们至少能安全退出碧波堂了吧?” “……真是个鬼灵精。”燕矶子不禁笑道,“不过如此一来,碧波堂倘若再想动我,也要考虑考虑你对馨水月的救治之恩。且待她伤势恢复些,那个时候我们再行告辞,想必不会再有什么阻力。”轩紫雨连连点头道:“不错,我也是这么想的。” 剩下的汤药也接二连三地送来。馨水月在首座们的悉心照料下神志渐清,她不仅对绿雪绿妍方才的顶撞言行只字不提,反而还笑着安慰二人。燕矶子见状忖道:“馨水月到底是一派之主,这招恩威并施用得委实漂亮。不如趁着那两位首座态度稍软,我现在就向她辞行。” 这般想着,燕矶子大步上前,不料就在此时,远方忽的传来一声震耳轰鸣。其势之大,便是碧波殿内的地面,都为之颤抖一阵! “是水贼!水贼攻过来了!” 正文 第一卷_第六十六章 水贼 “水贼?”碧波殿内众人闻言先是沉默一阵,随即猛然炸开了锅。三位首座深知馨水月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无力担任指挥。三人略略商量后,即刻决定由绿雪暂代指挥事宜。随后,但见三人振臂高呼,只片刻功夫,碧波殿内人众尽皆随之出击迎敌,兼有传令飞奔四下通知各厢弟子。不多时,便可瞧见碧波殿外有水绿身影源源不断涌向淼南门。 自水贼消息传来,到如此庞大反击机构的完成,也只不过用去片刻时间。此等卓越的反应速度与决策能力,令燕矶子都为之震惊:“我现在明白为何碧波堂能与其他五大门派分庭抗礼了,馨堂主,您门下帮众,个个都是一等一的人才啊。” 馨水月无力斜靠在宝座之上,听闻燕矶子话语,她随之淡淡一笑,道:“堂中姐妹们有时行事确有不妥之处,所为也只是不留余力地维护碧波堂门面。即便对我这个完全不够格的堂主,她们也都尽心尽力辅佐。说实话,我欠她们的太多了……” “轩姑娘,你能扶我一把么?”馨水月自宝座上勉力起身,尽管身体略有颤抖,她却强忍住身体痛楚,一步一步朝轩紫雨挪将过去:“倘若有我在场,姐妹们多少也能心安吧。” 残破不堪的淼南门。 绿雪吩咐完伤员的处理事宜,继而踏着满地碎石行至最前方,向着遥远湖上咬牙斥道:“江坤!你是吃雄心豹子胆了么,胆敢进攻我们碧波堂?”声音清晰传出极远,确是以内力喝出。 百丈外的湖面上,此时有一艘巨船稳稳停泊,巨船船头上装配有数张攻城弩。攻城弩上配有铁质巨箭,在日光照射下泛着骇人寒意,正瞄准淼南门蓄势待发。 待绿雪声音传至巨船,片刻后其上便有一粗犷男声回应:“老子跟你没话讲,叫馨水月出来!”绿雪道:“就凭你也想请动我们堂主?别做梦了,是男人就跟我痛痛快快打上一场。”然而不待她话说完,但见巨船之上寒芒暴涨,随即一枝铁质巨箭朝淼南门劲射而来。若非绿雪及时闪开,只怕当场便要死于其下。 但闻一片轰塌声响,溅起大片碎石,原本就支离破碎的淼南门,顿时为此巨箭彻底化作废墟。绿雪不料对方会无耻到如此地步,深知单打独斗并非自己的对手,只以攻城弩攻击,顿时恨得牙痒。然而她毕竟是东厢首座,值此时刻头脑也不曾为愤怒冲昏。但见她暗暗朝身后的绿妍、绿盈二人使了使手势,继而收剑回鞘做出和谈架势:“明白了,我这便去请堂主出来,你莫要妄动。” 粗犷声音随后传来:“这就对了,聪明人就该早点识相。” 绿雪犹自在心中估摸着时机,不料身后忽有一片惊叹声音传来。她循声望去,但见众多碧波堂弟子纷纷朝两旁让开一条道路,继而有一袭红衣不紧不慢地朝着这里踱步而来,顿时惊诧不已:“堂主,你的身体……?” 馨水月举止脸色如常,只是额上却隐隐现出一层细汗。她对着绿雪使了个眼色,继而傲立于众人之前,高声道:“江坤,听说你有事找我?”绿雪即刻会意过来,身影迅速湮没于众多水绿衣衫之中。 见得那一袭红衣出现,巨船船头上随即有一壮硕男子显露身形。壮硕男子举目眺望淼南门片刻,确认那人当真是馨水月之后,即刻大笑道:“小娘皮,老子今儿个是专程来砸你场子的。可别小瞧了这几张攻城弩,轰碎你的碧波堂也不过是转眼间的事情。”话音方落,男子身后传来一阵喧哗声音,显然是其手下正在得意叫嚣。 “看起来,你这一次倒是弄了个厉害东西来,大概如你所说,我碧波堂的确撑不住几下。”馨水月略略扫视一眼四周废墟,继而接道,“那么,你提个条件吧,要如何才肯撤了攻势?”江坤闻言咬牙道:“简直废话!你是第一天跟我江坤打交道么?老子不稀罕别的东西,就要你陪睡一晚!” 碧波堂门人听得此言群情激奋,二话不说提起剑来就要下水朝巨船进攻,却为馨水月抬手拦住:“他们频频以言语相激,如此有恃无恐,所倚仗的只怕不止那艘巨船以及攻城弩。你们全力戒备四周,这里就交给我和三位首座。” “我明白了江坤,就照你说的办吧,但你必须现在就撤了此船。”馨水月话才说完,江坤即刻扣动攻城弩扳机,顿时又将南门一大片围墙轰塌:“臭娘们,你可没资格跟老子谈条件。乖乖让玉蛟筋束缚双手,老老实实到爷爷这儿来!” 馨水月心知此时再如何愤恨也无甚作用,遂强按下怒火咬牙道:“玉蛟筋?你居然有那东西?” 巨船上缓缓放下一艘小舟到湖面,那小舟载着一个水贼,开始朝淼南门划了过来。这帮水贼的水性自不待说,不多时已抵达馨水月的面前。 “馨堂主,乖乖把手伸出来吧?”那水贼眼见馨水月的冷漠眼神,以及她身后无数碧波堂弟子的仇视目光,心中难免发恘:“你、你可别动什么歪脑筋,否则碧波堂立刻就要遭殃。”馨水月闻言即刻作出犹豫神色,良久才将自己双手送到他面前。 那水贼取出一条玉白色的细长绳索,将馨水月的两只手绑了又绑,末了冷笑着打上死结:“馨堂主,玉蛟筋你想必是知道的,甭管如何挣扎也是徒劳。何况我这一手‘千千结’下去,你就是花上千日时间都未必能解开。”说着他指了指身旁空位,接道,“来吧馨堂主,且移尊步上我这贼船先。” “堂主!” 碧波堂弟子见状无不咬牙,馨水月却是暗暗冲她们摇头,继而依水贼所言踏上小舟。那水贼和碧波堂打交道也非一朝一夕,深知多留此地片刻便多一份性命之危,即刻全力划桨。但见那小舟去速甚急,只一息功夫已在数丈开外。 巨船上的江坤眼见小舟上越发接近馨水月,便是心尖儿也痒了起来。他素来垂涎馨水月的美色,只是以往和她的较量时次次都为雷霆之势击败,根本没有还手余地。如此次数一多,那念想倒也逐渐淡了。然而这次,他拜一位神秘男子所赐拥有了如此骇人的攻城武器,能够对碧波堂造成前所未有的巨大威胁,已经磨灭了差不多的色胆,即刻死灰复燃。 江坤巴不得立即就拥有这美丽高傲的女人,但他毕竟没有被欲望彻底冲昏头脑。待馨水月已在巨船下方时,江坤一声令下,小舟四周水面顿现数个人影,随即一张巨大铁网抛撒而出,登时把她牢牢罩在其中。 馨水月任凭铁网困住,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如此畏首畏尾,江坤你还算男人么?”江坤被她这般指责微觉尴尬,当即下令:“兄弟们,把这小娘们给弄上来。” 施网水贼们得令齐齐呐喊一声,正欲将馨水月拖走,不料铁网上蓦地传来一阵彻骨寒冷。待他们反映过来,两只手已被冻成青紫颜色,继而齐齐朝四下逃散开去。馨水月见状冷冷道:“现在才想起来逃命,也是晚了。”话音方落,她的周身隐隐泛起冰寒内劲,只顾逃命的数个水贼顿时在惨叫声中化作冰雕,最终朝深深湖底沉了下去。 “你……你敢乱来?信不信老子现在就轰碎碧波堂?”江坤不是不知道寒冰诀的厉害,此刻见馨水月当真出手,顿时吓得冷汗淋漓。馨水月见他一副色厉内荏的模样,不由笑道:“乱来?你以为这便是乱来?玉蛟筋的确坚韧无匹,寻常刀剑根本无法损伤半分,但它却有一个鲜为人知的特性,那就是……不、耐、寒。”她说话间,缭绕周身的森白寒气迅速凝结在双手之上,伴随着一声脆响,束缚住双手的玉蛟筋顿时断为无数截:“江坤你看好了,这,才叫乱来。” “……该死的,放弩箭!”江坤后悔不迭,此时只能想尽一切办法再重创碧波堂。谁知他命令才下,巨船船身即刻猛烈晃动,满船水贼为之东倒西歪,狼狈至极。江坤死死抓住船沿,忽而瞧见巨船的东西南三个方向的湖水中,均有一碧绿身影现出,仔细一看,正是三位碧波堂的首座。 三位首座和馨水月各自占据巨船的四方主位,继而齐齐结起复杂手印。片刻后,巨船四周巨浪滔天,铺天盖地地朝众水贼冲击而下,赫然是碧波堂玄妙心法“御水诀”。 以碧波堂堂主和三位首座合力施展的御水诀,其威势可谓惊世骇俗。众水贼惊诧抬头,怔怔瞧着漫天巨浪奔袭而来,随之为之迅速吞噬,连惨叫也来不及便狼狈落水。江坤遥见下方馨水月看向自己那不加掩饰的蔑视意味,蓦地竭斯底里怒吼着奔至攻城弩前。 馨水月早注意到他的举止,即刻联合三位首座再次发动御水诀。水浪剧烈冲击之下,巨船一直东摇西晃,叫船上的江坤根本无法瞄准。江坤此刻对馨水月恨入骨髓,眼见瞄准无望,忽的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扣动攻城弩扳机,登时便有一只铁质大箭疾速射出。观其方向,正指淼南门北方的玄武台。 “该死!”馨水月见状俏脸顿时惨白,继而忖道:“不过我派弟子现在均在淼南门迎敌,玄武台上应当无人,这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这般想着,她长舒一口气,正要指挥门众将江坤等人一网打尽。 然而即便她再如何宽慰自己,始终有不详感觉挥之不去。一番苦苦思索后,她忽的记起什么,顿时周身冷汗齐出,如坠冰窖:“不!玄武台上……还有人!” 正文 第一卷_第六十七章 柳暗 玄武台。 “虽说是馨堂主的授意,但我们真的就这么走了,不用去帮她们么?”轩紫雨不时回头望向传来阵阵巨响的淼南门,单凭声势就可想象出那里的激烈战况。 燕矶子点头道:“三位绿字辈首座的态度你也见到了,难保她们不会临时变卦,馨水月这般决策也算是为我们着想。好了,不要想那么许多,暂且……”突然,他脸色一变,不待轩紫雨反应过来便一掌轰开她,紧接着身体便有一股被刺穿的剧痛传来。 轩紫雨猝不及防,顿时被燕矶子一掌击得老远。待她挣扎爬起,恍然抬头,只见一只偌粗弓箭将燕矶子的腹部对穿而过。而他怔怔地望向自己,即便口中不住淌出腥红的鲜血,依旧笑得释然:“你没事……吧?” 她的脑海,顿时化作一片空白:“为什么……?” “师父保护徒弟,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么?说起来,老子……用了十年弓箭,却不想今日竟……栽在了一枝弩箭之下,当真讽刺……”他的喉咙为涌出鲜血模糊,说话已听不清楚,忽的头颅低垂下来,眼前一切随之化作黑暗。 “白痴,你还跟个呆瓜似的做什么,还不赶紧救他?” 恍惚间,轩紫雨眼前有一道水绿身影出现,随即她只觉脑袋一清,伴随着脸颊上火辣辣的疼痛:“你是……小俞?” 小俞一把攥住轩紫雨的衣领,咬牙怒道:“开什么玩笑?我不过出去办个事,一回来却瞧见这出?你赶紧救他……我警告你,要是救不了他,我就杀了你与他陪葬!”言罢她松开轩紫雨,斥道:“神农阁里有各种药材,倘若你急需那便赶紧去取,一切由我负责。至于他身上这枝弩箭,我来想办法!” “……还愣着干什么,快滚啊!”即便极力克制情绪,在冲轩紫雨嘶声咆哮的那一瞬间,小俞眼中泪水依旧顺着脸庞不住滚落。轩紫雨为她的泪水惊醒,即刻冲着记忆中神农阁的方向死命狂奔,不知觉间视线也为泪水朦胧了。 这段路程如此漫长,她的脑海中不觉间浮现出许多画面,画面中那个男子对自己时而悠然谈笑,时而严厉斥责,时而冷漠如霜,时而又关心备至。如此种种仿佛无数根细线,在这时间迅速交织于一处。恍惚间,一直心存困惑的她,似乎明白了什么,泪水随之夺眶而出:“是我对不起你……” 不知觉间,神农阁已近在眼前,只是阁前此刻正立着大群黑衣人。轩紫雨根本无暇思考为何碧波堂总堂之内会有这些人出现,直接就一头扎进人群。众黑衣人并没有阻拦她的意向,任凭她直冲阁中,冷眼旁观她忽的为一股大力狠狠击出,就这么重重跌落在阁外地面。 轩紫雨艰难爬起,伸手将嘴角涌出的血丝拭去:“不要拦我,让我进去!”话音方落,神农阁深处便亮起两点幽绿光泽,那颜色仿佛来自地狱深渊,要把人的肉体灵魂都一并吞噬:“呵,怎么可能放任你去救燕矶子?” “啊!你是……”那隐藏于阁内的人逐渐显现身影,轩紫雨只一眼就认出这墨袍褐发之人,而那双印象极深的鬼火碧瞳,亦带给她无可比拟的危险感觉,“你是上次袭击我的那个人!” 那人从暗处现身,脸庞上绽开温和笑意:“难为医仙小美人还记得本座。说起来,上一次都没来得及自我介绍。本座名叫灵枫,乃是我达摩圣教的大护法。”轩紫雨惊道:“可……这里是碧波堂的地盘,怎么会有你们达摩教的人?” “这里的确是碧波堂的势力范围,但倘若真想闯进来却也不是不可能,比如……指使他人闹点动静,来个调虎离山。”灵枫说着目光飘向淼南门,忽的眉头皱了一皱:“真是废物,这么快就被摆平了?” “……我不管你来碧波堂做什么,立刻给我让开!”轩紫雨一把将背负着的雪龙取出,锋利枪尖直指灵枫。灵枫见状却是不慌不忙做个手势,手下黑衣人中顿时闪出三人,赤手空拳与轩紫雨拼斗起来,而他自己则慢条斯理道:“听说小美人你近日偷学了点功夫,本座原本还很是期待。不过现在看来,你会的也不过是三脚猫本事罢了。” 轩紫雨闻言心生怒意,不觉手上加力,但见一道银芒闪过,三个黑衣人胸口处顿时为锋利枪尖划开狭长血口,只得狼狈后退。灵枫抚掌笑道:“哦?功夫不错。但据本座所知医仙的本职乃是救死扶伤、悬壶济世,却不知似小美人你这般伤人,又该是医仙所为么?” 方才轩紫雨情急之下没能注意分寸,待回过神来,雪龙之上已沾有斑斑血迹。此刻被灵枫如此说教,她顿时无言以对,片刻后只得低头道:“明白了,你们是来抓我回去给教主治病的吧?我跟你们回去就是了,但必须让我把燕矶子的伤势……。” 灵枫一边对着她摇动食指,一边慢条斯理截道:“小美人你似乎误解了什么,本座之所以赐江坤那废物一艘巨船,目的有二:其一,毁掉供奉在碧波堂神农阁内的天材地宝天香莲;其二,我来碧波堂的确是来寻你,但并非抓你回教,而是……”这般说着,他的嘴角泛起浅浅弧度。 轩紫雨见得他脸庞上现出的阴冷笑意,身体不禁打了个寒战。突然,视线中的灵枫身形变作一道残影。下一刻,那个男子的话音传来,却已在背后:“而是,杀了你!” 金色刀芒骤然亮起,迅速隐没入她的腰身之间。眨眼间,麟翼刀身上便沾满鲜红血液。 片刻之后,刀被拔出,她无力倒地,身体四周的地面为缓缓鲜血染红。身体被撕裂的剧痛令视线一阵阵发黑,听觉也随之变得迟钝,她清楚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便是灵枫冷笑所言:“小美人,下辈子投胎,记得莫要再做医仙。” 灵枫伸手将紫衣女子扛在肩上,快步行至墨凌桥上,继而朝着下方湖水抛下:“有这太湖之心做坟墓,你也不会有遗憾了吧?” 那一袭紫衣自高处无力坠落,三千青丝随风凌乱,朦胧了她的凄然容颜,最终为冰冷湖水彻底湮没,朝着幽暗无底的太湖之心缓缓沉下。 就这么一点一点地,不为人知地缓缓下沉。 下方的无尽黑暗中,好似瞬间有无数只伸出的漆黑大手,纷纷对着她迎上,把仅存的那一点生机也迅速剥夺,残忍地拽向无边无际的死亡。 一切,都随之黯淡了下去…… 几日光阴匆匆流逝,那日大战在碧波堂未损一人的情况下落下帷幕,而受创的碧波堂修复工作也紧锣密鼓地实施,相信恢复原状只是时间问题。 然而这帷幕落下之际,却总归有一点遗憾,足以令所有人都为之痛心。 馨水月缓步游走于碧波堂各个角落,入眼处,砖墙上新补痕迹已模糊了几分。相信过不了多久,便是这些痕迹也将消失得无影无踪,令任何人都觉察不出来吧。 只是,心中的创伤呢? 她漫无目的地游览四下,忽有一股清新水汽扑面而来,顿时神智一清,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已行至墨凌桥上。护栏之上那一抹早已干透了的血迹,此刻瞧来却是那般刺眼。 那日战后,馨水月率众收拾战场,却意外地在神农阁前发现了一柄倒在血泊中的银枪,以及一条绵延至墨凌桥的血迹。在彻底明白过来的那一刻,纵然她极力保持镇定,视线依旧为泪水迅速朦胧,无论如何也扼住不住。 她轻抚石栏,脸庞上不禁浮现淡淡哀愁:“这,难道就是红颜薄命么……” 远方几个门下弟子走来,馨水月觉察到立即敛了哀容,待她们恭敬行礼问道:“燕大侠还在淼南门么?”其中一位弟子点头道:“燕大侠确实又去淼南门了,堂主您不必挂心,他身边有副堂主陪伴。” 淼南门。 小俞淡淡瞥了一眼坐在青石阶上的燕矶子,犹豫良久才低声道:“你伤势未愈,还是回客房躺着吧。就算你再怎么等,轩姑娘她也无法死而复生。” 几日来,这男子即便因重伤无法动弹,也必定要求自己扶着他来到淼南门,默默端坐于石阶上,从日出时分坐到深更半夜才回房就寝,翌日再来。不论小俞如何询问他,他只是平静注视着宽阔无垠的湖面,纵然身边人来人往,也不加理睬。 “等吧等吧,再这么等下去,你迟早也要去阴曹地府报道。”小俞对他的固执无可奈何,遂道:“我手头上还有些要务急需处理,不过晚上一定能赶回来。你好生待着,等我回来。”言罢她又禁不住多看了几眼他的侧脸,见其依旧充耳不闻,只得摇着头逐渐去远了。 太湖的湖面宛若一面镜子,平静得没有一丝波纹。他的视线远远投于水天之间,神情淡淡,却不知到底在思索着什么。 许久,许久。 蓦地,他的平静目光充斥着惊喜意味,继而轻功施展开来,轻盈身形灵巧点着水面前行,眨眼便冲出十多丈远。茫茫湖面上,此时正有一截浮木自水下现出。浮木旁,那个熟悉的身影正朝着自己连连招手,不是轩紫雨又是谁? 大约是硬憋着一口气撑到水面,她此时的呼吸急促,脸色也有些泛红。看着那朝自己飞奔过来的灰色身影,她这几日一直紧绷着的心弦终于能放松下来:“师父快拉我上去,这湖水好冷……” 轩紫雨躺在那温暖的臂弯中,深感释然的同时,脑海中不禁浮现出这几日来自己的经历,开始仔细回顾那段颇为离奇的际遇。 正文 第一卷_第六十八章 花明 绿,茫茫的一片荧绿。 身体不时传来阵阵撕裂剧痛,她每每就要进入梦乡,都会被剧痛硬生生拽回来,次数一多,便是痛觉都开始出现麻木。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处在一片无边无际的绿色世界中。时间在这里的概念变得极为模糊,她浑然不觉时光流逝,今夕何夕。 她时而清醒,时而陷入半昏迷状态,就这样浑浑噩噩了不知多久。终于,当活动身体带来的剧痛感觉已经能被承受下来,她开始研究起这片绿色世界,继而发现这片绿色世界的本质,却是一种奇异的液体。 这一望无际的大片绿色液体,似乎能提供生命需要的所有东西。她即便身处其中许久,也丝毫不觉呼吸艰难。最神奇的是,她明显能感受到身体的创伤,在这绿色液体的滋润下竟一直以惊人地速度开始愈合。 “这液体到底是什么?居然有如此神奇的功效?”她下意识地抚摸自己的心脏部位,却不料入手处肌肤光洁如玉,连半点伤疤也不曾留下,脑中顿时闪过一个惊人想法:“难道这绿色液体,竟有起死回生之效?” 她怔怔望着这片绿色汪洋,忽的摸索起身体,继而取出几个贴身存放的白玉小瓶,并把瓶中原本装盛的药物倒出,并以之收集液体:“既入宝山怎可空回?如此天材地宝不取一些,委实说不过去呀。” 虽说白玉小瓶中的药物颇具价值,但和眼前这绿色液体一比无疑是小巫见大巫。轩紫雨兴奋地装盛着液体之时,却不曾注意到其中一个白玉小瓶中有一点枯黄偷偷溜出。那点枯黄在逃出小瓶之后,不着痕迹地落在她的肩头,而且身体颜色也逐渐开始改变,最终与四周景致融合为一,倘若不仔细端详,根本发觉不了。 轩紫雨既已收集了数瓶液体,自然满心欢喜。不料绿色汪洋中蓦地传来越发紧密的震动声响,而且从声音的位置判断,好似是从远方传来,正在逐渐接近她所在之地。她犹自惊诧地环视四周,蓦地只觉上方光线一暗,随即传来阵阵沉重呼吸。 她顿时吓得不敢妄动,略略抬头,赫然只见遥远上空处,正有两团血红巨瞳俯视下来。而这双血红眼瞳,她也并非第一次见到:“太湖的镇湖异兽?” 在轩紫雨出声的那一瞬间,上方的异兽即刻便觉察到了什么。但见其硕大脑袋缓缓浸入这边绿色汪洋,直接就这么朝下探查起来。观其外貌,乃是一面相凶恶的巨蟾。轩紫雨吓得瑟瑟发抖,强忍住不敢再发出半点声响,忽见身前亮起一片血红光辉,定睛一看,却是那巨蟾的庞大左眼。 她感受到那不过咫尺距离的左眼上,正持续传来阵阵彻骨冰寒,几乎就此吓晕过去。万幸的是,巨蟾的视力似乎很差,即便眼睛都贴着轩紫雨的身体了,依旧没能发现她的存在。片刻之后,伴随着逐渐远去的震动,巨蟾缓缓迈步离开此地,仅留下阵阵后怕的她,依旧停留在绿色液体中休养伤势。 恐惧在时间的流逝下逐渐减轻,待她的心绪恢复过来,第一件事便是想着尽快逃离此地。她尝试着向上方游去,不一会儿视线大开,这才发觉自己正处在一方极其宽阔的大池之中。而大池的正中位置,有两人多高的蛋状物事于绿液液面浮尘不止,其乳白表面向四周散发着浅浅光晕,且内部不时传来略微震动,好似有着生命存在。 “这……不会是那异兽的卵吧?”轩紫雨只觉一阵恶心,当即朝着一个方向快速游去。良久,直到她游得筋疲力尽,才勉强抵达大池边缘。她手脚并用爬出大池,不料下方竟是一大片陡坡,她整个人即刻就这么滚落了下去。 这一滚谓昏天暗地,她只觉脑袋都好像不是自己的了。好容易回过神来,她发现才恢复的身体又落下不少外伤,只能暗叹自己倒霉,随即开始打量起四周来。 此地是一巨大洞穴,洞*壁上布满滑溜溜的粘液,与不知从何而来的细细水流,使得地面尽显湿滑。才从一大片绿色液体中脱身出来的她,衣物都湿漉漉地搭在身上,加上洞穴之中一股寒气萦绕不绝,她只觉鼻尖略痒,禁不住就一个喷嚏打了出来。 “阿嚏!” 声音回荡不止,在此静谧之地中遥遥传来。轩紫雨大惊,唯恐教那异兽注意到,立刻寻了一块石头藏匿身形。谁知许久也听不见半点动静,她悄悄探出脑袋打量,确定安全后才大松一口气,继而不禁意瞥向自己的肩膀。 “这是……?”轩紫雨见自己的肩膀上不知何时停着一只虫子,那虫子通体碧绿,双翅上布满好似年轮的花纹,反射着五色迷离光彩。她仔细打量了碧绿虫子良久,忽的明白过来,顿时喜上眉梢:“原来如此,这就是王老头给我的那只玉碧虫吧。是了,刚才我为了收集那神奇液体,好像确实有把装玉碧虫的瓶子也用上了。谁知无心插柳,那一直得不到珍稀药物滋养的枯黄虫子,就这么浸润入了如此高阶的液体中,这才长成了名副其实的模样。” 玉碧虫本就数量稀少,因其生长需要珍贵药物的培养,故而通体碧绿的成虫更是罕见。轩紫雨素来对药理极有研究,自然也明白趴在肩上的虫子的珍贵程度,当即忍痛把一只白玉小瓶中的碧绿液体倒出,给玉碧虫留下空间。那玉碧虫好似懂得她的心思,当即快步爬入瓶中。 轩紫雨按捺下心中兴奋塞好瓶塞,继而目光放远,只见得深邃洞穴尽头不时有几丝光亮渗出,也许便是出口所在。她当即蹑手蹑脚地朝那光亮之处行去,不敢发出半点多余声响。 偌长的洞穴之中,耳边回响的唯有自己越发沉重的呼吸声音。如此许久,光亮已近在眼前,她心中紧张却不减反增,唯恐那即将到来的的并不是逃命的出口,而是一些……全然出乎自己意料的东西。 她的脚步在短暂的停歇之后,终于鼓起勇气再度迈出。只见光线大亮,视野猛开,即便已做好了一些心理准备,但当她瞧清眼前的一切,依旧禁不住发出一声低叹:“好宽阔啊……” 入眼之处,是一比之前洞穴还要宽阔了数倍的巨型石洞,地面布满了一种闪烁着梦幻般浅绿色彩的宝石。四周景致为无数宝石映照成一片碧绿,映衬着弥漫四周的寒雾,更显得此地恍若仙境。 轩紫雨把视线移至石洞中央,但见那里有一蓄水平台,且观平台的工整程度,全然不似天成之物。她朝着平台缓步行来,然而双脚一踏上此地,便觉一股钻心寒气自足下用上心脉。她即刻退了开去,身体不禁打了几个寒战。 她伸手把遮眼寒雾略略拂开,隐约瞧见平台正中有一物事供奉。那物事流淌着祥和的水蓝光晕,却为一股莫名力道托起,诡异地浮在半空。似乎觉察到了平台上有人入侵,那水蓝光辉登时明灭不止,于此同时一阵阵轻微鸣响回荡开来。即便声音并不如何响亮,依旧迅速充斥了石洞的所有角落。片刻之后,在极远地方有愤恨嘶吼迅速传来,好似在回应着那轻微的鸣响。 轩紫雨大惊失色,她对这嘶吼声音再熟悉不过,当下也管不了那么许多,直接纵身跃入平台水池。不料那水池并无底面,她整个人顿时陷入其中,紧接着便有一阵清凉水流袭来,把她整个人都冲向未知之地。 这般被水流冲了一阵,正当她一口气就要憋到极限时,眼前蓦地大亮,随即便有新鲜空气涌入口鼻。恍惚间,自己已经抓了一块浮木在手,而视线中,那个端坐于淼南门石阶上的灰衣男子身影,随即映入眼帘。 当夜,静心阁前。 “你们现在就要走?”馨水月瞧着面前二人,略觉诧异道:“燕大侠,你的伤势你自己应当最清楚,拖着这样的身体赶路并非上策啊。” 燕矶子笑道:“承蒙馨堂主关照,燕某打扰也颇有时日,何况手头上还有要紧事务,故而特来辞行。请代我向俞副堂主转达歉意。”轩紫雨道:“馨堂主且放心,师父的伤势已经没问题了。” 馨水月怔了一怔,继而轻拍脑袋,道:“我倒糊涂了……我碧波堂无法迅速治疗的伤势,轩姑娘却一定有办法。何况绿字辈三位首座的态度也摆在那儿,你们及早离开也是明智之举。既然如此,我也不强留你们了,还望一路顺风。” 燕矶子和轩紫雨向馨水月行礼毕,转身就要离去。馨水月忽的脸色微变,道:“稍等,还有一事需要告知你们。我不久前得到消息,近日来有一种感染性极强的瘟疫,不断自沿海城镇向内陆扩散。你们此去琉球必定路经瘟疫肆虐之地,所以千万要小心。” “瘟疫?”燕矶子和轩紫雨闻言,随即面面相觑。 正文 第一卷_第六十九章 虚惊 接下来的时日,为了避免行踪被达摩教发现,二人都尽量挑选偏僻地界行路,做事亦力求低调。如此半月时间过去,当真未再遇上任何的阻截。 一日,黄昏时分。 太阳已彻底沉入西山,天际逐渐失去最后一抹光辉,不多时彻底黯淡下来。行走于小路间的二人只觉冷风不住袭来,如此即便露宿,却也寻不着避风场所。燕矶子当下决定连夜赶路,待行至合适之地再行休息。 “这风吹得我好不舒服,”轩紫雨禁不住打了个寒战,道,“总觉得这风有点怪怪的,好像还掺杂了一种难闻气味……”燕矶子深深吸了几口气,点头道:“的确,现在已是夏季,夜风本不该如此阴冷。而且被你这么一提醒,我发觉这风中似乎有一种淡淡的臭味,好像还是……” 轩紫雨闻言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即刻道:“师父你别吓我!”燕矶子笑了笑,却不敢再说下去。其实他方才还想补充的是,这夹杂在风中的淡淡臭味,不是别的,正是由尸体腐败而产生的尸臭。 为了缓解轩紫雨的惊惧情绪,燕矶子一路上与她谈笑,如此行路倒也不觉无聊。只是时间一长,已经奔波了一日的两人难免有些疲倦。就在轩紫雨昏昏欲睡之际,燕矶子忽的在她耳边道:“丫头,丫头……你瞧,那里有村子。” “村子?真的?”轩紫雨一个激灵望向前方,但见一片昏暗中,的确隐隐可见一个村子的轮廓,当下喜道:“太好了,这下不用露宿了。” 二人满心欢喜赶到村口,忽而觉察到了些许不对劲。视线中,村内屋舍的尽皆黑暗,并无半点烛火亮起。四周不时有兽类低吼响起,渗入骨髓的阴风阵阵袭来,夹杂着浓烈尸臭飘散不去。偶然间,二人瞧见前方遥远黑暗中亮起两团幽绿,心头顿时一寒。 那,或是豺狼野狐?或是其他野兽?或又是一些未知的……东西? 冰冷幽绿好似觉察到了什么,即刻向二人所在方向掠来。借着天际星辰微光,二人这才瞧清那物事乃一山猫。那山猫口中衔着一大块不知什么东西的肉,森寒双目与二人对视片刻,忽的脚步飞快迅速绕开二人,身影随即隐没于浓重夜色。 轩紫雨回想着那山猫眼神,忽而觉得一阵由灵魂深处泛起的惧怕,不禁紧紧抱住燕矶子的手臂:“我、我们还是不要进这村子了吧?我觉得心里头毛毛的……”燕矶子见她宛若受惊小鸟,即刻轻抚她螓首温言道:“没事的,丫头别怕。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保护你的。” 燕矶子素来不信鬼神,面对如此阴森村落自然不会有所畏惧。但这村子气氛委实诡异,他还是决定查探一番。他四下寻找材料做了个火把,并吩咐轩紫雨待在村口,随即缓步朝村内行去。轩紫雨本就害怕,眼看着身边唯一的依靠又要离开,当下只得紧紧跟上抱住他的手臂,任凭他如何劝说,就是不敢松开半分。 “好吧,你一起来我也能更加放心。不过能不能换个手抱?你一直抱着右手,我可没办法举火把。”燕矶子此言一出,轩紫雨只觉滑稽,不禁轻笑起来,心中恐惧随之淡去不少。 二人谨慎行于村路之间,目光所及皆是一片荒凉。火把能照亮的范围毕竟有限,随着越发深入村子,二人只觉四周黑暗亦是越来越浓密。此间夜色似乎不住向着这仅存的一点光辉奔涌而来,疯狂而迫切地想要将之扑灭。 燕矶子瞥了瞥手中越发黯淡的火把,心中已觉不妙。 燕矶子目光不住扫视着四周各房屋,尽管屋内只被映亮片刻,他依旧以锐利双眼瞧得分明——大部分屋舍都是空无一人,而小部分屋内,则躺有数量不等的尸骸,且多数已经开始腐烂! 轩紫雨紧紧抱着燕矶子的手臂,连头也不敢稍稍抬起。突然,她只觉脚下踩到某个软软物事,步伐顿止:“师父你帮我看看,我脚下踩到的……是什么……”她话音方落,不待燕矶子细看,下方紧接着传来一声嘶哑低音:“救……我……” 一旁乱草堆中躺有一乌头垢面之人,那人披头散发,五官中唯有一双充斥着骇人血丝的双眼能瞧得分明,且已瘦得皮包骨头,乍一看当真与僵尸一般。燕矶子连声安慰轩紫雨良久,待她逐渐冷静下来才道:“丫头放心吧,那是个活人。” “活人?”轩紫雨把深深埋下的脑袋微微抬起,乍一见下方那人可怖面庞,顿时又吓得缩到燕矶子身后。燕矶子温言解释道:“丫头,之前馨堂主不是跟我们说过瘟疫之事么?我若所猜不错,这村子应当在前段时间被瘟疫侵袭,这才荒凉到如此地步。” 轩紫雨一听是瘟疫使然,纵然她怕极了那人的外貌,依旧无法坐视不理。她颤抖着伸出手去为那人把脉,片刻后脸色微变:“确实瘟疫无疑,而且观他脉象,只怕撑不了多久了。”那人闻言泪水涌出眼眶,继而艰难吐出几个字:“女菩萨救我……我不想死啊。” 一旦知晓了此地的诡异并非鬼神之力,轩紫雨心中恐惧顿时如潮水般消褪,继而对那人笑了一笑,柔声道:“放心,我一定能够救你。”那人得她言语安慰,顿时心宽不少,不住喃喃道:“谢谢……谢谢女菩萨……” 轩紫雨将那人的身体放平,自行囊中取出药箱药草,继而将药草碾压成汁喂他服下。待药草完全生效后,她取出银针置于火把火焰上灼烧,并在银针上蘸取少许药液,一根根缓缓扎入那人身上各处穴位。不多时,那人只觉一阵无可比拟的恶心感觉袭来,顿时对着一旁呕出几口乌血,扎入银针的穴位上也相继渗出腥臭黑血。 如此持续了约半柱香的功夫,那人只觉浑身上下都舒服了几分,紧接着一股强烈的疲倦感袭来,顿时两眼一翻就这么昏睡过去。 “他许久没有进食,身体羸弱不堪,须得好生休养几日,方可彻底康复。”针灸极耗心力,她额间不觉间已有一层细汗渗出,却只是随手擦了擦,又道,“师父,你且随便找一间屋子安置好他,然后再在四下寻找,看看还有没有存活着的人。倘若有就带到我这里来,可以吗?” 燕矶子见她眉宇间的疲惫神情,欲要劝说什么,却只是无奈摇了摇头,还是依言照办。不消片刻,他便陆续扛了五六人回来,叹道:“看样子这村子的疫情实在过重,我寻了半天,也就只有这几个人尚有气息。”轩紫雨深感无奈,心道:“要是我们能早几日来到就好了,这样的话,就能救更多的人……” 轩紫雨费了不短时间,才将剩下的人体内黑血尽数*出。燕矶子则帮忙将人安置好,且寻来清水与干粮为他们果腹。待忙完这些,天际已经微微泛白,弥漫于四下的浓重夜色亦逐渐消散。 二人忙活许久,如今一得空闲均是深感疲惫。轩紫雨替几位村民把完脉,确定他们再无大碍后,委实禁不住头疼的折磨,遂随便寻了一处草垛躺下歇息,不多时便睡熟了。 朝阳升起,开始洒下祥和红芒,缓缓映亮她的半边脸庞。一旁燕矶子目睹此景只觉心头一暖,即刻寻来一件皮绒轻轻盖在她的身上。 “你啊,让我怎么说才好……”他颇为爱怜地轻抚她的发梢许久,末了在她耳边低声道,“辛苦了,好好休息吧。”说完这些,他依在一旁逐渐合上双眼,不多时也陷入了甜美梦乡。 正文 第一卷_第七十章 汇聚 宽阔官道上,一辆马车飞驰而行。 在驾车男子的连连催打下,马车速度丝毫不减,且观其焦急神情,显然有着万分紧急之事。 “你怎么样?”男子头也不回,高声问道。片刻后车内传来一女子的虚弱声音:“放心死不了。不过小小瘟疫,能奈我何?” 男子听闻她尚有气力说话,顿时放松不少,笑道:“听说那女菩萨医术高明,治疗这瘟疫更是手到擒来……撑着点,你马上就能恢复了。”女子闻言只是冷冷应了一句,便再不言语了。 约摸半个时辰后,马车缓缓停在一座小村落前。男子将车内那位蓝衣女子搀扶下车,就要朝村内行去,抬眼却见得慕名求医的患者长长队伍已排到村口,不由心生焦虑:“不成,倘若老老实实排队,也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轮到你。你在这里占住位置,我到前面打探打探。”言罢快步行向更深处。 这次瘟疫来得突然,病患委实太多,这村落又是巴掌大的地方,故而越往里面越显拥堵。男子几次尝试往里挤,都被汹涌人潮给*退回来。如此次数一多,他不由生出以掌力将前方人等尽皆扫开的想法。 然而眼前这些贫民百姓,所为的不过是求得活命,倘若他当真以武力欺压他们,又难免于心不忍。就在他犹豫之际,人群深处忽的传来清亮话音:“挤什么挤什么?都给我把队伍排好了,让重病患的先接受治疗,不急的都往后排!” 这话语一出,拥挤人群顿时自觉排好队伍,再无推搡情况。男子忖道:“为何这人仅凭几句话,便能将这里所有人都镇住?不过托他的福,我们应当能快些了。”这般想着,他即刻与还在老后方排队的女子汇合,小心翼翼地搀着她来到队伍前方:“我这的已经拖了有半个月有余,还请女菩萨帮我们先行治疗。” 排队的众人一听得如此情况,均自觉给二人让开道路。当男子瞧见队伍尽头那两个熟悉身影时,顿觉惊喜:“原来……是他们啊。” 目光所及,一位紫衣女子正对重患者施以针灸;而立在她的身后灰衣男子,则捧着一酒坛大口饮酒。他偶然一瞥队伍,目光中有冷厉精芒一闪而过,让人只瞧一眼便为之深深震慑,遂不敢多加造次。 蓝衣女子默默上前,淡淡道:“女菩萨,麻烦了。”紫衣女子许是有些疲乏,她不住揉着额头,并不曾悉心留意面前之人的容貌:“这位姐姐不必客气,坐下吧,且容我先替你把脉。” 紫衣女子细心观其脉象,犹豫一会儿方道:“幸好姐姐乃习武之人,身子骨自然是极好,否则也无法支撑半月之久。故而你的情况相对来说并不严重,只需吃几幅药便可痊愈了。”说着她将身后堆得高高的药包取一份递予蓝衣女子,不忘嘱咐道:“千万注意饮水,我若猜得不错,这瘟疫应当是由水源传播的。下一个。” 蓝衣女子得了药便默默起身,眼角余光瞥见与她同行的那男子分明没有染上瘟疫,此刻却也如自己先前那般坐下,并将手臂递了过去:“女菩萨,也替在下瞧瞧吧。” 在他出声的那一瞬间,轩紫雨的身躯即刻僵住。半晌她艰难抬头,待瞧清面前男子的容貌时,只见她脸上神情顿时变换数次,末了化作一片冷漠:“是你啊,怎么?你也染上这瘟疫了?” 箫梁听得她话语中不加掩饰的冰冷,却是笑道:“丫头,你瘦了啊。”轩紫雨立刻把头埋下去几分,冷冷道:“姑奶奶是胖是瘦和你没有半点关系,没病就速速走开,不要耽误后面人的时间。” 如此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箫梁见了却丝毫不觉奇怪。他依言让到一旁,继而行至那灰衣男子的面前,二话不说就夺下他手中酒坛,自顾自畅饮起来:“好酒啊好酒,燕兄,还是你会享福啊。” 燕矶子盯着他瞧了片刻,忽而不悦道:“你懂个屁!老子天天在这维护秩序烦也烦死,哪里还谈得上享福?”箫梁闻言笑拍他肩:“行了行了,今天有老子陪你,咱们一醉方休如何?”二人既已说到此处便席地而坐,随即喝酒划拳喧闹开来。此等豪爽气势,直令旁人侧目。 犹自为患者看病的轩紫雨听得这动静暗暗咬牙,却是头也不回,继续忙着手中活计。 夕阳西下,又到日落时分。 送走了最后一批病患后,轩紫雨长舒一口气,伸手欲擦额上细汗,不料斜下里早有一方毛巾递上:“辛苦了。”她见了也不客气,接过毛巾便擦,用完了朝那人随手一扔,自始至终都不曾多瞧他一眼:“多谢关心。” 箫梁忖道:“看来她还在为上次那件事情闹别扭呢。不过这也怪我,的确把话说得过了。”这般想着,他也只能无奈笑笑,遂安静立在一旁看着她收拾东西。忽然,他瞅见墙角有一根被厚厚布帛包裹着的狭长物事,赶过去解开一看,不禁脸色微变:“雪龙?” 轩紫雨即刻快步上前,一把将雪龙夺回在手:“不许用脏手碰姑奶奶的东西。话说回来,你也认得雪龙?”箫梁略觉吃惊,道:“你的东西?是燕兄给你的?” 轩紫雨没好气道:“怎么,不行?” 箫梁回头,恰好瞧见燕矶子朝这里看来,遂道:“燕兄,你把雪龙给丫头做什么?你不会指望她用这东西吧?”然而不待燕矶子开口解释,轩紫雨已是愤愤推了箫梁一掌:“姓箫的你什么意思?你又瞧不起我是不是!” 箫梁觉出这一掌颇有力道,即便是他,脚下也是退了一步才定住身形,不由诧异道:“丫头,难道你……?”一旁燕矶子见他吃瘪模样,不禁笑道:“色仔,正所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你面前站着的这个丫头,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丫头啦。” “她学了功夫?是你教的?”箫梁伸手揉了揉被那一掌推得有些发痛的肩膀,忽见迎面一道凌厉银芒急刺而来,当即微偏脑袋迅速躲避:“这招是……卧龙吟?燕兄,你居然如此不知轻重,连‘幻龙枪诀’都教予她?” 轩紫雨本想再惊他一惊,但见箫梁只顾与燕矶子交谈,她顿觉无趣,随即收了架势。 燕矶子道:“我不愿用幻龙枪诀,却不代表不能教授别人。如此使用雪龙,也算是物尽其用不是么?”箫梁哂道:“罢了罢了,反正幻龙枪诀是燕族的功夫,箫某本就没资格说三道四。但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你教授她这套枪法,就不怕你们燕族的人找她麻烦?” 燕矶子道:“无妨,我自有打算。” 二人对话不过寥寥数句,却令轩紫雨听得一头雾水:“师父,这幻龙枪诀莫非另有隐情?”燕矶子白了箫梁一眼,转而对她笑道:“不过一套枪法而已,能有什么隐情?话说回来,没想到今日我们又能汇合,如此琉球之行可就舒心多了。丫头,你的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 这几日为了控制疫情,轩紫雨除了在村子里设置了个医疗站,还联系了附近几个村落里的郎中,将对症药方教授给他们,令他们也能帮自己分担一部分病患。如此一来,各个村落中疫情逐渐得到了控制,相信彻底杜绝瘟疫也只是时间问题。轩紫雨略略思量,道:“再等三日吧,三日过后我们就启程。” 正文 第一卷_第七十一章 宁海 一碗清酒,盛纳一轮银月。举杯相碰之际,银月顿时碎散开来,空余道道清寒光华,瞧来却也别有一番韵味。 “……这才几个月,你小子就往西域大漠跑了一趟?”燕矶子发出“啧啧”赞叹,随即仰头饮尽杯中烈酒,“不过你闯了一回魔窟,居然还能全身而退,这运气当真教人羡慕。”箫梁轻笑道:“你不也没闲着,居然把丫头培养起来了么?不过照顾她一生一世,指的可不是这个啊。” 燕矶子冷哼一声,道:“闭嘴,否则老子揍你了。” “……若不是蓝蝶她也染上瘟疫,从而耽误了些许日程,我们还无法这么顺利地汇合呢。”箫梁见得他冷漠神情立刻转移话题,自怀中取出一张图纸摊开,接道,“这是前段时间有个黑衣人交给我的,据他所言根据此图就能找到岚儿,但那人只给我了我半张,当真莫名其妙。”燕矶子闻言忙接过一瞧,忽而拍腿惊道:“好啊!绕了半天,原来这另外半张图纸在你这?”言罢他也从怀中取出图纸,将两图拼于一处,仔细一看,接口处果然完美吻合。 “这东西也是一个黑衣人交给丫头的,不知和你那里的是否是同一个人。而且据他所言,冯岚和一枝柳的目前的处境,似乎很不好。”燕矶子这般说着,见箫梁眉头随之拧起,又道:“色仔你别急,先看图纸再说。” 二人对着图纸研究一会儿,确定了冯岚和一枝柳现在所处位置,正是琉球岛上的日月山脉深处。对于那日月山脉,二人并不陌生。印象中,那日月山脉乃是万分险峻之地,崇山峻岭一望无际,倘若那两人当真身处其中,找起来可是颇费功夫。 箫梁沉吟一会儿,道:“暂且不说日月山脉,此去琉球也必定是困难重重。你们也应该听说过了吧,此次瘟疫乃是从沿海一带流传过来。而若要前往琉球岛,则必要走几日海路。不知被瘟疫这般折腾,沿海城镇与琉球之间还会有往来客船么?” 燕矶子点头道:“你这话倒也不错。但无论如何也要去港口大镇宁海镇试上一试,倘若连那里都无客船,我们唯有买下一艘船自行渡海了。”箫梁瞥他一眼,笑道:“好主意,不愧是燕兄,不过我怎么觉得你比我还急啊?” “废话!冯岚可是老子的小姨子,我能不急么?”燕矶子听出箫梁的弦外之音,顿时对准他肩膀狠狠来了一拳,接道,“而且你早点找到冯岚,对丫头也有好处。你不是蠢货,应该明白老子的意思吧?” 箫梁缓缓点头,拍拍燕矶子肩膀,道:“你都这么说,我也只能祝你成功了。” 三日时光,一晃便过。 眼看求医之人逐渐减少,轩紫雨觉得差不多该启程了,便在第二日晚上告知众人。此村几个幸存下来的村民听闻她即将离去的消息,心中均觉不舍,还把家中余下的钱粮赠予她以表谢意,却被她一一婉拒。一行四人购置一辆马车后,在第三日清晨正式出发,目标直指宁海镇。 马车赶路速度并不快,但考虑到队伍中已有四人,故而只能舍弃驾马而行。马车自那偏僻村落出发,一直向东南方向赶路,如此过了十日,终于抵达沿海地带。 迎面海风腥咸,吹在脸庞上有隐隐疼痛感觉。轩紫雨自马车中探出脑袋,原本打算一览大海壮阔,然而被海风甫一吹拂便觉不适,只能嘟囔着闪回车内。驾车的箫梁和燕矶子见她活泼如此均是欣然,不料前路忽的现出一排持刀官兵,正正拦在道路之前:“停车,公事查看!” 箫梁依言停车,随即下车作揖道:“官爷且随便查看。容草民斗胆一问,不知官爷所查到底是什么?”官兵头领见箫梁言辞得体,又身佩兵刃,遂收了官腔道:“哦,是这样。前些日子我们接到消息,圣上在一月之前微服私访,身边只带了几个御前侍卫。太后知晓此事大发雷霆,严令各省各县加紧搜寻圣上踪迹。咱们永泰县令周大人积极响应太后旨意,派遣了数千精英不分日夜严守海关,只盼早日寻得圣上,为太后分忧。” 箫梁忖道:“这皇帝当真荒唐,身为一国之君却不待在皇宫之中,简直视江山社稷如儿戏……”当然思量归思量,他可不会把心中所想说出口,只是点头笑道:“各位官爷辛苦,能早日找到圣上就好了。” 官兵头领上前掀开车帘,也只是多瞧了轩紫雨和蓝蝶几眼,随即示意手下人放行。 宁海镇,乃是距离琉球岛最近的沿海城镇,镇上百姓多以经营渔业为生,家家户户均有渔船。一到晴天,无垠沙滩上便晒满渔网,倒也成了此镇的一大特色。然而箫梁等人进入此地,却只见得市井萧条,人流稀少,和印象中那属于港镇的繁华热闹,差距委实太大。 马车进入宁海镇,四人便各自分工,为远渡琉球做好准备。坐船至琉球少则三日,多则五日,何况自己和燕矶子均是嗜酒之人,箫梁考虑到这些,遂到镇上客栈购置粮食酒水。 贩卖酒水的店家,乃一须发皆白的老者。店家见箫梁一口气购买了一个月的烈酒,当即激动得热泪盈眶,弯着老腰连连冲箫梁作揖道谢。箫梁只觉莫名其妙,忙扶起他道:“在下不过多购了些酒水,店家你何以至此啊?” 店家道:“这些时日来瘟疫横行,咱们沿海城镇受灾尤为严重,想必大侠应当有所耳闻吧?”箫梁道:“这我自然知道,不过内地不是已经有人研究出控制瘟疫的特效药了么,难道还没流传至此地来?” 店家叹道:“大侠所说的,应该就是旅人们近日来时常提及的那位女菩萨吧?那特效药效果自然极好,也的确救回了许多人的性命。然而瘟疫来自海上,不仅对人性命威胁极大,更将海中鱼虾一并害死。咱们沿海百姓大多以渔业为生,瘟疫这般肆虐,无疑是断了我们的生路。不说别家,单单老身这里,除了些不值钱的酒水存置,实在没有什么可供贩卖的了。此番若非大侠您慷慨解囊,只怕再过一段时日,老身便会因无所进账而穷困潦倒,最终饿死街头啊……”这般说着,店家老眼中又泛泪光。 箫梁见得此情此景,当即塞给他一些银两道:“难怪我方才入镇时觉得此地未免太过萧条……店家,你若当真觉得此处无法再待,那便去往内地谋生吧。”店家双手颤抖接过银子,连赞箫梁侠义。 箫梁别了店家,又到别处购买了充足干粮,继而按照约定赶往镇口。待他拎着酒坛干粮到达镇口,发现其余三人早已办完事情在那等候。箫梁将所知情况告知轩紫雨,她闻言柳眉微蹙:“这……我虽能救治人,但对于海中鱼虾却爱莫能助。这般看来,唯有想方设法除掉瘟疫源头,否则沿海一带必定永无宁日。” 燕矶子道:“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事情还是得从重到轻一件一件来。眼下我们要做的就是尽快和冯岚汇合,毕竟这相较于查找瘟疫源头,算是还有些眉目。我方才已经打听过了,从宁海镇到琉球的客船,近段时间已经从一天一航次减少到六日一航次,且但凡病弱体虚者不允许上船,想必这便是朝廷应对此次瘟疫采取的办法了。” “六日一航次?”箫梁心往下沉,道:“最近的航次是什么时候?”燕矶子笑道:“这次算我们走运,今日便有客船靠港。” 轩紫雨自船舱中踱步而出,继而轻依船栏,眺望极远处已然变得模糊的宁海镇。海面宽阔无垠,半轮夕阳映红天际,将海天之间化作一片璀璨赤红,令从未见识过海景的她,一时间竟是瞧得痴了:“好美的海面啊……” 直到夕阳彻底沉入海中,轩紫雨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忽而又瞥见前方甲板上有一中年男子,正手持几柱香朝着海上遥遥祭拜。轩紫雨见他神情虔诚,遂上前道:“船家,请问你在拜什么啊?” 男子循声望来,一见发问人是她,顿时神情紧张几分:“这是我们这一行的规矩,每次出航均要拜祭海龙王,求他老人家莫要动怒掀起大风浪,保佑航程顺顺利利……”轩紫雨道:“原来如此……说起来,我那朋友脾气不太好,您莫要见怪。” 男子悻悻瞄了一眼轩紫雨等人所住船舱,只敢在嘴中嗫嚅两句,继而脚步加快迅速走开了。 方才箫梁等人搭船,支付了船费后正欲将酒水也一并搬上船舱,却是被船家大声斥责,且扬言除非再多支付一人的费用,否则绝不允许此事发生。大庭广众之下被人如此指责,箫梁与燕矶子难免觉得尴尬,正犹豫要不要顺了他的意思多付银钱。不料一直冷眼旁观的蓝蝶蓦地大步上前,一把掐住船家脖子,只冷冷说了一句“你想死么”。扑面而来的肃杀之意顿时吓得他立刻闭嘴,再不敢说半个“不”字。 想起船家那般惧怕模样,轩紫雨不禁莞尔。忽的,她听闻身侧响起脚步声,转头一瞧,却是蓝蝶也学着自己凭栏望海。 这个冷漠如冰的蓝衣女子,此刻眺望远方的目光,却是宁静而又平和。轩紫雨和她几乎没有过语言上的交流,正在犹豫该不该主动和她攀谈,忽的听闻她淡淡话语传来:“轩紫雨,你还记得上一次你替我把脉么?” 轩紫雨不料蓝蝶会主动和自己搭话,顿时有些受宠若惊:“啊,记、记得……莫非你还没彻底康复?”蓝蝶摇了摇头,道:“那特效药效果极好,所以我早已无恙,只是还有一件事要问你,希望你能如实相告。” “我的身体,究竟怎样了?” 正文 第一卷_第七十二章 龙魂 轩紫雨沉默良久,方低声道:“你的身体情况,即便不消我说,自己也应该清楚。那么,我说假话也没有半点意义了。实话告诉你吧,再这样下去,你最多只能撑五年。” 蓝蝶听闻此言的一瞬间,瞳仁便是骤缩,声音依旧波澜不惊:“五年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就看我如何使用这五年了。” 轩紫雨实在按捺不下心头疑惑,道:“蓝蝶姐姐,你也知道我不太懂武功,所以这方面也插不上嘴,但……习武应当以炼精、炼气、炼神为主旨,循序渐进,如此才能做到百利而无一弊。其余一切速成功诀对身体都有不同程度的损伤,这你想必比我更清楚。你就不能……舍弃正在修习的功法,以自己的安危为先么?” “有些东西,不是说舍弃就能舍弃的,”蓝蝶缓缓转头,将目光凝在轩紫雨的发髻上,忽而轻笑道:“你的发簪,很不错呢。” 这位冷若冰霜的女子乍一显露笑容,便是教轩紫雨瞧了也微微失神。片刻之后她回过神来,忙将发簪取下,道:“姐姐说这发簪啊,这是我在平安镇的花灯会上买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发簪递了出去,谁料一个不小心没有捏稳,那朵缀有紫色蔷薇花的银质发簪便陡然坠下,只在海面上略略翻腾,随即为海水吞噬。 轩紫雨眼睁睁地瞧着心爱发簪落水,心疼不舍自不待说,不料下一刻有重物落水声传来,紧接着下方船舱便是一阵喧哗:“不好!公子爷落水了!” “公子爷?”轩紫雨听闻此言,忙俯视起下方海水来,能隐隐瞧见一人在海水中翻腾。那人似是水性极好,一个猛子扎入水下能憋半天才浮上水面,随即急速划水跟上客船,最终在几个大汉的帮助下爬回船上。 那人乍一回船,便有爽朗大笑声传来:“幸亏小子本事了得,否则还捞不回此物事了。”轩紫雨犹自猜测那人究竟有何物落水,竟值得这般冒险,谁知只一小会功夫身后便传来其声音:“敢问这根发簪是哪位姐姐的?” “发簪?”轩紫雨惊觉回首,只见不远处正立着一个约摸十三四岁的孩童。那孩童身着华服,手持折扇,纵然衣衫为海水湿透,神情却毫无窘迫之意。而轩紫雨方才不慎丢失的发簪,此时正安静地躺在孩童的手中。 “方才小子瞧得并不真切,不知这发簪是哪位姐姐的?”孩童洒然作揖,笑问道。 蓝蝶淡淡瞥了一眼孩童,随即漠然转身,却是径直回船舱去了,仅余下轩紫雨一人呆在场中。她为孩童明亮目光注视,不知为何心中却有些紧张,低声道:“是……是我的,谢谢小公子。”孩童双手奉上发簪,轻笑道:“果然是这位姐姐的,小子也觉得这根紫色发簪很配你呢。还望姐姐你将此物收好,莫要再丢了去。”言罢他潇洒转身,却是步履逍遥,直接回到下方船舱中去了。 轩紫雨默默凝视手中失而复得的发簪,忽的释然一笑,将之悉心收好。 三日航程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这几日,客船驶过数片海域,见得海面为一种红色且带着腥臭味道的液体污染,更有无数死鱼漂浮海上,肚肠腐烂,令人见之欲呕。箫梁等人见这红色液体遥遥朝着客船来向扩散而去,均猜测此次瘟疫多半与之有关,但眼下众人的首要目的还是寻到冯岚,只能将之暂放一边。 有趣的是,那日帮轩紫雨拾回发簪的孩童,这几日间时常来箫梁等人所居船舱游玩,顺道还送四人一些酒水糕点。但问他为何如此,他却以相逢即是有缘之类的话来搪塞,着实令人觉得莫名其妙。至于他所赠之物,自然也是无人敢动,只能放在角落里晾着了。 三日之后,客船抵达琉球。 箫梁等人下了客船,犹自商量下一步该去何处,那孩童又率领着五位男子前来,作揖道:“诸位大侠侠女珍重,小子就此告辞,有缘定能再会。”箫梁等人见他一个孩童便能如此知礼,遂还礼道:“小公子慢走。” 轩紫雨道:“小公子,却不知你接下来打算去哪里呢?”孩童闻言笑答道:“赏花雅亭,垂钓江岸,访仙山林,求道古寺。饮雨露于野莽,览星月于苍穹,足踏万里行程,游遍大好河山。试问哪儿去不得?”言罢他翩然转身,哼唱起一首不知名的曲词。但闻歌音抑扬顿挫,颇具造诣,令箫梁等人听闻均是暗暗叫好。 “小公子,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轩紫雨忽的念及什么,对着孩童远去背影高声道。 但见孩童头也不回,只高声道了一句,须臾间便远去了:“吾名龙剑心,叫我小龙便好。” 琉球虽说只是个远离大陆的,其面积却也不容小觑。箫梁等人顺着图纸所标识的地点连续赶路两日,这才抵达日月山脉的外围。只是看着前方无穷无尽的绵延山脉,众人纵然急于找到冯岚的踪迹,却均感无从下手。 这几日来几乎没有停歇地连续赶路,对于箫梁、燕矶子和蓝蝶这等久习武艺之人都负担不小,何况初窥门径的轩紫雨。眼见着她的脸色一日差过一日,箫梁即刻打算暂寻一家客栈歇息,顺便补充干粮与酒水。 谁知箫梁乍一提出此事,燕矶子却是即刻大笑道:“你这色仔莫不是糊涂了,到了这里还需要四处寻客栈么?也不想想这是谁的地盘?”箫梁被他出言提醒,顿时一拍脑袋道:“是了,我们可以找秦老爹叙叙旧啊。” 日月山脉附近,一处豪华宅院。 箫梁斜躺于红木圈椅上,笑看上方那华服老者:“秦老爹,一段时间不见您可是越发精神了啊,却不知近日又养了哪家姑娘风流快活?”燕矶子随性地架着二郎腿,言辞之间更是毫无忌讳:“色仔此言差矣,咱老爹何等风范之人,即便寻欢也是‘万花从中过,片叶不沾身’,哪里会学人金屋藏娇?”此言一出,堂中三人随之齐齐大笑,良久才歇。 “两个小兔崽子啊,一走就是三年,却连个信儿也不捎来,教老头以为你们死外边了呢。”秦老爹说着把目光落在箫梁身上,笑着指他道:“尤其是你小子,最不像话!你拐了冯毅宏的女儿老头也能理解,但凡男人哪有不喜欢美女的。可气的是这都多长时间了你才来我秦府拜访,还不把那一并闺女带来,是存心打算急死我么?” 箫梁坐正身体,继而敛容道:“老爹莫急,不日之后定让你见到岚儿。在此之前,我们就在你这叨扰几日,眼下还有几个问题要询问于你,可以吧?”秦老爹见他端正颜色,自然也收了玩笑之心:“这是自然,只要老头我没死,这秦家镖局便是你俩的窝。至于问题你也随便问,老头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箫梁沉吟一会儿,方缓缓道:“老爹你消息灵通,据你所知,这周遭最近……有无异况发生?” 秦老爹道:“要说周遭异况的话,倒还真有几样。第一便是近段时间沿海地区瘟疫横行,海面上遍布死鱼死虾,想必你们一路上也是瞧在眼里的。”燕矶子点头道:“不错,我和色仔已经决定等这里的事情忙完了,便去查询这瘟疫的源头。” “第二,两月之前盗侠一枝柳不知何故突然闯入孔雀门,打伤门主孔婕之后自己也身负重伤,现不知藏身何处。” 箫梁和一枝柳互视一眼,心知此事多半和冯岚有关。 “第三,朝廷今日派遣重兵严把宁海镇港口,听说是在搜寻出宫游玩的皇帝。堂堂一国之君不在宫中处理政务,只知游山玩水,此真乃江山社稷之大不幸。”秦老爹冷冷一笑,接道:“最后一件却是颇为离奇,这日月山脉附近,近日来居然闹鬼。” “闹鬼?如何闹法?”箫梁与燕矶子略略吃惊,齐声问道。 秦老爹皱眉思索片刻,道:“据说那是一青面獠牙的厉鬼,每隔一阵子便会自山中现身,专门寻找附近的年轻女子吸食血液。不过被害女子只是失去一些鲜血,目前还不曾有人因此死掉。奇怪的是,但凡被厉鬼吸食血液的女子苏醒过来后,宛若中了魔障六神无主,整日自锁闺中闭门不出,也不知她们到底遇到了什么。”箫梁不禁莞尔道:“这……未免听着太过玄乎,老爹你不会是寻我开心吧?” “更玄乎的还在后头呢,却说厉鬼如此行径,惹得周遭百姓义愤填膺,当即在一个月前集合了数十人,其中不乏武艺高强的好手,组成一支除鬼队上山除鬼。谁知他们这一上山几日也不见动静,之后却在山脚下被发现,只是全部昏死了过去。待他们清醒过来,也是一副着了魔的样子,成天只知道叫着“仙女”二字。后来陆续又有几拨人马上山,无一例外都是这个结果。如此次数一多,再无人敢接近深山。家中有女儿的因惧怕恶鬼,只能纷纷搬家至别处了。” 箫梁与燕矶子听完这等奇闻异事,均是陷入沉思。秦老爹见状笑道:“你们两个莫要心急,事情需要一件一件处理不是么?这几日就在这里住下,好生享受酒肉吧。” 正文 第一卷_第七十三章 日月山脉 夜半时分,秦府。 高墙之上,一道白色身影轻盈翻越,随即稳稳落在墙外。 依靠着明亮月光,箫梁认清一个地方疾速赶路。谁知脚步才迈开不到几步,他便觉察到了什么身形骤停,对着身后一块巨石低斥道:“谁!” “我猜你无法按捺住心中好奇,大概会趁着夜色,孤身一人前往日月山脉的。”巨石之后缓缓走出一纤细身影,那女子轻笑道:“看样子,当真让我猜着了。” “丫头?”箫梁借着月色看清那人容颜,继而笑道:“这么说,你专程在此等我,却是打算与我同去了?”轩紫雨闻言迅速敛容,冷冷道:“谁专程在此等你了?我只是碰巧也要去日月山脉采集药草罢了。” 秦府到日月山脉并无多少距离,何况二人脚程不慢,只赶路半个时辰,便堪堪抵达山脉边境。 日月山脉即便在白日里也是树荫蔽日,值此深夜,更是伸手不见五指。四周不时响起不知名的野兽低吼,回荡在绵延群山之间。而那极度茂密的树林深处,又好似有数团幽绿鬼火游弋其中,瞧来倍显神秘与可怖。 轩紫雨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低声道:“这林间如此漆黑,无论什么也瞧不真切,却该如何找人?”箫梁道:“我自有办法。”言罢他拔出灭魂,继而以内力灌注剑身。但见碧绿剑芒缓缓亮起,将方圆一丈之地的黑暗尽数撕裂开来。而有了这光亮的照耀,箫梁即刻脚步迈开,朝着深山深处快步赶去。 轩紫雨不曾料到他会如此举止,只觉万分惊诧:“如此使用神器,你就不怕遭雷劈?”在前面开路的箫梁头也不回道:“神器是拿来用的,倘若它派不上用场,那不是连凡器都不如了么?”这话说得轩紫雨不禁一滞,眼看着箫梁身影渐远,她只得咬了咬牙,紧接着碎步迈开跟上他。 二人在高陡山路上行了一阵,箫梁忽的喃喃道:“这段山路上的路障被清理得如此彻底,莫非……是前段时间那些除鬼队所为?”轩紫雨听得他言低头查看四周,片刻后点了点头道:“这段山路明显是被人以刀具开辟出来的,看来的确是这样了。” 二人四下打量,但见下方山脚早被无尽黑暗湮没,而上方山路依旧无穷无尽,好似永远也走不到顶。轩紫雨此时已觉疲惫,不禁轻叹道:“这山到底有多高啊,这片山脉又有多少座似这般的高山啊……” 然而轩紫雨话音方落,赫然瞧见前方的箫梁缓缓蹲下身子:“要我背么?” “……我有脚,自己走。”轩紫雨冷哼一声就要绕开箫梁,却不料他又轻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来吧,莫要跟我客气。” “谁跟你客气了!”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怒道。但见箫梁依旧笑得没心没肺,她只觉心中莫名恼火,下一刻索性就抛却一切顾虑,直接趴到他背上:“要背就快,倘若摔着了姑奶奶,便把你的狗头也揪下来!”他对她的无礼言辞并不介意,只是缓缓起身,步履沉稳继续朝着山上赶路:“放心吧,绝对没问题。” 她感受着他背上传来的点点温暖,只觉心间似有一股暖流涌起。那暖流温和得如此沁人心脾,却分明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酸痛。不经意间,她的眼圈也是红了。 她慌忙将脑袋埋下几分,以免被他瞧清神情。而他的话,则是在片刻之后缓缓传到耳际。 “丫头,雪龙用着还顺手么?” “……” “燕兄他把幻龙枪诀教你到哪一招了,改天使给我瞧瞧吧。” “……” “说实话燕兄这人挺好的,而且对女人特别温柔……啊!你咬我做什么?” 日月山脉群山绵延,一望无际。二人顺着除鬼队开辟的道路翻过数座山峦,一直行至深处的某座高山山腰位置,这才发觉被开辟的山路已是到了尽头。箫梁环顾四周,但见四周树木均是拦腰折断,好似有飓风肆虐而过,顿时明白了什么。 他将轩紫雨放下,压低声音道:“我若猜得没错,几拨除鬼队人马应当都是覆灭于此的了。”轩紫雨顿时吃了一惊,目光不住地扫视四下:“你是说……那个厉鬼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出现?” 箫梁点了点头,忽的脸色微变,忙示意她噤声。轩紫雨当即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她闭目聆听一会儿,隐隐听闻上方不远处的树林之中,好似有一男子的低沉呻吟,在四周的一片静谧之中却是倍显诡异。 箫梁冲她做了个手势,示意她不要乱跑,随即蹑手蹑脚朝上方缓步行去。轩紫雨唯恐他有所闪失,只能焦急地仰视着他的背影。偶然间,她发现了一点异样之处,目光顿时凝在上方某片树木之上。那里的大片树叶好似被白霜覆盖,此时此刻,正向四周散发着阵阵森白寒雾。 “现在连夏至都已过去,这里居然还有霜冻?”轩紫雨觉得诧异的同时,心中亦腾起一阵不详预感。 箫梁循着那男子的痛苦呻吟谨慎前行,不多时瞧见前方地上躺有一人。那人好似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伴随着阵阵极力遏制的低吼,身体亦是不住颤抖。箫梁见状正要上前,忽闻下方轩紫雨急道:“不要过去,危险!” 轩紫雨话音方落,但见那人身体一个打挺蓦地立直,随即双手成爪袭向箫梁咽喉。这一爪速度极快,箫梁只能凭借下意识持剑格挡,继而只觉一阵汹涌巨力奔袭而来,顿时把他整个人都击飞老远。 箫梁的背部狠狠撞裂一棵粗壮树干,那股巨大力道令他当场就呕出血来。那人一爪击飞箫梁,正欲再行追击,蓦地脸庞上显露出痛苦神情,片刻之后勉强自喉间挤出几个字来:“你们……快……跑……” “你是……?”箫梁此时才有机会看清那人面庞,当即失声道:“你是一枝柳!” 那人为箫梁如此唤道,原本颤抖着的身躯随之一僵,继而艰难抬头望向他:“箫梁?原来是你……”这般说着,他全身顿时开始散发起惊人寒气,只片刻间便将四周一切都笼罩于氤氲寒雾之中。 箫梁见那人当真是一枝柳,顿时喜不自胜:“岚儿呢?岚儿她在什么地方?”然而任凭他如何询问,一枝柳都只是默然不语。周身剧烈寒气涌动不止,他的肌肤上亦是迅速结上了一层寒霜。 箫梁连问数遍,但见一枝柳依旧毫无应答,顿时又急又恼。谁知轩紫雨忽的上前拉住他道:“他一定是吃了一种叫做千年冰蚕的毒物,这才寒毒侵脑变作如此模样……别傻站着了,快跑啊!没有人能敌得过寒魔靥的!”怎奈不论她如何死命拉扯他,他依旧脚下生钉也似牢牢钉在原地,末了直接以柔劲将她推到一旁。 “我不走!我已经错过了几次她的踪迹,这一次无论如何也要知道!”箫梁说着大步上前,以剑遥指一枝柳:“再问你一遍,岚儿她到底在哪儿?” “吼!” 一枝柳蓦地发出仰天长啸,之后他再度看向箫梁时,俊秀的脸庞已然化作青面獠牙的厉鬼模样。箫梁在见到他这幅模样的瞬间,便明白了传闻中的厉鬼竟然就是眼前这人。一想到那厉鬼好吸食女子血液,箫梁顿时心往下沉。 那厉鬼身体上寒雾蒸腾,一双幽蓝的眼眸也深深隐藏于暗处。忽的厉鬼足下一顿,顿时有强劲气浪自下方朝箫梁席卷而来,单凭威势便将四周树林摧垮一片。箫梁见状以逍遥仙步闪身躲避,谁知他身形才动便觉眼前一花,定睛一看,却是那副可怖的厉鬼脸庞,已然欺进自己身前。 何等恐怖的速度! 厉鬼低吼一声,只见其右脚在空中迅速划过,伴随着一道尖锐的破空之声,那充斥着无与伦比力道的一记直踢,下一刻直直命中箫梁的双臂。箫梁先一步觉察到,此时已经做好格挡准备,然而在与踢脚接触到的那一瞬间,他却忽觉其身体的牢固程度,简直坚逾精钢。 这一脚力道被箫梁双臂格挡下一大部分,余劲依旧把他整个人推出数张之远。待他好容易稳定下来身形,却发觉自己硬接下一踢的双手已经无法动弹,待他细细一看,这才发现双手上不知何时结了一层寒霜,连手上的皮肤都被冻成了青紫颜色。 这才不过数招交锋,箫梁便结结实实领教了寒魔靥的恐怖,只觉甚为棘手,耳边忽闻轩紫雨道:“攻他百汇穴!寒毒缠身之人浑身坚如磐石,唯有顶心百汇与常人无二!” “百汇穴?”箫梁微微怔仲片刻,蓦地咬牙提剑上前,顿时与一枝柳战于一处。灭魂乃五大神器之一,其锋利程度自不待说,不料一枝柳的寒毒身体亦是不遑多让,即便正面抗衡灭魂剑锋,身体上依旧只留下道道白痕。这二人交手速度极快,眨眼间箫梁的追星剑法已使出五式,依旧没能占到半点上风。然而就在第五式使尽的瞬间,箫梁故意卖一个破绽,果然能引得一枝柳攻来,然而手爪过处,哪里又还有箫梁的影子? 为寒毒缠身的一枝柳,面对如此情况也不禁呆了一呆。忽的他似乎觉察到了什么,蓦然抬头,只见得正上方高空,有碧绿剑芒宛若流星,正朝着自己所在迅速刺将下来。 “接我这招星垂平野!”但闻箫梁一声爆喝,剑芒顿时星逝而下,直指下方一枝柳的头顶位置。眼看着灭魂的锋利剑尖距离目标已不足一尺,他也对一枝柳吃下此击有了绝对的信心。 如果,没有那一截骤然击出的白绫的话。 正文 第一卷_第七十四章 重逢 箫梁忽觉一道劲风自斜下里袭来,不得不收剑躲避。然而当他将那偷袭之物握在手中时,只瞟一眼,神情便彻底凝住:“这是……飞雪白绫?” 他呆了片刻,突然迫不及待地抬眼望去,视线中有一清瘦的白衣女子张开双臂,将一枝柳牢牢护在身后。他的目光在触及她的那一刻,便化作一片无法掩饰的温情,再也不愿自她身上移开半分。 多少深夜思恋,多少梦境相逢,在这霎那,却是逐一朦胧消散。 山风清清,轻拂此间万物陷入沉寂。唯有那沉湎于内心的物事,好似在向着彼此无言诉说着无数夜的辗转反侧,无数夜的难以入眠。 他痴痴凝望着眼前的这个女子,张口欲言,一时间又不知该说什么好,举手投足却是显得从未有过的拘束,仿佛情窦初开的少年。内心如此天人交战了半晌,他极力克制住自己的紧张情绪,继而淡淡一笑,道:“你……还好吗?” 她将这句话语听在耳中,脸上神情也随之变换了数次:忽而疑惑不解,忽而略显痛楚,忽而懵懂迷茫,忽而又化作一片凄然。蓦地,种种神情尽数消失无踪,仅留下一片彻骨冷漠,但见她朱唇微启,清冷声音飘入此间,仅凭短短数字,却令箫梁顿时如坠冰窖:“你是何人,胆敢伤他?”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暗色浓浓,正是夜半时分。 轩紫雨将视线自对面白衣女子的脸庞上移开,继而缓缓走进箫梁,低声道:“你先不要着急,我看她眼神涣散,神情有异,或许是患上了失心之症。”箫梁却恍若未闻,他神情呆滞,眼中倒映着的,也唯有那白衣女子的冷漠容颜。 轩紫雨从未见过他有过如此神态,心中不禁隐隐作痛,一时间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如此,在场四人俱都保持缄默,一时间连气氛也变得有些微妙了。 如此僵持一会儿,原本倍显沉寂压抑的气氛,终究是为一声咆哮打破了。 一枝柳蓦地全身抽搐不止,神情随之变得极为苦楚,片刻之后他突然出手紧紧抓住面前的冯岚,张打了嘴巴便咬上了她的颈侧。箫梁见状顿时大怒,手中剑芒眼看着又要刺出,不料早被冯岚觉察连声道:“不要妄动,不要妄动……” 她强忍着身体的剧痛感觉道来,声音却是无奈得逐渐低了下去:“只要吸了我的血,他就能……恢复……了……”话音方落,只听得她低吟一声,随即身躯缓缓软倒在地,竟是已经昏死了过去。 眼见她身后的一枝柳眼眸中蓝芒并没有完全消散,轩紫雨二话不说快步上前,紧接着将自己的手臂凑到他的跟前。被寒毒控制着的一枝柳哪里能分辨这么许多?他乍一嗅到处女体香,顿时死死捧住面前的白嫩手臂张口便咬。直到吸取了她将近三分之一的血液,这才眼中蓝芒尽消,继而双眼翻白,也步了冯岚的后尘。 轩紫雨只觉头晕目眩,眼前阵阵发黑,恍惚中依旧不忘那个自己时刻牵挂的男子。她挣扎着来到箫梁面前,身躯无力地依在他身上。 即便不用眼睛去看,她也能想象到他此刻的神情,却只能低声安慰他:“我知道你心中有太多苦闷与不甘,但请千万冷静一些,不要做出会让自己后悔一生的事情……” “算我求你了,不要冲动,一切……都会好的……” 一直坚持到说出最后一个字,她才松懈了心神,随即眼前的一切事物都为黑暗湮没。 一双纤细葇荑牵住被子一角,为床榻上昏睡着的白衣女子缓缓盖好被褥。那双手的主人细细打量着眼前的这张无暇脸庞,忽的轻声叹息,继而站起身来,末了静静地退出房间。 轩紫雨将屋门轻轻关上,转身面向院中等待已久的众人:“我方才喂冯姐姐服下了汤药,她现在已经睡熟了。” “冯姑娘的身体究竟如何了?” 轩紫雨瞥了一眼发问之人,见那人是一枝柳,她即刻转向沉默不语的箫梁道:“幸好救治得及时,冯姐姐体内气血虽然几近枯竭,但我所熬制的汤药有固本培元、生血养气之效。她配合药物再静养一段时间,应当就能彻底恢复了。” 一枝柳见得轩紫雨如此举止顿时怔了怔,忽的明白过来,神情随之黯淡下来。 箫梁沉默一阵,方淡淡道:“体虚之症既是如此,失忆之症又当如何?”众人闻言目光尽皆集中于轩紫雨身上,显然,这也是他们最关心的问题。 轩紫雨缓缓摇头道:“失忆之症本就极难治疗,药物能起到的作用非常有限。若是给予她一定程度的精神刺激,也许能够恢复,但更可能使得创伤加重,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尝试的好。何况现在冯姐姐的身体已虚弱到极致,还是应该让她先安心静养,待身体彻底康复后再做这方面的打算。”箫梁道:“也就是说,暂且就让她继续这个样子?” 轩紫雨默默点头。 箫梁长叹着轻揉额头,神情一下子就疲惫了下来。他踱步至院子中的石桌旁,随即颓然坐上石凳,道:“一枝柳,能请你将这段时间来你和岚儿所遭遇之事,详细地说给我们听听么?” 这话一入一枝柳的耳中,他的身躯顿时震了一震,恍然抬头,只见得箫梁正平静地注视着自己。那目光分明古井无波,却又好似另有深意,仿佛仅仅一眼,便能将自己的心思尽数看透。 “……明白了,在下自当如实相告,绝不会隐瞒半分。”一枝柳深深呼吸一阵,将思路整理清晰,开始平静地叙述着这几个月来,自己和冯岚一起经历的点点滴滴。 原来那一日战退风花雪月之后,一枝柳便因寒毒深种时常发作。若非冯岚一路上以自身鲜血助他压制下寒毒,只怕他早已不治身亡。 二人一路磕磕绊绊渡海到琉球岛,一枝柳浑然不顾自己安危,即刻带着冯岚拜访六大门派之一的孔雀门,以求获得孔雀胆的解药。孔雀门门主孔婕虽然答应给予解药,却是执意要求冯岚跟随自己回中原,面见冯毅宏听候发落。 冯岚自从随箫梁私奔以来,根本不曾想过有朝一日还要腆着脸回去,自然无论如何也不愿答应此事。一枝柳见状只得护着她一路死战退出孔雀门。这之后,他将冯岚安置在人迹罕至的日月山脉深处,自己则仗着绝强轻功数次潜入孔雀门搜寻,最终成功窃得孔雀胆的解药。 然而孔雀门毕竟是六大门派之一,戒备又是何等森严?纵然一枝柳极力避战,依旧被孔婕以及座下大弟子青夷率领举派精英团团围住。混战之中,一枝柳虽然得以击伤孔婕,自己却身受重创。他拼死杀出一条血路来,勉强撑着身体逃回日月山脉,终于将孔雀胆的解药交予冯岚,了却了自己的一个夙愿。 那之后,一枝柳一直游离在生死之间,唯有寒毒发作之时才会起身寻找鲜血。冯岚体内剧毒虽然不再,但每每都要以鲜血喂他,便是再健康的身体也要迅速衰弱下去。一枝柳待身体稍稍恢复,得知此事后便开始与她保持距离。倘若寒毒发作,他就以自己仅存的理智驱使身体逃下山去,继而在山下寻找处女血液。 那惊扰百姓数月的青面獠牙厉鬼,便是由此而来。 倘若继续如此,两人倒也并无大碍。但心善如冯岚,委实不忍眼睁睁看着他继续伤害他人,故而每逢其毒发之际便悄悄跟在后面。一旦发现他有伤人举动,她便冲上前去拼命阻拦,到头来还是要以自身血液喂食他。如此这般,她原本就衰弱的身体更是每况愈下。倘若箫梁等人再晚来半个月,她便会因气血衰竭而命丧黄泉了。 一枝柳在和冯岚相濡以沫的数月时间内,二人难免有些许肌肤之亲。一枝柳虽然也明白自己的立场,一直都克制不去冲破最后的那层防线,但对于身畔这份难得的温存,他却始终无法做到冷漠以对。 他明知箫梁倘若知晓此事会是何种态度,此刻依旧不遮不掩地将事实说明。随着这些话语的渐渐道出,他脸庞上笼罩了数月之久的阴郁却是逐渐散开。那般平和的神情洋溢脸庞,好似前路再如何凶险,他都不会再有任何顾虑了。 众人静静听完一枝柳的叙述,脸上神情虽各有不同,却是齐齐陷入一片死一样的寂静之中。 随着气氛的越发凝重,众人只觉呼吸都开始变得不顺,目光所凝,自然便是那一白一青两道身影上。 一枝柳深吸一口气,继而艰难开口道:“箫梁,我一枝柳七尺男儿,生于天地之间,自知男儿膝下有黄金,故而我一生只会跪天、跪地、跪家师,绝不能因此事而屈膝。何况似我这般的深重罪孽,又岂是一跪能够了之?”这般说着,他毅然转过身去背对箫梁,接道:“但倘若我这条性命能够洗刷你心中的愤恨,那也请随意拿去,只是希望你能善待冯姑娘,莫要因此而对她心存偏见。” 自从一枝柳开始说话,箫梁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是波澜不惊,深邃得令人瞧不透他一丝想法。他默默凝视着一枝柳的坚毅背影,眼睑却开始以极慢的速度垂下。如此诡异反应,顿时令众人面面相觑。 直到双眼即将彻底闭合,众人忽闻一声巨响,再定睛一看,却是他手边的石桌,已被一掌击得粉碎。 “轰!” “一枝柳,你倒还是个敢作敢当的汉子,箫某今日若不成全了你,只怕要辱了你的英雄气节!”但见箫梁怒目圆睁,身体“嗖”地一下猛然直起,下一刻灭魂剑已然出鞘! 正文 第一卷_第七十五章 疑窦 众人早已做好劝解准备,甫一见得如此情况即刻齐齐拥上,牢牢拉住他苦苦劝说。箫梁哪里听得进去,眼眸因极度愤恨瞬间充斥根根血丝,竭斯底里发出狂吼:“都滚开!谁拦我我砍谁!我要杀了他!一枝柳,我杀了你!杀……” 箫梁与众人正僵持间,忽见场中一道蓝影闪过,继而听闻“啪”的声响,却是他的脸上已经挨了一记耳光。 原本狂暴如野兽的箫梁,顿时安静了下来。 蓝蝶脸色如霜冷冷注视着他,句句话都说得掷地有声:“箫梁我问你,一枝柳所作所为究竟何错之有?他为了保护冯岚与采花侏儒死战有何错?他为了阻止冯岚再寻短见,假扮作你有何错?他为了抵挡风花雪月的掠夺,不惜服下千年冰蚕化身为魔有何错?他为了夺得孔雀胆的解药,孤身闯入孔雀门又有何错?百般事故,错不在他,你有什么资格扬言要夺他性命?” 箫梁怔怔扫视周围人的神情,将他们那充斥着怜悯意味的目光尽收眼底,忽而就禁不住自嘲一笑:“……是啊,我不该怨怪他。他所做的一切都没有错,反倒是我全然不顾他拼死保护岚儿的恩情,打算恩将仇报,这才是全天下最可悲最可恶的事吧……” 箫梁言罢又连笑数声,忽的一把挣开众人,却是状若疯狂地逃离开去。燕矶子眼睁睁瞧着他的视线迅速消失在远方,足下并不曾挪动:“罢了,随他去吧。他……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跑!跑!跑! 他漫无目的地肆意奔跑,身体各处开始传来疲累感觉,他却根本没有心情去顾虑考虑自己为什么要跑,是什么时候开始跑,又究竟要跑到什么时候才能停下。此刻的他,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跑! 一股清凉水汽忽的迷离了他的双眼,他木然四顾,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奔进了一方大湖之中。湖面平静如镜,及腰湖水传来些许微凉感觉,令他那混淆不堪的思绪,终于逐渐变得清晰。 箫梁呆呆凝望湖面,只见得自己的倒影被清晰映出。水波阵阵,倒影随之碎散,却能于须臾间又恢复原样。 “可恨!” 暴戾心绪毫无预兆地涌上心头,他嘶声咆哮着一拳轰下,激起一片水花,顿时将水面倒影击地粉碎。只是片刻之后,待湖面复归平静,倒影依旧缓缓恢复原样,任凭外界变化,依旧无法将其存在抹杀。 “可恨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湖水被连续不断的重拳击起漫天水花,水声轰鸣夹杂着男子的嘶声怒吼,回荡于如此静谧之地,久久不散。正当他疯狂发泄之际,忽的觉出自己被一个柔弱怀抱拥住后背。而那个女子的低泣声音,亦是随后传来:“倘若我能够替你分担下这份痛苦,即便付出任何代价,我也……也是心甘情愿。” 那双手臂分明没有什么力量,他只需轻轻一挣便可解脱。然而身后女子的淡淡体温,好似有着一种不可思议的能力,迅速使得他心头的烦闷暴躁冰释下来:“我想帮你,我真的好想尽一切可能帮助你。即便帮不到,也想让你好受一些……”紫衣女子浑然不觉眼泪流逝,她只是把脸庞深深埋下,大约害怕被他瞧清自己的神情:“相信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所以我求你,不要这样下去了,好不好?” 一点泪光坠下,点起缓缓水波,于平静水面荡漾开去。不知何时湖面上人影已然不见,水面得以彻底归于平静,宛若从未起过波澜。 那日之后,冯岚的身体逐渐转好,只是依旧不能下床随意走动。然而失忆之症依旧不见起色,她每逢醒来必会呼唤一枝柳陪伴左右,片刻离开不得,且对箫梁一直爱理不理。如此景况落入箫梁眼中,令他情绪更加低落,常常独自醉饮。旁人虽有心帮忙,却着实无计可施,唯有暗叹造化弄人。 轩紫雨把一碗汤药置于一旁,对着沉睡着的冯岚柔声唤道:“岚姐姐,起来喝药了。”冯岚缓缓睁开惺忪睡眼,一见是她,遂展颜笑道:“辛苦了,紫雨妹妹。” 这几日,轩紫雨借送药时机时常与冯岚攀谈,一来二去,二人已然比较熟络,遂决定以姐妹相称了。 轩紫雨一边悉心照顾冯岚喝下汤药,一边找准时机与她说话:“岚姐姐,最近感觉如何?”冯岚笑道:“不愧是医仙所配,此药入腹便有一股温暖感觉涌向全身,我觉得甚是舒坦呢。以此再调养些时日,我大概就能彻底康复了。”轩紫雨道:“医仙什么的不足挂齿,姐姐你的身体能快些好起来才是关键。” 冯岚将汤药喝得差不多,随即开始询问轩紫雨“箫梁”的下落。轩紫雨闻言神情顿时黯淡下来,她明白冯岚口中的箫梁和自己所识的箫梁并非同一个人,正要放下汤碗寻一枝柳,忽闻一旁门响,却是箫梁前来探望了。 “……你来了?”轩紫雨低叹一声,转身就要收拾碗勺,眼角却瞥见冯岚此时看向箫梁的目光并非原先的冷漠戒备,似乎还另有深意。 下一刻,冯岚的目光已经彻底冷了下来,变化只在瞬息之间。她缓缓转过头去,摆出根本不屑与箫梁多话的模样。箫梁见了黯然摇头,随即转身离去了。 那只存在于瞬间的异样目光,却令轩紫雨有了一个大胆想法。然而她纵然心中再如何疑惑,也明白不该在没有充分证据的前提下妄加推测,遂笑问道:“岚姐姐,你是不是对这人有意见呀?不然为何一直给他脸色看呢?” 冯岚目光微微闪烁,继而道:“那日你也在场,自然也瞧见他可是要对箫大哥痛下杀手的,这事情……却教我如何能够轻易释怀?” “原来如此……”轩紫雨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和她随意聊了几句之后,便将一枝柳唤进屋来,自己则退了出去。 轩紫雨只觉脑海中思路略微繁杂,于是便低头走路便梳理头绪,忽闻前方有人谈话。她抬头一看,却是箫梁和燕矶子,遂走进道:“你们这是在谈论什么呢?”燕矶子见来人是她,如实道:“我和色仔正商量接下来的行程安排。老爹的秦府虽好,我们却不能在这里住一辈子啊。” 箫梁显然还在因方才之事郁闷,只顾低头喝酒,并不多话。轩紫雨瞥了一眼他,随即问道:“那么,可定下来了?” “我的提议是向琉球港的船家购买一艘大船,顺着海水中的红色液体漂来方向,好好探一探这瘟疫的来源,”燕矶子说着以指蘸取酒水,在石桌上画出一幅草图:“上次来琉球的时候我便留心了,那红色液体飘来的方向乃是南面。我们只要顺着其方向驾船往南,很有可能找到一些线索。” 轩紫雨道:“这想法倒也没错,但在此之前还有要事亟需处理,那就是一枝柳身染的冰蚕之毒。此毒每隔一阵子便要发作一次,倘若在一年之内寻不到解药,他定将因寒毒侵脑而亡。” 燕矶子瞥了一眼喝着闷酒的箫梁,冷笑一声不再说话。轩紫雨见状明白他的意思,耐心解释道:“你们也看到了,岚姐姐她有多么依赖一枝柳。倘若放任他死于寒毒,岚姐姐的反应你们也能猜到吧?” 箫梁和燕矶子闻言,顿时陷入沉思。 “我倒有个折中的办法,”轩紫雨眼见二人眉头紧锁,遂开导道:“不如我们且邀他与我们同行,这样的话岚姐姐她自然也会一起了。不论我们接下来要去何地,总归可能遇上凶险,有他这等高手一起,也算是多了一份战力不是么?何况冰蚕乃至阴至寒的毒物,唯有以阳热药物才能暂时压制寒毒,我手边虽然药草不少,却无力将寒毒根除……不过假如他就在身边的话,不定什么时候能寻到阳热性质的珍稀药物,如此他就能彻底痊愈了。” “……假如一枝柳身体痊愈,岚姐姐见了自然也就安下心来。那个时候我们再寻找办法助她恢复记忆,必定事半功倍。如此就两全其美了不是吗?”她察言观色,见箫梁与燕矶子的神情稍缓,便心知自己的劝说有效。她理了理思绪,正要继续开导二人,箫梁却是抬手示意她不必多言,继而道:“好,就按你说的办。” 正文 第一卷_第七十六章 二龙山 秦老爹望向座下数位青年男女,不舍之情溢于言表:“诸位既然去意已决,老头我再多挽留也没有必要了,一路顺风。”众人纷纷抱拳回礼,转身就要离去,忽见一秦府佣人神情慌张奔至堂中,声音颤抖道:“老爷不好了,大事不好了!“秦老爹皱了皱眉,显然并不满意佣人的慌张神情:“贵客尚在,如此慌张成何体统?”佣人即刻深深呼吸一阵,待心境稍稍平和方道:“方才我们护送龙公子经过二龙山之际,却是中了那山上的草寇的埋伏,龙公子被草寇掳了去,一行十数人也尽折了。唯有龙公子身边一个护卫带着重伤堪堪赶到府前,将此事说给小人听,就在方才也咽气了……” “什么,二龙山?”秦老爹顿时拍案而起,怒道:“二龙山草寇横行莫非你们不知道?居然还带龙公子从那儿过路,是嫌自己活得长了么?”佣人忙道:“据那逃来报信的护卫所言,是龙公子自己要求过二龙山的。” “……”秦老爹缓缓坐回原位,脸色一片铁青。箫梁断断不能熟视无睹,当即道:“老爹,你们所说的‘龙公子’,可是一位名为龙剑心的孩童?”秦老爹惊道:“怎么?你们也认得龙公子?” 燕矶子道:“倒也谈不上认得,只是有过数面之缘。今日我们既已知晓了此事,总不能袖手旁观,不如就让我和色仔跑一趟二龙山吧。”箫梁亦笑道:“那些个不知死活的草寇,连‘南秦北李’两大镖局之一的秦家镖局都敢劫,就给他们点厉害瞧瞧,也好教他们知道马王爷长几只眼睛。” 秦老爹闻言即刻释然道:“倘若是你俩小兔崽子,倒是不会有什么问题。事不宜迟,你们这就动身吧,老头我就在此静候佳音了。” 二龙山距离秦家不远,箫梁等人当即足下不停直扑而去。不多时便见得前方有一极高山峦,山顶好似被巨斧一劈为二,瞧来宛若两条冲天巨龙遥相呼应。山中树林茂密,一看便是强人落草的好去处。 轩紫雨眼见箫梁与燕矶子作势就要山上,忙道:“你们不会打算就这么直接杀上去吧?万一草寇数量太多,你们应付不过来怎么办?”燕矶子莞尔道:“既然你这般想,为师就先跟你说些事情。你是不是有一种感觉,我和色仔的钱永远也花不完,简直平白无故自天上掉下来也似?” 轩紫雨自从听闻箫梁居然花费十万两将香云自烟台阁赎出来,便一直对此心存疑虑,当即点头道:“这倒是真的,平时也不见得你们干活儿,哪里能来这么多的钱?而且这和眼下上山之事又有何联系?” 燕矶子道:“自然大有关系。我和色仔十岁便开始为南秦北李两大镖局做事,虽然只干了三年的镖师,但赚的钱却比一般人几辈子加起来都要多,只因我们押镖期间还做一种无本万利的好行当,那就是黑吃黑。” “我们在押镖之前,都会仔细打听一路上哪些地界有强人出没,之后一路上个个造访到。大多强盗都是外强中干的货色,唯有少数几个才值得我们动真格的。强盗窝就是聚宝盆,如此这般,往往一趟镖跑下来,我们都能赚个衣钵满盆,真是想穷都难。” “啊?”这下不光光是轩紫雨,其余人等闻言尽皆惊愕:“你们居然抄强盗的老窝?” 燕矶子哈哈大笑,道:“现在你明白了吧?我和色仔十岁时已经傲视山莽,试问这世间还有什么贼寇能让我们放在眼里?”箫梁轻笑摇头,道:“好了我们也别废话了。倘若去晚了,龙公子的项上头颅可就不一定能保住了。” 众人当即风风火火朝二龙山中赶去。谁知才行至半山腰,一旁树丛中便是跌跌撞撞闪出一个人影来,大笑道:“各位可是来施加援手的?小子在此先行谢过了。” 那人乌头垢面,一双眼睛却是亮若星辰,透露出一股睿智光彩,教人只瞧一眼便难以忘怀。轩紫雨盯着他的脸庞认了一阵,忽的惊道:“你不是龙公子吗?”那人点头笑道:“难为姐姐还记得,当真荣幸之至。不过切莫叫得如此生分,只需唤小子‘小龙’便好。” “小龙,你这是刚从二龙山顶下来?”箫梁对他的现身倍感诧异,之前同船之际他便瞧出这小子根本不会半点武功,却不知又是如何自那强盗窝中脱身而出的。 小龙道:“此事说来话长,烦请诸位与我一道先回秦家镖局。” 秦府大堂。 小龙自门外信步走入,此时的他已经好生洗漱了一遍,其轩昂气宇搭配一身华贵衣衫,顿时引得众人纷纷侧目过来。但见他大摇大摆至堂中主位,随即洒然坐下,悠然品茗道:“秦琼,你们秦家镖局的镖师好生厉害啊。” 秦老爹听出他弦外之音,却浑不在意,脸庞上笑容不变道:“龙公子谬赞了。” 小龙冷哼一声,继而目光转向箫梁等人,似乎不愿再为此事多费唇舌:“诸位,小子知道你们好奇我是如何脱身的。小子这就为你们解惑。” “之前我被那伙强盗掳劫上山见了山寨寨主,寨主见我不过是个娃娃,便随意命了一手下押我入囚牢。囚牢中,我假装乖巧和那手下攀谈起来,问出其姓名等一些看似无关痛痒的东西,继而告诉他我随身携带的折扇内,藏有一颗价值连城的夜明珠。他家伙倒也不是全然没有脑子,将我以绳索缚紧了再取了折扇细看,却是当场被其中藏着的毒箭结果了性命。这之后,我又在牢中做了四个简易机关,接着大摇大摆地又去见寨主了。” “见寨主?”轩紫雨闻言吃了一惊,“你怎的不跑?” 小龙轻笑道:“姐姐这话说得却是稍欠考虑,那寨中尽是强盗之流,巡视又极为严密,凭我这么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鬼头,如何能逃出龙潭虎穴?故而我干脆随便找了几个巡逻强盗,告诉他们我有要事急需面见寨主。他们并不起疑,就直接领了我去了主寨。” “寨主见我逍遥而来,便是笑问我所为何事。我回他道:‘奇也怪哉,不是寨主您要见我的么?’寨主闻言顿时摸不着头脑,干脆教人再押我回牢。不待他叫来人前来拿我,我即刻放声大笑,终于令寨主起了疑心,开口询问我大笑原因。” “我回道:‘小子笑不为别的,只因方才李肆将我这的一颗夜明珠搜刮了去。小子本以为那李肆索来夜明珠乃是为了献给大王,只是看这情势,大王您似乎并不知情……’寨主一听‘夜明珠’三个字哪里还坐得住,当即拉着我风风火火赶回牢房。不料他本事颇为不济,四个机关只吃两个,便直接去阎王爷那儿报道了。” “之后,我便穿了李肆的衣服,并取下他随身的钥匙冲出牢房高嚷道:‘不好啦,寨主和李肆为了颗夜明珠在牢房里大打出手啦!’那些个强盗本性贪婪,一听此言顿时一股脑儿都挤进牢房。我见整寨强盗都进了去,立刻将牢房大门一锁,紧接着弄起火把四处点火,不多时便将那些个强盗连同整个山寨都一把火烧了个干净……”说着他又低头抿了一口茶水,片刻后点了点头,接道:“嗯,大致便是如此了。” “……一个小屁孩居然如此诡计多端?龙公子你到底是何许人也?”箫梁听闻他一番言语之后,神情顿时微变。小龙莞尔道:“倒也并非小子诡计多端,这点小伎俩毕竟还是有不少漏洞,倘若那群强盗细心一点,还是能觉察出其中诡计的。” “至于小子的身份么……”小龙沉吟一会儿,方淡淡道:“诸位想必都知晓当今圣上在前段时间私逃出宫一事吧?那位圣上,便是小子我了。” 正文 第一卷_第七十七章 同行 “啊?”这话一出口可谓石破天惊,直教堂中所有人等尽皆愣住。半晌箫梁才回过神来,眼神略略闪烁道:“龙公子倘若不愿如实相告也就罢了,却又何必杜撰这等荒唐言论调侃我等?”轩紫雨微微瞥了一眼小龙,忖道:“这小子器宇不凡,一看便非常人。若说他是当今天子却也并非不可能。但如果此事是真,他又何必如此坦白呢?” 众人如她一般纷纷陷入苦思,唯有蓝蝶即刻出言道:“天子又如何,难不成就比常人多条胳膊多个脑袋么?姓龙的小鬼头,你方才对我们说了一大堆,却不知目的何在?” 小龙多瞄了这个蓝衣女子几眼,心道:“此人感觉倒是颇为敏锐,不好对付啊……”当然了,他心中如此思量,嘴上却是不停:“这位姐姐所言不错,只因与小子同行的随从已经全部命丧强盗刀下了,故而一时半会寻不得人施以保护。不知诸位接下来要往何处,能否带上小子一起?” 箫梁不假思索道:“龙公子,我们接下来要去的地方可不是闹着玩的,何况箫某也不敢与一个身份不明的人同行。倘若您执意要游山玩水,还望另请高明。”小龙即刻眉头紧蹙,与此同时视线缓缓扫过堂中众人,忽的凝在角落中,那位自始至终一言不发的白衣女子身上。 “这位……想必便是中原第一美人冯岚冯千金吧?”小龙朝冯岚遥遥作揖,笑问道。 冯岚身体尚虚,说话难免有气无力:“妾身正是冯岚,至于‘中原第一美人’,却是谬赞了。”说着她脸庞又低几分,好似在躲避着小龙目光,“不知龙公子有何指教?”小龙见得她如此举止,心中即刻冷笑不止。 “小龙他不是坏人,我觉得应该带上他一起。”轩紫雨见小龙一直紧锁眉头,不禁念及当日他为自己拾回发簪之恩,即刻高声道:“身份不明又如何,难不成身份明朗就不会招来麻烦么?就比如我是医仙传人,这身份够明朗了吧?还不是引得达摩教一批接一批地派遣杀手?即便如此,师父他也不留余力地一路保护我,又可曾抱怨过麻烦?”燕矶子顿时有了尴尬神情,低声道:“这又怎能相提并论……” 箫梁见轩紫雨摆出一副不说服自己不罢休的架势,只得长叹一声道:“你有没有想过我们旅途本就凶险万分,倘若因他的身份又招来麻烦事情,这份责任却该由谁来担当?”轩紫雨咬牙冷笑道:“你非要找到个挑担子的人才肯松口是么?好,龙公子引来任何事端都由姑奶奶我接着,这下你满意了吧?” 箫梁原本打算心平气和地商讨此事,却不料轩紫雨竟好似突然吃了火药般,他见了顿时只觉头痛。一旁秦老爹见了,为了缓解紧张气氛,即刻献策道:“如此争执下去何时才是个头?依老头我看,不如大家对此事都表个态,少数服从多数如何?柳大侠,就由你先来吧。” 一枝柳暗忖:“我本就有愧于箫梁,他愿接受我同行已是大大开恩了,我如何有脸面再违了他的意思?”当下道:“柳某赞成箫大侠的观点。” “我本就对此事无所谓,不过这小子既然能得到丫头的鼎力支持,我倒想瞧瞧他究竟有何特别之处。”燕矶子笑言道,却是简明扼要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他话音方落,蓝蝶便是蓦地起身,随即一言不发大步离开大堂,显然是不屑商讨此事。 如此二人支持二人反对,那决定性的一票,即刻落在了沉默不语的冯岚手中。 冯岚觉察到众人扫过来的目光,顿时吃了一惊,急忙低头避开目光,低声道:“我……我赞成龙公子同行。” 箫梁本以为以冯岚与世无争的脾性会干脆弃权,此时听闻她言不禁一怔,却也只能摇头道:“既然支持人数超过反对人数,那么箫某自然无话可说。只是恕箫某再啰嗦一句,龙公子你究竟准备与我们同行到几时?” 小龙笑道:“小生家住长安,倘若诸位途径那儿,小生无需提醒也会离去。” 众人商议已定,便是别了秦老爹赶往琉球港。众人既然打算一探海上那红色液体的来源,自然需要购买一艘不小航船用于远航,同时还需采购充足的淡水食物。新加入的小龙似乎对琉球的风土人情甚是了解,哪样物事值得一品,哪样物事值得把玩尽皆如数家珍,当即率着众人游遍港口附近的相关摊位。由于他巧舌如簧,凭借一条三寸不烂之舌总能杀价杀到最低,每每出价都教买主们苦不堪言。这份讨价还价的本事,均令众人对他刮目相看,他自己却是无谓笑道:“区区本事,不足挂齿。” 待一切准备就绪,已是傍晚时分。于是乎众人便寻了附近一家客栈休息,决定翌日便升帆启航。 深夜降临,世人大部分都已流连于甜美梦乡,却总有人怀着心事于床榻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小龙悠然踱步于庭院之中,忽而轻笑道:“适逢如此良辰,身侧却无美人相伴,倒也是憾事一件。”说着他于院中大树下止步,继而背倚树干,惬意哼起不知名的曲调,在此深夜时分听来倒也颇为悦耳。 月上梢头,洁白月华似水,轻柔倾于他身上。小龙深吸一口夜间的清新空气,仰望天际明月,忽而喃喃道:“我还是多虑了吧?正所谓‘人有旦夕祸福,月有阴晴圆缺’,毕竟世事难料,明日之事还是交予明日再行思量。”他话音方落,一旁便有温婉女音传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些本就是您当思量之事,又何来‘多虑’一说?” 那白衣女子俏立于前方朦胧月光之下,那般如仙姿容,堪称芳华绝代。小龙将手中折扇一合,随即往掌心一拍,笑道:“小子方才还在感慨身旁独缺美人,姐姐你这便现身出来,莫不是因为我二人心有灵犀?” 冯岚温婉一笑,柔声道:“小女子只因略有心事,这才随意走走,不料却是遇上您了。”说着她朝小龙盈盈施礼道:“小女子参见……” “免礼免礼,出门在外何须这些繁文缛节?何况我的身份越少人知晓越好,你便也叫我‘小龙’吧。”小龙即刻截道。冯岚闻言也是犹豫一阵,这才低声应道:“是。” “听紫雨姐姐说过你的记忆似乎……不过眼下你既然认得我,那便也知晓我接下来想说什么了吧?”小龙这般说着,见冯岚一直低头不语,遂笑道:“你也不必如此紧张,其实你我都明白那种婚约不过是朝廷和武林盟会企图抱成团的产物,本就没有半点意义。故而你和箫梁私奔借以逃婚一事,我并不曾怨怪于你。” 冯岚闻言继续沉默,一直埋着的脑袋又低了一分。 小龙又道:“对于你的胆气我一直极为钦佩。要知道并不是每个女子都愿意为了追求真爱,而毅然弃荣华富贵于不顾的。似姐姐你这般性情刚烈的女子,这世间已经不多了。何况与一个只有几面之缘的女子成婚,这也并非我所情愿。” “……多谢您的宽宏大量,小女子必当铭记于心。”冯岚再行施礼,不敢有半分懈怠。 小龙微微点头,随即大步走向自己房间:“夜色已深,姐姐还是早些休息吧。”只是在临近房门之际,他忽的想起什么,转身作揖道:“多谢姐姐今日在大堂上帮我说话。” 白衣女子闻言一怔,继而报之以笑。那皎洁月华之下,她的姿容恍若天际仙子,直令人难以忘怀。 正文 第一卷_第七十八章 远航 翌日清晨,众人相聚一处登船。 铁锚收起,白帆尽升。伴随一股清新海风吹拂而来,航船缓缓僻开湛蓝海面,激起层层雪白浪花,在四周海鸥鸣叫声中,开始朝着未知之地徐徐进发。 箫梁独坐船尾,眼看着琉球港在视线中逐渐模糊,低声喃喃道:“此番离去,却不知又要多久才能回来了。”话音方落,燕矶子的声音便紧接着传来:“你小子什么时候也学那些腐儒们,开始整治些酸不溜秋的情绪了?” 箫梁回头一望,但见燕矶子正朝自己这大步行来,且脸上神情略有异样,遂问道:“怎么摆着个臭脸,有谁惹你了?”燕矶子即刻朝船头方向白了一眼,冷哼道:“还不是那个死丫头。” 方才燕矶子瞧见轩紫雨立于船头,且面朝大海手持柱香,俨然一副祭拜什么的模样。他上前一问,才得知她是在拜祭海龙王以求得旅途平安。眼见轩紫雨武功上不求上进,这方面却是唯恐遗漏半分,燕矶子不禁气打一处来,当即夺了她手中的香扔进大海,并着手教她幻龙枪诀的第三式——龙腾九霄。谁知轩紫雨在练习过程中,还一直把“拜祭只到一半,要是海龙王知道了会发怒的”挂在嘴边,教燕矶子听了即刻七窍生烟,索性撇了她扬长而去。 “这丫头,倒是把船家那套给学了去……”箫梁边笑边摇头,忽而眉头皱起,又道,“你居然在这里教她龙腾九霄?就不怕这船会被她拆了?”燕矶子即刻道:“无妨无妨,我只用雪龙做了个示范,练习还是让她用的竹……” “碰!” 但闻船头巨响,紧接着便有一声惊叫传来。箫梁与燕矶子脸色齐齐一变,当即三步并作两步登上船头,只见偌大船头的甲板上崩出了个腰身大小的窟窿,而一旁的轩紫雨,则对着那窟窿干瞪眼,却是满脸的惊愕神情。 “……师父?”轩紫雨瞥见赶来二人,顿时有些手足失措:“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燕矶子皱眉道:“为师方才不是只教你用竹枪练习么?”轩紫雨闻言怯怯将手中之物递上,嗫嚅道:“师父你看,我用的本来就是竹枪……” 燕矶子怔怔接过她手中那柄竹质长枪,凝视那已被大力拆得分叉开来的枪尖,忽而怒道:“你才刚刚学习龙腾九霄,就能用竹枪破开这等大船的甲板?开什么玩……!”不待他话说完,一旁箫梁便迅速掩牢他口,继而对轩紫雨笑道:“丫头你稍等,这一式太过难练,我这就让燕兄教你其他的。”言罢便强行将燕矶子拖走,仅余下摸不着头脑的她呆立原地。 燕矶子被箫梁强拽到角落里,这才被他松开得了自由,顿时不解道:“你做什么?”箫梁往外略略张望,确认并无他人偷听,这才放低声音道:“燕兄,说实话,你觉得丫头天分如何?”燕矶子不假思索道:“光是卧龙吟和龙威八方两式,她就花了近三个月时间才彻底掌握,这资质……实在一般啊。” 箫梁闻言只是连连摇头,道:“燕兄,你若再不说真话,那便是不把我当兄弟了。”燕矶子见状语气一滞,忽而却是笑了起来:“真是瞒你不过。好吧,说实话,便是我也瞧不透她。” 箫梁道:“世人皆知幻龙枪诀威力无匹,乃是这世上一等一的武技,故而对其眼馋者不计其数。但以我看来,越是强大的武技,修习的难度便越大。丫头她能在短短数月时间内,将卧龙吟和龙威八方练至如此地步,这份资质绝不在你我之下。” 燕矶子点头道:“你说得不错,就以方才那事来说,我只不过在她的面前演示两次,她似乎已经有些掌握运劲诀窍了。那根为澎湃内力破开的枪头,就是最好的证据!如此说来,我也许在无意间培养出了一个绝世高手啊。不过这事咱俩可千万要保密,免得教那丫头知晓了得意忘形,指不定还要懈怠到什么地步呢。” 箫梁见他满脸恨铁不成钢的神情,不禁莞尔道:“不错,我也是这般的想法。” 船只向南航行了半日海程,随即进入一大片为红液污染的海面。 海面腐臭熏天,众人闻了均觉恶心,纷纷回舱闭门不出,唯有箫梁与小龙二人不畏恶臭,依旧屹立船头。 小龙道:“观海水流向,这红液的源头应当在正南方,所以我们按照现在的方向继续航行下去不会错。”箫梁不着痕迹地瞥他一眼,继而点头道:“龙公子所言不错。且观云层形状,近日应当不会有大风浪,倒也是好事一件。” 小龙闻言暗暗摇头,却是没有多说什么。 半夜时分。 小龙独自自船舱中踱步而出,眼瞧四下更无一人,遂走向船只前方的龙骨所在位置,继而手脚齐施为其再添几道绳索。待手头上的活计忙完后,他又逛遍船只各处,确认一切无碍后才释然下来:“但愿一切都只是我自寻烦恼。” 小龙忙活了近一个时辰,此刻乍一得闲,即刻觉得有些疲倦。他正要回舱就寝,余光瞥见船栏边不知何时立了一白衣男子,犹自出神眺望远方海面,遂上前打了个哈哈:“箫大侠,怎么还不睡?” 箫梁犹若未闻,目光出神地凝望海天之间,不料小龙忽的出手在他肩上拍了拍,道:“不过一个女人,箫哥你何以至此啊?” 箫梁即刻冷冷瞄他一眼:“小孩子懂什么?乖乖回去睡觉。” 小龙见他如此反应,不由轻笑开来:“看来当真被我猜中了……”说着他手中折扇一摊,借着皎洁月光,其上描绘着的壮丽山水自是清晰可见,“箫哥你瞧,这黎明百姓,万里江山,俱都囊括于小子手中一把折扇了。小子身携此扇游历天下,等同于与社稷齐览大好河山。此等豪情,古往今来何人曾有?但倘若小子我将某人某物瞧得太重,只怕早就拿不起这把扇子喽。” 箫梁深知他话语含义,只是脑海中不禁浮现出方才一枝柳喂冯岚服药的情景,心情又沉郁了几分。 小龙见箫梁脸庞上依旧愁云不散,遂指向天际皓月继续道:“凡事莫要只瞧表面。要知道皓洁如月,尚有为乌云遮蔽之时,何况世间人心?但细心之人,往往能拨开云雾见青天,并不为表象声色所动。” 箫梁听得他此番言语,终于缓缓转过身来正视起眼前这个孩童。小龙见得他审视目光,只是随性一笑,道:“为何如此看着小子?莫非我脸上有甚不洁之物?” “小龙,你绝对不是一般的小鬼头,箫某现在只能祈祷你的身份不会为我们带来麻烦了。”箫梁神色肃然,沉声道。小龙却是无谓笑了一笑,继而远眺海面道:“小子虽不喜为他人约束,但更讨厌成为别人的麻烦。话说回来,方才小子已经将船上各个要紧部位以绳索加固,唯有桅杆无法企及,只能请箫哥你代劳啦。”箫梁皱眉道:“有必要么?我说了从云层情况来看,近几日都不会有暴风大雨啊。” “箫哥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大海表面平静,却时常有暗流涌动。其脾性又岂是能等闲琢磨透的?我们身处茫茫海上,更应当谨慎处事不是么?”小龙说着将手中绳索递予箫梁,接道:“桅杆乃是船只重要部位之一,更是万万损伤不得。” 箫梁半信半疑接过,继而轻功运起,依他所言牢固了桅杆。 “我倒盼望自己是杞人忧天,”小龙即刻潇洒转身,朝船舱返回,“时候不早了,小子就先行歇息啦。” 箫梁一边漫步四处,一边细细品味着小龙方才话语的深层意思,正当他隐约领悟到一些之际,忽然瞥见前方有一人影鬼鬼祟祟地趴在一所船舱前,此刻正将耳朵紧紧贴在舱门上,赫然是在偷听。 片刻后,那人也觉察到了什么恍然回首,见来人是箫梁忙示意他噤声,继而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箫梁微微犹豫,最终还是抵不过心中好奇偷到舱门前,然后学着那人一般窃听舱内动静,只听得其中传来女子的细微抽泣声。只是那女子似乎害怕他人听见,此刻正压制着自己的悲泣声音,力求把哭声扼在喉间。 仅凭低沉哭声,箫梁便分辨出她正是冯岚,心中不由大痛,正迟疑着是否就这般闯了进去,身侧那人却是狠狠瞪了他一眼,随即在他耳边道:“别冲动,倘若你现在进去,十有八九会被岚姐姐直接轰出来。” 二人又偷听一阵,听得舱内抽泣声音渐低,最终彻底安静下来,便猜到冯岚此刻已然哭累歇息了。那人将箫梁拉到角落,低声解释道:“方才我睡不着出来散心,偶然听到奇怪声音,这才有了如此发现。” 那人正是轩紫雨,她见箫梁一直心神不宁,忽而心中有了决意,低声道:“听着疯子,你若当真希望岚姐姐恢复记忆,那便照我说的去做,可以吗?”箫梁闻言又惊又喜,忙道:“你有办法让她想起我么?” 轩紫雨肃然点头,道:“我有九成把握,但你暂时不要多问,从现在开始只须疏远她,不论她和一枝柳如何亲密你都必须视而不见,即便生气烦闷也不能在她面前表露半分。待时机一到,我自有办法让她想起以前的种种。” 箫梁不料她会提出这等古怪要求,但眼下情势他着实无法可施,唯有艰难点头道:“明白了,丫头,我也只有相信你了。” 轩紫雨笑了笑,继而眼神复杂了几分:“此事交给我,你就放心吧。” 正文 第一卷_第七十九章 海难 接下来的时日,因船上有箫梁和燕矶子这等航海老手,故而航行时间虽长,船只始终都未偏离航向。而箫梁果真依照轩紫雨所吩咐的开始假意疏远冯岚,乃至于她和一枝柳当着他的面亲昵说话,他也熟视无睹,依旧与他人谈笑风生。 这般情况教不知情者瞧在眼中难免费解,轩紫雨则在一旁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冯岚眼神的些微变化,并越发相信自己猜想。 一日正午时分,小龙依凭船栏眺望远方海面,身旁燕矶子将一把长尺物事自海水中迅速取出,交予他手中道:“小龙啊,你天天要用这玩意儿往海水中放好几次,到底是在做什么?”小龙并不答话,只是接过长尺略略瞄了一眼,忽而神情微变:“不对劲!这附近海域绝对有问题!” “你别疑神疑鬼了,”燕矶子眺望天际片刻,道:“最近风和日丽,这大海自当风平浪静……”谁料话音方落,船身紧接着便传来一阵震荡,其剧烈程度顿时令船上众人齐齐变色。 小龙紧紧攥住船栏以免被甩入海中。恍惚低头间,他见得航船下方深邃海水之中,似有一道宽阔不知几许的黑影掠过。那黑影游速极快,眨眼间已消失在视线尽头,片刻后平静海面为暗流掀起层层巨浪。只见船只起伏于汹涌波涛之间,众人全然无法站稳,唯有抓紧身旁物事以免被海水冲下甲板。 船体被巨力撕扯发出的“吱吱”呻吟与海浪拍打声交织一处,教众人听了唯恐航船会就此散架,仓促间却无法可施。幸而这变故只持续了一阵便逐渐平歇下来,众人即刻汇聚一处清点人数。然而还不待庆幸并无人遭难,箫梁便觉出不对。他立刻扫视四下,蓦地大惊失色:“船的速度为何一直在加快?” “你去调整风帆,我去掌舵!”燕矶子闻言无半点废话,只抛下一句,便身形似风与箫梁各奔其处。余下人等尽皆静候二人消息,唯有小龙注视前方海面,片刻后沉声道:“谁去寻一根粗长麻绳来?” 轩紫雨道:“我去找!”言罢果断跑进船舱,不消片刻取了一捆麻绳出来:“小龙怎么样?” 小龙瞥了犹自奋力着的箫梁与燕矶子,然而航船方向却不见稍变,当即高声道:“诸位,立刻以麻绳拴在腰间,将我们全体人员都捆好!我们怕是遇上漩涡了!” “漩涡?” 不多时,众人见得远处海面上水气弥漫,波浪翻腾,兼有阵阵浪啸震耳欲聋。即便尚未目睹到漩涡威势,单凭如此浩大的造化之力,也教众人脸色一片惨白。趁着船只尚且还在控制范围内,小龙连连催促诸人将麻绳缚于腰间。箫梁和燕矶子见情势危急,遂当机立断舍了手上要事,飞身赶来与众人汇合。 航船为漩涡吸力迅速拉近,只几息时间,下方那好似无底深渊的庞大漩涡便出现在了众人眼前。船体开始倾斜,顿时众人又惊又怕,当即牢牢抓紧身边物事,只能祈祷一切平安。 腥咸水汽迎面袭来,箫梁的神志随之一清,目光不觉望向冯岚所在方向。 那个白衣女子,即便直面如此毁灭性的灾难,脸庞上依旧能保持如水平静么?他眼眸中噙起柔情,随即伸长手臂一把将她拉至怀中,在她耳畔轻声道:“你要知道,即便天崩地裂,我也会和你在一起的。” 阵阵滔天巨浪铺天盖地朝航船各处冲击而来,众人惊叫也为浪涛声彻底淹没,一阵天旋地转之后,便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偌大漩涡疯狂吞噬着周边物事,好似大海深邃的瞳孔,又好似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大门。只见航船如同湖水中的一方秋叶,只微微翻腾几下,便彻底消失其中。 片刻之后,漩涡逐渐平歇下来。不一会儿,方才还波涛汹涌的海面复归平静。海风拂来,泛起海面粼粼波纹,似乎方才的异变从未发生。 他只觉脑袋一阵阵剧痛,想要睁开双眼,却发现自己浑身僵硬,全然无法动弹。值此茫然之际,忽有一阵轻柔呼唤传入耳际。听声音,好似还是一个女子? 女子的呼唤逐渐变得急促,透着焦虑意味。他纵然拼命睁眼,奈何身体不受控制,正烦恼间,又觉出一双纤细手掌攀上胸前,将自己的衣衫缓缓褪去,随即有节律地开始按压心口。只几下,他便觉胸腔之中一股苦涩海水迅速涌出口鼻,随即剧烈咳嗽起来。 纤细手掌当即为他拭去残留于口鼻间的海水,而他终于有了点点知觉,双眼得以缓缓睁开。 眼前的物事由朦胧逐渐变作清晰,他目光微偏,见得一紫衣女子正满脸忧虑地俯视自己,遂勉力笑道:“我没死么?” 轩紫雨见箫梁苏醒,一直悬着的心终能落下,道:“你能醒过来便好,但其他人就……”箫梁惊觉坐起身来,只见其余诸人皆躺于不远处的沙滩上生死不知。轩紫雨见他惊愕神情,即刻解释道:“别担心,他们都还活着,只是似你先前尚且昏迷罢了。幸好我们的身体都被麻绳捆于一处,不曾丢了一人。师父和蓝蝶姐姐均是习武之人,故而身体健壮并无大碍。但虚弱如一枝柳和岚姐姐,以及不会武功的小龙,他们的处境着实不佳。虽然我方才已经喂他们服下疗伤药物,但总归不能彻底放心。” 箫梁细细检查了众人情况,明知自己再如何担忧也是无用,他还是紧紧握住犹自昏迷的冯岚纤手,片刻亦不愿松开。这情景教轩紫雨见了心中五味陈杂,她略略迟疑才上前道:“岚姐姐她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你先别急。相较起来,我还有一个坏消息告诉你。”言罢遥指身后沙滩。 箫梁循她所指望去,但见众人所乘航船正于那里搁浅,只是船体破碎不堪,偌大船身几乎拦腰折断。他心中一震,不由失声:“船……坏了?那我们该怎么回去?” 轩紫雨缓缓低头,无言以对。 失去了航船,就意味着众人的余生便要在此渡过。箫梁在心中怒骂一阵,忽而忖道:不成!倘若连我都乱了阵脚,丫头他们指不定还要慌张成什么样子。他这般想着,随即环顾四周。自己身处一处广阔沙滩,面前大海一望无际,身后丛林郁郁葱葱,似乎是海上某处的。 “你先别慌,此处未必就荒无人烟。待我稍稍查看,相信总会有办法的。”箫梁起身就朝丛林行去,忽而想起什么回望过来:“你身上可有伤势?”他见轩紫雨摇了摇头,遂道:“你留在此地照顾他们,我去探探这岛上有无食物和淡水。” 轩紫雨目送他的身影没入林间,忽而脸庞上浮现出痛楚神情,紧接着嘴角渗出几缕鲜血。她颤抖着取出药丸囫囵吞下,脸色这才略微好转。拭去嘴角血迹后,她蹒跚走向冯岚,视线略转,随即停留于不远处的蓝蝶脸庞上。 冯岚与蓝蝶,这二人倘若不是衣着相异,着实无法区分。轩紫雨仔细端详她们堪称完美的脸廓,良久轻抚自己的脸庞,低声喃喃道:“倘若我也有这般倾国倾城的姿容,那该多好……” 这之后的半日里,除却身体极度虚弱的一枝柳和冯岚,其余人先后苏醒,得知了航船被毁的噩耗,反应又是不尽相同。 众人神情一片黯然,唯有小龙神态自若。只见他自顾自来到船身前,绕着毁坏船身转了几圈,又遥望岛上茂密树林,忽而展颜笑道:“不幸中的万幸啊。”轩紫雨见眨眼功夫小龙已然不知所踪,顿觉心慌,忽闻他声音遥遥传来:“紫雨姐姐,你且过来一下。” “……龙公子,你伤势未愈,怎的还到处乱跑?”轩紫雨快步赶至船旁,神情亦是微怒。小龙见了讪讪道:“姐姐我知错了,再说我都说了莫要再叫‘公子’,好歹我们现在也是一条线上的蚂蚱,如此叫法未免显得生分。” 轩紫雨道:“好好好,知道了。莫要杵在这儿了,快快回去躺好。”说着伸手就要拉他。小龙却是连忙闪开,道:“姐姐稍等,小子我还有要事没说呢。这船虽已残破不堪,万幸的是龙骨依旧完好。倘若辅以牢固木材,无需多少时日便能重新造出一艘大船来。” 这话甫一入耳,轩紫雨顿时大喜过望,然而片刻后脸色又沉了下来:“可我们之中大概无人懂得造船吧?”小龙即刻道:“小子也不卖关子了,这造船之术我还是略懂一些的。现在最要紧的,却是材料的问题。” “你还懂造船?”轩紫雨越发瞧不透眼前这小鬼头,不知道他这话究竟是安慰自己,还是确有其才。小龙对她的反应并不觉得惊奇,却也懒得过多解释,潇洒转身道:“先回到大家身边去吧,箫哥似乎探岛回来了呢。” 正文 第一卷_第八十章 荒岛 沙滩不远处,一簇火光不住晃动,向着四周带来微弱的温暖。众人围着生成的火堆,心不在焉地吞食箫梁带回来的野果,均是沉默不语。 “这岛一到晚上,好像就特别冷哎。”轩紫雨说着将衣衫裹紧几分,不料一旁小龙忽而笑道:“倘若姐姐当真觉得冷,大可投入小子的怀抱,保证胜过这篝火百倍。”轩紫雨闻言呆了一呆,随即举起粉拳轻锤了他脑袋一下:“不许胡说!”小龙揉着脑袋,捉狭笑容依旧不变:“何必动用武力呢?是不是胡说,姐姐你一试便知。” 这般看似取闹的无谓举止,却是令情绪一直低落的诸人轻笑起来,原先的沉郁氛围也被冲淡了不少。箫梁笑罢,道:“诸位,虽然我们流落至此,但现在就放弃还为时过早。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快熟悉这岛上环境,这之后再寻找方法返回大陆。”小龙道:“箫哥所说不错,造船乃是一项浩大工程。小子虽说略懂其中技艺,但一些船体部件的加工、以及部件的拼装嵌合却并非能独立完成,仍需诸位协力制作。这过程必定要花去不短时日,所以我们要有在此待上数月时间的准备。” 燕矶子道:“方才我抽空也观察了一下周围,此岛范围甚广,林间物种丰富,亦存在淡水湖泊,倒也适合人居住。数月时间就数月时间,只要能返回中原大陆,那么一切都好说。在此之前,我们还是暂且休息保存体力吧。” 夜间,众人将些许树叶铺于地上将就睡了。只因此次能够于漩涡中捡回性命已是大幸,他们也不再把男女界限划分得那么明显,顾不得身边人到底是谁就这么沉沉睡去。箫梁主动提出要守夜,毕竟在这片孤岛之上,还是有很大可能存在一些危险生物的。 箫梁独坐于火堆旁,面前的温暖火光,令劫后余生的他脑海中不时有疲倦感袭来,一时间他不禁哈欠连天。恍惚间,他觉出身侧香风飘来,继而一个女子声音淡淡传入耳际:“你去休息吧,换我来守夜。” 夜间的海风,透着丝丝凉意侵入皮肤,箫梁只觉神志一清,却见蓝蝶不知何时已然坐在身侧。昏黄火光映亮她的如霜容颜,而那份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感觉,在如此近距离瞧来着实淡了许多。箫梁不禁多看了她两眼,道:“没事,我撑得住。” “你箫大剑客即便内力再如何深厚,也还是会被疲累压垮的。莫要废话,让你去就去。”蓝蝶说话间,目光只紧紧盯住篝火,便是瞥都不瞥他一下。箫梁道:“虽说你不过是依令行事,但将你也卷入这般艰苦境地,我着实感到愧疚的。” 蓝蝶听得这话,才冷冷白了他一眼:“再过三个月便是我圣教祭月大典,倘若我不能在那之前赶回去,那时你才应感到愧疚。”箫梁闻言有些不好意思,笑道:“但眼下情况你也知晓,区区三个月……委实太过紧张了啊。” 蓝蝶冷哼一声,正要开口再说什么,忽闻一声悠远吼叫自远方传来。那吼叫并不似任何兽类的叫声,虽不震耳,却于眨眼间响彻万里,顿时将谈话间的二人注意力全部吸引了过去。 “吼……” 除却守夜二人,其余人等皆因极度疲惫尚且睡得昏沉。箫梁和蓝蝶即刻闭目细听,那声声吼叫却逐渐低了下去,片刻后彻底消失,再不能闻。箫梁回想那声音片刻,忽而与蓝蝶面面相觑,且从对方眼神中读懂了相同的意味:这吼叫声,似乎在哪里听过? 二人起身望向孤岛中心位置,那吼叫声音传来之地,神情均是沉重。 翌日清晨,除了依旧昏迷着的冯岚和一枝柳,其余人等先后睡醒过来,只是脸庞上依旧有稍许倦意。箫梁深知卧地而眠实在不能得到充足休息,当即四下寻找遮风避雨的场所。燕矶子也不闲着,随后带上弓箭遁入林间。他极其擅长狩猎,本身箭术又是当世一绝,不多时便成功提了两只山鸡模样的肥大鸟类回来,就地开始火烤。 不多时,诱人肉香飘逸四下,顿时引得小龙和轩紫雨拥了过来。小龙见得那两只大鸟被燕矶子烤得黄油外溢,当即大咽口水:“燕哥你竟有如此手艺,小子当真有眼不识泰山哪。”燕矶子被他如此亲昵称呼浑不在意,反而大笑道:“你燕哥八岁就离家出走,时常在野外过活儿,倘若没有一两手烧烤手艺,只怕早就饿死山林啦。”言罢将那两只烤熟大鸟撕成几份,与众人分而食之。 燕矶子和轩紫雨先后吃饱,腹中既不觉饥饿,精神也随之好了数分,当即听从小龙的建议,将大船残骸中能用的物事一一搬出。小龙见蓝蝶端坐于一块岩石上远眺海面,并无前来相助的意思,遂上前道:“这位姐姐你也不要一直闲着,能来帮把手……”谁料他话未说完,蓝蝶便徐徐转过头来,冰冷目光只扫了他一眼,顿时吓得他逃也似地溜开:“算了算了,当我什么都没说过。” “怎么说我也是威震九州的人物,为何会如此畏惧此女?莫非当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小龙暗自念叨着来到船边,对着已经在船内忙活的轩紫雨道:“紫雨姐姐,里面情况如何?” “东西虽然摆得乱七八糟,所幸都还很完好。”轩紫雨的声音即刻传出,令小龙听了放心不少:“看来我那日把船身各处都加固当真是作对了。”言罢他也跃入船内,顺着破损船身抵达内部,放眼望去,但见轩紫雨立于一堆打翻的生活用品间,此刻正眼巴巴瞅着自己:“不会要把这些东西全都搬出去吧?” 小龙摇头道:“就挑些要紧物事便好,我先找些东西。”说着他自顾自地翻找起来。轩紫雨见他认真神情,显然是在寻找什么关键物事,遂不再烦扰他,只挑一些完好东西逐一搬出船舱。 不多时,箫梁也已返回,看其欣喜神情,大概是找到了适宜居住的场所了。待以燕矶子所烤鸟肉果腹之后,他便率领众人前往林间某处。 不多时,一个位于山脚的宽阔山洞便出现在了众人视线中。那山洞并无阳光直照,干燥阴凉,洞口更有数块大石,夜间倘若以之拦住洞口便能高枕无忧,着实是一居住佳地。箫梁和燕矶子当即合力将客船内能用物事逐一搬至此处,余下人等则负责清扫洞穴周围,使得居住环境更加舒适。 趁着众人忙活开来,小龙不动声色地溜到一旁,随手折了一根树枝开始在地上画出各种图案。他画图动作极为流畅,一气呵成,显然手中活计完全难不倒他。忽然,他的手听了下来,开始若有所思地紧盯手握着的树枝,只是微微加力,那树枝即刻从中折断。 “这附近的树木都似这般易损,你又如何能以之造船呢?”一声音遥遥传来,小龙吃了一惊,循声望去,但见蓝蝶正朝此地踱步而来,只几息时间已然抵达自己身前。 小龙对她讪讪,随即念及她所言,不禁沉默下来。蓝蝶见了冷笑道:“小鬼头,你不是自恃聪明么?难不成这事却是无法摆平?”小龙心道:“这话说的……我什么时候自恃聪明过了?”当然想归想,他可不敢将不悦神情表现出来,只是笑道:“姐姐这是在怀疑小子的能力了?倘若我这能鼓捣出一艘耐用大船,到时候却不知你如何谢我?” 蓝蝶听他言语,却只是浅笑片刻,飘然身形眨眼间便去远了。 正文 第一卷_第八十一章 异变 接下来的数日时间里,众人各忙其事。小龙白日里教授箫梁与燕矶子制作船体部件的技艺,晚上则时常外出,直到天明时分才回。问他所为何事,他只是故作神秘地笑笑,道:“佛曰不可说。”众人虽然明白他此举动必定和造船有关,但既然他执意不愿吐露,便只能由他去了。 此外,轩紫雨还发现岛上拥有很多外界难以寻觅到的珍稀药草,这令素来痴迷医道的她欣喜若狂,当即采取能够治疗伤势的药物用于治疗冯岚和一枝柳的伤势,其余的统统归为私藏。在轩紫雨的治疗下,一直昏迷着的二人先后苏醒。但他们均非多话之人,大致了解了眼下处境后便只是静静养伤。 箫梁听闻冯岚苏醒,虽然心中对她关切万分,但念及轩紫雨之前所嘱咐话语,这才一次次将念头强压下来,只是摆出事不关己的神情。 燕矶子在小龙指导下做事的同时,抽空将幻龙枪诀的第三式——龙腾九霄传授给了轩紫雨,嘱咐她勤加练习,且不能为他人偷学了去。如此,轩紫雨只得时常孤身来到林间深处,一遍遍地演练第三式的心法口诀以及动作要领。只是不知究竟是何原因,那在燕矶子手中颇为听话的雪龙,到了她这儿就怎么也不听使唤。涌动于双手之间的不仅无法涌入雪龙枪身中,反而时常四下奔涌,如此次数一多,她只觉两条手臂被麻痹感觉迅速缭绕,却是连武器也握不稳了。 “呼……” 轩紫雨无力倒地深深喘息,浑身上下既酸又痛,几乎感觉不到两条胳膊的存在了。她将略有疼痛的额头在地上青草上擦了擦,视线随即凝在一旁的雪龙上:“见鬼,为什么龙腾九霄这么难练?卧龙吟和龙威八方固然也不简单,却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莫非……这招的运用还另有玄机?” “玄机……?”她闭上眼睛,脑海中即刻浮现出燕矶子在使用此招时的举止,但她回忆了半天,也没能觉察到有什么值得改进的地方,只能自嘲笑道:“大约是我太笨了。罢了罢了,先休息一下再说吧……”这般心神松懈之下,本就疲累的她迅速陷入梦乡。不多时,她的胸口已然有节律地不住起伏。 轩紫雨牢记燕矶子的教诲,特地选了极为偏僻的角落练习,故而她再如何偷懒也不会有人前来斥责,也更不会有人,因见到她四周那些偌大深坑而惊愕。 某日午时。 众人正准备食用燕矶子新烤的野味,小龙忽的自外面赶了回来,二话不说抓起一只烤熟野兔便往嘴里送。大家对他近日来的古怪行为已经见怪不怪,也只有轩紫雨道:“你慢些吃,小心噎着……你到底又做什么去了?” “大家先吃饱,待会准备干活。”小龙只说了这一句,又继续囫囵吞肉。众人顿觉诧异:“干活?什么活?” 小龙道:“莫要问那么多,反正绝对是正事。”轩紫雨白了他一眼,道:“干嘛神神秘秘的……话说在前头,不论要干什么活,都不能麻烦岚姐姐和柳大侠。他们身体尚虚,可禁不起折腾。” 小龙见箫梁冲自己暗暗点头,遂道:“嗯,那就这样吧。柳哥与冯姐姐留在此地就好。”素来沉默寡言的一枝柳观察了一下他人神情,忽地开口道:“柳某也不能一直不做事,这次能让我尽一份力么?”他话才说完,冯岚便温言道:“他去哪儿,我也去哪儿。” 她望向一枝柳时那不加掩饰的柔情落入箫梁眼中,纵然他极力忍耐,紧握指节亦不禁发白。小龙见了心知不妙,忙开口道:“既然柳哥如此坚持,那我们即刻便动身吧。”当即领着众人朝岛中心进发。 随着越发深入岛心位置,路途上奇形异状的猛兽出没得也越发频繁,幸而队伍不乏武艺高强之人,即便遭遇数次兽袭,也均能化险为夷。林间小路之中杂草丛生,颇难行走,众人磕磕绊绊行了约摸大半个时辰,小龙这才笑道:“诸位,到地头了。” 此地乃是丛林深处,遍布两人环臂粗壮的参天大树。视线中的树林边界处,坐落一座庞然大山。那大山高耸入云,山峰之上云雾飘渺,颇显仙气。小龙道:“这几日我已经大致勘察了四周状况,这座大山便是整座岛的中心,而环绕大山的这片丛林中粗壮古树不在少数,实在是造船的上佳材料。” 这一下,其余人等即刻明白过来小龙这段时间都在忙活什么了。他们细细端详眼前的棵棵大树,又念及海岸至此地的距离,随即心生无力之感。小龙见状道:“诸位莫急,小子又没说要让你们靠一双手去硬搬。我召集诸位来,所为乃是造一辆推车。只要推车完成,运送再多木材还不是轻而易举么?” 这话一出,众人顿觉释然。蓝蝶轻抚面前树干,继而点了点头:“不错,这种树木的坚韧程度,相较外围那些确实好上许多,难为你能找到这地方。”小龙笑道:“这事说起来倒也并不困难,我这些天时常往某高处跑。虽说尚不能一览总岛,却也能瞧个大概。” “哦?还有这等好地方?”燕矶子眉头一挑,显然来了兴致,“快快告诉你燕哥,燕哥眼睛好,或许还能瞧到其他东西。”小龙当即笑着指了某处高山给他,燕矶子瞧准那处,身形陡然跃起,只几个起落已消失在众人眼前。 小龙也不管他,当即指挥众人砍伐树木制造推车。虽然他的年龄最小,但所下指令却是条理清晰,言简意赅,显然对制造技艺极为精通,教箫梁等老江湖听了亦暗暗佩服。众人合力之下,一辆坚固耐用的推车不多时已制作完成,随即挑选粗壮树木砍倒,一颗颗送至推车之上。 小龙仔细检查了推车上装运的木材,良久露出舒心笑容:“辛苦诸位了,搬运之事倒不着急,还是暂作休息恢复些体力吧。”众人依言就地坐下,不料才过一盏茶时间,燕矶子便自远方又奔了回来。小龙观其肃然神情,眉头顿时皱了起来:“怎么了燕哥?莫非你发现了什么?” 燕矶子深吸一口气,继而沉声道:“自然如此。方才我抵达那边山巅,放眼四顾后,却是发现件了不得的事情——这些时日来我们一直追寻的那带来瘟疫的红色液体,其源头就是此岛!” 众人闻言,顿时惊呆。 一阵腥风徐徐吹来,空气中眨眼间弥漫起一股浓烈臭味,直熏得人睁不开眼。但闻未知兽类的嘶吼自远方高山中传来,那阴厉声音宛若来自地狱,众人听了只觉毛骨悚然。与此同时,箫梁腰间的灭魂宛若与甚物事产生了共鸣,忽然就发出阵阵颤抖。 箫梁觉出身侧异状,当即拔出灭魂细看,却见得灭魂幽碧剑身上毫光明灭不止。也就在这一瞬间,远方大山那终年为白云笼罩的山峰,竟是迅速笼罩上了一层乌云。 乌云低压,间杂沉闷雷声。眨眼间原本阳光明媚的光景,已是风雨欲来。 为浓密乌云彻底笼罩着的高山山峰,忽有一缕殷红辉芒渗透几分,将那片浓墨也似的黑暗略略渲染,整片天空呈现出一派火红,如燃烧起来一般。 千里之外,有一打坐老者觉察到天际异变,即刻起身遥望西方苍穹火烧。但见老者掐指一算,苍老脸庞上神情随之微变:“天有异象如此,莫非……竟有神器降世?” 银月死谷,百花堂。 一座为各色艳丽花朵点缀的花床中,灵枫缓缓坐起,露出精壮上身,继而环视四周一片花海,笑道:“世人均说百花堂乃人间仙境,本座却不这么认为。在我看来,此地花儿固然艳丽,其美却及不上这里的可人儿半分。” “大护法您谬赞了。”灵枫身侧有一女子娇柔声音响起,继而一只纤细手掌自满眼花朵中探出,开始爱抚他健壮胸口:“不知此地的花儿,亦或是人儿,能教大护法您满意么?” 灵枫暗骂一声:“这个妖精!”,脸庞上神情如常:“此地花美人更美,又岂有不满之理?”那女子仿佛被灵枫逗喜,媚笑了一阵才道:“上官云那个老家伙倒还真是固执呢,妾身几次三番找他商议那事均遭冷拒……” 灵枫冷笑道:“那老家伙素来狡诈如狐,岂会轻易露出尾巴?不过本座手中有一王牌,血宗这一部可谓十拿九稳,无需再多费心。需要注意的唯有毒宗……” 那女子道:“那慕容空未必就比上官云好对付了,毒宗对教主的忠心自不待说,慕容空自身的本事也颇为棘手,即便是我百花堂,也不敢轻易与其毒术交锋。”灵枫沉吟一会儿,忽而神情变作捉狭意味:“说起来,身为圣主座下三部之一你花玉妍竟肯与我联手,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那一直躺在花从中的花玉妍闻言只是沉默,爱抚灵枫的动作也逐渐迟疑了下来,却不知到底在想些什么。灵枫觉察到她的异样,俯视身旁花堆良久,末了笑着取出一颗黑色药丸来:“花玉妍,既然你已认我为主,本座这就对你下达第一个命令。” “将此物,吃下去。” 花堆沉寂片刻,忽而从中缓缓现出一诱人胴体。却见那女子毫不犹豫地接过灵枫手中药丸吞服而下,神情亦无半分畏惧,这等反应教灵枫瞧了也是微微吃惊:“你倒是识趣得很。” “大护法您的手段不胜枚举,妾身可不愿一一尝试一遍,除了自身识趣些,还能有别的方法么?”花玉妍作出受了极大委屈的神情,教人见了忍不住心生怜爱。灵枫心知此女一身媚术登峰造极,言行举止间无不充斥诱惑,故而早已将静心诀默念。即便面前女子再如何媚入骨髓,他心绪亦不会有半分起伏。 “小狐狸精你切莫生气,本座许你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只要你能助我将事情办成,”灵枫伸手拈起她的下巴,脸庞笑容宛若沐浴春风。花玉妍心中念头百转,神情却无丝毫变化,但闻她腻声一笑,直欲媚惑众生:“大护法,此等良辰美景还是少谈那些肃杀之事吧,不是应该多多行乐,才对得住这般万花春景么……” 灵枫笑了笑,当即伸出大手揽紧她纤细腰肢,颇为粗暴地与她抵死缠绵起来。 春光无限好,艳丽百花丛中,不时有男女低吟飘荡而出,久久不歇。 正文 第一卷_第八十二章 血雨 乌云翻腾,覆盖天际,一股窒息感觉随即压下,顿时教众人忐忑不安。箫梁与其他人一般,皆为大山山峰上那一抹突现红芒吸引了注意,忽的他率先觉出些许不对劲,四下略略扫视,哪里还见一枝柳的影子? 在箫梁之后,其余人先后回神,也发现了一枝柳的不知所踪。冯岚焦急万分,开始扯着嗓子四下呼唤,箫梁着实不忍继续袖手旁观,当即与她一同寻找,不多时瞧见远方有一青色身影,正疾速赶往远方大山方向。 “一枝柳!且慢!”箫梁即刻以内力发出一声劲喝,声音遥传开来。谁料远方的一枝柳充耳不闻,片刻功夫就消失在视线之中。箫梁见状暗骂一声,继而回头对其余人等道:“大家一同去吧,且瞧瞧那家伙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 众人以箫梁为首快速赶往大山,不多时已抵达山脚。前方一枝柳的青色背影清晰可见,此刻的他驻足不前,只是怔怔仰望入云山峰,不知到底在想些什么。箫梁上前拍了拍他肩:“你到底怎么了,莫不是着了魔?” 只见一枝柳一个激灵,随即眼神迅速恢复原样,他摇了摇头,脸庞上现出些许痛苦神情:“箫梁?我……我方才……”箫梁道:“你方才一个劲地朝此山狂奔而来,莫非已经不记得了么?” “我……狂奔?”一枝柳惊诧抬头,只见得上方天际那隐藏于乌云深处的红芒若隐若现,眉头顿时紧锁起来:“是了,就在方才,我感受到某样物事的呼唤,不知不觉身体就不受控制了。” 一枝柳这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觉得荒唐至极,唯有箫梁神情反而更加凝重,道:“你感受到的那种呼唤,不知是从何处传来?”一枝柳皱眉思索一阵,随即指向山体上的一偌大洞口:“就是从这其中传来。” 一枝柳所指的庞大山洞中,不时有恶臭味道及阵阵热流涌出,且从洞外地势瞧来,此洞当是通往地下。箫梁低头扫视洞口地面,但见那里布满了厚厚一层红色粉末。然而还不待他思考这些东西到底是什么,小龙已然大步凑上前去。但见小龙俯身下去捧起一点,置于鼻端只一嗅,神情立刻大变:“这粉末的气味,果然和弥漫海上腥臭红液一模一样!”燕矶子道:“远没有这么简单。你们瞧这洞口附近的地势,能形成这般的地势,说明此洞时常有巨物进出。” 被三人玄乎言语一说,其余几人顿时心生怯意,轩紫雨道:“瞧你们说得挺瘆人,这地方我们到底是进还是不进?”箫梁在心中衡量片刻,微微点头道:“自然是要进的,我们此次航行,所为的就是解决瘟疫的源头。即便此洞中有天大危险,事到如今我们焉有退却之理?”然而他话音方落,忽有一道耀眼红芒照亮四下,片刻之后遥远上空便有震耳霹雳声响传来。 “轰隆隆……” 众人怔怔抬头,只见墨黑天际中不时有猩红电光一闪而过,宛若一柄柄撕裂苍穹的利剑,声势极为骇人。又过片刻,天降雨水,众人只见得四周万物顷刻间笼罩于血红之中,这才惊觉那落下的雨水非比寻常,竟是一阵殷红颜色的血雨! “见鬼,这下不进也得进了!“这阵血雨来得实在太快,众人无法,只得就近逃进山洞避雨。小龙率先自方才那般的异象中回过神来,瞧见其余人等犹自怔仲,忽而大笑起来:“倘若教不知情的人瞧了我们如今模样,只怕当场便得吓昏过去。“为这阵突如其来的红雨一淋,如今在场所有人无不如同浴血,乍一看宛若一群嗜血厉鬼。三位女子均是爱洁之人,各自露出尴尬神情,不似男子一般,听得小龙言语,反倒是毫无顾虑地大笑起来,丝毫不以为意。 如今既已踏入洞穴之中,众人意见迅速统一,决定干脆继续往里一探究竟。从内部看,这洞穴更显宽阔,通往深不见底的下方。众人顺着洞穴行了一阵,附近越发昏暗,且有阵阵恶臭伴随着热流自洞穴尽头传来。小龙捏起鼻子道:“世间女子均言男人最臭,小子却一直不这么认为,今日果真闻见比男人臭更甚十倍的味儿了……”轩紫雨闻言轻锤了一下他脑袋:“你才多大一点儿?能保证自己再过几年不会变成臭男人?” 在此恶劣环境中,二人尚且如此斗嘴,倒也逗笑了数人,面对未知的恐惧情绪随之淡去不少。如此再行一阵,四周已然变得酷热难耐。正当众人均有放弃之意时,前方洞穴尽头忽的传来些许微光,令他们见了尽皆振奋,加紧步伐朝那儿赶了过去。 前方光线越发明亮,蓦地洞势大开,继而一阵明晃晃的火光刺入眼前,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待视线恢复,这才瞧清楚眼前的一切。 入眼处是一整体呈现火红颜色的巨型洞穴,放眼望去瞧不见边际。洞穴坑坑洼洼的地面中,不时有暗红岩浆喷薄而出,使得洞穴温度极其炙热的同时,还弥漫着一股刺鼻的硫磺味道。 昏暗火红照耀四下,宛若将这片地底世界浸润于血的汪洋。洞穴一角中,依稀可见有一庞然黑影蛰伏。但见那黑影千足不住摆动,忽而发出一声悠远低鸣。但闻嘹亮鸣叫回荡于洞穴各处,片刻后整个洞穴都微微震动起来。 眼见那黑影一吼之力居然恐怖至此,众人即刻萌生退却之意。小龙从未见识过这等奇异怪物,即刻压低声音道:“这到底是什么?”箫梁闻言眼角不禁略略抽搐,示意众人脚步放缓,尽量不要发出半点动静——前方的庞然巨物其余人或许并不清楚,但他却对那股无可比拟的可怖力量忌惮至极。 赤血毒蚣! 那只曾对他展开疯狂进攻的洪荒异兽,此刻就雄踞于前方不远处,如何不教他心惊胆战?谁知他才退一阵,耳边便传来蓝蝶声音:“箫梁,我们远渡重洋来到此地,不就是为了根除瘟疫么?这般临阵脱逃算是什么?”箫梁压低声音道:“说什么胡话?你是头一次见识五毒兽的厉害么?” “的确,上一次我们两个差点丧生在这畜生的毒颚之下,那毁天灭地的威能着实令我心有余悸,但……如今的它极有可能不复往日强势。”蓝蝶说着遥指赤血毒蚣,道,“你们且看它的尾巴。” 被蓝蝶出言提醒,众人即刻将目光凝于赤血毒蚣尾端,但见其上有一显眼破口,不住向外流淌出猩红色的液体。箫梁见得那自创口流出的液体缓缓渗入地下,他呆滞了片刻,突然彻底醒悟:“难道……那些漂浮于海面,带来可怖瘟疫的红色液体,居然就是赤血毒蚣的体液?” “……原来如此!”众人闻言恍然大悟,蓝蝶见状又道:“我方才说过现在的它实力已非鼎盛,此话确是空穴来风。箫梁,你还记得上一次和赤血毒蚣的交锋情景么?那一次,我可曾有过令你不解的举动?” 箫梁闻言皱眉苦思良久,突然眉梢一挑,脑海中浮现出那日的某个场景——在他呼唤蓝蝶尽速逃命时,他分明记得这个蓝衣女子在逃跑之前,曾在赤血毒蚣的创口处逗留了一会儿。 箫梁登时瞪大双眼:“难道……?”蓝蝶点头道:“不错,那一日我就已经在赤血毒蚣的创口处,施放了一种强力蛊毒。此毒能使创口永久处于无法愈合的状态,繁殖出来的无数幼蛊更以宿主的精血为食,直至吸干宿主才会罢休。” 众人被她这么形容蛊毒的强大,心中顿时一阵恶寒。小龙道:“蓝蝶姐姐,倘若你所言属实,那么这赤血毒蚣不是早该变成一具空壳了么?为何还能苟延残喘到现在?”蓝蝶端详远方那只洪荒异兽片刻,随即摇了摇头道:“这我也不太清楚,或许五毒兽的特殊体质能够延缓、或是阻止蛊虫的繁殖……不论如何这赤血毒蚣必是无比衰弱,此时不除它更待何时?” 箫梁见蓝蝶一改平日漠然,居然主战到如此地步,即刻心生疑虑。不过考虑到赤血毒蚣的危害,他仔细思量一阵,正准备征求其余人等的意见。不料身后蓦地吹来一阵骇人腥风,他惊觉回首,只见得那原本应当在远处赤血毒蚣,竟是趁着众人议事之际悄然欺进! 此刻赤血毒蚣丑陋头部正朝着众人,连其头部上那颗宝石都清晰可见,不住闪烁着妖异红芒。 正文 第一卷_第八十三章 腥风 “啊!” 众人惊惧无以复加,唯有箫梁和蓝蝶能迅速回神,当即拔出兵刃直接与赤血毒蚣拼杀起来,极尽所能将它的注意力吸引到别处。赤血毒蚣在灭魂出鞘的那一瞬间便发出一阵愤恨咆哮,显然也是认得此物的。 似乎是被灭魂勾起了痛苦回忆,赤血毒蚣当即不顾其余人等,嘶吼着直扑箫梁而去,全然无视奋力进攻的蓝蝶,直欲杀了他而后快。赤血毒蚣目标一锁定箫梁,他顿时压力倍增,一时间只有闪躲之功,却无还手之力。 眼见箫梁蓝蝶二人与这般庞然巨兽厮杀,其余人等均瞧呆了。燕矶子见箫梁已是险象环生,当即道:“其余人等立刻撤离,一枝柳,敢与燕某一同上阵么?”一枝柳闻言立刻吩咐冯岚、小龙以及轩紫雨先退出洞穴,随即身影暴涨,已是直冲战场而去。如此果敢举止,倒是教燕矶子不禁侧目。 虽说被三令五申尽速逃离,余下三人却毫无遁走意味,只是目不转睛地注视战局。冯岚道:“据我所知赤血毒蚣乃洪荒时期便存在的五毒兽之一,素来神秘不见踪迹,今次于此地现身,却不知所为何故……它是准备产卵么?” “这东西并非在产卵,“小龙怔怔仰视上方某处,目光忽而充斥震惊意味,“它此番现身,所为的应当就是这东西了。”冯岚顺其目光瞧去,蓦地露出和他一般神情:“这是……?” 遥遥上空,巨大洞穴的正中顶端,一团殷红火焰正熊熊燃烧,朝四周散发着惊人热量。其内道道灼热气流不住传来,强大热能将四周岩石自岩体上层层剥离。翻腾的火焰正中心,有一块狭长石头若隐若现,为未知之力拖起漂浮于半空之中。 这一瞬间,箫梁手中的灭魂腾起碧芒,且开始有节律地一明一暗,好似在与上空那团火焰分庭抗礼。只是他本人犹自酣战,浑然觉察不到这等诡异现象。 随着灭魂与上方火焰的气场抗衡,洞穴顶端不住有大小石块坠落,显然不久就要坍塌。冯岚深深呼吸几次,心境这才逐渐平复下来:“想不到我这双眼睛,除了灭魂,还能目睹其他神器的风采。且观这阵势,这件神器应当是堪堪降世。” 伴随一阵轰然巨响,殷红火焰朝四下喷射开来。深藏于火焰中的狭长石头在经受了至热洗礼后,外表迅速蜕变成一柄利剑形状,漂浮于极高之地,不住散发着祥和红芒。 世传万火之灵的神器在现世之际,将伴有猩红霹雳与倾盆血雨。那柄为九幽狱火淬炼的绝世利剑,在经历了无尽光阴后,终于在此刻再度降临,向着世间万物,展现出那只属于神器的耀眼辉芒。 祥和红芒照耀四下,众人一时间连性命之忧都抛诸脑后,只是出神地盯着上方那团红火。 箫梁仰望那柄沐浴在熊熊烈火间的利剑,一时间震惊情绪无以复加:“这就是……与灭魂齐名的,五大神器之一转魄?” “吼!” 但闻愤恨嘶吼震耳欲聋,赤血毒蚣蓦地舍了箫梁,巨体带起一阵腥风,却是瞬间移身至转魄下方。它将偌长身躯以转魄为中心层层盘起,守护神器之意不言而喻。即便如此,它的毒颚依旧遥遥对着箫梁,似乎只要他妄动半分,锋利巨颚便会立即撕碎其身体。 箫梁为这庞然异兽盯死,压力更想而知。他心中明白,事到如今取不取神器暂且不谈,倘若不设法除掉赤血毒蚣,诸人定将命丧于此,无一能够幸免。己方虽有蓝蝶、燕矶子、一枝柳这三位武艺高强之人迎战,但赤血毒蚣仗着五毒兽得天独厚的防御优势,浑然不将神器以下任何兵刃放在眼里。任凭这三人打酸了手,也伤不了它半根毫毛。 赤血毒蚣傲然俯视下方四个渺小凡人,片刻后还是将注意力集中在正前方那个白衣男子身上。尾部创口即便到了此时,依旧有阵阵疼痛感传来,加上体内那难以名状的痛苦感觉,这一切都是拜这白衣男子,以及他手中的灭魂所赐! 灭魂! 赤血毒蚣恨得浑身发颤,一双眼眸蓦地凶芒大盛,下一刻便以那双巨大毒颚朝箫梁猛扑而下,直欲排山倒海。即便箫梁早已做好闪躲准备,依旧惊于其骇人气势。 一声巨响过后,赤血毒蚣将深深刺入地下的一双毒颚缓缓拔出,露出两个偌深巨坑,以及为亿万斤重的身躯压成粉碎的地面。值此时刻,斜下里数道寒芒突现,直击它身躯各处,只是无法造成任何伤害,完全不痛不痒。 赤血毒蚣不把寒刃瞳、没羽箭以及柳叶镖放在眼中,只是竭斯底里地发出“呜呜”怪叫,一直追着箫梁疯狂进攻。眼见他处境越发危险,远处观战的轩紫雨不禁急道:“小龙,你鬼点子多,赶紧想想办法啊!”小龙无奈摊手道:“我的好姐姐,莫说对方并非人类,根本不会为小子的花言巧语所动;就算对方是个人,你真的认为这种级别的战斗,会有半分我插嘴的余地?” 轩紫雨心知小龙所言不假,但无论她如何安抚自己,依旧急得好似热锅蚂蚁。就在此时,沉默良久的冯岚忽地低声道:“从方才的短暂交锋来看,这赤血毒蚣不惧所有兵器,却唯独忌惮神器,这才集中进攻持有灭魂者。如此一来我们的确只能处于被动,但倘若再取得一把神器,或许就能够逆转局势,力挽狂澜了……” 轩紫雨和小龙闻言均是吃惊:“再取一把神器?你是说……转魄?” 空中,那犹自为九幽狱火灼烧着的锋利长剑,此刻呈现出最纯粹的殷红色,瞧来却是格外得美丽。 “……话虽如此,但转魄所处的位置是实在太高,四周更无借力之地,即便轻功绝顶之人亦无法轻取。”冯岚这般说着,眉头亦是紧锁,显然聪慧如她,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办法。轩紫雨道:“我们唤一枝柳来试试吧,凭他的轻功造诣或许能够到转魄呢。”说着就要朝战场中呼唤一枝柳的名字,幸而小龙眼疾手快,一把将她的嘴巴蒙住:“等一下!” 轩紫雨不明就里,忙掰开他手道:“事不宜迟,还等什么?”小龙怒道:“小不忍则乱大谋!你这般一嚷,倘若把赤血毒蚣一并引来,这转魄可就永远没有取得的机会了!我们不能总指望箫哥燕哥他们,还需要自己想办法……” 轩紫雨截道:“臭小鬼你说得倒轻巧,这转魄离地少说也有三十丈,就凭我们三人……”然而一言及此,她忽的想到什么神情略变,随即仰头再度注视极上空的转魄,低声喃喃道:“不,也许……真的有办法……” “呜吼!” 赤血毒蚣仰天长啸,啸声尖锐破空,几乎将众人耳膜震破。继而它开始疯狂地撞击起洞*壁,若大力道冲击下,无数土石崩碎,原本潜藏于深层地下的火红岩浆亦因此喷射而出。箫梁见状顿时惊怒交加:“这畜生,难不成想将洞穴弄塌,把我们都给活埋了么?” 他一边闪避落下的大小石块,一边寻觅机会阻止赤血毒蚣的疯狂举止。不料他忽见眼前黑影闪过,竟是其巨大尾巴带起一阵腥风蓦地朝自己砸下,他心中只来得及闪过一个念头,下一刻身影已被山岳般庞大的躯体压住:“原来这家伙目的,一直都只是杀掉我?” 巨响轰鸣开来,一片遮掩烟尘之中,异兽的凶恶巨目死死盯着下方,毒牙剧颤,口中不住发出愤恨嘶鸣,摆出如临大敌的架势。片刻之后,但见一片祥和碧芒腾起,将四周烟霾冲散一片,亦将赤血毒蚣的黑红巨体映亮数分。 烟尘翻腾间,碧绿圣兽玄武缓缓现出身形,在其庞大身躯保护之下箫梁并无大碍,只是观其痛苦神情,想必即便有最强防御招式玄武御,他硬抗下赤血毒蚣的全力一击也不轻松。 在玄武现身的瞬间,或许是源于五毒兽骨子里对五圣兽的畏惧之心,赤血毒蚣那长达不知几许的身躯即刻盘紧,全力戒备不敢松懈。箫梁见状不由暗暗叫苦,玄武御这等神器独有的招式,到目前为止他只使出来过三次,尚未能掌握运用窍门。此刻的他纵然为玄武御保护,暂时能与赤血毒蚣正面抗衡,但能明显感受到玄武极不稳定,随时都会灰飞烟灭。何况维持玄武御需要大量内力,时间稍长,他便觉体力略有不济,脸色随之惨白。 赤血毒蚣防御良久也不见箫梁攻过来,顿时疑心大起,然而那只散发着神圣气息的碧绿玄武就在眼前,它无论如何也不敢随意进犯。稍稍思量后,赤血毒蚣突然转身过来,面朝向一直在它身躯上宛若挠痒痒的进攻三人,却是片刻之后,对他们开始展开疯狂攻势! 一时间,场面大乱。 燕矶子三人的武器对赤血毒蚣产生不了损伤,原本就处于极度劣势,被它狂风暴雨般轰砸攻来,一时间连闪躲都极其勉强,随时都可能覆灭当场。眼见己方处于恶战之中,小龙深深吸一口气,蓦地扯着嗓子朝场中高喊:“它的尾巴上有创伤,打它的尾巴!” 小龙此言落入场中,教众人听得真真切切,谁料赤血毒蚣亦是迅速转头,紧接着朝小龙所在方向大吼一声,巨口之中黏液流淌,似乎随时都会朝他扑将过去。这等可怖架势顿时吓得小龙连退数步,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燕矶子见情势危急即刻搭箭上弦,但见没羽箭带起一阵炫目白芒,下一刻箭芒已然湮没于赤血毒蚣的尾部。 一直对三人毫无顾虑的赤血毒蚣,猛地发出惊天惨嗥! 正文 第一卷_第八十四章 龙腾九霄 赤血毒蚣的巨大身躯蓦地抽搐不止,显然燕矶子方才一击正中它旧创之处,顿时令它痛苦不堪。但见它将受伤尾部蜷缩到身躯内侧,随即巨口一张,却是朝四下喷射剧毒黑液。只不过它畏惧创伤加深,又着实忌惮不远处箫梁的玄武御,即便喷射毒液,却也不敢肆意移动身体。 这般留有余地的进攻,虽然令众人一时间无法再伤到它的尾巴,但相对的,喷射毒液的威胁也小了许多,众人即刻与之拉开距离闪身躲避。一时间谁都无法奈何得了对方,场面就这般僵持住了。然而却无人注意到赤血毒蚣身体上的无数锐爪,正不着痕迹地根根刺入其下地面。地面之下随即有暗红的灼热液体缓缓冒出,只是在这片总体颜色也呈现暗红的世界中,委实无法觉察到其存在。 赤血毒蚣犹自做着小动作,忽的它身躯大震,继而扭头面向某处——那悬于高空的转魄的正下方,此时有一紫衣女子举头凝望,似乎对自己所守护的神器有所图谋。 轩紫雨仰视遥遥上空,那为殷红的九幽狱火笼罩的火系神器,其上祥和光辉四方洒下,令人有如沐春风之感。一时间,她的眼眸中盛纳的,唯有上空的狭长利剑。 “锃!” 伴随一声轻鸣,雪龙寒芒骤出,其上缓缓腾起道道银白光晕,宛若银色蔓藤逐渐缠绕住紫衣女子双臂。但见她双手紧握雪龙,并将枪尖轻轻点地,蓦地发出一声低喝,便有一股股热流生出,自她双臂疾速涌入雪龙枪身中。 与此同时,那些萦绕在雪龙上的银芒,仿佛在这一瞬间拥有了生命开始暴涨,眨眼间将此间血红颜色大片撕裂开来。那湮没于乍现银芒中的朦胧身影,此刻看来,也是如耀眼流光般璀璨夺目。 这等异象入眼,莫说是赤血毒蚣,便是教本就熟识轩紫雨的箫梁等人见了,亦是着实惊呆! 阵阵狂风以紫衣女子为中心朝四下不住肆虐,吹拂她一身衣袂猎猎飞扬。飞沙走石间,但见雪龙锋利枪头附近蓦地烈风激荡,直接掀翻一层地面砂岩,兼有澎湃龙啸不绝于耳。紧接着,伴随着她双臂猛然加力,笔直的雪龙枪身竟然被压弯到惊人程度。弯曲枪身白芒四射,且伴随阵阵轻微爆鸣之声,此刻听来,更带给人无以名状的爆发感。 在雪龙枪身弯曲至极点之际,轩紫雨所立方圆三丈地面终于因无法承受过强力道,尽皆塌陷下去,顿时形成一个一人多深的巨坑。片刻之后,但见那巨坑之中猛地腾起耀眼银芒,随即一头银色巨龙冲天而起,那响彻四下的苍劲龙啸,顿时令众人大惊失色。 “这是……龙腾九霄?”燕矶子怔怔仰望那冲天龙首,在那其中,似乎还能隐约瞧见她的身影,“真的是幻龙枪诀第三式——龙腾九霄!” 为弯曲雪龙的强大弹力送上高空,轩紫雨却无暇细品出招成功的欢欣,眼眸只是死死盯住越发接近的神剑转魄。即便殷红色的九幽狱火依旧肆意燃烧,其上的灼热却不能令她胆怯半分。 出手! 握剑! 拔出! 轩紫雨这一串动作一气呵成,那握在手中的转魄红芒四散,终于自遮眼火焰中显露出完美的体廓,教众人见了无不惊叹。谁知下一刻,那原本包围转魄的九幽狱火攸忽缠上她的身体,顿时令她身陷殷红火海之中。 银色巨龙蓦地消散,显露出半空中被火焰缠身的轩紫雨。那火焰灼烧了她片刻,便是诡异地融入了皮肤,随即失控的身形急坠而下。众人见状纷纷上前欲要施以援手,不料就在此时,一道庞然黑影蓦地现身于她身侧,随即巨尾一甩,却是赤血毒蚣趁她无法躲避之际,悍然痛下杀手! 这一记来得委实突然,轩紫雨怔怔瞧着迎面砸来的巨大身躯,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四周的一切声响也迅速消逝而去,能听到的唯有自己的沉重呼吸。随即一片剧烈的晕眩感觉袭来,她艰难扭头望向下方奔来的众人,将他们脸庞上的悲愤震惊神情尽收眼底,眼中万物随之化作血色汪洋。 殷红色的血越发厚重,到了最后终究变作沉重黑色,就这么覆盖住了眼前的一切光辉。 一声闷响过后,她的身体朝斜下里飞速坠落,幸而得冯岚全力接住,才不至于粉身碎骨,而转魄剑在赤血毒蚣击中她的瞬间已然脱手。但见殷红辉芒在空中闪烁一道优美弧度,随即深深刺入某处岩石中。那里,青衣男子犹自怔仲,忽的意识到了什么,视线收回,转而望向脚边的殷红长剑。 冯岚好歹接下轩紫雨,那股下坠力道之大着实令她心惊,被赤血毒蚣正面击中的女子下场可想而知。冯岚见怀中的紫衣女子七窍齐溢鲜血,骨头也不知断了多少根,便是呼吸也在迅速衰弱,当即背着她迅速撤离战场。赤血毒蚣只是恨她染指转魄,此刻转魄既已落至别处,它便任凭冯岚与轩紫雨去了,转身再度和箫梁等人厮杀起来。 冯岚与小龙汇合一处,继而将轩紫雨缓缓放下。小龙见轩紫雨重伤至此,心焦之际方寸却是不乱:“冯姐姐你赶紧搜搜她的衣襟,有可能寻到什么疗伤的灵丹妙药!”冯岚不消他提醒早已开始翻找,片刻后搜出数只白玉小瓶,也来不及分辨丹药的作用直接给她灌下。怎奈轩紫雨神志丧失,即便丹药入口,却是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顿时教冯岚和小龙又急又恼。 就在二人束手无策之际,一道碧影却是从一只白玉小瓶中迅速飞出,紧接着在空中盘旋数圈,最终稳稳落在轩紫雨的身上。待冯岚和小龙觉察到异状时,轩紫雨的身体已经为一种浅绿色的液体覆盖了小半,并且有整体包裹的趋势。冯岚和小龙均是见识超群之人,乍一见伏在轩紫雨心口处的那只碧绿小虫,顿时面面相觑,继而异口同声道:“药虫?” 这世间除却药草,某些特殊虫类亦能起到医疗用途。而眼下这只碧绿小虫,赫然正是王伯赠予轩紫雨的那只玉碧虫。 但见玉碧虫口器张合间,不住吐出浅绿色液体,不多时便将轩紫雨整个身体都囊括其中。眼见绿色液体过处,但凡伤口尽皆以极快速度愈合,与此同时她衰弱的心律缓缓回复,又在片刻后喉咙微动,终于将口中的丹药逐个吞服下去,二人均是松了一口气。 “现在,就看箫哥他们的了。”小龙这般说着,视线转向战场。 箫梁持剑挥砍,道道凌厉剑气令赤血毒蚣亦大为忌惮。得此空暇,他略略张望四下,但见一枝柳仿佛灵魂出窍般只是愣在某处,遂赶至他身边猛拍他肩:“喂!一枝柳!” “……呃!”一枝柳宛若大梦初醒,开始茫然扫视四周。瞧见不远处的激烈大战后,他立刻想起了什么,指着刺在地下的转魄道:“这把剑……来此地之前,我就说过我感受到了某样物事的召唤。就在方才转魄落到我脚边的那一刻,这份感觉竟是越发强烈。” 箫梁听得此言顿时震惊无比,他瞥了几眼一枝柳,目光又转到那柄殷红色的长剑上,眼神即刻复杂了几分。然而考虑到前方犹自苦战着的燕矶子等人,他咬了咬牙,继而沉声道:“一枝柳,你拾起转魄吧。若我猜得不错,正是这柄神器召唤你来此的。” “什么?”一枝柳瞪大了眼睛,只觉不可思议:“箫梁,你……”箫梁截道:“别再废话了,战局容不得丝毫拖延。你取出转魄,然后按照我说的做。毕竟只有同时拥有两把神器,我们面对赤血毒蚣才有一拼之力。” 一枝柳闻言再无迟疑,当即伸手拔出转魄。怎料转魄入手颇觉沉重,剑柄处更有难耐灼热感传来,他的脸色顿时苍白数分。箫梁见状,即刻引导他道:“听着,即便神器有意认你为主,但你也要达到相应水准。倘若得不到承认,转魄在你手中不但无法发挥神器应有的威能,反而还会对身体造成极大负担。” “但凡神器皆有器灵,唯有做到与之心意互通,才有可能得到承认。器灵虽无形无质,难以轻易感应,但我相信只要你能将自己的心意送至,转魄它也会像灭魂一样,成为一股强大助力……” 一枝柳的耳旁,箫梁的诱导话语清晰回响。眼前的纷乱战场着实扰人心志,他索性闭上双目,一片漆黑中,箫梁的话语亦是迅速模糊,不知何时已然完全听不到了。 在这片茫茫的黑暗世界中,时间与空间的概念并不清晰。他神志游离,身体也是轻飘飘的,与黑暗浪潮之中浮沉不止,就这么缓缓朝着未知之地飘荡而去。 这个过程好似经历了千万年的岁月,又好似只是弹指一瞬。不知觉间,眼前的浓厚黑暗被点点撕开,继而一道温红光辉现出。那光辉宛若女子手掌将他轻抚,投射至他的身上,更是带给他淡淡的温暖感觉。 “这就是……神器的力量?”他怔怔凝望位于不远前方的红芒,那其中好似有一朦胧的女子身影:“你……终于还是来了……” 那女子的声音他并不曾听过,入耳却分明有源自灵魂深处的亲切。但见温和红芒逐渐强盛,将四周浓重黑暗迅速驱散,而他的身影亦是被完全映亮,不多时已融入其中,最终为漂来的红色波涛彻底湮没。 正文 第一卷_第八十五章 转魄 箫梁惊诧盯着猛然爆发出耀眼红芒的神剑转魄,其上有道道强劲气浪,以一枝柳为中心朝四下不住扩散,顿时将他整个人都推离数丈。箫梁犹自咬牙抗衡转魄气场,忽见一枝柳周身灼热红芒缓缓升空,片刻之后幻化成一片巨鸟形状的红焰。那红影虽然模糊瞧不真切,但现身的瞬间便有浓郁的神圣气息洋溢四下,且伴随尖锐凤鸣,顿时疯狂进攻着的赤血毒蚣怔了一怔。 赤血毒蚣乍一见那团火焰着实愣住,片刻之后顿时大怒,直冲着那里嘶吼连连。 “这是?”箫梁怔怔仰视那团骤然现身的殷红烈焰,同时觉出手中紧握着的灭魂仿佛受到了同等气势的挑衅,正在不住颤抖:“他这么快就能驾驭转魄了?” 似乎在回应箫梁的质疑,那团殷红烈焰在清脆凤鸣声中蓦地消散于无形,显露出一枝柳的青色身影。只见一枝柳缓缓张眼,黝黑瞳孔中有殷红闪过,继而轻挥转魄,带起一片灿烂焰光,举止间亦再无艰难沉重之感:“箫梁,让你久等了。” 箫梁感受到转魄上那仿佛经历了重生的神器气息,欣喜之极却又生出其他心思。就在此时,愤恨至极的赤血毒蚣蓦地以庞大身躯连连砸地,整个洞穴伴随着其亿万斤的躯体震动不止,随即有大片红火岩浆自地下喷射而出,眨眼间灼热岩浆已然覆盖了大部分地面。 “糟糕,这家伙打算用岩浆把我们统统烧死!”箫梁大惊,立刻全力朝四下吼道:“都撤回地面去,快!”言罢他也顾不得再与赤血毒蚣厮杀,逍遥仙步运至极致,几息功夫便抢到冯岚和小龙身边,不待二人反应过来一手抱住一个。他回首见众人均朝此地赶来,便是昏迷着的轩紫雨也被燕矶子负在了背上,当即向着上方出口开始死命奔逃。 灼热岩浆迅速充斥了整个山洞,浸浴其中的赤血毒蚣死死盯着箫梁等人逃跑的方向,蓦地仰头发出愤恨长啸,紧接着偌长身躯摆动起来,却是不留余地地紧追了上去。 下方不住涌上来的灼热气息,以及耳边回响不绝的异兽嘶吼,都深深刺激着众人的神经。即便双腿已然有虚脱感觉,下方那时刻都会将众人吞没的死亡威胁,容不得他们有片刻停歇。众人拼命逃生许久,见得上方终于泻下几丝微光,均是大喜:“出口到了!“一阵久违的刺目光芒之后,众人先后逃出山洞。下一刻,便有火红岩浆自洞口喷涌而出,顿时将四周山林点燃,变作一片火海。 众人疾奔良久,直到彻底远离岩浆的威胁,这才敢稍稍回首张望。然而还不待他们后怕,箫梁便肃然道:“诸位且莫松懈,那赤血毒蚣没这么容易就罢手。”他话音方落,便有轰鸣声从山洞中传来,只见源源不断涌出的火红岩浆突然朝四下飞溅开去,随即有庞然黑影飞掠而出。 赤血毒蚣乍一现身,便高昂头部扫视四下,不多时就发现了不远处的众人,顿时冲着那里发出阵阵尖锐嘶鸣,声音遥传万里。它模样本就凶恶可怖,如今浑身浸浴在火红岩浆中,仿佛地狱魔物令人丧胆。岛上所有动物甫一觉察到它的出现,纷纷朝四下逃窜开去,稍有不济的更是为其洪荒异兽的血脉压迫得动弹不得,无一胆敢损其威严。 众人遥望赤血毒蚣的庞大身躯,一时间均是茫然无措。箫梁深知情势不妙,当即道:“一枝柳,你和我从正面进攻;燕兄、蓝蝶,你们在侧面牵制它,不要让这畜生伤到剩下的人!”众人心知此刻倘若再不团结,定要遭受灭顶之灾,当即身法使出,依照箫梁所言迎上前方巨兽。一时间,兵器鸣响与异兽嘶吼声交织一处,天际好似感受到了这份肃杀之意,血雨随之下得越发浓密了。 冯岚和小龙目不转睛地观察战况,忽闻虚弱女子的声音传来,顿时循声望去:“他……他们……能赢么……?” 轩紫雨勉力展开笑颜,尽管她的嘴角依旧挂有血丝:“这一次,我总有帮上点忙吧?” 小龙见她重伤至此,依旧牵挂场中战局,遂点头道:“放心吧。托姐姐的福,如今转魄也到了我方这里,所以我们一定能赢!”轩紫雨闻言努力睁大了眼睛,尽管视线被鲜血所模糊,她的目光依旧凝在那道奋战中的白色身影之上,片刻不愿移开。 冯岚将她的神情瞧在眼中,忽而无声叹息,继而伸手将她扶起,好让她能更清楚地瞧到战局:“真是个傻姑娘。”只是这话语说得极轻,轩紫雨又将全部心神放在前方战场,故而并不曾闻见。 殷红与碧绿剑芒对着中心的赤血毒蚣不住冲撞,赤血毒蚣不甘示弱,不时以毒液反击。但闻冲击声音此起彼伏,声声振聋发聩。如此惊世骇俗的大战,莫说小岛附近生物都纷纷逃散,连天际乌云亦被震散几分,泻下几丝微弱阳光,稍稍映亮昏暗战场。 箫梁全力闪身躲过赤血毒蚣一记砸地,继而对着远处正在与赤血毒蚣头部纠缠的一枝柳高声道:“喂!这样下去不行!”冷不防一排尖锐脚爪迎面刺来,他躲闪不及只得持剑格挡。但见赤血毒蚣的脚爪狠狠刺在灭魂上,伴随着一阵刺耳锐响,偌大冲击力道将剑身摩擦出一连串猩红火花,顿时就将箫梁击飞老远。 “箫梁!”一枝柳大惊,“柳叶飘”轻功运起,但见其双足上青芒闪烁,片刻功夫已然抵达箫梁身边。他持紧转魄与赤血毒蚣遥遥对峙,同时伸手拉起箫梁道:“你且说说怎么办?” 箫梁以袖口拭去嘴角血渍,继而沉声道:“五大神器之中,因灭魂主守,故而其圣兽招式乃是最强防御‘玄武御’,你方才已经见过了。然而玄武御防御虽无可匹敌,却逊于并无杀伤力,所以仅凭此招是无法战胜赤血毒蚣的。”一枝柳道:“你是说……?” “不错,若要战胜五毒兽之一的赤血毒蚣,现在唯有依靠转魄。”箫梁瞥了一眼一枝柳手中的殷红长剑,继而眼神再度锁定犹自发威逞凶的赤血毒蚣:“我想转魄应当也有圣兽招式,且转魄主攻,其招威力必定不俗。玄武御我也只使出过三次,故而对圣兽招式运用得尚不纯熟,但也有一点心得,现在就告诉你。能否领悟,就全看你的造化了。” 一枝柳明白眼下战局万分凶险,不得不放手一搏,遂侧耳倾听箫梁话语。 箫梁道:“纵观我三次成功使出玄武御的境况,能够得出结论:倘若神器圣兽探查到五毒兽的存在时,有时无需召唤也会自行出现,但此种方式并不能予以全部信赖,否则按照如今情况朱雀早应现身了;另一种,就是在自身战意沸腾的情况下,便可有意识地予以召唤,而这种方式,才是我们应该掌握的。” “你是说,只要我拥有强烈的战斗欲望,便可使出转魄的圣兽招式?”一枝柳瞥了一眼手中转魄,继而望向疯狂进攻燕矶子和蓝蝶的赤血毒蚣:“即便能成功召唤出朱雀,倘若我不能近身赤血毒蚣,恐怕……” “这就交给我吧,由我来掩护你,”箫梁说着轻拍一枝柳的肩膀,破天荒对他现出一丝笑意,“江湖均传你是剑神的唯一弟子,既然能获得那位前辈承认,我相信你一定有着过人之处。” “好了,上吧。赤血毒蚣,今次就由我们斩杀!” 正文 第一卷_第八十六章 朱雀翔翼 赤血毒蚣肆意轰砸,打得燕矶子与蓝蝶只能连连闪躲,且逐渐现出颓势来。它将二人疲于躲避的狼狈模样瞧在眼中,心中得意自不待说。它正享受着折磨二人的快感,忽见一旁有碧绿殷红剑芒腾起,仔细一瞧,却见得箫梁和一枝柳正各自持紧手中神器,大吼着疾速冲杀过来。 二人这般孤注一掷的架势落入赤血毒蚣眼中,反而激起其满腔凶戾。但见其巨口一阵蠕动,片刻后便有一大团黑色毒液朝二人喷射过去。观其喷射的广阔范围,着实教人避无可避。 箫梁将铺天盖地喷撒过来的毒液瞧在眼中,蓦地冷笑一声,持剑手腕转向,却是将灭魂深深插入地下。下一刻,但见绿焰暴涨,碧绿玄武瞬间再度凝成,面对毒液不躲不闪直接硬抗,却是毫无退却之意。 漆黑毒液甫一触及玄武便腾起阵阵乌黑烟雾,且伴有“咝咝”声响,碧焰凝成的玄武身躯为之腐蚀,即刻黯淡了几分。与此同时,主持玄武御的箫梁脸色立刻变作惨白,显然是吃不消内力的急剧消耗。后方的一枝柳瞧在眼中,正欲开口说话,不料他先一步觉察,却连头也顾不得回,只是嘶声道:“你别分心,只管准备招式!”言罢脚步又快,眨眼间已欺进赤血毒蚣几分。 赤血毒蚣见状不禁大骇,口中不住吐出黑液,同时以巨尾狠狠抽击玄武,只盼将其迅速破除。为玄武护在身下的二人,听闻耳边巨震与腐蚀声音交织,对这洪荒异兽的凶悍亦是又惊又畏。 箫梁只觉浑身劲力被迅速抽空,脚步随之变得虚浮,深知自己随时随地可能倒下。然而身后的一枝柳尚无动静,明显准备未足,倘若这时候他松懈半分,必将功亏一篑。 遥遥的,那个紫衣女子深深望着战场中的玄武,薄唇张合间,无声地说出两个字:“加油……” 赤血毒蚣巨躯高扬,继而又是一记轰砸,碧焰凝成的玄武再也承受不住,蓦地崩碎成无数块,化作无形烟尘飘散而去。部分烟尘消散,显露出下方虚弱跪倒的白衣男子,却是再也无力站起了。 箫梁此时连抬头气力也无,但即便不用眼看,他也能在心中想象出赤血毒蚣的得意模样。这般想着,他嘴角忽然泛起笑意,继而艰难说出几个字:“畜生……你失策了……”言罢他再也支撑不住虚弱身体,山岳般的身躯就这般轰然倒地。只是片刻之后,他后方那片遮眼烟尘蓦地朝四下冲散,进而一道红焰腾空而起,朝着上方赤血毒蚣疾速冲击。 四周空气,即刻因红焰的极度炙热而扭曲数分。 但闻为殷红火焰缠绕的一枝柳大喝一声,随即轻功施展,身体冲天而上,犹如灿烂星辰在天际划过美丽弧线,携带足以致命的烈焰直击赤血毒蚣。这般形势着实出乎赤血毒蚣意料,视线中,围绕青衣男子的红色烈焰蓦地幻化为巨鸟外形,其羽翼丰满华美,尾部生出翎羽九道,兼有阵阵清脆凤鸣回荡天际,尽显神圣华丽。 “原来转魄中的圣兽,便是火之朱雀,”小龙痴痴仰望天际的火之王者,脸庞亦被映成一片火红:“这朱雀,当真是世间最美丽的物事啊。” 身为火系毒兽的赤血毒蚣,眼见万火之灵朱雀君临天际,不禁生出畏惧之心。然而它怎么说也是经历了千万年岁月的洪荒异兽,纵然骨子里对朱雀的敬畏万分,与生俱来的异兽高傲野性并不允许它退缩半分。但见它张开凶暴巨口,冲着极上空的朱雀咆哮连连,俨然一副挑衅架势。 见赤血毒蚣毫不服软,位于朱雀中心的一枝柳只是冷笑:“受死吧,孽畜。” 伴随着四周火焰再度升温,朱雀仰天清鸣,浑身羽翎缓缓张开,宽阔羽翼将半边天空亦尽数遮蔽。但见一枝柳剑指下方,朱雀即刻领授其意顺着剑势扇动双翼,片刻后拥起耀眼红焰,在翱翔天际数圈之后,蓦地调转势头直冲而下,目标直指赤血毒蚣。 那阵夺目焰芒,于瞬间照亮了世间万物! 众人被刺目火光映照得不能视物,依稀瞧见赤血毒蚣面对俯冲而下的朱雀,在发出一串鸣吼后,却是蓦地收了凶狠架势,扭转身躯就要逃跑。然而即便它速度再如何快,终究敌不过朱雀的疾速滑翔,片刻之后身躯便为火之圣兽横刺而过。 白芒闪过,众人不得不护住双目,再也瞧不见状况了。 “轰……” 一阵重物坠地声音回荡不绝,众人好半晌才逐渐恢复视力,定睛一看,只见某处山峦之巅,一枝柳半跪于地气喘连连,浑身体力似乎在方才那一击中消耗殆尽。而远处,赤血毒蚣的偌长身躯则紧紧蜷缩一动不动,躯体上多半已然焦黑,正朝四下散发着阵阵黑烟与焦臭味道。 “……赢了?”众人直盯着那个巨大身躯,见其半晌也不见动弹,顿时爆发出一阵由衷欢呼。依在冯岚臂弯中的轩紫雨释然一笑,继而觉得疲累正欲合眼休憩,不料就在此时她忽闻一阵愤恨嘶吼遥遥传来,极度惊恐之下双眼不禁圆睁:“它……它还没死!” 伴随着一声声尖锐鸣叫,赤血毒蚣的巨大身躯微微抽搐了几下,继而再度伸展开来。众人惊惧目光注视中,它缓缓扬起丑陋头部,身躯两侧的无数毒爪亦不住摆动,在天际闪过一道猩红霹雳后,猛地冲着乌黑苍穹,爆发出一阵裂天咆哮! “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 这叫声中的痛苦、惊惧、悲怮,以及丝毫不加掩饰的痛恨意味,顿时令众人心中战意尽消,剩下的,唯有彻骨的恐惧:“这东西,莫非是打不死的么?” 轩紫雨将诸人的恐惧神情瞧在眼中,忽而咬紧嘴角,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掌将腰间的短小笛子握紧,随即强忍住嘴角伤口撕裂的疼痛,将其缓缓吹响。 哀凉凄婉的乐音缓缓流淌此间,如此细微声音并不能与赤血毒蚣的震天咆哮相提并论,却出奇地能清晰回荡在每个人的耳畔,便是赤血毒蚣亦为之吸引了注意,头部转而望向乐音源头。 片刻之后,一阵来自地底的轰鸣声响起,将众人的心绪即刻自笛音上拉回。 有什么,要来了! 赤血毒蚣显然也觉察到了异样,忽的朝着某处地面不住嘶吼,只因那源自洪荒时代的五毒兽血脉,此时此刻,分明感受到了相同等级的威势。 伴随一声巨响,地面蓦地裂开巨大豁口。但见漫天崩碎土石飞扬,尘埃蔽目,随即一个庞大身影自烟尘之中缓缓现出。在经历少许沉默后,那身影忽然对着赤血毒蚣,发出一阵挑衅嘶吼,声势亦是不逊半分。 “这是……灵珠!”场中诸人,但凡见过那身影的,均是不禁失声。轩紫雨看着那条体型能与赤血毒蚣平分秋色的银色巨蟒,不禁微微一笑,继而轻声道:“灵珠,加油。” 两只巨型异兽遥遥对峙,然而并不正式交手,只是不住嘶吼以求恫吓对方。众人甫一见得如此情势,均是识趣地退了开去。毕竟五毒兽间的战斗,已经不是凡人之力能够插手的了。 赤血毒蚣与灵珠对峙良久,正当众人疑惑它们为何还不开战时,却见赤血毒蚣蓦地竖起长长身体,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灵珠,继而巨口张合吐出几个字来:“九灵银蟒,且慢动手。” 听得这苍老声音自赤血毒蚣口中发出,众人当场惊呆——这洪荒异兽,居然能够口吐人言? 灵珠“咝咝”两声,却是暂时收了进攻架势,似乎也想听听这家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九灵银蟒,你身为五毒兽之一,不去守护青冥也就算了,居然沦落到听候人类的差遣,难不成五毒兽的木属性一脉,已然堕落至此了么?”赤血毒蚣话音方落,灵珠便是冲着它咆哮一声,蛇口大张,露出口中那根狭长毒牙,模样尽显凶狠。 见得灵珠如此模样,赤血毒蚣却是丝毫不惧,道:“原来如此,你灵智未开,尚不能口吐人言……但本尊所言你还是听得明白的吧?身为至高无上的五毒兽,居然听任卑贱人类的驱使,难道你就不觉得羞愧么?” 灵珠闻言缓缓转头,却是望向重伤的轩紫雨,如同她此时也正往这里瞧来。 “九灵银蟒,本尊与你同为五毒兽,本职也不过是守卫各自神器。不如今日就此罢战,何必拼个两败俱伤,教这些卑贱人类捡了便宜呢……”赤血毒蚣见灵珠似乎有些意动,犹自不住劝说,谁知灵珠蓦地扭过头来,继而咆哮一声,狭长蛇尾照准其头部狠狠抽击,只一击便抽得它七晕八素。 “灵珠见我受了这么严重的伤,又怎么可能轻易绕过赤血毒蚣呢?”轩紫雨将这一切瞧在眼中,却是欣慰一笑道:“灵珠它,可是把我当做亲人的啊……” “……可恶啊!”赤血毒蚣挣扎爬起,怒道:“莫要以为本尊怕了你,虽说有伤在身,但你也不过是个力量低微的稚嫩角色。既然你如此想打,本尊这就顺了你的意愿!”言罢巨体前扑,眨眼间便和灵珠战于一处。二者都是庞然异兽,这般撕咬扭打,顿时将附近土石树木尽皆摧毁。众人唯恐殃及池鱼,纷纷撤离到远处,静观其变。 正文 第一卷_第八十七章 异兽之战 漫天鳞片甲壳雪落而下,随着两头异兽厮杀得越发激烈,彼此伤势亦是越来越重。眼见灵珠和赤血毒蚣勉强战成平手,众人一方面为灵珠捏一把汗,另一方面亦是为赤血毒蚣的凶悍深深震慑——它以如此重伤之躯,尚能隐隐将灵珠压制住,倘若以全盛状态迎战,只怕随随便便也将灵珠给收拾了吧。 “灵珠它从被我捡到时,体长不过两尺,长到如今这般庞然,其中也只经历了十多年而已;赤血毒蚣却是经历了几万年岁月的洪荒时代遗物。它们虽然同为五毒兽,但修为相差委实太大,”轩紫雨望向身旁的箫梁等人,弱声道:“以灵珠的能力只怕不足以战胜赤血毒蚣,所以此战能否取胜,还是要依靠你们啊……” 但闻愤然嘶吼先后响起,只见灵珠与赤血毒蚣死死缠于一处,尖牙与毒颚落于对方身躯之上,其中的致命毒液随之疯狂注入,均令对手痛苦不堪。赤血毒蚣猛地咆哮一声,紧紧缠住灵珠身躯,却是率先发力。只见两头巨兽为大力带动,身躯均是滚向小岛边缘,随即撞入广阔海面,激起滔天浪潮。 浪潮之大,犹若海啸! 但见海浪遮天蔽日地朝小岛奔涌而来,顿时将山峰树石一并淹没。众人猝不及防,险些为巨浪冲走,不得已只能抓紧一切能够稳定身形之物。轩紫雨重伤之身无力抵抗海水冲击,幸而有冯岚死命拉住,这才不至于为之卷走,却也呛了几口海水入肺,不禁剧烈咳嗽起来。 纵然深陷滚滚海浪之中,她依旧勉力抬头,仰望远方海面的激战,神情尽显忧虑:“灵珠,你千万不能有事啊。“偌宽海面蓦地破开一个巨口,赤血毒蚣猛地将灵珠甩到一旁,继而一个猛子扎入海下,半天亦不再现身出来。灵珠见状并不追击,只是警惕地注视着四周海面,防备着随时可能出现的袭击。众人见状亦是绷紧了神经,目不转睛地盯着战局。小龙率先想到什么,脑海中瞬间闪过一个画面,脸色顿时为之大变:“这下糟了!” 记忆中,他分明记得那日航船下方深邃海水之中,有一道宽阔不知几许的黑影掠过,且游速极快,眨眼间就消失在视线尽头。 平静海面在一声闷响之后猛地凹陷下去,随后一个巨型漩涡赫然出现在灵珠不远处,且有越发壮大的趋势。小龙明白自己所料不差,脸色顿时难看了几分:“原来那日我们遇到漩涡并非偶然,而是这畜生在兴风作浪!” “什么?”众人闻言皆是大惊,眼见几乎要被漩涡卷进去的灵珠,均觉事情这下麻烦了。 灵珠发出阵阵嘶吼,极力稳住身形不为海流所动,继而俯视下方漩涡中心,依稀可见赤血毒蚣身躯正在疾速盘旋,不住提升着漩涡威势。轩紫雨见灵珠处于极度劣势,再也忍耐不住道:“你们谁去帮帮灵珠?再这样下去它会死掉的!” 众人心中焦急与她一般,唯有小龙急而不乱,斥道:“都别妄动!赤血毒蚣现在身处无底深海,就凭我们还做不了什么。”这般说着,他眸中精芒闪过,沉声接道:“要想彻底杀死赤血毒蚣,唯有想法设法把战场重新拖回岛上。而能做到这种事情的,唯有灵珠了。” 漩涡之势巨大无匹,灵珠犹自咬牙苦撑。正当众人以为它已然是强弩之末时,只见灵珠蓦地仰天长啸,继而硕大身躯一跃而起,宛若游龙直上九霄,随即朝着漩涡中心急坠而下。片刻后,但闻一声惊天巨响,偌大漩涡开始迅速平息。遮天海浪翻腾间,依稀可见灵珠锋利的毒牙此刻已然狠狠刺穿了赤血毒蚣的头部,继而发狠大力一甩,将其身躯整个扔回岛上,顿时砸出一个巨大坑洞。 重物坠地之势,令众人站立不稳,整座仿佛都要为这一记砸得粉碎。 赤血毒蚣挣扎着自坑洞中爬出,身体中流出的体液亦是变作漆黑颜色,显然灵珠的剧毒让它吃亏不小。毒液逐渐扩散到赤血毒蚣全身,但见它身躯抖若糠筛,浑身大大小小数百处伤口齐齐喷射着漆黑体液,倍显衰弱。然而即便重伤如此,它依旧对着灵珠咆哮不止,不露丝毫怯意。纵然作为敌手,其凶狠野性令众人见了,亦是叹为观止。 只见数道身影掠起,稳稳落在赤血毒蚣周围,隐隐有包围之势。与此同时灵珠巨大的身躯自海中游上小岛,再度与它对峙起来,显然是在防备着它逃跑。赤血毒蚣缓缓扫视众人,目光最终还是落在对面的九灵银蟒之上:“原来如此,看样子本尊今日是逃不过这一死劫了。但即便就此死去,也好过似你这般,做一头任人差遣的爬虫。”言罢其黝黑双目蓦地变作血红,四周大地随之剧烈颤动。山摇地动间,道道火红岩浆自地底喷发而出,将岛上树木大片大片地焚毁。偌大,眨眼间便化作火红汪洋。 天空乌云未散,道道猩红霹雳劈下,伴随血雨肆虐不止。赤血毒蚣的左右两侧,碧绿与殷红光晕缓缓腾起,将四周万物映亮成这两种色彩。赤血毒蚣连连发出不甘咆哮,下一刻,灭魂与转魄剑已然深深刺入其头部,随即双剑朝下齐齐发力,顿时将其偌大身躯切开两道狭长创口。 竭斯底里的吼声直冲天际,剑芒过处,赤血毒蚣的巨大身躯依旧屹立不倒,只是双眼已然变作了死灰颜色,再无之前的狂暴凶煞。 良久,乌云消散,血雨停歇,宛若炼狱一般的孤岛各处,火焰亦是缓缓熄灭。继而有和煦阳光轻柔洒下,映亮了岛上诸人的脸庞,以及那如同最宏大的雕塑的赤血毒蚣。即便已然死去,赤血毒蚣余威犹在,众人心有余悸地盯了好半晌,这才彻底放下心来。毕竟它之前的凶暴模样已经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着实教人永不敢忘。 又过片刻,正当众人就要准备战后休整时,忽见赤血毒蚣的巨大身躯每一处都开始鼓动起来,仿佛身躯中有什么东西就要出现,顿时只觉绝望:“难道它还没死?”唯有蓝蝶神色如常道:“不必惊慌,我之前便说过,我曾在赤血毒蚣的身体中种下一种蛊毒,只是之前它一直以血脉威压压制住万千蛊虫,故而这蛊毒并不能发挥作用。如今赤血毒蚣身死,这些蛊虫自然没了束缚,开始疯狂地吞食其精血了……放心吧,这些蛊虫在生物身体内虽然暴虐无比,但甫一受到阳光照射,便会自行死去。” 正如蓝蝶所言,只见无数细小黑虫破开赤血毒蚣的厚重甲壳,如同一阵阵黑色潮水狂涌而出,教人看了头皮发麻。黑虫潮受到天际阳光的照射便是发出阵阵鸣叫,只挣扎几下再不动弹,原先赤血毒蚣的巨大身躯此刻亦是化作了无数残骸,再不复昔日的巨兽模样。 “这赤血毒蚣忍受着蛊虫嗜体的痛楚,以重伤之躯力战双神器与九灵银蟒,此份胆气,着实令人折服。”箫梁对着遍地残骸遥遥行礼,话语中丝毫不掩饰对其敬意。燕矶子笑道:“此次力战赤血毒蚣大家都有出力,但位居首功的还是丫头和灵珠……”话音方落,他便觉眼前一暗,正是灵珠那巨大的脑袋凑到他跟前,随即轻蹭他以示亲密。 “灵珠别闹。”轩紫雨重伤在身,只能予以轻喝,灵珠闻言依旧止了举动,继而脑袋前移至她身前。 只见灵珠脑袋上有青碧辉芒缓缓腾起,随即一颗浑圆小珠脱离其身体,朝着轩紫雨方向逐渐落下,最终稳稳地停在她的掌心。箫梁等人见状皆是惊呼:“晶玉?” 世传五毒兽皆孕育有一种宝玉,此即晶玉。晶玉乃是五毒兽体内精髓凝聚而成,其珍贵程度自不待说,且功效各有千秋,无一不引得世人垂涎。众人之中不乏见识超群之辈,一眼便认出这颗散发着玄青色光辉的珠子,正是九灵银蟒的独有晶玉——青晶。 得以亲眼见识到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晶玉,众人心绪顿时各有不同。唯有轩紫雨突然怔住,好半晌才明白过来,顿时清泪溢眶而出:“灵珠,你……你要走了么?” 众人犹自痴迷于青晶的醉人光辉,乍闻此言顿时愣住。然而片刻后,灵珠冲着轩紫雨略略点头,显然是对她的说法予以肯定。她紧咬嘴角,颤抖着探出手不住轻抚灵珠:“我明白了……正如赤血毒蚣所言,你既然身为九灵银蟒,自然有着需要肩负的使命,本就不该一直陪伴在我身边的。” “小傻瓜,如果你永远伴我左右,永远做我的灵珠,那该多好……”清澈泪水顺着她的脸颊不住流淌而下,她的声音亦是迅速哽咽:“但倘若如此,你永远都无法成长为真正的九灵银蟒,永远都无法成长为能够独当一面的王者。所以你今日选择离开,我也完全能够理解,不会多加阻拦。” 她拼尽全力起身,继而轻吻它片刻,随即眼前阵阵发黑,却是因心力交瘁而陷入昏迷。冥冥之中,她仿佛还能瞧见远处夕阳西下,海面上的巨大身影在消失于海平面前,忽而缓缓回首,朝这里深深凝望。 “灵珠,我永远不会忘记你的,千万保重。”她这般在心底说着,随即为疲惫感觉彻底湮没。 正文 第一卷_第八十八章 遗祸 接下来的几日,经历一场恶战的众人纷纷休养生息。小龙则全力准备造船事宜。然而经受了赤血毒蚣的威势肆虐后,整座小岛已然狼藉不堪,可供食用的动物大多死去,原本茂盛的树林几乎被摧毁殆尽。如此一来,原本适宜长期居住的小岛变作一片荒凉,真不知要过多少岁月才能恢复如初了。 “以这些树木造出的船只,只怕经受不住远航的风浪侵蚀。”小龙看着堆在身前的劣质树材,不禁连连摇头:“但这岛上的树木几乎被焚毁殆尽,根本寻不到优等树材……”话未说完,箫梁便是轻拍他肩道:“小龙,咱们这群人可都指望你了,可莫要教我们失望。” 赤血毒蚣之战后,箫梁等人对小龙的态度着实和善不少。毕竟他在之前战斗中做出的正确决策着实助益良多,教箫梁等人均是打心底里钦佩,对他的戒备之心亦是减少许多。小龙笑道:“虽说眼下困难重重,但小子相信天无绝人之路,一定有办法把我们都平安送回中原。” 箫梁道:“如此甚好。”言罢他回望栖息山洞方向,面庞上随即浮现出担忧神情。 “……紫雨姐姐还是没醒过来么?”小龙知晓箫梁心系,遂问道。箫梁道:“是啊,她这几日整日整夜地昏迷不醒,着实教人忧心。”小龙闻言瞥了他一眼,忽而捉狭笑道:“我说箫哥你是真傻还是装傻,紫雨姐姐的心意你莫非一点也感觉不到?” 箫梁理也不理他,只顾以灭魂加工手中木材。小龙却不以为窘,摆出自言自语模样道:“要我说啊,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你何不把她也纳下呢?你偌再不下手,垂涎她美色的人可是大大的有……”说着故作贪色神情。 箫梁见他一个十三四岁的小鬼头竟也能有如此神态,顿时哭笑不得:“小鬼头,你这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啊?”小龙笑道:“小子这脑袋里装的是什么并不重要,但箫哥你要知道我方才所说的方法才是皆大欢喜之策。不过这世间之人啊,几乎都有一些属于自己的坚持。明知所作所为并非正确,却依旧死守歧途,便是打碎了牙也硬要往肚子里咽。如此种种,又如何说得清呢。” 山洞之中。 燕矶子脸色一片沉郁,此时正默默看着冯岚一遍遍地以湿巾为轩紫雨擦拭身体。 时间一久,冯岚亦是现出不耐烦神情:“好了,你不要一直站在一边,我该怎么放得开手?”燕矶子被她这般轻斥,顿时略觉尴尬,冯岚见了只得柔下声来道:“我知道你很关心她,但再如何担心亦是无用。何况你已经不眠不休守了她三天三夜了,再这样下去不要说她,连你自己的身体也要垮掉。” 燕矶子揉了揉干涩双眼,继而唯诺一声就要离去,忽闻那个女子的微弱声音传来:“水……”他猛然睁大眼睛,只见轩紫雨双眼尚未睁开,薄唇微启,一直重复着“水”这个字,即刻飞身取了水来递予冯岚:“水来了!水来了!” 冯岚将清水一点点喂轩紫雨服下,见她呼吸有些急促,遂柔声询问道:“紫雨妹妹,你怎么样?是不是身体哪里不舒服?”轩紫雨挣扎摇了摇头,勉强自喉咙间挤出一句话:“身体好热,好像有火在烧……”冯岚闻言正要去试她体温,不料扶住她的双臂猛地传来火烫感觉,顿时失声惊叫。 冯岚强忍住手臂上的灼痛感觉,将轩紫雨缓缓放至地上,随即拉着燕矶子身形急退:“别靠近她!”燕矶子不明所以,忽而瞥见冯岚双臂上的衣物已然为高温灼成一片焦黑,顿时骇然:“到底怎么回事?” “我也不清楚,就在方才一瞬间,她身上涌起一股恐怖热流……”冯岚话未说完,不远处的轩紫雨突然惨叫连连,浑身颤抖不止,片刻后连呻吟气力也无,呼吸随之迅速衰弱。与此同时,一阵殷红色火焰自她的皮肤下逐渐腾起,缓缓灼烧她的身躯。诡异的是那火焰分明向四周释放着惊人热量,即便燕矶子和冯岚相隔数丈依旧能清晰感受,然而轩紫雨浑身衣物和皮肤却无一丝灼焦现象,显然与普通火焰大有不同。 燕矶子见得轩紫雨痛苦神情,顿时心如刀绞,当即大步迈起就要上前,却被冯岚死死拉住:“那火焰太过危险,你去不得!”燕矶子急道:“那怎么办?难不成袖手旁观么?”冯岚立即摇头道:“自然不是,这火焰非比寻常,我猜应该就是……”不待她话说完,一男子惊疑声音便自后方传来:“这是……九幽狱火?” 但见一道青影掠至轩紫雨身边,那肆意灼烧这的殷红火焰宛若遭遇到了喜好之物,瞬间朝着某处疯狂涌入,片刻之后她的身躯上已无火光,脸庞的痛苦神情随之缓和,最终归于平静,沉沉睡去了。 “好了,暂时应该不会有问题了。”一枝柳长舒一口气,随即将贴在轩紫雨额上的一块火红宝石收回,对赶来的燕矶子道:“燕大侠,如今我能确定,那传说中煅烧转魄的至阳火焰——九幽狱火,就蛰伏在轩姑娘的体内。” 燕矶子和冯岚闻言大惊,脑海中不约而同地浮现出当时轩紫雨取下转魄时的场景。他们清楚地记得在她伸手去取转魄时,曾经深陷一片殷红火海,但那过程只持续了几息功夫,缭绕她身的火焰便忽的涌入她的身体,之后才是赤血毒蚣对她痛下杀手。 这事情虽然颇为诡异,但跟赤血毒蚣的雷霆手段相较起来委实不算什么,也就没有引起众人的重视。然而时至今日亲眼目睹轩紫雨被火焰灼烧的惨状,以及为一枝柳出言提醒,二人这才想起来在获得转魄的过程中,还曾出现过这么一出情景。 一枝柳将手中的火红宝石递予燕矶子,道:“此物是我在那日大战之后,在赤血毒蚣的残骸中翻找到的。根据传言,这应当就是赤血毒蚣所孕育的火属性晶玉——赤晶。方才我见轩姑娘身上的火焰呈现殷红颜色,便猜测其乃九幽狱火,或许作为火属性晶玉的赤晶多少能够起到吸收作用,这才放手一试,幸而所猜无差。” 燕矶子手中,那块火红宝石不住散发着迷人红芒,确有醉人心扉的美丽。一枝柳又道:“据我刚才观察,那九幽狱火虽然极度喜好赤晶,却依旧有一部分残存于轩姑娘的体内。故而这赤晶还是由她保管吧。” 五毒兽晶玉的珍贵不言而喻,一枝柳明知如此依旧毫不吝啬地将之赠出,如此慷慨令燕矶子也不禁多瞧了他一眼。因箫梁之故,燕矶子着实不喜一枝柳的为人,故而一路同行二人几乎无话,但如此举止无疑取得了他不少好感。但见燕矶子朝一枝柳略略点头,随即转身自顾自照看轩紫雨了。 一枝柳似乎也明白燕矶子此人素来不喜以言辞表露感激,故而并不将这看似无礼的举止放在心上。他的目光凝在别于腰间的转魄上,那其中不住传来些许温暖感觉,使得一直为寒毒所苦的他,着实舒坦不少。 几日时光,一晃即逝。 这日清晨,众人齐聚于海岸浅滩,眼见前方停泊着的大型客船,不禁纷纷予以赞叹。一旁小龙淡然接受众人的钦佩目光,片刻后示意他们稍稍停歇,道:“诸位,这船小子确是遵守诺言已然造好,也算是不辱使命。但在正式登船之前,却还有话须得告知诸位。有箫哥燕哥这等航海好手在,我们纵然不至于在海上迷失方向,但倘若运势不佳遇上险恶风浪,凭这船的材质可未必经得住。” 此言一出,众人神情均是微变,显然已经心生顾虑。小龙对此早已料到,又道:“针对此事,小子我相出两套方案,具体如何取舍还请各位自行斟酌。第一,我们之中首先派遣箫哥燕哥中的一位孤身上船前往大陆,倘若运势良好不遇风浪,自可安全抵达,然后寻一艘结实大船返回此岛,我们一行人便可悉数返回了。只是此方案着实要拼运气,毕竟只凭一人之力着实难以面对各种突生变故。” “第二,便是我们索性全员一齐上船,生死由天。虽说这岛上树木大约再过十年左右便可恢复如初,但眼下此地毕竟已经被赤血毒蚣破坏殆尽,委实不适宜长久居住……”轩紫雨不待他说完便截道:“小龙,前面一个也就罢了,这又算是什么破方案?” 小龙见她满脸不悦,只是笑而不语。 “好了,这小鬼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箫梁当先登船道:“他都把船搁在浅滩了,定然早已料到我们会选第二个方案,却故弄玄虚又折腾出个‘孤身求援’之策。”小龙这下着实笑出声来:“哎哎,还是箫哥知我心思,只是不知余下诸位,是否也是这个意思?” 箫梁对他这话充耳不闻,自顾着登上船头,眺望远方海面,继而轻叹道:“万里无云,又是一个航海的好日子啊。” 正文 第一卷_第八十九章 夜梦 宁海镇。 镇上,数位官兵漫不经心地盘查着过往客船,只对尚未成年的男童稍有重视。对此过往旅客早已习惯,毕竟这盘查已然持续了数月时间,范围又遍及大江南北,当真是想不知晓也难。 官兵们似乎也颇为厌倦,略略盘问了一批旅客后纷纷蹲在一旁,均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慵懒模样。负责港口的两位官兵,更是忙里偷闲,此时一人端着一瓶酒,却是边喝边聊起来。 官兵甲:“老子真是受够了这破差事了,靠咱们这样寻觅圣上,跟大海捞针有何区别?” 官兵乙顿时连连点头:“老兄,你这话我真是再同意不过。你说皇上他自个儿淘气也就罢了,为何还要拉着咱们一同受罪?再说这都几个月过去了,也不见他半点踪影,指不定是躲到什么天涯海角游山玩水去了呢,就剩咱们这些劳累命,整天守着这等破地方……”官兵甲正要再吐苦水,忽的瞅见什么连拍官兵乙道:“别喝了别喝了,又有客船入港了。” “哇,这船怎么破成这副鬼样子?”二人视线中,一艘破烂不堪的客船缓缓驶入港口,偌大船体之上更有多处变形,显然是不久前才经历海难。片刻后只见一根舱板搭上港岸,继而一群青年男女弃船登岸。 两官兵见这群人纵然神情均有疲惫意味,却个个风采非凡,不由低赞道:“倒是一群俊男靓女啊。” 两官兵见他们自下船之后便神情兴奋地聚在一处,好似在商议着什么,遂高声道:“诸位大侠侠女,公事盘查。”那群男女闻言均以打量目光齐齐瞧了过来,一双双有精芒闪过的眼眸,令识人无数的两官兵见状顿时脚下一滞,心中亦是暗暗吃惊:“这些人中,有不少一流好手啊。” 当先那白衣男子见状冲二人作揖,继而笑道:“草民见过官爷,倘若要盘查还请随意。”官兵甲见其余人等好似以这白衣男子为首,且这群男女中并无携带男童,遂朝他还礼道:“盘查倒也不必了,诸位请便。” 见官兵放行,这群男女们正欲离去,一紫衣女子忽而惊道:“奇怪,小龙呢?小龙跑哪里去了?”说着她不住朝四下扫视,显然是在寻找着什么人。就在此时,她身后传来一矫揉声音:“姐,我在这。”那紫衣女子乍一听闻如此怪腔便诧异转身,继而只见自己眼前赫然有一粉雕玉琢的女童,眼角顿时略略抽搐:“你……你是……?” 小龙刻意地咳嗽两声,且略略给轩紫雨使着眼色,随即压低声音道:“姐,我的嗓子不太舒服,莫不是昨夜海风吹的?”其实也难怪轩紫雨会有如此反应,只因眼下小龙竟然不知何时换了一身女装,且那女装还是属于她的东西。他本就生得眉清目秀,如今着上女装,举止又极尽弱态,若非箫梁等人与他相处过一段时日,一时间当真无法看穿。 小龙见不仅是轩紫雨,其余人望向自己的眼神也尽是惊诧意味,心中焦急之际又接连咳嗽起来,俨然一副伤风模样。箫梁见状心中有数,遂强压下笑意,故作肃然道:“好了好了,咱们也不要一直杵在这儿,赶紧找个医馆给小……小瞳瞧瞧吧。”小龙见箫梁领会过来,顿时玩笑之心又起,捏着嗓子对轩紫雨道:“姐,我头有点发晕,你背我好不好?” 轩紫雨浑然不知道这臭小鬼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但既然箫梁也顺着他的意思说了,她纵然疑窦丛生,却也颇为明智地不予点破。但见她咬牙蹲下示意小龙上背,继而以纤长指甲暗暗掐他小腿,顿时痛得他直吸冷气:“敢擅用姑奶奶的东西,还教姑奶奶背你,信不信把你一层皮也揭下来?”小龙对这话浑不在意,他强忍腿上痛感的同时,依旧笑得没心没肺。 两官兵不明所以,虽然觉得那女童有些异样,一时半会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干脆放任这群人走远,末了又有一口没一口地喝起酒来。 待一行人已然走了一截路,轩紫雨蓦地伸手攥住背上的小龙,一把将他扯到跟前:“臭小鬼,你玩够了没有?”小龙依旧嬉皮笑脸,全然不把她满脸怒容放在心上:“姐姐莫气,小子只是开个玩笑而已,玩笑而……哇!”话未说完,见轩紫雨已是粉拳打来,小龙忙躲到箫梁身后,只露出半个脸来瞅着她道:“我的好姐姐,你连亲生妹妹也要痛下杀手么?姐夫,你也别跟个木桩似的站着啊,赶紧管管你家的母老虎。” 这话虽是玩笑,但轩紫雨乍一听闻,整个脸依旧红到脖根。她略略瞥了众人一眼,见他们正饶有兴致地瞧着小龙和自己,神情并无半点异样,顿时暗暗松了一口气。只不过见小龙依旧摆着那副欠揍模样,她气打一处来,忍不住伸手就要抓他过来痛打一顿。 小龙自然不甘就范,但闻他怪叫一声,二人顿时绕着箫梁你扑我闪起来。众人笑看这对冤家打闹,多日来长途航行的疲惫亦是一扫而空。 出了宁海镇一路向北,一行人在日落之前终于寻得一处偏僻小山村,得以投宿客栈。 经历了这么些时日的奔波,众人均觉疲乏,不约而同地准备用完饭后便回房休息。箫梁亦是渴望能立刻酣睡一场,然而念及尚有要事,遂在饭桌上就开了口:“诸位,得小龙之助我们得以成功返回中原。但人生无不散的宴席,箫某就打算再去一趟达摩教将香云接回,不知诸位是否别有要事?” 燕矶子与轩紫雨互视一眼,遂点头道:“我和丫头并无所谓,去哪里都是一样。不如就陪你去一趟达摩教。”轩紫雨笑道:“我也有些想念香云姐姐呢,不知这些时日里她是否过得安好;何况达摩教主几次三番派人来请我,虽说我无法保证医好他,却也能一探究竟。” 蓝蝶瞥她一眼,冷冷道:“只要你愿意一试,我想教主他绝不会怪罪的。” 一枝柳和冯岚耳语片刻,继而均是略略点头,显然已经达成了共识。一枝柳道:“在下和冯姑娘暂无要事,也愿遂箫兄共赴西域。”小龙闻言道:“如此说来,最先离去的却是小子我了?之前我便说过了,倘若诸位途径长安我便要回家一趟,算起来还需一些时日。” 轩紫雨轻抚他脑袋,笑骂道:“臭小鬼,你出门在外许久,想必家里人都该担心死了,早点滚回去也是应该。好了好了,既然事情谈完我们也该各回各屋了吧?这段时间都没能好好休息,我实在困死了……” 箫梁默默瞧着众人先后离席,直到此间仅剩下自己一人,才低声喃喃道:“长安龙家?如此看来,小龙这小鬼果然就是……” 夜半时分,梦境之中。 “为师说过多少次了,与人对敌之际决不能有丝毫犹豫。倘若你出手再似这般留有余地,任凭武艺再强,将来亦难免血光之灾。” 青山绿水间,那袭青衣因伤势过重匍匐于地。前方不远处,仙风道骨的剑神俯视着这个唯一的弟子,神情平淡地瞧不出一丝心绪:“站起来,再向我进攻。” 他挣扎爬起身来,无奈喉头又是一口鲜血喷出,整个人随之再度跪倒:“师父,徒儿做不到……我以恩师为对手,如何能够以命相搏?”剑神闻言即刻斥道:“执迷不悟!” 剑神拂袖间带起一阵劲风,毫无迟疑地朝他疾速刮来,顿时将重伤的他掀翻在地:“柳,为师再说一遍,你给我好生记在心间:但凡与人相搏,无论敌人是谁,你均要抱着杀死对方才能罢休的觉悟。即便面对我,你也不能有一丝的留情,明白么?” 他咬牙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来:“明……白。”说着他颤颤巍巍地站起身体,随即依照师令朝着剑神死命冲去。不料下一刻,剑神的心口处便有血花绽开,待他回过神来定睛一看,赫然正有一柄殷红色的长剑,正深深刺入恩师的胸膛。 “不、不错……就是如此……”剑神的苍老脸庞为鲜血模糊,声音却是透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与欣慰:“你终于……终于战胜了自己……为师着实感到骄傲。” 那阵自剑神胸膛出喷射而出的血花,宛若一望无际的红色汪洋,眨眼间便将他的世界彻底湮没。而他亦是片刻之后,得以彻底苏醒。 一枝柳猛地坐起身体,呼吸甚是急促。他伸手一擦额间,但觉手掌上湿了一片,不禁开始回想方才梦中的场景。只回忆片刻,他的身躯便因悔恨而颤抖起来:“我……我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我怎么会……亲手去杀自己的师父?”他死死盯着自己的一双手掌,蓦地咬牙将其往墙上狠狠一甩,顿时砸出一声闷响。他犹自为自己的大逆不道而悔恨,忽闻窗外响起一阵悠扬笛音,神情随之大变:“又是你?”言罢身形猛然跃起,却是已经破窗而出:“这一次就是追到天涯海角,我也绝不会再让你溜掉!” 正文 第一卷_第九十章 坦白 一枝柳甫一冲出房间便迅速扫视四周,即便此时夜色浓郁无法瞧得真切,但凭借着过人眼力,他依旧发觉了某处黑暗角落中似有异样,当即冲着那里低喝道:“谁?” 黑暗中的某人反应极其敏锐,在一枝柳开口瞬间身形已翩然掠起,眨眼间便在数丈开外。一枝柳见状冷哼一声,上乘轻功“柳叶飘”运起,身形伴随着腾起青芒即刻紧追了上去。 二人这般一追一逃,不多时间便深入一片树林之中。一枝柳素有“盗侠”美誉,轻功造诣自不待说;怎料前方逃遁之人功力也极为了得,即便一枝柳全力追赶,一时间竟也只能小幅度地缩短彼此间距。一枝柳见状却无一丝焦躁,一双眼眸冷静地注视着前方人影,脚下亦不曾停歇片刻。 纵然林间昏暗,一枝柳还是凭借过人眼力发现前方那人身形曼妙,赫然正是一名女子。他犹自思忖这女子究竟是何身份,不料那女子身形疾坠向暗处,眨眼间再也瞧不见其踪影。一枝柳如何肯这么放跑了她,当即如她一般坠下身形闯入一片阴森黑暗,终于在某棵大树旁隐隐瞧见其身形轮廓。 见这女子身形停住,一枝柳强忍着上前擒住她的冲动,只是谨慎地与她保持距离:“你究竟是谁?”那女子犹自背对着他,冰冷声音却是适时传来:“柳大侠,这魅惑魔笛的滋味究竟如何?” “你是……?”一枝柳乍一听闻那女子声音,心头顿时狠狠一跳:“你是……柳蓝蝶?” 女子缓缓转过身来,凭借着树林间偶现的一抹微光,一枝柳隐约瞧见一张完美素颜,即便夜色再深,也不能掩盖其倾城冷艳半分。他当即压下心头惊疑,沉声道:“你为何会吹奏这支曲子?蓝蝶姑娘,你究竟是谁?” “柳大侠,在日月山脉听了几个月的魅惑魔音,今日我便教你瞧瞧吹奏之人如何?”蓝蝶言罢轻拍手掌,片刻后自一旁幽暗树林中缓步走出一素衣女子。但见素衣女子莲步轻移,几息之间便立于一枝柳正前方,朝他略略作揖道:“达摩教玉剑堂堂主白剑,见过柳大侠。” 一枝柳闻言脸色又沉一分——照这般形势来看,这个和冯岚拥有并无二致的容颜的蓝衣女子,定然和达摩教脱不了干系。然而这事他并未听箫梁等人曾提及,或许他们也对这女子的真实身份不甚了解,就这么稀里糊涂地与如此重大危险同行了数月时间。 蓝蝶寒刃瞳运起,即便在如此浓重夜色中,她依旧能把一枝柳神情的点点滴滴都瞧在眼里,忽而冷笑道:“一枝柳,我从来都想不到,素来秉持着劫富济贫、拥有盗侠雅称的你,竟也会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一枝柳听得此言神情并无一丝变化,显然不为所动。 蓝蝶慢条斯理道:“我也是今日接到白剑的报告,才得知你和冯岚在日月山脉渡过的那段时日,似乎还另有隐情吧?”一枝柳道:“关于此事,我想上次已经解释得够清楚了,你还想知道什么隐情?” 蓝蝶闻言即刻若有深意地一笑:“这魅惑魔音的效果,亲身体验了数次的你,想必再清楚不过了吧?倘若不是箫梁他们及时赶到,却不知在这催情笛音中,你,到底还能压下心头欲火几次呢?” 在蓝蝶说出此言的瞬间,一枝柳一直平静的脸色终于骤变:“你废话了这么许久,到底想说什么?”蓝蝶见他反应柳眉顿时一挑,心知他心绪已乱,遂道:“我的意思是,你一路保护冯岚远渡重洋,又拼死为她取得孔雀胆的解药,如此奋不顾身,所为的,恐怕不仅仅是尽到自己肩负的责任这么简单吧?” “你……其实早已爱上她了,对不对?”蓝蝶娓娓道来,这般波澜不惊的语调对他而言却有着无可比拟的震慑力。只见他陡然张口,嘴巴张合半晌,末了却是一句反驳话语也说不出来。 “你信誓旦旦地向箫梁保证会向他吐露所有事情,绝不会有丝毫隐瞒,怎的却偏偏将这最重要的一节漏了开去?如此惊人之事,想必他也很有兴趣知道吧?”蓝蝶话音突转凌厉,接道:“一枝柳,原来你这盗侠不仅精于盗取财物,还擅长趁人之危霸占他人妻子。却不知这份本事倘若教剑神前辈知晓,他又会是什么反应?” 一枝柳顿时脚步踉跄,险些没能站稳。然而这阵慌乱只持续几息功夫,他的急促呼吸便迅速沉稳下来,接下来说出的话语,却是令蓝蝶着实愣住:“不错,我的确喜欢冯姑娘。托你的福,我终于能够直面自己的真心,将这话说出口了。” 蓝蝶见得一枝柳此言甫一出口,他原本充斥着慌乱意味的眼神随之平复下来,自己反倒是吃惊不小——自从那日领略到转魄的风采,她便不顾一切地想要将那柄殷红长剑夺为己用。奈何人算不如天算,转魄竟于机缘巧合下为一枝柳所执,此事令她这些时日来食不知味。然而一枝柳武艺不低,周围又有箫梁、燕矶子这等高手相助,仅凭她一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强夺成功。她思量再三,这才瞅准时机于今夜将他诱至隐秘地界,准备先以言语动摇一枝柳心志,再趁他心乱如麻之际,与白剑配合将其当场击杀。怎料一枝柳听闻她言心神只混乱片刻便恢复过来,如此情况下再想杀人夺剑,难度无疑高了许多。 蓝蝶心知一枝柳轻功绝顶,即便他以一敌二无法占得上风,倘若执意要逃自己却也无甚良策。事到如今,她明白眼下只能继续这次交谈,从而寻觅时机,遂道:“好得很,你终于承认了。但你明不明白自己眼下的处境?倘若有朝一日冯岚的记忆恢复过来,你又该何去何从?” 一枝柳沉默半晌,忽而惨然一笑,道:“不错,我的确爱慕着她,和她藏匿于日月山脉的这短短数月,大概也是我此生最难忘的时光了吧。然而每当她满怀柔情地唤我‘箫大哥’时,我的心……就会宛若针扎般剧痛,并且意识到自己这般深陷情网,又究竟是多么的可笑。” “倘若不是误认我为箫梁,只怕她连正眼也不会瞧我吧?所以,我也明白自己的立场,自从箫梁出现在我面前的那一刻起,我就无时无刻不在质问着自己该如何处理这段感情,处理这段本不该存在的孽情。”一枝柳似是在自言自语地说着,随即将转魄紧握在手,接道:“我自然不愿箫梁知晓此事,待有朝一日冯姑娘恢复记忆,我定会自觉离去。但蓝蝶姑娘,如果你执意要告知箫梁,我一枝柳却不会畏惧半分。与其继续作箫梁的替代品、浑浑噩噩地虚度光阴,我宁愿抛开一切顾虑,就这么直面承担下来。” 但见转魄划过一道有力弧度,那青衣男子翩然转身,随即大步迈开,背影须臾间便融入浓重夜色,仅余下蓝蝶与白剑呆立场中。 “……此人倒也颇有骨气。”蓝蝶冷冷目送一枝柳远去,片刻后敛容起来,随即吩咐了白剑些许事务。末了,白剑维诺一声转身便要离去,不料前方不知何时又有一人站立,她略略认了认那人容貌,继而恭敬行礼道:“参见大护法。” 灵枫笑着点头道:“不必多礼。说起来你也算是蝶儿的左膀右臂,在本座面前就不必拘礼了。”白剑闻言仍不敢少了半点礼数,面前这人究竟是怎样的脾性,即便她并不曾侍奉,却依旧有所耳闻:“白剑告退。” 灵枫温和一笑,点头默许。白剑见状即刻绕开他,眨眼间便去远了。 蓝蝶见灵枫脸庞上有着少许疲惫,遂道:“你是连夜赶来此处的吧,有何要事?”灵枫道:“蝶儿,前些时日探子们为何寻不着你的踪迹,你和箫梁他们究竟去了什么地方?”蓝蝶理也不理他,转身欲走,却是被灵枫拉住了手臂:“站住!” 正文 第一卷_第九十一章 座谈 “不要让我同一句话说很多遍,我不喜欢被人触碰身体,放手!”蓝蝶冷斥一句,继而手臂发力就要挣脱灵枫铁钳般的大手。不料往日里一直对她颇为迁就的灵枫,今日里竟一反常态地死死抓住她,任凭如何挣扎也摆脱不了。 蓝蝶已觉察到了他的异样,恍然抬眼间,只见得面前男子那一双闪烁着碧芒的眼瞳,此刻正深深望着自己。半晌,他艰难开口,声音听来也是从未有过的枯涩:“你先别急着离开,我今日来此,还有要事与你商议。” 蓝蝶极少见他如此神情,即刻停了挣扎道:“好了我不走,你且说吧。”灵枫深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我已经准备好所有事宜,时机就选在祭月大典。” 蓝蝶顿时怔住,只凝望着他的脸庞,半晌不说一个字。灵枫也如她一般保持沉默,一时间场中安静得甚至有些诡异了。 “……看样子,就算我再怎么劝阻,你也不会罢手了,”蓝蝶终于缓缓开口,冷哼一声接道,“说起来,已经很久不见花玉妍与我联络了,只怕她也……枫,我最后再提醒你一句——一旦失败,就只有粉身碎骨。”灵枫闻言起初只是冷笑,随即笑声渐响,到了最后已然充斥了不加掩饰的疯狂意味:“粉身碎骨?那又如何。我对无上权利的渴望,以及称霸天下的野心,已然化作无尽烈焰,连我自己都要一并焚毁了。” 蓝蝶见他如此,即刻冷斥道:“枫,你冷静一点!” “冷静?我不愿冷静,也冷静不下来啊,”灵枫肆无忌惮地大笑不止,蓦地抓紧她的手掌,令她的手贴着自己的心口,话语中满是兴奋:“在我的心中,就在这里,对对对!这里一直都有无数只野兽嘶喊吼叫,一遍遍地催促我去杀了那个人,去把他踩在脚下,去把他的宝座占为己有。如今长达数年的准备终于彻底完成,这教我如何冷静?教我心中的那些野兽如何冷静?” 蓝蝶见他隐隐有癫狂趋势,即刻冷声道:“我丑话说在前头,我绝对不会帮你。我能做到的最大让步,便是两不相帮。”说来也奇怪,灵枫甫一听闻此言,脸庞神情即刻收敛,仿佛方才的疯狂失态与他毫无关系:“这我自然明白。你能两不相帮,已经是对我最大的支持了。” 灵枫眼神微转,又念及一件要事,道:“对了,教主他近日又会派遣高手迎医仙回教,倘若不出意外,箫梁他们也会与医仙一同进入西域,趁这机会我准备将他们一并干掉。祭月大典上你莫要与他们走得太近,免得误伤。”蓝蝶顿时吃了一惊,道:“箫梁他们?你做你的事也就罢了,为何要把他们也牵扯进来?” 灵枫微微瞥了她一眼,嘴角随即泛起狡黠笑意:“其中原因无需我说,你应该再清楚不过了,不是么?”蓝蝶闻言心中震惊无以复加,忽觉手臂已被松开,视线中那男子潇洒转身。随着他流星大步迈开,一身墨黑长袍顿时迎风飘扬:“蝶儿,我要你知道两件事:第一,我灵枫是有仇必报之人,一味忍气吞声绝非我做事的风格。有朝一日箫梁那家伙落到我的手里,我一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任何人都不能阻止,包括你。” “第二,你今生今世只能是我灵枫一人的,没有人能把你从我身边抢走。” 夜色正浓,远去之人的背影迅速融入黑暗,唯有那双碧绿眼眸一直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而他的话语,此刻回想起来,亦带给她一阵阵灵魂深处的战栗感觉。 骄阳似火,将世间万物都晒得一片火烫。盛夏时分的灼热阳光着实令旅客行人们烦恼,不得已他们只能纳凉于路边,打算着待阳光稍弱再行赶路。 箫梁等人亦是如此,他们将马车赶至某处阴凉地界后,便寻了附近一座小镇的客栈略作休憩。随后稍作打听,他们得知此镇名为安宁镇,距离太湖也不过十里之遥。箫梁闻讯本想拜访碧波堂,一来澄清其对自身的误会,而来借机探望馨水月。谁知箫梁才将心中想法说出,燕矶子和轩紫雨便连声否决,继而将他们不久前在碧波堂的遭遇说予他听。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叙述一阵后,箫梁也明白泥中仙加在自己身上的罪孽,只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无奈打消了这想法。 一枝柳本就不是多话之人,他自始至终一言不发,偶尔用眼角余光瞄旁边的同样沉默的蓝蝶,见她只顾低头品茗,似乎并没有将那晚之事公之于众的打算,心情顿时又复杂几分:“与其等着被她揭穿真相,终日担惊受怕,倒不如由我主动承认还来得好些……?” 这般在心中衡量一阵,一枝柳终究鼓足勇气,然而正当他欲要开口时,轩紫雨忽的惊叫一声,顿时将众人目光尽数吸引过去。 一枝柳见状无奈叹息,继而循声望向轩紫雨,只见她一脸尴尬地放下手中茶杯,其中茶水已然不见,空余一道氤氲雾气飘散开来。 “该死的九幽狱火……”轩紫雨恨恨咬牙,脸色羞红一片。 那日,一枝柳以赤晶助轩紫雨压下九幽狱火之后,那潜藏于她体内的异炎并未就此沉寂,反而时不时地冒出头来。虽说众人对其防范有加,往往有惊无险,但身体内有这等东西时常作祟,轩紫雨着实又恨又恼,偏偏还无可奈何,只得尽量与他们保持距离。 轩紫雨犹自羞怒,忽而只觉肩上一沉,小龙的嬉笑声音随即传入耳际:“哎呀哎呀,紫雨姐姐好大的火气,不知将来还会有男人要么?”她诧异转头,只见小龙正与自己勾肩搭背做亲昵状,忙拍落他手道:“臭小鬼你不要命啦?赶紧离我远点!” 小龙丝毫不以为窘,笑道:“放心放心,小子我皮糙肉厚,任凭它九幽狱火灼烧,我也权当温水泡澡。”轩紫雨心知他此举意在安慰自己,感动之余亦玩笑道:“就你这细皮嫩肉的,肯定一下子就被烤成焦炭了。” 燕矶子道:“丫头,九幽狱火一直躲在你的身体里,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啊,能不能想些办法把它给弄出来呢?”轩紫雨连连摇头道:“师父你可别问我这个,我真的是一点办法都想不出来了,可以肯定医理范畴内没有任何可行措施。” 小龙沉吟一会儿,道:“据说九幽狱火乃是淬炼火系神器转魄的火焰,要想消灭这等异炎,寻常方法自然不可能管用。不过既然涉及铸器炼器之道,倘若寻得这方面的能人,或许便能有些许眉目呢?” “铸器炼器?这……”燕矶子眉头一挑,随即望向箫梁,“色仔,你不是素来喜欢鼓捣兵器矿石什么的么?难不成想不出办法来?”箫梁见众人均以惊疑目光望了过来,遂点头道:“箫某对铸器的确略有涉猎,闲暇之余也会打造一些兵器。但对于九幽狱火这等级别的火焰,以我目前的能力还是不该妄施手段,万一铸成大错只会追悔莫及。”燕矶子惊道:“不会吧,连你也没办法?” 箫梁道:“燕兄莫要心急,我对九幽狱火的确无计可施,但相信我师父一定会有办法。只是他老人家常年踪迹不明,不知此时还在不在黄山。” “师父?”除却早已熟知箫梁的燕矶子,其余人等均是头一次听闻他居然还有师父,顿时齐齐惊讶。燕矶子笑着解释道:“色仔的那位师父在江湖上可是大有名气,人称‘神匠’,诸位应该都听说过吧。” “神匠?可是莫崖子老前辈么?”一枝柳即刻出声,箫梁随即瞥他一眼,道:“不错,莫崖子便是我师父,不知柳兄从何处得知家师真名?” 一枝柳道:“我曾听家师谈及过当世抵达天人合一境界的四大高手,他们分别是‘刀皇’葛重、‘剑仙’司徒无方、‘神匠’莫崖子,以及‘剑神’胡啸天。我原以为除了家师,其余三位都无意纳徒……如今来看,高手们的心思,当真不是我们这些小辈可以胡乱揣测的。” 箫梁道:“这般看来,我们在去西域之前,还要先跑一趟黄山了。”轩紫雨见因自己之故害得众人行程再次拖延,心中多少有些过意不去。然而这潜伏于体内的九幽狱火着实太过麻烦,倘若不设法除掉,迟早定要惹出一串麻烦,她略略思忖,方缓缓点头道:“谢谢,只盼此事能尽快解决。” 正文 第一卷_外传 鬼情(上) 行程既定,众人继续品茗休息,只待阳光稍弱再行动身。忽的,客栈外传来一阵嘈杂声响,略略一听,好像还夹杂着殴打声音,随即又见得不少人朝着某处赶去,约摸是去凑热闹。箫梁思忖反正暂时无事,不如也去瞧瞧,遂交待一声后走出客栈,四下一望,便瞧见前方某处已为人群围得水泄不通。 箫梁快步凑上前去,一路伸手排开拥挤人群抵达内圈,这才瞧清场中有一对贫民装束父子,正被几个家丁模样的壮汉按在地上狠揍。一旁还立着一大户人家的公子,犹自指着那对父子斥骂不止。箫梁细听一会儿那公子哥的骂辞,便明白无非是这对父子无钱还债,公子哥这才领着几个佣人们上门,打算好好修理修理他们。 箫梁眼见那公子哥的愤恨神情,不禁冷哼道:“又是一个仗势欺人的纨绔子弟。”这话才说没几息功夫,他便觉身边又挤,回头一看,但见小龙、燕矶子和轩紫雨已然自己立在身后,遂道:“怎么?你们也喜欢扎堆儿啊?” “我说你别就呆站在这了,赶紧出手啊。”轩紫雨见那对父子被打得皮开肉绽,箫梁又全然一副隔岸观火的架势,顿时按捺不住就要上前,谁知小龙反而一把拉住她道:“姐姐莫急,不用我们出手,自然有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轩紫雨道:“你指谁?”小龙朝人群某处努了努嘴,笑道:“这不就是么?” “住手!” 一声劲喝自围观人群中响起,此间众人即刻循声望去,只见一着蓝色劲装的青年男子大步迈入场中,随即对公子哥作揖道:“在下药王阁邵俊,这位兄台可否看在邵某薄面上放过这对父子,之后必有答谢。” 公子哥乍一听闻“药王阁”三字,脸色顿时变了一变,显然对中原六大门派着实有所忌惮。然而他稍稍念及什么后,原本稍有缓和的脸色即刻重归愤恨,怒道:“不成!就算是药王阁的人,这次我也绝对不能轻易罢手!这两个畜生,一定要教训到他们乖乖给钱为止。” 轩紫雨见箫梁等人只是旁观,顿时大失所望,转而望向那名为邵俊的男子,盼望他能伸出援手。 邵俊见无法说服公子哥,遂沉声道:“得罪了。”言罢身形暴涨,犹若蓝色闪电掠过场中。下一刻,原本还在逞凶的众打手均被撂倒在地,一时间哀嚎声响成一片。此情此景教轩紫雨见了不禁暗暗叫好,忽而,她瞥见一旁的箫梁见了那邵俊出手反而摇头不止,似乎对其做法略有不满。她见状心中不悦,嘴上随之嘀咕起来:“自己不去惩恶扬善也就罢了,还好意思摇头么?” “姐姐你有所不知,这邵俊此次出手虽好,却是治标不治本。”小龙说着跟箫梁耳语几句,片刻后箫梁便迅速退出人群,却不知做什么去了。 公子哥眼见邵俊出手打翻自己手下,顿时大为恼火,大吼着捏拳朝他胸膛打来。邵俊早已瞥见公子哥举动,眼睛眨也不眨任凭他一拳直击在胸口,蓦地劲喝一声,汹涌内力顿时将他震退数步,整条手臂都彻底麻木。 邵俊这一手露出,围观众人即刻为之大哗,而公子哥也明白今日怕是讨不得好了,脸色涨红间,心中亦萌生退却之意。 邵俊冷冷瞥公子哥一眼,斥道:“为富不仁,自会有人替天行道。”言罢他转向那对被殴打的父子,蹲下身去略略查看了他们的伤势,继而取出随行携带的一包药粉道:“将此物融于温水中饮下,约摸半日伤势自然痊愈。”那对父子感恩戴德地接过,拖着脚步缓缓离去了。 轩紫雨正猜测那包药粉的成分,忽见身旁小龙大摇大摆地走入场中,顿觉不解:“事情都解决了,这小鬼如此举止,却是想做什么?” 此时那对父子虽已远去,但邵俊和公子哥依然对峙。围观群众深知好戏还在后头,故而他们不但不曾散去,反而有越发聚拢之势。值此关键时刻,小龙昂首阔步闯入场中,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只见小龙傲然行至公子哥面前直盯着他看,忽的冷冷一笑,随即手速极快地抽了他一记耳光。 “啪!” 这耳光来得委实突然,不要说公子哥没反应过来被当场打蒙,便是围观众人亦是齐齐怔住,浑然不知这突然闯入的小鬼究竟是何方神圣。 公子哥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一个十三四岁的孩童如此羞辱,心中愤恨可想而知。只听他声嘶力竭地吼道:“小畜生!你敢打我?”说着便欲掐小龙脖子,不料他甫一伸手,便觉自己手肘被某物击中,顿时一股无可比拟的酥麻感觉传来,整条手臂短时间内彻底失去了知觉。 “程公子,你最好识相一点,我家少爷可不是你能随便动的。”满脸傲然神情的小龙身后,箫梁似铁塔一般屹立,他虽然面带和煦微笑,但身经百战磨练出的凌厉气势,令公子哥只瞧一眼便心中发恘,原本暴怒情绪亦是迅速冷静下来。 仗着有箫梁撑腰,小龙更是无所忌惮,当即又抽公子哥一记:“你方才管谁叫小畜生?”他虽年少,但装腔作势却是别有一套,摆出的这幅恶霸相令公子哥惊惧不已。即便并不明白自己究竟何时得罪过这尊惹不起的菩萨,公子哥还是捂着脸,低声下气道:“小人方才多有得罪之处,还望公子海涵……” 小龙见状点点头,似乎对公子哥的表现还算满意,继而慢条斯理道:“这才像话。话说程公子,上次那件事你都没给小爷我处置妥当,怎的还有闲情逸致当街逞凶?”这话顿时把公子哥说怔住,他仔仔细细地瞧了小龙脸庞半晌,也没能记起自己究竟何时与这人见过,遂试探性地问道:“不知您指的……是哪一件?”哪知他话音方落,小龙即刻起手赏了他第三个耳光。虽说耳光的力道不重,但在大庭广众之下接二连三地被人如此羞辱,公子哥亦是不太压不下心中怒火了。 小龙见公子哥额上青筋暴突,显然随时都要暴怒开来,心知时候差不多了,遂拍了拍手。箫梁得令即刻将手中一袋沉甸甸的物事打开,恭敬呈到他面前。众人均伸长了脖子去看,继而再度哗然,只见那布袋中所装的竟是近百锭银灿灿的元宝。 小龙随手抓起数锭元宝,冷笑道:“狗一样的东西,连小爷我的事情你也敢忘?看样子不让你长长记性是不行了。”言罢将手中银元宝尽数投掷出去,一时间砸得公子爷只敢抱头闪躲,更无一丝反抗念头。 以元宝砸人,非腰缠万贯者莫能为也。围观群众尽皆目瞪口呆,片刻之后齐拥而上哄抢起满地元宝,一时间场面大乱。而公子爷也趁着这阵混乱落荒而逃,好歹摆脱了小龙这个煞星。 小龙看事情已成,遂一拍箫梁肩膀,笑道:“箫哥,走吧。”谁知半天也不见箫梁跟上,他回头一望,只见箫梁犹自立在当场,和那邵俊遥遥相望,似乎在打量着彼此。小龙见状当即心中一沉,忖道:“箫哥在中原武林可是人人喊打,看这情形,莫非……邵俊已把他认了出来?” 箫梁打量了邵俊许久,忽而笑着作揖道:“阁下武艺着实精湛,倘若有机会在下很想与你讨教。”邵俊闻言眉头皱起,末了作揖还礼道:“过奖了。不知大侠姓名?” “在下段世箫,那么,后会有期。”箫梁说着再度行礼,随即转身迈步,眨眼间便去远了。邵俊目视他背影消失在长街尽头,低声道:“这背影……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片刻后,邵俊将目光收回,落至公子哥带来的几个佣人身上,冷冷道:“回去告诉你家主子,望他以后多行善事,莫要再似今日仗势欺人。倘若日后再犯,即便相隔万里之遥,邵某也必定前来此处予以惩戒。”那几个佣人闻言连连维诺,随即撒丫子跑远了。 片刻后,邵俊的身影亦消失无踪,好似从未出现过。 客栈之中。 “小龙,那公子哥不是已经被邵俊教训过了么,为何你方才还要多插一手?”轩紫雨见小龙还能一边惬意地扇着折扇,一边与箫梁等人高谈阔论,心中着实不快,当即冷哼道:“若真打算出手助人,也该早点不是么?” 小龙闻言一滞,随即敛容道:“紫雨姐姐,你觉得那邵俊做得如何?”轩紫雨不假思索道:“当然是……” “当然是行侠仗义、为人称颂了是么?”小龙“唰”的一声收起折扇,举止显得分外潇洒而又利落:“我的好姐姐,你想得未免太浅显了。我敢说,今日倘若没有我那一出,姓程的公子哥定然好不过三天,日后变本加厉起来,这镇上百姓可有苦头吃了。俗话说强龙压不住地头蛇,这些个公子哥凭借家中权势为霸一方,岂会因区区一个邵俊就真正收敛呢?” 轩紫雨不料小龙会如此考虑,急道:“可、可这也……”燕矶子截道:“丫头,我觉得小龙做得很对。方才他假扮财权通天之人,在大庭广众之下肆意羞辱那公子哥,本意就是将其赖以逞威的财势贬得一文不值,从而令其彻底悔悟。这般的做法,比那邵俊也不知高明了多少倍。” “初入江湖的年轻一辈,时常会做这等考虑欠佳的事情,不足为奇。”箫梁亦道。 “……你们?”轩紫雨缓缓扫视众人,见一枝柳和冯岚也是一脸无奈神情,显然也赞同小龙的做法。她嘴巴张开几次欲言,许久也没能说出什么来。 她咬了咬牙,忽的埋下头去,令众人瞧不清她的脸庞:“其实……你们说的我也能明白,我也知道你们说的做法才是万全之策,可是……”她的身躯微微颤抖,声音随之有些哽咽了,“可是行侠仗义、惩恶扬善,这不是好事么?为什么分明要做好事,却依旧要瞻前顾后、再三思量呢?如果方才及时出手,那对可怜的父子能少挨多少拳脚,你们知道么?” 这番话语,虽无据理力争之意,却令巧舌如簧的小龙亦无言以对。片刻后,轩紫雨似乎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了,忙起身道:“对不起,我、我出去一下。”言罢转身便走,须臾间已然奔出客栈大门。 众人沉默。 良久,箫梁才将目光收回,见小龙只是皱眉不语,遂笑道:“怎么了小鬼头?方才为何不反驳丫头的话,你不是自称有条三寸不烂之舌么?”小龙闻言不禁莞尔,道:“你让我反驳什么?紫雨姐姐方才所言并无不对。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原本就是侠之大义。只是这世间人心多有阴暗,这才使得我们行侠仗义之前,必须要思量再思量,考虑再考虑。如此畏首畏尾,或许也是一种悲哀吧。” 小龙说到这儿,又自嘲笑道:“我们批评邵俊做事欠考虑,然而我们自己又如何呢?那邵俊尚且怀有一颗赤子之心,真正懂得‘侠之义’和‘侠之乐’;反观我们这些所谓的‘老江湖’,纵然深谙各种门道,却早已将最珍贵的东西忘却了。如此看来,我们所通晓的那些门道,又有何意义可言呢……““话虽如此,这些东西现在就让丫头知道,未免过早了。“燕矶子说着起身,道:“我不太放心她,还是追上去瞧瞧吧。”言罢快速走出客栈。 冯岚目送燕矶子远去,忽而喃喃道:“看样子燕大侠他真的很喜欢紫雨妹妹啊,只盼她能机灵一些,早日发觉燕大侠的情意。这二人委实挺般配。”小龙瞥了一眼箫梁,随即若有深意道:“机灵一些?冯姐姐此言差矣。论机灵,我们在座的有几个比得上她?” 箫梁对小龙的弦外之音心知肚明,却低垂眼睑不愿多言。小龙见好就收,当即撇开话题,冲着客栈掌柜连连招手,道:“掌柜,敢问从此处北上,最近的城镇是哪里?” 掌柜的见发问之人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孩童,不免有了轻视之意,只是淡淡道:“此去四十多里,有一安定城可供落脚。”小龙将他眼中的那抹轻蔑尽收眼底,随手扔给他一锭银元宝,冷笑道:“此行途中有甚要处,都给小爷细细说来。” 掌柜深知钱财不宜外露,在啃过银元宝,确认无假后忙不迭将之收进袖子,随即换上笑脸道:“说到要处,倒还真有一个。诸位倘若准备北上,定然要经过一处深山。然而那深山近日来奇事甚多,多有闹鬼传言,所以诸位最好还是多寻些人,然而挑正午时分共越那山。毕竟一天之中午时阳气最盛,阴魂厉鬼才不敢肆意作祟。” “又是闹鬼?”箫梁下意识地瞥了一眼一枝柳,继而问道:“可曾有人受了残害?”掌柜点头道:“自然有的。咱们安宁镇首富程易之女,前些天便于家中无故昏迷,请遍郎中也无济于事。无奈再请道士细看,均言乃是法力高强的厉鬼所为。这程大小姐不吃不喝已近七日,倘若再过几天,只怕就得见阎王咯。” 箫梁哂道:“这说法未免武断,或许那程大小姐只是患了奇病呢?何况鬼怪之说本就玄乎,如何能当真?”小龙道:“箫哥,小子却不这么认为。要知道鬼神之说自古便有,既能流传至今,必有其存在的道理,故而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掌柜,方才你口中那闹鬼的北方深山,可有故事由来?”掌柜见众人均侧耳倾听,遂饶有兴致地讲述起来。 却说位于安宁镇北方的那座深山乃是葬尸之山,终年云雾缭绕,纵然正午时分亦无法散尽。其内树荫蔽日,常年昏暗,着实阴森可怖。但倘若仅是如此,它倒也不至于被称作鬼山。其中缘由,还要从三十年前,那山中发生的一件诡异事件说起。 三十年前,当时安宁镇上有名的富豪之女,其真名早已不为人知,镇上流传下来的“丽娘”一称也无甚可靠依据。传言丽娘与一家丁有染,两人商议之下决定私奔,谁料竟在夜班时分相会之际被发现了。二人慌不择路下逃进那座深山中。那深山地势崎岖,层林蔽日,要在茫茫深夜下搜寻他们何其困难。富豪无计可施,唯有放弃。怎知几日之后,那家丁居然在镇口被发现了! 家丁被人发现时,整个人都完全疯癫,一旦有人接近就竭斯底里地嚎叫。富豪见从他口中问不出自家女儿踪迹,无奈只得亲自率人上山再度搜查。搜查用时将近一天一夜,富豪终于发现了惨死丽娘的尸体。且发现之时,尸体已然微微腐烂,更可怖的是她的两个眼珠都被挖掉,场景十分骇人。自那以后,那座深山之中便时常有无眼女鬼的传言流出。至于那家丁,在嘶叫了几天之后也随即死了。 掌柜一席话毕,众人只觉背脊阵阵发凉。冯岚深吸一口气,道:“怨死之人,往往因一身怨气积郁而滞留人间,不愿投胎转世。按掌柜所言,那女子的怨气恐怕已积累有三十年之久。如此悠久岁月亦无法淡去其怨恨,想必她死去时定然极为不甘。杀她之人挖她双目,或许是畏惧她死后化身厉鬼前来索命吧……”小龙笑道:“感情冯姐姐也通晓鬼神学说?” “倒也谈不上通晓,我也只是略懂皮毛罢了。鬼神之道艰难晦涩,常人又怎能了解其中要义呢?如你所言,鬼神之说自古便有,应当是有其存在的道理的。我想不如让紫雨妹妹走一趟程府,仔细瞧瞧那程家小姐的症状。倘若能顺手救下一命,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箫梁若有所觉,目光扫去,只见冯岚正目不转睛地凝视自己,似乎也希望他能考虑此事。他本不愿节外生枝,但既然冯岚有意,只得顺她意思道:“好的,今日且稍作准备,明日便动身去一趟程府吧。只是须得丫头同去,燕兄已经去追她了,不知情况如何。” 燕矶子认准方向追了一阵,四下却不见轩紫雨踪影。他当即身形鹤起,腾至一颗巨树树梢。正所谓登高望远,他这般登上高处,四下景物顿时都瞧得清清楚楚。 时值傍晚,四周光线略显昏暗,幸而燕矶子常年使弓,练就一副锐利明目。他稍稍扫视四下,便发现了藏身于远处一颗树后的轩紫雨,而那般鬼鬼祟祟的模样,似乎是在窥视什么。 燕矶子心中好奇,目光再远,只见林间一男子步履仓促,似乎急于赶路。燕矶子见状轻功运至极致,但见“流鹤步”掠过地面,不发出半点声响,只眨眼间便稳稳落至轩紫雨身后。然而轩紫雨反应竟是极为敏锐,瞧也不瞧当即一掌拍向身后,反倒把他吓了一跳。 燕矶子匆忙挡住这掌,随即以手封住她口,在她耳边低声道:“丫头,是我。” 轩紫雨犹自奋力挣扎,甫一听闻燕矶子话音随即松一口气。她指了指林间那已然远去的男子背影道:“方才在城里,我见他神色有异,好奇之下便一路尾随,不料他竟一头栽进了如此浓郁树林……” 燕矶子闻言不禁笑道:“丫头你竟有跟踪别人的嗜好?”见轩紫雨小脸羞红一片,他也是见好便收:“此人孤身一人来此深山本就可疑,况且时值傍晚……且跟过去瞧瞧。” 二人尾随男子行了好长一阵,直至深夜时分,天际已然完全黑暗,他才在某处墓碑前停下脚步。只见他往四下张望一阵,确认四周并无异样后,开始以双手挖掘墓碑来。轩紫雨见得此人行径,脸庞上顿现厌恶神情:“这人真是恶心……” 燕矶子不禁眉头皱起,忽的觉察到了什么,扫视四下道:“奇怪,盛夏季节,这山中为何还有如此浓雾?” 四周不知何时弥漫起一股浓雾,着实扰人视线。掘墓男子见状嘴里嘀咕了几句,随即自墓地中挖出一个布包,解开一看,里面乃是一件染满鲜血的衣服,以及一个狰狞的无眼鬼面具。男子迅速将染血衣服穿上,又戴上鬼面具,摇身一变成了个面向凶恶的无眼厉鬼。 做完这些,他才将布包再度掩埋进墓地,正欲迈步下山,不料一旁忽的响起女子声音:“如此装神弄鬼,究竟所为何事?” 男子吓了一跳,循声望去,只见一紫衣女子和灰衣男子自暗处缓缓现出身形来。只一瞬间,男子脑中闪过数个念头,随即缓缓后退,片刻后却是借着四周障目大雾转身便跑。谁知才跑出几步,他便觉被什么物事拦住去路,整个人都被撞得飞了出去。 “你跑得了么?”燕矶子冷笑一声,俯视着挣扎爬起的男子,道,“老实交代扮鬼的缘由,否则有你苦头吃的。”男子沉默不语,忽的身形一转,却是纵身扑向后方轩紫雨。 在男子看来,面前这灰衣男子气势沉稳,想必武艺不俗;然而这紫衣女子瞧来娇弱不胜,定然是手到擒来。不料此念方生,他便见紫衣女子手中银芒闪过。下一刻,自己身体几处大穴已然被银针扎入,顿时再不能动弹半分。 燕矶子虽说早已见识过轩紫雨的施针手段,此时依旧禁不住低赞一句。轩紫雨则微舒一口气,道:“我并没有封他的哑穴,现在他已经连根手指头都动不了。” 燕矶子道:“做得好,为师也方便询问他装鬼的缘由。”说着取下男子脸上的面具,又微微端详了他的面容,忽而笑道:“瞧你生得五官端正,为何却要做这等事情?” 然而燕矶子连问数遍,见男子俱闭口不答,他顿觉恼火:“你以为不说话,燕某就拿你没辙了么?”轩紫雨听得燕矶子不加掩饰的杀意,心头随即狠狠一跳:“师父,你……?” “……你转过身去。”燕矶子不是不知道轩紫雨的脾气,索性待她依言转身,这才下手折磨男子。一时间男子惨叫声不绝于耳,轩紫雨只能连连祈祷他莫要继续逞能,以免再遭痛苦。 “啊!我说,我说就是了!”终于,男子再也禁受不了燕矶子的折磨手段,慌忙服软道:“我、我是安宁镇程府的家丁,因往日里时常受老爷辱骂,故而心中愤愤不平,这才决定扮鬼吓吓他们……”轩紫雨见他坦白顿时松口气,道:“好了好了,师父你先放了他吧。” “慢着!”燕矶子双目如电直视男子脸庞,蓦地斥道:“倘若仅因这等小阴小谋,你会支撑了这么久才说实话?当燕某是三岁小孩么?”见男子作势狡辩,燕矶子脸色彻底阴沉下来:“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再敢撒谎,信不信燕某立刻把你废了!” 听得燕矶子的肃杀话语,不仅男子心惊肉跳,便是轩紫雨亦是着实吃了一惊,继而看向他的眼神不禁带上一丝忌惮。 “这安宁镇首富,便是家住镇北的程易。”男子终究禁不住燕矶子杀气四溢的目光,缓缓开口道,“不知你们是否听说程府近日来多有闹鬼,程家小姐更是因鬼气缠身,已然昏迷数日时间了。”燕矶子道:“这与你有何关系?” 男子苦笑道:“自然有关。其实那肆虐程府的厉鬼,正是在下假扮;而程家小姐之所以昏迷,也并非鬼气缠身,而是服下了一种叫做‘酣梦丸’的丹药。” “酣梦丸?”轩紫雨全然不顾男子话中其他,只是抢先问道:“就是那种服下之后便会昏睡七日七夜的奇丹?你在哪里得到的?”男子见她急切神情,遂如实道:“难得姑娘竟也知晓此物……你何为对酣梦丸如此感兴趣?” 燕矶子对轩紫雨的反应早已见怪不怪,对男子道:“这丫头老毛病又犯了,不必理她,你继续说。” “程家小姐服下酣梦丸的这段时间,郝某曾数次扮鬼,专挑夜半时分潜入程府,意在营造出程府鬼气极重的假象。如此一来,程家小姐因鬼气缠身而昏迷不醒的说法便能说得通了。故而虽频有道士作法,却又如何唤得醒程小姐?今日乃是她服下酣梦丸的第四日,在下本欲再次扮鬼潜入程府,再取一颗酣梦丸喂她服下……“轩紫雨闻言大惊:”两颗酣梦丸的效力叠加一处,她便会失去心跳脉象,变作一个‘假死人’?” 男子道:“不错,倘若程小姐成了‘死人’,那么她的老爷和夫人便会在三日之后将她送到此山安葬。而三日后的夜晚,郝某便会在此处静候下葬之人离去,再伺机将棺材中的程小姐救出。”燕矶子闻言不禁莞尔,道:“这么说,你和那程家小姐已经私定终身了?” 男子有些尴尬地笑了笑,道:“其实在下早已和程小姐互相爱慕,只是老爷他……我们委实无法,商量之后这才有了如此对策。”燕矶子这才将他穴道各处的银针拔掉,道:“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尽管开口。你说了这么多,总不会只是让我们听着好玩吧?” 男子闻言长叹道:“这位大侠着实慧眼如炬,郝朗着实佩服。说到帮助,在下确实有一要事需要二位相助。倘若二位愿意伸出援手,我和婉儿必定感恩戴德。距她儿服下酣梦丸已有四日。只因那奇丹只有七日效力,时间一过她便会苏醒过来,倘若不慎教老爷夫人见了,我们精心安排之局只能付诸流水了。我猜测老爷和夫人万万舍不得婉儿入土,只怕三日丧期一到依旧不舍得送棺下葬,此事二位能否想想办法?” 燕矶子沉吟一会儿,道:“郝朗,你看这样如何?我们扮作得道之人走一趟程府,然后对程老爷这般说……呃,就说令嫒尸身鬼气过重,倘若不早些下葬便入不得轮回,只得做孤魂野鬼任由别的厉鬼欺凌。”说到这儿,他忽的连连摇头道:“不成,我们对道法根本一窍不通。毕竟说这东西是要靠舌头的,倘若搞错一丁点儿也要露馅。” 郝朗闻言顿时沉默,显然没有料到事情会在这个关节上卡住。 轩紫雨细看二人脸色,忽而念及什么道:“师父,这事我们能帮忙的啊。”燕矶子即刻给了她一个白眼,道:“说得倒轻巧,道法玄说本就艰难晦涩,你以为胡编乱造就能蒙混过关么?” “当然不是由我们去,”轩紫雨灵机一动,笑道,“我倒是想到一个人,大概懂得这些呢?” 小龙听完轩紫雨的叙述,顿时一脸古怪神情,好半晌只是盯着她脸庞不说话。轩紫雨见状调皮地眨眨眼,继而轻抚他头道:“姐姐的好小龙,你博学多识,肯定对道法有所涉猎的对不对?何况你就算不懂,凭那条三寸不烂之舌,也能将那程府上下蒙得找不着北吧?” “我说紫雨姐姐,你这般说法,到底是在夸我还是在损我?”小龙浅笑道:“道法小子确实略通一二,但还 正文 第一卷_外传 鬼情(下) 翌日,程府大门前。 小龙仰望面前的朱红大门,再回望身后,忽而无奈摇头:“我说哥哥姐姐们,只不过来演场装神弄鬼的小戏,又何须这么多人?” “你说呢?自然是来一睹龙仙道的过人风采啊,”轩紫雨俏皮笑道,“说起来,我们是不是应该先给这小子整治件道袍?”小龙闻言随之莞尔:“是啊,或许还应该加上柄桃木剑,如此才更有看头。” 箫梁见状神情平淡,不似二人玩笑意味:“好了好了,你们两个别光顾着耍嘴皮。小龙,既然答应了郝朗,我们就要尽量将这事办妥。我们随你一起,倘若必要也能祝你一臂之力不是么?”燕矶子点头道:“何况燕某也会几套所谓的‘道法’,一定能给小龙的这场戏锦上添花。” 随行而来的众人中,不见一枝柳、冯岚和蓝蝶三人。小龙心知蓝蝶对身外之事基本漠不关心,故而不见她踪影也属正常;冯岚原本打算一同前来,然而临行之际一枝柳寒毒又有犯上势头,她不得不留在客栈照顾。小龙见得身后三人多少有些跃跃欲试,无奈摇头道:“也只有无聊之人,才会兴致勃勃地去招摇撞骗……罢了,开始吧。” 小龙上前捏起门环轻敲片刻,只见大门微启,显出家丁装束男子的半边身子。那家丁见敲门的不过是个不及弱冠的孩童,即刻不耐烦地驱赶道:“哪里来的小鬼,去去去!”说着就要合上大门,不料箫梁大手及时搡来,一把便将大门彻底推开:“这位可是道法通玄的龙仙道,你胆敢拒之门外?” 程府家丁白了箫梁一眼,道:“你蒙谁呢?他若是仙道,老子便是玉皇大帝了。赶紧滚,否则棍棒伺候了啊。”箫梁见这家丁言辞无礼,脸上虽无变化,心中却隐隐生出怒意。轩紫雨知他心情,忙上前转移话题道:“这位大哥,请问你近日来是否四肢微酸,多梦盗汗,食欲不振,且伴有轻微耳鸣呢?” 家丁闻言转了一转眼珠,继而活动活动手脚,眉头随之略略皱起:“姑娘说的不错。”轩紫雨道:“那就没错了,大哥你之所以会这般,是因为……额……师父,徒儿愚笨又忘记啦,是因为什么来着?”她说着转向小龙略略眨眼,教小龙即刻反应过来,当即在心中赞叹她的机灵,并清了清嗓子,摆出淡然物外的高人架势:“就你这脑子,能做成什么事?听好了,这位小哥家的风水略有异变,这才不慎冲撞了瘟星,长久下去只怕祸患不浅,唯有速速将家中布局还原方能补救。” 程府家丁冷笑道:“这姑娘叫你师父,你才多大一点儿?再说了,我家最近能有啥变动,还冲撞瘟星,鬼才相信!”小龙闻言无谓一笑,转身就走:“罢了罢了,老道我偶路此地,眼见着程府鬼气浓重,本想一尽我修道者的本分,不想竟连大门也进不得……徒儿们,走吧,还杵在那儿碍眼么?” “师父,你不除鬼啦?”轩紫雨作势欲追,忽的回头冷冷瞥一眼程府家丁道:“我们师父修为高深,之前一直在终南山修炼,早已练至返老还童的境界。既然大哥你看低我们,那我们走人便是,只是这府中鬼气一日不除,这程府上下迟早也要……哼!” 此言说得程府家丁顿时背脊发凉,这些时日来府中闹鬼一事无人不知,程府上下心中忐忑自不待说,更有甚者早已自卷铺盖走人,以免为那厉鬼祸及。不说别人,便是他自己也仅仅因为府中佣金颇丰,这才硬着胆气留下。听闻轩紫雨撂下此言,家丁即刻在心中权衡起来,片刻后打开大门道:“抱歉抱歉,小人方才多有得罪。既、既是来除鬼,诸位还请进来!” 四人随着程府家丁在偌大府邸走了一阵,终于来到程府大堂。那家丁一路询问小龙恢复风水之法,小龙亦是不吝言辞,各种套路往上用,直说他晕头转向,末了已一改之前傲慢态度,反而对眼前这孩童钦佩之至。既已抵达大堂,那家丁朝上位处的华服老者恭敬作揖道:“老爷,这四位乃是道法高深的能人。小的先行告退。”言罢便快步退了出去。 大堂上的华服老者犹自与一身着道袍的中年男子聊得尽兴,见四人进了大堂,顿时打量起这群男女来。片刻后,华服老者起身朝四人作揖道:“委实抱歉,除鬼之事程某已然全权拜托莫大仙。不过绝不会让诸位白跑一趟,程某这就吩咐佣人准备上好酒宴,为诸位接风洗尘……” “程府主何必如此礼待这四人?”被程府主恭称为“莫大仙”的道袍男子冷冷一瞥箫梁等人,神情颇为倨傲,“一看便是不学无术的江湖骗子,丢尽我修道之人的脸面。竟还有乳臭未干的小鬼头,你们也配谈论道法么?” 莫大仙这话说得颇为刺耳,箫梁等人脸色顿时就沉了下来,轩紫雨更是怒指他道:“你说我们招摇撞骗,敢问你又有何真才实学,何不现在就亮出来瞧瞧?” “姑娘,万万不可对莫大仙无礼……”程府主唯恐莫大仙动怒,忙赔笑道:“大仙切莫与我等凡夫俗子一般见识,这四人程某定会安排好,绝不会扰了大仙除鬼。还请您先进后堂休息。”莫大仙得了这么大的台阶下,得意神情溢于言表,即刻昂首阔步进入后堂,浑然不将其余人等放在眼中。轩紫雨见他倨傲神情委实气愤,但念及自己一行尚有要事,不得已只能按捺下怒火。 “四位,请坐。”程府主猜到箫梁等人定然心中忿忿,当即极尽礼数安抚,继而道:“四位光临寒舍,着实令此地蓬荜生辉。”箫梁等人纷纷作揖还礼:“程府主客气。” 程府主见面前四人中,三位男子的脸色还算正常,唯有那紫衣女子板着脸孔瞧也不瞧自己,当下笑着再次赔礼道:“尚未做自我介绍,在下程易,方才言辞间对诸位颇有得罪之处,还望海涵。” 箫梁道:“程府主,我们四人偶然经过贵府,但见府内鬼气冲天,又听闻令嫒染上离奇症状昏睡许久,便猜测乃是厉鬼所为,故而前来打扰,看看是否有帮得上忙的地方。”程府主闻言脸色随之黯淡,但闻他叹息一声,继而沉声道:“说起来此事倒也蹊跷。我程府往日并不曾闹鬼,但自从小女昏睡不醒后,频频有人瞧见一浑身浴血的无眼厉鬼于夜半时分游弋各处,便是老夫亦亲眼目睹过其凶恶模样。想我程家未曾做过缺德事情,俱都安分守己,怎的竟惹得厉鬼纠缠不休呢?” 轩紫雨心道:“棒打鸳鸯,还不算缺德事么?”随即冷冷道:“敢问程府主,您如何肯定那莫大仙就一定能摆平府中厉鬼呢?”程府主道:“老夫并非妄言,莫大仙他确有神通,方才已经演示过剑劈小鬼和化鬼成血两样绝技了。” “剑劈小鬼?化鬼成血?”燕矶子只觉好笑,道:“不知程府主能否详细描述下,那位莫大仙方才到底是如何作为的?”程府主稍作回想,将方才莫大仙的举止详细说予四人听。虽说他说描述的内容听起来太过玄乎,但观其眼神并不似说假,如此看来,那莫大仙也的确有些本事。 燕矶子听完程府主所言,即刻笑道:“莫大仙的确本领不俗啊,不知大仙打算何时除鬼?我等也想旁观,权当学学经验了。” 本领不俗?到底是除妖驱鬼的本领,还是其他本事,燕矶子虽没有明说,但同行四人心中即刻有了计较。程府主道:“再过两个时辰,莫大仙便能完全准备好了,还请诸位略作休息,程某这就吩咐下人们送些菜肴酒水来。”言罢他就要起身,忽见后堂一人缓缓走出:“爹,这是孩儿今日追回的债款,请您过目。” 程府主接过那人手中字据,却是瞧也不瞧道:“没看到我这还有贵客要招待么?此事稍后再议。”那人维诺一声,继而目光扫向大堂。略略扫视堂中四人的面孔后,他的视线蓦地凝在小龙身上,惊道:“是你?” “我当是谁,这不是程公子么?”小龙笑着一摊折扇,言辞毫无忌讳:“您何必如此看着小子,到好似见到了凶神恶鬼?”轩紫雨亦笑道:“程公子,不知您脸上的伤养得如何了?” 原来,这程公子便是昨日在镇上唆使手下家丁殴打百姓追债,却被小龙遇到狠狠教训了一通的那位公子哥。程公子听闻二人言语,脸庞顿时变作猪肝色——其实昨日他狼狈逃回家后,稍稍回想便明白小龙只不过唬了自己,只是当时自己方寸大乱,并未来得及想通这一关节。此时那个胆敢当众羞辱自己的小鬼头就在眼前,如何不教他愤恨难当? 程府主眼见气氛不对,即刻压低声音道:“志儿,你们认识?”程公子并不曾将昨日那丢人之事告知父亲,当即强压下心中怒火道:“爹,后堂来说。”程氏父子当即齐齐进入后堂,仅余下箫梁等人枯坐当场。 半柱香之后,但见一排程府佣人们端上菜肴酒水,摆了一桌宴席在大堂。四人边吃边聊,低声商议着接下来行事的各个要点。待用餐毕,程氏父子才自后堂迈步出来,只是神情又各不相同,大约程公子已将昨日之事尽数告知父亲了。 四人均站起身来,看看程府主到底会是个什么说法。 “诸位,昨日之事犬子已向程某如实交代了。”程府主脸色一片铁青,忽而低斥道:“孽子!还不向诸位道歉?”程公子原本低头跟在父亲身后,闻言顿时抬起头来,神情显得极为尴尬:“爹……”然而见得父亲怒目圆睁,他即刻识趣地朝四人躬身作揖道:“昨日之事全是程志之错,这里向诸位赔不是了。” 箫梁等人不料程府主竟开明至此,即便儿子被人欺负也能明辨是非,更无护短之心,均是惊讶不已。只是这程府家教严明如此,程公子又为何会做出那般与地霸泼皮无异之事呢? 见程志已然致歉,程府主脸上怒容稍缓,道:“我程家家风甚严,祖上流传至今的重要教条便是不得欺压他人,家中每年若有余粮也都尽数赠予镇上穷苦人家。如今这畜生为了追债竟带人当街殴打他人,我程家这么些年来积的阴德,都要被这兔崽子给败完了!” 程志被父亲骂得头都不敢稍抬,这幅狗血淋头的模样教箫梁等人瞧了,着实觉得滑稽。不料程府主蓦地脸庞上怒容转瞬即逝,话锋一转道:“不过为人父母,子女被人欺负自然不可能熟视无睹……只要四位答应一个条件,程某自然既往不咎,如何?” 见程府主变脸简直比翻书还快,四人当即心往下沉:“程府主但说无妨。” 程府主老奸巨猾地笑了一笑,道:“程某并非信不过莫大仙,但凡事还需有两手准备……倘若莫大仙除鬼失败,那便只能请诸位无酬出手一次了。” 两个时辰后,程府后院。 青烟缭绕的香案前,莫大仙手持桃木剑来回踱步,口中念念有词。忽闻他大喝一声,剑尖即刻直指某处:“阴魂厉鬼,散!”紧接着演练起一套行云流水的剑法,招式极尽花哨,乍一看还真有几分玄家正宗的味道,教箫梁等人在一旁也着实瞧得尽兴。 莫大仙耍完剑招后,顺手抓起香案上的一串符纸,继而甩臂一挥。但见漫天符纸飘扬落下,莫大仙口中又连声低念,随即清晰有力地喝道:“浩然正气,玄宗道法。斩鬼除魔,浩荡四海,破!” 在“破”字响起的瞬间,莫大仙手中木剑猛地刺向缓缓飘落的符纸之中,先后疾刺六剑。六剑过后,便有六张符纸被整齐钉在剑身上,而原本淡黄色的符纸,竟也瞬间变作血红颜色。与此同时,场中更有数道尖锐叫声骤然响起,着实吓了众人一跳。 莫大仙露出这一齤手,顿时将在场大多数人都震慑,却是逃不出箫梁和燕矶子的法眼。箫梁低声道:“燕兄,这道士本事不错啊,咱们再不出手恐怕事情有变。”燕矶子冷笑道:“这就点三脚猫本事,也敢在老子面前卖弄么?且瞧我如何拆穿他。”言罢他即刻附耳轩紫雨和小龙,低声吩咐了些什么。 程府主见莫大仙缓缓收势,遂上前道:“莫大仙当真好本事,不知这厉鬼可曾除净?”莫大仙道:“请放心,本山人出马自然手到擒来。还望程府主速速支付说好的酬金,我尚有要事不变久留……小鬼,你做什么?” 他瞥见小龙不知何时来到香案之前,此刻正提着自己先前所执拿的木剑细细端详,脸色顿时微变:“还不放手?本山人的仙器倘若为你污浊了又该如何是好?”说着他上前欲要夺回,忽见眼前白影闪过,竟是箫梁正正拦在他面前。 “大仙太过谦虚了,您修为高深莫测,又怎会畏惧我等凡人的区区浊气呢?”箫梁笑脸敬言依旧,脚下却不曾挪动半分,教莫大仙一时半会儿摆脱不得。趁这时间,小龙已然检查完木剑玄机,忽而失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言罢以木剑剑尖略略触碰地上符纸,霎时间一地符纸尽数变作血红颜色。 小龙见状故作震惊神情,高声道:“怎么会这样?难不成小子我也有斩鬼异能了?”莫大仙闻言眼角略略抽搐,若非箫梁一直拦在身前,只怕早就冲将过去把小龙狠揍一顿了。见程府主瞧向自己的眼神略有惊疑,莫大仙脑筋疾转,忙掩饰道:“这是因贫道的仙力凝于剑身尚未散去,一炷香后自然再无斩鬼之能。” “可……您方才不是说厉鬼已经被您除尽了么?为何小子这一齤手下去,还有这么许多呢?”小龙笑容不变,眼神却是迅速变冷:“还是说,这所谓的仙器道法,真面目也不过是加了点料的骗人套路?” 莫大仙双眼圆瞪,这一次,任凭他绞尽脑汁,也着实想不出半句辩词了。值此时刻,斜下里一道银芒突现掠过他腰际,随即便有一个金灿灿的铃铛滚落在地。那铃铛甫一落地,其中便是传出刺耳尖叫声,仔细一听,分明也与方才斩鬼之际那所谓的厉鬼惨叫毫无差别。 “谁人敢擅动本山人的摄妖铃?”莫大仙惊怒交加,涨红着脸伸手就要去拾铃铛,谁料箫梁早抢先一步将之夺在手中,继而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铃铛一分为二。 “原来所谓的摄妖铃,不过装了只会发出叫声的虫子。莫大仙,这下你还有什么好说的?”箫梁淡淡一瞥躺在手中的黑色小虫,继而将其呈予程府主。程府主老脸早已气得通红,指着莫大仙鼻子,却是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话来:“你、你、你……” 眼看程府主“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什么来,莫大仙贼眼一转,突然瞅准一个空档撒腿便跑。箫梁见状并不稍加阻拦,直到莫大仙奔出视线外,这才高声道:“不好了,这骗子跑了!” 程府主方才怒极攻心,险些当场昏厥过去,此时心境稍有平复,即刻咬牙道:“都给我追!追回这骗子者重重有赏!”家丁们闻言即刻抄起棍棒,呐喊着奋起直追。然而就在家丁们追出门外之际,一程府婢女忽然跌跌撞撞闯入场中,向程府主大哭道:“老爷不好了,不好了!小姐她……她居然断气了!” “什么!”程府上下齐齐傻眼,程府主更是呆滞半晌,才嘶声大吼:“怎么可能?婉儿她方才不是还好端端的么?”婢女边哭边摇头:“奴婢不知道,方才大家都在看那贼道做法,谁知道小姐怎么就断气了,呜……” 箫梁与燕矶子眼见程府为这两件突发事由闹成一锅粥,又见一旁轩紫雨冲这里略略点头,便明白事情已成功一半。如今要做的,便是顺水推舟了。 程府内堂。 程府主颤抖着轻抚床榻女子的脸庞,老脸上泪水纵横,程氏更是扑倒女儿身上嚎啕大哭,一旁家丁佣人们更是无不显露悲哀神情。这般的凄凉情景教轩紫雨瞧了,心中顿时堵得慌:“我们这般,真的是做对了么?”忽然,她觉出腰间有异,回头一看,却见小龙正直直望着自己。那双亮若星辰的双目,似乎能轻易洞悉自己的所有心思。 小龙什么也不说,只是轻轻拍拍轩紫雨肩膀,随即上前道:“程府主,贫道大约知晓令嫒的死因。”程府主即刻抹去眼角泪水,声音却依旧哽咽:“婉儿她……到底是怎么回事?还请道长示下。” 小龙款款到来,言语间毫无生涩之处:“鬼神之说,自古便有。这世间既有鬼魂,那便有降鬼之士。然而真正的得道高人并非见鬼就收,毕竟冤魂厉鬼大多都有执念。这些执念极难消散,倘若降鬼之士肆意除鬼,必定会造成执念滞留,稍有不慎便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偏偏就有些欺世盗名之徒,学了点皮毛便到处招惹是非。倘若他撞见的是些无能小鬼倒也无妨,只因小鬼大多无甚怨气,并不能做出什么害人之举;但倘若不慎触犯了执念极强的冤魂厉鬼,惹得其怨恨大发,便会对无辜之人肆意残害,造成难以估量的后果。” 程府主闻言又惊又怒:“你是说……方才那骗子道术低微,不仅没能将厉鬼除掉,反而还刺激了厉鬼怨恨,这才对婉儿下了毒手?” 小龙叹道:“鬼神之道禁忌颇多,程府主您本就应该慎重为之。” 小龙所言不无道理,何况程府主此刻悲痛欲绝,更无闲心去琢磨他话语是否有异。他此时无心顾及其他,唯有跪倒在地嘶声痛哭:“婉儿,爹的婉儿啊!都怪爹听信了那贼道妖言,这才害得你命丧黄泉……爹对不起你啊,对不起你啊……” 轩紫雨眼见程氏夫妻几次哭得昏厥过去,心情亦是越发沉郁,忽闻箫梁在耳边道:“丫头,想要回报,首先需懂得付出,这不仅是江湖之道,更是世间亘古不变的真理。程姑娘和郝朗既然做出了决定选择了爱情,那么就不得不付出同等的代价;我们既然决定帮助他们,这里就更不能打退堂鼓了,明白么?” 小龙深吸一口气,上前道:“程府主节哀。令嫒的尸身虽在此,魂魄却已游离体外,只能为厉鬼迫害而寻不着投胎之途。何况她因惊惧而死,胸腔中尚有一丝惊气,倘若不将之及时散去,只怕投胎之后也非痴既呆。能否让贫道试上一试,或许能散去那丝惊气,也算是一尽我们修道者的本分?” 小龙连着问了几遍,程府主才无力点头道:“也罢也罢,倘若能教婉儿来生好过一些,程某便是倾家荡产亦在所不惜,就请仙道放手一试吧。” 小龙既已获得程府主同意,遂行至程婉儿身旁:“紫雨姐姐,来帮把手。”轩紫雨犹自沉思,被箫梁轻推一下才反应过来,应声着也走上前。 小龙确定轩紫雨已经准备妥当,当即清喝一声,嘴里念叨起难明咒文,继而作势连点程婉儿身上几处穴位。轩紫雨则将手中银针暗暗施加在她手臂穴位上。但见针灸之下,程婉儿胸腔中积累的一股酣梦丸药气自她口中溢出。如此,在程府上下眼中,便是小龙一通点穴之后,便有一股浅白雾气缓缓飘出程婉儿檀口,清香药气四散开来,一时间弥漫满屋。 “行了,惊气已然散去,”小龙抹抹额头,做出疲惫神情,“但贵府之中鬼气委实浓重,倘若不将令嫒尸体及时安葬,只怕她的魂魄会受其他鬼魂欺侮;何况时值盛夏,尸身着实不宜久置。” 程府主方才亲眼见得小龙手段,此时对他已是拜服,忙道:“敢问仙道应当几日下葬?程某对这个女儿着实宠溺,实在想再多陪她些时日啊……唉,早知仙道法力无边,程某万万不会请那贼人办事。” 小龙摇头道:“程府主高看贫道了。贵府鬼气委实太重,便是我也不能对付。还望你们日后继续多行善事,久而久之这些冤魂厉鬼自当离去。至于这下葬之日,贫道以为最好不要超过三天。今日,贫道便和众徒儿一起留在府上制一驱魔法阵,暂且压制下此地的不详之气吧。” 程府主深深凝望女儿脸庞,半晌才缓缓点头,声音虚浮而又无力:“明白了,三日后……下葬。” 深夜。 偌大程府后院白麻挂满,纸钱花圈无数,显然已经举办了一场隆重丧礼。院中位置陈着程婉儿的身体,小龙则以一枝狼毫笔在她周围地上划着复杂的八卦法阵,良久都未完成。轩紫雨坐在一旁看得委实无趣,遂撇撇嘴道:“我说小龙你别画啦,我们又不是真的来除鬼的,这破阵犯得着花这般多的心思么?” 小龙闻言只是笑了笑,笔下没有一丝停滞:“既然是来做戏的,那么就要做得像一点不是么?依小子看时候差不多了,何况外面还有箫哥和燕哥把守。”轩紫雨点头道:“也好,有他们两个在的确能放心不少。”说着便径直走向程婉儿。 小龙抬眼见她取出一颗药丸,忽的念及什么道:“紫雨姐姐,反正现在四下无人,你就偷偷告诉我一件事吧?”轩紫雨无暇瞧他,随口道:“你问。” 小龙打趣道:“姐姐,你老实跟我说,你到底是喜欢箫哥多一点,还是喜欢燕哥多一点?”轩紫雨吃了一惊,险些没捏住手中药丸:“臭、臭小子乱讲什么?鬼才会喜欢他们!”说话间,她的脸却是遏制不住地红了一片。 小龙见得她这般反应笑而不语,随即低下头来,继续画着八卦法阵。 轩紫雨忿忿白他一眼,待慌乱心境彻底平复,这才将手中药丸喂程婉儿服下。那药丸被缓缓推入程婉儿口中,轩紫雨再轻抬她下巴,使得药丸顺着喉咙渐滑入胃,最终药力化开。不多时,本无脉象心跳的程婉儿,竟是悠悠睁开了双眼。 程婉儿疑惑望着面前的紫衣女子,忽而想到什么惊道:“你是谁?”轩紫雨温言道:“程小姐且放心,我们是郝朗的朋友,因受托于他,特来助你们一臂之力的。”随即向程婉儿详细道出自己一行人和郝朗相识的经过。 “原来如此,婉儿先行谢过诸位的侠义心肠。”程婉儿听得事情始末,这才松了一口气。轩紫雨道:“婉儿姑娘不必如此,郝朗他早已谢过我许多次了。我这时候叫醒你,只因你都好几日不曾进食饮水,只怕到时候撑不过去。所以趁着四下无他人,你赶紧吃喝一些,莫要坏了身子。”程婉儿闻言眉眼顿时泛红,抽泣道:“诸位与我们素味平生,却相助到如此地步,实在是……” 小龙安抚她道:“若是当真感激我们,那便速速吃东西吧,要知道随时都有可能来人呢。”程婉儿闻言逐渐止了抽泣,接过轩紫雨早已准备好的膳食细细吞咽。她虽已饿了几天,但胃口着实不大,不一会儿已然吃饱。 轩紫雨即刻将另一颗酣梦丸喂她服下,在她神志再度陷入迷离前,轩紫雨一直紧紧握住她手,温言道:“祝你们幸福。” “谢谢……”程婉儿轻笑着缓缓闭眼,脸庞上幸福久久不散。 箫梁与燕矶子一左一右立于内堂门前,架势好似两尊门神。虽说守卫责任重大,但呆立时间一久,二人还是难免心生无聊,进而开始互相调侃聊天。一来二去,二人话题扯到酒上,肚子里的酒虫即刻开始造反。 正当二人寻思着该去何处寻些烈酒时,忽见远处一人手持一酒坛缓步行来。其人未至,浓烈酒香已然飘入二人鼻尖,顿时令二人垂涎不已。 待那人走进,二人微微端详其容貌,这才认出来人竟是程志程公子。对于这仗势欺人的纨绔子弟,二人本就没有半点好感,但出于礼数,箫梁还是上前作揖道:“内堂中我们师父正在布置驱魔法阵不能受扰,还请程公子回去吧。” “不不,阁下误会了。程志并非此次并非前来探望姐姐,而是来给二人送酒的。”程公子席地而坐,继而倾倒起手中酒坛直到倒满三碗,并端起其中一碗:“二位,请。”箫梁和燕矶子对视一眼,随即学他一般就地坐下,顷刻便将剩下两碗酒水一饮而尽。 程公子所携之酒性极烈,他自己也好似吃不太消,只一会儿说话间口齿已然有些模糊:“二位英雄好汉果然……海量,程志……再敬二位……”箫梁和燕矶子虽怀疑程公子此行目的,但心知此时却之不恭,唯有保持默然,先后仰脖再饮。就在此时,已然醉得迷迷糊糊的程公子再度开口道:“二位,其实我知道,昨日之事的确令人不齿。你们嘴上虽然不说什么,但心里 正文 第一卷_第九十二章 安定城 安定城乃是一座要塞式大城,坐落于连绵山脉之间,城前更有一条宽阔运河。此运河乃是当今圣上遣人开凿,贯通南北,作为两方贸易流通的要道。而位于这条要道正中位置的安定城,不论是江湖消息朝廷要闻,还是各类奇珍异宝,都能够将相关讯息迅速散播,通过南北货运流通向全国各地。 置身于如此规模的热闹城市,轩紫雨一时间还是不太适应。箫梁见她一副怯生生模样,遂笑道:“我也是头一次来这安定城,才知道这城的规模不逊京城啊。”轩紫雨即刻回神轻咳一声,缓解缓解气氛尴尬,继而指着不远处一间药铺道:“就那里了吧,我们赶紧买完药材,免得教大家久等。” 众人此番进安定城前,便已分配好采购任务,并打算在城内略作休整后,朝附近的黄山山脉进发。燕矶子和小龙负责采购干粮酒水,轩紫雨和箫梁则被分配到药材和日常用品的任务。至于蓝蝶,箫梁委实怕她的随性会惹出乱子,为求安妥,索性就让她留下照顾冯岚和一枝柳了。 二人朝轩紫雨所指药铺方向行去,不料忽有男子迎面走来,速度甚急,紧接着其肩膀与箫梁撞于一处,发出沉闷声响。但见箫梁脸色如常,身体亦无半点摇晃;反观那人,身形竟也只是微微一滞,随即冲箫梁笑了笑,道:“抱歉,在下走得太急了。” 箫梁亦报之以笑,淡淡回了一句:“无妨。” 借此机会,箫梁略略打量了那人一眼,但见其一身黑衣,腰间缀有一火红玉佩,瞧来大约二十出头,然而头发颜色和年龄却是着实不符,竟是纯正的雪白色。这般怪异发色吸引了周围人群的目光,然而黑衣男子却是浑不在意。他只是若有深意地打量着箫梁,双眼不经意间瞥见他身旁的轩紫雨,眉头随之挑了一挑:“这位姑娘当真天生丽质,不知能否告知本少侠芳名呢?” 轩紫雨见此人相貌虽俊,但言语间有一股轻浮意味,顿时对他的印象大打折扣,只是冷冷报上自己姓名。黑衣男子似乎觉察到了她的不悦,遂识趣地快步走开。 “这人是谁?瞧人的目光委实讨厌……”轩紫雨见黑衣男子已然走远,这才低声咕哝了几句。箫梁伸手揉了揉生疼的肩膀道:“瞧见他腰间的那块玉佩了么?那是泰山派门徒的象征,赤炎纹凤玉佩。而且就他方才那一撞的力道来看,此人也不简单。” 轩紫雨略觉诧异,道:“你是说,他方才是故意撞你的?”箫梁点头道:“他应当是认出我了,只是我和泰山派无甚过节,却不知他此举究竟何意……” 二人谈话间,那泰山派的黑衣男子不知从何处取了一面铜锣来。只见他大摇大摆行至一方厚墙前,蓦地当街敲打一阵,但闻刺耳震鸣响彻四下,即刻吸引了附近人群的注意。不多时,他身旁已然围满了好奇观众,只待听其言辞。 “诸位乡亲父老,在下泰山派陆云天。今日在当街敲锣,目的便向大家揭露一个贪官的丑陋恶行。众所周知安定城的消息流通极快,倘若教此地的百姓知晓,那便等于是教天下人都知晓了。”说着他自一旁取出一大卷红纸,随即双臂一展,一把将之覆在墙上。 那卷红纸有两人多高,莫说贴在墙上,便是持在手中也着实困难。然而这叫做“陆云天”的男子举手投足间便完成覆贴,苍劲大气的潇洒举止,令围观群众基础见了均是拍手叫好。 红纸上密密麻麻写满小字,细细一看,均是苏州知县田沛的各次纳贪受贿的详记。陆云天指着背后红纸,声音遥传四下:“请诸位好好欣赏被誉为‘清正廉明父母官’的田大人的真实嘴脸,也教我朝百姓瞧瞧这些官老爷们究竟过的是何等潇洒……”陆云天犹自笑言,不防斜下里冲出几个官兵,二话不说抽出刀来便朝他砍去:“妖言惑众,拿下!” “几位官爷的火气也忒大了点,着实惊煞本少侠了。”但见陆云天不慌不忙躲过迎面一刀,随即劲喝一声双掌击地。官兵们只觉脚下蓦地传来一股巨力,随即为之击飞四散。箫梁见得陆云天此招使得如此纯熟,不禁暗暗喝彩:“好一招震地掌!” 轩紫雨兴致勃勃地看着热闹,忽而瞥见小龙和燕矶子亦在围观人群中,忙扯了扯箫梁袖子道:“你看,师父和小龙也在。”箫梁顺她所指方向瞧去,见那两人的确饶有兴致地围观陆云天主持的闹剧,无奈笑道:“一个二人都是无聊之人啊。好了丫头,我们也该去采购药材了。” “难得来到如此热闹大城,又有这么精彩的好戏可瞧,真是可惜了……”轩紫雨恋恋不舍地就要收回目光,忽见场中又现出三位黑衣男子,顿时兴奋地拉回箫梁:“疯子你看,事情好像变得有趣起来了。” 三位突然现身的黑衣男子俯视人仰马翻的一众官兵,眉头顿时紧锁起来。但见当先那人叹息一阵,继而对得意洋洋的陆云天道:“师弟,师父吩咐我们下山办事,可不是让你招惹是非的。趁官府增援未到,赶紧将这东西收了回泰山去!” “文师兄你是了解我的,如此趣闻既已被我查到,倘若教我只烂在心里,那与杀了我有何分别?”陆云天说着身形鹤起,一个起落间便远远跃入人群深处,紧接着便有他话语遥遥传来:“师弟我尚有要事,不得不耽误几天回派日程,就烦请文师兄帮我这般转达师父啦。” 其余三人见状纷纷摇头,显然对陆云天的脾性无可奈何。他们将受伤官兵以钱财打发了,又一把撕下贴在墙上的红纸,这才埋头走远。 待围观人群散去,箫梁和轩紫雨才与另外两人汇合。轩紫雨笑着轻抚小龙脑袋,道:“真巧啊,你们也在这里。说起来,方才那人当真有趣得紧呢。”小龙对她的举止并不在意,笑道:“那人虽说有些狂妄,但的确挺有意思。”这般说着,他的脑海中又浮现出先前贴在墙上的那张红纸。 “此人,倒也颇有本事。”小龙心道。 箫梁和轩紫雨既已购置完药材,便赶往客栈等待汇合。谁知当二人临近客栈时,忽闻前方一阵骚动传来,桌椅掀翻声与瓷碟破碎声接踵而至。箫梁见状心往下沉,大步迈入客栈大堂,只见满地的断裂桌椅中,蓝蝶神情肃杀,正缓步走向大堂的某个角落。 角落中,一彪形大汉被揍得浑身乌青,犹自瑟瑟发抖。他见得面前这凶煞宛若修罗的蓝衣女子步步*近,极度恐惧下只得抱头哭喊道:“女侠饶命!女侠饶命!小的再也不敢啦!饶命啊……” 箫梁略略听闻旁观众人的言论,大概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原来方才蓝蝶为接待外出采购的众人,孤身一人出了客房至大堂点菜。谁知那大汉瞄见她容颜冷艳,身旁又不曾携带兵器,竟上前欲要以言语调戏她。不出意外,只片刻功夫,那大汉便为蓝蝶一双纤手揍了个半死,连同大堂内所有客桌均被打成碎片,散落满地。 箫梁只觉蓝蝶浑身散发出凌厉气势,心知她已然动了杀心,忙上前攥住她手腕道:“蓝蝶,别冲动!”哪知蓝蝶甫一回首,那双眼眸中的浓重杀意,便是他见了亦惊得后退一步:“蓝蝶,你……怎么了?” 待瞧清抓住自己手腕人的相貌,蓝蝶眸中的杀意迅速冰释,再度望向大汉时,眼神已然变作彻骨漠然:“滚吧。”大汉哪里还敢停留,当即手脚并用爬出客栈,其模样之狼狈不言而喻。 箫梁见四周人群望向这里的怪异眼神,即刻拉着蓝蝶到客栈内院,才松开她道:“蓝蝶,你应该不会为了这点小事动怒至此的,到底怎么了,能说给我听听么?”他问了数遍,蓝蝶才略张檀口,冷冷道:“你可知距离我教祭月大典,只剩下两个月左右的时间了。” 这一下,箫梁总算明白了她的心思,只是念及轩紫雨的九幽狱火之患尚未解决,一时间他也不知该如何回答。他这般的反应教蓝蝶见了,却只是冷哼一声,道:“倘若不能及时赶回去,教主怪罪下来我们该怎么办?耽误了大典,可不是走一趟五行宫就能解决的。” “……明白了,我会把握赶路的分寸的。”箫梁缓缓点头,随即道:“一枝柳和岚儿状况如何?可曾醒来么?”蓝蝶白他一眼,片刻后还是如实答道:“就在方才,他们二人醒了。” 箫梁得知此事,心中即刻有了决意,当即携蓝蝶和轩紫雨赶往二人所宿客房。 正文 第一卷_第九十三章 十日之约 三人甫一进门,便见得一枝柳正喂冯岚喝下养伤汤药。轩紫雨见冯岚只是含情脉脉地望向一枝柳,心中顿时一紧,只是见箫梁并无动怒迹象,这才松一口气。 一枝柳见箫梁到来大为尴尬,即刻停了手中喂药举止,并向蓝蝶道:“柳姑娘,上次我寒毒发作打伤了你,委实抱歉。”冯岚亦道:“柳姑娘,你也知道他并非故意为之,还请你千万原谅……” “冯岚,你有什么资格求我?”蓝蝶脸色如霜,脱口道:“当真可笑!作为我最憎恨的人,你居然还妄图求我原谅?”然而当这话说出口,便是她自己也意识到了不对劲。大约是不愿再忍受旁人的惊疑目光,她忽的绷紧脸庞,却是再不说话直接转身离去了。 箫梁将视线缓缓收回,继而转视一枝柳道:“一枝柳,我有话跟你说,能随我来一趟么?”谁知不待一枝柳回答,冯岚忽的紧紧拥住他的身体,竟是不容他离开半步:“你别去,他一定准备……我求你了,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一枝柳瞥见箫梁眼角都略略抽搐,心中尴尬可想而知,奈何不论他如何劝说,冯岚就是不松开双手。就在此时,箫梁的声音传来,除却冷漠,还有一分不加掩饰的隐怒:“一枝柳,只会躲在女人身后,还算什么男人?” 一枝柳为此言所激,即刻抬起头来与箫梁直视:“箫梁,关于打伤柳姑娘之事,我只能说抱歉。”箫梁道:“我也知你并非有意,既然蓝蝶都不打算深究此事,我自然也不会再说什么。我此次来,却是和你另有话说。” 箫梁缓缓行至客房内,继而寻了一把靠椅坐下。他望着自己对面的一男一女,深深呼吸一阵,这才沉声道:“一枝柳你老实告诉我,你是否已经爱上岚儿了。” 即便早已无数次设想过这般的场景,然而当箫梁真真切切的诘问传入耳际时,一枝柳的脑海依旧霎时间陷入空白。他茫然抬头,见得白衣男子正凝视向这里,目光却是出奇地宁和,并无半分想象中的恨意。 为这般平静的目光注视,一枝柳那痛苦挣扎了数月的内心亦是迅速安定下来。但见他嘴角泛起释然笑意,继而缓缓张口,却是一字一顿、清晰明了地将深藏内心的那句话,第一次表达出来:“不错,我爱她。““嗖!”地一声,箫梁猛然自座位上起身,双目瞬间充斥了凌厉杀意。一枝柳既已表露心迹,此时反而释然许多。只见他与箫梁对视良久,目光更无丝毫避讳:“我明白自己究竟在说什么。但这就是我的心意,我即便能欺骗得了别人,却无论如何也瞒不过自己。” 一枝柳如此言行举止,箫梁见了沉默一阵,忽而不怒反笑:“敢于直言自己的心意,一枝柳,这样的你,才配做我的对手。”说着他转视冯岚,见白衣女子的美眸中依旧有少许惊悸意味,他痛心之余,更多的还是无奈:“岚儿,不论你是否还有着以前的记忆。这一次就请看好,我箫梁为了你,究竟会做出什么选择。” 冯岚慌忙移开目光,根本不敢与他对视:“你、你到底在说什么……我根本就不认识你啊。” “……一枝柳,你现在有伤在身,我便是赢了你也是胜之不武。”箫梁再度望向一枝柳,眼神语气均是波澜不惊,“十日。我给你十日时间调养伤势。十日之后,你我一对一较量。胜者拥有冯岚,败者自动退出,和她永不相见。我们江湖男儿,解决江湖恩怨,就用江湖手段,如何?” 一枝柳不曾料到箫梁竟会立下如此赌局,然而他更明白这等境况下,本就容不得半点玩笑。他垂下眼睑,深深呼吸良久,末了重重点了点头,显然也是下定了决心:“好。” 轩紫雨旁观着二人定下赌局,又瞥了一眼低头不语的冯岚,忖道:“如此,一切终于要水落石出了。” 奇峰汇聚,峭壁千仞,拔地擎天,峥嵘崔嵬。伴随着由远而近的轰鸣声响,一阵清冽水汽扑面而来,众人神志皆是一清,继而循声望去,但见云雾氤氲之间,一道宛若宽阔银练的瀑布陈于前。纵然尚未抵达黄山之巅,眼前的壮丽山水已然教众人不住惊叹,为这天下第一奇山的风采魅力深深震慑的同时,亦禁不住产生自我渺小的念头。 小龙甫一见得这挂于山川的如练瀑布,当即大笑着吟诗一首:“初入此山云蔽目,继闻前川奔雷惊。云清雾散彷徨尽,九霄银练破苍穹。” 待吟诗毕,小龙笑叹道:“黄山奇景真是人间一绝,即便已为万首诗句倾力描绘,但倘若无缘亲眼目睹一番,却也还是人生憾事。”燕矶子犹自仰头欣赏瀑布,听闻小龙此言,亦笑道:“小鬼你就别显摆那臭诗了。当然了,黄山仙境甲天下,单单是这一方瀑布,已是让人流连忘返……嗯?瀑布上面有人?” 被燕矶子这般提醒,众人纷纷凝望瀑布某处,依稀瞧见飞流中心一块凸出巨岩上,有一黑衣人猫着身子,蹑手蹑脚地像前方缓缓移动。而在他一丈开外,一棵苍劲松树忍受着瀑布流水的常年冲刷倔强生长,树梢上此时正栖有一白羽仙鹤。看这情况,那黑衣人的目标,大约就是这只仙鹤了。 仙鹤以纤长的喙梳理洁白羽毛,丝毫没有意识到危机的到来。 眼看那人就要逮到仙鹤,不料斜下里一道银芒闪过,仙鹤受了惊吓,即刻展开丰满羽翼飞天遁走了。那人眼见几乎到手的东西就这么跑了,顿时朝着瀑布下方破口大骂,奈何瀑布声音震耳欲聋,纵然他叫破嗓子,下方的箫梁等人也一概听不见。 那人似乎也明白了这一点,身形直接腾空而起,接力于瀑布上凸起的岩石,几个起落间便稳稳落至箫梁等人面前,怒道:“方才是谁出手吓跑了本少侠的晚饭,速速滚出来!” “是你?”轩紫雨见那人黑衣白发,赫然正式之前在安定城有过一面之缘的陆云天。陆云天也是一眼就认出了她,正要笑着跟她问好,忽的念及什么板起脸道:“方才是谁妨碍了本少侠?速速站出来,不要以为我跟轩姑娘有些交情,就会当这事没发生。” 轩紫雨见陆云天一直不怀好意地打量其余人,却唯独不怀疑自己,即刻捉狭一笑,缓缓来到队伍最前:“陆少侠,现在我站出来了,却不知你打算怎么处置我?” “呃……难不成是你?”陆云天见轩紫雨缓缓点头,即刻赔笑道:“不不不,没什么,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吧……”轩紫雨悠然弹着指甲,慢条斯理道:“哎~别就这么算了啊。你方才不是让我速速滚出来,还说不能当此事没有发生么?” “是姑奶奶我用银针惊飞了那只仙鹤不假。但是面对那般美丽的物事,你也能起杀心,还口口声声要用它做晚饭……陆少侠,恕我直言,你这般的男子定不会招女人喜欢。”轩紫雨这般娓娓道来,虽无苛责意味,却令陆云天大为尴尬。他这般神情教众人瞧了,顿时忍俊不禁。 待笑过后,箫梁才敛容道:“陆少侠,不知此次前来黄山所为何事?”陆云天闻言面有古怪神情,继而瞥他一眼道:“陆少侠?箫梁,瞧你的反应,应当已是不认得我了吧?不过也对,谁会把手下败将也放在心上呢?” “手下败将?”箫梁闻言,着实吃了一惊。 陆云天见箫梁诧异神情,无奈摇头道:“上一次在洛阳举办的十大新人会武,第一局跟你对上的那人,就是本少侠我啊。”箫梁被他这般提醒,即刻在脑中回想数年前自己参加的那次洛阳会武。第一局中,他只记得对手是个泰山派的小子,和自己交手不过二十招便惨败了。然而印象中那个泰山派的小子发色乃是全黑,并不似陆云天这般白得怪异。 “我们家族的人发色均是这般,在十七岁之前还瞧不出什么,之后头发就会变作这般的纯正雪白,”陆云天说着朝众人作揖,接道,“诸位,在此相遇便是有缘。不知能否携陆某一道游览这黄山仙境?” 正文 第一卷_第九十四章 四刹袭来 众人缓步行于崎岖山路间,陆云天和箫梁走在最前,与他攀谈道:“本少侠委实不喜为门派中的条条框框约束,何况派中那几个老古董整天在耳朵便喋喋不休,我委实忍受不了,这才借外出办事之机四处游览山水,不料竟在此地与诸位相遇。”箫梁笑道:“陆兄,以你的武艺造诣,想必在门派中也属栋梁之才。这般无视门规,可是会教令师失望的。” 陆云天哂道:“栋梁之才?箫梁你太抬举我啦。便是十大新人的会武,我也只能被上头的四个家伙压着,勉强拽个猪尾巴才有了参赛资格,所以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箫梁顿时来了兴趣,道:“不知陆兄口中的四人,究竟是指……?” 说起那四人,陆云天脸庞上即刻浮现出钦佩神色:“第四乃是离火堂的颜嫣然,虽说她性格高傲,颇不讨人喜欢,但在武学上的悟性却是不容小觑;第三是我业火堂的霍英然师兄,他这人整日醉心习武,性格难免有些孤僻,当然武艺造诣却是毋容置疑;第二,便是掌门直属的神火堂首席弟子雷虎师兄。” 箫梁道:“我对雷虎有些印象,他的苍炎劲境界颇高,性格也冷静稳重。不过据我所知雷虎在泰山派年轻一辈中实力已属顶尖,不知还有何方神圣竟能超过他?”陆云天笑道:“话说回来,好像雷虎师兄还与你交手过,也怪不得你唯独对他有印象。这第一么,却是隐焱堂的殷叶君师姐。” 箫梁道:“殷叶君……?不应该啊,各派实力最强的首席弟子诸如天山派道空、碧波堂小俞、药王阁邵俊等等都广为江湖人所知,为何我从未听说过这殷叶君的名号?”陆云天笑道:“这并不奇怪,便是我们泰山派内部,也还是在一个月之前的季度会武上,才得知门中竟有实力如此恐怖的弟子存在。在那场季度会武中,素来只是称病旁观的殷叶君师姐首次上场,点名挑战雷虎师兄,且以雷霆手段获得了胜利。” 陆云天和箫梁的谈话,至此终于吸引了后方众人的注意。燕矶子诧异道:“不会吧,那个大名鼎鼎的雷虎竟会败给一个无名之辈?”陆云天回首答他道:“莫说你们不信,便是我们这些熟知殷叶君师姐的人,那时候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谁能相信她只用了苍炎劲最基础的武功赤炎爪,便能将雷虎师兄击败呢?”说到这里,陆云天忽而伸出一根手指竖在嘴前,继而冲众人眨眨眼道:“这事你们千万不要大肆声张,掌门可是打算让殷师姐作为杀手锏,参加不久后举办的洛阳会武的。殷师姐一定能一举拿下十大新人的榜首,杀杀那碧波堂小俞的威风。” 箫梁听到此处,不禁笑叹道:“江山代有才人出啊。” 陆云天道:“那是那是。话说回来,走了这么久,你们还没跟本少侠说过来黄山究竟作甚。”箫梁道:“我们是来拜访一位隐居于此的老前辈,只是不确定他老人家此刻在不在。” 众人顺着崎岖山路行了良久,均是略感疲累,尤其小龙更是累得满头大汗:“你们存心欺负小子我不会武功是么?还不快快来人负我一程?”陆云天闻言第一个在他面前蹲下,拍了拍自己肩膀道:“小鬼,就由本少侠屈尊背你一程吧,可不要感动得涕泗横流哦。” “能得陆少侠背负,小子自然无比荣幸。只是这眼泪鼻涕却是没有,不如现擤出来给少侠瞧瞧?”小龙说着捏起鼻子,陆云天见了慌忙制止,顿时又引得众人哄笑。 如此再行片刻,众人见得前方不远处有一典雅凉亭坐落山间。亭中有四人犹自吟诗作对,觉察到箫梁等人的造访后,那四人忽而大笑出来,继而朝这里齐齐作揖道:“诸位,我四人恭候多时了。” “来者不善,陆兄,我们可要小心了。”箫梁肃然道,陆云天即刻放下小龙,随即略略活动活动浑身筋骨,笑道:“要打架了么?很好很好,少侠我数日不动武,眼下两只手都在发痒呢。” 眼见箫梁等人尽皆严阵以待,四人之一的儒服青年温和笑道:“诸位何必至此,莫非我四人曾有冒犯之处?”箫梁道:“八刹堂棋、书、画、诗四刹齐聚于此,这般阵势,可容不得箫某有片刻懈怠。” 为箫梁出言提醒,其余诸人即刻细细打量凉亭中的四人,但见一人手持巨笔,一人正欣赏手中一卷山水画,应当分别是书刹和画刹。而方才发话的儒服青年正与一白发老者对弈,却不知究竟谁是诗刹,谁是棋刹。 儒服青年似是瞧出了众人的疑惑,手指对面的白发老者道:“棋刹乃是这位前辈,至于在下么……呃,前辈,我又输了。”白发老者抬眼瞥他道:“诗刹,这可是你输得最彻底的一次,可见尚未心静。”诗刹颔首道:“前辈教训的是,不过也正好迎接到访贵客。” 诗刹朝棋刹恭敬作揖毕,继而面向箫梁等人:“这位着紫衣的姑娘,想必便是医仙了吧?”轩紫雨吓得即刻躲到燕矶子身后,露出半个脑袋偷瞄他道:“你、你们想怎么样?不会又是来抓我去达摩教的吧?” 诗刹见轩紫雨一副惊恐模样,不禁莞尔道:“医仙姑娘此话说对也对,说不对也不对。”一旁沉默良久的蓝蝶,听到此处即刻上前道:“我们正在往教中赶去,不必再三催促。” 诗刹早已瞧见蓝蝶身影,此时见她亲自出面,却不显半分畏惧:“教主法喻几次三番下达,委实催*得紧,我们也只是奉命行事。”蓝蝶心知八刹堂并不在自己统辖范围内,既然诗刹已将话说到这个地步,她也不宜再多干涉,遂复归默然。 诗刹道:“方才医仙姑娘说得不错,我们此行的目的便是带她回教,不知诸位是否愿意加快行程呢?”箫梁道:“抱歉,恕难从命。正如蓝蝶所言,我们迟早也会赶往达摩教。只是眼下还有要事急需处理,这才行程稍慢。”言罢他即刻暗握灭魂剑柄,眼神随之冷了下来。 “……也罢,不如诸位与我四人来一场赌斗如何?”诗刹觉察到箫梁的强硬态度,却不觉丝毫意外,“倘若诸位胜了,这行程是长是短均由得诸位;但倘若诸位输了,就烦请速速移驾。”箫梁道:“既是赌斗,还请先详说赌约,容我等仔细斟酌后再行决定。” 诗刹道:“赌斗也有文武之分,且各有其趣。我们棋书画诗四刹并不似另四刹喜好武斗,故而特此立下三局文斗,分别是书局、画局以及棋局。双方均派出三人,采取三局两胜制度。倘若诸位能胜于我等的专攻之术,那么我们自然无话可说,如此回教也好复命。”诗刹说着莞尔道,“观我等名号,也能知晓各自专攻了。此次赌斗我方由棋刹、书刹以及画刹出战,至于在下那满口杂诗委实登不上台面,就不献丑了吧。” 燕矶子冷笑道:“简直欺人太甚!为何只比你等专精项目,与其接下这等烂赌,还不如痛痛快快打一架。”箫梁亦道:“正如燕兄所言,四位提出的赌斗着实于我等太不公平。单是棋局也就罢了,那书画两局,我方又有何人能够……”然而未待箫梁说完,身后便传来一男子声音:“书局就交给我吧。” 一枝柳见众人均以诧异目光望来,却是坦然自若:“柳某不才,自小跟随家师习武的同时,私下里亦苦习了十数年的书法。”不待众人反应过来,陆云天便是豪爽大笑道:“也好,难得盗侠一枝柳‘抛玉引砖’,本少侠也愿为了轩姑娘接下画局。” 与一枝柳同行了已有一段时日,众人尚且不知他擅长书法;那才入伙不到一个时辰的陆云天,此刻居然也大大咧咧地接下赌局,如何能教人放得下心?但不知为何,箫梁对这二人从未显露过的才能,他却是有着没来由的信心,当即点头道:“好,这赌局我们接下了。” 正文 第一卷_第九十五章 书画之局 诗刹道:“便由画局先开始吧。” 画刹和陆云天先后来到场中,彼此作揖后,陆云天道:“既要比试画工,也总该有个衡量标准,否则如何判断孰优孰劣?”诗刹笑道:“少侠说的极是。这黄山奇景冠绝天下,就请赌斗两位将此间景致绘于画卷之上,需在一个时辰内完成,二人倘若准备好,那便开始吧。” 陆云天接过画刹递来的画具,继而二人席地而坐,先后摊开空白画卷。只见画刹左手捏起一块徽墨石,伴随着一声低喝,即刻将之捏成细细齑粉。漆黑墨粉顺着指间不住滑落,为下方的砚台盛纳,随即为画刹注入一瓢山泉水,片刻间便化成乌黑墨水。 还不待众人惊叹画刹徒手制墨的绝技,他又端起满砚墨水,随即劲腕一挥,墨水伴随着“噗”的声响直接泼洒满纸,空白画卷顷刻被染得脏乱不堪。紧接着画刹运笔如飞,座座缥缈山峰、条条清澈溪流、棵棵苍劲松树便为他等闲间勾勒而出。 这般泼墨作画的本事,着实令箫梁等人叹服。反观那毛遂自荐的陆云天,自方才开始却没有丝毫动作。此刻的他双手交于胸前,双眼只是紧闭,却不知究竟在思量什么。 “这家伙,莫非是存心跟我们开玩笑?”箫梁等人见状,心中均有如此想法。 再过一阵功夫,画刹手中画卷近乎完成,眼下正在描绘东方升起的白日周遭云景,忽闻一旁陆云天笑语传来:“泼墨作画又如何?可比得上本少侠这一手么?” 陆云天抓起画卷一头,蓦地直接往上空奋力一甩,紧接着轻功运起,身形猛然拔高跃向空中画卷。众人中不乏眼力出色之辈,但见陆云天笔锋过处,已有事物雏形跃然纸上。片刻之后,待画卷飘落在地,陆云天又大施数十笔。这一系列举动教众人见了尽皆错愕,轩紫雨暗暗道:“这哪里是作画?我看更像是在玩杂耍。” “……且看下去。”箫梁纵然心中焦急,此时也只能相信陆云天了。 如此半柱香后,画刹蓦地大笑一声:“老夫完成了!”随即劲腕一挥,近五尺的画卷便直铺于众人面前。箫梁等人即刻上前观摩,但见画中奇松异石、瀑布险峰,兼有淡淡雾气缭绕画卷间,更添几分朦胧美感,确得了黄山奇景的精髓。轩紫雨指着画中一处险峰,随即抬头望向凉亭之外的广袤山水,片刻后兴奋道:“看这里看这里!这画上的这座山峰就是那里的,而且这画中虚景,较之实景竟还要壮美几分。” 山间白雾缥缈,云海起伏,给这天下第一奇山平添几分壮美神秘,更与画中山水相互映衬,令人惊叹之余不禁神往。即便是互为对手,箫梁等人依旧忍不住发出低声赞叹。而当他们再瞧陆云天时,只见那个黑衣白发的男子手中画笔正牢牢定于一点,半晌不见有分毫移动。 陆云天的表现令人不禁焦急,唯有小龙笑道:“看样子这陆云天并非夸夸其谈之辈,手上确有真才实学。” “本少侠也完成了!” 画卷轻铺,落于众人脚前,定睛一看,只见陆云天的画卷上所绘并非山水,而是一姿容俏丽的女子。那女子立于典雅凉亭之间,四周景物均以凌厉笔划勾勒,而描绘她的笔调却圆润柔滑,尤其一双如水眼眸,瞧来更是透着无尽柔情,令人不禁就要醉心其中。 凌厉而略显杂乱的背景线条与柔和圆润的主体笔风,汇聚于一张画卷上,遂略显违和,瞧来却又别有一番意境。众人细细端详那女子容貌,片刻后又齐齐朝轩紫雨望去,顿时教她大为尴尬——陆云天此画可谓惟妙惟肖,即便他并不曾言明,众人还是一眼就瞧出那被选为画中主体的女子,正是轩紫雨。 诗刹细看陆云天画作片刻,忽而摇头道:“少侠你凭此画着实无法获胜,这并非我有意偏袒画刹。但方才所出题目乃是描绘这黄山景致,并非……”然而不待他说完,画刹便示意他停口,继而道:“这位少侠所绘确是黄山景致,这一点上他并不曾有稍许离题。只不过他所绘制的黄山,却是藏于画中女子眼眸之中。” 陆云天闻言笑道:“果然不愧是画刹前辈,我这点小伎俩还是被瞧出来了么?” 除却对拼画技的二人,小龙亦是早一步瞧出玄机。只见他俯下身去,指着画中女子的眼瞳道:“诸位还请细看,画中紫雨姐姐的眼瞳反射出的景象也被陆少侠悉心勾勒出,故而此画花在女子眼瞳处的时间反而是最多的。当然了,小子也要客观地说一句,这招画中藏画的本事固然绝妙,但单讲山水画技,还是画刹老前辈更胜一筹。” 连小龙都如此讲,其余人等却也无话可说。然而画刹却叹道:“陆少侠这手的确是教老夫开了眼界,即便画技稍有逊色,但本事却不可谓不高明。依老夫看,此局应当算平才合理。”陆云天亦作揖道:“老前辈的泼墨山水才是世间绝技,陆某着实受益匪浅。” 既然这二人都表明态度,双方自然再无争议。诗刹道:“既然如此,第一局就算打平。接下来的,便是书局。” 话音方落,手持巨笔的书刹大步行至场中,高声道:“书刹在此,不知是哪位与我比试?”一枝柳道:“书刹前辈,柳某请求赐教。”他说着就要上前,忽闻身后传来箫梁话语,身形不禁一滞:“拜托了。” 一枝柳惊异转视身后那个白衣男子,见得其眼神真挚,片刻后淡淡一笑:“交给我吧。” 书刹稍稍打量了对面的青衣男子片刻,继而道:“江湖均传令师胡啸天乃不世出之奇才,不仅武艺独步天下,琴棋书画更是无一不精。不知柳大侠已承得令师的几分功夫,在下委实期待。”一枝柳听闻书刹提及尊师名号,即刻敛容道:“家师自是文武双全,柳某穷尽一生只怕也难以望其项背,只求唯有不丢师门脸面,如此而已。” 书刹闻言,意味深长地笑道:“倘若让令师知晓他的唯一弟子,心中唯有这等渺小抱负,只怕也会有所失望吧?”说着书刹也不理会惊愕的一枝柳,但见其身形鹤起,竟是朝着凉亭外猛地跃出:“老夫就以这手,教你输得心服口服。” 值此时刻,山间涌来一袭清风,托着书刹身躯徐徐朝凉亭对面的高耸山崖飘去,这一手轻功不可谓不高明。然而不待箫梁等人叹服,那位于遥远对面的山崖上便有道道轰鸣声传来。众人定睛一看,但见书刹身形顺着陡峭悬崖直坠而下,手中巨笔过处,无数石块崩碎,眨眼间便有七个大字现于崖壁上:混元太虚苍莽烈。 深深刻在崖壁上的大字充斥不加掩饰的狂意,气势直欲直冲云霄。一枝柳初见书刹举止亦是震惊,此刻见他竟以石壁为纸展现书法,即刻为之引起满腔豪情:“好字,好诗,好武艺!既然如此,柳某也不能示弱了。” 青色身影在半空中划过一道优美弧度,随即如书刹方才一般直直跃入山崖之下。众人皆以为他打算效仿书刹,纷纷凑到凉亭边缘细瞧,只见下方那袭青衣急坠而下,在堪堪落至崖下渊水的那一刻,周身蓦地腾起青色光晕,却是于水面点足飞掠起来。 运起“柳叶飘”的一枝柳身形划过下方的碧绿渊水,随即便有殷红剑芒现出。但见一枝柳持紧转魄,于水面飞速划出道道痕迹,劲腕翻转,浪花纷飞,片刻后同样有七个火红大字映在水面,久久不散:不如剑啸易水寒。 “这二人一个以崖壁为纸,一个临清渊作字,此等豪情天下几人能有?”书刹见得此情此景,亦是连声赞叹。小龙莞尔道:“书刹前辈所言极是,且观这二人所书,恰好还能形成一幅联对。照此情景,只怕又要以平局收场了。” 书刹与一枝柳先后回到场中观摩了对手所书,继而齐声大笑,却是什么也不说先后退场了。书刹会意过来,即刻宣布道:“书局,平局。最后的,便是棋局了。” “两次平局么?辛苦了柳哥,这最后的棋局小子也不能弱了你的风头。”小龙笑拍一枝柳肩膀,随即径直走向凉亭:“棋刹前辈,前两局打平,看样子由我二人决定双方去留,这也是天意使然。” 棋刹端坐于凉亭之中,见小龙走进,即刻捋须一笑:“哦?老夫的对手倒是个油头粉面的小娃娃?很好很好。”小龙于他对面款款而坐,恭敬作揖道:“这棋局再要平局也委实不易,还请棋刹前辈不吝赐教。”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老夫自不会有半分懈怠,”棋刹说着将两盒棋子置于小龙面前,“老夫既然年长于你,这棋子颜色便由你先挑吧。” 小龙伸手取过黑棋盒子,嘴里也不闲着:“不知棋刹前辈是否相信命运之说?”棋刹不料他有此一问,怔了片刻才莞尔道:“老夫都是半入土的人了,相信与否又有何大碍?” “非也非也,命运之说,是指一切结果皆由因定,万事万物均有自身的命数,只能顺着这条既定的路途走下去。人人皆有属于自己的命运,终其一生也无法摆脱束缚片刻,这和年事高低却是无关。” 小龙说到这里,忽的玩味一笑,悠然将棋盒置于身旁:“不说别的,就说这棋局的结果,说不定在小子挑选棋子颜色时,便已然定好哩。” 正文 第一卷_第九十六章 对弈 棋刹听得小龙那看似不找边际的话,心中却是隐隐有所触动,随即将一枚白子置于棋盘右上角以示尊敬。小龙见状笑道:“前辈此举倒也瞧得起小子。”说着拈起黑子落于棋局左下角,透露出浓烈的对敌意味。 棋刹见小龙甫一出手便气势如此,不禁于心中暗笑,略略思忖后又落下第二枚子:“小娃娃,你且说说,应将棋局比作何物才是恰当?”小龙不假思索紧贴白子又落一黑子,继而笑道:“依小子看,棋局如战局。” “小娃娃所言不错。”棋刹欣然点头,道:“这棋局自双方落子开始,便犹若对垒双方真正交锋。棋子攻守进退,便是双方军士角力厮杀;执棋二人,宛如各自营帐中运筹的军师智囊。”小龙道:“战场中的阴谋阳略和排兵布阵,棋局中亦是无处不在。不论棋局抑或战局,每出奇招,剑走偏锋,觉来均是畅快淋漓,令人甘愿沉溺其中,不能自拔。” 棋刹闻言不禁多瞥小龙一眼,道:“小娃娃倒是颇为豪气。”小龙轻笑道:“若无鲸吞天下之豪情,又如何能驾驭心中棋子、诸生万民呢?” 二人这般你一言我一语,已然落下不少棋子,期间偶有攻守,也只是一触即收。 凉亭外,众人注视着对弈双方,此时也不禁轻声讨论起来。轩紫雨对棋道一窍不通,遥见棋盘上黑白棋子的数目相差无几,心中难免焦急:“你们谁能告诉我,现在究竟哪方占优?”一枝柳即刻示意她噤声,道:“轩姑娘,观棋不语。” 箫梁压低声音道:“小龙的攻势十分凌厉,但一时半会还无所建树;反观棋刹控局虽一直不温不火,却能每每于千钧一发之际化解对手攻势,不愧是侵*棋道多年的前辈。如此看来,目前还是棋刹略占上风。”不待轩紫雨完全理解箫梁的意思,一旁蓝蝶又道:“这龙小鬼素来人小鬼大,难保不是在故意示弱。何况倘若心中无甚计较,他还能如这般泰然么?” 棋刹再一次险之又险地破解开小龙围势,笑道:“小娃娃,一味强攻绝非智者所为。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见事不可为,自当及时收手留下余地,不然只会沦为强弩之末。”小龙见状面色如常,丝毫不因攻势被破而显露疲软:“前辈所言甚是。” 这点言语之间,二人手下不停再度交锋一次,攻守之间亦是多有出彩之处。 棋刹一遍遍化解小龙凌厉攻势,忽的手拈棋子只是不落。小龙等了一阵,遂问道:“前辈为何拖延许久?”棋刹深深呼吸良久,见小龙依旧脸色泰然,不由赞道:“博弈极耗心力,小娃娃你与老夫对阵良久竟无丝毫疲态,这份心志委实太过惊人。”说着他以长袖拭去额上渗出的一层细汗,这才将那枚棋子正置棋盘之上:“棋逢对手着实是人生一大快事,小娃娃,这一局却是老夫赢了。” “什么?”观棋众人尽皆吃惊,即刻凝神望向棋盘,只见局中黑子数量虽多,却只能散乱于角落各自为营;反观白子数量虽然占了劣势,依然将黑子的四方主位牢牢控制,容不得黑子再有丝毫异动。 “正如小娃娃所言,棋局如战局。战场有战阵,棋局自然也有棋阵。老夫这一手‘四方肃穆阵’便是由兵阵演化而来,如今只差一个阵眼便可发动。”棋刹一言及此不禁莞尔,道:“娃娃,下一回合白子落下的那一刻,便是老夫胜出之时。” 见棋刹豪迈大笑,小龙神情滞了一阵,忽的也浮现出释然笑容:“看来前辈方才防御小子十数次攻势的同时,便已在暗中布阵了,当真是老谋深算。诚然,棋局如战局,前辈虽明瞭兵阵之法,却又不知是否知晓兵阵真正的精髓所在?” “兵阵之精髓?”棋刹笑声戛然而止,随即慌忙细看棋盘,片刻之后神情大变:“难道是……阵中之阵?” “不错!兵阵之精髓,便是在一个阵法中融合其他阵型,令其破无可破。前辈既知暗中布阵,小子又怎会不加设防呢?”小龙说着悠然落下一子,潇洒作揖道:“‘八门金锁阵’,棋刹前辈,承让了。” 众人此时再看棋局,但见小龙只凭一子,便使得原本各自为营的黑子牢牢锁住白子八方,四方肃穆阵已被囊括其中,无论如何也发动不了,顿时齐齐在心中喝彩。 小龙笑吟吟地望着皱眉苦思的棋刹,道:“不同于顷刻间致胜的四方肃穆阵,八门金锁阵还需选对阵眼才可发动。烦请棋刹前辈自这八门中选择一门,倘若堵上阵眼,此阵便不攻自破了。” 棋刹好歹稳定下心神,道:“自古以来,怯战者尽皆命丧战场。倘若没有背水一战的觉悟,定然无法力挽狂澜。”他以白子堵住“死”门,接道:“如何,老夫选的可对?” 小龙见状笑道:“前辈所言倒也不错,但不见识过真正的战场,是无法彻底了解战争实情的——若无对死亡的恐惧,又谈何对生命的渴求?若是军士们都无惧死亡,漠视他人甚至于自己的生命,那和只知杀戮的行尸走肉有何区别?”说着取出黑子落于“生”门,将局中所有白子行动一律封死,再无半点翻身可能。 “战争,既是对死亡的歌颂,从另一重角度讲,也是对生命的敬仰。”小龙悠然起身,余下棋刹痴坐当场:“棋刹前辈,我赢了。” 诗刹见小龙负手傲立行出凉亭,无奈笑道:“两平一负,我四人自然无话可说,相信不久之后便能在银月死谷再会。”箫梁等人纷纷行礼道:“四刹走好。” 良久,棋刹才回过神来,望向亭外小龙的眼神却是多了一分清明:“小娃娃,这一局不论智谋、心性,亦或是对人性的理解,老夫都远不及你,输得可谓是心服口服。但愿他日还能再与你博弈一次。”小龙笑道:“小子自当翘首以盼。” 四刹朝箫梁等人行礼,片刻后便下山远去了。箫梁目送他们的身形湮没于下方的缥缈雾气中,继而仰望上方山路,道:“如此,我们继续赶路吧。” 时值正午,夏季的灼热阳光遍洒山间,即便不时有清凉山风徐徐吹拂,依旧教人有些忍耐不住酷热。 “我说疯子,你那师父究竟住在哪儿?”轩紫雨抹了一把额上细汗,有些气喘道。 箫梁见她辛苦模样,遂道:“大约还有半个时辰的路吧,你可不要累着了,否则头痛毛病又要犯……不如我背你吧。”说着蹲下身去。 似是觉察到了周围人异样的打量目光,轩紫雨只觉脸皮发烫,即刻板起脸道:“谁要你背了?本姑娘有脚,自己会走。”谁料箫梁对于好意被拒不以为窘,依旧笑得坦然:“别这么说嘛,莫要与我客气。” 轩紫雨听得这耳熟话语,心中感动之余,那份尴尬倒也淡了不少。但见她缓缓趴到箫梁背上,随即一言不发暗暗咬住箫梁肩头。箫梁觉出肩上疼痛,一边起身迈开步伐,一边压低声音笑骂道:“死丫头,为何就这么喜欢咬我肩膀呢?” 轩紫雨并不回答,片刻后便觉一阵舒心与疲倦涌上心头,不知觉间已然沉沉睡去。箫梁听闻耳旁的均匀呼吸声即刻欣慰一笑,但见他步伐落得再稳一分,且示意众人莫要高声言语,这才继续爬山行程。 石阶漫漫,直通云雾深处。众人拾级而上许久,这才隐隐瞧见上方山顶。箫梁道:“家师莫崖子就居于山顶的草庐之中,只是他老人家平素喜欢云游四方,不知如今是否在家。”轩紫雨被他所言惊醒,即刻惊诧打量起四周来:“这里为何会有这般浓重的云雾?” “丫头,我们已经快到山顶了。黄山山顶常年云雾缭绕,大家放稳步伐缓缓而行。”箫梁说着放下轩紫雨,继而朝山顶方向高声道:“师父,徒儿有事求见。”然而他连道几遍,也不见山顶有回答传来。 “……看样子师父他并不曾在,我们且在此地住上数日,倘若再不见得他回来,也只能留书一封给他,再往别地寻找压制九幽狱火的办法了。”箫梁见状遗憾叹息,轩紫雨见了心中愧疚,忙安慰道:“无妨无妨,反正这九幽狱火近日来也不见有什么动静,根本不必着急处理的。” 箫梁既然决定在黄山之巅留宿几日,其余人等自然也要准备相关事宜,打算赶到山顶再说。忽闻上方浓雾中传来一阵金属碎裂声,随即便有一声苍老叹息传来:“唉……又失败了……” 正文 第一卷_第九十七章 神匠 伴随着叹息声音传来,四周奇松异石在一瞬间起了些微变化,竟好似有着人性一般回荡着阵阵遗憾心绪。浓厚白雾亦是变幻了数次,才逐渐平复下来。见此人一叹之力已至如此境界,一枝柳即刻肃然道:“不愧是有着‘神匠’之称的莫崖子老前辈,武学上的造诣比起家师确是不遑多让。” “小兔崽子,你不是早就出师了么?这次来寻我,莫不是惹上了什么麻烦?” 一声笑骂过后,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一位须发皆白的福态老者便站立在了上方石阶。众人犹自惊异于这老者的如仙身法,唯有轩紫雨冒冒失失道:“呃……这位前辈,您这般身宽体胖的,真的就是当世四大高手之一的神匠……”她话音未落,箫梁脸色已是大变,忙斥道:“丫头,不许胡说!” 原来莫崖子生平最厌恶别人取笑他体态,故而在他面前,任何跟“胖”有关的词语都不能提及分毫。以前箫梁和燕矶子曾不慎犯了忌讳,即刻被他毫不姑息地痛打一顿。虽说那次莫崖子下手拿捏准了分寸,这二人不至于伤筋断骨,但那些个擦伤瘀伤,也足够两个大男人龇牙咧嘴好几天。 轩紫雨不明所以,但见箫梁和燕矶子惊恐神情,隐隐觉得自己似乎说错了话:“前辈,我方才什么都没说,您一点都不胖,真的……”燕矶子忙把她护在身后,怒斥道:“死丫头,你闭嘴!”继而全力戒备起莫崖子来:“前辈,这丫头脑子一根筋不知道拐弯,你千万别跟她一般见识啊。” 出乎意料的是,莫崖子只是淡淡瞧着如临大敌的箫梁与燕矶子二人,良久才缓缓开口打破沉默:“小兔崽子,这女娃手中的银枪,你明白该怎么处理的。话说回来,她可是医仙?”轩紫雨在燕矶子背后偷瞄莫崖子片刻,见那双苍老眼眸中似乎并无怒意,遂恭敬出言道:“我确是医仙传人,不知前辈您是如何瞧出来的?” “是么?果然是啊……”莫崖子忽而轻笑一阵,只是说话语调听来,好似带着若有若无的疲惫:“医仙……如今已是第几代了?”轩紫雨如实答道:“上一代医仙是我奶奶轩辕梅生,她是第九代传人。” 莫崖子闻言缓缓垂下眼睑,继而叹息一声,喃喃道:“弹指间岁月流逝,一晃眼,已是四百年光阴过去了啊。”这般说着,他苍老眼眸再度睁开,随即打量起面前的这群青年男女来。 蓦地,莫崖子目光牢牢锁定在一枝柳身上:“你……传授你武艺的,想必便是胡啸天吧?”一枝柳恭敬作揖道:“前辈说的不错,家师确是胡啸天。”莫崖子若有深意地打量他片刻,忽而笑道:“这幅面孔与神情,当真和他年轻时一模一样。” 一枝柳闻言沉默一阵,忽而道:“晚辈并不知晓自己的身世,年少曾几度询问家师,家师也只言我是路边弃婴。不过听前辈语气,似乎知晓些许内情?”莫崖子笑道:“你也不必焦急,时机一到,自会有人悉数告知你事情的原委。”说着他撇开惊疑不定的一枝柳,又望了陆云天腰间所佩的赤炎纹凤玉佩一眼,这才重新看向箫梁:“小兔崽子说吧,来我黄山究竟所为何事?” 箫梁尚且惊疑为何莫崖子并不为难轩紫雨,此刻听闻他主动发话,忙道:“这丫头机缘巧合之下,体内潜入了九幽狱火,师父你看……” “九幽狱火?”莫崖子顿时脸色大变,平静眼神陡然充斥凌厉意味直盯轩紫雨,目光锐利地好似要将她人也一并穿透。 天人合一境界高手的威压袭来,轩紫雨只觉大脑蓦地剧痛,几乎当场便要昏死过去。视线朦胧间,她隐约瞧见自己的身体被一股不知何时腾起的殷红火焰不住炙烤,被烈焰灼烧的痛苦感觉不住传来,她张口欲要呼喊,奈何嗓子好似被什么堵住,无论如何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她的脸色霎时间惨白一片,双眼翻白着就要昏死过去,幸而燕矶子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丫头,你怎么了?”在旁人看来,方才莫崖子只不过瞪了一眼她,她就好似遭受了致命打击几乎瘫倒,着实有些怪异。 莫崖子肃然道:“这女娃体内的确藏着九幽狱火,而且那火焰已然开始侵蚀她的全身经脉。短时间内或许还能保持无恙,但当她的体内遍布火焰之际,立刻就会被那九幽狱火焚成虚无。”此言一出,众人均是心往下沉。轩紫雨勉力抬头望向莫崖子,张口欲言,半晌也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紫衣女子的眼神落在莫崖子心间,这一霎那,他如止水般平静了几百年的心境,忽而泛起一丝涟漪——这眼神,充斥着掩饰不住的惊恐哀伤,以及对生的渴求,对死的惧怕,细细一看,倒是和她的眼神并无二致。 莫崖子释然一笑,眸中泛起一丝无法觉察的伤怀:“老夫定将竭尽全力,女娃你大可放心。”说着转身朝山顶方向缓步行去:“都到山顶上来吧。” 黄山之巅。 莫崖子静静听完箫梁叙述,这才略略点头道:“原来那日的天际异象,确是转魄降世……柳大侠,不知转魄能否借老夫观摩一阵?”一枝柳即刻双手呈上转魄,恭声道:“前辈呼我姓名即可。“殷红色的剑身,其上隐约可见火光流转,不住朝四下散发出灵气波动。莫崖子仔细端详手中的殷红长剑,一丝一毫都不曾放过,忽而连连点头:“不愧是万火之灵,不论是锋利程度还是灵气浓郁,较之灭魂都有过之而无不及。”箫梁道:“不错,那日若无柳兄持着转魄,使出圣兽招式‘朱雀翔翼’重创赤血毒蚣,我们……大概赢不了。” 莫崖子听得他言不禁莞尔:“小兔崽子,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想为何灭魂的圣兽招式只是注重防御的玄武御,却不似转魄的朱雀翔翼拥有毁天灭地之能,对也不对?”箫梁为他一语道出心中所想,即刻瞥了一眼身旁的一枝柳,继而低头不语。 莫崖子察言观色,他虽隐隐觉出箫梁和一枝柳的关系有些微妙,但对于小辈们的恩怨情仇却不屑过问,只是自顾自道:“你莫要搞错了,五大神器中,灭魂可是最具潜力的神兵。只需时机一到,你自能领略其中奥妙。” “至于医仙女娃,你体内的九幽狱火老夫确有十成把握除掉。”莫崖子这话入得轩紫雨耳际,她顿时大松一口气,谁料下一句话传来,直接令她的释然心境,顷刻间便坠入无底深渊:“然而施展这办法,你须以从此放弃习武作为代价。” 黄山之巅,草庐之旁。 轩紫雨独坐一块寒石上,抱紧自己的纤细身躯不住颤抖,也不知是因为禁受不住山上的刺骨寒气,还是无法忍耐座下巨石散发的阵阵冷雾,又或是……那萦绕心中的寒冷所致? 这般持续了一阵,她委实吃不消极寒环境,挣扎起身就要逃离开去。就在此时,她忽觉一只手掌轻轻拍在肩头,顿时吃了一惊。她颤栗着扭头望去,只见得一略显福态的苍老身影,不知何时已来到身侧。 她只觉心中委屈,泪水顷刻间便涌出眼眶,却依旧强忍着不哭出声来。 莫崖子并不瞧她,只是淡然平视遥远山间的缥缈白雾一阵,忽而问道:“冷么?”轩紫雨咬着嘴角,半晌才颤抖着双唇,艰难吐出一个字来:“冷……” 莫崖子好似完全觉察不到身旁女子的痛苦,语气依旧平淡如水:“知道冷就好。身为医仙,本职便是悬壶济世,解救人间疾苦。但在此之前,首先自己需得经历万般劫难,如此方能领会医仙二字的真谛。”轩紫雨闻言沉默一阵,继而颤声道:“前辈,我不明白……您的意思。医仙……不应该是救死扶伤么?” 莫崖子闻言哂道:“正因脱不开这思想的禁锢,代代医仙才无一不落得个惨死下场。女娃,老夫真切希望这宛若诅咒的命运,到了你这里能得到真正的休止,所以我希望你至少能平平安安地活下去,不要随便拿自己的性命做赌注,明白么?” 轩紫雨闻言,即刻固执地摇了摇头:“我好不容易稍微有了点样子,好不容易不再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包袱。为什么你们都劝我放弃习武?为什么除掉九幽狱火,就一定要连同我的武脉一并毁掉?为什么我就不能跟其他人一样随心所欲地选择自己想走的路?为什么我要接受这样不公的命运!” “这样的结果,我、我不要……”好似在逃避着外界的寒冷,她把脸庞深深埋进双臂之间,纵然眼泪纵横,却也只能任凭其流入心间。 莫崖子见状瞥她一眼,良久低叹一声,似疲惫,又似欣慰:“明白了,既然这是你自己的选择,老夫只能不留余地助你一次。”轩紫雨顿时惊诧抬头:“前辈,您……您愿意帮我保留武脉了?” 莫崖子道:“老夫重申,另一种方法,那便是拼上五成不到的把握,先以天下至寒龙牙渊水冰封你的身躯,从而镇压九幽狱火的凶性。待经历三日时间,九幽狱火已至最势弱之际,取世间阴气最浓重的子时,将九幽狱火与武脉合而为一。如此一来九幽狱火不仅成不了要命火焰,反而还助益良多。” “当然了,正如我之前所说,最高把握只有五成。一旦失败,就只有死路一条。”莫崖子伸出五指,肃然道。 这一次,轩紫雨紧紧盯着莫崖子的手掌,不知觉间因寒冷而不住颤抖的身躯逐渐平复。她眼中的迷茫意味只持续了片刻功夫,就彻底归于平静:“好,我就拼一拼这五成把握。不论结果如何,至少我不会留有遗憾。” 正文 第一卷_第九十八章 印记 月上梢头,人约黄昏。山间夜晚清冷,却无妨相思男女人后相聚,互诉衷肠。 冯岚立于悬崖之巅,目送一枝柳的身影逐渐隐没于竹林之中,那原本盛满双眸的似水柔情却在飞速褪去。不多时,她已然彻底收了挂在嘴角的笑意,继而仰望广阔天际怔怔出神。 明亮月华下,女子一身白衣如仙,为山风轻拂而起飘飞不止。那恍若画中仙子的淡雅风姿,好似令世间万物都失色几分。那双潜藏于竹林深处的冰冷眼眸,在目睹前方女子姿容的那一瞬间,顿时又多了一分迷茫。 然而这丝迷茫只持续片刻功夫,但见一道人影自竹林中疾速掠出,趁着她出神仰观天际,瞬间便封住了她的穴道。紧接着一只白皙纤手紧紧锁住她的喉咙,随之传入耳际的,便是那个冷入骨髓的声音:“胆敢呼喊,我就掐断你的脖子。” 冯岚猝然遭受袭击,却是惊而不乱:“这声音……你是柳姑娘?”话音方落,自她背后的暗影中便缓缓现出一张冷艳面庞,不是蓝蝶又是谁? 蓝蝶将自己的螓首轻轻搁在冯岚肩上,冰冷眼眸略略一转,开始仔细打量起她来:“你究竟是谁?”冯岚见果真是她,那仅有的一点惊讶亦是消散无踪,继而莞尔道:“问得好,这也是我一直想询问你的问题。” “冯岚,眼下四处无人,我即便杀了你,也无人能阻止。”蓝蝶手上劲力再加,冯岚只觉一阵窒息感觉传来,因体虚而苍白的脸色即刻浮上一层红晕。然而即便如此,她的脸庞也不曾显露半分对死亡的惧怕,有的,只是那一份经年不变的恬静淡雅:“你不会的,我相信你。” 两张毫无二致的脸庞,在纯白月华下相距仅有数寸之遥。二人对视良久只是无言,不知觉间,那紧掐住冯岚的手掌,已是逐渐松了开去。 “我不明白,为什么我分明极度憎恨你,然而即便到了此时,却无论如何也下不去手杀你呢?”蓝蝶眸中的冷漠不再,却是显出无法掩饰的落魄与迷茫。她只是喃喃说着,却不知究竟是说予冯岚听,还是只向着自己的内心倾诉:“为什么我每次对你动了杀念,心中便会涌起一股力量阻止我,去冰释我的杀戮欲望……老实告诉我,究竟你是谁,究竟……我又是谁?” 这个拥有和自己无二容颜的蓝衣女子,竟也会展现出这般慌乱无措的神情,令冯岚见了不禁泛起疼惜心绪:“柳姑娘,能告诉我你的童年究竟是怎样的么?或许我能帮你猜测一二。即便帮不到你,把心绪倾诉出来,大概你也会好受很多吧。” “我的童年?你肯定不会有兴趣知道。”蓝蝶眼神迅速归于冷漠:“因为我的童年只有两个字——杀人。” 冯岚哑然。 蓝蝶见得她震惊模样,忽然伸手就去解她的衣衫。冯岚见状大惊失色,怒道:“你、你做什么?快停下!”只是穴道被止,她无论如何也反抗不得,只能任凭蓝衣女子为所欲为。 她只觉自己被那个女子紧紧拥住,缭绕于发梢的阵阵清香,与女子淡淡体香混于一处,却能令女儿身的她也不禁略略痴迷。不觉间,她的呼吸亦是有些急促了。 蓝蝶犹自以细软长舌舔她脖颈,甫一觉察到她的变化后即刻冷冷道:“你告诉我,我究竟什么地方不如你,为何他唯独钟情于你,纵然身旁万花锦簇,心意亦从不改变?”冯岚得此空暇勉强平复下呼吸,忙道:“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若想要我的性命拿去便是,你又何必这般羞辱于我?” 蓝蝶顿时冷笑一声,道:“真是可笑,我会让你死得这么干脆么?”冯岚闻言,话音也因羞怒而不住颤抖:“你到底想怎么样?”谁知蓝蝶这一次连回话也无,竟是直接一件一件地脱她的衣物。不出片刻,一具完美的胴体便在天际明月下展露无遗。 “我便是羞辱了你又如何?我倒要瞧瞧你这让无数男人垂涎的身体,究竟有何奇特之处。” 朦胧月光中,她的纤细身躯宛若象牙雕塑,竟是美丽神圣得不似凡人。蓝蝶怔怔凝望片刻,忽而惨然一笑:“原来如此,果真是教人无法忘怀,难怪无数男人甘愿为你痴狂……”冯岚羞愤难当,只能咬牙自喉咙里面挤出话来:“看够了么?看够了就解开我的穴道!” 听闻冯岚话语,蓝蝶素来冷漠的脸庞上掠过苦涩笑意,继而上前伸手解开她的穴道。冯岚甫一获得自由,立即拾起地上衣衫逐一穿上。得此机会,蓝蝶的目光凝在她的雪白背部,借着明亮月光,果然发现其上有一粉红色的蝴蝶状痕迹,为那光洁如玉的肌肤平添一分妩媚妖娆。 冯岚见她古怪神情,遂解释道:“这是胎记,自我出生便……”不料不待话说话,蓝蝶神情竟是瞬间大变,好似见了什么恐怖物事一般转身便跑,眨眼间便消失在了竹林深处。 竹林中,漆黑暗影与渗透而下的月光斑驳了地面,她一口气奔了也不知几许,这才脚步稍缓,最终靠着一棵巨树大声喘息。 耳旁,慌乱的呼吸不住回荡,亦如她的无措心境。良久,待呼吸稍缓,她忽的紧紧拥住自己的身躯,那属于了自己二十余年的身体,此时却有一种陌生感觉。一时间,愤怒、迷惘、惊惧、哀伤等等情绪于脑中纷杂交错,她只觉头痛欲裂,忍不住一头撞在粗糙树干上。 一声闷响过后,一弯鲜血顺着鼻尖流淌而下,剧烈的震荡感觉,反倒是令她的万千思绪顷刻间变得清晰几分。她开始不住回想着自己过往的种种经历,许久许久,脑海中的无数画面,最终定格于冯岚背上的粉色蝴蝶状胎记。 她无法忘却那个胎记,正如无法忘却自己名字的由来。 幽暗竹林中,她好似耗尽了所有气力,依着身旁树干颓然坐下。她素来不以为意的背上淡蓝色印记,此时却宛若一块火红的烙铁,深深刺激着她每一寸神经,令她身心俱疲:“她是谁?我……又到底是谁……” 翌日,黄山山腰处。 陆云天环视四周,眼神最终定格在面前的深邃洞窟:“真料不到这里居然会有洞窟存在。” 众人面前,偌大洞口隐藏于浓密树丛之间,其中光线昏暗,唯有一些不知名的矿石镶嵌在石壁上,将好似能吞噬灵魂的黑暗略略驱散。莫崖子道:“都进来吧。”言罢当先进入洞中。 洞中大片石笋林立,不住散发着梦幻般的光彩,为这幽暗洞窟平添几分神秘美感。众人跟随莫崖子行了一阵,只觉四周空气迅速变冷,末了四下石壁上已结有厚厚一层寒霜。渗入骨髓的寒冷,令众人均有些忍耐不住,正当此时,莫崖子的脚步突然停下,指着前方一个小池道:“这,就是自天下至寒龙牙渊下取来之水。” 小池水面上森白寒雾弥漫不散,令人即便不亲身体验,也能估量到其蕴含冰力的可怖程度。众人围着轩紫雨商量一阵,纷纷劝她思量再三。如此你一言我一语,直扰得她心烦意乱,索性排开众人径直来到莫崖子面前:“前辈,请问我该怎么做?” “都给我安静些!”莫崖子朝犹自躁动的箫梁等人冷喝一声,接道:“这是女娃自己做出的选择,她也做好了承担一切后果的觉悟。这种时候你们应该做的,就是祈祷她能安然渡过此劫。说出去一个二个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怎的连这点定力都没有呢?” 莫崖子见众人已彻底安静下来,遂转向轩紫雨道:“你只需跃入池中,让池水冰封你的身躯就好。三日之后,老夫自会放你出来。”轩紫雨闻言毅然走向小池,只是在临跳前,她忽而嫣然回首,朝箫梁等人笑道:“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谢谢大家的关心。不论结果如何,我都无怨无悔。” 伴随破水声响,那一袭紫衣轻盈跃入池水深处。众人忙涌上前去细看,只见片刻功夫间,轩紫雨的身躯就凝上了一层斑驳白霜,此时化作一块冰雕于池水中浮沉不止。 就在龙牙渊水将轩紫雨冰封的那一瞬间,即刻有一层殷红色的火焰自她周身腾起,以自身的灼热开始对抗周遭不住侵袭而来的寒意。然而龙牙渊水毕竟是天下至寒,至阳如九幽狱火,竟也只能勉强维持不被池水吞噬。莫崖子观察一阵,见尽管速度极慢,但九幽狱火确有消弱下去的势头,遂朝身后诸人挥挥手道:“好了,此间暂且无事,都出去吧。” 待箫梁等人悉数退出,莫崖子依旧凝望被冰封的紫衣女子。许久,他素来淡然的神情,忽而泛起苦涩意味:“也不知医仙一脉这被诅咒的命运,究竟何时才算是个头。小师妹,倘若你泉下有知,得知自己的后人均要遭受世间的莫大苦难,可会有一丝后悔念头么?” 正文 第一卷_第九十九章 九幽狱火 箫梁与诸人一齐退出洞窟,到了洞外才发现自始至终都未曾见到蓝蝶的踪影,当即朝其余人等询问。得知众人今日并不曾见过蓝蝶,箫梁思忖以她的武艺定然不会出甚差池,遂道:“罢了,由她去吧。趁着这三日丫头被冰封,我打算将雪龙回炉重铸。诸位倘若有甚要事,也请尽量在三日内完成吧。毕竟三日后的武脉融火,倘若我们都在场,丫头她多少也能心安。” 燕矶子顿时吃惊:“回炉重铸?为何?” 箫梁道:“这是师父给我定下的规矩,倘若有能力铸就品阶更高的兵器,那么之前所成必须亲手毁掉,即成一去一,如此方能真正体会到自己往日技艺的不足之处。雪龙选用的材质乃是千年雪玉,质优而量轻,姑且能算上品真器。此番既然前来黄山,得益于山间所孕的万千钟秀灵气,我打算将雪龙重铸,正式挑战灵器级别。” 这一番话其余人听了皆是无感,但入得陆云天耳中,却即刻在心中掀起不小浪潮:“轩姑娘所携那柄银枪竟是上品真器,而且还是箫梁亲手铸就?即便在我们泰山派,那以铸器技艺而闻名天下的铸熔阁,能铸就上品真器的匠师亦是屈指可数。如此说来,箫梁的铸器技艺已臻化境了?” 箫梁只顾与旁人商谈事务,并不曾留意到陆云天的审视目光,忽见一物递到面前:“箫梁,你若打算为轩姑娘重铸那柄银枪,便用这东西试试吧。” 那安静躺在陆云天掌心的物事,正是一颗金色宝石,在阳光照射下反射着醉人的光辉。箫梁怔怔伸手去接宝石,在触及其的一瞬间,忽觉一股浓郁灵气扩散开来,当即叹道:“好强的灵气!陆兄,你是在哪里寻得这东西的?” 陆云天笑道:“这石头很珍贵么?我却不太懂这些。这是我云游至南疆地区,偶然间在一片沼泽地界发现的,当时觉得金灿灿的特别好看,就顺手取了来。”箫梁拿起金石在阳光下端详一阵,着实惊叹不已:“多谢陆兄割爱。有了此物,我冲击灵器级别的把握又能增加几分。” 陆云天略略摇头道:“谢就不必了。能帮到轩姑娘一点,我已是万分欣慰。” 三日之后,午夜时分。 黄山之巅,几根火把散发出微弱火光,将浓郁夜色略略驱散。众人聚于一处凝望不远处的那方寒石,心中多有忐忑。 “箫梁那小兔崽子呢?”莫崖子打量旁观众人,发觉似乎少了两人,故有此一问。燕矶子道:“前辈,箫梁他三日前便在对面山头打造兵器,此时还不现身,应是兵器还未完成吧。” “打造兵器?”莫崖子朝四下张望,依稀瞧见远方的某处山头上有微黄火光跃动不止。他微眯双眼观察一阵,继而绽开欣慰笑意:“不错,看来技艺又有长足进步。也罢,他自管打造兵器,女娃的这条性命交予老夫便好。” 莫崖子自远方山头上收回目光,仰望天际一阵,喃喃道:“再过半柱香时间便是子时了,在此之前,且将准备工作到位吧。”言罢缓缓行至寒石边。 寒石之上,被冰封的轩紫雨神情宁和,而那原本不可一世的九幽狱火,此时已然萎缩至她的丹田位置,仅余下一小簇殷红火苗迎风摇曳,好似随时都会熄灭。莫崖子见状沉心静气,继而伸出苍老双手,缓缓停于轩紫雨的上方位置。 片刻之后,但见那双手掌上逐渐腾起青碧柔芒,映绿了紫衣女子覆满白霜的脸庞。在青碧辉芒的照耀下,封住她身躯的寒冰迅速消融成水。也就在同一时刻,那缩在丹田位置的九幽狱火猛地复燃而起,宛若获得新生迅速蹿向她的四肢百骸。 莫崖子丝毫不觉意外,当即冷笑着托手上举,苍老眼眸顿时精芒大盛:“起!” 伴随着莫崖子的劲喝声,轩紫雨所躺寒石将融化冰水顷刻间吸收殆尽,蓦地爆发出一阵浓密寒雾。极寒再度袭来,顿时将意欲反扑的九幽狱火再度*回,那仿佛要吞噬一切的殷红色泽,已然是黯淡不少。 莫崖子伸手去试轩紫雨的鼻息,见她尚有微弱呼吸,当即微舒一口气:“这第一步,算是顺利完成了。” 同一时刻,远方山头。 箫梁赤膊上身露出精壮肌肉,双眼死死盯住手下的那柄长枪。片刻之后,他握住手中锻锤的力道大了几分,蓦地浑身肌肉隆起,对准那被灼烧通红的锋利枪头狠狠砸下一锤! “嘭!” 但见一片猩红火花四溅开来,原本充斥枪头的杂质,为这一锤之力即刻*出不少。腾着着黯淡火光的枪身,一时间发出阵阵悦耳轻鸣,仿佛是得到了生命欢呼雀跃。 莫崖子眉头一挑,若有所觉望向远方:“好,那里的第一步也完成了。” 莫崖子五指逐渐弯曲成爪,指间不住有阵阵气浪扩散开来,一时间四周草木尽皆晃动,似乎在回应着他的心绪:“女娃,你现在周身僵硬口不能言,但动弹手指还是可以的吧?那么,老夫接下来的话你可要仔细听好了。” “下一步的武脉融火极其危险,所遭受的痛苦也绝非常人能够忍受,倘若挺不过去就只有死路一条。倘若你仍然坚持冒险,那便动一动左手;若是选择保全性命,那便动一动右手。最后问你一遍,究竟作何选择?” 众人即刻死死盯住轩紫雨双手,只见她略抬左手食指,没有丝毫犹豫地表明了自己的决心。燕矶子见状只觉心中微痛,然而片刻后,他的脸庞上却绽开释然笑意:“不论你如何选择,我都支持你。” 莫崖子既知轩紫雨的心愿,当即深吸一口气,浑身内劲瞬间集中双手。但见其上一时间璀璨碧芒大盛,绚烂光辉直欲冲破天际。那双灿若星辰的双手缓缓移至九幽狱火的上方,紧接着逐渐下压,开始将那簇殷红火苗强行推进她的丹田内部。 只见莫崖子咬牙迫使手掌寸进,恰到好处地控制着武脉融火的每一小步。然而这过程着实漫长而又凶险,每前进一分都要耗费巨大精力,纵然实力强悍如他,脸色亦不禁略略发白。 寒石之上的轩紫雨因剧烈的痛苦而不住痉挛,甚至七窍都流血不断。鲜红血液眨眼间便浸湿了她的衣衫,随即迅速为下方的寒石吸收。那寒石甫一吸收鲜血,即刻喷出一阵血红寒雾笼罩在她的周身,助她缓解着这阵巨大痛苦。 然而即便有寒石的辅助,武脉融火带来的痛苦下,她的呼吸依旧迅速衰弱下去,不多时已然轻不可闻。 “撑住啊,还差一点了!” 莫崖子衣衫风鼓不止,此时的他眸中苍老尽去,仿佛沉寂百年骤然出鞘的利剑,充斥着无可比拟的锋锐。但见他双掌叠起,随即一口精血喷在掌间,掌间碧芒顿时再盛数倍:“女娃,我虽然不明白你坚持到如此地步的理由。但即便是为了那个理由,你也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听到没有!” 坚持的……理由? “是不是在你眼中,我的用处只是为冯岚解毒?” “姓箫的你什么意思,又瞧不起我是不是?” “疯子,你说说……你觉得我戴这根发簪,究竟好不好看?” …… 蓦地,她那指尖都不住渗出鲜血的手掌紧握成拳。哪怕肉体毁灭,哪怕灵魂消散,那并不坚强的拳头,也不会再松半分。 伴随着一颗金灿灿宝石的落下,浸浴于火红熔浆的长枪,蓦地爆发出一阵灿烂金芒,与另一处山头上那阵冲天而起的碧芒遥相呼应。箫梁掌上风劲四涌,继而对着冶炼炉火猛挥而过,火势随之大涨,顷刻间便将冶炼炉焚烧得通体发红。 暗红色的熔浆为突起烈焰催发,尽数化为金灿灿的火焰精华,不住朝金芒四溢的偌长枪身注入。箫梁紧盯着那柄有着灵性的长枪,一双眸子中似有明亮火焰跃动不止:“新的雪龙就要铸成了。丫头,你也要加油啊。” 碧色辉芒逐渐散去,随即显露出莫崖子的苍白老脸来。他牢牢盯着眼前景况,全然无暇顾及自身疲惫,生怕出现什么差池。 伴随着阵阵沉闷声响,偌大的寒石上迅速布满道道裂痕,随即在一声轰响中彻底崩碎开来。其上的轩紫雨浑身浴血,然而鼻息间依稀可见微弱白雾气息,教众人见状均松一口气。 挺过了这般的生死磨难,莫崖子此时瞧向轩紫雨的眼神,亦是多了几分赞许认同:“苦历风雨沧桑难,池中金鲤终化龙。最危险的时刻已过,如今只差收尾阶段了。”言罢释然走向轩紫雨,却不料就在此时,她的身躯之中蓦地响起一阵凄厉尖叫,随即火光再现,眨眼间便将她的身躯包裹其中。 这一次,那翻腾的火焰不再是殷红颜色,而是一种接近血液色泽的血红色彩! 正文 第一卷_第一百章 融火 血色火焰甫一出现,莫崖子顿时神情剧变:“糟糕,居然是火种!这女娃体内的九幽狱火并非寻常,而是自洪荒时代便遗留下来火神丰即之物、用于锻造神器转魄的第一簇火苗,亦是这世间唯一的九幽狱火火种!” 轩紫雨为那团血红火焰紧紧包裹,连惨叫声音亦无力发出,只怕是离死不远了。燕矶子大急之下就要上前,不料莫崖子早抢先一步拦在他面前,斥道:“都不准接近她!”说着他回望轩紫雨一眼,禁不住深深叹息:“倘若早一步知晓女娃体内居然藏着九幽狱火的火种,我也不会说什么五层把握了。被火种附身的人,不论是谁都必死无疑。” “医仙一脉,要在此陨没了。”莫崖子话音平淡,身躯依旧不住颤抖,显然是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 随着灿烂火精的不断注入,平静的熔浆逐渐开始沸腾,亦且有失控之势。箫梁见状并未慌乱,他沉下心来,带熔浆中的所有火精悉数注入枪身,这才将长枪平放身前,蓦地爆吼一声,手中锻锤狂风暴雨般不住轰砸而下,溅起大片火星。但闻金属交击声不绝于耳,遥传千里。 冶炼炉中上空处,道道微黄气息不住上升,忽而隐约现出龙之形状。翻腾的火光中,他的身影有些模糊,唯有注视手中兵器的眼神坚定如一,从未改变。 惊雷千里,龙啸苍天。黄山之上,异变陡生! 好似在呼应远方山头男子的专注,那个被血色火焰笼罩着的女子忽的睁开双眼,继而颤颤巍巍地坐直身体,艰难自衣襟中取出几瓶丹药,径直扔进口中吞服而下:“早料到……不会有这么顺利……嘿嘿,想烧死我,也要瞧瞧你……有没有那个本事!” 丹药入腹,几息时间她浑身肌肤上都涌起一层白霜,使得九幽狱火顷刻间便势弱不少。众人对这一变故根本无暇反应,倒是莫崖子抢先一步明白过来,当即失声道:“是岁寒丹!那是采取世间极阴极寒之物制成的,能瞬间冻住人的五脏六腑,令人沉睡数百年依旧无恙的稀有丹药啊,她居然能炼制出此物?” 轩紫雨时常会随身携带一些奇奇怪怪的丹药,这一点燕矶子也不是不知道,此时为莫崖子出言提醒,他顿时反应过来:“我想丫头在跳入龙牙渊水之前,已然觉察到了什么。她应该是料到事情有变,以防万一这才带了数瓶岁寒丹在身上。” 莫崖子道:“可岁寒丹对人体的伤害亦是极大,这女娃……为了拥有更强大的力量,当真是不顾一切啊。” 九幽狱火好似听懂了轩紫雨的挑衅言语,忽的爆发出一阵凄厉尖啸,眨眼间火势又涨,片刻功夫便有了几人高度。血红火焰中,轩紫雨神情痛苦,那些服入体内的岁寒丹虽能暂且拖一拖九幽狱火的火势,但在其至阳至热的焰力下效力依旧飞速消逝。众人亦是瞧出了她的艰难境况,只是苦于不能近身,均是无计可施。值此紧要关头,莫崖子即刻大步上前,也不顾延烧至身躯的血红火焰,以单掌抵在她的后心位置道:“女娃,气沉丹田,将浑身真气聚于一处,老夫来助你一臂之力!” “……怎么了?快快照我所说去做啊!”莫崖子觉察到轩紫雨并未按照自己所吩咐的去做,顿时大急道:“还不快点,你真想死在此处么?” “我……”轩紫雨闻言也是急了,无奈只得连连摇头道:“前辈,你方才说的我……我根本不会啊!” “什么?‘凝气归一’这般基础的武学你不会?”莫崖子顿时愣住,蓦地怒斥道:“到底是哪个混账做你师父的,居然连这招都不教给你?”轩紫雨强忍住那阵阵要命的灼痛感,咬牙答道:“我学武只有数月时间,哪里能懂那么许多?” 一旁的燕矶子纵然大急,听到此处依旧觉得好气又好笑——凝气归一他在教导轩紫雨习武的第一天就详细告知,只是想到那时候她百无聊赖的神情,大概是左耳进右耳出,未曾听进半个字吧。 莫崖子全然料不到会在这种关头出了岔子,老眼因惊愕瞪得浑圆。但见九幽狱火火势又盛,直烧得轩紫雨吃痛不已,神志亦是迅速模糊下去,教莫崖子见了又怒又急,无奈高呼道:“想救也救不了,这该如何是好?” 在此性命攸关时刻,斜下里忽有一道蓝影飘来。那人将手掌轻搭轩紫雨的前额,随即有一股股极寒真气涌入她的体内,助她对抗九幽狱火的灼烧。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消失三日不见踪影的蓝蝶。 蓝蝶实力并未达到天人合一之境,九幽狱火的灼烧依旧能给她带来巨大的痛苦。只是性格坚韧如她,却是硬生生地将之扛了下来:“轩紫雨,我以体内真气助你缓解灼痛一阵,趁此机会你将我所念的‘凝气归一’口诀记在心间,并按照口诀调动体内真气。” 说话间,蓝蝶的身躯因剧痛开始颤抖,脸色也迅速苍白起来:“可不可行放手试试才知道,如此,总好过束手等死。”轩紫雨即刻点头,继而凝起心神,摒除杂念。耳边,开始传来蓝蝶的话语声:“天地本一,盘古开辟之际始分为二。清者在上,是为天;浊者在下,是为地。清浊交汇,始生阴阳……” 莫崖子觉出轩紫雨体内真气开始缓缓朝着丹田处汇聚,顿时仰天大笑起来,如此突兀举止教众人见了均觉诧异。过了一阵,待轩紫雨全然领会了凝气归一要诀后,蓝蝶已然抵挡不住九幽狱火的灼热倒地昏死过去。莫崖子即刻大袖一挥,将蓝蝶身上的血色火焰一扫而空,继而转视正在凝气的轩紫雨,由衷赞道:“当真是绝世奇才!” 一直闭目调节真气的轩紫雨未曾听到莫崖子此言,此时的她忍受着剧烈灼痛,忽觉一股温和气息进入丹田,开始不住润养自己那不值一提的渺小真气,并助自己将丹田处的九幽狱火缓缓包裹。 轩紫雨料到这股真气大概是由莫崖子发出,当即学着他也用自己的气息尝试去包裹九幽狱火。不料周身痛苦猛地加剧几分,差点将她直接灼晕过去,却是九幽狱火不甘为人融合,开始展开奋力抵抗。 眼见九幽狱火火势激烈喷薄,旁观众人均是大惊失色。即便相隔如此距离,他们依旧能感受到那团血色烈焰所蕴含的致命高温。就在此时,漆黑天际一道金芒闪过,随即巨响轰鸣开来,但见一条灿金色长龙咆哮着冲上天际,继而朝众人前方迅速俯冲下来。 一时间,金芒夺目,直刺得众人睁不开眼。甚至于那不可一世的九幽狱火,在这道突现金芒面前,都显得黯然失色。 几息功夫后,金芒逐渐消散。视线中,一条金色长龙身躯盘在一柄银枪之上。如此绕了枪身两圈,金龙这才发出震天龙吟,游动身躯直冲云霄,最终消失于苍茫天际,仅余下长枪深刺地下,不住闪烁着骇人寒芒。 陆云天怔怔盯着前方这柄银枪,双眼瞪得浑圆:“方才那条金龙当是器灵……如此说来,这柄银枪……竟是神器?” “方才那条金龙确实器灵无疑,但其只不过绕枪两周,最终腾空而去,可见这银枪尚未达到神器级别,大概只能算中品灵器。”但闻苍老声音传来,莫崖子瞧向银枪的神情,亦是颇为欣慰:“好小子,这才学习铸器几年,竟已能打造中品灵器了。假以时日,能锻造出千万年都不曾出现的神器也尚未可知。” “即便诸如我派镇派之剑游龙剑,碧波堂堂主佩剑凝碧剑,以及达摩教大护法灵枫佩刀麟翼刀,也只是上品灵器级别,据说都是由莫崖子前辈您亲自铸成。这箫梁的资质,着实教人羡妒。”陆云天说到此处,忽而念及什么望向莫崖子身后。只见崩裂开来的寒石上,轩紫雨静静沉睡,身体上的九幽狱火不知何时消失不见,此时她浑身为一层绿色的液体紧紧包裹,浑身上下的可怖灼伤正以极快的速度愈合。 “连九幽狱火的火种都能化为己用,你们这些后生当真可畏,个个都是万里挑一的奇才啊。”莫崖子言罢大笑几声,继而步子迈开,须臾远去了。 正文 第一卷_第一百零一章 神器之战 那日之后,又过了三日,陆云天亦觉归去之期拖无可拖,遂向众人辞行孤身返回泰山派了。临行前,他还再三嘱咐众人照顾好轩紫雨,关切程度令人不禁有所遐想。箫梁自是答应了他的请求,且承诺有空会去拜访泰山派,这才目送他下山里去。 经历了近七日的昏迷,轩紫雨终于悠悠转醒。她觉察到九幽狱火对他人和自己再无威胁,几乎喜极而泣。莫崖子见她安然无恙,当即赠送了她一套下品灵器“追魂红针”,且强迫着她学习了控制金针的“北磁功诀”,之后才撇下众人外出云游去了。 “莫崖子老前辈虽说脾气古怪,却是个十足的好人呢。”马车上,轩紫雨遥望身后的高耸黄山,忽而喃喃道。 这话箫梁听了莞尔一笑,只是片刻后他又念及什么,神情即刻归于肃然。 十日之期,马上就要到了。 天际,一只白羽仙鹤驾云飞过,眨眼间便消失在山云尽头。 苏州城,渡往客栈。 一锭元宝稳稳落在掌柜手中,他接过后狠狠咬了两口,确认元宝无假后对面前男子感恩戴德一阵,末了道:“如此费用包下小店一个月足矣,咱们渡往客栈包准让您宾至如归,就请安心住下吧。” 燕矶子瞥了一眼箫梁,笑道:“你包下这客栈,可是试图让冯岚找回记忆?说起来,上一次你和丫头在这里,还被我出手偷袭过呢。”箫梁被他提及往事,笑着轻锤他肩一记道:“是啊,燕兄你跟我打招呼的方式,次次都是那般骇人。” “不论如何,我都一定要让她恢复成以前的自己。至于恢复之后的事情,一切都由她自己做决定了。”这般说着,他转头望向客栈外的白衣女子。此时的她正笑着和轩紫雨攀谈着什么,浑然觉察不到箫梁扫过来的复杂眼神。 小龙闻言箫梁一起望向外头,然而二人所关注的人物,却并非一致:“紫雨姐姐现今这身行头,着实太引人注目了啊。” 自从那日雪龙被重新铸造后,其品阶从上品真器提升到了中品灵器且不谈,单单外表也与之前有所不同。那枪身上的凌厉寒气,以及不时洋溢出的灵气波动,即便被轩紫雨以布帛层层包裹,也能让无数人觉察觊觎。 燕矶子道:“雪龙现在已是中品灵器,何况这丫头还有莫崖子前辈赠送的追魂红针,再能灵活运用体内的九幽狱火,她一定能跻身一流高手境界。”箫梁笑着点头道:“燕兄所说不错,倘若能给她配一匹神骏,那就更完美了。” 三人犹自聊着轩紫雨的近况,忽觉身后一阵凛冽寒气传来,顿时诧异回头,只见楼上的蓝蝶正冷冷望向这边,却是一言不发。箫梁稍转脑筋,便明白了她究竟想说什么,对她道:“我只是试一试,绝不会延误你回教时日。” 蓝蝶闻言缓缓目光,继而冷哼一声,转身回房去了。 箫梁既安抚好她,忽而略有所觉,目光再度望向另一间客房。那其中突然有阵阵内力波动传来,当是有人在运功调整。 他的双手,不觉间紧握成拳:“真相,终将水落石出。” 渡往客栈二楼,一扇典雅木窗为纤细玉手缓缓推开,窗口处有一白衣女子的身影现出。但见她眉目如画,雪肌玉肤,下方街上的过往行人偶有注意,即刻为那那张素颜吸引了全部心神,脚下再也挪不动半步了。 “这苏州城,不论何时瞧来,都是这般风景如画呢。”冯岚惬意遥望秀丽风光,忽觉一双手轻搭在肩,而那个女子的声音亦是随后传来:“不知这般的风景,可曾让岚姐姐你想起什么呢?” 冯岚并不回头,略略一滞道:“无非是些陈年往事,不提也罢。” 轩紫雨闻言将搭在她肩头的手缓缓放下,继而学着她一样凭窗远眺:“我们女人这一生,倘若能寻得一个真心待自己的男子,那也可以知足了。你说呢,岚姐姐?”冯岚即刻觉差到她话中有话,索性沉默以对。 “当日他为了寻你,如痴若狂四下奔波的模样,我也是瞧在眼里的。当时我就想,倘若有个男人也能这般对我,我……”轩紫雨说到这儿,喉咙不禁颤了颤,顿了一顿才接道,“我这一生,大概都不会再有遗憾了。” 冯岚闻言脸庞上并无点滴变化,原本随意搭在窗沿上的双手,此时却不自禁地将十指绞在一处。轩紫雨并不看她,只是自顾自道:“俗话说‘女人心海底针’,此言果然不差。姐姐你的心思,便是同为女儿身的我,着实也瞧不太透。” 冯岚听到此处,终于禁不住略略侧目,只见身边紫衣女子的一双明亮眼眸依旧望向窗外街景。她好像完全觉察不到冯岚的异样眼神,漫不经心道:“说起来,他们二人约定的战期就是明日了吧?只是不知决斗的具体时间和地点……” 冯岚并不应她,只是仰望天际一阵,忽然没来由地道了一句:“这天,瞧来是要下大雨了啊。” 一颗晶莹水珠,自昏暗天际幽幽坠落,透过其中,依稀能瞧见这尘世间万千景象。 这一颗浑圆水珠无声落地,悄然碎散,随即与地面上的厚重尘埃混在一处,难分彼此。紧接着,越来越多的水珠被拉伸成根根细长雨丝,自九天之上纷纷降临世间,为下界那带着土腥味的灼热空气,带来一丝久违的凉意。 大雨,开始下了。 为盛夏阳光肆虐了整整一昼的大地,恰逢天降甘露,即刻如饥似渴地吸收着这份可贵清凉。紧接着,天地万物一瞬间化作惨白一片,片刻后恢复如初,却是那晦暗天际上,已有电芒不时闪起。沉闷厚重的雷声,亦是在稍后自极远地方奔涌而来:“轰隆……” 一道道耀眼电剑撕裂天空,不住苍白着窗外万物,同时,也映亮了窗内那柄碧绿色的长剑。 那柄拥有完美轮廓的狭长利剑,正静静躺在靠窗桌上。其上散发出的阵阵灵气波动,好似是觉察到桌前伫立良久的白衣男子复杂心境,正与他不住呼应。 直到完全平复下自己的波动情绪,男子才缓缓伸出大手将桌上的长剑紧握,随即以一方柔和丝绸擦拭一阵。丝绸与剑身相互摩擦,不住发出“咝咝”声音。 淅沥雨声与奔雷轰鸣不绝交织,昼去夜来,正值雷雨时分。 然而任凭雷电交加,暴雨倾盆,这一次,那双为耀眼电光映亮的眼眸中,再也不见一丝迷茫意味。在悉心擦拭完傍身多年的战友后,他将长剑缓缓入鞘,继而毅然伸手,无声无息地推开客房大门。 屋外,倾盆暴雨早已降临世间,根根冰凉雨丝击打万物,不住朦胧起一片浅白水雾。然而,即便是在如此天昏地暗之际,前方那面素白纸伞,此刻依旧成为了天地间唯一的色彩。 她,早已等在此处了么? 他的眼中精芒闪过,片刻后一言不发缓缓踱至大雨中,一身素白衣衫,顷刻间便为雨水湿透。 伞下的那一袭紫衣亦是沉默,直到他与自己擦肩而过的那一刻,女子的声音才自伞下幽幽传来:“一切按计划行事,千万小心。” 为雨水淋湿的长发轻柔搭在他的额前,却不曾迷茫他的双眼,不曾遮蔽那仿佛能刺透整个雨夜的锐利目光。他闻言脚步略止,只道一声“嗯”,随即脚下加快,白色背影须臾间便遁入朦胧大雨之中。 雨巷深深,街上已是鲜有人迹。偶有持伞行人,也只是诧异地瞥一眼这个顶着大雨缓步行路的白衣男子,便顾自己匆匆寻找避雨之处了。 烟水朦胧,风雨飘摇。雷芒闪耀,不时映亮那座古寺的牌匾。行路已久的他若有所觉缓缓抬头,便见得那牌匾上书的三个遒劲大字,在如此暴雨之夜瞧来,却隐隐透露出肃杀意味:寒山寺。 那被紧握在手的长剑,好似感受到了主人心中澎湃而起的战意,剑身上逐渐腾起一阵碧绿光晕,在这雾水迷茫的夜间,绽放出摄人心魄的风采。 白衣男子的双眼,不知何时充斥起涌动红芒。 寒山寺,大雄宝殿之巅。 青衣男子伫立此地已有一阵,此时的他眼睑垂下,任凭外界凄风苦雨吹打,苍劲身形亦无一丝动摇。正如他手中所握的长剑,历经风吹雨打,那属于自己的殷红色泽依旧不曾褪去。 忽的,一直神情平和的他眉梢略略一挑,显然是觉察到了什么,周身即刻开始泛起幽蓝寒雾。但凡接近他方圆一尺的雨水,尽皆为无上寒冰之力冻结,化作颗颗浑圆冰晶散落四下。 终于来了。 对面,那一袭白衣已然踏上了大殿之顶,眼下正朝此处缓缓而行。似乎在与他周身涌动的寒雾分庭抗礼,白衣男子为炽热红芒缠绕,朝四下散发着惊人热量,在一阵蒸腾声响中不住弥漫起白茫气雾。 但见炽烈红芒与气雾相互交织,将他面庞严密遮蔽无法瞧清。唯有那双泛着猩红的双瞳,即便在这般晦暗的时刻,依旧透过重重叠嶂,不住向对手施加着沉重的压力。 直到彼此相距三丈之遥,白衣男子的脚步才缓缓顿住,周身气雾随之消散开来,显露出他的平淡神情。闪烁着幽蓝与猩红的眼眸各自凝望对手,正如双方紧握着的那对神兵,不住肃杀着这方天地,不住震慑着对面之人。 忽的,那紧紧对峙的二人,嘴角均有笑意泛起,同步得好似心有灵犀。 棋逢对手的欣喜么? 值此时刻,一道偌粗电剑划过天空,使得万物均陷入短暂苍白。下一刻,一白一青两道身影,已是狠狠撞击在一处! 殷红碧绿剑芒腾起,各自拥起若虹气势。但闻奋力拼杀的嘶吼呐喊与风雷声纠缠一处,这片天地间的空气陡然沉重,好似在瞬间便凝结起来。 正文 第一卷_第一百零二章 真相(上) 夜色褪去之时,正是大雨敛起之际。 雨下整夜,空气都好似被净化了一般,在清晨时刻嗅来分外清新。轩紫雨早早起了床,只以手臂撑着脑袋望着窗外冉冉升起的朝阳出神,忽闻门外传来燕矶子的焦急声音:“丫头!听到了没有?快起来,出大事了!” 轩紫雨快步开门,瞧见燕矶子以及他身后的众人均是神情紧张,遂淡淡问道:“怎么了?” 燕矶子道:“只因箫梁和一枝柳决战的时日是今天,我便起了个大早,怎料这两人的房间均是空了,我猜他们不愿让我们旁观,这才私下里提早了决战时间……不过我想不明白,他们并未通告过彼此决战的地点,眼下又究竟去了何处呢?” 轩紫雨看不过众人焦急模样,深深吸一口气,如实道:“苏州城西,寒山寺。” 一行人风风火火赶到寒山寺,只见大雄宝殿前围满了众多僧人,指着被破坏殆尽的殿顶方向指指点点。身具武艺的几人见状即刻腾身上了屋顶,仅留下小龙待在下方。小龙实在焦急不过,遂找了一僧人询问:“敢问这位大师,这大殿屋顶上究竟发生了何事?” 那僧人双手合起,朝小龙行礼道:“小施主,是这样的。昨夜风大雨大,我寺门人均是早早就寝,忽闻大殿方向轰鸣声不断。初时我们还以为只是霹雳雷声,便没有在意。却不料那轰鸣持续不止,且夹杂瓦片碎裂声,好奇之下我们这才冒着风雨出门打探,怎知竟遥见大殿之巅有一碧一红两道辉芒不住撞击,卷起阵阵飓风容不得我们接近半分。两道辉芒激斗了将近两个时辰,这才逐渐停歇下来。” “两个时辰?”小龙听了暗暗乍舌,忖道:“虽说这决斗只是计划的一部分,但激斗至如此地步,看来箫哥也是卯足了本事啊。” 却说燕矶子等人跃上大殿屋顶,放眼瞧去均是碎裂的瓦片与坑洞。正中位置,一枝柳的身躯为一层寒霜凝结,他此刻的神情茫然,以转魄拄地勉强维持身形不倒。而在他前方不远处,箫梁的一身白衣为鲜血尽数染红,却是人事不省了。 轩紫雨即刻上前检查箫梁伤势,尽管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当瞧见他四肢百骸上密密麻麻的创伤时,眉头依旧禁不住皱了一皱。她喂箫梁服下一颗药丸,待他被燕矶子背走后,便缓缓起身行至一枝柳的面前。 “给你,服下吧。”轩紫雨注意到冯岚正从身后不远处望向这里,遂将一物塞到一枝柳手中,并冲他眨眨眼道:“这丹药中的学问……可大着呢。” 为轩紫雨这般奇怪举动刺激,一枝柳复杂纠缠的心绪蓦地一清,继而觉察到手中那物除了一枚丹药,似乎还有一张纸条,眸中即刻掠过一丝疑惑。轩紫雨适时拦在他面前,以免他的神情被冯岚觉察:“恭喜你柳大侠,这场决斗是你赢了,岚姐姐她也是你的人了。” 轩紫雨说着翩然转身,对冯岚嫣然一笑:“岚姐姐,这般的结局于你于我都是再好不过。妹妹我在此且祝你们两人白头偕老了。” 渡往客栈,箫梁客房内。 燕矶子见箫梁一直重伤昏迷,脸色早已变作铁青。他咬牙忍了一阵,忽的起身道:“这算什么?谁能告诉我这算什么!冯岚是这家伙最心爱的女人,居然仅仅因为一场荒唐的赌斗,就这么把她拱手让人了?” “这结果我接受不了,无论如何我也接受不了!色仔输了没关系,还有我燕矶子在,我这就去跟一枝柳约斗。”燕矶子说着愤愤转身就要离去,不料小龙忽的出手拉住他道:“燕哥你先别急,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也算是成功了一大半了。你倘若再去搅上一搅,那不是瞎添乱么?” 燕矶子闻言顿时摸不着头脑:“什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轩紫雨亦拉住他道:“师父你听我的,暂时不要问这么多。我若猜得不错,事情在今晚就会见分晓了。”小龙笑道:“紫雨姐姐,你这一手不可谓不高明啊。” “你们都在说什么……”燕矶子低声嘟囔两句,不过他到底不是沉不住气的人,纵然心中疑云重重,依旧按捺下了好奇心:“好吧,我就拭目以待了。” 夜晚,一枝柳所宿客房。 伴随着一阵冷入骨髓的阴风,房间木门被一双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手掌颤抖推开,发出“吱呀”声响。片刻之后,一个消瘦人影便缓缓出现在了门口。 夜,静谧异常。唯有那人沉重的呼吸声缓缓传来,值此阴森光景下,听着确有几分恐怖。 天际云层逐渐散开,泻下一抹清冷月光,瞬间映亮了那人的脸庞。就在这一霎那,那人好似受到了什么刺激般瞳仁骤缩,开始流露出万分怨毒与愤恨,以及那一丝丝难以觉察的悲哀意味。 下一刻,门扉复合,其身影已然闯入房中。 房内并无灯火,在此深夜时刻倍显昏暗。那人宛若伺机出动的毒蛇,紧紧盯着床铺位置,眼眸瞪得奇大,眼角布满根根血丝,却不知究竟是因为紧张还是恐惧。 一柄锋利匕首被那人自袖中缓缓抽出,其上闪烁着的骇人寒芒,似乎要将人的灵魂也一并冻结。那人握着匕首的双手难以扼制地阵阵颤抖,便是呼吸也开始变得紊乱。 如此情状持续一阵,蓦地,其握紧匕首的力道加紧几分,终究是将所有恐惧与犹豫心绪抛在脑后,矫健身形朝着床铺位置直扑过去。 “哧!” 一声裂响传来,那人的眼眸中即刻涌上了无尽的疯狂意味:“去、死、吧!” 她圆瞪双眼,面上笑容如癫似狂。却见她双手紧握匕首,用尽全力拔出,继而发出一身呜咽悲鸣,使出浑身气力再度刺下,根本不给自己喘息的机会:“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 尽管眼眸中早已因惊惧后怕而充满泪水,她的双手却仿佛满足了夙愿一般,丝毫不愿停歇片刻,只是重复着刺杀动作,疯狂地发泄着心中累积数月之久的怨恨。 终于,她觉察到了些许不对劲,自极度的疯狂中稍稍恢复了理智。她颤抖着探出手去抚摸床榻,片刻后发觉床上除却一些破碎的棉被外,再无其他物事。 “这……这怎么可能?”瞬间,她的大脑陷入一片空白。 一旁暗处,一盏烛灯缓缓亮起,昏黄的烛火将屋内的黑暗驱散了大半。她惊愕回首,只见一位紫衣女子神情宁和地坐在桌前,以纤细手掌护住面前的蜡烛,直到烛火正常燃烧起来:“你是不是在奇怪,迷踪散为何没有发挥作用?” “你是……轩紫雨?”冯岚死死盯着不远处的紫衣女子,此时的语调听来,却是有着三分怨毒、七分恐惧。轩紫雨闻言只是淡然一笑,继而缓缓走进她,俯视着这个仿佛受惊野兽的白衣女子:“岚姐姐,你叫妹妹所为何事?” 轩紫雨这般的淡然神情,反而令冯岚怒火中烧。只见她银牙紧咬,秀美的面庞上随即浮现出不尽恶毒:“告诉我,他人在哪?告诉我,你到底把他藏到哪里去了!”轩紫雨对她的厉声喝问丝毫不觉意外,只是莞尔笑道:“他一直都在这里,何曾离开过半步?” “什么……?”冯岚大惊失色,就在此时,身后传来那个男子的熟悉声音:“冯姑娘,柳某在此。” 冯岚惊愕扭头,只见那个着青衫的男子正神情复杂地深望自己,不是一枝柳又是谁? 她的手再度握紧匕首,下一刻,竟是没有丝毫犹豫地直刺一枝柳面门:“杀了你!” 一枝柳痴痴瞧着往日里和自己举案齐眉的温婉女子,怔怔望着眼前这恨不得将自己千刀万剐的凶狠女人,如此强烈的反差下,他竟就这般傻傻站着,连闪躲也顾念不到。耳旁回响着的,唯有她那声疯狂嘶叫:“杀了你!” 声声竭斯底里的悲鸣,顿时将他那点可怜的幸福感击得粉碎…… 轩紫雨早防范着冯岚下杀手,甫一见状即刻探出手掌紧紧攥住锋利匕首,也不顾自己被割伤流血的手掌冷笑道:“岚姐姐,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他不是你最心爱的箫大哥么?” “……”冯岚闻言一怔,随即更加疯狂地扑了上来。奈何轩紫雨牢牢拦在她身前,无论如何也进不得雷池半步,只得冲她厉声喝道:“你滚开,让我杀了他,只要杀了他,我就……”怎料话未说完,轩紫雨的左手便是高高扬起,随即对准她的脸颊便是狠狠一击耳光下来。 正文 第一卷_第一百零三章 真相(中) “啪!” 冯岚挨了这一记,手中匕首即刻落地,自身也终于止了疯狂举止,再度抬眼望向轩紫雨时,眼眸中所印的,唯有深深的悲哀意味。 “冯岚,你的记忆也该恢复了吧?”轩紫雨沉声斥道,“还是说,你其实根本就没有失忆?” 一枝柳犹自痴立当场,听闻此言顿时心神大震,哑声道:“冯姑娘……是、是这样的么?” 冯岚将面前二人的不同神情瞧在眼中,霎时间心中腾起一阵绝望。她踉跄后退几步,忽而惨然笑道:“也罢,幸而他此刻重伤昏迷,我也才有勇气,去选择自己应有的结局……”不待说完,她竟是夺门而逃。一枝柳意识到了什么,正要奋起追去,却为轩紫雨伸手拦住:“不必去追,她不会有事的。” 冯岚只觉脑子懵懵懂懂,踉跄奔出客栈后,随便选了个方向低头便跑,任凭泪水不住地涌出眼眶。谁知才奔出几步,她便觉自己撞进了一个宽大而又温暖的怀抱,顿时诧异抬头。 那个白衣男子深深望着她,神情亦是难以言喻的专挚,与那日向自己表露心迹时一般无二。 她的身躯,猛地难以克制地颤抖起来,随即只觉所有的力气都于瞬间消失殆尽,整个人顿时跪倒在地,根本提不起一丝胆气,去直视上方男子的淡然目光。 沉默,良久无言。 终于,白衣男子缓缓蹲下身去,尽量将声音放得柔和,对她道:“岚儿,为什么要那般装模作样,能不能说给我们听听?”冯岚闻言若有所悟,朦胧泪眼望向一旁,但见燕矶子等人均已在在那里,显然是守在此地恭候自己多时了。 冯岚深深呼吸一阵,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冷漠:“这一切都是紫雨妹妹设下的局么?当真颇有城府呢。”箫梁低声道:“丫头她认为你并非失忆,她从你平日里偶然露出的神情,猜测你其实早已恢复了记忆……”他说着伸出手,将她轻拥入怀,在她耳畔道:“岚儿,既然事情都水落石出了,你也就没有再演下去的必要了。就这么回到我身边吧,好不好?” 被这个朝思暮想的男子拥在怀中,那份真实的温暖感觉,令她几乎就要陷身其中。然而,脑海中蓦地闪过一丝异样念头,迫使她即刻恢复理智,却是将他一把推开:“不行,我们不能在一起的,绝对不能……不能……” 箫梁平静注视她,并无一丝意外:“为什么?你是想说你根本没有喜欢过我么?”这话对冯岚而言无疑是救命稻草,她即刻紧紧抓住机会,强忍住心中的疼痛笑道:“对……对,你说的不错,我从来就没有真正喜欢过你,从来没……” “撒谎!” 一声怒喝传来,颇为粗暴地打断她的话语。冯岚惊诧望去,只见一枝柳大步迈向场中,纵然脸庞上悲痛神情依旧,话音却是从未有过的坦然:“冯姑娘,我一枝柳虽早已辜负君子之称,但却不能眼睁睁地瞧着你用谎话来麻痹自己。你对箫梁的爱意,即便是我这旁人亦能感受得万分清晰。为何事情都到了这般田地,你还要在这里故作姿态?” “事到如今,我也能体谅你为何准备杀我了。不错,在日月山脉那段时光,我因寒毒之故曾对你多有冒犯,倘若因此使你心生怨恨,那么即便教我死在你的刃下,我也甘之若饴。但求你能正视自己的心意,莫要再自欺欺人了。”一枝柳这般义正言辞,所说话语均是掷地有声。 冯岚闻言怔怔望着他,忽而双目缓缓闭上,纤长柔美的睫毛随之为星点泪光湿润:“……柳大侠,是我对不起你。” 一枝柳虽觉万分苦涩,依旧对她缓缓展开笑颜:“这个称呼,才是柳某应该得的。” 她的神情逐渐萎靡下去,泪水似断线之珠顺着美丽的脸颊不住流淌:“箫梁,你要知道无论如何我们都不能在一起的,这世上好过我的女子何止千万……求你了,你就忘了我吧……”然而不等她说完,箫梁便一把将她强拉入怀。 这一次,不论她再如何挣扎,那双紧拥她的手臂也无一丝松懈,好似只要稍稍放手,那个女子就会如幻梦一场。待梦境风逝,留给自己的,仅余下无尽的空虚与沉寂。 “够了!放开我!” 她竭斯底里地尖叫着,挣扎着,却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男子的怀抱,情急之下张口狠狠咬在他的肩头。然而她觉察到即便已然咬出些许腥咸鲜血,那个男子依旧默默注视着自己毫不松手,眼中的深情,似乎要消融这世间的所有物事。 连同自己才鼓起的,那一点冷漠与勇气。 冯岚不得已只能暗暗咬牙,继而仰视男子的脸庞,面庞上浮现出不尽歹毒:“箫梁,你当真爱我护我,永远都不会改变么?” 箫梁没有半点犹豫,当即点头道:“是的。” 此情此景入得她眼,她只觉心中剧痛有如刀割,却只能强撑着冷笑:“……花言巧语谁人不会?你敢说你对我的心意,不论在何种境况下,都不会有一丝改变?” 箫梁淡淡一笑,道:“不错。” “呵呵……”她好似听到了这时间最荒唐的笑话,顿时肆意笑将起来,浑然不曾留意自己眼角的泪水流淌从未停止:“绝不改变?此话当真?哪怕我……” “哪怕你是我灭门仇人的女儿。”箫梁截道,语气平淡得仿佛在说与自己无关之事。 银月皓洁,高悬天际。苏州城内,万籁俱寂。 冯岚震惊之余,不由后退数步,只因箫梁方才的话语,对她的冲击委实过大:“你知道?你都知道?”箫梁道:“你爹的手背上有一条龙纹,和当年屠灭我箫家的主使并无二致。所以冯毅宏即便不是主谋,也定然逃不了干系。” “龙……纹……?”旁观的轩紫雨闻言心中顿时一跳,只是念及眼下紧要境况,只能在心中连连道:“不会的,不会有这种事情。这一定是巧合,是巧合……”这般反复宽慰下,她迅速把心中惊疑排除,继续静观情势发展。 “你知道……你都知道……?”冯岚心乱如麻,蓦地尖声喝道:“既然你早就知道,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让我爹尝到失女之痛?为什么还要对我百般呵护纵容,你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你说啊!” 箫梁深深凝望这个美丽的女子,脸庞上的笑容,亦是从未改变的温情:“个中缘由无需我说,你应该明白的。岚儿,你早就明白我对你的心意的,不是么?” “……我、我不明白!”她听闻此言,本就脆弱的神志顿时临近崩溃,在嘶声道了一句后,她忽而神情大变,清秀脸庞上即刻狠毒毕现:“箫梁,你别蠢了!实话告诉你,我与你私奔并非偶然,而是我和我爹早就商定的一个计谋。那次你持灭魂参加洛阳会武,我爹当时就瞧出你是当年箫家的漏网之鱼。然而他位居武林盟会之主,灭魂又已认你为主,公开私下都不方便夺取。我和爹商议之下,便决定由我出面虚与委蛇于你,再将你诱至偏僻地界喂你服下化功散,最终完成杀人取剑的目的。谁知你居然为了截杀达摩教的左右护法,留我一人在这苏州城内。命运使然,你捡回了一条命……” 冯岚说到这儿,嘴角即刻轻扬,神情倨傲道:“你当真以为本姑娘会为了你这么个无权无势的臭男人,舍弃自己锦衣玉食的富贵生活么?箫梁,莫要太高看自己了!” 众人闻言大惊,任谁也料不到冯岚竟会是这等心如蛇蝎的女人。然而心细如小龙,却即刻觉察到她话语中的诸多矛盾之处,正要上前一一指出,箫梁却示意他不必多言。但见箫梁将灭魂拔出随意前掷,碧绿的剑身在夜空中划过优美弧度,“噌”地一声刺入冯岚脚前地面:“不论你的目的是灭魂,又或是箫某的性命,倘若想要都只管拿去。我就在这里,不会躲,更不会逃。” 正文 第一卷_第一百零四章 真相(下) 冯岚怔怔提起那柄碧绿色的神器,继而缓缓上前,将锋利的剑抵在他的心口位置,双手却克制不住地阵阵颤抖。为泪水朦胧的双目,依稀能瞧见男子的平淡神情,她只觉呼吸都开始变得艰难,过去的一幕幕逐一浮现眼前,却是那般虚幻而又刻骨铭心。 “爹!” 她惊骇下跪,扯着父亲的衣袖悲泣道:“这不是真的,这里面一定有误会存在,你可不能会是灭了箫家的凶手!” 一身华衣的冯毅宏深深凝望爱女,声音沉重得有些可怖:“岚儿,你是爹的掌上明珠。爹素来疼你护你,故而养成了你刁蛮任性的脾性,何曾向人下跪恳求过什么?今日居然为了一个仇家如此举止,莫非……?”说到这儿,冯毅宏的宽大手掌瞬间紧握成拳,老眼中随即杀气四溢。 她一眼便瞧出父亲心中所想,怒道:“爹,你要敢杀箫梁,女儿便死给你看!”冯毅宏冷笑道:“以死相*么?傻女儿,你应该了解为父的脾气的。你越是这般,为父便越要杀之而后快。” 她闻言咬咬嘴角,忽而摆出楚楚可怜的神情,不住摇着父亲的袖摆腻声道:“爹爹~你最疼岚儿了,一定不希望瞧到岚儿伤心的,对不对?”冯毅宏见状眉头皱起,冷冷道:“少来这套。你若喜欢上那小子,待来日他向为父寻仇,你让为父如何应对?真到了那时,你自己又该如何决断?” 冯毅宏语气虽冷,熟知父亲脾气的她,却明白撒娇已是有效,遂继续卖弄可怜:“爹,女儿这里有一条计策,既能取到灭魂,又可教他终生不来寻仇,你且听听可好?”当即凑到父亲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不成!”冯毅宏不待听完便拂袖道:“即便败功丹可以废了他的武功,倘若他心生歹念大肆报复你,为父岂不是要日日夜夜提心吊胆?区区一个毛头小子,我自有办法对付。”她顿时急道:“试都没有试过,你怎的就一口否决?倘若你把箫梁*急了,他把当年之事抖出来,你这武林盟会之主的位置岂不岌岌可危?” 冯毅宏拍掉她扯着自己衣袖的手,漠然转过身去:“若真敢如此,为父定会教他死无全尸。好了,此事就这么定了。你莫要再废话,下去吧。” 良久,亦无动静。 冯毅宏略觉诧异,回头一瞧,却见跪倒的那个白衣女子眼神黯淡无光,好似灵魂也被抽走,随即竟朝着自己开始重重叩首。 “嘭!” “……傻女儿!”冯毅宏见爱女额头上已有磕出血迹,顿时方寸大乱,慌忙上前制止她:“你、你竟愿意为了那个臭小子做到这种地步……当真值得么?”她无谓笑道:“即便不值得,我也没有一丝悔意……” 冯毅宏强忍住眼中泪水,不禁仰天长叹:“唉……这莫非就是天意?罢了罢了,倘若上天当真要置我于万劫不复之地,也只有默默承受。” “何况重罪如我,从未奢求得到原谅。我一生所愿,唯有小女此生能够美满幸福。” 美丽而又略显单薄的倩影斜靠窗沿,即便窗外的苏州城风景如画,却也驱散不了萦绕她心间的阴霾。 她凝视着手中一颗白色丹药半晌,忽而苦笑着将其捏成齑粉。点点粉末从指间逝去,随风飘入愁苦之人的心间。 夜晚静谧,唯有清冷风儿偶尔掠过,扰乱佳人如瀑的三千青丝。她将被吹得略略散乱的鬓发整齐,继而只觉鼻尖微酸,声音亦不禁哽咽了几分:“爹,对不起……女儿如今情根深种,根本舍不得伤他一分一毫了。当初明明承诺会在三个月之内取他首级来见你,可如今……如今……” 她的神情越发颓然,凄苦泪水不住溢出眼眶,继而以微弱声音,向着自己的内心诉说:“与其这般痛苦地活着,还不如死了……” “如果我的性命能让爹和箫大哥化解仇怨,那该多好啊。” 星空之下,她仰观苍天,只能以自己听得到的声音低声喃喃。忽的,身旁传来男子的声音:“冯姑娘,夜间清寒容易着凉,还请进入马车休息吧。” 她迅速收敛心绪,对身旁的青衣男子淡淡一笑,随即依言走向一旁的马车。然而,趁着青衣男子遥望夜景出神之际,她悄然回首凝望他,眼神瞬间变得复杂了几分。 “一枝柳,你是不可多得的正人君子,却是阴差阳错地辱了我的清白,所以我迟早也会亲手杀了你。在这之前,我会尽我所能助你渡过寒毒大劫,且算是报答你这段时间的悉心保护吧。” 她极力仰望西北方天空,努力想要瞧到什么,却只能见得那片沉重的漆黑夜空。 箫大哥,若能让你对我死心,再让我瞧着有一温柔娴淑的女子伴你左右,便是即刻死去,我心里也不会再有遗憾了。岚儿现在所求,唯有再见你一面,如此而已…… 一泓清泪自眼角无声滑落,逐渐隐入无尽黑暗。 脑海中无数的纷杂画面,仿佛一块块火红的烙铁,灼得她根本握不稳灭魂的剑柄。她茫然四顾,扫视着众人的各异神情,视线最终还是停留在面前男子的脸庞上。 即便遭受再多恶毒的语言,即便性命悬于她手,那个白衣男子的眸中,依旧蕴满不尽柔情与缱绻爱怜,便是生死也置之度外。 她脚步踉跄,再次退却几步,忽而有温婉笑意于倾城面庞上微微绽放,仿佛接近凋零的洁白百合。纵然仅余下刹那芳华,依旧毫不犹豫地向着这纷扰世间,绽放着碎散前的最后一丝美丽。 遥遥的,她向着众人展现着自己的姿容。在众人惊呼声中,她手中的灭魂剑势突转,却是直接刺向自己的心口。 遥远夜空中,隐隐传来一声苍老叹息,只见那个白衣女子身形一颤,随即迅速软倒在地。箫梁见她作出自尽行径,早已骇得冷汗齐出,即刻上前扶住她仔细查看,见她不过是昏迷过去,顿时大松一口气:“不知是哪位高人救了岚儿一命?还请现身出来。” 前方的浓重夜色中,一灰袍老者踱步而来,只几息间便已抵达众人面前。一枝柳甫一见得其面容,即刻上前恭敬作揖道:“徒儿见过师父。” 虽然多半人并未目睹过一枝柳师父的尊容,但剑神的名号却是如雷贯耳,当即纷纷行礼道:“见过剑神前辈。” 剑神一双眼眸古井无波,仿佛一眼便能瞧穿世间情仇与悠久岁月。他淡然扫视面前的箫梁等人,缓缓张口道:“你们谁能说说,‘命运’二字,究竟该做何解?‘人性’二字,又该作何解?” 众人不料剑神有此一问,顿时哑口无言。才思聪捷如小龙,一时间脑海中亦是浑浑噩噩。即便心中确有些许想法,在那个经历了数百年光阴洗礼后的世外高人面前,他着实也提不起勇气说出心中想法,唯有如他人一般闭口不言。 剑神见众人均保持沉默,遂轻笑摇头,继而对一枝柳道:“非己之物,无须牵挂。你糊涂了许久,如今可清醒了?”一枝柳道:“师父,我已看透了。这世俗之情,的确如您所言,根本并有半分留恋的必要。” “看透了?果真如此么?”剑神深深凝望一枝柳,嘴角泛起难明笑意:“随为师回去吧,那困扰了你许久的寒毒,也到了该除去的时候了。” 一枝柳点头应承,继而回头扫视众人,视线在昏死过去的冯岚身上略作停留,最终汇聚在箫梁身上:“箫大侠,承蒙你多日来的关照,就此告辞。倘若他日有用得着柳某的地方就尽管开口,我一枝柳为了朋友,便是闯刀山火海也绝不会皱一下眉头。” 箫梁见得他真挚目光,多日来心中郁结亦是逐渐消散,当即作揖道:“柳兄,慢走。” 剑神缓缓转身,仅留给众人一道苍老背影:“箫梁,以及其余诸位,不论你们信奉命运与否,接下来要走的道路定然比之前还要曲折无数倍。但即便深陷再如何浓重的绝望,也不能摒弃心中的坚持。一切事情,均会有峰回路转之际。” “而那个足以扭转命运的契机,不久之后就会降临。” 剑神此言顿时令众人陷入深思,待回过神来,他和一枝柳的身影早已消失在了夜色尽头。 天,终究缓缓亮了。 正文 第一卷_第一百零五章 祭月大典(一) 那日之后,众人快马加鞭再度启程,终究在数日之后抵达了长安。 小龙伫立于宏伟城门之前,对身后众人作揖道:“依照之前的约定,小子这便回家了,诸位珍重。” 箫梁等人瞧着这个人小鬼大的家伙,心中均是百感交集。众人中数轩紫雨与小龙处得较最,此时见他当真就要离队,鼻尖不禁略觉酸涩:“小家伙,回到家千万照顾好自己,姐姐会想你的。”谁知小龙见状不仅无感伤意味,反而怪笑道:“姐姐何须记挂小子?再过几年待我长大成人了,定会将姐姐你明媒正娶。到时候我们恩爱一生一世,又何必因这短暂分离而神伤呢?” 这一席话说得轩紫雨别离伤怀荡然无存,勃然变色着就要冲下车去将小龙狠揍一顿,小龙丝毫不觉忌惮,依旧以疯言疯语戏弄她。二人这般欢喜冤家的架势,顿时令众人齐声哄笑。 小龙待众人笑毕,也敛了嬉闹情绪,继而对那白衣女子道:“冯姐姐,我们别离在即,小子这里还有一句忠告不得不说予你听——所谓的幸福,凭空是掉不下来的,一味逃避也定然得不到,唯有靠自己的双手去争取,才有获得的可能。 冯岚闻言只是低头应承一下,不知是否因为尴尬而不敢正视。箫梁犹自打量着她,忽闻小龙笑道:“箫哥,当初小子要加入你们时你便极力反对。如今我当真要溜号了,怎的却不见你有欣喜神色啊?” “臭小鬼,赶紧滚吧!”箫梁不禁笑骂一句,随即做了个驱赶的手势。 “小鬼,”蓝蝶的神情冷漠不变,唯有声音有着一丝暖意,“要珍重。”小龙笑道:“承蒙姐姐关心。” 被晾在最后的燕矶子见状即刻笑指他道:“好你个小混球,怎的不跟你燕哥道个别?”小龙莞尔道:“就冲燕哥你这句话,这份道别小子暂且就好生收着,待下次见面再给你吧。” 小龙与众人一一道别完毕,遂敛容再次行礼道:“诸位,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 马鞭长扬,车辆驶远,众人挥别身影渐行渐远,终究消失在视线的茫茫尽头。 银月死谷下,一处寒冰石室中。 石桌之上,一柱熏香犹自燃着,散发出袅袅青烟。但见阵阵青烟缓缓升入半空,细腻宛若女子的三千青丝,却是久久不曾消散。 忽的,似是被甚物所扰,青丝状烟雾顿时化开,仅余下淡淡清香萦绕鼻尖。隔桌对坐的其中一女子见状,柳眉即刻微微皱起:“香云,你怎么了?” 对面,那个身着鹅黄色衣衫的女子秀脸微红,嗫嚅道:“花堂主,对不起……” “道歉倒也不必,”花玉妍叹息一声,道,“香云,你修习媚术的资质可谓空前绝后,便是我也十分羡慕你,倘若能够潜心学习,一定能大有所成。但……为何近日来都无法摒除杂念?此种情况之前并没有出现过啊。” 香云只是低着螓首,却不知到底在想什么。花玉妍见状正要再问,忽闻石室外传来女子声音:“禀堂主,圣主一行人方才已经返回教中,此时正在银月殿面见教主。” 这话甫一进入香云耳中,她顿时一个激灵,呼吸亦紊乱了几分。花玉妍深深望她一眼,继而慢条斯理道:“看起来,你这些时日六神无主的原因,已经很明显了。” “花堂主,求你让我去见见他吧,”香云咬着嘴角,鼓起勇气道,“倘若再不能见他,我的心……只怕永远也静不下来。”花玉妍嘴角泛起一丝冷笑,道:“感情是在威胁我?” “香云不敢,求花堂主成全。”香云吓得拜伏于地,语气亦是诚惶诚恐。 花玉妍无奈长叹,话语中有一丝难以觉察的疲惫意味:“傻姑娘,去吧。” 花玉妍默默目送香云身影消失在远方,良久叹道:“如此看重男女之爱,又如何能令媚术登峰造极呢?”这般说着,她妖艳的容颜上亦有了些许失落,双眼转而瞧向自己手上捏着的一颗黑色药丸:“不过,说不定似她这般,反而会比我幸福得多?” 银月殿。 教主端坐于宝座之上,面具下的一双眼眸冷冷注视着自己身前的紫衣女子。 轩紫雨不住轻抚着教主的双腿,浑然没有觉察到那瞧向自己的冰冷眼神。她轻捏教主的膝盖,脸庞上不禁现出沉痛神情:“您的膝盖骨头都碎裂殆尽了,如此状态便是简单行走也要忍受巨大痛苦……这腿究竟是如何弄伤的?”教主闻言轻笑起来,眸中的冰冷即刻消散无踪:“医仙姑娘所言不假,只是老夫这膝盖已然坏了十多年,该忍受的痛苦早已经历过,剩下的倒也不足挂齿了。” “这腿,能够医好么?” 轩紫雨略略端详了教主面具下的那双眼眸,但见其眼神温和平静,遂忖道:这达摩教主武功盖世,但瞧来并不似传言中的嗜血好杀……此时的他不过是个需要治疗的病患,还是不能坐视不理吧。想到这儿,轩紫雨点头道:“您且放心,办法我还是有的,只是……”教主道:“只是如何?” 轩紫雨道:“只是这方法有些可怖,需要以刀刃划开您的膝盖,将那些破碎的骨头碎片逐一取出,再以蓝胶虫吐出的骨胶重制骨头,最后配一生骨造髓之物敷养膝盖,静养三个月之后才能完全治好。何况此方法还有一个难处,便是生骨造髓之物并不多见。我这里虽然也备有一些,但效果并不十分理想……” 教主沉吟一阵,忽而笑道:“医仙姑娘的治疗手段,果然和一般医者大不相同。只是切骨割肉的话倒也无所畏惧,老夫若是连这等痛苦都无法忍受,又如何能坐稳这圣教第一把交椅?至于生骨造髓之物,老夫这里确有一样,而且那东西医仙姑娘你也是见过的,就是那颗白色的小球……” “我见过?”轩紫雨被教主提醒,忽然记起在平安镇的花灯会上,曾有一个白发老妪展示给自己瞧过的那样物事。 那个,浸浴在猩红血液中,被称为“玉髓”的东西。 一瞬间,她的呼吸即刻变得沉重起来,手掌随之因愤恨而紧握成拳:“你是说……?” 宝座下方,箫梁等人见轩紫雨神情有变,顿时心往下沉,唯有暗暗祈祷她莫要做出傻事。 “罢了,若是医仙姑娘不愿意,那便当老夫什么都没说过。”教主淡淡道来,只是话语间将“医仙”两个字加重几分。轩紫雨听出他话外之音,思量再三,唯有咬牙道:“好,玉髓我用,但我有一个条件。凡是为了那颗玉髓死去的女子,你都要一一寻得她们的尸骸,好生安葬。” 她说话间,眉眼不禁略略泛红,却是倔强忍着不落下泪来。但见她怒视教主,继而一字一顿问道:“如、何?” 教主为她的愤恨目光注视,眼神随之冷了几分,只是念及自己尚且有求于她,遂深深呼吸一阵,良久缓缓开口道:“此事,老夫答应了。” 轩紫雨见教主答应下来,心中愤恨即刻淡去不少:“今日且容我稍作准备,明日再来拜访。那么,我就先行告退了。”说着她自宝座迅速退下,安静立于箫梁身旁。 教主道:“诸位虽非我圣教教众,但三日后的祭月大典还望出席旁观。”言罢身形化作一道黑风,瞬间便消失在了宝座之上。 对于这武艺高深莫测的教主,箫梁一直是极为忌惮。虽说目前为止教主并不曾为难自己一行人,也多次尽了地主之谊,但他还是打定主意,一旦此间事了即刻离开银月死谷。不知为何,他心中隐隐有一种预感——这达摩教内,似乎就要发生什么重大变故了。 箫梁等人既出银月殿,便朝达摩教客房缓步而行。谁知才行一阵,斜下里忽有一女子直扑箫梁怀里,赫然正是那个被他留在此地许久的香云。但见香云紧抱箫梁哀声痛哭,嘴里反复呼唤着“箫公子”三字,俨然一副望穿秋水的模样,顿时令他大为尴尬。 “……香云?香云?”箫梁念及冯岚尚在一旁,忙示意她冷静下来。不料香云仿佛领会不得他的意思,哭闹之势不减反增。正当他手足无措之际,香云忽觉后颈一紧,却是已被一只手掌狠狠掐住。 “你闹够了没有?” 正文 第一卷_第一百零六章 祭月大典(二) 这声音冷入骨髓,不带一丝情感。香云即便不消回头,也能知晓掐住后颈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冷漠如同万载寒霜的蓝蝶,顿时吓得不敢动弹:“我、我知道了,我再也不敢了……” 蓝蝶见她识趣,片刻后冷哼一声松开手掌,还了她自由之身。 香云将悲泣神情逐渐敛起,眨眼间便整理出一副妖艳容颜来,搭配上那双微微泛红的如水美眸,更是尽态极妍。这一瞬间,众人均是不禁动容,两位男子更是意识出现了些许混沌,几乎要彻底沦陷在那摄人心魄的魅惑中。 “这位,想必就是紫雨妹妹提过的香云姑娘吧?”值此时刻,冯岚终于上前一步拦在箫梁身前,继而面对香云轻柔一笑,“果真是妖艳不可方物呢。”香云顿时被这挺身而出的白衣女子吸引,细细打量她一阵后道:“你就是……冯千金么?” 冯岚道:“正是,只是不知香云姑娘如何认得我?”香云即刻瞥一眼箫梁,若有深意笑道:“但凡与箫公子同行,谁人不知晓冯千金你的名号?要知道公子他即便是在睡梦之中,嘴里念的,心里想的,除了冯千金你再无他人……” “香云!你说完了没有?”箫梁听到此处,委实受不了香云阴阳怪气的语调,忍不住沉声喝斥。香云闻言立刻摆出楚楚可怜神情,咬着嘴角嗫嚅道:“你又凶我?次次都是这样,你就不能好好跟我说话?凶我很好玩是么?"言罢再度作出泫然欲泣模样。 香云如此举止,箫梁却是骂也不是,说也不得,干脆撇开她自顾自走了。不料经过她身边时,箫梁右手忽然为她紧紧抱住,任凭如何喝令也不撒手。箫梁对她实在没有办法,何况冯岚并未表现出不喜神情,索性也就由她去了。 香云旁若无人地对箫梁表现出过分亲昵,不时以余光打量他人反应。她见冯岚平视前方,连瞄都不往这里瞄一眼,暗暗咬牙道:“这冯岚装腔作势倒是挺有一套……不过不管你是什么中原第一美人还是冯府千金,单比美貌的话,我可不会输你半分。” 一行人穿过一处风景秀丽的峡谷,一路上不时能见到三三两两的达摩教众,且不乏面熟之人。燕矶子默默与迎面走来琴刹擦肩而过,见其行色颇显匆忙,纵然身旁有花刹这等美丽女子陪伴也无意理睬,便对前方带路的蓝蝶道:“你们达摩教的祭月大典,到底是什么样的典礼?” 蓝蝶道:“祭月大典乃是我圣教十年一度的典礼,教众必须悉数到场,由教主率领一同祭拜天际银月,祈求我教运势大兴。这典礼程序众多,筹备事宜自然要提前做足。”她说话间,遥见前方路上有一身着破旧衣衫的老者,柳眉随之微蹙:“此人是谁,为何我从未见过?” 老者手捧一大坛烈酒且走且饮,枯瘦脸庞上泛着一团醉红,忽的以醺醺老眼探向酒坛内部,片刻后大声嚷道:“怎么,又空了?真是无趣……”言罢将酒坛随手一扔,就地呼呼大睡起来,便是众人经过他身边时也无半点反应,显然已是睡熟。 老者犹自酣睡,忽闻有女子声音传来。他勉力抬眼一瞧,只见一紫一白两道身影凑在跟前,便伸手抓了抓脖子瘙痒处,露出不耐神情:“两个女娃有话快说,老夫困着呢。” “老人家,睡在地上可能伤寒,年迈之人更要注意身体不是么?”对于老者表现出的不耐烦,冯岚并不觉有一丝窘迫,话语依旧温和。轩紫雨亦取出一颗丹药递予老者,道:“老人家,我这里有一颗醒酒药丸,你且服下吧。待寻得一温暖地方再睡也不迟。” 老者哈欠连天地接过药丸吞服而下,继而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体,冲二女笑道:“两个女娃样子生得俊俏,心地倒也不错……老夫在此谢过了。”言罢潇洒转身,哼着小调儿醉醺醺地走远了。 夜晚。 原本常年不受月光眷顾的银月死谷,近日来却能清晰瞧见一弯钩月悬挂于天,如此看来,难怪达摩教的祭月大典要选在不日后举行。 但见似水月华笼罩四野,银辉洒下,浸润着无眠之人的心扉。 窗外树荫婆娑,迎风摇曳,不时发出沙沙声响,在此静谧夜间听来更显平和。她怔怔欣赏着窗上黑影不住变幻,良久也不觉时间流逝。忽的,那窗上缓缓映了一个人影出来,她见状脸庞即刻绷紧,却是不愿发出一点声音。 窗外之人似乎和她一般想法,只是静静伫立原地,许久也不见任何举动。一时间,两人俱都陷入沉寂,似乎连呼吸都唯恐为对方觉察。 “我知道的,你根本没有睡着。” 她吃了一惊,听着窗外男子的平淡话语,尽管心中早已蕴着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只能统统化作一个再平淡不过的字来:“嗯。” “正如那日小龙所言,所谓的幸福,凭空是掉不下来的,一味逃避也定然得不到,唯有靠自己的双手去争取,才有获得的可能。”窗外,箫梁神情平静,目光透过面前的窗户,似乎能隐约瞧到一个曼妙的人影:“这些时日来你总是有意无意地躲着我,如此却只能让我倍感痛苦。所以今天我专程来到这里,是准备问你一个问题的,希望能得到答案。” “告诉我,你怎样才会幸福?” 窗内,良久无言。 他眸中逐渐有了失望意味,继而颓然转身就要离去,忽闻她的声音传来:“好了,让我们跳过这些无关紧要的废话吧。”只见那扇阻隔着两人的木窗被一双纤细素手一把推开,下一刻,女子的倾城容颜,已于洁白月光下展露无遗。 她深深呼吸一阵,显然是在平复心中的紧张。待心境平和下来后,她咬着嘴角,开始直视起面前男子的眼眸:“答应我,放弃报仇吧。” 箫梁内心霎时间波涛涌动,只因他明白,接下来回答的任何一个字眼,都会直接左右二人感情的最终归宿,决不允许他有丝毫的敷衍。 “我……很自私吧,居然要求你连灭门这等血海深仇都抛弃不顾。”她的笑靥固然柔美,此时瞧来,却又分明有着挥之不去的苦涩,“但我希望你能明白,无论如何,我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我而言最重要的两个男人互相厮杀。” 箫梁闻言一样笑了笑,只是那笑中苦涩亦与她一般:“人之常情,我自然能够体谅。”说着他牵起她的纤手,并将之轻放在自己的心口处,向着自己深爱的女子低声诉说:“岚儿,我并不想欺骗自己,所以我对冯毅宏的恨是真,但对你的爱也无半点虚假。” 冯岚道:“我懂的,我对你也是一般。但你若选择了报仇,我们就必须在这段感情结出苦果之前结束它,倘若以后兵戎相见,也不至于再多尴尬。”说着她仰望天际,神色即刻变作肃然:“箫梁,我冯岚对天起誓,倘若你能抛弃仇恨,我定会给你一生美满姻缘为补偿;但这途中倘若你再起哪怕一丝复仇念头,那便让我便活不过三年……” 话未说完,她的檀口便是为一只大手轻轻封住,而那个男子的温和声音,亦是随后传入耳际:“给我一点时间,好么?” 夜月之下,彼此深爱着的男女,越过窗户的阻隔,越过心中的沟壑,终于忘情地拥在一处,一时间贪恋着的除了彼此怀抱的温暖,再无其他。 轩紫雨放下沾满鲜血的纱布,神情略显疲惫:“切记三个月内不要使用双腿,否则骨头再碎开来,到时候治疗可就难上加难了。” 教主望向面前这个紫衣女子,眼眸中终于噙起一丝笑意:“医仙姑娘需要什么报酬尽管开口,只要在老夫能力范围之内,便是龙胆凤髓也能取来。” “除却一些珍贵药材,其他倒也不必。”轩紫雨继续忙着手中活计,头也不抬道。 教主道:“姑娘你索求药材,无非也是替他人瞧伤治病,为何丝毫不为自己考虑?”轩紫雨轻笑道:“救死扶伤乃是医仙本职,所以我只是在做好自己应做之事。至于钱财权势,那些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何必花大心思去追求呢?” 教主闻言顿时若有所思,忽而见轩紫雨在为自己悉心包扎膝盖时,偶尔瞥向自己双腿的眼神略略有异,遂笑道:“你为何这般打量老夫?” 轩紫雨吃了一惊,忙道:“没什么,没什么……只是觉得有些好奇……”说话间,她依旧忍不住多看了教主的双腿一眼。 那双腿修长纤细,肌肤滑腻圆润,竟与女子双腿一般无二。 教主见状低笑一声,道:“也罢,老夫便让姑娘你一睹我面具下的真容,了却你心中疑惑。如此,也算是报答了你的救治之恩。”说着缓缓伸手除下那个终日戴在头上的丑陋面具,露出一副精致玉颜来:“这,便是老夫的真正面目。” 轩紫雨双眼圆瞪,一时间震惊得无以复加。待她回过神来,教主早已将面具重新戴上:“这十多年来,姑娘你可是第一个目睹老夫真容之人,但愿你能做到守口如瓶。否则即便你曾救治于我,我也绝不会手下留情。” 正文 第一卷_第一百零七章 祭月大典(三) 精心雕琢的华美石台,坐落于一方宽阔大湖的正中。石台之上,巨大的达摩祖师石像屹立过悠久岁月,此时双手轻捧一弯石月,肃穆神情亦是栩栩如生。 湖岸旁,无数达摩教众齐聚,按照达摩八部分立开来。每部之主均立于最前,双手合十向着大湖正中的达摩拖月石像虔诚行礼。场中虽有无数教众,气氛却是极其压抑静肃,不闻一丝喧哗,直压得人有些喘不过去。 远方的偌长石阶上,箫梁等人眺望大典场中,俱是惊叹不已:“这祭月大典当真隆重,不愧是西域最的典礼。”燕矶子笑指八部之主道:“这八人中,倒也有不少熟面孔。” 达摩八部首领,如八刹堂堂主琴刹,毒宗宗主慕容空,血宗宗主上官云,玉剑堂堂主白剑,百花堂堂主花玉妍,以及唐门门主唐松,箫梁等人或多或少都有谋面。唯有那身着华丽金衫的蒙面女子,以及那长须红衣的老者,却是不曾见过。 八部领袖均是身形挺拔,气势沉稳,显然都是万里挑一的高手。当八部首领携座下教众虔诚祭拜之时,远方天际一弯银月缓缓抵达正上空,散下洁白月光将银月死谷映亮成银色的世界,着实美得恍若仙境。 全体教众对着极上空月亮虔诚祭拜一阵,八部领袖中的那位金衣蒙面女子翩然起身,继而携着两位同样蒙面的座下教众轻功运起,片刻后稳稳落在湖中石台之上。但见三人齐齐闭目,双手合十,面朝隐约吟诵了一段难明梵文,最终以西域语齐声道:“瞻日圣女乌娅、瞻月圣女索兰、瞻星圣女白玛恭迎教主,恭迎大护法,恭迎圣主。”其余教众亦是齐声道:“恭迎教主,恭迎大护法,恭迎圣主。” 万千教众齐声拜迎,此般场面不可谓不宏大。箫梁等人纵然站立于极远方向,亦是为其气势深深震撼。在如浪潮般阵阵奔涌的拜迎声中,天际有三道身影缓缓飘落而下,稳稳落在石台之上。 这三人甫一现身,湖岸边的无数教众眼中顿现狂热,更加虔诚地向湖中方向不住祷告。轩紫雨见教主乃是以轮椅代步,参加了这祭月大典,心中担忧即刻消失。只是脑海中适时浮现出那张面具后的容颜,她无论如何也无法释怀。 轩紫雨偷偷瞄了一眼身旁的箫梁,见他犹自饶有兴致地观看大典举行,遂按下心中念头,和他一样继续观摩。 三圣女各自手中捧着一尊晶莹剔透的月牙状宝石,缓步行至现身的三人面前。但见蓝蝶以纤手轻点瞻星圣女递到面前的月石,继而体内极寒真气运转开来,那尊月石上缓缓腾起紫红光华;与此同时,灵枫和教主分别将各自面前的月石点出灿金与漆黑光辉。尤其是教主点出的那股黑色,只见月石上黑芒跃动不止,宛若漆黑的火焰燃烧,似乎要把人的灵魂也一并焚毁。 待三人做完这些,三圣女将手中的三色月石齐聚一处,继而举头望天吟唱起一段悠远歌谣,举止与身后那尊达摩拖月石像如出一辙。 三色月石与天际银月遥相呼应,这一瞬间,达摩祖师所拖的那并无光辉的石月,猛地爆发出一阵血红,顿时将四周大湖映成一片血色汪洋。波光粼粼的宽阔大湖顷刻间化作一片血海,与此同时,空气中瞬间充斥了浓重的血腥味道,令人闻之欲呕。 血色大湖波浪翻涌,透过湖面,隐约可见地湖底,竟是沉淀了无数的森然白骨。 许久之后,血芒尽去。 教主闭目吟诵完最后一段经文,张眼之际,但见无数教众拜伏于地,唯有一人,却是傲立依旧。 蓝蝶犹自恭敬跪拜,忽觉身侧有异。她扭头望去,只见灵枫面噙微笑直视教主,身躯犹若苍劲青松般挺拔,不禁暗叹一声:“终于,开始了么?” 莫说大部分教众,即便是旁观的箫梁等人,此刻也觉察到了气氛的不对劲:“怎么了,灵枫想做什么?” 教主平静注视这墨袍褐发的男子,片刻后苍老声音缓缓传出,却能响彻此间每个人的耳际:“灵枫,本座恭候多时了。” 灵枫闻言,眸中妖异碧芒一闪即逝,继而笑道:“是么……既然如此,倘若我不拿出些精彩花样来,只怕会教你失望吧?”说着但闻他一声令下,毒宗、三圣堂以及玉剑堂三部即刻为其余五部死死围住,连反抗都来不及展开,更不要谈对石台上的教主施以援手了。 教主见状,不怒反笑道:“看样子你为了今日的叛变,着实是准备良多啊……灵枫,实话告诉本座,你究竟是何时起有了这等心思的?”灵枫道:“你问我何时?这又是怎样一说?我灵枫入这达摩教的目的,自始至终都不过是成为这西域之主,而非永生委身人下甘做鹰犬。” “不过,若是非要说一个理由的话……”灵枫一言及此,缓缓扭头望向一旁的蓝蝶,忽而冷笑道,“那便是你选择修习嫣刹之人,正是我灵枫此生逆鳞所在!” 蓝蝶不料灵枫会毫不顾及地说出这等自暴弱点的话来,毕竟这话让教主听了去,只会减少他那本就渺茫的成功机会。果然,教主闻言目光随之移来:“灵枫,虽说你叛乱之因本座早已心知肚明,即便不消你说,我也估计多半是为了这个女人……但你这般大胆言明,就不怕我以蝶儿性命要挟于你?” 灵枫闻言,更是笑得泰然:“你可以试试看啊。” 教主听得这挑衅言语,左手缓缓握成爪型,忽的往面前随意一扫,顿时一道黝黑焰芒直刺灵枫而去。 那道黑芒并不起眼,在夜空中几乎无法瞧清,然而灵枫见状瞳孔骤缩,即刻以麟翼刀挡在身前,不敢有丝毫懈怠。但见金色刀气流转不歇,下一刻,黑色焰芒已然一头撞入其中,发出一阵消融声音。 黑焰摧枯拉朽地将金色刀气撕碎开来,随即狠狠撞击在麟翼刀身之上。紧接着,众人只见刀气迅速溃散,灵枫的身形亦为教主一击之力轰飞数丈,才勉力止住后退步伐。灵枫以麟翼刀拄地维持身形不倒,再度抬眼望向教主时,嘴角血迹亦是清晰可见:“真不愧是武功盖世的教主,这霸王刀法即便被我练到大成,依旧扛不住你区区一爪……” 他说话间,口中涌血更甚,然而一双妖异碧眸中的光彩,却不曾有半分黯淡:“不过也只有这样,游戏才会更有意思。” 叛乱的五部部众见灵枫为教主一击重伤至此,却均无半点惊诧神色,显然对这般的情势早已料到。如此情形落入其余三部眼中,均觉匪夷所思,待他们再细看场中时,却分明瞧见教主的身旁不知何时围绕了一圈圈泥浆状物事。 泥浆翻腾不止,渐渐朝着正中的教主包围过去。 “这是……息壤?”教主冷冷一瞥周遭情况,并不把这诡异泥浆放在眼里:“你竟然会有这东西,莫非是从泥中仙那里寻到的?”灵枫笑而不答,双眼紧紧盯住不住流淌着的息壤逐渐将教主包裹其中,神情并无一丝松懈。 与此同时,他手中的麟翼刀身轻颤不止,其上有淡淡银芒逐渐腾起,气机锁死教主,不住显露出肃杀之意。 “区区息壤,也能封印黑帝诀么?” 流动不止的泥球蓦地为黑色火焰燃烧,继而球状外表为积蓄大力挤压地几度变型,同时其内不住有轰击气浪传来,显然是内部的教主正在挣脱息壤的束缚。息壤纵然有迎风便涨之能,奈何球中冲击之力委实过大,不多时泥球表面已然布满无数龟裂。 灵枫见状双眼微眯,强撑住身形不为袭来气浪推开,同时全身内力凝于麟翼刀上,直待时机到来。 终于,伴随着一声轰天巨响,息壤化为漫天泥屑炸散开来,强劲内力将石台地面掀翻一层。灵枫早已等候多时,甫一见状麟翼刀即刻高举而起。紧接着在众人惊诧目光注视中,麟翼刀上的萦绕银芒,蓦地幻化为一柄银色巨刃,下一刻便朝着中心位置的教主狠狠斩下! 正文 第一卷_第一百零八章 祭月大典(四) “碰!” 银色巨刃挟带开山之势狠斩而下,顿时与教主那燃着黝黑火焰的长袖撞在一处。两股绝强大力彼此冲击,湖中石台顿时被摧毁大半,碎裂石块不住沉入湖底。灵枫拼尽全力才得以与教主抗衡,对黑帝诀的威能着实拜服,忽而他见教主空出一只手来,随即朝斜下里弹出一团黑火:“灵枫,本座倒要瞧瞧这下你该如何应付。” 黑火攸忽一闪,竟是直接朝着一旁的蓝蝶飞速掠去! 谁知灵枫瞧也不瞧那团黑火,只是冷笑道:“哼,垂死挣扎。”言罢手中刀势再盛,顿时将银色巨刃再压下一分。教主见灵枫无动于衷不免惊愕,他瞥见蓝蝶正欲闪躲,即刻冷斥道:“老实站着!” 蓝蝶对教主素来马首是瞻,即便值此性命攸关之际,既已得令唯有服从。远处箫梁根本料不到教主和灵枫的争斗会把蓝蝶也牵扯进来,见此情况顿时惊怒道:“快闪啊,别傻愣着了!” 迎面黑火疾速扑来,虽只有拳头大小,其上依旧能感受到恐怖的高温。蓝蝶怔怔望着距离自己不过三尺之远的黑火,眼看那团漆黑就要吞没掉视线中的一切,不料就在此时,一旁伸来一只枯槁老手横在她前,竟在千钧一发之际将黑火硬接了下来! 老手接下那团黑火,随即五指微微发力,顿时将其捏得消散无形。 教主以黑帝诀再度击退灵枫,得片刻空暇压下翻涌气血,即刻望向蓝蝶身侧。那里,不知何时有一衣着脏乱的老者现身,正以淡然眼神打量着自己。 教主为老者眼神注视片刻,蓦地失声惊道:“天人合一?” 衣着脏乱的老者并不回应教主,只是席地而坐,将蓝蝶护在身后:“你二人如何打斗不关老夫的事,只是不能伤及这女娃。”言罢双眼闭起,不多时已有鼾声阵阵传出,竟是直接在战场中打起盹来。 这老者等闲之间接下教主一击,顿时掀起轩然大波。尤其是众人先后认出这突然现身的老者,分明是近段时日来那个时常于达摩教中各处游荡、逢人便乞讨酒水的邋遢老人,更是惊骇得无以复加。 教主全然没了心思与灵枫缠斗,望向老者的目光亦充斥了无法掩饰的忌惮:“敢问……老先生如何称呼?”教主问了好几遍,那老者才睁开朦胧睡眼,含糊道:“怎么?你们不继续打了么……哦,你问老夫名号啊,老夫葛重,江湖人称‘刀皇’。” 刀皇,位列天人合一境界的四大高手之一。 “这些老妖怪,怎的一个二个都冒出头来了?”燕矶子只觉惊诧,忽而意识到什么扫视四下,哪里还见箫梁的影子? 蓝蝶自鬼门关走了一遭,脸庞上此时布满冷汗,忽而身体被一双有力手臂扶住,随即那个男子的声音传入耳际:“没事吧?” 箫梁觉出蓝蝶身体犹自颤抖,心中顿时怒火腾起,冲着对峙双方斥道:“你们教中争端箫某本无权过问,但手段卑鄙如此,却是令人不齿!” 灵枫见蓝蝶依偎在箫梁怀中,竟会展露出受惊雏鸟般的弱态,不禁妒火中烧。不料教主瞅准时机,即刻运起一条黑火长鞭直取他心口。 灵枫仓促之下反应不及,眼看着就要毙命当场,幸而刀皇突然以手刀之力,轻而易举将黑火长鞭斩为两截:“小子,方才那招‘归海一刀’使得当真不错,老夫着实不忍奇才如你就此陨落了。然而大敌当前不可分心,你不能总指望有人相助。”灵枫即刻恭敬作揖道:“谨遵前辈教诲。” 教主冷眼扫视场中,眼下听命自己的三部被尽数控制,灵枫那边又有天人合一境界的刀皇坐镇,即便自己还有强力的杀手锏,只怕也无法彻底扭转局势。一念及此,教主的目光再度凝于刀皇身上,望向这个始料未及的变数:“刀皇前辈,我达摩教内部之事,高人如您,还是不宜多加插手吧?”刀皇对这话无甚所谓,只是自顾自地打着哈欠。 教主见状并不恼火,目光随即凝在灵枫身上,话语听来透着几分讥讽意味:“灵枫,本座不得不承认你这次的叛乱,准备之周密,手段之众多,着实令我大开眼界……”灵枫听得这话,心中顿时直往下沉,直觉告诉他,事情恐怕要有变数了。 “不过,单凭这些就想坐上西域之主的宝座,还是远远不够。”教主声音陡然转冷,森然目光缓缓扫视四周教众,“本座在此承诺,倘若诸位能够悬崖勒马,此次事件我便不予追究;但你们继续执迷不悟的话,就休怪我事后大开杀戒了!”灵枫笑道:“教主大人您不必白费功夫,倘若不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他们又怎敢反叛手段诸多的您呢?” 听命于灵枫的五部之中,血宗宗主上官云似乎明白了什么,脸上神情顿时大变,片刻后竟是咬牙道:“血宗弟子听令,迅速撤离此处!”血宗弟子唯上官云马首是瞻,既已得令纷纷迈开脚步,在众人惊诧目光中潮水般撤离开去。灵枫见状冷哼道:“上官云,没想到你这老狐狸竟胆小如斯。” 上官云对灵枫的嘲讽理也不理,只是朝着教主遥遥躬身道:“教主恕罪,属下再不敢有作乱念头。” “上官云,诚如灵枫所言,你的确是只老狐狸。然而正因如此,你才能比他人先一步觉察到潜在的危机……也罢,本座自然信守承诺。”教主言罢拍了拍手,暗处便有一人扛着一绿衣女子,迅速将其送至上官云手中。上官云甫一见得那绿衣女子脸庞,顿时又惊又喜:“凤儿?” 那绿衣女子,正是与箫梁在义阳城有过一面之缘的上官凤。 教主见得灵枫暗怒神情,遂哂道:“灵枫,你以为只有你懂得以上官凤为质,要挟血宗听命于你么?要知道即便本座双腿暂且动弹不得,要收拾你还是不费吹灰之力的。”灵枫闻言沉默不语——他对此次叛乱的信心,很大一部分是因为教主的双腿三个月之内不可妄动。如若不是这般,他定会将此事继续拖后,再多多积蓄力量。 灵枫道:“……教主大人,既然事情已闹到了如此地步,我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既然明知我要叛乱,为何还听之任之?”教主闻言轻笑道:“谁说本座只是听之任之,只是没料到即便一只手臂被废,你还是如此执迷不悟。何况能一次性将教中潜藏着的叛乱力量铲除,这等机会可谓千载难逢。再者,瓦解这场叛乱,我本就无需兴师动众,只需……一人即可。” 教主的双眼中精芒闪过,忽而冷笑道:“灵枫,你听说过‘蚀心蛊’么?” “蚀心蛊”三字甫一落入灵枫耳中,他的神情骤然剧变。果然,一旁的蓝蝶即刻惨叫一声,口中鲜血不断溢出,眨眼便将面纱染红一片。 “停下!”灵枫怒喝道。 教主收回心神,笑道:“能*迫本座用上这压轴手段,灵枫,你足以自傲了。” 蚀心蛊,乃是一种人一生只能种植一次的奇蛊,须将子蛊植入受控人的体内,施术者则植入母蛊。种植完成后,平日里根本无法瞧出端倪,但若施术者施展心神于母蛊上,受控这体内的子蛊便会疯狂地啃食其心脏,令其遭受蚀心之痛。 箫梁怒视教主,厌恶道:“不择手段,无耻至极!”教主被他这般喝斥不禁一滞,忽而大笑道:“好一个‘无耻至极’!这对老夫而言,已是最好的夸赞之词!” 教主的肆意狂笑落入叛变众人耳中,顿时令其萌生退却之意。毕竟教主平日里惩戒叛徒的残酷手段,他们也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间的。 灵枫将众人神情瞧在眼中,虽然极为不甘,也只能长叹道:“罢了,全部撤离此处吧。”众人似乎也明白蓝蝶在灵枫心中的地位,虽为之惋惜,也只能命令各部手下依令照做。唯有唐门门主唐松咬了咬牙,上前正要开口劝说,谁知灵枫竟是抢先一步喝斥道:“唐松,本座知道你要说什么……先给我闭嘴!” “什么……都别说了……” 灵枫脸庞上落寞神情只持续一阵,便恢复如常。只见他冲教主冷笑作揖道:“教主,这次交锋是我灵枫料敌不周,这才落至失败下场。不过请您拭目以待,下一次可不会这么轻易了。”言罢他高喝一声,身形暴涨,片刻间已腾身至湖岸。 教主本想趁机给他雷霆一击,奈何刀皇已将自己气机牢牢锁死,根本出手不得,只能拂袖道:“恕不远送!” “这小子当真可惜啊,”刀皇瞥了一眼蓝蝶,道,“女娃,他肯为你就此罢手,这般的男子你可千万要珍惜,莫要辜负了他一番心意。”不待蓝蝶回话,灵枫却是大笑道:“前辈此言差异,谁说我会就此罢手了?要知道,我手上还有一件事尚未解决。” 灵枫傲视场中诸人,蓦地目光尽数凝在蓝蝶身侧的白衣男子神色,下一刻凶狠神情已是毕露无遗。只听他大声、有力地高喝两字来,语调亦因极度的憎恨颤抖不止:“箫、梁!” 正文 第一卷_第一百零九章 逝泪 但闻喝声于偌大场地回荡不止,箫梁淡然望向灵枫道:“什么事?” 灵枫眸中怒火燃起,直欲喷薄而出:“亏你还能如此冷静,就没发现你的随行同伙已少了一人?”箫梁一怔,即刻扫视远方,但见己方一行人中,竟已不见香云踪影。 “箫梁,想要那个女人活命,就老老实实跟我来!倘若发现有其他人等随行,我立刻要金香云人头落地。”灵枫言罢,仰天长笑着步伐迈开,眨眼间背影已消失在了远方。 箫梁只迟疑一阵,大步迈开就要跟上,不料蓝蝶猛地抓住他道:“不行!你不能去,灵枫他一定不会让你活命!”箫梁道:“我明白,但我不能抛下香云不顾……” “你明白?你根本什么都不明白!”蓝蝶紧紧攥住他的手臂,唯恐他当真遂灵枫而去,“灵枫他恨你入骨,如今又这般好的机会,他绝对不会给你留半点活路。听我的,不要去!” 箫梁深深凝望眼前的女子,这也是他第一次目睹冷若冰霜如她,言辞中竟会有如此真切的哀求意味。 然后,他握住她不住颤抖的纤手,却是不顾她的反对,开始一根一根掰开那攥紧自己手臂的十指,紧接着身形腾起,下一刻便尾随灵枫而去。 蓝蝶怔怔望着箫梁远去的方向,脑中蓦地回想起那日灵枫对自己所言,顿时一股无可比拟的恐惧感涌向全身:“有朝一日箫梁那家伙落到我的手里,我一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任何人都不能阻止,包括你。” 这般的境况下,箫梁在灵枫手中存活下来的机会究竟有多渺茫?她只觉身体如坠冰窖,却是瘫软在地,再也想不下去,也不敢再多想了。 箫梁一路追着灵枫进入一片风景秀丽的山谷,便彻底失去了其行踪。 四周风景秀美恍若仙境,箫梁却无心驻足观赏。他正疾奔于山谷之间,忽觉四周有异,猛地顿住脚步,冲着一旁巨岩斥道:“别躲了,出来!” 既已被箫梁喝破,片刻后巨岩阴影出缓缓走出三人,正是灵枫、花玉妍,以及神情呆滞的香云。 箫梁见香云神情有异,大概猜到她是被灵枫施了手段夺了神志,这才在己方众人眼皮底下被擒走,不禁怒道:“灵枫,你难不成不知换些花样,次次都只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招数对付我?” 灵枫冷笑道:“招数虽旧,管用就行。何况对付妇人之仁的敌人,这招数可谓屡试不爽。”说着他将香云交予花玉妍看管,从怀中取出一枚黑色丹药抛予箫梁:“此药名为‘乾墨’,乃是唐门训练死奴所用的奇药,江湖上可谓无人不知。你是聪明人,知道倘若不吃下去的后果的……” 箫梁将那丹药略略端详,只是迟迟不肯服下。灵枫见状丝毫不觉意外,只是抽出一柄匕首横在香云颈侧:“我只数到三,你若再犹豫不决,这女人的性命可就不保了。一!” “二——!” “……明白了。”箫梁情急之下也想不出什么良策,唯有头颅一仰将那黑色丹药吞服入腹,“我已服下乾墨,你现在可以把香云放……” 蓦地,一股难以言喻的麻痹感觉涌遍全身,箫梁整个人顿时栽倒在地:“这、这不是乾墨……?这到底是什么?”灵枫见状顿时狂笑不止:“箫梁啊箫梁,妄你聪明一世,这下可算是中招了吧?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么?你之所以大胆服下乾墨,便是认为我只想把你炼成座下死奴听候差遣,这才服下那丹药静待时机。待事后以医仙小美人之能,大概也能助你解除毒性……” 灵枫似是满足了夙愿,眼中充斥着兴奋意味:“让我告诉你两件事吧。第一,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乾墨的解药,你的如意算盘可算是打空了;第二,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把你这家伙炼成死奴,我心中所求,一直都只有尽情地、痛快地……杀了你!” “你不是打算夺回这个女人么?我这就让她亲自来取你性命。待她神志恢复过来见到你的尸体时,只怕会当场疯癫吧……” 香云神情依旧呆滞,身躯僵硬前行,手中握着灵枫递予的锋利匕首,不多时已来到箫梁跟前。但闻灵枫一声令下,香云面庞上顿现痛苦神情,挣扎了片刻后,手中匕首已然狠狠刺下,顿时将箫梁左手手掌刺了通透。 紧接着,她又出手把箫梁四肢筋脉尽数挑断,原本雪白的匕首,已沾满了腥红鲜血。 灵枫听闻箫梁惨叫不断,却是笑得更加丧心病狂:“断了手筋脚筋,你就是半点用处也没有的废人了!”这模样落入花玉妍眼里,她顿时皱了皱眉,继而提醒道:“速速杀了他吧,迟恐生变。” 灵枫闻言点头,冷冷命令道:“刺穿他的心脏!” 香云高举匕首,颤抖着对准箫梁心口。忽的,她的眸中映出白衣男子的痛苦神情,脸庞上的呆滞随之散去几分:“箫、箫公子……?” “啊!”香云怔怔望着自己手中那沾满鲜血的匕首,蓦地惊觉将之扔了开去:“这……都是我做的?你身上的伤都是我刺的?天哪,我都做了什么……”箫梁强撑着给她一个笑脸,尽管他此时的脸庞已被汗水和鲜血模糊:“不怪你,不怪你,千万不要自责……” 箫梁瞥见灵枫正满脸杀意地朝这里行来,便料到自己已是生还无望,只能对灵枫道:“灵枫,箫某今日看来是难逃此劫了。只盼你莫要为难香云,可以么?”灵枫冷冷道:“你大可安心,我对这女人的性命本就没有兴趣。” 箫梁闻言心中稍安,继而对香云道:“你帮我带话给岚儿,一定让她好好的,千万不要做傻事。然后,把我忘了吧……”香云怔了片刻,忽的咬牙拦在灵枫身前,纵然这墨袍褐发的男子杀气凌厉,她足下也无半点后退:“你、你要伤害箫公子,就连我也一并杀了吧!” 灵枫见状只是冷笑,忽的身形一动,已是来到她的后方:“真是多话的女人……”言罢手掌轻击她的后颈,即刻令她昏死过去。 灵枫击晕香云,继而高举麟翼刀,锋利刀尖直指箫梁心口:“永别了,箫梁。” 但见金芒深深刺入箫梁心窝,他觉出心脏似乎已被切成了两半,片刻后视线已化成了一片血红。四周一切声响都迅速沉寂下来。朦胧中,灵枫的话语传入耳际:“以医仙之能或许还能救下他,不如取了他的首级,这样就万无一失了。” 他的神志逐渐模糊,最终陷入了永恒的黑暗。 夏雨倾盆,仿佛苍天的悲泣,缓缓降临昏暗的江南。 值此大雨时节,箫家故地废墟中,又多了一座萧索墓碑。墓碑上四个大字的笔画苍劲而又微显凌乱,似乎是以剑锋所刻:箫梁之墓。 碑上除了这四字再无其他,唯有左下角一处被刻出一团杂乱剑痕,大概那刻碑之人固然有心留下名字,却顾忌了什么又中途放弃,并将那里抹去。 这般有大片空白的墓碑,瞧来着实有着一丝诡异。 坟前,那个白衣女子静静跪立,任凭无尽的冰冷雨水冲刷,望向前方的神情依旧古井无波。她的眼眸中不见悲伤,不见愤恨,甚至连生命的神采,都无一丝一毫。 一旁的伞下,有一男一女的低声交谈传来,与四周暴雨声音夹杂一处,此时听来,是那般的朦胧模糊:“丫头,柳蓝蝶人呢?我都一天没见到她了。” “蓝蝶姐姐她今早就启程去找灵枫了。她说无论如何也要取得箫……他的首级,和尸体一起安葬。” “……香云她还是不吃不喝么?” “是啊师父,我的话她一点也听不进去。该怎么办呢?这都多少时日了,再这般下去,她迟早要疯掉。” “好吧,待会换我去劝劝。丫头,你也要坚强一点。逝者已矣,我们活着的人不能为死人所累,否则色仔他在天上也不会安心的。” “……” 逝者已矣,活着的人要背负死者的心愿,继续坚强的活下去么? 白衣女子缓缓抬头,仰望乌黑天际。天空中,无边雨帘垂下,昏暗着这世间的所有物事。冰冷雨泪打在她的脸庞上,继而顺着脸颊不住滑落,最终隐没入地下。 “我……不会再哭了,因为值得我流泪的人,已经不存在了。” “你让我好好的,我就会好好的;你让我忘了你,我也会尽力去做,只是这遗忘所需时间……恐怕将是一生了。” 她的声音幽幽传来,逐渐回荡于这片荒凉废墟中,回荡于哀莫之人的心扉间。 忽而,她的脸庞上缓缓绽开浅浅笑意,尽管那笑容间,早已盛满了这世间的所有清冷:“你放心吧,我会学会坚强,犹若从未脆弱。” 乌云蔽日,涩水天降,天际昏沉,又是阴雨时候。 细雨飘摇中,她缓缓抬起双掌。片刻间,那双雪白掌间,已汇聚了冰冷的雨与泪。 片刻后,她纤手轻扬,将双手中的雨泪倾洒而出,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弧度。 那滴滴如珠般圆润的雨水,隐隐飘向未知之地,在天地间拉起一道亮丽风景。纵然转瞬即逝,美丽依旧胜过天际星辰。 第一卷完 正文 第二卷_第一章 古派 乌云沉闷厚重,好似打翻的墨在天际缓缓翻腾,不住朝着四下弥漫化开。 隐隐的,一阵低沉雷鸣自远处云层滚来。片刻后,数道惨白电剑撕裂天空,伴随着越发震耳的雷鸣声音,不住震慑着凡间万物。本就闷热的空气,顿时变得浑浊起来。 在令人窒息的燥热笼罩下,根根雨丝终于自九天之上悠悠垂下。微显凌乱的雨丝在晦暗天地间,隐约拉起一道晶莹剔透的帷幕,顿时将空气中的热浊冲散不少。 细密雨幕中,一座巨大山峦耸立于天地之间。但见狂风涌起,夹带着根根冰凉雨丝凌厉地冲击着巨大山体,依旧不能动摇其分毫。山峦于凄风苦雨中屹立不倒,瞧来透着亘古便有的坚毅与沧桑。 但见电光闪动,天地万物随之陷入了明暗交替,这般境况下再细看这巨大山体,分明又感受到一股莫名的狰狞与可怖了。 一派昏暗阴郁下,隐约可见两道黑色身影掠入山脚。那两道身影速度不慢,只是因骤然袭来的暴雨而略显狼狈。天际雷鸣不断,也只有扯着嗓子喊话,才能将雷声的干扰降到最低。而其中一人的声音,便是在这般的情况下传了出来:“段师弟,我记得前面有间弃屋,且去那里避避风雨吧。” 当先那人遥指前方,继而埋怨道:“这雨来得未免太快了……”后面那人闻言,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视线中,废弃小屋已然不过数尺之遥。当下那人见状足下加力,一口气奔至屋前,浑然顾不得木门上厚厚一层积灰一把推开。木门伴随着“吱呀”声响开启,激起漫天尘埃,顿时令那人咳嗽不止。他只得一边以手扇风一边道:“见鬼,这破房子到底有多久没住人了?” 当然了,埋怨归埋怨,外头似这般狂风暴雨,他也没有其他选择,只能进入屋子随便寻了一处放置背负的沉沉包裹,并对着后面进来的那人道:“且将这些东西都放好吧,看样子这雨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下来了。” 那段姓男子笑了笑,即刻依言照做:“杜师兄,这下可好,咱们都成落汤鸡啦,但愿回到派中还能拣口饭吃。” 这二人均是中原六大门派之一泰山派门徒。师兄名为杜穹,师弟则唤作段世箫,二人今日奉师命下山采购铸器用的各种矿石,怎料回派之际遭逢暴雨,不得已只能于泰山脚下的这间弃屋躲避。 “唉,肚子好饿,也不知今晚能吃些什么……”师兄杜穹透过弃屋的木窗遥望山顶,肚子也配合地叫了起来:“师父他老人家千叮咛万嘱咐这批矿石不能受潮啊,否则我早就冒雨冲上山了,又怎会甘心在此挨饿。”师弟段世箫却不管这么多,直接从背囊中取了两袋烈酒出来,先抛给杜穹一袋,继而靠着破旧木窗畅饮起来。 杜穹见状笑道:“我倒忘了,你这家伙嗜酒成性。只要一酒在手,即便十日不进食也全然饿不死。”段世箫道:“正所谓一醉解千愁,一醉排万忧。所以说这酒乃是世上顶好的东西,我啊,是情愿醉死在酒缸里头啊。” “……真是不知教训。上次你喝得醉醺醺的,不慎把师父那颗宝贝至极的冰晶石给撞到熔炉里,气得师父当场用棍子狠揍了你一顿,这事儿你不会忘了吧?”杜穹自顾自说着,只是瞥见段世箫咂巴着嘴品酒模样,便深知自己劝说根本无用:“哎,我怎么就背了个酒鬼上山呢?早知道你是这幅德行,师父他当初怎么也不会同意收留你在派里吧。” 一个月前,泰山派铸熔阁弟子杜穹下山采购矿石时,在路边发现了一个重伤濒死的男子。他见状即刻背负这男子回派救治,好歹把一条人命从阎王殿硬生生给拽了回来。待那男子苏醒后,铸熔阁赤岩长老询问了他重伤原因,得知男子名为段世箫,不过是个武艺稀松的江湖浪侠,在路经泰山时因不慎惹了一群流氓地痞,双拳难敌四手,这才被打成那副惨状。 之后,赤岩长老又仔细盘查了男子身世,确认无异后正式提议段世箫加入泰山派,做他铸熔阁门下弟子。段世箫自忖泰山派乃是中原六大门派之一,能进入这等正道巨擘中发展,乃是他梦寐以求之事,故而欣然答应。至于素来收徒极严的泰山派,为何轻易就纳了自己进门,段世箫却是从未深思过。 此刻被杜穹提及,段世箫也被勾起兴趣道:“是了,你要不说我还从没好好想过……你倒是说说,师父他为何要收我入派?”杜穹嘀咕道:“还不是咱们铸熔阁门徒稀少,这才拉你来充壮丁……额,我还是说说咱们泰山派为何收徒严格吧。你才入门一个月,肯定不知道咱们泰山派在许久许久之前,曾经发现过邪教派来的内奸吧?” “嘭!” 一阵狂风破窗而入,带起一阵冰凉雨水,顿时将靠在窗边饮酒的两人尽数淋湿。二人慌忙退入屋子深处,见得彼此狼狈模样不由呆滞一阵,继而齐声失笑,却是为各自滑稽神情逗乐了。 良久二人笑罢,杜穹道:“看样子这暴雨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了,再不回去只怕连菜渣子都没得吃了。俗话说‘失节事小,饿死事大’啊,段师弟,我们干脆淋雨上山吧。”段世箫哂道:“哪里有这等鬼扯俗话……不过这样等下去也不是办法,就听你的吧。” 二人脱下外衣,将沉重行囊包裹得严严实实,以免囊中矿石受潮,随即脚下发力,齐齐朝着漫漫山路狂奔而上。 “师弟你可要赶快啊。若来晚了,我便连同你那份也一并吃啦。” 暴雨之中,段世箫隐约见着前方的杜穹身影若风,片刻间已消失在雨帘尽头,即刻对这个言辞风趣的师兄无奈摇头——杜穹虽说习武天资一般,但好歹也将泰山派的苍炎劲修习到了第四重,如此施为明显是在欺负自己啊。 大雨为狂风吹拂而起,不止倾泻在他的全身。双眼为雨水侵入,已是不太睁得开了。他伸手狠狠抹了一把脸,心知晚饭肯定又要输给师兄几个馒头了,足下加紧步伐,顺着蜿蜒山路加紧赶路。 湿透了的鞋子在坑坑洼洼的山路上踏了许久,终于踩上了青石质地的宽阔台阶。他深深呼吸,将略微躁动的心平复下来,这才朝着上方遥望而去,但见一尊巨石于风雨中巍然不动。粗糙的表面,似是在向着世人诉说着其历经岁月之悠久。巨石的正面有道道凌厉剑痕,刻出了三个苍劲古朴的大字来:泰山派。 三个大字瞧来颇有出尘意境,与其所象征的正道大派可谓相得益彰。段世箫念及自己已是此派一员,心中骄傲自不待说。他缓缓仰头望向偌长青石阶所通之处,那个中原六大门派之一的泰山派,纵然历经风雨沧桑,其大派威严亦不曾有丝毫褪色。 石阶之外,雨雾浓厚,但见云海缥缈,如梦如幻。远处几座山峰自云层中微微露尖,一时间让人有误入仙境的错觉。如此,他纵然冒雨行路亦微觉惬意,不多时巨大的门墙已出现在了视线之中。 朱红大门两侧,两位守卫弟子肃然屹立,见山下有人赶来即刻警觉。不过当他们瞧见来人腰间所佩的赤炎纹凤玉佩,便是收了架势道:“段师弟辛苦了,赤岩长老到底派你们下山做什么去了?” 段世箫颇为狼狈地冲进大门,随即跟守卫两人打了个哈哈就要赶去铸熔阁。不料他身形甫动,便觉肩膀被沛然大力撞击,紧接着背上背囊跌落,其中暗红色的炎铁石顿时散落了一地。 “啊,抱歉抱歉……” 段世箫只见眼前一道黑影闪过,踉跄身形即刻被扶稳。那人见状俯下身去拾起炎铁石,嘴里也是不停:“段师弟抱歉,我方才走得太急了。” 此人段世箫并不认识,但守卫两弟子与之颇熟,一见到其满头纯正雪发,当即朝其恭敬行礼道:“见过陆云天师兄。看师兄这情况,也是准备下山了?” “陆云天?”段世箫又仔细打量那人片刻,对于此人,他可是慕名多次了。 那人闻言抬起头来,露出一张颇为俊朗的面孔:“不必多礼。我虽也准备下山历练,今日出门却只为办事。”说着他将炎铁石悉数收回行囊,双手交予段世箫道:“段师弟,就此别过。” 段世箫双手接过行囊,忽见陆云天冲自己若有深意地笑了笑,顿时一怔。待回过神来,他早已不知所踪,段世箫也只有拾掇拾掇心神,继续朝铸熔阁行进。 正文 第二卷_第二章 白狐 泰山派建筑以恢弘大气而闻名,门墙上均纹有火焰般的纹理,乍一看好似整个门派都陷入了一片火海之中。段世箫绕着回廊行了一阵,随即踏入一方宽阔石台,石台中央有一巨大的朱雀石像于风雨中屹立。 朱雀以不知名的鲜红矿石为质地,其仰视天际,羽翼平展,直欲挣脱束缚冲天而飞,却不知是被哪位高人巧夺天工而成。尽管已无数次惊艳于这神乎其神的技艺,段世箫此刻只瞥了一眼,依旧为这栩栩如生的雕刻吸引了全部心神,冒着大雨驻足观赏一阵后,这才低下头来继续赶路。 一路上静得出奇,连半个人影也无,段世箫见此情状越发诧异,忽觉前方建筑中传来一阵灼热,抬头一看,铸熔阁已是近在眼前。阁门大开,一位红衣老者神情肃然,老眼直直盯着面前的一个巨大熔炉,想必那阵灼浪便是由此而来。段世箫只觉被那袭来热浪一吹,浑身衣衫瞬间干了大半,当即快步踏入阁中。 “回来了啊?杜穹那小子已经先去珍肴阁了,你把东西放下也去吧。”老者口中说着话,眼睛却盯着熔炉并无一丝放松。段世箫了解赤岩长老的脾性,故而也不多言,当即放下行囊便要退去,忽见他叹息着挥袖击在熔炉之上,顿时有一剑状物事自炉中缓缓退出。 那剑状物事粗岩质地,甫一落地,即刻把四周地面烤成一片焦黑,可见其上温度之高。赤岩长老上前端详一阵,忽而叹息摇头道:“罢了罢了,枉我赤岩侵*铸器之道多年,用尽各种手段,却依旧瞧不透这石剑的玄奥。待它冷却下来,你便拿回去吧。” 赤岩长老不甘而又无奈,忽见段世箫蹲下身去拾,忙道:“那石剑上高温未褪,别碰!”然而他话一出口便彻底呆住,只因那柄犹自散发着灼热的石剑,此刻竟已被段世箫轻易握在手中,好似根本感受不到那股惊人热量。 “师父,那我先行去了。”段世箫并未觉察到赤岩长老的异样神情,转身欲走,忽闻他道:“世箫,再过一个月便是我们泰山派一年一度的泰山会武,想必此时派中弟子大多已去寻找适合苦练之处了。咱们铸熔阁虽然人丁不济,武学亦非我等专精,却也不能弱了风头。你明日自寻一处,至少将苍炎劲练到第二重吧。” 段世箫恭敬行礼,心道:“难怪方才那叫陆云天的师兄行色匆匆的模样,门派中又几乎瞧不到人影……不过一个月之内就把苍炎劲练到第二重,这要求是不是有点高了啊?”当然想归想,他可不敢把这想法表露在脸上,当即点头道:“徒儿明白。” “你资质虽平凡了些,但胜在意志坚韧,只需多加努力,未必就会比别人差了。要知道这江湖武林,可是你们年轻人的舞台啊。”赤岩长老笑着拍拍段世箫的肩膀,须臾去远了。 珍肴阁。 “你也听说了那一个月后的泰山会武了吧?”杜穹饿极,一边往嘴里塞着馒头,一边跟段世箫攀谈道,“其实要我说这会武着实多余。咱们泰山派弟子中,若说最强者,非那五人莫属,跟其他人根本没半文钱关系。既然如此,那还会什么武呢?” 段世箫闻言连连摇头道:“师兄此言差矣。咱们就算本事不济,能跟其他门堂的同门对战,也是积累经验的好机会嘛;再者,你们一直都宣称那五人本事如何高强,却未必能将其实力排上号吧?倘若这次会武能瞧到五人之间的战斗,一来方便以后排号,二来也能大饱眼福。所以说啊,这会武还是很有必要的。” 杜穹略略思量了段世箫的说法,笑道:“好小子,分析得倒是有条有理。不过那五人是谁,你可悉数记下了?”段世箫道:“我入门一个月不到,却天天听人提及那五人的名字,便是耳朵都要长出老茧,又怎会记不住?”说着他掰着手指头道:“隐焱堂的殷叶君师姐,离火堂的颜嫣然师姐,业火堂的霍英然师兄以及陆云天师兄,还有掌门座下神火堂的雷虎师兄,这五人可谓我们泰山派年轻一辈中的翘楚。尤其是殷叶君师姐,她能一招击败咱们的首席弟子雷虎师兄,真不知实力究竟恐怖到了何种地步。” 杜穹道:“只可惜雷虎师兄肩负要任无法参加此次会武,否则比试的精彩程度定会更上一层。不过有那么多同门虎视眈眈那前五位置,就凭咱们铸熔阁的三个半调子还是算了吧,别给师傅他老人家丢太多脸面就好。” 段世箫见他说到这里,言辞间颇显落寞,遂将自己盘中唯一的那个馒头扔到他面前。杜穹也不客气接过就啃:“说起来,你选好苦修之地了么?我打算去山下不远处的凤凰畔追随大师兄,你若寻不到合适地方,不如也一起来吧。” 段世箫摇头道:“我就不去了,我喜欢清静点。”杜穹见状也就收了劝说之心,且不忘嘱咐道:“你入派比较迟,有些事情都还不清楚。师兄我好言提醒你一句,没事不要在门派中乱闯,更不要靠近山峰上的万年窟,传言那里有一种叫做火麟兽的异兽出没。一旦被那东西盯上,大罗神仙也保不了你的小命。” 翌日正午,泰山之巅。 段世箫拍了拍脏手,笑看面前的一座简陋草屋,这才大松了一口气——他特地选择在这泰山之巅搭建草屋用于为期一月的苦修,只因山高之处空气稀薄,寒风凛冽,环境虽苦,对武艺精进却是多有助益。 他忙活了半日功夫,此刻一得闲暇即刻有疲惫感觉涌上心头,遂进入草屋中卧榻而眠。不多时便沉沉睡去。 夜幕悄然降临,沉睡中的他流连于甜美梦乡,直到一声兽吼遥遥传来:“吼……” 段世箫猛然睁眼,即刻分辨出这兽吼声只在远处响起。他深知泰山兽类虽多,却少有接近山巅的,如此说来,莫非……? 念及昨日杜穹提及的火麟兽,段世箫即刻惊出一声冷汗。 “照师兄的说法,那火麟兽乃是世间奇兽,常人一生都难见其一面……“惊恐过后,段世箫心中却有些蠢蠢欲动。即便明知风险极大,他的内心依旧涌起一股莫名的冲动。那冲动驱使着他迅速下床,朝着那吼声传来的方向悄然赶去。 “见鬼,这身体怎么好像变得都不是我的了……”疾奔中的段世箫忽而苦笑一声,喃喃道:“罢了,若当真是火麟兽,我便远远看一眼就好,一眼就满足了……” 随着兽吼声越发震耳,段世箫心中惊惧亦是急剧增加,然而脚步毫无停滞继续前行,不多时便堪堪爬上了一处斜坡。他向下方眺望而去,只见得下方存在一个深邃洞窟,洞口形状好似野兽的血盆大嘴,令人只瞧一眼便心惊肉跳。 洞中不时有阵阵温暖金芒传来,在此深夜中倍显耀眼。段世箫只觉脚下岩石因洞中兽吼不时颤抖,心中对这未曾谋面的火麟兽已是畏惧几分。即便不曾亲眼目睹火麟兽的真实面目,单凭这充斥着狂暴嗜血意味吼叫,他已是毛骨悚然。 伴随着越发响亮的咆哮声音,段世箫的那点窥视心思终于打消殆尽,末了已开始为自己的一时冲动而后悔不迭。正当他转身欲逃时,目光忽的为洞口处骤现的一抹纯白吸引。 那是……一只白狐? 白狐体态娇小,浑身毛发光鲜亮丽,只是右肢似乎被烈火灼烧乌黑了一片,犹自散发着阵阵黑烟。段世箫正要再加打量它,不料洞中咆哮蓦地再度传来。这一声巨吼竟将山体上的细小落石纷纷震下,便是他也因耳膜生疼惨叫出声来。紧接着,他便是瞧见了终此一生,也难以忘怀的那一幕:天际月光柔和,星野辽阔。那深邃洞口处的娇小身躯似乎觉察到了他的惨呼,一双晶莹剔透的眸子迅速转视他所在的方向,继而噙起了莫名意味——那是一种好似调皮嬉戏,又好似阴险奸笑的复杂情怀。这惊鸿一瞥,使得白狐虽为兽身,分明却有媲美绝色女子的柔美妖娆,着实勾人魂魄。 他只觉心跳都漏了几拍,顿时瞧痴了。 多少年后,这缕动人心魄的优雅身影,你可还会牵萦梦境、难以忘怀? 多少年后,这番偶然之下的美丽邂逅,你可还会念念不忘、铭刻心间? 多少年后的身影与回忆,即便风沙侵蚀、时光湮没,又可曾淡漠了这份难得的温存? “吼……” 被洞中的怒吼惊到,白狐即刻收了眼神,黑亮眸中闪过一丝烦躁意味。它强忍住肢体上的剧痛迈出几步,伤口却随之迸裂,顿时在地面上流下一弯鲜红血迹。这情景段世箫瞧在眼中着实心痛,几乎就要奔下去对它施以援手,然而耳边不时传来的凶暴怒吼,却令他犹豫不决。 白狐将那个藏匿暗处的男子的神情瞧在眼里,眸中又有人性化的讥讽意味一闪而逝,令段世箫见了心间所有迟疑不禁一扫而空。只见他手脚麻利地自斜坡上爬下,片刻间滑至洞口前。 洞中火光炽烈,刺得人几乎睁不开眼,他即刻转过身去一把抱起白狐,朝着山下方向撒腿便跑。 白狐安静地躺在他的怀中,美丽的双眼缓缓闭上,却是已经沉睡了过去。 正文 第二卷_第三章 苦修 段世箫唯恐那火麟兽找上门来,遂一路狂奔至下方门派中。此刻的泰山派,除却少有的留守弟子,大多数已然下山苦修,故而段世箫抱着个白狐一路奔回房间,却不曾遭人阻拦。 房间大门被一把推开,段世箫气喘吁吁地跌进房间,反手把门关上,这才心下稍安。 偌大房间内空无一人,想来铸熔阁本就人丁稀少,两位师兄眼下均已下山,这才留给他如此清静地界。他静听外界良久,并未听闻些许异动,这才东奔西走,开始为白狐处理伤势。 做完这些后,他瞥见白狐闭眼休憩的模样着实温婉可人,不禁就要爱抚它的脑袋。怎料他甫一伸手,白狐若有所觉双眼睁开,紧接着对准他的手便是一爪下去,顿时就抓出了几道血痕。 “啊!”段世箫不禁痛呼,奈何无论他如何怒视白狐,它依旧一副浑不关心的模样继续假寐。段世箫无法,只得随它去,自己先找了一张床先行睡了。不多时,但闻均匀呼吸声自段世箫口鼻之中缓缓传来,他显然已是睡熟。 床榻之上,原本蜷缩正一团的白狐的双眼却攸忽睁开,在不见五指的浓重黑暗中,开始闪烁起妖异的邪光。 白狐冷冷瞥了一眼那个沉睡的黑衣男子,尖嘴微张吐出一团白色气雾。霎时间男子便为气雾笼罩,却是睡得更沉了。 做完这些后,白狐摇了摇那毛茸茸的尾巴,忽而一个轻跃来到他的身侧,紧接着嘴巴张开,露出一排细密锐齿对准他的咽喉便轻轻咬了下去。 但见道道柔和白芒泛起,缓缓自他的咽喉处流向白狐的口中。随着白芒的逐渐流逝,白狐右肢上的创口以可见的速度恢复,而他的脸色,却是越发显得苍白。 终于,当他的心跳已有衰竭之势时,白狐这才慌忙松了口。它伸出细软长舌舔了舔段世箫的咽喉处,原本几个细小齿洞即刻恢复如初,根本瞧不出一点异样。做完这些,白狐才微松一口气,正要返回床榻继续睡觉,不料就在这时,屋外忽的传来一个清冷女声:“你居然吸食他的精气?” 听得那屋外女子的惊怒语调,白狐张了张嘴,下一刻竟开始口吐人言:“谁叫我为那该死的火麟兽所伤时,这个笨蛋居然横插一手?这般送上门的精气,不要白不要。”女子冷哼道:“恩将仇报么?果然是畜牲!” 白狐慢悠悠地闭上双眼,惬意地打了个哈欠,接道:“畜牲?畜牲又如何?至少还能活得逍遥自在。总好过你,这都做了几世的人了,每次还不是含恨而死……”那女子闻言顿时沉默,良久才缓缓道:“做人自然不易,但倘若是为了心中的坚持,便是再如何艰苦,我也无怨无悔。” “这种东西我不懂,也根本没兴趣去懂。话说你真的很啰嗦啊,若是话说完了那便滚吧。”白狐不耐驱赶道,只是当它见窗上所映的女子身影并未离去,遂又添几句:“明白了明白了,我不再伤害他就是了。何况为了这等无用之人再添一笔罪孽,也未免太不值……” 忽的,白狐似乎明白了什么,明亮眸中顿时闪过惊愕意味:“难不成……就是这人?” 屋外女子闻言,瞬间沉默了下来。 “呵呵呵,原来如此,怪不得你会如此关心这么一个废人。”白狐的话语顿时充斥了讥讽意味,继而慢条斯理道:“反正注定又是一段有缘无分的感情,这次不如就由我来……”女子不待它说完,便是厉声喝道:“你敢!” 白狐笑道:“哎呀~我为什么不敢?你越是企图阻挠,我就越要待在他的身边。我倒要好好瞧瞧,你们这一世究竟又会是怎样的下场……你大可放心。毕竟他若出了什么意外,我不就欣赏不到那令人垂泪的结局了么?”女子闻言一滞,似乎对白狐隔岸观火的心态颇为无奈,末了只道了一句“看在我们近千年的交情上,无论如何请不要加害他”,便伴随着轻盈步履声逐渐远去了。 白狐见状放下心来,继而再打量了那个黑衣男子几眼,见他呼吸如常,遂蜷起身子再度酣睡。 清晨,山风清冽,云海缥缈,一轮红日自极远方的云层之中喷薄而出,将泰山之巅渲染得一片火红。段世箫早早抵达山顶小屋修炼苍炎劲心法,却被此时射入小屋的火红阳光照得有些难受。 他缓缓张眼,待双眼适应了阳光,这才回首望向身后的床榻——昨夜之后,白狐似乎抛却了对自己的戒备之心,反而还多了一分依恋,便是他今早爬山修炼,它也伴随左右不离不弃。此时的它乖巧地趴于床上,正以一双极有灵气的眼眸凝望过来,显得颇为可爱乖巧。 段世箫着实爱极了这个毛茸茸的小家伙,正要伸手去爱抚它的脑袋,然而全身酥软感觉不时传来,他不得不打消了这个念头。其实今早他起床之际,便发觉身体极度乏力,一段不长山路竟也能走得大汗淋漓。但任凭他想破脑袋也不白其中原因,只能将其归咎于昨夜睡得不好,遂开始修炼对体力没什么要求的心法了。 白狐漠然瞧着段世箫的周身泛起阵阵微弱的内力波动,时间一长只觉乏味。它见他忙于苦修,遂不动声色地轻跃下床,正准备四处闲逛一阵。忽的,它若有所觉扭过头来,直盯着角落里的某样物事。 一柄石剑。 那石剑并无特别之处,表面粗糙不堪,简直和孩童玩物无异。白狐微微犹豫,极其谨慎地上前探出前爪轻触一下石剑,蓦地一跃而起迅速跳开,仿佛是受到了惊吓。 石剑安静地躺在远处,并无半点异动产生。白狐见状微微眯眼,正欲再度上前查看,不料一只大手忽的将自己抱住,继而温柔地爱抚脑袋来。它即便不扭头,也能猜到定是段世箫在与自己亲昵,干脆也就不加抵抗。何况它此刻的心思,全在不远处的那柄石剑上。 这石剑,令它心间有一种怪异感觉,着实挥之不去。 段世箫修习心法片刻,便觉体力少有恢复。他张眼瞥见那白狐近在眼前,不觉怜爱之心又起,这才忍不住伸手爱抚。他见白狐这次并未抓伤自己,便以双手托起它的腋下,将其抬到眼前细看:“小家伙,你的毛发如此漂亮柔软,抱在怀里实在舒服……不如给你起个名字,就叫‘小柔’吧?” 白狐闻言眼皮耷拉下来,深深打了个哈欠,似乎对这名字无甚好感。段世箫见状只是长笑,接着把它放置一旁,继续苦修心法了。 接下来的一个月,段世箫除了吃法睡觉,其他时间一律用来修习泰山派主心法苍炎劲。正如赤岩长老所言,他资质虽是平庸,但胜在性格坚韧。泰山之巅的环境艰苦,他却也咬牙忍了下来,好歹将修为从一重“隐焱”,提升到了二重“离火”,实力也算是小有进步。 一个月来,除却外界环境的种种艰辛,他自身还为不明缘由的疲倦乏力所扰。时值深秋,泰山之上颇为寒冷,白日就困倦乏力的他,夜间还被冻得浑身发抖难以入眠。幸而每逢此时,白狐都会乖巧地钻到他的被窝中,以其柔软身体依偎着他供他取暖。 段世箫见状,自然对其越发喜爱,便是平日练功吃饭,也将它置于肩头,寸步不离。 一个月后。 这一日,段世箫正在草屋内打坐,忽闻远方有人声传来:“师弟,我们来探望你了。” 一个月没听闻人声,段世箫顿时大喜,即刻起身出门相迎:“小柔?”白狐原本蜷在床榻上假寐,听得他唤即刻盈盈一跃至他肩头,颇为乖巧听话。 段世箫出了草屋朝下方远眺,但见两个黑色身影正朝此处缓缓行来,兴奋地朝他们挥了挥手:“杜穹师兄,厉风师兄,我在这!”那二人见了他即刻加快步伐,只是目睹了他肩上那团白绒绒的物事,齐齐一怔道:“这是何物?” 段世箫见二人的眼神较一个月前又犀利了不少,便猜到他们的修为定然大有长进,遂指着肩侧道:“这是小柔,是我偶然在山上捡到的,见它生得好玩索性就带在身边了。话说回来,两位师兄苦修成果如何了?” 但见杜穹身边之人面貌俊美,举止间颇为沉稳,正是铸熔阁大师兄厉风。厉风略略扫一眼段世箫,笑着点头道:“师弟已经到达第二重离火境了么?可见确有努力,不错不错。”杜穹道:“我已达到了第五重上阶,至于厉风师兄就更不得了了,他已有第六重中阶的实力了。虽说还不及其他门堂的那些个妖孽,也算是资质上乘啦。” “好了,不必多言,”厉风见杜穹摆出滔滔不绝的架势,即刻截道:“师弟,明日泰山会武便要开始了。我们铸熔阁虽只有三人,却也不能弱了师父的名头,定要战出风骨傲气。”段世箫听闻此言,即刻被勾起满腔豪情,遂郑重点头;一旁的杜穹却是小声咕哝道:“反正再怎么拼了命去打,也进不了前五……” 段世箫闻言一怔,随即同情地望向杜穹。果然,严肃如厉风,听闻杜穹这声咕哝后即刻厉声斥道:“混账东西!就算是败,也要败得有模有样。倘若我们三人都畏首畏尾,铸熔阁何时才能发扬光大?”几句话便把杜穹训得屁都不敢放一个,只是点头维诺。 段世箫忖道:“大师兄把咱们铸熔阁的声誉瞧得比谁都重,杜师兄啊,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这般想着,他忽见肩侧小柔朝前方探出利爪。 伴随着一声惨叫,却是杜穹捂着手臂连退几步,怒瞪小柔道:“它、它抓我?”原来杜穹见小柔生得美丽,忍不住就要伸手去摸它脑袋。怎料那白狐双目中忽有寒芒掠过,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了他一爪,这才禁不住怒骂起来。 厉风和段世箫见他气急败坏的模样均觉好笑,他则捂着手上血痕愤愤道:“开什么玩笑,就这暴躁的脾气,还能叫‘小柔’?”冷不防那白狐眸中又露凶芒,吓得他即刻住嘴,目光迅速充斥了惊悸意味。 “好了,段师弟。你把东西收拾下,我们这就回铸熔阁好好整备一番。”厉风说着遥望下方,那宛若匍匐巨兽占据了大半个泰山之顶的泰山派,低声道:“近几日,咱们门派可就要热闹起来了。” 正文 第二卷_第四章 英然 一个月前还冷冷清清的泰山派,因为泰山会武的到来,此时已是彻底沸腾。 段世箫等人自泰山之巅一路下行至门派,入眼处均是行色匆匆的同门弟子。三人行至朱雀台,只见宽阔台上已站满了人。众长老弟子互相打着招呼;一些弟子则三五成群讨论着苍炎劲的修习心得;至于那些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地方,八成是有人在切磋过招,手下见真章了。 好一派热火朝天景象! “这一年一度的泰山会武,倒是一届比一届热闹了啊。”厉风一眼望去,但见人潮涌动,不禁低叹道。杜穹笑道:“咱们泰山派有殷师姐在,想必此番洛阳会武的魁首,再不会让给碧波堂的娘们了。她的武艺,只怕能比肩那上届夺魁的箫梁了。” “箫梁?可是那个人人喊打的箫梁么?”段世箫笑着摇头道:“要我说啊,这人品行太差。即便他武艺绝顶,迟早也要惹得天下诛伐。” 三人言语之间,又有不少在外苦修的同门陆续回派,给原本就热闹非凡的朱雀台锦上添花。满耳喧嚷声中,不知谁人蓦地惊喊出声,顿时把全场中人的注意力给吸引了过去:“英然师兄,英然师兄回来了!” 叫喊声后,众人均是陷入一派沉寂,不多时便自觉让出一条道路来。但见道路尽头,一个蓝衣白衫装束的长发男子傲然屹立,身姿宛若出鞘利剑,不住散发着历经杀伐才具备的高手气场。 在四周狂热目光注视中,长发男子缓缓开步,短短几息时间便穿越道路,消失在了众人视线的尽头。其身后,一串无形热浪四下奔袭,直吹得众人鼻息一窒。 待男子走远,众人这才先后回神,蓦地失声惊道:“炎神步?” 多数泰山派弟子,甚至于一些派中长老见了长发男子显露出的这一手,不禁纷纷赞叹开来——炎神步乃是只有将苍炎劲修习到第九重,才能学习的一种精妙身法,兼具高速移动与反击之能。如此看来,这男子的苍炎劲境界,已是直追第九重中阶的大弟子雷虎了。 “啧啧……这霍英然不过短短一个月,就能突破到第九重么?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杜穹遥望长发男子远去方向,眸中有着无法掩饰的钦佩之意:“我就说嘛,有这样的奇才在,咱们铸熔阁一辈子也翻不了身……” 听着众人的赞誉之词,段世箫肩上的小柔却是缓缓张眼,继而露出不屑意味。正当它欲要再度闭眼时,忽的只觉眼前一道身影掠来,速度之快直惊得它浑身毛发竖起。它死死与那袭来之人对视,霎时间黑亮眸中凶芒毕露,直欲择人而噬。 “这白狐生得好可爱呢。段师弟,不知能否让我抱上一抱?” 女音清冽宛若甘泉,缓缓流淌入铸熔阁三人的心扉。待他们回头一望来者面容,顿时齐齐吃惊:“殷、殷师姐?” 那女子身着粉色衣衫,长发披肩,容颜素美,虽不施粉黛,眉眼依旧精致得动人心魄。在四周同门的惊艳目光注视下,她盈盈施礼,对段世箫淡淡笑道:“段师弟,可否让我也抱一抱你肩上的白狐?” 这一刹那,段世箫的脑海都化作了一片空白。冥冥之中,似有许多纷杂画面开始急剧充斥脑海。那些画面那般熟悉而又陌生,待细看之际,却又突然消失一空,再也找不回半点痕迹。 “师弟?师弟?……”杜穹见段世箫对殷叶君的问话睬也不睬,忙以手肘暗暗捅他腰际。然而殷叶君对于段世箫的呆立沉默并不在意,一双美眸只是平静注视着眼前的这个男子。甚至于看到他眸中的那丝混沌,她的脸庞上还隐隐浮现出些许期盼:想起来吧,快想起来吧…… 小柔冷冷注视着无言对视的二人,眼见段世箫的眼神越发混淆,忽地对着他的脸颊便是一爪,顿时将他脸抓出三道血痕。段世箫吃痛同时,眼神复归清明,笑着将小柔自肩上取下递交给殷叶君。 殷叶君见他脸庞上的鲜红爪痕,嘴角暗暗咬紧,忽的冷冷转视小柔:“好狠的手段……”说着伸出双手就要去接,不料小柔早有提防,一下便挣脱他的双手跃到地上躲到他的身后,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警惕地盯着这个粉衣女子。 段世箫几次伸手欲将小柔捉回,奈何它身法灵动根本不让他碰到丝毫,末了他无计可施,唯有朝殷叶君抱歉一笑:“对不住了,殷师姐,这小东西忒不听话。” “罢了,看样子我不讨它喜欢呢。段师弟,你可要照顾好自己。”殷叶君收回冷漠目光,轻叹着翩然去远了。段世箫凝望她远去背影若有所思,忽觉周围气氛略有怪异。他朝四下一看,只见周围同门,包括杜穹以及厉风都用奇怪眼神打量自己,遂诧异道:“怎么了你们?” “师弟,你和殷师姐认识?”杜穹一双眼睛瞪得浑圆,现出又妒又羡的神情。他见段世箫只是摇头,更觉匪夷所思:“那就奇怪了,她方才明明称呼你‘段师弟’的啊……真不知她是如何得知你这无名小卒的名字的。” 厉风道:“好了,不要再为这无谓之事费神,速回铸熔阁。” 铸熔阁炉火常年不息,无论寒暑均释放着灼热高温。三人甫一进入阁中,便觉热浪扑面而来,眨眼间已是大汗淋漓。透过为滚滚热流扭曲的空气,三人见大堂上有一蓝衣白衫的长发男子,正对着上位的赤岩长老恭敬行礼,赫然正是方才在朱雀台有幸面见的霍英然。 霍英然犹自与赤岩长老攀谈,忽而觉察到有人到访,遂略略回头瞥一眼身后。那潜藏于眼眸深处的精芒一闪即逝,却令铸熔阁三人脚步不由一滞,霎时间心生怯意。 何等锐利的眼神! 霍英然漠然收回目光,对赤岩长老道:“那么师叔,此事便拜托你了。”赤岩长老俯视着下方这宛若出鞘利剑的年轻男子,语调中满是欣慰:“放心吧,明早你来取剑便可。英然师侄,你现在的修为也只略逊雷虎一筹,何况以你的天资,超越他只是时间问题。如此说来,下一任的掌门非你莫属了。”说到这儿,赤岩长老老脸上不禁现出些许落寞:“若是老夫这三个不成器的弟子也能似你这般,那该多好啊……” 霍英然听闻此等夸赞言辞,脸庞上并无多少喜色:“承蒙师叔良言,英然一定不负期望。再者,众人皆知铸熔阁弟子主修铸器,次习武学。师叔如此以己之短搏人之长,只怕略失公允。”说着他再度恭敬作揖:“师叔,天邪就拜托您了,英然告退。” 杜穹直到霍英然走远,这才低声咕哝道:“是啊是啊,就他霍英然是天纵奇才,能给咱们泰山派争光;咱们三个庸人只配给师父丢脸……”厉风心中亦有不快,只是不曾表现在脸上:“师父,不住英然师兄所托乃是何事?” 赤岩长老见三位弟子均有忿忿神情,遂笑着将一物扔到他们面前:“你们瞧瞧吧。” 那物事甫一落地便发出清脆声响,却是已然断为两截。厉风眼见这物事呈剑型,通体黑紫,大概就是那柄赤岩长老耗费百日光阴才铸就的灵器,当即脱口道:“这不是……天邪剑么?可、可为何断了?” “这一个月的苦修之地,英然选择之处,乃是位于北方的大荒之地。”赤岩长老徐徐道:“如你们所知,那大荒之地常年不受阳光眷顾,地势崎岖险要,区域中更有大量异兽精怪盘踞,可谓万分凶险。英然在这等险恶地界苦修,就意味着不仅要面对严苛艰苦的环境,更要时刻提防潜藏暗处的兽袭,如此他修为进阶神速自然说得通,天邪剑破损成这模样也不足为奇了。” 赤岩长老说到这儿,却是轻叹道:“若是把你们三个丢到那地方,想必也能获得长足进步。当然了,你们能否如他一般在一个月内保住性命,这就不得而知了……罢了,且不说这个,英然拜托我将天邪修复,以应对明日会武,你们三个也来帮把手吧。” 赤岩长老此言虽无明确责备意味,三人闻言依旧只觉惭愧。段世箫在心中暗暗下定决心:即便自己能力低微,但明日会武也要尽上十二分的力,绝不临阵退缩,令全派同门好好瞧瞧铸熔阁的风骨与傲气。 夜半时分。 历经了几个时辰的铸器,段世箫已是疲惫不堪,此时接二连三地打着哈欠,慢悠悠行于回房路上。肩上的小柔早已睡熟,毛绒绒的尾巴轻轻卷在他的脖子上,好似一条柔软围巾极为舒服。 段世箫绕过朱雀台,朝位于西南方向的弟子宿屋行去,忽闻鼻尖飘过阵阵浓郁香味,原本疲惫的精神即刻为之一振。他摇了摇昏沉沉的脑袋,继而放眼瞧去,但见一片艳丽金桂反射着天际月光,在墨蓝夜空中绽放起无尽的妖娆妩媚,煞是好看。 段世箫深深吸了几口桂花芳香,心中对这令人如痴如醉的芬芳赞叹不已,随即脚步迈开,继续朝着桂花林深处行去。 这般走了一阵,桂花林已快到尽头,前方成片的宿屋轮廓已是依稀可见,他却忽然止了步伐。只因前方一座为香艳金桂环绕的凉亭之中,此刻正有一男一女隔桌而座。二人段世箫都认识,男子乃是白日里曾拜访铸熔阁的霍英然;至于女子,却是那有过一面之缘的殷叶君。 眼下,这二人隔座相望,均是沉默无言。 正文 第二卷_第五章 泪缘 那不过数尺之遥的距离,却仿佛隔断了天涯,任凭心意翻飞,也无法送达彼岸人的心田。 段世箫即刻放轻步伐,蹑手蹑脚地凑近凉亭,最终寻了一桂花茂盛之处藏匿,开始仔细聆听起凉亭中的动静来。也就在这一瞬间,端坐不语的殷叶君若有所觉,眼神随即飘向他藏身之处。 段世箫见状吃了一惊,这女子不过一个眼神瞄来,他便有一种灵魂亦为之洞穿的感觉。就在他心慌意乱之际,殷叶君对面的霍英然却陡然起身,缓缓开口道:“叶君,我到底要怎样才能令你满意?” 殷叶君将目光自桂花深处缓缓收回,却是瞧也不瞧他:“霍师兄,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我们只是同门关系,还请称呼我‘殷师妹’。” 如此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令霍英然眼角都略略抽搐。然而生性高傲如他,在爱慕女子面前唯有忍耐。他强压下怒火,沉声道:“你忘了么?你曾说过只要我实力足够,便能得到你的认同。如今我可以算得上是泰山派第一人,这样都不足以让你满意么?” “泰山派第一人?就凭你苍炎劲九重的修为?”殷叶君瞥他一眼,漠然道:“即便是泰山派第一人,又或是天下第一人,那又算得了什么?纵然人力再强,又能强得过天道么?又能强得过命运之力、轮回之能么?” 霍英然顿时无言。 殷叶君说着翩然起身,仅留给他一个曼妙背影:“霍师兄请回吧。婚嫁之事,师妹我暂且不会考虑,还请你以后也莫要再提。” 霍英然深深望着那道曼妙身影,即便几次三番遭到冷拒,他眼中的爱慕也不曾稍减。只见他紧紧握拳,毅然转身离去,仅余下掷地有声的话语不住回荡在凉亭之间:“不管多久,我都会等到你心意改变的那一天。” 片刻之后,霍英然的背影毅然隐没于浓浓夜色。殷叶君见状再度望向桂花深处,这一次,她静静注视着那儿,虽无只言片语,却再也没有将目光移开半分。 段世箫无奈自那里现身出来,冲着凉亭上的女子尴尬笑了笑。她几次三番望向自己藏身之处,看来绝非偶然了。虽然他不明白究竟怎么被发现的,但深知眼下情况还是应当先赔礼道歉才对。他对着上方凉亭的殷叶君遥遥施礼,不经意间对上她的目光,呼吸随即一滞,一时间竟是呆住了。 传言中,若有红颜对着男子潸然落泪,那便是她遭遇了自己的几世情缘。无论那情缘是善是孽,都已互相纠缠三生七世,剪不断理还乱,继续着周而复始的既定轮回,只能顺着命运一次次地重复下去。 那一滴浑圆清泪幽幽坠落,仿佛碎散了的前世爱恋,于今生再度凝聚。 夜空之下,凉亭两端,二人相对而视,许久无言。 这一幕犹若梦幻朦胧美好,却又那般脆弱不堪,便是企图伸手攥紧,最终也只得满心虚无。 一阵清冽夜风吹拂而来,段世箫神志一清,再度望向凉亭之际,哪里还见那落泪伊人?他深深叹息,正要返回宿屋休息,忽而发现一直在肩上沉睡的小柔,不知何时已不见了踪影。 他顿时心慌,张大了嘴,就这么在浓厚黑暗中四处呼唤寻找起来。 白色狐狸于夜色中疾速奔跑,眨眼间便抵达一处池塘旁。池水清澈,倒映着池边的粉衣丽人身影,更显宁和素美。 小柔朝池中心的一块巨石跃去,稳稳落于其上,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你傻了么?现在时值深秋,这池中荷花可不会开放。”言罢见她理也不理自己,小柔怒骂道:“白痴,方才那么好的机会,你为什么不跟他说说话呢?以你的容貌,只需跟他轻聊两句,就能让他对你死心塌地的吧?” 殷叶君幽幽抬头,一双如水美眸淡淡瞥了一眼那白狐,柔美不可方物:“人的感情,你根本不懂……” “哈!我不懂?”小柔仿佛听到了莫大笑话,讥讽道:“你说我不懂人的感情,你自己又何尝懂了?是了,我是畜牲没错,可你呢,你又是人了么?” 殷叶君默然,只觉内心深处被什么扎了一下,不住传来刺痛感觉。 “要我说,你肯定是怕了。你肯定是怕了那彻骨铭心的悲痛,这才不敢与他说上哪怕半句话。”小柔见殷叶君作势反驳,即刻肃然截道:“倘若不是这般,你方才为什么要匆匆跑远呢?” 面对小柔的诘责,她只能痛苦地缓缓闭眼,片刻后摇了摇头,低声道:“近君情怯,无以能言……” 小柔冷笑道:“哼,你倒是会找借口……既然你这么犹豫不决,那就休怪我推波助澜了。这世上有实力的男人,均会受到万千女子的爱慕。倘若他拥有绝顶的实力,自有众多如花似玉的女子投怀送抱。” 殷叶君闻言顿时色变:“你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嘿嘿,你也知道,人都是有潜力的。只是平时这些潜力都沉睡在人的体内,无法发挥而出。但我狐族有一玄奥秘法,能将万物的潜力多少激发一些出来……那家伙虽然浑身经脉遭受极大损伤,致使实力提升极其缓慢,但若被我催动了体内潜能,说不定在明日的那什么会武上,会大放异彩吧……” 剑芒腾起,剑鸣乍响。那一柄长剑宛若秋水,直指巨石上的白狐:“你敢乱来,休怪我剑下无情!”小柔浑然不将她的怒容放在眼里,自顾自打着哈欠道:“一言不合便要动手?你以为现在的你是我的对手?”眼看殷叶君手中的秋水剑寒芒四溢,它忽而望向来时方向,得意道:“看来,连老天都在帮我呢。” 殷叶君诧异回首,只见不远处段世箫正朝此处疾奔而来,,顿时心往下沉。小柔见状不忘调笑道:“来啊,你在他面前杀了我啊。你若胆敢杀了他的爱宠,他这一生都不会忘了你的。” 殷叶君为小柔言语所激,几次就要将剑刺出。然而耳边的脚步声渐响,令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妄动,只能眼睁睁地瞧着那只白狐轻盈跃至段世箫脚边,并以脑袋蹭他鞋子做亲昵状。 亮若秋水的长剑划过水面,激起圈圈涟漪。待段世箫抬眼望向池边,早已不见那个女子的身影了。 翌日清晨。 昨日已经热闹非凡的朱雀台,今早更是人山人海。四处都是同门弟子的喧嚷声音,不免令人心浮气躁。铸熔阁一行四人立于朱雀台正中的火红朱雀雕像前,看着人流往来,一时间心中各有想法。 赤岩长老瞥见三位弟子的神情,遂笑道:“都静下心来,不必紧张。你们记住,修为境界虽然是重要的对战筹码,但结果却并非全然由其决定。对战经验、心态以及少许运气,这些同样能够左右战局。厉风杜穹,你们两个也不是第一次参见这会武了,凡事如何举止早该熟记于心了吧?这一次那些个家伙可都把底牌都拿出来了,一不留神就会落败;至于世箫,你修为不足,又是第一次参加这等大规模的会武,切莫太过较真,权当是来见识见识。” 杜穹撇了撇嘴,咕哝道:“意思是横竖是个输,只要别输得太难看就成了吧?”厉风见他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张口欲要斥骂,却为赤岩长老制止道:“好了,杜穹说的也是事实。倘若事不可为不必勉强,为了比试落下什么病根就不值得了。” 段世箫用手指逗弄小柔,然而它却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时间一久,他便觉得没趣,遂望向自己手中的那块铜牌。 铜牌不过半个手掌大小,上书“东七”两个大字。 “师弟你在东面擂台啊,那你可要小心了,千万不要第一场就碰到那些个妖孽。”杜穹伸长脖子瞄了一眼段世箫的铜牌,随即苦笑道:“罢了罢了,我还是担心担心我自己吧。听说霍师兄和陆师兄都在西面擂台呢,老天保佑我千万别开场就遇上他们……”说着他捏着手上那刻着“西十二”大字的铜牌,闭目仰天做祷告状,模样着实滑稽。就在此时,一旁传来一娇柔女音:“喂,死杜穹,这次你抽到哪里了?” 正文 第二卷_第六章 会武(一) 一黑衣女子面带嬉笑站在杜穹面前,却是趁他闭眼之间一把抢过他手中铜牌,片刻之后连拍他肩膀,幸灾乐祸道:“嘿嘿,西擂台啊,好得很,你最好撞见霍师兄或者陆师兄,然后被揍得满地找牙。” 那黑衣女子面容秀美,笑声更是脆若铃响,霎时间便引得周围人等尽皆望了过来。她自己却浑不介意,全然不顾女子矜持,当众就与杜穹勾肩搭背道:“要不咱俩换换?我是东擂台的,就算你倒霉遇上了殷师姐,以她温柔的性子,最多就是揍你个半身不遂,保证要不了小命的。”杜穹被她娇美容颜凑近,一时间脸也红了一片,忽的念及什么狠狠抢回铜牌,继而佯怒道:“苏纹月你又来?去年也是这般咒我,害得我第一场就败了,你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哎呦哎呦,我错了我错了,你松手!” 黑衣女子苏纹月瞧着呼痛不已的杜穹,捏着他耳朵的力道又加一分:“好哇,本姑娘难得发发善心关心你一下,你就摆出这副臭脸来?看样子你也犯不着参加什么会武了,在这之前本姑娘就打发了你吧。”言罢她拽着杜穹的耳朵,强行把他拖离远处,继而当众比试起来。 段世箫见那苏纹月出手颇为干脆利落,修为亦是不俗,不多时便打得杜穹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遂压低声音对厉风道:“师兄,这苏纹月到底……?”厉风笑道:“瞧出来了?这女子下手虽狠,但却处处留有分寸,当是怕杜穹那小子为他人所伤,这才先行将他比试之心打消。只可惜就他那木鱼脑袋,几年了也不明白人姑娘家的心思,否则哪至于遭这么多罪?” 二人这般打闹,直惹得旁人忍俊不禁。赤岩长老见了亦是哭笑不得,忽闻一旁苍老声音传来:“师弟,近来可好?” 赤岩长老对着一旁的白衣老者略略作揖,道:“白风师兄,许久不见了啊。” 老者仙风道骨,举手投足间气势沉稳,一看便知武学造诣极其深厚。但见他大步朝赤岩长老行来,身后十多个离火堂弟子紧紧跟随。这其中,当先的那绿衣女子尤为引人注目。只见其容颜美艳,顾盼流转,不经意间微微一笑,便惹得四周众男性弟子尽皆失神,直欲就这么醉身其中。 白风长老缓步行至赤岩长老身前,随之与他友好握手道:“师弟,这一次的泰山会武,我们双方都要加油。”然而不待赤岩长老表态,他手中陡然加力,声音迅速压低道:“师弟,就你那三个不成器的弟子,最好祈祷别碰上我们离火堂的人,否则全军覆没是逃不了的。”赤岩长老并不示弱,即刻加大手劲予以反击,暗暗咬牙道:“真是无聊,居然拉的下脸跟我铸熔阁的人比试武艺?你偌真要比武,为何不选青松师兄的业火堂?”白风长老冷笑道:“这你管不着。” 两位长老各自凭借倔脾气毫不松懈,直到两张老脸都因手上剧痛涨得通红,这暗中较劲依旧不见收敛。双方弟子均知师父的驴样脾气,并不敢上前稍加和解。幸而再过一阵后,二人似乎有着默契同时松手,总算是结束了这次的“友好”交流。 白风长老将犹自颤抖的右手别在身后,继而左手展向身后,露出那绿衣女子的倩影:“师弟,这是我离火堂首席弟子颜嫣然。嫣然,过来见过你赤岩师叔。” 绿衣女子颜嫣然妖媚一笑,蛇腰一扭翩然行至赤岩长老身前,施施然行礼道:“嫣然见过师叔。” “哦?苍炎劲第八重高阶……白风师兄,你倒是培养了个好徒弟啊。”赤岩长老端详颜嫣然片刻,忽而捋须笑道。 对于自己的修为境界被一语道破,颜嫣然丝毫不觉奇怪,依旧笑得妖艳妩媚。这醉人媚笑,顿时令周围修为不足者齐齐失神。段世箫肩上的小柔见状无谓撇了撇嘴,随即伸出前爪在他额前一点,顿时将他自迷离状态中点醒过来。也就在此时,一道金色人影无声无息地缓缓落至朱雀台正中的朱雀石像上,俯视着下方摩肩接踵的众泰山派门人,洪亮声音随之传遍举派角落:“诸位,我毕云龙以泰山派掌门的名义宣布,此届泰山会武正式开始!” 近万人纷纷仰望上方的锦衣老者,眸中透露出不加掩饰的狂热。紧接着,在场所有泰山派门人齐齐发出数声呐喊,声势之大,直欲冲破苍穹:“我派鸿运,齐于泰山!天塌不动,地陷不摇!” 待呐喊毕,众人又先后席地而坐,各自将兵器置于身前,口中念念有词。 人群中,才入门一个月的段世箫并不知晓这么些个门道。他见周围人等尽皆如此,自然也就如法炮制了:“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忽而见得周围人等复又站起,他只得匆忙起身,身子摇晃间差点就摔上一跤。 立于朱雀之巅的毕云龙,眼见下方人山人海,不禁露出欣慰笑意。他迅速与在场的几位长老眼神交流后,高声宣布道:“诸位,关于此次会武尚有一事需要说明,那便是会武的前五名,将会被授予一项艰巨任务。这五人中谁人能将任务完成,老夫便会将我派镇派之宝游龙剑交予他。希望大家都战出自己的风骨,为己博誉。为派争光!” 此言一出,众人为之大哗:“游龙剑?” 众所周知,游龙剑位居上品灵器,乃是泰山派镇派之宝,也是泰山派历代掌门佩剑。毕云龙如此举止,显然是意在培养掌门接班人。众人即刻想明白了这一关节,一时间各有心思,均是沉默不语。 毕云龙将下方众人的神情变换瞧在眼里,蓦地劲喝一声,便有冲天金芒骤现,于半空中不住浮动。众人定睛一看,但见一柄华美长剑于金芒中缓缓现出,狭长剑身之上有复杂龙纹镌刻,兼有隐隐龙啸回荡四下,携带阵阵清风席卷全场。 为游龙剑的浓郁灵气所引,众人望向它的眼神一时间尽数变作痴迷,便是小柔也不禁多瞧了一眼。忽然,它的身躯颤了一颤,却是惊诧转视身旁的段世箫,更确切的说,应当是盯着他腰间所配的那柄石剑。 在游龙剑释放灵气波动的瞬间,石剑亦随之轻颤,继而如同与之呼应扩散出一圈圈难以觉察的灵气。若非小柔距离段世箫极近,它本身感官又极其敏锐,只怕也感受不到丝毫。 石剑上的灵气波动细细品来,蕴含有一股沧桑虚妄的意味。小柔闭目感受一阵,再度抬眼望向半空中的游龙剑,只见游龙剑的灵气已有了丝丝停滞,竟是为石剑的沧桑灵气隐隐压制住了。 “这石剑的品阶决然不低。”小柔暗忖道。 毕云龙与游龙剑配合多年,略知彼此心意,故而第一时间觉察到了剑上异样。他即刻以如炬目光扫视全场,奈何任凭他再如何仔细寻找,也发现不了那压制了游龙的灵气源头,只能暂且将之抛诸脑后:“大家按照铜牌上对应的标号寻找场地场次。会武中认输、失去战斗能力以及掉落场外均算失败。倘若不慎杀死了对手,更会遭受严厉处罚甚至逐出门墙,所以谨记点到为止。” 段世箫独自一人向着东面擂台缓步走去,眼见四周同门均是三五同行,他也只能连连感慨铸熔阁门人之少。当然了,但凡拜入泰山派门下,大多数人所求不过是那极强的苍炎劲,少有人会对艰难晦涩的铸器之术感兴趣,这才导致了铸熔阁自开创以来,门人从未超过两位数的窘状。 如此东行一阵,一座宽阔擂台便出现在了视线之中。擂台之上,一位青衣老者对着下方跃跃欲试的年轻一辈们和蔼笑道:“人应该到齐了吧?这东面擂台就由我青松负责裁判,期待大家都能将自己苦修所学展示出来。无论结果如何,但求对得起自己这一年来的努力。那么,第一场开始吧。”言罢他退到一旁,让出位置用作比试。 段世箫朝四下探望,但见入眼处均是陌生面孔,不由苦笑起来:“便是战前紧张,我也找不到人分担啊……唉~人脉不广真是太过吃亏。”说着他按按捏紧了手中铜牌——自己要等到第七场出战,可以抓紧时间观摩观摩前面的六场比试,趁机学习一些对战经验。 一男子脚下发力,一跃之下落至擂台:“离火堂常言,不知哪位做在下的对手?” 谁知常言问了数遍,也不见人回应,眉头顿时就皱了起来:“若再不上场,在下可就不战而胜了。”一旁青松长老点头道:“半炷香时间无人上场,便判常言获胜。” 听得青松长老言语,下方众人中的离火堂弟子即刻插香计时,且观其神情,巴不得这半柱香眨眼间就烧完。段世箫惊诧之下往四周扫视,忽见远方有一粉衣女子正朝此处缓步行来,她脚步虽慢,却在几息时间便抵达了擂台外围。 “抱歉,我来晚了。” 女子声音轻柔,落于在场众人耳中,却即刻引得一片低叹:“是她!”下一刻,汹涌人流自觉一分为二,让出一条通往擂台的直路来。对此,粉衣女子温婉一笑,继而莲步轻移,开始朝着擂台径直行去。 人群之中的段世箫,见离火堂常言的对手,居然就是那个武艺神秘莫测的殷叶君,顿时和他人一道感概常言的倒霉。只是在她经过自己身旁时,他忽而感觉到这个女子若有深意地望了自己一眼,待回过神来时,她已战在了擂台之上,向着对面优雅行礼:“隐焱堂殷叶君,请赐教。” 正文 第二卷_第七章 会武(二) 段世箫不曾料到自己竟会和殷叶君同一擂台,即刻和其他人一样,在心里暗暗祈祷千万不要与那常言一样倒霉。 常言对着殷叶君干笑几声,只是那笑着实比哭还难看几分:“殷、殷师姐,那个……请您千万手下留情啊……”这等畏缩模样落入台下众人眼里,顿时引得一片唏嘘。然而殷叶君却并无一丝鄙夷神情,只是笑着点头道:“可以。” 见殷叶君答应下来,常言的紧张情绪好歹舒缓一些。他咬了咬牙拔出佩刀,同时默念心法,刀身上即刻有浅红火焰腾起。段世箫见状眼睛一眯,忖道:“从火焰的色泽来看,这常言的苍炎劲已修习到了第四重高阶,马上就要进阶第五重了,实力应当与二师兄杜穹差不太多。然而这等实力面对殷叶君,只怕远远不够看。” 常言对双方实力差距也是心知肚明,然而此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低喝一声身形暴起,手中大刀携带炽烈火焰便朝殷叶君疾速砍去:“接我这招……”然而不待他喊完,前方的粉衣女子身影已是消失不见。常言见状眼皮不禁一跳,慌忙收了攻势就要转身防御,不防后颈遭受重击,整个人顿时昏倒在地,再也站不起来了。 倒下的常言身后,那一抹粉衣缓缓现出:“长老放心,我下手自有分寸。半个时辰后他自会苏醒。”言罢翩然转身去远,仅余下台下目瞪口呆的一干人等。 青松长老阅历丰富,自然较他人更为沉稳,他率先回过神来,高声宣布道:“第一场获胜者,隐焱堂殷叶君。”观众们闻言亦纷纷收回心神,毕竟众人皆知殷叶君的修为高深莫测,故而本就不可用常理来推断她。这般想着,众人继续接下来的比试,时间一长,反倒是将第一场带来的震撼逐渐淡忘了。 接下来的比试无甚精彩之处,除了第五场一位名为段灿的神火堂弟子,在面对修为比自己略高一筹的对手时,以极其灵动的身法耗尽对手的气力,最终获得了胜利外,其他的都无甚学习价值。段世箫深吸一口气放稳心境,迎接那即将到来的第七场比试。 青松长老行至台中,苍老声音响彻众人耳际:“第六场获胜者,离火堂陈武。第七场,开始。” 伴随着青松长老话音落下,台下有一粗矿嗓音即刻传来:“都让让都让让,可轮到我了。”言罢一肥硕男子昂首大步跨上擂台,肥嘟嘟的脸庞上现出凶狠神情,朝着下方众人吼道:“我是业火堂霸天,是哪个倒霉蛋做我的对手?” 段世箫见此人身躯庞然,四肢更是极为粗壮,显然有着强大的肉体力量,当即心中叫苦连连。以自己苍炎劲两重的修为,对方大概根本无需内力,单凭一双拳头便能教自己吃不了兜着走了吧? 虽然明知实力差距甚大,段世箫还是硬着头皮上台对霸天作揖。他正要拉开架势,对面的霸天却是蓦地怒吼一声,做凶神恶煞状:“你这小子好生无礼,比试在即居然还放了只东西在肩头。这般悠闲自在,是瞧我不起么?” 段世箫闻言一怔,忽而意识到霸天指的是小柔,当即将小柔捧起放到一边:“乖乖等我,别乱跑。”然而当他视线不知觉间和小柔对视之际,忽觉一道诡异暖流自胸口位置涌向全身,脑部随之有隐隐刺痛传来。只因比试在即,他不得不强忍着头脑异状,继而回到擂台正中与霸天对峙。 角落里,小柔收回了双眼的异样闪动,嘴角浮现出一抹人性化的奸笑。 霸天笑道:“原来你是铸熔阁的人……别说我欺负你铸熔阁,我不用兵器,并且让你十招。若是这样你都赢不了我,就干脆点认输吧。”台下众人听闻这等豪装言语,一时间喝彩声响成一片。在满场叫好声中,霸天将手持巨斧放到一边,冲着段世箫勾勾手指,挑衅道:“来吧。” 段世箫只觉遭受了莫大侮辱,牙关咬牙间,手掌上逐渐腾起一阵灼热,蓦地变掌为爪疾速抓向霸天咽喉。霸天见他内功火焰不过呈现浅黄颜色,冷哼着深处健壮右臂挡在身前:“区区两层境界,根本不入我眼!” 爪风掠过,带起一阵浅黄火苗直直轰在霸天手臂之上,力道却仿佛泥牛入海被化解得无影无踪。段世箫对于霸天等闲防住自己攻势丝毫不觉奇怪,当即双手齐施,一时间几十道爪风排出,却无一例外被霸天格挡下来。忽的,霸天大手探出,紧紧攥住他的手臂,却是咆哮道:“你太慢了!”沛然大力使出,竟把段世箫整个人都扔了出去! 半空中的他只觉天旋地转,连着力点都找不到。眼看着就要跌落擂台外,他忽觉脑海中有什么东西浮现出来,身体顿时不受控制地在半空中略略摆动,下一刻便稳稳落在擂台边缘。他瞥见身后那不过数寸之遥的擂台边缘,顿时紧张得大气也不敢出,忽闻霸天豪爽大笑传来:“小子,轻功不错么。不过下一次,我可不会只是扔你出去这么简单了。” 一旁,小柔冷笑一声,低喃道:“好戏开场了,就让我瞧瞧你到底有几许潜力吧。” “还有九招。”霸天虽然意外段世箫能够堪堪稳住身形,却依旧没有把一个苍炎劲只修习到两重的小角色放在眼里。忽而,他脸色微微一变,继而笑道:“原来你还隐藏了实力?不过即便是三重境界,依旧不是我的对手。” 道道深黄火焰缓缓翻腾,顺着段世箫的手臂迅速扩散到全身。他只觉脑海中的怪异感觉与阵阵刺痛相互交织,令他根本无暇顾及身体的些许变化,只能顺从自己的本能去战斗。但见他高举双手紧握成拳,蓦地怒吼着朝下方轰砸下来,体内的灼热气息顿时传入擂台地下,朝着霸天所立之处奔涌而去。 “震地掌?”霸天见状着实吃了一惊,然而这吃惊只持续了片刻,他即刻回过神来,伸脚对着下方那用来的灼热气息猛地跺下,将岩石质地的擂台踩出一个小坑来。但见灼热气息爆裂开,霸天肥硕身躯都略略晃动,后退了数步才勉强维持身形不倒。 小柔颇有兴致地瞧着段世箫的举止。他为秘术激发了一定程度的体内潜力,故而实力短时间内可以上涨一层,然而它不明白的是为何他的神情痛苦如此?按照它的理解,它应该只是引诱出段世箫体内本就潜在的能力,而非损伤身体作为代价提升实力,无论如何他也不应该变成这个样子。 段世箫额上青筋暴突,脑海中不断传来的刺痛感觉令他几乎就此昏厥过去。然而他深知霸天尚未受到任何损伤,若是此时就弃权,未免太不甘心。 “好歹也要……让他吃上一拳!” 凭着这股信念,他咬牙忍住痛苦再度运起苍炎劲,右拳上顿时燃起灼热火焰,大吼着砸向对面的霸天。这一次,霸天的眼神不再全是轻蔑意味,但见他双臂交于身前牢牢护住胸口,下一刻,段世箫的火烫右拳已然狠狠轰击其上。 “嘭!” 闷响过后,霸天肥硕身躯为大力击得后退数步,手臂上被击中之处,已然变作一片焦黑,散发出阵阵难闻气味。霸天见段世箫以低于自己的实力,也能从正面打得自己略显狼狈,一时间惊怒交加。然而,当他发现段世箫极度痛苦的神情时,不禁大笑道:“你也是强弩之末了吧?不如趁早弃权下台,我霸天也不愿得罪铸熔阁太过……” “你啰嗦够了没!”段世箫咬牙截道,尽管此时他痛得脑壳几乎炸开:“唧唧歪歪跟个娘们儿一样,要打就快!”霸天闻言脸色一沉,随即巨拳捏起,朝着段世箫狠狠砸去:“这是你自找的。” 眼见霸天这一拳威势的恐怖,倘若当真砸在段世箫身上,绝对免不了伤筋动骨。台下众人见状均是倒吸冷气,不防擂台上蓦地爆发出一阵凄厉痛呼,顿时将他们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这段世箫怎么了?” 霸天眼见对手开始痛呼哀嚎,拳势不禁滞了一滞。也就在这时间,段世箫只觉脑海中的痛苦达到了一个极限,继而好似有什么东西被冲破了一般,所有的痛苦都在一瞬间消失无踪。紧接着,他趁着霸天犹自怔仲,拼尽全力开始蓄势握拳,锐利目光死死盯着那只在视野中不住扩大的肥硕拳头,下一刻就仿佛扑食野兽蹂身而上,竟是以自己的拳头正面迎击。 正文 第二卷_第八章 会武(三) 一声震响过后,二人身形各自后退,彼此拳头上亦是一片血肉模糊。霸天感受着右手上不可遏制的阵阵颤抖,以及那道侵入身体的灼热内劲,反而被激起满腔血性:“好小子,你值得我动用武器了!”言罢他伸手将一直晾在一边巨斧拾起,蓦地大吼着往擂台上狠狠砸下,顿时将地面轰出一个坑洞来:“小子,接我的开山斧吧!” 见霸天用起武器,众人回想起他方才的豪言壮语,不禁又是一片唏嘘。青松长老一直在一旁观战,见得战局发展到如此地步,不禁捋须笑道:“这霸天体格壮硕,即便面对修为比他略高一筹的对手都有一战之力,如今却被铸熔阁的弟子*得使出开山斧……赤岩师弟,你这弟子很不错啊。” 几乎感觉不到大脑的存在,或许是痛得麻木了吧,段世箫只觉浑浑噩噩,视线都开始变得模糊不清。他勉力睁眼,只能勉强看到霸天的手上持了什么东西,紧接着耳边传来他的粗犷声音。 霸天的壮硕身形分明近在眼前,他的声音听来,却仿佛来自远方,显得朦胧又不真切:“你也别傻站着了,拿出武器吧。” “武器……?”段世箫下意识地就要抽出石剑,不料就在此时,脑海中响起一个陌生的清冷男声:“暂时不要动用它。对付这种程度的对手,指剑足矣。” “……你是谁!”段世箫吃了一惊,他茫然四顾企图找出那说话男子,奈何视线已是一片模糊,他连对手都不太瞧得清,更不用说在茫茫人海中寻人了。这般迟疑了一阵,他只得无奈道:“你说什么指剑,我不懂啊……” “指剑,便是以指代剑,以全身内力护住手指,令其坚逾精钢,可伤人于瞬息之间。要知道天下兵刃均为身外之物,唯有指剑乃是自身血肉所成,收发自然更加随性。”清冷男声徐徐道来,却着实令段世箫一头雾水:“你到底是谁?还有你啰嗦了一大串,我一个字也没听明白。” 男子闻言沉默片刻,忽而轻叹道:“罢了,交给我吧。”紧接着,段世箫只觉眼前一切都化作一片漆黑,自己仿佛是掉进了一个无底深渊,瞬间便失去了所有的意识。 霸天惊诧地瞧着对面的黑衣男子,见他自言自语一阵,继而竟是双眼紧闭,半晌也不见动作,顿时不耐烦道:“再不取出兵刃,就休怪我先攻了啊!”他见段世箫依旧没有反应,只是低垂脑袋,也不知究竟在做什么,脸色随之又沉一分:“故弄玄虚……接招吧!” 但见他手中铁斧高举而起,继而朝着段世箫直直砍下。凶悍威势令众人见状心中一紧,青松长老更是厉声喝道:“注意分……”然而不待说完,他的话语已戛然而止,只因眼前的一幕,瞧来着实显得诡异。 段世箫双目尚未睁开,霸天所持巨斧的斧刃已是近在咫尺,却为他右手食中两指轻描淡写地架住,再也砍不下去半分。霸天怔怔瞧着轻易化解自己雷霆一击的段世箫,蓦地脸庞变作猪肝色,正要怒吼着再行加力,却见段世箫缓缓开口,低声而清晰地吐出两个字来:“无趣。” “你!”霸天只觉好似被人扇了一个耳光,脸庞上顿时一片火烫。他怒吼着欲要再展攻势,忽见段世箫用以挡下开山斧的双指略略一震,顿时将他连人带斧震偏开去。也就是这一瞬间,他的胸口要穴已是暴露在段世箫眼前。 “糟了!”霸天只来得及惊叫一声,段世箫已正正点中他胸口穴位。只见霸天那肥硕身躯蓦地瘫软下来,紧接着伴随一声闷响,好似一滩烂泥倒地不起。 一招击败霸天后,段世箫缓缓收了指剑,负手傲立,仿佛武学宗师,自有其高手风范。 青松长老深吸一口气,缓步行至场中宣布道:“第七场获胜者,铸熔阁段世箫。” 就在宣布声落下的瞬间,段世箫的身躯微微一晃,随即直直倒向地面,却是步了霸天的后尘。 深夜,段世箫住房。 小柔静静趴在昏睡过去的段世箫身旁,凝视着他为窗外明月勾勒出的朦胧脸廓,忽而冷笑道:“来都来了,又何必躲躲藏藏的?” 木门伴随着“吱呀”声响被推开,随即又为一双纤细手掌带上。小柔冷冷一瞥来人,笑道:“我就知道你会过来的。” 殷叶君见房中四处弥漫着阵阵白雾,铸熔阁的三位弟子又尽皆沉睡不醒,便猜到这都是拜小柔所赐。她冷冷望向段世箫身边的那只白狐,秀美脸庞上顿时有了隐怒神情:“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狐族的秘法是不是有反噬作用?” 小柔见她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虽有心调戏她,但犹豫一阵后终究如实道:“这秘法绝没有问题,我以前也对别人用过,并不曾出现昏死过去的情况。”殷叶君咬紧银牙,指着昏睡不醒的段世箫道:“那你倒是说说,白天的情况到底该如何解释?” “这秘法不仅会激发人的潜能,同时会将人潜藏的部分记忆挖掘出来……”小柔说着,目光落在身旁男子的脸上,接道:“或许查探他的记忆,就能找到些许眉目呢?” “你是说……记忆?” 殷叶君将信将疑地来到床前,伸出素手轻贴他的额头。入手处,那个男子的点点体温,能给予她难以形容的依恋感觉。只是顾忌到一旁尚有小柔在,她只能迅速摈弃心中杂念,手上逐渐腾起一阵粉色辉芒,好似一股温柔流水,开始朝着他的头脑内部缓缓渗透进去。 小柔笑道:“是了,查探记忆的秘法我们妖族不会,却不表明你也不会……只不过你可千万小心,倘若一不小心伤及他的脑子,很有可能落下什么遗症。”殷叶君默然点头,更加专注于秘法施展。但见粉红辉芒明灭不止,已然有大半渗透入了他的脑部。 忽的,殷叶君脸庞上现出痛苦神情,随即在小柔惊诧目光注视中,她紧贴段世箫额头的手为一道突现金芒震开,鲜红血液即刻从她的纤细指缝中不住流出。小柔忙道:“你怎么了?” 殷叶君强忍住手臂上剧烈的疼痛,摇了摇头道:“他的记忆……似乎被一个强力封印封住了,我解不开。”说话间,她的手掌已是血流如注。 小柔见她的额头因疼痛而渗出一层细汗,当即从口中吐出一道白色雾气。但见白雾缭绕于她的手间,短短几息时间便将流血彻底止住。殷叶君只觉疼痛感迅速减弱,遂淡淡道一声“多谢了”,随即伸手在地上一抹,方才还滴落在地的鲜血即刻消失无踪,仿佛根本不曾存在。 小柔待她出去血迹,这才开口道:“那个封印,连你也无可奈何么?”殷叶君点头道:“是的,我试过了,但那封印根本没有丝毫动摇的迹象。” “我说,你不会是在跟我开玩笑吧?”小柔恼道,“这里是人界,还有谁会强过你?”殷叶君苦笑道:“这我怎么知道……施展这封印之人,一定是有着胜过我的实力。人界本就人杰地灵,在某处就有着绝世高人暗藏也不一定呢。” 小柔即刻给了她一个白眼,明显不以为然:“我看是无尽轮回把你的修为损耗太多,如今却用这等荒唐理由敷衍我……” 殷叶君面对它的鄙夷,唯有低喃道:“我何曾有过片刻懈怠?我是无时无刻不在修炼,一直盼着终有一日,能够摆脱命运的枷锁的……” 她以纤细葇荑轻抚昏睡男子的脸庞,话语有着不尽凄然:“我也不想一次次让他饱受断肠之痛、离别之苦的,只是现在的我依旧没有那个实力,更没有那份下决断的勇气……” 素颜愁苦,落泪成珠,月华之下,自有不尽凄凉。 昏睡中的男子若有所觉,缓缓张开了双眼。只是当视线归于清明之际,除了床边的那只美丽白狐,又何曾见到他人身影? 他的脸庞上浮现出些许困惑,随即自嘲一笑,继续闭眼歇息起来。 小柔静静凝视他的发梢,那里尚挂有一颗浑圆泪珠,在洁白月光的照耀下,闪烁着迷人的光彩,良久才得以消散。 正文 第二卷_第九章 会武(四) 泰山派弟子数量众多,故而单单一轮比试便耗去十几日时间,段世箫倒也落得清闲。这些时日里,他在四方擂台中东奔西跑,若有相识之人的比试便前去加油助威,顺便学习一些对战经验,拓展一下人脉。 众多场比试中,最为热闹的,往往便是有那些位居泰山派前五的人的场次。基本上比赛尚未开始,擂台下就已经人满为患。毕竟这些高手的战斗可不是平日里随便就能看到的,若是能从他们的战斗中学习一些经验,很有可能在修习苍炎劲的漫漫长路上少绕许多弯子。 当然了,这是大多数人的想法。少部分无良之人还会趁机开出赌局,以那些顶尖弟子的对手能撑几息时间才落败进行赌博娱乐。虽说这赌局有够损人,依然引得部分门人凑凑热闹。对此,段世箫则是敬而远之,他可没有半点赌博的兴趣。 除了殷叶君的比试在第一天便已结束,且她刻意隐瞒了自己的出场次序,其余的霍英然、陆云天以及颜嫣然的出场场次早被人以各种手段搞到手,并且大肆宣扬,致使这三场比试可谓盛况空前。在所有人都为这三场比试忙得热火朝天的时候,唯有三人却是愁苦难当。不消说,他们自然便是那些做对手的倒霉蛋了。 原本他们不幸抽到绝不可能赢过的对手,就已经懊恼不已。一想到在这般大肆宣扬下,又要在当着所有同门的面丢人现眼,他们早已没了半点斗志。陆云天的对手在上场之时便是直接认输,怎料未能一饱眼福的众人根本不让他下擂台半步,硬是把他一次次地轰上台去,硬*着他与陆云天一决高下;颜嫣然的对手下场更糟,他本就生得獐头鼠目,甫一上台便和美艳无方的颜嫣然形成了强烈的反差,顿时招来骂声一片;至于霍英然的对手,比试当天干脆就缩在宿屋打定主意绝不露面,奈何观众久等不见,硬是闯到他的宿屋,根本不顾他的强烈反对,竟一拥而上将他抬出宿屋直接扔上了擂台。 没有意外的,这三人均在瞬息之间被击败,根本没有半点反抗的余地。 这期间,铸熔阁的三人先后完成了各自比试。除了杜穹运势不佳,败在了一位有着五重境界的离火堂弟子手下,厉风和段世箫均是成功晋级下一轮。对于段世箫能够击败有着四重修为的霸天,大家均是大为惊诧。然而段世箫本人也不明白其中缘由,也只能将这归功于他的运气了。 又过几日,第一轮比试彻底结束,终于迎来了第二场的角逐。 段世箫再一次行于去东面擂台的路上,和上一次略有不同的是,这回身边有着杜穹和厉风相伴,倒也不觉孤单。不过杜穹这个话痨一路上问东问西,令他心绪难免浮躁,幸而有厉风及时出言制止,杜穹才略有收敛。 当三人抵达东擂台时,擂台周围已经围满了人。杜穹见状笑道:“大家都想观摩殷师姐出手,只是不知她究竟何时才登场,这才挤在这里等候吧。”说着他拍了拍段世箫肩膀道:“师弟啊,我和大师兄就在下面看你大显神威了,千万别输了啊。” 段世箫目送两人身影融入人海,又望了一眼手中铜牌,便在一旁安静等候起来。 “第二十七场,开始。”青松长老的和蔼笑容与之前一般无二,然而当他瞧见缓步上台的段世箫时,即刻上前拍拍他肩道:“师侄加把劲,要知道铸熔阁可是许多年都未曾出现武学方面的人才了。”段世箫点头道:“师伯放心,我会全力以赴。”说着他将小柔放到一旁,继而望向对面,这才发现对手有些眼熟。 他略略回忆,便认出了对手分明就是那个在第一场比试中,以灵动身法克敌制胜、名为段灿的神火堂弟子。段灿笑道:“铸熔阁的段师弟吧?你的比试我也看过,着实实力不俗,还请交手时手下留情。” 段世箫忙作揖道:“段师兄客气,也请你手下留情。”言罢摆开架势,就在此时脑海中的疼痛感觉再度袭来,他的神志也迅速化作一片模糊。待回过神来,那段灿已是倒在擂台之外,浑身浴血奄奄一息;反观自己,浑身上下也有了不少伤痕,正传来阵阵刺痛感觉。 “获胜者,铸熔阁段世箫。”青松长老的宣布声音传入耳际,顿时吓了段世箫一跳:“我又胜了?可……我到底是怎么胜的?为什么我一点都想不起来?” 角落中,小柔眼眸中的波动逐渐消散,继而阴险一笑:“居然还有潜力可挖?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接下来的几场比试,段世箫一路赢将过去,到最后居然成了东面擂台的前五强。这样每次都赢得不明不白,他自己也逐渐开始恐慌了。他好几次打算着放弃比试,但每每念及赤岩长老的欣慰眼神,以及杜穹厉风的鼓励话语,只能咬牙苦忍死撑到底。这期间,其他三座擂台亦先后筛选出了各自的五强。比试的场地,终于由四方擂台,转到了位于朱雀台的中央擂台。 二十进十,十进五,而这剩下的五人,便是足以肩负重任的泰山派顶梁支柱。这本身便是一种无上荣耀,何况又有继任掌门的可能,更使得无数泰山派门人趋之若鹜。 碧空如洗,万里无云。朱雀台上,人潮涌动。近万泰山派门人齐聚中央擂台,人声鼎沸,好一派空前盛况! 望着擂台上将对手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的陆云天,赤岩长老叹息一声,继而对身旁恭敬站立的段世箫道:“世箫,你能走到这一步,着实出乎为师意料。若说我心中无半点欣喜,那也肯定是假话……” 段世箫心情格外沉重,闻言只是默然,耳边赤岩长老的苍老话语继续传来:“可这一次你的对手,着实非等闲之辈。虽然我也盼望你赢,但还要多啰嗦一句:凡事量力而行。” 段世箫紧张之下咬了咬嘴角,抬眼望向不远处白风长老身旁的一袭绿衣。这一瞬间,那绿衣女子似有所觉,二人目光相遇之际,她的眸中掠过一丝嘲弄意味,接着继续饶有兴致地观看陆云天的比试,再不曾多看他一眼。 “我说师弟你怕什么?这一次对手既然是颜嫣然的话,你反而应该高兴不是么?”杜穹拍了拍段世箫,忽而猥琐笑了笑,凑在他耳边道:“既然对手是那种程度的美女,你或许还能趁机揩几把油呢,对不对啊?” 段世箫对杜穹的无理取闹着实无法可想,幸而厉风见状将之一把拉开,鼓励他道:“师弟,你可是咱们铸熔阁三人中走得最远的了,虽然我也不知道你到底是中了什么邪,居然能一路赢到现在。但无论如何我支持你,这却是没得说的。” 不用说,厉风也在先前一轮的比试中失去了资格。 在漫天喝彩声中,段世箫一脚将对手踹得再也起不了身。赤岩长老见状,伸出厚实手掌轻拍段世箫后背,老脸上尽是欣慰笑意:“不要怯场,去奋力一搏吧。”杜穹和厉风也不多说,只是笑着冲他点了点头,鼓励意味不言而喻。 段世箫得三人鼓舞,心中紧张随之一扫而空。但见他释然一笑,伸手将肩头的小柔轻轻放下。 在即将和段世箫双目相接时,小柔即刻催动秘法,双目中即刻有异样光辉闪动。不料忽的伸过来一只大手,竟是直接拦在了它的眼前。小柔大吃一惊,不为别的,只因这阻拦自己施术之人并非他人,正是段世箫自己! 段世箫并不拿正眼瞧小柔,仿佛早已发觉了它的施术手段,竟是撇开它径直走上擂台,仅余下略显沧桑的背影。小柔见状顿时惊诧不已:“不会吧?难道他已经发觉到了么?” 小柔呆呆望着他,忽而低骂道:“这个笨蛋!就凭你原有的实力,还想赢过这场比试么?”当然了,责骂归责骂,它依旧目不转睛地望向场中,显然对这场比试颇为关切。 享受完满场喝彩后,陆云天昂首阔步行下擂台。只是在和段世箫身形交错之际,他蓦地转过头来,脸庞上带着一丝隐秘笑意,随即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得到的声音说道:“喂,凭你的本事,想赢这女人还不是轻而易举么?我就在台下看你表现了。” 正文 第二卷_第十章 会武(五) 陆云天这话说得可谓莫名其妙,段世箫惊诧回头,只见身后人山人海,哪里还见他的影子? 段世箫无奈回头望向擂台之上,那儿,绿衣女子早已等候多时,妖娆面庞上挂着十足的高傲:“离火堂颜嫣然。” 只是简短地报上名号,似乎多说半个字都是浪费唇舌么?而且,为什么她瞧向自己的眼神,此刻分明又多了一丝鄙夷呢?他只觉心中有无名之火瞬间腾起,握紧石剑剑柄的手掌暗暗加力数分。 石剑,出鞘! 意料之中的,台下观众登时哄笑一片。除了少数颇有阅历的派中长老,以及与段世箫熟识之人,其他同门均嘲笑这人,竟会以一柄石剑作为武器。 尽管台下议论纷纷,嘲讽声此起彼伏。然而自石剑出鞘的那一刻起,段世箫的眼神便只凝在对面的颜嫣然身上。而那个绿衣女子在他肃然目光注视中,终于有了一丝不适感觉,遂将一枝别在腰间的细长玉笛取下。 玉笛通体翠绿,笛身上嵌有一颗水蓝色宝石,泛着点点的水纹波动,一看便非凡品。在她取出此笛的瞬间,台下观众即刻倒吸一口凉气,齐齐失声道:“翡翠玉梦笛!” 但见玉笛遥指三丈之外的黑衣男子,那个女子的声音听来,有着不加掩饰的轻蔑意味:“来吧。” 赤岩长老一双老眼怒视不远处的白风长老,见他暗自得意的神情,不禁恨得牙关发痒:“这家伙,居然把我泰山派三大镇派之宝的翡翠玉梦笛也给了颜嫣然,看来是想极了掌门之位了啊……”杜穹见赤岩长老竟有如此神情,即刻心往下沉:“师父,这翡翠玉梦笛我也只是闻名,从未有幸见得真容。它到底有何特别之处?” 赤岩长老狠狠翻了白风长老一个白眼,冷冷道:“说起来,这翡翠玉梦笛原本并非我泰山派之物,乃是属于碧波堂的镇派之宝。”厉风闻言一惊,继而遥遥感受到那玉笛之上不时传来的清冷灵气,确实与碧波堂主心法“寒冰诀”极为相似,不由诧异道:“可为何那碧波堂的镇派之宝,会落到我们泰山派手里?” “在很久以前,中原六大门派中,我们泰山派和碧波堂之间的关系还算不错,故而两派经常会一同出使任务,还不时举办一些友谊性质的会武,用以相互交流武学心得。距今两百年前,碧波堂第二十一任堂主莫雪柔专程拜访我们泰山派,并将其镇派之宝的翡翠玉梦笛赠予我们,以示两派友好地久天长。当时我泰山派的掌门炎天也乐于与碧波堂结交,故而将火晶石赠出以作回礼。这般礼尚往来之下,两派关系自然达到一个巅峰,更有相互爱慕的年轻男女结为婚姻,以固两派情谊。只是这般良好的局势,却在数年之前有了极大变故。” “数年前,碧波堂现任堂主馨水月上位,竟然开始冷待我泰山派,且多次索要翡翠玉梦笛。这般情况持续不了多久,两派关系便是急转直下。时至今日,若不是那三年一度的昆仑之会,六大门派尚需齐心协力,只怕两派就要老死不相往来了。”赤岩长老一言及此,却是无奈摇头,显然对馨水月的待人接物着实不满。 杜穹听到这儿,喃喃道:“原来如此,怪不得碧波堂的娘们儿每次见到我们,都是一副冷冰冰的面孔……师父,那翡翠玉梦笛是什么级别的兵器?” “上品灵器!”赤岩长老目光陡沉,肃然道,“而且五行之中水克火,颜嫣然以此笛对付我们修习苍炎劲的泰山派门徒,可谓优势占尽!” 杜穹闻言大惊失色:“什么?也就是说,师弟他这次是一点胜算也没有了?” 赤岩长老默然不语,片刻间脸色又阴沉几分。 一圈圈水蓝色的灵气波动自翡翠玉梦笛上不住传出,然而在抵达段世箫身前一丈之地,却仿佛为什么东西抵消,并不能对他造成什么影响,颜嫣然见状不禁柳眉一挑,随即略略瞥了一眼手中的长笛——这翡翠玉梦笛的寒清灵气,能够对对手的火系功法进行一定程度的压制,按理来说能削弱段世箫的苍炎劲至少一个境界。然而眼下对面的黑衣男子面色如常,显然并不受这灵气影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颜嫣然犹自怔仲,忽闻一声大喝传来,她抬眼望去,只见段世箫已经持着石剑朝自己冲了过来。他的动作并不是很快,在她看来似乎只能用笨拙来形容。颜嫣然不屑轻笑,娇躯随即微微偏移,轻而易举地便躲过了他的一剑,紧接着手腕加力,以手中的翡翠玉梦笛疾刺他的后心。 绿裳飘飞间,那女子面若妖花,一举一动,尽态极妍,顿时令台下一干男弟子瞧得痴了。 狭长笛身重重刺在段世箫的后心,他只觉喉头发甜,一个踉跄几乎就要跌倒。这一击得手,不要说台下观众,便是颜嫣然自己也不曾料到,这个好歹算得上泰山派门徒实力前二十的、叫做段世箫的男子,竟会如此不济,连如此普通的一记直刺都无力躲开。 这情景落入小柔眼里,它只能无奈摇头:“白痴,谁让你不看我的眼睛的……” 众人犹自惊疑,忽见那几欲倒下的段世箫猛地转过身来,却是趁着颜嫣然吃惊之际,伸手大手一把攥住她的纤细手腕。紧接着伴随着一声嘶吼,他的全身即刻有浅黄色火焰喷薄而出,灼热的火焰眨眼间便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其中。 颜嫣然只觉一股灼痛自手腕袭来,即刻咬紧银牙奋力挣扎:“放开你的脏手!”段世箫冷笑道:“开什么玩笑?你让我放我就放?” 颜嫣然到底是一介女流,单拼气力的话还不是段世箫的对手。眼见挣扎未果,她的眸中顿时掠过肃杀意味,随即纤细手腕一挥,翡翠玉梦笛带起一阵水蓝波纹,直劈段世箫的肩膀而去。 “喀嚓!” 段世箫只觉肩膀的骨头似乎都要被这一击粉碎,痛得五官都略略扭曲,只是眸中的凌厉,却不曾涣散半分。他硬抗颜嫣然一击之后,紧接着吼声再起,铁钳般的大手死死攥住她不放,身上火焰涌出更甚,一时间竟将她也覆盖其中。 此情此景,令观战之人大哗。唯有白风长老悠然自若,根本没有将这点变故放在心上。 为浅黄火焰紧紧包裹的二人,忽的为一道幽蓝光辉切割开来。那支通体翠绿的笛子宛若一柄锋利刀刃,随意挥舞间,便将围在颜嫣然周身的火焰撕裂开来。 趁着段世箫尚未反应过来,她加大了握住翡翠玉梦笛的力道,蓦地重重刺在他的胸口位置:“脏死了,给我滚远些!” 段世箫只觉眼前一黑,那胸口几乎被刺穿的剧痛传来,顿时令他抓住颜嫣然的手劲松了一松,整个人都无力跪倒下来。紧接着,胸腔中积累淤血大口大口地涌出嘴角,顿时染红了大片地面。颜嫣然俯视着他重伤模样,妖媚双眸中尽是鄙夷与憎恶:“你输了。”随即对着他的腹部一脚踹出。 这一踹力道甚大,他的身体即刻朝着擂台外不住滑落,眼看着就要跌落台下。 赤岩长老缓缓闭上眼睛,已是不忍再看;杜穹与厉风虽有莫大不甘,张大了口想要为段世箫助威,却只能徒然张大了嘴,一个字也喊不出来。 就在此时,变故陡生! 段世箫因痛苦而闭上的双眼蓦地睁开,随即握紧手中石剑,却是朝着擂台地面狠狠刺下。但见石剑击地若刺腐竹,顿时将他滑落身形牢牢稳住。片刻后,在万千惊疑目光注视中,那个黑衣男子复又站起。尽管嘴角为鲜血染红,他依旧剑指颜嫣然,浑身战意迸发,并不稍减半分。 “……!”赤岩长老大惊之下猛地自座位上站起身来,随即一声大吼以内力发出,令全场都听得真真切切:“不要勉强!” 然而素来敬仰他的段世箫,这一次却是充耳不闻,那双沸腾着熊熊战意的眼眸中,映出的唯有那绿衣女子的身影。 正文 第二卷_第十一章 会武(六) 颜嫣然为黑衣男子的锐利目光注视,心中即刻泛起一阵惊骇,脚下也不禁稍退。就在此时,数圈蓝色水纹自翡翠玉梦笛上扩散而出,缓缓缠绕住她的身体,顿时将她的心境平复下来。 “我、我居然会被这种人的杀气影响?”颜嫣然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下意识地开始打量起这个一直都不曾放在眼里的家伙:“这分明是无数次在生死之间徘徊的人,才能磨砺出的杀伐之意,为何会出现在一个苍炎劲只有两重的废物身上?” 颜嫣然犹自震慑于段世箫的惊人气势,台下的白风长老却是坐不住了:“嫣然,你还在发什么愣?立刻结果他!” 为白风长老怒喝一惊,颜嫣然如梦初醒,即刻将翡翠玉梦笛送至檀口前,随即丹唇微抿,吹奏出一曲宁和悠扬的笛乐来。白风长老见状也松一口气,释然坐回座位:“这下没问题了……不过这叫段世箫的小子竟能*得嫣然使出‘玉梦寐’,着实有些古怪啊。” 伴随着阵阵悠扬笛音,水蓝色灵气波动不住袭向段世箫,他眸中的肃杀之意顿时为之一滞,片刻后已变作一片空洞。随即在众目睽睽之下,他的两只胳膊无力地耷拉下来,下盘亦虚浮不定,似乎在瞬间就被抽空了所有的气力。 “这翡翠玉梦笛,居然还有催眠之效?” 观战众人见状一片哗然,一时间望向颜嫣然的眼神充斥了忌惮意味。白风长老得意之情溢于言表,低笑道:“有了这件上品灵器,掌门之位就非嫣然莫属了。” 一时间,在场所有人心中想法各不相同,却不曾注意到擂台之上的战局,此时却有了一丝微妙变化。 颜嫣然的一双秀目紧紧盯着几欲倒地的段世箫,心中暗急道:“他为何还不倒下?按理说‘玉梦寐’吹奏不过几息时间,他就应该陷入昏睡了啊……”这般焦急之下,不多时她的雪白额头便有一层细汗渗出。 忽的,她脸上神情一僵,只因对面黑衣男子那呈现一片空洞的双眼中,忽有一丝血芒掠过。那血芒一闪即逝难以觉察,若非她一直紧盯,只怕也无法发现。 但见血芒闪过后,段世箫的眼神迅速归于清澈。随即在一片惊诧叫声中,他的身躯再度为浅黄色的火焰包裹,石剑剑锋前指,竟是再度朝颜嫣然冲杀而去。 “他居然破了玉梦寐?”白风长老见状惊怒交加,一掌之下座下木椅的扶手已被拍得粉碎! 作为对敌方的颜嫣然,目睹此情此景的吃惊更是远大于旁人。她实在想不通为何一个修为低微的铸熔阁弟子,居然能几次三番将自己*入窘迫境地。恍惚间,那柄燃烧着浅黄火焰的石剑已攻至眼前,她只得以手中长笛横起格挡。 但见剑笛交击,水蓝色的波纹顿时将石剑上的火焰尽数驱散,颜嫣然见状心神稍松,不妨段世箫手上再度加力。她猝不及防下,顿时被剑上的沛然大力击得连连后退,连长笛都险些脱手。 此番交锋,明眼人都能瞧出颜嫣然居然处在了劣势。众人只觉不可思议,忽见段世箫的脚步也是踉跄,口中蓦地喷出一口鲜血,竟已是强弩之末了。这等良机落入颜嫣然眼里,她自然不会放过。只见她口中飞速吟唱起一套难明口诀,翡翠玉梦笛顷刻间便涌上一层深红火焰,不住散发着骇人灼热。伴随着她手臂高举而起,深红火焰喷薄更甚,接着便有灿烂火幕自笛身上喷射而出,铺天盖地地朝着段世箫席卷而去。 那深红火幕美丽得耀眼,同时充斥着灼热的毁灭气息。段世箫抬头之际,面对那仿佛要将一切吞噬殆尽的火幕,足下却不曾有半分退缩。 人群深处,陆云天见二人激斗至如此地步,却是丝毫不觉意外:“终于动真格的了么?” 石剑高举而起,爆发出耀眼碧芒,将半边天际都渲染成一片碧绿。紧接着石剑掠过半空,击出一道月牙状剑气,顿时与那袭来火幕撞于一处。 一时间,巨大轰鸣将众人惊呼声音尽数湮没。恍惚间,火海中的颜嫣然瞥见那黑衣男子手中的石剑,不知何时竟然变作通体碧绿,此时正闪烁着美丽而又神圣的辉芒。 这一瞬间,那抹碧绿便深深印在了她的脑海,无论如何也抹除不掉了。 碰撞之威渐趋平静,众人将视线再度移至擂台上,然而当瞧见眼前境况时,均是满脸愕然:“这……该如何判定?” 擂台之上的对敌二人,眼下双双倒地不知生死。青松长老即刻跃上擂台先后试了试二人鼻息,片刻后释然道:“还好还好,都只是昏了过去,并无性命之忧。”观众们亦为之松一口气,继而陷入讨论之中——二人悉数昏倒,这场胜负却该如何判定? “按照历届泰山会武的规定,倘若对战双方悉数昏倒,那么则判两人均失败。”青松长老虽觉遗憾,眼下唯有高声道:“我宣布,此场比试……” “青松师兄且慢!”白风长老脸色一片铁青,厉声道:“以嫣然的功力修为,又有泰山派三大镇派之宝的翡翠玉梦笛,我白风敢说除了你业火堂的霍英然,以及墨水师妹隐焱堂的殷叶君,其他人都不足畏惧。无论如何她也能进入我派前五,怎能就此判她丧失会武资格?” 青松长老叹道:“师弟,我明白你的心情,但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哪。”白风长老冷冷截道:“规矩不也是人定的么?难不成就不能稍改?赤岩师弟你也来说句话,你那弟子能与嫣然战成平手,一定也有进入前五的实力……” 赤岩长老一言不发踏上擂台,将昏死过去的段世箫扶起交予厉风。面对白风长老的问话,他沉默一阵,继而冷冷道:“老夫只关心自己弟子的安危,至于什么胜败前五,就由你们定夺吧。”言罢脚步迈开,须臾走远了。 青松长老见白风长老不肯罢休的架势,唯有宣布道:“此次比试结果来日再议,会武继续。” 距那日比试的十数日后。 杜穹端着一碗汤药缓缓走进宿屋,笑道:“师弟,汤药就放这……”然而话说到一半他就怔住,只因那个昨日还因重伤痛呼的黑衣男子,此刻已是衣冠整齐地下床了。 “不会吧?你已经好了?”杜穹把汤药放在一旁,眼睛瞪得浑圆打量起段世箫来,“你被那颜嫣然打断好几根骨头,昨天还疼得龇牙咧嘴的,今天就能下床了?”段世箫笑道:“是啊,我也觉得奇怪来着。昨日喝下你熬的汤药后,一觉醒来浑身上下都不痛了。” “那姑娘给的药方果然神奇……”杜穹见段世箫疑惑神情,遂解释道:“我昨天下山替师父采购矿石,顺便给你买些疗伤药材,在山下的药铺里面遇上了一位紫衣女子。她似乎也是来采购药材的,见我采购的药材都是用于治疗内外伤势,便开口询问我购买原因。她生得委实养眼,声音又好听,我就忍不住把原因都说了……嘿嘿。” 说到这儿,杜穹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脸皮也微微泛红:“那紫衣姑娘甫一听说你的情况,即刻写了一张药方,嘱咐我按照药方抓药,最多三日即可痊愈,然后就远离泰山北上了。我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熬了一碗,没想到今天就见效了。” 段世箫闻言端起一旁的汤药仔细嗅了嗅,只觉一阵浓郁的香草气息洋溢鼻尖,精神亦是为之大振:“这药……的确和一般的汤药有所不同,昨天我稀里糊涂就喝了,也没仔细留意。”杜穹自衣襟中翻出一张纸条交予他,道:“你瞧瞧,这就是那紫衣女子写的药方。” 段世箫怔怔接过,展开纸条一看,但见其上笔迹清秀婉约。正所谓字如其人,段世箫即便不消亲眼目睹那紫衣女子的容颜,心中对她也有了几分模糊印象。他见杜穹一直盯着那张药方傻笑,遂捉狭道:“师兄啊,这春天早过了,你可别胡思乱想啊。” “……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杜穹不屑地撇了撇嘴,咕哝道:“你和颜嫣然的比试结果,今日就应该见分晓了。”他话音方落,屋外便是传来赤岩长老的声音:“确实有结果了。” 赤岩长老大步踏进宿屋,老脸上有着难以掩饰的兴奋:“世箫,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经过咱们数位长老以及掌门商议,你和那离火堂的颜嫣然都能挤进这次执行任务的队伍,不必与其他人再行比试了。”段世箫即刻松一口气,道:“不比就好,不比就好……否则别说我这身板,便是浑身骨头都要散架了。” “世箫,你能仅凭两重的苍炎劲一路胜出,甚至能与颜嫣然打成平手,为师猜测大概依靠的就是这柄石剑吧?”赤岩长老瞥了一眼依在角落的石剑,无奈摇了摇头道:“这石剑我早已留意,奈何穷尽一身本事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但它既然能助你杀进咱们泰山派前二十,那必然不是凡品了。此次的旅途应当是凶险万分,你万万不可因身携奇兵而懈怠自身修为,更不可大肆炫耀,明白了么?” 段世箫即刻颔首道:“徒儿明白。不知前些时日掌门所说的艰巨任务,究竟是指……?”赤岩长老道:“便是为师我也不甚了解。明日一早你自去泰山殿,由掌门亲口吩咐相关事宜。” 送走了赤岩长老与杜穹后,段世箫念及什么回首望向自己的床榻。那里,小柔蜷着身体犹自假寐。忽然,它似乎觉察到了什么缓缓张眼,瞟了瞟段世箫所在的方向,随即深深打了个哈欠就要再睡。不料段世箫蓦地上前将它抱起,继而掰住它的脑袋仔细打量。 然而,任凭他如何凝视,小柔依旧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末了甚至发出一阵阵均匀呼吸声音,显然已是睡熟。对此他无可奈何,只能冷哼一声将它放到一边,再也不管了。 小柔双眼依旧紧闭,嘴角却泛起一阵狡黠笑意,转瞬即逝。 正文 第二卷_第十二章 隐密 翌日,泰山殿。 气势恢宏的大殿之上,毕云龙位居高座,一旁青松、白风、赤岩、墨水四位长老两侧分立,俯视着下方五位青年才俊。 良久,毕云龙屏退闲杂人等,这才缓缓开口道:“五位,对于你们能够从上万泰山派门徒中脱颖而出,我首先要予以由衷祝贺。望你们再接再厉,为我泰山派的发扬光大贡献出自己的所有力量。”下方的殷叶君、霍英然、颜嫣然、陆云天,以及段世箫闻言,即刻恭敬作揖齐声道:“弟子谨遵教诲。” 毕云龙以苍老眼眸将下方五人的神情悉数瞧在眼中,不禁暗暗点头——以他的过人阅历,大概能瞧出下方这些年轻一辈的翘楚,究竟有着怎样惊艳的资质,唯一看不太透的,也只有那入门不久的铸熔阁段世箫了。 “我想你们嘴上虽不明说,但心里一定觉得奇怪。奇怪为何老夫在阐明那艰巨任务之前,却要将这泰山殿所有人等屏退,仅留下四位长老旁听。”毕云龙说到这儿,目光即刻锁定段世箫:“关于此事,老夫待会自有详细解释。在此之前,我还有些事情,要说予这位新入门的铸熔阁弟子听……” 段世箫深知自己以苍炎劲两重修为,却战平了实力极强的颜嫣然,倘若仅仅用巧合来解释,只怕是个人都无法相信。正是明白了这一点,所以即便此刻被掌门点名提问,他也丝毫不觉奇怪,即刻上前道:“掌门,弟子在此。” 在他身后,余下四人瞧向他的神情又是各有不同。这其中,又以颜嫣然的不屑白眼最为惹人注意。毕云龙注意到她眼神中的些许不甘意味,却只轻笑不加理会:“段世箫,既然连赤岩师弟对你那石剑都无可奈何,那么老夫也不会再说废话,只有三句嘱咐请你牢记心间:第一,从现在开始,苍炎劲六重以上的心法及相关功诀你不可碰一丝一毫,若有秋毫违反即刻逐出师门;第二,此行执行任务极有可能遭遇邪教弟子,你需得立下斩首之功,倘若毫无建树,那么这泰山派你也就不用回来了;第三,以后的为人处事切莫如先前会武一般,毕竟你有异器在手,只会引得无数人垂涎。” 段世箫闻言瞥了一眼上方的赤岩长老,见他冲着自己暗暗点头,便猜测到掌门此言,定是与四位长老商量后给予自己的考验。毕竟泰山派收徒极严,尽管赤岩长老早已调查过自己的身世,手中这柄石剑的古怪却令他们不得不防。想通了这个关节,段世箫即刻释然,继而恭敬答道:“弟子谨遵掌门尊令。” 处理完段世箫的事情,毕云龙深深呼吸,似乎也略松了一口气:“再说任务之事吧。接下来你们去执行要务的地方,便是那位于遥远北方的神秘地界——大荒之地。英然,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是,掌门。”霍英然颔首毕,转身面向其余四人道:“诸位应该都从各种渠道了解到,我之前选择的苦修之地,便是掌门口中的大荒之地了吧?那地方究竟如何模样,诸位即便未曾亲眼目睹,也该大致有数。在之前的苦修中,我发现那常年阴暗的天际,不知何故居然开始弥漫起七彩华光来。而那遥远不知几许的烛龙腹地,竟可见一道明亮天光驱散浓厚乌云投射而下,映亮下方小块地方。我们此次的任务,便是要穿越那危机重重的外围,抵达大荒之地的核心烛龙腹地,对那里进行详细探索。” 霍英然一言及此,声音陡沉道:“我若所猜不错,那天光笼罩之地,定是有异宝降世。” “异宝?”余下四人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如何言语。 毕云龙道:“正如英然所言,你们此行的任务便是一探那烛龙腹地的究竟。取得那未知异宝之人,游龙剑老夫自会双手奉上,下一任我派掌门也就花落其主。当然,若仅是此事,还犯不着弄得如此神秘。只因关于这项任务,老夫还别有交代。” 五人闻言即刻敛容,聆听毕云龙教诲。 “大荒之地天有异象,此事定然已非秘密。其余五大门派乃至于西域的达摩邪教,他们相关的情报人员亦不会闲着,眼下大概也在准备相应对策了……”毕云龙说到此处,老眼中即刻有精芒闪过:“老夫的要求就是:你们尽力去取那异宝,能将之带回我派自然最好。但倘若力有未逮,那么即刻下手将其销毁!不论是正派中人,抑或是邪教组织,那异宝都不能落入他手。这是命令,不得有异议。” 五人顿时陷入一片沉默,良久,霍英然才艰难开口:“谨遵掌门师伯口谕。” 毕云龙见霍英然应承下来,即刻放心不少:“事态紧急,这动身时日自然越早越好,就选在明日吧。今日你们且去藏书楼,也算是为了接下来的艰巨任务做些准备。” 藏书楼,乃是泰山派所有典籍汇聚之所,集合了泰山派历经一千多年岁月的所凝成的智慧结晶,平素绝不对外开放。然而眼下除了段世箫,其余四人均有权进入那摆满了武技功诀的二楼,也算是一种莫大荣幸了。 段世箫眼巴巴地瞧着霍英然等人登上二楼,片刻后低叹一声,只能在摆满道义史书的一楼瞎逛。他心知自己嫌疑未消,掌门如此提防自己也属正常,但想到一行五人惟独自己被排除在外,他多少有些忿忿不平。 手上满篇之乎者也的锦绣诗文,以及各种充斥着空白大话的道义典籍,教他看了直打瞌睡。他强忍住心中困意,随手翻了一本又一本,眼下正百无聊赖地啃着厚厚一本泰山派历史,忽的觉察到些许不对劲。 这本泰山派历史,似乎有少页现象? 段世箫仔细端详手中这厚厚一本书,发现有近五分之一的纸张不翼而飞,似乎是被人撕了去。而剩下的五分之四页数中,有近一半的书页上遍布涂抹痕迹。他对着那遍布涂抹现象的书页勉强读了一阵,却只得一头雾水,不得已只得前去请教藏书楼的管理长老。 “哦?居然还有人对我派历史感兴趣?”担任藏书楼管理的邢长老听闻段世箫的来意,不禁笑叹道:“瞧瞧这书封面上的积灰……现在的年轻人啊,只知凭借一身武艺去武林中争名夺誉,能潜下心来细读这种枯燥典籍的,已然不多咯。”段世箫尴尬挠头道:“晚辈倒也并非细读,只是不明白这书为何有大量涂抹痕迹?” 刑长老道:“这便是老夫也不甚了解。我接管这藏书楼已有五十一载,此间藏书基本被我翻阅个遍。唯有这本泰山派的建派史却是疑云重重,令我这么些年来也无法完全参透。” “疑云重重?这又是怎么一说?”段世箫顿时来了兴致,索性与刑长老寻了一处坐下侃谈。 刑长老道:“话说在前头,老夫只是说出猜测,你可莫要较真。那段被涂抹的历史,大约发生在距今四百年前。四百年前,我派实力位居中原六大门派之首,门下无数惊才绝艳的弟子数不胜数,这其中以七人为最。”段世箫道:“还有这等事?不知那七人姓甚名谁,究竟是何方神圣?” 刑长老苦笑摇头道:“这却是问倒我了。那七人的姓名翻遍这藏书楼的所有书籍也不见提及,最有可能谈及的这本泰山派历史,也不知被谁人涂抹成了这般模样。从那些幸存下来的字里行间中,我大概了解到这七人中的五人分别擅长巫术、刀法、铸器之术、医术以及毒术,剩下的两人均精于剑法。当时这七人名声在外,江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为泰山派带来了不尽荣耀。只是后来不知何故,才调查出这七人中,有一人竟是西域达摩教的内奸!” “啊?内奸?”段世箫吃了一惊,忽而念及什么恍然道:“是了,我记得杜穹师兄曾跟我提过……所以自从内奸之事被揭露后,我们泰山派收徒才严格至此吧。”刑长老笑着轻拍他肩道:“所以啊小伙子,你也莫怪掌门决策有失公允。要知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 二人对着那段四百年前的历史又仔细探讨一阵,奈何这书页数量委实太少,但凡涉及那七人之事又极尽语焉不详,末了只能不了了之。段世箫眼见待在藏书楼已无价值,遂与刑长老辞行,自顾自回铸熔阁为了明日行程准备去了。 正文 第二卷_第十三章 伤心 一日后,泰山脚下。 一行五人以霍英然为首,朝着下方不远处的泰山镇进发。按照他的说法,那大荒之地位于遥远北方,路途可谓险阻且长,故而应先采购好干粮饮水以及耐力优良的马匹。其余四人自然没有意见,陆云天表面上亦是满口同意,一双眼睛却总往四下偷瞄,好似在寻找着什么。 段世箫犹自思量着掌门吩咐的事宜,忽的被陆云天勾住肩膀,低声道:“我说师弟啊,没想到你这等独行大侠,居然会委身下来与我们这些小喽啰一同做事。”说着也不顾段世箫诧异,在他耳边低声道:“上次你打颜嫣然打得可还过瘾?本少侠早就瞧不惯那个趾高气扬的女人,自然乐于见到她被杀杀威风。” 段世箫闻言顿觉尴尬,忍不住用眼角瞄一眼前方的颜嫣然,怎料她似有所觉,即刻回过头来冷冷瞥了自己一眼,那眼神中的凌厉,直欲将他整个人也洞穿。 段世箫连忙移开目光,再不敢看向她。 “……看样子就算你怕了那个女人,人家可是时刻把你牵挂心间啊。”陆云天怪笑道。段世箫无奈道:“陆师兄,你就别在一边直说风凉话了行不行?” 陆云天道:“好好好,我不说我不说。那咱们换个话题吧,你不会当真随英然师兄一道去那鸟不拉屎的大荒之地吧?”段世箫道:“不然还能怎的?” 陆云天见段世箫如此言语,顿时连连摇头,显然对他的反应极不满意:“那我问你,你想当掌门么?” 段世箫摇头。 “这不就得了?你既然不想做掌门,那就根本犯不着淌这趟浑水。不如趁英然师兄不注意,你与我一道溜号,借这段时间游历大江南北,痛快吃喝,去过神仙般的逍遥日子?”陆云天一言及此,忽而面有沉痛意味:“你是不了解我师兄这人到底有多闷,跟他同行简直比杀了我还难受。倘若这般过上一个月,少侠我定然不疯也巅了。” 段世箫诧异地瞥了一眼走在队伍最前方的霍英然,眉头顿时紧皱:“不会吧?我看霍师兄只是沉默寡言,哪有你说的这般夸张?”陆云天冷哼道:“算了,我当你是朋友才邀你一道。你既然不答应,少侠我这便去也……”言罢他放慢脚步正欲偷溜,不料段世箫一把攥住他的手臂,任凭他如何挣扎也全然不松:“陆师兄,我们身负重任,不容儿戏啊。” 二人正僵持间,忽见一道身影闪在面前,定睛一看,却是霍英然脸色阴沉地盯着陆云天:“你这是准备做什么去?” “……”陆云天见得霍英然脸色,只能皮笑肉不笑道:“师兄你别瞪我啊,我、我只是打算方便一下,绝对没有溜跑的意思。”言罢他挣脱段世箫的手,继而堂而皇之地跑到路旁做解腰带状。余下四人见状均是尴尬扭头,不去看他。 陆云天从方才霍英然的举止,便猜到他早已在提防着自己开溜。这般情况下,要摆脱监视着实太难,眼下只能暂且压制住逃跑念头,静待时机。陆云天这般想着,遂收了方便之势道:“放心吧师兄,都说了我只是方便一下,继续上路吧。” 五人进入泰山镇,又花了半日时间为长途跋涉做着准备。待将干粮马匹整备完毕已是黄昏时分,霍英然当即决定就在镇内客栈休息一宿,明日再行启程。 约摸是担心陆云天再度开溜,霍英然全然不顾床位拥挤,安排三位男子同宿一间屋子。对此段世箫倒是没有意见,陆云天却是恨得牙痒,挖空心思思量着怎么摆脱霍英然的严密监视。 夜色已深,正是夜半时分。 陆云天心中烦躁,在狭窄床铺上辗转反侧,忖道:“好不容易又能下一次山,难不成少侠我当真无缘游山玩水,只能被霍师兄牢牢看管?如此,这下山还有什么意思……” 他越想越烦,越想越恼,忽闻屋外过道上传来一男子与掌柜的轻声对话:“两间上房便好,再送些菜肴过来。”掌柜的声音听起来诚惶诚恐,低声维诺一句,继而脚步声响起,约摸是去远了。 陆云天听得这声音有几分耳熟,当即起身准备一探究竟。谁知当他蹑手蹑脚经过霍英然身边时,那蓝白衣衫的男子双眼即刻睁开,却是冷冷注视着他,警告之意不言而喻。 陆云天自忖自己已经极力放轻了动作,不料依旧逃不过霍英然的耳朵,汗颜之下只能解释道:“师兄,我去外边见个熟人,片刻就回来。” 霍英然不置可否,只是缓缓闭上眼睛,大约是不加干涉了。 陆云天既得默许,忙不迭逃出客房,只是片刻之后他又折返回来。这一次,他却将已然睡熟的段世箫喊起,压低声音道:“段师弟,速速起来跟我一起去见个老朋友。” “呃……”段世箫揉了揉惺忪睡眼,在陆云天的再三催促下不得不拖起身体随他出门。二人甫一踏出客房,便见得右侧过道中立了一男两女。那男子一身灰衣,头戴斗笠,举止气势颇为沉稳;两女一着黄衫,一着绿衫,均是面容姣好。 陆云天对那灰衣男子笑了笑,指着段世箫道:“来,你瞧瞧这人是谁。” 段世箫只觉那斗笠下亮起两道凌厉目光,锐利地好似要将自己的灵魂洞穿而过。片刻后,那目光即刻黯淡下去,随即有冷漠声音自斗笠下传来:“陆兄,不要再拿此事跟我开玩笑了,这人我并不认识。” 陆云天闻言笑声顿止,眉头皱起道:“燕大侠,你再仔细瞧瞧。你也知道本少侠擅长描绘丹青,故而只要见过一次面的人便能详细记下他的体貌特征。你若不信,我这便揭下他的面具……” “住手吧陆兄,”灰衣男子见陆云天欲有动作,即刻冷冷截道,“箫梁他已经死了。” “什么!”陆云天惊得嘴巴张大,顿时说不出话来。 听完灰衣男子燕矶子所叙,陆云天呆滞良久,眼神最终归于黯淡:“是么,箫梁他……实在太遗憾了。“说着目光转视他身后两位女子,见那黄衫女子一直神情呆滞,遂低声道:“这两位是……香云姑娘就是这位吧?” 燕矶子轻叹道:“不错,她就是香云。她一直为箫梁之死而自责,因心窍闭塞而疯癫,须得有人贴身照顾。”他话音方落,另一位绿衫女子便笑着插话道:“正因如此,少爷便唤我来此了。陆少侠,这下你明白了么?” “……小阑,说过多少次了?我在与人说话时,你不要随便插嘴。”燕矶子冷冷一瞥那绿衫女子,继而无奈摇头道:“家中贱婢随性惯了不懂规矩,陆兄莫要见怪。”那被唤作“小阑”的女子俏皮地朝他吐吐舌头,即便遭受责怪,也毫无忌惮神情。 陆云天被小阑的娇俏举止略略逗笑,只是念及箫梁之死,心情再度沉重:“可箫梁之死并非香云姑娘的过错,她又何必如此自责。” 三人言语之际,香云只是痴呆平视前方,双目之中连半点神采也无。燕矶子回头又见她那死人无异的双眸,痛心之余,更多的还是无奈:“我打算带她回大理。那儿风景秀美,气候养人,待上一段时间可以修养心神,她说不定就能恢复了。”小阑忙不迭接道:“少爷说的没错。何况我们燕族在大理可是鼎鼎有名,一定能请到知名医师为香云姑娘治……” 小阑说到这儿,突然瞥见燕矶子正怒瞪自己,即刻捂起脸颊调笑道:“嘻嘻,少爷我不说了,你别这样盯着奴婢看啊,怪不好意思的……” 陆云天再度被小阑逗笑,心想这女子真是活宝一个,忽而念及什么道:“燕大侠,为何不见轩姑娘与你同行?” 燕矶子叹道:“你说她啊……她早我几日已经出发前往西北方的昆仑山了,说昆仑山上的千年雪灵芝或许能治疗香云的疯癫,而且执意不要任何人同行。可她一个女孩子家孤身前往险恶雪山,如何教人放得下心……”陆云天道:“真是遗憾,若非少侠我有要事在身,定要陪她一同前往昆仑。”言罢便将自己此行肩负要务告知燕矶子。 燕矶子静静听完,忽而眉头挑了一挑:“烛龙腹地的异宝么?原来如此,你们也是为了那东西……”陆云天笑道:“燕大侠,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既然说了这些,言下之意你应该再清楚不过了吧?” 燕矶子沉默一阵,继而郑重点了点头:“明白了,既然有可能遇上灵枫,那我就和你一道去。”说着他回头对小阑道:“我把金姑娘交给你,但只需选一僻静之地,万万不可送入燕府,更不可教我爹擒了她去,明白了么?”小阑笑着轻拍胸脯道:“明白了少爷,就那青竹杂院好了。我小阑办事,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二人又聊一阵,既觉困倦便准备返回各自房间,不料那一直痴呆不语的香云却是突然出声:“箫公子……?” 其余几人闻言齐齐一怔,见香云所望乃是段世箫,燕矶子无奈道:“唉……又来了。之前她便是这样,逢人便认作箫梁,然后又是哭又是闹的。这情况近日来已大为好转,我原以为……”一言及此,他连连摇头叹息,却是不愿说下去了。 小阑见状忙扶住香云劝慰道:“哎哎,金姑娘你不要乱认啦。乖,我们回去睡觉好不好?”说着小阑轻拉她衣衫,欲要将她强拉回屋。不料香云蓦地挣开她手冲到段世箫身前,那双泛红的眼眸深深凝望起面前的黑衣男子:“箫公子,是你……真的是你?我不是在做梦么?” “我……对不起,对不起……”她猛地伸出双臂死死抱住段世箫,任凭旁人如何劝阻就是不松手。段世箫见她悲伤至此,也不忍心震开她手,只能顺着她话安慰道:“香、香云,没关系的。你不用介意,我从来都没有怪过你,真的。” 说来奇怪,在他温言安抚下,悲痛欲绝的香云竟能迅速安歇下来,不多时竟是拥着他沉沉睡去了。 望着她那挂着依稀泪痕的甜美睡容,段世箫只觉心中已有触动——或许在梦中,她已然与心爱男子团聚,获得那短暂的幸福吧? 即便,那只是一个虚无缥缈、与残酷的现实截然相反的假象。 正文 第二卷_第十四章 青夷 那日之后,燕矶子在陆云天的邀请下,正式与泰山派五人同行。陆云天自己也仿佛换了一个人,行为举止再不似之前浮躁。即便霍英然将行程安排得再紧密,他也能强忍住心中烦躁,安安心心与众人一道往北方大荒之地进发。 越接近北方大荒,人烟越是稀少,粮食衣物的供给便越发困难。为了减少干粮的消耗,众人一路上尽量猎杀野生动物为食,如此苦行一个月左右,终究抵达了大荒边缘。 一行人立于大荒的边界,放眼望去,天际为万年不散的浓重黑云覆盖,昏暗的大陆上尽是干燥粗岩与成片成片的险要峡谷,更无半点生机。迎面吹来的风透着丝丝深入骨髓的寒意,回荡在这片萧索大陆边缘的每个角落。 这阵阵的风鸣细细听来,却好似人语喃喃,不住地向着侵入此地的外来人,低声诉说着大荒世界历经千万年的那份悠久与沧桑,诉说着为黑暗死寂笼罩的大陆,那份的萧索与悲凉。 “我们当真要在这种地方执行任务么?”陆云天感受着这份带着一丝悲伤的荒凉景象,顿时倍感压抑。其他人虽不明言,但从他们那不自然的神情,也能猜测出其不适感觉。 霍英然道:“上次我也只敢在大荒外围苦修,然而即便如此,外围的那些神秘莫测的古怪生物依旧让我吃了不少暗亏。真不知那腹地之中,究竟又有何等恐怖的东西存在。”说到这里,霍英然向众人仔细说明了在此地生存需谨记的重要事项,又将他所遇见过的异兽特征一一详述。末了,他还不忘嘱咐道:“因那异宝降世的缘故,各地势力必然纷涌而至。倘若遇上正道同盟倒也罢了,但若不幸遭遇邪教组织,还望各位一定量力而行。”众人即刻点头应承。 燕矶子并非泰山派门人,故而对于霍英然此言他不置可否,只是暗忖道:“这霍英然心思缜密,观其气势想来武艺亦是不弱,下一任泰山派掌门应当就在他与雷虎之间选择了。只是为何我总有种奇怪感觉,总感觉此人的脾性……并不似表现出来的那般?” 燕矶子犹自沉思,忽闻霍英然声音传入耳际:“燕大侠?燕大侠?” “呃,什么事?”燕矶子即刻抬眼望向霍英然,见得其目光中似有些许不满意味,遂轻笑道:“抱歉,燕某方才走神了。”霍英然瞥他一眼,随即收回目光望向苍茫天际:“燕大侠,我明白您平素里习惯了独来独往。但既然你受陆师弟邀请与我们组成了队伍,还请凡事千万以大家的安全为重,可以么?” 燕矶子闻言笑了一笑,神情并无丝毫异样:“那是自然。” 众人检查完各自行囊,又将霍英然所叮嘱内容温习了数次,待准备完全后,正式踏入了这片大荒之地,朝着那未知异宝所在的烛龙腹地前行。 鞋踏粗糙的岩石地面,不住发出沙沙声响。随着越发深入,众人只觉四周空气开始充斥起一股难以名状的难闻气味。走在队伍最后方的段世箫,眼见前方数人行路良久丝毫不露疲态,再瞧瞧自己已然略略发颤的双腿,不禁暗自羞愧:“腿啊腿啊,你说你还有什么用。便是走走路也比不过人家。” 谁料他心中才闪过这念头,前方的殷叶君便若有所觉回望他一眼,随即朝最前方的霍英然道:“霍师兄,能稍稍歇息么?大家赶了将近两个时辰的路,多少都有些累了。”霍英然闻言眉头皱了皱,但见发话之人是她,只能点头道:“也好。但大家不要远离队伍,倘若有甚特殊情况也能及时应变。” 段世箫如蒙大赦,也顾不得那么许多即刻席地而坐,开始捶着自己的酸软双腿。陆云天见状凑到他跟前,不怀好意地笑道:“段师弟,对不住啊,前段时间我把你误认成了一个故人,这才说了几次莫名其妙的话……话说回来,你的体质还真是差啊。这才多少路程,你就不行了?” “哎,别提了,”段世箫抹了把额头,苦笑道,“我记得我以前身体挺好的啊,怎么自从被那群地痞给揍了一顿之后,就时常感觉体虚乏力呢,莫不是被打坏了?”陆云天拍拍他肩,怪笑道:“你这身子可不能坏啊。要知道咱们一行的两个女子,可都时刻惦记着你呢……” 段世箫回想起颜嫣然的凌厉眼神,不禁打了个寒战:“陆师兄你就别挖苦我了,我就不明白了,不就是跟她打了一架么,她何至于此啊?”陆云天摇头笑道:“那是你不了解颜嫣然。她这个人心高气傲,又生得一副狐狸精模样,素来被同门们众星捧月般地供着。若是被实力比她强的男子击败,那也就罢了;但是被你……嘿嘿,少侠我若猜得不错,她肯定时刻打着你那柄石剑的主意,你得小心咯。” 段世箫见陆云天满脸的幸灾乐祸,一时间也是无法可想。 众人休息一阵,体力已恢复得差不多。霍英然见状缓缓起身,正要宣布再度行进。不料就在此时,前方的浓重黑暗中蓦地有阵阵巨响,夹杂着无数尖锐嘶鸣遥遥传来。 阵阵尖锐嘶鸣声音入耳,众人听了不禁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这是什么?”霍英然仔细聆听一阵,忽而变色道:“这是……巨石虫?” 巨石虫,乃是一种身体扁平的巨大甲虫,其甲壳坚硬无比,群居而嗜血,故而颇难对付。霍英然之前便告知过众人,倘若遇上这种生物能避则避,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能动手。这般想着,众人纷纷起身准备撤远,燕矶子忽而出言道:“你们听,似乎已经有人在与巨石虫交手?” 遥远黑暗中,除却那阵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巨石虫鸣叫,再仔细听,赫然还有人声劲喝夹杂其中。霍英然道:“燕大侠,请勿节外生枝。我们还是暂且……”不待他说完,燕矶子便冷冷截道:“倘若陷身巨石虫之危的是邪教贼子,那么自然应任其覆灭;但如果遭困的是正道中人,我们还能一走了之么?霍大侠,你们泰山派诸人如何决策燕某无权干涉,但我自己却是无论如何也要探上一探。”言罢他全然不顾霍英然的阴沉脸色,身形陡然掠起,迅速没入前方黑暗之中。 燕矶子身形若电,疾速穿梭于这片荒凉世界。不多时,他便隐隐瞧见前方一大块平坦路面上,分明有无数甲虫宛若潮水直扑一处高地。燕矶子见状目光即刻移至那小片高地上,但见其上有翠绿辉芒不时闪动,伴随着绿芒的明灭不止,道道清凉弦音流淌而出。但凡接近高地方圆一丈的巨石虫仿佛瞬间失去了灵魂,一双腾着猩红血芒的双眼便迅速黯淡下去,紧接着身躯滑落而下,最终被千千万万的同类压在地下。 燕矶子略略端详那高地之上的人影。只是双方距离实在太远,四周光线又颇为昏暗,即便眼力如他,一时间也瞧不出个大概来。就在此时,他忽闻身后传来陆云天的声音:“那是‘玄木箜篌’吧?若本少侠记得不错,玄木箜篌是由孔雀门首席弟子青夷所持……真没想到,位于最南方琉球岛上的孔雀门,这一次出手倒是最为积极。” 燕矶子闻声诧异回头,但见泰山派五人一个不落悉数立于自己身后,不禁暗暗发笑:“这霍英然口口声声说不要节外生枝,结果还是来了么?”说着他遥指前方高地上的那抹绿芒,道:“那么说,此人便是孔雀门的青夷了?” 淡雅弦音不住流淌四下,巨石虫攻势虽凶,却始终无法近及高地。霍英然遥遥观望一阵,点点头道:“孔雀门的青夷,我之前也与其有过数面之缘,她那造诣极高的苍木诀着实令人不敢或忘。面对这般众多的巨石虫,不知她究竟会如何应对。” 三人口中的孔雀门青夷,段世箫并不认识。但他依稀望见那高地上腾起的绿芒正在缓缓黯淡,便猜测那弹奏箜篌之人已是强弩之末,遂建议道:“霍师兄,既然她是我们正道同人,还不出去解围更待何时?” 段世箫这话甫一出口,泰山派其余四人即刻用奇怪眼神打量起他,唯有燕矶子愣了一愣后,反而笑道:“好好好,段兄弟你能这般思量,倒是正对燕某胃口。不过还请稍安勿躁,那青夷既然位居孔雀门首席弟子,定然是有着相当本领的,我们暂且观望一阵。倘若她当真束手无策,我们再施援手也为时不晚。” 众人这般谈话间,高地上的腾起绿芒亮度已是大不如前。下方的万千巨石虫也发现了这一点,即刻加快涌上速度,眼看着虫潮就要涌至高地之上。 正当此时,一直空灵淡雅的弦音猛地转换为诡异乐音,紧接着在众人惊诧目光注视中,无数根锋利长刺自巨石虫流中爆发开来,顿时将成片成片的巨石虫扎成了刺猬。 正文 第二卷_第十五章 失踪 一时间,场中腥臭体液四溅,无数巨石虫悲鸣声音与甲壳破碎声交织一处。此情此景落入旁观众人眼中,除却胃中翻腾不止,更多的还是对那青夷利落手段的忌惮。 巨石虫群遭受青夷这一手几乎覆灭殆尽,余下的见情势不妙也迅速逃走,只留下堆得小山般的虫群尸体。霍英然见状,不禁低叹道:“果然是用‘荆棘刺’啊,而且观这手荆棘刺的力度与范围,那青夷的苍木诀看来已抵达第九重中阶了。” 巨石虫之危既已解除,泰山派众人为了避嫌便要就此离去,忽闻那远方高地上的箜篌弦音又变。精通音律的颜嫣然只听片刻,便是无奈笑道:“都别走了吧,那青夷既然弹奏起‘迎客曲’,想必已是发现我们了。” 高地距离众人藏身之所少说也有三十丈,那青夷即便面临虫潮之危,亦能觉察到四周的点滴动静,这份敏锐的洞察力不得不令人叹服。众人当即朝高地疾速赶去,段世箫在绕过虫群尸体时,可见少许并未死透的巨石虫,对着近在咫尺的众人发出不甘鸣叫,顿时觉得瘆的慌。 一行六人踏着崎岖地面好歹抵达高地之上。入眼处那一袭青衣跪立于地,手持一把流溢着五彩辉芒的华美箜篌。她一双秀目闭合,觉察到身后脚步声响后,精致玉颜上随之浮现出淡雅轻笑:“不知小女子这手荆棘刺,可否让诸位饱了眼福?” 说话间,她一双素手却无丝毫停滞,不住弹奏出清新淡雅的弦音来。 霍英然听闻此言,心知青夷对于众人方才的袖手旁观定是气愤难当,只是碍于颜面才没有直言道破。然而这般情况下,他无论作何辩解也只能徒生尴尬,唯有顺着青夷的话道:“的确是大饱眼福。青夷姑娘,为何眼下只有你一人在此?你们孔雀门,此次究竟派了多少人出使这大荒之地?” “不多不少,正巧也是六位。”青夷头也不稍回,仅凭脚步声音便判断出了身后人数。段世箫对这女子的过人本领已是见怪不怪,听闻此言遂问道:“那个……青夷姑娘,不知其他人现在何处?” 青夷闻言轻轻一笑,清冷声音随之传入众人耳际:“都死了。” “死了?”众人闻言,尽皆震惊。 “没错,他们都死了。”青夷说到此处,弹奏双手才停了下来:“两个死于达摩教唐门门主唐松之手,两个失足摔落无底深渊之下,至于最后一个么……就在方才被这些虫子撕成了碎片。” 这话落入霍英然耳中,他的眼角亦是略略抽搐——青夷既然说出此话,那么其苛责意味已是不言而喻了。 “……能让我同行么?”青夷见身后六人只是沉默,一直闭合的双眼终究缓缓张开,现出如水清澈的眼瞳。这一次不待霍英然答话,殷叶君便盈盈上前将她扶起。也就在她起身之际,众人这才发现她小腿处的衣裙,已是为鲜血染红。 众人的沉痛眼神落入青夷眼中,她却只是淡雅一笑,道:“所以说这片大荒之地,的确遍布着悲凉。” 青夷武艺虽强,但如今双腿均受重伤,便是行走亦觉艰难,只能由陆云天和燕矶子轮流背负她前行。而眼下众人的首要目标,便是在这片黑暗与荒凉的世界中,寻得一个安全的休息场所。 “唐门门主,唐松么?”燕矶子听闻背上的青夷所言,神情即刻凝重几分:“若达摩教这次派遣的是唐松的话,那么的确不能掉以轻心。我曾与其有过短暂交锋,他那一手出神入化的施毒之术,着实令人防不胜防。” 青夷道:“不错,当时情况危急,我们只能选择撤退。但即便撤得再快,依旧被他释放的毒瘴追上,其出手之迅捷着实惊人。”说到这儿,她好似念及什么,压低声音道:“燕大侠,你可知箫梁他如今身在何处么?” 燕矶子闻言脚步顿了一顿,随即埋下头来答道:“不知道,便是我也很久没见过他了。” 青夷咬咬嘴角张口欲言,但顾忌到什么,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来。 陆云天和段世箫行在队伍的最后方。陆云天见段世箫一直盯着燕矶子与青夷,遂扯了扯他的衣袖,在他耳边道:“段师弟,你觉得那青夷长得如何?是不是很养眼哪?”段世箫不料他有此一问,尴尬之余瞥了一眼前方,确认青夷并未留意此处,这才低声道:“陆师兄你小声点,她的耳力似乎很好,别被她听到了……” 陆云天怪笑一声,道:“你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脸瞧,八成是看上她了吧?别怪少侠我没有提醒你,那女子已经心有所属,你就不要痴心妄想了。”段世箫闻言微觉失落,下意识地问道:“这你也知道?” 陆云天道:“这江湖上的风风雨雨,就没有少侠我不知道的。青夷在上一届洛阳会武上被箫梁击败,却反而对其生出仰慕之心,我们这些稍有阅历的人一眼就能瞧出来。只是她的性格隐忍,全然不似冯岚那般刚烈,这才不曾闹到无人不知的地步。你瞧她跟燕矶子低声说着什么,八成就是在问箫梁的下落……” “可箫梁他……他不是已经死了么?”段世箫这话甫一出口,便觉前方立刻有异样目光投来。他恍然抬头,却只见那青衣女子依旧安静伏在燕矶子的背上,并不曾稍有回头。 段世箫长舒一口气,心道:“幸好没被她听到……”却不曾留意到自那个青衣女子低垂的螓首上,不时没入黑暗的星点泪光。 众人见前方地势逐渐下陷,不多时已抵达一大块盆地的边缘,遂寻了偏僻山洞暂作休憩。那山洞临近一方宽阔瀑布,无尽流水自干裂岩地上奔腾而下,阵阵轰鸣水声为这片遍布死寂的大荒,稍稍带来些许生机。 霍英然负手傲立于瀑布之前,仰望上方墨黑苍穹,一时间心有所感。其余人等或运功疗伤,或闭目养神缓解疲劳,为接下来的艰险旅途休养生息。毕竟此地常年见不到阳光,无从得知昼夜交替,暗处又有无数异兽精怪潜藏,必须时刻保证充沛的精力才能应付万变。 段世箫伸手逗弄着肩上的白狐小柔,然而他却发现往日里颇为活泼的小柔,自从进入这片大荒之地后竟变得格外嗜睡。如同此时,任凭他如何爱抚,它也只是闭着双眼,胸膛处微微起伏,似乎睡得格外香甜。 “这小东西……”段世箫对它的死样活气颇为不满,又觉口中干渴,遂起身来到瀑布下方的一方河川前。 河川水流甚是湍急,溅起的大片水雾及身,即刻带来阵阵阴寒感觉。段世箫临河迟疑一阵,只因霍英然之前便说过这大荒之地的河流水,无一不充斥着强烈的寒气,绝对不可直接饮用。 他忖道:“不可直接饮用,那么我舀起一瓢水,再以火焰加热了喝总没问题吧?”这般想着,他取出水瓢蹲下身去欲要舀水。不料就在此时,他依稀瞧见昏暗的深深水下,竟有一张绝美的女子容颜浮现! 霍英然返回山洞,对休养众人道:“诸位应该都休息得差不多了吧?”众人闻言纷纷表示可以继续行程,便是双腿重伤的青夷亦已恢复大半,此时自己行走也无甚问题了。 众人各自收拾完毕,正欲再行启程,殷叶君忽的念及什么环视四周,继而惊道:“段师弟呢?你们谁见到段师弟了?”陆云天怔怔指着一旁河川道:“方才我见他拿着水瓢往那里走,应当是取水去了吧。这都多长时间了,怎的还不见他回来?” 众人即刻出发前往河川之畔,略略寻找便发现了遗留在河岸上的水瓢,但段世箫的身影,却是无论如何也找寻不到了。 小柔抖了抖湿漉漉的毛发,对着面前的怪异生物道:“瞧瞧你,眼睛是怎么长的?我这一身毛发都湿成什么样子了?” 那生物下半身是偌长蛇躯,上半身却是苗条的女子身形,脸庞妖艳无方。 正文 第二卷_第十六章 夜弥 半人半蛇的女子听闻小柔的责备语气,即刻赔笑道:“柔姐对不住啊,我实在没想到你会出现在这大荒之地,更没想到,你居然会趴在一个人类男子的肩上。” “……行了行了,蛇媚你也别就顾着赔礼,赶紧想想办法把这人送回上面。”小柔冷冷瞥她一眼,无奈叹道:“其实我也不想到上面去的,那里遍布了烛龙那老不死的气息,我的脑袋总被压得昏昏沉沉。”说着它伸出前爪,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此处,是一阴暗河流正中。昏迷过去的段世箫躺在河流中心的一块巨岩之上,脸色也因冰冷的河水一片惨白。半人半蛇的蛇媚仔细打量他一阵,忽而檀口微张,伸出细长蛇蕊舔他脸颊:“哎呀~好美味的精气。柔姐,当真要放了他么?我着实舍不得呢……” 小柔斥道:“这种时候你发什么春?别给我废话,让你做事就乖乖去做,听到没有?”蛇媚颇为忌惮地点了点头,伸手就要去抬段世箫的身体。不料就在此时,一旁蓦地传来女子清喝,随即便有锐利剑芒直刺而下,若非蛇媚反应过来及时躲开,只怕当场就要被刺个通透。 蛇媚一个纵身跃入河流之中,随即自河水中探出脑袋来,对着段世箫身旁突然现身的粉衣女子道:“哎呦,我当是谁,这不是小荷花么?怎么,赶着来救你的情郎了?” 殷叶君俏脸含煞,咬着银牙怒视水中的蛇媚:“你们到底在做什么?把他拖到此处,可是准备吸他的精气?” 蛇媚闻言,妖艳脸庞上即刻绽开笑意:“这话说的……有柔姐在,即便吸他的精气,却也轮不到我上啊。是不是啊柔姐?”小柔闻言冷哼一声,道:“蛇媚,你少挑些事端会死么?” 小柔见殷叶君望向自己的盛怒目光,只得解释道:“她将段世箫擒来也是无心之过,何况她并未吸食精气,你大可放心。”蛇媚亦道:“就是嘛,再说最近这忘川河上时常有人经过,倒让我精气吸了个痛快,这才迟迟没对这人下手。”话音方落,深深河流的下方忽有悠远声音响起,随即整条河流的流水,竟逐渐现出沸腾势头! “糟了!那东西来了!”蛇媚见得周围异状,脸色顿时惨白一片:“它定是嗅到小荷花你的气息,这才自千年沉睡中苏醒过来……别傻站着了,还不快逃啊!”殷叶君不明所以,但觉脚下巨岩整个颤抖不止,一时间亦是万分惊骇:“这究竟是什么?” 小柔直直盯着深深河流的下方,蓦地双眼眯起:“夜弥!” 但见激流水面破开一个巨口,随即一只浑身长满肉瘤的巨大蜥蜴现出身来。那蜥蜴甫一出现,便对着巨岩上的殷叶君张开血盆大口,露出满口的锋利锐齿,发出一阵尖锐刺耳的长啸。 “别傻了,快跑啊,跟我来!”蛇媚大惊失色,一把抢过段世箫的身躯,随即蛇躯游动,以极快的速度顺着河流游下。小柔则搭在殷叶君的肩头,随即吐出一口白色气雾将她笼罩其中:“你还真能引来麻烦……不要跟夜弥硬拼,我已经用我的妖气把你的气息掩盖了,先找一藏身之处吧。” 那被唤作夜弥的蜥蜴并未生有双眼,此刻觉察到殷叶君的气息消失不见,顿时暴怒异常,呼啸着就朝着最后感受到她气息的地方扑过去。怎料血盆大口咬下,却只得满口碎石。夜弥恨恨咀嚼一阵,凭着极其敏锐的听觉,感受到不远处正有某物飞速逃窜,庞大的身躯即刻扭动起来,接着以骇人的速度顺水而下紧紧跟上。 忘川河畔,一处狭窄石缝之中。 躲在暗处的殷叶君大气也不敢出,当觉察到夜弥已然自一旁呼啸而过,且良久再不见动静后,她终于得以松一口气。 “幸好它千万年来只生活在深沉水下,极少会冒上水面,这才生得一副瞎眼。要不然对付它还是稍有困难。”小柔自石缝中瞧瞧探出头来观望一阵,确认安全后即刻回头斥道:“蛇媚,赶紧用你吸来的精气把这男的弄醒。” 一旁的蛇媚拥着昏死过去的段世箫,望着他的眼神充满了贪婪。听闻小柔命令,她顿时不情愿道:“柔姐啊,你不让我吸他精气,我就已经忍得辛苦了,哪里还有教我赔些给他的道理?”只是在小柔严厉目光凝视下,她只顽抗片刻,便嘟嘟囔囔地张口吻上了段世箫的嘴,将一团团白色辉芒渡入他的口中。 在精气的滋养下,段世箫的苍白脸色迅速恢复过来,不多时已有苏醒征兆。 蛇媚见状移开檀口,还意犹未尽地砸了砸嘴:“哎,素来只有我吸别人精气,这倒贴的事还是头一回做,果然心里不甚舒服啊。”小柔见她满脸幽怨,不禁莞尔道:“行了行了,这份人情我记下了,日后定会还你。且去吧,莫要让这男的看到你。”蛇媚得令,即刻蜿蜒着身体,不多时便遁入黑暗了。 小柔目送蛇媚离去,又望了望殷叶君道:“怎么样,还要回到上面去么?那群泰山派的人不见了你和段世箫,一定正在四处寻找吧?”殷叶君道:“自然是要回去的,倘若他们因寻找我们不慎和邪教之人遭遇,那便大为不妙了。” “居然还会关心世间的正邪之战?你越来越像个凡人了啊……”小柔忍不住讥讽一句,忽觉身躯上有甚异样。它回首望向自己背部那不知何时粘上的腥臭液体,继而怔怔望向上方。但见庞大蜥蜴夜弥正趴在岩石之上,一张可怖大嘴朝着下方的她们不住张合,颤抖着流淌下一串串口涎。 “啊!” 殷叶君和小柔抬眼望见这般恐怖景象,顿时惊得脸色煞白。夜弥好不容易逮住她们,嘶吼着将大嘴张到一个恐怖的程度,几乎要将她们藏身的岩石整个儿吞下,不料下方一道炙热剑芒闪过,下一刻,其粗厚下颚便被刺了个通透。 夜弥怔了一怔,感受着下颚处传来的剧烈疼痛,蓦地爆发出惊天惨嚎:“嘶吼吼吼吼吼吼!” “别傻站着了,快跑啊!” 殷叶君对这等境况反应不及,忽觉自己的手腕被人紧紧牵住,紧接着在那人的带动下开始逃遁。 段世箫一把拉起殷叶君,疾速逃跑之际尚且不忘回头观望。只见那满地嘶吼打滚的巨大蜥蜴逐渐忍耐下刺痛感觉,紧接着身躯摆动起来,用与其巨大体型极不符合的速度紧追而来,眨眼间距离二人已不过十丈了。 “嘶~” 段世箫听闻后方的尖啸声音,头皮只觉阵阵发麻。然而就在此时,他只觉脑海中有陌生画面一闪而过,疾奔的身形亦是随之一滞:曾几何时,自己好像也和另一个女子,在庞然异兽的追逐下亡命狂奔过? 正上方,一股无可比拟的压迫感骤然袭来。他惊觉抬头,但见夜弥巨大的身躯正以泰山压顶之势将二人牢牢罩在下方!值此紧要关头,他唯一能想到的,便是先解救牵着的那个女子的性命。 他抓紧她的手腕,紧接着全力大吼一声,却是将她整个人都扔到了一旁。下一刻,上方异兽那沉重的身躯,已是将他狠狠压下! “轰!”夜弥庞然身躯轰砸而下,顿时将坚硬的岩地砸出一个小坑来。得以逃脱灭顶之灾的殷叶君,甫一见到眼前情景顿时呆了,一时间连逃跑都抛诸脑后。 直到,那团纯白光晕来到自己身前。 “喂,别傻啦,放心他没死。”那团光晕之中似有一曼妙身形,然而片刻之后光辉黯淡下去,却只显露出重伤之身的段世箫,以及那只美丽白狐来。 殷叶君见段世箫虽然浑身是血,但所幸呼吸尚在,思绪随之恢复。然而那夜弥也在稍后注意到了这里的状况,即刻迈着沉重步伐紧*而来,壮硕的四肢每每落地,便将坚石地面砸出圈圈龟裂。 殷叶君驾着重伤的段世箫,却是无论如何也跑不快,只能谨慎地一边后退,一边与夜弥紧紧对峙。不料片刻之后,她只觉后方有异,回望之下,但见后方乃是一无底深渊,阴暗得好似能将世间的任何物事都吞噬殆尽。 身陷这等绝境,她的脸色不禁苍白数分,忽闻那个男子的低哑声音传来:“殷师姐……你、你不要管我了,自己逃命去吧……” 他挣脱开她的双手,随即在她的惊呼声中持紧手中利剑,大吼着朝前方的庞然异兽疾奔过去。 朴实无华的石剑一瞬间腾起耀眼火芒,在这片亘古黑暗的大陆上,开始绽放出短暂而又美丽的光彩,映亮了夜弥的丑陋面庞,也映亮了他嘴角不住渗出的血丝。 正在四处寻人的霍英然等人,即刻被遥远地方突现的那点火芒吸引了注意:“那是……苍炎劲?” 正文 第二卷_第十七章 暗渊 夜弥伸出前掌随意一挥,顿时将段世箫拍得老高,随即重重跌落在地。然而奇怪的是那个黑衣男子每一次倒地,都会在片刻后挣扎着爬起再度攻来,好似浑然感受不到身上的痛楚。 如此次数一多,夜弥已是全然没了耐心。在又一次将他打趴下之后,夜弥低吼着迅速来到他的身前,随即前掌高高举起,锐利的脚爪在一片昏暗中绽放出凛冽寒芒。 小柔见身旁的殷叶君只是呆呆望着段世箫与夜弥以死相拼,再也忍不住怒道:“喂!赶紧去救他啊!现在还是迟疑的时候么?”然而殷叶君依旧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小柔眼见事态紧急,狐眼中顿时有辉芒一闪而过,眼看着身体就要做出变化,却不料前方那个重伤濒死的黑衣男子,却在这一瞬间做出了惊人之举! 夜弥前掌狠狠拍下,凶悍的力量顿时将地面砸出一个深坑。正当它为除掉一个人类而暗自欣喜时,下一刻便觉察到了些许异样,丑陋的头部即刻微微上抬。 有什么东西,正在自己背上! 黑衣男子的脑袋低垂瞧不真切面容,为鲜血浸透的衣袂,以及那微微散乱的鬓发,此时此刻在袭来寒风中猎猎飞扬,气势仿佛出鞘利剑,直能肃杀世间万物。 异兽夜弥亦是感受到了背上的那股尖锐杀气,顿时不安地连连摆动身躯,以求将其抛飞开去。怎知它身躯才动,背部登时便觉一股灼热,紧接着感受到身躯被锐物刺穿,即刻因剧痛而疯狂奔走,惨叫连连。 夜弥的背部极为湿滑,眼下又因剧痛处于暴动状态。这种情况下莫说再给其施加伤害,便是稳定身形也是极难。段世箫握紧手中那柄燃烧着浅红火焰的石剑,丝毫不敢松懈。眼见下方那异兽犹自奋力挣扎,他即刻腾出一只手来,却是咬着牙使出赤炎爪,开始对着它那遍布肉瘤的背部,开始奋力爪击。 火芒缠爪,奋力而下。但见段世箫锋利的手爪瞬间击破一个肉瘤,顿时抓出一团腥臭液体,以及无数只寄宿其中的宛若蛆虫的恶心之物。然而值此生死攸关之际,他全然顾不得忌惮这些,但见爪风不住倾泻,眨眼间那肉瘤已被撕裂殆尽,露出夜弥那闪烁着幽蓝光辉的血肉来。 段世箫对这丑陋生物痛恨至极,眼下只要能伤及它一丝一毫,不论何种方式他都甘愿使出。但见他手中变爪为拳继续轰击,同时不管三七二十一对着那闪光血肉张口便咬。说来也奇怪,这夜弥纵然长相恶心,但血肉却充斥着一股沁人心脾的芬香。幽蓝血液顺着他的咽喉不住流淌入胃,他只觉虚弱不堪的身体眨眼间便充斥了使不完的精力,遍布浑身的伤口也以迅猛速度愈合起来,同时传来阵阵酥麻感觉,着实令他享受至极。 夜弥不住发出嘶哑痛呼,蓦地似乎觉察到了什么明显呆了一呆,紧接着竟不顾一切地朝着殷叶君背临的无底深渊俯冲过去。待段世箫听闻殷叶君的惊呼声音,觉察到不对劲时,下方那宛若漆黑地狱的万丈深渊,已是近在眼前! 就这么坠落。 坠落… 坠落…… 忽的,他只觉手上传来淡淡温暖,在自己为彻骨黑暗笼罩前的一刹那,缓缓降临身旁。 抬眼之际,那个粉衣女子的素美容颜,曾几何时,也似这般近在咫尺了? “我会陪着你的……”她的声音那么轻,那么轻,轻得几不可闻,让人以为这不过是梦境一场。然而这梦境中女子的淡然轻笑,此时瞧来,却分明又是那般刻骨铭心了:“不论你到哪里,我都会陪着你的……” “叶君!” 待霍英然一众赶到悬崖边缘时,却只见得一庞然蜥蜴,以及那一粉一黑两道人影,迅速被下方的无底黑暗深深笼罩,片刻后已是不复得见。 一点温和的白芒于眼前浮沉不止,为这片浓重黑暗带来些许光明。他本能地探出手来,欲要将那团微光握在手中,却不料它好似有着生命般灵活地躲开,紧接着朝着遥遥上空飘飞而去。 是梦么? 他痴痴地望着那团越发遥远的白芒,忽的发现视线中的白芒并非仅有那一处。四周白芒越聚越多,渐渐地将这片阴暗世界缓缓映亮。 不是梦? 那些散发着微弱白芒的东西,充斥着视线中的任何一处角落。段世箫惊讶坐起身体,震惊地望着眼前这片梦幻般的美丽场景,随即探出左手来捉了一点在手心细看,这才发现那些辉芒的真身,乃是一种身体细小的虫子。只不过不同于尾部发光的萤火虫,这种小虫全身都能散发出不间歇的白芒,却不知到底是何物种。 他放了手中那只辉芒小虫,脑海中回忆着之前的情景。他记得自己与那只蜥蜴异兽搏斗一阵,继而一同跌落下无底深渊的,却不知此处,是否便是那深渊之下? 身体浸浴在一片冰凉浅水中,方才昏迷之际尚且感受不到,此时既已恢复意识,他只觉一阵阵钻心严寒袭来,忍不住打了几个寒战。他挣扎着就要站起身体,却不料右手才动,便觉手腕处早已被一个温暖手掌紧紧握住。 段世箫惊诧回首,借着四周小虫散发的辉芒,这才发现那个粉衣女子昏倒在自己身侧。即便失去了意识,她依旧紧紧抓住自己的手臂,不曾有丝毫的松懈。 “你……?”他忽的记起自己在坠落之前,这个女子曾不顾生死地一同坠下。那个时候他神志恍惚,以为一切不过是幻梦一场,然而此时她分明就陪同在自己身侧。对此,他心中除却感动,更多的,还是一份疑虑:“你……为什么要做到这种程度啊?” “……啊,该死!”正当他在脑海中回忆着与这女子见面的点点滴滴,视线忽的移至她的脸庞,这才发现她的双唇因为水中寒气而呈现青紫,即刻上前将她背负起来,四下寻找有无落脚之处:“殷师姐,你、你可别死啊……你因为我傻乎乎地跳下万丈深渊也就罢了,要是就这么交待在这里,我回去可没法跟师父师伯们交差啊。” 段世箫仅凭那些微弱的虫芒,并不能看出四周寒水的深浅,所以只能谨慎地探出脚尖亲自去试,不多时还真让他找到一条通往某处的小道来。他如履薄冰地行走于潜水中的小道之上,浑然不曾留意远处那万千白芒之中,蓦地有一点幽蓝现出,紧接着悄无声息地朝着二人所在地方迅速赶来。 “嘶……” 当段世箫觉察到身后异状时,那熟悉的尖啸声音距自己已经不过数丈之遥了。他心直往下沉,紧接着也顾不得那么许多即刻发足狂奔起来。有数次他差点一脚踩进深水坑中,却都险之又险地将身体平衡过来,不多时大片水岸已是近在眼前。 身后寒水蓦地四溅开来,继而露出夜弥的巨大身躯,背上那团闪现着幽兰光辉的创口,在此浓重黑暗中也是分外清晰。段世箫背着殷叶君一路奔至岸上,眼见夜弥再度袭来,顿时连叹“完蛋”。 眼见夜弥凶恶大口距离自己越来越近,段世箫一时间万念俱灰:“这种时候就算把殷师姐抛在一旁,她也绝对无法生还吧。看样子,是老天注定我们要死在此处啊……” 然而他这念头才起,四周无数的辉芒小虫仿佛感受到了什么,蓦地齐齐朝四下逃窜,紧接着前方的深沉水底传来一阵低沉长吼。这吼声悠远而不真切,却能令强大如夜弥在瞬间便止了前进步伐。随即在段世箫诧异目光注视中,它浑身颤了几颤,下一刻竟然掉头便跑。 “什么?发生什么事了?”段世箫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眼睁睁地瞧着这只夜弥拼尽浑身气力逃遁向远方,紧接着被湖水中骤然伸出的数根狭长尖刺扎了个通透,一时间浑身上下都布满了幽蓝的血液。 那数根狭长尖刺将犹自抽搐的夜弥高举而起,随即其上传来阵阵宛若吮吸的“吱吱”声音。而那只强大的异兽夜弥就在段世箫的亲眼目睹下,身体内的幽蓝血肉眨眼间便被吸收一空,迅速变作一具干瘪空壳,最终被随意抛在一旁。 在杀掉夜弥之后,那些狭长尖刺随即转向段世箫所在的方向。伴随着水底深处的低沉长吼再度响起,黑暗水下赫然浮现出两只巨大的血红眼眸,宛若两只硕大的灯笼,此刻瞧来倍显恐怖与诡异。 这般的可怖景象,直吓得他魂飞魄散:“这、这是什么啊啊啊啊啊啊!” 然而那些尖刺却不会给他回答,下一刻已是朝着他呼啸刺来! 正文 第二卷_第十八章 血湖 “哧哧哧哧哧哧!” 段世箫只觉两腿发软,连逃跑都提不上力气,整个人顿时跪倒下来。却不想这无意之举歪打正着,让他躲过迎面而来数根尖刺的袭击。借着这片刻功夫,他略略抬头,这才发现那些尖刺上遍布锐利倒钩,仿佛是甚物的尖锐利爪,便是碰上一碰,也有可能被勾得皮开肉绽。 而这根根尖刺在狠狠刺入地下后,伴随着那瘆人的吮吸声音,居然又齐齐轻颤起来。段世箫心知那水下的未知巨物肯定是认为自己已是中招,这才迫不及待地摆出吸收架势。倘若待它发觉到不对劲再采取新一轮攻势时,他可没有信心再躲开一次。 一念及此,段世箫只能强行压下心头恐惧,紧接着咬牙抽出石剑,对着其中一根尖刺狠狠斩下。但见石剑剑锋过处,尖刺如同腐竹即刻断为两截,其中随之流出大片的腥臭体液。而伴随着一根尖刺被斩断,水下巨物的低吼声音亦是戛然而止,竟是诡异地迅速归于沉寂。 段世箫可顾不得这么许多,早在斩断一根尖刺后,他便拼了死命地狂奔不止,同时不住朝四下张望有无藏身之处。不多时,他便发现了一处恰巧可容两人藏匿的天然甬道,当即一头钻了进去。 就在他钻进甬道不久,便听闻身后巨物出水声、愤恨咆哮声,以及撞击扫荡声交织一处,直吓得他浑身冷汗:“我的天哪,这大荒之地到底是什么鬼地方?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生物存在啊……” 尽管双腿因疲乏而阵阵发软,段世箫却不敢稍有停步,忽闻身后一阵窸窸窣窣的诡异声响传来,他诧异回头,只见数根狭长尖刺居然透过了偌长甬道,正朝着里面探索而进。段世箫见那未知生物竟穷追不舍到如此地步,顿时连连叫苦,忽见一旁有一岔路,即刻蹂身躲入其中,不敢发出丝毫声音。 段世箫惊恐地望着那顺着甬道不住朝内探索的根根尖刺,好半晌也不见它发现这条偏僻岔路,即刻略略松一口气。不料就在此时,他忽见黑暗甬道中有一抹红芒缓缓腾起,紧接着只见甬道中有一颗珠子样的物事缓缓飘来。那珠子散发着诡异红芒,不住朝四下转动打量,段世箫见状心中一紧,忖道:“这……不会是那东西用来探查的小眼睛吧?” 段世箫眼见那珠子腾空飘过岔路,似乎也不曾留意到这并不起眼的地方,正要松一口气,不料那珠子复又缓缓飘回,随即竟是朝着岔路之中探索进来。眼看着就要被其发现,他再也沉不住气,当即自暗处迅速现出,却是一把攥了那珠子在手狠狠投掷于地,且不忘死命踩上几踩:“我叫你再凶!我叫你再探查!我叫你再穷追不舍……” 发泄完心中怒火后,段世箫面临外面那只庞然生物的惊恐情绪也淡去不少,即刻上前对着那些个尖刺纷纷斩下,随即继续朝甬道深处逃去。一路上那些尖刺不时跟上前来,都被他回身一一斩为两截。这般且逃且战,不多时那偌长甬道也是走到了尽头。 段世箫拼着一口气奔出甬道,根本无暇打量四周情况,只是回头张望是否再有尖刺袭来。如此等待一阵,或许是那未知巨兽终于放弃了捕杀二人,甬道处再无任何异状,段世箫尚且不敢彻底放心,又紧盯了许久,这才终于松一口气:“我的天,千万别再整这么刺激的了……” 他心神松懈下来,这才有空打量四周境况。然而稍稍细看,他即刻为眼前的奇异场景深深震慑。 血红色的液体! 一种猩红色类似鲜血的液体,不住闪烁着暗红的光辉,如同人体的脉络散布于偌宽地面上。段世箫不知那液体究竟是何物,不知其存在与这不为人知的神秘地界多久,更不知其究竟从何处来往何处去,只见它并无丝毫干涸迹象,只是源源不断地自四周汇聚向中央,形成一个巨大的血红湖泊。 那血红湖面上似乎有着淡淡的暗色,仿佛描绘着什么艰难晦涩的法阵图案。段世箫怔怔将背上的殷叶君放置一旁,继而缓步行向一条血红细流。随着他的接近,他的脸庞也被神秘的血红细流映衬出一片暗红色。忽的,他只觉心中似有异样触动,原本深邃而黝黑的眸子,不知何时已是一派血红。 他怔怔俯下身去,探出手来取了一点下方的血红液体于食指指尖,正要将其凑到眼前细看。不料那位于指尖的一点液体猛地钻入他的皮肤之下,确切的说,应该是被他的皮肤猛地吸收而进! “啊!”段世箫惊呼一声,只觉一股异样热流自指尖迅速流入全身血脉,紧接着浑身都传来难以忍受的火烫感觉。偏偏这种热感与一般的炙热不尽相同,他的皮肤上并未有半点汗水渗出,却已然变作一片赤红颜色,同时五脏六腑都好似燃烧一般剧痛不止。任凭他如何撕扯自己的衣物,那阵火热亦无稍减。 段世箫痛苦地在地上直打滚,这份源自身体内部的火烫痛觉却一直攀升。直到达到某个临界点,他的身体突然止了一切挣扎,在短暂的沉寂之后,竟是猛地站起身来,开始朝着那位于正中心的血红湖泊一步步行去。 他的双目充斥猩红颜色,行走之间身躯僵硬,仿佛灵魂被抽离肉体。随着他逐渐踏入这片血红液体形成的脉络,原本只是缓缓流动于地的液体霎时间有了沸腾之势,不多时已然为下方的灼热之力蒸腾而起,形成无数道呈现猩红颜色的血雾,朝着偌大洞穴的上空飘飞而去。 满眼的猩红血雾中,他的脚踩着滚烫的血红液体,良久终于抵达了血湖边缘。只有如此近距离地观察,才能发现那血湖周围,竟还有五座巨大雕像伫立。 那五座雕像的形状分别是狐狸、蛇、虎、蝎子、蜘蛛这等阴险虫兽,俱是张牙舞爪,面相凶恶,在下方满湖暗红色液体的映衬下,更是宛若来自地狱的修罗恐怖骇人。段世箫此时全然失了神志,即便面临这等凶神雕像,呆滞的面庞上也不见一丝畏惧。但见他脚下不停,径直行向湖泊深处,不多时身躯已然完全为血红液体浸浴,仅余下一个脑袋露出湖面。 待他行至血湖的正中位置,原本描绘在湖面上的暗色法阵逐渐腾起亮色,片刻后便爆发出刺目白芒直冲上空,将偌大洞穴的黑暗顿时冲散殆尽。霎时间平静的血湖波涛翻涌,而周围那数座宏大的凶神雕像的双眸,也在这一瞬间同时腾起了血红光辉! 刺目白芒所笼罩的上空,逐渐有漆黑浓雾从未知之地飘现出来。伴随着阵阵仿佛野兽的咆哮,那双漆黑浓雾中蓦地有一双狭长而巨大的血眸浮现而出,望着下方血湖中的那个渺小人类:“箫天你这小子,又有何事要找我?” 段世箫面无表情仰视上方,即便那里的浓重黑雾中分明蕴有彻骨的阴寒与肃杀之意,他也毫无反应,只是呆呆仰望。那血眸凝视了他片刻,忽而微微眯起:“怎么?你不是箫天?可为何竟能激起这些魔血,进而将我召来?” 段世箫依旧无言,沉默以对。那血眸见状即刻有异样寒芒闪过,下一刻,段世箫那为血红充斥但毫无神采的双眼,随之恢复如常:“呃?这里是哪儿……” 段世箫慌忙打量四周,先是为自己居然身处血红大湖而惊讶,接着为四周数座邪兽雕塑而震慑,最终目光与上方那双硕大血眸对上,却是惊慌失措:“这、这又是什么鬼东西啊?” “你说我是鬼东西?”黑雾中的血眸泛起一丝讥讽,接道,“已经有多久,没人敢用这种口气跟我讲话了……你说我是鬼东西,可在我看来,你这般残破不堪的身体,却是连个鬼都不如。” “凭你这样的身体,莫说是运用体内的魔血,便是重拾神器也做不到吧?也罢,既然你已是废人一个,我这便出手了解你,也省得你日后再遭受诸多痛苦……”言罢那血眸中红芒大盛,段世箫只觉血脉仿佛被巨力撕扯开来,浑身肌肉都不住发出呻吟,随即不禁口中涌血,眼看着身体即将被绞成碎末。就在此时,一道倩影蓦地冲入血湖之中,紧接着将其带离血湖,眨眼间又重返洞穴边缘。 黑雾血眸对这等变故始料未及,怔了一怔后开始扫向洞穴边缘的那一抹粉色:“这气息……?你并非人界之人!” 殷叶君脸色一片煞白,不仅是因为方才疾速逃遁的消耗,更多的,还是为上空的那双血眸的威压所震慑:“你!你难道是墨……”话未说完,她便觉上方一股无可抗拒的压力袭来,整个人顿时跪倒在地。 “给我跪下!” 黑雾血眸瞧着被压跪在地的殷叶君,冷笑道:“却不知高高在上的你们,如何却有闲心来这人界?”殷叶君咬牙苦撑,周身腾起粉红辉芒,片刻之后终于能勉强站起身体:“你不也是么?现身此地,却不知究竟打着什么算盘?” 黑雾血眸见状道:“哦?居然还有抵抗之力,看来本事不错……如此说来,以我这黑雾之躯,倘若要杀你身旁之人,只怕当真要费一番功夫了。”殷叶君闻言心中一紧——这血眸的主人她自是有所耳闻,倘若其执意要对段世箫痛下杀手,以自己如今的修为,当真能抵抗得了么? 黑雾血眸将她的神情变化悉数瞧在眼中,忽而目光转视痛苦不已的段世箫,笑道:“也罢,今次我就放他一马。我倒要瞧瞧真到了那时,这些渺小而又脆弱的凡人,究竟能不能对我稍加阻挠;真到了那时,这人界的痛苦与哀怨,会不会因为这些执拿神器的凡人,反而再添几分……” 随着声音的逐渐远去,那团凝于上空的血红双眸,以及双眸周围盘旋不止的漆黑雾气均是飞速黯淡,不多时已是彻底消失不见。而随着黑雾血眸的消失,血湖上的所有异变亦是迅速归于平静。 洞穴中的一切恢复如初,暗红色的血红液体依旧闪烁着妖异的红芒,将这片暗色世界微微映亮。 殷叶君彻底松一口气,继而只觉浑身酸软,眼皮沉重,忍不住就要倒地睡去。然而见到臂弯中段世箫的痛苦神情,她微微犹豫后,依旧将他轻拥入怀,紧接着周身腾起熟悉的粉红辉芒,连同他的身躯一并包裹在内。 随着段世箫脸庞上的苦楚神情逐渐消退,她那原本就苍白一片的脸色,更是迅速遍布了死灰色泽,不多时低吟一声,却是因气力衰竭彻底昏厥过去。 正文 第二卷_第十九章 回忆 “殷师姐?殷师姐?……” 段世箫轻摇身侧的粉衣女子片刻,见她依旧昏睡不止,小巧的鼻尖却隐隐可闻呼吸声响,索性也就由她去了。只是她即便陷入昏迷,一双纤细手臂依旧紧紧拥着自己丝毫不松,他不由苦笑道:“殷师姐,虽说我是你的后辈,本不该对你动任何绮念。但在这之前,我还是个正常的男人,这样子教我如何把持得住啊?” 他细细端详身侧女子那近在咫尺的精致容颜,情不自禁以脸颊轻贴在她的额头上,但觉所触肌肤光滑清凉,宛若温玉般细腻,兼有淡淡沁人心脾的女子体香萦绕鼻端,让人直欲醉心其中。段世箫为这女子的姿容迷醉一阵,忽的念及什么即刻使劲晃了晃脑袋:“天哪,我这不是趁人之危么?真是罪过、罪过啊……” 段世箫将她拥住自己双手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这才脱离了她的怀抱,随即起身探查四下,这才发现血湖的对面有一不知通往何处的路口。他本想先去一探究竟,但顾虑到犹自昏死的殷叶君的安危,只得将她再度负在背上,小心翼翼地朝着那路口缓步行去,不多时便遁入了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 这黑暗通道极长,四周石壁上遍布流水渗下,致使石壁一片清冷光滑。段世箫在这条黑暗通道中摸索良久也不见尽头,人对黑暗本能上的恐惧令他不禁有了退回想法。就在此时,他听得前方似有声响传来,即刻屏息倾听,这才听出那声音竟是人声! 在这遍布怪异生物的大荒地下行了许久,竟还能听得人类声音,如何不令段世箫心绪激动?他忙不迭摸索着朝那里加速赶去,谁知末了竟为一块厚重岩石彻底阻住了去路。眼看就将逃出生天,却被这等东西拦住出路,他心中如何不焦急?他张开嘴巴,正欲大声向岩石对面的人呼救,忽闻对面一句话传来,却是宛若一盆凉水将他从头到脚给浇了个彻底:“六大门派的家伙们,居然敢打那异宝的注意,我唐松会教你们有来无回。” “这对面……竟是达摩教的人!”段世箫大吃一惊,慌忙屏住气息,唯恐教外面的唐松觉察,同时凝神细听起来。 “门主,小的方才得到消息,那孔雀门的残党和泰山派的一行人汇合,眼下快到咱们的第一个伏击点了,您看……?” “连泰山派也来了么?这下六大门派的人可算是到齐了……放他们过去吧。第一个伏击点因为之前对付孔雀门的人,早已丧失大部分功效,强行使用只会打草惊蛇。” “门主明鉴,属下还有一事禀报。那碧波堂的娘们着实凶得很,即便被酥毒粉所制,但眼下莫说绑了她,连近她身都极为困难。方才属下欲要擒下她,却是不慎被她狠狠咬住手腕,差点被生生咬下一块肉来……” “……呵呵,那个小俞么?她为了掩护同门逃遁,选择一个人留下拖住追兵,这份胆气倒也令人钦佩。罢了,你们是摆不平那个女人的,把她带到我这里来吧。” “是!门主。把那女人带上来!” 岩石后的段世箫闻言大惊,听得外面这二人的对话,碧波堂竟也与孔雀门一般在唐松这里吃了暗亏,连那首席弟子兼副堂主的小俞,都落在了唐门手中! 然而他明白自己有几斤几两,连那武艺高如孔雀门青夷、碧波堂小俞都不敌唐松,就凭自己又能有何作为?这般想着,他将殷叶君缓缓放下,取出自己的佩剑开始在厚厚石壁上开凿小口。 石剑切入粗糙岩石如砍腐竹,加上段世箫小心谨慎,不多时便被他悄无声息地凿出了一个手臂粗细的孔洞,恰好能将外面的情形一览无余。 外面是一极其广阔的地下洞窟,仅有几只插在石壁上的火把提供昏暗光线。段世箫受限于这狭窄视野,故而只能勉强瞧见前方大约十数丈开外的地方,一黑衣男子傲立于断崖边缘。黑衣男子目光直视前方,良久也不见身形稍动,却不知到底在思量着什么。 就在此时,远方隐隐传来女子怒斥声音:“别用你们的脏手碰我!姑娘我有脚,自己会走!” 段世箫心一紧,他对那碧波堂小俞的暴躁脾气早已有所耳闻,如今这女子人未入眼,语调中的倔强意味却是毕露无遗,可见唐松他们的确是抓对了人。 不远处的黑衣男子唐松缓缓转过身来,冰冷目光望向声音传来处,不多时,一袭水绿衣衫被一左一右两个黑衣人押着,映入了段世箫的眼帘之中。 “跪下!”其中一个黑衣人对着小俞的膝盖猛踹一脚,然而她身形一个踉跄后,却是强撑着站直身体,继而狠狠啐了那人一口。那人见她一个阶下之囚居然强硬如此,恼怒之下即刻一个扫腿将她绊倒在地。 小俞重重跌落在地,顿时磕破了一块额角,一弯鲜血随之顺着姣好的脸庞流淌而下。然而她却是浑然不在乎这些,颤颤巍巍地复又爬起。即便双臂被身侧两个黑衣人死死制住,她也只是单膝着地,绝不对对敌人下跪双膝:“你就是唐门门主唐松是吧?要我说,你们唐门只适合龟缩在巴蜀的弹丸之地,难不成归入达摩教,就能借其力量一飞冲天么?” 左右两位唐门子弟听闻小俞出言不逊,大怒着就要对她施以拳脚,却被唐松抬手制止:“即便我们和六大门派势不两立,但再怎么说她也还是个女子……”小俞毫不领情,大声斥道:“谁要你惺惺作态?唐松,姑奶奶我既然落到你们手里,就没指望能继续活命,速速杀了我吧!” 暗处的段世箫见小俞视死如归的架势,顿时为她捏一把汗。握着石剑的手颤抖不止,或许是要冲出去吧?然而凭自己的本事,即便冲了出去,又能有何作为呢?何况殷叶君尚且昏睡不醒,自己就这般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她又落个怎样的下场呢? 段世箫紧紧盯着场中情势的变化,内心天人交战。忽的,他见唐松屏退左右,仅余下那个连维持身形都困难的小俞在场,良久只是无言。 “好像啊。” 唐松默默注视面前女子倔强而高傲的神情,忽而笑了一笑,低声喃喃道:“真的……好像。” 被那深邃的目光打量,小俞不禁一滞,随即怒斥道:“你在那儿自顾自说什么呢?要杀便杀,哪来这么许多废话……” “你走吧。”唐松转过身去,再度面朝前方悬崖,平淡声音随后传来:“你走吧,我不杀有骨气的人。” 身后良久也不闻动静,许是小俞足下并未稍动。然而唐松并不曾回过头来望哪怕一眼,只是自顾自道:“快些走吧,倘若我门下人群起反对,那时候你想走也走不了了。” “……你会后悔的。”小俞冷冷抛下一句,拖着沉重步伐逐渐远去了。 直到那一袭水绿衣衫彻底消失此地,唐松这才稍稍回头,嘴角泛起一抹自嘲笑意:“是啊,我大概会后悔吧……说起来我后悔的事情,又何止这次了?” 思绪翻飞间,脑海中映出的,是那一年的冬季。 那年冬天,天很冷,雪很深,失魂落魄的他倒在路旁的干草堆里,浑身沾满泥污,很脏很臭。 忽的,他呆滞许久的目光掠过一丝异样神采,随后鼻翼迅速抽了抽,目光投向香味飘来之所。不远处的小摊上,有一笼笼泛着蒸腾热气的包子摆放。这种寻常百姓家的早点,对于此时饥肠辘辘的他,却无异于山珍海味。 他艰难地吞了几口口水,犹豫良久,终究身体还是朝着小摊缓缓移动,随即趁摊主一个不注意,脏兮兮的手爪抓起两个白面馒头,一边死命逃跑,一边迫不及待地把馒头往嘴里送。 “臭要饭的!敢偷老子东西?” 身体健壮的摊主抄起一根擀面杖紧紧追上,嘴里骂个不停。许久未进食的他哪里来的气力长途奔逃,只不过片刻功夫,便在集市最热闹的一处拐角被追上。 木质的擀面杖狠狠敲在他的身上,顿时打出一串乌青。他惊慌失措地护住头部,嘴里不停地嚼着那来之不易的馒头,好似完全感受不到肉体上的痛苦。 周围的人指指点点地拥了上来,看他们那厌恶的神情,多半是在指责自己吧。只是,这又如何? 一个连魂魄的失去的人,还会畏惧他人的指责么? 良久,许是打累了,摊主终于停了手,朝着这乌头垢面的小偷狠狠啐一口,指着他骂道:“他娘的,下次别教老子瞧见你,否则打死为止!”说着正欲再踹几脚解气,忽闻前方人群深处传来一男子的温和笑声:“这位老板且停手吧,此人虽品行恶劣,却只因腹中太过饥饿。不如在下赔你他所偷之物的十倍钱财,还请您绕过他这次,如何?” 身后传来摊主和那男子的笑谈声音,不多时周围人声渐低,大约围观的人都已散了。他揉了揉被揍得肿起的身体各处,嘴里叼着还剩半截的馒头,正要踉跄爬起身来,忽见自己前方的地上,有一双靴子踩着厚厚积雪缓缓现出。而方才听到的温和男声,亦是随后传来:“原本风光无限的唐门少主,如今竟落魄到这般地步,真不知倘若令尊唐霄泉下得知,又该是如何反应?” 他的身体宛若遭受雷击,顿时颤抖不止:“你……你认错人了……我先走了……” 他低垂着头,更不敢稍看面前男子的脸庞,只是勉强爬起身来,在与其擦肩而过的一瞬间,那男子又轻笑一声道:“别人认错你没有关系,重要的是你可曾错认了自己?” “因一时仁慈放过意欲作乱的亲弟弟,结果竟被恩将仇报,不仅一身武艺全废,连唐门的大好基业都拱手让给了别人……这样的你,还能获得自己的认可么?” “这眼角的眼泪又是怎么回事,可是悔恨的泪水么?” 他脚下不停,嘴里大口大口地嚼着最后剩下的半个馒头,忽然彻底怔住——原本应该是味道甘美的馒头,何时竟变得如此苦涩了? 那流淌在眼角,不时划过杂乱脸颊的湿润液体,真的是泪么? 本以为已经哭干了的眼泪,原来还是存在的么? 一晃眼间,那男子已是行至自己前方。他抬起为泪水朦胧的双目,依稀瞧见一袭迎风飘扬的黑袍,以及那男子褐色的鬓发:“哭完之后,你还剩下什么?” “哭完之后,你心中就没有哪怕一丝念头,一丝凤凰涅槃、浴火重生的念头么?” 听闻这话,他急于逃离这里的步伐猛地顿住,深深望向前方那个陌生男子。 许久,沉默。 “我……到底该怎么做?”他的声音干涩而又难听,望向前方那人的眼神,一片死灰之中却逐渐有光彩亮起:“求求你告诉我,到底该怎么做,才能夺回属于我的东西?” 男子听到此处,这才回过头来,现出一张英俊脸庞。那双碧绿的眼瞳,在漫天坠落的雪花映衬下,更显妖异:“一个男人无权无势无财这都不算什么,只要心中大志尚存,只要为人骨气不灭,便终有翱翔九天的那一刻。” “随我来吧,然后与我一起将这天下征服,夺回千百倍于原先的东西,可好?” 风雪,在这一刻突然厚重了起来。他手中剩下的小半截馒头,随之无声无息地落在了脚下的肮脏雪水中。 正文 第二卷_第二十章 埋伏 段世箫见小俞安然脱离,悬着的心随之放了下来。然而那唐松始终守在断崖之上,何况瞧起来此地又是唐门的据点之一,他万万不敢冒失现身。眼下退路已为湖中的未知巨兽封死,前方又有重重邪教中人,可谓进退维谷。他一时间也想不出任何办法来,只能凝神静气等待时机。 背上的殷叶君尚无苏醒迹象,段世箫背了她许久难免觉得疲惫乏力。然而脚下乃是寒冷浅水,他深知倘若就地放下她,时间稍长这女子便会染上寒疾,思来想去,唯有将她横抱而起,背靠着那块厚重岩石闭目养神。 不知觉间,他竟是就这么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觉得手上一空,他才惊醒过来:“殷师姐?你……你醒了么?” 四周一片昏暗,凭借着石剑凿出的小孔中渗出的一缕微光,他发现了近在眼前的那个女子的完美脸廓,一时间竟是瞧得痴了。那女子也不做声,在这片略显暧昧的朦胧中,只是将自己的双眼隐没于黑暗,静静注视着他神情的变化。 “……呃,那个……殷师姐,千万低声说话,唐门的唐松就在外面……”段世箫越说到后面越小声,末了声音亦是低不可闻——即便无法瞧清这女子的表情,他依旧能从咫尺的暗色中,觉察到她此时正在以复杂打量着自己。 他只觉从未有过的尴尬气氛将二人笼罩,只能扭过头去打量小孔外的情势:“咦?这唐松怎的不见人影了?” “你……”她的声音幽幽传来,却是难辨喜怒:“我昏迷的这段时间,你一直都似方才那样抱着我么?”段世箫忙道:“不不不!我、我之前一直只是背着你的,只是我实在太累了,地上又有这么多的寒水,我……我……” 或许连他自己都觉察到这解释,究竟是何等的苍白无力。故而他在“我”了半天也没能继续憋出几个字来后,只能似做错事的孩子一般低下头来:“殷师姐,对不起……” 话音方落,他不禁身躯一震,只因一只柔若无骨的纤细手掌,竟是悄然轻抚起他的发梢。那个女子素来清冷的声音,此时听来,分明却有了一丝羞涩了:“没关系,我……我不介意的。” “傻瓜,我从来都不介意的啊……” 他顿时为之惊呆,继而只觉心跳急速加快,一股深埋心间的情愫直冲上脑。他一把攥住她的手掌,深深呼吸片刻,艰难开口道:“殷师姐,倘若这次我们都能平安返回门派,你能不能……能不能……” 他激动地张大了嘴,嘴唇颤抖着就要接着说些什么。然而就在此时,他的脑海中却是突然浮现出一副画面来,顿时将他那欲要出口的话语生生打断! 月夜之下,一道曼妙倩影依树而立。夜凉如水,浸润她一身白衣若雪。明眸雪肌,眉黛如画,她出尘仿佛云端仙子,一颦一笑间,已是潦倒了众生。 他的神情由最初的尴尬转变成紧张,再由紧张过渡到激动,蓦地仿佛遭受雷劈五官都彻底僵住,两人原本紧握彼此的手随之松了开去。殷叶君将他神情的点滴变化瞧在眼里,半晌只是无言,唯有嘴角泛起一抹苦笑,却是转瞬即逝。 他敲了敲自己的脑袋,低声道:“多有冒犯了,我大概没睡醒吧。” 那女子的声音,在稍后缓缓传来,却是已恢复了淡然:“你是如何找到这里来的?”段世箫正愁没有话题缓解尴尬,当即将自己所经历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末了指着开凿出的小孔道:“我睡过去之前唐松还站在那里,却不知现在去了何地……” 殷叶君静静听他说完,低着头不知在思忖什么。不料片刻之后,一声爆喝蓦地响起,回荡于整个洞穴,不住发出阵阵回响:“洞里的邪教贼子们,统统滚出来受死!” 这声音仿佛就在耳边炸响,且回荡于偌大洞穴久久不散,显然是意在立威。殷叶君倒是无甚大碍,段世箫却只觉耳朵都在阵阵发疼,顿时为那人深厚功力暗暗心惊。 “这声音是……是霍师兄!”段世箫大喜道:“太好了,霍师兄他们找上来了,这下我们有救了!”说着持起石剑,迫不及待地就要切开那块巨岩。 殷叶君连忙拉住他道:“外面情势还不明朗,不要轻举妄动。”段世箫略略思量之下,也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便沉下心来仔细倾听外面动静。 自霍英然那声爆喝过后,原本安静得有一丝诡异的洞穴顿时炸开了锅。只听偌大洞穴各处怒斥声音,兵器交击声与惨叫声交织一处,却是正邪双方正在激烈交锋。段世箫听得厮杀声良久未歇,只觉心惊肉跳,忙在心中祈求霍英然一行得胜。 片刻之后,不知为何外面的厮杀声骤然停了。段世箫与殷叶君面面相觑,正疑惑间,忽闻霍英然又道:“你们这些杂碎完全不够看!唐松你若识相,就别给我做缩头乌龟,快快滚出来受死!” 段世箫忖道:“怎么,听霍师兄这话,唐松他竟不在此地么?”忽觉殷叶君扯了扯自己袖子,他诧异回头,只见她给自己使了个噤声手势,随即指了指小孔外的某处。他顺着她所指方向望去,待瞧清了场中局势后,却是大惊失色。 伏兵!密密麻麻的伏兵! 小孔外面,原本一片深沉的黑暗中,蓦地亮起无数双幽绿眼眸,竟有大片大片的蒙面黑衣人蛰伏。而人群最深处,唐松一声黑色劲装,屹立于一片高地之上,望向洞口冷笑不止。 他双手伸展开来,顿时一片幽绿粉末扩散洒下,很快就将自己与周围的无数黑衣人尽数笼罩。待那些幽绿粉末落到身上,黑衣人们的双眸忽的充斥了猩红的嗜血之意,随即在唐松的轻喝之下似潮水般散去,纷纷藏匿于更深邃的黑暗。 做完这些,唐松微舒一口气,双目中有疲惫一闪而过。然而当他再度望向一路杀进此间的正道中人时,那份难得一见的疲惫已是消失不见:“泰山派的诸位,以及已经见过面的孔雀门青夷,在下唐松有礼了。” “呸!”青夷全然瞧不起他的惺惺作态,忍不住啐出声来。 此刻闯入洞穴内的数人,衣衫各处均有不同程度的破损,瞧来略显狼狈。唐松见状莞尔道:“诸位既然抵达此处,那定是成功闯过了第二处伏击点,这份本事着实令人佩服。”话音方落,陆云天便笑着接口道:“彼此彼此。唐门主凭借那里的复杂地形,再配合门下弟子的精妙暗器实施围攻,这份战略部署能力也是让少侠刮目相看。” 二人表面上彼此夸赞,望向对方的眼神却早已一片冰冷。霍英然提起紫黑色的天邪,剑锋遥指负手傲立的唐松:“邪教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伴随着他话音落下,其余几人即刻兵刃出鞘,蓄势待发。 唐松见面前数人摆出战斗架势,却是哂道:“邪教贼子?敢问究竟何为正、何为邪?我在你们眼里乃是邪教,你们在我眼中,又何时是正道了?” 颜嫣然柳眉一挑,慢条斯理道:“正道之人,可不会因基业之争,对自己的亲弟弟痛下杀手……” 唐松听闻此言,眉头顿时皱了一皱,继而冷笑道:“这种事,你们暗地里做的,只怕要比我多得多吧……好了,多说无益,放马过来!”说着一直别在背后的双手缓缓放下,其上腾起阵阵墨绿辉芒,只怕蕴有无上的剧毒之力。 霍英然等人眼见这唐松一身毒功了得,俱都如临大敌。不料就在此时,一旁的石壁蓦地为一股大力冲击开来,紧接着其中传出一声高喝:“霍师兄小心,这邪教贼人在这里设下了重重埋伏!” 正道诸人与唐松不曾料到这一变故,均是大惊失色。唐松眼见大事败露,也顾不得包围圈尚未完成,即刻一声令下,但见四周黑衣人宛若黑色潮水,迅速朝霍英然等人涌了过去。 纵然已得提醒,霍英然等人一下子面对数百倍于己之敌,顿时压力陡增。眼看无法力敌,霍英然当即高声喝道:“都退到洞外去!”唐松冷笑道:“你当这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说着手势又变,斜下里顿时又涌现出一批黑衣人,将霍英然等人的逃路封死。 霍英然四人乃是如今正道年轻一辈的翘楚,实力自是不容小觑。然而那些围攻的黑衣人实力也是不弱,单个或许根本入不得眼,但如今悍不畏死地纷纷涌上,竟也颇为棘手。 霍英然一剑砍翻数个黑衣人,估摸着突围无望,却是目光疾转向远处高地上的唐松。 正文 第二卷_第二十一章 死奴大军 唐松遥遥见得霍英然眼神,脸上笑意更盛:“怎么,打算直取我?你以为你过得来这里?”霍英然闻言眼神一沉,随即咬紧牙关,身形腾起,踩着下方诸多黑衣人的脑袋朝他电射而去。但见蓝白身影在黑色人潮中逆流而上,蓦地爆发出一阵耀眼火芒。其脚步过处,黑衣人们身躯顿时为大火燃起,却是泰山派高深身法炎神步。 霍英然施展炎神步,眼看唐松已是近在眼前,手中天邪之上即刻腾起黑紫剑气。谁知不待天邪斩下,他忽觉脚踝一紧,低头看去,只见下方一只手已将自己左脚牢牢攥住,不禁大惊失色:“这……这怎么可能?” 下方那人因炎神步之力陷入一片火海,然而即便遭受烈焰噬体,他却仿佛感受不到丝毫痛苦,一双幽绿眼睛死死盯着上方的霍英然,忽而咧嘴一笑:“抓……到……了……” 那人声音阴沉干涩,脸皮更是枯瘦干瘪形同干尸,如同来自地狱可怖骇人。霍英然怔仲片刻,蓦地想到了什么,失声惊道:“这些难不成……都是死奴?” 唐门的独特炼奴之法,便是以乾墨毒性控制人体,以人对其药性的强大依赖性获得一批忠心耿耿的奴隶,亦即死奴。这些死奴活得如同行尸走肉,对主人惟命是从,便是送死亦是义无反顾,而死奴之称,便是由此得来。 这种惨绝人寰的炼奴方式,霍英然也只是偶然听说过。如今真正见识到其可怖,他骇然之余,更多的还是对唐松的愤怒:“你、你居然炼制了如此数目的死奴,简直丧尽天良!” 唐松看着霍英然被众多死奴拖入人群,看着他深陷敌阵的窘迫状况,忽而肆意大笑起来:“丧尽天良?说得好,说得好啊!” “我要良心做什么?那东西,能助我夺回失去的一切?能么?呃嗯?” 面对唐松的厉声质问,霍英然纵然有心回答,却被重重压来的攻势打得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远在十数丈开外的青夷等人将他的窘境看在眼里,救援却是力不从心。 霍英然被几只枯瘦大手拽倒,眼看着就要被拖入人群,忽有凛冽剑芒在他四下散开。围攻他的诸多死奴,即刻在一片血花之中身首异处。 霍英然见状一滞,随即恍然抬头:“叶君,是你?” 殷叶君迅速拉起霍英然,手中秋水剑寒芒掠起,顿时将围攻死奴们*退一圈:“霍师兄,怎么不见燕大侠?”霍英然欲要回答,只是顾忌到周遭情况,低声道:“此事稍后再说。”殷叶君道:“好,我们先回到颜师妹那里去。”但见天邪和秋水两柄利剑一左一右,一路上如入无人之境,却是飞速向远处的陆云天等人汇合而去。 这突然现身的粉衣女子修为精深,眼下更是准备协助霍英然冲出重围,唐松惊怒之下,双手间即刻绿芒大盛。不料就在此时,斜下里又有炙热剑芒刺来,唐松大吃一惊躲避开来。待瞧清来人面容后,他又瞥了一眼那已被破坏了的厚重石壁,冷笑道:“原来如此,我还在想这两只老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正道中人,也喜欢待在这种见不得光的地方么?” 段世箫手持石剑与唐松对峙,眼下所有死奴均在对付霍英然等人,自己的敌人只有面前的这位唐门门主。即便从未目睹唐松出手,但同门中人每逢谈及他的名号便略略色变,从这一点来看,他也知道面前这黑衣男子,肯定是极难对付的。 段世箫握紧石剑的力度,又加了几分。也就在片刻之后,唐松那双绿莹莹的双手,终于开始动了! 但见唐松双手成爪直袭段世箫而来。人未至,爪上蕴含剧毒的爪风已到段世箫面前。唐松速度实在太快,即便他凝神戒备也来不及闪躲,当即肩膀上挨了一爪,半个身子随之一片麻木。 唐松一击得手,却是不喜反惊——方才这万毒爪他只做试探之用,根本没指望有所建树。谁能料到泰山派众高手中,居然还拖了这么个不济的货色? 唐松不禁生出轻蔑念头,谁料下一刻自己的毒爪,竟是被一双大手紧紧攥住。他大惊之下抬眼望去,只见段世箫纵然因剧毒之力脸色乌青一片,望向自己的眼神却是锐利无匹:“嘿嘿,这下你跑不了了吧?” 下一刻石剑高举而起,二话不说对准唐松手臂狠狠斩下。唐松急中生智,即刻以身体撞向段世箫,险之又险地避开这一剑,正要再补一脚将他踹开。然而这个武功低微的泰山派门徒,下一个举动,又令他惊诧更甚。 段世箫眼见一剑落空,却是直接舍了石剑,以空出的另一只手一把掐住唐松的脖子,随即牙关一咬,竟直接以额头狠撞唐松的脸。 “碰!”一声闷响过后,段世箫的额头一片血污。而被撞的唐松,鼻子已是略略歪了,眼下正朝外不住流着鲜血。 段世箫招招不按常理出牌,无赖如同市井泼皮,顿时惹得唐松怒火中烧。他对着段世箫的腹部连击数拳,直打得其呕血不止。眼见段世箫犹自死撑,他眸中杀意大盛,手往袖子中一抹,便是握了一根狭长细针出来。 也不知是遭受重创,还是毒性发作,段世箫只觉眼前朦胧一片。蓦地他惊觉抬头,只见一道锐利寒芒直扑面门而来,心中只来得及闪过一个念头:不是吧?难道我要交待在这里了? 眼看狭长细针就要刺到他的脸庞,段世箫只觉头皮一阵发麻,忽见眼前有迅捷银芒掠过。 伴随着“叮”一声响,唐松手中细针不由落地,随即面有痛苦神情,却是护着右手迅速后退:“这是……没羽箭?”他望着自己的颤抖不止的手掌,其上已被锐物刺了个通透,眼下正朝外源源不断地涌现鲜血。 “不错,正是没羽箭。”一旁暗处,有矫健身影缓缓现出。那个一身灰衣的男子淡淡望着遭受重创的唐松,忽而莞尔道:“上一次你徒手接下燕某的没羽箭,本领着实令人叹服。然而这一回,似乎教我失望了啊。” 段世箫见得那人面容,顿时大喜过望:“燕大侠!”燕矶子目光一直落在唐松身上,只是冲他点了点头:“你受了毒伤,且到一旁休息,这里交给燕某便好。” 自从燕矶子现身出来,唐松便如临大敌。然而听到此处,他不禁失声大笑:“燕矶子,你以为此人还有救?中了万毒爪的人,只需半个时辰全身便会溃烂,这你不会不知道吧?”燕矶子一言不发,待他笑完才淡淡道:“你唐门的毒术威力,燕某自然如雷贯耳。但倘若此地,还有药王阁高手在呢?” “什么?”唐松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即刻扭头望向场中,只见五道蓝色身影不知何时加入战局。随着这股有生力量的加入,局势由众多死奴压着泰山派众人打,开始向着势均力敌发展。 一时间战场中地刺纷起,土石横飞,死奴惨叫声不绝于耳。唐松见状眼角略略抽搐,声音低沉道:“燕矶子,是你联络他们来的?”燕矶子笑着摇头道:“非也非也,负责带他们来此地的另有其人。” 二人短暂交谈间,已有一道蓝色身影跃至燕矶子身旁,正是药王阁首席弟子邵俊。邵俊如炬双眼扫视四下,但见段世箫脸色乌青,即刻上前搭他脉相。片刻后,邵俊长舒一口气,道:“幸好,还不算太晚。”随之取出一颗贴身收藏的丹药喂他服下。 燕矶子似乎对邵俊的手段颇为放心,见他着手治疗段世箫,遂上前一步拦在前面:“好了唐松,咱们也不是来这里干瞪眼的。今日就来瞧瞧到底是你的毒术厉害,还是燕某的箭术更胜一筹吧。”言罢身形疾进,片刻后便与唐松激战起来。 正文 第二卷_第二十二章 败逃 段世箫将邵俊所给丹药吞服入腹,随之浑身剧痛起来,竟还伴有大量咳血现象:“这、这到底是……?”邵俊拍着他背安抚道:“不要慌,只要把毒血全部吐出来,这毒自然就解了。” 段世箫只觉心肝肺都要一并吐出来,如此痛苦良久,那充斥全身的麻木感觉,终于开始缓缓消失。待体内毒血排干净,他无力地靠在岩壁上,眼见燕矶子与唐松激战正酣,哑声道:“这位……师兄,我不打紧了。你赶紧去帮大家吧……”邵俊见他身体极度虚弱,全然无力自保。然而眼下战况的确紧急,他犹豫片刻,也只能轻叹着飞身掠入下方战场。 唐松与燕矶子激战良久,将浑身毒术使尽也只得平分秋色,心中惊诧自不待说。他抽空瞥了一眼下方战局,但见己方死奴数量虽多,但碍于进攻空间有限,往往只能以人海战术拼着消耗,真正派上用场的不足十分之三;而六大门派的那十位高手却个个身手不凡,尤其以霍英然、殷叶君、青夷,以及那才加入战团的邵俊为最。 但见霍英然手中黑紫天邪剑芒扫过,与身旁殷叶君的明亮秋水剑配合得可谓天衣无缝,即便死奴一再拥上,却全然近身不得;青夷所持的玄木箜篌则不住腾起翠绿辉芒,伴随着淡雅弦音流淌四下,但凡接近她方圆三丈内的死奴,皮肤表面均会为根根偌粗树藤破开,在漫天鲜血中化为树藤的养料;至于邵俊则是单掌击地,不时造出一面面厚重土墙,来往碾压死奴。一时间惨叫哀嚎声响成一片,这位于大荒深处的宽大洞穴,登时变作人间炼狱。 唐松越战越是心惊。不仅因燕矶子实力太强,自己引以为傲的毒术几乎没有机会伤到他;便是下方那群正道中人,也实在难缠,区区十人与近千死奴大战这么许久,也只有一位药王阁弟子不慎被拖入死奴群中,结果惨死于乱爪之下。 反观己方,战力竟已损失将近一半了。 唐松并非没有头脑之人,他略略衡量形势后,深知今日撞上了这些难缠家伙,只怕讨不得便宜了。这般想着,他暗暗咬牙,却是已经有了决意。 只见唐松朝下方死奴们一声令下,潮水般的人群顿时一分为二。一拨仍然与霍英然等人缠斗不休,另一方则身形暴涨,却是直奔高地而来。 而唐松迅速点足后掠,片刻间已然融入黑色人流深处。 “你这家伙,原来是想溜号么?”燕矶子冷笑着欲要蹂身追上,不料身旁有一黑影抢先掠过,竟是直接迎上了涌来的死奴人群:“燕大侠,这里交给我了!你赶紧去追那唐松吧!” 段世箫脸色一片苍白,便是握着石剑的双手也在不住颤抖。然而他却无暇回头,仿佛一堵厚墙卡于关口上,将涌上人流彻底阻住。燕矶子见他奋勇杀敌的背影,忽的心有触动,不禁长笑着上前,却是大步上前与他一并面对攻势。 段世箫见燕矶子只在周遭杀敌,并未往前攻进丝毫,顿时大急道:“燕大侠,你速速去追杀唐松啊,切莫放虎归山!”他见燕矶子只是大笑,不禁恼道:“我说你笑什么啊?难道我说的不对?” “你说得自然不错,放心吧,那唐松跑不了,”燕矶子说到这儿,忽然语气顿了一顿,低声接道,“不知为何,你的举止让我想起了一位好友,虽然你们打架的方式截然不同。” “那个家伙啊,打起架来可精明得多,不像你这样全凭一股狠劲,不给自己留丝毫余地。” 段世箫诧异回头,却见这灰衣男子手中长弓挥甩不停,每每落下便能砸翻数个死奴,然而眼眸深处,却可见无法掩饰的落寞一闪即逝。 昏暗洞穴中,随之有遥遥叹息传来。 唐松被数位死奴护着,脚步飞快朝洞穴外逃来。眼看就要再度站在大荒之地的昏暗天际下,临近洞口的他脚步顿止,随即眼睛微眯,直视拦在前方的一袭水绿衣衫:“是你?”说着他又想到什么,不禁冷笑道:“是你把药王阁的人招来的吧?” “不错,是我。”那女子缓缓转过身来,正是小俞。 唐松见这水绿衣衫的女子满脸复杂神情,却是冷哼一声道:“你完全不必有所犹豫,方才放任你走乃是我的本意,跟恩惠没有半点关系。” 小俞并不做声,只是望着前方的地面,既不上前与唐松厮杀,足下也不稍稍挪动,不知到底在想些什么。 唐松听闻后方厮杀声音越发震耳,想必是正道中人已摆脱了死奴大军的纠缠,眼下正追杀自己而来,不禁咬牙道:“啧……来的倒挺快。俞副堂主,若是要打就尽管上前,别在那儿跟个木头似的。” 小俞深深吸一口气,随即缓缓摇头,脚步轻抬而起,然后……后退数步。 “你走吧,我并非知恩不报之人。”她双眼缓缓闭上,大约是不愿眼睁睁看着唐松,这个中原武林的心腹大患在自己面前溜掉。唐松纵然心有不甘,然而他深知此时并非逞能之际,当即低下头来迅速与小俞擦肩而过。 “下一次,我绝不会再留情了。”那个女子的声音,在这一瞬间传来。 唐松足下不停,低声回道:“我明白,我们都是一样的。” 唐松急速奔走于凌乱山岗之间,耳听后方不住传来高喝声音,他焦急之下回头张望,但见昏暗下方,数柄绽放着凛冽寒芒的兵器于黑暗中摇曳不止,正朝着此处飞速赶来。 眼见追兵将至,唐松急得额上出汗,一不留神足下踩空,顿时滚入一片尖锐石堆,眨眼间身躯已有多处被划伤。他挣扎着自尖石堆中爬起身来,忽觉头皮一阵发麻,即刻咬牙腾身闪至一边。 “锃!”那柄亮若秋水的长剑,下一刻深深刺入乱石堆中。那持剑的粉衣女子,则是缓缓直起身来,就这么神情平静,遥遥地看着他。 唐松勉强躲过殷叶君这一击,浑身上下几乎都痛得麻木。他环视四下,但见自己方圆数丈内,已在瞬息之间为正道诸人死死堵住,再无一丝突围可能。他深感绝望之际,蓦地仰天长啸,声音于若高山峦间回荡不止:“我不甘心!不甘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邪教贼子,你死期已到,认命吧!”霍英然持剑厉喝,忽见唐松脸庞泛起一丝诡异笑容,顿时明白过来什么点足后掠:“小心,这家伙要与我们同归于尽……” “既然你们想要我的命,那我怎么也要拖几个下水!”唐松脸庞上尽是疯癫笑意,身躯瞬间为浓密毒雾缠绕,眼看着那毒雾就要融进他的皮肤深处。不料就在此时,遥远地方蓦地传来一声肆意大笑,他的举止顿时为之停滞:“是哪里来的不长眼的家伙,打算取本座臂膀的性命啊?” 和周遭的诸多正道中人一般,唐松听闻这话语怔了一怔。蓦地,他望向声音传来地方,嗓音不禁颤抖了几分:“大、大护法……” 不远处的山峦之上,那褐发墨袍之人迎风傲立,将下方那十数人的神情一一扫在眼里,最终停留在浑身浴血的唐松身上:“辛苦了唐松,接下来就交给本座吧。” 正道诸人在稍许的沉寂之后,忽而哗然:“大护法?难道是……灵枫?” 山峦之巅,灵枫俯视下方众人,朗声笑道:“还有不少熟面孔么……”燕矶子甫一见他,双目几欲喷火,正待飞身上前与其厮杀,却为霍英然觉察到拦住道:“不要轻举妄动,你瞧他身后。” 燕矶子被他提醒,即刻发现灵枫身后的山体上不时有细碎滚石落下,且从他面对正道十数个精英门徒,也丝毫不露怯态来看,只怕身后还有大队人马潜藏。 燕矶子眼神阴沉,目中杀意又浓几分:“灵枫,你把他的首级还来,我留你个全尸。”灵枫听得此言滞了一滞,忽而他意识到了什么,冷笑道:“你们都要那东西做什么?难道不知道这都数月时间过去,便是放在冰窖里也早就烂透了?本座就随手扔了喂狗……” 灵枫犹自笑言,忽见那个灰衣男子脑袋低垂而下,身躯随之微微颤抖。 片刻后,有宛若野兽般的咆哮,霎时间回响四下:“死吧……” 正文 第二卷_第二十三章 会师 唐松见灵枫已亲自出马,便知自己命不该绝,遂谨慎朝达摩教大队人马所在缓步退去。然而听闻二人交谈至此,他顿时心生警兆抬眼望向燕矶子,只见那灰衣男子身形暴进,迅捷身影顿时拉出一连串残影。 一道劲风迎面袭来,一息时间燕矶子已与唐松擦肩而过,竟是不顾一切直取山巅的灵枫。 “大护法,小心!”唐松不是没有领教过燕矶子的厉害,却只来得及高声提醒。灵枫目睹燕矶子的身影在视线中拉出一条灰线,顿时为其恐怖速度愕然。 下一刻,燕矶子咬着钢牙、双目泛红的神情,已是清晰地映入他的眼帘! 然而灵枫毕竟身经百战,即便燕矶子气势惊人,他也只被震慑片刻便反应过来。但见麟翼刀迅速出鞘横与身前,于间不容发之际将那迎面一拳格挡而下。 “轰!” 灵枫只觉刀身之上大力袭来,整个人身体都被轰飞了开去。然而不待他调整身形,余光瞥见三根泛着璀璨银芒的箭矢,竟分别以上中下三路直射而来。箭矢之上发出阵阵嗡嗡低鸣,蓦地银芒大盛,一时间刺得人不能视物,着实是避无可避。 “三龙颚闪?”这一下不仅是灵枫,便是下方的正道诸人,见得那耀眼夺目的箭芒也不禁色变。三龙颚闪乃是燕矶子的一大杀招,虽然因其巨大威力广为流传,但真正见识的人却是寥寥无几。此番竟毫无保留地向灵枫施展,只怕沉稳如燕矶子,也是愤恨到了极点。 正当众人以为灵枫必死无疑之际,那片为银芒笼罩的天空,忽而又有异变发生! 无数艳丽花瓣,从宛若日光般耀眼的银芒中迅速浮现,随之吸附于箭身之上。但见三枝箭矢去势虽强,但为这些花瓣这般略略阻挠气势已是大减。灵枫何等眼光,第一时间抓紧这个机会扭转身躯,即刻险之又险地安然避开。 然而不待他松一口气,那个灰衣男子的身影,不知何时已出现在了他的身后:“死吧!” 斗角弓将四周空气震出一串轻微鸣响,结结实实地轰在灵枫的背脊。沛然大力轰砸之下,灵枫身躯宛若断线风筝飞出老远,口中只勉强撑了片刻,便禁不住呕出一大口鲜血来。 燕矶子一击轰飞灵枫尚不解恨,正欲上前再行追击,不料周围蓦地围了一圈唐门弟子,厚厚人墙竟将灵枫所在堵了个水泄不通。而灵枫的坠落身形,也在着地前的那一刻被一道艳丽人影截住轻轻扶稳:“真受不了你,就算挑衅也要看对象啊。” 灵枫望了望身旁这个着五彩衣衫的妖艳女子,伸手拭去嘴角血迹:“谁要你多管闲事了?花玉妍,你不知道本座正要展开反击么?” 花玉妍妖艳无方的脸庞泛起无奈笑意:“好了好了,你也不是冲动之人,眼下又受了重伤,应该明白怎么做吧?”灵枫被燕矶子的连招也打出了真火,只是他性格沉稳,当即按捺下心中恼怒,冷哼道:“暂且撤退吧。”言罢手势一下,众手下纷纷护着他迅速后退。 “灵枫,你给我站住!”燕矶子如何容忍他就这么溜了,正打算将面前的阻挠人群尽数轰开。不料就在此时,身后忽的传来一声厉喝,顿时令他身体滞了一滞:“冷静点!你脑子被驴踢了?” 燕矶子的身躯如遭雷劈,顿时不可遏制地颤抖了起来! “……色仔?” 燕矶子呆了一呆,良久颤抖着回头,却见得那黑衣男子傲立于不远处的巨岩之上,望向这里的眼神一片冷厉肃然。 燕矶子眼中才腾起的兴奋,随即黯淡了下去:“是你啊……呵呵。”待再回头之际,满眼的达摩教主已走得一干二净,哪里还有灵枫的影子? 他立于山巅极目远眺,忽而止不住轻声叹息。 这片亘古黑暗的大地,千百年来不知埋葬了多少英雄与豪杰,又湮没了多少理想与抱负呢? 中原六大门派的泰山派、碧波堂、药王阁以及硕果仅存的孔雀门,终究是在这般的情势下会师了。 虽说六大门派明面里同仇敌忾,共拒外敌,但门派之别的观念极深,平日里的暗地较劲自然也不少。故而众人即便于此地会师,依旧按照所在门派围圈而坐,不时低声细语说些什么,唯恐教别派给听了去。 这其中表现得最自然的,反倒是孜然一人的青夷了。 孔雀门此行可谓伤亡惨重,五位精英损失其四,便是青夷也差点成了那些个巨石虫们的食物。幸好泰山派众人心中有愧收留于她,方得安然无恙。对于孤身一人的她,众人的门派观念不由弱了许多。故而四派门众中,唯有她能与其他门派相处融洽,不受过多排斥。 眼下,她见众人彼此提防阵势,遂分别叫了霍英然、邵俊以及小俞到角落里。四人不时低声交流,却不知到底在说些什么。 段世箫回望那四人一阵,见随着青夷话语道出,其余三人面部表情各有不同,不由忖道:“青夷会不会正在商讨应对邪教的法子呢?灵枫既然率领了庞大数量的邪教教众,只怕通往烛龙腹地的路上,会是杀机四伏吧?” “……喂,你继续说啊。”陆云天的声音自一旁传来,段世箫略略一惊,随即收回视线,尴尬地挠了挠头道:“呃……我说到哪儿了?” 泰山派五人中,霍英然正在与青夷议事,陆云天津津有味地听着段世箫讲述他落入悬崖后的离奇际遇;殷叶君则呆呆望着面前的火堆出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剩下的颜嫣然一直哈欠连天,显然对他所说根本没有一丝兴趣。 “哦,殷师姐把我从那方血湖里救出来,然后……然后……呃,然后我就昏过去了。再、再醒过来的时候……那个……我就看到你们和唐松开打了。”段世箫说着,脑海中不禁浮现出自己牵着殷叶君手的场景,顿时舌头好似打了结,说话也不禁吞吞吐吐。 听到这里,一直望着火堆出神的殷叶君,立刻就把脸庞埋了下去。 陆云天何等聪明的人物,他略略端详段世箫与殷叶君,眼珠子一转已经猜了个大概。却见他拍了拍段世箫的肩膀,怪笑一声道:“原来事情这么简单啊……好样的,好样的啊。”段世箫忙道:“没错,就、就是这么简单……哎,先别说这个了,陆师兄,你有没有瞧到小柔啊?” 陆云天道:“小柔?你说那只整天趴在你肩膀上睡觉的狐狸?怎么,我以为它和你们一道掉下悬崖了呢。”段世箫失望叹息道:“那小东西……我和殷师姐掉下去的时候,好像记得它还留在上面。这大荒之地这么多古怪东西,它会不会遭遇不测呢……” 殷叶君听到这里,终于冷哼出声道:“遭遇不测?依我看,要遭遇不测的也不该是它,而是这里的生物们。”说着她仰望某处遥远天际,只见那片常年阴暗的天空,不知何故分明弥漫着七彩华光。 七彩华光好似天水悬挂流溢不止,又如同美丽剔透的水晶,成为这片亘古黑暗的天空唯一的色彩。七彩光华于天际变幻不止,映亮她的眼瞳色泽交替,一时间她也是瞧痴了。 “那里,就是英然师兄口中的异宝所在吧?”陆云天等人同样被远处的美丽景象吸引,然后顾忌到什么,有意无意地与别派中人再度拉开些许距离。 片刻之后,青夷主持的商议正式结束。其余三人各自返回势力人群,青夷则大步迈至正中。但见她环视四周,深吸一口气后肃然道:“诸位正道同盟,今日我们汇聚于这大荒之地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不用我说大家心中都有数。没错,我们的本意并非与邪教贼人缠斗,而是取得那位于烛龙腹地异宝。至于临行前诸位师长究竟是如何交待的,这却是各自门派的私事,这里暂且撇开不谈吧。” 青夷说着瞥了一眼角落里的燕矶子,接道:“方才燕大侠与灵枫的短暂交手,之后暴露出了大量邪教贼人的身影,大家也是看在眼里的。在这里我要郑重地提醒一句:达摩邪教既然能与我们中原六大门派分庭抗礼千年之久,其实力底蕴绝对不容轻估。尽管诸位实力均是不俗,以我们区区十数人挑战那等数量的邪教教众,结果会是如何,只要不是傻子都能明白吧?所以我方才与霍大侠等人商讨后,决定我们十数人依旧分开行动,由不同地点一齐向烛龙腹地进发。” 正文 第二卷_第二十四章 分兵 “什么?分开行动?” 除却参与商讨的四人,其余人等闻言均觉诧异——按照青夷的说法,尽管有资格待在这里的,无一不是门派中的精英翘楚,但正面抗战邪教大军依旧没有半点胜算。为何还要在拆分实力,让原本就微小的希望变得更加渺茫呢? 在一片低声讨论中,燕矶子徐徐起身来至青夷身侧:“还请稍安勿躁,燕某倒认为这主意不错。诸位请站在达摩教的角度想想,倘若面对正道这里十数位精英子弟,你们会采取何种防御措施,去阻挠他们朝烛龙腹地进发呢?” 众人被燕矶子这般提醒,即刻低头思忖起来,片刻后一位碧波堂弟子出声道:“如果我是邪教贼人,一定会派遣大量哨兵监视这些人的一举一动,并对他们所直面的方向重重设防……”说到这里,她忽的想通了什么,神情顿时一变:“原来如此……倘若我们将实力均分开来,从不同地点同时朝中心位置进发,如此便能让邪教教众分不清虚实,从而疲于奔命;即便他们将防御力量拆开,我们各个队伍所面临的压力也只有原来的几分之一,而且只要我们速度够快,待他们反应过来采取这措施时,只怕我们已侵入防线深处了。” 青夷点头道:“不错,而且虽然未曾遇见蜀山派和天山派的盟友,但这两大门派必定不会缺席此次大荒之行,眼下大概在行进的路上吧。如此我们数路队伍同时进发,定能教那些邪教贼人们首尾不能兼顾。这个战术的关键便是一个字:‘快’,所以我提议大家以各自门派为队,立刻以天际七彩华光为中心分散开来,一个时辰后同时朝烛龙腹地进发。” 霍英然、小俞以及邵俊悉数起身,开始准备分兵事宜。青夷见状眉头微皱,其实她还有一点未曾明说——表面上和和气气、相安无事的六大门派,在面对那未知异宝时会演变成怎样的情形?真正面对未知力量的诱惑时,那些六大门派乃至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又会脆弱到何种地步? 这种情况下,还是分派行军稍微安全吧? 青夷暗暗摇了摇头,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可怕的事情。燕矶子将她略显黯然的神情瞧在眼里,犹豫一阵后,还是低声道:“青夷姑娘,既然我们都是孤家寡人,你看……?”青夷也有意与他结伴而行,正要点头答应,忽闻一旁的碧波堂五人中,爆发出一阵银铃般的嬉笑。 众人诧异望去,只见小俞被其余门下四位弟子推搡到前方,虽然她一直低垂着脑袋,依旧可见原本白皙的脸颊已是红了一片。她艰难抬头,见得众人奇怪目光,脸上尴尬随之多了一分:“燕矶子……你、你可愿……咳……没什么!” 小俞说着忙不迭转身,意欲回到同门之中,谁料下一刻却被她们给轰了出去:“说呀说呀!副堂主你平日责骂我们的气势呢,都扔哪里去了啊?”小俞见她们一副看好戏的神情,却是发作不得,只能再度拖着脚步来到燕矶子跟前,极其小声道:“燕矶子,你……愿不愿意和我们碧波堂同行……” “……你说什么?”燕矶子只觉小俞的声音简直比蚊子还低,不禁皱了皱眉头。小俞咬了咬嘴角,心中犹豫又多一分,不料身后的同门见状已是按捺不住,高声道:“哎呀!真个急死人!副堂主她是在邀请你与我们同行呀,燕大侠你是木头么?” 小俞宛若红玉的双颊,“唰”地一下红到脖子根,依旧在片刻后微微点头,轻声道:“你……你愿意么……?”燕矶子将她的羞涩神情瞧在眼中,又瞥了一眼焦急等待的碧波堂门人,恍然间明白了什么。 燕矶子抬眼望天,摆出一副浑然不觉的模样:“此事你且问青夷姑娘吧,是我邀她同行在先。”青夷闻言脸色微变,显然没有料到燕矶子会把烫手山芋丢给自己。 果然,下一刻小俞抬眼望向自己的目光,已是略带敌意。 “……好的,碧波堂与我们孔雀门历来较好,此番同行想必也是齐心协力吧。”青夷淡雅轻笑,好似完全感觉不到小俞的不快。其实她明白,话既然说到这个地步,自己除了冒些风险与碧波堂同行,根本就别无选择;再说了,即便身侧只有燕矶子陪伴,到时候面临的危险,只怕也小不到哪里去了。 面对孔雀门首席弟子青夷,小俞的脸色就不那么自然了。然而此时她也和青夷的想法一般,思来想去唯有摆出笑脸道:“青夷女侠所言极是。毕竟我们中原六大门派的敌人,素来都只是达摩邪教而已。” 段世箫默默瞧着此间众人的神情变化,不禁摇头忖道:“这帮笑里藏刀的家伙,还是离远点吧……” 一处萧索山崖之上,段世箫远眺那片流溢七彩华光的天空。如此美丽的景象,出现在为黑暗笼罩万年的大陆上,着实显得格格不入。却不知在那天空之下,究竟有着何等神奇的物事埋藏? 段世箫忽觉肩膀一沉,耳畔随即传来陆云天的戏谑笑声:“师弟啊,且不说我们能不能抵达那烛龙腹地;真正到了地头,我还是奉劝你一句,千万离英然师兄和颜嫣然那女人远一点。” 段世箫即刻瞥了上方,但见霍英然身姿宛若青松挺拔,屹立于山崖之巅,眺望烛龙腹地的目光平静悠远;在他身后,千娇百媚的颜嫣然悠然端坐于一块岩石上,以一方丝巾轻柔擦拭着手中的翡翠玉梦笛;殷叶君则背靠一方厚厚石壁,许久只是闭着双目,大约是在养神,为接下来的战斗做准备吧。 他如何不懂陆云天话中含义? “诸位,可准备好了么?我们可以动身了。” 霍英然的声音突然响起,倒是将段世箫吓了一跳:“可……这只过去了半个时辰,离约定的时间还早啊。”忽的,他住口不说了。只因陆云天冲他摇了摇头,叹道:“你信不信其它门派,此时也已开始进发了?” 人的相争之心,真不能等闲视之啊。 段世箫在心中暗叹,脚下却已迈开,跟随着霍英然,开始朝这大荒之地唯一的光源所在行路而去。 本以为随着大荒之地的越发深入,五人面临邪教阻击的力度也会越来越大。谁知当他们疾速行进了接近半个时辰,期间竟没有受到半点袭击,反倒是遇上不少盘踞于烛龙腹地的古怪生物,自然无一例外被众人合力斩杀。 一开始,五人还以为是分兵之策达到了效果,致使达摩教反应不及,无法及时分出人手进行阻截。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泰山派的五人无一不感受到了气氛的越发诡异,每个人的脸庞上都逐渐显露出凝重神情。 当他们行至一片邻近高山的平坦路面时,空中飘荡的除却凄凉风声,终于多了些其他声响。 “呼呼……” “咝啦……” 这声音仿佛野兽低沉的喘息,又如同什么东西被撕扯碎裂,直令人毛骨悚然。段世箫循声望向一旁那座高大山峦。尽管天空昏暗依旧,他却隐隐瞧见一个庞然身影盘踞于那山峦之上,而那些掺杂在凄凉风声中的古怪声音,便是由那里发出。 似是觉察到了五人的来临,在能融化一切的黑暗中,那些泛着幽绿光辉的眼睛,如同苏醒的上古魔神逐一张开,望向下方的目光,迅速充斥起嗜血与狂暴。 “吼……” 既已锁定了下方五人,那庞然身影即刻自山峦之上蜿蜒而下,一时间山体大震,无数碎石滚落。霍英然等人惊骇之际方寸却不稍乱,纷纷闪身躲避开来。待回神细看,那庞然身影已在近前,俯视着下方蚂蚁一般的人类,狂躁的喘息声音犹若雷霆炸响。 一条巨蛇? 说是巨蛇也不太对,只因那东西形体虽与蛇类无二,但身体实在庞大,且身体至三分之一处分叉两首,准确点说,应当是一只双头巨蛇。 双头巨蛇四只幽绿双目分别打量着下方五人,狭长眼瞳中凝聚的凶悍杀意,仿佛能冻结人的肉体与灵魂。众人只望了其灯笼般庞大的眼瞳片刻,便觉身体变作铅沉,同时遏制不住地传来阵阵颤抖,顿时惊骇于其肃杀威能。 颜嫣然强撑着身躯的颤抖,勉力吹奏出安定心神的笛曲。但闻悦耳笛音飘荡四下,众人只觉身躯即刻轻盈几分。然而他们不待稍稍喘气,但闻上空蓦地有刺耳嘶鸣炸响,紧接着两只巨大蛇头分别对准颜嫣然和霍英然轰砸而下,一时间一股强劲风力压迫住二人,竟是无论如何也动弹不得! 正文 第二卷_第二十五章 虫潮 眼看着山岳般的巨大蛇头就要砸到二人身上,陆云天与殷叶君不约而同地自一旁冲出,一个以掌力隔空击飞霍英然,一个则身形急进带着颜嫣然闪躲一旁。 两声轰鸣先后响起,一时间大地震动,尘土飞扬。只见两只蛇首落下之处,被生生砸出方圆五丈的巨坑。片刻之后,四只幽绿眼瞳自朦胧尘埃中缓缓浮现。 适时,一阵凄风拂过,迅速吹散遮眼灰尘。 方才在极高处瞧不真切。如今得以近距离查看,五人这才发现那双头蛇的两只庞大蛇口中,分明有叼着什么东西。 那东西,怎么看都像是一个人的身子。只不过那被叼在其嘴里的身子早已血肉模糊,应当是死去多时了。 “啊!那衣服,我记得好像是唐门弟子的……”颜嫣然的脸色瞬间煞白,声音随之颤抖了几分:“怪不得我们都不曾遭遇伏击,原来那些准备袭击我们的邪教贼人,早已被这东西……” 其余四人显然也想明白了这一关节,神情俱都化作惊恐。既然连那么多邪教贼人都奈何不了这双头巨蛇,就凭自己这五人又能有何作为? “……都撤!朝不同方向跑,跑得一个是一个!”霍英然见双头巨蛇作势再攻,情急之下只能如此下令。其实不待他说,其余四人也明白眼下唯有逃跑一途,至于究竟能否逃脱,那也只能看各自造化了。 双头巨蛇眼见众人分别朝五个方向迅速逃遁,一时间两只巨大的蛇首左顾右盼,似乎在为到底追谁而犯难。眼看着众人就要逃出生天,它的两只蛇首忽的齐刷刷转向落在最后的那个身影,随即囫囵吞下口中叼着的人尸,尖声长啸着追了上去。 段世箫只觉两只腿如同灌铅越发沉重,然而片刻后肃杀长啸蓦地于身后炸响。几息时间,他便觉那长啸已近在咫尺,忍不住回头望去,顿时吓得面如土色——那双头巨蛇,果然是追自己来了。 他咬了咬牙,忽而向左跳跃! 轰鸣之下,碎石飞溅。他余光瞥见方才自己所站立的右边,已被其中一个蛇首轰砸出巨坑来,即刻咬紧牙关再往右长跃一大步,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双头巨蛇的又一次轰击。 值此生死关头,他竭力狂奔不停,蓦地仰天大喊:“喂,躲在我身体里的家伙,你还在看什么戏,速速出来帮我一把啊!” …… 毫无回应。 段世箫发足狂奔,左躲右闪着两只巨大蛇首的轰击,渐渐也觉体力到了极限:“你……你再不出手,我就真、真的要交待在这里了啊……”话未说完,身后巨力涌来,他整个身躯顿时被扫飞了出去,重重跌落在地。 求生本能的驱使下,他顾不得伤势,挣扎起身欲要再逃。忽然,他觉察到了些许不对劲,一边全力奔逃,一边抽空扫视四周。 白骨,成堆成堆的白骨! 他被双头巨蛇追杀得慌不择路,不知觉间闯入了一片诡异地带。四周地面遍布手臂粗细的地洞,密密麻麻地延伸向远方。而在眼前的这片地面上,分明有森然人骨堆积,且观其色泽,这些人应当是才死去不久。 这些人到底是被什么东西杀死,竟会落至这般凄惨下场?段世箫不知道,他此时也没闲情去了解,只因那时刻紧盯自己的双头巨蛇,依旧在不远处发出阵阵咆哮:“嘶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 尽管累得几乎昏倒,他足下也不敢稍停。如此疾奔一阵,直到彻底逃出那片遍布地洞诡异地带,他忽然意识到那双头巨蛇的嘶吼声音,似乎有一点奇怪? 段世箫无力趴倒在地,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将身体翻转过来,然而甫一见得眼前景象,他不禁嘴巴张大,惊得说不出一个字来。 双头巨蛇依旧嘶吼不止,然而不同于之前的嗜血咆哮,此时它的吼叫声中哪里还有蛮荒异兽的野性凶暴,反而充斥了不尽的痛楚与恐惧意味。只见它巨大的身躯,不知何时被一层绿莹莹的物事彻底包裹。那些绿莹莹的物事密密麻麻遍布了双头巨蛇身躯的每一处,伴随着无数肉体撕裂声音,大片大片的血液四溅开来,迅速染红了那片诡异地带。 而那令双头巨蛇痛苦无比的绿莹莹物事,远处的段世箫却瞧得分明,赫然正是无数只背部闪烁着幽碧光辉的细小甲虫。尽管双头巨蛇奋力嘶吼挣扎,遍布其身的无数甲虫依旧毫不松口,纷纷发出兴奋鸣叫,有不少甚至顺势爬入巨蛇口中,开始从内部对其进行撕咬吞噬。 绿色的虫潮如同流水,瞬间将几十丈高的双头巨蛇身影湮没。双头巨蛇原本震耳欲聋的嘶吼声音随之急剧转弱。再过一阵,绿色虫潮似乎得到了什么命令即刻消退下来,又现出那双头巨蛇。 然而方才还大逞*威的大荒异兽,片刻时间,便只剩了一具空洞骨架。一阵凄风吹来,庞大骨架迅速散落坠下,又将地面砸得一番轰震。 段世箫连惊恐也顾不得,纵然身体早已虚脱,还是强撑着手脚并用开始缓缓爬行——他要离开那栖息着无数嗜血甲虫地方,不管前面还有什么恐怖存在,总比惨死在它们嘴里好吧! 忽的,他觉出脚心一阵剧痛,下意识地扭头看去,只见一只幽绿色泽的小甲虫已然咬破了厚厚鞋底,正对着自己脚上的肉开始撕咬。他又惊惧又恶心,伸手将那只有小半个手掌大的甲虫捏在手里。怎料其甲壳颇为坚硬,一时间他竟捏不碎。 眼见手中这只甲虫身躯上绿色辉芒越发明亮,口中更是发出阵阵鸣叫,似乎在为寻得了段世箫这么个食物而兴奋不已。他对这甲虫恨得牙痒,当即将其扔在地上,随即石剑拔出直刺而下。 伴随着一声刺耳悲鸣,那甲虫的身躯被石剑刺穿,身躯上的荧光迅速黯淡了下去。然而其临死前的悲鸣声音遥传四下,段世箫见状即刻心往下沉。果然,原本已经缩回地洞里的绿莹莹虫潮,在些微的沉寂之后再度涌现而出,片刻后便朝着段世箫这里流淌而来。 他早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真想就这么倒地昏睡过去。只是耳边尖锐虫声越发临近,他只能摇摇晃晃地依靠着一方岩石站起,然后拖着步子死命地逃着。 似乎觉察到了段世箫以及他身后的绿色虫潮的临近,被深邃黑暗笼罩的前方,不时有一些怪异生物四下奔逃,诸如狮身鹰首的飞天怪物,尾长于身的七彩狮虎等等,无一不是面向凶恶。显然这些生物生性虽残暴嗜血,依旧对那绿色虫潮十分忌惮。 段世箫见这片亘古幽寂的蛮荒之地,竟被身后这群绿色甲虫们惊得鸡飞狗跳,苦笑的同时不禁想道:“如果就这么下去,只要自己不被后面的虫潮吞噬,是不是反而会成为第一个抵达烛龙腹地的人?” 当然了,前提是体力要支撑得住。段世箫这般想着,逃命步伐再度加快一分。 也不知这逃命持续了多久,在他眼里漫长如同一生,眼前的黑暗终于逐渐散去。仰望天际,但见七彩华光笼罩四野,为这片苍凉大地带来一丝别样美丽。 “七彩……天光……”眼前迎来久违的明亮,映照在脸庞上如同温和的流水,为他带来无比的舒适感觉。随即他脚下一个不稳重重跌倒,这一次他挣扎了几下,却是再也没能爬起。 眼看着绿色虫潮就要将他彻底湮没,闪烁着美丽华光的九天之上,忽的传来一声仿佛神灵吟唱的悠远声音。随着那声音飘荡四下,闪烁着幽绿辉芒的虫潮如同遭受叱令齐齐退却,仅余下那个瘫倒在地的黑衣男子。 当他体力稍有恢复,便张开为汗水朦胧的双眼打量四下,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被虫潮追赶至了一处山脚。上方那高耸山巅仿佛连接天际,直承上空的七彩华光,瞧来竟与仙家宝地一般无二,正是天光投下所在。 烛龙腹地。 悠远空寂宛若梵音低吟,回荡于大荒之地的每个角落。众人无论是朝七彩华光进发,或是正在展开正邪激战,还是与此地的诡异生物们缠斗,都在第一时间觉察到了目的地的些许异变,齐齐放下手中事宜,然后举目望天。 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正文 第二卷_第二十六章 异象 段世箫心知以自己目前的状态,多待在这里一刻便多一分危险。然而目的地近在眼前,若是就此撤离他又委实不甘,思来想去,唯有拼着一分胆气攀上眼前这座高峰,瞧瞧那瑰丽奇异的地方,到底藏有何等蕴含天地造化之力的奇宝。 幸而这烛龙腹地的山势并不如何陡峭,以段世箫空乏体力尚能攀爬许久。然而随着他越接近山顶,上空的七彩华光便越是黯淡。到了后来七彩色泽已是消散一空,紧接着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片湛蓝苍穹。 他,从未见过这般的苍穹。 四周,常年密布于大荒之地乌黑云层犹自不散,而这座山峰的正上方的天空,却呈现出纯净的湛蓝色彩。这片苍穹如同一块晶莹的蓝色水晶,纯粹得没有半点云气。 这片终日笼罩世间的无边天空,这片象征着莫测力量的无际苍穹,终于向着世间凡人,缓缓揭开了其神秘面纱。段世箫不觉瞧得痴了,然而片刻之后,他却莫名心生敬畏与惊恐,忙不迭低下头来。 天地造化,鬼斧神工。世间凡人在这等玄奥神奇的力量面前,也只能诚惶诚恐吧。 他深深呼吸一阵,好歹平复下心中恐惧,随即咬了咬牙关,继续朝着山巅进发。 苍天之上,九霄云外,有目光亘古宁静,注视着凡人们的所有举动。 纯粹的湛蓝天空,不知何时迅速布起了一层纯白云气。但见那纯白云气几度变换,旋转冲击,片刻之后,赫然形成一副人类的五官来:“凡…人…蝼…蚁……” “何…敢…入…侵…神…地……” 这声音不甚清晰,甚至可以说模糊而又朦胧,却使得这片大荒之地的所有人都由衷惊骇。众人讶然抬头,只见七彩华光之下,高耸山巅之上,那有着模糊人类五官的庞大面孔,正以悠远宁和的眼神望着下界。只一眼,便能教世间所有物事心生拜服之心。 不约而同的,众人全然顾不得手上事宜,纷纷朝着那地方下跪埋首;遍布这大荒之地的奇异生物们,也皆诚惶诚恐,不敢稍动。 一切骚动战乱,瞬间平复。 位于烛龙腹地山峦上的段世箫,无需抬头也能领略到上方未知力量的剧烈压迫,只觉浑身冰凉无法动弹分毫。然而就在他束手无策之际,石剑之上似有感应,忽的腾起一阵碧绿辉芒笼罩其身。 伴随着碧绿辉芒腾起,段世箫觉出上方无与伦比的压迫感飞逝,当即抓紧时机迅速攀爬。待他好不容易爬到山顶时,才发现山巅上唯有一深邃不知几许的大坑。坑洞地势陡峭,其中不住传出灿烂的七彩辉芒,根本瞧不清里面景象。 “这……我该怎么下去?”对于这等未知险地,段世箫一时间也束手无策,正犹豫要不要暂且退回,不料身后蓦地刮起一阵劲风,顿时将他整个人都掀翻,朝着下方坑洞急速坠落。 狼狈跌落的身影,眨眼便被下方的七彩华光吞没。 神秘莫测的天际异象只持续一阵,便逐渐停歇下来。此间的人类与蛮荒生物,均觉那股源自灵魂的颤栗感觉迅速消逝,在些微的犹豫之后,彼此却是不肯稍让再度奋力厮杀。只消停了一小会儿的大荒之地,即刻重归杀戮。 与阻截的达摩邪教激战的泰山派诸人中,殷叶君忽而心中有感,眺望烛龙腹地的方向。 “那是……烛龙?” 满眼的绚丽七彩,几乎刺得人不能视物。这,便是段世箫睁眼之际所见光景。 四周的光华实在刺眼,不得已,他只能以双手遮目,从指缝里面打量这片未知地方。 此地遍布了一种终日散发着耀眼辉芒的石头,上方则是陡峭石壁,大约自己便是从那上面不慎跌落下来的。段世箫这般想着,俯下身去拾起一块石头细看。 石头晶莹剔透,表面遍布七彩的条形纹理,置于手中冰清如玉。段世箫虽说拜入铸熔阁学习的时日并不长,但大部分的矿石他还是认得的。然而眼前的奇异石头,任凭他想破脑袋也辨识不出,只得将其纳入袖中,打算着待回到泰山派交予赤岩长老过目。 当然了,他也明白在此之前,自己首要考虑的,却是如何从这绝地中逃出。 四周石壁极其陡峭,表面又抹了油脂般滑腻。段世箫咬紧牙关攀爬一阵,终究不慎跌落在地,痛得他龇牙咧嘴好久。这般失败了好几次后,他终于明白了需得另辟蹊径才行。 这般想着,他开始仔细探索起此地来。 这遍布七彩华光的地方,似乎是一巨大的坑底,任他行走良久也不见尽头。而且他还发现了一奇异之处,那便是人待在这里精神充沛不觉饥渴,身体的恢复速度也会快上很多。之前,他记得自己身受重伤、体力空乏,然而待苏醒过来后,这些感觉都不翼而飞了。 遥远前方,一片炫目光辉中,隐隐可见一道蒸腾雾气。段世箫吃了一惊,加紧步伐赶过去。 待走到近处,他略略打量,只见一道一人多高的氤氲雾气于空气中凝而不散,雾气呈现出灿金色泽,被四周的七彩炫光映照亦不稍改。在段世箫接近其方圆一丈时,那片灿金色雾气若有所觉略略变更了形状,并发出一阵轻微鸣响,似乎在警告入侵者速速离去。 他觉察到了这金色雾气的敌视,当即讪讪笑道:“呃……请你放心,我并无恶意的,只是想请你告诉我到底该怎么从这地方出去?”金色雾气形状又变,却依旧和他保持距离,显然戒备并不稍松。 段世箫忖道:“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连一道雾气也有自己的意识……”忽的,面前的金色气雾似乎觉察到了什么,竟逃也似地迅速消散,倒是把他吓了一跳。片刻之后,一旁角落里响起一阵清晰的脚步声。 “哒……哒……” 段世箫不料这等绝地居然还有他人,惊喜之下连忙循声望去,只见一道漆黑人影自远处缓步而来。那道人影黑得是那般得纯粹,即便四周炫光依旧,也无法驱散其阴暗半分。 待那人走得近了,段世箫这才瞧见那人脑袋低垂,为黑色头巾牢牢包裹,身着一件黑色斗篷,连半点肌肤也不裸露。 在行至段世箫身前三丈远时,那人的悠然脚步缓缓停下,随即从那方黑色头巾下传来一个苍老声音:“这里不是凡人可以来的地方,速速离去。”段世箫猜测此人既然出现在这,定是有办法脱身,忙不迭道:“我也想赶紧出去啊,恳请老前辈告知方法。” 那人闻言只是沉默,然而段世箫觉出那斗篷之下,分明有一双睿智眼眸正在打量着自己,顿觉不自然道:“呃……老前辈,你能告诉我脱身方法么?晚辈感激不尽。” 那人继续沉默,忽而低声笑了一笑,缓缓摇头道:“没想到,没想到啊……居然又见到了荆云那小子留下的东西。”段世箫听闻他笑声中意味复杂难明,正欲开口询问,那人却话语转为肃然:“凡人,把你身上的那柄剑拔出来,让我瞧瞧。” 段世箫二话不说将石剑拔出,恭敬呈予其面前:“请前辈过目。” 那人略略抬头,段世箫却依旧瞧不清其面貌,正在心中猜测此人到底是何方神圣,苍老声音忽而传来:“这流淌于你体内的罪恶血液,以及这柄受到诅咒的剑,迟早将连同你心爱的人,也一并毁灭……” 段世箫吓得身躯一颤,接着忖道:“这人这般危言耸听,目的究竟是什么?莫非是让我丢了这柄剑?”那人冷笑一声,道:“天机不可泄露,我也只能言尽于此。至于丢不丢了这剑,全凭你自己喜好。” 话音方落,那人一身漆黑斗篷无风自动。段世箫讶然望去,只见那人脑袋缓缓抬起,正要显露出真实相貌时,忽有两道辉芒自其中投射而出。继而他只觉眼前一黑,眨眼间失去所有知觉,昏倒在地。 那人俯视着昏倒过去的段世箫,良久不发一言。忽的,他觉察到了什么转头望向一旁,那里不知何时,已有一粉衣女子俏生生站立。 黑色斗篷下的声音,听来有了一丝困惑意味:“你是……?” 正文 第二卷_第二十七章 截击 殷叶君见得那人,即刻快步行至其身前,恭敬行礼道:“见过大神。”那人闻言,斗篷下若有实质的目光在她的脸庞上略略打量,忽而轻笑道:“原来是你啊。说起来,我们已经很久没见过面了吧?” 殷叶君笑着点头道:“是啊,上一次见面,还是在荆云他……”一言及此,她的神情忽然黯淡了几分,末了叹息着摇了摇头,却是不愿再多说。 “那小子便是走了,也能叫这么多人挂心,嘿嘿。”斗篷下的笑音略带自嘲意味,继而伸手指着地上的段世箫道:“你是为了此人而来的吧?原本闯入此地的凡人唯有死路一条,但既然你亲自出面,那么我也不会多说什么,把他带回去吧。” 殷叶君喜不自禁,正欲再度行礼,却被那人伸手阻住:“你我乃是旧识,又何必拘泥这些礼数?话说回来,此人体内的魔血,以及所持剑上的强力诅咒,你不会感受不到吧?” 殷叶君瞥了一眼段世箫,嘴角咬紧道:“这我自然能觉察到,但……又能有何办法?” 那人沉吟一会儿,忽的挺直身板,面朝某处傲然道:“再不出来,休怪我不客气了!”伴随其话音落下,那道消失不见的金色雾气再度浮现,不紧不慢地朝着三人飘来。 殷叶君见得那金色雾气飘于面前不住浮沉,且对那着黑色斗篷的人颇为忌惮,遂问道:“大神,这到底是……?”那人冷哼道:“不过是我的一道气息,因为沾了些许灵气,就变得如此滑头,竟敢趁我不注意私自跑到下界来!” 金色雾气听闻那人话语中的严厉意味,整个都颤了一颤。那人指着段世箫手中的石剑道:“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立刻附身到此剑之中,明白了么?”金色雾气本以为这下死定,乍一听闻自己竟被饶过,大喜之下忙不迭缠绕在石剑周围,随即缓缓朝其内部附着而去。那急切模样,似乎唯恐主人反悔。 “……也只有荆云的东西,才能有这般的潜力。”那人见不过几息时间,金色雾气已与石剑悉数融合,遂拂袖道,“好了,你们走吧。”殷叶君再度向其盈盈施礼,接着背起段世箫缓缓远离。 直到二人彻底消失此处,那人才缓缓抬起头来,露出斗篷下的真实面容:“已经有多少年,没这么多此一举了?墨随啊墨随,我倒要瞧瞧这一次,你还能掀起什么风浪。” 斗篷之下,根本没有人类的五官,有的,也只是一片深邃而又宁和的黑暗。 “大护法,那群中原贼人们实在难缠,眼下又从多个地点同时攻来。即便我方人数占了优势,却也无法悉数挡下,您看……?” 烛龙腹地不远的一座嶙峋山峰上,唐松扫视后方的激烈战场,继而转过头来对前方那人恭声道,“您看我们是不是该……?” “放他们过去。” 灵枫墨黑披风随风飘扬,目光凝视烛龙腹地天际的点滴变化,忽而摇头轻叹道:“放他们过去吧,毕竟还有别用。”唐松闻言怔了一怔,但他本就不是多话之人,即便不明白灵枫想法,当即也依令照办。 待唐松身形于此地消失,一抹潜藏于巨岩后的艳丽身影才缓缓现出:“中原六大门派表面上同气连枝,然而真正面对诱人的利益时,难保他们不会撕破脸皮、兵戎相见;何况留下他们这股力量,来日的昆仑之会,也能给尚且坐镇西域的教主带来不少麻烦……” 那个彩衣女子悠然说着,莲步轻移至灵枫身侧,柔若无骨的娇躯缓缓依靠在灵枫的背后,随即在他耳边低声道:“你是这样想的,对吧?” 若兰气息萦绕鼻端,她的一言一行无不荡漾着酥人魅惑,略略挑逗,便能勾起世间男子的满腔欲火。然而灵枫连斜眼都不曾瞄她,只是冷哼道:“太过聪明的女人,是讨不得男人喜欢的。” 花玉妍的诱惑笑意不曾稍减,好似根本听不明白他话语中的不满:“这种事情唐松是想不到的。倒不是他脑子不够,只是这个人对你素来言听计从,根本犯不着去思忖这里头的门道。”说到这儿,她似乎才反应过来,以嫩白手掌轻掩檀口,作出惊讶神情:“哎呀,小女子方才都说了些什么?倘若触怒主人,不愿施舍乾墨的解药,我岂不要遭受莫大痛苦了?” 灵枫依旧沉默,脸庞上冷漠神情更甚。 花玉妍似乎觉察到了什么,即便神情依旧媚笑如丝,脚下却逐渐后退与其拉开一定的距离:“好了我的主人,既然已经撤去阻截力量,六大门派的家伙们不久之后就会到这里了。安全起见,我们还是暂且……” 忽然,她声音一滞,随即略略摇头道,“不对,不是这样……既然方才天有异象,想必烛龙腹地有了莫大变故。我们现在要做的,便是在六大门派人马抵达前,立刻动身一探究竟。” 这次,灵枫终于缓缓转过身来正视着她:“正因为你能洞悉本座的心思,才要更懂收敛,明白了么?” “小女子领会的。”她噙起微笑,双眼似乎能说话。只一个眼神,便能教世间男子甘愿沉溺,无法自拔。 大荒山巅,二人相视一笑,继而身形拔起,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下方黑暗中。 通往山脚的路崎岖难行,殷叶君架着昏迷着的段世箫行于此间,可谓如履薄冰。此外,还有一件事情让她格外在意,就是段世箫的身体,不知何故竟是一片火烫。 殷叶君好歹架着他抵达山脚,慌忙让他平躺在地。见他皮肤都已是赤红颜色,好似涂了一层鲜血,殷叶君当即拔出他佩剑,对着石剑上一缕萦绕金芒道:“他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是不是你的原因?” 金色雾气自石剑之中缓缓飘出,凝于半空冲着殷叶君左右摇摆,又幻化出各种形状。她看了好一阵子,才明白它是在说“你可别诬赖我,这家伙昏倒跟我没半点关系,是他体内的魔血与主人的神力相互冲击的结果”。 殷叶君对金色雾气的推脱责任无可奈何,遂柔声道:“你既然是大神的一缕气息,就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金色雾气闻言飘荡在她四周,又进行了一连串的变化。 “明白了,在你为他调和两股力量时,我保证不让你受到任何打扰。”殷叶君松一口气,随即提剑起身,全力戒备起四周来。金色雾气也不拖拉,迅速弥漫至段世箫的周身。只见他那呈现血红色的皮肤泛起一层诡异金芒,与此同时皮肤上的血红色泽,正以缓慢的速度褪去。 那些不速之客,往往就挑这种紧要关头登场。 幽幽黑暗中,有纯白花朵自天际悠然飘落。殷叶君若有所觉,身形疾速回掠。果然,下一刻便有灿金刀气直袭段世箫而去。若非秋水剑及时阻截,只怕当场便要了他的性命。 灵枫见自己全力一刀竟被一柄亮寒长剑格挡住,顿时吃了一惊。他抬眼望去,只见面前这粉衣女子俏脸含煞,随后丹唇微启,冷冷道:“难不成大名鼎鼎的灵枫护法,就只会干些偷袭勾当?” 秋水剑与麟翼刀大力交击,灵枫只觉双手阵阵发颤,连忙后退数步与她拉开距离:“原来如此,你就是那个一击胜过雷虎的殷叶君吧?”殷叶君闻言,柳眉微微皱起——因为泰山派的刻意保密,她击败雷虎一事,便是其他五大门派也不知晓,不料远在西域的灵枫竟已获悉。 到底是他消息格外灵通,还是说泰山派内部已经有了内奸?殷叶君想到这一层,心情随之沉重几分。 “殷叶君的话,倒是本座轻敌了。”灵枫漫不经心说着,手中麟翼刀缓缓归鞘。殷叶君见他作出休战架势只觉诧异,忽地心生警兆,回身便是一剑刺出。但见秋水剑气掠过长空,顿时将数片飘来花瓣绞成齑粉。 缤纷花瓣宛若雨下,着实扰人视线。而那一袭艳丽彩衣,便在此时刻自花雨之中奔袭而来。 正文 第二卷_第二十八章 回程 一只修长而纤细的手掌,自艳丽花海中疾速探出,直指殷叶君的咽喉。殷叶君临危不乱,只见她伸出左手与那只手掌快速拆招,同时右手持秋水剑回掠,登时将意欲砍杀段世箫的麟翼刀再度格开。 殷叶君这一手左右兼顾,教灵枫和花玉妍由衷叹服。然而二人本领均乃当世一流,又属心狠手辣之徒,即便以二敌一手下也毫无留情。但见漫天花雨不住侵袭,金色刀气持续劈砍,殷叶君便是本领再强,时间一长也不免捉襟见肘。 被两大西域高手合力围攻,殷叶君咬牙苦撑却也渐觉不支,眼看着防御就要出现漏洞。正当此时,斜下里一道凛冽气息直奔灵枫而来,顿时将其惊退数丈。花玉妍独木难支,见情势不对迅速点足后掠,随即望向灵枫:“怎么了?” 麟翼刀与劈来长剑互相较力,灵枫与面前的黑衣男子互视片刻,忽而冷笑道:“你这无名鼠辈,原来不只会躺在地上装死啊?” “你骂谁是无名鼠辈!”段世箫与灵枫正面交手,纵然恨得咬牙切齿,心却直往下沉。这中原武林的心腹大患即便独臂,气力却大得惊人。他以石剑全力劈砍,依旧被其等闲接下,实力恐怖可见一斑。 灵枫见段世箫气喘吁吁的疲累模样,冷笑着手上逐渐加力,缓缓把石剑剑锋压了出去:“自不量力……” 殷叶君瞥见段世箫居然和灵枫对上,大惊之下欲要上前帮忙。然而花玉妍早有防备,如何容她走脱。但见绚烂花海遍布四下,即便无法对其中殷叶君造成伤害,短时间内也能拖她一拖。 “你快点解决!”花玉妍见自己使出浑身解数,也只能勉强拖住殷叶君,不禁大为焦急。这手“花海摄魂阵”乃是她独创绝学,凭借着众多蕴含剧毒的碎散花瓣,不知困杀过多少一流高手。然而往日里屡试不爽的花毒,对阵中的粉衣女子似乎无甚影响。至于她依旧被困住无法脱身,多半只因花阵的扰人视线。这般的情况,定然是持续不了多久的。 这女子究竟是何方神圣?花玉妍一边思忖,手中施放花瓣的动作却不稍停。 无需花玉妍提醒,灵枫也明白以殷叶君的棘手程度,仅凭一人根本无法应付。然而纵然他急着干掉面前的段世箫,手中刀式如浪潮奔涌而至,这个黑衣男子却总能在千钧一发之际堪堪闪开,并以凶悍无比的架势朝自己展开反击。 那叫殷叶君的女子强得惊人就罢了,这个毫不起眼的无名鼠辈,怎的竟也如此难缠? 几次下来,灵枫越战越心惊,最后一次甚至差点被段世箫伤到。灵枫恼怒之下手上运气,但见麟翼刀上泛起一阵银芒,霎时间刀气幻化成一柄银色巨刃,携带恐怖气势便朝着段世箫劈头砍下。 这一刀声势惊人,花玉妍即便处于激战,依旧不禁瞥了一眼:“归海一刀?居然把刀皇前辈教授的绝学也使了出来,那男子有这么难对付么?” 银色巨刃在这片沧桑的黑暗大地上,蓦地绽放出无比炫目的光辉。但见巨刃斩过之处土石横飞,大地都被一分为二,却在砍至某一处时被生生阻下。灵枫惊诧之际抬眼望去,但见那个黑衣男子咬紧牙关,正以石剑横于身前。即便身躯已被势不可挡的归海一刀压弯,他却直直望向自己,继而摆出嘲讽笑容:“不、不过如此……” 灵枫目睹其神情,顿时若有所思:“你……到底是谁?” 这话问得实在突兀,段世箫此时全力防御,依旧忍不住怒上心头,高声斥道:“我是你老子!”石剑上灿金辉芒一闪即逝,随即竟将银色巨刃缓缓抬起一分。 灵枫何等高傲的人物,如今被段世箫高声侮辱,脸色顿时变作阴沉。他冷哼着就要再施劲力,忽闻一旁传来女子惨呼,即刻扭头望去,却是殷叶君终于突破花海摄魂阵,并重创了花玉妍,眼下正朝此处飞奔而来。 灵枫见状只得收手,继而身形急退至花玉妍身边,将她扶起道:“真叫人失望,原来你就这点本事?” 被如此冷言斥责,花玉妍纵然嘴角挂着血丝,妩媚神情却不稍减:“小女子本就能力低微,哪里能入得主人的法眼?如今没能完成任务,也是甘愿接受任何责罚的……”言罢低垂螓首,眉宇间浮现出一丝苦楚。 灵枫见殷叶君已跟段世箫汇合,花玉妍重伤至此,身后嘈杂人声又由远而近,便明白今次已是讨不得好了。他略略衡量片刻,眼见殷叶君并无追击举止,遂背起花玉妍身形暴退,眨眼间便遁入黑暗。 这二人一走,殷叶君的心弦随之松弛下来。方才她以一敌二虽是风光无限,但其中艰难也只有自己清楚。何况身旁的段世箫挡下灵枫的一击杀招,此时累得脱力,只得倒地喘息不止,更需要人贴身保护。 只一小会,远处便有十数人飞奔而至,却是分兵挺进烛龙腹地的正道中人。众人乍一见凌乱战场,又见段世箫疲乏模样,当即上前询问殷叶君情况。殷叶君则慎重言语,大致将二人如何流落至此,又如何与灵枫花玉妍缠斗的事说了,末了不忘添一句:“不知那烛龙腹地究竟如何了,如今我们人多势众,不如齐心协力一探究竟吧。” 其实无需殷叶君多说,众人千里迢迢来到这不毛之地,所为无不是那烛龙腹地的异宝。即便她言明那地方已无宝物,倘若不亲自探索一番,众人也不会善罢甘休。 殷叶君正是明白了这一点,才做出如此提议。果然,当众人一路艰辛爬至山顶时,眼见下方乃是一无底的黑暗深渊,原先笼罩天际的七彩天光又不知去向,无奈之下只能准备返回事宜。 待段世箫体力恢复,殷叶君便告诫他切莫明言在烛龙腹地的遭遇,以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他本就不愿成为众矢之的,既然殷叶君也持如此态度,他自然不会有什么异议。 正道十数人齐心走出大荒之地,便要各自打道回府。在临近大荒边缘时,段世箫还意外发现了许久不见踪影的小柔,大喜之下将其捧在怀里连连爱抚。小柔丝毫不将殷叶君的冷厉眼神放在眼里,只是闭目养神,时不时偷瞄后方。 亘古黑暗的萧索大地,却是苍凉依旧。凡人们的偶然到访,并未打扰到这片古老地方的沉睡。 风声呜咽,大地干裂,不知这片荒凉地界,到底掩盖了多少神话传奇呢? 大荒深处,遥远山巅,有两道人影默默凝望中原人士逐渐撤离。直到他们彻底消失在视线中,其中的年轻男子才轻声道:“他们没有发现摄魄血湖的秘密,还真是万幸啊。” 年轻男子身旁,一灰衣老者默然无言。其宁静目光远眺天际,却不知到底在思忖着什么。 年轻男子似乎习惯了他的沉默寡言,当即并不打扰,只是敛容恭候。 许久,许久。 终于,灰衣老者的身躯微微一动,随即长舒了一口气:“既然他们走了,那便抓紧时间继续修炼五鬼吧。” 老者说着转过身去,忽的念及什么脚步一顿,望向年轻男子道:“你体内的乾墨之毒,近日里可还有发作迹象?” 年轻男子闻言一怔,随即苦笑道:“虽然偶有发作,但频率已是低了很多。说起来,这都要感谢前辈您的大力帮助。” 灰衣老者冷哼一声,道:“不必言谢,你我不过各取所需。毕竟那之后的所有事情,老夫可都要依赖你了。” “是,一切都交给晚辈了。”年轻男子躬身行礼,然而待他抬眼之际,面前的灰衣老者早已不知去向。 年轻男子举头仰望大荒之地的天空,那亿万年压于顶上的不散黑云,令他只觉心绪沉闷。良久,只听他低声喃喃了一句,接着脚步迈开,身影缓缓遁入黑暗:“父子相残么……所谓的命运,真是既残酷又可笑啊。” 正文 第二卷_第二十九章 归来 随着众人一路南归,人烟逐渐繁多起来。眼看着泰山在即,泰山派的五人,终于要和南归大军辞行了。 五人与众人道完别后,陆云天忽然念及什么,转视燕矶子道:“燕大侠,此番别离,不知要多久才能见面了,你接下来准备去哪?” 燕矶子上前一步,苦笑道:“我么……老实说我也无甚头绪,思来想去,还是先回大理一趟,等丫头采来雪灵芝再说吧。”陆云天闻言眼珠一转,随即附他耳边道:“这样吧,待本少侠回派交完差后,再找个机会偷偷溜到昆仑山去,看看能不能找到轩姑娘……” “陆师兄,再不走我们就不等你了。”远处泰山山脚下,段世箫见陆云天迟迟不来,遂高声提醒道。陆云天回头高喊一句“马上来”,随即对燕矶子道:“轩姑娘由本少侠保护,你就放心吧。” “……如此,多谢了。”燕矶子也觉察到陆云天对轩紫雨的关切不太一般,但有人愿意与她为伴自然最好,他便不打算多说什么:“陆兄,后会有期了。” 陆云天辞别了燕矶子,紧接着快步追上前方四人。五人汇合之后,朝着泰山之巅徐徐前进。 泰山派,泰山殿。 听完霍英然的禀报,毕云龙沉吟一阵,方道:“也就是说,那烛龙腹地的异宝无非就是三个结果:要么已被他人取走,要么无人能取,要么……根本就不存在?” 霍英然颔首道:“是的。弟子猜测,异宝被取走是不可能的了。首先,和我们一起行动的其他三大门派可以排除。再者,此次虽未能与天山派和蜀山派取得联系,但以他们二派之力,若想攻破达摩教布下的层层防御,耗费时间比我们定是只长不短。至于达摩邪教那边,连灵枫和花玉妍都在殷师妹手中吃了亏,其他小人物自然也不用考虑了。” 殷叶君见状,上前行礼道:“掌门,此事弟子可以作证。邪教的灵枫和花玉妍,的确没能接近烛龙腹地半步。” “好,你做得很好。”毕云龙连连点头,笑看一旁的墨水长老:“师妹,你这弟子以西域两大高手为敌,也能以一敌二,实在是深不可测啊。我泰山派倘若由她领袖,何愁光大之事?” 听闻毕云龙此言,下方颜嫣然的脸色瞬间变了一变,张口便要说些什么。然而见白风长老朝自己略略摇头,她无声地张了张嘴,又环视了四周情况,终究还是保持了沉默。 毕云龙身旁,一身黑衣的墨水长老听闻这等夸赞之词,却是毫无欣喜神情:“掌门师兄言过了,这孩子的器量尚需锻炼,眼下还不足以挑起大梁。何况你上次允诺的乃是带回异宝者接任掌门,如今这五人均未得手。师妹认为,此事还是日后再议较好。” 殷叶君亦恭声道:“弟子也自认为资历尚浅,不足以担任掌门大位,还请掌门三思。” “啧啧……你瞧见了没有?”陆云天扯了扯段世箫的衣袖,略略偏向他耳边低声道:“你看,这人啊就是如此古怪。有的人对掌门之位朝思暮想,却始终与之无缘;有的人对做掌门毫无兴致,却被强行往手里头塞。唉……” 段世箫原本就认可殷叶君的为人以及实力,自然是赞成她就这么领了掌门佩剑的。然而既然她并无意向,自然只能将此事暂搁,待日后她回心转意再行商议了。段世箫这般想着,忽闻毕云龙唤道:“世箫。” 段世箫吃了一惊,忙上前作揖道:“弟子在。” 毕云龙瞥了一眼他,又沉吟一会,方道:“听英然所言,此去大荒,你曾与邪教的唐松激烈交手,还奋力击杀了不少死奴?”段世箫点头道:“是。掌门吩咐之事,弟子不敢或忘。” 毕云龙目光瞬间凝聚,直欲看透下方这黑衣男子的内心。段世箫只觉若有实质的压力迎面袭来,脸色不禁煞白几分。 片刻后,毕云龙却是撤了威压,又低声嘱咐了一旁的赤岩长老几句,这才起身道:“你们五人此行千里跋涉,应当多有疲累。既已回来,还是早些去休息吧。” 五人出了泰山殿,均是沉默不语,各怀心思着返回宿屋。段世箫回想着方才毕云的锐利目光,心知掌门对自己猜疑依旧未消,不由连连叹气,忽闻身后传来一声笑语:“咱们铸熔阁的骄傲,怎能唉声叹气呢?” “杜师兄?”段世箫一听来人声音便知是杜穹,当即欣然回头:“什么铸熔阁的骄傲啊?师兄你就别笑话我啦……呃?” 几个月不见,杜穹明显消瘦了几分,便是脸色也差了好多。杜穹见他望向自己的诧异眼神,遂解释道:“最近手头紧,就趁着空闲时候下山寻了些活计做做。累是累了点,人却比以前充实得多了。” 段世箫道:“不会吧?你一不好赌,二不好嫖,平日里一分钱都舍不得乱花的人,‘手头紧’这三个字怎么样也轮不到你啊。你的钱呢,都花到哪里去了?”杜穹顿时窃笑一阵,凑到他跟前低声道:“那个……嘿嘿,我不久之前跟隐焱堂的那个苏纹月好上了。不过据我所知她本就是豪门出身,就我这点身家实在没脸登门下聘,这才寻了些好赚钱的营生……” 段世箫只觉又好气又好笑,气的是杜穹竟花了三年时间才明白了苏纹月的心意,那方面实在是蠢得可以;笑的是这个向来老不正经的师兄,终于有所成长,懂得为未来规划了。 连杜穹这浪子都有了目标,却不知自己的未来,又在何处呢? 段世箫心中苦笑,拍拍杜穹肩膀道:“好了,咱师兄弟去喝酒吧。放心吧,不要你一个铜板,我来请客。” 隐焱堂,竹影溪畔。 一泓山泉自山壁之上奔涌而下,宛若一条挂于山前的白练。流水下落于一片茂盛竹林前,汇聚成一条蜿蜒小溪,顺着陡峭山势流淌不止。 溪水倒映根根青竹翠影。清风徐来,竹声涛涛,水面竹影同样摇曳不止,与溪畔上的千万青竹毫无二致。一时间,竟让人分不清到底哪个是虚影,哪个才是真身了。 宁和溪畔,一抹粉色缓缓现出。那个女子脚步徐徐,目光流连于秀美山水之间,良久才抵达山壁前。那儿,一身黑衣的墨水长老,正仰望上方怔怔出神,却不知到底在思量些什么。 “你来啦。”墨水长老脸庞微偏,淡然声音随之传来。 殷叶君上前一步,恭敬行礼道:“是,师父。” 墨水长老点了点头,依旧未曾转身:“方才大殿之上,那霍英然虽将事情始末说得清清楚楚,但有些事情并非他亲眼所见,其中曲折,还是需要你亲口告诉我的。” 殷叶君敛容道:“师父请说,叶君定然知无不言。” “知无不言……呵,”墨水长老忽而轻笑出声,道:“你虽然唤我作师父,平素里对我也是敬爱有加,但其实我们心里都清楚:莫说是我,便是掌门师兄都不一定是你的对手。这般卑躬屈膝,你难道不会有所不甘么?” 墨水长老说着,又略略摇头道:“这种境况下,你当真会知无不言?” 殷叶君深深呼吸,脑袋更低一分:“叶君自小体弱多病,便是亲身父母也弃我不顾。若非师父您宅心仁厚,带叶君上山倾囊相授,只怕我早已饿死街头。这份恩情,又岂是区区实力之差便可抹消的。” 墨水长老听闻此言又是一笑,只是笑中意味更是复杂:“真是聪明的回答……其实全天下做师父的都一样,谁不愿自己的弟子超越自己,风光无限呢?即便如你这般高深莫测,我这做师父的看在眼里,若说不开心,那定然是假话。” 墨水长老依旧凝视山前风景,微风拂来,扬起她衣衫飘舞,确有一丝出尘意境。 短暂的沉默后,墨水长老再度张口,缓缓道:“方才在大殿之上,掌门师兄分明有意传位于你,却被我冷然拒绝。不知此事,你心中对我可有怨怪?” 殷叶君摇了摇头,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墨水长老却是即刻接道:“如果你依旧是那个叶君的话,一定对这种东西无甚所谓的吧?” “其实,坐上一派之长的位置固然不难,但若要坐得稳当舒服,这又是一门学问了。何况以你的才能,倘若仅仅被一个泰山派掌门所束缚,这也非我乐意。”墨水长老说到此处,这才转过身来,望向这个最得意的弟子:“师父对你期望很大,明白么?” 殷叶君迎着恩师的慈爱目光,不觉垂下眼睑,片刻后有些艰难地点了点头:“弟子明白。” 清风徐来,竹声涛涛。溪水上映出的两道人影,终究缓缓汇合到了一处。 正文 第二卷_第三十章 夜谈 铸熔阁。 桌子正中,一颗有着七彩纹理的石头放置。厉风和杜穹二人审视这石头半晌,神情却是越发凝重。 时间一长,段世箫忍受不了这诡异气氛,试探问道:“那个……两位师兄,你们别一直干瞪眼,这石头你们到底认不认识,好歹说句话啊。” “这东西,当真是你在烛龙腹地捡到的?”杜穹的眼睛几乎贴着七彩石头,神情简直可以用“垂涎三尺”四个字来形容:“啧啧……华美的纹理,和谐的色泽过渡,以及蕴藏着的充盈灵气。倘若用来提升武器品质,中品灵器以下,至少能一口气提升两个档次。” 段世箫喜道:“是嘛?我当时就觉得这东西很不错,早知道就多揣些回来了。” 杜穹将七彩石头置于掌心把玩不停,不料厉风忽然出手将之夺了去:“瞧你那熊样,有点出息成么?”说着他也不顾脸色耷拉下来的杜穹,转身到后方书架上翻找一会,末了取了一本厚厚典籍下来:“我记得这里有记载的……” “有了有了!在这里,七彩玲珑石!”性格沉稳的厉风,此时也不禁有了狂喜神情,只见他指着书籍上的某处道:“传说中,七彩玲珑石乃是上古洪荒时期,大神烛龙历经九变,褪去凡胎肉体时身上的万千龙鳞所化,数量极其稀少。现存于世的不过两枚,分别被中原西域两大组织获得,如同神灵般供奉。” “说实在的,作为一个铸匠,我是真的眼红了。”厉风恋恋不舍地把玩一阵,最终还是叹息着将石头塞回给段世箫,那般急切模样,好似害怕自己会随时反悔。 段世箫接过七彩石头,沉吟一会后,却是将其塞给了杜穹:“似你这般累死累活,不知要多久才能达到苏纹月父母的要求。这七彩玲珑石既然价值不菲,那便给最需要的人吧。”不待杜穹反应过来,他又冲两位师兄眨了眨眼,压低声音道:“可千万不要让师父知道了啊。否则便是再珍稀的矿石,也难逃进熔炉的命运。” 段世箫这举动令杜穹呆了一呆,忽见他嘴巴一瘪,眼看着就要感动得涕泗横流。就在此时,突然门外传来赤岩长老的声音:“有什么事不能让我知道啊?” 三人猝不及防,顿时一阵手忙脚乱。杜穹忙不迭将七彩石头放好,下一刻赤岩长老的身影已出现在了门外。 “呃……师父,那个……您的脸色不太好,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了?”厉风不愧是大师兄,即便心中慌乱,表面上也能装得若无其事,光这一点,就远远强过了两个师弟。 赤岩长老一脸肃然,瞥见三个弟子神情一个比一个怪异,却只是冷哼道:“不管你们在盘算着什么小九九,近段时间都给我太平些。要知道掌门师兄那里,可是又有麻烦了。”言罢拉把椅子坐下,却是连连叹息。 三人见师父愁苦神情,彼此使着眼色交流片刻,最终还是由厉风出面询问道:“师父,不知掌门那里有何事发生了?”赤岩长老翻了他一眼,道:“还不是昆仑山附近的西域邪教,最近又蠢蠢欲动了。” 厉风吃了一惊,道:“我记得前去镇守昆仑山的,是雷虎师兄吧?也正因如此,上次的泰山会武他才没有出面。”赤岩长老道:“不错,昆仑山乃是中原西域昆仑之会的战场,倘若被邪教贼人暗中设下什么机关圈套,后果不堪设想。此次正是雷虎以黑雕传书,书上言明近日里邪教异动大幅加强,他那里人手不足,故而要求咱们派遣增援。” 说到这儿,赤岩长老朝段世箫招了招手:“世箫,你过来。你且说说……啧!把你肩上那只毛茸茸的东西拿掉!我说你一个大男人,成天放只狐狸在身上就不觉矫情?还是说你打算一辈子都不成亲,就跟这东西过活了?” 赤岩长老只几句话,便说得厉风杜穹尽皆失笑。段世箫尴尬得脸红一片,忙不迭将小柔轻放在地,来到赤岩长老面前道:“师父,您、您请说吧……” 小柔瞥了一眼怒气未消的赤岩长老,接着深深打了个哈欠,就地打起盹来。 赤岩长老深吸一口气,平复下心境,随后问道:“掌门师兄上次放话出去,谁能取得烛龙腹地的异宝,游龙剑便归谁所有。如今你们五人大荒之行白跑一趟,眼下雷虎又急需人手,你且说说掌门他究竟会如何思量,又究竟会派遣谁人前去昆仑增援呢?” 段世箫脑筋稍微转了一转,便隐隐有了猜测:“呃……难道说……掌门依旧打算派我们五人前去?” 赤岩长老轻笑一声,接着缓缓点了点头。 “我才回派多久,都没有好好休息过啊!天啊,这还是人过的日子么……” 段世箫顿时在心里一阵呜呼哀哉。然而面对赤岩长老的审视目光,他便是再如何不情愿,也不敢表现出来半分:“那么师父,掌门给我们定下启程时日了么?” 赤岩长老道:“毕竟事关重大,而且昆仑之会迫在眉睫,在此之前各门派还要遣人到洛阳商议备战事宜,这种事情自然解决得越快越好,明日一早你们就启程。说起来,有了大荒之行的证明,掌门师兄已经同意你修习苍炎劲八重以下的心法口诀。待会便让厉风传授你一些要领。临时抱佛脚,怎么也比毫无准备要强。” 雷虎的黑雕传书,其上言明事态紧急。故而堪堪返回泰山派、落得一身疲惫的霍英然五人别无选择,只能再度启程赶往昆仑山。快马加鞭地赶路下,五人终于在十数日后抵达了昆仑山附近,一座名为“雪岭镇”的城镇。 雪岭镇是昆仑附近唯一一座有着人烟的去处,尽管城镇规模远逊于繁华江南,却也能为往来旅人提供一落脚处,以及充足的补给。 经历了南北两方的连番赶路,武艺高强如霍英然也已是疲惫不堪,更不用说其他人。所以甫一进入雪岭镇范围,他便安排众人寻了一家客栈住下,且声明休息两日,将一切准备工作就绪后,再朝风雪飘摇的昆仑山巅进发。 段世箫体质本就不佳,没日没夜地奔波下几次累得差点晕倒,此刻得以躺在柔软床榻上,只片刻功夫他便沉沉睡了过去。 窗外,凛冽风雪吹拂不停,发出阵阵呜咽声响。值此深夜时分,与段世箫同床而眠的小柔却是毫无睡意,只是睁着黑宝石般的美丽眼眸,出神地不知在思忖着什么。 忽的,它似乎觉察到了什么,两只尖长耳朵随之竖起。只见它不动声色地钻出温暖被褥,在临近门扉时,忽的想到什么又折返到段世箫身旁,凝望一阵他的睡容后,却是张嘴叼起一片被角替他塞严实,这才一溜小跑出了宿屋。 客栈外,干冷风雪未有停歇,砸在脸面上有些疼痛。小柔顶着风雪行了一程,最终抵达了一处深邃巷子:“我到了。” 巷子深处,两团暗红辉芒缓缓腾起,紧接着走出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壮硕身形来:“柔姐,老蝎恭候多时了。” 小柔缓缓走近巷子,将身上积的一层冰雪抖掉,随即仰望面前的大汉道:“怎么样,妖玄珠找到了没?”大汉低笑着伸出手来,只见一颗拳头大小的珠子躺在他的手心,正朝四下散发着妖异的红芒。 红芒映亮小柔的面庞,它的美丽黑瞳中不禁有了一丝痴迷:“真的是妖玄珠……之前我为了这东西潜入泰山之巅的万年窟,还着了火麟兽的道儿呢。” “那么,这妖玄珠就交给柔姐你保管了。”大汉俯下身去,将暗红色珠子恭敬置于小柔身前。小柔也不推却,当即伸出红舌舔了舔妖玄珠,只见原本拳头大小的珠子迅速收缩,最终被它一口吞入腹中。 大汉道:“妖玄珠至关重要,柔姐你可千万保管好。咱们妖族的未来,可都要仰仗你了。”言罢他脚下退后,不多时身影便融入了黑暗之中。 小柔目送他远去,忽而目光黯淡了几分:“呵呵,妖族的未来么……” 风雪飘飘,长街寂寂。白狐的美丽身影,片刻后已是消失不见。 正文 第二卷_第三十一章 缱绻 山风袭来,夹杂无数片干冷雪花。段世箫仰望上空,但见云层厚重,凝而不散,与高耸山巅几乎相连,瞧来只觉分外压抑。 放眼望去,四周是一片梦幻般的茫茫纯白,整片昆仑山脉被飞扬大雪笼罩。五人踩着及膝积雪缓缓上行,传入耳际的,除却寒风呼啸声以及阵阵脚踩雪地声响,再无其他。 前方带头的霍英然仰望漫漫山路,随即回过头来道:“再行一阵便能抵达半山腰了,我若没记错的话那里有一处风穴,终日朝外喷射着劲风,到了地头大家千万稳住下盘。” 段世箫一直默默运着苍炎劲驱除寒冷,听得霍英然这话心一紧,又将胸口处的衣衫裹紧了几分。只见他胸口处的衣衫微微鼓起,似乎是藏着什么物事。 似是被段世箫的举动惊到,微鼓衣衫突然一动,随即钻出一个白绒绒的狐狸脑袋出来,不住朝着四周打量。 “小东西快钻回去,外头冷着呢。”段世箫见得它可爱模样顿时笑出声来,把它的脑袋轻轻按回了里面,接着加紧步伐跟上前面四人。 在雪地里艰难行了一阵,霍英然忽然提醒道:“到风穴了,大家小心!”下一刻,便有强劲寒风迎面刮来。风中夹杂的无数冰晶雪花打在脸上,段世箫只觉剧痛如通过刀割,且风力之大,几乎将自己整个人都掀翻。 段世箫只能咬牙沉下身体,眯着眼睛跟着霍英然等人艰难迈步。耳边,霍英然的声音再度传来,这一次为了让众人听清楚,他竟是以内力吼出:“大家加快步伐,再前行一小段就能摆脱风穴的干扰了!” 当五人行至某处时,风穴中喷射而出的劲风声势已达最大。忽然,霍英然脚步顿住,随即警觉朝四下张望。其余四人见他如此行径,顿时也打量起四周来。蓦地,殷叶君惊呼一声,指着脚下道:“有埋伏!” 段世箫只觉一阵异动自脚下传来,随即漫天积雪飞扬而起,二十多道深埋雪地的铁索猛然现出,并朝着五人所在方向飞速绊来。正值行路关键时刻,五人猝然遭受埋伏,即便四周环境极度恶劣,也唯有摆出迎战架势。 伴随着一声清脆鸣响,紫黑剑气疾斩向一根袭来铁索,居然只砍出一条细微裂缝。霍英然大惊之下连忙后退:“小心,这些铁索极其坚固,极难砍断!”其余几人闻言即刻收了硬砍举止,纷纷运起轻功闪身躲避铁索缠绕。武艺高强如殷叶君更是无视强大风力,踩着一根铁索直袭埋伏者所在。一时间,风穴四周厮杀声此起彼伏,激战中不少人立足不稳,顿时被强风吹得身形飘起,消失得无影无踪。 泰山派五人中,其余四人面对悍然偷袭均能勉强应付,唯有段世箫本事不济,一不留神便被一根铁索绊倒。紧接着暴风吹来,他的身体被风力迅速推向某处,任凭他如何挣扎,也无丝毫停滞。 段世箫勉强抬眼望向自己滑落方向,只见漫天风雪直扑下方,心中顿时有了不安预感。果然,片刻之后他视线大开,然而待瞧清眼前局势时,却是惊出一身冷汗。 近在眼前的,赫然是深不见底的悬崖! 段世箫惊骇大呼,身体不受控制地冲到空中,眼看就要坠落而下。就在此时,一只纤细手掌猛地探出,竟是在千钧一发之际,将他的手掌死死拉住。 段世箫自惊恐中骤然回神,抬头望向上方,只见那个粉衣女子银牙紧咬,白皙的脸庞因过度用力而微微泛红:“不要怕,我这就拉你上来……” 身后,暴风雪肆虐依旧,吹拂她秀美长发微显凌乱。风雪飘扬不止,高耸山崖上,二人深深凝望彼此,手心传来的淡淡温暖,却是她不能放松手掌的理由。 殷叶君猛提一口气,颤抖着将段世箫的身体拉上一点,不料身下积雪太滑,她一不留神反倒被段世箫带得失去了支撑,片刻后竟也朝着无底悬崖坠落。 “这一次,居然要死在一起么?” 她深深望向下方男子,神情恬静淡然,更无一丝对死亡的恐惧。 “这样的结局,也不错呢。”她在风雪中低声喃喃,攥他手掌亦无半分松懈。 冰冷雪花自眼角缓缓飘落,段世箫惊愕地望向上方的粉衣女子,望着被自己殃及的她,竟展露出解脱般的笑意,一时间心有所悟。 将那手心处的温暖,紧紧握住;将她的释然笑脸,牢记心间;将那纵使沧海桑田,也无丝毫松懈的力度,深深铭刻于灵魂深处。 然后,他笑了,神情也与她一般无二。 二人已是坦然赴死,不料上方又有一只手向下探来,竟将他们一并拉住。觉出下坠之势停止,二人惊觉抬头,却是霍英然死命抓住殷叶君的手臂,身旁的颜嫣然望着这般情景,亦浮现出焦急神情:“殷师姐,你怎么样?” “叶君,你撑着点……”霍英然以一人之力承受两人之重,背后又有强风不断,纵然他武艺高强,此时也只能勉强维持下方二人身体不坠。他咬牙发力,额上青筋随之暴突而起,即便几次努力未果,也无丝毫松懈:“放心吧,我一定拉你上来……” 颜嫣然瞧出情势紧急,然而一时间她也想不出什么办法,只能紧锁柳眉默然不语。忽的她想到什么,嘴角泛起一丝狡黠笑意,接着冲下方高声道:“两个人太过沉重,英然师兄肯定救不全的,唉,怎么办呢……” 这一席话清晰传入其余人耳中,一时间人人色变。殷叶君心陡然下沉,果然片刻后,她赫然觉出段世箫已松了和她紧握的手掌。即便她觉察到了他的意图,第一时间加大手中力度,依旧被他腾出另一只手,进而将她握紧的五指一点点掰开。 “不要,不要……”她绝望地连连摇头,声音充斥了哀求意味:“不……啊!”话音未完,黑衣男子便是疾速坠下,身影眨眼间便为厚重风雪朦胧,再也无法得见。 她痴痴凝望着他消失的方向,良久才反应过来,紧接着竭斯底里发出悲鸣。凄厉嘶喊声,顿时回荡于这片冰天雪地间:“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风雪呼啸,从未停歇。那杜鹃啼血的呜咽声,不多时便被山风声音彻底掩盖。 “喂,你这家伙还要睡到什么时候,可以醒了啊!” 耳边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透着几分烦躁意味。他神志尚且不清,不料突然脸颊剧痛,脑袋随之一晕,似乎是挨了一记耳光。他勉强睁开眼睛,视线随之缓缓清晰,这才发现上方有一张丰姿冶丽的容颜,正气鼓鼓地俯视着自己。 嗔怒神情浮现于这张千娇百媚的娇颜上,顿时平添诱惑。段世箫只觉心跳微微加快,忙不迭将视线移了开去。 “……哎呦?看都不看我一眼,难道我就这么丑么?”这一身白衣的女子见他反应,恼怒之意更甚。段世箫忙解释道:“不、不是的!你一点都不丑,相反实在太好看了,我……呃……” 白衣女子面噙戏谑笑意,清澈黑瞳中蕴有一丝逗弄:“你什么?继续说呀……”段世箫吞吞吐吐半天,末了还是禁不住她的如丝媚眼,将视线再度移开:“我……从未见过如你这般美丽的女子。” 话音方落,他便觉自己的脸颊被一只温热纤手轻拍两下,白衣女子的嬉笑声随之传来:“哎,嘴巴真甜。不管说的是不是真心话,我都要多谢你的夸奖了。其实我还能变得更漂亮些,不过这本体的样子,才是我最中意的。” 银铃般清脆笑声回荡开来,这个女子就在自己面前肆意嬉笑。段世箫甚至有一种感觉,在这绝美女子的面前,任是世间再美好的物事,都难免要黯然几分。 段世箫只觉自惭形秽,慌忙移开目光不敢看她:“敢问姑娘如何称呼,这里又是哪儿?”然而半天也不闻女子回答,他诧异之下遂略略瞥她一眼。只见她以纤细葇荑撑着螓首,眼下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自己。 “你、你在看什么?”段世箫见她神情似笑非笑,顿觉一阵心慌。 白衣女子轻笑一声,丹唇微启,妩媚话语随之钻入他的耳畔:“你……好像很怕我?” “谁怕……”段世箫下意识地张口欲要辩解,然而当他的目光触及到女子如水般温柔的双目时,突然就没了继续说话的勇气。 他低垂下头,只能继续保持沉默。 “这里是悬崖下的一处洞穴,还记得你之前落下悬崖么?便是我救了你啦。至于你问我如何称呼……”白衣女子说着身体前倾,娇美容颜凑近段世箫,也不顾他羞得通红的脸庞,在他耳边轻声道:“先告诉我,你可喜欢我么?” 她的声音柔软酥美,魅惑之意几欲渗入骨髓。段世箫心乱如麻,连忙将身体偏开几分:“姑、姑娘,请自重……”白衣女子见他如此反应,脸色顿时冷了几分:“自重?男人不都是贪恋女色的么?还是说你方才夸我好看,也不过是在骗我,其实在你心里,我就是个十足的丑八怪?” 段世箫只觉这女子不可理喻,当下也顾不得许多怒声道:“姑娘!且不说别的,我连你姓甚名谁都不知道,这、这教我如何喜欢?”女子闻言,脸上阴沉顿时消散一空:“什么呀,原来你只是在纠结这个……” “姑娘我芳名白小柔,你叫我小柔就可以啦。” 正文 第二卷_第三十二章 旖旎 “小柔?”段世箫在心里默念几遍,忽地笑道:“好巧啊,居然和我那白狐一样的名字……” “不对!小柔呢?” 段世箫摸索胸口,却不见得那只娇小白狐的身影,脸色瞬间惨白几分。自称白小柔的女子见他匆匆起身,遂问道:“你去哪儿?” 段世箫望了这自称“白小柔”的女子片刻,忽而急声道:“姑娘,你、你有没有见到一只白色的狐狸?之前它分明藏在我的怀里的,怎么就不见了呢……” 瞧着他热锅蚂蚁般焦急呼唤不停,白衣女子小柔笑吟吟道:“狐狸什么的我才不知道哦,兴许早就摔死了呢?”段世箫心知从那般高悬地方跌落而下,即便狐狸身躯远比人类轻盈,只怕也…… 小柔一直面带戏谑笑意,只不过当她瞅见段世箫越发失落的眼神时,终究忍不住轻拍他一下,埋怨道:“哎呀,真是笨死了!我说木瓜脑袋呀,你上面找过,下面找过,左边找过右边也找过,就是身后都不曾落下,为何唯独不看眼前呢?” “眼前……?”段世箫忙伸长脖子打量白小柔的后方,却依旧没有发现那个娇小的影子。他正觉失望,不料一双白嫩葇荑轻扶他的脸庞,让他直视着面前这张娇艳撩人的容颜,让他将那双秀美眼瞳印在心间。 然后,她在他的耳畔柔声道来,轻音酥媚,直欲勾人心魄:“你的小柔,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段世箫彻底懵了。 小柔见段世箫愣了半天也没回神,只能长舒一口气,似乎也对他的迟钝无可奈何。然而,她自身后取了一样物事轻缠在他的脖子上:“怎么样?这下总该相信了吧?” 那物事异常柔软,带着熟悉的温暖感觉,分明就是一条白狐的尾巴。然而待他细细一看,这才发现这截尾巴并非独体,赫然是连在女子的身后! 女子身后的那条毛绒尾巴不住地轻微摇摆,有着十足的妖异之美。然而此情此前对他而言,却无异是世间最恐怖的景象。 霎时间,难以名状的恐惧潮水般袭来。段世箫只觉心跳骤然加速,身躯随之颤抖不停,紧接着手脚并用堪堪爬开,极力与她拉开距离:“你、你、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小柔见他惊骇模样,目中有一丝痛楚掠过,片刻后却恢复如初,再度嬉笑起来:“什么什么东西呀,没礼貌……傻瓜,你连你的小柔都不认识了吗?”然而话音方落,那个男子蓦地直指她鼻尖,紧接着嘶声惊道:“胡说!你、你分明是个……妖、妖怪!妖怪啊啊啊啊啊!” 小柔咬了咬嘴角,即便被他当作恐怖物事看待,依旧强撑着摆出笑脸:“哎哎,我是妖怪没错,但我并不会害……” “你是妖怪!该死的,是妖怪啊啊啊啊啊!” 这一次,听得那话语中的三分恐惧,七分憎恶,小柔的脸色终于瞬间煞白一片。看着眼前这个因恐惧而惊叫连连的男子,她的嘴角不觉间咬出一丝鲜血,蓦地起身怒道:“好!既然你这么怕我,那我立刻就滚!我会滚得远远的,永永远远都不在你面前出现,这下你满意了吧!” 一席怒言,似乎耗尽了她所有的精力,那原本丰美的脸庞,瞬间就失去了所有的神采。她瞥见段世箫依旧惊恐得瑟瑟发抖,只能咬了咬牙大步迈开,朝着洞口处快步赶去。在即将走出山洞时,她忽的想到什么又停了步伐,紧接着轻喝一声,伸出修长玉足狠踢一记穴壁。 一声轰鸣响起,坚硬的穴壁顿时落下无数碎石,将洞口整个密封住。片刻后,那个女子的声音自洞外传来,却已是冷漠如冰:“外面风雪正大,不想死的话就给我老实待在里面,等天气晴了再说。” 末了,只听得她冷哼一声,紧接着脚踩积雪声不住远去,片刻功夫便为风雪呼啸所湮没。 洞穴中,终于只剩下他一人了。 觉察到那个异类已经远去,段世箫心神随之松弛,继而只觉全身气力空乏,只能急促呼吸平复心境。 洞外,呼啸的风雪声从未停歇,然而在他的耳中,不知何时已是听不到半点了。 “这世上,竟还有这般美丽的物事。”犹记得泰山之巅,万年窟前,他首次与白狐邂逅时,心中便是有了这般的念头。 之后,每当夜间苦寒、难以入眠之际,白狐的柔软长尾就会温柔地缠绕在脖子上,给他带来点点温暖,他就会想:“原来能有一份温暖常伴左右,竟会是如此的幸福。” “这里风雪太猛,可不能让小柔着凉了。” 再后来,昆仑山脚,风雪凛冽,那团睡在胸膛前的小东西,却分明给了他直面冰封万里的勇气。 纷杂的记忆交错不止,一切的画面,终于停留在了脑海中,那张带着一丝哀愁的容颜上。 那咬破嘴角渗出的血丝,以及因失望而变作彻骨冷漠的双瞳啊。 忽然,他明白了什么! 他缓缓爬起望向洞口,望向那个异类远去的方向。不!谁管她是不是异类,他所眺望的,分明只是那份常伴自己左右的温暖。 然后,他拖着乏力的身体来到洞口前,伸手将封住洞口的一层碎石推开,随即顶着洞外的漫天大雪,不住朝四下高声呼唤:“小柔,你回来吧,快回来吧……” “我一点都不怕你了,真的。” “所以,求求你了,赶紧回来吧。” 风大雪厚,积雪及膝,他焦急地四下呼唤,浑然不觉体力的飞速消耗。不知因严寒还是疲累,直到双腿变得一片麻木,他才觉察到了情势不妙,却是为时已晚。 精疲力竭的他重重摔倒在地,溅起一片白芒雪花,勉强挣扎了片刻,却是再也无力站起。眨眼间,他的身体便被吹来的大雪彻底掩盖。 昏暗天地间,鹅毛大雪飘落不止。那一袭隐藏在雪地深处的纯白,目睹了他的身影被白雪湮没后,终于还是忍耐不住,快步来到他的身边。 她冷冷盯着眼前一处略微凸起的雪地,接着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轻斥了一句:“活该……” 待他再度醒来,已是深夜时分。 入眼处,一堆燃烧着的干柴上昏黄火光跃动不止,不住释放着令人惬意的温暖。他将视线再度移到一旁,便见得那个白衣女子正望着火堆出神。 微黄火光不住闪烁,映衬着她的如花容颜,他只觉呼吸一滞,却是已然瞧痴了。 段世箫犹自凝视这唯美景象,小柔却已经觉察到了什么,直盯着火堆,面庞上泛起复杂神情:“你的身体本来就差,居然还在大雪天气乱跑,是存心找死么?“段世箫尴尬低头,喃喃道:“我还不是急着跟你道歉么……” “道歉就免了,”小柔冷哼一声,依旧不拿正眼看他,“说起来,对你而言我的确是个异类,你会害怕也是正常的。如果你依旧害怕,我可以现在就离开。” 话音方落,她觉出左手被一只大手紧紧握住,顿时吃了一惊:“你……你不怕了?” “怕,我怎么可能不怕,”段世箫苦笑一声,握住她手的力道,却是更紧了一分,“但我其实更明白,自从一同经历过那些苦寒的夜间,我就对那个小柔……我就再也舍不得你离开了。” “别走了,好不好?” 这等柔情蜜语从他的口中说出,小柔明显听愣了。片刻后她反应过来,却是慌忙甩开他手,继而啐道:“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你只是舍不得我那条可以当围巾的尾巴吧?” 段世箫不置可否,只是望着她的眼神,又多了些什么。 小柔侧过脸去不敢看他,忽的想到什么,脸庞上泛起诡异笑容:“留我在身边也不是不行,但你可要做好时刻被我吃掉的觉悟。要知道人类男子的精气血肉,对我们狐族而言,可是难以抗拒的美食呢。”说着她转回妖艳容颜,伸出细软红舌舔了舔嘴角,居然对着他摆出一副垂涎模样。 “呃……”段世箫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只能讪讪一笑。 “嘻嘻,放心吧,我暂时不会吃你。”小柔轻拍几下他的脸颊,捉狭道:“瞧你这么瘦骨嶙峋的,吃起来肯定也没味道。看本姑娘将你养得白白胖胖的,那时候再大卸八块也不迟。” 她随意道出这等血腥话语,却是眼皮都不跳一下。段世箫只觉一阵恶寒,何况身体又冷,当即再凑近火堆一分。 “白痴,冷就靠近我啊。”小柔白他一眼,见他只是摇头,索性伸出手来主动轻拥他,身后那条柔软的尾巴,像往常一样缠上他的脖子:“这样就好很多了吧?” 她的身躯异常柔软,就这么静静依在身边,便有清幽体香萦绕鼻端。忽而,她又以细白牙齿轻扣段世箫颈侧,若兰气息不时轻拂,他顿觉浑身热了数分:“我们还是离远……” “你喜欢……这样的我么?” 那双眸中的似水柔情,直欲流淌而出,就这么将他融化其中:“如果你也喜欢我,那么我们就相爱吧,好不好?” 这话说得实在突兀,段世箫顿时双眼圆瞪,却是无言以对。 “其实,不久后,我就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大概永远都不会回来了。”她的螓首轻靠在他的肩膀上,檀口微张,向着他幽幽诉说:“即便已经活了几千年,我也从未尝试过人间的情爱。无从得知那所谓的男女之情,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所以在那之前,在去那个遥远地方之前,无论如何,我也不想留下遗憾……” 她的声音分外柔美,注视着他的目光中,还藏有一丝复杂:“你可愿意,满足我这个小小心愿么?” 洞穴外,大风呜咽不停。然而往里日听着瘆人的风雪声音,此时此刻,竟显得分外宁和。 正文 第二卷_第三十三章 再遇 翌日清晨,大雪已停。 巍峨昆仑,银装素裹,红日东升,映照此地宛若仙境。但见天际阴沉尽消,万里无云,蓝天白雪互相印衬,勾勒出一副壮阔的北国风光。 山脚处的某处,厚厚积雪忽然被推开一个小口,紧接着里面现出一个黑衣男子来。但见他出了洞口,接着眺望四周片刻,笑道:“终于转晴了啊,再连着下几天,只怕我们便要饿死在这里了。” 洞穴中,一抹纯白忽地出现,灵巧地跃上他的肩头:“要饿死也是你饿死,狐仙我即便数年不吃不喝,也是全然无碍。”段世箫道:“知道啦知道啦,你神通广大,哪里是我这肉体凡胎能比的。” 此时的小柔重新变作了白狐模样,但见它不住朝四周打量,接着说道:“那日你自山崖之上掉落,我是在最后时刻变成人形将你救起的。只是当时风雪实在太大,便是我也无法辨认方向,只能随便找了个洞穴安置你。如今风雪既已停了,再去找上山路径,应该就容易多了。” 段世箫与小柔在广阔的昆仑山脚绕了许久,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两个时辰后找到了那日上山时的狭窄山道。 小柔静静伏在段世箫的肩上,随他一起顺着山路缓缓而上,望向他的目光却是一片冷漠——昨夜,自己明明表现得那么主动,这个该死的家伙却视若不见,到了后来居然还要求自己再变回狐狸外形,当时就气得她咬牙切齿。 “我到底哪里差了?这样你都无动于衷,还算个男人么?”小柔低声咕哝。段世箫听得她话语中的埋怨,只能无奈笑笑。 肩上这不知活了几千年的狐狸精,幻化出的人形可谓美艳绝伦。这般的妖艳美姬投怀送抱,他也能心静如水的话,说出去定会被人指责成某方面无能,骂得狗血淋头了。 他之所以坐怀不乱,不因为别的,只因那藏在自己身体里的家伙。 不知为何,每当段世箫因情欲心旌荡漾时,脑海中便会适时浮现出一个白衣女子的身影。他可以肯定自己并不认识那白衣女子,她却总能在紧要关头,将自己心中绮念冲散得无影无踪。这一切思来想去,只怕问题还是出在那个家伙身上。 “该死的,你胡乱跑到别人身体里面藏着也就罢了,为何连我的私人情感都要干涉?”段世箫犹自在心中咒骂,忽见上方山道也有一人拾级而上,遂高声问道:“敢问这位姑娘,你这是要去哪里啊?” 前方那女子闻声翩然回首,略略打量他道:“这身黑衣……你是泰山派的人?” 女子大约二十不到,身着一件颇显英气的紫衣,清秀的脸庞上有着几分与年龄不符的风尘,如瀑长发被一根缀有紫色蔷薇花的发簪挽起;身后负着一柄银色长枪,枪身寒光凛冽,显然并非凡品,而枪头却以层层布帛包裹,并不显露一丝锋芒。 被她清甜声音询问,段世箫忙收回打量目光,点了点头道:“不错,在下泰山派段世箫。” 紫衣女子笑道:“原来是段大侠。我有事要到山顶去一趟,听说昆仑山上有一泰山派的哨所,也不知能否让我借宿一晚呢?”说着她再望一眼漫漫山路,隐隐有了一丝愁容。 段世箫见得她的憔悴脸色,不禁起了爱怜之心,当即拍了拍胸脯道:“不就是借宿一晚么?这等小事又有何难,姑娘请放心吧。”紫衣女子闻言释然一笑道:“如此,烦请带路了。” 二人顺着山路一路上走,走了约摸一个时辰才堪堪抵达昆仑之巅。这过程中二人边走边聊,段世箫才得知紫衣女子千里迢迢来到这昆仑雪山,是为了采集某种珍稀药材。其实她在数月之前便动身了,原本早该抵达的,只是路途中不时遇见需要医治的伤病百姓,这才放缓行程拖延至今。 二人走了一个时辰的山路,抵达山顶时,紫衣女子呼吸如常,段世箫却早已气喘如雷,累得两只脚都微微发颤。面对她的惊疑目光,他只能苦笑道:“让你见笑了,我也忒不中用……” “不,这跟中不中用关系不大。”紫衣女子开始以一种奇特目光看着段世箫,越打量他,神情便越是凝重,正要开口再说什么,远处有几道身影却是突然现出,朝着此地飞奔而来:“段师弟,原来你还活着啊!” 当先一人黑衣白发,赫然是陆云天。段世箫欣然道:“让陆师兄担心了。”紫衣女子也对陆云天展开笑靥:“陆少侠,好久不见。” “轩姑娘……太好了,真让我碰上了!”陆云天眼前一亮,随即指着山巅某处道:“先别站在这里了,有话都到哨所再说吧。” 清茶沏开,带着一缕氤氲白雾袅袅升起。轩紫雨微品一口,便觉茶水入腹后,四肢百骸都有了舒适感觉,不禁连声赞叹。 陆云天见她满意神情,亦是由衷欣喜:“茶叶固然是上品,却远远不及这沏茶之水。此水取自黄山九龙瀑,自有一股天地灵气暗蕴,故以之沏茶才能有如此口感,饮之有提神醒脑之效。” “是么?原来是水啊。茶道可是我未曾涉及的,”轩紫雨一边转着手中的青瓷茶杯,一边低声道:“黄山九龙瀑么?说起来,上次你也是在黄山……” 她越说声音越低,到末了已是说不下去,只是痴痴凝望着不断蒸腾起雾气的茶水水面。陆云天知她所想,却只能叹息一声,将前段时间与燕矶子遭遇之事简要说予她听,末了低声道:“燕大侠他告诉我箫梁的事情了,你……” “不必多说了。”轩紫雨摇了摇头,冷冷截道:“逝者已矣,我现在能做的,唯有尽全力去守护好他留下的物事。”陆云天见她神情陡然转冷,心知再说下去也只是自讨没趣,当即起身道:“那就请好好休息吧。这昆仑山上野兽四伏,还有邪教弟子暗中活动,你若要出门寻找雪灵芝,那便叫上我一起吧。” 在即将走出房屋时,陆云天脚步顿止,却是头也不回道:“轩姑娘,恕我多言,活着的人不能总被死人所累,你也要多考虑考虑自己。”言罢他将门轻轻带上,给她留下一方安静空间。 她凝视着手中瓷杯,忽而自嘲一笑:“考虑自己么……” 雾气腾腾,茶水清澈,水面倒映出的那张容颜,却是有几分模糊了。 中原六大门派与西域达摩教,双方势力争斗由来已久,在势力边境均有设置哨所,以便及时觉察到敌方的大规模侵略意图。泰山派设立于昆仑山巅的哨所,其规模不可谓不宏大,至少能容纳上百人居住,这对于三年一度的昆仑之会至关重要。而且此哨所曾多次阻挠过邪教自昆仑南下,故而一直拥有举足轻重的战略地位。 哨所大堂。 一身形魁梧的黑衣大汉拍拍段世箫的肩膀,豪迈大笑道:“这位就是入门不久的段师弟吧?你的事情陆师弟都详细说给我听了,此次能死里逃生当真可喜可贺。你掉下山崖后,我们也曾多次到下方搜查,奈何范围实在太大,外面风雪又极其遮眼,这才俱都无功而返……” “雷虎师兄,眼下我们时间紧迫。段师弟既然无恙,就无需再为此事多言了吧?”颜嫣然不待雷虎说完,便是冷冷截道。 “……颜师妹所言不错。”对于颜嫣然的贸然插话,雷虎只是笑了一笑,接道:“五位既然是应我传书而来,应当已悉知事态了吧?近段时间来这昆仑山地的邪教频繁异动,并多次与哨所守备力量产生正面冲突,这是以往都不曾出现的。在这里,我要为你们明确三点:第一,一切以保命为先,你们乃是中原武林的新生力量,无论哪个折在这里,都将是正道的重大损失;第二,莫要荒废了自身武艺,虽说此地危机四伏,但越是艰苦的环境,对自我的提升越是助益良多;最后,抓住一切机会查出邪教贼人的真正目的。毕竟这里将会是重要的战场,倘若被敌人优先设伏,后果则不堪设想。” 其余四人尽皆点头,唯有颜嫣然嗤之以鼻道:“师兄你也太看高他们了,这些邪教贼子除了偷袭,还能别的什么本事么?之前大荒之行偷袭,此次来到昆仑又是偷袭,根本就是一群只配躲在暗处的小人……” 见颜嫣然几次三番与雷虎针锋相对,霍英然脸色一沉,却是明智地并不多言;陆云天则是一副不出所料的神情,暗暗摇头道:“又来了……” 便是不明所以的段世箫,此时也觉察到了二人关系的紧张。他不时瞄着二人,犹豫着到底该不该出言调解。 雷虎淡然一笑,好似觉察不到颜嫣然的话中带刺:“达摩教能与中原争雄千年之久,其底蕴之深厚无需多说。而且据我所知,这一次来的五人中,有人是通过某些手段,才拥有出使昆仑的资格的吧?” “……”颜嫣然的脸庞顿时涨红,张口欲要辩解,然而雷虎此言确实正中她的软肋。让她半晌也说不出一个字来。末了,她只能不甘地冷哼一声,再不多言了。 正文 第二卷_第三十四章 密谋 昆仑山间,某个隐秘洞穴深处。 十几个手持锄头和铁锥的黑衣人,不住对着四周石壁开凿,持续发出敲砸声响。在黑衣人们的持续凿动下,那洞穴已被挖得极深,岩层中掺杂了点点浅绿色的碎石,星星点点地脱离山体飘落在地,又被人迅速运出山洞,丢到下方的无底深渊之下。 “都使劲挖,争取在三日内解决!”一位长须红衣的老者不时喝斥着手下黑人们,忽而他念及什么,俯下身去拾起一小颗的碧色玉石,眸中顿现沉痛:“极其珍贵的矿石寒玉,即便只是一些碎末,但就这么扔了实在可惜啊……” 话虽如此说,下一刻,红衣老者毅然抛了手中玉石,对着四周忙碌不停的手下斥道:“都没吃饭么?给我加把劲!若是被那些泰山派的鹰犬找到这里,你们一个都别想活命!” 黑衣人们闻言,紧张神情又重一分,纷纷打起十二分精神大力挖掘。 “燕长老,属下有要事禀报。” 红衣老者身后,一黑衣人脚步飞快赶到,对他恭敬行礼道:“据探子回报,方才山下又来了两人。其中一人就是那日被我们以寒铁索绊下山崖的家伙,不知他是如何在万丈深渊下保全性命的;另一位紫衣女子,似乎就是医仙姑娘。” 那被唤作“燕长老”的红衣老者道:“那个医仙么?不必理会,一个成天摆弄花花草草和丹药的小丫头,能起什么风浪?”黑衣人又道:“我们门主遣属下来此,还要告知您一个坏消息——此番前来昆仑山增援的泰山派门人,人数虽少,但各个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他认为最多只能再撑两日了……” “什么!”燕长老一把攥住黑衣人的衣领,不禁怒声咆哮:“三日就已经够紧了,他居然还生生给我缩短一日?唐松那家伙是吃什么的,连区区几个小鬼都摆不平?” 面对燕长老的厉声叱问,黑衣人依旧神情平静:“燕长老息怒,属下只是将门主所言一字不差地带给您,其他则一概不知。” 燕长老冷哼一声,抓起地上的一颗绿色碎石道:“你瞧瞧,这里的岩层中依旧有了一些寒玉的粉末。五行之中金能生水,所以这洞穴深处必定有着极其强大的金灵力,如果能将那东西得到,对大护法有着怎样的助益大家都心知肚明。你回去转告唐松,哪怕把你们唐门的死奴都赔上,也要给我冶魂派留至少三日的时间。” “唐松也是明白人,你就这么跟他说吧。”燕长老深吸一口气,放了黑衣人道:“好了,去吧。” 黑衣人唯诺一声,转身离去。只是在临近洞口时,他的视线忽然被不远处山崖上的一抹纯白吸引。 那里,一株宛若小伞的雪白色灵芝迎风摇曳,舞动于皑皑白雪之上,宛若传说中的美丽精灵。 昆仑之巅,哨所之外。 霍英然望着扔下几具尸体仓惶逃窜的黑衣人们,眉头随之紧锁起来:“实在太可疑了……屡次采取这般自杀式的冲锋,到底有何意义呢?” 这段时日来,每当泰山派将搜查范围稍稍扩大,便会有一批悍不畏死的黑衣人冲杀过来。这些黑衣人们的武艺稀松平常,经常在丢下数具尸体后狼狈逃走,但不久之后便恢复原来的数量再度袭来。这等异动次数一多,着实令诸人百思不得其解。 段世箫站在人群最后,怔怔望着那群黑衣人的逃跑背影,忽觉一只毛茸茸的小爪拍拍他脑袋,接着蹲在肩上的小柔低声道:“先不要声张,你瞧那里。” 段世箫顺着小柔所指方向望去,但见那个与自己一同上山的紫衣女子,此时取道哨所后门,正匆匆忙忙地朝某处赶路。 “是轩姑娘?她这是准备做什么?”段世箫皱了皱眉,见无人注意自己,便不动声色地缓缓后退,随即撇开众人尾随而去。 轩紫雨脚步极快,段世箫一边藏匿身形,一边又要时刻留意她的动向以免跟丢,时间一长就累得浑身疲软。小柔看不过他狼狈模样,无奈摇头道:“真拿你的身体没辙……” 他只觉身旁一阵柔和白芒缓缓腾起,片刻后其中现出一个婉约人影来,顿时急道:“你别变人形,万一被人看到就完蛋了!” 一只柔嫩纤手探来,轻轻握住他的手掌。白衣女子给了他一个白眼,顾盼流转间,便有不尽风情:“你当我跟你一样笨呀?自己看吧,这次没有尾巴。” 和上一次不同,小柔变化出的人体,这一次却没了那条妖异的白绒尾巴。段世箫见了大松一口气,又听她道:“像你这样早晚要跟丢,还是交给我吧。”话音方落,他只见四周景物飞逝而过,一晃眼,轩紫雨的背影已是近在眼前。 前方的轩紫雨若有所觉回望过来,然而她端详半天也不见异样,只能继续埋头赶路,不一会儿身影便消失在了白雪尽头。 片刻之后,小柔和段世箫自一高大雪堆后走出。小柔见轩紫雨已然远去,不禁又给了他一个白眼:“你瞧瞧,大呼小叫的,差点被那小丫头发现呢。” 她纵使埋怨自己,脸庞上妩媚依旧,段世箫见了不禁心跳加快几分:“慢点吧,要是被发现就解释不清楚了。” 小柔脸色微变,冷哼道:“你还是想想该怎么解释吧。”说着朝前方使了个眼色。 段世箫循她目光望去,随即脸庞绷紧——那个分明已经远去了的紫衣女子,不知何时竟再度出现在了数丈开外,眼下正朝此处缓步行来。 轩紫雨自从现身,目光便一直放在小柔身上。直到相距一丈距离,她才停下了步伐:“我们之前在哨所里没见过吧,不知这姐姐是……?” “你想问我是谁把?”小柔笑着以白嫩双臂圈住段世箫的脖子,全然不顾他的羞红脸庞做出亲昵状:“这下,你该明白我是谁了吧?” 被小柔这么反问,轩紫雨顿觉尴尬,轻咳一声道:“二位请回吧,我只是前去办一件私事,并不想被他人打扰。”小柔自然不会就这么走了,媚声道:“哦?私事?难不成是去会情郎么?” 轩紫雨默然,望向她的眼神却是多了一分敌意。 小柔将她眼神变化看在眼里,娇媚笑容挂在脸上,白嫩双手却略略一动,显然要有所动作。忽然她脸色大变,不住朝四下打量,直接把轩紫雨晾在一旁:“这里怎么会有如此厚重的死戾之气?” 段世箫和轩紫雨都疑惑于小柔的突兀言行,忽然见她举起手掌,紧接着拍向脚下。 掌风过处,方圆一丈的深厚积雪被一扫而空,露出黝黑的冻结土壤。三人略略观察脚下,随后脸色齐变,却是纷纷远离那地方,目中均有惊疑意味。 白骨!密密麻麻的白骨! 不知冻结了多少年的冻土之中,赫然埋藏着无数白骨。尽管历经蹉跎岁月,大多数骨头都已碎裂,但还是能依稀分辨出,这些分明都是人骨。 小柔再也没了心情嬉笑,只是以掌风不住扫开积雪,最后才发现方圆数十丈的地下竟然都是这般。这一下,她的神情前所未有地凝重起来,语调一改方才的妖媚轻浮:“小丫头,你就别卖关子了,到底来这里做什么的?” 轩紫雨也被脚下的可怖景象深深震慑,即刻如实道:“方才我感受到这附近有一丝奇异的灵气,似乎是某种天材地宝散发而出。所以我要寻找的雪灵芝,应该就在这附近。” 小柔摇头道:“放弃吧,死戾之气如此厚重之地,即便真有天材地宝,那也决然不能入药的。”她见轩紫雨眉头紧锁,明显对她的劝告不以为然,遂冷冷道:“听不进去?那也随便你。”言罢转身便走。 “……喂!你还愣着做什么,走啦。”小柔觉出段世箫并未跟上来,回头一望,又见他正与轩紫雨说着什么,不禁微微恼怒:“你个死人走啦,既然这丫头不听劝,又何必多管闲事?” 段世箫瞥她一眼,固执地摇了摇头:“你先回去吧,我和轩姑娘一起找。” “你……!”小柔见段世箫再不理自己,只和轩紫雨并肩行路,顿时气打一处来:“待你长得白白胖胖的,姑奶奶我一定吃了你!”她把这句话在心里反复念叨了几遍,这才怒气渐消。她见二人已然走远,忙快步跟上:“好了好了,我也一起就是了。” 正文 第二卷_第三十五章 黑骨 三人行了一阵,前方带路的轩紫雨突然停了下来:“奇怪,那灵气波动到了这里居然没了?”小柔白她一眼,忖道:“只会说大话的丫头……连我这等修为都觉察不到的东西,你一个凡人怎么可能办到?”然而下一刻,她神情又凝重几分,只因此地分明并无任何白骨,但遍布的死戾之气,居然比之前还浓厚了数倍。 直到,三人的去路上多了一块巨岩。小柔觉察到什么恍然抬头,目光顿时凝在巨岩上端:“这、这又是什么东西?” 巨岩之上,有一人的骨架深深陷入岩石表面,似乎是在生前就被人以大力轰进去。之后历经悠久岁月,此人一身血肉腐烂殆尽,仅余下这骨架嵌于岩层之中。 然而奇怪的是,和四周的累累白骨不同,上方那嵌入岩石的骨架通体呈现浓重的黑色,并且毫无风蚀迹象,似乎对岁月流逝无动于衷。段世箫深深凝望上方的骨架,目光投在那空洞深邃的眼孔,忽而心中有感,竟是腾起一种源自灵魂的熟悉。 那眼孔中,似乎能瞧见阴森鬼火缓缓腾起,然而待眨眼再看时,分明又什么也见不到了。 段世箫越看越觉背脊发凉,下意识后退数步道:“还是赶紧离开这里吧,我总觉得心里头毛毛的……”小柔和轩紫雨也觉此地太过诡异,正要随他一道离开。忽然,小柔示意他们噤声,然后俯下身去将耳朵贴在地面上,却是凝神细听起来:“你们听,这地下好像有什么声响……” 二人听闻她言先后效仿,屏息倾听一阵后,当真听到一阵阵密集的敲打声响,正自地下传来。若非小柔心如细发,仅凭他们定然觉察不到。 三人循着声响往前再行一阵,直到来到某处悬崖边缘,那地下的敲打声响才轻不可闻。与此同时,下方峭壁上的某个山洞,以及洞穴内不时闪过的人影,马上就吸引了他们的目光。 轩紫雨的目光掠过山洞,随即凝于不远处的某个山崖,脸庞上顿时现出大喜神情:“找到了,那就是雪灵芝!” 目光所及,一株纯白色的小伞状物事,于峭壁上迎风摇曳,若非眼尖,定然无法将它迅速自四周白雪中辨识出来。轩紫雨虽然为找到雪灵芝而欣喜,但考虑到下方山洞里的异动,她只能按捺下激动心绪,打算观察一阵情势再说。 三人藏身匿迹观察洞口一阵,发现洞穴内经常会有黑衣人出现,然后往山崖下扔大小不一的石块。轩紫雨低声道:“他们这是在挖洞穴?还是在……啊,这人手里提的是什么?” 视线中,一个黑衣人走出洞穴,手中赫然还提着一个的黑衣少年,而那少年耷拉着脑袋,似乎已经昏了过去。只见人提着少年来到洞口边缘,紧接着大手一甩,没有一丝怜悯地将少年朝着下方扔出。 少年在空中划过弧线,随即朝下方的无底深渊坠落而去。 这事发生得实在突然,三人纵然有心,也完全来不及伸出援手。不过一息功夫,那少年的身体已是坠落不见了。 小柔冷眼旁观,不料忽觉手臂疼痛,竟是被段世箫紧紧抓住。她诧异转头,目光随之与他相撞,虽只得片刻功夫,却也了解了他心中所想。 紧接着,只见小柔咬紧牙关,身体化作一道纯白流光猛地朝下方坠落而去,待她重返悬崖时,手中便多了那一袭黑衣。 轩紫雨根本没料到小柔竟有如此能耐,此时见她手中提着那个少年,顿时惊呆了。小柔的脸色则是一片惨白,眉宇间也有了疲惫意味:“这法术还是少用为妙……好了,我要先休息一会儿,否则身体可吃不消。”言罢她将少年放到一旁,自顾自打坐起来。 轩紫雨试了试少年的鼻息,发现他只是因过度疲劳而昏了过去,便取出一只瓷瓶,倾倒些许清凉液体抹在他的额头上。片刻之后,少年悠悠转醒,见自己躺在一个陌生女子的怀里,眼中顿时有了几分警惕:“你是谁?” 说完,他的目光又往旁边一扫,顿时就落在了段世箫的身上。 “你是泰山派的人!”少年脸皮绷紧,即刻挣扎着摆脱轩紫雨:“你们、你们想把我怎么样?”对于少年的过激反应,轩紫雨只觉莫名其妙:“怎么了?我们只是见你被人丢到悬崖下,这才出手将你救起的啊。” “你骗谁呢?中原人各个阴险狡诈、残忍自私,怎么可能出手救人?”少年说到这儿瞥了一眼段世箫,惊慌失措地不住后退。然而他身体尚虚,才退几步便脚下一软栽倒在地,发出一声惨叫。 轩紫雨见他如临大敌的模样,顿时哭笑不得:“是谁告诉你中原人都是那样的?”少年咬牙爬起,四肢因脱力而颤抖不止:“你们救我,肯定是想从我嘴里套话。别做梦了,我半个字都不会说的!” “哼,真是个忘恩负义的兔崽子。”打坐的小柔双目紧闭,声音却是冷冷传来,“也罢,奉劝你老实交代,你们到底在那洞穴里面鼓捣什么鬼名堂。” 少年眉头紧皱,依旧保持沉默。 轩紫雨眼见气氛紧张,忙笑道:“呃,就是这位姐姐救你的呢,应该好好感谢她。”少年冷冷道:“谁要她救了?与其落到你们手里,还不如就那么死了来得干净!” 轩紫雨闻言一滞,接着双手叉腰叹道:“小鬼,你爹娘是怎么教你说话的?” “好了,没必要跟他废话。瞧他没半点教养的样子,多半是爹娘死得早。”小柔堪堪运功完毕,脸上稍稍恢复了光彩。她缓缓站起身体来到少年面前,开始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少年被小柔冷厉目光瞧得一阵发怵,冷不防衣襟被提起,接着整个人都被拎到悬崖边缘。 “你这条命都是我救的,有什么资格在这猖狂?” 少年惊恐地望着下方的深渊,小小手掌紧紧攥住小柔的手臂,生怕她一怒之下当真就丢了自己下去。 “现在可以告诉我,你们到底在整些什么阴谋诡计了吧?”小柔双眸中妖媚不再,望着少年的眼神,赫然是没有一丝怜悯的漠然。少年惊惧得浑身发颤,却强撑着咬牙道:“我、我才不会告诉你……”话未说完,他便觉自己的身体蓦地腾空,眼前的一切,瞬间朝着两旁飞逝。 那个女子的冷漠声音,回荡在他的耳旁:“好样的。那么,死吧。” 一道黑色人影疾速闪过,硬是将少年的身体在坠落前一刻抢了下来。小柔见状吃了一惊,随即冷哼一声道:“多此一举……” 少年在鬼门关又走一遭,早已吓得六神无主,片刻后双眼一翻,却是昏死了过去。 段世箫将少年交予轩紫雨,随即快步来到小柔面前,却是一把攥住她的手腕,指甲都深深刺进她的肌肤:“你……你……!”小柔见他气愤得脸色铁青,吃痛之余不免心慌:“你做什么!反正从他嘴里也套不出什么有用东西,留他在反而会暴露我们的行踪,杀了他反倒省事不是么?还有放手啊,你抓得我很痛知不知道?” 轩紫雨也看不过小柔的狠辣手段,略略摇头道:“就算你说得没错,那些黑衣人的目的我们也可以用别的方法探知,何必要搭上一个孩子的性命?上天有好生之德,至少我不赞成你的手段。”说着她将少年平放在地,又在他的身下垫了一块厚布,确保他不会受凉。 小柔忿忿摔开段世箫的手,不屑冷哼道:“妇人之仁……” 至少少年平安无恙,轩紫雨也不愿再在这个话题上再多纠缠,当即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雪灵芝。只见她将绳索固定好,顺着绳索探下身去,依着峭壁缓缓攀爬,不多时便抵达了雪灵芝旁边。接着自行囊中取出药锄,小心翼翼地挖着雪灵芝周围的岩石。 轩紫雨这一系列动作宛若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显然有着相当的经验。小柔和段世箫见了均觉她功夫不错,不料片刻后,下方的雪灵芝蓦地爆发出一阵耀眼辉芒。紧接着雪灵芝依附着的那片岩壁开始大块大块地脱落,爆发出一阵彻耳轰鸣。情急之下,轩紫雨也顾不得药材的损耗,生生将灵芝的主体拔出,轻功随之运起重返悬崖之上。至于那蕴藏着精纯药力的根部,只能眼睁睁地瞧着其随着无数碎石,一同坠落下无底深渊了。 “你到底在做什么,取个灵芝也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小柔白她一眼,再度望向脱落山体,目光即刻变作惊疑:“这……这些是……?” 山体上,碎裂的岩层持续脱落,露出一层散发着耀眼辉芒的碧色宝石,将四周景物都渲染成如梦如幻的绿色。悬崖上的三人都为眼前奇景震撼,尤其是段世箫,身为铸熔阁弟子,他凭借着相关的知识经验,一眼就认出这种碧色宝石,正是极其稀有的冶炼矿石寒玉。如此大块的寒玉,只怕穷他一生,都不会再有机会见到了。 段世箫震惊之余,更是有了将其带回泰山派孝敬赤岩长老的想法。素来热爱铸器的赤岩长老倘若见到这般大块寒玉,恐怕会兴奋得昏过去吧? 巨大响动同样将洞中的黑衣人们惊到,他们纷纷停了手上活计,静待燕长老指示。燕长老心往下沉,示意众人准备应战,同时率领几人快步赶到洞口。当他看见位于上方山体的一大块寒玉时,老眼中顿时迸发出强烈的贪婪,身体也因极度兴奋而颤抖不止:“寒、寒玉?而且还是这么大一块?” 只不过,当他发现了悬崖上方的三人身影,尤其是段世箫一身泰山派门人的装束时,眼中的贪婪即刻变作冰冷杀意:“那响动就是这三人搞的鬼吧?速速杀了他们!”话音方落,他身后便现出三个黑衣男子,个个气势沉稳,一看就是百里挑一的好手。 “是!”三位黑衣男子齐齐领命,随即冷冷望向悬崖上方,目露骇人凶光。 正文 第二卷_第三十六章 狂龙 昆仑山巅,悬崖之上。 小柔笑吟吟地瞧着面前的这个黑衣人,妖艳容颜上毫无慌乱:“想杀人?那你可找错对象了。别说我不给你机会,现在逃跑还来得及哦。”那黑衣人闻言一滞,又扫视了不远处的轩紫雨和段世箫。那二人都带有兵刃,唯有眼前这白衣女子,却是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弱模样,应当是最好对付的一个。 他眼神陡沉,手中拳头暗捏而起。而那个女子的声音,也是适时传来:“是你自己不要命的,那就别怪我啦。” 视线中,那一袭白衣蓦地凭空消失。黑衣人大惊失色,接着只觉胸口一阵起伏。他怔怔望着那只贯穿了自己胸膛的纤细手臂,颤抖着转过头去望向身后。那里,女子妖媚的脸庞犹自带着嘲弄意味,只是那一双眼眸,不知何时已是殷红如血。 “你……到底是……?”一阵难以名状的恐惧涌上心头,霎时间将他彻底淹没。漫天血花四溅开来,他只觉视线由红转黑,末了重重摔倒在地,却是已然没了呼吸。 小柔媚笑着将手臂缓缓抽出,任凭血花染红了一身白衣,接着一脚就将这黑衣人踢下了悬崖。以雷霆手段杀掉对手后,她不觉将沾满鲜血的手臂送到鼻端,却是深深呼吸,面有陶醉神情:“血的味道啊,不论何时闻来都是这么香甜……” 忽然,小柔意识到了什么,慌忙将沾满鲜血的手臂在雪地上擦拭干净,随即不着痕迹地偷瞄段世箫。见他只顾和另一个黑衣人激战,根本无暇注意这里,她这才松一口气,娇笑着对激战中的两人道:“我这里已经解决啦,谁要我帮忙呢?” 轩紫雨一声轻喝,手中雪龙枪带起凛冽银芒将对手震开几步,随即高声道:“去帮他,我自己能应付!” 她手中的长枪灵气四溢,挥舞起来更是带着阵阵灼热红焰,好几次都重击黑衣人的身体。若不是枪头被层层包裹锋利大减,只怕早已要了对手的性命。 小柔又往段世箫那里瞅了瞅,随即笑道:“这可是你说的。”说着快速赶到他身旁。只不过看她那漫不经心的样子,根本连一成本事都没使出。两人合力,也只是将对手堪堪压制住,一时半会儿还分不出胜负。 但闻一声闷响,雪龙狠狠砸在黑衣人的脚边,他顿时立足不稳,紧接着又被数块碎石狠狠砸中,即刻口中喷血倒地不起。轩紫雨以龙威八方将对手击倒,也是微觉疲惫,忽见眼前红影闪过,竟是那个旁观的红衣老者腾身来到自己面前。 红衣老者,也就是冶魂派的燕长老,此人甫一现身,便死死盯着轩紫雨手中的雪龙,眼中尽是难以掩饰的灼热,顿时吓了她一跳:“你、你是……?” “小姑娘,这柄银枪……是什么级别的兵器?”燕长老的目光只凝在雪龙上,且身体微倾,却是一副随时都要扑上来的架势。轩紫雨立即警觉,后退数步道:“你想怎么样?” “把它交出来!”燕长老的声音略略颤抖,显然情绪异常激动:“观其色泽与材质,应当是以雪玉铸成的中品灵器吧?很好很好,我要定了!”言罢双手成爪,十指上燃起血色火焰,竟是直接朝着雪龙狠狠抓去。 见燕长老双爪攻来,轩紫雨只能以雪龙迎击。不料他动作极快,雪龙扫过被他闪身避开,且在收势之际被他反手攥住,无论如何也摆脱不得。但见燕长老手中火光闪动,包裹住枪头的层层布帛顿时被燃成飞灰,露出一截闪烁着凛冽寒气的锋芒来。 “果然是难得一见的利器啊!”被闪烁的红焰映亮了双眼,燕长老苍老脸庞上浮现一阵狂喜,随即低喝一声,手中火焰喷薄更甚,灼热的高温瞬间传递到轩紫雨的双手,痛得她脸色一片苍白。 轩紫雨几次挣脱未果,情急之下取出几根血红尖针掷向燕长老。但见半空中红芒闪过,透着一股骇人的凛冽寒气,燕长老不得已闪身躲避,终究让轩紫雨钻了空子逃脱开去。 轩紫雨一击*退燕长老,紧接着手上蓝芒涌动,数根掷出的金针即刻调转方向,尽数回到她的手中。她这一手露出,燕长老着实大吃一惊:“这红针也不简单,你到底是谁?为何有如此多的利器?” 轩紫雨苦笑一声,脸庞上浮现出些许落寞:“我是谁?呵呵,我这么人不人鬼不鬼地活着,到底是谁还重要么?”说完,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即刻敛容道:“雪龙对我而言,有着非比寻常的意义。抱歉,我不能给你。” “这小丫头,身上倒是藏了一大堆宝贝啊……”小柔瞥了一眼对峙二人,不料那一直被压制住的黑衣人,竟是突然不顾一切朝她搏命击来。小柔佯装不知,实则暗暗蓄势,随时准备给他致命一击。 段世箫并不知情,他见小柔浑然不觉,大急之下一把将她推开,自己则毫无悬念地硬吃下了黑衣人这全力一掌,顿时就被轰飞老远。 “白痴!”小柔又惊又怒,忍不住骂出声来。她将黑衣人一掌击毙后,飞身上前抱起段世箫:“谁要你多管闲事了?我那是故意卖的破绽,这你都看不出来?”段世箫受了黑衣人全力一击,虽说不至于立毙当场,却也将他胸口骨头都打断几根,此刻竟连呻吟的气力也没有了。 “你啊,被打死也活该,自找!”骂归骂,小柔见段世箫面若金纸,还是做不到置之不理。只见她张口吐出一团白色气雾,那团气雾缓缓缭绕在他身体的四周,朝着体内缓缓渗去。不多时,他痛苦神情逐渐消退,小柔见状释然一笑,随即揉了揉额头,显然吐出那团白雾,对她而言负担也是不轻。 小柔一直守在段世箫身旁,直到脑中的眩晕彻底消失,她才转视正在激战中的二人,却是露出饶有兴致的神情,显然没有上前帮忙的打算。 雪龙猛地砸地,笔直枪身瞬间被轩紫雨的双臂压出惊人弧度。燕长老觉察到她这一招蕴含着的强悍爆发力,惊骇之下还有几分愕然:“大理燕族的幻龙枪诀?” 伴随一道震耳轰鸣,积蓄在雪龙上的力道迸发开来,顿时将轩紫雨送上遥遥天空。轩紫雨身处高空位置,神志却是格外清明:“他方才说的,好像是大理燕族?”这般思量着,她手中却无稍停,紧握着的银枪即刻幻化出一条银色巨龙。但见巨龙仰天长啸,直欲鲸吞万里河山,随即龙首俯视而下,竟是携带着漫天狂风,径直朝着下方的燕长老张口咬来! 龙威浩荡,罡风凛冽,燕长老一身红衣风鼓不止。面对那条袭来的银色巨龙,他的苍老眼眸中突然多了一丝怀念,随即双手成爪爆出血芒,正正迎上了泰山压顶般的龙首:“好一招狂龙裂地,气势尚可,只可惜火候不足!” 双爪之间血芒腾起,伴随着一声大吼,银色巨龙竟被燕长老生生撕成两半,随风消逝开去。饶是如此,余下的龙威依旧将他整个人击退数步,随即喉头发甜,竟是险些喷血出来。 燕长老勉强抵挡下轩紫雨这招“狂龙裂地”,目光随即放在不远处稳稳落地的紫衣女子身上:“你是谁,竟会使这大理燕族一脉单穿的幻龙枪诀?” “大理燕族?我没听说过啊。”轩紫雨见他神情不似说假,不禁皱了皱眉:“不对,你怎么知道这招叫做狂龙裂地,你又是谁?” 燕长老并不答她,继续追问道:“教你这招的是谁,是不是燕问天?”轩紫雨如实道:“我不认识什么燕问天,我的师父是燕矶子。” “什么,燕矶子?”燕长老大吃一惊,看向轩紫雨的目光即刻变得复杂了几分。轩紫雨见他神情变换,却只得一头雾水。忽见他就此松了架势,长叹道:“既然你是那小子的……好了你走吧,不过千万不要将这里发生的事情说出去,否则你我二人都要有麻烦。”言罢再不理会轩紫雨,直接腾身朝着下方峭壁上的那块硕大寒玉跃去。 “喂,你什么意思,把话说清楚啊!”轩紫雨见这老头理也不理自己,顿时大急。然而燕长老充耳不闻,伸手将那大块寒玉抓离山体,接着对着下方洞穴高喝几句西域语,便与其中的大批黑衣人们一道撤远了。 小柔缓缓上前,拍了拍望着燕长老远去方向出神的轩紫雨:“好啦好啦,该回神啦。本以为能看到一场精彩打斗的,居然就这么草草收场了。”轩紫雨心中摆着数个斗大疑问,也没什么心情再去考虑其他事情。她将雪龙重新收好,又给了段世箫敷上治疗伤势的药物,之后就坐在一旁对着雪龙发愣。 小柔见她一直愁眉不展,当即笑道:“世间本就有很多事情难知真相的。倘若遇事就似你这般,非要弄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那活着岂不太累了?” “好啦好啦,你也该回神了。”小柔拍拍轩紫雨的脑袋,转而望向下方洞穴:“我们还是瞧瞧这些人在鼓捣些什么鬼名堂吧。” 正文 第二卷_第三十七章 离别 三人进入洞穴没走几步,只见两旁赫然倒着十多个黑衣人。轩紫雨慌忙上前挨个试探鼻息,神情由震惊逐渐转变为沉痛:“他们死了……而且,全部都是力竭而死。” “力竭而死?”小柔回想起那个黑衣少年被投下悬崖的场景,喃喃道:“也就是说,他们在拼命挖着什么东西,即便已经有这么多人活活累死,依旧不曾停歇片刻?” 说到这里,小柔心间腾起一阵疑云:“值得他们这般拼命的,到底会是什么?” 随着越发深入洞穴,四周穴壁上的碧绿粉末也越来越明显,乃至于到了最后,整个洞穴都呈现出一派梦幻般的绿色,煞是好看。 段世箫伸手抓了一把绿色粉末在手,喜道:“寒玉,这些都是寒玉!尽管只是一些粉末,纯度也略微不足,依旧价值不菲啊。”轩紫雨见他满脸欣喜,也由衷替他高兴:“是嘛?我不太懂这个,不过还是要恭喜你了。” 二人谈话间,浑然不曾留意到后方的小柔,不知何时脸色已是一片煞白。 继续深入一阵,三人终于抵达了洞穴挖掘到的最深处。此处的寒玉不再是稀少的粉末,全部都是拳头大小的块状,均匀镶嵌于四周穴壁。面前这堵挖了一半的石壁上有几块寒玉呈色极好,段世箫见了忍不住就要上前,突然小柔紧紧拉住他道:“别去!”话音方落,她整个人一下子跪倒在地,呼吸急促,显然十分难受。 “你怎么了?”轩紫雨扶起她,见她短短时间内一身白衣已被冷汗湿透,不禁诧异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这是……来自血脉深处的……威压……”小柔浑身颤抖不止,双眼紧紧盯着前方那堵石壁,面庞上居然浮现出恐惧神情:“我能感受到……我能感受到这堵石壁后面,有一个极度可怕的东西存在!此地不宜久留,赶紧走!” 段世箫和轩紫雨只觉浑浑噩噩,不料小柔蓦地厉声道:“别让我再废话,赶紧走啊!” “轰……” 就在小柔喝斥声落下的一息功夫,布满洞穴的块块寒玉辉芒突然开始明灭不止,紧接着整个洞穴都开始剧烈摇晃起来。与此同时,洞穴深处传来一阵从未听过的尖锐鸣叫,刺得人双耳生疼。 大块大块的碎石不住坠落,原本就显得狭窄的洞穴顿时面临着堵死境况。三人死命朝洞口狂奔,不时被落下碎石砸到,痛得他们龇牙咧嘴。落在最后的段世箫犹自疾奔,忽觉身后一股浓烈血腥味道袭来。他惊觉回头,依稀瞧见洞穴深处有一根长着金色绒毛的巨大尖刺一晃而过,眨眼又没入黑暗了。 轰鸣声响彻不停,洞穴随之自深处开始坍塌。三人拼着十二分气力,终于在出口崩塌前一刻逃出生天。就在他们惊魂甫定之际,洞穴深处蓦地鸣叫再出。在这未知生物的叫声震撼下,整个昆仑山都颤抖了几分:“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 三人慌忙捂住耳朵,以免耳膜被这巨声震破。接着只闻叫声迅速低落,片刻后便再也听不到一分了。 四周除却三人的急促呼吸声,再无任何声响,着实静谧得有一丝诡异。三人面面相觑,直到确认洞里的古怪东西不再发作,才敢彻底松懈下来。 “我发誓,我这辈子……不不不,就算是再过几辈子,我也不要再接近这昆仑山的内部了!”小柔丝毫顾不得形象,一屁股坐在雪地上,却是吓得浑身瘫软了。轩紫雨也是连拍胸脯,显然方才吓得不轻:“那东西到底是什么?怎么……怎么感觉和我以前遇到过的赤血毒蚣还有幽冥碧蟾一样?” 小柔闻言身形一晃,差点就整个趴倒在地:“你、你是说,你早就遇到过五毒兽中的两只,而且就在方才,险些还目睹了第三只?”轩紫雨挠了挠头道:“呃……我可没有说假啊。在南方的火璃岛上,我见过赤血毒蚣,而且亲眼目睹着它被人杀掉;在太湖湖畔,我也见识过幽冥碧蟾杀人的场景。” 说着,她还低下头来,望了一眼挂在脖子上的一颗玄青色珠子,喃喃道:“其实,我还见过九灵银蟒呢……” “你……!”小柔瞪圆了眼睛,半晌也只憋出来几个字:“你还是不是人?” 段世箫仔细回忆方才所见,脑海中的画面蓦地定格于那根巨大尖刺上:“那么方才那只,究竟是五毒兽中的哪个呢?” 小柔摇摇脑袋,心有余悸道:“谁知道呢……要么是小丫头曾见过的那三只,要么就是金绒天蛛或者紫瞳魔蝎了。总而言之这些活了不知道多少万年的老东西,没一个是省油的灯。天哪,幸亏逃得及时……”一言及此,她的神情一滞,接着双眼圆瞪,低声喃喃道:“不对!五毒兽所在之地,要么就是在产卵繁衍后代,要么……就是在守护神器……” “神器……” 她的呼吸瞬间急促数倍,望向面前那彻底塌陷了的洞穴,双目之中瞬间充斥了骇人的贪婪。段世箫从未见过她露出这般目光,禁不住打了个寒战:“小柔,你怎么了……” “神器!”小柔全然不顾其余两人的诧异目光,只是死死盯着眼前一堆杂乱碎石,身躯颤抖了几下,终究是缓缓站了起来:“只要有了神器!只要我能拿到神器!神器!神器!……” “神器!我一定要得到!” 她仿佛受到刺激的野兽,猛地蹂身扑到塌陷洞口前,双眼中充斥着无法言喻的疯狂:“神器!神器!哈哈哈!等着我,我马上就来取走你!” 她以手刨着一堆堆的尖锐碎石,只片刻功夫,那一双白嫩玉手已是鲜血淋漓。然而她本人却似乎感受不到疼痛,手上动作毫无停滞,似乎对肉体上的疼痛毫不在意。 “你给我住手!”段世箫再也看不下去,慌忙上前抱住她的纤细腰肢。然而她此刻只有对神器的强烈执念,即便段世箫拼尽全力拉她,她脚下也无半点后退。轩紫雨见状也上前帮忙,谁料小柔面庞上蓦地现出暴戾神情,双眼迅速充斥了骇人的血红,随即信手一挥,顿时就将两人甩飞开去。 洞口处可供站立的地方原本就不多,被她这么大力一甩,二人险些滚落悬崖。段世箫咬牙站起,看着那个白衣女子的疯狂背影,怒喝道:“混账,你给我冷静点!”说着欲要上前再行阻止。 突然,他脚步一顿,脸庞上浮现出难以置信的神情:“这……是什么?” 黑色的雾气! 陷入疯狂的小柔背上,赫然有一团团的诡异黑雾散发而出。但见黑雾于半空中凝而不散,随即其中传出一个低沉的男子声音:“小狐狸,你方才说的话,我可是全都听见了啊。” 深邃浓重的黑雾之中,一双血色巨瞳缓缓浮现。段世箫见状,蓦地失声道:“是你?” 不久前的大荒之行,在万丈深渊下的洞窟之间,立在巨大血湖中的他,差点就死在这黑雾血眸手上,自然对其面貌记忆犹新。 “呵呵,没想到还能见到个熟人……不过你大可安心,今次我现身并非是来找你的。“黑雾血眸冷冷瞥了一眼段世箫,随即转视下方的小柔:“你还真以为用神器之力,就能摆脱我的控制?” 自从黑雾血眸出声,小柔身躯便已彻底僵住,不敢妄动分毫。此时听闻上方的问责语气,她艰难抬头,在目睹了眼前景象的瞬间,脸庞上血色尽失:“主、主人……”话音方落,只见她背上的黑雾涌动更甚,而她自己也如遭受重击,痛苦弯下了腰,就这么跪了下去:“主人,我没有,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啊!” 但见血眸寒芒闪过,小柔惨叫声顿时凄厉数分,随之重重摔倒在冰冷雪地里,身体连连颤抖:“主人饶了我吧!求您饶了我这条小命吧!小柔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滚烫的泪水顺着她的白皙脸庞,不住流淌而下,将脸颊下惨白的雪点点融化。她紧闭着眼,只是不停地低声乞命,连头也不敢稍抬。黑雾血眸见状冷笑一声,道:“小东西,别忘了你的任务。玩了这么久,也该去干点正事儿了吧?” “是……是……小柔马上就去……”她挣扎着站起身来,浑身颤抖却无稍停:“谢、谢主人不杀之恩。” 待得黑雾彻底消散,小柔仿佛又失去了支撑身体的力量,随之瘫软在地。段世箫和轩紫雨慌忙上前查看她情况,然而面对二人的询问,她始终将脑袋深深埋在段世箫的臂弯中,只是不住抽泣。这个样子,是无论如何也问不出所以然来的。 轩紫雨替她包扎好血肉模糊的双手,轻声问道:“姐姐,手还疼么?”这般连问了几遍,小柔才缓缓抬起脸庞,低低应了一声后,却是转头对段世箫道:“看样子,我不能再陪在你身边了……”话音方落,才擦干的眼泪,却是又一次充盈了眼眶。 段世箫闻言一怔,正要开口询问什么,小柔却一把推开他,紧接着身体化作纯白流光,瞬间就抵达了悬崖上方。 “站住!你去哪里?”段世箫指着那个白衣女子的背影,急道:“你这么莫名其妙就走了,连什么时候再见都不告诉我么?” 她闻言脚步顿止,脸庞随之微微偏转,或许是想就这么转过头来吧,或许是想在离别之前,再好好看看那个男子的脸庞吧。 然而她挣扎了片刻,终于只是留给他那道曼妙背影,以及一句冷冰冰的话:“再见?呵……你最好祈祷永远别。因为下次见面,我一定会杀了你。” 撂下这一句狠话后,她即刻脚步迈开,白色背影眨眼间便消失在了山野之间。 正文 第二卷_第三十八章 被擒 轩紫雨搀着段世箫返回哨所,已是落日时分的事情了。 那个叫做小柔的白衣女子就这么离去,似乎对段世箫的打击不小。轩紫雨目睹他失魂落魄的背影,纵然有心安慰,却因对二人不甚了解只能作罢。 送段世箫回屋后,经历了一场大战的她略感疲惫,转而返回自己宿屋休息了。 夜幕下的昆仑山巅一派寂静,被星点火光照亮的哨所,透着点点的温馨感觉。 哨所附近,一深邃树林中。 “慕容长老,一切都已准备妥当。” 众黑衣人前方,一身华衣的慕容空凝视哨所许久,此刻听闻探子回禀,他只是默默点头,并未再下指令。身旁一人见状,上前低声道:“宗主,您可是在担忧医仙科技姑娘?” 慕容空瞥了一眼发话之人,却是依旧保持沉默——此人名为吕冼,是他毒宗首屈一指的高手,也是他慕容空的得力干将,往往能料知他的心思,这一次也不例外。 吕冼见得慕容空眼神,心知自己所料无差,遂道:“宗主无需担忧,这一次考虑到医仙姑娘在此,酥凝散已经过了大力改良,做到了彻彻底底的无色无味。即便是精通药理如她,也保证觉察不到。” “你应该知道,我所担忧的并非只有此事。”慕容空凝视那宛若匍匐野兽的哨所,目光一片冰冷,“教主他急需高手肉体炼制鬼奴,从而缩小与中原六大门派的实力差距,这才命我们毒宗连日赶制酥凝散,力求将泰山派的这群人收归帐下。但此次居然还发现了被灵枫分裂出去的其他几部暗中活动……那家伙,到底在搞什么鬼名堂?” 吕冼道:“宗主,不论灵枫准备了什么阴谋诡计,也绝对不是那东西的对手。所以我们目前要做的,便是听候教主差遣不是么?”说到这里,他声音又压低几分,在慕容空耳边道:“请宗主放心,医仙姑娘对教主有莫大恩惠,一定能安然无恙。” 慕容空闻言轻笑一声,望向吕冼的眼神即刻复杂几分:“似你这般的人才,却只委身于我毒宗,就不会心有不甘么?”吕冼即刻颔首道:“再茂盛的树林,缺了培养的土壤也无法久活。” “……呵呵,好一个无法久活,”慕容空笑容依旧,望着哨所的目光却是瞬间变冷:“再过一阵,就是三更时分了啊。” 他身后,密密麻麻的黑衣人们望着那易守难攻的要塞式哨所,目中齐齐露出凶光。 段世箫诧异地望着眼前的一片漆黑,想要活动四肢,却发现怎么也动弹不得。 “我这是怎么了,莫非是鬼压床?”段世箫喃喃说着,忽闻一旁传来女子声音:“看样子他终于醒了啊。” 段世箫只觉这声音有些耳熟,当即试探问道:“你是……轩姑娘?” 轩紫雨的声音即刻传来:“没错,是我。不仅仅是我,殷姐姐也在这里。”段世箫惊道:“什么?殷师姐也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段师弟,我在这。”殷叶君的清冷声音自一旁传来,却是有些中气不足。段世箫正欲开口询问她,轩紫雨却是抢先说道:“姐姐,你不要勉强,身体要紧,还是我解释给他听吧。” 原来那日他返回宿屋后,潜伏在哨所外的达摩邪教竟是趁着夜深展开偷袭。原本这也不算什么,雷虎他们镇守此地多年,对于邪教的下三滥手段早已习以为常。不料正当动手时,泰山派诸人甫一运功,便觉一阵困倦涌上心头,竟在敌人面前纷纷倒头睡去。唯有少数功力深厚者勉强压下困意杀出重围,却无力再去解救被擒同门了。 殷叶君原本与雷虎霍英然等人合流已抵达安全地带,谁知她却突然折返回去,正巧遇上失手被擒的轩紫雨。邪教贼人以轩紫雨性命要挟殷叶君,同时她考虑到段世箫并未逃出,只能扔了兵器束手就擒。结果达摩教众对她极不放心,又灌了她分量极重的软筋散,这才和轩紫雨一起被押往未知地方。 “可、可是,那些邪教贼们到底是如何施手,才让我们都着道儿的?”段世箫听到这里不禁问道。轩紫雨道:“我们也不太清楚,不过殷姐姐猜测咱们哨所内其实有着内奸潜藏,这才能不着痕迹地在大家的饮食中下毒。” 段世箫听完轩紫雨所言,心顿时往下沉。尽管四周一片漆黑不能视物,他还是能感受到身下轻微的颠簸感觉,以及附近不时响起的数个男子交谈声音。那些人口持西域语,似乎是以一个大木箱子将三人装着运往未知之地。 殷叶君轻声道:“雷虎师兄他们应该恢复了,一定正在想办法解救我们。只不过这些邪教贼人极其狡猾,竟将擒得的同门们分开押运。如此一来,我们获救的可能……” 殷叶君所言不无道理,一时间三人俱都沉默下来。 三人之中,以殷叶君武艺最高,轩紫雨次之,段世箫垫底。然而殷叶君却被分量极重的软筋散所害,完全施展不了手脚,仅凭轩紫雨一人,只怕并非外面那些人的对手。何况倘若邪教贼人以段世箫和殷叶君为质,轩紫雨定然连丁点胜算也没有。 段世箫想明白了这一关节,顿时暗恨自己能力低微,忽觉一颗圆润珠子被塞到手中。随即只听轩紫雨低声道:“段大侠,这是……一样能逐渐消除体内毒性的东西,然而殷姐姐所中的软筋散分量实在太重。即便这么些时日了,凭借此物她只能勉强保持神志清醒,依旧手脚酸软动弹不得。你且试试吧,若是能减缓你身体的僵硬,我们逃脱的机会也能多一些。” 一颗闪烁着玄青色的圆珠,在黑暗中绽放着微弱毫光,微微映亮了段世箫的脸庞。他只觉入手处一片清凉,紧接着身体的僵硬感正缓缓褪去,许久后身体便恢复如初,只是腹中饥饿使不出什么气力。轩紫雨也没料到青晶的驱毒效果对他会如此显著,思忖一阵后才道:“这样吧,每日他们都会打开木箱让我们进食,到时候段大侠你抓紧时间吃一些恢复体力。一见我出手,你便背起殷姐姐逃得越远越好。我解决掉他们之后,自然会来与你们汇合。” 段世箫道:“可就凭你一人打得过他们么?”轩紫雨摇头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为了防止我们逃跑,他们给予我们的干粮与水与日递减。倘若我们再不奋力一搏,只怕到时候连这点反抗的气力也要饿没了。” 段世箫和轩紫雨商议已定,便静下心来等待时机。果然,约摸一个时辰后,伴随着一道刺眼阳光照进木箱,一个男子的生硬中原语随之传来:“吃饭了。” 三人处于黑暗中许久,甫一得见耀眼阳光,不禁以手遮目。待双眼适应过来,他们这才瞧清了眼前景象,却是瞧得痴了。 广袤无垠的大地上,翠绿青草遍布,一眼望不到边际。天空湛蓝,白云悠悠,清风拂来,云端之上都回荡着碧草摇曳的“沙沙”声响,与四周的低微虫鸣声交杂一处,不经意间,又拨动了谁的心弦? 青草与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轩紫雨感受着内心的悸动,片刻后深深呼吸,情不自禁喃喃道:“这就是……大草原的风光么?” 清风徐来,碧草无垠,春辉日暖,天高野阔。轩紫雨尽情陶醉于这梦幻般的美景,忽闻一人冷笑道:“拜你们那些同门的穷追不舍所赐,我们只能临时改变了路线,打算横穿这敕勒川大草原。”说着扔给她一个背囊道:“这东西你们三个人分着吃吧。” 轩紫雨回过神来打开背囊一看,见里面只有一袋水和三小块干粮饼。这些东西,便是全给一人吃也只能勉强吃到七分饱,何况要由三人分食。轩紫雨心知那发话之人定是毒宗领袖之一,遂对他冷笑道:“你也不像是个小人物,怎么做事却如此不爽快?其实你是怕我们吃饱了,再有力气逃跑吧?” 毒宗领袖理也不理她,转身便跟几个同伙大吃大喝起来。轩紫雨见状,心知现在不是矫情的时候,当即将干粮吃掉一半,又抓紧时间喝了几口水,这才来到段世箫身边,将剩下的一半干粮喂他。 轩紫雨如此举止,显然意在让毒宗弟子们以为段世箫依旧不能动弹,从而放松对他的戒备。段世箫和她之前便有商量好,此刻就配合地摆出虚弱模样,有一口没一口地嚼着食物,不多时将剩下的一半干粮和水也解决了。 “段大侠,殷姐姐就拜托你了。”轩紫雨在段世箫耳边嘱咐一句,随即起身走向毒宗弟子们:“喂,你们吃得倒是快活,怎么一点也不顾我们的死活?”说着还摆出虚弱无力的模样。 毒宗领袖白她一眼,却是冷冷斥道:“滚!”话音方落,其手下一人即刻笑道:“我说头儿,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忘了宗主是怎么吩咐我们的?咱们还是要对医仙姑娘以礼相待的啊。” “以礼相待?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算盘……”毒宗领袖忽而古怪一笑,却是连连摆手驱赶他道:“你就是个禽兽!好了好了,只要留她一条小命,其他的就随你吧。”话音方落,场中所有毒宗弟子均是爆发出一阵哄笑。 正文 第二卷_第三十九章 摆脱 满耳哄笑声中,那人忙不迭站起身来,望向轩紫雨的目光顿时变得一片灼热:“医仙姑娘,咱们头儿对你凶巴巴的大概吓到你了吧?不怕不怕,只要你快快躲到爷爷我的怀里,不仅不会再受人欺负,马上还能欲仙欲死,如此岂不美哉?” 轩紫雨见得他满脸*笑,纵然心中怒火滔天,脸庞上却摆出惊慌失措神情,同时连连后退道:“你、你要做什么?别过来!”那人见她作出怒容亦是楚楚可人,心中欲火顿时又旺几分:“小美人,你还往哪儿跑?” 那人浴火焚身,浑然不觉自己已被轩紫雨彻底引开。他怪叫着就要朝她扑去,忽见她神情一变,竟是一改方才的惊惧,反而冷冷笑道:“男人啊,都是如此愚蠢。” 寒芒暴起,雪龙骤出。那人只觉胸口一凉,低头一看,却是已被雪龙正正点中胸口大穴,整个人随之瘫软下去。众毒宗弟子对这变故始料未及,惊怒之下纷纷起身拔出兵刃:“臭娘们儿!” 毒宗首领眼见轩紫雨突然发难,恼火之际又念及什么,忙不迭瞧向剩下两个俘虏所在方向,却见段世箫早已背着殷叶君逃往远处,此刻只能望见一个模糊背影了。 毒宗众人反应过来,纷纷怒骂着就要追上前去,不料那柄银枪忽然现出,却是将他们的去路彻底封死:“诸位想走,又可曾问过我手中的雪龙?” 茫茫草原上,段世箫背着殷叶君疾速奔逃。尽管双腿已经沉重若铅,他还是头也不回地咬牙逃跑,唯恐辜负了轩紫雨的一番心意。 “段世箫,你……不要紧吧?”殷叶君见他的脸色由涨红逐渐转向苍白,慌忙询问道:“你不要勉强了,先放我下来休息一会儿吧。”谁知段世箫一言不发,尽管累得气喘如牛,还是绝强地摇了摇头,脚下更无稍停。 平心而论,殷叶君是个身材苗条的女子,背在背上并不会造成太多负重。然而段世箫的体质却是极差,一阵不长的奔逃竟已消耗了他所有的气力。段世箫暗恨自己不争气,一不留神踩滑一步,顿时狠狠栽倒在草地上,挣扎了几下,却是再也没有站起的力气了。 跌落一旁的殷叶君拖着酥软身体缓缓爬向他,见他嘴唇发白双目紧闭,赫然是累得昏死了过去,不禁芳心大痛:“段师弟,你撑着些……”说着颤抖着探出右手食指,其上缓缓腾起一阵粉红辉芒。 然而凝聚于指上的粉红极其微弱,纵然她极力维持,依旧在闪烁了几下后消散无踪。 “不行,使不出力气……”殷叶君痛苦地急促呼吸,忽闻远方一阵轰鸣传来。她艰难偏过头去,只见一条银色巨龙自远方腾空而起,接着被下方几道绿芒覆盖,却是眨眼便消散无踪,显然是轩紫雨不敌毒宗众人。 她即便有心帮忙,然而以自己现在的状况,能不拖累轩紫雨已是万幸,只能轻叹一声:“轩姑娘,对不起……”言罢双眼越来越沉,却是再度陷入了昏迷。 她并未注意到已经人事不省的段世箫,在片刻后竟是身体一动,随即悄无声息地再度站了起来。 他举头眺望银色巨龙消散的方向,双目依旧紧闭,浑身气势却疾速攀升,眨眼间已凌厉得宛若出鞘利剑。 伴随着痛苦惨叫,那一袭紫衣重重跌落在地,雪龙枪随之滚落一旁,枪身上的灼热红芒,也是迅速消散开来。 “看不出来啊医仙姑娘,你还挺能打,眨眼功夫就把我的人全部放倒了?”毒宗领袖冷冷一笑,环视四周痛苦呻吟着的一干手下,双目中蓦地凶芒毕露:“看样子只有杀了你,才能让你彻底老实了。” 说话间,他将自己的手不着痕迹地藏到身后——方才这个小娘们每每出招之际,枪身上便会有灼热红焰腾起,众人猝不及防下连连中招,便是自己也吃了不少暗亏。 手上传来的灼痛令他不禁倒吸一口冷气,也让他心头杀意再重几分。只见他狞笑着走进她,俯视着这个重伤濒死的紫衣女子,随即手掌成刀对准她的后心:“这可是你自找的。” 轩紫雨觉察到上方传来的浓重杀气,却只是释然一笑,毫无惧色道:“嘿嘿,至少……他们都平安逃脱了。我这条命,就随你拿去吧……” 一弯鲜血自额头上蜿蜒流下,缓缓滑过她的眼眸,将世间万物染成一片血红。她认命地闭上双眼,似乎自言自语地轻轻说着:“你在下面……可会寂寞?不要怕,我这就来陪你了……” 手刀对准她的后心,毒宗领袖冷冷一笑:“死吧!” 一道碧影自斜下里横掠而来,毒宗首领慌忙收了刺下手刀闪身躲避。下一刻,他只觉脸颊一凉,却是已被什么东西划开一道血口。 毒宗领袖摸了摸脸颊,视线随之落在不远处的那道碧影上,忽而瞳仁骤缩:“这是……一片草叶?”说着他不禁心慌几分——能将一片普通草叶掷得如同锋利暗器,这等功力决然不容小觑。 毒宗领袖扫视四下,蓦地发现身后那个已然逃远了的泰山派男子,此刻正抱着那粉衣女子朝着这里缓步而来。而在他印象中,此人的武艺应当是三人之中最弱的,连反抗都没有,直接在昏睡中就被擒了下来。 当然了,既然能在毒宗中占有一席之地,他自然有着过人眼光。只见他摆出迎敌架势,毫无轻视之意,反而打起十二分精神凝神戒备起来。 轩紫雨原本坦然就死,忽闻不远处脚步声传来,她勉强抬起沾满血污的脑袋循声望去,只见段世箫竟然抱着殷叶君又折返回来,顿时又惊又怒:“你……你回来做什么?赶紧跑呀,快啊!”说着她又提一口气,欲要再次起身。奈何浑身乏力剧痛下,她根本已无丝毫战力,只能颓然跌回地面,浑身伤口不住涌血,眨眼间一身紫衣已被染红大半。 “笨蛋!笨蛋!……”她连连低骂着,只能以纤长十指深深扣入泥地,发泄着满腔愤懑与不甘。 段世箫双目依旧紧闭,将殷叶君缓缓放在地面上,忽地头也不回朝身后便是一拳挥出。但闻一声闷响,毒宗领袖身形踉跄着后退数步,眼中尽是惊愕意味——他原本打算抓住这个空隙重创段世箫,却不料这黑衣男子似乎早已觉察到,随意反手一拳,强劲力道竟将自己轰开数步,而他自己却能纹丝不动。 毒宗领袖迅速压下心头惊讶,紧接着自腰间取出一条铁索来。但见那条铁索色泽黝黑,隐隐泛着蓝芒,显然是淬了剧毒的。 “小心,他们的铁索很厉害,经常从诡异角度袭来!”轩紫雨不是没有领教过寒铁索的厉害,她见毒宗领袖取出此物,连忙提醒道。然而段世箫依旧双目未睁,只是缓缓拔出石剑,也不知到底有没有听进去她的话。 见段世箫以石剑迎战,毒宗领袖眉头皱了皱,却不敢有丝毫懈怠。毕竟在高手手中,草木土石皆可成为利器,方才那片草叶便是最好的例子,若非他及时躲开,只怕当场就被刺透心脏而死了。 但见他一抖手中兵器,黝黑的寒铁索即刻摆起阵阵波浪,下一刻便宛若游动长蛇直击段世箫而去。 寒铁索风驰电掣,眨眼间便攻到段世箫面前。毒宗领袖犹自考虑如何就这么困住他。不料段世箫蓦地爆喝一声,强大气浪袭来,竟将其直接震退数步。与此同时,游动的寒铁索也因这一喝之力,而出现了些许的停滞。 而这片刻功夫,段世箫自然不会错过。只见石剑朝着袭来寒铁索狠狠斩下,顿时爆发出一连串的刺耳金鸣。紧接着,在毒宗领袖震惊目光中,坚硬的寒铁索赫然变成了无数铁屑,连同他手中那截也随之崩坏散落一地。 清风拂来,碧草低低。毒宗领袖见段世箫一击之力强悍如斯,顿时呆了。 这般的结果不要说他不敢相信,就是旁观的轩紫雨,也惊得双目圆瞪。她强忍住身上剧痛跪立而起,目光随之凝在段世箫身上,只见他单手持剑傲然屹立,即便一招将寒铁索粉碎,神情也无丝毫变化,仿佛这般的结果乃是理所当然。 这一瞬间,轩紫雨的心莫名悸动,紧接着有了难以言明的奇怪感觉。纵然她明白这想法极为可笑,却是深深驻扎在了她的心间,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 段世箫对轩紫雨的神情变化似有觉察,随之略略偏向她,展露出莫名笑容。轩紫雨见状又是大惊,忽而念及他正在与人搏命,忙提醒道:“小心……!” 果然,只听毒宗领袖一声怒吼,却是手持一柄明亮匕首急刺向他,速度快得只能看到残影。轩紫雨见状不禁惊呼一声,忽的神情一滞,又被眼前所见震惊。 毒宗领袖双目圆睁,片刻后重重跌落在地。背上,那柄原本是刺向段世箫的匕首,此刻分明正深深扎入了他自己的后心。 “这、这怎么可能……你是怎么做到的?”他颤抖着仰头望去,只见那黑衣男子对自己问话充耳不闻,一双眼睛更是自始至终都没有睁开。这般不甘地怒视段世箫一阵,他忽地阴狠一笑,嘶声道:“你、你别得意……没有了我,你们永远也走不出这片……草原……呃……” 待最后一个字说完,他的眼睛已然变作死灰色泽,却是就此咽气了。 在毒宗领袖死去后不久,段世箫紧闭着的双眼终于缓缓睁开,略略扫视了四周境况后,更是满脸的疑惑不解。 轩紫雨见状轻叹一声,话音中有着几分落寞:“段大侠,这些说来话长,容我稍后跟你解释吧。” 正文 第二卷_第四十章 草原狼 苍茫草原,风吹草低。辽远的地平线上,隐隐现出一辆马车来。 “你是说,你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做过什么?”殷叶君瞥了一眼赶车的段世箫,见他一直皱眉苦思,遂劝道:“好了好了,想不出来就不要再想了。至少我们能在那般绝境下得救,都是托你的福。” 段世箫点了点头,接着环视四下道:“这草原到底何时才能走到头啊?” 那日,轩紫雨和段世箫夺了毒宗弟子运送用的马车,这才发现干粮和水已是不多。无奈之下,他们只能尽量节制饮食,然后乘着马车朝日出方向漫无目的地赶去。虽说早就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然而当他们发现行了近十日后,四周依旧是无边无际的绿草,连个小小水潭都不曾出现,心情都不可遏制地越发沉重。 轩紫雨掂了掂剩下的半袋水,低声道:“殷姐姐,你真的不需要吃喝么?我若没记错,这些时日来你可完全是水米未进啊。” “轩姑娘,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我没事,真的。”殷叶君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脸颊,捉狭道:“你认为一个又饿又渴的人,还能有这般的气色么?”轩紫雨见她脸色红润,秀美容颜宛若出水芙蓉细腻光洁,相比之下自己则显得黯淡许多,遂低声道:“明白了……不过倘若你需要的话一定说出来,千万别强撑着。” 轩紫雨说着,又从马车中探出身来,仰望湛蓝天际与悠悠白云,轻声道:“说起来,这是我第二次来到大草原呢。这里的风景,不论何时看来都是清爽怡人。” 赶车的段世箫转视她道:“第二次?” “对,这是第二次。”轩紫雨环视满眼的萋萋芳草,因饥渴而略显黯然的神情顿时一扫而空:“在我年幼时,奶奶曾带我来过一次草原。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才将大草原的美丽风光深深印在了脑海。那之后,我多次想来这里,却总是抽不出时间。谁能想到再一次圆梦,竟是在这般的绝境中呢?” 段世箫闻言心情又沉一分,禁不住轻喝道:“轩姑娘!你别说这种丧气话了,我相信我们一定能活着走出草原。” 然而轩紫雨仿佛听不见他的话,依旧自顾自说着:“再怎么拼命,我们也走不出去了吧,人的力量,终究还是有限的啊……能死在这片梦境中的草原上,我也没有遗憾了。”殷叶君被她勾起心事,亦叹息道:“是啊,人的力量是如此渺小。即便拼尽全力去奋斗,那点微不足道的努力与勇气,在命运的碾压下只能被瞬间粉碎,连渣滓都不会……” “嘭!” 一声闷响传来,顿时把二女惊了一惊,却是段世箫再也听不下去她们的沮丧言辞,伸手狠狠砸了一击车檐。轩紫雨凝视他的脸廓一阵,继而轻笑道:“明白了,这些话……这些话我不会再说了。就算前路再如何昏暗,我也会秉持着心中信念,再不轻易言弃了。” 段世箫似乎对她这话比较满意,点了点头后,又开始哼起不知名的小调来,似乎心情大好。 殷叶君瞧着眼前颇有默契的二人,忽而觉察到了什么,眉头随之皱起。 数日后,没有了粮食和水的支撑,又饥又渴的轩紫雨和段世箫,终于先后倒下。 夜去昼来,草原上又迎来了新的一天,温暖的阳光普照大地,然而此时此刻,却成了要命的存在。 殷叶君焦急地赶着马车,时不时回望一眼躺在车内的二人。温暖的阳光照射进来,不住榨取着二人身体中不多的水分,一点点消磨掉他们仅存的生机。殷叶君只能将外衣脱下披在他们身上,助他们遮挡阳光,然而她明白这般举止只能延缓水分的消耗,乃是治标不治本。 这般急行了半日时间,殷叶君忽地停了马车,却是已然有了决意。 殷叶君弃了马车来到附近一野草茂盛处,又往四周扫视。确定无人注意到这里后,她咬着嘴角轻声道:“对不起了……”手上粉红辉芒缓缓腾起,似一团暖雾轻柔地笼罩四下。片刻后,只见无数颗晶莹水珠自四周碧草中脱离而出,汇聚成一条细长水流不住涌进她手中的水袋。与此同时,那些被抽离水分的碧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死下去。 当清水充满了整个水袋时,殷叶君的脸色也是一片苍白。只见她又朝四周枯死草丛恭敬施礼,随即拖着疲惫身体返回马车,将一袋水喂了两人饮下。 有了这袋水的滋润,二人的脸色终于稍稍好转。殷叶君见状释然一笑,继续赶着马车朝东方进发,完全顾不得休息片刻,也要去寻找那渺茫的一线生机。 几日后。 草原上,太阳已完全沉下地平线,唯有一弯弦月悬挂天际,不住撒下冰冷辉芒。 连日来的劳累奔波,以及耗费自身灵力取水,使得殷叶君的脸色一片灰败。心头的阵阵疲惫感觉袭来,她真想就这么倒头睡下。然而她更明白在此地多待一刻,段世箫和轩紫雨的危险便会多一分,只能强打精神继续赶路。 视线中,被黑暗笼罩的前方,不知何时,竟亮起了数十道幽绿辉芒。 但见碧光于广袤草原上游弋不止,逐渐朝着马车方向靠拢过来。殷叶君心往下沉,伸手安抚惊慌失措的马匹,随即握了秋水剑在手:“草原狼群么?该死,偏偏是在这种时候……” “嗷呜——” 悠远而孤傲的长啸响彻四周,紧接着狼嚎声此起彼伏,粗略一听,竟是不下五十头。殷叶君见状心情越发沉重,无奈只能跃下马车,提剑朝最近的一点幽绿急刺而去。 但见秋水剑刃反射着银白月光,眨眼间映亮了那只草原狼的凶恶嘴脸。紧接着血芒四溅,那只草原狼顿时剧烈挣扎起来,同时发出一连串的惨嚎。四周的草原狼闻声,即刻健步如飞,以她为中心迅速围拢上来。 殷叶君吃了一惊,正欲拔剑迎战,却不料那只受创草原狼竟是突然张口死死咬住秋水剑剑身,任凭殷叶君如何使劲也决然不松。但见锋利剑刃抽动间,它的森然齿缝已充斥了猩红鲜血。 大约是被同伴的鲜血味道刺激,四周狼群望向殷叶君的目光,顿时充斥了强烈的憎恨与贪婪。在遥远地方的一阵沧桑狼嚎中,数十只草原狼纷纷张开大嘴,齐齐朝着殷叶君死命咬来。 一时间,满眼的血盆大口流淌着腥臭的口涎,无数森白利齿反射着凄冷月光,此情此景,着实触目惊心。 殷叶君几次挣脱不得,急中生智将秋水剑反手一搅,那咬住剑身的草原狼的脑壳顿时被一剑两段,腥臭脑浆随之迸开。摆脱了这只狼的纠缠后,她立刻朝马车相反方向奔逃,准备就这么引开狼群。 突然,疾奔中的她意识到了什么脚步骤停,回头一望,只见不远处的点点幽绿遥遥望着自己,竟是根本没有追杀过来的意思。 “这怎么可能?”她惊愕望着眼前这群游弋鬼火般的幽绿,忽而想到方才的众多狼嚎声中,曾有一个特别沧桑的狼啸出现。也就在那狼啸后,这群草原狼才步步紧*,有条不紊地朝自己展开攻势。 “它们中,肯定有一只头狼!” 殷叶君此念方生,忽觉身后一股腥风涌来,紧接着一股无可抗拒的大力便将她狠狠压在地上。殷叶君大惊之下秋水剑不慎脱手,此刻已是跌落一旁。她挣扎着伸手去够剑柄,不料下一刻便有一只两人掌大的粗壮爪子死死按住她手。 那只爪子实在大得诡异,很难想象这会是狼的爪子。殷叶君只觉背上不住传来沉重的野兽喘息,不禁颤抖着扭头望去。紧接着,她原本就惨白一片的脸庞顿时面无人色——那是一只体型超过普通草原狼数倍的东西,即便在银白月光的照耀下,浑身毛发依旧呈现一片漆黑,望着自己的一双猩红巨眼中满是贪婪与兴奋。 殷叶君几日来多次消耗自身灵力取水,早已累得精疲力竭,不幸又遭逢了狡猾而强大的草原狼群,一时间武艺如她,竟也毫无抵抗之力。 巨狼见殷叶君根本无力反抗,顿时仰天长啸,尽情表露出狩得猎物的欣喜与满足。四周狼群随之应和呼啸,似是在向头领表达崇拜之意。就在巨狼张开血盆大口,准备咬断身下这个人类女子的咽喉时,一枝银色箭矢蓦地横空飞来正正刺入它的前肢,顿时带起一溜血光。 巨狼哀嚎着以嘴咬出箭矢,随即长啸一声,与众狼合流迅速逃远。片刻后,远方便有喧嚣人声传来。殷叶君对这等变故始料未及,当即强撑着抬起头,只见黑暗草原上不知何时燃起了数十个火把,眼下正快速朝此地簇拥过来。 “得救了……”她轻叹一声,紧绷心弦松弛下来,随即眼前一黑,就这么昏死了过去。 正文 第二卷_第四十一章 草原情(一) “……殷姐姐?殷姐姐?你怎么样?” 朦胧中,她听闻一个女子的连声呼唤,遂努力抬起眼皮。待视线清晰,她便见得一个衣着怪异的女子守在自己身边。见自己苏醒过来,女子不禁释然笑道:“醒了醒了!太好了!” “……轩姑娘?”殷叶君费了老大功夫才认出那女子的容貌,奇道:“你怎么穿成这样,这里……这里又是什么地方?”说着她环视四周,只见这里乃是一间小屋,不过并非以土石搭建,而是以白色的帐布搭成的、类似于帐篷的建筑。周围堆着各种器具,有些勉强能瞧出是狩猎用具,大多数则完全不知用途。 外面不时传来男子笑谈声,然而他们的语言艰难晦涩,显然并非中原语。 “你说这身衣服啊?”轩紫雨扶了扶脑袋上那顶缀满装饰品的高帽子,又将五彩缤纷的长袖掸了掸:“这是草原七十二部族之一,哈克索族的女子服饰。那日救了我们的,正是哈萨克族的狩猎队。说起来,要不是你连日赶路,我和段公子早就曝尸草原了,真是多谢了。” 说着,轩紫雨端起身边的一碗热饭,递给她道:“这酒酿饭可好吃了,乃是草原部族的特色食品,只不过他们不像我们一样吃东西用筷子……姐姐你这么多时日没吃东西,不如就用它先填填肚子吧。” 殷叶君轻笑一声,虽然她从来都不会觉得饥饿,却还是伸手抓了一口饭细细品尝。那酒酿饭入口处,她只觉一股难以言喻的美味萦绕舌尖,夹杂着清新酒香入腹,便是精神也为之一振:“这草原部族的食品,风味果然是大不相同。”轩紫雨又递上一袋马奶酒,笑道:“我没说错吧?” 殷叶君又用餐一会儿,听得外面男子哄笑声一阵接一阵,其中还夹杂着重物着地声,遂好奇问道:“外面怎么了?”轩紫雨瞥了一眼屋外,无奈摇头道:“还不是段大侠么?那日哈克索族将我们救回来后,部族的男子见他与我们同行,都认为他是我们的……”说到这儿,轩紫雨的声音即刻低了下去。然而以殷叶君的冰雪聪明,如何不知她言下之意,白皙的脸庞随之浮起一层红晕。 “草原男儿俱都性情豪放,率真直爽,他们认为美丽的姑娘应该由健壮的男子来保护。所以自从段大侠醒过来后,每天都有部族的年轻男子来找他……”轩紫雨话未说完,屋外又有重物坠地声和惨叫传来。 “来找他比试摔跤。”轩紫雨无奈耸肩。 殷叶君闻言急匆匆出门,只见围观摔跤的人已是里三层外三层,不禁急道:“段师弟,你……你怎么样了?” 呼唤声入耳,原本沸腾了的人群立刻就安静了下来。众草原男儿见殷叶君和轩紫雨并肩站在一处,俱是姿容清秀,如同一对清丽姐妹花,纷纷投来惊艳目光,接着便自觉让开一条道来。 道路尽头,数个大汉躺在地上呻吟不止,段世箫则被一个身形壮硕的男子死死按在地上,反手被制动弹不得。那壮硕男子分明灰头土脸,此时却一脸得意地冲着段世箫大声吼着什么。 “别唧唧歪歪的了!不服就是不服!”段世箫咬牙怒道,双手被制也无妥协之意。 壮硕男子闻言即刻加大扭曲力道,段世箫顿时痛得脸色通红,依旧倔强斥道:“就算打死我,我也不会出卖她们!” 殷叶君见得他五官都痛得扭曲,纤细手掌不觉紧握成拳,忽闻轩紫雨轻声道:“这事情我已经解释过很多次了,奈何他们就是不听……不过草原男儿都佩服有血性的汉子。段大侠几次三番接下挑战,就算被打得遍体鳞伤也无一丝屈服,这份毅力已经得到了族人们的尊重。何况他们下手也会注意分寸,所以且放心吧。” 殷叶君闻言默然转身,似乎不忍去看他的痛苦模样。不料那壮硕男子瞥见二女身影,即刻舍了段世箫快步来到她们面前,接着单膝跪地,右掌置于左胸口行礼,诚恳地说了些什么。 壮硕男子公然行如此大礼,二女均觉尴尬。轩紫雨脸色涨红地回了他几句,他才神情颓然地离开了。殷叶君听得轩紫雨居然说得一口流利草原语,好奇之下遂问道:“你居然也会这里的语言?还有,他方才到底说了什么?” 轩紫雨道:“你还记得我之前说过,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的奶奶就带我来过大草原吗?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学会了一些草原部族的通用语言。至于这男子方才说的……”说到这里,她咬了咬嘴角,声音随之低了几分:“他大致就是说,他已经把段大侠打趴下了,足以证明自己比较强壮,能比段大侠更好地保护我们,希望我们……嫁给他……” 殷叶君眼睑缓缓垂下,片刻后叹息一声,却是径直走向段世箫。在众草原男儿的羡慕目光中,她俯下身去扶起段世箫,替他拍去衣衫上的灰尘,随即张开双臂轻拥着他,并在耳畔低声道:“谢谢。” 浑身的疼痛,瞬间就消失无踪。待段世箫回过神来,她早已自顾自走远了。 接下来的时日,殷叶君和段世箫由轩紫雨教导着,开始学习草原语,同时将三人目前的大致状况了解清楚了。 茫茫草原上,一共有七十二个部族。三人现在身处的哈克索族算是比较小的了。原本最为强大的突厥部族,因数年前进攻中原未遂,反而被人以离间计挑拨,分裂成了东西两个派别,统领着各自周遭的小部族们平分势力。双方持续数年冷战,却从未有过大规模的冲突,以一个微妙的平衡共同生活于这片茫茫草原上。 哈克索族位于西部草原。草原部族均以放牧为生,各族圈养的马匹牛羊几乎能提供他们所有的生活所需。如此对牧草的需求量自然不小,因冬季已至,这才举族迁徙,朝着水美草肥的天山行进。除此之外,轩紫雨从族长那里得知了另一个赶往天山的原因,那就是天山马群。 每年早春时节,天山上都会有数量不等的野生骏马自山上奔腾而下,寻找适合栖息交配的场所。天山野马性烈善奔,体格健壮,拥有远胜于一般马匹的速度与耐力。倘若能驯服一两匹成为坐骑,对于有着恋马情节的草原族人自然是无上的荣耀。乃至于草原男女结姻时,根本无需其他钱财,一两匹优秀骏马便能充分表达诚意。 马在草原部族精神文化上占的比重,可见一斑。 此外,最最吸引人的,不仅仅是那大批量的优质骏马,还有那匹领导着天山马群的王者——草原马王格拉尔。据说能征服那匹神骏的人,便是有着王者的血统,能够号令大草原七十二部族为之效力,格拉尔也只会让有此资格的人成为它的主人。然而近二十年来,格拉尔纵然逢年必现身于天山马群之首,却没有任何人能够将其征服。 格拉尔,这是草原人民对马王的尊称,在草原语中意为“风的使者”。人们以这个称呼,表达了对马王迅捷如风的狂热崇拜。自族长的描述中,轩紫雨还得知格拉尔是一批拥有者纯正雪白毛发的良驹,拥有无与伦比的速度与耐力,在广阔草原上奔驰宛若一闪即逝的流星。当然了,她自然不会像草原人民一样对格拉尔有着浓厚兴趣,只是希望跟随哈克索族抵达天山,然后和天山派的弟子一起返回中原,以免又在茫茫草原上迷路。毕竟前些日子那徘徊在生死边际的时光,是个人都不愿再经历一次了。 族长得知了轩紫雨的想法后欣然应允,将草原人民热情好客的特点展现无遗。 “好的,轩姑娘你考虑得很周到。虽然备战昆仑之期将近,但对我们而言,能平安返回中原就是万幸了。”殷叶君细心听完轩紫雨所说,赞许点头道。忽而,她又想到什么,低声道:“怎么没看到段师弟,是不是又跟别人比试摔跤了?”轩紫雨左右环视一阵,依旧不见他踪影,于是道:“姐姐你在此等候,我四下找找。” 轩紫雨出了毡帐,走遍四下也没有瞧到段世箫的身影,便拉住一位部族男子道:“哈森,你知道巴图在哪里么?” “巴图”是哈克索人为段世箫起的草原名字,意为坚固顽强,表达了他们的美好祝愿。那叫哈森的年轻人闻言挠头想了片刻,忽而指着北方道:“他应该在北面的山谷中吧。早上我准备把我家那匹病马杀了剥皮的时候,巴图正巧经过。他劝我说这马不过瘦弱了些,就这么杀了多可惜,如果实在不想要了就干脆送他吧,估计现在就在山谷放马。” 轩紫雨向哈森道一声谢,朝着部族北面行了一阵,不多时便寻到了他口中的山谷。 山谷风景秀美,范围广阔,遥遥可见一个身影正在谷中练拳。不远处,一匹病瘦黑马则有一口没一口地啃食地上的青草,显然是胃口不佳。轩紫雨踱步过去,伸出素白葇荑轻抚病马毛发,对着练拳不停的段世箫道:“段大侠,这就是你向哈森讨来的那匹马么?好像它身体堪忧哦。” 正文 第二卷_第四十二章 草原情(二) 段世箫听得轩紫雨此言,遂收了拳势,深深呼吸一阵平缓气息:“是啊,我也不知道它到底怎么了,一直都这么没精打采的。”说着他目光落在黑马身上,眸中有着难以掩饰的忧虑。 轩紫雨道:“你且莫要心急。这马瘦弱到如此地步,想来是病了很久了,要让它恢复健康尚需时日,不能*之过急。”段世箫点了点头,抓起一把青草送到黑马嘴边,它立刻别过头去,却是不愿再吃了。 轩紫雨一边帮忙检查黑马身体,一边道:“段大侠,殷姐姐她好像找你有点事情,你先回去吧,这里就交给我了。”说着她轻抚过黑马身体,忽然手掌在脖子某处停了下来:“这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卡着?” 她伸手抚过黑马脖子上的某个微微凸起,然后出于好奇轻轻捏了一捏。不料黑马似乎被她的举动刺激到,蓦地发出一声尖锐长嘶,竟是直接甩开她发足狂奔起来。 二人均被黑马的举止吓了一跳,看着满山谷疯跑不停的它,顿时彻底怔住——黑马外表固然瘦弱不堪,谁料速度竟是极快,奔走间宛若黑色闪电纵横四方。若非它口中依旧发出痛苦嘶鸣,二人怎么也不敢把眼前这道迅捷黑影与之前那病怏怏的黑马联想到一处。 “它的喉管中,似乎卡着什么东西!也许正是那东西令它变得如此病弱。”轩紫雨说着,瞥见段世箫欲要上前将黑马拉住,忙制止道:“现在上前很有可能被它撞伤,再等一会儿,等它累了再出手不迟。” 又过一阵二人见黑马已累得口吐白沫,速度也明显慢了下来,这才齐齐上前。轩紫雨一个轻跃骑上它背,不料黑马受惊之下再度狂奔,且不住剧烈颠簸,显然是想将她甩下去。轩紫雨死死攥住缰绳咬牙苦忍,段世箫也是瞅准机会一把卡住黑马的脖子,终于令它在一个趔趄后累倒在地。 “真、真不敢相信……一匹瘦弱至此的马,竟还有这么恐怖的速度和体力。”轩紫雨揉了揉额头,随即俯下身去再次轻抚黑马脖子上的凸起:“果然,有一个异常坚硬的东西卡住了它的喉管,得想办法取出才行。” 黑马此刻累得完全脱力,只能不时发出惊恐嘶鸣。轩紫雨吩咐段世箫照顾好它,随即一溜小跑回到哈克索族,不多时便带了一个药箱回来。 轩紫雨自药箱中取出一排刀具以及药液,道:“我要把它的咽喉切开一小处,把那卡住喉管的东西取出。段大侠,你千万按住它,不要让它乱动。”她见段世箫将黑马按得动弹不得,这才取了一把铁质小刀在手。 冰冷刀刃缓缓划开黑马的皮肤,它顿时惊恐地略略挣扎。段世箫忙按住它脑袋,也不管它听不听得懂,当下以温言安慰起来。这般情景持续一阵,黑马似乎明白了他的用意逐渐放弃了抵抗,静静让轩紫雨下刀。 “找到了,就是这个!” 一颗浴血的石块被轩紫雨迅速挑出,紧接着只见她深深吸一口气,开始以手中银针穿线缝合刀口。她的动作极其娴熟,十指拈针运用如飞,几息时间便已完成缝合,最后又往刀口上涂了一瓶药液:“大功告成!” 轩紫雨擦了擦额上细汗,将手中那石块递给段世箫道:“听殷姐姐说你是铸熔阁的弟子,熟知天下矿石宝石,不如瞧瞧这东西是何来头?”段世箫接过石头,将其表面的鲜血擦拭干净,随即对着阳光仔细观察起来。 石头通体呈现梦幻般的紫色,在阳光的照射下隐约可见内部有着一团浅黄色的雾状物体。段世箫回忆着脑海中各种矿石的相关知识,然而不论哪一个都无法和手中这颗完全匹配,只能对轩紫雨摇了摇头:“抱歉,我也瞧不出。不过我可以带回去给家师看看,以他老人家的见识八成能瞧出些许端倪。” 轩紫雨道:“也好。话说回来,这促进伤口愈合的药液,大概还需要一阵才能完全发挥效力。我们先在这里等一阵吧。” 一段时间后刀口完全愈合,黑马随之颤颤巍巍站起身来。感觉到长时间卡在喉管的东西已经消失,它立刻胃口大开,忙不迭地啃食地上青草,简直一副一口气补回过去损失的架势。二人见它恢复均是欣喜,轩紫雨道:“段大侠,哈森既然已经把它送给了你,不如给它取个名字吧?就像那草原马王格拉尔一样。” 段世箫想起它方才奔走之际,犹若黑色闪电奔腾四下,当即伸出手指在地上写道:“你看‘墨电’可好?”轩紫雨沉吟一阵,喃喃道:“要我说这名字霸气有余,灵动不足……不如以‘影’字替掉‘电’?” “墨影?墨影……”段世箫反复念叨好一阵子,紧锁眉头终于缓缓舒展开:“不错,比我起的好得多。那么小家伙,以后你就叫墨影了。” 他伸出手来爱抚黑马,黑马却只顾埋头吃草,丝毫没有搭理他的意思。 哈克索族附近。 全族人此时都拥到了一处,围着正中三具被啃食得鲜血淋漓的羊尸议论纷纷。须发皆白的老族长俯下身去细细检查一阵,忽而长叹道:“这个撕咬的方式,错不了,一定是塔戈拉所为。” 老族长此言一出,族人们顿时齐齐色变。殷叶君只觉困惑,遂拍了拍旁边一人的肩膀道:“请问族长他老人家说的‘塔戈拉’到底是什么?”那族人的神情有着无法掩饰的恐慌,低声道:“塔戈拉是草原上的恶魔。它有着无比健壮的体格,迅捷如风的速度,残忍嗜血的兽性,狡猾阴险的头脑,连最好的勇士也奈何不了它。它时常率领着一群手下终日游荡于茫茫大草原上,遇见势力稍弱的部族或者行人便群起而攻之,吞食牲畜,屠杀人类。每当夜幕降临时,它便会自地狱的深渊爬上来……” 殷叶君被他这么一说,背脊不禁阵阵发冷。那人见状又道:“其实你们之前已经见过它了啊。上次族长率领的狩猎队在伏击草原狼群的时候,正巧就遇到了你们,这才在关键时刻出手相救。而塔戈拉,就是那群草原狼的首领。” 殷叶君回想着那日场景,依旧有些后怕:“它是不是体型远远超过普通狼,双眼呈现血红色?”那人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那就是塔戈拉了。不过你也不必害怕,塔戈拉固然强悍无比,却也并非没有弱点。只要将神之箭射进它的心脏,就能彻底杀掉它了。你瞧到那枝挂在族长腰际的银色箭矢了么?那就是可以驱除一切邪恶的神之箭。” 银色箭矢散发着点点毫光,不时洋溢出丝丝神圣气息。殷叶君凝视那枝神之箭,耳边继续传来那人的声音:“传说神之箭乃是上古诸神大战期间,风神手执神弓猎杀恶魔所用的兵器,一共有七十二枝,分落于茫茫草原之上。不知多少年后,七十二枝神之箭逐一被草原人民发现,并由此划分出了七十二个族群。这,就是草原七十二部族的由来。” “传说中,当七十二枝神之箭齐聚一处时,那终日被强风环绕的地带会出现一个缺口,露出通往供奉着神弓的庙宇的道路来。而取得神弓之人,便能获得风和大地的力量,去惩戒这世间的所有罪恶。” “惩戒世间的所有罪恶?呵呵……”殷叶君自嘲一笑,道:“世间的罪恶,又岂是区区一把‘流光’便能消除的?神的能力再强,又如何强过世人的深重欲望么?” “这世间的所有罪恶,其实都是藏在人的心里啊。” 她这话乃是以中原语说出,那族人完全听不明白,只能尴尬挠了挠头。忽然,他拍了拍殷叶君,指着后方道:“阿娜姑娘,阿娅姑娘和巴图回来了。” 视线中,落日的地平线上隐隐现出一对男女的身影。只见他们共乘一匹黑马逍遥而来,无需多余言语,彼此目光接触之间,便已缱绻了一生情缘。 目睹此景,不觉间,她的纤细手掌已然紧握成拳。 “殷姐姐,我和段大侠回来了。”轩紫雨一眼便从人群中找到了殷叶君,即刻一溜小跑来到她面前,指着段世箫身旁的那匹黑马道:“我还帮段大侠的坐骑起了个名字,就叫‘墨影’呢。” 殷叶君轻笑一声,神情并无一丝异样:“当真好名字。你们来得正好,族里出大事了,我讲给你们听听吧。”说着她将自己打探的消息尽数道出。 “这样说的话,哈克索族被塔戈拉盯上,岂不非常危险了?”轩紫雨听完殷叶君所言,担忧道:“虽然我没有亲眼见到那个怪物,但连骁勇善战的草原人名都如此畏惧,它的可怕可想而知了。” “是啊,不知族长究竟会如何决断。”殷叶君将目光放远,只见段世箫犹自爱抚着那匹黑马,丝毫没有因危机而表现出恐惧。 夕阳西下,远远的,一声悠远狼嚎响彻四野,为这片被落日染成一片金色的大草原,平添一分萧索与悲凉。 正文 第二卷_第四十三章 草原情(三) 夜幕降下,银月东升。无边草原再一次被浓厚夜色覆盖,远远地,能瞧见无数摇曳火把排成一条长龙,向着遥远西方快步移动。 哈克索族人均是脸色肃然,沉默不语,只顾低头匆匆赶路。殷叶君怔怔望着身旁精灵般跃动着的无数火苗,不觉神志游离起来,忽觉肩膀被人轻拍:“想什么呢?是不是在担心段大侠?” 殷叶君回头一望,见得轩紫雨的关切神情,遂轻声道:“不仅仅是段师弟,我希望大家都能平安无事。”轩紫雨道:“大家都是勇敢的战士,相信他们一定能顺利击退狼群的。” 为了摆脱塔戈拉的追击,老族长当即决定举族连夜西行,并且让族中老弱妇孺先行,留下精壮男子断后。段世箫原本身为异乡人,完全没有必要参与断后。然而在他本人坚持下,族长只能让他和族中男儿们一同抵御嗜血狼群,为了保护族人而奋力一战。 断后任务的危险性自不待说,段世箫明知如此依旧毫不退缩,顿时赢得了举族赞赏,同时大大鼓舞了己方士气。先行的族人们一边全速赶路,一边为了这些英勇的战士们祈福。 “嗷呜——” 遥远后方,苍凉悠远的狼啸声,在不久之后终于响了起来,意味着在这个夜晚的厮杀盛宴,已是彻底拉开了帷幕。听得这宛若死神狞笑的狼啸,族中老弱妇孺们蓦地齐齐止步,继而深深回望后方,双手合十闭目祷告片刻,这才转过身来加紧赶路,只为不辜负英勇男儿们的浴血奋战。 殷叶君凝视狼啸传来方向,心跳骤然加快,浑然没有注意到身边的轩紫雨,此时双眼中分明有着四*芒,修长手掌也早已暗暗握紧了雪龙。 剑刃落下,带起一片猩红血花。一只草原狼哀嚎挣扎,持续半晌,才彻底没了动作。 段世箫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手上缰绳一拉,即刻驾着墨影返回断后大军中。身边,那个三天两头挑衅他的壮硕男子大笑道:“巴图好样的!能和你这等英雄并肩作战,我巴汗战死在这里,也是无怨无悔了。” 段世箫斥道:“说什么混账话!”待喝斥完,他不禁瞥了一眼这唤作“巴汗”的男子的右手,眼下那条手臂不住地流淌着鲜血,有一大块甚至只剩下了森然白骨,着实触目惊心。 “巴汗说得好!咱们今天就放手一搏,指不定还能把塔戈拉的皮剥下来带回去,让咱们族里的姑娘们见了,肯定争着投怀送抱啦,哈哈哈!”巴汗身旁,一个男子豪迈大笑起来,只是他腹部的衣衫已是一片血红,显然也受伤不轻。 受三人言语鼓舞,在场所有的哈克索族男儿们尽皆仰天长笑,浑然不顾自身伤势。如此豪爽架势,顿时令周围一圈草原狼退后数步。而在众狼后方,那双泛着血红色的眼眸,却是即刻亮了几分。 这片美丽的草原,此刻已被鲜血彻底染红。残肢断骸随处可见,有人的,更多的却是狼的。浓郁血腥味飘散在空中久久不逝,令人闻之欲呕。 巴汗眼见那双血红色的狼眼缩在遥遥后方,顿觉恼怒:“该死的,这塔戈拉实在狡猾,一直指挥着狼群进攻,却从不亲自作战……”他这么放眼一瞪,血色狼眼即刻黯淡于黑暗,眨眼间又在更后方腾起,敏锐的洞察力令人不寒而栗。 四周的草原狼群和众人遥遥对峙,仿佛忠诚士兵守卫大将,随时恭候调遣。 与这有着高度组织性的、且单兵作战能力强大的凶残野兽为敌,众人难免心头发寒。然而他们更明白自己的身后便是毫无战力的族人,此时此刻,就算全军覆没于此,也绝对不能后退一步。 “这样跟它们耗下去不是办法,必须设法除掉塔戈拉!”段世箫沉吟片刻,忽而对巴汗道:“我来试试,你们掩护我!”说着双腿一夹马腹。伴随着尖锐马嘶,墨影迈开马步,似一道漆黑闪电飞速撞向狼群。即便对狼群有着本能上的畏惧,面对主人下达的命令,它也不会有一丝的犹豫。 但闻塔戈拉悠悠长啸,宛若催命魔咒回响四下,众狼纷纷咆哮着迎击飞来一骑。纵然墨影速度极快,不少草原狼还是瞅准机会跃至段世箫的身上张口便咬,眨眼间他的衣衫便为鲜血染红了一大片。 段世箫强忍下身体各处的剧痛,眼看那双血红色的狼眼已近在咫尺,他大喝着紧紧拉住缰绳,墨影顿时长嘶一声高抬前蹄,顿时把咬住他的几只狼甩了下去。借此机会,段世箫才亲眼目睹了那只草原恶魔的真实面貌。 夜色浓厚,凭借着天际洒下的皓洁月光,它的模样被依稀映亮——一只体格健硕的巨狼,深厚的毛发竟是令人心惊的墨黑颜色。此刻的它匍匐在地,仰视着墨影背上的段世箫,血红狼眼中尽是震惊与愤怒。 只见它深深趴于草丛,身体因蓄满力道而颤抖不止,紧接着吼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壮硕身体即刻腾空而起,强大力道顿时将四周地面掀翻一层。极度粗壮的前肢上锐爪森白,相比之下,连天际寒月都要黯然失色。 段世箫见草原恶魔终于凶相毕露,蓦地咬牙握紧石剑狠狠刺击,片刻后只觉一股沛然大力自剑身上狂涌而至,他整个人顿时被这股力道击飞开去,重重摔倒在两丈开外。 “大伙上!”巴汗见情势不妙,当即大喝一声率领众人齐齐杀上,自己则提起猎弓,在众人保护下飞速蹿上一片高地。 取箭!上弦!拉弓!瞄准!巴汗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把草原人民的狩猎才能发挥到了极致,银白色的神之箭在夜色中顿时绽放起神圣光辉。但见银白流光掠过天际,塔戈拉意欲上前咬死段世箫,忽而惊觉回神,银色流光距离自己竟已不足一尺了。 巴汗死死盯着神之箭射去方向,情急高吼道:“中啊!” 惨嚎炸开,鲜血腾起。黑色巨狼颤抖着后退,痛苦嘶吼不止,显然遭受了极大创伤。然而还未等巴汗高兴,它的痛苦哀嚎蓦地转变成为疯狂怒吼。紧接着它缓缓抬起脑袋,露出鲜血淋漓的可怖面庞,以及那被神之箭深深刺入,因此变得血肉模糊的左眼来。 “没有射中心脏!”巴汗绝望之下,顿时丧失了所有气力,整个人顿时瘫软了下来。 塔戈拉伸出猩红长舌舔了舔流淌而下的鲜血,剩下的右眼一转,却是望向了一旁的段世箫。它低吼着缓缓*近,左眼上传来的阵阵剧痛令它杀意澎湃。它打定了主意,要用这里所有人类的性命发泄自己的愤恨,而这个胆敢冒犯它威严的黑衣男子,正是第一个屠杀的目标! “吼……” 斜下里,一道银芒蓦地腾起,随即有悠扬龙啸迅速传来。塔戈拉吃了一惊,迅速后跃着躲开了一片压下龙威。待眼前的银色光华散去时,它才发现一柄银色长枪,眼下已深深刺入了自己前方一丈的地面。 一双修长手掌伸来,微微加力将银枪缓缓拔出。那个女子双手握枪,枪头点地,冷冷望向塔戈拉:“也不知道你能不能听懂人言,但……肆无忌惮地伤害别人,终有一日会付出代价!” 枪尖陡扬,狂风肆虐,寒光闪烁间,塔戈拉的视线顿时一片模糊。下一刻,雪龙已然狠狠砸在了它的背脊上,发出一声沉闷声响。紧接着强大劲力奔涌而至,一时间尘埃四起,它整个身体竟被这一击之力砸得深深陷入地下。 “阿娅姑娘?”巴汗见轩紫雨现身场中,顿时愣住,不过当他瞧见轩紫雨居然强悍如此,顿时震惊不已。 他怔怔望着地面上的那个深坑,蓦地想到什么神情骤变:“阿娅姑娘小心,塔戈拉不被神之箭刺进心脏,那就是不死之身!” 正文 第二卷_第四十四章 草原情(四) “什么?”轩紫雨大为错愕,连忙望向面前的深坑。 似是在回应巴汗的话,深坑之下迅速传来阵阵怒啸,随即那个庞然黑影又一点一点地爬了上来,仿佛是来自地狱的魔兽。视线中,那被雪龙砸中的背脊一片血肉模糊,令它原本就凶恶的外表更添几分骇人。 轩紫雨为它恐怖气势所惊,下意识后退了数步。 塔戈拉瞪着一副血红眼眸,嘴角不住有口涎与鲜血流淌而下,蓦地龇牙怒吼一声,硕大身躯高高腾起直扑轩紫雨而去。一时间空气中充斥着的,唯有鲜血的腥臭味道。 惊人的速度! 轩紫雨见状眼瞳骤缩,下意识地将雪龙横于身前格挡,紧接着一股大力涌来,她顿时连连后退数十步。待抬眼一看,她才发现那只巨狼此刻正紧紧咬住雪龙枪身,血盆大口赫然近在眼前。随即巨狼力道又起,她立刻就被撞倒在地。 巨狼俯视着这个被撞得七晕八素的女子,大口张开就要咬向她的咽喉。不料身后忽有凛冽寒芒袭来,它只得跳到一旁,用剩下的一只狼眼冷冷注视着眼前的黑衣男子。 段世箫一剑*退塔戈拉,立刻上前把轩紫雨拉起:“没事吧?”轩紫雨和他各自手持兵器,和步步紧*过来的黑色巨狼遥遥对峙,在他耳边低声道:“段大侠,我们必须想办法把神之箭从它的左眼上拔下来,然后再刺进它的心脏。” 段世箫点头道:“我也知道这是战胜它的唯一办法,但是这家伙狡猾阴险,要想近它身谈何容易……”轩紫雨道:“必须要有一个人吸引住它的注意力,另一个人才有机会接近它的脑袋……”话未说完,塔戈拉已是怒啸着扑将过来,一时间庞然黑影将天际月光都尽数遮蔽。 “我来对付它吧!”千钧一发之际,轩紫雨一把推开段世箫,随即握紧雪龙,就这么迎战了上去。 银枪势若游龙,眨眼间便和黑色巨狼战在一处。枪身之上银芒闪烁,道道殷红火焰呼啸腾起,每每掠过,便能点燃塔戈拉身上的毛发,任它如何翻滚哀嚎都无法扑灭。塔戈拉被火焰灼得吃痛,对轩紫雨的愤恨即刻上涨到了极点。只听它低吼着自喉咙中憋出一连串的呜咽,猛地不顾一切地直冲向前,竟完全无视雪龙锋芒展开舍命攻势。轩紫雨猝不及防,肩膀被锋利狼爪拍过,即刻现出几道深深血痕。 人类鲜血味道飘来,塔戈拉顿时兴奋不已。它仰天长啸一声,森然狼嚎响彻大地,尽情宣泄着心头的杀戮欲望,紧接着身影如风,欲要对轩紫雨展开追击。谁知那个女子手上忽有红芒闪过,随即几根尖针爆射而出,深深刺进它已然废掉了的左眼之中。 无法言喻的痛苦感随之袭来,塔戈拉的身形顿时有了片刻的停滞。而轩紫雨,则是等候这机会多时了。 只见她深深呼吸,随即右足后退一步。 只此一步缓缓踏下,她右足附近的地面,即刻有飞扬沙尘腾起,瞬间朦胧了她的身姿。 雪龙枪头调转,蓦地高扬而起直直刺向上空,在昏暗夜空中,绽放出无与伦比的耀眼银芒。 霎时间,狂风大作,一头气势磅礴的银色巨龙自银枪之上幻化而出。只见银龙仰天长啸,狭长龙躯游动不止,片刻间已是直冲广阔天际。那股耀眼辉芒,顿时将笼罩天际的黑暗都撕裂开来! “升龙轰天破!” 浩荡龙威爆发而出,强大推力将轩紫雨压得不住后退,同时正正击中扑下的塔戈拉。但闻一连串骨裂声响彻四下,巨大狼躯蓦地失去了平衡重重摔落,强劲的冲击力道将它按在地上生生擦出一条沟壑来,最终撞上一块巨岩,溅起一大片鲜血。 身体上九幽狱火犹自灼烧不停,塔戈拉挣扎爬起,望向那个人类女子的眼神,终于有了几分震惊与畏惧——方才那招究竟是什么武技啊!自己只挨了一击便已重伤至如此地步。它正惊恼间,忽闻一旁传来急促马蹄声,下意识便要闪身躲避。不料此念方生,一道银芒便是电射而来轰在它的头颅上,顿时将它死死按住动弹不得。 塔戈拉怒视压在自己上方的那柄银色长枪,龇牙怒吼着释放起浑身力量,眼看着就要挣脱开雪龙的压制。在此紧要关头,墨影迅捷身影终于堪堪抵达! 黑色身影一掠而过,塔戈拉只觉左眼上又是剧痛,深深刺进眼中的神之箭已然被彻底拔出。还不待它发出痛苦哀嚎,段世箫手握沾满鲜血的神之箭,大喝着跃下墨影,随即一个箭步上前直奔巨狼而去。 “吼!” 就在此时,塔戈拉身躯高扬而起,力量完全爆发开来,顿时将轩紫雨连人带枪一并震飞。 银白流光一闪而过,神之箭在浓郁夜色中划过一道绚烂弧线。塔戈拉将全身力量用来摆脱轩紫雨的压制,无意间竟将自己的心脏位置暴露出来。待它回过神来,神之箭已被段世箫握紧,深深扎入了它的心脏。 一声闷响后,塔戈拉重重跌落在地,紧接着浑身漆黑的毛发开始缓缓变淡。当它的毛发变得与天际月光一样银白时,再度张眼,双眸中的血红也已消失不见。 变作白色巨狼的塔戈拉颤抖着将神之箭衔出,随即在众人惊诧目光中迈动四肢,竟是掉头跑远,仅余下一连串绵延血迹。轩紫雨怔怔望着巨狼远遁方向,忽的身体一软,紧接着脑袋又有刺痛感阵阵传来。幸而一双有力大手及时扶住,她才不至于摔倒在地。 狼群因失去了首领指挥,迅速被士气高昂的草原男儿们斩杀,不多时便纷纷哀嚎着,灰溜溜地溃散逃走了。 “我们……胜了?”轩紫雨低声询问着那个黑衣男子,直到他郑重点头,她才彻底释然:“太好了,这下大家都能平安了……” 战死男儿的尸首被整齐排列,脸庞上均盖上了一块写有经咒的布,只是不把他们下土掩埋,正是草原部族的特有葬礼。 生者俱是面容肃然,双手合十行礼,表达对他们以死捍卫族人的崇高敬意。 一片肃穆氛围中,轩紫雨取出腰间那支短笛吹奏,随即一曲哀音回荡四下,久久不曾散去。 一曲终了,她缓缓抬头仰望天际,似是被眼前的景象触动了心弦,清澈双眼中随之有清泪流淌,轻轻喃喃道:“这就是草原部族的葬曲,你,也能听得到么……” 段世箫目睹着她的神情变化,眉头不禁皱了一皱。 已经变作纯白颜色的巨狼,此刻正冷冷盯着前方的女子,心口处不住流淌而出的鲜血,却是带走了它所有的力量。最终,它只能无力地趴在地上,毕竟这般的垂死之身,究竟死在谁手里,也已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它这么想着,颓然闭上了双眼,静静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忽然,它只觉一双手掌温柔地轻抚在额头上。它吃惊之下张眼望去,却瞧见她的如水目光近在眼前,正平静地凝视着自己:“你这一生即将终结,我再多指责你,眼下也没有半点意义了。” 她的目光宁和温柔,声音幽幽传来,萦绕在它的灵魂左右,深深烙印进心间:“答应我,来生定要做一个善良的人……” 被那双纤细温暖的手轻抚,它竟有了难以名状的舒心感觉。待那双手移开时,它的双眼已是平静闭上,嘴角似乎也泛起了一阵人性化的释然笑意。 巨大的身躯上,有温和毫光逐渐腾起,缓缓碎散成片片美丽的白色花瓣。一阵清风拂来,满眼的白色花瓣随风飘逝,飞散漫天,最终乘风消逝于远方。 在巨狼身体彻底消失后,它原先所在的草地,不知何时已盛开了漫山遍野的柔美花儿。但见繁花遍野,迎合拂来清风不住摇曳,好似奏起空灵乐音飘散四下。 女子见状轻笑一声,片刻后已消失在此处,仅余下满眼的纯白花朵映衬天际月光,显得格外清幽与美丽。 正文 第二卷_第四十五章 草原情(五) 阳光重新普照草原,一夜激战过后,崭新的一天终于到来。 “巴图,你在这里?” 浑身挂彩、手上还绑着绷带的巴汗径直闯进族长住处,大笑一声道:“你这小子,可让我好找啊。” 老族长正在教授段世箫某种工具的制作技艺,眼见这族里脾气最冲的小伙子到来,顿时皱了皱眉道:“又来了!说多少次了,讲话给我压着点声儿。我年纪大了,受不了你这打雷般的声音!”巴汗闻言尴尬挠头,连连向族长赔礼,末了才询问道:“族长,您在教巴图什么啊?” “自然是教他做套马杆了。咱们不久后就要抵达天山,若是让巴图也学会如何驯服野马,那也是好事一件。啊,说不定还能把格拉尔给套回来,有没有信心啊?”说着族长轻轻拍了拍段世箫的肩膀,花白胡子笑得直颤,显然对他极其赞赏。 巴汗闻言也笑道:“巴图,那你可要用心学啊。族长他老人家制作的套马杆是族里最结实耐用的。若非找不到跟得上马王速度的骏马,单凭他手里这一根套马杆,就能够驯服格拉尔回来。”说着他抓起一根牛皮绳往长长木杆上套去,做成一个活扣:“等你忙好了就来找我,我亲自教你怎么用绳索套马。到时候就算套不着格拉尔,逮几匹骏马送给阿娅和阿娜也是好的……说起来,中原人懂得送骏马的意思么?” 段世箫不知所谓地摇了摇头,道:“我们中原人可不用这一套,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巴汗惊道:“什么?这怎么行。万一娶了自己不喜欢的女人怎么办?” 老族长笑道:“怎么了巴汗?你前段时间不是天天找巴图比试摔跤,还嚷嚷着非要抢来阿娅和阿娜为妻么?”巴汗讪讪道:“这……巴图现在可是我们哈克索族的大英雄,何况阿娅姑娘那么厉害,我可配不上她。” 老族长又示范了一遍套马杆的制作流程,忽而想到什么道:“说起来,你知道阿娅姑娘去哪里了么?我一早上都没看到她人了。”段世箫同样望向巴汗,显然也关心着此事。 巴汗道:“早上好像瞧见她被族里几个女人拉到呼噜崖去了,大概还在那里玩吧。” 段世箫奇道:“呼噜崖?那是什么地方?” 老族长道:“呼噜崖是位于不远处北方的一处极高山崖,因常年有山风回荡发出‘呼噜’声音而得名。据说只要在呼噜崖上大声喊出心爱人的名字,就能与之结为连理,所以你们中原人也称那里做‘连理崖’。当然了,这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如今你们中原人不知为何,不再称呼它为连理崖,反倒叫它做‘绝情崖’了。” “哦……原来你们口中的呼噜崖,其实就是绝情崖啊。”段世箫笑道:“这个我倒是知道一些。在距今四百年前,那绝情崖上曾有一对爱侣关系决裂,并且男子绝情断义,亲手杀掉了他曾经深爱着的女人。绝情崖之称,便是由此得来。” 老族长点了点头道:“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不过你们中原人的叫法并不会影响我们。每年去那里向神明表明心迹的年轻男女依旧络绎不绝。呼噜崖下有一条深渊,名为龙牙渊,渊水极其寒冷。据说龙牙渊下藏有一颗三生石,只要能取得此石,便能从中瞧见自己今生姻缘。”巴汗笑着接道:“不过那龙牙渊可没人敢接近,稍稍碰上片刻,整个人都会被冻成冰块的。所以那三生石究竟存不存在,也就没人能肯定了。” 部族北方,呼噜崖上。 “阿娅,快过来!”几个部族的年轻女子嬉笑着走上呼噜崖,瞥见轩紫雨依旧站在后方,立刻朝她连连招手道:“哎呀别磨磨蹭蹭的了,赶紧过来啊。” 轩紫雨犹豫片刻,还是摇了摇头道:“不用了,我站这里就好。” “说什么呢?一起来嘛,很好玩的~”女子们一拥而上,也不管轩紫雨愿不愿意把她强推到悬崖上:“说出来吧,向着天上的神明,高声喊出心爱人的名字,快!” 轩紫雨咬了咬嘴角,眼神不禁黯淡几分:“……算了吧,我没有心爱的人。” “啧!扭扭捏捏不像话。来!跟着我喊,你自然而然就会说出来了。“其中一个女子说着深吸一口气,继而对着苍茫天空高声道:“我喜欢,哈布图!” 高亢呼喊自呼噜崖上传出老远,回荡于山崖之间,久久不逝。剩下几女闻言顿时哄笑起来,以各种笑语调笑着那女子,直惹得她双颊一片绯红:“笑什么笑什么?我就是喜欢哈布图怎么样?你们也别就顾着起哄,一个二个都给我把喜欢男人的名字喊出来!谁要不喊,就一辈子没男人往她家送骏马!” 受她言语所激,余下众女纷纷高声呼喊,向着广阔苍穹表露着自己的心意。 轩紫雨目睹此景,心中不禁有一股情感澎湃涌出,下意识地深深呼吸一阵,双掌置于檀口两侧,然后拼尽全力高声喊出声来:“我!喜!欢!你……” 突然,她的眼前,又浮现出了那无数次在梦境中的景象——昏暗的天际,阴凉的雨水,以及那座冰冷彻骨的萧索墓碑! 她原本热切的眼神,顿时就冷了下来。 就这么冷了身体,冷了骨髓,也冷了灵魂! 她咬着嘴角,痛苦地闭上了双眼,半晌才低声重复着一句话,好似在麻木着心里那刻骨铭心的疼痛:“我……没有心爱的人,没有……” 众女互相调笑着,并没有注意到轩紫雨的神情变化。其中一女拍拍她肩膀,指着西北方的天空道:“阿娅,你瞧那里。” 轩紫雨闻言抬起头来,神情已是恢复如常。 循着女子所指方向望去,轩紫雨瞧见遥远的西北方天空,笼罩着一层厚重黑云,即便阳光再强也无法渗透到地面。而那片被乌云遮蔽的大地则是一片漆黑,完全无法瞧清里面到底有什么。 “那里叫作‘墨林’,周围终年挂着强劲大风,根本无法靠近半分。传说里面生长着一种叫做‘血桑’的植物,有着一定的灵智,甚至能猎杀过往生灵。墨林深处不时能听到异样的吼叫,也不知里面到底藏着何等恐怖的怪物……”话未说完,那女子便遭到了女伴们的粉拳伺候,只能连声求饶道:“好了好了,我不说了我不说了……” “墨林啊……”轩紫雨不觉握紧了脖子上缀着的那颗玄青色圆珠,喃喃道:“灵珠,会是你么?” 夜晚。 段世箫在床上辗转反侧,即便已是深夜,还是毫无困意。不得已,他只得起身出了毡帐,继而心中若有所感,开始朝着部族北方缓缓行去。 这般行了一阵,他终于见到了白日里老族长提及过的呼噜崖,以及坐在一旁岩石上的女子的背影:“都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去睡,有心事?” 女子闻声转过头来,正是轩紫雨。见来人是段世箫,她微微一笑道:“你不也是么?熬夜对身体可不好哦。” 段世箫默默来到她身旁,学着她坐上岩石,却是就这么仰望起天际来。 “……已经很久都没有人,愿意在这般的深夜时分,还来陪我看天了。”她轻轻说着,神情不觉泛起一丝黯然:“真的,很久很久了……”话音方落,段世箫的声音紧接着传来,却是令她吃了一惊:“又在想他了?” 段世箫瞥了一眼身侧女子,随后笑道:“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嘛。你的事情,我从陆师兄那里多多少少也了解到了一些。”他见轩紫雨低下头来,半晌也不言语,又道:“要我说,你就算想他想得再怎么撕心裂肺,如今也没有半点意义了。” “一个已死之人,又何必被他拖累许多?” 段世箫这话甫一说完说完,便觉脸侧疾风涌来。但见他冷冷一笑,即刻伸手格挡下刮来的一记耳光:“看样子,是被刺到痛处了啊……” “好,那我问你,你可是喜欢箫梁?” 正文 第二卷_第四十六章 草原情(六) 轩紫雨见他出言不逊,恼怒之下便要抽他耳光,却不料眼前的黑衣男子突然有此一问。她呆了一呆,缓缓放下手掌,片刻后收敛心绪道:“我……” “有些话,也只能对陌生人说吧。”不待她回答,段世箫便笑着截道:“有些话,也只有在他死了之后,你才有勇气说出口吧?” “……” 轩紫雨逐渐收回目光,颓然平视起前方来。这般沉默了许久许久后,她终于深吸一口气,继而艰难地点了点头,好似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也要耗费她所有的气力。 段世箫见状笑道:“很好,能勇于坦白自己的心意。虽然依旧无言,对你来说也算是个不小的进步了。”轩紫雨气息一滞,低声道:“我承认了又如何?我便是承认了,他也听不见了……” 段世箫闻言直摇头:“非也非也。你既然承认了,我便有办法把你从他死去的阴影中拖出来;若是依旧打死不认,那我可就完全没辙了。”轩紫雨奇道:“办法?什么办法?” 段世箫轻笑一声,却是转过身来,伸出双手扶住她的肩膀,正视她道:“发泄出来。把我当做箫梁,发泄出你压抑已久的情绪吧。” “相信我,这才是解脱的唯一办法。” 他神情专注,完全不似玩笑。她在怔了片刻后,却不禁笑出声来:“还是不要了,感觉好傻……”段世箫即刻截道:“管不管用,要试过才知道。” “来,试试看。从现在起,我就是箫梁了。” 他的声音仿佛带上了某种魔力,轩紫雨不觉被带动心绪。恍惚间,那日银月重现。下一刻,那深深刻在心间的一袭白衣,竟当真浮现在了眼前。 “……喂,你是死了吧?”她笑着问道,然而话一出口,泪水便无法遏制地涌出眼眶,顺着洁白脸颊不住坠落到身下岩石,溅起星点泪花来:“既然死了,就给我老老实实地待在地狱里啊,别随便爬到阳间来。会吓到别人的,知不知道?” 白衣男子温和一笑,声音轻柔得如同流水:“丫头,你就这么不想见到我?” “少自作多情,谁想见你了?”她分明在哭泣,神情却是从未有过的欣喜:“像你这种混蛋,死了之后肯定是下十八层地狱的,对不对?”白衣男子笑道:“啊,是啊。说实在的,那里确实很辛苦……呃……” 她死死攥着他的衣襟,脸庞上神情不住变换,忽而欣喜,忽而哀伤,到末了竟是悉数变作了愤怒:“你死得好!死得好!死得太好了!活着的时候就没有让我舒心过一天,如今你死了,我、我实在是说不出的舒坦!” “该死的混蛋!既然抛下大家,抛下我,就这么死掉了,你还有什么颜面再出现在我面前?啊?” 白衣男子默然一阵,忽而叹息道:“好吧,既然你这么不想见到我,我走就是了……”话音方落,他只觉身躯一紧,却是已被她伸出双臂死死抱住。 她抱得那么用力,似乎稍微松懈半分,他就会随风逝去:“又要弃我不顾了?” 白衣男子身躯一震,良久只是无言。她的声音片刻后幽幽传来,并无丝毫的停滞:“知道吗?我们医仙一脉因为悬壶济世的关系,一直都有不可憎恨他人的教条传下。然而从那一天起,我竟然学会了这种情感……”她说到这里,声音不禁略略呜咽:“我恨杀害了你的灵枫,我恨连累你陷入死境的香云姐。我更恨你这家伙,活着的时候,心里不给我留一丝位置也就罢了;死了之后,还这么阴魂不散地纠缠着我……” “到底要把我伤到什么地步,你才肯罢休?求求你了,饶了我吧……”她把脑袋深深埋进了他的胸口,压抑许久的情感,终于于今夕迸发:“求求你放过我吧!我受不了了,我真的真的就要受不了了……” 他无声叹息,扶起怀里那张梨花带雨的容颜,然后俯下脸庞,逐一吻去她眼角的清泪:“不要哭,傻丫头,不要再哭了……” “答应我,就算一个人,也要坚强地活下去,好不好?” 听得此言,她即刻觉察到了什么,抓住他衣衫的力道顿时加大几分:“不要!求求你不要走!如果、如果你非走不可,那么……就带上我一起吧。” 然而,即便她如何奋力抓紧,即便她如何嘶声呼喊,那个男子的身影终究迅速模糊了开去。昏暗夜空下,仅余一句朦胧话语飘荡耳际:“答应我,好好活下去。” 悬崖边缘,岩石之上,段世箫俯视着怀里已然昏迷过去的她。良久,他似是自言自语说了一句:“行了,这下你总该放下心了吧?” 经过连日跋涉,哈克索族终于抵达了天山山脚。 碧草无垠的天山脚下,只见无数毡帐已然搭起,穿着各色服饰的草原人民三五成群笑谈不歇。满眼碧草欲连天,广阔草原上成群牛羊遍布四野,不时有骑着骏马的健壮男儿挥鞭吆喝,好一派祥和宁静的草原风光。 老族长以老手避住阳光,极目远眺道:“看样子咱们哈克索族并不是第一个到的啊。毕竟天山骏马俱都品种优良,大家对之热情极高也不奇怪……巴图、阿娅、阿娜,既然天山都近在眼前了,你们不如再待上一阵,等到天山马群猎捕结束,参加完那达慕大会再走吧。” 那达慕大会,乃是草原七十二部族每年都要举办的盛会,各族人民齐聚一处,参加赛马、摔跤、射箭等竞技项目,之后还有大型的歌舞表演,是草原人民庆祝丰收以及祈求来年一年风调雨顺的活动,通常在捕猎天山马群后的五日内举办。段世箫三人略略商议,反正眼下并无要事,用不着火急火燎地赶回中原,何况老族长的盛情难却,当即点头答应了下来。 决意已定,三人便开始帮助族人安营扎寨。这期间,相继有其他部族族人抵达,为天山山脚的热闹气氛锦上添花。老族长见状叹道:“也只有这一年一度的那达慕大会,才能稍稍修补草原七十二部族的间隙。若是有神祭大人在,以我们草原人民的团结一心,怎么也不会被中原人挑拨离间,落个分崩离析的下场啊……” 轩紫雨闻言柳眉一挑,下意识问道:“族长,您口中的‘神祭大人’,究竟是……?” 老族长道:“神祭大人是我们草原七十二部族的领袖,是神明赐予我们的至高无上的恩典,每一代神祭大人都是由上一任临终之际亲口任命。只不过十八年前,上一任神祭竟指定了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女婴接任,接着就传出那女婴不知去向的消息。这些年来,七十二部族中最为强大的突厥部族逐渐强大,竟公然行使着神祭大人才有的兵权,进而挥兵进犯中原。不料中原人阴险狡诈,也不知用了什么办法,竟在兵临城下时成功离间了突厥的两位首脑,将强大的突厥部族一分为二。大敌当前,最忌讳的就是主帅不和。大军在玉门关前坚持没有多久,便是分为两批相继退兵,最终突厥部族分裂为东西两部,持续着长达数十年的冷战。” 说到这里,族长不禁连连摇头道:“罢了罢了,我们只求平安度日,实在没有闲心去管这等事情。”殷叶君见得他的无奈神情,亦叹道:“是啊,老百姓只求平稳生活,不论当权者做出何等决策,百姓们始终是无辜的。” 段世箫对他们所言倒是无感,只是忙着手上的活计。谁知片刻后,族中男儿以巴汗为首突然一拥而上,哄笑着将段世箫架走,口口声声说要教他套马。不一会儿,众男子便骑马奔驰于草原上,用圈养的马匹进行着练习。 骑着墨影,持着麻绳的段世箫,在四周弓马娴熟的身影映衬下,难免显得有些笨手笨脚。轩紫雨和殷叶君将这情形瞧在眼里,却是相视一笑,继续忙手中事宜了。 这几日时间,白雪皑皑的天山上陆续有一些骏马奔驰而下,大部分都被恭候在此的草原人民成功驯服。没有得到骏马的男儿们也不曾灰心,毕竟这些落单马儿不过是些小角色,真正的重头戏还在后头。 这般严阵以待之下,众人终于在第四日的清晨,迎来了那如同奔腾江河的天山马群。 和周围的草原男儿们一样,段世箫又紧张又兴奋,目光牢牢盯着半山腰处涌起的一抹洪流。座下墨影经过他这段时间的精心喂养,已是长得丰神俊朗,丝毫瞧不出之前那副瘦骨嶙峋的模样。 墨影受到四周气氛影响,不住地以马蹄刨着地面,兴奋得跃跃欲试。 广袤大地,因无数马蹄落下发出阵阵闷响,如同奋力击打的大鼓,不住刺激着众人的神经,使得他们的呼吸瞬间便急促了起来,随之目光遥遥投向那腾起烟尘的最前方。忽的,也不知谁一声欣喜高喝,众人眼神陡然凝聚,立刻就充斥了狂热的兴奋:“看!是格拉尔!” 正文 第二卷_第四十七章 草原情(七) 万千目光齐齐电射而去,只见蔽目烟尘最前方,一匹健壮的白色骏马率领着后方马群奔腾不休。迎面疾风吹拂它鬃毛猎猎飞扬,闪烁着丝绸般的柔顺光泽,白马如同一块丰美白玉,又似一颗横掠天际的流星,带给人速度震撼的同时,几息时间便已奔至山脚位置。面对着不远处严阵以待的众多人类,格拉尔高扬脖颈,蓦地发出一声悠长马嘶,看其势头,竟是浑然不把前方的所有阻碍放在眼里。 纯白马影在碧绿草原上划过一道朦胧白线,格拉尔那无与伦比的健美身姿,使得以马为伴的草原人民尽皆热血沸腾。但闻阵阵高亢喝声响彻不休,数万男儿驾着座下骏马直冲那匹神骏而去,使出浑身解数欲要将之征服。 “段师弟,千万小心。”殷叶君瞧着段世箫那并不如何健壮的背影,心头难免有些担忧。段世箫闻言转过头来给了她一个笑脸,随即双腿一夹马腹,登时跟着众人冲了上去。 “段大侠加油,把格拉尔抓回来给我当坐骑!”轩紫雨欣喜目送他背影远去,浑然没有留意到一旁殷叶君,此刻望着自己的眼神,却是复杂难明。 “咴——!” 白色神骏格拉尔全然无视前方的天罗地网,身影若一柄利剑直直切进捕猎部队的正中心。其矫健身躯左躲右闪,避开无数迎面袭来的套马杆和麻绳,对于相对瘦弱的马匹,竟是蛮横地直接连马带人都撞飞开去,真可谓野性十足。 “这格拉尔竟厉害如斯?”轩紫雨和殷叶君从未见过这等神骏,竟能视这般严密的围捕大军如无物,顿时明白为何这么些年过去了,一直都无人能够将之驯服。 没能成功捕获格拉尔的人,其中也有并不死心掉头再追的。但大部分人都明白驯养马匹的速度绝非格拉尔的对手,立刻明智地放弃捕获马王,将目标放在马群中的其他骏马上。 万马奔腾如滔滔江海,高昂马嘶此起彼伏,大地都为之不住震动,此般声势可谓惊天动地。草原男儿们迅速拾辍错过马王的沮丧心情,争先恐后地朝着看中目标奔驰而去,双方汇聚一处,遥遥望去倒也颇显壮观。 却说格拉尔奔驰在广阔草原上,浑然不把后方那些零星的追赶之人放在眼里。不料前方蓦地劈来一道墨色闪电,紧接着一声大喝响起,一个接近两丈的套马杆随即朝它的脖子套了过来。格拉尔猝然受袭,顿时惊怒交加。仗着自己身体健壮,它竟是直接朝那匹迎面奔来的黑马狠狠撞了过去。 段世箫不料格拉尔如此狂傲,慌忙拉住缰绳欲要闪到一边。谁知素来温驯听话的墨影,此刻目睹格拉尔的挑衅举动,反被激出潜藏多年的凶性,竟拒绝服从主人的命令。但见墨影长嘶一声,下一刻亦是不甘示弱地迎上格拉尔。 在众人目瞪口呆中,一黑一白两匹神骏迎头相撞,发出的震耳轰响,如同天雷劈下。 强大的冲击力道,顿时震得墨影后退数步。与此同时,素来以强大冲击力而自傲的格拉尔,此次前冲步伐竟是被生生阻截下来。眼看两匹神骏势均力敌,远观一片人群顿时哗然:“那是谁的马,竟能与格拉尔平分秋色?” 墨影背上,段世箫被这股冲击力道撞得头晕目眩,直指格拉尔脖子的套马杆随之微微一偏,顿时就被它躲了开去。众人见状不禁惋惜长叹,只因若要捕获格拉尔,唯有迎面而来的那一次机会。若是错过,那便只能放弃了。 果然,成功躲过那一套之后,格拉尔立刻撒欢奔逃,眨眼间就把段世箫远远抛在身后。 “段大侠,别放弃啊!” 段世箫正失望间,忽闻耳边传来女子话音。他循声望去,只见远观人群的最前方,轩紫雨手持一捆绳索,正冲着自己挥手不止:“加油,把那格拉尔套来给我当坐骑!” 段世箫遥遥见得她眼中的希冀,片刻后不禁轻笑一声,随即缰绳甩起,却是骑着墨影赶到人群前:“来吧!”轩紫雨也不多话,借他递将过来的手,一个腾身也骑上了墨影。两人一骑追着格拉尔而去,背影迅速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殷叶君和众人一般,也在极目远眺他们远去的方向。然而她却只是咬着嘴角,伸出一半的手颓然垂下,最终只能紧紧别在身后,不敢教他人看见。 “段大侠,再近一点,再近一点就好了!” 轩紫雨手持绳索,紧紧盯着前方那一道疾奔白影。段世箫闻言即刻吆喝着催促墨影,眼看着双方距离缩小到极致,轩紫雨瞅准机会,低喝着抛出了手中的绳索。 绳索为她一抛之力落至前方格拉尔的头上,被迎面劲风吹拂而起,随即在格拉尔的脖子上绕了几圈。轩紫雨见状绳索收紧,顿时就把它死死套住:“成功了!” 脖子上传来的束缚感觉令格拉尔恼火至极,只见它脚步迅速放慢,紧接着便以身体直撞墨影而来。这般的强大冲击下,轩紫雨和段世箫两人不禁身形一晃,差点就从墨影背上摔了下来。 轩紫雨堪堪稳住身形,手中绳索毫不放松,继而低头对墨影怒喝道:“别怕它,我们以彼之道还治彼身!”墨影似乎听懂了她的话,尽情地以身体与格拉尔对撞展开反击。但见一黑一白两道身影交错划过苍茫大地,如同两道闪电互相撞击,同时疾驰向未知远方。 段世箫望着身前这个女子的言行,一时间也是怔住了——与她相处了这么些时日,他还是第一次见她表现出如此泼辣的一面,冷不防轩紫雨清喝着腾身而起,终于稳稳落在了格拉尔的背上。 轩紫雨咬牙攥紧绳索,死死勒住格拉尔的脖子:“你倒是再跑啊!你倒是再撞啊!你倒是再狠啊!”格拉尔只觉呼吸艰难,在一方大湖旁惊恐停下步伐后,开始又蹦又跳,企图通过剧烈的颠簸把轩紫雨甩下背来。怎料轩紫雨死死抱住它就是不松手,纤长的指甲深深刺进它的皮肤,划出道道血痕。段世箫也没闲着,立刻抓住机会套住了它,拼尽全力对其进行压制。 如此压力与刺激下,格拉尔却毫无屈服之意,蓦地长嘶一声,竟是不顾一切地朝着一旁的大湖疾奔而去。 被格拉尔大力带动,二人一骑被强拖进湖中,偌宽湖面水花四溅,发出“扑通”一声大响。但见水面上气泡翻涌不止,显然下方争斗极为激烈。 这么过了一阵后,二人二马才从水下显露出身来。原本野性十足的格拉尔,在段世箫和轩紫雨齐心协力下,终于放弃了抵抗彻底臣服,眼下正驮着轩紫雨静静立在湖畔。 “我的天,要是再在水里泡一会儿,不等格拉尔臣服,我就要先行淹死了……”轩紫雨不住呛着,将胸腔内的积水咳出,随即狠狠一拍格拉尔的脑袋:“跑啊,你怎么不跑了?”格拉尔任凭她敲打脑袋,温驯恭立一旁,丝毫瞧不出之前那份的桀骜不驯。 段世箫见她对着格拉尔故作凶狠,不禁莞尔:“好了,轩姑娘。格拉尔既已臣服,我们就不要再凶巴巴对它了。”轩紫雨冷哼一声,食指猛戳格拉尔的额头道:“小东西,以后要敢不听姑奶奶的话,我就……话说,‘格拉尔’这个名字怎么听怎么拗口。段大侠,这次就由你给它起个好名字吧。” 段世箫闻言一怔,随即摇头道:“马的名字,自然应由它的主人来取。”轩紫雨轻笑着拍了拍他肩膀,调侃道:“扭扭捏捏跟个姑娘似的,让你取就取,快点快点。”段世箫无法,沉吟一阵后低声道:“你看,‘雪玉’如何?” 轩紫雨把这两个字念叨几遍,期间还不住瞄着格拉尔,忽而兴奋得连连拍掌:“好啊好啊!这名字正好配我的雪龙。喂,你以后就叫雪玉了,小名玉儿,听到了没有?” 段世箫听闻‘玉儿’二字,顿时哭笑不得。这等清新秀气的小名,和格拉尔这样高大健壮的神骏完全不符。不过既然轩紫雨喜欢,他也不会多说什么。 轩紫雨既得宝马,兴奋之情不言而喻。她连连爱抚已经变作了雪玉的格拉尔,忽的念及什么,对段世箫道:“谢谢了。不论是这次的降服玉儿,还是上一次呼噜崖上的安慰,我都要好好谢谢你。” 段世箫笑着摇了摇头,这一次,却是没有再说话。 正文 第二卷_第四十八章 草原情(八) 接下来,过了天山马群的热闹,万千草原人民又迎来了一年一度的盛事:那达慕大会。 往年的那达慕大会,虽说均是热闹非凡,但程度却远不及今年。只因大家都得到了消息:有人成功驯服了格拉尔,而且那人,竟还是一位异乡女子。 征服格拉尔,这是每个草原人民的梦想。这消息甫一传出,大家都争先恐后地涌向哈克索族,想要仔细瞻仰马王的风姿,更想目睹那连格拉尔也要俯首以对的女子的面容。让热血男儿同台竞技的那达慕大会,原本是女子无需出场的。然而轩紫雨体谅大家的好奇之心,也乐于和众人一起分享这份乐,便报名参加了赛马与射箭两项活动。 赛马的话,即便轩紫雨马术并不娴熟,但因为没有任何一匹骏马是草原马王的对手,所以让她轻轻松松就斩获魁首;至于射箭,身为燕矶子的徒弟,轩紫雨却是把师父的脸给丢到了家,却依然获得了大片大片的高声喝彩。只因大家都知晓她擅长的乃是枪法并非箭术,何况众人的目光均集中在她清秀美丽的容颜上,对于她能否射中靶心,反倒不怎么在意了。 五日时光转瞬即逝,数万草原人民在尽情欢娱后,终于迎来了那达慕大会的最后一个夜晚。 是夜,所有竞技活动均比试完毕。但见夜幕下,数十堆燃得兴旺的篝火,将天山山脚映照得如同白昼。每堆篝火周围,都有成千人紧紧簇拥,尽情欣赏着富有草原特色的歌舞表演。 段世箫三人坐在一处,遥遥望着正中心十几位翩翩起舞的女子,均为她们的迷人舞姿倾倒。轩紫雨环视四周,将人们脸庞上洋溢着的笑容看在眼里,低声喃喃道:“若是这一刻可以成为永恒,如果每一个人都能像这样一直乐下去,那该多好啊。” 段世箫听得她言,笑道:“我也希望如此。” 轩紫雨道:“虽然这短暂时光无法成为永恒。但如果能为这份乐锦上添花,我会尽自己的能力试上一试。”说着她站起身来,徐徐朝着场中踱步而去。 殷叶君见状诧异道:“轩姑娘?” “和族里人相处的这些时日,我也学会一些歌舞呢。”她翩然回首说着,足下却是不停。 见得轩紫雨的身影,周围人群顿时就热闹了起来。对此,她只是淡淡一笑,径直来到歌舞中心,对着领舞女子道:“能让我也参加么?” 领舞女子大喜,忙不迭点头着让出领舞位置,自己则一溜小跑至舞队中去了。轩紫雨道一声谢,继而优雅转身清了清嗓子,张口吟唱出一曲悠远高昂的歌。伴奏的乐师们乍一听声,便知晓她所唱曲目,纷纷持紧手中的马头琴和冬不拉,倾尽心神奏响出优美的曲调来。 动人歌喉飘荡四下,飘过茫茫大草原,萦绕在每个怀揣梦想的人的心间。听得这熟悉的曲音,草原族民不论男女老幼尽皆跟着节奏拍掌,鼻间哼唱起一致的歌音:敕勒川,阴山下。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被四周族民的热情感染,高歌中的她脸庞上也洋溢起了动人的微笑。但见她舒展双臂,莲步轻移,纤细身姿摇摆间,开始带领着舞队展现优雅舞姿。 火光跃动,舞姿曼妙,弦歌合音,浑然一体。众人甚至有一种感觉:这个异乡女子的灵魂本就应该属于这片草原;她的身体流淌着的,也应是草原人民的血。 众人将眼前的绝美风光深印心间,欢乐歌声久久不散,就这么响彻到了黎明。 那日后,三人辞别了哈克索族人。临别前,老族长还特地询问了轩紫雨的年龄,得知她年方十九后,顿时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倒是弄得她一头雾水。 三人登上天山,恰巧在半山腰遇上了正要赶往洛阳的天山派道空一行人。殷叶君表明来意后,原本就和她有过数面之缘的道空欣然应允。如此众人合流朝中原洛阳进发,有了道空的带路,一路行程自然顺顺当当,不到二十日时间,便抵达了敕勒川草原的边境。 殷叶君眼见前方已有一处小镇,遂恭敬作揖道:“道空道长,到了此处我们就认得路了。多谢您这些时日的关照。”对此道空也心领神会,颔首笑道:“倘若继续一同前行,我们双方都会有所不便。也好,我们就在此暂别,待来日洛阳再会吧。” “道长走好。”殷叶君目送天山派数人渐行渐远,忽而轻叹道:“这门派之别,还真不是个好东西啊。” 三人进了镇子,寻了一间客栈打尖,正待围坐开吃,忽见门外走进了一女子来。那女子头戴斗笠瞧不真切面容,行走步伐极,眨眼间便寻了客栈最里边的一张桌子落座:“小二,上些清淡点的菜式。” 在那女子与自己身形交错的瞬间,轩紫雨若有所觉回头望去,便觉她端坐身影有几分熟悉的感觉。这般想着,她缓缓起身走向那个女子,先是犹豫了片刻,末了还是试探性地问道:“蓝蝶姐姐?” 那女子理也不理她,只顾埋头吃饭。轩紫雨见状微微失落,低声道:“抱歉,认错人了。”说着就要回到自己位子,忽闻那女子出声道:“等一下。” 轩紫雨听得那熟悉声音,忙不迭转头望向她,只见那斗笠微微抬起,露出两道冰冷目光来,却是远远投在段世箫的身上:“轩紫雨,那男子是怎么回事?” 女子说着将斗笠摘下,现出一张冷艳的精致容颜来,不是蓝蝶却又是谁? 轩紫雨见当真是她,大喜之余又有了几分伤感:“蓝蝶姐姐,你……不要多想了。虽然他们确实有几分相像,但我知道的,他并不是那个人。”话音方落,蓝蝶陡然起身,随即身形若风,竟是直奔段世箫而去。 轩紫雨深知以蓝蝶的性格多半要惹出事来,然而她速度实在太,即便要想阻止亦来不及。但见蓝蝶手上冰冷辉芒腾起,更无一丝犹豫直取段世箫后背。若非一旁袭来的那道掌风,她这一招,只怕要结结实实地打在段世箫的背上。 蓝蝶见自己这招被格挡下来,顿时怔了一怔,耳边随之传来一清冷女音:“这位姑娘招呼都不打一个就出手,未免太过蛮横了吧?” 蓝蝶瞥了一眼这胆敢阻拦自己的粉衣女子,语调顿时带上几分肃杀:“给你一息时间,滚远些!” 殷叶君纵然修养再好,如今被蓝蝶这般辱骂,脸色也不禁沉了下来:“你做梦!” 眼看二人就要大打出手,轩紫雨忙道:“且慢动手!殷姐姐,这位蓝蝶姐姐是我的朋友,她只是想试探下段大侠的武艺。”这话说得殷叶君和段世箫皆是一怔,而蓝蝶趁此机会闪身至段世箫面前,只是死死盯着他不发一言。 段世箫被她冰冷眼眸凝视,只觉浑身不自在,不放她忽然出手直扯自己脸皮,顿时惊道:“你做什么!”蓝蝶扯了一阵,双眼中的神采逐渐暗淡下来,末了惨然一笑:“呵,果然是我多想了。”言罢她再度戴上斗笠将容颜遮蔽,轻叹一声,最终颓然返回位子上。 轩紫雨见状,即刻寻了凳子在她身边坐下:“蓝蝶姐姐,你可找到灵枫了么?”蓝蝶攥紧一根筷子,冷笑道:“找他?我若只是找他,那也实在简单。”说着手中筷子朝某处疾速一甩:“滚出来!” “哎呀,不愧是蝶儿,又被发现了么?” 略带戏谑的笑意传来,那根飞掷而出的筷子,顿时被一双大手稳稳接住,随即角落里一个男子缓缓站起:“你们为什么就是不明白呢?以箫梁的妇人之仁,便是我不出手,他迟早也会死在别人手里。” 轩紫雨见得那人的陌生面孔,顿时皱眉道:“你是……?”蓝蝶见状一个闪身上前,将轩紫雨牢牢护在身后:“枫,你那易容术骗别人还成,在我面前就不必显摆了。” 那人闻言豪迈大笑,同时伸手揭下自己一层脸皮,露出那张俊朗而又带着一丝妖异的面庞:“医仙小美人,好久不见……”不待他话音落下,便有一道银芒直刺他面门而去。对此他只是略略后仰,等闲间便躲开了这一击:“小美人,凭你的本事,想杀本座还早几百年呢。” 轩紫雨见一刺落空,正欲再行追击,却被蓝蝶伸手拦住:“你冷静些。他说得对,不要再白费力气了。何况我们的目标并非他的性命。”这般说着,蓝蝶转视灵枫道:“说吧,你到底想怎么样,才肯把他的首级还给我?” 灵枫的脸庞上布满和煦笑意,继而伸出食指轻点蓝蝶鼻尖:“我要你。” 正文 第二卷_第四十九章 冯府 对于这般的回答,蓝蝶的脸庞上不禁泛起一丝疲倦:“我的态度还是一样:你得不到我的心,就算得到了身体又能怎样?”灵枫笑道:“这不用你担心,我自有办法。” 然而,当灵枫目睹蓝蝶越发失落的神情时,他双眼中有犹豫一闪而过,片刻后叹息道:“这样吧,你随我来做一件事情。若是做成了,我便把那家伙的脑袋还给你。”说完大步迈开,却是径直走向客栈外面。 第一次听闻灵枫松口,蓝蝶大惊之余也是稍稍明白:对于自己的强硬态度,心志坚韧如灵枫,如今也只能稍加妥协了。至于他所说事情,只要能让箫梁全尸入土,便是闯刀山火海,她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这般想着,蓝蝶咬牙就要追上前去,不料轩紫雨忽然一把拉住她:“蓝蝶姐姐,我、我也随你一起,可以么?”说着连忙着手收拾行装来。 “轩姑娘?”殷叶君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出声。然而当她目睹轩紫雨的恳求眼神,也只能按捺下心头不舍。轩紫雨忙着手头事宜,口中亦不停:“抱歉了,段大侠,殷姐姐。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恕我这就要跟你们辞别了。” 说着她又朝段世箫笑了笑,道:“段大侠,和你一起的这段时间很是愉快。你的身体经脉多处受损,他日我若寻到修补药物,定会登门泰山派助你恢复的,后会有期了。”段世箫也不明白她为何急着离开,只能稀里糊涂地点了点头,目送她的背影迅速远去。 一阵急促马蹄声逐渐远去,段世箫只觉心里一下子空荡荡的,神情不禁略显落寞。殷叶君见状即刻安慰了他几句,好歹助他恢复了些精神。 接下来,进入了中原地界的二人轻车熟路地赶到了洛阳。望着眼前恢弘大气的冯府,二人皆为其气势所惊,正欲上前敲门,忽闻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二人循声望去,只见五匹骏马载着五位水绿衣衫的女子,眼下正稳稳停在冯府门前。 当先那水绿衣衫的女子,打量目光扫过段世箫和殷叶君,继而轻笑道:“泰山派的诸位,这一次很是积极嘛。”殷叶君亦笑道:“俞副堂主彼此彼此。我们既然来备战昆仑之会,自然是越早越好。” 二人与碧波堂五位并非初次见面,各自寒暄完毕后,小俞自然问起了泰山派为何只有殷叶君和段世箫前来。殷叶君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大致说了一遍,不过但凡涉及门派私密事宜,均被她巧妙地避了开去。 小俞默默听完,顿时对二人的离奇遭遇惊叹不已:“想不到啊想不到,你们泰山派忽然碰上了这等事情……如此看来,我们也要加强戒备了。”殷叶君无奈道:“也不知道雷虎师兄他们平安与否呢。” “殷女侠不必担忧,相信以雷虎师兄他们的武艺,一定能够化险为夷的。”小俞言罢上前,捏起门环敲了敲冯府大门。不多时,一个管家模样的人露出头来,甫一见得小俞面庞,即刻摆出笑脸相迎:“这不是俞副堂主么?请进请进。” 众人被管家带领着,在偌大冯府中行了好一阵,这才抵达了冯府大堂。 “诸位请在此等候,老爷稍后便到。”管家伺候好众人茶水,随即恭身退出了大堂。 冯府不愧是豪门宅邸,满眼装饰极尽奢华,便是手中这小小茶杯,单瞧其上镌刻图文的精细做工,只怕也是价值不菲。段世箫默然品茗,静静聆听小俞和殷叶君间的谈话,直到一道伟岸身影出现在了大堂之外:“诸位久等了。” 众人即刻齐齐起身,恭敬作揖道:“见过盟主。” 冯毅宏一身华衣翩翩,大步迈进大堂,沉稳声音随之传来:“不必多礼,诸位请坐。”众人纷纷依言落座,忽见一袭白衣自他身后缓缓现出,一时间神情各有不同:“冯千金?” 那白衣女子容颜素美,从容优雅地朝诸人行礼,言行举止落落大方:“岚儿见过诸位大侠侠女。”言罢她莲步轻移,跟随冯毅宏走上主位,继而面噙微笑,乖巧地侍立一侧。 “冯千金,你不是……?”小俞满是惊诧,忽而念及什么讪讪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白衣女子依旧那般淡然轻笑,仿佛根本听不出小俞的话外之音。这份笑容落入段世箫眼中,他顿时如遭雷劈当场愣住,目光深深,却是再也无法自她的脸庞上移开了。 “岚、岚儿……” 冯岚的目光一一扫过下方众人,只是在望向段世箫时,她的眉头不禁略略一皱——这般的呆滞眼神,她见得实在太多了。 殷叶君察言观色,第一时间发现了冯岚对段世箫的不满,遂不着痕迹地扯了扯他的衣服。段世箫惊觉回神,慌忙移开目光,然而心中惊诧不减反增:“是她!肯定没错,就是她……” 那个曾几次浮现在脑海中的白衣女子,那纵然从未谋面,每次出现却总能让他心神震荡的一袭白衣。错不了,肯定就是眼下侍立于冯毅宏身侧的冯岚!段世箫只觉手脚冰凉,下意识地抓紧了自己的心口,强迫着自己保持镇定。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他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朦胧听到殷叶君和小俞朝冯毅宏辞别,自己也浑浑噩噩地随着众人一齐出了大堂。直到殷叶君连声呼唤,他才缓缓抬起头来,显露出一双布满血丝的双眼:“怎么了?” “……!”殷叶君见得他骇人脸色,下意识地后退一步:“那个……听说同门们几日后便会抵达洛阳,冯盟主就邀请我们暂且在冯府住下。我看你脸色不太好,不如就先回客房休息吧。” 段世箫木然点了点头,拖着脚步就要离去。然而他这个样子教殷叶君如何放心得下,只能轻叹一声为他带路了。 冯府大堂内,目送着小俞等人彻底远去,冯毅宏老脸上的官式笑容迅速消逝:“岚儿。” 身后,冯岚眉眼含笑,依旧毕恭毕敬地默默侍立,瞧来确有大家闺秀的风采。此时听闻冯毅宏呼唤,她即刻恭敬上前一步:“爹,您唤岚儿何事?” 冯毅宏瞥见爱女的优雅举止,眼角却不禁略略抽搐,半晌后才叹道:“爹……曾无数次盼望你能收敛收敛那股娇蛮,好好学学如何去做一个有修养的大家闺秀。可自从那日你回到家来,见到你猛然变作如今的模样,我……却是着实后悔了。” “你还是那个刁蛮任性、成天围着爹要这要那的岚儿么?还是那个爹视若掌上明珠的宝贝女儿么?” 冯毅宏说到此处,已是恨得直咬牙:“早知道箫家的小鬼头会害你到如此地步,我当初……当初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你,而是出手直接杀了他!” 冯岚脸庞上笑意不变,便是眼皮都未曾跳一下:“爹,您若再说一次这话,女儿便立即自尽。” 冯毅宏听闻此言,脸色顿时一片铁青,却是强忍住发怒冲动闭嘴不言——知女莫若父,对于这个宝贝女儿的刚烈脾性,他是再清楚不过了。 “爹,你应该了解的吧?”纵然她极力保持着脸上的笑容,却无法掩饰眼神的没落:“不要再在我面前提起……那个人了。” “爹,女儿求你了,让我就这么忘了他吧。” 正文 第二卷_第五十章 无妄之灾 因昆仑之会迫在眉睫,段世箫和殷叶君在冯府住下等待同门到来,同时抽空苦练苍炎劲。有了殷叶君的悉心指导,再加上前些时日的生死磨练,段世箫即便资质不佳,也已将苍炎劲修习到了第四重。虽说这般的武艺在群英荟萃的中原武林中并不算什么,但实力强一些终究没有坏处。 段世箫在接受殷叶君指导的同时,不禁产生了一个疑问:这女子的苍炎劲,究竟已到了何种地步? 这一点不要说段世箫看不透,便是如小俞这等高手也瞧不出来。这几日里,她数次与殷叶君攀谈,看似交流些无关紧要的事宜,却处处留心,企图从言语中寻得蛛丝马迹。然而在数次的无功而返后,她也只能得出一个模糊结论:这女子和自家堂主馨水月一样,在武学方面的天赋可谓惊世骇俗,眼下苍炎劲的修为至少到了第九重高阶,而且随时都会突破第十重。 数日后,六大门派派遣人员先后抵达洛阳,便是在昆仑山上遭逢意外的泰山派诸人也如期到来。见段世箫和殷叶君不禁安然无恙,而且还比他们先到了洛阳,众人重逢之际不禁感慨万千。 殷叶君将二人这些时日来的际遇详细说予众人听,自然又引来一片唏嘘。 段世箫正沉浸在久别重逢的喜悦中,忽而瞥见一旁有五位身着灰色道袍的人经过,即刻转头望去。但见五人均是神采非凡,尤以当前那人为最。他分明身形魁梧,面庞却如女子般清秀,眉心处更缀有一点朱砂,倍显阴柔婉约。 “瞧见那五人了不?他们乃是蜀山派门下,至于那个阴阳怪气的家伙,就是蜀山派首席弟子丹阴。丹阴的实力自不待说,至少在本少侠看来,咱们年轻一辈中无人是其对手。”陆云天说着又凑近段世箫,低声道:“而且据我所知,蜀山派主心法‘太极玄易’融汇天下五行,根本无法克制。然而丹阴每次在十大新人的会武上均是表现平平,只怕他是故意隐藏了实力……” 段世箫惊道:“这丹阴既然这么强,为何又要隐藏实力呢?”陆云天摇头道:“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这种事情怎么知道……不过且安心吧,蜀山派有丹阴,咱们泰山派有殷师姐,未必就会输给他了。” 夜晚。 段世箫走马观花般回忆着这些日子来的所见所闻,即便时值深夜也毫无睡意。不经意间,脑海中又掠过那白衣女子的身姿,更觉心绪烦闷。辗转反侧了良久后,他终于放弃了睡觉念头,准备起身四处逛逛。 冯府豪宅占地宽阔,设施俱是无比奢华。段世箫行走于精雕细琢的亭台楼阁间,尽情欣赏着富贵人家的生活情调,压抑心情随之舒畅。然而在经过一间颇不起眼的小屋时,他隐隐听闻其中传来两人的低声对话。 “大晚上的不睡觉,却在这里谈论些什么啊?”好奇心驱使下,他蹑手蹑脚地靠近小屋,然而那两个人说话声音实在太轻,他只能把耳朵贴到屋墙上,这才断断续续听了个大概。 屋内交谈的乃是一男一女。那男子道:“你竟帮我到这种程度,所为到底是什么?”那女子嬉笑一声答道:“我还不是被师兄你的痴情打动,看不得你如此痛苦,这才帮你出谋划策……” 男子闻言即刻冷哼一声,显然浑然不信:“只要事情办成,好处绝对少不了你。” 女子笑道:“放心,这一石二鸟之计保管天衣无缝,既能除掉那个碍眼的家伙,又能助你把殷师姐弄到手……话说回来,这只老鼠该怎么处理?”男子淡淡答道:“自然是杀了。六大门派的人都在这冯府之中,倘若走漏了消息,后果可不堪设想。” 女子道:“也对。何况我手里有一样东西,能叫这老鼠化得头发丝儿也不剩一根……”紧接着,小屋内便传来一阵开水沸腾的声音,约摸持续了半柱香时间才逐渐消失。 屋外,段世箫早已听出了一身冷汗。他可不相信这二人深夜在此,只是为了消灭一只所谓的老鼠。他不禁萌生退意,不料惊骇之下呼吸稍稍紊乱,下一刻屋内男子的声音随之响了起来:“大半夜的老鼠还真是不少,刚刚才弄死一只,谁知门外又来了一个……” 被发现了! 段世箫大惊之下拔腿便跑,不料就在此时屋门大开,一道火红身影电射而出,几息时间便将他追上,随即攥住他的衣襟迅速拖回了屋子,连呼救时间都不给留。 “嘭!” 段世箫被大力扔到地上,只觉脑袋一片眩晕。直到神志稍稍恢复,他立刻惊恐起身望向面前的两个身影。这两人他并不陌生,然而平日里还算有些交情的两人,如今望向自己的目光,却是充斥了骇人的杀意。 “段师弟,这般的情况下相遇,对你着实不太妙啊……” 颜嫣然媚笑如丝,手中却早已握了一柄冰冷匕首,不住发射着彻骨寒芒:“霍师兄,你倒是说说,咱们究竟该怎么处理这位段师弟?” 霍英然看着段世箫的目光中,原本尚有一丝犹豫。此刻被颜嫣然问及,他那一丝犹豫随之消失无踪:“怎么说他和我们还是同门,就给他个痛快吧。”颜嫣然闻言掩唇轻笑:“既然师兄还在顾念那点同门之谊,那我就留他一条小命,不过须得刺瞎他的眼睛,砍了他的双手,然后再割了他的舌头……” 颜嫣然提起匕首,妖娆身姿逐渐*近段世箫:“我的段师弟,莫要害怕。只会痛一下,很快就过去了呢。” 段世箫万万料不到自己不过一时好奇,竟会惹来这等横端。更可气的是,他还没明白这二人到底在鼓捣什么阴谋诡计,便已惹得他们杀机厚重,连个明白的死法都不愿给自己。眼看着颜嫣然手中的寒冷匕首越发凑近,一旁的霍英然也是虎视眈眈,他不得已只能拔出石剑护在身前,思考着该如何从这般的绝境中求生。 在石剑亮出的一瞬间,颜嫣然不禁柳眉一挑:“上一次你就是仗着这柄异器才与我战成平手的吧?不过今日不同往昔,何况还有霍师兄从旁助阵,你还能那般走运么?”言罢匕首上流光闪过,即刻直刺向段世箫的咽喉。 段世箫迅速扭头勉强躲过这一刺,同时手掌上火光腾起,却并非颜嫣然展开反击,而是以大力轰向身后墙壁。这般举止落入眼中,二人均是怔了一怔:“他这是在做什么?” “嘭!” 掌力轰击墙壁,蓦地发出一声巨大轰响,声音在如此静谧夜间顿时遥遥传开。霍英然即刻反应过来,双眼随之杀气四溢:“你想引得别人注意?这可是你自找的,死吧!” 天邪骤然出鞘,紫黑剑刃直攻而去。颜嫣然见状冷笑道:“早下狠心不就没这些麻烦了么?”说着匕首寒芒再起,配合着霍英然的凌厉攻势,顿时就将段世箫死死压制住。 这二人都是武林年轻一辈的翘楚,如今双管齐下合力进攻,段世箫纵然全力防御亦是不敌,眨眼间身上已是多处见红。 刺向心脏的一剑被堪堪躲过,取而代之的是腹部上的一道深深刀伤。这一瞬间,他只觉心跳剧烈前所未有,声声心跳回荡于徘徊生死边际的他的耳旁,他不禁有了这么一个想法:这一次,我真的会死掉吧? 下一刻,天邪剑和匕首同时刺入他的双肩,将他的身体牢牢钉在墙壁上。霍英然看着面前这个口涌鲜血的黑衣男子,眸中犹豫之意一闪而过,蓦地咬牙道:“师弟,你可别怪我。要怪就怪你自己运气不好!”颜嫣然瞥一眼他,冷笑道:“霍师兄,你若下不去手就直说。恨不得立刻宰了他的人,这里就有一个呢。” 她的纤细手掌扬起,其上有深红火芒流溢不止,缓缓贴在了段世箫的心口上:“上次泰山会武后,我就时刻想着怎么除掉你了……这可是你自投罗网。” 纵然心中杀意澎湃,颜嫣然依旧媚笑不止,那双手掌上深红火芒吞吐不止,眼看着就要喷薄而出。值此关键时刻,段世箫的双手忽然高高扬起,紧接着再度猛砸身后墙壁! 正文 第二卷_第五十一章 逃亡 “轰!” 伴随着一阵土石崩坏声音,早已布满龟裂的墙壁顿时轰塌,被钉在墙上的段世箫,则顺势落入了小屋外的一方池水之中。二人原以为他轰击墙壁不过是想引来救援,却不料他的真正目的竟是这个,顿时大惊失色。 二人透过破坏墙壁望向池水,眼见段世箫在水中挣扎一阵未能站起,随之松一口气。不料突然间水花四溅开,他竟是低吼着将刺进双肩的两柄利器拔出,随即全力朝二人猛然投掷过去。 段世箫重伤之身所掷出的兵器,自然无甚威胁。然而当二人闪身躲避开利器,欲要对他痛下杀手时,才发现那个黑衣男子在这短短时间,竟已朝着西北方向疾速遁走,此刻仅能瞧见一个朦胧背影了。 “逍遥仙步?那是逍遥仙步!”霍英然眼见那黑衣男子正以惊人速度逃遁,且身形分明拉出了一连串残影,不由失声惊呼。颜嫣然亦是大惊,然而片刻后她念及什么,继而咬紧银牙道:“先别管什么逍遥仙步了,立刻杀了他才是当务之急!” 二人奋起直追,不多时抵达了冯府边缘的高墙前,四周只是不见段世箫的影子。霍英然此刻凶相毕露,提剑奔走不止:“他重伤之身跑不了多远,一定就在附近!”颜嫣然见得他恶鬼般狰狞神情,忽而不合时宜地笑道:“没想到素来风度翩翩的霍师兄,暴怒之际却别有一番魅力呢……” 霍英然冷哼一声,却是懒得跟她多费唇舌。 二人犹自搜寻段世箫的踪影,伴随着时间点点流逝,心中也是焦急越发浓重。就在此时,一个带着几分阴柔的男声忽而自上方传来,顿时令二人身形一僵:“两位如此神情,可是在寻找什么人?” 二人大吃一惊,抬头望去,只见面前高墙之上,不知何时已有五道身影伫立。正中那人身姿挺拔如松,面貌酷似妖艳女子,给人十足的诡异感觉。 “丹阴!” 二人万万没有料到,竟会在这般的情势下遭遇蜀山派的人。而且观这五人的阵势,怎么看都像是恭候此地多时了。 面对丹阴的发问,二人均是沉默不语,心中思忖该如何言辞才能不露马脚。忽闻不远处响起悠长马嘶,随即便有紧密马蹄声迅速远去。二人大惊之下立刻运起轻功,欲要追杀那声音而去。就在此时,那立于高墙之上的丹阴忽而开口道:“两位究竟在寻找什么?不知能否详说听听?” 说话间,丹阴等人双手齐齐展开,顿时五道绚烂的太极图案于夜空中浮现而出,紧接着便朝下方的二人罩了下去。 太极图案落地无声,带起的一阵灼热气息,却在瞬间便将四周地面烘成一片焦黑。丹阴冷冷俯视着在千钧一发之际躲开‘炎阳极’的二人,阴柔语调依旧没有一丝波澜:“倘若有用得着我们蜀山派的地方,还请二位尽管开口。” 得了这片刻功夫的拖延,那阵阵远去马蹄声,已是完全听不见了。 绵延山脉,白雪皑皑。一处巨大的山谷外,此刻正立着三个身影。 灵枫伸手遥指山谷深处,对着身旁两个女子道:“看到了吧,那就是中原六大门派之一,位于长白山脉的药王阁。” 厚重风雪飘摇不止,但见山谷深处,一座庞大的建筑群隐隐现出轮廓,宛若一只匍匐沉睡的黑色巨兽。轩紫雨举目远眺一阵,忽而笑道:“听说药王阁附近的长白山上,终年盛产着各种名贵药材,诸如人参雪蛤,品质都是极好的。”灵枫点头道:“不错,这就是药王阁能位列中原六大门派的主要原因。有着这般得天独厚的环境,药王阁弟子往往在武艺精湛的同时,还能拥有一手绝妙的医术。” “废话说完了么?” 那一袭沉默许久的蓝衣,终于冷冷发话道:“只要攻下这里就行了,对吧?”灵枫道:“是的。只要助我攻下药王阁,箫梁那家伙的首级……我就还给你。” 蓝蝶瞥了灵枫一眼,见他脸庞上笑容温煦,丝毫瞧不出异样,遂低声道:“玉剑堂和三圣堂的人马,估计在两日之后便会抵达。在此之前,先将四周环境摸清楚,决定到底该怎么部署战力才是当务之急。”蓝蝶话音方落,一个女子声音便遥遥传来:“圣主大人所言极是。” 三人循声望去,只见远处一花衣女子踏雪而来,。脚步虽不,却于几息时间便抵达了他们面前:“主人,冶魂派、八刹堂、唐门,以及我百花堂,都已准备就绪。”灵枫道:“很好,吩咐下去,待圣主的两部人马一到,我们便立刻动手。” 蓝蝶默然凝视那女子的面庞,正如她也笑吟吟地望着自己:“真是好久不见了啊,花玉妍。” “圣主大人玉体安康,属下也是由衷开心。”似乎并没有听出蓝蝶话语中的凛冽杀意,花玉妍恬然媚笑,不可方物:“话说回来,医仙姑娘,我那爱徒金香云如今怎样了?可有潜心修习本领么?” 轩紫雨闻言心中即刻腾起怒火,咬紧银牙便要上前说些什么,却是被蓝蝶拦住,示意她不必在意。 “她疯了。”轩紫雨冷哼一声,只是吐出这三个字来。 清晨,温和阳光斜斜投射向世间,茂密树林中尚不明亮。林道上沉寂良久,这才缓缓现出几个矮小身影来,仔细一看才发现这些人,分明是一群衣衫褴褛的小乞丐。 眼下,这群小乞丐们打骂嬉笑不停,同时朝着树林深处行去。 “我肚子好饿……”最小的乞丐约摸十岁不到,此时他咕哝一声,按了按自己的瘪瘪肚子:“希望咱们做的陷阱,能抓到只兔子什么的。”话音方落,比他大一点的乞丐便开始指着他鼻子数落道:“小傻啊小傻,瞧你那点出息!一只兔子哪里够我们吃的?要我说,至少也要抓只山猪,才能填饱四个人的肚子吧?” 最小乞丐怯生生道:“可是大傻哥,你忘了咱们上次就抓到只山猪,结果因为它力气太大,咱们完全拿它没办法,最后只能放了它走……” “……”那被唤作“大傻”的乞丐闻言顿时一滞,随即望向身旁那个十五岁左右的同伙道:“小龙,用你那改装过的陷阱,这次能成么?” 被问话的少年虽也蓬头垢面,一双眼睛却亮若星辰,隐隐透露出一股睿智光彩。他瞥了一眼大傻,片刻后冷冷道:“放心,这次陷阱挖得绝对够深。而且上一次要不是你猴急着跳下陷阱,还‘要吃猪肉了’喊个不停,也不会差点被那山猪给整死。” 大傻闻言不禁尴尬一笑,忽然神情微变,遥指林道前方:“哎?那里怎么有一匹马?”其余人顺着他所指望去,只见林道远方的确立有一匹高大的黑色骏马。那黑马在原地直打转,似乎十分焦急,在它脚边有一黑衣男子躺着,只是不知死活。 小乞丐们慌忙拥上前去,随即围住黑衣男子议论纷纷。 大傻:“这人死啦!”这话吓得小傻连忙捂住眼睛:“天啦,好多血!”四人之中有个一直沉默不语的乞丐,他在目睹了黑衣男子的浑身创伤后,却是突然咧嘴一笑,惹得大傻狠狠拍了他一记:“死木头别再犯傻了,你懂不懂什么叫气氛啊?” “木头”顿时噤若寒蝉,再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小龙上前试了试黑衣男子的鼻息,片刻后脸色释然:“放心吧,暂且死不了……大傻,你干什么!” 大傻奋力拉扯着黑衣男子腰间佩戴的一块火红玉佩,突然被小龙一声喝斥,他着实惊了一惊,随即撇了撇嘴道:“什么干什么?你说我干什么?当然是拿下块玉佩卖钱啊,反正这人也离死不远了。” 小龙闻言,眉头顿时紧皱起来:“你这摆明了是趁人之危啊,说多少次了,做人要有原则!”大傻立刻白他一眼:“去你娘的原则!原则有屁用,能用来填肚子么?”小傻也可怜兮兮地望着小龙:“小龙哥,这东西应该很值钱吧?要是卖掉了,我们就能顿顿都吃上白馒头了,对不对?” 小龙闻言默然,半晌才苦笑道:“好了好了,别摆这幅苦相。你们有所不知,这东西可是代表泰山派门人身份的赤炎纹凤玉佩,就算你拿来了又能卖给谁呢?谁敢收这东西,那就是跟泰山派的人过不去,让人知道了可是要掉脑袋的啊。” 大傻啐道:“得了吧,让人掉脑袋的那是万岁爷。”话虽如此,他还是停了拉扯玉佩的动作,显然小龙一席话让他多少有了顾忌。 “……这样吧,我们先抬他回去让他安心静养。泰山派可是名门正派,等他伤好了,怎么也要顾念我们的救命之恩,给咱们些好处吧?不然岂不给他的师门,落下个知恩不报的骂名?”小龙说着,见其他人都有些意动,正要招呼大家一起来抬这黑衣男子,不料大傻突然制止道:“我说小龙你昏头了吧?咱们光是自己填肚子都成问题,哪里还有空去管这人的死活?你若真想救他,需得答应我,他的所有事宜由你一人负责,可别赖在我们头上!” 小龙见小傻满脸茫然,木头又只顾傻笑,略略思量后,才艰难点头道:“好。我答应你。” 事情既然商谈完毕,四人便齐心协力连拖带拽,好歹将黑衣男子扶上马背,继而牵着黑马朝树林外行去,不一会儿便抵达了一座大湖的湖畔。 大湖风景秀美,湖水清澈见底。青青湖畔上,搭有一座破旧的小帐篷。小乞丐们七手八脚地将黑衣男子抬进小帐篷后,便转身走出,围住那匹黑色骏马仔细观望。 小龙伸手轻抚马的眼眶以及眉骨附近,片刻后由衷赞道:“这……当真是万中无一的绝世神骏啊!” 小傻乐呵呵道:“这马可比菜市场那些个拉货的驴子好看多了。”大傻听了这话翻他一个白眼道:“你跟小龙去陷阱那瞧瞧吧,我去采点药草给咱们屋子里那个死人。” 小龙闻言释然轻笑——大傻口口声声说不管黑衣男子的死活,结果还不是自告奋勇地揽下了药草一事,可见此人嘴巴虽硬,却也还算是心善之辈。这般想着,小龙点点头道:“别采错了,记得是草葫芦和铜钱花。” 正文 第二卷_第五十二章 俗世(一) 段世箫愣愣地瞧着自己覆满药草的身体,以及身旁那个蓬头垢面的小乞丐,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 那小乞丐笑道:“醒了啊?你可睡了九天有余了,再不醒,只怕永远都醒不过来咯。”段世箫闻言正要试着活动身体,却被小乞丐制止道:“别乱动!你身上伤口太多,尤其是肩膀上两道深创,几乎把两条胳膊都废了,一定要再休养至少半个月才行。” 似乎在回应着小乞丐的话语,段世箫才动了动双臂,顿觉一阵彻骨剧痛,脑海中随之闪过那日在冯府的遭遇:“我记得自己差点被那两个人给杀了,这该如何是好……啊,是你救了我吧?实在太感谢了。” 对于段世箫前面的自言自语,小乞丐虽心中好奇,却明智地不予多问:“介绍一下我自己吧,我叫小龙,如你所见是个小乞丐。眼下我们一共四人,都是穷得没饭吃的可怜人,所以不能给你什么良好的疗伤环境。不管你是什么名门正派还是富家子弟,到了这里也只有啃窝窝头、喝河水的份儿。如果你不能忍受,那么现在就可以走了。” 被小龙这么一说,段世箫才注意到此处乃是一间破旧帐篷中,盖在身上的被褥也散发着一阵阵霉酸气味。然而他原本就非娇生惯养之人,何况此番能捡回一条小命已是万幸,当即笑道:“多谢小龙兄弟,这份救命之恩,段某没齿难忘。” 小龙闻言也是松一口气,万一这人当真向自己要这要那,他还不知道该如何应付呢。这般想着,他又道:“这里是汝沽湖畔,和我一起的另外三个人,分别唤作大傻、小傻还有木头。眼下他们三个去找吃的了,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他话音方落,便听得遥遥传来一声急呼:“小龙哥,不好啦!” “是小傻的声音!”小龙神情顿时一变,对段世箫道了一声“你留在这里便好”,继而大步迈出了帐篷。 帐篷外,小傻甫一见得小龙身影,顿时哭得稀里哗啦:“小龙哥,不、不好啦,陷阱下面掉了只大大的野猪,大傻哥和木头原本只想仔细瞅瞅它。没想到那野猪突然发起狂来,对着他们脚下狠狠一撞,把他们两个都给震到下面去了。我实在拉不起来他们,只好回来找你了,呜呜呜……” “什么!”小龙大惊失色,二话不说就朝树林深处赶去。 小傻呆呆望着小龙远去的背影,在心中不住祈祷众人平安,忽觉一只大手轻轻搭在肩上。他惊诧回头,只见那个昏死多日的黑衣男子眼下正站在自己身后,脸庞上挂着的,也是一片和善微笑。 “大傻!木头!” 小龙火急火燎地赶到一处深深陷阱旁,朝着下方高呼一声,接着便瞧见下方陷阱中,两个瘦弱身影正和一只体型壮硕的野猪对峙。听到小龙声音,那二人顿时齐齐望向上方,露出欣喜笑意:“可算来了啊!” “笨蛋!别分心!”小龙立刻觉察到了不妙,忙大声提醒道。果然,趁着对面两人注意力稍有松懈,那野猪即刻低吼一声,顶起两个狭长獠牙即刻撞了过来。若非小龙提醒得及时,只怕大傻和木头当场就要被锋利獠牙给刺伤。 二人堪堪闪身躲过野猪这一撞,巨大的冲击力陷入陷阱边缘的泥土中,将四周地面都震了几震。野猪蓦地竭斯底里地咆哮不止,肥肥身体扭来扭曲,竟是因为冲击力过大,将两根长长獠牙卡在了泥土之中,一时间怎么也拔不出来。这滑稽模样,顿时惹得大傻和木头没心没肺地笑了出来:“活该啊你,到底是畜牲啊!” 小龙见得这两人的活宝劲儿,顿时汗颜道:“别笑了你们两个,我这就拉你们上来。”说着他四下张望,片刻后便发现了一捆大傻带来的麻绳,遂将绳子的一头放下陷阱道:“一个一个来,动作快!” 大傻没有丝毫犹豫,对身旁傻愣着的木头喝道:“你先上,快!”木头呆呆地挠了挠头,继而依言抓住麻绳,配合着上面小龙的拉扯,身体缓缓朝上方升去。 “大傻,再是你!” 小龙甫一拉上木头,连喘息也顾不得再次放下麻绳。大傻立刻伸手接过,不料他瞥见上头小龙的脸色骤变,顿时意识到了什么:“不会吧……?” 大傻扭头一望,只见方才还在跟泥土较劲儿的野猪,此刻已是喘着粗气恶狠狠地怒视着自己。还不等大傻回过神来,那野猪蓦地尖声嘶吼,再度顶起锐利獠牙刺将过来。 “嘭!” 伴随着一声闷响,四周泥地又是一震。有了前车之鉴,野猪这一次留了后劲,没有再将獠牙扎进泥土里。小龙见勉强躲开这一击的大傻,已吓得脸色苍白一片,当即抄起身旁一块石头跳下陷阱:“看这里啊,有能耐你撞我试试?” 石头砸中野猪脸颊,令其吃痛同时更觉愤怒,顿时将进攻目标换成了才跳下陷阱的小龙。野猪的速度相较之前更快一分,纵然小龙全神贯注地戒备,依旧只能闪开要害部位,手臂顿时被撞得一片麻木。 小龙强忍住剧痛,对着陷阱上方的木头吼道:“拉大傻上去,快!” 看着已经在努力脱困的两人,小龙释然一笑,随即直视起面前这头体格健壮的家伙。手臂上传来的阵阵剧痛,以及迅速扩散开来的血迹,令小龙脏兮兮的脸庞上泛起无奈:“怎么说我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总不至于折在这只畜牲手里吧?”话音方落,野猪开始哼哼唧唧地以前蹄刨地,片刻后又狠狠冲撞了过来。 “喂喂喂!开什么玩笑,我还不想死啊!”小龙见状失声大呼,不料突然有一只大脚从天而降狠狠踹在野猪的身体上,顿时将其踢飞了开去。 小龙见状释然,道:“我就说我命不该绝……大哥,这家伙你应该能应付吧?” “啊,交给我了。”段世箫方才一路疾奔寻找小龙等人的踪迹,何况他重伤未愈,此刻不禁累得有些气喘。 “小龙,你的手怎么样?”大傻和木头奋力拉上小龙,见他右手胳膊一片血红,顿时慌了神。小龙强忍住疼痛道:“放心吧,我死不了。倒是那个大哥,他重伤未愈,也不知能否……”话音方落,又是一声暴怒猪嚎传来。三人循声望去,只见三番两次被重击身体的野猪,此刻已是双眼通红,左突又撞地对这段世箫展开玩命冲击。 尽管段世箫每次都能勉强躲过,但三人还是瞧出了其步伐的虚浮,同时联想到他全身上下那些可怖伤口,不禁为他捏一把汗。 突然,下方又是一声闷响。三人目光一凝,只见野猪已将段世箫*入角落里面,锋利獠牙反射着骇人凶芒,若非被段世箫紧紧攥住,只怕当场就把他给刺了个通透。 “不会吧,我跟灵枫这等高手都较量过,竟还敌不过一只野猪?”段世箫叫苦不迭,奈何野猪力气极大,自己被利剑和匕首刺伤的双肩又未能恢复,与这畜生角力之下登时就处了下风。甚至于他明显感觉到,肩膀上那才愈合一点的创口再度崩裂,一阵阵剧痛随之传来,让他无论如何也提不起力气。 上方的三人觉察到了段世箫的窘况,纷纷捡起身旁石头砸向野猪。纷乱石块砸到身体上,产生的疼痛感只能令野猪更加凶暴,只见其咆哮不止,同时锋利的獠牙一寸寸地*近段世箫的脸庞。 眼看着獠牙就要刺到身体,段世箫急中生智,却是伸脚痕踢野猪的肚子。强大的力道带起一阵浅红火芒,顿时将野猪肚皮上的毛发灼得燃起,当即吃痛地惨叫连连,在地上打滚不止。 段世箫既得优势,便不会给它喘息几乎,当即强忍住浑身上下的剧痛,冲上前去照准它脑袋便是一阵拳打脚踢。直到打得它口吐白沫,鼻子里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他才收了手脚。 然而身体甫一放松,那些疼痛感便被放大了数倍,顿时痛得他眼前一黑,却是倒头昏死了过去。小龙见状又跳下陷阱,将麻绳绑在他的腰间,随即三个小乞丐使出吃奶力气,才勉强将他上地面。 “我去牵那匹黑马来。”小龙见大家都累得气喘吁吁,遂快步赶往汝沽湖畔。 正文 第二卷_第五十三章 俗世(二) ? 这一次,段世箫并未受到什么实质性的损伤,无非是身体上伤势未愈、勉强活动造成的创口崩裂,所以在老老实实静养了一段时日后,身体已是好了大半。 他的奋不顾身着实博得了小乞丐们的好感,所以接下来的时日里,小乞丐们对他的态度变得友善得多了。即便出门乞讨谋生活,也会至少留下一人在帐篷内守着他,以备不时之需。 这一天,段世箫静静望着被留下来照顾自己的木头。见他手执一根木棍在地上比划着什么,神情极其专注,段世箫便笑问道:“木头,你这是在干什么啊?” 谁知他问了数遍,木头充耳不闻头都不抬。他自讨没趣,只能继续闭目养神了。 不一会儿,远远地便传来一阵骂骂咧咧,紧接着外出乞讨的小龙等三人相继走入帐篷,只是各自脸色都极其难看。尤其是小傻,原本就脏兮兮的脸庞,如今被泪水一花更显狼狈。 大傻本就满脸怒容,偶尔瞥见小傻这般苦相,忍不住一阵破口大骂,污言秽语不绝于耳,末了又恨恨道:“小龙,你再好好想想啊,难道真的就拿‘铁胳膊’没辙?” 小龙眉头几乎拧成了疙瘩,半晌才涩声道:“不成,虽然尚有几个方法或许可以好好整治他,但最保险的还是立刻离开万原镇。” 抽泣不止的小傻听到这里,立刻放声大哭:“我不要离开万原镇,我不要离开家乡……”大傻听了气不过,照准他脑袋就是一个爆栗:“嚎什么嚎?谁叫你瞎了眼的,撞谁不好,偏偏去撞那该死的铁胳膊?” 小龙劝道:“好了好了,你怪小傻有什么用?先想想事情怎么收拾吧。” 段世箫听着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大概明白了事情的始末。原来今天三个小乞丐出门乞讨时,小傻不小心撞到了镇上恶霸“铁胳膊”的腿上。那恶霸仗着自己有几分武艺,又和官府的几个官差是酒肉朋友,素来横行霸道。小傻大惊失措,一个劲儿地跟他赔礼。然而铁胳膊全然无视,并威胁小傻说三日后若拿不出十两银子,便要把他宰了下酒,当场就把小傻吓哭了。 十两银子对于铁胳膊而言,充其量不过是一顿酒肉的钱。但对于这四个小乞丐来说,根本是个渴望而不可及的数目。 段世箫摸了摸身上,却发现自己逃命之际走得匆忙,身上连半个铜板也没带。他正觉懊恼,忽见大傻跪倒在自己面前,不禁诧异道:“哎?你这是……?” 大傻低声道:“大哥,虽然这个要求有些唐突,但能不能请你出手,好好教训教训那个铁胳膊?我不可能眼睁睁地瞧着小傻被害,也不愿就这么背井离乡,求求你了……”言罢他连连叩首,磕得发出阵阵声响。 段世箫忙扶起他,望着他那恳切眼神,下意识地就要点头答应,忽闻小龙开口道:“大哥,虽然我的这个问题问得有些唐突,但……你能否告诉我,你的苍炎劲已经练到几重了?” 段世箫试着运功,身体各处即刻有刺痛感觉传来,顿时疼得他冷汗淋漓:“应该是第四重没错,如果身体完全恢复,应该有第四重高阶的样子。” 小龙立刻沉默不语,焦急之下开始在众人眼前来回踱步,如此气氛越发显得压抑。突然他脚步骤停,沉声道:“不成,三日时间远远不够你彻底伤愈。再者,那铁胳膊不知从哪里学了一套‘铁臂诀’,运功之时双手坚逾精钢,绝对不能跟他硬碰硬!” 连小龙都这么说了,大傻和小傻顿时低头不语。 “……好了好了,都别摆这般模样。”似乎经受不住二人的可怜神情,小龙犹豫片刻,还是妥协道:“知道了,干脆放手一搏,要死大家一起死!”说着他便让众人附耳过来,低声吩咐起什么来。 “这……这办法能成么?”大傻虽然知道小龙素来坏水满腹,但对手可是那个武艺高强的铁胳膊,心中不免忐忑。小龙冷笑道:“放心吧,这次就算整不死他,也能教他脱层皮下来。” 一旦布置完毕,众人即刻忙活了开来。段世箫则抓紧时间养伤备战,眼下正啃着一个有些干涩的窝窝头充饥。忽而他又见木头手持木棍在地上写着什么,好奇之下凑过去一看,只见地上赫然有几排蝇头小楷,字迹颇显工整清秀。 并没有觉察到段世箫的接近,大傻手中笔势不停,一撇一捺间,一个个颇有书法大家风范的楷书展现出来。手中木棍折断了,他便再换一根,继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完全达到一种妙不可言的境界。 段世箫见得他书法意境,一时间心有所悟,忽闻一旁大傻道:“又来了……” 大傻大大咧咧坐到地上,示意段世箫凑过来,然而附耳道:“大哥,你是不是奇怪为何木头他一介乞丐,却能写出娘们儿一样好看的字来?”段世箫点头道:“是啊,观他笔力,当是侵*此道多年了。” 大傻闻言沉默一阵,才慢慢打开了话闸子:“其实,木头他和我们不一样,可是个如假包换的书香弟子。”说着,他见段世箫满脸错愕,不禁笑道:“是吧,你也想不到吧?但事实就是这样。” “木头他本名是什么我不知道,只是他原本姓童。童家乃是我们万原镇上颇有名气的书香世家,只是多年没出一个状元来。而木头他脑瓜聪明,又勤奋好学,自然倍受家人期待,所以一直把他关在家里,让他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整天苦读,或许是准备博个状元回来光宗耀祖吧。若不是我有一次偷偷潜入童家偷东西吃,只怕一辈子也认识不了他。” “那一天,我偷偷摸了几个馒头,准备翻墙逃跑,却是被正在院子里读书的他逮了个正着。我原本以为这下死定了,没想到他只是对我笑了笑,还嘱咐我下一次若是还想要吃的,就在每日的子时到童府北门等着。我当时只想赶紧逃命,就随口说了声三日后再见。到了第三日,果然就见他拿着一大袋馒头在那儿等着我。这么几次下来,我和他也逐渐熟络,开始了有话题。” “我么,就是和他扯一些带着小傻在镇上讨生活的事儿,虽然说得三分实七分虚,却也每每让他眉飞色舞;他和我说的那些事儿就没趣多了,他说自己从记事起就被家里人强迫着读书。家里人完全不顾他的兴趣,每次他偷偷捏的泥人儿被发现时,就会遭来一顿毒打。他说他明白这是家里人对他期望很高,不愿他被别的事情分心,故只能拼尽全力去读好书,偶尔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再悄悄地捏泥人儿玩。我拉起他袖子看,娘哎,我到现在还得清清楚楚,那上面全是淤青。我当时就想,木头的爹娘到底该有多恨他,这简直就是把他当仇人看待啊。” “后来听说木头因为要忙着备考,我就没去打扰他了。直到有一天,我在街上的角落里瞧见他,那个时候的木头就跟现在一样脏兮兮的,头上还留着老大一块血痂。我吓坏了,忙上前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结果他只是冲着我傻笑。我没有办法,只能把他带回了这汝沽湖畔好生照顾,结果他身上的伤虽然好了,却成了个成天傻笑的白痴。” “我在镇上乞讨的同时四下打探,才得知原来木头在那次乡试前一天,因为太过劳累睡在了考场上,结果几乎交了白卷,气得他家里人纷纷咒骂他。他那娘亲更狠,直接抄起棍子照准他脑袋来了一下,结果硬生生把个脑袋灵光的书生给砸傻了。大概是嫌弃白痴无用吧,家人就把他扔在街上让他自生自灭。要不是我偶然路过,只怕他当真就这么死了呢。说来也奇怪,木头虽然成了白痴,一手书法却是越来越好,要不是我们买不起笔墨纸砚,说不定还能靠卖他的字赚钱呢。” 听完大傻的叙述,段世箫颇为诧异地转视木头。然而他依旧沉浸于书法的意境中,丝毫不在意旁人对自己的评论。 正文 第二卷_第五十四章 俗世(三) 三日后,汝沽湖畔。【无弹窗.】 大傻手脚并用爬上一棵大树,不住朝四下张望。突然,他神情一变,连声道:“来了来了,铁胳膊来了!”言罢连忙滑下树来,躲到树林的深处。 小龙对着身旁的段世箫道:“大哥,一切都拜托你了。”段世箫默然不语,接着目光放远。遥遥的,他就能觉察到对方体内那股异样的内力波动,即便稍微瞧清面貌,他也明白这恶霸“铁胳膊”,只怕比想象的还要难对付。 见小龙已然潜入暗处,段世箫回想着他交待的事宜,前方忽有一粗犷嗓音吼道:“小子,想跟老子打架的就是你么?” 段世箫扫了一眼前方这铁塔般的健壮男子,目光迅速凝在他一双手臂上。只见那双手臂肌肉隆起,表面布满一阵阵类似岩石的纹理。其蕴含着的恐怖力量,哪怕无需出手,也能教对手胆怯三分。 “喂!老子问你话呢,哑巴了啊?”铁胳膊活动了一下脖子,顿时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段世箫深吸一口气,缓缓点头道:“没错。” 铁胳膊冷笑着扫视四周道:“小子,你还真想替那几个小混蛋出头?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突然,他皱了皱眉,只因对面的段世箫已然拉开战斗架势,双手之上腾起两团红焰,散发出阵阵高温,眼下正不紧不慢地朝自己投掷过来。 “小子,你够狂!”铁胳膊哈哈大笑,大手即刻紧握成拳,单凭拳风便轰散了这两团火焰。拳劲击破火焰犹不停歇,并隔空反击了段世箫一记,立刻将他轰得倒退数步。 对于铁胳膊实力的强悍,段世箫早已心中有数。他见“炎拳”无法奏效,当即拔出石剑再度与其对峙。铁胳膊见状大为错愕,随即心中杀意腾起:“虽然石头和铁在老子的铁臂诀面前,原本就毫无区别……但你小子,是存心瞧我不起吧?” 两条健壮胳膊上肌肉鼓动不止,霸道力量吞吐间,让段世箫见了心惊肉跳。突然,他只见一个硕大拳头扑头盖脸地轰砸而下,下意识地就要咬牙闪开,不料斜下里又有劲风迎面袭来:“白痴,老子的拳头只有一个?” 眼看着就要被这铁拳击中,段世箫慌忙将石剑横于身前,继而听得一阵金属摩擦的悲鸣,他的身体顿时被骇然大力击飞老远。在狠狠撞在一棵*树干上后,他才勉强稳住身形,只是体内气血翻涌不止,几乎就要吐出血来。 铁胳膊一拳之力,竟强大至此! 段世箫为其力量惊诧不已,却不知铁胳膊也是一般。他深知自己的一双拳头坚硬无比,可以轻易打烂真器以下的兵器,这才获得了“铁胳膊”这个绰号。然而自己方才那一拳结结实实地敲在段世箫的石剑上,他人也的确被轰飞了老远,但那柄其貌不扬的石剑竟连半点缝隙都没有,却是实在奇怪。 “老子方才分明用了八成力道,就算是铁剑也早该碎裂了,难道这柄石剑……竟是个宝贝?”铁胳膊犹自惊疑,忽见对面的段世箫再度运起炎拳,紧接着又有两团红焰迎面袭来。而他自己则是掉头便跑,身形眨眼间便融入了树林深处。 “臭小子,哪儿跑!”再度击溃两团红焰后,铁胳膊的双眼中即刻涌起一阵贪婪:“嘿嘿,那柄石剑归我了!”言罢沉着步伐迈开,却是紧追段世箫而去。 脚步声响彻四周,惊起满林飞鸟。铁胳膊追了半晌也没瞧见段世箫的影子,恼怒之际大吼着朝四周挥拳不止,但凡接近他方圆一丈的树木尽皆被拦腰摧毁。阵阵轰鸣声中,偌大树林眼看着就倒了一大片,视野随之开阔不少。 铁胳膊再朝四下里张望,立刻就发现了不住逃窜的段世箫,当即狞笑着快步赶上:“让老子废了这么大劲。等着吧,定要把你剥皮抽筋!” 段世箫纵然逃跑不停,却总是在铁胳膊视野之内晃悠。突然,他脚步停下,接着回头朝铁胳膊做了个挑衅手势:“来啊,有勇无谋的东西!”铁胳膊也不是白痴,纵然被段世箫勾起满腔怒火,此刻也觉察到了些许异样。 前方某处地面的泥土颜色,和四周略有不同,显然是新翻的。铁胳膊得意大笑道:“小子,我还在想你为何要把老子引到这地方来,感情是挖好了陷阱等着我跳啊!”言罢他大步迈开,正要绕过那处地面,不料一大截干枯树木被两根绳子吊起,突然自暗处朝他狠狠砸来。 铁胳膊不料这陷阱不止一重,仓促之下欲要闪身躲避。不料他脚步才动,身下的泥土便是立刻凹陷,带着他壮硕身躯重重跌落而下。 掉入陷阱的铁胳膊挣扎起身,这才发现陷阱之中遍布粘稠泥浆。微微一动,泥浆的强大粘性便使得身体活动困难。铁胳膊又惊又怒,抬头望去,才发现自己认为是陷阱的那片地面,居然没有任何异样;而四周看似正常的地方,却尽在这个庞大陷阱的范围内。显然幕后主持者早已料到他的想法,这才虚实结合来了这么一出,果然令他一举中计。 铁胳膊素来横行霸道,他人无不敬畏三分,被人如此玩弄倒是头一遭。此刻他怒火攻心,不禁仰天怒吼:“敢捉弄老子,你们都给我等死吧!”吼罢,他伸出宽大手掌,指尖深深扣入泥壁,开始朝着上方攀爬而去。然而不待他爬起几尺,一道灼热剑气便是迎头劈来,顿时砍得他再度落回泥浆之中。 泥浆干燥得极快,形成厚厚一层硬壳布满他身体,极大地阻碍了他的移动以及视线。铁胳膊怒火中烧,双眼充斥着骇人血丝,对着上方高声咆哮道:“他娘的,有种滚下来啊,就会在上面抽冷子算什么好汉!” 回应他的,又是有一道浅红剑气。铁胳膊狼狈避开,继而钢牙咬紧,开始以一双铁拳不住轰击着陷阱四周。连番轰击之下,四周土石尽皆崩裂,看着四周纷纷扬扬落下的泥土,铁胳膊得意大笑:“给我等着,等老子铲平了这地方,立刻就上来宰了你们!” 不料话音方落,陷阱上方的泥土突然齐齐坍塌而下,顿时将尚未反应过来的他深深埋在了地底。 一块大岩石被几个小乞丐合力用绳子捆紧吊起,接着往凹陷下去的泥土上重重一压。做完这些,小龙立刻示意其他人走远,又对段世箫道:“光凭这些小伎俩肯定搞不定铁胳膊,你千万小心!”段世箫默然点头,紧盯着铁胳膊被压住的地方,不敢有半点松懈。 “小龙,你那陷阱还真奏效,不过铁胳膊真的已经被困死了么?”大傻眼见小龙也躲到身旁,遂低声问道。小龙肃然凝视岩石所压的地面,缓缓摇头道:“哪有这么简单?铁胳膊又不是吃素的,最多只能消耗他大概七成的力气。” “那家伙的一双武艺尽数体现在胳膊上,下盘功夫倒是稀松平常。若是以粘稠泥浆附着在身体上,便能对他造成极大影响。他的脑袋虽说不至于愚笨,却也聪明不到哪里去,设置陷阱时采取‘虚者实质、实者虚之’的方针,便可轻松请他入瓮。至于最后的陷阱坍塌么,以他的暴躁脾性,长时间无法脱身出来必然暴动……”小龙这般淡淡说来,好似在讲述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却听得大傻一愣一愣的:“所以你让我们在挖陷阱时,特意把上面的泥土弄得稀松一些对吧?小龙啊,你要是能率军打仗,那一定常胜不败啊。” 小龙闻言沉默一阵,才喃喃道:“率军打仗?又不是什么稀奇事……”突然,场中传来一声闷响,他心一紧抬头望去,只见一只大手颤抖着自地下伸出,铁胳膊的怒吼声接踵而至。 不多时,四周泥土被强大力道尽皆震开。下一刻,浑身污泥的铁胳膊,便是狼狈地出现在众人眼前:“老子……老子一定要宰了你们!” ... 正文 第二卷_第五十五章 俗世(四) 铁胳膊愤怒咆哮,捏起拳头便朝段世箫砸了过去。怎奈他下盘功夫不行,速度也并非其强项,此刻拖着疲累身躯,根本连段世箫的衣角也碰不到。数团火焰迎面袭来,顿时灼得他连连惨叫,神情萎靡下来,凶暴气势也随之大减。 就在勉强躲过段世箫的一剑后,铁胳膊猛地吼道:“等一下!”说着便在众人错愕目光中双膝跪地,对着段世箫叩首道:“我服输了,饶了我这条小命吧。” 那平日里横行霸道的铁胳膊,如今就这么跪倒在段世箫面前,是个人都会不可思议。只不过他那低垂的脑袋,以及拜伏于地的架势,倒也还是个心服口服的模样。 大傻挠了挠头,困惑道:“喂喂喂,铁胳膊他这到底是真的还是装的啊?”小龙道:“难说,且容我试上一试。”说着小龙起身缓缓走进铁胳膊,高声道:“以你的实力,本不至于此。如今被我们施了阴谋才落败,就不会心有不甘么?”铁胳膊头也不抬,瓮声瓮气道:“随便你们怎么说了,输了就是输了。” 在他说话时,小龙一直死死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突然,他分明瞧见铁胳膊的一双手掌已深深扣入泥土之中,慌忙后退道:“小心,这家伙又来了!”话音方落,跪着的铁胳膊“腾”地一下站起身来,脸庞上狰狞再现:“死吧混账东西!” 轰鸣声起,两团硕大干泥被铁胳膊紧紧扣在手心,呼啸着便朝段世箫砸将过去。纵然被石剑及时劈开,其上强大的冲击力道依旧令段世箫气血翻涌不止,当场就吐出一口血来。 铁胳膊见段世箫痛苦模样冷笑一声,继而转视尚未逃远的小龙,牙齿也咬得“格格“作响:“小兔崽子,就是你鼓捣的陷阱吧!” 小龙若有所觉回头一望,忽觉上空暗了下来,却是铁胳膊的巨大拳头已然追至:“不、不会吧……” 近在咫尺的巨拳上,澎湃的威压令小龙头皮一阵发麻,他顿觉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眼前的一切事物随之朦胧开去。然而就在这片朦胧之中,一只有些瘦弱的手掌缓缓拦在了他的身后,却是显得分外清晰。 那只手掌瘦弱纤细,在铁胳膊的铁拳威压下根本就不够看。然而一声闷响后,铁胳膊的拳势竟被其生生阻下,再也无法前进半分。 小龙惊诧至极,片刻后才勉强回神:“多谢搭救,这位……师太?” 那瘦弱手掌的主人,是一位慈眉善目、手持一串玄木佛珠的白袍尼姑。但闻她口宣一声佛号,缓缓收了手掌回袖:“上天有好生之德,施主怎可妄造杀孽,连一个未及弱冠的孩童都不放过呢?” 铁胳膊被眼前这尼姑信手挡下一拳,早已惊得目瞪口呆,如今被她这般诘问,脸色顿时就沉了下来:“贼尼,休要多管闲事!”当然了,话语虽狠,他却不敢贸然行动,显然是对这尼姑的高深武艺颇为忌惮。 尼姑轻叹一声,缓缓摇头道:“贫僧既然身在此处,就不能眼睁睁地瞧着施主大开杀戒。”铁胳膊怒指小龙道:“他娘的,这帮小兔崽子合起伙来阴老子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大发慈悲了?”小龙即刻白他一眼,冷冷道:“若不是你蛮不讲理在先,我们又怎会出此下策?” 这话说得铁胳膊一滞,然而顾及到那拦在前方的尼姑,也只能冷哼一声不多言语。小龙借机连忙溜得老远,以免铁胳膊再行报复。 见双方都没了再争斗的意思,尼姑释然一笑,转身欲要离去。一旁大傻见状忙高声道:“师太留步!你……你若就这么走了,这铁胳膊肯定不会放过我们的!” “小鬼,你找死?”大傻这话落入铁胳膊耳中,顿时暴怒着就要冲上前去。不料尼姑的身形瞬移至他身前,速度快得带起一连串残影:“施主,请你你莫要再为难这些孩子。” 铁胳膊本就脾气暴躁,如今几次三番被尼姑阻拦,也就不管那么许多了:“贼尼,当真以为老子怕你么?”言罢巨拳紧握,二话不说直直轰向尼姑面门。其上拳风之凌厉,令一旁众人尽皆大惊:“师太小心啊!” “……我佛慈悲。”悠远佛号过后,但见尼姑悠悠点出一指,那根苍老手指在铁胳膊的强大拳风中微微颤抖,似乎随时都会崩碎开来,下一刻已然正正刺到了拳头的正中位置一阵清晰骨裂声回荡四下,只见铁胳膊满脸惊愕神情,护着右拳踉跄后退。众人定睛一看,才发现他的右拳之上分明有了个细小窟窿,甚至能隐隐瞧见一点森然白骨,眼下正不住朝外流淌着鲜血。 右拳上的彻骨剧痛,令铁胳膊惊怒交加。待他再度抬眼,望向尼姑的目光已是有了几分畏惧:“老子的‘铁臂诀’怎么可能败给区区一指?你、你到底是谁!” 尼姑双手合掌,低声道:“‘铁臂诀’乃是我佛门‘金刚十诀’之一,贫僧自然通晓破解之法。至于贫僧,乃是善佛寺主持,法号‘净慧’。” 净慧师太将一个白玉小瓶扔予铁胳膊,又道:“施主既然得了铁臂诀,那便是与我佛有缘。自当早日拜入佛门修养心性,来日秉持上乘佛法,更可广撒慈悲普度众生。” 铁胳膊闻言呆了片刻,继而只觉好气又好笑:“滚!老子现在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日子过得好不快活,鬼才要入你那狗屁佛门!“言罢念及什么,又恨恨叹气,随即脚步迈开,却是终于远去了。 净慧师太目送铁胳膊远去,神情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直到那个健壮身影消失在视线尽头,她才悠悠回身望向段世箫及一众小乞丐:“此人今日被贫僧出手惩治,今后应当会收敛许多。看来此间已无要事,且恕贫僧告退了。” 众人纷纷向她致谢,小龙更是恭敬行礼道:“师太的慈悲佛心着实令小子叹服。假以时日,小子必将登门善佛寺参拜佛祖,领略佛门之地的宝光。” 净慧师太轻笑道:“小施主的佛缘着实不浅,与贫僧也应有再见之日。那么,贫僧告辞了。” 夜幕之下,一处宽阔地面上,几簇篝火熊熊燃烧。围绕着这些篝火的,均是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乞丐。但见数十个乞丐手舞足蹈,口中念念有词,瞧来不似巫祝祭祀,反倒有些装神弄鬼。 昏黄火焰升腾幻灭,似是在呼应着乞丐们的舞蹈,瞧来分明有了几分诡异了。 小龙望着场中那群跳得不亦乐乎的乞丐们,眉头不禁皱了起来:“你说的丐帮大典就是这个?几十个人围着火堆,尽在那狼哭鬼嚎,这也能算大典么?”大傻笑着摇头道:“小龙啊小龙,你要饭还没多久,自然不懂得这里头的门道。要饭的遍布全国各地,都有每年今日举办大典的规矩,在大一点的市镇中,参加人数甚至能达上千。到那时千人齐舞,那场面才叫一个壮观。再者,这大典还有选举出方圆百里内乞丐们的头头的用处,意义可不一般哪。” 段世箫眉头一挑,显然是被勾起了兴致:“哦?那我倒要仔细瞧瞧了。” 小傻头头瞄了一眼小龙和段世箫,忽而他想到什么,脸色立刻苍白了几分:“还是别看那么仔细得好……” 眼下,四个小乞丐和段世箫均待在角落里,静静观望着眼前这毫无美感可言的舞蹈。就在他们无聊得昏昏欲睡之际,众乞丐蓦地齐齐发出一声呐喊,立刻将他们全都惊醒。紧接着,只听一个尖嗓子高声道:“接下来就是‘污宴’,谁敢上?” 四周顿时安静了下来,数十道目光齐刷刷投向正中位置,那里不知何时已有一个大木盆放置,只是四周火光过于昏暗,无法瞧清里面到底放了什么。 段世箫和小龙从未参加过这丐帮大典,均是好奇地望向那大木盆。大傻和小傻见状连忙拉住他们,低声道:“不要乱动……你们还是把眼睛闭上吧。“这般举止,反而激起段世箫和小龙的探索欲望,适逢此时已有一人咬牙来到场中,却是大吼一声:“我来!“接着便埋下头去,对着那木盆所盛纳之物狼吞虎咽起来。然而不消片刻,那人身体蓦地一僵,随即竟是扼住自己的喉咙,对着一旁大吐特吐起来。看他那般的痛苦模样,简直要将五脏六腑也一并呕将出来。 小龙见得大傻小傻的异样神情,又扫视了场中诸多乞丐们的反应,顿时明白了什么:“那木盆中盛纳之物……莫非所谓的‘污宴’,便是去吃各种污物?” 正文 第二卷_第五十六章 老乞丐 大傻捏了捏自己的喉咙,神情难看得好似随时也会呕吐出来:“小龙,你也知道咱们要饭的不能有什么挑剔,每天能填饱肚子已是万事大吉,所以咱们的肚子和一般人不一样,应该有容纳下一切恶心东西的本事。这污宴就是决出咱们眼前这么多人的领头的最后考验,谁能吃下这一大盆污物,谁才能教大家信服。” 大傻说话间,又有一个乞丐上前挑战,结果才吃了几口就恶心得不行了。小龙见状眼角不禁略略抽搐,偶然瞥了一眼身旁的段世箫,见他神情平静目光宁和,竟是对这般的景象无甚感觉。 小龙深深呼吸,迅速将心境平复下来,目光依旧不着痕迹地落在段世箫身上:“我自认为心境已达平和,不会轻易产生波动,却不料此人竟能在此方面更甚我一筹……这般的境界,当真是一个苍炎劲四重的人便能拥有的么?” 想到这儿,小龙望向段世箫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无比,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刺穿。就在此时,众乞丐中腾起一阵苍老长笑,随即一个满脸油污的老乞丐昂首阔步排开众人,径直来到木盆前:“一帮没用的东西,都给我睁大狗眼瞧好了。” 老乞丐笑罢,伸出手在木盆中摸索一阵,片刻后笑道:“哎~就是这个。”说着拖出一根流脓的肠子来。众人见状无不变色,那老乞丐倒是面色坦然地将其拽到跟前,接着“滋溜”一声吸入口中,接着饶有兴致地嚼着,半晌才吞入腹中。 这之后,他还伸出舌头舔舔嘴唇,竟是一副意犹未尽的神情:“不够味儿,不够味儿啊。” 众人尚且为他的行径叹服不已,不料他又一头栽进木盆中。只听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满盆恶心物事不多时就被他啃食一空,情景之恶心不言而喻。在场众人心志稍有不坚,便觉口中泛起酸水,忍不住对着一旁大呕特呕。 一时间作呕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老乞丐将整盆污物一扫而光后,瞥见众人如此反应顿时大笑:“这样便吃不消了?一群脓包。”说着他惬意地摸了摸肚皮,打了个饱嗝道:“既然穿起了污衣,胃中就应该容得下山珍海味,纳得了腐物污秽。倘若连这点觉悟都没有,又有什么资格做叫花子?不如趁早滚蛋。” 老乞丐笑言罢,继而缓缓起身大步逍遥,开始不紧不慢地朝场外行去。 忽然,他瞥见了角落里的段世箫等人,正待远去的步伐随之一顿,片刻后转而向他们行去。 老乞丐步伐并不如何快,却在眨眼功夫便抵达了他们面前,指着小龙道:“小子,你随老头我走一趟。” 小龙早注意到老乞丐的异样举止,第一时间将身形藏在段世箫的身后,眼下正露出半个脑袋警惕盯着他:“为何要随你走一趟?好歹交待下缘由啊。” 老乞丐闻言,顿时浮现出不耐烦神情:“交待什么交待?老头最讨厌麻烦了!若再不乖乖过来,可别怪我来硬的了啊。”说着他伸出枯槁老手,随即左手成爪抓向小龙的肩膀。 那一爪速度并不如何快,但见浅红火芒一闪而逝,段世箫已然以拳头将其硬抗下来。老乞丐见状怔了片刻,随即冷笑道:“不自量力的小子,老头的虎爪拳岂是轻易便能拦下的?”说着拳劲猛然爆开,段世箫只觉一股大力奔涌而至,身体顿时被甩到一旁。 奔腾劲力在他的身体里驰骋游走,他只觉浑身又痛又麻,一时间竟无法提起半点气力。老乞丐一击打趴下他,又不费吹灰之力,伸手就把正欲逃跑的小龙给拽了回来。见小龙挣扎个不停,老乞丐索性封了他穴道,随即将他挟在腋下大步走开了。 段世箫见状大急,幸而此时气力稍有恢复,他即刻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继而咬紧牙关追了上去,仅余下大傻小傻等数十个乞丐傻站当场。 段世箫在树林中踉踉跄跄奔了许久,才依稀瞧见前方有火光闪动,当即放慢步伐,悄无声息地凑近。待他走进一看,只见得老乞丐正擒住小龙手臂,将他死死按在地上:“小子胆子挺大,信不信老头真的动手杀人啊?” 小龙被老乞丐治住,语气却无丝毫服软:“你这老贼好生蛮横,二话不说捉了我也就罢了,却连个像样的理由都不肯给,不戏耍你一番怎能解恨?” 老乞丐闻言瞧着自己湿了一片的袖子,心中怒气又多一分——方才他将小龙挟在腋下疾奔一阵,忽闻小龙直嚷嚷着要方便。老乞丐料想这小鬼头没有半分武功,定然逃不出自己手心,遂不疑有他。谁料小龙得了自由后并非急着逃跑,反而大大咧咧地脱下裤子,竟是趁着老乞丐不备便朝他身上尿去。 老乞丐纵然身手了得,面对这般突兀举动,仓促之下只来得及稍稍闪躲,右手袖子还是没能幸免。此刻袖子上隐隐传来的尿骚气味,令老乞丐怒火愈盛,但顾及到什么只能强行克制住。恰好他瞥见从一棵树后鬼鬼祟祟探出头来的段世箫,满腔怒火立刻就找到了宣泄的地方。 “瞧你方才那招,应当是师承泰山派吧?”老乞丐当即舍了小龙,花白胡子笑得抖了一抖:“不过你不要以为老头对泰山派有多忌惮。告诉你,反正现在四下无人,我便是宰了你,泰山派也寻仇不到。”话音方落,其身影即刻暴涨突进,枯槁老手紧握成拳对着段世箫的面门便砸了过去。 这一拳力道之大,使得四周空气即刻产生尖锐悲鸣。段世箫不料这老乞丐说动手就动手,仓促之下完全来不及闪躲。眼看着那拳头擦过自己的脸颊,余下气劲直接将身后一棵二人合抱的大树拦腰轰断,他顿时吓出一身冷汗,慌忙与老乞丐拉开距离。 “这一拳我若打实了,你的脑袋也就不存在了。”老乞丐冷笑一声,继而将小龙扛在肩上道:“若是想抢回这个小鬼头,你可以跟过来试试。不过别怪老头没提醒你,若是惹得我不高兴,下一次这拳头可不会再打偏了。”言罢身形腾起,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夜色深处了。 “此人到底是何方神圣?”段世箫见这老乞丐轻功亦是了得,不免心生忌惮。然而夺回小龙却是当务之急,他咬了咬牙,当即迈开步伐紧紧跟上。 “这小子的体质差得可以啊。” 老乞丐试了试昏死过去的段世箫的脉搏,忽而转视小龙道:“喂,这小子到底怎么回事,即便是功力一般的人,也不至于这么点路程就累晕过去啊。何况他的苍炎劲造诣尚可,这才几里路就不行了?” 小龙本不愿跟老乞丐废话,但既然事关段世箫的安危,他只得如实道:“这我可不清楚。其实我和段大哥也才认识不久。”老乞丐闻言默然,随即潜下心来自己探查段世箫的脉搏,片刻后神情突然大变:“这……这怎么可能?” 小龙见老乞丐满脸错愕,顿觉莫名其妙:“怎么了?”老乞丐也不理他,只是以右手狂点段世箫全身要穴。片刻后,只见一团乌黑腥臭的血被他呕了出来,人却依旧没有转醒。 那乌黑血液滑落在他脑袋旁的几根青草上,顷刻将青翠草叶腐蚀殆尽,仅余下一片漆黑土壤,散发着阵阵难闻气味。 “……!”小龙见状,顿时惊得说不出话。 “他身体内的血液中,似乎蕴含了一种奇特物质,会将他全身血液逐渐转化成这种含有剧毒的黑血。不过也不知得了哪位高人所助,他体内经脉全都进行了程度不一的移位,这才阻止了那黑血侵蚀他的心脉,只能乖乖缩在身体的某处,时不时通过汗液排出少许,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老乞丐平静说着,眼神中有着些许兴奋,显然段世箫的特殊情况引起了他的兴致:“全身筋脉尽数移位,尽管造成了程度不一的损伤,却恰到好处地保护住了身体不受侵蚀。并且移位的经脉之间尚有连通,使他行动如常,唯有对练功造成极大阻碍……这般的精妙手法,真不知是究竟是哪位高人所为。” 小龙从来不知道段世箫体内还有这等玄机,当即追问道:“那你方才将一团黑血*出又是怎么做到的?还有,你既然能*出一点,干脆施展手段帮他把黑血除个干净,权当做件好事不成么?” 正文 第二卷_第五十七章 大饱口福 第五十七章 大饱口福 老乞丐白了小龙一眼,没好气道:“说得轻巧。那黑血隐藏在他身体,已然和他密不可分。即便我能助他除去一时,只要他人还活着,体内血液就会生生不息,黑血自然还会涌现。唯一的办法便是将他全身经脉悉数归到正位,然后必须在半个时辰内,趁着黑血没有扩散到全身,一口气将其全部*出体外。此间步骤极其繁琐,时间又紧张,非医术宗师莫能办到。何况稍有不慎这小子便会命丧黄泉,老夫自忖功力尚可,但这种事情……还是爱莫能助了。” 小龙冷笑道:“瞧你煞有其事地说了半天,原来也搞不定啊……” 老乞丐瞥他一眼,淡淡道:“小鬼头,你以为老头不知道你的心思?不过这小子的确引起了我的兴趣,无需你出言激将,我也会出手将能够归位的经脉还原。至于其他的么,就看他自己的造化咯。”说着他老手上腾起一阵氤氲白雾,缓缓按上段世箫的心口。只一小阵功夫,他苍老脸庞上便挂满了一层细密汗珠,显然十分幸苦。 但见白雾蒸腾弥漫,老乞丐的身体也略略颤抖,再过片刻,他终于缓缓收了架势。只是此时的他脸色颓败了不少,双目也不似之前精芒四射了。 “老头我已然将他一条经脉归位了,倘若时日足够,自然能将他浑身上下数百条筋脉悉数还原。”老乞丐说着露出得意神情,小龙见他自夸模样,却是不屑笑道:“这又算得了什么?待你把他浑身经脉尽数修复,那时候小子才是心服口服。” 老乞丐笑骂道:“你懂个屁啊!若是当真全部归位了,这小子的身体便会被毒血充斥,神仙难救。再说了,修复一条经脉便需要异常雄厚的内力。功力深厚如老头我,一次也只能修复一条。不过此去蜀山路途遥远,算算到了那里,这数百条经脉也应该修复得差不多了。” 小龙闻言暗暗吃惊:“原来这老东西想把我带去蜀山?可……他到底有什么企图?” 老乞丐替段世箫归位一条经脉,消耗自然不少,眼下正在运功调息,根本不去理会小龙的审视目光。 接下来的数日时间,段世箫屡次追逐老乞丐至昏死地步。而那老乞丐似乎也有意放慢行程,每每见他支撑不住了便歇下来等候他,而且在他昏死之后,丝毫不惜消耗自身内力为他还原经脉。其异样热衷,令小龙见了百思不得其解。 段世箫对于经脉之事毫不知情,只是明显觉出自己的体力和轻功有了成长,便是苍炎劲也不知不觉突破到了第五重。他这么稀里糊涂了几天,干脆就将之归功于这段时日没日没夜的锻炼。小龙便是企图告知他实情,也早被老乞丐点了哑穴,次次都只能对着段世箫干瞪眼。 这一日,三人进入市镇境内,老乞丐突然大声嚷嚷着要去酒楼开开荤。段世箫心忖老乞丐武功高强,平日里是断然没可能从他手里夺下小龙的,但酒过三巡或许还有机会,遂跟着他静观其变。 却说老乞丐带着两人,径直往城里最豪华的酒楼闯。谁知他脚尖还没沾上酒楼地板,便被楼里伙计牢牢堵住,满脸厌恶地驱赶道:“去去去!臭叫花子,要饭上别处要去。” 三人之中,老乞丐和小龙均是衣衫褴褛,满脸油污,唯一衣衫还算整齐的段世箫,也因为这阵子的连日奔波而脸色憔悴,怎么看都不似富贵人家。如此,也怪不得酒楼伙计不让他们踏入半步了。 老乞丐哈哈大笑,指着那伙计的鼻子道:“狗眼看人低的东西。想你这酒楼岁岁年年人来人往,形形色色的人你也该是见多了的,更当深谙‘人不可貌相’这一道理,却还生出这双势利瞎眼来?实话告诉你,老头我今儿是给你们请来了散财的财神爷了,还不速速滚开?” 酒楼伙计闻言不禁有了犹豫神情,谁知老乞丐却是不耐烦道:“脑子有坑!跟什么都可以过不去,为何要跟钱过不去呢?罢了罢了,咱们去别家吃去。”言罢转身欲走。 “且慢!”伙计权衡之下,还是咬了咬牙让了开去,换出笑脸道:“方才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三位里边儿请。”老乞丐大笑道:“哎~这就对啦,好狗不挡道。”说着大步迈开,步履逍遥径直走向二楼雅座。 伙计见状笑容不改,心中却是连声咒骂。 老乞丐既上二楼,便大大咧咧地寻了一个做工上乘的八仙桌,翘起二郎腿坐定主位,继而大袖一挥,朗声道:“把你们这儿有名菜式统统报上来,老头我要仔细挑选。”小龙和段世箫均是冷眼旁观,打算瞧瞧这家伙到底能掀起什么风浪。 伙计听得老乞丐要菜名,顿时有了傲然神情:“咱们万风楼乃是方圆二十里最有名的酒楼,主厨师傅更是通晓天下菜式。不是我自夸,只要您报得上名儿,我们万风楼就一定做、得、出!” 老乞丐大笑道:“哦?有意思……倘若做不出来,或是挂羊头卖狗肉,老头我可是半个铜子儿都不付啊。”伙计似乎对老乞丐这话见怪不怪了,傲然点头道:“若果真如此,这顿饭便算小人请您的。” 老乞丐当即连叫五声“好”,接着嘴皮连动,飞速道出三十余道菜名,中途更无一丝停滞。那伙计亦是运笔如飞,只听一遍便已悉数记下,末了笑道:“请稍后,三十二道菜式自会奉上。”言罢便躬身退下了二楼。 不消片刻,只见数十个伙计人手两盘佳肴,自一楼厨间蛇队行出。三十多盘珍馐有序落桌,蒸腾出各异菜香,令人闻了嘴生津涎,直欲立刻一饱口福。 “如何?三十二道菜式,一样不少。”伙计笑言道,满心得意溢于言表。老乞丐则是不慌不忙地挑了一对白玉筷子,夹起一条银鱼送入口中细细咀嚼:“不急不急,待老头品尝一番先。”言罢他闭起双眼,摇头晃脑地嘀咕了一阵,随即连连点头,显然对这道菜式极其满意。 见得老乞丐满足神情,伙计心中得意又添一分。不料老乞丐忽的冒出一句:“你这‘太湖三白’肉质细嫩,汤汁也是由上乘佐料熬成,可见厨子技艺的确不俗。只可惜瑜不掩瑕啊,这道菜式坏就坏在食材上。我问你,此地距离太湖当有千里余路,你们是如何获得这银鱼、白鱼以及白虾的?” 伙计起初听闻老乞丐评论大吃一惊,此刻见他只是怀疑太湖三百的真伪,不禁好笑道:“别的酒楼办不到的事情,可不代表咱们万风楼也办不到。咱们和太湖之间,早已设有多处驿站,专门负责快马加鞭运送食材,保证客人都能吃上原汁原味的……”未待他说完,老乞丐便淡淡道了一句:“你们运送这太湖三白,途中换过六次水吧?” 见伙计神情僵住,老乞丐却是冷笑一声,慢条斯理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太湖钟灵毓秀,湖水灵气汇聚,其水质自然有别他处,味清而微甜。这般水质孕育的太湖三白,自是肉质细嫩口感清爽,且带有太湖水的浅浅甜味。如今你们将这三白打捞上岸,途中多次换水,虽是为了保证食材鲜活,却不知每换一次水,三白肉质中的那份甘甜便会减弱一分。待运到此处,三白中的太湖甘味已然逝去大半,哪怕主厨厨艺再精,也无法做出最原味的太湖三白咯。” 说着老乞丐又尝了尝另一盘菜肴,片刻后评论道:“‘金牛揽月’这道菜,需以刚刚满月的牛犊为料。这盘中确是满月牛犊之肉,只可惜宰慢了约一个时辰,故而细嫩仅余八分,口感自然也就打了折扣。” 接下来,老乞丐口若悬河,简明扼要地将桌上三十二盘菜式的不足之处提出,惊得伙计目瞪口呆。末了,他连惊诧也顾不得,却是连忙低头疾书,将其所言详尽记下,舍不得遗漏只言片语。 老乞丐笑道:“如何?方才老头我这一席话,可值得这一桌珍馐?”伙计忙将头点得小鸡啄米也似,恭声道:“值得值得!这一桌酒菜就算小人请您的,还请慢用。倘若有需要,您再唤我便是。” 老乞丐大手一挥,道:“也罢,此间无事,你且下去吧。哦,对了,给我把陈赢叫上来。” 正文 第二卷_第五十八章 谣言 “这……”伙计面有难色,然而在略略权衡后,还是点头应道:“请稍等,小人这便替您唤来掌柜。”老乞丐也不多话,张口对着桌上菜肴就是一通狼吞虎咽。他偶然瞥向一旁,只见小龙和段世箫都用惊疑眼神打量着自己,遂笑道:“你们都吃啊,再不吃这一桌美味老头我可全包了啊……是了,忘了小鬼头还被封着穴道呢。” 老乞丐随手解开小龙穴道,且不忘警告他道:“你是聪明人,可别耍什么手段自找没趣……”小龙忙道:“知道了知道了,且让我填饱肚子先!”言罢跟老乞丐一样大吃特吃,只怕当真是饿坏了。段世箫见小龙也这般,心中那点顾忌自然抛到了九霄云外。于是乎,三人吃得稀里哗啦,不多时三十多盘佳肴便被风卷残云般消灭得干干净净。 三人许久没有进食这等美味,纷纷打着饱嗝回味不停。就在此时,一位略显福态的中年人急急忙忙闯上二楼,甫一见到老乞丐便是惊叫一声,接着就大行跪拜之礼:“恩人哪!” 旁人见状无不惊奇,唯有老乞丐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得了得了,不就那年在山贼手中救了你一命,至于回回见了我都又跪又拜的?”中年人闻言点了点头,有些尴尬地站起身来。 老乞丐打了个饱嗝,调侃道:“陈赢啊,招的厨子还可以,比之前那个强了不少嘛,也怪不得你这万风楼越开越红火了啊。”中年男子陈赢闻言满脸堆笑,脸上肥肉都笑出了皱纹:“恩人哪儿的话,小人这点小本生意,只要您吃得惯就好。” “行了行了,这种话老头不爱听。何况我这次并非单单来蹭饭的,还有些事情要询问你。”老乞丐此言一出,陈赢立刻屏退左右,随即低声道:“恩人但问无妨。” 陈赢开了这家万风楼,每日来客数以百计,这倒占了消息灵通的便宜。料想老乞丐也是考虑到这一点,才特地跑了此地一趟。 老乞丐右手食指在桌上敲了一阵,方出声道:“前些日子六大门派精英齐聚洛阳,为不久之后的昆仑之会备战,却不知……各派都遣了谁人去?又可曾商量出什么结果来?” 段世箫本就是泰山派弟子,虽说因霍英然和颜嫣然的迫害不得不暂且逃离,依旧对自家门派关心不减,当即竖起耳朵仔细倾听。 陈赢略略回忆一阵,缓缓开口道:“据往来食客们所言,此次洛阳之会只举行到了一半,便被两件大事给冲了。其一,便是查出泰山派出了内奸,幸而其门下精英霍英然发现得及时,这才没给中原武林造成什么重大损失,唯一遗憾的,却是让那内奸逃走了。” “嘭!” 一只拳头狠狠砸在八仙桌上,顿时吓了陈赢一跳。他抬眼一看,只见那随老乞丐一道的黑衣男子突然浑身颤抖,双目泛红死死盯着自己,便是牙关也咬得“咯吱”作响,不禁诧异道:“这……这位大侠,你怎么了?” 段世箫万万料不到那霍英然不仅心狠手辣,丝毫不念同门之谊,便是自己侥幸逃脱了,也要被他冠以“叛徒”之罪,激愤之际几欲狂吼怒骂开来。然而被陈赢这般一询问,他即刻恢复了稍许理智,才发现旁人都在用异样眼神打量着自己。 段世箫急中生智,忙摇头作遗憾状道:“抱歉,我失态了,只因我们泰山派最恨叛徒……陈掌柜,您请继续说吧。”这般言辞勉强能自圆其说,但心细如小龙,老成如老乞丐,精明如陈赢,均在第一时间觉察到了不对劲。 “……好,我再说第二件事。”陈赢深谙祸从口出,当机立断抛开这话题,转而道:“这第二件可就惊世骇俗得多了:趁着药王阁阁主率领门下精英前往洛阳赴会,西域邪教大军竟长驱直入位于长白山的药王阁总阁,致使药王阁死伤惨重。纵然阁主邵钧急率人马回救,又得其余五派精英鼎力支持,依旧未能将攻入的邪教贼人杀尽。大部分的达摩教众成功撤离,并将药王阁威严的象征——位于白虎楼中的白虎雕像都给搬了去,这对药王阁来说,无异于挨了一记响亮耳光。” “药王阁上下无不群情激奋,纷纷扬言誓死夺回白虎雕像。既然昆仑之会迫在眉睫,这就给了他们雪耻良机。到那时候,昆仑山上想必又要有一场腥风血雨吧。”陈赢说着摇头叹息,显然颇为不喜那昆仑之会。 老乞丐沉吟一阵,又问道:“那么说各派掌门以及门下精英,都已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了?”陈赢道:“想必便是如此了。” 见老乞丐沉默不语,陈赢又道出些其他江湖趣闻。无非是哪家镖局被山贼给截了,谁人之间又因私怨大打出手,谁家千金又跟人私奔了,毕竟江湖之大无奇不有、然而仅凭这些,已经很难勾起老乞丐的兴致。不出片刻,他摆了摆手,便示意陈赢走人了。 陈赢也不多言,只道了一句“若有需要,尽管吩咐小人”,便躬身退了下去。 “都吃饱了?接下来的时日,可享受不到这般的美食了啊。”老乞丐说着,见二人都用奇怪目光打量自己,忽而笑道:“怎么?难道这顿饭吃得还不过瘾?” 小龙笑叹道:“小子仔细想了想,原来这就是老头子你说过的‘容得下山珍海味,纳得了腐物污秽’,今日当真长见识了。” 老乞丐闻言豪迈大笑,点着他鼻子道:“好好好,这话说得老头浑身都舒坦几分。就冲这话,今次就不封你穴道了。”说着他起身将小龙扛在肩上,对段世箫道:“既然吃饱喝足,咱们就继续赶路吧。” 别过万风楼陈赢后,三人再度取道深山老林,风餐露宿。如此赶路几日,终于在一日深夜时分,抵达了某处偏远山村的村口前。 山村房屋寥寥,多显破败,满眼断壁残垣中,更无一丝灯火亮起,显然是荒废许久了。段世箫往村里张望一阵,不禁失望道:“好容易才遇见村落,没想到却无半点人烟……老前辈,如今天色已晚,不如且去里面找地方睡一宿吧?” 自从老乞丐在万风楼展露豪情,引得段世箫和小龙侧目后,二人对这做事蛮横的老家伙反倒有了几分敬佩,纷纷改口呼他作“老前辈”了。老乞丐听得乐呵,对二人态度亦是逐渐改变,乃至于偶尔还会传授他们一些知识与技艺,每每都令二人大开眼界。 听闻段世箫的建议,老乞丐默默凝视村落一阵,忽而摇头道:“这地方……不大对头,咱们还是绕道。”言罢转身欲走,却被段世箫一把拉住:“老前辈,哪里不对头了啊,你瞧那里不是有个人嘛。” 村前,长满杂草的路边,隐隐可见一个影子蹲着,半晌也不见稍动。段世箫朝那人行去,高声道:“这位兄台可是这村子里的人么?能否借我们住宿一宿……”不料话未说完,老乞丐突然一把把他拽到身后,继而冲他微微摇头:“别多话!” “你做什么?”段世箫被他大力拽得几乎摔倒,不免恼火:“要嫌我多话,你就自己去问他……呃?那人呢?” 路边杂草依旧,却是并无半个人影。段世箫狠狠揉了揉眼睛,这才发现那里蹲着的哪里是人,分明只是条黑色山猫。觉察到了段世箫的投来目光,那山猫抬起脑袋,露出一双绿莹莹的眼眸,接着身影窜入黑暗,再也瞧不见了。 “什么啊,是个猫,我还以为是人呢……”段世箫嘀咕一句,回过头来再望向老乞丐和小龙,忽的吃了一惊:“你们……你们的眼睛……” 也不知段世箫到底瞧见了什么,只见他双眼瞪得浑圆,下一刻竟开始惊恐得连连后退。不料老乞丐身形暴进一掌打在他后颈上,顿时将他击昏了过去。 “老前辈?”如此变故陡生,小龙顿时大惊。只见老乞丐一掌击晕段世箫后,却是将他扛在肩上道:“啧,净会惹麻烦,现在这村子不进也得进了。” 小龙不明所以,正欲再问,老乞丐见状立刻摇头道:“如果你不想变得跟他一样,直到天亮前,都给我老老实实把嘴巴闭上,听到没有?” 老乞丐扛着段世箫,身后跟着不敢言语的小龙,就这么逐渐深入了这座破败山村。 正文 第二卷_第五十九章 孤村 夜深沉沉,阴风阵阵,不时卷起满地枯叶与尘埃,格外扰人视线。小龙不觉伸手紧紧攥住老乞丐的袖摆,老乞丐觉察到他的惊恐,但念及什么只是伸手轻拍他头,并不说一句话,继而眼神往四下扫过,最终停留在不远处一间小屋上。 四周房屋驹残破,唯有那座房子,外观亦是陈旧,却并无破损迹象。老乞丐锐利目光紧盯那儿一阵,神情迅速凝重下来,随即脚步迈开,径直朝那房子大步行去。 木门略有腐烂,上积厚厚灰尘,如今近距离,甚至能闻到一股霉酸气味。老乞丐大步来到门前,待脚步落定后,却是深深呼吸一阵,这才缓缓伸手去轻扣木门。 “嘟嘟嘟。” 如此敲了三遍,门里才隐隐传出一个苍老声音:“谁啊……?”老乞丐并不答话,依旧不紧不慢地敲着门。 小龙见老乞丐的眉头皱了一皱,显然也是听到了那声音,可为何只是敲门不停、并不应答呢?他苦苦思索之际,耳畔回响着的,只有那阵阵的敲门声。 终于,伴随着尖锐的木料呻吟声,腐朽不堪的木门缓缓开了一个小缝,任凭月光倾泻而下,也无法驱散那缝隙中的黑暗。这一瞬间,老乞丐浑身衣衫无风自动,一股难以言喻的浩然正气展露眉间,向着门缝沉声道:“如此深夜打扰了,老夫特来寻一物事。” 那门缝内的声音沉寂了一会儿,才缓缓道:“不知老先生来寻什么?” 那苍老声音仿佛来自水下,听来格外沉闷气短。老乞丐闻言神情肃然,指着自己的心口处道:“老夫来此,乃是寻这物事的。” 良久沉默后,门缝的黑暗深处,有半张脸庞缓缓现出,却是一个略显福态的老妪。那老妪于门缝间只露出半张脸,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得有几分苍白。听闻老乞丐这话,老妪咧嘴一笑,露出参差不齐的洁白牙齿:“没有没有,我这里哪有老先生的东西。” 老乞丐冷笑道:“老夫的东西都保管得好好的,自然无人能夺!此番前来,却是来寻这人丢失的东西。”说着他指了指肩扛的段世箫,说话语调又沉了几分:“还望老人家您……务必交出来。” 门缝中的半张老脸笑而不答,却是有些耐人寻味。如此笑了一阵,那木门却是缓缓合上,再无丝毫声响传出。老乞丐见状,即刻躬下身来深深行礼:“多谢。”言罢拉起小龙脚步飞快,却是急匆匆地出了这座村落。 小龙遥望后方,见那破败孤村早已与黑夜融为一体,又仔细回想了方才所见所闻,蓦地一阵毛骨悚然。然而老乞丐之前便吩咐他闭嘴到天亮,他只能将几欲脱口的话咽回嗓子。 却说老乞丐拉着小龙出了村子后,一直都在不远处的深林内打转。好几次树林的出口明明近在眼前,他都熟视无睹。小龙跟着他在不见五指的昏暗林间徘徊不停,耳听得四周阴风不断,眼见幽暗林间深处似有无数鬼魅潜伏,行走脚步不禁越发僵硬。 老乞丐似乎觉察到了他的惊惧,疾行脚步随之放缓,终于在某处牢牢停住。但见他环视四周片刻,忽而冷笑道:“既然诸位如此穷追不舍,那便休怪老头手下无情了!”言罢左脚抬起重重跺地:“炎阳极!” 但闻雷霆巨响爆裂,宛若巨鼓狠狠击打。一道泛着火红辉芒的阴阳太极图以老乞丐跺下左脚为中心,迅速朝四周扩散开去。但凡被火红太极图波及的范围,即刻有无数青烟状物事腾起。 与此同时,四周林间凄惨鸣泣不绝于耳,这般景象令小龙目瞪口呆。他惊诧之下抬眼望向老乞丐,但见他那被火红玄光映亮的苍老脸庞上,此刻分明泛起了一丝苦涩意味:“你们……安息了吧。” 火红太极图扩散到方圆十丈才逐渐消逝,那回响在耳边的未知悲鸣声随之沉寂了下去。深邃树林中,老乞丐拉着小龙、肩扛着段世箫,就这么默默枯等。 许久,他的干涩声音才响起:“可以了,天亮了。” 清晨的第一缕温和阳光,透过茂密树叶撒在小龙的脸庞上。这往日里司空见惯的阳光,今时今日,却是让他有了重获新生的感觉:“老前辈,那些东西到底是……?” 老乞丐缓缓摇头,只道了一句:“看了就知道了。”说着拉起他快步走出树林,接着快步朝着那座孤村赶回。 “这……!”小龙见得面前的景象,顿时大惊失色。 昨日夜里二人曾登门拜访的那间小屋,眼下竟是不翼而飞。原先小屋所在之地,此刻分明只立着一座孤坟,墓碑的碑文模糊不清,其上躺有一只歪着脑袋的黑色山猫,却是死去多时了。 老乞丐道:“据我所知,这村子在数年前便已荒废了。听说是皇帝遣人开凿京杭运河时,因人手不足,遂由官府出面将村子里的精壮男子尽数抽调,最后均是杳无音讯。失去了劳力的村子自然无法长久存在,村人们只得背井离乡,到别处谋生去了。只是不知为何,村里的戾气竟会如此厚重,长达数年依旧萦绕不散……” “这原因……我知道!”小龙听到这里,忽而惨然一笑,继而双膝跪地,竟朝着眼前这座坟墓重重叩首:“那些男子都因力竭丧命被抛尸荒野,均是死无葬身之地。” 目睹他这般突兀举动,老乞丐虽觉诧异,却明智地不予多问。如此,直到磕破了额头,小龙才缓缓站起身来,脸上神情难辨悲喜:“好了,继续赶路吧。” 直到那座破败孤村彻底消失在视线中,行于山路间的小龙才收回复杂目光,喃喃叹道:“这些罪孽是我逃避不了,也绝不会逃避的重担,终有一日,定会如数偿还。” 十多天后的傍晚。 老乞丐惬意地伸了个懒腰,急行脚步终于缓缓停下:“行了,总算到地头了。” 前方,一座古朴石碑屹立。老乞丐放了小龙下来,默默来到那座一人多高的石碑前,脸上神情肃然,却不知到底在思忖什么。 小龙和段世箫和他相处这些时日,深知他为人做事均是不拘一格,如今竟在一座石碑前展露拘谨神情,好奇之下也随之上前瞅了瞅。 蜀山派。 石碑之上,三个古朴大字笔风苍劲有力,在夕阳余晖的映照下,却分明透着淡淡伤怀。他不住轻抚石碑的粗糙表面,老手轻掸开其上的悠久岁月,脸庞上随之浮现出悲戚意味:“蜀山,嘿嘿……蜀山啊……” 小龙和段世箫眼见着素来大大咧咧的老家伙,此刻竟是老泪纵横,不由大为诧异。就在他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措辞时,老乞丐以脏乱衣袖抹了抹双眼,再度转过身来时,眸中的那抹萧索已不复存在:“好了,也不知那娘们儿到了没有。” “原来……你在这儿约了人啊?”小龙试探性地问了一句,忽见老乞丐淡淡瞥了自己一眼,眼神亦是意味深长,他立刻有了不妙预感:“老前辈,你千里迢迢带我来这蜀山,究竟所为何事?”说着他立刻躲到段世箫的身后,只露出半个脑袋来戒备着老乞丐。 见小龙如临大敌的架势,老乞丐却是莞尔道:“紧张什么,待会有你舒服的。”话音方落,前方茂盛树林的深处便有一女音传来:“臭叫花子,你可比约定的时日晚了足足两天。” 一袭香风迎面扑来,下一刻,便有曼妙红影出现在三人面前。 老乞丐略略打量这现身的红衣女子,忽而失笑道:“老妖精驻颜有术啊,去年瞧你不过三十出头,今年竟只有二十上下了,却不知这短短一年间,又造了多少罪孽出来?”红衣女子冷哼一声,却是并不正面回答:“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叫花子,别人不了解你,老娘还不清楚么?若是想要钥匙,却是门儿都没有!” 老乞丐闻言大笑一阵,蓦地脸色陡沉:“程娇娥!你也是聪明人。这么些年过去了,难道还看不出来就凭你一人之力,是永远也凑不齐三把钥匙的么?” 红衣女子程娇娥顿时垂下眼睑,许久只是沉默。平板电子书网最全,更新速度最快,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平板电子书网!如果忘记本站网址,可以百度一下:平板电子书网,即刻呈现!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不要忘记把本站加入书签哦! 正文 第二卷_第六十章 条件 老乞丐紧紧盯着程娇娥的脸庞,将她神情的些微变化尽收眼底,口中亦不闲着:“要我说,贼道士的功力虽然高于你我,但若我们联起手来,定能将他彻底击垮。到那时候咱们抢来他那一把钥匙,然后三把钥匙归于一处打开大门。至于进入那地方之后,是生是死就各由天命了,如何?” 程娇娥低头思忖片刻,忽而冷笑道:“当真可笑,老娘为何要听你的?”老乞丐对她的反应丝毫不觉奇怪,随即指着段世箫身后的小龙道:“那你倒是说说,这小鬼瞧来如何?” 见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聊得起劲儿,小龙原本还在猜测二人所说的“钥匙”究竟是何来历。不料这两人突然将话题转向了自己,他顿时神经绷紧,紧紧拉住段世箫:“你、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程娇娥目光在小龙脸庞上略略一扫,纤细柳眉即刻挑了一挑。老乞丐指她心思,调侃道:“这小鬼生得如何,便是眼拙如老头我也能一眼瞧出来,你就更不用说了吧?” “……好你个臭叫花子!”程娇娥口中虽骂,脸庞上却禁不住涌起大喜神情:“哎呀,还是你会哄老娘开心!好,只要你将这俊娃娃交给我,我便和你联手。”老乞丐笑道:“一言为定。” 段世箫护着小龙谨慎后退,不料眼前忽有残影掠过,却是老乞丐身形暴进直击而来。得益于老乞丐这段时日的归位经脉,段世箫功力更胜往昔,直接迎上老乞丐与之拆起招来。以老乞丐武艺之精湛,一时间竟也拿不下他。 小龙躲在远处,眼见场中段世箫和老乞丐激动正酣,一颗心几乎提到嗓子眼儿。不料就在此时,那不见出手的程娇娥蓦地蹂身上前,竟与老乞丐联手展开进攻。这二人武艺均是精湛,联起手来更是攻势倍增,段世箫只勉强抵挡一阵便被点中身体要穴,整个人顿时烂泥般瘫倒了下去。 老乞丐既已制服段世箫,大手一伸便攥住小龙衣襟拖到跟前:“小鬼头,你还往哪儿跑?”小龙怒道:“臭老头,你带我来此,竟只是为了讨好这女人么?” 老乞丐没心没肺地笑了笑,道:“小鬼头说话忒不中听。你瞧瞧这娘们儿分明年过五十,却依旧容颜不衰,因为她常年修习一种采阳补阴的邪功。如此说来,老头可是给你机会尝试这世间的极乐,你应该感谢我才是。”言罢手腕发力将小龙往程娇娥的方向用力一推。 程娇娥满心欢喜地接过小龙,伸手在他脏兮兮的脸颊上捏了捏,随即出手将他全身穴道封死:“小家伙,整天跟着那臭叫花子可委屈你了。放心吧,老娘自会把你洗得干干净净的。” 正所谓一力降十慧,小龙即便鬼点子再多,如今全身被制也派不上一点用场。眼看着程娇娥大袖一挥便要卷走他,不料一旁忽有银芒疾速刺来。 伴随着衣锦碎裂声,程娇娥的艳红长袖即刻被一分为二。她吃了一惊,随即捏起跌落在地的银芒细看,却是一根细软的丝状物事。 “玄青拂尘!” 程娇娥和老乞丐均是脸色一变,显然都认得此物,随即扫视四下,才发现那蜀山派石碑前,不知何时已立了一白衣老道。 白衣老道手持一把青光流溢的拂尘,淡然一笑朝二人行礼道:“又是一年光阴逝去了,不知二位过得如何?” 老乞丐神情变了几变,终究还是啐出声道:“年年见面都是这句话,你就不能换换?”程娇娥冷笑一声道:“我二人纵是过得再好,也比不上你做了掌门威风八面啊。好了贼道士,速速亮出钥匙来,我们再行比过。是生是死,怨不得人!” 白衣老道闻言无奈摇头,却是苦笑道:“二位何必执着如此?”老乞丐冷冷道:“怎么,嫌我们烦人了?那也只能怪你当年妇人之仁,没有直接给我们一个痛快。” 老乞丐和程娇娥态度强硬如此,那人见了深深叹息道:“罢了罢了,既然二位执念若此……还记得去年相会,我便说过你们此次前来,定会遇上一经脉异常之人。只要交出他来,我便给你们钥匙。” 但见老乞丐将瘫软在地的段世箫拎起,大笑道:“贼道士瞧好了,经脉异常之人在此。”说着朝旁边的程娇娥暗暗使了个眼色。程娇娥心领神会,当即在袖中摸索一阵,双眼紧紧盯住白衣老道,将他所有言行尽收眼底。 至此,多日萦绕在小龙心头的疑惑终于解开——老乞丐这一路上费心费力地替段世箫归位经脉,原来并非他吃饱了撑的,而是在履行对这白衣老道的承诺,同时自己被他硬拽来,也是大有用处,乃是专程来讨好那程娇娥的,当真是物尽其用。 一念及此小龙气愤难当,对这老乞丐才有的一点好感迅速崩塌,不料那白衣老道忽而又望向自己:“师姐,把这小娃娃也交予我吧。” “滚!谁是你师姐了。”程娇娥被他这般称呼,却是怒骂出声:“还有,你不会吃错药了吧?这小鬼你要去了又有何用?” “这二人都交予我,否则你们得不到最后一把钥匙。”白衣老道语调虽平淡,却是根本不留半点商榷余地。 程娇娥慌忙将小龙藏在身后,唯恐他被白衣老道抢了去:“你做梦!这小娃娃乃是极品的药鼎,老娘怎么可能交出他?”老乞丐见她竟为了个娃娃不顾大局,正欲开口喝斥,不料白衣老道又出言道:“即便你二人武艺精湛,但一旦踏入那地方,也定会险象环生吧?” 二人面面相觑,却是不明白白衣老道话外之音。 白衣老道轻笑一声,缓缓摊开手掌伸到前方:“这东西你们应当再熟悉不过了。那地方凶险万分,此物定能在关键时刻救你们一命。只要二位愿意将小娃娃和这黑衣男子交给我,钥匙和这东西必定如约奉上。” “琉璃丹!” 二人死死盯着白衣老道手中,眼神即便变作一片狂热。那儿,两颗丹药不住散发着阵阵玄青光辉,老乞丐见了忍不住吞了口口水:“啧啧,你真的吃错药了,竟连琉璃丹也舍得拿出来?” 白衣老道笑而不语。 “……也罢也罢,就把他给你吧。”似乎抵抗不了琉璃丹的诱惑,程娇娥连连爱抚着小龙脑袋,末了还依依不舍地亲了一口,这才狠下心来将他推到白衣老道的面前;老乞丐见程娇娥都松口了,遂毫不犹豫地扔了段世箫过去:“把钥匙和琉璃丹都给我们吧。” 二人就这么讲手中筹码放了开去,显然对白衣老道极其信任。白衣老道也不二话,自衣衫中取出一把散发着荧光的钥匙,合着两颗琉璃丹一并掷向二人,随即两只手分别抓起小龙和段世箫,脚步飞快,眨眼间便去远了。 老乞丐与程娇娥二人得了东西后,却没有预料中的兴奋。二人疑惑地望着白衣老道远去的方向,半晌程娇娥才低声道:“喂,臭叫花子,你说无尘这家伙自小便遵守门派戒律,古董呆板得木头也似,如今做了一派之掌,怎的反倒没有以前规矩了呢?” 老乞丐道:“我也想不通。他那把钥匙,以前我们软硬皆施都取不到,为何这次竟说给就给了?”说着他手中陡然加力,那把荧光散发的钥匙却连半点裂缝都不曾产生。 “这钥匙也确是真货。”老乞丐说着,眼中疑惑又浓了一分。 夕阳之下,古林之中,二人遥望白衣老道远去方向。那里,一座高耸入云的大山在落日余晖下,却是别有一番意境。 正文 第二卷_第六十一章 蜀山 落日之下,陡峭山道上,一道白色身影健步如飞,不住朝着高耸山巅赶路而去。 小龙只觉鼻尖发痒,忍不住一个喷嚏出来。白衣老道见状怔了一怔,忽而失笑道:“是了,这蜀山高耸入云,山顶山脚气温相差甚远,何况正值早春时节,常人都忍受不住此间寒冷吧。” 说着,他放下小龙和段世箫,朝二人肩膀上各拍一下,顿时一股暖流流进二人身体,将山间的彻骨寒意驱散开去。 “这道真气足够你们撑到山顶了。”白衣老道说着又要去扛二人,小龙却忙问道:“道长莫急,不知您如何称呼呢?” “称呼不过是个代号,这般认真做什么?”白衣老道说着,目光不着痕迹地瞟了一眼段世箫,又道:“何况舍弃自己名字,并活得心安理得的大有人在,不是么?”这话说得段世箫一惊,白衣老道却不多话,再度将二人扛上肩头,随即脚步迈开,继续朝蜀山山顶赶去。 蜀山山道艰难险阻,纵然山间常有木桥搭建,却因历经风雨而腐朽不堪,踏在上面只能如履薄冰。小龙和段世箫瞧着下方的万丈深渊,均是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反观那白衣老道却是神态自若,身负两人尚且身轻如燕,兔起鹘落跨过一座座木桥,轻功造诣之高直令肩上二人侧目。 “道长,听老乞丐和那程娇娥所言,您似乎是蜀山派掌门?”小龙试探性地问了一句,然而这般问了数遍,白衣老道依旧充耳不闻。 小龙见状只觉古怪,不料那白衣老道脚步顿止,双目平视前方:“到了。”段世箫和小龙循他目光望去,顿时为眼前所见震惊。 入眼处一片白雾缥缈,宛若仙气萦绕,但见无尽阶梯直欲上通天际,其尽头隐隐可见一座宏大白玉山门伫立,上书三个古朴大字:蜀山派。 恢弘山门之后又有数十道阶梯,究其尽头,一座宏伟大殿在弥漫山雾中若隐若现,宛若仙家宝地令人神往。 正值此时,遥远天际有清脆鹤唳遥遥传来。二人又是一惊抬头望去,只见苍茫天际上一排白羽仙鹤展翅腾来,每只背上都负有一位着灰衣道袍的蜀山弟子。当先那人俯视下方三人,继而驾着座下仙鹤缓缓落下。当仙鹤再度腾飞高空之际,那人已然稳稳落在了山门前的漫漫石阶上,其轻功驾鹤造诣之高,不禁令人惊异。 那人朝白衣老道恭敬行礼,随即目光扫过段世箫和小龙两个外人,却是丝毫不露惊意:“师父,就是这两位么?”白衣老道略略点头,当先迈开步伐登上石阶,不一会儿背影便消失在朦胧白雾中。那人见状转过身来,朝着犹自惊叹于蜀山派壮丽景致的二人道:“两位,且随师父一起前往太极殿吧。” 此人小龙并不认识,段世箫却是有过数面之缘,赫然正是蜀山派首席弟子丹阴。见丹阴和白衣老道已在前方带路,二人连忙跟上。如此拾级一阵,当三人甫一踏入山门之际,分立两侧的蜀山派众弟子忽而齐齐抱拳行礼:“恭迎丹阴师叔!”这般浩大阵势,使得二人震惊同时,对蜀山的大派威严又多了几分敬畏。 三人堪堪踏入太极殿前的宽阔平台,迎面即刻有淡紫烟气飘荡而来,略略一嗅令人神志清明,疲惫感随之消失无踪。 前方宽阔平台上,五只铜质巨鼎坐落五方,那阵阵紫色烟香便是从其中飘散而出。小龙略略远观,只觉那五只巨鼎似曾听闻,遂询问道:“这位道长,观这五只巨鼎的纹路,应当是殷商时期赫赫有名的‘商王五鼎’吧?据说商王五鼎分别象征世间五行,散落于天下各处,没想到蜀山派竟能将之集齐。” 丹阴瞥了一眼小龙,却不答话。接着他又转头望向段世箫,见段世箫一直眺望蜀山某处,这才缓缓开口:“不知段大侠在看什么,竟是这般专注?” 段世箫踏入蜀山山门时,心里便有一股奇怪感应。目光所及,却是远方弥漫白雾中的一座闪烁着五彩宝光的高塔。既然丹阴询问,他干脆指着那座宝塔道:“丹*长,不知哪里究竟是何地方?” “那里名为‘天钟塔’。”丹阴提及天钟塔,语调却是轻描淡写,继而遥指前方的太极殿道:“请移步至殿中。” 段世箫和小龙虽然对那白衣老道的身份心中有数,但当真正瞧见他稳坐大殿正位时,依旧吃惊不小:“……见过无尘道长。” 段世箫在弯腰作揖之际,太极殿中的蜀山派门人瞬间将注意力悉数集中于他身上。然而当他挺直身躯,此间众人又纷纷收敛目光,好似唯恐被他觉察。 无尘道长略略打量下方二人,继而笑道:“二位光临蜀山,着实令我派蓬荜生辉。若不嫌弃,不如且在这里住下安心休养一阵,可好?” 段世箫和小龙闻言均是暗忖:无尘道长和老乞丐以及程娇娥到底是何关系,为何要留自己二人在蜀山派住下?而且观太极殿内的阵势,蜀山派门人显然早已恭候多时了,这到底又是怎么一回事? 同时,段世箫心中还有一层顾虑——自己被霍英然诬陷为泰山派叛徒,此事蜀山派不可能不知道。然而无尘道长依旧愿意收纳自己,却不知他究竟有着何种打算。 然而这些问题,在大殿之上是不方便问的。何况二人跟随老乞丐日夜奔波许多时日,眼下的确已是精疲力尽,当即谢过无尘道长,被人带往蜀山客房休息去了。 万里之外,某座高山之巅。 灵枫身形电射向山崖,随即身形微偏,让过一道刺来的紫红剑芒:“你身手还是这么灵动啊,却不知那蚀心蛊到底除去了没有?” 视线尽头,那个蓝衣女子面若寒霜,手中紫红嫣刹明灭不止,不住朝四下释放着骇人的热量。听闻灵枫询问,她恨得牙关紧咬:“你取来药王阁的白虎雕像,只是为我除去蚀心蛊?如此大费周章,不惜折损本就单薄的圣教实力,竟是为了这等无谓之事!” 下一刻嫣刹剑芒突进,与麟翼刀交击一处,顿时击出一片猩红火花。二人紧紧对峙,手中神兵各自散发着骇人杀意,企图将对手吞噬殆尽。而灵枫的俊朗面孔,在这一瞬间即刻狰狞了几分:“无谓之事?对你而言或许如此,但在我心中,还有什么会比这更重要!” 两柄绝世利器互相较力,紫红与灿金辉芒顿时映亮了二人的脸庞。蓝蝶恍然抬眼,将他的悲怮神情尽收眼底,忽而心中战意尽消,片刻后收了嫣刹道:“枫,你把他还给我吧……” 她缓缓低下头来,语调中尽是疲惫:“人都已经死了,你为何连全尸都不愿给呢?” “还给你了,你打算如何?”灵枫见她罢手,随之收起兵器,“为他凑得全尸后,你又会怎么做?” 蓝蝶道:“……我不知道,我也不愿去想。” 灵枫冷笑道:“蝶儿,我对你的了解,只怕还要胜过你自己。依我看,你在送回箫梁的首级一并下葬后,八成会在他的墓前自尽,就这么随他而去了吧?” 蓝蝶默然,一双手掌却是瞬间紧握成拳。 灵枫又道:“我早就观察过那座墓碑,上面除却‘箫梁之墓’四个字,右下角处的凌乱划痕,其实是你刻上去的吧?料想当箫梁首级入葬之日,也就是那被抹去的字迹重见天日之时……” 说到这儿,灵枫仰天长笑一阵,蓦地神情变作一片疯狂与妒恨:“你竟愿为了一个死人做到这种地步?那就别做梦了,我永远都不会给你的!”言罢身形再度腾起,却是伴随着一道黑风,瞬间消失在了悬崖之上。 目睹着那道墨黑身影的迅速远去,她素来桀骜不屈的背影,在些微的颤抖后,终究失去了所有的气力,就这么颓然跪倒:“枫,求求你还给我吧……” 正文 第二卷_第六十二章 天钟塔 蜀山派,玄典阁。 小龙换去了那身脏兮兮的乞丐衣,穿上蜀山弟子的灰色道袍,但见其长袖飘飘,剑眉星目,着实器宇轩昂,自有其过人风范。 眼下他立于蜀山后山的玄典阁前,略略打量了眼前的宏伟楼阁,不禁惊叹于这极富道家气息的建筑。他在玄典阁前伫立,犹豫良久后,终究按捺下心中好奇,转身欲要离开此地。不料玄典阁前的守卫弟子连忙道:“小兄弟可是要进这玄典阁么?如若需要那便请进吧,不必太过拘束。” 小龙诧异回头,见那守卫弟子满面微笑,心中即刻腾起疑云——各派玄经宝典所藏之地,历来都应该是门派重地,绝无可能放任外人随意进出。可如今……? 见得小龙的踌躇神色,守卫弟子又道:“此间玄经宝典乃是道家普世救人的智慧结晶,心术端正之人便是学去了,也是有益无害。” 听得此人如此言语,小龙也不矫情推脱,当即作揖道:“如此,多谢了。”言罢大步迈开,直接行入玄典阁内。 阁楼中书籍满载,被分门别类地整齐摆放与高大书架上。小龙扫过刻着“炼精”、“炼气”、“炼神”、“道义”、“天典”等字眼的书柜,最终停留于“阵法”之前。 “这道家所著阵法,应当和兵家阵法有互通之处。难得有机会进入此地,自当好好领略其风采。”小龙随意抽出一本厚厚书籍,正待细细品味,忽而又想到什么来。 “却不知段大侠他能否和我一样,顺利进入天钟塔呢?”这般嘀咕了一句,小龙会心一笑,注意力开始放于手中典籍上。 天钟塔前。 段世箫仰望眼前的高耸宝塔,此番近看,那阵笼罩云雾的琉璃宝光反倒没有远看显眼,其庄严肃穆的建筑风格却无改变。 一阵阵若有若无的召唤感觉,便是来自眼前这座塔中。 段世箫缓步迈向天钟塔入口,不料斜下里一位守卫弟子即刻上前阻拦道:“闲杂人等速速离去,此处乃是我派禁……” 突然,另一位守卫弟子即刻上前捂住他嘴,阻止他继续说下去,继而朝段世箫尴尬笑道:“抱歉了,这家伙初入我派不懂得许多规矩。段大侠您若要进天钟塔,还请自便。”先前那人亦连忙赔笑道:“是在下记错了,还望段大侠海涵。” 段世箫被这二人的古怪言行弄得心头发毛,然而那来自天钟塔的无声呼唤却是越发强烈,无论如何也无法置之不理,当即迈开步伐缓步朝其一层行去。 待他走远了,两位守卫弟子才齐齐舒一口气:“无念你的脑子啊!忘了掌门是怎么吩咐我们的?就算天钟塔是我派禁地,也应任由这两人出入。” “哎,知道啦知道了,师兄教训得是。不过师父和掌门师伯他们居然这般听从那黑衣人的话,当真是怪事啊。”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其实一开始,师父师伯他们也权当那人的话当做耳边风,直到那位随黑衣人一同来的老前辈表明身份……”无念的师兄说到这儿即刻环视四周,确认四下无人后才凑到无念的耳边说了些什么,显然提及那“老前辈”的名字都是一种忌讳。 无念蓦地脸色大变:“居然是他?就是那个……”无念的师兄连忙示意他噤声,低声道:“别声张,千万不能让段大侠他们知道!” 无念心领神会,再不多言。 天钟塔从外面瞧,除却那笼罩塔顶的五彩宝光外再无特别之处。如今从内部观望,却是别有洞天。 段世箫立于天钟塔的最底层,脚下地面不知何故一片漆黑,步伐迈动间,便会激起一层层暗红色的波纹,如同行走于水面之上。四周除却那个小小入口,再无任何通风之处,却分明有阴寒阵风不时吹拂,令人毛发竖起。 段世箫只不过在此稍待,便觉心头异常压抑,便是浑身血脉都有小幅度的紊乱。幸而他只行了一小阵,便遥遥瞧见通往第二层的台阶,遂加快步伐赶将过去。 就在他彻底离开一层后,漆黑的天钟塔地面即刻有无数血红眼眸亮起。伴随着轻微震荡,地面泛起一阵阵涟漪,似乎那漆黑地面下有什么异物欲要冲破束缚。许久之后,见冲击无效,那无数血眸才逐一黯淡下来,此处复归平静。 段世箫甫一登上第二层,立刻被扑面而来的炫目金芒迷离了双眼。待彻底适应过来后,他才得以缓缓睁眼。 第二层的每个角落都充斥了闪闪金芒,却是大量泛着奇异光泽的未知矿石。但见大量金色矿石堆积而起,将此层完全装饰成金色的海洋。身为铸熔阁弟子,段世箫自然对天下矿石略有研究,然而此处的金色矿石们种类实在繁多,他勉强认了一阵便是晕了。 同时,他还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感觉——这里似乎少了什么东西。 毕竟这里是蜀山派地界,他可不敢顺手牵羊带些回去,只能依依不舍地回望了那满地金色,又朝着第三层的入口行去。 第三层和第二层完全不同,是属于草木的天堂。闻着淡淡芳草清香,他只觉神志瞬间清明许多。只是他明显感受到这第三层和第二层一样,都缺少了某样重要物事。至于究竟是何物事,他一时半会也说不上来,何况他此时也没心情再去思考这个问题。 自从他踏入蜀山山门起的那道无声呼唤,此刻已是感受得分外强烈,分明就是来自第四层! 当脚步踏上第四层的地面,顿时一股凛冽寒风扑面袭来,他不禁打了个寒战。入眼处尽是各种样式的冰晶石,其散发着的幽碧寒芒,微微映亮了这片黑暗空间,也映亮了他的苍白脸庞。 这天钟塔的每一层都是一个迥异世界,所以这般的景象已是不足为奇。然而这一层和之前的,却又大有不同——它是完整的,并没有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缺失感觉。 “你就是被我召唤来的人么?” 突然,一个有些虚浮的男音在身后响起,吓得段世箫一个激灵:“什么东西!” 他慌忙扭头,眼前随之出现了匪夷所思的一幕。 蜀山派不远处,一幽暗洞穴的洞口。 老乞丐步履蹒跚地自那洞口中缓缓现身,脸色一片灰败。在他背上,程娇娥一身华丽红衣都被染鲜血染红,眼下双目紧闭生死不知。 老乞丐背着她好歹走到洞口,这才强打起精神来,对着背上的她笑道:“师妹,快睁开眼瞧瞧,咱们活着回到人间了……”他连着呼唤好几遍,程娇娥才勉强张开双眼。 明媚阳光有些刺眼,对此刻的她而言,却无疑是最好的慰藉:“还是人间好啊。师兄,那地方……咱们以后都别再去了吧……”老乞丐闻言花白胡子抖了一抖,继而轻笑出来:“不去了不去了。若非无尘给予我们的琉璃丹,只怕有十条命也要搭在那地方。那里灵气虽强,却不是我们能够取的。” “咱们糊涂了几十年,如今一朝清醒,也该有些长进了吧。” 二人此刻潦倒落魄,不复往日精强,却也抛开了平日里的勾心斗角,彻底瞧清楚了一些原本看不开的事情。 正当二人为劫后余生而欣喜不已,身后山洞中忽地传来一女子的冷斥话语,顿时吓得二人面如土色:“若再敢犯我妖界,定教你二人死无全尸!” 这女子声音二人再熟悉不过,老乞丐当即强忍住浑身创口崩裂的剧痛,背负着程娇娥仓惶逃窜。看那样子,是唯恐身后那女子追杀而来。 二人一边竭力逃命,脑海中一边回忆着这几日里再妖界的种种经历——单单那一直狐妖,举手投足便能将二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倘若再遇上别的强大妖物,二人纵使有琉璃丹保护,又还能保得性命么? 待二人彻底逃远,那洞口处又缓缓现出一道曼妙身影来。 白衣女子目视着二人逃遁方向,不屑冷哼一声,随即周身为柔和白芒笼罩,幻化为一只美丽的白狐。 白狐的一双眼眸黑宝石般晶莹美丽,遥遥眺望远方群山中那座入云的主峰,下一刻身影暴涨,却是疾奔那里而去。 正文 第二卷_第六十三章 轩辕洞 幽碧光辉明灭不止,那个身浴毫光、形似鬼魅的男子静静和段世箫互视,深邃的目光似乎能一举洞悉其内心:“感受到我的召唤的,就是你吧?” 眼前这男子身体朦胧,双足悬空,简直和灵魂无二。段世箫暗忖这人是否习得了无上轻功,才得以悬于半空不坠,不料男子似是瞧穿了他的想法,即刻笑道:“不用猜了,我并非人类,只是一个剑灵罢了。” “剑灵?”段世箫吃了一惊,随即想到赤岩长老曾教授自己的相关知识。 但凡兵器的品阶达到巅峰,也就是神器级别,便能孕育出具有独立思想的器灵。而当世达到这一级别的兵器,除却传说中的五大神器再无其他。如此说来,眼前这深处寒冰世界的男子,自然就是万水之灵的器灵了。 男子淡然一笑,手心摊开伸到段世箫的面前。但见一颗颗绿色的斑点将他缓缓包裹,漂浮在他周身,其中传来的点点温暖之意,仿佛早已和他心意相通,并无半分抗拒。 “这些水之精华对特殊体质的人才能产生共鸣,而且你是应我召唤而来……”男子一言及此,俊朗的面庞上泛起舒心笑意,随即朝段世箫恭敬行礼:“灭魂参见吾主。” “灭魂?”段世箫一头雾水,对那男子连连摇头:“你是不是搞错了,我怎么可能会是你的主人?” 这自称“灭魂”的男子笑道:“或许相貌会改变,记忆也会消退,但器灵和主人却并非凭借这种肤浅东西彼此沟通。哪怕主人已然忘了灭魂,我也绝对不会背叛主人,直到下一任主人的到来。”说着他见段世箫依旧一头雾水,遂指着其腰际道:“如若不信,何不取出我的躯壳试上一试呢?” “你说的躯壳是指……石剑?”段世箫忙拔出石剑平放在地,自己的随身物事中,若论古怪那便是它了,曾数次爆发出莫名的力量,拯救自己于危难之间。 灭魂甫一见得石剑,脸庞顿时浮现出由衷欣喜:“果然是我的躯壳,总算能返回其中了。”言罢他碧光明灭的身体缓缓碎散成无数的碧色光斑,围绕着石剑旋转不止。 眼看着无数碧色光斑就要往石剑内部汇聚而去,不料其上猛地爆发出一阵耀眼金芒,顿时将光斑悉数冲散。 待那阵刺眼金芒彻底黯淡,段世箫再度仰望上空,只见灭魂已然重新汇聚成人形,正一脸无奈地摇头叹息:“果然还是不行么……罢了,想必时机未到吧。” 灭魂对着犹自怔仲的段世箫摆了摆手,道:“此间暂且无事,还请主人离开天钟塔吧。如若再感应到我的召唤,那时候再来此处便好。” 段世箫闻言回过神来,既然灭魂让自己离开,他也消了再往天钟塔更上层打探的念头。他朝灭魂恭敬行礼后,便缓缓走了下去。 灭魂目送他背影消失在视线中,良久,身体碎散成无数碧色光斑,继续悠悠飘荡于这片寒冰世界。 小龙缓缓合上手中厚厚典籍,闭目回味着方才浏览的内容,再度睁眼之际,眼神中的睿智又多一分。他将典籍一本本归于原位,喃喃道:“蜀山道法果然博大精深,单单这半日内所学知识,竟远远超过之前数年的总和。这些典籍的撰写之人,当真有着无可比拟的智慧与海纳百川的胸襟啊。” 待将玄典阁内收拾整齐,小龙这才缓步行出。 玄典阁外,小龙回望这座集结了道家智慧的圣地,正盘算着何时再来此地观摩,忽然发现不少蜀山弟子行色匆匆,不住四下奔走告知着什么,显然发生了要紧事情。 小龙随手拦下一位蜀山弟子询问缘由,那弟子见发问是他,也就没什么顾忌如实说了。原来这些时日蜀山派周围并不太平,那位于蜀山南方不远处的轩辕洞,其中一扇通往未知世界的大门不知竟被何人打开了,致使一些法力高强的异类窜入人间兴风作浪。今日更是发现一位蜀山的暗哨,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死去,被随意抛尸山门前。这般作为,摆明了是在挑战蜀山派的威严。掌门无尘道长即刻召集全派弟子,眼下正要去太极殿商议相关事宜。 小龙向那人道一声谢,随即思忖道:“按玄典阁中典籍记载,天地主要可分为三大界,天界为上,人界次之,妖界为下,而蜀山派的天钟塔则是三界交汇之地。听这人方才所言,蜀山附近的轩辕洞内便有通往异世界的大门,只是平素里被道家三清法阵牢牢封印,绝无可能被强行突破,唯有凑齐玉清、上清、太清三把钥匙……” “钥匙?”小龙一念及此,猛地惊道:“莫非老乞丐他们挂在嘴边的钥匙,就是……” 随着无尘道长指令的有序下达,蜀山派诸多弟子尽皆自太极殿鱼贯而出,各自忙碌起来。不到片刻功夫,原本人满为患的太极殿内,只余下无尘道长以及蜀山的数位长老了。 待无尘道长暂得闲暇,小龙这才自一旁走出,大步来到大殿正中,朝上方数人恭敬行礼道:“道长,此事或许轮不到小子多问,但……那老乞丐和程娇娥与贵派是否有所关联?” 此言一出,数位长老脸色齐变,却俱都缄默不语。小龙见他们似有难言之隐,当即识趣赔礼道:“抱歉,是小子多嘴了……”不料话未说完,身后便有一阴柔男声传来:“他们乃是蜀山派的弃徒。” 身后,面容女子般清秀的丹阴正徐徐踏进大殿,只是他此刻脸色一片惨白,嘴角尚挂有血丝,显然受了不轻内伤。 丹阴强忍住伤痛,朝上方的无尘道长行礼道:“师父,徒儿按您吩咐留守于轩辕洞前,今日果真遇上了一个异类。弟子无能,拼尽全力亦非她对手,只得狼狈逃回请教应对之策。” 无尘道长见丹阴重伤至此,却无多少惊意:“能将你打成这副模样,那妖类定然修为精湛,不知到底是何种妖物?”丹*:“徒儿与之打斗时饱受其巨尾之苦,况且这妖物幻化成的女子面容妖媚,应当是一只狐妖。” “狐妖么……”无尘道长沉吟片刻,随即对丹阴摆了摆手:“辛苦了,且回去好生调养吧。”丹阴依令退出,只是在经过小龙身边时还瞥了他一眼,这才步履蹒跚走远了。 大殿上方,无尘道长与众长老们再度商议起来。小龙却已有了决意,嘴角随之泛起一丝玩味笑容。 夜半时分。 小龙孤身一人游荡于太极殿前。值此时刻,蜀山派大多数人已是睡熟,唯有少数弟子提着昏黄纸灯四下巡逻,偶尔经过太极殿前和小龙笑着打了个招呼,随即便走远了。 小龙趁此机会近距离观察太极殿前的商王五鼎,只见五只青铜大鼎牢牢占据五方主位,其中一方大鼎更是不住散发出水蓝光辉,在这般深夜中尤为显眼。 小龙犹自痴迷于这片纯粹的水蓝光辉,忽而瞥见自己那被皎洁月光拉长的影子后方,正有两只恐怖之极的利爪,不动声色地往自己后脑上罩来。 小龙临危不惧,蓦地蹲下身去,并自袖中取出一截木炭在地上划过一道弧线。下一刻,五方主位上的商王五鼎齐齐爆发出五色辉芒,紧接着,一道以小龙为中心的绚烂法阵即刻浮现于地面上,不住释放出浓郁的神圣气息。 这一瞬间,他的身后即刻有凄厉惨叫声传来。 “五灵破邪阵,诛妖降魔,荡平天下!妖孽,还不就此伏诛?”满眼的五色毫光中,小龙缓缓转身,俯视着那个在地上不住挣扎的女子,俊朗面容不怒而威:“谅你妖法再强,在此阵中也只会被散成一缕青烟。现在,就用你的性命来偿还犯下的罪孽吧!” 那女子惨叫不止,浑身有阵阵青烟腾起,身躯随之模糊了几分。蓦地,她咬紧牙关,自喉咙里艰难吐出几个字来:“臭小鬼,你且好生记着!”言罢白色毫光蓦地腾起,她的身形顿时化作一只美丽白狐腾空逃遁,眨眼间便消失在了天际尽头。 小龙抬头望向它消失方向,忽而轻蔑一笑,竟是丝毫不以为奇:“跑?你以为你跑得了么?” 轩辕洞前。 天际白色流光一闪而逝,随即重重跌落在洞口,那道白色毫光缓缓黯淡下来,最终再度幻化了人类女子的模样。 此刻的她脸色煞白,浑身颤栗不止,显然已被“五灵破邪阵”重伤:“那小鬼头……分明没有半点道行修为,为何摆出的法阵威力竟强悍若斯……对了,我明白了。那五只大鼎日夜吸纳天下五行灵力,恰巧被他当作阵脚助他提升大阵威势,怪不得所结法阵威力大得出奇……” 忽然,她又觉心口一阵剧痛,忍不住一阵剧烈咳嗽,顿时就咳出大口鲜血来。 看着雪白手心上沾满的鲜红,她即刻恨得牙痒:“臭小鬼!老娘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没想到阴沟翻船,竟差点栽在了你的手里……呃……”说着又有几口鲜血涌口,同时浑身上下都有剧烈疼痛传来。 她强撑着起身,拖着步伐就要进入轩辕洞中。不料漆黑洞穴深处,忽有火芒猛地袭来。纵然她反应及时闪身躲避,重伤身躯依旧无法行动如常,顿时被那道火芒灼伤少许。 她吃痛之际立足不稳,身躯一软险些栽倒在地,继而勉强抬头怒视洞中那埋伏之人。只不过当瞧清了那人的容貌时,她脸庞上的愤恨迅速变作惊诧:“是你?” 段世箫也是愣了。他按照小龙的吩咐守在这里,意在将袭击蜀山派的妖物当场斩杀,却不曾料到自己等候了许久的人物,竟与自己乃是旧识:“小、小柔……?” 正文 第二卷_第六十四章 尴尬 一人一妖,就这般沉默互视良久,俱都一言不发。 尴尬氛围笼罩良久,却是小柔率先出声,轻笑道:“怎么了小傻瓜,瞧你这架势……是候在此地准备杀我来着?” 在这般的立场下见面,段世箫早已心乱如麻,此刻被她这般亲昵呼唤,顿时手足无措:“你、你……我……不是……那个……咳!”如此窘迫神情落入小柔眼中,她顿时笑得花枝乱颤,一时间连身体的疼痛都抛在了脑后:“哎呦喂,算我求你别逗我了好么?你什么时候成结巴了呀?” 段世箫狠狠摇了摇头,这才沉声道:“小柔,这些时日来在蜀山周围作乱的,是不是你?” 小柔闻言,立刻敛容冷哼道:“若是知道你是蜀山派一伙儿的,我当初就不该救你,让你就那么摔死得了……我说,你要么就砍下我的头,回去向那无尘老贼邀功;要么就把剑收起来,扶我进洞好生休养。这般杀也不杀,救也不救,干杵在这儿很好玩么?” 说着,她见段世箫依旧犹豫不决,即刻摆出恼恨神情:“你还在迟疑什么?倘若不愿伸出援手,那就一剑杀了我啊!反正我重伤在身,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说着身躯又痛,她的脸色顿时苍白数分。 段世箫尚且顾忌她对蜀山派的残忍手段,然而目睹她如今的落魄模样,又被她所言勾起了二人在昆仑洞穴中相拥取暖的回忆,片刻之后只能收了石剑,走到她面前将她扶起:“我也不知到底该怎么做,但你若再敢滥造杀孽,我就绝对不会手软了!” 小柔虽然一脸恼怒,却时刻留意着他的神情变化。此时见段世箫终于妥协,她的眼瞳中即刻有狡黠意味闪过。趁着段世箫搀扶着自己无暇顾及其他,她不着痕迹地探出手掌来,轻轻贴在他的胸口位置,随即便有一道不起眼的微弱白芒迅速没入他的衣襟之中。 做完此事后,小柔娇媚轻笑,檀口贴近段世箫的耳垂,在他的耳边低声道:“小傻瓜,我不在的这段时日里,你有没有想我啊?有没有背着我,去勾搭别的女人啊?”段世箫见她言行颇为暧昧,脸皮不禁红了一片,却是看都不敢看她:“疯言疯语,懒得理你……” 二人沿着洞穴行了一阵,黑暗前方忽有紫色毫光现出。段世箫曾听蜀山派弟子提起过轩辕洞,了解到这洞内封印着一扇沟通两界的大门。果然,不一会儿,一扇紫气腾腾的华丽大门便出现在了视线的尽头。 紫色大门上镌刻着无数古怪符文,其上辉芒明灭不止。门上的三个锁孔中,正牢牢插着三把颜色不一的钥匙。段世箫料想这些钥匙就是开启大门的关键,伸手便要去拔。不料那三把钥匙好似跟紫色大门融为了一体,他拼尽全力也无法拔出分毫,小柔见因用力而涨红的脸色,遂摇头叹道:“没用的,一旦插入了大门,这些钥匙无论如何也取不出来了。” 段世箫只得作罢,然而下一刻他忽而想起什么,惊诧盯着小柔道:“不对啊,这轩辕洞的大门,大概是那日老乞丐和程娇娥从无尘道长那里取得钥匙,凑齐三把才得以开启的。在此之前,这大门应当是紧闭着的才对,那么身为妖类的你,之前却是如何出现在人间的?” “喂,你这是什么眼神呀?莫非还信不过我?”小柔吃了一惊,即刻忖道:“反正这家伙脑子不好使,这种时候只要含糊其辞就好了……”这般想着,她接道:“两界相通之处,又不是只有这一个。我是大约一千年前,偶然间才进入人界,然后一直在这里修炼的。当时我身边突然出现了一道五彩斑斓的大门,就按捺不住好奇进去,然后就稀里糊涂地到了这里,别的……我是真的不知道了。” 段世箫冷冷道:“之前你明明答应过陪在我身边的,结果连个交代都没有就跑了,如今还想让我相信你么?”小柔闻言愣了一愣,忽而笑道:“哎呦,生气啦?好嘛好嘛,我这不是回来了?再不行,你想怎么惩罚我都可以……”说着柔若无骨的娇躯贴近他一分。 段世箫白了她一眼,随即寻了一处地方将她放下,并嘱咐道:“待在这里别动,我去去就回。” 不多时,段世箫折返回洞,只是手中多了一些药草和野果。小柔见了不禁莞尔:“傻瓜,我这伤哪里是人界的药草能治好的?”当然说归说,她依旧欣喜接过,有一口没一口地咽着果子。 段世箫守了她一会儿,便觉疲倦涌上心头,不禁昏昏欲睡。小柔也不打扰他,只是乖巧地坐到他身边,螓首轻轻靠上他的肩头:“好好睡吧,傻瓜……” 二人这般相依而眠,先后进入沉沉梦乡。忽然,遥远洞外传来一个少年声音,顿时将二人齐齐惊醒:“段大哥,你在里面吗?” 段世箫在听闻小龙声音的瞬间,心便往下沉。他即刻扭头望去,果然见得小柔脸庞上妩媚不再,却是遍布了骇人杀意,眼下正恨恨盯着洞口方向:“该死的小鬼,居然追到这里来了!” 小柔强忍着周身剧痛,站起身来就要冲出洞去,不料段世箫忽然出手死死抱住她的腰肢:“等一下,你别……” “滚开!否则我连你都杀!”转眼之间,她仿佛就变作了另外一个人,双目之中即刻充斥起猩红血芒,同时纤细指甲以可见速度变作锐利长爪。然而片刻后,她忽觉心口处一阵痉挛,整个人顿时痛得瘫软在地。段世箫趁机将她横抱而起,寻了一个阴暗角落藏匿:“千万别出声!” 段世箫安置好小柔,随即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脸色显得自然,接着朝洞外缓步行去,不多时便碰上了进来探查的小龙。 “段大哥!”小龙甫一见得段世箫身影,顿时大喜道:“太好了,我方才连唤几声都没人应,还以为你……那妖怪可曾来到此处?”段世箫装模作样叹息道:“咳,的确来过,可惜我本事不济,让她跑了……就是朝那跑的。”说着他伸手随意指了个方向。 纵然段世箫极力保持镇静,但小龙何许人也,依旧觉察到了他语气中的些许怪异,当即沉声道:“既然都到了此处,我且瞧瞧里头的大门是否无恙。”言罢他大步迈开,径直朝洞穴里边行去。 段世箫大惊失色,但他心知倘若此刻出言阻挠,岂非欲盖弥彰?只能硬着头皮紧随其后,暗暗祈祷着小柔千万不要被发现了。 闪烁着祥和紫芒的大门,将此间一切物事映亮几分。小龙略略检查了四周,并无发现一丝异样后,视线最终还是定格于这扇华美大门上:“紫色果真是世间最美的色彩。我认识一位姐姐,她对这紫色极其痴迷,倘若见到这扇大门,定会流连忘返吧。” 段世箫听闻此言,不由联想到轩紫雨。那个常年着一身紫衣的女子,却不知眼下又在何处呢? 一小杂院坐落于秀美青山间,杂院门口,有一雪白骏马缓缓停步。 轩紫雨略略打量眼前这座简朴杂院,连日奔波而略显疲惫的脸庞上,不禁浮现出一丝欣喜:“这,应当就是师父说过的青竹杂院了。” 轩紫雨自雪玉背上轻盈跃下,随即拍拍它的脑袋道:“玉儿乖,你且四处逛逛吧。”雪玉似乎听懂了她的话,打了个响鼻便悠然迈步远去了。 轩紫雨和雪玉日益交好,根本不担心它会趁机溜跑,当下也不管它,莲步轻移至杂院门口:“师父,紫雨来了,你在这里吗?” 她连唤几声,杂院内都无甚反应,不禁忖道:“奇怪,应该是这里没错啊……难不成师父他们临时有事出去了么?”这般想着,她伸手推开杂院的青竹门,不料入眼处一片狼藉,药匾桌椅东倒西歪,地上更有几滩鲜红血迹,着实触目惊心。 “啊!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轩紫雨大惊失色,慌忙上前细看:“这血迹尚未干透,说明才出事不久,如此说来……他们就在附近了?” 她这般思忖着,忽闻远处隐约有怒骂声传来,即刻认准方向急速赶去。 正文 第二卷_第六十五章 锋芒 不多时,轩紫雨便在一片茂盛树林外发现了两个身影,赫然是香云,以及燕矶子特地从燕族召来的婢女小阑。 小阑保护着瑟瑟发抖的香云逐渐远离那片树林,忽而瞥见堪堪赶到的轩紫雨,不禁大喜道:“轩姑娘!你来的真是时候,赶紧去帮帮少爷吧。不知怎么了,这片树林实在古怪啊。”说着,她将事情的始末简明扼要地叙述给轩紫雨听。 原来近日里周边山贼猖狂,今日便有一群山贼经过青竹杂院。山贼们整天打劫富贵人家,原本对这等贫寒小院是没有半点兴趣的。怎料恰逢小阑拉着香云外出散心,二女的秀美容颜落入这群山贼的眼中,顿时引得他们垂涎三尺,纷纷嚷嚷着要抢她们回去做压寨夫人。 燕矶子如何允许他人伤害二女,当即出面一言不合便与众山贼动起手来。然而他顾及到尚需长居此地,实在不宜沾染血腥,遂将众山贼引至不远处的树林中。小阑虽知自家少爷武艺高强,但对方人多势众,却也难免忧心,当即拉上香云来到树林外观战。怎知燕矶子和众山贼甫一踏入这片树林,均是如同无头苍蝇四处打转,半晌也不见踏出半步。 看着树林中一边大声叫骂,一边拼命绕圈子的众山贼们,轩紫雨也觉不可思议。她瞥见燕矶子纵身上了一棵最为高大的树木,望着下方的神情亦是一片凝重,不禁忖道:“连师父都露出这种表情,可见这树林的确有古怪……” 小阑道:“呃……这片树林应当没有什么特别地方啊,金姑娘她还经常来这里玩呢。罢了,一群山贼,留着始终是祸害……”说着她持起手中弓箭,瞄准其中一个山贼道:“就让这些败类尝尝,我们燕族引以为傲的箭术。” “等一下!” 白嫩手掌紧紧攥住手握长弓,小阑吃了一惊,随即白了一眼轩紫雨:“我的姑奶奶呀,这些可都是杀人越货的山贼,根本不值得你同情。”轩紫雨固执摇头道:“不论怎么说,杀人总归是不对,一定有劝他们改邪归正的办法。” 小阑讪讪收了弓箭,咕哝道:“滥好人一个,少爷说的果然没错……那你说怎么办吧。” 轩紫雨将背负的雪龙握在手中,只是包裹住枪头的布帛依旧不曾取下:“交给我吧,相信只要对他们略加惩治,日后定会收敛许多。” 小阑见她作势往树林里闯,忙一把拉住她道:“我说轩姑娘呀~你别这么冲动好不好,没看见连少爷都对这古怪树林束手无策么?”轩紫雨道:“这我明白,但这树林到底有何古怪,还是要身临其中才能探出究竟。”小阑闻言即刻一个劲地摇头,却是死都不放开她。 二人这般争执间,香云一直都持着一小截木棍在地上画着什么。突然,她伸手扯了扯轩紫雨的裙摆,指着地上画的图案痴痴笑道:“姐姐,你瞧瞧云儿画得好不好看嘛。” 轩紫雨哪里有空理她,只是应付地点了点头:“好看好看,你画得最好看了……”这般说着,她的视线不经意间扫视地上图案,神情突然凝住:“这……?” 香云以木棍在地上划出的图案,勾勒出的赫然正是眼前树林的大致草图,甚至还粗略标明了正确的出入口。同时图案上还有几处重点圈点的物事,却不知指的究竟是什么。 轩紫雨越看越是心惊,然而身旁这个不住拉扯着自己裙摆的鹅黄衣衫的女子,神情还是一如既往的痴呆:“姐姐骗我,你根本看都没看一眼……” 轩紫雨舍了小阑,开始仔细打量地上草图,不多时已将之熟记心间,随即嘹亮口哨吹起。片刻后,丰神俊朗的雪玉出现在视线之中,几息时间便抵达她身前。 “哎呀,这、这到底是……?”小阑从不知晓轩紫雨有这等神俊坐骑,眼见此马通体雪白,高大威猛,一双清澈眸子森罗万象,着实神采飞扬,禁不住连声赞叹。 轩紫雨一个轻跃翻身上马,手持雪龙寒芒四射,宛若出征大将英姿飒爽:“小阑姑娘,你千万不要伤了他们性命,这里且交给我吧。”言罢一声清喝,雪玉顿时一声悠扬马嘶,载着轩紫雨一头冲进树林,速度快得小阑惊讶更甚:“这白马到底什么来头,竟远远强过我所见过的任何骏马?” 但见雪玉马蹄飞扬,眨眼间已深入树林,四周顿时弥漫起一股浓厚雾气。这浓雾方才在外头分明瞧不见半点,如今竟在瞬间变得浓重至此。至此,轩紫雨才明白其中古怪:“浓雾如此,难怪他们都辨不清方向……” 轩紫雨驾着雪玉于遮眼浓雾中谨慎行动,不料斜下里忽有男子愤恨咆哮响起,随即一道凛冽刀光急速斩来。 轩紫雨眸中精芒闪过,随即雪龙挥起,划出一道银白流光。 “啊呀!” 伴随着惨叫声音,那五大三粗的壮汉捂着手臂,却是被反震之力震得剧痛,手中长刀都被轩紫雨一枪挑飞。他愤愤抬头,正欲开口怒骂,不料忽有凛冽寒芒停在自己咽喉前,随即听得这俏脸含煞的紫衣女子道:“若想活着出去,那就别再做这肮脏行当,金盆洗手吧!” “……弟兄们,这小妞一定知道怎么出去,还不速速擒下她!”壮汉即刻朝四周大声叫嚷,不多时便有四五十个山贼循声赶来,将轩紫雨团团围住。 众山贼被这片古怪森林围困半晌,早已窝了一肚子火,此时纵然见了轩紫雨这等美人也完全没了调戏心思,也不知由谁带头,纷纷呐喊着就杀了上来。 “咴——” 众山贼震惊目光注视中,雪玉蓦地一跃而起至两人多高,轻而易举脱出这重重包围。接着不待他们反应过来,轩紫雨即刻持紧雪龙横扫四下,顿时将数个临近山贼远远击飞。若非枪头被布帛包裹锐利大减,这一枪下去,当场便能要了这几人性命。 饶是如此,这几人只觉被击中部位剧痛万分,一时间连站起气力也没,只能满地打滚呻吟。 “都愣着干什么,宰了这小妞!”首领模样的山贼见手下们个个傻眼,忍不住高斥一声,随即率领众人一拥而上。一时间刀斧嚯嚯声不绝于耳,劈头盖脸地朝轩紫雨砍了过来。 轩紫雨目睹众山贼杀气腾腾扑将过来,清秀容颜毫无惧意,但闻她一声清叱,雪龙顿时疾速突进,正正对上了如潮涌来的众山贼。 银弧迸现,电光火石,雪龙大开大合,但凡袭来兵刃均被她一一挑开;雪玉的健壮身躯连寻常马匹都可轻易撞飞,何况对付这群乌合之众?但凭一骑,轩紫雨就如同一把尖刀毫无阻力地刺入敌阵,轻而易举将山贼人群一劈为二,但凡拦在雪玉前方的,均被沛然大力撞得老高,纷纷隐没于厚重浓雾深处。 此番冲击过后,四周均是倒地呻吟的山贼,尚能站直身体的也不过十数人。这十数人中,大多数还是因为瞥见了来势汹汹的雪玉,匆忙闪避开来才幸免于难。此刻回过神来,见那骑着白马的紫衣女子竟无丝毫损伤,不由大惊失色:“老、老大,这小妞……这小妞好生扎手啊!” 山贼首领惊怒不已,眼见己方士气被这一冲大为跌落,忙出言安抚道:“这小妞不过仗着那马厉害,只要伤了那马就不足畏惧了!”这话说得众山贼面面相觑——但凡稍有眼里者,均能瞧出这女子仅仅凭借一柄银枪便悉数格挡下众人刀斧,又凭借着与坐骑的默契配合毫发无损地冲过人潮,这份功力岂容小觑? 轩紫雨闻言将雪龙横于身前,其上散发出的银色辉芒,着实令众山贼胆寒不已:“如何?你们服也不服?” 正文 第二卷_第六十六章 失败 山贼首领素来嚣张跋扈,如何甘心就这么向一介女流俯首认输,当即咆哮着握紧斧子杀来:“老子砍了你!” 眼见硕大斧头照面砍来,轩紫雨一个翻身轻盈下马,雪龙随之急刺而出。在山贼首领未反应过来前,银枪已抢先搁在他的手肘之下。随即枪身猛然上挑,顿时击得山贼首领整条手臂一片麻木,那柄大斧随之脱手,“噌”地一声砸入一旁泥地中。 “你,服不服?”轩紫雨注视着山贼首领的目光,霎时间锐利无匹,直欲洞穿其灵魂。山贼首领只觉心头腾起寒意,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我……” 忽然,他念及对手不过是个柔弱女子,当即硬起胆气高声吼道:“老子就是不服!”言罢纵身上前抢过斧子,再度与她拼杀起来。然而兵刃交击不过数次,他的斧子又被雪龙挑飞,这一下,他眼中的轻蔑之意不由顿消:“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呼!” 雪龙枪头牢牢抵住他的咽喉,即便被布帛敛起锋芒,其上的凛冽寒意依旧令他颤栗不止。耳畔,那个紫衣女子的话语再度落入耳际:“你!服也不服?” 一直在外观战的小阑目睹此情此景,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尤其是当她瞧见轩紫雨此时的锐利气势,竟与一流高手一般无二,怎么也无法将之与那个脾性随和的滥好人联系一处:“她的武艺进步神速啊,不知这几个月来到底经历了什么?” 山贼首领已完全被轩紫雨气势压倒,再也起不了一丝反抗念头:“我服了,我心服口服,求女侠饶命……”言罢跪下连连叩首。其余山贼见首领如此,自然纷纷效仿,连呼“女侠饶命”。 待轩紫雨松了架势,撤去自身凌厉后,山贼首领恳求道:“女侠,咱们知错了,再不敢为非作歹。只是这树林委实古怪得紧,您能否想办法带我们出去?” 轩紫雨道:“我正是为此而来,都别妄动,且让我试上一试。”说着转身便走,背影瞬间朦胧于浓雾深处。 轩紫雨极力回忆着方才香云画给自己看的草图,按照记忆中的方向走了一阵,果然瞧见前方地上似有毫光散发。她走进一看,只见那毫光源自于一颗拳头大小的石头,其表面写满玄奥晦涩的咒文,且半掩于地,若非细心之人,定然难以觉察。 轩紫雨将那石头彻底挖出,其上若有若无的毫光顿时消散,变得和普通石头一般,四周浓雾随之散去几分。 树林外,小阑将这一切瞧得清清楚楚,忽然联想到一旁地上的草图,顿时大吃一惊:“难不成这树林的古怪,其实是拜香云所赐?” 目光所及,那个鹅黄衣衫的女子只顾玩弄着地上的泥巴,脸庞上依旧挂着不变的痴呆笑意。 待轩紫雨取出最后一块石头,四周浓雾顷刻间消失殆尽。众山贼自这古怪树林中逃出生天,顿时欣喜若狂。轩紫雨嘱咐他们以后不得为恶,便放任他们离开了。 一直被困的燕矶子亦是脱身,此时见得轩紫雨喜出望外,随即指着远去山贼们的背影道:“丫头,你就这么放跑了他们?就不怕他们狗改不了吃屎?”轩紫雨闻言只是沉默,显然不想再在这个话题上多费唇舌。 燕矶子见她神情,心知多说无益,遂深吸一口气,道:“好吧,你既然来到这大理,想必已是采到雪灵芝了吧?”轩紫雨道:“不错,徒儿来此确实为香云姐带来雪灵芝的,但……还有一事,希望师父能为我解惑。” 说到这里,她神情转为肃然:“师父,你能不能告诉我,‘幻龙枪诀’和大理燕族的燕问天,到底是什么关系?” “燕问天”三个字自轩紫雨口中说出的瞬间,燕矶子的脸色便是微微一变,随即低声道:“别问这个了,我不想回答。” 轩紫雨急道:“师父!做师父的,不应该给徒弟解惑么?”燕矶子脸色彻底冷下来,淡然道:“好了,到此为止。先送香云回屋吧。” 孤月高悬,夜深人静。蜀山派因这段时间妖孽的频繁伤人闹得人心惶惶,除却武艺精湛的弟子巡夜,其他人都缩在屋子里闷头大睡,不敢在夜间随意走动。 一道并不显眼的白色光晕自蜀山某间客房内缓缓飘出,逐渐于屋顶汇聚,不多时便幻化出一个容颜妖媚的白衣女子来。 女子俯视着蜀山派各处游弋的昏黄纸灯,忽而冷笑道:“果然都去前山巡逻了么?看来上次扔个尸体在前山,果真有几分震慑作用……”言罢她身形飘飞而起遁入夜色,巧妙地避开各个巡哨,并朝着后山方向快速赶去。 她脚步飞快不曾停歇,直到那座散发着五彩宝光的高塔出现在眼前:“好了,这里就是天钟塔了。” 她迅速往四下张望,确认再无他人后,纤细手掌平摊开来。掌心处,一颗浑圆珠子散发着暗红光辉,缓缓映亮了她的眼眸,朦胧的美丽中,还透着几分妖异气息。 白衣女子握紧手中暗红圆珠,正要迈向天钟塔内部,不料一旁忽然传来一苍老声音,顿时惊得她身形一滞:“姑娘,贫道在此恭候多时了。” 小柔甫一瞧见那白衣老道的面容,顿时心凉一截:“无尘老贼!”忽然她惊觉什么,慌忙将手中的暗红珠子藏在背后,唯恐为他觉察。 无尘道长早已瞧得分明,只是淡然笑了一笑,手中玄青拂尘即刻有内力波动腾起:“倘若贫道猜得不错,姑娘手中所持的便是妖界圣物‘妖玄珠’吧?持这等大凶之物,还妄图进入我派禁地天钟塔,看来姑娘对我蜀山确是有所图谋了。” 玄青拂尘上白芒腾起,随即一个巨大太极图案浮现半空。太极图在浓重夜色中释放出明灭光辉,随即带着降妖伏魔的浩然正气,朝着小柔迎头罩下。 小柔在目睹无尘道长现身的瞬间,心头便已萌生退却之意。她见无尘道长这一手“降妖极”出手纯熟,威势惊人。何况此处又乃道家宝地,对“太极玄易”的威力有着显著提升,真要动起手来自己定是大大吃亏。这般想着,她只能抛却不甘转身欲逃。 不料无尘道长这一手“降妖极”即刻一分为二,化成转动不歇的阴阳两极,一前一后将她去路彻底堵死。尽管她急中生智,在最后关头选择自上方脱出,肩膀处依旧为太极图案轻微触碰,顿时散发出一阵青烟。 这白衣女子惨叫一声,妖媚脸庞上尽现苦楚,无尘道长见状并无悲悯神情,下手亦毫不留情。但见玄青拂尘不住挥动,根根尘丝如同尖针爆射而出,眨眼间便有三根正正刺进她的心口。 小柔吃痛之际,蓦地口中爆发出尖锐狐啸,声势之大震彻云霄。随即她身后现出一条巨大尾巴,带起一阵狂风,便朝着无尘道长甩击过去。 巨尾上的凶悍力道,令沉着若无尘道长也吃了一惊,匆忙闪身躲避开来。趁着这片刻功夫,小柔迅速化作一道纯白流光,朝着天际急速逃窜,眨眼间便消失在了视线尽头。其速度之快,令无尘道长着实无可奈何,只能收了追杀念头。 蜀山客房。 段世箫犹自酣睡不醒,忽闻门扉被人猛然推开,顿时惊得坐起身来:“是谁!” 入眼处,小柔脸色苍白若纸,浑身颤抖不止,右肩处更有丝丝青烟腾起:“救、救我……”段世箫慌忙上前扶起她,又恐她被人发现,即刻关上门扉压低声音道:“你怎么了,受伤了?” 此刻的小柔连回答气力也无,美丽的脸庞上布满痛苦,秀美长发也被细密汗珠湿润。段世箫正手足无措,忽闻远方传来一阵嘈杂声响,细细一听,竟是大批蜀山弟子追将过来了:“那妖孽好像就在附近,她被掌门打伤,定然跑不了多远。给我仔细搜查!掘地三尺也要挖她出来!” 正文 第二卷_第六十七章 保护 段世箫大惊,慌忙将小柔推进床下,随即摆出惺忪睡容当先开门,大大咧咧道:“各位道长……呃,到底怎么了?深更半夜吵吵嚷嚷的……” 众多火把映得四周如同白昼,当先一蜀山弟子见段世箫现身,即刻上前恭敬行礼道:“段大侠,如此深夜多有打扰。不知你可曾见到妖孽出现?” 这人段世箫有些印象,乃是蜀山派精英弟子之一,名为丹信。段世箫见众蜀山弟子尽皆杀气腾腾,心中虽然慌乱,但表面上极力保持慵懒模样:“没有啊,哪里有什么妖孽?我睡得好好的,就听你们这帮人吵吵闹闹的……哦,你们如若不放心,尽管去我屋子里搜,不过手脚快着些啊,我困着呢……”言罢又连打哈欠,俨然对丹信等人的过激行径颇为不满。 “……” 丹信闻言略略衡量,随即轻叹道:“不必了段大侠,还请继续休息吧。看样子那妖孽已然跑远,我们再去别处搜查好了。”言罢转身一个手势,众蜀山弟子齐齐迈步,大队人马不多时便消失在了视线尽头。 段世箫待他们完全离去,又装模作样发了几声牢骚,这才拖着步伐进入宿屋,且不忘把木门关得震响,用来表现自己的不满。 他确认四周再无他人后,慌忙上前将小柔自床下扯出,见她痛苦得颤抖不止,浑身亦是一片冰凉,即刻取来棉被包裹住她的身体:“小柔,你怎么样?是不是冷啊……你、你到底又干什么去了,是不是又是哪些伤天害理的事情!” 小柔的娇躯被厚厚棉被包裹得粽子也似,被段世箫平放在床榻上。此刻听闻他的诘责,她薄唇微动,只能从喉咙里面勉强挤出几个字来:“我……我也不想的……你以为我……喜欢么?” 对于这个妖娆美丽的狐妖,段世箫纵然万般厌恶她的行径,如今见其柔弱不堪的模样,却也狠不下心来多加责备。他见小柔依旧冷得瑟瑟发抖,只得上前道:“我记得你曾经说过,人类男子的精气你很喜欢?是不是吸了我的精气,你就能好受一些了?” 小柔听得此言,原本痛苦紧闭的双眼蓦地睁开,其中有妖异光芒一闪即逝。只是在瞧清了他的真挚神情后,小柔却是咬紧了嘴角,沉默半晌才痛苦摇头:“我不要你的精气……” “好了,别再啰嗦了。”段世箫冷冷打断她,缓缓躺在她的身旁道:“以你这样的身体,被蜀山的道长们发现定然是死路一条。如果不想就这么交待在这,就乖乖听我话。” 小柔闻言痛苦抬眼,被汗水朦胧的视线中,那个黑衣男子就这么静静躺在自己身边,神情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而那对自己有着无比诱惑力的精气味道,正隐隐从他的口鼻之中飘散而出。 她艰难扯开包裹住身躯的棉被,缓缓爬上他的身体,就这么犹豫许久后,终究抵挡不了自己的欲望。她的螓首凑近他,檀口随之贴上了他的嘴唇。而他亦在下一刻控制不住情欲,有力大手紧紧揽住她的腰肢,就这么紧紧搂住这个心爱的女子。 就这么抛却一切世俗偏见拥紧彼此,纵使历经再多辗转反侧的夜晚,那此刻陪伴自己的真切温暖,确实成为了各自坚强下去的理由。 就这么忘了吧,就这么忘了一切顾虑,安享这冰冷世间的唯一一丝温情。 意乱情迷之间,二人舌尖彼此交融触碰,直欲将身心都化为一体。紧接着,一道道白色光晕自他的口中迅速涌出,被小柔一点不落地尽数吞下。只几息时间,他的脸色便迅速苍白起来。 男子精气滋润下,小柔周身伤势迅速愈合,浑身上下舒畅得欲仙欲死。她犹自沉浸于无比愉悦中,忽的念及段世箫的存在慌忙回神,连忙中断了吸食举止:“啊,对、对不起,我又没控制好……” 看着段世箫苍白的脸庞,以及微弱的鼻息,小柔不禁双颊泛红,羞愧地低下头去不敢再看他。段世箫勉力睁开眼睛,见她的脸色较之前已好上不少,嘴角随即浮现出舒心笑意:“看样子当真有效,实在太好了……”言罢,他只觉胸口沉闷,连呼吸也极其艰难,不禁咳嗽出声。 “你怎么样?”小柔颤抖着捧起他的脸庞细看,妖媚容颜上有着不加掩饰的痛惜:“你还笑!亏你笑得出来。要是换了别的妖,早把你吸成人干了。”段世箫纵然浑身乏力,依旧笑得坦然:“没关系,只要你没事,只要你没事……就好了……” 这话落入小柔耳中,她即刻呆滞一阵,忽而神情大变,竟是慌忙起身远离他,似乎听到了这世间最可怖魔咒:“你……你别再说了,我不要听!” 她直直瞪着床上那个彻底虚脱的男子,短短时间内神情变化数次,蓦地彻底化作暴戾凶狠。只见她一个箭步上前,手掌成爪一把扼住他的咽喉,继而手上不住加力:“白痴,我今天说的话,你一字不落地给我记好了!” 她冷笑着咬紧牙关,霎时间双眸凶芒毕露:“你记住:我是妖,你是人,妖和人有不共戴天之恨。下次再教我撞见你,一定把你吸得一滴血都不剩!” 段世箫被小柔死死掐住喉咙,窒息的痛苦令他眼前阵阵发黑。不知何时,待脖子上的钳制力道松开,那个白衣女子的婉约身影已是不在了。 “妖怪在那儿!” 周遭突然嘈杂起来,纷乱人声不绝于耳,他却只觉一切响动越来越轻,蓦地眼前再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一双白皙手掌翻开段世箫的眼睑,又试了试他的鼻息。随即那双手掌抱拳,朝向太极殿上方的无尘道长:“师父,段大侠的确因精气亏损而昏迷不醒。” 一旁小龙闻言,不禁急道:“敢问丹*长,段大哥到底要多久才能行来呢?”说到这里,他也顾不得有失体统,喃喃道:“谁能想到我们待在蜀山派内,竟还会遭受妖孽毒手……” 小龙这话,对于太极殿内的诸多蜀山门人可谓刺耳至极,一位脾气火爆的长老更是冷哼一声,丝毫不掩饰不悦情绪。无尘道长眼神示意那长老稍安,随即笑道:“龙少侠稍安勿躁,段大侠只是精气亏损,相信只要静养一些时日便可恢复如常。至于这妖孽伤人之事,我蜀山派也将全力查处,定能给龙少侠一个交代。” 丹阴听到此处,即刻上前道:“师父,不如由徒儿与丹阳师侄等人一起前往轩辕洞,一来除去那狐妖,以免其继续为患;二来也算是一次历练,体现我正道习武之人的价值。而且徒儿曾与那狐妖正面交锋,对其手段多少有数。” 无尘道长深深望着这个蜀山派近百年来最杰出的弟子,见他目光沉稳并无冲动之意,遂珍重点头:“好吧,为师知你性格沉着谨慎,倘若没有几分把握,是断然不会请缨的。只是这其中凶险,你和丹阳他们定要做到心中有数。” “除魔卫道,守护苍生,那我蜀山修道之人的本分。便是因此丧生,亦是死得其所。”丹阴慨然应道,豪情壮志不仅令蜀山门人赞赏不已,便是小龙都暗暗点头。但见小龙潇洒作揖,豪迈长笑道:“丹*长大义凛然,小子着实佩服之至。倘若您前往轩辕洞,还请带上小子一起。要知道若论正面交锋,小子与她也是有过一次的。”当即将那日如何以五灵破邪阵击退狐妖之事详细说予众人听。 “龙少侠你……竟已学会了‘五灵破邪阵’?”性格沉稳如丹阴,此刻亦是满脸惊诧。忽然,他念及什么,即刻敛容道:“既然如此,还请龙少侠稍作准备,明日我们便启程前往轩辕洞。” 小龙见丹阴有异样神情闪过脸庞,不禁暗忖道:“难道这五灵破邪阵还暗藏着什么玄机?”只是眼下情形实在不宜多问,他只能将这疑问压在心间,肃然点头道:“好。那么,小子先行退下了。” 正文 第二卷_第六十八章 意外(一) 丹阴目送小龙远去,直到他背影彻底消失于视线尽头,才转头对上方的无尘道长道:“师父,龙少侠他……看来那位老前辈所言果然不假啊。” 无尘道长苍老双眸平静如水,听得丹阴此言,他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道:“五灵破邪阵乃是天地初开之际,上古神灵用以铲除世间邪恶的无上法阵。其制作之复杂,流程之繁琐,远远超过一般法阵。我蜀山派创派至今已有千年,也只有开派祖师至阳真人曾成功施展出一次。如今龙少侠只浏览了一遍相关书籍便能纯熟运用,同时不拘泥于书本,懂得以商王五鼎改良阵法,进一步加强了阵法的威力。这份资质,当真是天纵奇才。” 无尘道长此言一出,满殿门人尽皆议论纷纷,直到他高声道:“罢了,此事暂且不提。丹阴,你上前来,为师尚有要事吩咐。” 待丹阴将要紧事宜悉数记下后,无尘道长这才轻叹一声,脸庞上现出苦涩之意:“劫数若到,避无可避。真到那时,这蜀山派可就要靠你撑起了,明白么?” 丹阴深知无尘道长话中之意,即刻跪伏于地:“弟子定然不负恩师厚望,倾尽全力光大我蜀山!” 翌日。 段世箫只觉一股昏沉感觉挥之不去,四肢百骸又不时传来酥麻感觉,浑然提不起半点力气。阵阵疲倦感令他昏昏欲睡,然而念及什么,他只能强打精神,对身旁照顾自己的那位蜀山弟子道:“听说今天丹*长和小龙他们出去了,不知所为何事?” 那蜀山弟子道:“是啊。那狐妖妖法高强,四处害人,闹得人心惶惶,便是段大侠你不也着了她的道儿么?丹阴师叔昨日便向掌门请命,带着我们蜀山的数位精英一道去了南方的轩辕洞,想必此时已经到了……哎?你、你这是要去哪儿?” 段世箫匆忙起身,完全顾不得自己身躯的疲软。那蜀山弟子道:“段大侠,你不用担心龙少侠。他有丹阴师叔保护,肯定不会有事的……哎!你身体尚虚,还是躺着好生休息吧!” 段世箫理也不理他,步履蹒跚行出宿屋,朝着山门方向艰难行去。 说来也怪,一路上纵然蜀山弟子来来往往,但瞧见他一步三摇地往山下赶,都只是远远看着,竟无一人上前阻拦。不过段世箫也无暇留意旁人富含深意的目光,此刻的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你千万不能有事啊。” 段世箫精气匮乏,浑身乏力,何况蜀道本就难行,这一路赶到轩辕洞,几乎要了他的性命。眼下他手脚并用堪堪爬到轩辕洞口,正好有一蜀山弟子躺在那儿,只是浑身浴血、生死不知。 “喂!你怎么样?喂!”段世箫大惊之下慌忙上前试他气息,见他衰弱呼吸渐强,且周身创口正在缓缓愈合,显然已被喂下了疗伤药物,顿时松一口气。只不过这人伤势既然严重至此,想必方才在这洞口处已爆发有一场激战。却不知她是否也在战场中,又可曾受伤呢? 这般忧心间,他咬牙拖着疲惫身躯,朝着洞穴深处艰难赶去。 洞穴尽头,那道紫色毫光依旧,只不过原先紧闭的大门,不知何时已被人打开,露出门内那道深渊黑暗。那黑暗是如此得纯粹,仿佛要将人的灵魂也一并吞噬。段世箫不禁胆怯退后,然而目光扫视四下,又瞧不见别的可疑之处。如此说来,丹阴他们定然就是进入了这片黑暗了。 段世箫咬紧牙关,谨慎迈步前行,身影迅速融入了这片黑暗之中。 黑暗! 无尽的黑暗! 令人疯狂的黑暗! 入眼处,是一片不见五指的漆黑,便是辨识方向也无法做到。随着时间的点滴流逝,段世箫心中恐惧越发浓重,然而即便他转身欲逃,那象征来路的紫色门扉早已不在视线内。 一时间,他除却对黑暗本能的恐惧,又多了一分挥之不去的茫然了。 这般痛苦行路,时间的概念逐渐变得朦胧,他以为自己就要彻底迷失在这片永恒黑暗中,不料配在腰际的石剑上忽有清凉感觉传来,顿时平复下他惶恐不安的心绪。 感受到石剑上的清凉,段世箫索性闭上双眼,只凭借听觉触觉谨慎行路。又行了不知多久,忽然无边黑暗豁然散开,待他睁眼细看时,自己面前赫然是一个洞穴的深处。洞穴前方有数个岔路,每一条都深不见底,不知到底哪一条可行;而背后,也不过是一堵坚硬石壁,也不知那来路到底藏在哪。 段世箫犹自犹豫不决,忽闻身后传来一女子声音:“选中间这条哦……” 身后分明只有那堵墙壁,何曾出现过半个人影?段世箫只觉一阵恶寒,那女子充斥着无法抵御的魅惑声音又响了起来,这一此,却是从中间那条隧道传出:“来吧小哥,来,往中间这条走……” 段世箫此刻进退维谷,乍一听闻这话,只能顺着那女子的意思迈开步伐,身影逐渐消失在中间隧道深处。 这条隧道颇为昏暗,空气中又弥漫着一股淡淡臭味。段世箫摸着湿滑穴壁行走一阵,竟抹得一手泥泞,立刻甩了甩手掌:“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顺着隧道再行一阵,光线昏暗依旧,段世箫忽觉脚下触及什么坚硬物事,发出一声轻响。他闻声俯下身去在地上摸索一阵,将那物事拾起,对着晦暗光线仔细端详起来。 不看不要紧,这一看之下,顿时吓得他惊叫一声,忙不迭将之甩了出去。那物事被他扔出老远,“咕噜噜”在地上打转一阵才停下,赫然是一人的头骨! 段世箫惊得浑身哆嗦,下意识便要掉头逃跑,不料那女子声音再度自隧道深处传来:“其他道路都是死的,唯有这条,才能通往奴家这里。小哥你别怕,放大胆子过来嘛……” 那声音极尽妖娆魅惑,段世箫听了只觉浑身骨头都轻了几分,尽管身处这神秘恐怖的洞穴,心中欲火依旧猛然腾起。凭借着灵台仅余下的一丝清明,他艰难抽出石剑,将其朴素剑身贴上额头。剑身上的些许清凉之意渗入皮肤,顿时令他神志一清,将那魅惑之音的影响降到了最低。 稳定完心绪,段世箫这才握紧石剑,朝着更深处继续前行。 这一路走来,地上白骨的数量逐渐增多,乃至于到了最后竟是遍布四下,根本无从落脚。这场景委实触目惊心,然而段世箫已是见怪不怪,毅然踏上白骨铺就的道路。这般行走于万千骨骸上,不多时,他隐隐瞧见前方不远处有幽幽蓝光,不禁大喜:“太好了,终于到头了!” 深邃而又神秘的蓝芒尽头,女子带着挑逗意味的话音随之传来:“小哥,你来嘛……你过来嘛……” 段世箫在踏进这片幽蓝世界时,目光便定格于正中央的一张白玉床上。但见那白玉床做工精致,床身上刻满了复杂符文,其上有一窈窕背影横陈。听闻段世箫的脚步声,那女子轻笑出声,随即娇躯微转直面向他:“小哥,你教奴家等得好苦呀。” 但见玉体曼妙,眼波流转,女子丹唇微启,如丝媚眼勾人心魄:“来嘛小哥,别愣在那儿,过来亲亲奴家好不好……呃?” 不待她话说完,段世箫便握紧石剑直刺而来。但见火光耀眼,带着骇人灼热直*女子面门,吓得她花容失色,忙不迭闪身躲避。 “锃!” 一声脆响过后,石剑轻而易举刺入白玉床一尺深,女子见状不禁诧异道:“这到底是什么兵器,竟能轻松刺透魔脂玉质地的‘梦寐床’?” 女子衣着本就暴露,不经意间闪身躲避,酥胸间便有不尽春光。段世箫无意间一眼,慌忙移开目光:“从前面道路上的成堆白骨来看,姑娘你……只怕并非善类吧?” 女子闻言,又瞅见他尴尬神情,顿时笑得花枝乱颤:“哎呦?小哥你脸红什么啊?男人都喜欢漂亮女人,你却瞧都不瞧奴家一眼,莫非……是嫌奴家生得丑么?” 这女子媚术着实了得,三言两语便将段世箫好不容易压下的欲火再度勾起。他忍不住就要回头再望,忽然眼前闪过方才所见的那白骨成堆的画面,顿时将心中绮念冲得一干二净:“你这邪道妖女,看剑!” 正文 第二卷_第六十九章 意外(二) “……好你个不长眼的小子,真以为老娘好欺负?”女子见段世箫高举石剑劈砍过来,终究被彻底激怒,面庞上的如丝媚笑霎时间化作一片歹毒,真可谓翻脸快过翻书。只见她蹂身躲过劈来一剑,同时身躯上有青芒腾起,下一刻下半身体已然化作长长蛇身。 但闻女子怒喝一声,偌长蛇尾狠狠甩击过去,段世箫连残影都来不及瞧见,便被她一尾击飞,重重跌落在地。 女子被*现出妖身,自然就没有了故作柔媚的必要。只见她蛇躯扭动缓缓游向段世箫,口中不时伸出猩红信子,嘴角随之有尖尖毒牙长出:“臭小子,我蛇媚引诱男人无数,还从没见过你这么不知好歹的。放心,老娘不会一下子就把你吸成人干。我要一点一点地折磨你,让你好生体会生不如死的滋味!” 蛇媚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段世箫,冷笑着俯下身去,张口欲要咬他咽喉。不料段世箫神情骤变,蓦地提剑直刺向她面门。 蛇媚惊呼躲过,同时长长蛇尾再抽过去。她这甩尾袭既快又狠,令对手防不胜防,每每出奇制胜,可谓屡试不爽。谁知这一次,在蛇尾即将抽到段世箫身躯前,她忽觉尾巴上灼痛不已,定睛望去顿时大惊:“这……这怎么可能?” 段世箫浑身浴火,双臂之上更是火焰沸腾,此刻正紧紧攥住蛇媚的长尾。但见灼热火焰熊熊燃烧,眨眼间便将她的尾巴烤焦一片。 蛇媚惨嚎不止,段世箫也不轻松。方才他以凡人之力硬接下蛇媚的甩尾袭,一双手臂几乎被那股巨大力道撕碎,早已是血肉模糊。眼见蛇媚奋力挣扎,段世箫蓦地发狠将她的偌长蛇尾高举而起,随即朝着坚硬地面重重砸下。 一声闷响传来,蛇媚以极其狼狈的姿态扑在地上,那张妖艳脸庞顿时被摔得鲜血四溢。她挣扎爬起,忽而觉察到什么颤抖着轻抚自己的脸颊,却只得一手鲜红,顿时恨得咬牙切齿:“你、你敢弄伤老娘的脸?你敢弄伤老娘的脸!我撕了你!” 蛇媚几欲疯狂,怨毒神情挂在那四处开花的脸庞上,竟是三分像人七分像鬼。段世箫下意识后退数步,忽而念及那隧道中被她残害的诸多生灵,顿时义愤填膺:“这就是报应!”言罢他默念苍炎劲,石剑上即刻有红焰翻腾,顿时将幽暗洞穴映衬得火红一片。 灼热火焰翻飞不止,阵阵酷热大肆扭曲着四周的空气。此时的他宛若火神降世,直欲除尽这世间的所有邪恶。蛇媚纵然被他气势所惊,却也不甘束手待毙。但闻她口中发出尖厉长啸,偌长蛇躯蓦地游动向他,眨眼间便将他彻底圈死:“老娘勒死你!” 蛇媚蛇躯正待发力,不料身躯上灼痛感觉又甚数分,顷刻间便被烤得焦黑一片,发出阵阵臭味。蛇媚吃痛惨叫,不得不松开段世箫,随即见得形势不妙,立刻游动身躯朝着角落里一个颇不起眼的小洞仓惶逃窜。 “见鬼,这小子到底什么来头?”在身体隐没入小洞之际,蛇媚郁闷喃喃,忽而冷笑道:“不管你是什么来头,只要敢跟过来,定然死无全尸!”但见蛇影摆动不止,眨眼间便消失在了洞穴深处。 大敌已去,段世箫随之松一口气,其周身火焰消散开来,整个人都瘫软在地。其实他本就身体虚弱,方才全力出招早已是强弩之末。如今乍一松懈,他只觉昏昏沉沉,忍不住就要闭眼昏睡过去。 然而,他更明白,在这等强敌环伺、危机四伏之地露出破绽,便与自尽无异。同时这四周出了那个小洞,再无其他出口。这般想着,他不得不拖起身体,一步一拐地追着逃窜的蛇媚而去。 蛇媚逃窜的小洞只有半人多高,且里边一片漆黑,根本瞧不清任何物事。他只得手脚并用缓缓爬行,一边极力戒备着黑暗中的潜藏危机。如此爬行半晌,忽然,他听闻前方竟有厮杀声音传来,当即加快速度。 临近出口,光线终于变得明亮起来。前方厮杀声越发惨烈,他越听越是心惊,在出口处不禁迟疑了一阵,确认四周应当安全,这才不动声色地缓缓探出半个脑袋来。 不料就在此时,前方忽有轰鸣传来,随即一个残破头颅便滚入了他的视线,连其中白花花的脑浆都能瞧得清清楚楚。段世箫大骇,随即转视轰鸣声的源头,赫然瞧见一浑身浴火的蓝白衣衫男子,正单枪匹马杀入数十个黑衣人的包围中,手中紫黑长剑每每掠过,便有人肢体碎裂,命丧黄泉,手段着实凶悍狠辣。 霍英然! 这人便是化成了灰,段世箫也绝对不敢或忘。双肩上的创口,至今还会不时犯痛,令他对这个向同门亦能下杀手的男子痛恨不已。 段世箫咬了咬牙,眼神迅速变冷:“真是冤家路窄啊,霍师兄。” 段世箫继续扫视场中,只见这里似乎是洞穴的最深处,四周布满大小不一的隧道,可谓四通八达。宽阔的地面上,此刻有约摸数百人分成两批激烈厮杀,且观他们的出招,个个都是一流好手。而其中的一方,更是能瞧见不少熟面孔。 “陆师兄?殷师姐?小俞,道空,丹阴……哼,还有颜嫣然。”段世箫将目光自那个绿衣女子的身手收回,再度望向他们的敌对方,“这些黑衣人……莫非是达摩邪教的?” 另一方的人个个黑衣蒙面,却不知到底是何来历。眼下场中堆积了不少尸体,显然双方厮杀已有一阵了。 段世箫在场中来回扫视,只是瞧不见小龙身影。一想到那小子根本没有半点武功,很有可能遭了毒手,段世箫心情便越发沉重,冷不防身旁传来一个声音:“段大哥,你怎么来了?” “小龙?”段世箫连忙抬头,只见小龙正躲在他上方的一处小洞中,看起来并无受伤,顿时大松一口气:“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跟其他五大门派的人遇上,这些黑衣人又是什么来头?” 小龙悄悄来到段世箫身边,将事情经过讲给他听。原来今日小龙随丹阴等人来到轩辕洞前,猛然遭受洞内几道妖光的袭击,顿时就重伤了一人。将那重伤同门安置好后,众人即刻追入洞内,竟发现那扇紫色大门不知被何人打开。众人不畏凶险,毅然踏入门中,经历了无边黑暗的洗礼后,才抵达了一处错综复杂的洞穴。 众人在洞穴中谨慎探索,半晌才抵达了一处宽阔地方,发现其余五大门派正与达摩教众激烈厮杀。虽然小龙觉察到了诸多可疑之处,隐隐有不好预感,但丹阴等人身为蜀山门徒却无法坐视,即刻冲上前去助阵。一时间杀戮四起,血肉横飞,小龙不得已只能寻了个藏身之处,同时苦苦思索这其中玄妙。 段世箫被小龙这么提醒,眉头不禁皱了起来:“是啊,这里为什么会同时聚集了六大门派与西域邪教的精锐呢?若说是巧合,未免也太……”小龙道:“这场遭遇战,与其说是巧合,倒不如说是被人刻意*控。只是那*控之人,究竟会躲在哪儿?” 段世箫紧紧注视着战局,偶然视线转移,却隐隐瞧见洞穴的某个幽暗之处有道妖异红芒亮起,只是那红芒亮度并不惹眼,何况场中两派人马忙着厮杀,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那红芒,究竟会是什么? 段世箫跟小龙使了个眼色,二人当即绕过厮杀双方,不动声色地直奔那红芒而去。待距离那地方约十丈时,才依稀瞧清那道红芒正是由一颗浑圆珠子散发。珠子为不知名的力量托着悬浮于半空,其上红芒明灭不止,不住散发着妖异的气息。 二人正欲上前细看,不料上方忽有一样物事狠狠砸下。若非段世箫及时抽剑格挡,只怕当场就要被砸成肉泥。 那物事极其沉重,段世箫勉强格挡一记,周身气血顿时翻涌不止,险些喷出一口血来。他护着小龙慌忙后退,眼见自己握剑的虎口都被震裂,可见这一砸之威。 “这东西是……”段世箫略略端详那物事一阵,蓦地诧异道:“是……一截蝎尾?” 但见尖端的偌大毒钩反射着湛蓝光辉,其后有一段甲壳组成尾巴,随即整条尾巴缓缓游动,片刻后便收入了上方黑暗中:“嗯?居然被挡下了?” 那是一个粗犷的男子声音,在其出声后,随即又有一女子幸灾乐祸道:“蝎老怪,老娘都说了你不行,你偏不听。依我看,还是得请柔姐出面,才能制得住那小子。” 段世箫虽从未听过那粗犷男声,但对于那女子声音却是极为熟悉,赫然便是方才与他大战一场的蛇妖。 “哼,无需柔姐出手。这等货色,老蝎我自能轻易摆平。” 一个魁梧身躯蓦地自上方黑暗中落下,顿时将地面砸得一阵轰响。满眼烟尘中,那魁梧男子略略活动了身体,浑身骨头随之发出“噼里啪啦”的清脆声响:“小子,纳命来。” 适时,上方又传来一冷漠女音:“好吧蝎厉,就交给你了。” 正文 第二卷_第七十章 意外(三) 段世箫正觉这冷漠女音有几分耳熟,蝎厉却是神情骤然变作凶恶,随即大喝一声握拳轰他面门而来。段世箫慌忙闪身躲避,不料斜下里又有蓝芒闪过,他顿觉胸口剧痛,整个人登时飞出数丈之远,重重跌落在地。 蝎厉见段世箫颤颤巍巍站起,顿时戏谑一笑:“怎么样,老子的尾巴可比蛇媚那娘们厉害多了吧?”段世箫闻言顿时明白了什么,脱口道:“难道你们……都是妖族?” 蝎厉见隐于上方的二人皆是无言,便料想她们对自己的能力不以为然,当即盘算着如何杀掉段世箫立威。只听他低喝一声,粗壮右臂霎时间化作一只蝎钳,不给段世箫喘息机会再度砸向他:“死吧!” 段世箫身体尚虚,先前与蛇媚苦战,而后又吃了蝎厉一记,早已手足发软,再也无力闪躲。眼看着蝎厉这一记就要把他脑壳敲得炸开,上方忽有一道白影闪过,顿时将蝎厉的蝎钳牢牢缠住,全然动弹不得。 “柔姐?”蝎厉定睛一看,那白影分明是一条毛绒绒的尾巴,不禁诧异抬头。上面,唯有蛇媚低骂声传来:“笨死的蝎老怪,你瞧瞧你惹出了多大动静?” 蝎厉惊觉扫视四下,但见原本于场中厮杀的两派人马,有一部分已然发觉到了这边的异动。尤其是当他们瞧见蝎厉那半人半妖的模样,登时引来一片斥骂声音:“看,该死的妖怪在那!” 厮杀双方不约而同迅速罢手,毕竟比起门派之争,他们对异类的恐惧与痛恨还是更胜一筹,随之念及进入这山洞的初衷,当即齐齐朝着蝎厉所在围拢过来。 蝎厉心知大事不好,不禁羞愧难当,忽闻上方的冷漠女音又道:“罢了,且收手吧。”蝎厉维诺一声正要退去,不料背后忽有灼热火芒腾起,随即他只觉胸口剧痛,低头一看,竟是为一截火红剑身刺透。 “你……你……你找死!”蝎厉惊怒交加,反手一臂重重抡在段世箫的脸上,顿时将他扇飞了出去。段世箫的身体为大力轰飞完全不受控制,直到重重撞在某样物事上才堪堪停下。但见那里的诡异圆珠上红芒剧烈腾起,随即将段世箫的身躯笼罩其中。 待红芒重归黯淡时,段世箫的身影已是凭空消失! “糟了!”此间三个妖族齐齐失色,紧接着上方白影掠下,顿时将红芒明灭的妖玄珠紧握在手:“此地不宜久留,快走!”蝎厉和蛇媚齐声允诺,各自步履飞快,背影顿时隐没在了黑暗尽头。 待三妖远去,偌大洞穴仿佛瞬间失去了所有支撑,顿时轰鸣不止。但见上方土石纷纷砸落,分崩离析声不绝于耳,竟是一副随时都要坍塌的势头。众人见状已顾不得厮杀纷纷朝四下奔逃,均如同无头苍蝇瞎撞乱跑,一时间场面混乱至极。 小龙被下坠碎石砸得头破血流,正强忍剧痛寻找避难场所,忽见一抹粉色赶到自己身边,随即一把将自己负在背上,朝着洞穴某处疾速赶去:“小兄弟,你没事吧?” 小龙勉强睁开为鲜血模糊的双眼,对着身侧这个粉衣女子笑道:“多谢女侠搭救,小子……暂且死不了。” 轰鸣声震耳欲聋,众人尚且胡乱奔逃。丹阴见状即刻气沉丹田,下一刻,便有如同洪亮钟声的话音响彻四下:“诸位切莫慌乱,在下知道出口所在,且往这里来!”言罢当先朝着一隧道赶去。 众人早已惊慌失措,此刻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便朝着那里齐齐拥了过来,朝着那隧道鱼贯而入,早将门派恩仇抛到了九霄云外。背负着小龙的粉衣女子却是不急,她只顾闪身躲避四下坠落的岩石,待场中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这才步履如飞赶将过去。 待众人尽数撤离,洞穴又勉强支撑了一阵,随即轰然崩塌,就这么将一切悉数掩埋于地底深处。 蝎厉提起段世箫的衣襟,对准他的腹部又是一记重击,顿时痛得他口溢鲜血,随即头颅一歪昏死过去。 “真不禁打……”蝎厉不屑冷哼,随手将段世箫丢在地上:“柔姐,这次妖玄珠只收集到了微不足道的戾气,这该如何是好啊?” 蛇妖与白衣女子并肩而立,听闻蝎厉此言,白衣女子只是沉默,蛇媚则是狠狠给了他一个白眼:“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蝎厉被她责备,顿时怒上心头:“蛇媚,你是想找练吧?” “够了!”一直沉默不语的白衣女子清喝一声,顿时将欲要动起手来的两妖震慑住,这才接道:“妖玄珠我自有他法。听说人界不久之后在昆仑山顶会有一场大规模的厮杀,到那时我们再以妖玄珠去吸取戾气,比起这么零星收集,自然事半功倍。” 说到这里,白衣女子又瞥一眼昏死过去的段世箫,淡淡道:“此人便交给我,都退下吧。”蛇蝎两妖即刻会意过来,当即恭敬退却。 此处,乃是一宽阔的大江之畔。但见天际晦暗无光,四周被浓重浅灰雾气笼罩,一丈之外已无法视物。白衣女子觉察到蛇蝎两妖已然走远,视线随之凝在段世箫的痛苦神情上。 短短时间内,她的眼神变换数次,但见肃杀、冷漠、愤恨、哀伤等意味一一闪过,终究还是噙起一丝温情:“真是个十足的笨蛋……” 一丝浅白雾气被她缓缓吐出,将段世箫的身体轻轻笼罩。只见他身体上的创口以惊人速度愈合,不多时神志也逐渐清明,抬眼望去,即刻瞧见了那张熟悉的容颜:“小、小柔?你没事吧?” 段世箫见到她犹自欣喜,不料小柔神情微变,却是大步上前一把扼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咬牙道:“你连站都站不稳,为什么还要跑来轩辕洞里搅局?是不是存心来妨碍我的!说!” 段世箫只觉呼吸困难,脸色随之涨成通红。眼看着他即将被生生掐死,小柔手劲蓦地松开,他顿时再度瘫软,只能急促地呼吸着空气。 小柔将他的狼狈模样看在眼里,眸中杀意腾起数次,终究还是变作冷漠:“你知道这里是何地么?”段世箫实在不明白她为何反复无常,既已听闻她发问便环视四周:“这里……这里到底是哪?” “这里,乃是阴河之畔,也就是人界与妖界的交汇之处。” 山洞轰鸣不止,众人在不住崩塌的隧道中疾速奔走,忽见前方有亮光腾起,顿时齐齐欢呼:“是出口,出口到了!” 位于最前方的丹阴想到什么,即刻以掌力将一人多款的出口轰开,顿时令出口宽度倍增。众人大喜过望,争先恐后地逃窜而出:“快啊,再开大点,后面还有不少人呢!” 丹阴闻言却不敢再将洞口拓宽,只因轩辕洞山体已然分崩离析,硬生生拓展一倍已是极限。不料位于队伍前方的一位达摩教众不明就里,见大部分同伴尚未脱困,不禁急道:“你还愣着做什么,这出口自然越宽越好啊!你不动手我来!”说着便以手中利剑刺向出口石壁,根本不给丹阴解释时间。 情急之下,丹阴只得出手将其击毙,这一幕落入其他达摩教众眼中,即刻掀起轩然大波:“贼人安敢如此!这洞口你们六大门派的一个都别想出来!”言罢即刻对六大门派展开攻势,六大门派猝不及防纷纷中招,紧接着不甘示弱展开反击。 一时间,门派之争复起。双方人马在此要紧关头居然再度拼杀起来,唯有少数人头脑清醒,便是硬吃一招也只顾逃命,最终勉强抵达洞外。 双方人马捉对厮杀,一时间刀光剑影,惨叫不绝于耳。任凭丹阴如何劝阻也是无济于事。终于,脆弱山体再也无法支撑,蓦地整个塌垮下来,尚在洞内的诸多人马,顿时为亿万斤土石尽数活埋,无一生还。 正文 第二卷_第七十一章 难言 洞外,得以逃出生天的众人见状,无不露出哀痛神色。一些达摩教众衡量形势,随即不动声色地悄然退去。不过六大门派此时毫无战意,即便瞥见他们逃跑,也起不了一丝追杀念头。 众人拾辍拾辍心情,方才一进洞穴便只顾与达摩教中厮杀,唯有此时才有空暇互通姓名。丹阴身为蜀山首席弟子,其名声在外,自然广为人知。他当即询问了其余五大门派进入此地的缘由,一问之下才发现竟然和己派如出一辙,皆为铲除作祟妖孽而来。 一想到六大门派甚至于达摩教内都有妖孽作乱,众人均万分惊恐,且观方才那些妖类举止,显然是有目的性地将对立的双方人马齐聚一处。一念及此,众人心中即刻有阴霾腾起,隐隐觉察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小龙为那粉衣女子搭救,身上虽有多处砸伤,却也无甚大碍。正当他思忖这其中隐情时,那粉衣女子忽然轻声道:“小兄弟,我若没有瞧错,方才与你一道的那黑衣男子,应当是叫段世箫吧?” 小龙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确实是段大哥。”话音方落,一旁便传来一男子声音:“那叛徒现在藏身何处?” “叛徒?” 小龙循声望去,只见霍英然满面肃然朝这里*近过来,手中的紫黑色天邪早已浴满鲜血:“不错,那段世箫乃是达摩教派于我们泰山派的奸细,不日之前被我发现,这才仓惶出逃。” 小龙虽知此人所说未必可信,但他自己对段世箫的了解也不多,当即只能保持沉默。身旁那粉衣女子却是按捺不住,冷冷道:“霍师兄,你口口声声说段师弟为奸细,为何时至今日,都拿不出任何有力证据来?” 霍英然不料殷叶君居然在大庭广众下反驳自己,顿时神情陡沉。一旁丹阴早注意到这里情况,听二人言语不和,遂出言道:“段大侠和这位龙少侠,已被我们蜀山派请入奉为贵宾,霍大侠倘若有甚疑问,均可询问在下。” “什么?”霍英然神情一变,蓦地回想到那日丹阴等人对自己和颜嫣然的阻截,声调不禁低了几分:“丹*长,那段世箫既是邪教教众,自当杀之而后快。蜀山派乃是正道巨擎之一,怎么还做出荒唐之事,反将之奉为上宾呢?” 说到这里,霍英然目光移至小龙身上,冷冷道:“至于这位小兄弟,即便和那段世箫不是一伙,也定然脱不了干系,且将他扣下严加审问。”言罢伸手就要来夺小龙。 殷叶君早就全神戒备着他,眼见他脚步移动,即刻带着小龙后掠数丈。小龙原本对霍英然无甚偏见,此刻见他不分青红皂白便要捉拿自己,即刻对之厌恶几分:“毫无根据便胡乱抓人,如此行径,倒真是给泰山派长脸啊。” 霍英然闻言大怒,正欲施展身法追上,不料丹阴忽的闪身拦在他前方:“霍大侠,段大侠和龙少侠怎么说也是我派贵宾,还请您无论如何卖贫道一分薄面,如何?” 霍英然闻言一滞,眼见众人均朝此处瞧来,丹阴又一副毫不妥协的架势,当即只能冷哼一声道:“既然如此,霍某就此别过。还望贵派好自为之。”言罢他愤然转身,迅速离去了。泰山派诸人皆以他为首,见状纷纷紧随其后。 殷叶君将小龙放下,并向丹阴作揖道:“丹*长,段师弟绝非恶人,此事我殷叶君愿以性命担保,还请贵派千万好生对待,切莫为难他们。”丹阴不假思索点头道:“此乃家师再三吩咐,贫道自然不可能仅因三言两语而改变态度,还请殷女侠放心。” 殷叶君闻言释然一笑,随即回望已然塌陷了的轩辕洞,不禁面露忧愁。 他的头发被一只纤细素手猛然攥住,随即一把拖到江畔,耳边传来她的冷笑话语:“你好好瞧瞧这阴河,瞧瞧这阴河里面到底有什么!” 段世箫挣扎不过,勉强张眼细看。但觉阴河之水极其寒冷,他的脸庞被小柔强行按下,距离江面仅有咫尺之遥。即便未能触碰到水面,已为其中的冰冷气息连打几个寒战。 浑浊的阴河之水奔腾不休,偶尔可以瞧见不知何物的骨骸,伴随着偌大气泡自河底泛上,夹杂着阵阵令人作呕的腐臭气息。 “这阴河无边无际,且河面上大雾终年不散,极易迷失方向,可谓一道划开人界和妖界的天然鸿沟。”小柔说到这里,扯着他的头发又提他起来,妖媚容颜上随即有了哀痛神情:“千万年来,多少妖厌倦了荒凉昏暗的妖界,试图渡过阴河来到人间,却均为这阴寒江水吞噬葬送了性命,成了河中白骨,永世不得超生……你倒是说说,凭什么你们人类可以降生在阳光明媚、风景如画的世界,我们妖却要忍受不毛之地的荒凉,年复一年痛苦地活着?” “同为诸界众生,这……公平么?” 小柔见段世箫一脸茫然,只能颓然松开他道:“罢了罢了,便是告诉你这些又有何意义?我送你回人界吧。方才那‘迷幻洞窟’乃是妖玄珠妖力幻化,只是被你无意间撞乱其中妖气,于是整体坍塌下来。妖玄珠对生灵气息极其敏感,这才将你吸入了这凡人绝无可能踏足的阴河之畔。只要顺着这河畔赶路,便可抵达回到人界的出口。” 二人顺着阴河之畔行了许久,段世箫见这阴河宽阔无边无际,好似永生永世都走不到尽头,遂询问走在前方的小柔:“这阴河究竟有多长?还有,你方才说有许多妖试图渡过阴河来到人间,却都丧命河中。那你呢?你又是怎么来到人界的?” 小柔沉默一阵,继而头也不回缓缓道:“在我们妖界,所有的妖都渴望领略人界的风光。但凡稍有实力的妖,都会试图渡过阴河,以求抵达那片美好的梦境。自然,我也是其中之一。” “一千年前,已经有数千年修为的我,终于下定了决心去横渡阴河。阴河之水冰寒彻骨,河面终年大雾缭绕,令人视线茫然的同时又带来无尽的绝望。便是时至今日,那时的感受我依旧不敢或忘。我记得我在阴河中麻木地游着,游着,忘记了方向,忘记了时间,甚至连灵魂都抛在了脑后,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 她一边说着,一边迅速陷入了回忆,不觉间脚步已是彻底停了:“我,一定要抵达人界!” “阴河的冰冷河水,不仅能消耗我的体力,更能冻结我的思想和灵魂。就在我的身心都要被吞噬殆尽的时候,前方的不散浓雾中,忽地隐隐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影……呵呵,我自然认为那是彼岸,认为那里就是我梦寐以求的仙境,立刻穷尽最后一丝气力、拼着修为的损耗也要抵达那里。” “直到抵达那黑影上面,我略略端详那儿一阵后,才发现那东西根本不是什么彼岸,而是……一个巨大无比的眼球!” 小柔一言及此,美丽的容颜上顿时现出几分惊悸,显然那日笼罩在心间的阴霾从未消散:“你能想象么?你能想象一个巨大到无边无际的眼球,陡然凝视向自己的恐惧情形么?我无法忘却,它、它当时转视累瘫在它旁边的我,接着有深邃声音自四面八方传入耳际。它问我……问我……” “你,想到人界去么?对,它就是这么问我的!” “那个时候被这么询问,我连对它的恐惧念头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只是拼命点头,并且答应它只要能送我去人界,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它能送我去人界,哪怕只待上片刻功夫,我也死而无憾!” 说到这里,她的背影已是微微颤抖,声音随之哽咽了几分:“所以,为了心中所求,我连自己的灵魂也心甘情愿地出卖了。果然,我被一股无比强大的力量送到了人界,终于了却了自己的一个心愿。但与此同时,我也失去了自由,命运带上了诅咒的烙印,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工具。” 段世箫听到这里,早已震惊得说不出话。他惊讶张大了嘴,眼看着前方的小柔缓缓褪去白色衣衫,露出她完美的纤细背部,以及那深深烙印在背上的、恐怖的纹身。 那是,一只青面獠牙、双目猩红的恶鬼。 正文 第二卷_第七十二章 墨随 恶鬼形状的纹身,牢牢占据着她纤美背部的每一寸肌肤,尤其是那张开到恐怖程度的血盆大口,似乎要把人的灵魂也撕裂吞食。纹身之上,不住有浅浅的黑色雾气腾起,笼罩着那只凶暴恶鬼,瞧来倍显血腥可怖。 “我是一个工具,所以我必须遵从主人的旨意,哪怕闯刀山火海,也不能皱一下眉头;我是一个工具,所以我可以为了妖族的利益,不惜让鲜血沾满双手,终日以杀戮为伴;我只是一个工具,所以我注定没有自由与灵魂,没有资格去喜欢一个人,更没有资格,去和那个人相爱……” 她不敢稍加回头,不敢让身后的那个男子瞧清自己的神情:“你继续走吧,再往前走一阵就是通往人界的地方了。我再说一遍,你是人,我是妖,人妖有不共戴天之仇。所以下次见面,你我之间,就只有一人能活。” 大雾又浓,顷刻间便模糊了她的背影。段世箫惊觉上前,朝四下不住摸索,却只得满手空虚。无奈之下,他只能照着她的吩咐继续沿着河畔行路。 怎料又行一阵后,大雾尽头忽然现出某庞然物事,竟将去路彻底拦住。段世箫上前轻触那物事,随即恍然抬头望向上方:“这是……一座山?” 巨大山体直插云霄,真不知究竟高达几许。段世箫眼见去路被此山拦住,他又绝无可能涉足冰冷彻骨的阴河,当即只能咬了咬牙,双手攀住山体底部,朝着山顶缓缓爬去。 此山山势峻峭,段世箫艰难攀爬一阵,只觉浑身气力都要耗尽。忽然,他瞥见一旁的山体上居然有一洞穴,正好可供休憩之用,随即目光再往上瞧,赫然发现那洞穴上方又有更多洞穴。 无数洞穴密密麻麻布满整个山体,就如同专门为攀爬之人提供歇息之地。段世箫连叹自己好运,当即手脚并用爬进最近一个山洞,待体力恢复集成后,继续朝着山巅缓缓前行。 这么爬一阵歇一阵,也不知过了多久,正当段世箫饥肠辘辘,再也提不起一丝气力时,那被皑皑白雪覆盖着的山峰终于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之中。他见状大喜,抖擞精神伸手去够一块凸出岩石。不料突然狂风大作,若强风力袭来,几乎将他整个人都吹离山体。 段世箫拼尽全力稳住身形,勉强张眼望向上方,依稀瞧见山峰之上缭绕着的层层白云,竟在瞬间化作漆黑颜色。伴随着无数道猩红霹雳泻下,昏暗天际顿时被撕裂开来,隐约可见一条黑色巨龙盘旋于九天之上,龙啸雷鸣不绝于耳。 这般异象约摸持续了一炷香功夫才逐渐消退,段世箫浑身早被冷汗湿透,只能大口大口地呼吸平复下惊骇情绪,同时忖道:“如果小柔所言不假,这里乃是妖人两界相交之地,那么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足为奇了。” 他回首望了望下方,但见自己已攀爬到了一个恐怖的高度,情势可谓骑虎难下。他不得不咬紧牙关,继续朝着山峰爬去。终于,历经苦难的他,得以在力竭的前一刻,成功躺上了山顶的地面。 他不住地急促呼吸,手脚因脱力而阵阵发虚,便是动弹一根手指都办不到了。 上方的天空似乎近在咫尺,清冽云气扑面而来,显得从未有过的清晰。他勉力睁眼,仔细打量这份难得一见的奇景,继而环视山顶景致,随即有了诧异神情:“这……山顶怎么会是这个模样?” 放眼望去,山顶并不是他想象中的那般寒风凛冽、风雪漫天,却是一副春意盎然的秀美风光。段世箫惊诧扫视这青山绿水,秀木繁花,忽见前方不远处的一宽阔石台,有一黑衣男子端坐其上。 那是一个俊朗得近乎妖孽的男子,身着一身华贵黑衣,反衬他那白皙肌肤近乎透明。他就那么闭目端坐,自然而然地和座下石台融为一体,若非段世箫目睹,几乎就觉察不到他的存在。 似是觉察到了段世箫的目光,黑衣男子剑眉微皱,双眼缓缓睁开,露出那双淡紫色的瞳仁。然后,他缓缓站起身来,那与周遭景致融为一体的自然气质急剧攀升,片刻后已是拥上了无法言喻的皇者威严:“你,可是想去人界?” 那黑衣男子不过一个眼神扫来,段世箫竟不禁有了臣服之意,几乎要就这么跪下叩首:“你、你是谁?”黑衣男子见他窘迫神情,随即微微一笑,恐怖的强者威压顿时消散无踪:“我?呵,我叫墨随,只是一个管理通往人界入口的小卒。” 段世箫闻言大喜,忙不迭点头道:“没错,我就是要去人界!” 墨随瞧着段世箫眼中的希冀,忽而轻笑着环视四周道:“这般的世外桃源,较之人界美景亦不遑多让,你又何必如此执着呢?” 段世箫闻言一滞,随即摇头道:“人界还有诸多我心系的物,我牵挂的人。诚然,此处可谓美不胜收,但再繁华的景致,也无法填补内心的空虚。唯有‘情’之一物,方能确确实实地充实自我。” 墨随默默凝视他一阵,神情波澜不惊:“既然如此,你且在这附近寻些东西果腹,然后再好生休息。要知道返回人界,可不是那么容易的。”其实无需他嘱咐,段世箫饿得头晕目眩,早在四下寻找些树上结的果子食用。 这里的果子尽皆味道甘甜,果肉入腹,更有一股清凉之意游走全身,令人精神振奋,四肢百骸都充斥了惊人的活力。段世箫觉出这些果子拥有的神奇功效,大喜之下连连吞服,随即连休息也顾不得,直接就去找墨随了。 “你倒是归心似箭。”墨随不以为奇,又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开始吧。”段世箫道:“开始什么?怎么开始?” 墨随默然,紫色的双瞳中泛起一丝难以觉察的红芒。 一团浅白雾气在段世箫对面三丈处突然涌现,但见雾气翻腾不止,缓缓幻化出一个人形来,最终赫然变成一位白衣男子来。 “想要回到人界,你须得战胜自己。”墨随笑指那白衣男子道:“此人乃是这里的灵气所化,与你本人拥有相同的能力,只要你能击败他……呵,不过你和他实力相差如此悬殊,便是以命相搏,也毫无胜算吧。” 段世箫闻言一头雾水,冷哼道:“你啰嗦了这么多,意思就是让我把这人揍一顿吧?好,没问题。”言罢石剑出鞘,果断朝那白衣男子刺将过去。 白衣男子面容冷峻,眼见石剑即将刺到面门,手中忽然有雾气涌动,随即一柄碧绿色长剑蓦地现出。 碧绿长剑现身的瞬间,旁观的墨随顿时眉头一挑,眼神陡然变冷:“灭魂……” 碧绿剑芒一闪而过,段世箫顿时被一股恐怖力道遥遥击飞,更有一股柔绵内力通过石剑疯狂涌入他浑身经脉,令他提不起一点气力,只能就这么瘫软在地。 白衣男子一剑击飞段世箫,眼见他无力再战,遂闭上双眼不予理会。 “呵呵,荆云啊荆云,没想到再一次见到你的兵器,竟是在这般的情况下。”墨随的目光只是凝在那柄碧绿神器上,喃喃道:“这一次就让我瞧瞧,你究竟还留了什么手段来阻挠我。” 正文 第二卷_第七十三章 大理燕族 数日之后。 段世箫怒视着面前的白衣男子,蓦地双腿一软再度跪倒。白衣男子也不追击,依旧无言闭上双眼。 墨随冷眼旁观战局,眼见胜负又分,随即轻蔑一笑——这几日来,段世箫数次向白衣男子挑战,均为其一剑所败,可谓毫无还手之力。如此说来,他的余生只怕都要在此渡过了。 这般想着,他只觉无趣,转身便要离开此地。忽见段世箫又颤颤巍巍站起身来,却是没有再度进攻,反倒指着白衣男子道:“你……就是那个一直躲在我身体里的那个人吧?” “别白费功夫了,他不过是此地灵气所化,怎么可能回应你呢?”墨随犹自笑言,不料段世箫冷冷截道:“闭嘴,我没跟你讲话!” 段世箫对墨随陡然沉下的脸色不予理睬,只是忿忿盯着对面的白衣男子:“我若猜得不错,你就是箫梁吧?否则为何我每每遇到与你相关之人,心中便会有所触动?” 白衣男子依旧沉默,神情平淡如水,不起一丝涟漪。 “你以为你不说半个字,就能否认掉一切么?”段世箫咬牙冷笑,接道:“你的眼睛如果没有瞎的话,在我身体里的这段时间,应该也瞧见这个世界上还有那么多关心你的人,还有那么多在意你的人,而你呢?却只会躲在别人的身体里,对那些应该承担的责任熟视无睹?” 段世箫握紧了石剑,望向白衣男子的眼神顿显鄙夷:“我,不会像你一样懦弱。就算我能力不济,那些你保护不了的东西,就都交给我来守护!至于你么,就干脆一辈子待在我的身体里,继续当个缩头乌龟吧!”言罢他剑势又起,直直朝白衣男子砍了过去,然后不出意外地被一击轰飞,这一次,却是彻底昏厥了过去。 “……责任么?我从未想过逃避,只是时机未到。” 一击打晕段世箫后,白衣男子的平静神情终究泛起苦涩意味,随即低声喃喃道。 墨随听闻他开口说话,顿时大为诧异:“你……?”白衣男子一改之前的沉默,眼神灵动变得与常人一般:“我虽是此地灵气所化,本不该有任何思想。只是若本身有着强大的执念,便可超越这一限制。只是我依旧不明白,以你妖界主人之尊,为何却要为难这一介凡人?” 墨随冷笑道:“我便是为难了,你又待如何?” 白衣男子闻言只是轻笑,随即目光放在昏死过去的段世箫身上:“我会尽我所能击败他,但若他当真超越了我的时候,希望你能遵守诺言,送他返回人界。”墨随傲然点头道:“那是自然。只是他和你的实力本就有着天壤之别,何况他当真回归人界时,也就是你彻底消散之际,这样真的好么?” 白衣男子仰望天际,神情平静得仿佛已看透了漫漫红尘:“好或不好,皆是无谓。每样存于世间的物事,不论轻重皆有其存在的意义。我的意义尽皆于此,至于结果好坏,那便交给他人去评价吧。” 云南大理,一座豪宅之中。 一华服老者信步于豪宅花园之中,手托两个铁丸,神情悠闲自得。忽然,一下人疾步赶至他身侧,对他恭敬作揖道:“老爷,少爷回来了,现在大堂之上恭候您。” “那小子回来了?”老者顿时大喜,忙催道:“赶紧的,随我去大堂瞧瞧!”那下人犹豫一阵,这才低声道:“老爷……少爷此番前来,身侧除却那个婢女小阑,还有两个姿容姣好的女子随行。” “咔!” 一声脆响传来,那下人循声望去,随即吃了一惊——老者方才还把玩掌间的两个铁丸,竟已被其大力捏得变了形。 “两个女子?”老者面庞上浮现出玩味笑容,流星大步随即迈开。 大堂之中,燕矶子和香云、小阑以及轩紫雨三女分坐两侧,品茗以待燕族之主到来。香云神情痴呆,好奇地端详着手中杯盏,只是不肯品饮。这情景教轩紫雨瞧了无比头痛,正要上前劝说,忽闻大堂外传来一老者豪迈大笑:“臭小子,你还知道回来啊?” 燕矶子霍然起身,对着那踏入大堂的华服老者恭敬作揖道:“爹,孩儿回来了。”说着又向香云和轩紫雨介绍道:“这位是我爹,大理燕族族长燕问天。” 轩紫雨见香云自顾自把玩杯盏,连瞅都不瞅那燕问天一眼,遂向老者赔礼:“抱歉燕族长,香云姐她患了失心之症,多有失礼还请海涵。”言罢又盈盈施礼道:“紫雨见过燕族长。” 轩紫雨犹自低头行礼,忽然心生警兆,抬眼望去,只见燕问天注视自己的眼神,竟如同苍鹰猎食般无比锐利。只片刻功夫,她便觉自己的内心已被悉数瞧透,一丝隐秘都无法掩藏。 “你……正在练习幻龙枪诀吧?”燕问天眸中精芒闪过,声音却是平淡如水。 燕矶子眼见轩紫雨就要点头,即刻上前将她护在身后:“爹,你又多疑了。孩儿此行尚有要事告知你。”轩紫雨虽不明白原因,但即刻心中有数干脆闭口,唯恐言多必失。 然而燕问天何等人物,只瞄了一眼二人神情的些微变化,眨眼间已有了决断。但见他冷冷一笑,极有深意道:“不错不错,在外闯了十几年,倒也不是全然无用,至少嘴皮子功夫见长。” 燕矶子深知父亲的厉害,此时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将话题扯开:“爹,孩儿此行回来是想告知你,二叔有消息了。”他见燕问天不为所动,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不禁微怒道:“爹!你没听到么,我说二叔有消息了。” 燕问天沉默一阵,忽而笑道:“敢情你口中的要事便是这个?那么你可以闭嘴了。”说着他全然无视燕矶子的盛怒目光,悠然转身坐上大堂主位:“诸位光临寒舍,我燕问天实感荣幸。如有招待不周,还望千万海涵。” 假客套乃是燕矶子最为厌恶,他当即上前一步,怒指父亲道:“还是这么独断专横!十六年前,你*二叔背井离乡手段用尽。如今这么些年过去了,乍一听闻他的消息,你还能毫无悔意,依旧无动于衷?” 燕问天被他厉声喝斥,只顾低头品茗,连眼皮都不曾跳一下:“呵,你想让我怎样?” 燕矶子闻言,遂对轩紫雨道:“你把当日情形说予我爹听。” 见这对父子的矛盾极其尖锐,轩紫雨早已不知所措。此刻既然燕矶子发问,她慌忙上前,将那日在昆仑山巅与达摩教的红衣老者交手一事,简明扼要地叙述出来。只是她留了个心眼,但凡涉及到幻龙枪诀的,却是不曾提及。 燕问天听完沉思良久,忽而冷笑道:“想不到啊想不到,他燕雄竟落魄到归属达摩教……那,你的意思是什么?”后面这话,却是对燕矶子说的。 即便深知父亲的顽固脾性,但只要还有一线希望,无论如何燕矶子也愿意试上一试。只见他蓦地下跪,对着上方的燕问天道:“爹,孩儿恳请你与我一起去一趟西域。有你亲自出面,二叔他一定会回心转意重回我们燕族!” “不可能。”燕问天冷冷甩出一句,任凭燕矶子把头磕得山响,脸上也无一丝动容。 如此铁石心肠,真可谓世所罕见。轩紫雨身为外人,此时都瞧不过去,当即上前一把拉起燕矶子,随即脸色沉下对燕问天道:“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定会有所冒犯,但……” 她遥指堂堂燕族族长的鼻尖,面对那份十足的上位者威严,亦无一丝畏惧:“你或许是一个好族长,但作为父亲,却是远远不合格!”说着她拖起燕矶子便朝大堂外走去:“别求了!你就是把脑袋磕碎了,这种人也不会稍加心软。”一旁香云瞥见二人欲要离去,忙不迭跟上:“哥哥姐姐,你们等等我啊。” 眼看着诸人就要离开大堂,漠然端坐的燕问天将手中杯盏猛掷于地,发出一声脆响:“都给我站住!” 正文 第二卷_第七十四章 影子 燕问天一贯淡然的脸庞上,终于有了隐怒之意。只见他缓缓自座位上起身,大步迈开,朝着已然站在大堂外的三人*近而来:“要老夫去请燕雄,也不是不可以。但在此之前…… 脾气素来又臭又硬的父亲,今日竟破天荒地稍加妥协,燕矶子大喜过望,连忙点头道:“只要二叔能回来,只要你愿意……” 燕问天冷冷一笑,锐利眼神蓦地凝在轩紫雨身上,语调中顿时充斥了威严与肃杀:“小丫头,老老实实回答我,你究竟有没有学习过幻龙枪诀!” “……” 轩紫雨被他的可怕眼神吓到,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燕问天如何肯给她回旋余地,当即沉声道:“老夫数到三,你若再不交代清楚,那便权当你默认了。一……”燕矶子大急,正欲开口辩解,却被燕问天冷冷截道:“没问你,闭嘴!二……” “我……我说……”轩紫雨完全不敢正视燕问天的锐利眼神,何况她本就心中有愧,说话语调顿时就低了三分:“我确实……确实学过一些……”话未说完,燕问天即刻仰天长笑。 轩紫雨不料燕问天会是这个反应,顿时诧异道:“燕族长,您到底……?” 燕问天犹自大笑,蓦地双眸中精芒四射,脸色随之一片铁青:“呵呵,这玩笑……开得真可谓惊天动地啊!你知不知道幻龙枪诀乃是我燕族……不!说它是天下最强的武技也不为过,素来只有燕族长男及其妻儿才配修习。如今却告诉我,它竟被你这外人学了去?” “实在好啊!实在太好了啊!哈哈哈哈哈哈……” 燕矶子见状大急:“爹,你别……”然而燕问天早有准备,大手一挥甩出一道暗劲,即刻把他远远甩开:“没你说话的份儿,老实闭嘴!” 燕问天的目光再度汇聚于紫衣女子身上,眼见她惊恐得颤抖不止,脸庞上的暴怒神情却是迅速平复:“小丫头你说,这事该怎么解决?”轩紫雨早吓得六神无主,只是茫然摇头:“我、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燕问天冷笑一声,随即大袖一挥,右手的食中二指缓缓置于轩紫雨面前:“老夫来告诉你哪两个解决办法。第一,你自废武功,并且发下毒誓永不透露任何相关事宜;至于这第二个方法么……”说到这里,燕问天忽然瞥了一眼一旁的燕矶子,脸庞上得意浅笑一闪而逝:“第二,你嫁入我燕家,与我这不孝儿子结为连理,如此倒也不违我燕族祖训,老夫自然就不予追究了。好了,这两条路任你选择吧。” 燕矶子听到这里,心中惊骇无以复加,忽闻燕问天向自己传音入密道:“臭小子,你以为你爹这么些年都是白活的么?睁大眼睛瞧仔细了,瞧清楚爹是怎么帮你抱得美人归的。” 燕矶子哭笑不得,传音道:“爹,你怎么跟个土匪似的?” 燕问天只在心里得意,表面上依旧保持漠然:“小丫头,考虑得如何了?若再拖拖拉拉,那便由老夫来替你选了啊。” 轩紫雨闭目深深呼吸,紧攥着的双拳缓缓松开,待再度睁眼,神情亦是趋于平静:“我不会自废武功。”燕问天慢条斯理道:“哦?这么说你是选择……”话未说完,轩紫雨的下一句话,却是令他勃然变色:“却也不会嫁入燕族。” 对于这般的结果,燕问天顿时惊怒交加,燕矶子却只是轻叹一声,显然早已料到。 他即刻上前拦在对峙着的二人中间,手中斗角弓蓄势待发:“丫头,我来拖住我爹,你先走吧。” 石剑剑锋为灭魂一举震开,段世箫踉跄后退,终于还是禁不住那股侵入身体的绵柔内力,再度瘫软在地。 墨随神情平淡,但心中惊异却是与日俱增——这些时日来,经历了无数次的惨败后,段世箫的实力竟以诡异的速度成长,现已勉强能与对手拆上几招了。假以时日他彻底超越白衣男子,也不是不可能了。 段世箫如同烂泥般瘫软在地,然而这一次,他并没有彻底昏厥过去,反倒是极力挣扎一阵,随即颤颤巍巍站起身来。 墨随见状,双眼中透露出无法掩饰的惊讶。他很清楚白衣男子柔劲的厉害,前几次以一剑之力击败段世箫,所依赖的正是此功法。然而瞧着形势,便是这强悍的柔劲,对段世箫的作用竟也与日俱减。 随着时间流逝,段世箫步履依旧蹒跚,僵硬身形却逐渐变得灵活。这般情形落入墨随眼中,他眉头顿时紧皱,片刻后不禁脱口道:“原来如此,亏他能想出这个办法!” 原来通过这些时日的交手,段世箫已觉察到白衣男子打入自己体内的那股柔劲,根本无法迅速消除,这也是他每每为其一剑击败的根本原因。在无数次的惨败后,他痛定思痛,挖空心思去对付这股棘手柔劲,一来二去,还真被他鼓捣出个办法来:他将侵入体内的那股柔劲以自身内力包裹,然后通过足底传入地下。尽管如此施为会对他本不纯厚的内力产生剧烈的消耗,但短时间内,至少还有一战之力。 想通了这个关节,墨随对段世箫终于有所改观。那对敌的白衣男子却是不以为奇,即刻提起灭魂直刺过去。段世箫固然摆脱了柔劲的干扰,但论起灵活、力量,以及对战招式的精妙都远远不及对手,勉力接下几招后,再度被击飞数丈之远。 墨随冷冷望着再也无力站起的段世箫,低声喃喃道:“倒也是个可塑之才,不过很可惜……”然而不待他说完,白衣男子却是神情骤变,如临大敌道:“要来了!” “什么?”墨随吃了一惊,循他目光望去,只见倒地不起的段世箫身体上忽有碧绿辉芒腾起,随即一个白衣男子的身影缓缓现出,只是面容模糊瞧不真切:“也罢,就让我接下这一战吧。” 话音方落,模糊白影即刻与段世箫合而为一。待碧绿辉芒彻底黯淡下来,段世箫陡然起身,随即轻功施展开来,身形较之之前竟灵活了数倍有余。 “原来如此,正主终于现身了啊。”墨随冷冷一笑,淡紫色的眼眸将场中情势尽收眼底。 段世箫心中惊骇无以复加,只因自己的身体此时完全不受控制,而唯一属于自己的思想,还持续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此乃天山派轻功逍遥仙步,施展之际身轻如燕,利于追击。同时步法变幻莫测,令人防不胜防……” 蓦地,那男子声音骤然一滞,随即冷冷道:“原来如此,他也会这招。” 与段世箫对敌的白衣男子,在他施展逍遥仙步的瞬间同样脚底生风,与攻来的他迅速拉开距离,其步法赫然如出一辙。但见二人这般一追一逃,两排残影在偌宽地界互相交错,却始终交手不得。这般情形落入旁观的墨随眼中,顿时引得他仰天长笑:“这就对了,这般的交手才有意思!” 段世箫手中那平凡无奇的石剑,蓦地爆发出灿烂夺目的碧芒,随即其上有熊熊碧焰腾起。但见石剑挥动不止,道道月牙状剑气狂风暴雨般袭向白衣男子,顿时将其所有退路一并封死。那白衣男子见状并不惊慌,却是倒提灭魂,紧接着深深刺入地下。 伴随着一声雄浑兽吼,庞大的水系圣兽玄武蓦地现出,将其完全笼罩其中。纵然外界剑气狂暴肆虐,依旧无法伤及白衣男子分毫。 “果然,你连玄武御都会使,如此看来,唯有这个办法了……”脑海中的男声再次响起,段世箫尚且惊疑间,双手又无法控制地紧握石剑,这一次,却是直直刺向自己的右肩。 “呃……”狭长石剑穿透肩膀,带起一串猩红血花。段世箫吃痛之余,分明感受到体内的另一个灵魂,此时也因剧痛而颤抖不止,不禁怒斥道:“喂!你在做什么?” 剧痛感觉袭来,段世箫只觉眼前一黑。朦胧中,他隐隐瞧见对面的白衣男子,脸庞上分明也有痛苦神情浮现。 “不出所料,你和我招式雷同,战法相似,便是身体状况也一般无二。换句话说,你就是我,是我在这个世界的复制品。”那男声因伤痛而底气不足,话语中的战意却是丝毫不减:“不过就算你其他方面和我并无差异,却始终是个无心之人。以无心对抗有心,又如何能够取胜呢?”石剑劈出排山倒海的狂暴剑气,顿时将白衣男子笼罩其中。 不过短短时间,那藏于段世箫体内之人便一举识破白衣男子的本质,并不惜自残也要夺取胜利,这份见识与胆识着实令人叹服。 二人激斗期间,段世箫身体又中一剑,顿时引得双方身形同时一滞。片刻后,段世箫率先恢复归来,手中石剑再度刺出。这一次白衣男子便是提剑格挡,也已来不及了。 但见双剑交击,一道清脆鸣响后,白衣男子手中的碧绿长剑化为齑粉,随风飘散开来。下一刻,那柄朴素无华的石剑深深刺入了他的心口,却不见丝毫血迹。 “你说得不错,你有心而我无心。所以即便能力相当,但我终究不是你的对手。”白衣男子释然一笑,神情安详如同解脱:“墨随,请你千万遵守诺言,让他回到人界。” 待话音落下,白衣男子的身体迅速化作无数光点,随风消逝在这片秀美风景中。 墨随深深叹息,随即转身缓步而去:“随我来吧。” 正文 第二卷_第七十五章 魂断南疆(一) 山顶某处,一处黑暗深渊中。 孤舟缓缓飘荡于无尽黑暗之中,朝着未知地方前行。 段世箫对方才体内的异变心有余悸,立于船头的墨随忽然出言道:“你可知这里是何处?” 段世箫一怔,随即环视四周,然而周围唯有无尽黑暗,根本瞧不清楚任何物事,耳边则不住传来流水声音,显然正处于某条河流之上。 段世箫道:“什么都看不见啊,是哪里的深涧么?”墨随指着上方,轻笑道:“什么都看不见?你再瞧仔细些。” 段世箫仰头望向上方,突然眼眸被微微映亮:“咦?这些东西是什么?” 上方的无尽黑暗中,不知何时现出无数散发着微弱毫光的小球。但见无数光球漂浮不止,将黑暗略略驱散,瞧来有着梦幻般的美丽。 墨随于船头缓缓落座,款款而谈:“此处乃是阴河源头,上通人间,下抵妖界。在人界中,人心所滋生的悲伤、怨恨、憎恶、哀叹等等负面情绪汇聚于此,形成了这条无尽长河,万年流淌并不枯竭。”段世箫道:“那这些光球呢?又是什么东西?” 墨随道:“你且仔细瞧瞧,瞧瞧那些光球里面有什么东西。” 极上方的无数光球们缓缓飘落,段世箫的目光凝在最近的一个光球上,依稀瞧见球面上浮现出某人衣锦还乡的画面。画面上那人春风得意,夹道欢迎的众人无不露出崇拜神情。他仔细瞅了一阵,又将目光落在另一个光球上,但见一男子手携娇妻静坐于落日余晖之中,面前则是一片丰茂田地,画面温馨而又美好。 段世箫又凝视了另外几个光球,大多都是积极美好的景象。只是在这过程中,不时有光球颤抖着自空中坠落,最终落入那冰凉阴河之中,为无尽河水吞没,再也瞧不见半点踪迹。 墨随适时出言,语气平淡如水:“这些,便是梦想。” 阴河之上,黑暗之中,星点光球将无尽黑暗点缀,偶有坠落,亦有别样的美丽。 “人这一生,不论远大抑或渺小,或多或少都会有自己的梦想。梦想这东西最为奇怪,它既是诸界中最顽强的物事,便是神器亦无法毁灭。它又最为脆弱,只需一个轻易的抛弃念头,便会坠入阴河,为那无尽的怨念、憎恨以及哀叹所淹没。有的人活在世间,却因种种缘由而抛弃了梦想,行尸走肉般活着;有的人即便肉体毁灭,心中大志依旧存在,仍能凭借一股执念托起梦想,于此地永生不灭。” 说到这里,墨随仰视上空,似有深意地笑了一笑:“你且仔细找找,说不定你的梦想亦在其中呢。” 水流湍急,载着孤舟不住漂流。茫茫深渊的尽头,却不知彼岸又在何方? 清澈大河之畔,一队异族装束的百姓神情急切匆忙赶路,且不时回头张望,似乎在提防着什么。 队伍最后方,一身材娇小的少女不住朝四下打量,小脸上尽是戒备神情。忽然,急行中的她步伐顿止,随之目光凝在河畔上的某处浅滩:“哎?那里有个人?”话音方落,队伍中便有一中年男子跑来拽她的胳膊:“小弥别多管闲事了,说不定那人也是个妖邪,赶紧回寨吧。” “哪有见死不救的啊?”被唤作“小弥”的少女稍加发力,竟轻而易举摆脱了中年男子的束缚,随即快步冲到浅滩之上,连拍那昏死的黑衣男子的脸颊:“喂喂,你醒醒啊,否则就要被吃掉啦!” 见那男子鼻息如常,只是毫无转醒迹象,小弥只能伸手将其扛在肩上,随即步履如飞与队伍汇合。她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女,竟能毫不吃力地扛起一成年男子,这份臂力委实惊人。然而其余族人只瞥了一眼便继续赶路,显然早已习惯了。 段世箫只觉脑袋昏昏沉沉,四肢尽皆酥软使不上力,同时耳旁充斥了嘈杂人声,时间一长难免心绪烦躁。冷不防身体一阵腾空,随即被重重摔落某处,他大惊之下脑袋霍然清醒,睁眼一看,才发现自己已置身一处床榻上了。 片刻后,一阵清脆银铃般的嬉笑传入耳际。段世箫循声望去,但见一眉清目秀的异族少女立在一旁,好奇地瞪着大眼打量着自己:“哎?这就醒啦?我以为你还要再睡上好几天呢。” “这里是……?”段世箫打量四下,发觉自己置身的竹楼内,所有器具设施的风格均迥异于中原;眼前这少女着一身水蓝长裙,纤细腰肢盈盈一握,虽未及碧玉年华,却已挽高发髻,装束奇异而又不失美感。如此看来,自己显然是置身一异乡村落内了。 “嘿!”少女见他神志游离,遂清喝一声,惊得他顿时回过神来:“你这身打扮应当是中原人吧,怎么会昏倒在萨尔温河畔的?”段世箫诧异道:“萨什么河?我不知道啊,这里到底是哪儿?” 少女笑着就要开口,不料远处忽有一阵惊叫传来,夹杂着怒斥吼叫声音。她脸色顿时大变,只抛下一句“你待在这里,哪儿都别去”,说完还故作凶狠地对段世箫捏了捏拳头,这才大步流星蹿出了竹楼。 段世箫只觉莫名其妙,却也依她所言老实呆在这里。然而片刻后,耳旁的惊叫怒吼中开始伴有凄厉惨叫,他越听越是心惊,终于按捺不住踏出了竹门。 段世箫绕着竹制楼梯走过一个拐角,随即视线大开,这才瞧见不远处的村口处,有诸多异族百姓手持兵刃严阵以待。站在他们对面的,是一虎背熊腰的大汉。那大汉浑身衣衫破破烂烂,健壮身体上多处挂彩,正张着大嘴不住咆哮,口角不住有猩红口涎流淌而下,神情亦是凶暴得诡异。 “这人怎么了?”即便隔得老远,段世箫也能清晰瞧见大汉眼中盛放着的妖异红芒,忽地念及什么,不禁脱口道:“难道他也是……妖怪?” 大汉周围地上浸满鲜血,不远处还有数位族人的碎裂肢体与内脏散落,场面血腥而又可怖。大汉面目一片狰狞,充斥着红芒的眼眸扫视众人,蓦地仰天长吼,其声之大宛若虎啸,直欲将人耳膜震破:“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 趁着众人被这一吼之力震慑,大汉猛地蹂身上前,只见其双臂甩开,顿时将临近几个族人击飞老远,夹杂骨裂声音重重坠地,却是不知生死。如此一来,紧密人群顿时就被破开一个缺口。 大汉狂吼不止,如同狼入羊群肆意杀戮,眨眼间又打翻一群族民。正当其大逞*威之际,一旁忽有水蓝身影暴掠而来,随即一个小小粉拳抡在大汉腰间。那粉拳虽不起眼,却能敲出沉闷声响,大汉顿时被打得痛苦地弯下了腰,口中发出一连串痛苦呻吟。 段世箫早已目瞪口呆,只因那粉拳的主人,赫然是方才和自己谈话的那位少女。 “小弥!”四周族民见状均是大喜,随即握紧兵器一拥而上,顿时将那大汉砍为肉泥。段世箫早被少女的恐怖力量吓呆,忽见那被砍得不成人形的大汉身上有昏黄辉芒腾起,待黄芒彻底黯淡,却是现出一只死去的黄斑猛虎来。 “原来是只老虎,怪不得有这等蛮力……”小弥甩了甩纤细胳膊,似乎方才那一击也反震到了她。族民们早已熟知她的本领,还是禁不住大加赞赏,惹得她双颊微微泛红,却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忽然,她瞥见了一旁呆愣的段世箫,顿时嗔怒道:“喂,你怎么跑出来了?不是让你老实待着么?”段世箫吓了一跳,指着死去的大汉道:“可这到底……”然而不待他说完,小弥毅然排开人群,一把扛他在肩头送回竹楼:“这地方危险得很,你老实待在屋子里才是最安全的。” 段世箫被她扣住双手,竟如同被枷锁锁住动弹不得,顿时大急:“你放我下来啊!你、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有这么恐怖的力量?”小弥理也不理他,大步进门后把他随手扔上床,以白嫩指尖点着他的鼻子道:“给我听好了,这地方最近很不太平,就算是布满符咒的屋内都不一定安全。再教我发现你像这样乱跑一气,索性就丢你出去喂那些妖邪了哦。” 正文 第二卷_第七十六章 魂断南疆(二) 阴河之畔。 之前,那座段世箫拼尽全力才堪堪爬上的、横于阴河正中的庞然大山,此刻却为未知力量整个托起,竟是脱离地面、悬于数十丈的高空之上。山顶如同仙境的秀美风光也已不在,唯有一座由闪耀着暗红色泽的宝石铸就而成的宏伟宫殿,牢牢占据着阴风肆虐的至高巅峰。 宏大宫殿内,复杂难明的咒文遍布每一根殿柱,以四人合抱的殿柱环绕不止,朝四下散发出阵阵黑暗的雾气。每一根殿柱前,均有身披黑色斗篷的人跪地祷告,但闻悠远吟唱不绝于耳,缓缓飘向宫殿的最深处,飘向那由最纯粹的暗红宝石所铸就的黑暗圣域。 宫殿最深处,一座范围达方圆十丈的暗红法阵旋转不止。其内的唯一建筑,便是一个由墨黑玉石构成的宏伟王座。王座上黑芒流溢不止,更有阵阵浓郁灵气回荡开来。 那王座之上,有着妖孽般俊美的黑衣男子闭目斜坐,随即轻轻一挥手,对着下方三个恭敬跪立的黑袍人道:“此间无事了,退下吧。” “是。”三位黑袍人恭敬行礼毕,这才快步退下,不敢多留片刻。毕竟那王座之上的黑衣男子的恐怖威严,给他们的压力实在太强了。 待三人退却许久,此地再无他人叨扰后,黑衣男子的眼睛才悠悠睁开,显露出那双淡紫色的瞳仁来。 正是墨随。 墨随平静注视前方,指尖轻轻扣着王座的黑玉扶手,发出缓慢而有节奏的声响。这般扣了一阵,那只白皙修长的手掌轻抬而起,随即轻抚伏于自己膝上的那个白衣女子的三千青丝,片刻后缓缓开口道:“小狐狸。” 她就这么恭敬地跪在墨随的身侧,螓首轻轻依在他的膝间,让如瀑长发轻柔搭在他的身前,仿佛世间最美丽乖巧的玩物,并无丝毫的违逆:“是,主人。” 淡紫色的眼眸微微瞥下,他俯视着静静伏着的她,话音平淡得听不出一丝情感:“我见过他了。” 白衣女子仿佛不曾听到此言,便是眼神都无丝毫变化:“是,主人。” 她的淡然话语落入墨随的耳中,片刻后,那只一直爱抚着她秀发的修长大手,却是突然紧紧攥住一摞乌黑发丝,随即手掌加力往上提起。 直到她略显苦楚的脸庞来到自己的正前方,他才微微前倾身体,轻吻她的如玉肌肤,享受着她撩人心弦的清幽体香,俊美脸庞上随之泛起陶醉神情:“作为我妖族美丽象征的你,身心都应该只属于我的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竟有了一丝背叛的气息了?” 她的长发被高高提起,除却忍耐下痛苦,却不敢有一丝反抗行径:“请主人明察,小柔并没有……” “杀了他。”他冷冷截道。 纵然这三个字如同尖刀刺入心扉,她心乱如麻之际,依旧极力保持着神情的镇静,继而缓缓摇头道:“小柔不明白,还请主人明示……” 他冷笑一声凑近她的耳畔,语调虽不强硬,却宛若催命的魔咒,深深渗透入她的灵魂:“不要让我再重复——亲手杀了他,然后提他的脑袋来见我,明白了么?” 为什么会颤抖? 为什么会流泪? 是恐惧么,是悲哀么,又或许……是后悔? 清澈泪水顺着白皙如玉的脸颊流淌而下,她再也无法保持平静,浑身遏制不住颤抖的同时,双眼只能痛苦地闭上:“是……小柔,遵命……” 夜晚,傣族村寨。 段世箫躺在柔软床榻之上,均匀呼吸声不住传出,显然睡得很沉。 自从那日被傣族少女小弥带回村寨后,他发现时常有凶残妖类进攻村寨,而族民们用以自保的兵器又欠缺锋利,往往无法对侵略者造成实质性的伤害。段世箫实在看不下去,只得运用起自己在铸熔阁学习的锻造技术,为村民们锻造崭新的兵刃。 虽说段世箫的铸器技艺并非出类拔萃,依旧远胜过村民们的落后手艺。如此一来村里的铁匠们时常围着他讨教至日落,这令他欣慰同时又倍感疲累,故而每夜都睡得很沉很沉。 竹楼外,冰冷月光静静洒下,有悠扬虫鸣回荡,为此静谧夜晚平添一分惬意。 不多时,一片云彩逐渐弥漫开来,将天际皓月瞬间遮蔽。四周歌唱着的夜虫也好似觉察到了什么,忽而齐齐噤声,使得原本恬静宁和的夜晚,一下子就安静得有几分诡异了。 那一袭曼妙身影,便是在下一刻,自黑暗的最深处缓步而来,悄无声息地停在了竹楼之前。 被道道妖异红芒缠绕着的她抬起头来,略略环视那贴满竹楼每个角落的咒符,随即嘴角泛起不屑冷笑:“雕虫小技……” 浓浓黑暗中,妖异红芒明灭不止,衬托着她的妖媚容颜,瞧来反倒有了几分可怖。但见她檀口微张,随即有一道阴风从未知之地吹拂而来。伴随着阴风肆虐,蕴含着强大降妖之力的咒符纷纷被道道黑雾包裹,其上的复杂咒文在剧烈闪烁一阵后,最终彻底黯淡下来,变得跟普通纸张一般无二。 消除掉最后一个障碍后,她脚步轻移,顺着竹制楼梯拾级而上,步履轻盈得没有半点声响。 直到来到那个酣睡男子的身前,笼罩天际的云彩攸忽散开,重新洒下银白色的月华,同时将她纤细的身影拉长,静静投射在他的宁和脸庞上。 然后,那个白衣女子抬起手来,沐浴着月光的素白手掌,瞧来宛若温玉白皙剔透,却是在下一刻蓦地生长出尖利锐爪。 猩红色的狭长利爪,不住反射着寒冷的月光,无声无息地笼罩在他的上方。恐怖的尖长爪影在他的脸庞上不住舞动,仿佛渴望鲜血与杀戮的恶魔,随时准备展开饕餮盛宴。 短暂的沉默后,那只鬼爪猛然抓下! 惨叫声起,血光四溅。 “怎么了?”在隔壁沉睡着的小弥一个激灵,慌忙起身赶到段世箫的屋子前。当她瞧清了眼前景象,蓦地失声惊叫:“你是谁?” 那个白衣女子缓缓抬头,望向这个突然闯入的傣族少女,妖媚的脸庞上随之浮现出苦楚神情:“我……”然而不待她说完,下一刻段世箫的声音已然传来:“她是我的朋友,刚才被一只妖邪追杀至此,眼下已是受了重伤。” “哎?朋友?”小弥迅速打量了段世箫,见他神情如常安然无恙,而那白衣女子的手掌则颤抖不止,不住有鲜血蜿蜒流下,显然是受伤不轻。 小弥又扫视四周,见那些贴满屋子的符咒并无反应,当即放下心来,并对那突然造访的白衣女子道:“还请稍等,我这就去取疗伤工具来。”言罢脚步迈开,却是急匆匆去远了。 直到小弥彻底消失在视线中,段世箫这才松一口气,继而牵起她的受伤手掌:“手怎么样了,让我瞧瞧。怎么如此不小心呢,连床上贴着的那片咒符都没瞧见?” 小柔任凭他握紧自己的受伤手掌,目睹他的脸庞上泛起疼惜神色,原本锐利的眼神,却是不可遏制地黯淡下来:“你……为什么要骗她?” 段世箫闻言动作一滞,随即低下头来道:“我没有骗她,我只是骗了我自己。” 一夜无言。 正文 第二卷_第七十七章 魂断南疆(三) 翌日,村寨里的人们听闻昨晚有一白衣女子造访,均按捺不住好奇来到小弥家一探究竟。尤其当他们瞧清那女子的容颜时,均是惊为天人。青年男子们望向段世箫的目光,更是充斥了不加掩饰的妒忌。 对此小柔神情淡淡,只是凝望着自己缠满绷带的右手出神;段世箫则有些不乐意了,好几次都出面驱赶,惹得青年男子们哄笑逃散。 望着一哄而散的众人背影,小弥掩嘴轻笑,随即朝小柔合掌行礼:“大姐姐你切莫生岩糯哥他们的气。他们啊,可是从来没见过你这般美丽的女子呢。”小柔依旧沉默不语,段世箫则冷哼一声,道:“整天赖在门口不走,也不怕眼珠子掉出来……” “好啦好啦,这些时日来那些妖邪经常来村寨折腾,虽说都被大家齐心击退,但每次都会出现伤亡,弄得大家都人心惶惶。难得大姐姐到来,大家的心情才略有气色,就这样也挺好不是么?”小弥说着眼神黯淡几分,轻叹道:“只是巫师他老人家身体每况愈下,再这般下去,我们还能在妖邪的进攻下支持多久呢……” “巫师?是了,你昨日和我说过此事……“段世箫沉吟道:”你说过要想调理好巫师的身体,需要到南方不远的某处大沼泽内,寻找到一种名为‘乌和草’的灵草……可眼下那些妖邪们时不时前来进攻,便是村寨都岌岌可危,何况危机四伏的外界呢?” 小弥闻言黯然低头,喃喃道:“是啊,上一次我们结伴出行那片沼泽,也就是救你回来的那一次,其实途中就遭遇了一只妖邪。虽说它被大家齐心协力打死,却也大大消耗了我们的战力,迫使我们不得不立刻撤回村寨。” “唉,虽说我天生神力,留在村寨的话的确击退大部分的妖邪,但效率完全比不上巫师他老人家做出的符咒。只凭我们这些人,要如何才能支持下去呢……”小弥说着说着,稚嫩的脸庞上泛起愁苦神情,随即颓然坐到一旁,抱着小脑袋唉声叹气。 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本该是无忧无虑、嬉笑度日的。然而村寨存亡这等重担压在她的肩头,迫使她不得不比同龄人更早成熟,更早领略到肩负责任的压力。 段世箫实在看不过去,当即轻拍她道:“小弥你就安心留手在村寨吧,那个什么沼泽的就由我和大姐姐前去,一定把乌和草给你带回来。”说着他还指了指小柔,笑道:“这位大姐姐可比我厉害多了,区区一片沼泽,一定没有问题的。” “哎?”小弥望向小柔,不禁满脸诧异神情——这千娇百媚的白衣女子,怎么看也不像很强的样子啊。 “喂,你……”小柔显然没有反应过来,她怎么也想不到段世箫会接下这个任务,还擅自拉上了她一起。段世箫即刻回头使了个眼色,随即笑拍小弥脑袋:“大姐姐她是好人,自然不忍心看着巫师继续难受的。所以放心,一切都交给我们了。” 傣族村寨外。 段世箫挥手示意送别族人们回去,忽闻小柔冷冷道:“喂,你去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拉上我一起?” 段世箫轻笑一声,并不正眼看她:“我若没猜错,那些进攻村寨的妖族,都和你是相识吧?”小柔冷哼道:“那又如何?他们是他们,我是我,别把我跟那些低贱的家伙相提并论。” “这么快就划清界线?”段世箫不以为奇,接道:“但你要知道,既然都是妖族,其他妖所犯罪孽,你便责无旁贷。所以别啰嗦了,跟我一起取回乌和草拯救巫师的性命。至于之后如何施为,那都是你自己的事情。” “你……!”小柔听得此言大为诧异,这等强硬话语,无论如何也不似那个平凡无奇的段世箫能说出口的。不料段世箫再度一笑,这一次却是直接搂她入怀,在她耳畔低声道:“不论你对我存多少杀心,我也能明白你藏于心间的那份温柔。既然是身不由己,那么只要有必要,你随时都可以取了我的命去,我也不会怪你分毫。所以不必再故作冷漠了,明白了么?” 她深深凝望着男子眼中噙满的温柔,咬紧嘴角沉默一阵,终于不顾一切地伸开双臂,就这么和他紧紧相拥:“真是个小傻瓜……” 南疆地区,气候温热,雨水频繁,空气潮湿。二人依照小弥所言方向赶路一阵,眼下正行于一片茂密树林间。 四周不时有稀奇古怪的蛇虫冒出,且均是颜色艳丽,一看便蕴含着致命剧毒;同时四周还潜藏着无数毒花毒草,皮肤稍有触碰便会生出大片红疙瘩,奇痒难忍。小柔见多识广,往往能及时辨识出这些毒物,带着段世箫选择最安全的路径。如此行了一阵,二人终于抵达了茂盛树林的边缘。眼前,正是一望无际的南疆大沼泽。 无边无际的沼泽上空,昏黄色的雾瘴弥漫不散,视线只能瞧清方圆三丈内的物事。空气中有一股浅浅臭味,似乎是由什么东西的遗骸腐烂散发而出,令人闻之欲呕。 段世箫四下打量,眉头不禁紧锁起来:“听小弥说那乌和草藏于大沼泽的深处,可眼下这里雾瘴不散,脚下又是深不可测的沼泽,却该如何寻找?”小柔给他一个白眼,慢条斯理道:“哎哟段大侠,不是您自告奋勇来此的么?怎么,这下知道棘手了?” 段世箫听得她调侃话语,不禁莞尔道:“好了好了,闹什么别扭呀。快说说吧,怎么样才能行到沼泽深处?” “沼泽瞧上去被广袤沼泥覆盖,并无一丝落脚处,其实不然。总有一些地方是高耸实地,可供人踩踏的,只是被浅浅沼泥遮蔽,这才发现不了。”说着,小柔轻喝一声,曼妙身心高高腾起,继而稳稳落在沼泽某处:“看吧,就像这里。” 她这般说着,随即翩然回首嫣然一笑,纵然四周雾瘴浓厚,也无法朦胧去她的美丽:“小傻瓜别愣着了,赶紧过来呀。” “别叫我小傻瓜,除非你承认自己也是个傻姑娘。”段世箫摇摇脑袋作出不满表情,强迫着自己不再沉溺于那张妖娆容颜,随即身形鹤起,下一刻便稳稳落在了她的身侧。 小柔甫一见他施展轻功,修长柳眉顿时一挑:“奇怪,你的本事大有长进嘛,难不成这短短时日内已有了什么奇遇?”段世箫尴尬笑道:“呵呵,或许吧。自从在阴河之畔的那座山上,和那个叫墨随的门卒唤出来的白衣男子打了一场后,我就觉得实力突飞猛进,现在大概都有苍炎劲六重的修为了。” “墨随”两字从他口中说出,小柔嬉笑神情顿时就冷了下来:“哦,这样啊。”随即目光放远,继续在遮眼雾瘴中寻找下一个落脚之地。 有了小柔带路,二人顺顺利利地逐渐踏入沼泽深处。尽管四周迷雾依旧,足下却无多少停滞。 段世箫紧紧跟着小柔,见她在茫茫雾瘴中前进步伐亦不受阻拦,遂调侃道:“瞧你这般轻车熟路,难不成经常来此游玩?”小柔瞥他一眼,语调已是冷淡许多:“走你的路,少啰嗦。”段世箫自讨没趣,索性闭嘴。 二人各揣心事低头赶路,忽见前方出现大片坚实地面,忙不迭快步上前。而那片地面的中心位置,的确生长有几株墨黑色的奇草,在昏黄色的雾瘴中绽放着不起眼的毫光。 “这些就是乌和草了吧?”段世箫轻轻拔起一棵,放在眼前略略端详:“只要有了这东西,巫师他就能恢复了,是吧?” 后方,那个随行的白衣女子默默凝视着他的背影,眼眸中不时有精芒掠过。 终于,当段世箫觉察到了气氛的诡异诧异回头,却只见得她转身离去的背影,紧接着浓厚雾瘴深处,有冷冷话语传来:“乖乖留在这里,等我回来。” 她的背影为昏黄雾气迅速湮没,随后那个方向的雾气亦有了一丝异样的流动,其中似有两点暗红辉芒腾起。片刻后,雾气翻涌成一个巨大的狐首形状,而那两点暗红,正正占据了狐首的双眸位置。 正文 第二卷_第七十八章 魂断南疆(四) 沼泽某处。 在这片死亡与剧毒终年蛰伏的地界,不时有毒虫异兽四下穿梭。然而那吞噬了无数生命的沼泽之上,此时却有一白衣女子快步前行。那些令外界闻风丧胆的毒物毒兽们甫一见她,纷纷退避三舍,竟是无一胆敢犯其威严。 小柔神态自若行了一阵,忽而在沼泽中央停下脚步。那里,有一深不见底的洞穴,仿佛凭空出现在沼泽上的凶恶大口,其中不时有阵阵阴风传出,吹拂得人寒毛直竖,着实诡异而又恐怖。 她停步敛容,然后朝着面前这深深洞穴恭敬作揖:“老祖宗,小柔拜见。” 她的话音缓缓飘下洞穴,良久,其中才传来一苍老声音,且底气严重不足,显然身体有恙:“是你啊……进来说吧,咳咳……” 小柔颔首道:“是。”言罢身形腾起,朝着黑暗洞穴深处悠然飘下。 洞穴黑暗不见五指,比起外界沼泽的湿润泥泞,却是较为干燥。小柔坠落身形许久,这才抵达洞底。面前又有一深邃甬道,曲折通向未知之地。小柔却不以为奇,步履轻盈直接迈入其中,显然对这里并不陌生。 相对于下坠过程的漫长,这条甬道却是极短。只片刻功夫,甬道深处已可见尽头。那里,两道昏黄辉芒微微驱散黑暗,同时映亮了那只体型硕大的白狐的身躯,正是两颗镶嵌在穴壁上的夜明珠。 白狐静静伏在地上,雪白毛发被夜明珠的光辉映照得流光溢彩。觉察到小柔的造访,它缓缓抬起萎靡的脸庞,连艰难沉重的呼吸声音都清晰可闻:“丫头,过来吧。” 小柔不忍去听白狐的虚浮声音,只能强作笑脸,行至它身边恭敬跪下:“老祖宗,小柔这次来是想告知您,一切都准备妥当了,只等人界昆仑之会战端开启。” 她原以为白狐听闻此言,多少会有欣喜之意,不料它缓缓闭起双眼,竟是只字不语。这般沉默持续了许久,小柔才终于按捺不住,试探性道:“老祖宗?您……怎么了?” 白狐长长叹息,双眼蓦地圆睁,苍老眼眸死死注视这个小辈,竟是一改方才的病衰模样:“丫头,你跟老祖宗说实话,你对墨随的做法到底是怎么看的?” 仿佛只凭这短暂注视,白狐顷刻间就将她的心思洞悉无遗。 它见小柔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能说出一句完整话来,睁得浑圆的狐眼再度合上,声音随之恢复了疲累:“我原以为,有些事情即便我不说,你也能明白的。”小柔忙拜伏于地,颤声道:“小柔愚钝,不能明白,还请老祖宗示下。” 白狐冷笑一声,道:“愚钝?未必吧。你素来聪慧过人,老祖宗想说什么你定然早就有数,只不过佯装不知罢了……也罢,听说前段时间,虎族又有人去人界村落闹事了?”小柔道:“嗯,我也听说此事了。” 白狐再度沉默,肃然气氛吓得小柔恭敬跪立,不敢有丝毫异动。 她悄悄抬头打量白狐,似乎想要窥得它的话外之音,然而白狐双目之中古井无波,根本瞧不出丝毫端倪来。 “老祖宗我,已经活了几万年了,见识眼光自然要比你远得多,”终于,白狐再度缓缓开口,枯涩声音回荡在这洞穴的最深处,久久不散:“虽然如今寿命将尽,一身修为也使不出分毫,只能终日守在这狐灵洞中枯坐等死……” 小柔咬咬嘴角,低声道:“老祖宗,您别这么说……” “老祖宗的话,你听也不听?”白狐问了,见得她点了点头,遂压低声音道:“那么你且听老祖宗的,以你的力量,去阻止墨随吧。” 小柔闻言如遭雷劈,徒然张开嘴巴,却是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傣族村寨。 带回了乌和草的段世箫和小柔,甫一踏进村子,即刻被小弥他们夹道欢迎。在众族民的欢呼声中,二人快步赶到巫师的宿屋,随即将乌和草切碎,以温水煎熬一阵,再喂气息衰弱的他服下。 巫师服下汤药,微弱的气息终究有了些许好转,呈现灰败的脸色也泛上了一层红晕。众族民见状皆是释然,随即爆发出一阵欢呼:“太好了,村寨有救了!” 段世箫见得众人欣喜若狂,也是心情大好。然而当他瞥向小柔时,才发现她只是凝视着床榻上的尚未苏醒的巫师,眼神复杂难明。 乌和草效力极强,又一个时辰后,巫师终于在众人的热切期盼中悠悠转醒。 苏醒过来的巫师,头一件事便是询问妖邪的动静。众人详细告知他后,又向他引见采来乌和草的段世箫和小柔。巫师连忙起身,在众族民的搀扶下赶往小弥家的竹楼,欲要当面向二人致谢。然而在临近竹楼时,他的目光凝在不远处的那白衣女子的身影上,脸色随之大变:“你、你……你是……?” 小柔冷冷望着这个遥指自己的衰老巫师,如水眼眸中忽有妖异红芒闪过。巫师顿时身形一僵,随即狠狠掐着自己的脖颈,神情异常痛苦:“你……你是……”众族民不明就里,眼见巫师身形栽倒,大惊之下纷纷上前搀扶:“怎么了巫师大人?” 小柔如何给他出声机会,眼眸再度盛满红芒。正当巫师即将被自己活活掐死之际,段世箫蓦地狠狠推了小柔一把,然后快步上前道:“大概乌和草的效力还没完全产生吧,快把巫师大人送回去休息。” 族民们对恩人的话语不疑有他,当即依言搀回巫师。段世箫目送众人消失在视线中,这才转过身来,对她低声道:“你别太过分了!” 小柔不屑冷哼,随即忿忿转身:“多管闲事……” 是夜。 “哎?焰火?”段世箫诧异地放下手中的锻造活计,望向小弥道:“这都什么时候了,妖邪随时都有可能攻来,你们有心情鼓捣焰火?” 小弥笑道:“哎呀大哥哥,这就是你不懂了。巫师大人既已苏醒,立刻就赶出了大批咒符,早被大家贴在了村寨四处。巫师做出的符咒对付妖邪特别有效,所以我们再也不用担惊受怕啦!这次的焰火大会,正是为了庆祝巫师大人康复。” 小柔闻言即刻起身,快步来到竹楼下眺望四周,这才发现村寨各处的确布满那些烦人符咒,唯有小弥家的竹楼周围并无丝毫。见此情状,小柔冷笑一声,喃喃道:“算你识相……” 苍茫夜空之上,有冉冉红焰骤然腾起,随即在一声轰响中碎散成五彩光华,宛若盛开于天际的灿烂花朵。 “看,已经开始了!”小弥兴奋地连蹦带跳,忙不迭拉起段世箫出了竹楼。她指着不远上空那些不住绽放的美丽光彩,忽而跑到竹楼下面,又拉起小柔的手道:“大姐姐你也别待在这里,根本瞧不清楚嘛!” 小柔被她触碰肌肤,修长柳眉顿时皱了一皱,下意识就要把手抽回。只是偶然瞥见她那被五彩焰火不时映亮的脸庞,小柔忽觉内心有所触动,不由就这么打消了抽回手的念头,然后任凭这个可爱的傣族少女牵起自己。 缤纷绚烂的焰火接二连三腾空,绽放出令人难忘的华美,就这么欢笑了整个村寨,繁华了整个夜晚。 小弥踮起脚尖欣赏一阵,忽而轻扯小柔衣袖:“我看不清楚呀,大姐姐你抱我好不好?” 小柔吃了一惊,正欲摇头拒绝,不料段世箫早已捧起小弥道:“那是自然,你大姐姐最喜欢小弥了。”言罢不由分说将小弥递给她。 小柔不得已伸手接过,不料小弥即刻深深搂住住她,又在她的白皙脸颊上吻了一口:“大姐姐真好!”小柔大为尴尬,然而目光触及小弥和段世箫的欣然笑脸,心中的那份不安与抵触随之冰释,随即将小弥抱紧,笑问道:“那小弥喜不喜欢大姐姐呀?” 夜空之下,竹楼之上,并肩三人耳听周围人家的欢呼雀跃,又不约而同地环视身侧人的神情,忽而齐齐展开舒心笑靥。 当夜月升至当空,最后一枚焰火也已芳华散尽。静寂夜空明月皓洁,星河灿烂,仿佛点缀了万千宝石的黑绸,缓缓飘入世间诸人的心扉。 青青竹楼上,欣赏完焰火盛宴的三人席地而坐,静静沐浴着宁和月光。虽是各自无言,彼此视线偶有交错,却是不加掩饰的欣然。 “我的心里,好像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在流淌。”小弥的笑靥被明月映亮,忽而想到什么起身进入屋子,片刻后再度出来,手中却是多了一样管状乐器:“嘻嘻,我听村长他吹这葫芦丝吹得好听,平时就偷偷躲起来练,今次就试上一试。如果吹得不好,你们千万不要笑话我哦。” 小弥说着在小柔身旁坐下,小脑袋轻轻靠上她的肩头,随即提起手中的葫芦丝,深深吸一口气后,就这么轻轻吹奏起来。 甜美润滑的乐音,宛若温暖沁人的水流,又如同雨后竹林清润的空气,弥漫着质朴的傣家气息,柔美得令这星空月夜也略显黯淡。待一曲罢,段世箫和小柔依旧沉浸其中不能自拔,良久回过神来,这才对她连声赞叹。 “嘿嘿,这曲子叫做《月光下的凤尾竹》哦。”小弥喜笑颜开,忽而左右手各拉起小柔和段世箫,轻轻地道:“大姐姐大哥哥,你们……你们做小弥的咩苏和唔苏,也就是爹爹和娘亲,好不好?” “哎?”段世箫和小柔吃惊不小,随即想起小弥曾和他们说过,她的亲生父母在不久前被妖邪所害,如今虽然宿屋尚在,却已是一个孤儿了。 段世箫见得小弥满脸期待,却只能硬起心肠道:“傻小弥,我们尚有要事去办,不可能留在这里做你的爹娘。”然而还不待小弥难过,小柔即刻笑道:“有什么不可以的?待我们把事情办完了,就回这南疆来和小弥一起住,开不开心呀?” 段世箫诧异望着这个白衣女子张开双臂拥紧小弥,不住和她亲昵调笑,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小柔却是瞥他一眼,摇了摇头悄声道:“一天,一天就好。明天我们就启程。” 正文 第二卷_第七十九章 魂断南疆(五) 翌日。 小柔和段世箫准备完毕,正要向村里人辞行时,小弥忽然拉起段世箫,不由分说便往村寨后方的山上跑。段世箫气力远不如她,只能任凭她拉着踏入郁郁葱葱的山林。 二人在山间行了一阵,一座小小的庙宇逐渐出现在视线之中。但见其壁上刻满复杂咒文,且有数个铃铛系在屋檐之下。 清风拂来,铃铛摇曳出清脆铃响,静谧的庙宇周围好似也飘荡起了声声咒唱。段世箫只觉灵魂都被触动,顿时听痴了。 “这座庙叫做巫祠,里面供奉着一位千年难得一遇的巫术奇才——塔马克,据说他拥有预知未来的能力呢。来,跟我一起去拜拜他吧。”小弥说着拉起他,连声催促道:“哎呀别傻站着了,快点快点。” 段世箫点了点头,从这巫祠中,他的确感受到了一股神秘莫测的力量,将自己的灵魂不时牵动。 那是一种源自灵魂的悸动,是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 脚踏石质地面,发出清脆声响,萦绕在这片幽寂祠堂之中,仿佛弹指间便历经了悠久岁月。段世箫抬眼望去,只见祠堂内淡淡烟雾蒸腾缭绕,各种奇形怪状的祭器陈列两侧,正中则树有一黑袍巫师的塑像。 好似觉察到了他的到来,祠堂屋檐下挂着的一排铃铛被风儿带起,顿时齐齐轻响起来。段世箫听得这有着魔力的铃声,目光随之落在塑像的身上,瞬间一片呆滞。 他完全料不到,这世间竟还有如此精湛的雕塑技艺! 纵然经历蹉跎岁月,那黑袍巫师的塑像依旧颇具神韵,双目间隐隐透出俾睨天下的豪迈气概,仿佛下一刻便要冲破表面的束缚,大步行至他的面前。 小弥见段世箫神情呆滞,却是丝毫不觉意外。她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道:“好啦好啦,别发愣了。快,跟着我做,让大巫师塔马克保佑你办事顺利,平安归来。”言罢她当先跪下,对着塑像行跪拜之礼,随即双手合十,神情虔诚地祈祷:“求大巫师庇佑村子安然渡过这场浩劫,求您保佑大哥哥大姐姐平安办事,顺利归来,然后跟小弥一起,永永远远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段世箫依言照做,对着那塑像大行叩拜之礼的同时,心中的怪异感觉越发强烈了。 “大巫师他拥有神秘莫测的能力,四百年前,正是他将拥有降妖之力的符咒研制出来,让代代巫师学习,我们傣族才能在这妖邪横行的南疆之地生根发芽。而且我听村里的老一辈人说过,大巫师除却降妖之力,还会一种强大的咒术,一种比预知未来更恐怖的能力。” 小弥说到这里缓缓跪直身躯,深深呼吸一阵,这才沉声道:“那就是改变命运。” 命运之说,自古已有,却是凡人无法触及的领域。千万年来,纵然改变命运的传言从未停止,却无人能展露于众。伴随着时光的流逝,这一说法便理所当然地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最终成为了和开天辟地一般的神话。 巫祠之中,段世箫深深凝望着面前塑像,内心不知何故,竟逐渐腾起了一丝恐惧。而那个少女的声音并未停歇,依旧徘徊在这片静谧祠堂之中:“大巫师那扭转命运之能,需要以全身精血为引,将自己先行化作黑色干尸,然后将凶厉血咒施展到敌人身上。如此凶戾之术,完全能够将人的命运强行扭转,永生永世受到恶毒的诅咒,且会波及到子孙后代,直至彻底摧毁其所有血脉,可谓万分狠毒。而那份咒术,便叫做‘幽冥血咒’。”小弥一言及此,双眼中噙起钦佩意味:“数千年来,只有大巫师他领略了命运的真谛,真可谓天纵奇才。只是听老人们说他早在数百年前就涉足中原,再也不曾回归故里,也不知如今是否还在人间……” 段世箫惊道:“不会吧?他若如你所言,有着过人的巫术才能,去了中原的话,一定会有相关传说留下啊,为何我从未听过塔马克这个名字?” 小弥歪着脑袋思忖一阵,忽而笑道:“我猜,也许大巫师他为了习惯中原的生活,便是自己的名字也改了呢。你好好想想相关的传言,他的存在,或许就藏于那些非中原人的姓氏中?” 段世箫仔细想了一阵,随即无奈摇头:“我是真不知道……”话音方落,后方忽有异响传来。二人循声望去,但见一族人浑身浴血匍匐在祠堂前,口中不住发出低哑声音。 “啊,岩糯哥!”小弥和段世箫慌忙上前扶起那人,只见胸口处有一血淋淋的豁口,显然是为某种尖锐物事洞穿而过。 “岩糯哥,你怎么了啊,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啊!”小弥急得泪如雨下,焦急地摇晃着岩糯的身体。段世箫较她冷静一些,他见岩糯嘴巴不住张合,似是有甚要事交代,连忙示意小弥噤声。 “你、你说,你说,我听着呢……”小弥强忍住抽泣声音,把耳朵凑到岩糯嘴前仔细聆听。岩糯强撑着缓缓开口,声音却是不可避免地迅速转低:“小弥你快跑吧,千万不要……不要再回村子了。方才外面来了两个特别厉害的妖邪,把村子里的人……连巫师大人都……” “……巫师大人让我转告你,不要……不要白送了性命,速速逃生去……吧……”岩糯这般说着,眼中的光彩不可遏制地黯淡了下去。只是他见小弥呆若木鸡的模样,蓦地提起最后一口气吼道:“快走啊!要牢记这血海深仇!”言罢头颅一歪,竟是就这么死去了。 小弥完全无法接受这残酷的事实,只是瘫坐于地不住低喃:“不会的,有巫师大人在,我们的村子不会有事的,不会的……” 忽然,一只大手轻轻拍上了她的肩头,那个男子的冷厉声音,便是随后传来:“小弥,我们……回村!” 昔日热闹繁华的傣族村寨,如今已彻底沦为修罗场。 曾经撒满欢声笑语的宁和小村,如今残肢断骸遍布四下,鲜血染红了整片土地。在四周不断的惨叫哀嚎声中,人高马大的蝎厉将手中的一颗头颅扔在地上,恨恨踩了两脚后,才一脚踢飞:“臭老头!” 那颗头颅在地上滚了一阵,终究缓缓停下,显露出那沾满鲜血与泥土的痛苦脸庞。 赫然是巫师的首级! 蝎厉身旁,化作妖身的蛇媚皱了皱眉,随即轻抚自己被咒符灼得生疼的蛇尾:“这老家伙到底什么来头,竟能以一人之力敌住我们,一身巫术好生了得啊。” 蝎厉冷哼道:“也就他略显麻烦,其他人都是弱不禁风。”说着他再度扫视开来,仔细寻找漏网之鱼,不料不远处的一座竹楼前,竟然出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柔姐?” 蛇蝎二妖见白衣女子也不知是何缘故,身躯一直不停地颤抖,神情亦是复杂难明,当即齐齐上前:“柔姐,你怎么会在这?” 她怔怔望着这片遍布死亡的村寨,从屠杀开始到现在都不敢有半点动作。她只觉视线越发朦胧,恍惚间听闻呼唤,下意识地就要答应。不料就在此时,一旁忽有两道人影爆射而出,竟是直奔蛇蝎二妖而去,紧接着捉对厮杀起来:“该死的妖怪!” “啊!你们……”她突然张口欲要说话,但突然顾忌到什么,终究只能闭上嘴巴,眼睁睁地看着双方激烈拼杀。 “哈!真是冤家路窄啊!”蛇蝎二妖甫一见得段世箫面孔,顿时气打一处来。蛇媚更是直接舍了小弥,立刻与蝎厉一起对他展开前后夹击。这般凌厉攻势下,段世箫顿时险象环生,若非小弥从旁全力干扰,怕是早就中招了。 段世箫和小弥一个武艺尚可,一个天生神力,然而与修为精深的蛇蝎二妖终究差距不小。几番交手过后,二人逐渐显露出颓势,对面的蛇蝎二妖却是越战越勇,得意大笑不绝于耳。 眼看着双方即将决出生死,小柔再也按捺不住,当即清喝一声加入战团。但见纯白流光一闪而过,激战中的双方顿时为沛然大力轰开:“都给我住手!” 正文 第二卷_第八十章 魂断南疆(六) 小柔这般插手,肃杀气氛立刻就诡异了几分。蛇蝎二妖面面相觑一阵,却不知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柔姐,你……怎么了?” “大姐姐!”小弥见得小柔现身,正欲上前助阵,不料段世箫蓦地抱住她道:“别去!她……你大姐姐她能够应付的,我们先跑!”小弥如何听劝,正欲展开大力挣脱段世箫,不料后颈处蓦地遭受重击,顿时就昏了过去。 段世箫扛她在肩上,望向前方小柔的眼神,却是复杂难明:“我走了,你……保重。”言罢脚步飞快,却是直冲树林而去。蛇蝎二妖见状奋起直追,不料小柔身形若风即刻拦在前方,却是高声斥道:“你们来这里做什么?回答我,为什么要杀村寨里的人!” 蛇蝎二妖哑然一阵,显然没有料到小柔竟会如此言行。倒是蛇媚较为机灵,她眼珠一转,随即指着段世箫逃跑的方向怯生生道:“那个人……柔姐,是主人命令你杀掉的吧?为何他还活得好好的?” 蝎厉闻言也是大惊,随即怒声道:“柔姐,似你这般修为高深也会昏头么?若不遵从主人的旨意,究竟会有什么后果你是知道的吧?” “我……”小柔闻言立刻摇头,下意识地就要辩解。然而那些话终究只是憋在嗓子里,真要说出口时,却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蛇媚察言观色,她见小柔神情变幻不定,便隐隐明白了什么,即刻打圆场道:“好了蝎老怪,柔姐怎么可能违背主人的旨意呢?依我看她只是身体不适,这追杀的事儿就交给我们吧。”说着连连给蝎厉使眼色。蝎厉立即会意过来,忙不迭点头道:“柔姐你且好生休息,那臭小子就交给我老蝎了!” 蛇蝎二妖撇开小柔,径直追杀进那片树林,只留下那个白衣女子呆呆站立。 许久沉默后,她仿佛失去了所有气力,突然就这么瘫倒下来,瘫倒在这片遍布死亡与鲜血的大地上:“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段世箫扛着小弥飞奔于茂盛树林之间,且不时回头张望。忽然,他隐隐觉察到后方有异,当即四下扫视,随即寻了一片茂盛灌木丛躲了进去。果然,片刻后蛇蝎二妖的追杀身影相继现身,却并未发现极力隐藏气息的他,眨眼间便消失在了视线尽头。 待二妖追杀远去,段世箫大松一口气,这才发觉衣衫早被冷汗湿透。而那个昏厥过去的傣族少女,也是在片刻后苏醒过来。 “……大哥哥?”小弥甫一见得段世箫,禁不住痛哭流涕:“那些是梦吧?那些都不是真的吧?告诉我,村寨里的大家都没事,巫师他也活得好好的……你说话啊,你别不吭声啊……” 段世箫无言以对,只能抱紧她不住安慰:“小弥不哭,不哭……我们一定要活下去,等将来练好本事了,再给大家报仇!”说着他背起小弥,正欲就这么逃出树林,不料上方忽有一条长长蛇尾放下,就这么在他眼前晃了一晃:“报仇?你们今日就要死在这里了,还谈什么报仇?” 段世箫吓得连连后退,抬头一看,只见蛇媚的长长蛇躯盘绕在粗壮树干上,正面噙嬉笑俯视下来:“你忘了么,我是蛇。蛇在捕杀猎物时,靠的可不仅仅是双眼,更多的还是以猎物的体温。” 小弥立刻滑下段世箫的背脊,望着上方的双眼几乎喷火,愤恨悲鸣着就要扑上前去,只是被段世箫死死拉住:“别冲动,我们不是她的对手!”蛇媚饶有兴致地瞧着小弥,忽而娇笑道:“再多点,再多点,你们人类的痛苦与愤怒,对我来说就是最上等的美味。” 小弥天生神力,段世箫如何拉得住她?二人只僵持片刻,小弥忽然双手发力将段世箫彻底震开,随即娇小拳头狠狠击出,顿时将蛇媚缠绕的大树拦腰打断。 蛇媚根本没把这个只有蛮力的小丫头放在眼里,但见她腾身至另一棵树上,轻笑声随之传了下来:“归根结底,你的强大力量还是属于我们妖族的呢,不知何故竟能在那遍布的咒符的环境中保留下来……箫乾那家伙固然巫术强悍,但对于主人的魔血血脉却是无可奈何,只能用研究出那些个乱七八糟的符咒,去镇压自己后人体内的魔性。不过也亏得如此,否则以我和蝎厉之能,还无法轻易攻下那座村寨。” 小弥恨得连连悲鸣,眼见蛇媚灵活蛇躯于茂盛树林间穿梭不止,正欲挥拳将四周树木尽皆打断,不料段世箫上前再度击昏她,随即把她挟在腋下拔腿便跑。 蛇媚见得他身影迅捷如风,眨眼间便消失在视线尽头,不禁呆了一呆:“这家伙竟有此精妙的身法?”不过吃惊归吃惊,她还是游动蛇躯快速追上:“你以为你跑的了么?” 段世箫拼尽全力在林间飞奔,耳听后方树叶“窸窣”声不绝于耳,心知蛇媚正穷追不舍。然而正如她所言,蛇是以猎物的体温来锁定目标的,所以即便林间遮蔽物极多,也无法用来躲避追杀。 段世箫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办法,只能照准一个方向不住奔逃,同时极力思索脱困方法。不料前方树林蓦地大开,紧接着去路已无,赫然现出一高耸悬崖来。 段世箫大惊之下连忙止步,正欲回头另选逃路,不料蛇媚已是堪堪赶到,恐怖的蛇躯牢牢圈住前方:“你还往哪儿跑?”段世箫只能拔出石剑,不防眼前黑影掠过,随即一股大力轰在身上,顿时就被击飞出去,朝着无底悬崖飞速坠落。 “臭小子,死吧!” 悬崖上方,蛇媚得意笑声传来,却是显得那般朦胧。段世箫只觉浑身骨头都被打得散架,眼见景物自两旁飞逝,他抱紧了怀中的小弥,随即石剑骤出,却是深深刺入了身旁的悬崖岩壁内。 石剑不费吹灰之力刺入岩石深处,被二人下坠之力带动,在偌长岩壁上划出一条长长剑痕来,发出阵阵尖锐声响。段世箫也不知这下坠过程持续了多久,也不知下坠速度何时变慢,直至身体重重跌落在一方巨岩上,他才惨叫一声,随即眼前一黑,就这么昏厥了过去。 就这么昏死,直到一泼凉水浇在脸上。 “大哥哥,你醒啦?”小弥喜极而泣,看着眼神一片迷离的他,顿时心往下沉:“糟糕,不会是摔坏脑子了吧?你、你还认得我是谁么?” “小弥?”段世箫擦了擦眼睛,忽觉后脑剧痛,不禁呻吟出声。小弥忙按住他道:“别动别动,你的后脑磕在坚硬石头上,还流了好多血,才止住没多久呢。” 段世箫依她所言静静躺着,随即朝四下张望:“小弥,我们这是在哪?”小弥茫然摇头:“不知道,我醒来的时候,就发现你紧紧抱着我摔在这块大石头上了。” 段世箫仔细回想一阵,继而喃喃道:“是了,我被那蛇妖打下悬崖,然后以石剑刺入岩壁减缓下坠之势……如此说来,这里应该就是那悬崖底下了?” 四周尽是粗糙岩石,石缝间偶有杂草生长,为这片荒凉地界带来些许生机。不远处,有一清澈溪涧流淌,潺潺流水声不绝于耳,使得绝处逢生的二人稍稍安心。 小弥安置好段世箫,又在四下寻了些能吃的野果,带回供两人分食。段世箫只尝一口,便觉味道酸甜,满口生津,顿时连赞好吃。小弥笑道:“这是欧桑果,是咱们南疆最常见的果子了,巫师他老人家经常带我去山上摘的……”越说到后面,她的声音越低,到了最后低头不语,随即开始无声抽泣。 段世箫见状心情亦是沉重,却不知到底该如何安慰她,只能默默轻抚着她的小脑袋。如此过了一阵,小弥忽的想到什么,抬起朦胧泪眼道:“我们和大姐姐走散了,她会不会……会不会也遭到那些妖邪的毒手啊?” 段世箫想到被血洗的村寨不禁冷哼,只是顾忌到身旁的小弥,这才神情稍缓:“放心吧,大姐姐她是天上的仙女,和我们不一样,没有妖邪敢伤她的。”小弥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然后眺望四下道:“那些妖邪应该想不到我们还活着,反正这里吃喝都有,不如你且好生休养几天,待后脑上的伤好了再说。” 段世箫点头忖道:“也好,趁着休养的时间,我也好仔细考虑考虑究竟该带着小弥往何处去。” 正文 第二卷_第八十一章 魂断南疆(七) 接下来的几日,段世箫受到小弥的悉心照顾,后脑的伤口以可喜的速度愈合。而小弥从开始只会采摘野果,后来逐渐能下河捕鱼,末了还学会了到林中打猎,并用狩猎所得的动物皮毛拼凑成一件温软的皮绒大衣,供二人夜间覆盖而眠。看着这个傣族少女的迅速成长,段世箫也是由衷高兴,同时他也在忧心一件事——倘若那些妖类不放心追查过来,以二人的实力又该如何应对呢? 悬崖上空,有两道目光无声无息地凝视着二人的一举一动,其中意味却是复杂难明。 数日后,清晨。 段世箫活动活动筋骨,又伸手摸了摸后脑勺,确认伤势无恙后,连连轻拍小弥的脸庞:“小懒虫别睡啦,我们可以启程啦。” 小弥吃了一惊连忙爬起,当她瞧清段世箫那被朝阳映亮的伟岸背影,顿时大喜道:“你没事啦?太好了。” “啊,多亏了你这些时日的照顾,我已经彻底没事了。”段世箫轻抚她脑袋,随即目光放远望向东南:“这些时日我思来想去,不如带你去蜀山吧。以蜀山派的侠义作风,一定会收你入门的。” 对于小弥而言,“蜀山”这两个字实在太过陌生,小脸上随之一片茫然:“那里……究竟是什么地方?”段世箫笑道:“那里住着好多好多厉害的道长,都会降妖除魔的法术。小弥也学上一些的话,将来一定能大有出息,然后为死去的巫师他们报仇,好不好啊?” 小弥兴奋地连连点头,然而片刻后念及什么,眼神随之黯淡几分:“可就算我报了仇,大家也都回不来了。那么就算报仇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段世箫惊讶瞪大了双眼,他怎么也想不到眼前这个年方十五的少女,竟能作如此想法。当然了,眼下赶往蜀山才是当务之急,他当即连声安慰小弥,随即携她顺着附近的溪涧缓步行路。 二人沿着溪岸风餐露宿行了数日,眼看着周围山势渐平,潮湿闷热的南疆土地已在身后,前方就是广袤无垠的蜀川盆地,均是欣喜万分。 “再行几日,我们就能抵达蜀山境内了。”段世箫遥指极远处那座高耸入云的山峰,忽的眼神一凝,随即落在前方道路的正中央。 那个白衣女子拦在二人前进的路上,望向这里的目光冷漠得没有一丝情感,显然是等候多时了。 “哎?大姐姐?”小弥目睹不远处的一袭白衣,顿时又惊又喜,欢呼一声就要上前。不料段世箫蓦地一把拉住她,随即缓缓摇头:“小弥别去,她不是你的大姐姐。” 说完这话,段世箫望向那白衣女子的眼神,即刻变作一片凝重。 杀气! 他分明感受到那个白衣女子的身上,正有凶悍暴戾的杀气四溢。而那杀气的目标,赫然直指向身旁的小弥,以至于连小弥都感受到了气氛的异样,开始躲在段世箫的身后,只露出半个脑袋来偷瞄着她:“大姐姐,你怎么了……?” 段世箫无言轻抚小弥脑袋,随即深深呼吸一阵,上前道:“我的性命你只管拿去,但她……她还只是个孩子啊。” 小柔面泛讥笑,话音冰冷如同寒霜:“妨碍主人的就是敌人,孩子和大人并没有什么区别。” 段世箫咬紧嘴角,低声道:“……非战不可么?我们两个人,真的要在小弥面前拼个你死我活?”小柔闻言微扬下巴,傲然道:“不错!非战不可。” 听得她话语中不加掩饰的森然杀意,段世箫低叹一声,随即石剑缓缓出鞘,遥指向那个女子:“小柔,我从来都不曾想过会有这么一天。我做梦也没想过,有一天,我会提起这把剑,然后像这样地指着你。” 小柔冷笑道:“你有没有想过那是你的事。何况此情此景,早就无数次出现在我的梦中了。”言罢她的纤细手掌为一层血芒笼罩,待血芒黯淡下来,那只美丽的手掌已然变作了锋利猩红的鬼爪。 “啊!”小弥见状失声惊叫,清澈泪水顿时涌出眼眶:“你、你是大姐姐?可为什么……?”段世箫即刻沉声道:“小弥,你的大姐姐早已死了,眼前这个不过是嗜杀成性的妖邪。” “这个妖邪……”段世箫说到这里,声音也不可遏制地颤抖几分:“趁着我拖着这个妖邪,你赶紧往蜀山方向跑,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回头,听到了没有?” 话音方落,前方那个白衣女子忽而仰天长笑,仿佛听到了这世上最荒唐的话:“段、世、箫,你还在做什么白日梦?难道你到现在还不明白,你和她哪儿都去不了了。你们两个,命中注定是要葬身此地的!” 这话甫一说完,她足下忽有劲风腾起,身形随之拉出一串残影,即刻与段世箫战在一处! 小柔拥有数千年修为,如今全力进攻毫不留情,顿时打得段世箫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眨眼功夫,她的锐利鬼爪便多次掠过他的身躯,带起道道鲜红血花,不住飘洒于这片晦暗天际。 小弥的哭喊声不绝于耳,段世箫的惨叫呻吟亦是萦绕心间,然而此刻的她双眼充斥了恐怖的血红,真正回荡在脑海的,唯有那声声宛若诅咒的魔音:“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鲜血飘洒,鬼哭响彻,猩红长爪刮起道道腥风,席卷过这片悲凉大地。她狂笑不止,仿佛解除了禁锢的恶魔降临世间,尽情宣泄着心中的杀戮欲望。那残存于眼眸深处的一点人性,也早已被吞噬殆尽。 一声闷响过后,锋利锐爪深深扎进他的肩膀,而他痛彻心扉的神情于她而言,竟成了这世间绝美的画面:“你知道么?你的鲜血,我一直都想尝上一尝的。今日……就让我一饱口福吧。” 锐齿深深扎进他的颈侧,段世箫只觉浑身气力被迅速抽空,顿时身躯一软跪倒在地。她见状毫不松口,直欲就这么吸干他体内的最后一滴血,不料身侧忽有大力涌来,顿时将她推开数丈之远:“住手!” 小柔诧异低头,只见自己的腰肢被小弥死死抱住。而那个傣族少女的脸庞,已是清泪纵横:“大姐姐,你到底怎么了?你不要这样子,不要这样子,小弥好害怕啊……” “小弥,快跑!”段世箫大惊失色,然而身体却因失血过多而气力空虚,只能朝着那儿艰难爬行:“她、她早已不是你的大姐姐了,现在的她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妖邪,快跑啊……快啊!” “我不要,她就是大姐姐,我不会认错的!”小弥固执摇头,脸庞深深埋进小柔胸前:“大姐姐,你不是说过做我的娘亲的么?你不是说过要和大哥哥一起陪小弥生活的么?难道那些话都是骗人的?” 少女犹自恐惧颤抖,忽觉一两点温热液体落在头上。她诧异抬头,却只见得上方那张被暴戾充斥的脸庞,不知何时已是遍布苦涩了。 血红色的泪,自她那被妖异红芒占据的眼眶中点滴坠落,宛若美丽的红宝石。她伸出那双恐怖的鬼爪,温柔地轻抚怀中的少女,片刻后俯下身来:“小弥,我从来都没有骗你的……” 那双沾满鲜血的长爪,那生来只为杀戮的利器,竟也能有这般的温柔一面么? 她俯下身来,深情吻着少女的脸庞,片刻后鬼爪再出,却是深深刺进了少女的胸膛。 然后,她痛苦地闭上了双眼,终于彻底哭出声来:“对不起,如果有来生的话……” 鬼爪抽出,带起一片滚烫鲜血,喷撒在她的脸庞,活脱脱就是一个嗜血厉鬼。然而就是这般的厉鬼,再度屠戮掉一个生灵后,却是伸出那沾满罪恶的手来,紧紧拥抱着怀中的少女。 她又笑了。 鲜血混合着泪水,顺着白皙脸庞不住流淌而下。她继续笑着,眼看着少女哀怨震惊的目光彻底黯淡了下去,眼神中的最后一丝理智随之崩溃。恍惚间,一声爆吼响起,紧接着她只觉肩上一凉,随即被大力重重压倒在地。 段世箫恨得目眦欲裂,手中石剑深深扎进身下女子的肩膀,将她深深钉在地上:“你……你……!” “你杀了我吧。”见得他那被血丝充斥的眼白,她却是笑了一笑,露出解脱般的神情,仿佛感受不到肩膀被刺穿的剧痛:“与其继续痛苦地活着,我宁愿死在你的剑下。” “你以为我不敢么!”段世箫激愤难当,咆哮着拔出石剑,继而朝她的心口狠狠刺下。只是偶然瞥见她视死如归的神情,他手中剑势不由自主地停滞而下。在短暂的沉默后,他却是一把扔开石剑,然后揪住她的衣襟,照准她的脸颊扇起耳光来:“她只是个孩子啊!你连一个孩子都不放过,还有丁点人性么?啊?” “你这只会杀人的魔鬼,你这丧心病狂的魔鬼!” “该死的,你如果是我的小柔,就给我醒过来啊!” 忽然,他的举动彻底僵住,震惊地望着身下的女子。她的身体不知何时被一层诡异黑雾笼罩,隐隐透露出阵阵冰凉的气息。而那个来自地狱的声音,亦是随后响起:“你还在犹豫什么?难道你们狐族的生死,我们妖族的幸福,合在一处,竟没有区区一个凡人的性命重要?” 恐怖的力量蓦地传来,他的身体即刻被高高甩起,然后重重摔落于地。紧接着那笼罩小柔的诡异黑雾迅速追上,如同一只只强劲的大手,把他的身体死死按在地上,竟是动弹不得。 接着映入眼帘的,便是那个连五官都被黑雾彻底朦胧的女子的身影。 她迈着僵硬的步伐,一步一步朝着段世箫行来。每次脚步落地,都有凄厉鬼嚎回响耳旁。然而当她终于抵达段世箫的上方时,所有的恐怖声音蓦地消失无踪,剩下的,唯有那团黑雾中传来的催命咒令:“为了妖族,杀了他!” 当天际为乌云彻底笼罩,第一滴雨,终于幽幽坠落。 清澈冰凉的雨丝汇聚成线,尽情地浇灌饥渴许久的大地,带来阵阵清新气息的同时,缓缓洗刷去世间所有的血腥与罪恶。 雨水朦胧了世间万物,正如同她眼中的泪水,模糊了下方两人的脸庞。 被鲜血染得斑驳的白衣,在雨水的冲刷下,终究缓缓显露出原本的色彩。当眼角的最后一丝血红褪去,她仿佛也丧失了所有的气力,随之颓然跪倒在他们身旁。 “其实,不久后,我就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大概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回忆中,她将螓首轻靠在他的肩膀上,檀口微张,向着他幽幽诉说:“即便已经活了几千年,我也从未尝试过人间的情爱。无从得知那所谓的男女之情,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所以在那之前,在去那个遥远地方之前,无论如何,我也不想留下遗憾……” 她的声音分外柔美,注视着他的目光中,还藏有一丝复杂:“你可愿意,满足我这个小小心愿么?” 冰凉雨水湿透了她的衣裳,她忽觉喉头微甜,下意识地以手掩口,禁不住呕出一口温热鲜血来。 猩红的血顺着她惨白的指缝流淌而下,轻轻搭在他的脸庞上,仿佛女子的手柔情爱抚,却是再也唤不回他的笑脸。 “我……我只是说着玩的……”她凝视着眼前男子惨白的脸庞,眼看着他的脸颊被血色朦胧,下意识地低声接道:“我只想玩玩就收,从来都没想来真的。可是……可是……” “可是我的心,为什么会如此的痛苦!” 雨水顺着她的发梢不住滑落,她伸出自己满是罪恶的手轻抚少女的小脸,只是目光触及那遍布哀怨与震惊的神情时,身体又克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在那个美丽朦胧的月夜,望着少女流露出的没落神情,她微微犹豫,最终还是展开笑颜道:“有什么不可以的?待我们把事情办完了,就回这南疆来和小弥一起住,开不开心呀?” 回忆翻涌而出,却如同滚烫的烙铁,她纤长的手指不禁深深扣入了泥土,却无法缓解万分之一的心痛:“我后悔了,真的后悔了,我根本就不该去尝试这世间的情与爱。那种东西,根本就不是让人随便玩的……” 仿佛是在极力忍耐身心的折磨,她痛苦地连连呼吸,蓦地举头仰望苍天,脸庞上随之泛起难明笑意:“放心吧,不久之后,这芸芸众生……都会来给你们陪葬。” “之后,我也会来,不会让你们寂寞的……” 正文 第二卷_第八十二章 回归 数日后,蜀山山道。 数个孩童牵着一匹黑色骏马,朝着高耸入云的蜀山山顶缓步登去。 “大傻,你们怎么找到蜀山来的?”小龙背着困乏不堪的小傻,向身旁的大傻和木头道问。 除却小龙,几个小乞丐依旧衣衫褴褛,油垢满面:“那日你们被那怪老头带走后,我本想追过去瞧瞧,只是速度太快,不一小会儿我们就跟丢了,只能怏怏返回泸沽湖畔。不过之后,这匹黑马就变得异常焦躁,经常尝试挣脱束缚。我猜它肯定是打算追寻段大哥,索性就放了它,让它载着我、小傻还有木头一起来找你们。” 小龙惊道:“你们……?不是不愿离开万原镇么?”大傻摇了摇头,笑道:“我们自然是舍不得的,毕竟那是我们的家乡。只不过……”说到这里,他又禁不住叹道:“只不过人总该去外面见识见识,若是一辈子都窝在小小的万原镇,怕是一生光阴都要虚度了。” 这话说得小龙为之侧目,随即问道:“那么,到了蜀山派你们你们打算怎么办?” 大傻仰望上方那被层层白雾萦绕着的山峰,眸中闪烁起兴奋色彩:“我们打算拜入蜀山门下,希望能学得一些自保的本事。就算不能如愿,既然都来到了此地,怎能不去见识见识它的风采呢?” 小龙沉默一阵,忽而笑着试探道:“只怕你们资质太差,蜀山派不敢收啊。”大傻闻言神情一黯,显然也是忧心忡忡。忽的,他的目光凝在前方的狭窄山道上,继而用手肘抵了抵小龙的腰:“喂喂,你瞧那人,好像就是段大哥啊!” 墨影第一时间欢呼一声,拉着小乞丐们快步上前,但闻悠扬马嘶回荡山间,那一道黑影迅速来到了昏倒在地的男子身旁。 深夜时分,蜀山客房。 床榻上安睡着的他好似感受到了什么,蓦地双眼睁开,随即缓缓坐起身来,面朝某处遥遥望去。 苍白的手掌推开门扉,他仿佛失去了灵魂,目光一片呆滞,只是迈动着僵硬步伐朝着蜀山后山行去。寂静夜空中飘荡着的,唯有充斥着悲哀意味的两个字:“小弥……小弥……” 他就这么行尸走肉般,脑海中涌起的,却是被绿色充斥的画面:那是一片遍布绿色的世界,他被冰冷湿滑的绿色液体浸润全身,胸膛处的恐怖伤口正在以缓慢的速度愈合,同时有痛痒感觉交织一处。他欲要活动身躯,却立刻有麻痹感觉袭遍全身,连一根手指都无法活动。 “这里是……?”他诧异打量四周,这才发现此处,似乎是某个深邃洞穴之中。而那个仙风道骨的老者,则是在片刻后进入了他的视线。 “剑神前辈?”不知为何,他脑海中忽然冒出了这个称呼,然后就这么脱口而出了。 剑神凝视面前这个浸浴在幽冥碧液中的重伤男子,语调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这是你第二次来这里了啊……我早就说过,足以改变你命运的契机定会到来。虽然时间不长,但以另一个身份、从别样角度去经历一遍这世间的爱恨情仇,这份感觉究竟如何?” 他费劲全力张开了口,欲要说些什么,却被眼角溢出的泪水替代,最终还是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剑神见得他满脸苦涩,声音依旧冷漠得没有一丝情感:“现在的你,已是有了重拾神器的资格。到天钟塔去吧,去寻找那个可以解除自己内心迷惑的答案。”言罢转身欲走。 “等一下!”他终于按捺不住,哑声问道:“剑神前辈,我到底是谁?段世箫还是箫梁?如果我是箫梁的话,那么、那么这个叫段世箫的……又究竟是谁?” 剑神远去身形一滞,随即无言摇头,却是步伐再起,眨眼间便消失在了视线的尽头。 再度来到天钟塔的第三层,这里依旧遍布寒冰。只是他的心境较之上一次,却是大为不同。 灭魂的剑灵静静漂浮于空中,平静目光凝视这个面容颓废的男子,显然恭候多时:“吾主,您终于来了。” 他茫然点了点头,目光依旧一片死灰。灭魂对他心思洞若观火,当即叹道:“还请您顺其自然,只有历经红尘洗练,方配挑起如山重担。现在时机已到,灭魂这就回归身躯。”言罢身躯化作道道碧绿流光,环绕于他手中的那柄石剑之上,映照这片幽暗世界碧芒闪烁,如同梦幻。 这一次,石剑剑身上虽有金芒腾起,却并不阻碍碧芒的渗透。道道碧绿流光依次注入石剑的朴素剑身之上,直到最后一丝流光与其融合,其貌不扬的古朴石剑蓦地爆发出冲天碧芒,登时将他的身影笼罩其中。 碧芒耀眼,携带起阵阵狂风,吹拂得四周冰块尽速碎裂,碎散成闪烁冰尘弥漫开来。而位于暴风中心的他却是无暇顾及这骇人异变,此时的他,脑海中正有杂乱画面不住翻涌,并缓缓归于清晰:褐发墨袍的男子被大力击退得连连后退,随即诧异抬头,只见面前不知何时有一灰袍老者现身,正将濒临死亡的白衣男子牢牢护在身后。 “剑神前辈?”在些微的吃惊后,灵枫即刻朝灰袍老者恭敬作揖:“莫非我等小辈之争,剑神前辈也要参与么?” 剑神并不理他,只是转身将倒地的白衣男子扶起。忽的右手食指轻抬而起,一柄湛蓝的剑型棱兵随之凭空现出,将砍向后背的巨大银色刀气轻易接下。 “嘭!” 轰鸣声器,烟尘遮眼。灵枫并不指望自己能击伤剑神,但望着他面前这柄湛蓝棱兵,眉头依旧微微皱起:“居然能这般轻易地挡下‘归海一刀’,这棱兵究竟是……” “此剑,名为‘神怒’。”剑神头也不回,如是道。 此言一出,灵枫眉头顿时一挑:“原来如此,这就是剑神前辈所拥有棱兵,掌管神雷之力的‘神怒’么?” 剑神眼神古井无波,随即手上微微加力,湛蓝棱兵神怒伴随着清脆剑鸣,顿时将银色刀气斩成无数截,继而碎散成一片光华。击溃灵枫的攻势后,剑神脚步微移,其若风身形眨眼间便远去不见。 灵枫纵然妄图追击,但顾忌到剑神的恐怖实力,他略略思量后不得不放弃了这念头,转而对一旁那沉默不语的女子道:“你说……剑神会不会又把他救活过来?” 花玉妍沉吟一阵,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他心脏都被毁掉了,定然是无法救活的。但剑神前辈拥有神鬼莫测之能,或许……不过就算能救回来,中了乾墨之毒的他也不过是废人一个,那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灵枫闻言,忽而噙起玩味笑容:“既然如此,我且寻一体态相近的尸首来,再将装束弄得一模一样,并将其头颅砍下,让世人皆以为他死于我手。如此,我夺回她的把握,便能又多几分……” 深邃洞穴中。 他的身体为幽冥碧液浸浴,虽然心口处依旧有撕裂剧痛传来,却在以缓慢速度愈合。 “感觉如何?” 剑神的苍老脸庞,自黑暗中缓缓现出:“这幽冥碧蟾分泌出的体液,可医治几乎所有的创伤,只是你连心脏都被毁了。即便这体液有着神奇效果,却也需要静养一些时日才行。” 他听到这里,忙问道:“您为何要救我?” 剑神道:“和之前一样,我此举并非救你,而是意在挽救天下苍生。即便你的心脏能够恢复,但遍布血液的乾墨之毒,便是我也无能为力,只能以特定手法,将之封印在你的体内。” “之前我便说过,你的命运会出现巨大的转折。现在,我凭空造出一块你的记忆碎片,你且换上别的身份,去这红尘俗世历练身心,直到心性坚韧到足以担起天下重担。记住,这转折对你而言乃是一次机遇,至于能否把握,那便全凭你自己的意志了。”剑神说着手中腾起碧芒,狭长的灭魂剑随之被他握在了手中,同时散发出柔和毫光,似乎和他早就有了灵魂上的交融。 “灭魂终究是神器,这份耀眼光辉若是依旧,只怕又要招来许多祸事……”剑神苍老手掌缓缓印在剑身之上,但闻其低喝一声,一团碧绿毫光便被生生抽了出来。 碧绿毫光明灭不止,映亮那双苍老眼眸的深处,仿佛还有什么心绪潜藏:“待时机一到,一切都将水到渠成。” 强劲冰风逐渐停歇,那个位于风暴中心的男子双目紧闭,不住消化着脑海中疯狂涌来的纷杂记忆。忽的,他的脑袋上有金芒闪过,伴随着什么物事的崩裂声响,一块轻若无物的面皮自他的脸庞上脱落下来。 那张俊朗而又苍白的面孔,随之重见天日。 “我是……谁……?” 手中,原本朴实无华的石剑,已然绽放起神圣的碧芒,将这片冰雪世界映照得格外缥缈而又美丽。他呆滞一阵,待脑海中的混乱逐渐平息,这才俯下身去,将那张薄薄面皮再度贴在脸上。 “谢谢你,谢谢你替我守护了这么多的人。”他低声喃喃,眼神中有着不尽坚毅:“这一次,可要换我来帮你了。在你心愿了结之前,我还是你,还是那个泰山派的段世箫。” 正文 第二卷_第八十三章 阴谋 蜀山派,太极殿内。 往日里肃静宁和的太极殿,今日却是热闹非凡,不少弟子争先恐后地往大殿里挤,意欲在其中获得一席之地。只因大家都听闻武林盟会之主冯毅宏携其爱女冯岚,今日竟登门拜访蜀山,这在历届武林盟会都是前所未有。此份殊荣,着实令蜀山派上下受宠若惊。 “……岚儿?岚儿?” 大殿之上,白衣女子犹自神志游离。忽然她觉察到了什么回过神来,又瞥见父亲那肃然面庞,心头虽略有尴尬,恬静笑颜却是不变:“小女子参见无尘道长。”言罢盈盈施礼。 偌大太极殿内,随着她展现嫣然笑容,顿时传来一阵暗哗。无尘道长见状只能在心里轻叹弟子定力不足,同时作揖道:“冯千金多礼了。” 身旁,正襟危坐的冯毅宏道:“无尘道长,冯某此次拜访蜀山,其一乃是为了不久之后的昆仑之会。蜀山派位居六大门派之首,那场正邪之战胜负的关键,可都仰仗贵派了。”无尘道长笑着点头:“匡扶正道,铲除妖邪,乃我修道之人的本分。” 冯毅宏又从冯岚手中接过一物,递予无尘道长:“其二,冯某此次,还是特地为送此物而来。”无尘道长接过那被白布包裹的物事打开一看,随即性格沉稳如他,也不禁显露出吃惊神情:“天罡?” “不错,正是五大神器之一,天罡。”冯毅宏点头道。 “天罡!” 这二字传入众人耳中,即刻掀起轩然大波。无数道目光瞬间凝于无尘道长手上,那里,一方狭长铁盒静静躺着,表面布满复杂难明的纹理,此外却再无显眼之处。 冯毅宏道:“自从被上一任武林盟会盟主,亦即先父冯卓易偶然间于昆仑山中寻得,一直以来天罡都存放于洛阳冯府之中。然而此盒寻常手段根本无法打开,唯一可能的方法,便是研究其表面的纹理。故而这些年来,六大门派多有拓印纹理仔细钻研,更不时登门冯府,希望寻得开盒之法,依旧累年无成。” 说到这里,冯毅宏深深叹息,眉宇间泛起一丝落寞:“冯某以为蜀山派乃是千古大派,底蕴深厚,倘若将天罡置放于此,假以时日定能为贤明之士破解。至于其他五大门派那边,冯某早已修书告知,道长就无需费心了。” 无尘道长闻言也不推辞,当即收好那狭长铁盒:“多谢盟主。”冯毅宏道:“同为正道盟友,自然应当同仇敌忾,共拒外敌。那么,这最后一事……” 正当二人议事至紧要关头,沉默许久的冯岚神情微变,突然开口道:“无尘道长,爹,岚儿记起尚有要事,就先行告退了。”言罢还不待二人表态,她低下头来莲步轻移,就这么被众人目送着出了太极殿。这般突兀举止,顿时引得众人面面相觑:“冯千金怎么了?” 冯岚如此行径已是无礼,冯毅宏却是不以为奇:“小女自小娇蛮任性,多有冒犯之处,还望道长海涵。”无尘道长何等人物,当即心中已有预感,遂抛却诧异心绪,笑着点头道:“无妨,还请盟主继续说吧。” 大殿人群深处,小龙望着匆匆离去的冯岚,眉头随之紧皱起来。 太极殿外。 小龙匆匆赶了出来,稍稍环视四周,即刻在一方凭栏前发现了那个白衣女子的背影:“冯姐姐?” 随着小龙轻唤一声,那个白衣女子身躯为之一颤:“你是……小龙?” 当白衣女子缓缓转过头来,小龙这才发现她的眉眼,已是微微泛红了。 静静听完冯岚所言,小龙长叹一声,道:“是么,箫哥他果真……我之前也零星听到了一些传闻,但都没有放在心上。如今从你口中说出,看来这事假不了了。” 冯岚点了点头,语气平淡如水:“逝者已矣,你也是看得开的人,就无需伤心了吧。”小龙闻言即刻收敛哀伤心绪,然后来到她身侧,与她一起凭栏远眺:“姐姐,你这话与其用来安慰我,倒不如多说给自己听听。以我对你的了解,就算对外保持得再如何淡然,你私下里……恐怕也不好过吧?” 冯岚沉默,轻搭在凭栏上的手指却是逐渐加力,随之划出道道白痕。 这情景教小龙瞥见,他轻叹一声,即刻硬起心肠道:“活着的人不可被死人拖累,倘若箫哥知晓你今日模样,他是断断不会开心的。” 冯岚道:“我明白。” 又是沉默。 小龙只觉气氛沉重,遂转移话题道:“那好吧,方才在大殿之上,冯盟主所言的第三件事到底是什么?为何他还未开口,你便急匆匆地出来了?”冯岚轻笑一声,道:“那第三件事,便是我爹为了安排了一门亲事,不久之后便会举办。他此番造访,便是诚邀无尘道长前去洛阳赴宴的。” “什么!”小龙惊怒之下一把攥住她的手腕,沉声道:“冯姐姐,你、你到底在想什么?你不会答应了吧?” 冯岚依旧无言,却是郑重点头。 “你疯了?”小龙不觉手上加力,牙关也咬得“格格”作响:“冷静一点!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冯岚笑道:“我知道,而且我也没有疯,这一点你大可放心。” “……明白了,既然这是你自己的选择,我也没有权利多加插手。”小龙见她眼神坚毅,并无一丝疯狂意味,只能强忍怒意放开她道:“那么,告诉我吧,对方是谁?” 冯岚深深呼吸,淡淡道:“泰山派,霍英然。” 听闻此言,正向这里赶来的黑衣男子顿时止步。他猛然抬头望向那个白衣女子,眼神中尽是诧异意味:“霍英然?” 待小龙和冯岚齐齐回首,黑衣男子早已低下头来,无法瞧见他的神情。冯岚见有外人造访,遂跟小龙告辞,又向那黑衣男子微微施礼,这才匆匆离去了。 在与她擦肩而过的瞬间,段世箫不觉回望。然而见她足下并无稍停,他无奈只得收回目光:“小龙,冯姑娘怎会在此,她方才跟你说了什么?” 如此,他自然不曾发觉,那个白衣女子在踏入太极殿前,是如何对着他深深凝望,以及那如水温柔的目光中,所蕴藏着的一丝疑惑意味。 万里之外,山间白雪飘扬不止。即便江南大地早已回春,那屹立于天地之间的巍峨昆仑依旧被风雪覆盖,冰封万里。 崔巍山体之中,某处山洞之内。 数十个黑衣人行迹隐秘地活动此间,他们手持铁镐,不住对着山洞深处开挖,并不时将一些管状物事深埋入岩壁之中。 赫然是根根炸药。 慕容空清点了人数,待确认无误后,又一个手势召来一人低声询问。片刻后,他忽然冷笑道:“原来如此,药王阁的那帮家伙已经按捺不住启程了么?很好很好,看样子被灵枫劫走白虎雕像一事,实在令他们颜面无存,一个个都报仇心切呢。” 就在此时,一个怯生生的稚嫩声音自一旁传来:“可是慕容长老,六大门派倘若汇合一处,人数可是我们圣教的数倍有余。这一次的昆仑之会,我们真的能胜么……?” 慕容空循声望去,但见发问之人乃是毒宗最年幼的弟子,名为庄贡,遂耐下心来解释道:“小庄,你之前一直待在冶魂派,不久前才加入我毒宗,更应谨慎言行。要知道教主大人深谋远虑,岂是中原那些个贼人们能够匹敌的?何况大战在即,莫要再妄自菲薄扰乱人心,明白了么?” 庄贡噤若寒蝉,低声维诺道:“明白了……” 慕容空安抚完庄贡,又扫视四周众人。他也明白众人嘴上虽不明言,但心里对于不久之后就要来临的昆仑之会也是没底。一念及此,他又想到灵枫,不禁恨得牙关紧咬:“若不是你执意叛乱,我圣教实力又怎会削弱至空前地步,连应付昆仑之会都显得捉襟见肘?” 这般低声喃喃,他仰望山洞外那被茫茫风雪所朦胧的苍穹,忽而冷冷一笑,语调中尽是肃杀之意:“不过这一次,纵然人数上占有绝对优势,六大门派的家伙们也讨不得半点便宜,甚至极有可能全部覆灭!” “嘿嘿,那些家伙瞠目结舌的表情,真是让人期待啊……” 山风呼啸不止,卷起漫天飞雪舞动。昆仑山间,隐隐可闻悠远兽吼回荡,着实令人毛骨悚然。 正文 第二卷_第八十四章 赌局 十数日后,洛阳,冯府。 待换上新郎服,霍英然已然整装完毕,这才大步踏出宿屋,来到宽阔庭院之中。 豪华冯府早已披上了喜庆的红衣,入眼处尽是被奢华珠宝点缀的喜灯,地面都铺满了来自西域的上等地毯,空气中弥漫着的,是价值连城的上等檀香。这些奢华物事,毫无保留地彰显着中原武林盟会的通天财力。 而他,听闻不远处的喧嚣热闹,眉宇间却并无一个乘龙快婿的骄傲自豪。 不久之前,和六大门派的精英弟子们一样,他远赴洛阳商讨昆仑之会的相关事宜。虽然在和颜嫣然谋划要事时,被那段世箫偶然发现,他却果断抛开同门之谊出手重创了他,并且在蜀山派门人从中作梗的情况下,当机立断将叛徒的罪名扣在了段世箫头上。如此一来,不仅要事不曾败露,他还获得了铲除叛徒的荣誉。 那之后,灵枫带领大队人马悍然进攻药王阁,他更是联合各派精英连夜驰援,凭借一身高强武艺斩敌无数。虽然最终未能追回白虎雕像,其武艺却得到了其余五大门派的一致赞许,甚至于冯毅宏都对这个蓝白衣衫的男子另眼相看,并将掌上明珠——中原第一美人冯岚许配给他。 对于冯毅宏的许诺,他至今尚有许多不解之处。但入赘冯家,成为冯毅宏的乘龙快婿,这对多少江湖男儿而言是渴望而不可及的殊荣。而如今这份荣誉,已是确确实实地掌握在了他的手中。 可是他神情平淡,依旧没有一丝的欣喜。 “叶君……”他低声喃喃,脑海中泛起的,唯有那个女子毅然远去的背影。 那日获得冯毅宏的赏识后,他兴奋之余却又别有忧虑,当即平复下激动心绪。他思想想去,最终还是来到那个女子的屋前,轻轻叩响了那扇门扉。 “霍师兄,这么晚了有事么?”殷叶君依旧冷漠得拒人千里之外,甚至于任凭他站立良久,也没有邀他进屋的意思。如此僵持一阵后,她也只是与他一起来到位于宽阔庭院中心的典雅凉亭中,随即隔着石桌默默落座。 面对这个心仪许久的女子,高傲冷漠如他,也不禁有了无措情绪:“叶君,今日冯盟主的话你都听到了吧?你不要误会,我的心里一直都……” “霍师兄,我再说一遍,还请你称呼我‘殷师妹’。”殷叶君说到这里,冷漠神情才略有缓和:“不过既然师兄得到了盟主赏识,那么师妹在这里,就祝你和冯姑娘白头偕老、百年好合了……” 然而不待她说完,霍英然便是冷冷截道:“什么白头偕老、百年好合,我不稀罕!” 殷叶君默然低头,忽而苦笑摇头:“霍师兄,你这又是何苦?” “什么武林盟会,什么中原第一美人,我都不在乎。”霍英然深深望着她,不觉间视线已为泪水朦胧:“只要有你陪在我身边,我什么都可以不要;叶君,只要你点头,我愿意抛却所有荣华富贵,就这么和你厮守一生。” 即便这个男子已然无数次向自己告白,但唯有这一次,目睹了他眼中泛起的泪光,她却再无勇气去冷言拒绝,只是缓缓摇头道:“英然师兄,你的心意,叶君并非全然无感……” “你终于愿意称呼我‘英然’了?”霍英然大喜过望,然而她的下一句话,却是直接把他打入了冰窖:“但,你不是我要等的那个人。” 她缓缓站起转过身去,再度留给他冷漠背影:“一直以来,我都在等一个人。即便命中注定和他无缘,我也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他,盼望着他有朝一日能够注意到我的存在,能在茫茫人海中,再多看我一眼……英然,你要知道情之一事,本就不能勉强的。” 说着她步伐迈开,正欲行出凉亭。不料身后霍英然的一句冷然话语,却是令她身形骤停:“你口中的那个人,就是段世箫吧?” 见得殷叶君的反应,霍英然知道自己所猜不错,英俊脸庞上顿时涌现出歹毒与疯狂:“嘿嘿,好样的,好样的啊!段世箫是吧?叶君,既然这是你的选择,那么我也无话可说。但是我要你记住,有朝一日那段世箫如果死了,定然就是被你给害死的!” 殷叶君只是无言,脚步再度迈开。霍英然见状身躯蓦地颤抖不止,话音中即刻充斥了癫狂意味:“叶君,你看着吧,我会借这个机会掌握至高的权力。至于那个段世箫,我要让你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家伙,一点一点惨死在你面前!” …… “……姑爷?姑爷?” 婢女的柔声呼唤,将他的思绪缓缓拉回。他瞥了一眼,冷冷道:“何事?” 婢女恭声道:“姑爷,贵客门都到得差不多了,老爷请您前去准备拜堂。” 他点了点头,随即深深呼吸:“好,走吧。” 冯府大堂。 宽阔豪华的冯府大堂,因聚集了六大门派的重要人士,竟是略显拥挤了。正是张灯结彩一片繁华,主宾寒暄礼尚往来,喜乐临门鞭炮齐鸣,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六大门派掌门尽皆高座,彼此之间亦是少不了调侃寒暄。这其中尤以泰山派毕云龙笑意最盛,毕竟这门亲事的定下,着实为泰山派带来了莫大殊荣。 毕云龙犹自与药王阁阁主开着玩笑,偶然瞥见神情肃然的馨水月,遂笑道:“馨堂主您今日还着一身红衣,委实是抢了新娘的风头啊。” 一旁馨水月默然端坐,一身红衣虽是依旧,但那原本乌中带蓝的发色,却已转变成了纯正的雪白。 毕云龙此言虽有失礼之处,但馨水月本就不是小肚鸡肠之人,当即失笑道:“是了是了,毕掌门所言甚是。水月常年衣着如此,今时竟也……还望冯盟主与诸位莫要见怪。” 然而笑着笑着,她忽而念及什么,神情复归肃然:“冯千金的大好喜事,水月断然不会缺席。” 数月之前,馨水月听闻冯岚返回了冯府,当即快马加鞭赶往洛阳,并在私下里询问了她究竟发生何事。对于这个单恋箫梁的女子,冯岚却起不了丝毫敌意,当即将箫梁如何被害的经过如实道出。 不出所料,馨水月失魂落魄了好一阵子,还专程赶到翠山附近的箫家废墟哭祭箫梁。这么颓废许久之后,她再度返回了碧波堂总堂,却是即刻闭关修炼,直到数日之前才出关。如今这头呈现雪白色的秀发,便是她出关之时,展现给世人的样子。 赫然是寒冰诀修习至巅峰境界——玄武?寒冰的象征。 她这一头雪白色的秀发,自然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这其中,自然也包含了蜀山派的一行人。 丹阴遥望那端庄静坐的红衣女子,却是由衷叹道:“这馨水月年龄与我们相仿,但地位修为已和师父他们老一辈人平起平坐,假以时日定是第二个奇女子冷月。”说着他环视四周,压低声音对丹阳道:“师弟,段大侠和龙少侠呢?” 丹阳道:“龙少侠似乎去了冯千金的闺阁,段大侠我就不知道,方才起就没见过他的影子。” “不见了?”丹阴眉头一挑,随即微微摇头道:“看样子,又要有一场惊天闹剧上演了啊。” 冯岚闺房。 着上鲜红嫁衣的她,为唇红胭脂装扮的她,较之平日更多一分妩媚妖娆。她静静凝望着铜镜中那集万千柔美于一身的自己,嘴角不觉泛起甜蜜笑容。 “冯姐姐,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可一旦拜了堂,事情就无法挽回了!”小龙急得来回踱步,蓦地大步上前,拦下她的梳妆举止:“老实告诉我,你到底在打什么算盘?千万不要再用你喜欢那个霍英然这等鬼话来搪塞我了啊,我不要听!” 冯岚全然无视小龙的焦急神情,依旧笑得恬静淡然:“如果你不要听,那我也没办法了。好啦好啦,你也快去大堂吧,待会错过了拜堂可就不好了。” “……鬼才要看你那狗屁拜堂!”小龙听到这里,实在忍不住怒骂出声,片刻后又气得连连摇头。然而冯岚依旧无谓笑着,仿佛那即将成亲的人根本不是自己。 她这般的神情教小龙见了,却是骂也不是打也不是,末了重重一跺脚,流星大步迈出闺房:“他娘的!疯了,都疯了!这什么破事,谁爱管谁管,反正我不管了!” 临近出门的那一刻,小龙突然想到什么,神情顿时僵住。然后他转过头来,诧异地望着那个一身嫁衣的美丽女子,一字一顿道:“你、在、打、赌?” 她嫣然回首,对着小龙道:“没错,我在打赌。” “以自己的性命和幸福打赌么?”见她点头承认,小龙瞬间明白了所有关节,嘴角却噙起一抹苦笑:“明白了,如果这是你的选择,我自然鼎力支持。而且,即便机会渺茫,我还是衷心期盼你能赢得这场人生的赌局。” 正文 第二卷_第八十五章 变故 望着下方缓步行入大堂的那对青年男女的身影,冯毅宏笑容依旧,心弦却是即刻紧绷起来。 那一日,目睹了霍英然奋力杀敌的英姿,冯毅宏对这个武艺高强的年轻人大加赞许的同时,又考虑到其他事情,遂有心撮合他和冯岚。之后,他私下里试探性地跟冯岚提及此事,原本以为她定会毅然拒绝。不料冯岚竟一反常态地满口答应,并表示自己早已中意霍英然许久。 冯岚的这种反应,一度令冯毅宏以为女儿因思念箫梁过度而患上失心之症,着实心痛不已。然而在细心观察了几日后,他才发现女儿举止如常,并无丝毫疯癫迹象。冯毅宏大喜之下立刻广发喜帖,并以蜀山派为首依次造访六大门派,诚邀各派精英前来洛阳赴宴。 这期间,冯岚依旧没有任何异样举止,只是要求父亲将此事大肆宣扬,并且登门六大门派也要与他同行。虽说这些要求有些奇怪,但一想到女儿从此能够安心嫁做人妇,辉煌基业也后继有人,他心中的疑虑顿时烟消云散。 然而此时此刻,望着头戴凤冠、身披霞帔的冯岚,冯毅宏的心头却涌现出一股难以名状的不安。这份不安感觉迫使他一次次地质问着自己,这场他亲手*办的婚礼,究竟该不该举行? 冯毅宏心生犹豫,几次欲要出言阻止,但念及场合只能按捺心绪。他见众人对这对新人不吝祝福之词,遂深吸一口气,朗声大笑道:“英然,岚儿,为父在此恭祝你二人百年好合了。” 霍英然闻言潇洒作揖,躬身道:“承蒙伯父美言。”冯岚并不说话,只是向着父亲盈盈行礼,且算是应答了。 随着冯毅宏的出面,各派掌门依次上前致以祝福。馨水月在应付完霍英然后来到冯岚面前,然后深深凝望被盖头遮住脸庞的她。 “冯岚,我现在明白箫哥为何对你情有独钟了。”馨水月对着冯岚传音入密道:“你的刚烈性格,纵使我穷尽一生,也未必能学得一二。” 盖头之下,冯岚默默点头,轻声道:“馨堂主,保重……” “吉时已到!一拜天地——” 伴随着司仪高亢声音落下,锣鼓鞭炮声蓦地响彻耳际。在一片欢声笑语中,那对青年男女面向大堂外,正欲下跪行礼。不料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大堂之外忽有豪迈大笑传来,着实令满堂宾客尽皆吃惊:“好你个霍英然,办个喜事竟不通知在下,是存心想教我毁了这婚礼么?” 无数目光汇聚于那出言之人,一时间众人的反应,又是不尽相同。 大堂之外,那道被黑色披风包裹的身影踏着遍地红绸,斗笠下的面庞亦是瞧不真切:“在下今日不请自来,却不知能否喝得霍兄的一杯喜酒?”然而话音方落,便有冯府家丁阻住其去路:“阁下可有请帖?若是没有还请速回……” “嘭!” “请帖?又不是什么稀奇东西。”那人只凭一掌,便轻而易举扫开拦路的家丁,打得他们惨呼不已:“如何,这请帖你们可曾瞧清了?” 聚集此地的都是何等人物,甫一见来者不善,均是陡然起身不怒而威。至此关头,倒是霍英然头脑较为清醒,只向那人作揖,并不显露一丝怒容:“霍某确有疏忽,还望阁下海涵。既然已到此地,还请移驾至内,霍某自会好生招待。” 那人冷哼一声,大步迈开,须臾便踏入堂中:“嗯,不愧是泰山派精英弟子,话说还算中听。”说着他大大咧咧寻了一处位子坐下,随即大手一挥,却是不耐烦道:“都瞪着我做什么?该拜堂的拜堂,该喝酒的喝酒啊!” 此人气焰嚣张,全然不将六大门派乃至冯毅宏放在眼里,顿时引得一片忿忿。然而众人无不是历经大风大浪之辈,便是心中再如何不满,却也明白孰轻孰重,当即再度落座,对那人不加理睬。 人群中,唯有蜀山派众人无比泰然,纷纷摆出隔岸观火架势。 见霍英然使了个眼色,司仪再度高声道:“一拜天地——” 谁知不待话音落下,那人即刻大笑接道:“从此要受娘子气——” 这一句调侃落入耳中,众人顿时皱了皱眉,脾气稍稍火爆之人,更是冷哼出声。然而那人好似觉察不到气氛的紧张,却是翘起二郎腿惬意吃着果盘内盛纳的果脯,口中咂咂有声。 被这人突兀话语一搅,场中的喜庆气氛即刻大变。霍英然心中愤恨可想而知,却只能先行忍耐,盘算着如何在婚礼结束后再跟这人好好算账;冯岚则是无甚所谓,大大方方地跟着霍英然一道拜了这天地。红盖头下的目光,却总是不经意间掠过那人的脸庞,希望从斗笠下瞧出些许端倪。 司仪再道:“二拜高堂——” 果然,那人又高声笑道:“你睡地板她睡床——” 霍英然的英俊脸庞很明显地抽搐了一下,乃至于一双拳头都捏得指节发白。待他转向上位的冯毅宏和毕云龙,才发现二位老者也因这搅局之人神情阴沉,更无一丝喜宴上应有的欣慰与喜悦。与此同时,身旁一直保持沉默的冯岚,却是突然不屑冷哼。至于这冷哼究竟是在气愤那人的无理言行,还是在讥讽他霍英然的窝囊与狼狈,那就全凭听者自己的臆测了。 这一声冷哼,声音虽轻,却宛若一把尖刀深深扎进他的心中。霍英然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呼吸因愤懑而略显急促。不过他到底不是泛泛之辈,盛怒之下依旧能强行压下心绪,携着冯岚恭恭敬敬地拜了二老,同时在心里念道:“撑过去!只要撑过这三拜,她冯岚就是我的人了!” 见得众人扫视过来的目光,司仪亦是紧张得额头出汗。他颇为忌惮地瞄了一眼那搅局之人,见其依旧泰然自若,只是斗笠下的目光牢牢盯紧自己,俨然一副随时准备再搭一腔的架势。 似是禁不住众人的肃然眼神,司仪的声音不觉颤抖了几分:“夫、夫妻对拜……” “哼!” 眼见那人缓缓张口又要胡言乱语,这一次却是冯毅宏坐不住了。但闻其冷哼一声,指尖即刻弹出一道尖锐气劲,目标直指那人的宽大斗笠。 伴随一声破碎声响,偌大斗笠即刻被一指气劲断为两截。而那人却连眼皮都不曾跳一下,似乎根本不惧面容暴露,反倒冲着上位的冯毅宏大笑道:“不愧是武功盖世的冯盟主,这一手‘凝气指’,使得真可谓出神入化啊。” “……是你?”霍英然瞧清那人面容,眼神随之阴沉几分:“你这叛徒,竟敢……” “叛徒?”段世箫冷笑一声,随即环顾四周,朗声道:“却不知在座诸位,是否都愿意相信这霍英然的一面之词?是否都以为我段世箫,乃是西域达摩教的贼人?颜师姐,你也别不说话。你倒是出面跟我对质,我这叛徒究竟所犯何事,不过偶然间听闻一起密谋,竟引得你和霍英然全力追杀?” 人群之中,颜嫣然全然无视周围的审视目光,依旧笑得泰然:“你勾结邪教贼人,企图对我泰山派不利,更垂涎殷师姐的美貌意图不轨,这些都是铁板钉钉了,还有什么可对质的?”段世箫闻言失笑:“早就料到你不会老实承认,却不想强扣罪名到别人头上,还能说得如此心安理得,简直厚颜无耻到了一定境界啊。” 众人默默瞧着这三人打着嘴巴官司,明智地不予表态。但大多数人还是愿意相信冯毅宏的乘龙快婿,认为这个贸然闯入的段世箫才是罪人。霍英然显然也觉察到了这一点,当即释然笑道:“段世箫,且不论你究竟有何企图,既然来者是客,霍某这里还是能有一杯喜酒提供的。如若不弃,还请安然就席,待霍某三拜完成,再来好生招待。” 这话说的可谓大方得体,听得众人均是暗自点头,为霍英然的宽阔胸襟叹服。然而段世箫却不急不恼,慢条斯理道:“哎,别急啊,段某的话还未说完哩。霍大侠,你莫非以为我今日来此,只是为了和你对质?” 霍英然笑得温文尔雅:“不然呢?” 段世箫悠然起身,微微活动了下筋骨,这才缓缓取出佩剑在手,只是不褪去剑鞘:“霍师兄,那日一别师弟我对你甚是想念。今日值你大喜,不知可愿陪我练上一练?”言罢长剑挺起,直刺霍英然而去。 霍英然并无兵刃在手,当即点足后掠,顺手接过毕云龙准备好的游龙剑,正待拔剑与他决战。不料那个黑衣男子一剑*退自己后,却不上前进攻,反倒腾出一只手来,随之紧紧牵起身旁女子的葇荑:“霍英然,你看好了。” 众目睽睽之下,他坦然牵起那个一身嫁衣的女子,然后紧紧搂她入怀,面对六大门派的诸多精英,亦是不露一丝怯意:“段某今日来,却是为了此人。” 然后他转过头来,深深凝望着红盖头下的朦胧容颜,轻笑出声道:“她,是我的。” 正文 第二卷_第八十六章 抢亲 冯岚没有说话。 父亲的惊怒神情,与众人的不解目光相继落入眼中,她依旧默默无言,任凭这个男子以一个颇为暧昧的姿势拥着自己,不知觉间,身体已是微微颤抖了。 诧异?愤怒?疑惑?哀恸? 不,不对。 全然无视世俗的目光,她毅然与他深深凝望,随之丹唇微启,柔声话语中,赫然是重逢的欣喜:“你……终于来了……” 无数兵刃齐齐亮出,彻底将他的去路堵死。然而他神情傲然依旧,却是浑然不将威名赫赫的武林盟会放在眼里。这份不加掩饰的桀骜不屈,哪里还是那个泰山派的废物弟子段世箫所拥有的? 这一点,霍英然觉察到了,颜嫣然觉察到了,毕云龙觉察到了,然后此间众人,也相继觉察到了。 馨水月禁不住一个激灵,眼神死死凝在那个陌生的黑衣男子身上,低声喃喃道:“难道、难道真的让你赌赢了?难道他就是……?” “冯姑娘,你可愿随段某杀出这重围?”他轻轻牵起她的白嫩手掌,手心相扣指相贴,在她的耳畔轻声询问。而她也是在些许的沉默后,却是当着霍英然的面毅然点头,温柔话音幽幽传来,却是清晰传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我愿意。” 霍英然只觉被人当面扇了一个耳光,几乎当场气晕过去。他盛怒之余恨屋及乌,对于那个即将成为自己妻子的女人也生出滔天恨意。然而冯毅宏尚在身后,他纵然再如何痛恨冯岚,也绝不敢厉声指责,如此一来,自然只能将满腔怒火尽数堆在段世箫的身上。 金芒暴起,杀气凛然。游龙剑骤然出鞘,毫不迟疑地刺向段世箫:“混账,纳命来!” 段世箫对于霍英然的暴怒不以为意,只是持剑堪堪挡下这一记直刺,随即剑尖上挑,顿时将袭来力道卸到上方。以此刻的他的眼光来看,霍英然纵然武艺高强,但盛怒之际难免心浮气躁,出招自然有了几分紊乱。 而这,则是他逃出生天的绝好契机。 段世箫左手牵着冯岚,右手持剑与霍英然连续拼招,纵然内力不及其浑厚,但在对战经验及眼光上,却是胜了不止一筹,每每出招都能令对手险象环生。这一点落入旁人眼中,顿时引来一片哗然:“此人到底是谁,所用招式居然精妙如斯?” 二人过招飞快,转眼间又是十招过去。突然,段世箫咬牙硬接下霍英然劈来一剑,且瞅准机会借他力道身形鹤起,竟是携着冯岚朝着大堂之外飘飞而去。大堂内本就高手如云,如何会容忍段世箫在他们眼皮底下溜掉?但见无数道内力蓄势待发,目标直指上空的黑衣男子,下一刻便要悍然出手。 值此时刻,那一袭艳丽红衣飘然而至,却是抢在众人蓄势前来到了他的面前:“你以为跑的了么?” 正是馨水月! 女子身形敏捷宛若鬼魅,着实令段世箫大吃一惊。然而当他瞧清了那张被雪白长发朦胧的容颜,以及那眼眸中噙起的一丝泪光时,却是不由呆滞了:“水月……” 掌力运起,寒气飘零,瞬息间便抵在了他的胸膛上。随着她浑厚内力的奔涌而出,恐怖力道如期而至,他只觉胸口被凛冽寒气骤然入侵,顿时喷出一大口鲜血来,紧接着整个人都被这一掌之力彻底轰飞,随即跌落至大堂外面。 “莫要被这贼人跑了,给我追!” 眼看着段世箫被馨水月出手重伤,众人即刻反应过来,正欲群起直追。不料最前方的馨水月骤然回首,神情早已恢复一片冷漠:“不必追了。那人被我的冰心掌摧毁了心脉,定然活不过三个时辰。我们且在此安心等候,待三个时辰一过,水月自然有办法寻到他的踪迹。” “可是……”霍英然正欲开口,不料馨水月脸色又沉,足下更无一丝让步:“怎么了霍大侠,莫非你还信不过我?” 耳听得大堂外众家丁的追赶声逐渐远去,霍英然自然也是焦急难耐。然而馨水月就这么拦在众人面前,摆出决不后退的架势,其过人气魄,一时间竟是无人敢犯。 洛阳城外,某条山溪旁。 段世箫被冯岚紧紧扶住,顺着这条高山上流淌而下的小溪蹒跚行步。耳听得后方追杀呐喊不绝于耳,段世箫心急如焚,一不留神脚步不稳,顿时就栽了下去,连带着冯岚一并摔倒在地。 “你、你怎么样?”冯岚慌忙扶起他,眼见他眼神一片黯淡,嘴角更是溢血不止,不由芳心大痛:“天哪,馨堂主她……她为何要下这么重的手?” 段世箫勉力一笑,低声道:“不怪她,不怪她……若非她那一掌,我们断然无法脱出那层层围困。何况我明白她的,那一掌威势虽强,却意在瞒过冯毅宏等人的眼睛,无论如何也要不了我的性命。快,先找个地方躲上一躲,待我伤势稍缓再说……”说着说着他眼睛翻白,却是就这么昏死了过去。 冯岚并不知晓冯府中的如云高手们均被馨水月牢牢拖住,前来追杀的只是武艺稀松平常的家丁们。她环视四周片刻,忽而心中有了决意,遂架起段世箫一头冲进一旁幽暗树林。 林间多有树枝荆棘,她架着段世箫只奔逃一阵,一身艳红嫁衣已被勾得破破烂烂。冯岚见状当机立断脱去嫁衣,在奔逃途中不时扯下一片衣角勾在临近树枝上。待嫁衣已被完全扯完,她才选择另一个方向小心翼翼地前行,同时沿路抹去脚印,极力隐藏二人逃遁的踪迹。 如此逃亡了将近三个时辰,她终于寻得了一个并不起眼的小山洞。确认洞中并无伤人的蛇虫鼠蚁后,她便拖着段世箫进洞,并以枯草树枝将洞口牢牢封住,让这洞口从外界瞧不出一丝异样。做完这些后,她极力隐藏气息蹲在洞口,目光透过树枝枯草的缝隙,牢牢注视着外界的动向。 这一蹲,就又是两个时辰。 期间,洞外的确偶有人影闪过,且不住往四下探望,显然是奉命前来追踪的六大门派高手。然而在冯岚的精心布置下,洞口早已与周围景物融为一体,若非精通追踪之人,定然无法发现。 两个时辰后,外界除却阵阵虫鸣,再无丝毫异动。而天色,也是彻底黯淡了下来。 “呼……”从高度的戒备中放松下来,冯岚只觉万分疲惫,不禁长舒一口气。然而她更明白即便夜色已晚,追踪之人也绝不会善罢甘休。故而即便微觉寒冷,她却不敢燃起火堆取暖,只能抱紧自己的身躯,孤独地打着寒战。 直到,那个男子痛苦的呻吟声传来。 “你醒了?”冯岚大喜,在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摸索一阵,终于抚上了他的脸庞,却只觉入手一片冰冷:“怎么会这样?难道说馨堂主的那一掌,竟强到了这种程度么?” 她呆滞了一阵,脑海中不断回忆着白日里的种种画面,最终还是定格在馨水月击出那一掌时,望向段世箫的凄然眼神。 然后,她摇头苦笑,低声喃喃了一句:“都是痴情人呀……” 深入骨髓的寒冷中,他忽觉淡淡温暖贴近自己,随之有清幽体香飘散鼻端,令他不觉探出手来,去紧紧拥抱那个柔然的身躯。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答应我爹的要求,去嫁给那霍英然吗?” 那个女子的声音自浓郁黑暗中轻轻传来,即便深陷凄苦夜寒,话语中的欣然亦是不曾稍减:“因为,我在跟自己打赌。如果婚礼进行得顺顺利利,我就会在洞房前服下准备好的剧毒,从此脱离相思之苦;但尽管希望渺茫,我赌的,却是有人听到我要嫁予霍英然的消息后,会像你一样不顾一切地前来阻挠,然后带着我远走高飞……” 纤细的双臂轻轻环住他的脖颈,女子发梢上的淡淡幽香,仿佛也随着这些温情话语,逐渐渗透到了他灵魂的深处:“知道么?和你相处的那些日子,纵然离别多于团聚,纵然痛苦多于甜蜜,纵然遭遇再多颠沛流离,我也从不后悔的。” 她咬了咬嘴角,拥抱着他的力道,随之又多一分:“你曾让我忘了你,我也确实努力去遗忘,但其实我知道,这本就是不可能的……” 得益于冯岚的体温驱寒,此刻他神志已是稍稍恢复。忽然,他觉察到自己正紧紧拥着一个柔软身躯,顿时大惊:“你……!”尽管依旧冻得浑身发颤,他还是毅然推开她,然后自顾自缩在角落中:“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冯姑娘,请你……自重……” 被黑暗充斥的山洞中,根本无法瞧清他的神情。然而那话语中的冷漠意味,却能透过黑暗的阻隔,真真切切地传入耳中。 短暂的沉默后,那个女子却是不合时宜地轻笑出声,顿时教段世箫摸不着头脑:“你、你笑什么?” “我啊,我是在笑我自己呀,”仿佛感受不到他的拒人千里之外,她依旧笑得怡然,“我在想啊,你如今对我这般态度,该不会是打算报复我吧?毕竟我以前也曾装傻充愣,徒惹你伤心了好一阵子呢。我知道自己脾性固执,脑中想法多少也有些牵强,但这就是最真实的我,不论何时都是如此。” 段世箫冷哼道:“与我何干?冯姑娘,你别误会了。我在大庭广众之下抢你出来,只因看不惯那霍英然,想借此杀杀他的威风罢了。”说着他挣扎站起,朝着洞口方向蹒跚而去:“好了,如今喜事被我这么一搅合,谅他霍英然脸皮再厚,也不会再有攀龙附凤的念头了。此间无事,我就先走了,你也速速回冯府养伤吧。” 他伸手拨开掩盖洞口的枯草树枝,忽闻身后传来女子的冷冷声音,身形不禁为之一滞:“站住。” 听得这冷入骨髓的话语,段世箫呆了片刻,随即强忍住回头的冲动毅然走出洞穴:“我不是你想找的那个人。” 明亮月光柔柔洒下,被茂盛树林遮蔽大半,仅余下无数斑驳树影,朦胧了这夜间的深山。身后又有“窸窣”脚步声传来,显然她也出了洞穴,且执着地跟在身后:“我让你站住,你没听见吗!” 段世箫呼吸不禁一滞,却是依旧不予回望:“继续跟着我这叛徒,你就不怕被卖到西域去?” 不知何时,身后的脚步声已是停了。随后传入耳际的,却是透着不尽凄然的话语:“如果你不是他,为何要不顾一切地阻止我嫁给他人?” “如果你不是他,为何到了此时,都不敢回头多看我一眼?” “如果你不是他,我的心……又为什么会这般的痛苦……” 她仿佛失去了所有的气力,就这么颓然跪倒在他的身后,任凭苦涩泪水涌出眼眶,然后拼尽全力,向着那个逐渐朦胧于黑暗的背影嘶声高喊:“你又想抛下我,自己一个人去哪里?回答我啊,箫梁!” 他的远去脚步,终究是彻底顿住了。 许久,沉默。 “不会再抛下的……那种事情,不会再有第二次了。”忽然,他张开口来轻轻说着,然后以右掌按在自己的胸口位置,却是依旧没有回头,去多望那个女子一眼:“坚强一点吧,要知道有人在等你,一直在等……” 言罢,他脚步再度迈开,苍凉背影须臾间便融入了凄凄夜色,再也无法瞧见。 伴随着一阵“扑簌”声响,一只夜莺高飞而起,观其翱翔方向,正是遥远的西北昆仑。 正文 第二卷_第八十七章 会师 昆仑之会,乃是中原六大门派与西域达摩教之间三年一届的会武。虽然冠以“会武”之名,双方每逢此会均是精英齐出,兵刃相见,意在消耗对方的有生力量。多少年来,昆仑山上的殒命的天才不计其数,累累白骨均被风雪掩埋,空余百年遗恨。 当然了,在无上的荣誉面前,这些牺牲却显得一文不值。双方对于这盛会均是趋之若鹜,任凭弟子于最前线厮杀,权当做一种生死历练。而能够存活下来的人,往往能获得无上殊荣,获得万人敬仰。故而每届昆仑之会战况均是惨烈无比,双方却都热情不减,积极备战。 此次踏上昆仑山地界,段世箫的心境已是大为不同。仰头眺望山巅,风雪肆虐依旧,却是再也无法迷茫他的目光。他伸出手掌,任凭干冷雪花散落手心,被体温逐渐化作雪水,继而带来阵阵彻骨寒意。 小龙和段世箫共乘一骑,偶然瞥见他那锐利眼神,心头顿时生出奇怪想法。小龙轻唤几声,见段世箫没有反应,遂伸出手掌轻拍他脸颊,同时以手指迅速检查了一下。然而这时间实在仓促,不待他检查完,段世箫已是觉察到了什么,随即拍开他手道:“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让你放慢些速度,可别甩开无尘道长他们太远了。”小龙灵机一动,立即话语拐弯道:“墨影乃是神骏故而不畏风雪,但蜀山派的道长们所乘却是普通马匹,赶这积雪山路还是多有不便的。” 段世箫闻言拍了拍脑袋,轻笑道:“是了,我都忘了此事……”说着他回望身后,但见下方的茫茫风雪中,蜀山派门人的身影拉成一条长线,却是已被自己遥遥甩开了。 蜀山门人尽皆裹紧衣衫,各自低头赶路。无尘道长身侧,精英弟子丹信遥望上方的黑色骏马,忍不住出声问道:“师父,段大侠座下那匹骏马竟能于齐膝积雪间奔走如常,且无惧此间天寒地冻,却不知是何来历?” 无尘道长淡然道:“与己无关,莫要多问。” 丹信闻言颔首道:“是……”即便如此,他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墨影几眼——如此神骏究竟从何而来?他自认为略晓天下骏马,然而对于这匹黑色骏马,搜遍脑海却也寻不出任何相关。 众人迎着漫天风雪,约摸一个时辰后才堪堪抵达昆仑山巅。这一路上,众人不时能瞧见惨死路旁的邪教弟子尸首,心知大约已是经历过数场小规模厮杀,故而不以为奇。然而当真正抵达山巅,即便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他们依旧被眼前所见惊得目瞪口呆。 六大门派齐心协力建造的、由泰山派负责镇守的昆仑哨所,一方面用于监视此处邪教的异常举动,另一方面也为昆仑之会的正道人士提供休憩场所。然而就是这座规模宏大、防御能力极佳的哨所前,此刻却堆满了邪教教众的尸体。但见鲜血将哨所前的地面都染成一片血红,残肢断骸遍布四野,着实触目惊心。 “不好!莫非邪教教众趁着我方人马尚未到齐,便已抢了先手悍然进攻?”丹阴神情顿时沉下,手掌瞬间紧握成拳。无尘道长见状也是沉吟片刻,随即指着面前堆积如山的尸体道:“应当并非如此。倘若双方拼尽全力互相厮杀,那么必定都会有所损失,但你们瞧清楚了,这里几乎见不到中原正道人士的尸首……无论如何,且进哨所探探究竟。” 醉酒划拳,满堂嬉闹,勾肩搭背,怡然自得。这,便是蜀山派门人进入哨所内所见。 “无尘道长!” 着飘逸青衣的中年男子第一时间发觉了蜀山派的到来,当即上前恭迎道:“蜀山派诸位舟车劳顿多有辛苦,来来,还请上座。”此人行如此大礼,无尘道长本当立即回应,方能不失体统。然而目睹哨所内杯盏狼藉的光景,无尘道长不禁眉头一皱,随即淡淡回道:“邵阁主,如此散漫之景,只怕不该出现在这危机四伏的昆仑哨所吧?” 这青衣男子,便是六大门派的领袖之一,药王阁阁主邵千钧。 眼下邵千钧被无尘道长如此质疑,却是笑容不改连连招呼他上座,仿佛根本觉察不到其话语中的不满。无尘道长见状心中有数,遂吩咐了门下弟子静心调息,自己则与邵千钧一同坐了上位。 蜀山弟子们依言寻了地方练功打坐,对一旁嬉笑玩闹的药王阁弟子视而不见。见蜀山门人尽皆正襟危坐,药王阁弟子自然不会去自讨没趣,反倒为其肃然气氛影响,放肆情况随之收敛了许多。 段世箫和小龙亦寻了一处坐下,正要吃些酒肉暖暖肠胃。忽然有人轻拍小龙肩膀,随即一清脆女声传入耳际:“咦?这不是小龙吗?” “紫雨姐姐?燕哥?”小龙乍一回首,见得身后两人面容,顿时喜出望外:“怎么你们也来了?” “这昆仑之会可曾规定我不能来了?”轩紫雨点了点小龙额头,嗔道:“小鬼头,你怎么又天南地北瞎闯乱逛啊?”小龙笑道:“小子还不是思念姐姐你,这才溜出来寻觅美人踪迹么?” 燕矶子瞥了一眼小龙身旁那人,遂低声道:“小龙,这位是……?” 段世箫因之前大闹冯府喜事,面孔早已被各派人士熟知,既然前来参与这昆仑之会,自然要再贴一层面具在脸上。小龙闻言瞥了一眼段世箫,见他冲自己微微点头,遂压低声音道:“燕哥,这人的大名你应该如雷贯耳,泰山派段世箫。” 燕矶子眉梢一挑,随即跟段世箫点头以示友好,道:“段大侠,你近日里可是做了不少惊天动地的大事啊。”段世箫见得他捉狭眼神,不禁莞尔道:“燕大侠言过了。” “哎?你是……?”轩紫雨也是吃惊不小,正欲上前仔细打量段世箫的脸庞。幸而有燕矶子有意轻咳,她才觉察到了什么停了手上举止,随即尴尬一笑:“对不住啊段大侠……话说回来,你也认识岚姐姐么?” 燕矶子对此也是兴趣不小,四人当即围成一圈,彼此交流这些时日来的所见所闻。只是极力控制住声音,唯恐教不相干的人听了去。 “什么?邵阁主你是说……邪教竟在数月之前经历了一次大乱,元气大伤,故而余下教众大多武艺稀松平常,这才短短数日,这哨所之外便已丧命了数千人?”听完邵千钧所言,无尘道长惊诧不已,随即扫视了一眼哨所内洋洋得意的药王阁门人,忽而恍然道:“难怪贵派门徒大多如此散漫……只怕都认定此次昆仑之会胜券在握,能一举将邪教势力铲除吧?” 邵千钧低笑品茗,道:“不知道长有何高见?” 沧桑目光透过简朴木窗,无尘道长凝视哨所外的飘扬大雪一阵,忽而轻叹道:“往日里六大门派齐心合力,尚且只能与邪教分庭抗礼,足以体现其恐怖的底蕴实力。如今邪教虽遭逢内乱战力大损,但正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邪教表面上越显得羸弱,暗地里编织种种恐怖阴谋的可能性,便是越高。” 邵千钧闻言淡然一笑:“道长深谋远虑,邵某佩服之至。在下以为既然事态诡异如此,不如将计就计故意散漫,一方面教邪教细作以为我们正道中人大胜之际得意忘形,从而松懈他们的戒备之心;另一方面派出首席弟子邵俊,令其全力探查邪教意图。算算时辰,他也差不多……” 突然,一声轰响自哨所外传来,顿时将邵千钧话语生生打断。紧接着,一个沙哑声音传入众人耳中:“里边六大门派的孬种们听着,这不知天高地厚的邵俊已落到了老子手里,再不老实滚出来,你们就等着给他收尸吧!” 正文 第二卷_第八十八章 对阵 邵俊乃是药王阁首席弟子,也是下一任阁主的既定人选,可如今看来,他却已被邪教贼人擒获了?众人惊疑不定,无数目光凝在邵千钧身上,显然是在等待其决断。 “无须慌乱,且随我出去一探究竟。”邵千钧此言一出,药王阁门众惶恐心态顿时平复,随即纷纷敛容紧随其后。 哨所之外,风雪漫天。远方的皑皑白雪中,一个身形矮小的男子狠狠攥住身旁男子的头发,气焰嚣张地将其拖到正道众人面前:“什么药王阁首席弟子,落到爷爷手里,还不是跟死狗一样?”观那人痛苦面容,确是邵俊无疑。 这话激得药王阁门人义愤填膺,纷纷指着那男子怒斥开来,却是被邵千钧示意停下:“邵某若猜得不错,阁下便是采花侏儒吧?”那矮子傲然应道:“是你爷爷,怎的?” 邵千钧轻蔑一笑,随即目光掠过采花侏儒望向其身后,但见五个头戴斗笠、身着黑衣的男子默然伫立,面容均是瞧不真切。药王阁门人均是医武双修,这一任的阁主邵千钧更是医术方面不世出的奇才,故而仅凭一眼,他便发现这五人浑身上下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生灵气息,竟如同没有生命的死物一般。 邵千钧的神情,顿时变作一片肃然。 “这采花侏儒武艺稀松平常,在江湖上闯出的威名,大多也只是仰仗着那根金蛇带。这等二流货色,如今却有胆量前来骂阵,想必是有所依仗了。”邵千钧毕竟见多识广,阅历丰富,即刻觉察到了些许危险气息。他以极快速度扫视四周,确认邪教方面并无伏兵后,目光便再度凝在了那五人的身上:“众人后退,小心行事。无尘道长,还请助邵某一臂之力。” 邵千钧做事素来谨慎,若无十成把握绝不轻易出手,这是他能够坐稳药王阁主之位的原因之一。药王阁门徒深知阁主做事风格,当即依言后退,留下大片场地供其发挥。 蜀山派那边,无尘道长也觉察到了那五人的不简单,既受诚邀便大步迈入场,玄青拂尘直指五个黑衣人:“那是自然。” 见两派掌门亲自出战,采花侏儒不惧反喜,只见他一个手势,身后五人便步履如飞直袭而去。诡异的是,那五人脚步迈过雪地,竟是不留半点痕迹,好似清风吹拂无比轻盈。 “踏雪无痕!” 不待众人震惊,五人已跟二位掌门战成一团。邵千钧和无尘道长均是当世一流高手,早将各自的门派功法练至登峰造极,鲜有人能敌得过如此阵容。然而那五人也是不弱,联手之下竟能不居下风,此情此景落入正道中人眼中,顿时又掀起轩然大波。 拳脚相交,内力狂涌,双方互相拆招,激得满地白雪飘扬而起。此等激烈交手,顿时令众人瞧得忘乎所以,纷纷忍不住拍手叫好起来。正当此时,那一直阴笑着的采花侏儒却是指着药王阁与蜀山派的一众弟子,朗声笑道:“你们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不过只会耍些花拳绣腿,根本不堪一击。料想从你们之中随便挑一个,也不敢出来跟老子过招吧。” 这等狂妄言语,顿时引得正道弟子怒斥一片,有不少弟子更是握紧兵刃,随时准备出手宰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矮子。倒是丹阴较为冷静,抬手示意众人将激动情绪压下,随即冷笑道:“如何不敢?在场诸位你且随意挑选,想我们中原六大门派均是光明磊落之士,如何会惧你这猥琐小人?” 采花侏儒闻言哈哈大笑,好似早就等着他这话了,随即直指人群某处,轻蔑笑道:“你敢出阵么?”众人即刻寻其所指望去,一时间神情均是一片精彩。 见得众人失笑神情,燕矶子初时也微微吃惊,随即不屑冷笑:“这可是你自己找死。”说着欲要迈步入场。不料采花侏儒慌忙道:“没叫你没叫你……快回去啊,爷爷我指的是你身后的人!”瞧他惊慌模样,显然是一见了燕矶子,说话底气便吓丢了七分。 “我身后……?”燕矶子惊诧回首,却见得那个一脸茫然的紫衣女子:“你是说……丫头?” 正道中人亦是诧异,片刻之后反应过来,即刻怒骂采花侏儒无耻。任谁都能瞧出轩紫雨言谈举止并无武家风范,纵然她时常长枪傍身,只怕武艺也是稀松平常。丹阴见采花侏儒竟是摆明了要欺负这等弱女子,眼角不禁微微抽搐:“轩姑娘她并非我六大门派中人,不可能代替……” 采花侏儒既已揪住话柄哪里会轻易松口,当即在众目睽睽之下耍起无赖:“你这小子!方才分明说了任爷爷挑选对手的,事到如今竟敢赖账?难不成你们六大门派的人,都如你一般言而无信?” 这话虽有强词夺理之嫌,却说得丹阴一时间也是语塞,竟是不知如何反驳。 “……好,我出战!”也就在这短暂时间内,轩紫雨已是下定了决心。但见她深吸一口气,在一片忐忑目光中来到采花侏儒对面,随即将背负的雪龙取下握在手中:“请赐教。”她话音方落,不待采花侏儒反应,雪龙银色枪身已是电射而出。 这一先手抢得极为漂亮,顿时引得一片叫好。采花侏儒显然没有料到这女子出手这般迅速,一时间被打得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 雪龙银白枪身反射出冷厉寒芒,他的目光不时为之迷离险些中招。以前他曾和轩紫雨交手一次,那个时候她的实力还不值一提,出招可谓漏洞百出。正因如此,他方才才点名要挑战她,打算借此一挫六大门派的锐气。只是他万万料不到,这才一年光阴逝去,原本不足畏惧的紫衣女子,竟在不知不觉中已拥有了如此恐怖的实力! 下一刻,金芒暴起,雪龙的凌厉枪势骤然停滞。轩紫雨被大力轰击得踉跄后退,抬眼再望之际,才发现那缠绕于采花侏儒臂上的金色丝带,正宛若一条凶狠毒蛇不住吞吐着骇人的锋芒。 众人对金蛇带的威名均是如雷贯耳,一时间齐齐变色。 在目睹采花侏儒使出金蛇带的瞬间,燕矶子便是高喝道:“是时候了,把雪龙锋芒展出!”然而这话才说出口,他便想到什么无奈叹息:“罢了,她肯定不会听的。” 果然,轩紫雨只是倔强摇头,随即握紧雪龙身法施展,再度与采花侏儒交起手来。 金蛇带金光灿烂,雪龙银芒四射。一时间这二人的战斗吸引的目光,竟是远远多过了一旁的黑衣人与两大掌门的激战。 采花侏儒不愿输人,更不愿输阵,何况既已使出金蛇带,自然是自信满满。只见他猛地抖动金蛇带,以大力将轩紫雨遥遥击开,随即指着她便要放几句狠话。不料轩紫雨根本不给他废话的机会,蓦地蹂身上前,长长枪身直挺而起,霎时间幻化成一片缤纷枪影,顿时打得采花侏儒狼狈不堪:“好你个臭娘们儿,爷爷话还没说完呢!” “打架便是打架,哪来那么多时间让你废话?看招,升龙轰天破!” 轩紫雨话音方落,身侧即刻有悠远龙啸回荡四下。但见狂风肆虐,卷起千堆雪,盘旋于雪龙周围的银白流光顿时幻化成一条银色巨龙。紧接着龙颚高昂,狂暴龙息宛若飓风直扑采花侏儒而去,一时间竟吹得他矮小身形站立不稳,却是狼狈得连连后退。 银色巨龙甫一现身,观战众人再度震惊,纷纷瞪大了双眼:“这又是什么武技?”人群之中,唯有燕矶子欣慰一笑,低声道:“好你个丫头,竟已将‘幻龙枪诀’运用到了如此地步,这份天资,委实让人又妒又羡啊。” 正文 第二卷_第八十九章 真容 浩荡龙威正面袭来,耳旁回荡的尽是轰鸣龙啸,采花侏儒心中惊骇无以复加,慌忙将金蛇带投掷而出。但见金芒迅速缠绕住银龙身体,随即灿金光挥一闪而过,银龙便是哀嚎一声被截成数断就此消散。然而还不待采花侏儒感慨轩紫雨的招式华而不实,视线中即刻有一道寒芒直奔面门而来:“再看这招!” 这一枪速度极快,角度更是刁钻狠毒,赫然是幻龙枪诀第一式——卧龙吟。采花侏儒不是没有见过这招,然而轩紫雨不论功力还是对战经验都远胜往昔,故而这一手朴质无华的起手式乍一使出,竟又打得对手阵脚大乱,末了他只能点足后掠,随即慌忙转身逃遁开去:“臭娘们,你给爷爷等着!” 与此同时,跟两位掌门激战的五位黑衣人似乎得到了号令,随即身法施展迅速潜逃,其速度之恐怖,令诸人无不汗颜。 邪教一方既已撤退,正道中人深知穷寇莫追,自然收了阵势转身返回哨所。不过在返回途中,众人仔细回味着方才两场激战,同时视线不时掠过那一袭紫衣。毕竟轩紫雨方才所用武技实在太过耀眼,如此引人注目也不足为奇。 值此时刻,也只有燕矶子脸色如常赞赏了她几句。轩紫雨完全不敢面对众人的疑惑眼神,只是低垂螓首一言不发。 哨所内。 神情焦急的人群正中,邵俊依旧昏倒在地人事不省,脸庞上不时浮现出痛苦神情,且从他嘴角溢出的黑色血液来看,分明已是身中剧毒。 邵千钧以手指揩了一点其嘴角黑血,置于鼻端轻嗅,脸色顿时难看几分:“不出所料,是五行毒!” 世间万物均有金木水火土五行元素组成,人体也不例外,由这五种元素互相调和方得以维持生命。而五行毒便是运用五行相克之原理,将人体内原本相安无事的五行平衡打乱,令其互相冲突彼此消耗,时间一长五行之力损失殆尽,自然就此命陨神仙难救。而以邵千钧之能,竟也觉此毒颇为棘手,乃是因为这五行毒如若不知晓那一行最强,哪一行最弱就冒然相救的话,只会加快中毒者的死亡。 如今自家首席弟子身中剧毒,以医术闻名天下的药王阁众竟是束手无策,这毫无疑问是一件丢脸大事,更何况蜀山派门人也在一旁。随着时间的流逝,邵俊的气息越发微弱,邵千钧的神情也是越发阴沉。 终于,在邵俊又呕出一大口乌血后,邵千钧眸中即刻有精芒闪过:“罢了,死马当活马医了。”言罢取出随身携带的五个小瓷瓶,并将其中一瓶丹药倒出,欲要喂邵俊服下。不料就在此时,一旁突然传来一女子声音:“不是那个。” “……不知这位姑娘有何高见?”邵千钧循声望去,但见出声之人正是方才战退采花侏儒的轩紫雨,神情顿时微变。多年识人的阅历,令他敏锐地觉察到了这位紫衣女子,似乎很是不简单。 邵千钧神情归于平淡,向着轩紫雨作揖道:“姑娘方才言明老夫用药错误,不知您有何高见,还望不吝赐教。” 轩紫雨眼见邵俊身中剧毒危在旦夕,早就想上前为其救治,奈何燕矶子死死拉住她,并告诫她“有药王阁门人在此,你若冒冒失失出手,不仅得不到感激,反倒可能引来一片敌意”。 轩紫雨闻言也觉得有道理,遂沉下心来安心旁观。只是在瞧见邵千钧竟将水行丹药送到邵俊嘴边,她实在忍不住出声提醒。如今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她认为再无藏私必要,当即大步上前取出一柄短刀,随即轻轻划开邵俊手臂上的皮肤,进而取得满刀的乌血。 邵千钧见状,眉头随之一皱:“姑娘,你若想用水析法那就罢了,老夫方才已然试过,却是完全无法瞧出其中端倪。”轩紫雨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沾满乌血的刀刃,同时解释道:“邵阁主误会了。水析法的确能够较为精准地分析出中毒者体内的毒性,但此方法并非万能,总有不管用的时候。紫雨此次要用的,却是‘火析法’。” 一方纯白纱布平摊开来,轩紫雨将短刀上的乌血均匀抹于其上,接着将其迅速过一道水,再取过一盏油灯,将纱布置于其上缓缓烘烤。片刻后,乌黑血液逐渐变作了湛蓝颜色。 以邵千钧对医理的熟知,甫一见状即刻明白过来,当即将火行丹药塞入邵俊口中。只消片刻,邵俊的脸色便好看了许多。 破解五行毒最困难的便是第一步,如今既已知晓破解之法,剩下的也就不足为虑了。 众人纷纷感慨轩紫雨手段高明,邵千钧身为药王阁阁主,虽然嘴上不方便说,心中对其却是大为赞赏,当即作揖道:“不知姑娘医术师承何人?” 轩紫雨淡然一笑,眼神中不觉有了自豪意味:“家师轩辕梅生。” 人群深处,段世箫眼见那紫衣女子引得万千敬仰目光,不禁欣慰一笑。忽的,他神情微变,目光随之凝在一旁角落的木窗外。 那里,似乎有一道黑色人影一闪而过? 昆仑之巅,大雪飞扬。齐膝积雪中,段世箫飞奔不止,同时不住朝四下张望,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 突然,他有所感应,目光投向一旁的树林之间。 茫茫白雪飘落而下,微微迷离了他的视线。那道黑影静静伫立沉默不语,气息都与这片冰天雪地融为了一体,若非仔细观察,定然觉察不到其存在。 在距离黑影数丈之遥的地方,段世箫停了步伐凝神戒备:“你到底是谁?为何……有种难以名状的熟悉感觉?” 雪花自天际悠然散落,温柔地搭在他的肩头,凛冽寒风似乎也在这时刻悄然消失。他怔怔凝望黑衣人的背影,忽然有那么一瞬间心中有所感悟,忍不住张口道:“你是……?” 许久沉默后,黑衣人缓缓转过身来,显露出那张覆在脸上的丑陋面具:“老夫,便是你们中原六大门派视为眼中钉的达摩教主。”段世箫闻言大惊,正欲拔剑防卫,不料眼前有残影猛然闪过。待他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的双臂已被那戴着皮质手套的手掌牢牢攥住,竟是不得丝毫动弹:“年轻人啊,就是容易冲动,只言片语便要刀剑相向么?” 段世箫早已听闻达摩教主功力深不可测,如今自己竟连反应时间都没有就被擒住,这实力之恐怖,委实无法以言语来形容。与此同时,近距离观察那张画着可怖图案的面具,段世箫吃惊之余,更多的还是好奇。 那面具之下,却不知究竟隐藏了谁的容颜? “呵呵,你想瞧瞧老夫的相貌倒也不难。”教主只凭一眼便瞧穿了段世箫的心思,当即轻笑道:“不过在此之前,你也要以真面目见我,如此才算公平。” 既已被教主点名身份,段世箫当即不再迟疑,将脸庞上的面具扯下一层:“该你了。”只不过见教主不为所动,他又犹豫一阵后,才伸手将第二层脸皮扯下,显露出自己的真实容貌。 这一次,教主凝视着那张俊秀脸庞,许久才低笑出声,终于将那丑陋面具取下:“你还认得我么?” 那一张精致容颜,即便经历了十多年时光的侵蚀,亦只留下少许岁月的痕迹。他在看到那张脸庞的瞬间,便是愕然得目瞪口呆:“你、你不是早就……?” “不错,我的确早就死了。”她的神情,在这瞬间竟笑得扭曲了几分,令人见状不寒而栗:“只不过我在坠入死亡深渊的时候,凭借着强烈的憎恨与复仇之心,又一点一点地爬回了阳间,化身为恶鬼重新降临这可笑的世界。现在我既然找回了你,那么复仇的关键便到手了……” 他只觉腹部遭受重击,紧接着眼前一黑,却是就这么昏死了过去。 “安心地睡一会儿吧,我的梁儿……” 正文 第二卷_第九十章 出战 深夜,昆仑山脚,雪岭镇。 “啊!” 睡梦中的白衣女子骤然惊醒,恍惚间她轻抚自己的脸庞,却是早已被泪水湿透。 她以手掌轻按胸口,用来平复下自己急促的呼吸。夜间寒冷笼罩而来,她颤抖着抱紧自己,以求获得一丝温暖,同时脑海中不住回忆着方才梦中的景象。 “我好想你,怎么办……” 她心痛如绞,身体就这么蜷缩成一团,任凭苦涩的泪湿润了如瀑秀发。如此沉浸孤独一阵,冷不防一个女子的淡然话语飘入耳际,顿时吓得她一声惊叫:“怎么,没能唤回他的心么?” “馨堂主?”冯岚诧异地望着面前这个红衣女子,下意识地往墙敲方向挪了挪身体:“三更半夜,你、你不经下人通报来此……究竟所为何事?” 被冯岚这般诘问,馨水月只是不答,蓦地上前一把攥住她的衣襟,强行拖到自己跟前:“冯岚,因为箫哥的事情,我一直都万分厌恶你。只不过……” 回忆起那个男子的俊朗笑脸,馨水月的语气不禁有了几分温情,神情也是冷漠不再:“纵然我不愿承认,但事实就是即便身边美女如云,他真正爱的永远都只有你一个。如今他生死不知,老实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冯岚,我馨水月在郑重奉劝你一句:若是想要活命,那就千万不要赴昆仑之会。你永远都不会知道,我曾在那厚土二相阵中,究竟看到了何等恐怖的景象。”言罢她一把松开冯岚,却是推开屋门径直离去。只是在抵达屋外时,她身形又是一滞,随即低声道:“如果你死了,他……会很伤心的,明白么?” 目送着那红衣女子远去,她又痴痴坐倒床沿,片刻后,有低声喃喃回荡屋内:“不去么?我又何曾喜欢去那种地方了。只不过人生在世,许多事情往往是身不由己啊……” 接下来的几日,正道人马陆续抵达昆仑山。 “见过盟主,见过诸位掌门。”满堂英杰朝着上位七人恭敬行礼,声势不可谓不壮观。从未见识过这等场面的轩紫雨顿时瞧呆了,若非燕矶子及时提醒,只怕便要一直傻站忘记施礼了。 燕矶子望着上方正在鼓舞士气的冯毅宏,片刻后轻叹道:“这冯毅宏不愧是武林盟主,言辞大气,慷慨激昂,举手投足更是尽显豪气。虽然我并非六大门派中人,却也禁不住有了为其效力的念头。” “……大家明白了吧,此次乃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就让我们一举铲除邪教势力,为天下苍生造福!” 随着冯毅宏一席话语毕,正道中人的眼神顿时充斥了熊熊战意。也不知由谁人带头,紧接着众人尽皆齐声呐喊,声势之大,直欲冲破苍穹:“铲除邪教,造福苍生!铲除邪教,造福苍生!铲除邪教,造福苍生!” 见得这等浩大阵势,冯毅宏也是连连点头。尽管他早已得知邪教如今已是势微,但出征之前似这般最大限度地高扬士气,无疑能大大提高己方胜利的几率,从而减少不必要的损失。 待场中士气已至巅峰时,冯毅宏这才示意众人稍安,接着准备部署战力。不料就在此时,一位泰山派弟子快步赶至冯毅宏身前,随即沉声道:“禀盟主、各位掌门,哨所外突然出现大批邪教弟子,正朝此处*近而来!” “来得好!” 经过冯毅宏的士气鼓舞,正道中人均是摩拳擦掌,早盼着能给邪教教众一个下马威。如今他们竟主动送上门来,如何不教众人欣喜?但如冯毅宏这等阅历丰富之人,均是第一时间觉察到了事有蹊跷:“这邪教贼人,未免也来得太巧了……” 不过既然敌人都已杀上门来,冯毅宏纵然尚有疑虑,也只能选择迎战。但见其劲腕一挥,洪亮嗓音响彻四下:“诸位正道盟友,展现你们实力的时刻到了,随我出战!” 哨所外极其紧张的战局,随着大批人马增援的到来,顿时就倒向了正道这一边。虽然达摩教众宛若潮水一波接一波地涌向哨所,奈何哨所防御工事极为稳固,兼有武艺精湛的大批青年才俊坐镇,何况因内乱之故邪教教众整体实力大减,五个达摩教众才能堪堪战平一个正道精英的现象比比皆是。 故而邪教攻势虽猛,却后继乏力,根本无法对正道这里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眨眼间,正道这里又抗下数波攻势,战场上邪教弟子的尸体已是堆得山高。战场后方,七位正道领袖眼见这等一边倒的战局,脸庞上却不见一丝喜色,显然是觉察到了事态的复杂。 无尘道长略略思忖,这才上前一步,朝前方的冯毅宏作揖道:“盟主,贫道之前曾联手邵阁主与达摩教的五位教众激战,那五人身手着实了得,我二人合力尚且只能与之打平。不知这五人此次为何还不出现。”邵千钧亦出面将那日的战况简明扼要地告知冯毅宏,末了补充道:“以邵某之见,那五人实在诡异,应当多多留意,以免战局生变。” 冯毅宏眸中精芒闪过,随即沉声道:“倘若那五人现身,就让老夫会上一会吧。” 说时迟那时快,双方人马厮杀正酣,忽地远方有五道黑影暴掠过来,宛若五把锋利匕首深深扎进正道阵势,但凡与其交手者不出数招便被击毙,一时间如入无人之境。冯毅宏见状顿时明白过来,正欲上前出手。然而目睹了下一刻场中的情势时,苍老脸庞上忽而泛起欣慰笑意。 正道人群深处,忽见六道人影疾速掠出,却是正正迎上了那杀来五人,赫然便是丹阴、邵俊、道空、霍英然、小俞,以及孔雀门青夷。被六位精英中的精英出手阻截,那五人的肆意杀戮顿时中止,再也不似先前所向披靡。 方才五人对正道弟子大开杀戒,这无疑激起了六位首席弟子的满腔怒火。一时间六人兵器齐出,二话不说使出十成功力,即刻与对手激战起来。 这十一人战团的战斗可谓惊世骇俗,一时间正邪双方都缓了缓攻势,并心照不宣地为他们空出大片场地。六大门派这边,以丹阴功力最强,一手太极玄易使得颇有大家风范,教正道领袖们见了均是点头赞许;小俞的寒冰诀在昆仑山天寒地冻的环境中更是如鱼得水,但见道道水蓝剑气爆掠而起,不时给对手添加伤势;孔雀门青夷手持玄木箜篌,但见纤细十指弹拨不停,随即有扰人心志的琴音伴随着凶悍内力波动袭向对手,亦是显示出别样风采。其余三人亦是不逊丝毫,精妙武技层出不穷。 六位首席弟子尽显傲人本领,彼此之间配合亦是颇有默契,如此攻守有度,一时间竟将实力强悍的五个黑衣人,就这么逐渐压制了下去。 “六大门派,尽皆后继有人。” 观望那战团良久,冯毅宏笑叹一句,随即身形鹤起,朝着那里迅速掠去。 霍英然为沛然大力击得后退数步,咬紧牙关正欲再度攻上,不料身后忽然响起苍老声音:“且都住手,交给老夫吧。” 霍英然诧异回头,甫一见得冯毅宏亲赴战场,神情顿时复杂了几分。 那一日,大好喜事被段世箫以无耻手段冲了,冯岚更是当着全中原武林人士的面背叛自己,霍英然挨的这两记耳光不可谓不响亮。虽然事后冯岚毫发无损地返回了冯府,但以他霍英然的高傲,即便对方是武林盟主之爱女,他也断然不愿再做这戴了绿帽子的乘龙快婿,当即冷言相拒,最终愤然离开冯府返回了泰山派。 虽然事后冯毅宏以小女顽劣不堪为由公开致歉,并且对于未能促成大好喜事深表遗憾,但仅凭这些无论如何也无法消除他心中怒火。如今战场之上,那几乎要成为自己岳父的冯毅宏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后,此情此景又如何让他平静应对。 冯毅宏亦是深谙此理,遂朝霍英然歉意一笑,随即朗声道:“都停手吧,你们均是六大门派的栋梁,倘若历练的话这些程度已是足够了。”言罢他上前一步,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瞳中,顿时迸发出锐利杀意,使得旁观者只瞥一眼便如坠冰窖,纷纷后退与之保持距离。 “盟主要出手了?”远处,观战的馨水月眉梢一挑,显然也是来了兴致。天山派玄机道长点头应道:“是啊,近十年来盟主都不曾亲自出手,如今不知为何,竟要再显雄风了。” 战斗拖到了如今地步,达摩教众已被正道诸人歼灭殆尽,余下零星的反抗力量,不消片刻也能轻易收拾。众人见冯毅宏即将出手,遂腾出场地供他发挥,不料脚下才动,冯毅宏的身形便是诡异消失。紧接着一声轰响传来,众人忙不迭循声望去,但见冯毅宏已然欺进了其中一个黑衣人的身旁,宽大手掌紧紧扣住了那人的头颅。 正文 第二卷_第九十一章 鬼奴 “嘭!” 在四周震惊目光注视中,冯毅宏手中微微加力,顿时将那黑衣人的头颅生生拧了下来,同时发出一声震耳轰响。然而还不待众人感叹冯毅宏的过人武艺,那失去头颅的黑衣人竟是身躯不倒,反而联合其余四人拳脚齐出即刻展开疯狂反击,攻势凶悍无比,丝毫不显异样。 六人飞速交手间,众人亦是瞧得分明,那断了脖子的人根本没有一丝鲜血涌出,竟是连血肉也无。 “什么?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正道中人大惊失色,唯有冯毅宏冷笑接下强悍攻势,蓦地内力狂涌而出,直指其中一人的胸口部位。 纯厚内力宛若奔腾江河,顿时将那人的身体轰出一个大窟窿,随即其身躯瘫软下来,竟是化作一道飞灰飘散而去。在同伴烟消云散之后,余下四人身形齐齐一顿,片刻后也步了其后尘。 “此五人统称鬼奴,乃是西域达摩教第十六任教主所创造的一种异术,以高手尸身作为材料,用金木水火土五行之力炼化,一般五人为一组。一组之中,若有一人毙命,那么其余四人同样会化作飞灰。观这五人身手,应当还只是下品鬼奴。”冯毅宏凝视着地上余下的五件黑衣,蓦地神情大变:“药王阁首席弟子邵俊何在?” 从未见过稳重如山的冯毅宏露出这等神情,众人一时间面面相觑,隐隐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邵俊即刻赶到冯毅宏身边,正待行礼,却已被他出言打断:“省了这些繁文缛节!速速说来,那日你究竟是在何处寻得这五人踪迹的?” “……在山中某处洞窟之中,还请盟主派遣人手随我一道!”邵俊立即回道。 冯毅宏当机立断道:“众人听令,跟随邵俊一起,立即抓紧时间搜查昆仑山各处,但凡发现炼制鬼奴之处即刻摧毁,不得有误!”众人齐声应道:“得令!”随即由各自掌门分兵搜查。众人心知肚明,下品鬼奴已是棘手如此,倘若教邪教炼出中品乃至上品鬼奴,只怕这一届昆仑之会,正道这里便要惨遭血洗了。 昆仑山某处,浓密云松之间。 “禀教主,六大门派的人马果然开始搜查整座昆仑山了,其哨所内的防卫可谓空前虚弱。”一达摩教众朝着教主恭声禀报,只是目光偶然瞥向教主身侧的那个黑衣男子,神情随之变得不自然起来——男子双目无神,平视前方,竟是行尸走肉一般。 “呵呵,这群自诩正道的家伙们,倒也天真的很……”教主冷笑一声,随即瞥了一眼身侧的黑衣男子,“马上就轮到你上场了,是不是很兴奋啊?” 黑衣男子神情一片漠然,嘴巴缓缓张开,片刻后低低吐出一个字来:“是。” 昆仑山,某处洞穴之中。 “这里居然也有?”霍英然一脚踢翻面前的庞大炼炉,手中天邪剑芒闪过,顿时砍翻冲杀过来的几个达摩教众。身侧,颜嫣然见状娇笑一阵,不合时宜地调侃道:“英然师兄便是持剑杀人,也是这般俊朗帅气呢……” 霍英然根本不在意这女人的阿谀奉承,冷厉目光扫视四下,忽地就凝在了一个炼炉后方:“嗯?” 他大步流星迈了过去,一把将藏匿其中的人给拽了出来:“你还往哪儿躲?”那人身材瘦小,竟还只是个少年,纵然奋力挣扎,又如何逃出霍英然铁钳般的大手? 霍英然像拖死狗一样把少年拽到场中,随即天邪高举而起,丝毫不因对手只是一个少年而手软。一旁的颜嫣然饶有兴致地瞧着这一幕,显然对他的举止也是持支持态度。 眼看着那少年就要葬身天邪剑下,一旁忽然传来一声轻喝:“住手!” 背后迅捷银芒电射而来,霍英然惊而不乱,身法随即施展遥遥闪开:“你是……?” “她就是那个近日来声名鹊起的医仙。”凝视突然闯入此间的紫衣女子,颜嫣然眼神陡然转冷:“轩姑娘,我们念你乃是医仙一脉的传人,故而对你恭敬有加。但你如此作为,可是要背叛中原武林,助纣为虐么?” “闭嘴!”轩紫雨听到这里,遥指颜嫣然怒斥道:“他不过是个孩子,你们居然连个小孩子都不放过,有何颜面自诩正道中人……呃……” 她话未说完,忽觉小腿处有剧痛传来,低头一看,却是那达摩教少年趁她不备,抽出一柄匕首深深扎进了她的右腿。溢出伤口的鲜血,眨眼间便染红了她的紫色衣裙。 “看到了没有?邪教就是邪教,便是不及弱冠的小孩也只会恩将仇报。这种人,如何不该死?” 耳旁,霍英然的讥讽笑语传来;身侧,少年望向自己的眼神,唯有憎恶与恐惧。这一瞬间,她不禁有了一丝迷茫:“我难道……真的做错了?” 只是这迷茫转瞬即逝,她出掌轻击少年后颈将他打昏,随即雪龙枪身横起,毅然将其护在身后:“不论怎样,你们意图杀害一个少年,就是不对!” 霍英然见轩紫雨大义凛然,仿佛她保护的并非邪教贼人,而是一个无辜百姓,恼怒之际上前一步便要动手。不料颜嫣然忽然拦下他,随即低声道:“外面随时可能来人,不要冲动。” 霍英然心领神会,当即收剑回鞘作出放弃态势。这情景落入轩紫雨眼中,她顿时大松一口气:“多谢了。”说着转过身去准备查看少年的伤势,不料身后忽有劲风袭来。下一刻,她已被沛然大力轰到一旁,当场就吐出一口血来。 “卑鄙……”轩紫雨强忍剧痛勉力抬头,尽管被霍英然一掌击中的肩膀已然痛得麻木,她还是强撑着站起身来,口中传出被涌出鲜血朦胧的话语:“不许伤害他……” 霍英然不料她吃了一掌尚能保证神志清醒,钦佩之余随即冷笑道:“医仙姑娘,对付这种人,你那滥好人的脾气还是收敛些吧。这小鬼乃是邪教贼人,即便如今尚不能为恶,但如若长大成人,谁又能保证他不会成为中原武林的祸患呢?”言罢持剑就要刺死少年。 “住手!”轩紫雨见状大急,握紧雪龙便要冲上前去,不料一道碧绿人影忽而拦在她面前:“医仙姑娘,你还是老实些吧。” 翡翠玉梦笛吹奏开来,圈圈内力波动侵扰之下,轩紫雨只觉阵阵疲倦意味涌上心头,忍不住便要当场昏睡过去。颜嫣然见轩紫雨迅速失神,心中得意自不待说。忽而她觉察到了什么,慌忙转过身道:“英然师兄,为何还不动手?” 只是这般回头一望,她的神情即刻僵住:“殷、殷师姐……” 霍英然望向这突然现身的粉衣女子,神情顿显尴尬。他这般表情落入颜嫣然的眼里,她顿时心往下沉,便是吹奏的笛音也不觉停了下来。如此,轩紫雨即刻自玉梦寐中清醒,随即望向那粉衣女子,语调中尽是欣喜意味:“殷姐姐!” 殷叶君跟轩紫雨略略点头,且算是打了招呼,随即转视霍英然:“霍师兄,你意欲何为?” 霍英然被她冷漠眼神凝视,说话语气顿时弱了几分:“叶君,这小鬼可是邪教中人……”殷叶君早就料到他会如此措辞,当即冷冷截道:“即便是邪教中人,我们也当尽可能以宽怀之心感化,若能令其弃暗投明那是最好。至于刀剑相向,乃是不得已情况下的最后手段。这不正是我们正道中人一直都信奉的做事原则么?倘若将其摒弃,对待异己只会斥诸暴力,如此举止,和我们一直鄙夷的邪教中人又有何区别?” 殷叶君这番言辞说得可谓正义凌然,一时间霍英然和颜嫣然俱都哑口无言。面对心仪女子的诘责目光,霍英然只能收敛心中杀戮欲望,最终将天邪剑归鞘。不料就在此时,洞穴外忽地传来冯毅宏的洪亮声音,竟是以内力喝出,回荡四下久久不散:“正道盟友听令,邪教大肆进攻山顶哨所,各派速速前往支援!” 正文 第二卷_第九十二章 僵局 “又进攻了?”泰山派三人俱都大惊失色,一时间连此间恩怨都无暇顾及,齐齐朝洞穴外飞速赶去。轩紫雨正要尾随而去,忽闻身后传来稚嫩声音,身形顿时为之停滞:“方才救了我的,就是你吧?” 轩紫雨慌忙回头,也只有这时候,她才有空仔细打量那少年的相貌,片刻后却是惊道:“哎?你不是那个……上次我们在昆仑山顶见过面的,你还记得我吗?” 这位少年,赫然就是上一次轩紫雨与段世箫还有小柔三人寻找雪灵芝时,顺道从冶魂派手中救下的那个小家伙。不过上一次激战过后,三人撇了他去探秘洞穴,待回到山顶时,却是瞧不见他的踪迹了。 小腿上的伤口依旧传来阵阵剧痛,轩紫雨咬牙苦忍,尽量让自己的表情显得柔和:“小家伙别怕,姐姐可不是那些六大门派的人,绝对不会伤害你的。”说着伸手就要去抚摸少年的头,却被他一脸厌恶地躲了开去:“别碰我!” “……” 少年见轩紫雨的神情迅速落寞了下去,继而叹息着处理小腿上的伤势,又回想起之前她拼死保护自己的情形,心头不禁腾起一丝尴尬:“……那个,你别难过了,对不起啊,是我不会说话。” 轩紫雨咬了咬嘴角,缓缓摇头道:“没关系,我……我不介意的。” 少年见她嘴上说着没关系,但表情依旧一片颓然,不禁深感内疚,遂轻声在她耳边道:“姐姐,这话我只说给你一人听,你千万不要再告诉别人……这昆仑山上,马上就要发生很恐怖很恐怖的事情了,你赶紧跑吧,跑得越远越好!”说着他快步逃出洞穴,还不忘回头补充道:“姐姐,听我的没错。哦,我叫庄贡,有缘再会了。” “恐怖的事情……?”目送少年远去,轩紫雨若有所思,低声喃喃道。 昆仑山巅。 这一次达摩教的精英齐出,纵然数量上占了劣势,却打得连胜数场已成骄兵的正道中人猝不及防,一时间竟能与数倍之敌堪堪战平。 冯毅宏远眺激烈厮杀的战场,这一次,他的目光反倒是平和了许多:“这,恐怕便是邪教的所有力量了。” 和冯毅宏一样,他身后的六大门派掌门眼见战斗陷入僵局,却都没有出手的意向。只因众人瞧得分明,达摩教那边的三圣女、慕容空、白剑,以及那神秘莫测的教主均是冷眼旁观。纵然邪教精英尽出,却因双方人数差距太大,终究在顽抗一阵后再度显露出颓势。 既然达摩教领袖选择按兵不动,正道这里自然也不会抢先出手。于是,尽管战场上厮杀越发激烈,众人心里却明白,真正的重头戏并没有到来。 哨所之上。 目光透过飘摇大雪,燕矶子远眺场中激战,不时笑谈各派英杰,颇有指点江山的气概。然而这笑容只持续一会儿便彻底僵住,只因那个与他并肩而立的女子,突然冷冷冒出了一句:“有什么好笑的?” 紫衣女子眉眼泛红,正死死盯着惨烈战况,身体不时颤抖。燕矶子知她脾性,只能收回目光轻叹出声:“有些事情,并不是你不愿看到,它就不会发生的……你先回去休息吧。” “这……就是那备受瞩目的昆仑之会?”她咬紧嘴角,艰难地从喉咙中挤出字眼来:“我不明白,像这样杀来杀去,究竟有什么意义?”燕矶子道:“好了好了,中原西域两大势力的对抗斗争由来已久,双方已是不共戴天,又岂会因一人之愿而彻底罢手?听我的,快些回去……” 她倔强地摇了摇头,目光随之凝于战场最前线:“一位医者从生死边缘救下一个人,你知道需要耗费多大的心力么?倘若不幸救治失败,要眼睁睁地看着一个生灵在身旁消失,这份内疚与痛苦,你们又可曾明白?” “什么正邪不两立,什么不共戴天之仇,我不要听!我只想让你们明白,杀人,不该是这般随性的事情!” 燕矶子深深叹息,依旧只是保持沉默——他自然有满嘴的理由去说服轩紫雨,引导她以江湖人的身份去理解这场不可避免的战争。然而当他目睹了她眼中泛起的泪光,这些话语却是统统憋在心里,一句也说不出口了。 最终,他又无声叹息,目光再度远眺开去,却是落在了人群深处那道蓝白身影上。 霍英然奋力杀敌于最前线,蓝白衣衫上多处染红,紫黑色的天邪被淋漓鲜血沾满。但见他每每挥剑劈砍,信手间便能斩杀大片邪教教众,竟是无人能在他手上走过三招,宛若一台绞肉机横行战场。一时间达摩教众人人色变,纷纷闪身唯恐避之不及。便是正道这边,目睹了这个男子肆无忌惮的杀戮举止,也是纷纷露出忌惮神情。 双方心照不宣地为霍英然空出一片场地,而男子在刺死身旁最后一个敌人,恍然抬头,才觉察到这一情况。 仿佛是嘲笑对手与同盟的怯懦,他忽而旁若无人地仰天长笑,沙哑声音随之回荡于这片冰天雪地的世界:“不够!远远不够!” 待仰天笑罢,他再度平视起前方,双眼中已是充斥了无数根猩红血丝:“就让这些邪教贼人的鲜血,来慰藉我心中的不甘与愤怒吧!” 达摩教大后方,慕容空眼见霍英然又一头扎进己方人群,简直狼入羊群如入无人之境,眨眼间又有门下三个精英丧命其手,眼角不禁微微抽搐:“教主……” “慕容空,身为我教毒宗宗主,你自当沉着冷静,以大局为重。“教主说着缓缓摇头,随即压低声音道:”你还没做好觉悟么?这次带出来的人马,能活下来十分之一已是不错了。现在时机未到,倘若仓促行事,极有可能前功尽弃,那么之前的所有牺牲,也就毫无意义了。” 成大事者,须得隐忍,这道理慕容空如何不知?幸而就在此时,一直按兵不动的毒宗副宗主,亦即他慕容空的左右手吕冼主动请缨,随即身形拔起直奔霍英然而去。有了这等一流高手阻拦,霍英然立刻压力倍增,冲杀步伐随之缓了下来。 吕冼每每出手,便有绿色毒雾弥漫四下,稍有波及者即刻浑身溃烂,几息时间便七窍流血而死。达摩教众对这毒术高强的毒宗副宗主颇为忌惮,甫一见其出手,却是连手头厮杀都顾不得,纷纷逃也似地闪身躲避。 正道这边,对毒宗副宗主的威名早已如雷贯耳,眼见这等高手终于露面,稍有实力者即刻蜂拥而至,顿时将吕冼团团围住肆意狂攻。六大门派数万弟子,有资格参加昆仑之会的,无一不是门派中的精英翘楚,早对达摩八部各成名人物熟记于心。而对付毒宗高手,必须群起而攻之,令其毒术无法完全发挥,此乃前人前仆后继、以血泪换来的宝贵经验,早被各门各派奉为经典,代代相传。 如今吕冼身陷重重包围,一身毒术再如何高深,一时间也只能使出七分。反观正道这边,但凡参与围攻者,在近其身前纷纷服下避毒丹药,且明智地采取车轮战术,攻出一招即刻身形暴退,瞅准机会再发动下一轮进攻。如此一来,明眼人都能瞧出,那吕冼落败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慕容空紧紧盯着劣势战场,双拳都握得指节发白。终于,教主眼中精芒闪过,随即对他作了一个手势:“去吧,都交给你了。” “是!”慕容空咬牙冷笑,随即身形急退,眨眼间便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场中厮杀已是趋于白热化,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不绝于耳,不知何时整片昆仑山巅都被鲜血染红。倒下的尸体不论正邪,均为飘扬大雪迅速埋没,最终与深深冻土之中的千万骨骸作陪。 昆仑山巅,某处偏僻角落,数人冷眼凝视着这人间炼狱。而他们的身前,正有一颗球体悬浮,其内绽放出的妖异辉芒,微微映亮了他们的脸庞。 “戾气,已经满了?” 正文 第二卷_第九十三章 诛心 晶莹剔透的妖玄珠悬浮于空,其内部道道血腥红芒彼此纠缠交错,瞧来宛若浸浴于鲜血之中,散发出阵阵浓厚的妖异气息。 妖玄珠前方,蝎厉与蛇媚两妖均是惊喜万分,身体都因极度的兴奋而颤抖不止:“有这三年一度的昆仑之会,如果我们能早些寻得妖玄珠,便是再集满几次戾气也不成问题啊。““终于,终于!我们妖界侵占人界的时刻来临了!“四周其他妖类也如同他们一般,望向妖玄珠的眼神中充斥了熊熊战火。 在众多投向妖玄珠的目光中,唯有一人的眼神迥异四周,并未为旁人觉察。 她的目光变幻不定,时而狂热与周围众妖一般无二,时而充斥了些许迷茫无措,时而又噙起哀恸与绝望。如此各异眼神交替之间,她亦是怔怔出神,忽闻身旁传来蝎厉声音:“……柔姐?柔姐?” “啊!”小柔如梦初醒,惊叫回神。她见周围众妖望向自己的眼神中带着几分疑惑,慌忙掩饰道:“没……没什么,我只是太高兴,一时忘形罢了……”蝎厉不疑有他,恭声道:“那么,还请柔姐主持法阵吧。” “法……阵……?”小柔木然念叨着这两个字,思绪不禁打开,脑海中随之翻涌出一幅画面来:那一日,南疆大沼泽深处,洞窟之中。 “你以为你一直在做的事情,真的是对的么?” 狐族老祖如此诘问自己时,那双沧桑眼眸中的凌厉意味,依旧历历在目。 宛若做了一场噩梦,她只觉浑身气力瞬间消失一空,只能无力地依靠在一旁岩壁上,同时大口大口地喘息,力求平复下如同乱麻的心绪。蝎厉与蛇媚见状面面相觑,却又心照不宣地保持沉默。 直到心绪彻底平静下来,她才缓缓站直身体。尽管脸庞一片苍白,声音亦是略有虚浮,她还是迎着周围的希冀目光点了点头,轻声道:“明白了,我会去主持法阵,之后的事情,就全都拜托你们了。” 立于昆仑山巅,抬头可见乌黑不散的云层,以及雪花肆意飘洒的晦暗天空。她仰天凝望一阵,忽而轻笑出声:“人界的天空啊,倘若有来生,我还想像这样仰望着你。只是不知到了那时,你还是今日模样么?” 漫天雪花幽幽散落,为凄风微微凌乱,偶有雪花温柔飘落眼前,仔细一看,其上好像也有着五色光华流溢? 立于山巅,朦胧于雪的她,视线转而投向下方不远处的激烈战场,茫然凄苦的眼神,终于逐渐化作冷厉意味:“人界风景秀美如画,可这里的生灵却只热衷于自相残杀,内心阴暗丑陋得令人齿冷。与其让这种肮脏的存在继续玷污人界,还不如由我妖界众生接手!” 红芒四射的妖玄珠,被一双白嫩手掌缓缓托起。尽管眼中依旧带有一丝迷离,她手上的举止却无丝毫停滞:“就让你们素来热衷的相争之心所生出的无尽戾气,来给这罪恶的世界送葬吧!” 她迅速念起一串艰难晦涩的咒文,片刻之后,妖玄珠似乎受到了秘法的催动,其周围开始浮现出复杂难明的符文。与此同时,一阵阵仿佛来自地狱的低沉吟唱自妖玄珠内传出,夹杂无数厉鬼哭嚎与野兽嘶吼,迅速飘荡于这片肃杀的天地之间。 同一时刻,位于阴河之畔的高耸山巅。 一身黑衣的墨随快步行出暗红色泽的雄伟大殿,淡紫色的眼眸凝视着雷芒闪耀的乌黑天际。蓦地,他双眼圆瞪,随即脸庞上浮现出疯狂大笑:“终于……终于让我等到了!” “一万年啊,整整一万年啊!终于,那被封印的道路,又要再度打开了!” 墨随仰天狂笑不止,蓦地他伸手直指乌黑天空,直指那紧紧笼罩住整片天空的无数根呈现碧绿色的丝状物事,怒吼声音随之响彻整条阴河:“荆云!你如何料得到一万年后,这禁制还是被我破除了?现在,已经没有人能够阻挠我了!可事到如今,作为五行大神之一的水神的你,誓死保护人界众生的你,又在哪里?” 腥风肆虐,雷芒闪耀,乌黑苍穹被惨白电剑撕裂开来。紧接着那一袭黑衣狂放大笑,随即化作一道紫色流光,迅速遁入了天际云层之中。 雷光闪耀不歇,被乌云遮蔽的极上方天空,隐隐可见一条黑色巨龙高傲腾飞,咆哮着窜上无尽苍穹,阵阵龙啸回荡四下,久久不曾散去。 昆仑山巅,正邪战场。 双方人马都意识到了些许不对先后停手,一时间来年彼此立场都顾不得,只是齐齐仰望天空:“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血色的苍穹! 不知何时,被乌黑云层覆盖的昆仑天空,竟是变作了血样色彩,仿佛随时都会流淌漫天鲜血下来。紧接着,整个昆仑山开始阵阵颤动。在众人诧异目光中,脚下被鲜血染红的雪地下蓦地伸出无数只干枯手骨,朝着血色的天空摇曳不止。此等恐怖景象,顿时吓得众人惨叫连连,惊惧之下提剑挥砍,胆子小者甚至以内力狂轰地下,将身旁所有冒出来的手骨一一毁去:“别过来!别过来!滚开啊啊啊啊啊啊!” 尽管手骨被摧毁,那些被累年积雪所掩埋的骨骸,依旧纷纷挣破冻土的束缚活动起来。它们冲破堆压在上方的厚重积雪,成片成片地钻出地面,尽管肉体已然腐朽,却是以骨架的姿态,再一次仰望那片熟悉而又陌生的天空。 无数骨架以空洞眼孔仰望天际,随即朝着那片血色天空恭敬跪拜,虔诚模样宛若朝拜君临帝王。只是这跪拜过程中,一直有阵阵凄厉哭喊回荡与天地之间,教生者听了顿时毛骨悚然。 不消片刻功夫,地下白骨悉数现身,于昆仑之巅跪拜上天,这等场景令众人深感恐怖的同时,亦是意识到了一个残酷的事实——原来中原西域激烈冲突千余年,仅仅在这昆仑山巅,便已有如此数量的人才含恨死去。而这些回荡四下的凄惨哭号,大概便是他们临死前的不甘与悲愤吧。 昆仑之巅,数以万计的骨架之中,唯有角落里那具被嵌在巨岩之上的黑色干尸,对于苍穹异变没有丝毫反应。然而若是再仔细观察,便能清晰瞧见其黑暗而又深邃的眼眶之中,分明有两团幽绿火焰跃动不止,宛然一双冰冷恐怖的眼眸,不带一丝情感凝视着这个世界。 霎时间狂风大作,吹拂起漫天冰雪,击打在人的身体上,竟能打出疼痛感觉。伴随着恶魔的肆意狞笑,终日覆盖在昆仑山顶的厚重乌云攸忽散开,露出一片深邃虚无的黑暗地带。 那片纯粹的黑暗形成一个庞大漩涡,眨眼间便遮蔽了整个天空。黑暗漩涡旋转不止,仿佛要将下界生灵的灵魂也一并吸入。定力不佳者目睹这等神秘莫测的天地异象,顿时心生恐惧与敬畏,纷纷跪倒在地。 一人下跪,无意识地又带动了周围人的举止。一时间众人纷纷跪拜于地,唯有少数领袖人物尚能保持身姿挺拔,脸色却也一片苍白。 一时间,昆仑山巅无数生者与死去多时的骨架尽皆下跪,为天空之上那无法言喻的恐怖力量所折服。仿佛在呼应下方的虔诚跪拜,一声遥传万里的沉闷声响后,黑暗漩涡的中心地带逐渐泛起阵阵暗红色的涟漪,紧接着漩涡表面如同开水剧烈沸腾,同时有道道惨白电光不住泻下。 耀眼电芒闪动不止,使得晦暗天际陷入明暗交错之间。也就在这时,一个巨大到无可比拟的黑色龙头自黑暗漩涡的正中心缓缓浮现,朝着下方的人界逐渐压了下去。 风云变色,地动山摇,昆仑山巅,惊叫四起! 蓦地,黑色龙头的前方浮现出无数道碧绿的细丝,仿佛一道天然禁制阻碍其继续自黑暗漩涡中现身。似乎觉察到了禁制的阻挠,那黑色龙头上紧闭着的双眼陡然睁开,显露出一双淡紫色的龙眼来。 但见龙眼俯视下界,目光神秘悠远,同时透露出恐怖气息:“是…时…候…了…” 正文 第二卷_第九十四章 暗影 下方昆仑山巅某处,小柔将目光自上方的巨龙眼睛上收回,同时瞥见不远处惊叫着四下逃窜的众人,嘴角随之泛起冷笑:“恐惧吧!尖叫吧!绝望吧!既然只知互相残杀,既然眼里只有欲望,那么面对灭顶之灾,你们总该淡然处之吧?” “真是讽刺啊,前一刻还在奋力残杀同类,现在却只知抱头鼠窜……似你们这种愚蠢透顶的生灵,如何配拥有这美丽的人界?” 这般低声喃喃之际,她的脸庞上忽然泛起痛苦神情。背后那安静的恶鬼纹身,竟是突然活了过来,不住吸收着她体内的所有精血,同时散发出阵阵诡异的黑雾,最终与妖玄珠的血色光辉融为一体。 剧烈的痛苦感觉,使得她的身体不可遏制地阵阵颤抖。感受着体内飞速消耗的精血,她的脸庞上却泛起了解脱的笑容:“都消失吧,一切都消失吧……反正我已无所留恋,那么这种丑陋的世界,就让它消失去好了。” 意识迅速变得模糊,身体也早已失去了所有的知觉。她苦笑一声,喃喃道:“我……我终于可以来陪你了……” 然而,就在神志彻底丧失的前一刻,她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幅场景,一时间无论她如何努力,竟也无法将其自脑海中挥去半分:“老祖宗……您、您说什么?” 她怔怔望着面前的巨大白狐,显然不曾料到竟能从万分爱戴的白狐老祖口中,听到这样的话:“您居然……让我去阻止墨随大人?” 白狐老祖默然不答,只是平静地注视着眼前这个白衣女子,看着她的眼神从震惊转到疑惑,随即变作茫然,最终归于一片悲凉。 良久,狐族老祖才长叹一声,道:“你以为你一直在做的事情,真的是对的么?” 被狐族老祖如此质问,她眼神中的悲凉迅速消散,紧接着泛起一阵近乎疯狂的执着:“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妖族!哪怕牺牲自己的性命,我也要让妖界众人抵达这风景如画的人界,我没有错!我何曾有错!” 不知觉间,她说话的语调已是高了不止一分,同时白皙手掌紧握成拳,半点都不敢放松。 “……看样子,你也知道墨随施展在你背后的咒印,会吸尽你所有的精血,散尽你的三魂七魄,从而助他突破水神大人施展下的界律了……”一言及此,狐族老祖不禁有了痛惜神情。它深深凝望这个作为妖界美丽象征的小辈,似乎在她的身上,也能发现自己曾经的影子:“傻丫头,老实跟老祖宗说,你是不是和人界的男子相爱了?” “呃……啊?”她瞬间惊出一身冷汗,下意识地摇头否认,尽管脸颊不知觉间已是羞红了一片:“老祖宗,我没有啊……”只是在瞧见狐族老祖那越发严厉的目光后,她只顽抗了一阵,随即低下头来,嗫嚅道:“好吧,是的……” “唉……傻丫头,你须得明白一个道理:诸界众生,自当各居其界,生老病死,互不相干。”狐族老祖说到这里,严厉目光却是不经意间噙起一丝温情:“其实老祖宗我嘴上虽然这么说,心里也和你一样,明知妖和人之间的感情是绝对不可能有结果的,却还是心甘情愿地深陷其中,无法自拔呢……” 她从未听闻狐族老祖谈及此事,顿时好奇地瞪大了双眼:“哎?老祖宗您也……那么,他、他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狐族老祖轻笑一声,苍老双眸中温情更浓:“他啊……他是人世间最风流倜傥的男子,和他相好的女子数不胜数,故而他夜夜笙歌流连美人乡。那时我年幼无知,竟被这人世间一等一的混蛋轻易勾去了心神,从此如痴似狂地爱慕着他。尽管我心里明白,我和他,其实不过是一对露水鸳鸯罢了。” 她听到这里,不禁对老祖口中的男子心生鄙夷。然而当她瞧清了老祖的温柔眼神,却又有所触动了:“原来老祖宗您,也有过喜欢的人啊。” 狐族老祖笑着摇了摇头,随即笑容敛起肃然道:“丫头,你看到老祖宗这个模样,难道还不能明白么?即便墨随将我们妖界众生悉数带入人间,但这里毕竟不是我们的故土,任何妖都会被人间的气息影响而逐渐失去妖力。何况倘若妖族大肆进入人界,那便是明目张胆的侵略,势必会引发两界的殊死大战。到时候纵然这人界再如何美丽如画,只怕也要沦为一片荒凉废墟了。” “这样的结果,你到底想过没有?这样的结果,真的是你希望的么?” 她只觉脑子突然轰了一下,声音因心绪激动都颤抖了几分:“不,不会的!我相信墨随大人。他一定会想方设法的,他一定会为我们妖界众生带来幸福……”然而说到后面,她的声音却是不禁低了下去,乃至于到了最后,已是轻不可闻了。 “你扪心自问,墨随真的值得你如此信任么?事到如今,你还不了解他做事的风格?”狐族老祖冷冷截道。 她的脑海一团乱麻,思绪亦混沌了许久,末了突然转为清晰,却是悉数化作了一个画面:在荒凉的妖界大地上,她与一只幼年的妖并肩立于阴河之畔,一同眺望无穷无尽的宽阔河面。忽然,年幼的妖转视她,怯生生问道:“柔姐姐,等我长大了,修为足够了,就能去人界了对不对?” “我好想去人界啊,哪怕只能待上片刻。到了那时,姐姐你一定要在阴河彼岸等我哦。” 狐族老祖默默地看着她不住变换的神情,将她内心的痛苦与挣扎尽收眼底,随即缓缓合上苍老眼眸,让她一个人静静地思索。 她紧紧攥住了自己的衣襟,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稍稍平复激荡不已的心绪:“我……究竟该怎么办……” 妖玄珠被流溢红芒所朦胧,那阵阵鲜血色泽的辉芒,仿佛随时都会流淌而下。而被不住吸收精血的她,苍白若纸的脸色被面前这蕴含着无尽戾气的珠子,映成了一片血红。 无法抵御的疲倦感觉涌上心头,她只觉眼前阵阵发黑。就在视线中的一切都要被黑暗湮没时,她忽然觉出一股沁人心脾的温暖涌入身体,紧接着,那个熟悉的声音传入耳际:“你若真的认定人界充斥污浊,肮脏不堪,为何都到了此时,手上依旧有着几分颤抖?” 借着这一股暖流的之力,小柔恍惚睁眼,待瞧清了面前粉衣女子的容颜后,却是冷笑出声:“你是来阻止我的吧?告诉你,没有用的。只要被妖玄珠的光辉笼罩,任何手段都无法伤害到我。”话音方落,她双膝一软不禁跪倒在地,却是气力完全空虚,再也无法站起了。 殷叶君道:“我并非来阻止你,只是希望你在真正下定决心前,能够坦率地面对自己的内心。”说着她手掌泛起一阵粉红辉芒划过虚空,紧接着小柔的前方缓缓浮现出一幅画面来。 画面中,那个黑衣男子神情呆滞,即便昆仑上空异象突现,依旧无所觉察。 “啊!他……他……”目睹了黑衣男子面容的瞬间,泪水顿时遏制不住地涌出了眼眶。只片刻功夫,素来高傲美丽的白衣女子,霎时间已是泣不成声:“他、他……还活着?” 看着她因震惊、欣喜以及悔恨情绪互相交织而痛哭流涕,殷叶君的话语,却是没有丝毫的停滞:“世间人心多有丑恶,这是不争的事实。但正如光与影的存在,善恶同样密不可分。再善良的人,内心也一定会有邪念潜藏;再恶毒的人,不经意间,也会展露出善良的一面。仅仅注重人性的丑恶面,无意间却忽视了美好的东西,如此一叶障目所识得的人性,未免有失偏颇了吧?” 画面又变,却是一位紫衣女子穿梭于重伤人群之中,为他们提供药物治疗伤势。即便换来的多是白眼斥责,她手上活计也是不停。 “其实,芸芸众生间所有的矛盾,归根结底都不过是善恶之念的斗争。何况一个有善有恶、善恶共存的世间,才有继续存在的意义,你觉得呢?”殷叶君这般娓娓道来,眼见小柔哭声渐止,心知事情已有了转机,遂追问道:“人界中,不论何时都会有人坚持自己的信念,尽自己所能去保护珍爱的人与物。你好好想想,这样的世界,真的应该就此毁灭么?” 正文 第二卷_第九十五章 余晖 小柔沉默许久,忽而长叹出声:“就算你说的都有道理,但……太晚了。我体内的精血已被妖玄珠吸得所剩无几,便是三魂七魄都将消散,再也无力阻挠墨随了。”说话间,妖玄珠上血芒又盛,顿时将她的身影彻底湮没。而那带着无尽的疲惫与虚浮感的声音,则是在片刻后自灿烂血芒之中缓缓传出:“一直以来,背负在我肩上的重担都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已经被这般的命运拖得累了……不过到了此时此刻,我生命将尽,却终究能卸下心头重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地,去面对自己的真心。” 脸颊上清澈的泪水,被妖玄珠映成一片血红。她拼尽全力抬起头来,然后深深凝望画面中黑衣男子的脸庞:“我好想你……” 雪花漫天簌簌落下,随着情泪星点滑落脸庞,四周万物俱都沉寂下来。一时间,耳旁回响着的,唯有自己的呼吸与心跳声:“你能听见么?我好想你。” 神秘的黑色龙头笼罩了整个昆仑山的天空,面对如此恐怖的物事,众人只觉茫然无措,往日里引以为傲的门派实力,在天地造化之力面前,竟是如此的不值一提。 无数目光尽皆仰望天际,唯有一人似有觉察,视线忽而转向昆仑山巅的某处。那里不知何时腾起的血色光辉,瞧来隐隐有着熟悉感觉,只是众人早已惊呆,并无一人曾注意到。 他的呆滞脸庞上,蓦地浮现出挣扎神情,然而身体依旧被不知名的力量禁锢动弹不得,只能极目远眺徒然凝望。 “来,放开妖玄珠。然后,把手给我。” 血芒的那一头,那个女子的声音依旧淡然,并无一丝焦虑:“或许一切都已无法改变,但只要内心斗争意志不灭,便终有扼住命运咽喉的那一刻。” 小柔听到这里,尽管眼神中已多了一分清澈,依旧苦笑出声道:“反抗命运么……听了你的,我真的能不再为其所累?”殷叶君道:“若不试试如何知道……怎么样,想不想跟我一起,去见识那不一样的宿命?” “不一样的宿命……”她这般喃喃一阵,灰暗眼神逐渐闪烁起希冀光彩:“是啊,我终日为宿命所累,究其原因,不过是被自己的懦弱蒙蔽了双眼。有的时候我也会想,曾几何时,如果我勇敢一点、坚强一点的话,那么我的结局,还会是今日模样么?” 她颤抖着探出手来,缓缓朝着血芒之外伸了过去。此时此刻,区区这般的一个动作,于她而言也是万分艰难:“我也想见识见识,那不一样的宿命啊。” 妖玄珠依旧光辉夺目,然而那片刺眼血芒的尽头,忽有一只手掌及时探来。那手掌光滑纤细,其上带着些许的温暖感觉,微微加力,便是将她自血色光辉中救了出来。 妖玄珠甫一失去精血来源,其上妖异血芒顿时黯淡几分,片刻后托起它的神秘力量也彻底消失。但见妖玄珠在半空中划过一道优美弧度,随即迅速坠落于昆仑山间的万丈深渊,被山间飘扬大雪迅速湮没,再也不复得见。 “呜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 突然,极高天空之上,黑龙双眼中浮现出痛苦意味,紧接着淡紫色的眼眸一转,却是死死盯住下方昆仑山的某处:“你……你居然……” 阵阵疯狂龙啸响彻天地,直欲震破众人耳膜。与此同时,伴随着巨龙的猛烈挣扎,阻碍住它继续现身的碧绿丝网不住崩断,破碎声响不绝于耳,整个天空都为之沸腾起来:“事已至此,我就是拼尽一切手段,也要冲破这该死的界律!” 小柔被殷叶君扶住才能勉强站稳,她艰难抬头,眼见天际密网般的界律被黑色巨龙不住冲击崩碎,沉默一阵后,忽而淡然笑道:“小荷花,你说的对……如果我能早点领悟到命运的真谛,主动去争取自己的幸福,而不是束手待毙,等待被命运之轮压得粉碎,也许一切都将不一样。” “然而,这道理待我明白时,却是已经晚了……” 殷叶君被她轻轻推开,见她步履蹒跚走向前方,同时周身腾起柔和白芒,顿时诧异道:“你要做什么?” “在妖界众多种族中,我们狐族除却过人的智慧,力量及修炼天赋都不及其他种族。但就是这样美丽而又脆弱的狐族,在妖界的地位却是仅次于妖界之主,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那萦绕于周身的白芒,蓦地光辉大盛,耀眼如同神圣日晖,顿时照亮了整片晦暗天际。那个女子的身影早已朦胧,从刺眼光芒中传出的声音疲累不再,却是尽显肃然沉稳:“那是因为狐族首领有一封印秘法一脉单传,其威力之强,连妖界之主都无法挣脱。” 和周围众人一样,教主一直仰望天际异象。突然,他若有所觉望向身侧,只见那个原本被施了“控蛊”,从而神志尽失的黑衣男子,此时分明紧紧注视着某个方向,神情一片挣扎痛苦。 教主吃了一惊,只是天空又传来大片大片崩碎声响,他顿时被吸引了注意力,冷不防男子步履迈开,竟是直接朝着某处疾奔过去。 “小柔!小柔……” 他只觉心头似被尖刀刺穿,传来莫名的撕裂疼痛。然而他才奔出几步,蓦地一阵狂风夹杂冰雪迎面袭来,顿时吹得他无法睁眼,前进步伐随之停滞下来:“小柔,不要啊!” 此时此刻,他仿佛又变回了那个泰山派的庸才段世箫,脑海中的纷杂画面翻涌不止,最终停顿于一个无比熟悉的场景:大雪飘摇的昆仑山,某处洞穴中,他和她互相依偎。在那片天寒地冻中,她身体上传来的点点温暖,却是他唯一坚强的理由。 那时那刻,他并不是什么中原第一剑客,也无神器在手,更不曾背负种种恩怨情仇。然而他心知肚明,那时候自己的身心,却是从未有过的快乐。 狂风咆哮袭来,挟带冰雪吹拂脸上,将他的脸颊割出道道血口。他勉强睁开双眼,忽见遥远前方有耀眼白芒平地而起,随即朝着上方的黑色巨龙暴掠而去。与此同时,众人纷纷被这突然现身的白芒吸引了注意,一时间议论纷纷。只是这光华委实过于耀眼,凭借凡人的双目,根本无法瞧清其真正面目。 天际,黑色巨龙也注意到了这突然现出的白芒。只见它突然就停了挣扎动作,随即缓缓开口,沉闷声音传向四面八方:“你还有何颜面现身?事到如今就算没了妖玄珠,我也能冲破这些节律,根本不需要你了!” 一声冷笑自白芒中传出,随之有一女子声音,清晰地飘入所有人的耳中:“墨随,不管你如何粉饰自己,妖便是妖,自当安心居于妖界。”黑色巨龙的淡紫眼眸瞥她一眼,话语中满是不屑:“哦?你这架势,还是那个只会卑躬屈膝的小狐狸么?再敢出言不逊,你就不怕狐族……” 蓦地,巨龙眼瞳骤缩,厉声喝道:“你、你想做什么!” 伴随着古老神秘的梵唱回荡天际,无数细碎光点以炽烈白芒为中心,不住朝四下飘散开来,逐渐形成一巨大得足以遮蔽整个天空的玉盘,并缓缓朝着黑色巨龙所现身的那黑暗漩涡印了上去。在巨龙惊恐目光注视中,耀眼的玉盘与浓郁纯粹的黑暗融为一体,发出阵阵宛若沸腾的声响。同时,那被黑色巨龙冲击得支离破碎的网状界律,也开始以可见的速度恢复起来。 随着界律的修复,巨大的力量开始将黑色巨龙逐渐扯回无尽黑暗。巨龙惊怒交加,朝着下方那道白芒咆哮不止:“快住手!你若再用这咒封之术,自己的三魂七魄也会散尽,永世不得超生的!”说话间,它的挣扎举动未曾停止,只是界律之力过于强大,它无论如何也无法彻底挣脱。 正文 第二卷_第九十六章 血魄封魂 乌黑天际之上,耀眼白芒之中,那个女子的声音尽显浩然正气,宛若天神降临:“若不将这界律之门永远封印,难保你不会再起侵略之心。至于永不超生,那也没所谓了。是我的精血助你来到这里,也应由我亲自赶你回去。” 下方,众人纷纷也明白了这女子的用意,纷纷感激得痛哭流涕,继而跪下一片对着她大行叩拜之礼。唯有那个男子怔怔注视那熟悉声音传来的方向,尽管心撕裂般剧痛,却是无力去阻止眼前一切的发生。 沐浴于白芒的她若有所觉,望向下方的某处,庄严声音随之柔和了几分:“人界有我喜欢的物,有我珍爱的人。为了这些弥足珍贵的回忆,便是永不超生,我也心甘情愿……” 一段不短的吟唱后,白芒中的话音再度提高几分,顿时触动千万生灵,响彻于这片晦暗的天地间:诸界生灵,各居其界;万世轮回,永遵天道。 今以修为为封,魂魄为印;魍魉魅魑,皆归尘土。 血红色的雾气,蓦地自白芒中浮现而出,缓缓萦绕于其周围,并朝着天际的巨大玉盘逐渐融汇而去。随着血雾的升腾而起,偌大玉盘上浮现出一个血红的古怪图阵,一举将黑色巨龙牢牢套住。 这一次,不论黑色巨龙如何咆哮怒吼疯狂挣扎,玉盘之上的血红图阵上光辉大盛,以无法抗拒的强大力量,将其逐渐推回了上方黑暗。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不甘心!我怎能甘心!” “不过,你也别得意太早。施展了咒封之术的你,即将永远消失于诸界之中了。而我,则留有后招,假以时日,定会再以王者的姿态君临人界。到了那时,我看还有谁能阻挠我!” “愚蠢的凡人们啊,你们等着吧!不久之后,地狱一般的灾祸就要降临了,哈哈哈哈哈……” 在淡紫色的龙眼被黑暗漩涡彻底吞没的前一刻,黑色巨龙依旧怒吼不断,将这片昆仑山震得颤抖不止,一些实力稍差者更是直接被震晕过去。同一时刻,极上空的耀眼白芒迅速黯淡,终于显露出那个浑身浴血的女子来。 她那为鲜血染红的衣衫,被极高处的罡风吹拂得猎猎飞扬,自肌肤中弥漫开来的星点血雾,已是他终其一生也无法忘却的色彩。 精疲力竭的她若有所觉,颤抖着俯视向下方,随即将那个男子的痛惜神情尽收眼底。 然后她轻轻一笑,那被凄凉风雪掩盖的容颜,却成了这世间最美丽的光景:“你看到了么?我、我不是只会杀人哦……” “这一次,我可是保护了大家,保护了你呢……” 血红图阵逆天而上,紧紧依附于黑暗漩涡的表面,蓦地爆发出一阵耀眼白芒,一时间世间万物都被映成惨白颜色。 待众人视力先后恢复,这才发现随着天际浓重黑暗的消失,地面上无数的活动骨架,已是散落成漫山遍野的碎骨,片刻后再度为风雪湮没,仿佛从未现身世间。 众人纷纷自方才的恐怖异象中回过神来面面相觑,随即先后返回各自阵营,望向敌方的目光,却是再无一丝相争之心。 人力在天地造化面前,终究是不值一提啊。 既然如此,似方才那般激烈厮杀,却又有何意义呢? 极高天空之上,那个浴血的女子身形一颤,蓦地失去了所有的气力,竟是径直朝着下方疾速坠落。众人既被这女子搭救,目光均是落在她身上,甫一见得这般情形,均是失声惊叫。 值此时刻,一道黑色身影猛地掠出达摩教众阵营,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小柔!” 认清了那黑衣男子的容貌,达摩教众心中有数,均是保持沉默。六大门派这里却是立刻警觉,但见冯毅宏遥指那人,沉声道:“此人形迹可疑,速速拦下!” 段世箫眼看小柔自高空摔落,不禁心急如焚,忽见眼前数道人影骤现,定睛一看,却是正道的几位精英死死拦在前方。 “……段师弟,真是冤家路窄啊。”瞧清黑衣男子正是段世箫,霍英然惊愕情绪顿时化为满腔仇恨。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他二话不说拔出天邪,一马当先朝段世箫刺了过去,观其愤恨神情,真是巴不得立刻将对手碎尸万段。 眼前这黑衣男子,对他霍英然而言,可谓有着夺妻之恨。故而他目眦欲裂,天邪带起紫黑剑气排山倒海般劈将过去,攻势如癫似狂。于此同时,其身后还有数位正道高手压阵。这等阵势放在平时,段世箫绝对应该避其锋芒而非硬拼。然而他目睹小柔坠落远方生死未卜,焦急之下也顾不得许多,当机立断抽剑迎战:“滚开!没功夫跟你瞎耗!” 碧绿色的神圣长剑,在沉寂许久岁月之后,这一刻,终于重见天日! 剑身划过,带起碧绿色的剑气,顿时与迎来的紫黑剑芒战于一处。在那个黑衣男子抽出此剑的瞬间,中原西域所有人马先是呆滞一阵,随之猛然炸开了锅:“灭魂!那是五大神器之一的灭魂!” 场中,一黑一白两道人影飞速过招,剑芒交击之际,兼有刺耳鸣响回荡四下。而那个黑衣男子手持的碧绿长剑,此刻此刻,无疑成了所有目光的焦点。 “灭魂……怎么会在他手上?” 对于中原西域的正邪大战,燕矶子一直都持观望态度,便是方才的天地异象,他也并无多少慌乱。然而此刻目睹灭魂的出现,素来沉稳的他再也无法保持从容,两道剑眉已是拧成了疙瘩:“难道说……?” 忽然,他意识到了什么转身回望,果然见得那个紫衣女子早已泣不成声,却只是以素白葇荑轻掩檀口,仿佛只有这样,她才能压抑住自己激动不已的心绪。 她一双妙目含泪,视线死死凝视于那柄绿色长剑上,紧接着目光为泪水朦胧,再也不愿移开半分了。 “……丫头你别急,我这就去把那小子揪过来问个究竟!”燕矶子这般安抚她,随即大步迈开直奔场中。 段世箫与霍英然仇敌见面,均恨不得让对方立毙当场,故而招招全力手下无情。然而尽管二人拼杀许久未分胜负,明眼人却能瞧出不论招式还是对战经验,段世箫都胜了一筹不止;而霍英然纵然下手凶狠,却是后继乏力,显然已沦为强弩之末,落败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霍英然作为段世箫的对手,对此感受自然远胜旁人。只是他个性桀骜不屈,何况对方又是他从不放在眼里的庸才,却要如何接受这一讽刺的事实?眼见自己的攻势逐渐被段世箫压下,霍英然又惊又恼,蓦地爆吼一声,却是再也不顾任何风险,赫然使出两败俱伤的战法来。 帮霍英然压阵的数位精英见状,即刻齐齐拥上。然而一声脆响过后,众人只觉眼前碧芒闪过,待回过神来,才发现手中兵器皆是短了一截,却是均被灭魂一剑斩断。 “我再说一遍,滚!”被一群人再三阻截,段世箫的眼神已是彻底冷了下来。但见他身体拉出一串残影,却是逍遥仙步施展开,欲要甩开阻截之人。不料斜下里忽有银芒爆掠而来,下一刻深深刺入他足前雪地:“还请留步。” 见得那枝刺入雪地的没羽箭,段世箫眼中凌厉意味稍缓——看起来,这枝箭的主人意在拦住自己去路,却不似霍英然等人杀气凛然。 “段大侠,不知能否如实告知,这灭魂剑你是从何得来?” 段世箫回望身后那个灰衣男子,下意识地略微遮掩脸庞:“抱歉,无可奉告。” 见其余人等尽皆为神器之威震慑,无一胆敢上前,霍英然一时无法,只能唆使燕矶子道:“燕大侠,何必与这叛徒多费唇舌,还请助霍某一臂之力。合你我之力,定能夺下灭魂!” 燕矶子瞧也不瞧他,冷冷道:“满脑子都是这等念头,又与强盗何异?” 霍英然闻言吃惊不小,然而顾及到燕矶子的侠义盛名,他便是再如何恼火,公开场合也不方便予以斥责,满腔怒火随之转向段世箫:“邪教贼人获得神器,必会生灵涂炭!”言罢身法施展开来,带起道道灼热火焰,眨眼间便将段世箫牢牢困住。 见被灿烂火焰包围的段世箫并无一丝惊慌,燕矶子起初眉头皱了皱,蓦地心里跳出一个大胆想法,乃至于他自己都被这想法吓了一跳:“当日他死于灵枫之手,灭魂也不见踪影,我们一直都以为是被灵枫夺走。但纵观之后的几次遭遇,灵枫却从未在人前展出灭魂,何况箫梁那家伙的首级去向一直都是个迷。而自称夺了首级的灵枫每每谈及此事,即刻顾左右而言他,那模样分明是另有隐情……““难、难道说……“燕矶子想到这里,额上已是隐隐见汗。 正文 第二卷_第九十七章 暴露 四周尽是带着烈焰的迅捷身影,产生阵阵难以忍受的灼热。段世箫强忍住心头躁动全神戒备,如此以静制动,反倒教霍英然觉得无懈可击。而一直维持“炎神步”,对内力的消耗也不容小觑。不得已,霍英然只得试探性地刺出一剑。 火红剑气喷薄而出,将他的发梢吹得散乱,袭来的无数火苗,顿时映红了他的脸庞。 灭魂之上,碧芒大盛,其神圣光辉骤然腾起,即刻将火红剑气*退几分。然而就在双剑即将交击的前一刻,霍英然突然冷笑收剑,却是单掌击出直取段世箫面门:“邪教贼人,受死吧!” 此刻的段世箫对战经验远胜霍英然,然而大半内力被封印,即便已觉察到了对手的临时变招,身体反应始终慢了一拍。 火红掌力擦过段世箫的脸颊,灼出一阵难闻气味。段世箫慌忙后掠拉开距离,下意识地轻抚脸庞,片刻后却是大吃一惊:那覆在脸上用于遮掩身份的薄薄脸皮,竟是为霍英然一掌之力烧掉小半,眼下那里的真实皮肤已然暴露了出来! “你……到底是谁?”霍英然大惊失色,一时间连追击都顾不得了。 在场众人无一不是精英翘楚,目光锐利远胜常人,自然将这变故瞧得清清楚楚,一时间议论纷纷。 冯毅宏在灭魂现身的瞬间便有所觉察,此刻见那邪教卧底竟别有身份,顿时心中有了不安情绪。他瞥了一眼端坐于邪教大后方的教主,纵然有心上前一探段世箫的真实身份,却因对教主多有顾忌不能妄动。双方正式开战以来教主一直未见出手,想必也和自己有着同样的顾虑。 如此双方领袖俱持观望态度,手下人马也尽皆按兵不动,一时间偌大战场中,竟是任凭这两人奋力厮杀。 段世箫和霍英然眨眼间又战数招,彼此都没能占得半点便宜,冷不防一旁有暗劲涌来。段世箫躲闪不及,脸庞上已经破损了小半的面皮,顿时被彻底掀飞掉落一旁。 “啧!”他又惊又恼,一剑将缠斗不休的霍英然震开数丈,之后转过身来,随即在众人诧异目光中缓缓抬头,傲然直视那道暗劲涌来的方向:“你还是出手了,冯毅宏。” 见得他的真实面容,场中顿时一片哗然。尽管早已有所准备,冯毅宏依旧吃惊不小,随即念及什么瞥了一眼教主所在的方向——方才自己悍然出手,本意是*迫教主出面阻碍。不料教主居然无动于衷,任凭他的面具被掀飞。 冯毅宏甚至有一种感觉,教主之所以不加阻拦,其实是早就盼着自己抢先出手了。 就在此时,那个男子的声音传入耳际,却是带着几分疯狂的愤恨:“冯!毅!宏!” 冯毅宏收敛心神淡然作揖,却是根本不把他的痛恨神情放在眼里:“箫大侠,冯某有礼了。” 他无论如何也料不到,于世人面前恢复身份,会是在这般复杂的状况下。 全然无视众人的诧异目光,箫梁怒指那一身华衣的老者,说话都因满腔激愤颤抖几分:“冯毅宏!今日当着中原西域所有人的面,你给我老老实实交代,当年江南箫家被人一夜灭门,罪魁祸首到底是不是你?” 冯毅宏淡然答道:“自然不是。”言罢他还抽空扫视了一眼达摩教那里,见他们都摆出饶有兴致的神情,却是并无插手打算,顿时觉出事有蹊跷。 这般的回答,早在箫梁的意料之中。只听他冷笑一声,道:“既然如此,你右手手臂上的那条青色龙纹,又该作何解释?” 众人闻言纷纷望向冯毅宏的右手,只是他所着衣物袖子宽大,根本无法瞧见其手臂上是否另有玄机。 面对无数道疑惑目光,冯毅宏轻叹一声,随即直视箫梁,眼神再无半点犹豫闪避:“的确,老夫手上有一条青色龙纹。” “啊!”人群深处,轩紫雨听得此言泪水顿止,随即将目光自箫梁身上移开,最终落在冯毅宏的身上:“青色龙纹……难道说那个人,真的就是他?” 她凝视冯毅宏的眼神,随之复杂了几分。 冯毅宏这般坦然承认,莫说旁人,便是箫梁都觉得不可思议。在他看来,以这老狐狸的狡猾,既然受此质问,怎么也要狡辩再三,断然不敢在天下人面前点头承认。不过疑惑归疑惑,既然冯毅宏坦白此事,接下来的事情便要容易许多了。 箫梁冷笑上前,话音冰冷入髓:“这么些年箫某走南闯北,踏遍深山老林,寻访贤哲圣明,终究被我找到了这青色龙纹的些许线索。‘青龙门’千古闻名,门派绝学青龙爪更是世间一等一的爪功。只是此门派素来一脉单穿,故而在江湖上名声并不如六大门派显赫。每一代青龙门传人,右手手臂上均会纹有一条面向狰狞的青龙,而上一代青龙门人玄智大师早已于二十年前坐化善佛寺。“面对箫梁的咄咄*人,冯毅宏依旧面不改色:“那又如何?仅凭你一面之词胡乱推测,却要如何使得天下人信服?何况就算箫家灭门乃是冯某主使,你如今也不过是邪教的一条走狗。身为走狗,还敢拦在我中原六大门派前方口口声声扬言报仇,说出去也不怕江湖豪杰们笑话?” 在场众人闻言纷纷笑将起来,唯有少数与箫梁有旧之人抿唇不语,只能焦急地望着场中情势的发展。 面对众人的肆意嘲笑,箫梁神情越发冰冷。蓦地,他紧紧攥住灭魂剑柄,朝着人数众多的六大门派人马大步流星而来:“等着吧,箫某自有办法让你如实交待。” 六大门派见箫梁气势汹汹,双目中杀气四溢,纷纷拔出兵刃严阵以待。眼看着双方就要展开厮杀,不料人群深处忽然有白色身影疾速掠出,却是堪堪拦在双方中间:“都住手!” 仅仅一句话,便令双方神情微变。众人随即抬眼,诧异地望向这个突然现身的白衣女子。 在目睹了那一袭白衣的瞬间,箫梁眸中的杀意便不可遏制地消融下去,随即变作复杂难明:“你……怎会出现在此?” “岚儿……” 巍峨昆仑,大雪飞扬,凄凉雪花自天际幽幽坠落,缓缓飘荡于这片血腥战场。 被鲜血彻底染红的战场中,那个柔弱的白衣女子拦于敌对双方中间,清秀的容颜上,分明有着不尽的凄苦悲凉:“求求你们暂且放下手中兵器,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 她清澈的目光为泪水朦胧,片刻后如珠落泪不住流淌,嘶声哀求清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求求你们不要急着动手,让我先劝劝他可以么?” “岚儿……”在那个白衣女子现身的瞬间,他的目光便彻底凝在她身上,不曾有过片刻移开。那个女子的悲戚容颜,仿佛一道清冽甘泉流淌心间,眨眼间他满腔的复仇怒火,便不可避免地迅速消弱下去。 “……你来这里做什么!是不是冯毅宏让你来的?”蓦地,他眼中温情尽消,唯有不尽肃杀充斥:“给你一息时间,滚得远远的!”言罢脚步迈开,却是打算就这么绕过她。 然而,在经过她身侧的那一瞬间,他忽觉手掌被一双温暖葇荑轻轻拉住。那双手掌温和如同暖玉,轻柔地搭在他握剑的手背上,丝毫不畏惧他手中那柄利器的恐怖锋芒:“你可愿意听我一言?” 他身形不禁一滞,随即匆忙甩开她手:“我和你仇敌之间,还有什么好说的。” 然而,即便箫梁表现得再如何冷漠,那双被甩开的手依旧在片刻后再度贴上。而那个女子的话语,便是在些微的沉默后幽幽传来:“半年时光,近两百个日日夜夜,我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你。我原本以为时间会冲淡这种思念,以为在五十年,四十年……甚至二十年,十年之后,我就能把你彻底从脑海中遗忘,再也不会为你流一滴泪。” “然而,那日你奇迹一般出现在我的婚礼上,那个时候我才明白自己的想法,究竟是多么的可笑。” 他并不回头,声音依旧冷漠如冰:“你说这些有何居心?呵呵,莫非以为我还记得你么?” 是不愿回头,还是不敢?他分不清,也没有心思去分辨。 他只知道,倘若回首再见到那温柔缱绻的目光,自己好不容易才硬起的心肠,一定会就此融化。 “……我明白这希望究竟有多渺茫,但那日银月死谷之下我问你的话,今时今日希望你不再逃避,而是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 她拉住他的力道,即刻因紧张而增加了几分:“你愿不愿意为了我,放弃报仇?” 正文 第二卷_第九十八章 魔血 箫梁毅然摇头,没有丝毫犹豫:“灭门之仇,不共戴天!” 冯岚怔怔地望着他尽显冷漠的背影,她是多么希望他能回过头来,希望他能再多看自己一眼。然而脑海中残余的理智,却是连连催促她就这么放开他去:“好……好,好一个不共戴天……” 紧贴一处的手掌,终究是分开了。 她凄然一笑,被泪水朦胧的眼神,赫然噙着不尽绝望:“既然如此,你何不用这饮尽鲜血的灭魂剑把我杀了?反正你意在报仇,倘若杀了仇人的女儿,他一定会痛不欲生吧。而这,不正是你想要的么?” “住口!” 这一次,不待箫梁表态,一声爆吼便是自人群深处遥遥传来。众人惊诧之际循声望去,但见冯毅宏排开众人大步赶入场中,脸色也是一片铁青。直到距离箫梁与冯岚一丈之远的地方,冯毅宏才堪堪止了步伐,随即指着自己的掌上明珠,第一次按捺不住怒意嘶声吼道:“没出息的东西!男人之间的事情,岂是一介女流能掺合的?还不给我滚!” 那个温文尔雅,处事不惊的冯毅宏,那个做事素来稳重老练的武林盟会之主,在这般的情形下终于忍无可忍大发雷霆,其凶悍神情顿时令众人侧目。 从未被父亲高声怒斥的她,乍一见到冯毅宏的痛恨神情不禁呆了一呆,片刻后却是倔强摇头:“我不走!我绝不会让两个对我而言最重要的男子,就这么互相厮杀……”然而话未说完,她便觉眼前一阵白芒闪过,随即半边脸颊剧痛,竟是生生挨了父亲的一记耳光。 众人哗然! 达摩教众后方,教主遥遥瞧着场中情势,面具下的眼眸却是充斥着不加掩饰的兴奋:“好好好!连自己最宝贝的女儿都打了,可见这老狗已是何等的愤恨……但是,不够!远远不够!这般的小小痛苦,根本无法与我当年所遭受的相提并论!” 这般恨声喃喃间,教主的一双拳头握得“格格”作响,心中憎恶可见一斑。 当着中原西域所有人的面,冯岚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记耳光,心中尴尬与震惊可想而知:“爹……您、您从来都舍不得打岚儿的……”说着说着,她心头委屈难当,泪水不禁涌出更甚,随即捂着火辣辣疼的脸颊低声道:“但就算被你打死,我也绝不会退让半步。” 尽管对女儿的刚烈脾性早已有数,然而当真见得冯岚固执如此,冯毅宏还是气得浑身发颤,冷不防箫梁怒吼一声就要冲上前来。冯毅宏何等人物,猝然遭受偷袭依旧毫不慌乱,即刻摆出迎战架势,不料眼前白影横起,却是冯岚再度拦在二人中间:“爹,箫大哥,你们应该都明白的。你们两人不论谁死去了,岚儿也不愿独活。” “不愿独活?好好好……”冯毅宏怒极反笑,连道数个“好”字,“爹养育了你近二十年,如今翅膀硬了,竟要为了一个仇家出言要挟爹?好啊,真不愧是我冯毅宏的好女儿啊!” 自从冯岚挨了冯毅宏一记耳光,箫梁便一直在强压怒火。然而听到此处,他再也按捺不住,当即以柔劲将冯岚甩到一旁,灭魂剑锋随之直指仇人:“老贼受死吧!” 冯毅宏双目之中杀气四溢,五指成爪迎上灭魂:“臭小子……” 二人既是仇家,交手自然极尽狠毒,招招要人性命。然而即便是全盛时期的箫梁,依旧难敌武功盖世的冯毅宏,何况他此时大半内力处于封印状态,顿时连连中招。 “怎么了?就这点本事也想报仇么?”冯毅宏于灭魂炫目剑芒中肆意游走,且不忘出言嘲讽:“如果只有这样,那就太让我失望了。” 数道掌风瞬间击出,结结实实地轰到箫梁的胸口位置,紧接着雄厚内力奔涌而至,顿时使得他五脏六腑都有了不同程度的损伤。 箫梁踉跄后退,即便他拼尽全力压制下翻腾气血,嘴角依旧有鲜血不住溢出。在又挨了冯毅宏一掌后,他的身形有若风中残烛摇晃不止,视线也禁不住阵阵发黑,忽而对着一旁摇摇头道:“燕兄不可。这是我和老贼的私人恩怨,还望莫要插手!” 原来燕矶子看不下去箫梁一直被冯毅宏以绝强实力压着打,故而欲要上前对他伸出援手。然而箫梁都如此表态了,他纵然再如何焦急,一时间也只能压下。 燕矶子目不转睛盯着战局发展,握着斗角弓的指节因用力过度而发白:“哪怕是为了丫头,我也绝对不会让你再死一次!” 箫梁接连受创,行动随之变得迟缓,冷不防冯毅宏又是一掌重重击在他的腹部,凶悍力道顿时将他击飞数丈之远,带起漫天的猩红血花,随即重重跌落于冰冷雪地之中。 看着箫梁为这一击打得半晌也爬不起来,六大门派中与他有些交情的,纷纷闭上双眼不忍再看。碧波堂那边,馨水月更是不顾自己的身份立场,悲鸣一声就要冲上前去,却是被一干门人死死拉住:“堂主去不得,箫梁他早就死了,尸体都已入棺,这个一定是假的,是假的啊!” 馨水月完全不顾自己碧波堂堂主的仪容,竟是当着中原西域所有人士的面放声大哭,立刻引得众人侧目:“放开我,放开我啊!我知道他是,我知道他就是……”冷不防后颈遭受重击,她顿时就这么昏了过去。 “萱叶萱英,把堂主带下去好生照顾。”小俞冷冷命令道,随即再度眺望战场,“没有人能够在盟主的掌下活命,箫梁啊箫梁,这一切,都只能怪你时运不济了。” 冯毅宏俯下身去,一把攥住箫梁的头发,径直将他拎了起来:“不错么,受了老夫的三记‘龙掌’,还能留有一丝神志……”说着他迅速压低声音,却是在箫梁的耳边道:“实话告诉你也无妨,箫家的确是老夫带人灭掉的。呵呵……你能想象你那武功高强的爹,是如何被老夫一路追杀至悬崖边缘,无奈之下投崖自尽的么?你能想象你那貌若天仙的娘亲,是如何被老夫百般*辱后,再一点点虐杀掉的么?你能想象箫家上下一百三十口,一夜之间血流成河的惨状么?” 冯毅宏攥住他头发的力道加大一分,话语中不加掩饰的得意,犹如根根尖针深深扎进他的胸膛:“呵呵呵,你想象不到吧?因为当初的你,只配躲在哪个阴暗角落,眼睁睁地瞧着至亲是如何惨死于老夫手上的……” 觉察到箫梁身躯的不住颤抖,冯毅宏个刚劲有力的大手一把扼住他的咽喉,冷笑着逐渐加大力道:“怎么,愤怒么?只可惜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你这满腔怒火,也只能沦为不甘的哀嚎啊。”说着力道又增。 直到方才,燕矶子一直都只是旁观。然而当他将冯毅宏眼中的肃杀意味瞧真切时,即刻大步上前,没羽箭直指其咽喉。 冯毅宏第一时间觉察到了这突然现出的杀气,却是头也不回慢条斯理道:“燕矶子燕大侠,你如此行径,莫非打算助这恶贼,要与我中原武林为敌么?”燕矶子冷哼出声,满脸不屑道:“六大门派?呵呵,燕某的确从未放在眼里。何况燕某素来吃软不吃硬,冯盟主你越是如此,我便越要捋一把虎须试试。” 忽然,燕矶子神情微变,诧异道:“什么,这是怎么回事?” 冯毅宏觉察到燕矶子的异样,却是不以为意:“声东击西?燕大侠,你以为这等招数对冯某会管用么?”然而话音方落,他便觉手上竟传来剧烈的灼痛感:“这是……?” 血! 沸腾的血! 被冯毅宏拎着头发,死狗般狼狈的箫梁,不知何时浑身都被一层妖异的鲜血包裹。那血液颜色艳丽,其上带有恐怖的高温,霎时间方圆一丈的积雪都被迅速融化。 冯毅宏反应不慢,当机立断松开箫梁,同时点足后掠拉开距离,沉稳眼神中赫然有了惊惧意味:“这是……魔血?” 鲜红的魔血沸腾不止,那被包裹其中的箫梁,此时只能隐约瞧见一个人形。众人目睹这等异状又是哗然,纷纷议论这东西的来历,唯有达摩教主身体颤抖不止,兴奋地注视着箫梁的变化:“终于,魔血终于被彻底激发出来了!倒是比我想象的还要顺利啊……老狗,这就叫自作自受!” 教主虽只是低声喃喃,却宛若阵阵催命的魔咒,不住回荡在那被鲜血包裹的男子的耳旁:“上吧,把冯毅宏那老狗以及中原六大门派的人,杀得一个都不剩!” 正文 第二卷_第九十九章 杀戮 这一瞬间,沸腾的鲜血仿佛得到了命令,刹那间便悉数钻入了他的体内。四周遍布被恐怖高温蒸腾出的一片水汽,迅速朦胧了他的身影,令人无法瞧得真切。而就在这片白茫茫的水汽中,两道血红色的、透着不尽疯狂与杀戮意味的目光,蓦地向着六大门派的方向投射而出,不论谁人目睹其嗜血鲜红,俱都惊得面如土色。 寒风呼啸,吹散遮眼水汽。那个方才还被冯毅宏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的黑衣男子,眼下朝着六大门派的方向,终于踏出了第一步:“杀……” “那是……那是魔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被那双血红色的眼眸注视的瞬间,冯毅宏只觉全身血液都有了些许的停滞。而这份危机感觉,他已是多年未感受过了。 冯毅宏大惊之下连连后退,不料眼前忽有虚影闪过,随即便有缤纷炫目的碧绿剑影暴雨倾盆般倾泻而下,其速度相较之前快了何止数倍?冯毅宏连忙闪身躲避,不防肩头忽而一凉,却是已然中了一剑。 “盟主受伤了!”六大门派目睹这一场景,顿时一片轰动,要知道冯毅宏方才独战邪教五位鬼奴,都是不费吹灰之力。然而那个近乎无敌的武林盟主,眼下确确实实被那柄碧绿色的剑刺透了肩膀,如何不令众人震惊? “果然是魔血啊,”冯毅宏脸庞上的惊怒只持续片刻,忽而莫名其妙笑将起来,仿佛感受不到肩膀被刺穿的剧痛,“这就是箫家世代相传的魔血,果然名不虚传。何况观这魔血竟有沸腾之势……箫梁啊箫梁,你体内魔性之强,只怕放眼历代箫族之人,也是空前绝后啊。” 冯毅宏的苍老手掌握紧灭魂剑身,随即手上加力,下一刻那柄绝世利器已被抽出了体内。溢出的鲜血,眨眼间便染红了他的肩头:“那位老前辈说的,果然没错啊。” 纯白雪花自天际不住飘落,但凡接近他一丈范围内,便被恐怖高温瞬间蒸腾。如此异状落入六大门派眼中,顿时使得其高昂士气一降再降。突然,一个男子苍劲声音响彻场中,即刻吸引了众人的全部注意:“诸位盟友无需惊慌,此人潜伏于我派做内鬼在先,今又击伤盟主在后,行径之恶劣简直令人发指!今日,就让我们夺下灭魂,再杀了这恶贼替天行道,也好叫这些邪教贼人们睁大眼睛瞧好他们来日的下场!” 这番话语极尽煽动之能,不少人的眼神即刻由惊惧转为跃跃欲试,一时间目光尽皆集中于那黑衣男子的手中长剑。紧接着,人群之中有一蓝白身影爆射而出,却是直接蹂身至箫梁身前与之交手起来,即便此刻的箫梁只一剑便将他远远震开:“诸位盟友莫要犹豫了,速速杀了这恶贼除害啊!” 有了此人带头,余下人马纷纷提起兵器朝箫梁杀了过去,一时间喊杀声响成一片。而冯毅宏自从被箫梁一剑所伤后,脸色便极为难看,此刻见身后正道大军竟是纷涌而至,慌忙怒喝道:“危险,都别过来!” 箫梁的脸庞上,忽然泛起狰狞笑意,面对着被冯毅宏一声喝令而堪堪止步的正道大军,下一刻血红色的身影已是一头冲入其中。 正道大军后方,犹自昏厥的馨水月若有所觉,下一刻猛的恢复神智,却是惊恐地望向最前线:“恶魔……终究还是苏醒了……” 纯白雪花悠悠散落,温柔地搭在她的额上,随即为体温缓缓融化成清澈泪水,顺着她完美的脸颊滑落而下。 “……他们还在厮杀,对不对?”她连睁开双眼的气力也没有,只能凭借逐渐麻木的听觉来判断局势。身侧,一直守着她的殷叶君闻言一滞,随即远眺而去,片刻后黯然点头:“是啊,他们……又打起来了……” 说到这里,殷叶君不禁有了愧疚神情:“对不起……” 小柔吃力地张开双眼,瞧见身侧女子的表情后,却是缓缓摇头:“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相争之心,众人皆有,这人界也不例外。但最重要的是,在面临毁灭性的灾害时,他们中依旧有一些人能第一时间抛开私怨,贯彻信念与坚持,尽自己所能去保护珍爱的物事……这抹出淤泥而不染的高洁,才是人界众生最宝贵的财富吧。” 殷叶君自战场上缓缓收回目光,随即凝视这个浑身浴血的女子:“你,还好么?” “我么?”小柔轻笑一声,接道,“我不过是浑身精血尽失,修为溃散,三魂七魄亦将永远消失于诸界之中了。” 殷叶君闻言咬紧嘴角,低声道:“对不起,我还是没能改变你的命运,我失言了……” “不,你并没有失言,”仿佛感受不到身体内充斥着的冰冷,她依旧笑得怡然,“就在我脱离妖玄珠的那一刻,就在我下定决心与命运抗争的那一刻,事实上,我就已经掌握了自己的命运,不是么?” “在我的心里,依旧有着一个遗憾,那便是从未对心爱之人表露心迹。如今此生殆尽,这遗憾……自然也无法弥补了。”她这般淡然说着,苍白如纸的脸庞上忽而泛起一抹异样的嫣红,仿佛瞬间便恢复了所有的精力:“小荷花,你历经了这么多世的有缘无分,时至今日,却不知到底想明白了没有?” 殷叶君黯然低头,默默无言。 “罢了罢了,假以时日,你终会有彻底明白的那一刻。”她痴痴望着白雪飘摇的天际,徒然睁大了双眼,瞳仁中带着一丝哀婉的希冀,似乎是想从中,去搜寻什么人的影子? “若是……若是早知今日之局,我当初一定会选择做你人生中擦肩而过的路人。纵有孤苦岁岁年年相伴,却也好过今日饱受断肠之痛……” “如果……当初没有认识你……那就好了……” 眸中的生气涣散殆尽,她的身体开始为柔和的白芒笼罩。待白芒彻底散去之时,那只美丽的白狐便是安静地伏在皑皑白雪上。 纵然生命逝去,它依旧紧紧蜷缩着身体,努力保存着心口那一点温暖,即便外界再如何天寒地冻,也绝无丝毫的放弃。 白皙纤细的手掌,轻轻地拥它入怀。在这片冰天雪地间,那个粉衣女子以胸口的温暖,去保护这残酷世界的唯一温情:“放心吧,你的遗憾,我一定会帮你弥补。” 无数尸体堆积起来,昆仑山巅彻底沦为血的海洋。然而这一次染红那万年冰雪的,却是正道中人的鲜血。 灭魂狭长剑身上浴满殷红,其本身的神圣碧绿早已瞧不出一丝一毫。在一剑刺入一天山派门人的胸膛后,黑衣男子的脸庞上绽开狰狞邪笑,随即内力通过剑身传入那人的身体,紧接着骤然迸发开来,竟在片刻后将其身躯炸得四分五裂! 残肢断骸混合着内脏以及鲜血,扑头盖脸地朝他打来。他见状肆意狂笑,任凭自己被鲜血浸浴宛若修罗。那侵占他眼眸的嗜血通红,伴随着杀戮的加重显得越发妖异,仿佛在为一个个生灵的殒灭而狂欢高呼。 衣衫被鲜血润透,不住顺着衣角处流淌而下,宛若条条血腥的帷幕。他向着正道这边每行一步,都会在白色雪地上留下触目惊心的血红脚印。望着那立于尸山血海中心的疯狂男子,一时间正道人士为其恐怖煞气震慑,竟是惊恐地连连后退,再无一人胆敢上前。 见得前方众人的畏惧神情,他的嘴角却是泛起诡异笑容,紧接着提起手中那柄嗜人无数的凶器:“杀!” 众人见状无不骇然,更有甚者当场掉头欲逃。就在黑衣男子欲要再开杀戒时,六道身影蓦地从天而降,稳稳落在他的周围,竟于瞬间便将他的行动彻底封死。 无尘道长见箫梁双眼中尽是疯狂的血红,即便目睹六大门派掌门齐齐出面,狰狞神情亦无稍减,便明白此刻的他,只怕连半句人话也听不进去了:“唉……箫梁,你此番大肆屠戮我正道中人,虽说乃是因为魔血之故,却也是罪无可赦。不得已,只得由我六人联手将你击杀,方能给予牺牲弟子们一个交代。” 箫梁体内魔血大肆发作,以一柄绝世神兵灭魂,竟在短短时间内就残杀了近四分之一的正道精英,且手段残忍堪比妖魔。如此行径着实令人发指,即便六大门派首领中多有与他交情者,此时也只得硬着头皮出面。 六大门派掌门各自祭出杀招,但见六色辉芒以箫梁为中心缓缓腾起。在四周炫目光辉中,他紧持沾满鲜血的灭魂,那被嗜血侵占的眼眸,终究有了一分谨慎意味。 就在此时,异变突生! 湛蓝辉芒率先掠出,带起一阵凛冽寒气,瞬间将他的身形笼罩其中。片刻后,一层幽蓝寒冰骤现,紧紧笼罩在他的周身,瞧来确是一副困住他的架势。然而六大掌门都是何等眼光,只片刻功夫,便看出这层幽蓝寒冰不仅对箫梁造不成一丝妨碍,反倒有几分保护意味。 短暂的吃惊后,几位掌门不约而同地望向一旁的红衣女子,各自酝酿的杀招随之停下:“馨堂主,你意欲何为?” 正文 第二卷_第一百章 禁锢 馨水月螓首低垂,似乎不敢直视其余几位掌门的审视目光,随即艰难开口道:“这是‘玄武冰铠’,就算集合六大掌门之力,也绝无可能从外部击破。”言罢她莲步轻移,却是离开了掌门之列,径直来到箫梁的身前。 她深深呼吸片刻,随即毅然转身,迎着所有人的震惊目光,将那个男子牢牢护在身后。 馨水月单恋箫梁,这事江湖上人尽皆知。对此,她本人向来默然以对,即便这对碧波堂的声誉影响不小,她也从未做过任何辩解。如今,面对着其余五位掌门的质疑目光,面对着所有中原人士的惊愕神情,她这般公然袒护身后这个杀人狂魔,顿时就招来一片斥责。 在满耳的喝斥声中,她的脸色瞬间惨白。而其中最掷地有声的,莫过于孔雀门门主孔婕的一席话:“馨堂主,方才箫梁所弑之人,其中亦有不少你碧波堂的弟子。身为碧波堂堂主的你,竟当着天下人面和这魔鬼同流,如此不计后果,可对得起那些冤死的同门么?” 沦为中原人士斥骂目标的红衣女子,听闻了孔婕此言后,削瘦双肩遏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她默默承受了众人的鄙夷,低垂着的螓首终究缓缓抬起,眼角溢出的清泪,顿时被袭来风雪朦胧:“你们说的,我都明白。所以从今以后,碧波堂和我馨水月,就彻底划清界线了。” 她道出此言的瞬间,正道众人均是大惊失色。碧波堂门众在短暂的呆滞后,更是齐齐悲泣出声:“堂主不要啊!不要抛下我们!” 而那个毅然挺身保护恶魔的红衣女子,那个将凄然泪容隐没于漫天风雪的红衣女子,在说出决绝话语之后,自己身形随之晃了一晃,却是险些没能站稳:“对不起姐妹们,我……没有资格统领碧波堂……俞妹,从今以后,碧波堂就拜托你了。” 碧波堂门众一片哀声痛哭,完全顾不得清高冷艳的大派形象,顿时引得其余五大门派侧目。值此时刻,唯有小俞轻笑出声,道:“堂主,这些年来我们荣辱与共,历经生死患难,早将彼此当做亲生姐妹。为何时至今日,你却突然要抛下我们,选择独自承担所有的罪责了?” “堂主你忘了么?你忘了我们不远万里,前来参与这昆仑之会的真正原因了么?你忘了我们曾在醒世楼前立下的誓言了么?你忘了我们的冷月祖师,她创建我派的初衷了么?” 她高举手中的三尺青锋,倔强话音响彻四下,切冰断玉、掷地有声:“碧波堂门人听令,举派之力保护堂主!” “是!” 满眼的水绿衣衫自中原大军中迅速脱出,好似山间绿水流淌,眨眼间便将那个红衣女子紧紧护在中心。紧接着剑锋尽出,凛冽剑林令森白飘雪都黯然几分。然而这一次兵刃所向,却是直指剩下的五大门派。 众人哑然。 “没想到啊没想到,作为一个只有女性的门派,行事作风竟刚强至此……”教主深深望向那片水绿衣衫,片刻后却是赞许点头:“好一个碧波堂啊。” 正道这里被箫梁大肆杀戮一阵,士气已一片低迷,此刻碧波堂叛出中原,无疑是雪上加霜。霍英然眼见周围人等战意尽失,极端恼怒之下大步来到前方,直指碧波堂门人道:“你们碧波堂竟临阵倒戈,行如此荒唐之事,就不怕被除名六大门派么?” “哈!倘若连自家掌门都保护不了,这六大门派的位置,我们又如何能坐得舒坦?”说到这里,小俞冷笑一声,傲然道:“我派姐妹,同气连枝。泱泱碧波,何惧除名?” 区区十六个字传入众人耳际,却是堪比惊雷,振聋发聩。馨水月目睹此情此景,顿时泣不成声。 就在此时,一旁又有豪迈大笑传来,紧接着一灰一紫两道人影掠至场中:“俞副堂主真可谓女中豪杰,燕某钦佩之至。” 燕矶子携轩紫雨来到碧波堂一侧,随即取出斗角弓来,箭芒直指五位掌门:“燕某绝不会坐视这小子再死一次,何况在下本就无门无派,再如何抹黑,也只是脏了自己的脸面。”没羽箭上寒芒四射,五位掌门见状心往下沉,似乎只要稍稍妄动,其上的凛冽杀意便会招呼过来。 燕矶子身旁,轩紫雨俏脸紧绷缄默不语,握紧雪龙的力道,却是即刻加大了几分。 气氛,顿时变得剑拔弩张。 “喀拉!” 双方即将掀起战端,不料就在此时,一阵冰块碎裂声传入耳际。众人诧异之际循声望去,片刻后惊呼声此起彼伏:“那个魔鬼……他……” “他出来了!” 幽蓝色的寒冰被沛然大力从内部轰击,顿时破开一个大口。紧接着其内传出阵阵野兽般的嘶吼。坚固无比的玄武冰铠只支撑了几息时间,便被打破成无数碎块,空余满眼的白色冰尘。 这一陡生变故,莫说其余五大门派,便是碧波堂门人也大惊失色。将寒冰诀修习至第十重,亦即玄武?寒冰所施展出的玄武冰铠,其无与伦比的防御力,便是面对神器亦有一搏之力。如今竟被他箫梁轻而易举从内击破,这如何不令人震惊? 在众人惊惧目光中,那一道黑色人影暴掠而出,却是径直朝着人群深处的冯毅宏杀了过去! 直到箫梁与冯毅宏奋力厮杀声传来,众人这才先后回神。五位掌门深知冯毅宏肩上带伤,根本无法发挥全部实力,且此刻的箫梁被魔血侵蚀了神志,实力强到了令人畏惧的地步。如此此消彼长,倘若再不对冯毅宏伸出援手,后果不堪设想。 决意,便在一瞬之间。 五位掌门即刻分出三位与燕矶子等人缠斗,余下的毕云龙与孔婕身形鹤起,却是朝着箫梁与冯毅宏的方向电射而去。眼看着二人即将对冯毅宏进行驰援,不料一堵巨大的冰墙蓦地从天而降,“轰”地一声砸在二人身前,其巨大重量竟将地面砸出无数道龟裂。 “馨堂主,你……!”正在与馨水月缠斗的药王阁阁主邵千钧,甫一见此情景顿时讶然。馨水月在激战时刻尚且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举手投足间便投掷下凝冰墙,如此出类拔萃的武学天赋,着实令人钦佩。 当然了,钦佩归钦佩,邵千钧手上杀招并无稍停。但见其周身银白流光流溢不止,厚土劲瞬间运至巅峰,四周冻土尽数被掀翻而起,宛若条条游龙朝馨水月不住袭去:“凝冰墙虽得益于昆仑山的天寒地冻,但终究是她仓促之间施展而出,你们速速破除!” 无需邵千钧提醒,两位掌门早开始运功进攻凝冰墙,终于在片刻后将其彻底击溃。馨水月听得身后冰块碎裂声,尽管有意再施几堵凝冰墙,然而眼前药王阁阁主一身巅峰境界的厚土劲着实凶悍,何况五行之中土能克水,对于修习寒冰诀的她而言,无疑是难缠至极的对手。故而以馨水月武艺之高,竟再也腾不出手对毕云龙和孔婕多加阻挠了。 却说二位掌门以十成功力击破凝冰墙,欲要对箫梁祭起杀招。不料二人齐齐心生警兆,随即飞速闪身躲到一旁,紧接着定睛望向方才所立之处,但见两团殷红火焰熊熊燃烧。即便周围天寒地冻,白雪皑皑,那两道殷红依旧散发着骇人高温,丝毫没有弱下去的势头。 众人瞧得分明,那殷红火光之中,分明有两根红色长针深深扎入雪地,其上的恐怖高温不住融化着四周积雪。主修火焰功诀的泰山派门人,第一时间便认出了这殷红火焰的来历,顿时失声惊道:“这、这莫非就是传说中锻造神器转魄的火焰,至阳之炎九幽狱火?” 其一,是冯毅宏交予无尘道长保管的天罡;其二,乃是眼下箫梁所持的灭魂;最后,便是这与神器转魄息息相关的九幽狱火。谁能料到不过短短时间,五大神器的踪迹或明或暗已现其三,这如何不令人痴狂? 不出所料,在场众人在短暂的沉默后,再度望向那个紫衣女子的眼神,赫然充斥了不尽贪婪:“此人既然身怀九幽狱火,就一定知晓转魄的去向!” 正文 第二卷_第一百零一章 告别 神器的光辉,使得不少人的连理智都抛到了九霄云外。轩紫雨被无数道灼热目光凝视,下意识地后退数步。就在此时,一旁蓦地传来嘶声咆哮,众人这才惊觉回神,注意到一直在奋力厮杀的箫梁与冯毅宏,竟已分出了胜负! 望着距离鼻尖不过几寸距离的碧绿长剑,冯毅宏紧握剑身的双手,已是血流如注。他明白只要稍稍放松,这柄神器便会毫不留情地刺穿自己的头颅。然而即便如此,他的神情不仅没有丝毫惊慌,反倒是一片淡然,随即正视着面前黑衣男子的血红眼眸:“若是死于你手,冯某也是无话可说。只盼你真能如那老前辈所言,去拯救这天下苍生……” 魔性大发的箫梁如何听得进这话,当即爆吼一声以绝强内力震开冯毅宏的双手,继而剑锋高举,对准他暴露出的心口位置狠狠劈下! 在一片失声高呼中,冯毅宏坦然闭目。不料值此时刻,斜下里忽有一道倩影飘来,竟在生死关头将自己牢牢护在身后:“不要杀我爹!” “岚儿!”冯毅宏惊诧睁眼,只见一袭白衣的冯岚正拦在自己身前,而此刻的箫梁显然无法自魔血的控制中脱离,即便目睹这女子的骤然现出,脸庞上现出挣扎神情,手中剑势依旧没能完全止住。 这一瞬间,众人皆惊,激战中的馨水月脸色更是瞬间惨白。唯有达摩教主陡然起身,双眼中闪烁着的,赫然是不尽的愤恨癫狂:“不要停手,连这老狗的女儿也一并宰了!” 血光乍现,惨叫声起!众人定睛一看,只见冯毅宏在千钧一发之际将女儿推到一旁,助她堪堪躲过这致命的一剑,而他自己,则被灭魂锋利的剑身生生刺穿身体。鲜血,顿时自伤口中狂涌而出。 “岚儿……你……呃……”冯毅宏丝毫不顾自身安危,强忍着身体被贯穿的剧痛望向冯岚,说话声音顿时被口中涌出的鲜血朦胧:“你……没事吧……?” “爹!” 冯岚状若疯狂扑上前去,却是死命地捶打起箫梁的胸膛:“你快住手啊,快住手啊!我爹他……他……”冯毅宏咬牙拉她回来,随即踉跄后退:“别靠近他!你……你快说,你有没有被灭魂伤到?” 冯岚并不理解父亲的用意,但见冯毅宏焦急神情,遂含泪点头道:“爹,你放心,我没事,只是手臂被划开了一个血口……倒是你,赶紧服下疗伤丹药啊!” “什么!”冯毅宏原本惨白一片的脸色,顿时面如死灰。他怔怔凝视着女儿雪白右腕上那道不过数寸的剑痕,下一刻,苍老脸庞上竟浮现出绝望神色:“这下完了,完了啊!” 连胸口被贯穿的剑创都不顾及,冯毅宏一把攥住女儿的手腕,沉声道:“岚儿你听着,爹今日已是有死无生,但你……无论如何也要活下去!这道创口……你日后务必寻遍名医,也一定要寻得活命之法!” “这万水之灵的灭魂,上面流溢着的除却神器辉芒,更多的,还是那些千万年来惨死其刃下的无数怨魂啊!” 在一剑刺伤冯毅宏后,失去理智的箫梁并未展开追击。此刻的他,只是痴痴凝望眼前骤现的一道纯白光辉。好半晌,那双充斥着杀戮血红的眼眸,才稍稍恢复了神采:“……小柔?” 她的身体被朦胧白芒包裹,使得那张妖媚容颜瞧来,却是有着些许的模糊。他怔怔探出手来,试图去触碰她的脸庞,却只是径直穿了过去,与触碰空气无异。 见得他满脸的茫然,她嫣然一笑:“小傻瓜,事到如今,你也该清醒了吧?” 抓住箫梁怔仲的瞬间,灿金色的辉芒蓦地自灭魂上暴掠而出,顿时将他的身影沐浴其中。感受着心中的嗜血欲望迅速冰释,他的眼神逐渐恢复清澈,随即便见得四周横尸遍野,血流成河的景象。 “这些……都是我做的?”他瞪大了双眼,只觉难以置信。 小柔并不直接回答,被纯白光晕笼罩的身躯,随即黯淡了几分:“一切因缘必有果,到了最后,无非也只是‘放下’二字。” 她深深凝望着眼前的男子,眼神专挚而温柔:“现如今我已放下了,也希望你在不久的将来,也能坦然放下。” “……你要走了么?”见到她越发虚幻的身影,他顿时有所觉察,忙追问道:“你就这么走了……没有什么要对他说的?” 她的脸庞上噙起一抹笑意,随即垂下眼睑微微摇头:“多亏了她的帮助,我才能像这样来到你的面前……我能有什么说的,我已经没脸再见他了。”然而这话才说完,她忽觉自己竟被拉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顿时诧异睁眼:“你……?” “傻姑娘,你忘了我曾经说过的话了么?”那个男子的身体亦为温和白芒包裹,不知何时离开了箫梁的身体,以和她同样的虚无状态,就这么拥她入怀:“不要忘了,不论你魂归何处,不论你来生是人是妖,我都会陪在你身边,再也不会放你离开了。” “你知道吗?其实我的愿望,也不过是再一次像这样地抱着你啊。” 在身体彻底消散为无数光华的前一刻,她檀口微张,那眼角飘落的清泪,与幽幽话语一起飘香雪夜,缓缓流入痴情人的心扉:“今生无缘,来生再续。若有来生,许卿三生……小傻瓜,我们……约好了哦。” “嗯,我们约好了。所以,下一次千万要等我,可不许一个人先行离开,明白了么?” 满眼光华碎散,伴随风雪逝去。那个男子依旧保持着拥抱的姿势,臂弯中的人儿,却已彻底归于虚无了。 他的神情呆滞一阵,随即回首,却是坦然笑道:“我,不过是你的一块记忆碎片,如今今生情缘不再,那么我也没有继续存在的必要了。”箫梁闻言惊道:“你、你也要走么?” 他缓步来到箫梁的面前,轻笑点头道:“我本就从虚无中来,自当归于虚无中去。倒是你,既已历经红尘情仇,更当心如磐石,可不能再让仇恨蒙蔽了双眼啊……”说着他捏起虚无的拳头,就这么举到箫梁的跟前:“加油,箫梁,我的兄弟。” “好,段世箫,我答应你。” 纯白光辉终究散去,他双目之中血色尽褪,继而身躯软倒在地,就这么昏死了过去。 六大门派余众惊恐注视着那个恶魔般的男子,忽然见他先是自言自语了一阵,随即不知何故突然栽倒在地,释然之余对神器又起贪念。众人面面相觑一阵,随即不约而同地一拥上前,欲要强夺他手中的灭魂。不料就在此时,一直沉默旁观的达摩教主突然一声令下,正道大军所处四周顿时传出震耳欲聋的爆破声响。紧接着四周红雾弥漫开来,空气中都充斥了浓烈的血腥味道。 位于昆仑山间某处洞穴的慕容空,一直侧耳聆听山巅上的情势。此刻终于听到期待已久的爆破声音,他立刻将手中一方玉盒打开,显露出其内盛放着的一颗白色小球来。 只消片刻功夫,白色小球中的浓烈腥味便迅速弥漫了整个洞穴,迅速朝着更深处飘荡而去。慕容空冷冷一笑,随即将白色小球紧握在手:“凭借玉髓的血腥味道,一定能将那东西成功吸引出来。” 乍一遭遇连环爆炸,正道大军初时一片惊慌。然而片刻后,他们发现凭借这些预埋的炸药,远远不足以炸死所有人,最多只能将一小部分人炸伤,心中纷纷嘲笑邪教无知。 教主见正道大军已被那阵腥味红雾尽数笼罩,当即一声令下,残存的达摩教主纷纷扭头撤退,连片刻也不敢多待。 此届昆仑之会,达摩教实力可谓空前虚弱,正道中人无不坚信这是将其一举铲除的好时机。此等机会千载难逢,正道如何容忍邪教贼人在眼皮底下溜走,当即奋起直追,眨眼间又歼灭不少邪教教众。 然而,任凭正道中人肆意追杀,邪教教众依旧头也不回地逃遁开去,观其模样仿佛是在躲避什么可怕物事。这等情势落入正道中人眼中,他们追杀的步伐无形中慢了几拍,紧接着觉出脚下的昆仑山,竟整个震动起来:“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正文 第二卷_第一百零二章 金绒天蛛 “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 尖锐嘶吼声自遥远山下传来,偌大的昆仑山都为这嘶吼颤抖不止。紧接着庞大山体又传来一连串轰鸣声响,众人纷纷顾不得厮杀来到悬崖边缘,俯视着风雪飘扬的无底深渊。那里被大雪和黑暗充斥瞧不真切,蓦地现出八道猩红血芒,且朝着高耸山巅迅速*近而来。 “那是什么怪物!”众人骇得肝胆俱裂,纷纷尖叫逃窜开来。轰鸣声响彻不绝,仿佛整座昆仑山禁受不住那八道血芒的摧残而发出的痛苦呻吟。倒在血泊中的冯毅宏听闻这嘶吼声音,同时见正道中人尽皆染上那血腥红雾,顿时便想明白了所有关节,却是绝望叹息道:“完了,完了……想不到我们中原武林六大门派,今日竟要悉数覆灭于此……” 一道人影手足并用攀上山巅,随即仰天狂笑起来:“六大门派的蠢货们,你们都睁大狗眼瞧清楚了!这便是五毒兽之一的金绒天蛛!” 庞大到无法言喻的身躯缓缓浮上了山巅,仅露出的小半个头部,以及两根直欲冲破天际的巨大螯肢,便已遮蔽了半边天际。 目睹这等洪荒凶物现身,不少人纷纷拔腿欲逃,谁知金绒天蛛的八只眼睛宛若有着摄魂的魔力,常人只瞥上一眼,便觉浑身气力都被抽空,竟连碎步都迈不动了。 慕容空不住仰天长笑,待身后硕大的金绒天蛛完全爬到了昆仑之巅,他即刻将手中的用于引诱它的白色小球玉髓捏爆开来。带着浓重腥味的粉末弥漫四下,与那些笼罩着正道大军的血腥红雾混合一处。如此双重腥味刺激下,金绒天蛛骨子里洪荒异兽的嗜血暴虐毕露无遗。只见它奋力一跃,无与伦比的庞大身躯朝正道中人猛然压下,不少人闪躲不及,当场就被生生压死,肚肠横流,竟是连一声惨叫也来不及。 冯岚虽然也被金绒天蛛的恐怖震慑,但她毕竟曾目睹过五毒兽之一的赤血毒蚣的威势,自然较之他人镇定许多。她见怀中的父亲面色苍白如纸,已是无力言语,当机立断高声道:“诸位正道盟友,冯盟主有令,正道弟子以各自门派为准,速速自六方撤离昆仑山,不得与异兽相抗!” 洪荒凶兽金绒天蛛骤然现身,正道这边已是阵脚大乱,故而乍一听闻冯岚此言,根本无暇考虑此令是否由冯毅宏亲口下达,当即迅速照办。但见六大门派以六个不同方向迅速撤退,他们中大多数人头脑清醒只顾逃命,偶有几人心有不甘妄图与异兽相抗,下一刻便被狂暴的金绒天蛛当场灭杀,毫无法抗余力。 金绒天蛛嗜血成性,故而专挑身上血腥味道重的人下手。然而六大门派似这般六方齐撤,它顿时顾此失彼,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到底该追哪个。突然,它感受到正前方那股人流中,不少人体内有着它最讨厌的浓郁的火灵力,当即将注意力悉数集中,迈动八只长满金色绒毛的步足迅速追了过去。 泰山派门人眼看着就要逃出生天,不料忽闻后方尖锐嘶吼响起,紧接着一阵地动山摇,诧异之下纷纷回望,更无一人面有人色:“它……它追过来了!” 硕大前足攸忽挥动,挟带一阵狂风朝着泰山派门人甩了过来。眼见金绒天蛛锁定这里,毕云龙只觉如坠冰窖,甫一见状忙喝令道:“都趴下!” 恐怖前足自泰山派门人上空横掠而过,凛冽寒风吹拂得众人脸颊生疼。待堪堪躲过这一记横扫后,众人争先恐后爬将起来继续逃命。毕云龙眼见门下弟子为异兽之威肝胆俱裂,金绒天蛛又一副穷追不舍的架势,他犹豫片刻后,终究还是咬紧牙关:“罢了罢了,我泰山派千年基业,万万不可毁于一旦!” 道道苍白火焰自毕云龙的身躯中喷薄而出,恐怖高温顿时将四周冰雪悉数融化,空气随之剧烈扭曲,最终幻化成一个模糊的巨大火鸟。泰山派弟子见状,起初只是怔了一怔,片刻后却是失声惊道:“朱雀?苍炎?” 中原六大门派的主心法,譬如泰山派苍炎劲,碧波堂寒冰诀,天山派追星诀等等,以境界划分均可分为十重。第一重最为基础,乃是入门功法;第十重则最为精深,只有历代掌门才有资格修习。眼前的毕云龙周身为苍白火焰萦绕,幻化成灿烂的火系圣兽朱雀,正是苍炎劲第十重的最强功法——朱雀?苍炎! 朱雀?苍炎的威力自不待说,然而其代价,却是施展者的性命。毕云龙既然使出这等玉石俱焚的招式,自然是敏锐地觉察到了泰山派的覆灭危机。泰山派门人见状,无不露出悲愤神情,不少人更是连逃命都抛却脑后,对着那沐浴于惨烈白焰的伟岸身影连连叩首。 “你们都在做什么!还不给我滚到山下去!”毕云龙见状惊怒交加,嘶声吼道:“都滚啊!让雷虎接任掌门……” 不待毕云龙吼完,金绒天蛛忽地尖声鸣叫,毒螯上幽绿毒液流淌不止,随即泰山压顶般朝他罩了下来。毕云龙慌忙闪身躲避,继而听闻身后一阵轰响,回头一看,地面都为这异兽之力出现了一个偌大深坑。不愿撤离的弟子,都为这一击之力尸骨无存,它那顶着八只血红巨眼的恐怖头部,顿时被鲜血碎骨以及内脏涂满,使得其原本就凶狠的面目,更添几分狰狞。 “都滚回泰山!我毕云龙现在还是掌门,你们是要违抗掌门之令么!”毕云龙见状痛心不已,毕竟六大门派中泰山派已是式微,此次自己带来昆仑的这些人马均是门下精英,也是将来与其他五大门派相争的资本。然而这些门派的有生力量,在异兽之威下眨眼间又覆灭了上百人,如何不令他心如刀割? 在毕云龙再三喝斥下,泰山派弟子终究醒悟过来,纷纷含泪逃命。金绒天蛛如何肯放他们溜逃,嘶吼着就要再度追击,不料身侧忽有苍白火焰冲天而起,高傲的朱雀火焰喷薄而出,竟使得千万年来不知疼痛为何物的它看,有了稍许灼伤。 毕云龙以燃烧生命为代价使出朱雀苍炎,本以为就算不能杀死金绒天蛛,至少也能对它造成重创。谁知苍白火焰席卷过后,金绒天蛛只是浑身金色绒毛被灼黑一片,发出阵阵焦臭气味。八只巨大的血红蜘蛛眼,其中蕴含的凶暴意味,竟是不减反增。 这等打击对毕云龙来说,不可谓不大! 感受到遍布身体的虚浮感觉,他的四肢克制不住地颤抖起来。然而即便如此,他依旧强撑着屹立不倒,朝着一些看呆了的门下弟子吼道:“还不快走!想让老夫的心意白费么?” 金绒天蛛身为五毒兽之一,早已拥有不逊于人的智慧,此时已完全明白了毕云龙的用意,当即撇下这个渺小人类嘶吼着追赶而去。不料身侧火焰复又腾起,苍白色的朱雀仰天轻啼,但闻凤鸣响彻天地之间,恐怖高温竟将昆仑山上千万年不花的积雪瞬间消融一片。 那沐浴于纯粹得没有一丝瑕疵的白焰中的朱雀,蓦地伸展开数十丈长的华美双翼,尽情翱翔于昆仑山巅,带着热烈的毁灭气息,眨眼间便吞噬了金绒天蛛庞大的身影。 “唳——” 炽烈的冲天白焰,霎时间映亮了整个昆仑山,朱雀苍炎气势之强,使得云层都被彻底冲散。所有撤退人马诧异抬头望向山巅,目睹了这以生命为价换来的短暂华美,片刻后便为刺眼白芒迷茫了视线,什么都看不到了。 良久,待炫目光华彻底黯淡下来,众人的视力才纷纷恢复过来。然而当他们瞧见那被耀眼焰芒笼罩,其中的八道血红依旧不灭时,哀叹声顿时响成一片:“连这都杀不死它么……” 除却浑身金绒尽数化作焦黑,那只庞然异兽惬意地抖了抖身体,随即将狰狞凶恶的头部靠近下方的渺小人类,两根毒螯晃动不止发出阵阵怪声,竟是一副得意忘形的模样。 “你……这……畜生……!”毕云龙恨得咬牙切齿,奈何身体各部都在迅速失去知觉。他勉强回望下方,但见泰山派门人已是悉数撤离,遂欣慰一笑:“好好好……就算老夫殒命于此,只要有你们在,我派……便终有再现强盛的一天……” “只可惜那一天,老夫是见不到了……” 眼中生机彻底涣散,那个老者桀骜不屈的头颅终究缓缓垂下,随即身躯一软,就这么躺倒在了冰凉雪地上。 一代正道巨擎,就此陨落。 偌大的昆仑山上,响彻的唯有金绒天蛛的得意怪叫,仿佛是在嘲笑着凡人的无知与羸弱。 毕云龙倒下之后,斜下里即刻有一人影蹿出,却是一把扛他在肩,随即身形暴涨直冲山下。让人在眼前夺走毕云龙的尸体,金绒天蛛多少有些不悦,但它既已成功地将昆仑之会搅了个天翻地覆,赏尽了那些渺小人类的惊恐与无奈神情,多少也觉得满足了。 它庞大的身躯缓缓移动,朝着位于山脚位置的巨大洞穴爬将过去,片刻后已彻底消失在风雪深处,再也瞧不见身影了。 昆仑山间,大雪肆虐依旧。万丈深渊下,厚厚积雪上,正有一颗浑圆宝珠,不住朝四下散发着妖异的血芒,在这片无尽的黑暗闪烁着摄人心魄的辉芒。 这被黑暗和死寂统治的世界,这本该了无生机的地界,忽的传来一阵缓慢的脚踏积雪的声音。那声音不紧不慢,由远至近。良久,血芒映亮的范围内,终于现出了一个苍老身影。 他的眼眸古井无波,即便觉察到了面前这颗圆珠上的澎湃妖力,他依旧伸出手来将其紧握手中,没有半分的犹豫。 圆珠之上妖异红芒明灭不止,恍惚间映亮了他的脸庞,瞧来竟是那般的熟悉。 正文 第二卷_第一百零三章 因果 一片被冰雪朦胧的世界,距离昆仑山脉数十里之遥的茫茫雪地上,一批雪白骏马奔腾而来。马蹄飞扬不止,带起道道干冷的雪,只片刻功夫便行得数里,竟是不将齐膝积雪放在眼里。 前方白茫茫一片,忽而现出一点黑影,临近一看,却是一件还算宽敞的屋子。直到来到这屋子前,骏马这才堪堪止步,片刻后马背上跃下一个轻盈身影来。 将遮雪用的披风和斗笠取下,轩紫雨上前轻敲木门:“我回来了。”随即推门而入,朝屋内众人道:“已经将毕掌门的尸首交予泰山派门人安葬,他……他们怎样了?” 屋门众人均是脸色沉郁,唯有燕矶子见到她,才勉强露出笑容:“辛苦了丫头,也只有你的雪玉以及他的墨影,才能在这般的风雪中畅行无阻。可眼下他又……”轩紫雨轻笑摇头道:“没事的,且说说他们的伤势吧。” 话音方落,屋内床铺上便传来一阵剧烈咳嗽,且伴随着痛苦的呕血声音。轩紫雨脸色骤变,慌忙奔到床铺前探其脉象,片刻后神情凝注:“这……?” 一旁,焦虑不已的冯岚乍一见轩紫雨这般神情,顿时心往下沉:“紫雨妹妹,我爹他到底……?方才借你所给丹药,他尚能运功在金绒天蛛面前抢下毕掌门,为何现在……” 轩紫雨并不理她,只是用银针轻扎冯毅宏身上几处要穴,同时凝神静气观察其脉象变化。然而随着这个过程的持续,她本就肃然的脸色,却是越发凝重了起来。 众人心怀各异想法,却是在这瞬间齐齐噤声。一时间,屋里的沉默气氛,已是沉重如铁。在这般的氛围下,终于有人率先开口了。 “罢了,医仙姑娘不必再多费心思了,”冯毅宏缓缓睁开双眼,眼眸中竟是一片死灰,“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冯某是再清楚不过了……”轩紫雨闻言颓然垂首,同时不着痕迹地抬眼,去瞄冯毅宏右手手臂上的青色龙纹。 冯毅宏见她神情异样,却是轻笑一声,自顾自道:“你在冯某全身大穴中感受到的那股冰冷气息,正是灭魂剑上千万年来累积的戾气。平日里他箫梁神志清醒,这些戾气自然被牢牢禁锢于灭魂之中。可一旦其体内魔血发作,那些戾气立刻就会缠绕于灭魂之上,生灵触之即刻为戾气缠身,终将死于非命……” 冯岚下意识地低头望一眼自己手腕上的剑创,那剑创虽浅,且已然结疤,但若仔细感受,依旧能觉察到其中传出的阵阵寒意,不住游走于周身血脉中。 她的脸色,瞬间又惨白了几分。 冯毅宏扫视屋内众人,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燕矶子见状明白过来,当即给众人连连使眼色,同时自己亦恭声道:“冯盟主请便。”说着便和众人一同出了屋子。 位于最后的轩紫雨在踏出屋门前,身后冯毅宏的虚浮声音即刻传来:“医仙姑娘无需心急,你心头的疑惑,稍后自会得到解答。”轩紫雨暗暗吃惊,犹豫片刻后终究踏出屋子,留下冯氏父女单独相处。 冯毅宏示意女儿在床榻边坐下,压低声音道:“岚儿,爹为何再三要求你抓紧时间寻找治疗这道剑创的方法,你现在该明白了吧?这创口虽不起眼,但你确实因此有性命之危,必须及时将其中蕴含着的不尽戾气根除……咳咳咳……” “爹……”冯岚含泪点头,目光不经意间又掠至屋内的另一张床上。那里,一身黑衣的箫梁犹自昏死,对父女二人的谈话毫无觉察。 冯毅宏将女儿的神情瞧在眼里,当即轻笑一声,却不知是苦笑还是欣慰:“这小子,真是幸福啊……岚儿,爹此生作恶多端,便是死了也是应当,所以你万万不可怨怪他。”冯岚咬着嘴角,片刻后摇头道:“没有的事……爹,你、你对岚儿最好了,是世上最好的父亲。” “最好的父亲……呵呵,”冯毅宏惨然一笑,道,“这样吧,你待我把话说完,再下定论也不迟。”冯岚缓缓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爹方才说自己作恶多端,死不足惜,这话并非妄言。十九年前,我与达摩教的左右护法联手,将江南箫家一夜灭门;十六年前,我怂恿大理燕族的燕雄与燕问天争夺燕族族长之位,并故意泄密与燕问天,燕雄事情败露,这才逃遁西域加入了达摩教;之后,我甚至装作被人追杀爬上紫竹山,将意欲医治自己的上代医仙轩辕梅生杀死……如此种种,数不胜数。所以我可谓恶贯满盈,日夜都忍受着良心的谴责。” 冯岚听着听着就呆了,蓦地回过神来,望着父亲的目光随之变作陌生:“箫大哥,燕大侠,紫雨妹妹……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冯岚这般的反应,也在冯毅宏的意料之中。但见他淡然一笑,轻叹出声道:“这,便是所谓的‘命运’吧……” “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一个冬天,我暗恋已久的一位女子,与当时箫家之主箫易山结为夫妻,并邀请了我也去参加喜事。我自然是闷闷不乐,本欲有所行动,但看到她在婚宴上幸福满足的笑容,一身愤懑便不可遏制地随风逝去,只能放开性子借酒浇愁。那箫易山与我乃是故交,我二人平素称兄道弟,他却从不知我心思,当时还一个劲地让她敬酒与我。纵然心中万分苦涩,我也只能强颜欢笑,去饮下那一辈辈断肠毒酒。” “婚宴过后,在回家的路上,我已醉得天翻地覆,在途径一处山林时便彻底睡死了过去。也不知睡了多久,忽然一阵冷风迎面吹来,我神志为之一清,酒竟也醒了大半。放眼望去,之间四周光线昏暗,不时有野兽低吼回荡。我虽有一身武艺,此情此景也难免心头发恘,正要加快步伐赶回府邸,不料眼前忽有人影闪过,继而一个仙风道骨的老者现出身来拦住我的去路,并对我说了一句‘被人夺去挚爱,唯有醉眠山林,当真可怜可叹’。” “这老者所言正中我伤痛之处,我当时便觉脑海中一片空白,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老者见状又宽慰了我几句,然后对我说了许多,具体是什么我早已记不清楚。但那日之后,我便对我那结拜兄弟箫易山,竟只剩下了满腔妒恨。那之后的几年,我于中原西域东奔西走,联络各处有意向的势力,终于在十九年前的某日对江南箫家展开夜袭,将箫家上下一百三十口屠戮殆尽。而那女子竟在混战之中杀出重围,随即不知去向了。” “我费尽心机灭了箫家,却没能将那女子抓获,可谓‘竹篮打水一场空’。然而错已铸成,我便无法回头,只能一方面励精图治谋求武林盟主之位,另一方面加派人手搜查那女子的踪迹,却始终无所收获。” “这期间,那老者曾数次与我谋面,要求我去做些伤天害理之事。当日我被仇恨蒙蔽双眼灭了箫家,心中已是愧怍难当,如何还肯答应他的要求。谁知那老者武艺竟到了恐怖境界,当时的我可谓天下无敌,在他手上却走不了几招便一败涂地。为老者的武力相迫,我不得已只能昧着良心做他掌控的傀儡。正所谓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因我坏事做尽,报应随之降临到了头上。” “二十一年前,我与你娘成亲,她在九月怀胎后产下两个女婴。两个女婴出生之际,背部便各有一块颜色不一的蝶状胎记,姐姐为蓝,妹妹为粉……”冯毅宏说道这里,见冯岚满脸诧异,遂叹道:“不错,此时我从未跟你提及。只因你娘诞下你们姐妹二人,不久后便为达摩教主掳走,作为抵御中原六大门派进攻的底牌。若非我及时赶到,只怕两个女婴都要落入魔掌。然而即便如此,那个比你早一刻出生的姐姐和你的娘亲一起,依旧被带入了茫茫西域,从此生死不知。” “那段时间,我无时无刻不想着率众杀入银月死谷救回妻儿,但达摩教势力委实庞大,谷中又有毒瘴天险。我再怎么心急如焚,也只能咬牙苦忍静待时机,在心里为她们母女祈福。在我灭了箫家后的数年,一日深夜时分,达摩教主竟带了一个女童出现在了我冯府中。当时府上沸沸扬扬,所有人均如临大敌,我也深知来者不善,当即出面质问他意欲何为。谁知达摩教主沉默良久,才淡然出声道:‘冯毅宏,你且放心。你的女儿乖巧得很,老夫决然舍不得杀她。终有一日,她会被培养成一个顶尖的杀手。到了那时候,你便能体会到父女相残的滋味了……’言罢便带着女童迅速远遁了。而我即便明白那女童的身份,却是投鼠忌器不敢追上。至少得知了女儿尚且平安,我心中大石随即落地,也就没有把这些话语再放在心上了。” “我……似乎有些印象,记得在我很小的时候,某天晚上,家中确实出现过这样的一幕。”冯岚低头沉吟片刻,随后叹息道:“原来……是这样啊。姐姐她有名字么?” 冯毅宏道:“自然是有的。你唤作冯岚,她的名字,则是冯翩。” 正文 第二卷_第一百零四章 天道 “冯翩……”冯岚反复品味了这两个字,随即点了点头道:“爹,我想……我已经见过姐姐了。”话音方落,身后便有男子声音冷冷传来,冯氏父女顿时为之吃惊:“那女子现名‘柳蓝蝶’,正是达摩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圣主。” 静静躺于床榻之上的箫梁,不知何时起床来到了冯氏父女的身后。他淡然凝视着冯毅宏的苍白脸孔,神情平静得瞧不出一丝内心想法。 冯岚咬紧嘴角,随即站起来拦在二人身前:“你不要再……我爹他已经……已经……” “岚儿,他不会杀我的。”冯毅宏倒是比冯岚平静许多,他示意冯岚退到一旁,随即目光与那个男子对视:“你当真见过翩儿?” 箫梁道:“不错,便是冯岚也见过她。她们二人容貌一般无二,只是性子却天差地别。如同那达摩教主所言,她早已不是你的女儿,不过是个忠于他人的杀手罢了。” 听闻箫梁此言,冯毅宏沉默许久,忽而又是一阵剧烈咳嗽。他以手掌捂住口鼻,力求克制涌上喉头的血气,待气息归于平稳,手掌上竟已遍布鲜血。此情此景落入眼中,箫梁自然明白眼前这个武林盟会的盟主,这个与自己有着血海深仇的冯家之主,只怕是时间不多了。 “……你说的对,呵呵,她早已不是我的女儿了。哪怕她知晓了自己的身世,对于一个从未关心过她的名义上的父亲,只怕也不会有一点感情吧?既然如此,她便是知晓了,又能有什么意义呢?”冯毅宏只是笑言,脸上的灰败再添一分:“箫梁,你我虽是仇家,但正所谓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冯某这里还有一个小小心愿,却不知你……能否替我办到呢?” 没有丝毫迟疑的,箫梁点头道:“你说吧。” 冯毅宏示意冯岚过来,继而两只手各牵起她和箫梁,让两位年轻人的手掌紧紧贴于一处:“箫梁,冯某这个女儿自小娇蛮任性,颇难管束,但心地却是极为善良。冯某以一个父亲的身份,衷心地恳求你照顾她一生一世。” 还不待二人,冯毅宏念及什么,又转视冯岚道:“箫梁他一定能给你幸福,答应爹,绝对不要让冯箫两家的仇怨,让你的心里对他产生任何的隔阂。如果你还是耿耿于怀,无法真心与他相处,爹便是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生,明白了么?”言罢,他握紧女儿手掌的力度,又加大了一分。 冯岚早已泣不成声,只是微微点头,勉强答应了父亲的嘱托。 “我死后,尸身交予箫梁他们。鞭挞也好,辱打也罢全由得他们,你不得出面阻止,更不得因此仇视他们。”冯毅宏说完这话便再度瘫倒于床上,双眼直直望着上空,低声喃喃道:“因果循环,此即为天道。” “中原武林,想必会有一场大乱吧,若是被邪教乘虚而入……”他的双眼渐趋无神,依旧无力张口,自言自语般说着:“岚儿,为父知晓你素来就有主意,自身才能亦是不俗,原本将这武林盟主之位让与你是再合适不过。只是……唉……”冯岚悲泣道:“爹,你不要走!女儿……女儿能力低微,没有爹在身边,根本什么都办不成……” 冯毅宏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依旧努力从喉咙中挤出字眼来:“这世间……有很多事情并非自己的意志能够决定。有朝一日,当你不再……逃避,而是选择勇敢面对,到了那时……” “到那时,你就能明白自己真正肩负的,是什么了……”年迈的老者于床榻上吃力地呼吸,声音逐渐变作嘶哑:“我不该被仇恨迷失了心志,给那么多无辜的人带来灾难,可说这些又有何用?他们没有一个人会宽恕我的,没有一个……” “没有一个?可不见得。”紧闭着的门扉突然被推开,随即两道人影大步迈了进来。当先一人面容苍老,须发皆白。箫梁见了他满是愕然,道:“王伯?” 正是毒神王云逸。 王伯朝箫梁点了点头,且算是打了个招呼,随即快步来到冯毅宏榻前:“冯盟主,你仔细瞧瞧,瞧瞧这人是谁?”说着将身后那人推到冯毅宏面前。 那人一身蓑衣斗笠,其上还有厚厚积雪。冯毅宏吃力张眼,凝望了这人一阵后,灰暗无光的眼神逐渐亮起了些微的神采:“你、你是……?”那人也不卖关子,当即除掉蓑衣斗笠,露出真实面容:“兄弟,是我。” “……易山!”冯毅宏双眼睁得奇大,片刻后已是涕泗横流。他颤抖着伸出手来,去探向那人的脸庞:“是你?真的是你?” 箫易山接过他递将过来的颤抖手掌,将其温在自己手心,尽管口齿不甚清楚,依旧努力让他听得真切:“兄弟,是我,真的是我,我没有死。” 感受到掌心那份真切的温暖,冯毅宏呆了一阵,片刻后竟是嘶声大哭,丝毫顾不得自己武林盟主的形象:“对不起,是我毁了你的一切!我该死,我该死啊……”箫易山抓紧他的手掌,声音也颤抖了几分:“正如你所言,你曾毁了我的一切。可事到如今,我再如何怨恨你又有何用?所以我原谅你,我原谅你了,不要再自责了。” “不要再自责了,兄弟,你……安心去吧……” 说着说着,箫易山也是热泪盈眶了。两个年近五十的老者,当着众人的面,就这么痛哭流涕起来。而那被箫易山紧紧握着的手掌,不知何时已彻底失去了力量,终于颓然垂了下去。 “爹!”冯岚悲鸣一声,扑在父亲的身体上放声痛哭。她的身后,箫梁深深凝望着床榻上老者的面庞,不禁心生感触——那是一张悔恨不再的安详睡容,双目自然而然地闭上,嘴角也挂着一分满足的笑意,并无丝毫对死亡的恐惧。 目睹这与自己有着血海深仇的老者的辞世,箫梁的心绪一时间复杂难明。然而冯毅宏临死前的话语句句回荡于耳旁,使得他心间十多年来的积怨迅速冰释,最终彻底消散于无形。 “罢了罢了,江湖仇杀,世间恩怨,在生死之力面前终究显得可笑。百年之后,现世之人都将归于尘土。既然彼此的生命都将迈向终焉,无非是时间早晚的区别,我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 他朝床榻之上的老者恭敬作揖,轻声道:“箫某今次向你行礼,并非因为你位居武林盟会之主的高位。只因你纵然恶贯满盈,却依旧是一个伟大的父亲。” 屋内回荡的,除却冯岚的抽泣,再无其他声响。 屋外。 “啊,冷死了……”小龙朝手心哈了一口热气,随即回望紧闭门扉:“方才闯进屋子的到底是何许人也,你们倒是说说啊,都别装聋作哑嘛。”说话间,他还不时跳一跳脚,活动活动几乎被冻僵的身体。 燕矶子见状轻拍一下他的脑袋,笑骂道:“臭小子,丫头和香云女孩子家还没说冷呢,你在那儿瞎嚷嚷什么?”小龙嘟哝道:“说不定女人天生比男人耐寒呢,是不是啊紫雨姐姐?” 小龙连唤数声都没有回应,遂诧异转头,只见二女一个神情肃然,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要紧事情;一个一副痴呆模样,傻傻抬头欣赏雪景。若说香云患了失心之症不会回话也就罢了,轩紫雨却是极少陷入这般的沉思,不得不教人心生疑虑。 燕矶子隐隐觉出一丝不安,遂上前拍了拍轩紫雨的肩膀,顿时吓了她一跳:“什么?” 她见燕矶子和小龙都朝自己头来疑惑目光,慌忙解释道:“我只是在想……在想冯岚体内的那道戾气,究竟该如何驱除。”燕矶子道:“怎么?那戾气竟如此棘手么?我一直以为你之所以无法救治冯毅宏,只因短时间内寻不到必须药材。” 轩紫雨摇头道:“可没这么简单。” “这戾气伤人,迥异于平常的内外伤势。平常的内外伤势,无非是脉络、内脏,筋骨皮肤的损伤,凭凡间药物就可治疗。但戾气本就无形无质,损害人体的方式自然大相庭径,非天材地宝辅以特定手法不可治愈。”轩紫雨说到这里,神情即刻一片复杂,犹豫片刻才低声道:“若我所料不差,唯有‘九转还魂丹’可以治愈。但此丹药……” “此丹药如何?” 正文 第二卷_第一百零五章 痛苦 身后门扉大开,箫梁和冯岚先后自屋内走出,目光尽皆落在轩紫雨身上,显然是在等她的下文。 轩紫雨深深凝望眼前的男子,久别重逢,自然是百感交集。忽的,她意识到了什么慌忙移开目光,脸庞上有着难以掩饰的尴尬:“此丹药所需药材尽皆珍贵异常,且炼制过程颇为繁琐,需历经九九八十一天方可成丹。”箫梁不假思索道:“药材再如何珍贵,只要我有胆涉险龙潭虎穴,那便不成问题;至于炼制过程,那便只能拜托你了。“轩紫雨道:“还是都交给我吧。那些珍稀药材全都生长于深山老林之中,去的人多也无济于事,人少赶路反倒容易。若我估算不差,以岚姐姐你的体质,最少能在戾气侵蚀下支撑半年无恙。半年之后,你到天山山巅的天山血池等我。那里乃是洞天福地,对九转还魂丹的炼制着实助益良多。” 箫梁深知她既已有了决断,便不会轻易改变,只能默默点头以示应允。 话题谈到这里,众人均觉心中憋着千言万语,却又各有顾忌说不出口。箫梁仔细观察在场众人的神情,见他们不时以异样目光打量着自己,八成是在思量自己刻意隐瞒身份一事。 经历了一场重生洗礼后,他的心境较之前已是大有不同。他转视冯岚,在征得她默许之后,肃然敛容道:“诸位,在这里,箫某有一件事情要郑重宣布。这是冯毅宏生前拜托我的,希望你们能够静下心来听我讲完,切莫让愤怒冲昏了头脑。” 众人隐隐觉察到事态的重要,遂深深呼吸平复紧张的心境,静静等待着即将来临的结果。箫梁见状,遂将冯毅宏所言简明扼要地表述出来。 寂静…… 一片寂静。 死一样的寂静! 从叙说开始,箫梁一直在留心每个人的神情变化。果然,轩紫雨的脸色一片苍白,原本透着俏皮意味的双眼中赫然充斥了滔天憎恨,便是银牙也咬得“格格”作响。箫梁见状眉头紧皱,立刻沉声道:“丫头冷静些!冯毅宏已然逝世,你再如何愤恨也……” “闭嘴!” 近乎竭斯底里的喝斥,她白皙的脸庞因极度愤恨而一片涨红,随即死死瞪着屋内方向。忽地,她身形暴涨着就要冲进屋子,却在临门之际被箫梁伸手拦下:“你冷静些!” “冷静?呵呵……”轩紫雨怒极反笑,指着紧闭门扉道:“杀害一手养育我的奶奶的罪魁祸首就在里面,你让我怎么冷静!是了,那里边躺着的可是你箫梁的岳父大人,你自然可以连灭门血仇都抛到九霄云外,像这样站在我的面前直说风凉话了!” 这一席话语极尽刁钻狠毒,冷静如箫梁闻言,眼角也是略略抽搐:“冯毅宏已然去世了,事到如今你还想怎样?” “我想怎样?”轩紫雨神情一片狰狞,全然没有了平日里的慈眉善目:“我要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啃干净他的肉,喝他的血!如此方泄我心头之……”不料话未说完,眼前便有一道黑影掠过,随即半边脸颊火辣辣地疼了起来,竟是生生挨了一记耳光。 此种状况,不要说轩紫雨没有反应过来,便是旁人见状也彻底呆住。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种时候舍得出手教训她的,竟会是这人:“收回你方才的话。” 燕矶子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情感,尽管方才打了她的右手,早已克制不住地阵阵颤抖:“我让你收回方才的话,你没听到么!” 轩紫雨挣扎着回过神来,震惊目光再度闪烁起仇恨火焰,竟是公然顶撞起于她有再造之恩的师父:“我为奶奶报仇有什么错!你有什么资格打……”谁知眼前黑影又闪,竟是在众人面前,再度挨了燕矶子一记耳光。 这一记耳光下去,她心头的愤恨终于被彻底打散,唯有不尽伤心与委屈余下。而燕矶子的厉声呵斥,则是随后传入耳际:“对一个已死之人,还扬言扒皮抽筋,喝血吃肉,这种混账话,是悬壶济世的医仙该说的么!你扪心自问方才的言行举止,到底是不是在给医仙一脉丢脸抹黑!” 医仙一脉的荣誉,一直被轩紫雨瞧得极重。燕矶子这般直言喝斥,一针见血地对她进行猛烈抨击,这般强烈的刺激下,她顿时瘫倒在地,只能抱头哀嚎。 箫梁默然一阵,才低声道:“燕兄算了吧,她还只是个孩子。” 燕矶子冷笑道:“都十九岁了的人了,还不懂得为自己的言行负责,以为能像以前‘童言无忌’么?何况就算她还是个襁褓婴儿,身为医仙传人,那就万万不可让医仙一脉蒙羞,否则轩辕梅生她老人家在九泉之下,也要不得安生!” 轩紫雨将杀死至亲的血海深仇和医仙一脉的荣誉均瞧得极重,只是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这二者竟会似今日一般强烈冲突。如此患得患失间,她的心神迅速混乱,脑海中竟只剩下了逃离此处的念头。在众人惊愕目光注视中,她颤抖着站起身来,随即转身疾奔,背影迅速朦胧于漫天风雪之中。 悲怮痛哭回荡耳际,众人听闻无不伤怀。燕矶子深深叹息,随即对箫梁作揖道:“抱歉了色仔,老子实在担心丫头……就依她所言,半年后我们在天山血池会面,不见不散。”言罢他脚步迈开,正欲追随轩紫雨而去,就在此时,身后传来箫梁声音:“燕兄,加油啊!” “好。”燕矶子头也不回,只是淡淡应了一句,身影迅速湮没于众人视线的尽头。 小龙目送二人先后离开,心中叹道:“大家好不容易再会,才片刻功夫又分道扬镳了啊。”这般想着,他转视箫梁道:“箫哥,燕哥和紫雨姐姐前去搜罗药材,却不知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小龙所问,也是众人所疑。见得四周投来的疑惑目光,箫梁沉吟片刻,郑重点头道:“我打算去一趟银月死谷。” “达摩教?”众人闻言皆是诧异,但见箫梁眼睑已然垂下,显然没有多做解释的打算,也就明智地放弃了追问念头。这其中,又以冯岚最为干脆:“给我三日时间。” “我要为我爹守灵三日。早年他就吩咐过我,倘若他不幸辞世则不必发丧,也不必立碑,只需随便寻一处埋了便好。当时我对这原因不甚明白,现在看来……”说到这里,她咬紧薄薄下唇,语气虽不强硬,却也没有任何商榷余地:“无论如何,我也必须尽到一个女儿应尽的孝道。” 箫梁深深凝望她的脸庞,正如她也毅然直视向自己:“好,就再等三日。” 昆仑山越往南,气候便越发温暖,较之那冰天雪地的世界,人烟也是逐渐繁多了起来。 一座小镇的酒肆外,燕矶子气喘吁吁赶到。他略略张望,便见得被拴在酒肆外的雪玉,心头大石终于落地:“呼……总算被我追上了,这马跑得实在太快啊……” 他深深呼吸一阵,好歹平复下急促气息,正待踏入酒肆之中,忽闻其内传来一阵呕吐声音,夹杂着几声痛苦咳嗽。片刻后,一中年男子的劝告声音传了出来:“姑娘,你酒量并非很好,就不要再喝了吧……” “少废话……让你拿就拿!”从声音听来,她似乎醉得魂都丢了几分,说话声音一片含糊:“你不就是想要钱么?钱……姑奶奶有的是!”说着又是一阵敲桌声音:“掌……柜……的……快拿酒来啊——” 燕矶子微微恼火,大步踏入酒馆,一眼就发现了缩在角落客桌上的紫衣女子。他是资深的酒鬼,单凭那里传来的酒气,立刻就觉出这丫头居然专挑烈酒凶酒灌自己,俨然一副不醉死不罢休的架势,当即冷冷道:“有的是钱?两坛竹叶青,一坛汾酒,一坛风饮露,少说也得五两银子,你出得起么?“轩紫雨对他所言充耳不闻,一个劲儿地把烈酒往嘴里灌。燕矶子实在看不下去,当即上前,一把夺下她手上的酒坛:“不准再喝了!” 酒坛子一被夺走,撒着酒疯的她立刻安分下来,眼神痴呆平视前方。她如此呆了一阵,忽然泪水泉涌而出:“连你也欺负我……?” 燕矶子无言以对。 突然,她只觉胃中翻江倒海,脸色随之难看几分。紧接着一阵酸涩涌上喉头,她拼命忍耐也遏制不住,当即对着地面呕吐起来,狼狈模样惹得在场客人纷纷露出嫌弃神情。燕矶子见状忙将银子拍在桌上,对一旁手足无措的掌柜道:“两间客房,多谢了。” 正文 第二卷_第一百零六章 启程 燕矶子扶着烂醉如泥的轩紫雨进入客房,只觉她的身体一个劲地往下栽。不得已,他只能横抱起她,放她在房内的椅子上。 “丫头?”燕矶子轻拍趴在桌上的轩紫雨,片刻后,她若有所觉地冲他摆了摆手,也不说话,不知是何用意。 “……我也不知道你还有几分清醒,但是丫头啊,”燕矶子寻了椅子坐在她身旁,接道,“那些话,你实在说得太不应该了。原因有三:其一便是如同我之前所说,你是医仙传人,断断不该为医仙一脉抹黑;其二,冯毅宏已然亡故,你和色仔还有我,说起来都和他有着深仇大恨。但他连灭门血仇都能抛下不再追究,你又有何放不下的呢?一味去仇恨一个死人,这还有什么意义存在吗?最后,你方才那些话语真的是尖酸刻薄,句句都似利刃割心。我了解他,他表面上装作若无其事,可心里……” 他凝望着眼前不省人事的女子,嘴巴张合了半天,才彻底下定了决心,在她耳边低声道:“这只会让他越发疏远你,明白么?” “傻丫头,你一定不知道吧?其实我……我一直都喜欢着你啊。可再喜欢又有什么用,我早就明白的,你的心里,根本就没有一点位置给我。” “你的心里,终究只容得下他一个人吧?嘿嘿,真是教人妒忌啊。” 见她趴在桌上依旧没有半点反应,燕矶子随之笑了一笑,却不知是自嘲还是释然。他扶她睡上床榻盖好被子,又轻声道:“出手打了你,实在抱歉。” 关门声响传来,屋内归于安静。浓浓黑暗中,她微微低泣声音传来,却是尽可能压低不让他听到:“对不起……” 中原西域的昆仑之会,终于彻底落下帷幕。六大门派的幸存者带回当日所见所闻,中原武林随之掀起轩然大波。一时间众说纷杂,议论四起,首当其冲的,便是五毒兽之一金绒天蛛的现身,以及泰山派掌门毕云龙的陨落。 世人皆知五毒兽倘若现身,除却繁衍后代,便是意味着又有神器降世,故而近段时间涌向昆仑山的人络绎不绝。他们均妄图避开金绒天蛛一探神器踪迹,即便凶险程度不言而喻,对于神器的狂热还是湮没了他们的理智,不住督促着他们往冰天雪地的昆仑山进发。 至于六大门派之一的泰山派,因掌门逝世,整体陷入了一片消沉。幸而新任掌门雷虎在江湖中素有威望,他一方面极力稳住门中局势,另一方面积极维持与另外五大门派的关系,这才使得这个摇摇欲坠的千古大派不至于被踢出六大门派的行列。 这一届昆仑之会,中原一方连连中计死伤无数,还折了毕云龙这一正道巨擎;反观达摩教,虽然普通弟子同样死伤惨重,但精英人物悉数毫发无损,这般看来这一届昆仑之会,算起来应当是六大门派输了。 这一点中原武林即便不明说,心里却是有数。然而输人不输阵,大家心里固然明白,嘴上还是对外宣称大获全胜,各门派之间争相庆功热闹非凡,便是已然身死的冯毅宏也只被含糊其辞成行踪不明。中原武林如此作为倒也颇有成效,至少比惶惶度日强上许多,六大门派借此机会扩大门派规模,广纳人才招揽弟子,中原武林整体上反而一派欣欣向荣。 当然了,这些沦为平民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的东西,对于某些人来说,根本无关痛痒。 昆仑山附近,某处山巅之上。 微微隆起的土丘,被三日来的大雪覆盖,几乎与周围的积雪融为一体,仅能瞧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纯白雪花静静飘落在她的发梢及肩头,她却无心拍落,任凭它们被点点体温逐渐融化,汇聚成颗颗晶莹的水珠,带着一丝丝渗入骨髓的冰凉感觉,最终滑落到下方的深深积雪中。 她就这么跪立在土丘之前,浑然不觉时间流逝,直到一柄素白纸伞缓缓移到上空,为她遮挡住这世间的所有凄寒。 “岚儿,该启程了。”那个换上了一身白衣的男子,这般轻轻说着。 她继续沉默,视线依旧停在土丘上,不曾有片刻的移开。 身后传来他的轻声叹息,然后那个白衣男子单膝下跪,并肩为她撑伞道:“我不指望奢求你的原谅,但既然答应了你爹照顾你一生一世,我就一定会做到。” “冯毅宏不让你为他立碑,足见他心中悔恨。但若真连个名号都不留,就这么默默无闻地长眠于此,于他这个武林盟主而言,未免太过残忍了……” 纸伞放到一旁,灭魂出鞘,碧绿剑芒掠过一棵粗壮雪杉。只消片刻功夫,一块被削得极其平整的木匾便被他稳稳立在土丘上方。紧接着他运起指力,在木匾上一笔一划地刻下五个工整大字。 冯毅宏之墓。 做完这些,他重新拾起纸伞,对她伸出手道:“走吧,不要让大家等太久。” 她深深凝望这只递将过来的宽大手掌,沉寂半晌才缓缓抬手,去感触这份等待了许久岁月的温暖:“好。” 素白纸伞之下,这对男女相互依偎,并肩消失于风雪的尽头。他们自然不知晓随着他们的离去,这片与寒冷同眠的大地复归沉寂,但在许久许久之后,这片沉寂却被他人打破了。 藏在厚厚大衣下的一袭绿衫,无声无息地飘到了那并不起眼的土丘前。温柔如水的女音,则是随后传来:“你好歹也是堂堂的武林盟主,竟然就这么走了啊?” 白皙如玉的手掌轻抚过木匾上的五个大字,随即有温和泪水似断线珠落:“毅宏,你说说,我是不是该抛下一切,就这么下来陪你呢?” 厚厚大衣下,有如水双瞳痴痴凝望。她静静跪在被积雪掩盖的土丘前,对着里面的人轻轻地说着,声音温柔得仿佛是害怕会打扰到他的沉睡:“其实你不用说,我也能猜到的。没错,我还有她,我还有她们。所以你不会让我死,我也不能死,对不对?” “放心吧,我会听你的……” 风雪又盛几分,那个掩盖于大衣下的绿衫,不知何时已然不见踪影了。 玉门关外,茫茫西域大漠。 荒凉沙漠,天空常年无云。在遥远地平线上,水晶般清澈透明的蓝色天空与一望无际的金色沙漠相连,层层被晒得滚烫的沙尘与少许干枯的植被,为不时吹拂而过的热风卷起,带来令人窒息的灼热感的同时,却又倍显萧瑟。 广袤沙漠中风沙不断,无数绵延起伏的沙丘中,隐隐可见数只骆驼缓步行进。但见每只骆驼都满载行囊,其上均有一人乘骑,且从他们那不熟练的乘骑姿势来看,似乎并非本土人士。 风沙不时扑面而来,一时间天地都为之昏暗几分,众人不得不紧闭眼口以防沙子进入,也只有号称“沙漠之舟”的骆驼们依旧前行无阻,其重要性可见一斑。 待一阵风沙平息,众人又过了数座沙丘。 “啊,这里还是老样子,根本不是人待的地方。”见短时间内不会再起风沙,小龙这才敢摘下包裹住脑袋的头巾,低头一瞧,发现衣服上已然积了不少沙粒。他连忙将沙子抖干净,继而以掌护目眺望远方:“箫哥,我们已经在这茫茫沙漠中行了十日有余了,不要说峡谷,便是纳凉的地方都瞧不到一个,到底要多久才能到那银月死谷啊?” “约摸还有三日行程。放心吧,去达摩教的路我曾走过一次,何况我们的食物与水带得充足。”箫梁说到这里,又略略回想小龙方才所言,这才疑道:“嗯?你方才说这里还是‘老样子’?莫非以前来过?” 自从昆仑之会恢复身份后,箫梁一直沉默寡言,从来不跟旁人提及丝毫他以段世箫的身份经历的种种事情。在动身之前,箫梁曾邀请王伯与箫易山同行。然而王伯听了只是摇头,称自己已不习惯和年轻人处得太久;何况箫易山尚未完全恢复,即便已能模糊地说上一些话,依旧和正常人的言行差别不小,还是和自己一起云游四方来得好些。箫梁听了觉得有道理,遂与两位老者恭敬道别。 此去银月死谷的其他三人,冯岚本就不太多话,香云又整天一副痴呆模样。如此死气沉沉地赶路下来,小龙差点没被憋死。故而见箫梁居然主动询问,他顿时喜不自胜,连忙答道:“这西域沙漠我的确来过几次,却仅仅驻足于玉门关外,似这般深入倒还是头一遭。” 箫梁道:“原来如此。” 小龙自然不愿箫梁复归沉默,脑中灵光一闪,立刻调侃起一旁的冯岚:“冯姐姐,你可千万把身子裹紧了。这里阳光太毒,若是把你一身白皙若雪的玉肌晒黑了,中原第一美人可就要大打折扣了哦。” 冯岚素来珍惜自身容貌,听闻此言顿时惊慌,连忙将身上纱衣裹紧几分,随即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前方的箫梁。见那个白衣男子果然向这边看来,她即刻低垂螓首,唯恐尴尬神情被他瞧见。 “……”箫梁瞟了一眼暗笑不停的小龙,随即催令座下骆驼步伐稍缓,待与冯岚并驾齐驱,这才平淡出声道:“别听这混小子的,沙漠中极其炎热,衣衫若裹得太紧便有中暑危险,你……明白了么?” 冯岚依旧不敢稍加抬头,只是低声道:“嗯。” 小龙犹自得意,见箫梁苛责眼神瞄了过来,正要顺势说些不痛不痒的笑话继续活跃气氛。忽然,他眼神凝在前方某处,片刻后急声道:“箫哥箫哥,你快看啊,有村子哎!” 正文 第二卷_第一百零七章 沙漠孤村 “什么?沙漠深处还有村子存在?”箫梁连忙循他目光望去,但见昏黄沙幕遮蔽双眼,一处颇为破旧的村落,在灼热扭曲的空气中隐隐现出几分轮廓来。然而那村落规模委实太小,若是眼力稍差便发现不了了。 “想不到啊想不到,在沙漠深处中居然有村落存在。”小龙见那村落几乎只剩断壁残垣,不禁有了悲戚神情:“即便能成功在此落足,沙漠中严酷气候以及极度缺水的环境,也能将人折磨得身心俱疲吧……” 箫梁道:“从这些房屋破旧的程度来看,这里应该久无人居,已经是个荒废了的村子吧?不过我们还是应当一探究竟。” 四人乘着骆驼朝村子方向缓缓行去,直到距离五十步之遥,他们这才彻底瞧清这村子的全貌——干裂的土墙,破旧的屋舍,四处肆虐的黄沙,以及村子中心处的一口深井,处处都透露着荒凉的气息。 箫梁环视四周,并未发现半点人影,正要驱使骆驼前去探探那口深井,不料斜下里突然有寒芒闪过,紧接着一枝箭矢深深扎入前方的沙地之中。与此同时,村落各个阴影角落里猛地钻出数十个人影,却是衣着朴素的村民们手持弓箭遥指过来,连声大嚷着听不太明白的话语。 箫梁曾跟随一支商队学习过一段时间的西域语,然而这些村民所持话语和西域语有所不同,短时间内便是他也不甚了解。不过即便如此,单单从村民们的戒备神情中,他也能明白他们的用意——这个村落,并不欢迎自己一行人的到访。 “走吧……”箫梁无法,只得调转骆驼欲要离开,不料就在此时,身后一片叫嚷中,忽然传来一熟悉的男子声音:“箫梁?” 在西域异乡听得中原话语,箫梁顿时倍感亲切,连忙回头张望,下一刻便瞧见了那和村民们站于一处的青衣男子。只是在瞧见那人面庞的瞬间,他的神情随之复杂了几分:“一枝柳……?” 简陋屋舍内,五人围桌而坐。片刻后,数碗清水被村民们稳稳端了上来,一一放置与他们面前。 沙漠中一碗水的珍贵程度并不亚于山珍海味,何况那些端来水的村民们眼中尽是不舍意味,箫梁见状于心不忍,当即摇头道:“柳兄不必了,我们一行人都带有充足的饮水。你还是说说你为何会出现于此吧。” 一枝柳扫视箫梁等人,目光在冯岚的脸庞上略略停留,片刻后收敛眼神,略略整理思绪后才道:“好吧,此事说来话长,还要从那日苏州城中,我与你们离别讲起。” 那一日,剑神将一枝柳带走之后,即刻配合转魄的灼热之息助他彻底除掉体内寒毒。之后,剑神以各种手段锻炼他的心志,让他以最快的速度将神器转魄运用得得心应手。说来也奇怪,致命性的千年冰蚕之毒被剑神以未知手段消除后,一枝柳与转魄心意互通更胜往昔,对神器的控制应该不在箫梁之下了。 对此一枝柳一直都不太明白,然而剑神既然不作解释,他也不方便多问,只能将其抛却一旁。 大约在两个月前,剑神见一枝柳已然将转魄灵息控制得收放自如,当即交代他来到这西域沙漠中寻找别的神器,自己则去了极北苦寒之地。一枝柳依照师令跋山涉水来此,一路艰辛自不待说。他恰巧遇上肆虐沙漠的沙匪劫掠村子,遂出手将沙匪们悉数杀退。村民们对他自然是千恩万谢,既盛情留他住下好生招待,又助他四处寻觅神器踪迹,只是十数日时间过去了,依旧一无所获。 这期间,沙匪又展开了数次进攻,均为一枝柳轻易杀退。虽然疑惑于沙匪们的进攻意图,一枝柳无奈和村民们语言不通,故而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待相处时间稍长,他也只是勉强懂得少许,大概猜测出沙匪们进攻村子的原因,便是意图占有村子中间的那口深井。 说到这深井,也的确是极为古怪,它白日里全然无水,便是打捞也只得满桶干沙。然而每当夜幕降临,干涸井底便有少许清水涌上,勉强可供全村人饮用,倘若离了这口古怪深井,村民们必将悉数葬身荒凉沙漠。故而许久以来,大家都是齐心协力共拒沙匪,即便争战之际多有牺牲,也绝对不让这生命之井落入他人之手。 前段时间,不知从何处传出在沙漠的更深处,有着无尽的财宝以及强大的神兵。眼见不时有异乡人朝沙漠腹地进发,村子中的年轻人们终于按捺不住,也陆续离开村子前去探索。他们不为财富,只为获取那把强大兵器,以求彻底击溃侵扰村子的沙匪。然而这么许多时日过去,去的人均是杳无音信。且因为年轻人的逐渐离去,村子的防御日趋薄弱,那一日倘若不是一枝柳及时出手,只怕全村人都要丧命于残忍沙匪的刀下了。 “又是神器?”箫梁听到这里眉头紧皱起来,随即道:“倘若剑神前辈所言非虚,那么五大神器便是已现其四了。灭魂与转魄在你我手中,天罡之前被冯毅宏保管,现在冯毅宏身死,铁盒则被安放在蜀山派。”冯岚道:“那铁盒我也观察过无数次,表面上布满复杂难明的纹理,里面却好似中空,并无其他物事的样子……” 冯岚甫一发话,一枝柳下意识地多看了她一眼,忽然低下头道:“是吗,冯盟主已然亡故了……说起来,盟主如今撒手人寰,这武林盟会之主的位置,可是空缺着了啊。” 冯岚即刻低头默然,纤细十指缓缓绞在一处。 小龙见谈话陷入僵局,立刻出声道:“还是说说神器的事吧。我倒是觉得有些奇怪,任何五大神器的蛛丝马迹都是可遇不可求,千百年来大多数只是被人们口头流传。可为何这几年来相关消息竟是泉涌而出,五大神器已现其三,便是剩下两件也有了些许眉目。再想想冯盟主临死前所言,那位唆使他做尽恶事的老者是何方神圣?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此言一出,众人尽皆陷入沉思。然而这些问题越想越是困惑,越想越觉恐惧,乃至于到了后来,即便身处灼热沙漠之中,他们依旧觉得心头难以言喻的恶寒泛起。 “呃……好吧,想不出来就不要想了,”小龙见众人脸色一片沉郁,连忙安慰道:“好啦好啦,不用这个样子。即便那老者再厉害,也绝对不会是剑神前辈的对手,还是且想想接下来作何打算吧。”说着他转视一枝柳道:“柳哥,剑神前辈此去极北,却不知所为何事呢?还有,他又是如何得知神器消息的呢?” 一枝柳道:“这……家师素来沉默寡言,这些……都不曾交代与我啊。” 交谈到这个份上,大家都觉再无话讲,一时间气氛又尴尬几分。这种气氛乃是小龙最为不喜,当即心道:“啧啧,紫雨姐姐你怎么就跑得这么快,留下这一大串闷葫芦陪我啊?早知道我就不跟箫哥他们同行了。” 他这般暗叹几声,委实忍受不了此间的压抑气氛,正要出去透透气,忽闻外头传来一阵喧闹声音:“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一枝柳陡然起身,目光一片冰冷:“八成是沙匪又杀来了,我出去看看!” 待众人赶至村口,前方已围了数个村民。箫梁等人快步赶去一看,只见前方有一碧绿衣衫的女子栽倒在地人事不省,顿时齐齐松一口气:“不是沙匪啊……” “这女子大概也是企图进入沙漠腹地搜寻神器,不过被严酷气候折磨得奄奄一息,这才知难而退,却因体力不支而昏倒于此……”一枝柳说着上前接近那绿衣女子,确认她并非故作昏迷伺机偷袭,这才将她翻身过来略略端详容貌。 “哎?这人……我好像见过?”那女子嘴唇干裂,脸色惨白一片,箫梁还是立刻眼熟,片刻后脱口道:“她是上官凤,似乎是剑仙司徒无方的徒弟,我和她曾在义阳城里见过面。” 一枝柳不料箫梁竟也和上官凤有些交情,当即瞥了他一眼,这才将昏死过去的绿衣女子横抱而起:“且送她回屋吧。” 正文 第二卷_第一百零八章 凤随 屋内,床榻之上。 甘冽清水被喂入口中,那个因极度缺水而昏迷的女子呼吸渐缓,良久才得以张开双眼。冯岚见她眼神逐渐清澈,轻笑出声道:“请问,你是上官姑娘么?” “你是……?这里又是哪里?”绿衣女子见自己躺在一位绝美女子的臂弯中,又瞧见女子温柔如许的目光,戒备之意不禁少了许多:“啊,对,我就是上官凤,不知这位姐姐如何称呼?”说着她又扫视四周,顿时又见得两张熟悉面孔:“箫大侠?哎?还有柳大侠?” 见得上官凤精致容颜上的诧异神情,箫梁眉头一皱,随即转视一枝柳道:“你们也认识?”一枝柳目光微微闪烁,片刻后略略点头道:“嗯,我和上官姑娘,有过一面之缘。” “一面之缘……?”箫梁正欲再问,忽觉袖子被人连连拉扯,他扭头一看,见小龙冲着自己连连眨眼,却是示意他去看上官凤的眼神。 这个绿衣女子的眼神不时停留在一枝柳的身上,似乎害怕为他人觉察,她并不敢表露太过,只是装作漫不经心模样。然而箫梁何等眼光之人,甫一见状即刻明白过来,随即上前问道:“上官姑娘,自从义阳城一别,已有一年时光了。不知你来这等荒凉沙漠所为何事,可否说予我们听听呢?” 上官凤闻言慌忙将目光转到箫梁身上,随即还以真挚笑容:“是啊箫大侠,上回义阳城一别,我就返回了洛阳寻找双亲。却得知上官府在数年之前就搬迁到别处去,父母的音信竟是就这么断了,无奈我只能返回蓬莱……实不相瞒,小女子这次来到西域,正是奉家师之命,前来这沙漠腹地中寻找五大神器之一的‘青冥’的。诸位既然置身于此,目的想必也和我一般了。在此,小女子且谢过诸位方才的搭救之恩。”言罢她朝众人作揖,举止极其洒然。众人亦是纷纷还礼,心中对其立刻就多了几分好感。 上官凤接下来的叙说中,众人了解到她也不知剑仙前辈是如何得知神器消息的。且从她口中,众人得知了那埋藏着神器青冥的沙漠腹地,竟是危机重重。 谈及沙漠腹地,上官凤的声音不禁颤抖了几分,正是心有余悸的模样:“以我的能耐,只能勉强进入沙漠腹地的外围。但仅仅是外围,便有无数的流沙与奇形怪状的毒虫暗藏,与此同时,那里的气候亦是变幻莫测。前一刻还是阳光灼人,一眨眼功夫天空便被乌云遮蔽,同时刮起强劲沙暴,完全无法视物。我只坚持了半日功夫,便觉身心俱疲,不得不原路返回,不料竟在茫茫沙漠中迷失了方向。若非误打误撞来到这村子附近,只怕我便要交代在这里了……” 一枝柳道:“上官姑娘,不知你打算何去何从呢?” 上官凤道:“我嘛……我将这些说出来,本来是想邀请你们一道去沙漠腹地的。但去那地方一定要准备充足,绝对不能贸然前往,何况你们尚有要事在身……这样吧,不如我也与你们同行。待你们的事情忙完了,我们再一起探索那沙漠腹地,如此两不耽误可好?” 一枝柳闻言一滞,随即望向箫梁,显然是在等待他的决断。 箫梁笑道:“好,就按上官姑娘说的办。有柳兄和上官姑娘同行,也是箫某莫大的荣幸。” 极北,苦寒之地。 晦暗无光的天地间,漂浮于茫茫冰海的巨大冰山群中,蓦地传出一声震耳轰鸣。紧接着伴随冰块撕裂的声响,冰山群中最高的山峰,忽然整个坍塌下来:“咔——” 轰鸣阵阵,遥传数里,冰山崩裂,溅起漫天冰尘。一片白雪朦胧中,灰色老者自其中缓缓现出身形,随即稳稳落到一旁山峰之上。也就在此时,那老者若有所觉,目光即刻扫向身后,只见那里不知何时立了一位墨袍褐发的男子。 灰衣老者的眼神,瞬间变得凌厉无匹:“是你?” 强劲风雪迎面扑来,吹拂他褐色头发飘舞不止。纵然为灰衣老者的绝强威压震慑,他依旧不卑不亢行礼道:“剑神前辈,灵枫恭候多时了。” 剑神冷哼一声,转而遥望已然变作无数碎块的巨大冰山,不防身后灵枫又笑言道:“据晚辈所知,剑神前辈您上一次来到这里,已是百年之前的事了吧……” 那双归于宁和的眼眸,瞬间充斥一片肃杀:“你是说……?” 剑神缓缓转过身来,枯槁右手上无形剑气迅速凝聚。灵枫对他举止瞧得分明,浑身寒毛瞬间竖了起来,呼吸随之紊乱几分:“晚辈的意思是,百年光阴流逝,谁又知晓那冰中的女子能否保持昔日模样?” “说不定某一年间,某一任准备修习‘黑帝诀’的达摩教主来这极北寻找练功场所,却偶然间发现了一位身处冰山深处、被冰封了数百年的女子,又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将其转移到了别处,同时翻查了历代达摩教主的手札,得知了那女子的名字,叫做‘陈若桐’……” 灵枫话音方落,只觉眼前虚影一闪,紧接着脖子为枯槁老手死死扼住,连反应时间都没有,就被剑神一举擒住。然而即便性命悬于他手,灵枫的嘴角依旧泛起诡异浅笑,碧绿色的眼眸中随之妖芒大盛:“果然没错……那女子当真是四百年前泰山派弟子陈若桐,不然你不会有这般的反应!” 剑神单手扼住灵枫的脖子,苍老眼眸中杀气四溢:“她在哪儿?”灵枫闻言仰天长笑,只是不答,直到剑神逐渐加大了力道,他才冷笑着挤出几个字来:“想见她?嘿嘿,那就……随我来!” 冰雪扑面,寒风凛冽,瞬间朦胧了这片凄凉世界。 一方画卷平摊开来,随即有狼毫笔在其上某处做上标记:“这一下,晗灵仙根也找到了。接下来便是距此五百多里的翠山附近,偶有出产的白玉莲籽。” 轩紫雨手中的长长画卷,详尽描绘了万里疆土上各地产出的名贵药材的名字,她又不时翻看一本为画卷上药材做出注解的书籍。燕矶子见得她认真神情,遂问道:“这画卷是你绘制的?” 轩紫雨笑道:“如此繁多的记录,哪里是我一人能够完成的?这张《玄药图典》是历代医仙游历大江南北,花费无数心血一点一点完善起来的药材大全,单凭一人之力,怕是要花上好几辈子呢。如今这图典已近乎完美,我做的不过是些细枝末节的修饰与补充罢了。” 话虽如此,她往图典上不时添加注释的神情一丝不苟,全然不似在做无关紧要的小事。 半个时辰后,轩紫雨将晗灵仙根的药理信息尽数添加进图典,随即长舒一口气,轻揉太阳穴缓解脑海中的隐隐疼痛。燕矶子知她一旦受累脑子便会剧痛如针扎,当即蹲下身去:“来,我背你。”见轩紫雨欲要摇头拒绝,他又补充道:“你那老毛病我又不是不知道,再严重些还要影响双眼呢。好了别啰嗦,师父的话你必须听。” 深山之中,幽林蔽日。燕矶子背着轩紫雨,步伐平稳朝山下行去。一路上二人说说笑笑,倒也不觉无聊。然而聊着聊着,燕矶子忽然眉头一皱:“丫头,其实我从方才开始就在想一件事。你现在搜集的这些天材地宝,也就是炼制九转还魂丹的材料,无一不是极其珍贵的药材,应当都有些奇异野兽守护。像之前的珞灵瑶草就有一只力大无穷的猿猴保护,常人根本难以接近,我们费了好大功夫才把它赶跑的。为何这次采摘的晗灵仙根并无异兽守护呢?难道说这药材并不如何珍贵,所以不值得异兽守护?” 轩紫雨闻言也是一滞,脑海中回想方才探索的藏有晗灵仙根的洞穴。她分明记得那洞穴深邃幽暗,且洞穴里面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肉气息,遂低声道:“不,晗灵仙根自然是极为珍贵,蕴含有精纯的药力,何况我们找到的那一株颇有年份,不可能没有异兽守护啊……”燕矶子道:“是么……真是奇怪啊。” 二人继续行了一阵,忽闻前方密林中有尖锐咆哮传来,声势之大远超寻常野兽,顿时脸色骤变。片刻之后,那尖锐咆哮声中夹杂这清脆啼鸣,紧接着一阵灼热气浪扑面而来,立刻将四周树林燃起一片。 二人立刻摆出迎战架势,同时目光远眺,依稀可见前方密林中有一只雄鹰扑翅疾飞,只是似乎受了些许创伤,故而飞翔身形略有不稳。在它后方,有一截明晃晃的火焰紧追不舍。那截鲜红火焰几次都要缠上逃窜的雄鹰,却总因毫厘之差扑了空。 数次袭击未果,那截火焰并无放弃之意,反而嘶吼着加快了速度,立刻追得雄鹰险象环生。 两东西一追一逃间,大片大片的树木被那截火焰以大力扫平,火势迅速蔓延开来,不消片刻,周围已成一片火海。熊熊火光中,那截追逐着雄鹰的火焰终于现出身形来,对着半空中疲惫不堪的猎物发出阵阵尖锐嘶吼,口中锋利毒牙毕现,赫然是一条数丈长的巨蟒! 燕矶子见状顿时色变,沉声道:“不动明火!那是不动明火!” 正文 第二卷_第一百零九章 不动明火 不动明火,乃是一种罕见异兽。相传在太古时代,这种浑身浴火的巨蟒乃是火神的坐骑,伴随主人驰骋战场。千万年时光流逝,这等异兽也只存在于传说之中,从未有人目睹过其真容,如今甫一现身,如何不令二人诧异? 但二人俱都颇有见识,只惊讶稍许便回过神来。轩紫雨见那雄鹰在不动明火的凌厉攻势下颇为狼狈,怕是撑不了多少时间便要葬身蛇腹,当即与燕矶子道:“我们也别傻站着了,赶紧去帮帮忙吧?” “喂,你别多管闲事啊……”燕矶子话没说完,轩紫雨已然握了追魂红针在手,对此他只能无奈摇头:“真受不了你。” 不动明火死死盯着半空中摇摇欲坠的雄鹰,蓦地蛇口大张,数道腥臭毒液便高高喷射上去。雄鹰反应也是不慢,当即扇动双翼闪身躲避,不料下一刻又有灼热火焰暴涨而上。待它反应过来,不动明火的凶恶蛇首已是近在迟尺! 血盆大口张开,带起一阵刺鼻的腐臭气息。眼看着雄鹰就要葬身蛇腹,斜下里蓦地掠出几道红芒,直接朝着不动明火的眼眸电射而去。然而不动明火不愧是上古异兽,即便捕食心切,对于这悍然偷袭也能第一时间觉察到。但见它不慌不忙将眼皮合上,数根红针刺在其坚固眼皮上发出清脆声响,随之散落在地,竟是无法对其造成半点伤害。 红针散落在地,片刻后其上有蓝芒腾起,紧接着朝投来方向迅速掠回,最终被一双修长手掌收起。轩紫雨的北磁功诀已使得得心应手,燕矶子见了亦是暗暗点头,忽见前方不动明火身躯上火焰暴涨,即刻低喝道:“小心点!”同时搭箭上弦,没羽箭朝其飞掠而出。 银白辉芒掠过半空,巨大的冲击力道使得不动明火的身躯歪了一歪。它虽贵为上古异兽,但修为较之洪荒时代便存在的五毒兽相差甚远,燕矶子虽无神器在手,凭借没羽箭依旧能够伤害到它。退一步讲,就算它有意闪躲,“沧海一粟”乃是何等霸道的箭术,发招之际破空无声,根本不会给它反应的时间。 没羽箭深深刺入不动明火的身躯,却在片刻之后为赤红火焰燃烧殆尽。然而即便箭矢被烈焰焚毁,造成的创伤却无法瞬间痊愈,但见创口处不住流淌出金色的血液,被炽烈火焰焚烧,四周空气都弥漫起刺鼻的味道。 不动明火痛苦地嘶叫一声,庞大蛇首随即转向,狭长的蛇瞳怒视着不远处的灰衣男子。燕矶子见它的注意力果然被自己吸引过来,正要施展身法将其引开。不料他才腾开几丈距离,便瞥见不动明火那紧紧盯着自己的蛇首蓦地转向,竟是无视这个出手重创它的家伙,反倒朝着轩紫雨咆哮而去! 不动明火不愧为上古异兽,灵智竟和人类相差无几。它仅凭短暂观察,立刻就瞧出了燕矶子与轩紫雨的实力差距,更深谙“柿子应挑软的捏”这个道理。眼看着不动明火巨大身躯就要砸到紫衣女子,一旁的燕矶子纵然有心救援,却是投鼠忌器。 值此关键时刻,轩紫雨武学方面的天赋展露无遗。但见她将雪龙枪头砸地,以龙腾九霄腾上高空,借此堪堪躲过不动明火的袭击。紧接着上空处有悠扬龙啸传来,一条银色巨龙随之现身而出。 顺着雪龙枪头所指,那条银色巨龙挟带浩荡龙威,蓦地铺天盖地轰击下来,其势之大连燕矶子都为之色变:“好一招‘狂龙裂地’!” 龙威过处,宽阔地面上背轰出一个巨大深坑。深坑中心,不动明火长长蛇躯紧紧盘起,其上熊熊燃烧的赤红也黯淡了不少,显然遭受了巨大创伤。 轩紫雨一击重伤不动明火,随即自半空中稳稳落在地,忽然瞥见燕矶子搭了三支箭上弦,且目标直指深坑中的上古异兽,便连喘气也顾不得慌忙拦在他前方:“师父,就留它一条命吧……” 燕矶子不料她滥好人的毛病再度发作,当即狠狠白她一眼:“这东西可是穷凶极恶的异兽,难道还要留它在世上祸害人间么?让开!”不出所料,轩紫雨只是倔强摇头,足下并无一丝退让:“这不动明火明显拥有一定的灵智,既受此惩戒,以后定会收敛许多,不是么?” 趁着二人争执不休,重伤的不动明火拖着身躯缓缓游出深坑。那双狭长的蛇瞳转视了二人片刻,尤其望向那手执银枪的紫衣女子时,竟是明显带着几分惊恐意味。 似乎也在后悔惹上这两个煞星,不动明火不动声色地朝山林深处逃窜而去,待燕矶子发觉时,它已然逃得连影子都瞧不见了。对此燕矶子只能深深叹息,随即寻了一处岩石坐下,脸色一片铁青。 “好啦师父,别生气啦……”轩紫雨见他阴郁神情,依旧笑得没心没肺:“要知道气大伤肝哦,虽说有我帮忙调理,你也还是要多注意自己的身体嘛。” 被她这般调侃,燕矶子不禁怒上心头,只是望见她的甜美笑靥,他心头怒火不禁迅速熄灭,末了只能深深叹息,拍了拍身侧岩石道:“来,坐下说。丫头,我问你一个问题,你一定要老老实实回答。” 轩紫雨依旧笑得恬静,对他的肃然神情根本不以为意:“行呀,你问吧。” 燕矶子沉默片刻,继而直视她的眼眸道:“你老实跟我说,你究竟是为了什么,才跟我习武的?” 轩紫雨听得此言,脸庞上的嬉笑顿时消散无踪。她低头沉吟一阵,方开口道:“在我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也同样想问你这个问题。师父,你又是因为什么样的目的,才选择习武呢?” 燕矶子一怔,片刻后笑骂道:“死丫头,倒学会反客为主了?”轩紫雨调皮地吐吐舌头,笑道:“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谁教出来的?” 燕矶子道:“我嘛,我习武主要是家族风气使然。我们大理燕族素有双绝,一绝为‘箭术’,二绝为‘枪法’。二绝齐拥,方得以威震武林。燕族中,无论男女老幼皆须习武,由族中长老们亲自传授。每年会对族中幼辈们进行一次考核,若实在没有习武天赋,则会被调至其他业界拼搏。一个家族何其庞大,要养活这么多人,仅凭拳脚可不现实。故而那些被分配到他处的族人们纵然习武天赋不高,但对整个燕族来说依旧不可或缺。” 轩紫雨满脸诧异神情道:“就这样?这就是你习武的原因?”燕矶子再度沉默,半晌才微微摇头道:“当然……不止这些。” “在我七岁那年,族中发生了一场内乱。我二叔燕雄因不满我爹治理家族的方式,又受冯毅宏言语挑拨,便在私下里集结了部分族民,准备一举推翻我爹对燕族的统治。这后面的事情你也知道了,因为冯毅宏的通风报信,我爹在最关键时刻带领族中所有精锐直扑老巢,以雷霆手段镇压下了那场内乱。战乱之中,二叔仓惶逃窜不知所踪。我爹当即决定将其逐出永远燕族门户,并将其姓名自家谱上彻底抹去……” “对于我爹霸道强横的行事,我感到由衷的愤怒。其实二叔他为人很是不错,平素里又时常拂照于我,若不是看不惯我爹的独裁以及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做事风格,他断然不会走叛乱这条下下之策。仅因此事便将二叔驱逐出门,我到现在都无法释怀,当时就和我爹大吵一架。但我爹那个倔脾气你也见过了,简直软硬不吃,我一怒之下离家出走,决心去江湖上闯荡历练,同时打听二叔的下落。” 轩紫雨微觉诧异,她从来都不知道燕矶子沉稳冷静的外表下,竟还藏着这般的深深心事:“如此说来,那位冶魂派的燕长老当真就是……怪不得他瞧见我使出幻龙枪诀时,神情会那般怪异呢。” “上次我和你一起回到家里,便是希望我爹能够抛下当年恩怨,随我去一趟西域接二叔回大理。若是我爹亲自出马,二叔他一定……唉,不说了。”燕矶子迅速收敛失落神情,随即道:“好了,我都说了这么多,你也该说予我听了吧?” 轩紫雨不假思索答道:“自然是为了惩恶扬善了。” 燕矶子再度白她一眼,却是冷哼出声:“送你两个字,‘幼稚’。” 轩紫雨双目圆睁,不可思议地注视着燕矶子的脸庞:“惩恶扬善,这……这很幼稚么?” 燕矶子目光放远,眺望起天边白云,神情一片肃然:“丫头你记着,习武的目的原本就是伤人与杀人。倘若以武艺来满足内心的某种欲望,那么这种武便是罪恶,为世人所不容应该遭受唾弃的;但如果是为了保护自己珍爱的人与物,即便是伤人与杀人,这样的武也是正确的。” 他这般说着,见轩紫雨怔怔望着自己,心知她还是无法接受自己的观点,只能叹道:“罢了,现在跟你说这些还是早了点吧。不过你迟早会明白我的意思的,希望待你真正明白时,一切都不要太晚了才好。” 一声鹰啼传入耳际,二人循声抬头,只见上空处那被不动明火袭击的雄鹰环绕盘旋,猛地敛起双翅径直下冲,最终稳稳落在燕矶子的肩头,以脑袋不住蹭他脸庞。 轩紫雨喜欢它对燕矶子的亲热劲儿,见它浑身上下布满灼烧痕迹,当即自随行药箱中取出药材助它处理伤势。那些药物生效极快,不一会儿雄鹰已是恢复如初,随即又学着对燕矶子的亲昵去蹭轩紫雨的脸庞,直惹得她娇笑不停:“师父,要不我们就收容了它吧?你瞧它多通人性,还知道感恩呢。” 说着,她又深处葱白细指逗弄雄鹰,显然极其喜爱这个小家伙。 燕矶子并不介意再养只鹰,何况此赢若经过训练,日后定能派上大用,当即欣然点头:“好,且唤它做‘犀羽’吧。” 轩紫雨把雄鹰捧到面前仔细端详,口中低声念叨:“犀羽……犀羽……好名字啊。“随即又不停逗弄它,忽然没有注意到身后男子注视自己时,那温柔缱绻的目光。 苍茫山林之间,他静坐仰望天际,眼眸中印出上方白云苍狗:“犀羽,惜雨,当真好名字啊……” 正文 第二卷_第一百一十章 沙漠之夜 荒凉西域,无垠沙漠。 自从夜幕降临,残存于沙层中的热量便飞速流逝,纵然已历经了一整天烈日的烘烤,四周依旧在迅速变冷,不多时便成为了和酷热白日迥异的世界。 明月东升,月华幽幽撒在绵延起伏的沙丘表面,遥遥望去宛若宽阔的海洋。皎洁月光温柔地拉长沙漠万物的影子,那数只伏在沙丘上休憩的骆驼,以及紧靠它们酣眠的人影,正如同那宽阔海洋中的几许浪花,在这世界的不为人知的角落,于这般的宁静月夜悠悠绽放。 银白色的月华映亮她的精致脸庞,他目睹此景,一时间有了一种错觉,仿佛身侧安静沉睡的一袭白衣本非凡间女子,而是一件由仙家宝玉精心雕琢而成的玉器。有这完美的玉人恬然入睡,他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出,似乎只要自己呼吸稍重,她便会因沾染上凡人的浊气而消散于风中,永远地从人间消失。 恍惚间她蛾眉微蹙,脸庞上随之浮现出些微的苦楚。目睹此情此景,他的手不禁缓缓探向她的脸庞,或许,只是想给予她一些温暖吧? 是梦到了什么难受事情,还是经受不住夜间的苦寒?他这般想着,忽然自嘲一笑,却是在触碰到那张容颜的前一刻,又强行收回了手掌。 他把手掌牢牢别在身后,唯恐自己重蹈覆辙,却不曾留意到那个女子紧闭的双眼,不知何时悄然睁开了。 她默默凝视着他神情的点滴变化,那如水温柔的目光,却能将他内心的挣扎尽收眼底。 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她微微咬住嘴角,忽而身体略略前倾,就这么轻柔依偎在他的怀中。 感受到那份熟悉温暖,她只觉心头满是无法言喻的幸福。尽管眼眸中的清泪无法遏制地流淌而下,她依旧噙起了舒心笑容,浑然不去在意流入嘴角的泪水,其中带着的那一丝丝淡淡的苦涩味道。 箫梁觉察到她的如水温柔,身体却是瞬间僵住,完全不知到底该如何回应。借着天际的明亮月光,他略略低头,便能清晰瞧见女子眼角的泪光,以及那清澈双瞳中,蕴藏着的缱绻温情。 他俯首下去轻吻她眼角的清泪,不经意间,二人双唇相依,片刻后已是深深吻于一处,再也舍不得分开了。 距离众人休憩不远处的小小沙丘之上,这对白衣男女终于抛开了平日里的隔阂与矜持,就这么迎着月光相拥而坐,选择在此夜寒时分互诉衷肠。 不知不觉,已是三更时分。 “原来这些时日,你竟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冯岚依偎于心爱男子的臂弯,只是念及他方才所言,她攥住他衣衫的力道又加几分,唯恐这份得来不易的温柔从指尖流逝:“那么说,你这次赶赴达摩教,便是为了确认那达摩教主的真实身份了?” 箫梁道:“不错,虽说已经八九不离十,但我一定要亲自确认才行。何况有些事情,我一定要当面询问于她,方能得出答案。” “答案么……”她埋首他的胸前,聆听他健壮有力的心跳,忽而念及什么忍俊不禁,顿时教箫梁一头雾水:“你笑什么?” 冯岚只是不答,却是笑得越发怡然了。 “好好好,我说,我说就是了……”冯岚第一时间觉察到了箫梁的郁闷,笑着解释道:“我嘛,我只是在想你纵然是段世箫的身份,依旧能赢得殷叶君和小柔的爱慕,当真桃花运不断呢……哎哎,你说,如果不是认识我在先,你是不是就成了别人的伴侣了呀?” 箫梁望着她眼中的捉狭意味,忍不住伸手轻刮她的琼鼻,莞尔道:“想什么呢?我怎么觉得你话里有话?”冯岚浅笑依旧,眼神却是微微闪烁:“那就打个比方,如果紫雨妹妹比我先遇上你,那么一切,都会不一样吧?” 箫梁闻言顿时沉默,良久,他才垂下眼睑,轻叹道:“没有‘如果’,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冯岚轻笑道:“好吧,也许这些事情,短时间内的确改变不了……” 银月之下,沙丘之上,这对璧人相拥无言,尽情享受着这份难得的温馨与宁和。不知不觉,月亮已升正空。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遥遥的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众人顿时惊觉起身。箫梁示意冯岚退后,自己则孤身立于沙丘之巅。凭借明亮月光,他极目远眺,片刻后在惨叫响起的方向,便是发现了一个朝着此处踉跄而来的身影。 那人不住哀嚎,一边跌跌撞撞地朝众人休憩之地行来,显然是来寻求帮助的。箫梁见状谨慎接近那人,直到距离其一丈之地瞧清容貌,他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此人浑身上下一片血肉模糊,除却脑袋,竟没有一处皮肤完整。这人的血肉中除却黏在表面的一层沙粒,一些地方的森白骨头都瞧得分明,一路走来,竟在绵延沙地上留下一串触目惊心的血迹。 “救我!救我!救我啊……” 那人乍一见箫梁的同情目光,立刻发了疯似的惨嚎起来,一不留神栽倒在地,下一刻却是手脚并用朝他艰难爬来:“魔鬼,魔鬼啊!” 箫梁自忖没有能力救治重伤至此的人,而唯一有能力的轩紫雨却是远在中原,他只能叹息一声道:“你是谁,到底被什么所伤?” 那人伸出几乎只剩下骨架的手掌去够箫梁的靴子,生怕他见死不救:“我是前往沙漠腹地寻宝的商队队员,我们全队将近三十个人都被死亡肠虫杀了,只剩下我一人拖着重伤之人逃脱至此……拜托救救我啊!”到了最后,那人禁受不住浑身上下的剧痛,却是再度惨叫起来。但闻凄厉哀嚎响彻四下,众人均露出不忍神情。 那人哀求箫梁一阵,见他除却同情不忍,并无丝毫搭救意向,也渐渐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忽然,他哀嚎顿止,紧接着脸庞上浮现出令人心悸的疯狂,从喉咙中勉强挤出几个字来:“既然不救我,那就……一起死吧……” 深深地底之下,蓦地泛上来一阵诡异嘶吼,听起来仿佛是某种兽类的鸣叫,却又明显多了几分不同寻常的嗜血与狂暴。那人闻声仰天长笑,忽的双眼圆瞪,紧接着整个身体以极快的速度往沙土之中沉下,仿佛溺水之人沉入水底,片刻后便被无尽沙粒彻底湮没。 然而如此近距离下,箫梁瞧得分明,那人的身体显然是被沙土之中的什么东西,给生生拖到地下的。而在那人彻底消失于沙层后,沙土表面顿时宛若烧开的水沸腾起来,诡异鸣叫掺杂着骨肉撕裂声响不绝于耳,同时有刺鼻的血腥味道飘散开来。 箫梁甚至隐约瞥见一截长着环节、表面滑腻的长长躯体,却不知这深深沙土之下,到底有着何种物事潜藏。 “这些就是那人口中的死亡肠虫?”箫梁不禁头皮发麻,连忙点足后掠:“小心,这沙土之下有什么东西!”众人闻言即刻拉起骆驼欲要逃跑。不料就在此时,沙土之下的尖锐嘶吼戛然而止,四周顿时陷入一片令人胆寒的安静。 突如其来的静谧,反倒令众人心头越发恐惧。那些被七手八脚拉起来的骆驼们悠悠睁眼,眼神中依旧噙着几分慵懒,显然还没得到足够的休息。然而下一刻,它们似乎觉察到了什么,均凝视起不远处的某个沙丘,随之齐齐仓惶逃窜,似乎对那沙土之下的生物有着本能的恐惧。 骆驼们这般逃亡,如同打破了平静水面的投石,立刻激起一阵涟漪。沙丘之下再度响起诡异嘶吼,紧接着沙土之中数团隆起现出,却是朝着骆驼们疾速追去。 眨眼功夫,数团隆起距离骆驼们已不足三丈,蓦地一道璀璨碧芒从天而降,极为精准地落在其中一团隆起上。箫梁一剑刺入沙土中,很明显地感受到剑身上传来的穿刺感觉。紧接着一阵的剧烈挣扎传来,沙土之中蓦地爆发出未知生物震耳欲聋的悲鸣。他为之心惊的同时,立刻对众人喝道:“千万保护好骆驼,不然我们走不出这片沙漠!” 话音方落,剑身上又有一阵大力传来,顿时将箫梁连人带剑一并震开。 箫梁立刻稳定身形,同时瞥了一眼灭魂剑身,但见其上遍布深黄色的腥臭液体,想必便是那未知生物的体液了。 联想到方才那股震开自己的巨力,箫梁不禁心往下沉:“这东西,好生棘手啊……” 突然,那处沙地中传来一阵爆响,但见漫天黄沙飞舞,一面目凶恶的长条巨虫自沙土之中现身出来。它直立起长长身躯,对着箫梁嘶吼不断,身躯之上一道明显剑创清晰可见,创口上不住朝外流淌出腥臭体液,显然就是被他刺伤的那一只了。 正文 第二卷_第一百一十一章 旧识 这面相丑陋凶恶的死亡肠虫,身长一丈有余,有成年人大腿粗细,头部最明显的,莫过于那由无数利齿围成的圆形口器,其中不住流淌着黑色的液体。还不等箫梁觉察到异样,那死亡肠虫便毫无征兆地喷射出一道黑液,他猝不及防只得护住脸庞闪身躲避,依旧有一小部分的黑液溅到他的衣衫之上,顿时将衣服腐蚀出几个洞孔来。 箫梁回首,见一枝柳等人已和剩下几只死亡肠虫战成一团,连忙高声提醒道:“小心,这东西的毒液很危险,千万护住眼睛!”幸亏他及时提醒,余下几人对战之际格外留心,故而无人为其毒液所害。 一枝柳等人武艺均是不俗,如此激战一阵,不多时,数只死亡肠虫便被一一斩杀,断成数截的躯体散落四下,继而迅速化成一滩滩散发着刺鼻气味的液体。片刻夜风过处,液体已是彻底干涸,最终与沙土混为一处,再也瞧不出丝毫存在的痕迹。 “这些死亡肠虫,单个或者数个出现,并不能造成多大危险,只需注意其口中喷射的毒液即可。但倘若成群结队现身,那危险性……”箫梁犹自低喃,不防一旁夜色中忽然传来一女子的清冷声音,顿时教他吃了一惊:“这些死亡肠虫基本只活跃于沙漠腹地,极少会出现在沙漠外围。不妨告诉你,沙漠腹地中这种东西何止千万,所以你们还是趁早打消了前去探索的念头吧。” 那一袭墨蓝长衣不知何时立于箫梁身后,即便天际明月皓洁,暗色调的着装依旧使得她几乎和夜幕融为一体难以觉察,唯一引人注目的,便是那裸露在外的一双白皙手掌,被天际明月映照,透着温润的白玉色泽。 箫梁凝视那张被轻盈面纱朦胧的脸庞,片刻后试探问道:“你是……乌瑟娜?” 在听闻他道出自己名字的瞬间,女子纤细身影不禁颤了一颤,随即微带恼怒道:“哼,你还记得我呀?我以为你早就忘到九霄云外了呢。” 箫梁闻言顿觉尴尬,他的确早将这神秘女子遗忘了,直到方才目睹了她的苗条身姿,临时才记起自己曾与她邂逅于这片荒凉沙漠:“哪里哪里……你又是孤身一人来此的么?” 乌瑟娜闻言并不回答,碧绿色的眼眸扫视不远处的众人,目光流连于冯岚、香云以及上官凤身上,忽然就冷冷出声道:“竟有三个貌美女子同行,箫大侠,您果然艳福不浅呢……”箫梁只觉莫名其妙,当即皱眉道:“别开玩笑了,我们只是……” “三个女子中,究竟谁才是你心心念念的岚儿姑娘呢?”乌瑟娜冷冷截道,却是带着几分戏谑意味望着他:“让我猜猜……若她当真就是这三人之一,那么一定就是那个身着白衣的姑娘了,对不对?” 箫梁闻言,顿时惊诧。 “看来我猜得没错哦。”乌瑟娜见得箫梁神情,又淡淡瞟了一眼远处的白衣女子,忽而轻笑出声:“这般美丽的女子,自当安然待在天宫之中。似这般流落凡间,只会给她频招祸端吧……” 说到这里,乌瑟娜声音陡然转冷,却是直视箫梁肃然诘问道:“告诉我,你们打算去哪里?是不是打算去沙漠腹地的韦蜃城?”箫梁摇头道:“我们暂且要赶往达摩教。” “是银月死谷的达摩教么……”乌瑟娜冷冷道:“那银月死谷中终日弥漫着人畜闻之即死的毒瘴,若无特制的避毒丹药,就凭你们也能越过那道天然壁垒?”她这般说着,见箫梁默不作声,又道:“何况你方才说了‘暂且’赶往达摩教,也就是说待那里的事情办完了,你们还是会走一趟沙漠腹地的,对也不对?” 箫梁闻言顿时心惊,忖道:“这女人好生厉害啊,难怪能当上韦蜃城的首领……”当然了,面对乌瑟娜这个故交,他本就没打算隐瞒什么,当即点头道:“没错,听说沙漠腹地有着神器消息,所以我们打算……” “愚蠢!”乌瑟娜眼神陡然转为肃杀,断喝道:“奉劝你速速打消这年头,否则也不用待你们进入韦蜃城,我们就在此地决一死战!”言罢她一个手势,四下埋伏多时的韦蜃人顿时涌现而出,眨眼功夫便将箫梁等人团团围住,手中兵器反射的寒芒,一时间令天际明月都黯然几分。 这女子丝毫不念旧友情谊,竟是说翻脸就翻脸,箫梁一时间惊怒交加,直直瞪着乌瑟娜道:“你来真的?” 乌瑟娜的脸庞被面纱遮住瞧不清神情,碧绿色的眼眸中充斥了不加掩饰的澎湃杀意:“本来就没跟你开玩笑!答应我打消探索韦蜃城的念头,否则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你们就地斩杀!” 箫梁沉默不语,双手并无半点动作,唯恐在这剑拔弩张之际扯断最后一根弦。 沙漠之中,除却一望无际的绵延沙丘,偶然能见到深邃悠长的峡谷。这些峡谷常年禁受风沙侵蚀,岩壁风化情况相当严重,深深谷底下往往充斥着大量尖锐碎石。相较上方的无垠沙丘,峡谷中虽有整日荫蔽,不至于太过炎热,但地面却是极为难走,故而乘骑骆驼的沙漠旅人,极少会选择峡谷道赶路。 队伍的最后方,香云努力跟上众人步伐,怎料一不留神踩在一块尖锐碎石上,脚踝顿时被划出深深伤口。剧烈疼痛传来,她低头见被鲜血染红了一小片的衣裙,微微一怔,随即痛苦地蹲下身去,却是疼得抽泣出声。 箫梁随时关注着队伍的动向,尤其留神不会武功的香云和小龙,唯恐他们因体力不济而掉队。他第一时间发现了香云的异样,当即赶到最后方:“怎么了?” “哥哥,疼……”香云指着右脚踝,声音呜咽。箫梁见状即刻蹲下身拍她肩膀,低声道:“好好好,不哭不哭。我背你吧。” 香云微微点头,将眼角泪水拭去后,轻柔地依在箫梁背上,不多时竟是沉沉睡了过去。他加快步伐赶上在前方带队的乌瑟娜,冷不防那个着墨蓝长衣的女子来了一句:“受了这点小伤就哭鼻子?中原女子都似这般弱不禁风么?” 箫梁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原本不是这样的……她只是患了失心症,行为举止这才与孩童一般。听说之前还要严重,自从服下昆仑山的雪灵芝后才稍有好转,不知完全恢复要待何时。” “失心症?她?”乌瑟娜瞥了一眼沉睡女子的侧脸,冷笑道:“但愿她是真的痴呆,而不是装疯卖傻另有所图。” 那一日,双方在紧张对峙后,箫梁思量再三,还是决定尽量不与乌瑟娜产生冲突,遂答应她不再进入沙漠腹地。而乌瑟娜见他如此表态,当即化干戈为玉帛,主动提出为众人带路前往银月死谷。她的方法便是取道这横跨沙漠南北、长达数万里的里斯峡谷,再越过一片神秘悠长的隧道,便可直达达摩教,从而避开银月死谷中的毒瘴。 箫梁之前曾与乌瑟娜有过一段时间的接触,虽不完全了解其为人,却也深知这女子足以信赖。何况她是土生土长的西域人,对沙漠的了解程度自然远胜自己,想要安然进入银月死谷,也只能选择相信她了。 据乌瑟娜所言,这里斯峡谷在数万年前乃是一条极其宽阔的河流,河流两岸遍布郁郁葱葱的森林,孕育了无数的生灵。之后因连年征战,树木被尽数砍伐用于战争,河流最终为沙漠彻底埋没,最终水源枯竭,空余这偌长峡谷,终年为风沙肆虐。 狂暴风沙忽的涌现于峡谷之中,阵阵尖锐声响回荡不止,众人闻声慌忙遮住双目,以免沙粒进入眼中。待这阵风沙过后,众人脚不停歇,再度朝着那银月死谷进发。 正文 第二卷_第一百一十二章 琴花 ? “你说死亡肠虫?”听闻箫梁谈及此物,乌瑟娜眼中即刻掠过一丝惊悸,点了点头道:“不错,沙漠中的确存在大量的死亡肠虫。它们具备强大的攻击性,一般聚集于沙漠腹地之中,在其他地方难得能见到一两条。你们那日所见的,也是从沙漠腹地中跑出来。只因那人是前往韦蜃城寻宝的一员,在全队人都被杀之后一路仓惶逃窜,这才引得几只死亡肠虫一路追来。这种冒冒失失的家伙,是最容易沦为死亡肠虫口中食物的了。” 箫梁闻言略微转头,瞥了一眼后方与小龙说笑不停的上官凤,忖道:“上官姑娘竟能从那般凶险之地安然返回,除却过人的运气,她的实力也着实不弱啊,不愧是剑仙前辈的弟子。” “好了,我就送你们到这。顺着峡谷再走约摸半个时辰,就能抵达一处洞穴,再穿过那片洞穴,自然就能进入银月死谷中了。”乌瑟娜这般说着,见箫梁欲要对自己作揖,忙伸手制止道:“先别急着谢我,我这还有三句话没说完呢。第一,我们韦蜃人和达摩教素来井水不犯河水,所以我不能再往前走了,对外可不能说是我带你们走的这条隐秘道路;第二,此路虽然鲜有人知,但毕竟也是进入达摩教的要道之一,他们一定会派遣重兵把守,所以千万小心;至于这最后,我还是要把丑话说在前头,若是你们还不死心企图进入韦蜃城,我也绝不会顾念旧情,明白了么?” 箫梁闻言轻笑点头,姑且算是领了她的好意。 交待完这些后,乌瑟娜便与众人辞别,顺着原路返回了。而半个时辰后,如她所言,众人果然抵达了一处宽阔洞穴前。 洞穴昏暗无光,前路瞧不真切,劲风拂来,不时回荡起尖锐呼啸,教人心生莫名寒意。箫梁既得乌瑟娜提醒,遂将小龙和香云安排在队伍中间严加保护,其他人则全神戒备随时可能出现的偷袭。如此行了一阵,倒也无甚异状,不多时,队伍已然行至洞穴深处。 洞穴深处已无半点来自外界光线,却能清晰瞧见四周。箫梁恍然抬头,只见四周石壁上镶嵌满星星点点的未知矿石,散发出微弱荧光驱散了四周黑暗,同时将洞穴映衬得梦幻般美丽。 “哇,好多星星……”香云抬头痴痴凝望,如水瞳仁中盛纳了漫天荧光,冷不防脚下又踩到什么东西,险些将她绊倒。她忿忿收回目光,随即俯视地下,企图找出那个差点让她出洋相的东西,片刻后却是脸色骤变,指着某处颤声道:“那、那、那是……是什么?” 又有一阵劲风自洞穴某处迎面拂来,只是这一次的风中,明显夹杂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道。 箫梁肃然上前,略略端详香云所指的物事,确认那东西乃是一个人断掉的胳膊后,低声喃喃道:“方才乌瑟娜分明叮嘱我这里危机四伏,可为何我们行路半晌,也不见一次袭击呢?” 小龙脑筋急转,却是比他想得更远:“我猜一定是达摩教出了什么变故,所以他们疲于应付,这才撤去了此处的守备力量。如此对我们倒是好事一件,还是抓紧时间赶路,争取在他们反应过来前就突破此地!” 众人脚步不停,顺着深邃洞穴一路疾奔。随着越发深入,他们能够瞧见路旁越来越多的残肢断骸,刺鼻的鲜血味道充斥着整个洞穴,搅得众人胃中翻涌不止,直欲大呕特呕。 箫梁越看越似乎心惊,仅凭这些尸体的损坏程度,他便能猜测出不久前这里发生的战斗究竟有多惨烈,同时觉察到了一奇怪之处——此处除却达摩教众的尸体,为何再也寻不到别的势力的遗骸。难道那股入侵达摩教的势力当真如此厉害,激战至此尚能不损一兵一卒? 众人脸色越发凝重,只因越往前走,那些战死之人的名气便越发显赫。 “啊,这是冶魂派的魂炼长老!”被上官凤出言提醒,众人顿时惊诧不已,慌忙拥到那具尸骸面前,只见一个须发皆红的老者歪着头路靠在石壁之上,双目呆滞无神了无生机,显然已是死去多时,只是嘴角挂着的黑色血液并未凝结。 冯岚生于武林世家,自幼便对各门各派的高手如数家珍,不禁低喃道:“魂炼长老乃是达摩教首屈一指的高手,稳坐冶魂派第二把交椅,竟也毙命于此……观他口中血液为黑色,即便到了此时也未能凝血成痂,大约因中了毒宗的‘败血毒’而死。可是毒宗的人,又怎么会……” “是灵枫!”箫梁眸中有精芒一闪而过,脑海中浮现出当日被灵枫刺破心脏的场景,握住灭魂的手随之颤抖了几分:“灵枫他一直企图推翻现任达摩教众在西域的统治,上一次便将达摩八部的其中五部成功纳入麾下,并且邀请刀皇前辈助阵。虽然因故未能成功,却也只是差之毫厘。冶魂派唯灵枫马首是瞻,一定又是他下令攻打达摩教,所以这里的尸体并无其他势力,均是达摩八部互相厮杀所留下。” 忽然,他又想到了什么,当即催促道:“快,加快步伐,我们立刻去银月死谷中一探究竟!”说着也不顾众人面面相觑,一马当先朝着洞穴出口冲了过去。 幽长洞穴尽头蓦地现出一丝红光,众人见状心知出口将至,纷纷加快步伐赶路。然而当他们踏出洞穴的一瞬间,却因眼前所见目瞪口呆。 尸山血海! 广袤山谷之中,竟是堆积了无数的尸体,鲜血彻底染红了这片如画胜地。无需亲眼目睹,众人也能猜到之前这里究竟发生过何等惨烈的战役。几位女子均是闭上双眼不忍再看,其他人虽未如她们一般,却也因眼前的人间炼狱而脸色沉郁。 箫梁肃然扫视战场,忽然目光凝在一堆尸体的中心位置。那里有一男子跪立,一身白衣早被鲜血浸染,却不知是死是活。 似是感受到了他人目光的注视,那男子身躯微微颤抖,随即抬头望向箫梁等人的方向,教众人瞧清了他一片血肉模糊的双眼。 “是谁在哪儿?”他的神情波澜不惊,好似完全感受不到失去双眼的剧痛。箫梁只观察一小阵,便大概猜到了他的身体状况,当即如实答道:“在下箫梁,琴刹,久违了。” “这人……竟是达摩教八刹堂堂主琴刹?”众人均对琴刹名号如雷贯耳,一枝柳更是与其有过数面之缘。然而往日里那个沉默寡言、杀伐果断的琴刹,如今竟落魄至此,若非箫梁提醒,只怕无人能将他认出来。 琴刹乍一听闻箫梁声音,便是浮现出一抹怔仲神情,随即冷笑道:“原来是你……却不知箫大侠来银月死谷有何贵干,莫不是特地来取我性命的?”箫梁道:“自然不是。在下只是前来拜会达摩教众的。” 琴刹闻言,低头沉默。 许久,琴刹复又抬头起来,尽管双眼已无法视物,他还是望向箫梁道:“箫大侠,你我往日里亦有数次交手,彼此可算敌对,但今日我却有一事相求,不知你能否答应?”箫梁深知以琴刹之高傲,若非极为要紧事情,他断然不会如此低声下气。对于这武艺高强的好敌手,箫梁亦是惺惺相惜,如今观他浑身筋脉寸断,双目尽毁,应当是使出了七煞琴音的最后一式——断肠绝杀,这才油尽灯枯,命不久矣了。 箫梁压下心头遗憾,郑重点头道:“请说。” 听闻箫梁应承下来,琴刹却是欲言又止。他有些茫然地探出手来,不住朝四下摸索。然而半晌不曾探到自己所求,他只能深深叹息道:“你且帮我寻一寻,这四周的众多尸体中,有没有我八刹堂的花刹?” “什么?”众人闻言又是震惊——八刹堂堂主琴刹重伤濒死,八刹之一的花刹竟也已经香消玉殒,之前那场战斗,竟是惨烈到了如此地步么? 箫梁示意众人不必多言,继而上前在琴刹周围的众多尸体中翻查一阵。他四周的尸体鲜有完整,大部分都被绝强内力切割成无数截,断肠绝杀的威力可见一斑。 终于,在一个角落之中,箫梁发现了一位身着花衣的女子。女子身躯完整,容颜姣好,即便已然身死,神情依旧平静如水,应当就是琴刹想找的花刹了。 在箫梁将花刹的身体抱到琴刹面前的瞬间,这个素来冷漠的男子却是现出痴呆神情,直到箫梁轻声道:“花刹神情平静祥和,身上也无明显伤口,这到底……?” “她……是为了保护我,中了教主的玄刹黑火,这才殒命于此的。”琴刹颤颤巍巍地接过花刹,将她紧紧揽在怀中,再也不愿松开半分:“她真傻,明知自己根本不是黑帝诀的对手,依旧在我最危难的关头挺身而出,替我挡下了那两团奔袭过来的黑火,可我却……” “花儿,原谅我,原谅我连你的真实姓名都不曾询问,所以即便到了此时此刻,我依旧只能这般称呼于你……”他温柔轻抚怀中女子的三千青丝,那血肉模糊的双眼中,却是破天荒地透露出不加掩饰的柔情:“其实,你的心意我何曾不知?只不过往日的我一心沉醉武学,一直对你横眉冷目,不加理睬,根本不敢敞开心扉。然而直到方才,直到你替我当下了那足以致命的黑火,我眼睁睁地看着你倒在血泊中的模样,那一瞬间,我才算明白了自己的真心……” “我想要的,一直都不是什么巅峰武学,而是有你在身边啊。” 箫梁默默注视这他,心头不禁百感交集。忽然他想到什么回首望去,只见众人之中,冯岚也以复杂眼神望向自己,好似心有灵犀。 众生浮沉,缘起缘灭,更当珍惜身边感情,才不至于追悔莫及,不是么? “琴刹,你的伤……”箫梁一言及此,却是不忍再说下去。谁知琴刹只是无谓一笑,道:“我的身体我比谁都清楚,这伤神仙难救,要不了多久我就要下阴曹地府了吧……不过无妨,花儿已不在世上,我也没有半点眷恋与牵挂,这般走了,倒也舒心。” “地府之中有她相伴,着实胜过我孤身一人千万倍。她活着的时候我没去珍惜这段感情,却不知黄泉路上,奈何桥旁,她能否原谅我,与我做一对阴界爱侣呢……”琴刹说到这里,脸盘上噙起淡淡笑意,身体各处却是瞬间涌出层层鲜血,眨眼之间,他便彻底化作了一个血人。 一首情诗,便是在这般情况下,为这血人柔声低吟: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云过巫山应有意,却怜青川遇雨迟。 待吟诗罢了,他也彻底停止了呼吸,只是双臂依旧紧紧抱着怀中女子,不动宛若永恒雕塑。 正文 第二卷_第一百一十三章 翠山镇 安葬好琴刹与花刹两人,已是半个时辰后的事情了。 既已知晓方才发生过惊天大战,众人对沿路上不时出现的尸体不再惊奇。只是这些尸体中不时有成名人物的,教人看了不禁心堵得慌。 随着越发接近银月殿,忠于教主的达摩弟子迅速增多。他们瞧见箫梁一行人,均自觉退避三舍,似乎早已知晓他的来访。 就这样,箫梁等人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中径直行往银月殿。伴随着沉闷声响,银月殿大门被缓缓推开,箫梁敛容对着深深殿内道:“达摩教众,箫梁参见。” 四周岩壁上依旧闪烁着惑人心智的光华,与穹顶的无数颗夜明珠交相辉映,使得偌大银月殿宛若灿烂银河,如梦如幻。然而箫梁双眼始终紧盯着宝座上的黑色人影,丝毫不为绚烂光华所动:“我的这次到访,也在你意料之中吧?” 众人见状,都识趣地没有做声。 宝座之上,那个一身黑衣的教主长笑出声,继而抬起头来,将目光遥遥落在殿门的箫梁身上。这一次,他并未对这群青年男女施半分威压:“终于来了啊……现在的你,心里一定有着许多疑惑吧?” 箫梁愤怒得双眼仿佛能喷火出来,他伸手遥指那个令中原闻风丧胆的达摩教主,大声有力地高喝道:“给我把面具摘下来!” 片刻沉默后,教主低笑道:“如你所愿……”言罢取下覆在脸上的丑陋面具,终于露出那张完美而略显沧桑的容颜来。 众人见状,尽皆讶然。谁也不曾料到堂堂达摩教主,真实身份竟会是一姿容俏丽的女子! “果然是你……”在目睹她脸庞的瞬间,箫梁的神情便是一片复杂。他直直凝视宝座上的那个女子,沉默许久许久,忽地目光柔和下来:“我一直以为你早就去世了,娘。” “娘?”众人惊疑得无以复加,箫梁却只是与高高在上的她互相凝视,许久不语。 千里之外,风景秀丽的江南小镇。 临湖街道上人群熙熙攘攘,阳辉日暖映照碧波,映得街头巷尾一片盈盈水波,煞是好看。轩紫雨与燕矶子并肩而行,二人男俊女俏,各自所牵骏马亦是丰神俊朗,一路上自然吸引了路人们的目光。对此二人不以为意,只顾谈笑风生,瞧来确是一对侠侣模样。 “这翠山镇还挺热闹的嘛,”轩紫雨遥望一旁高耸翠山,笑道:“之前几次经过翠山,都不曾来这镇上逛逛呢。”燕矶子道:“这样吧,待取下白玉莲籽后,我们就在这翠山镇好生休息几天。为了寻找药材,咱们一直往深山老林里钻,这么下去迟早要累出毛病来。” 轩紫雨闻言,喜得连连拍手:“好啊好啊,我也好趁机在镇上买几件衣服。就算身上这件紫衣是馨堂主赠予的,但总被我穿了洗,洗了穿,万一哪天洗破了就不好啦。” 二人这般谈话,不曾留意到街巷角落中,有数道目光一直紧盯着他们。 眼看着二人将临湖街道已走了一半,那几道目光的主人再也按捺不住,却是几个没几岁大的孩童:“你们两个帮着我点。瞧这两人脸生得这般好看,又有兵器在身,应当是名门正派的弟子,要么就是江湖侠客……” 这般说着,其中一个孩童迈起小腿,竟是朝着二人直奔过去:“好,就挑这女子了!” “喂!”孩童的同伙见状顿时惊呼,目光却又带着几分期盼:“小心点啊!” 轩紫雨犹自与燕矶子谈笑,忽见斜下里一道矮小身影直冲自己而来,只诧异了片刻便反应过来。那孩童闷头朝轩紫雨撞了过去,本以为自己一定会撞个人仰马翻,不料却是被一双纤细玉手稳稳接下,耳边随之传来温柔女音:“小家伙,你怎么啦?” 孩童明显不曾料到这般的状况,他被眼前的紫衣女子笑着凝望,一时间心头满是尴尬。轩紫雨不疑有他,只是扶稳他的小小身躯,还不忘嘱咐一句:“小家伙,姐姐还有事就先走了哦,以后走路可不能再像这样了,明白了么?”言罢她转身欲走,忽然瞥见孩童的脸庞上有玩味笑意泛起,心头顿生不妙预兆。 “哎呦喂……” 孩童故作趔趄扑倒在地,随即竟大声嚎哭起来,顿时惹得街上行人纷纷投来好奇目光。而他见这招颇有成效,遂哭得越发凄惨,蓦地不顾轩紫雨震惊神情,竟是直指她鼻尖道:“我走路走得好好的,你为什么要撞到我啊?” 孩童如此颠倒黑白,轩紫雨猝不及防,大脑顿时一片空白。她直直盯着这个哭闹不停的孩子,片刻后气得发抖:“你……你……你胡……”话未说完,她已是禁受不住心头怒火,只能按住胸脯连连喘气。 燕矶子虽也恼火,但较之轩紫雨倒是冷静许多:“小家伙莫要胡乱栽赃。我们和你远日无怨近日无仇,又何必戏弄于你?我看你只是被什么东西绊倒了吧?好了好了,不要闹了,我们还有要事,就先走一步了。”说着他拉起轩紫雨的手,就要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不料前方早有两个和那孩童年纪相仿的少年拦住,却是齐齐指着燕矶子身后的轩紫雨道:“你胡说!我们刚才都瞧见了,分明是这女子撞倒柳生的,你却信口雌黄,欺负小孩子都不敢承认!” 轩紫雨被几个孩童指着鼻子冤枉,早气得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她盛怒之余环视四周,又见众人纷纷向自己头来鄙夷目光,眼前不禁一阵阵发黑,几乎当场就气晕过去。燕矶子见状连忙低声安慰她几句,随即望向面前的几个小家伙,冷冷一笑道:“几个小鬼,就算事情当真如此,却不知你们究竟想怎的?” 几个孩童闻言异口同声道:“当然是赔钱了!” “哈哈,原来如此……”燕矶子立刻明白这几个小鬼都不是省油的灯,又冷笑道:“倘若我们不赔呢?” “不赔?”几个小鬼齐齐捏着拳头,故作凶狠装:“那就去官府,让县令老爷打你们的板子!”燕矶子闻言不假思索点头道:“好,那就去官府,让县令老爷定夺。”说着他还摆出个“请”的手势,笑道:“几位小友,还请前面带路吧?” “呃……”几个小鬼不料燕矶子竟然不畏官府,一时间面面相觑,拿不定该怎么办。燕矶子见状语调又沉,肃然道:“怎么?为何还不带路?难不成还要我拎你们到官府么?” 众孩童顿时慌了神,那撞向轩紫雨、唤作“柳生”的小鬼立刻觉察到情势不妙,连忙道:“我、我现在已经不太疼了,这事就这么算了吧,以后走路注意点知道么?”言罢他朝几个同伙连连使眼色,小鬼们顿时会意过来作鸟兽散,眨眼间便消失不见了。 燕矶子冷眼旁观,直到几个小鬼彻底没影,他才对犹自生着闷气的轩紫雨道:“好啦好啦,别生气啦,不过是一群不懂事的小鬼头罢了,何况这世上本就好人难做。”轩紫雨咬着嘴角一言不发,显然依旧耿耿于怀。 燕矶子无奈摇头,叹道:“好了,且寻一处客栈住下再说吧。” “真是见鬼!”柳生忿忿踢远一颗石子,咬牙道:“什么霉运……要不是那男的,这一次肯定能成功!”几个同伙纷纷露出无奈神情,面有苦色地捧着各自的肚子:“好饿啊……” 饥肠辘辘的咕噜声此起彼伏,柳生听了心头烦闷,当即轮流拍过他们的肚子喝斥道:“嚎什么嚎什么?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家也穷得揭不开锅,哪里去搞东西给你们吃?既然这招数失败了,那么近段时间也不能再用,且先去这树林里瞧瞧有没有可以吃的果子吧,唉……” 就在此时,树林上方忽有衣袂破空声传来,几个孩童诧异抬头,只见一灰衣男子从天而降,稳稳落在他们面前,赫然是他们敲诈未遂的燕矶子。 “啊……是你……”柳生一眼便认出了此人,吓得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你你你要做什么……别乱来啊!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要找你们再简单不过了,”燕矶子手指身后那颗最为高大的树木,“这东西能提供绝佳的视野,找你们几个小鬼还不是易如反掌?至于我想做什么……嘿嘿,在此荒郊野岭,我就是宰了你们,也不会有人知道的。”说着摆出凶恶神情*近而来,顿时吓得几个小鬼哇哇大哭。 “大侠,有话好说别动说啊!”柳生其实也怕得要死,却强作镇定挤出生硬笑容来:“我们方才只是和那位姐姐开个玩笑,我们……”话未说完,燕矶子的手已是朝着自己的脑袋缓缓罩了下来,他见状吓得连闪躲也忘了。 正文 第二卷_第一百一十四章 白玉莲籽 片刻后,柳生惊觉回神,发现小命居然尚在。而那个方才还凶神恶煞的灰衣男子,此刻却连连轻抚自己的头,语调也温柔了不少:“你们的话我都听到了,这些银子且拿去买些吃的吧。但不要让别人瞧见了,免得财多招妒。” 这一席话教柳生听呆了,良久他回过神来,心中依旧顾忌不小:“大侠,你……就这么放过我们了?”燕矶子笑道:“为了生存做市井流氓的行径,也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毕竟许多年前,我的一位好友也是这幅德行。” “不过,你们切记以后不能再犯,不然我就要重重惩罚你们了,明白了么?”燕矶子认为还是有必要给这几个小鬼敲敲警钟,当即撂下狠话,吓得他们把头点得小鸡啄米也似。 燕矶子见状转身欲走,忽而又想起什么回过身来:“对了,跟你们打听个事儿,翠山附近是否有一种叫做白玉莲籽的东西?” 柳生不假思索点头道:“白玉莲籽在咱们翠山镇可谓无人不知,那是一种极其珍稀的药材,只在距此西面数里的紫芙湖偶有出产。但你若是想要取那东西,来的却不是时候。现在时值盛夏,紫芙湖的荷花是断断不会开放的。” 燕矶子眉头紧皱,他并没料到竟会在季节这节骨眼上出了岔子,半晌只能摇头道:“即便如此,我也要去查探查探,实在不行只能另寻他法了。” 见燕矶子欲要离开,柳生忙道:“大侠稍等,那个……请帮我转告那位漂亮姐姐,我……我知错了,不该对她耍把戏的。”燕矶子欣慰笑道:“只要你们都能做正直的人,那位姐姐一定会很开心,绝不责怪的。” 柳生目送燕矶子身形鹤起,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了树林之中,忽而心中有某种情怀涌起,却是冲着他离去方向高喊道:“大侠,我将来一定要跟你一样行侠仗义,我保证!” 燕矶子别了几个小鬼,当即脚步不停朝镇上客栈赶去。当他敲开轩紫雨的房间时,果然见她依旧凭窗神伤,静静望着窗外景致出神,而且眉眼略略泛红,只怕是偷偷抹眼泪了。 燕矶子暗暗偷笑,随即拉了一条凳子大大咧咧坐下:“生气么?生气就对了。记着以后别再做滥好人了,明白么?” 他认为轩紫雨经历此事之后,定会痛定思痛,好好反思自己的妇人之仁。不料轩紫雨闻言略略怔仲,片刻后却是毅然摇头:“我的做法还是不变,哪怕被恩将仇报,哪怕好心只能换来栽赃,我也绝不会因此心生怨恨。这是医仙的做事准则,是代代医仙都必须遵从的教条。” “你……罢了罢了,先不说这个。”燕矶子见她满脸决然神情,无奈只能撇开话题,将方才与几个小鬼遭遇之事如实说予她听。 “呃,我居然也忽视了季节,真是个木头脑袋……”轩紫雨懊恼地拍拍额头,道,“不过正如你所言,我们还是应该赶赴紫芙亭一趟试试运气。若实在不行,只能向翠山镇的百姓打听,看看有没有谁愿意出售给我们了。” 主意已定,二人即刻快马加鞭,不消片刻便赶到了翠山镇外的紫芙亭。 乍入此间,已是时至傍晚。紫芙湖湖面平静,反射夕阳的火红余晖,粼粼波光荡漾开来,倒也别有一番风味。这是二人第三次来到紫芙亭,一时间心中多有感慨,偶然间一瞥,便是发现了典雅凉亭中已然做了一位鹤发黑衣的男子:“嗯?都这时候了,亭子里居然还有人?” 男子端坐石凳之上,面朝宽阔紫芙湖,手执一枝画笔,对着石桌之上的一副画卷怔怔出神,并未觉察到身后二人的造访。 轩紫雨觉得那人有几分眼熟,但只瞧背影,一时半会儿又记不起来是谁,遂上前作揖道:“不知阁下在此究竟……呀,是你?”男子闻言回首,一见轩紫雨也是略略诧异:“轩姑娘?” 此人,正是与她有过数面之缘的泰山派陆云天。 燕矶子与陆云天也有些交情,之前黄山之战陆云天确有出力,大荒之行也是得他邀请,遂笑道:“陆兄孤身一人来这紫芙亭赏景,当真雅兴啊。”陆云天笑道:“本少侠游山玩水偶经此地,见此亭风景甚美,着实不忍猝离,遂风餐露宿驻足赏景,算算已是颇有时日了。”言罢他举起石桌上的酒杯,随即仰头饮尽尽显豪气。 “那么,两位来此又有何贵干?”陆云天意犹未尽地咂咂嘴,眼神始终落在轩紫雨的脸庞上,也不顾她尴尬神情调笑道:“莫非怕本少侠一人孤苦,这才特地来此陪伴?” 轩紫雨早知这人口无遮拦,也不计较其轻浮言语:“我们听说此地有珍稀药材白玉莲籽出产,所以前来试试运气。” “白玉莲籽?你们要那东西做什么?”陆云天自衣襟中翻了一会,随即将一颗白玉般浑圆的美丽珠子至于石桌上:“白玉莲籽早过了出产季节,不过既然本少侠在,就不会让你们白跑一趟,拿去吧。” 珠子在被陆云天取出的瞬间,便散发出沁人心脾的芳香。它静静躺在石桌之上,不住散发着微弱毫光,一看便知其珍贵程度。轩紫雨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稀有药材,她小心翼翼地将之置于掌心,随即琼鼻凑近略略一嗅,不禁有了一丝诧异:“这颗白玉莲籽的药力竟精纯至此……陆少侠,你究竟是如何取得的?” 陆云天沉吟一阵,忽而捉狭笑道:“我说是侠女赠送的,不知轩姑娘以为如何?”说着他一指面前画卷,补充道:“喏,就是这画中仙女。” 轩紫雨与燕矶子齐齐凑上前,但见画中景致赫然便是碧荷满堂的紫芙湖,画卷时间乃是清晨,湖面上白雾缥缈,湖心处一粉衣女子玉立水上远眺西方,好似期盼着什么人的影子。虽寥寥数笔,却也勾勒得她眼神栩栩如生。 二人早已领略过陆云天的妙笔丹青,但乍一见此画,依旧为这粉衣女子的如仙姿容倾倒,对他的精湛画技钦佩万分。 不过和单纯欣赏化作的燕矶子不同,轩紫雨却隐隐觉得这画中女子似曾相识。但究竟是谁,她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出来:“陆少侠,你方才说白玉莲籽是拜这位仙女所赐,这究竟是……?” 陆云天笑道:“这……可就说来话长啦。”燕矶子道:“无妨,我们洗耳恭听。” “好吧,虽说是派中隐秘,但轩姑娘和燕大侠也不算外人,便是告诉你们也没关系。”陆云天神情变作肃然,沉声道:“之前的昆仑之会,我们泰山派损失可谓极其严重。大半精英弟子死伤不说,便是掌门亦陨落于昆仑之巅。虽得雷虎继承掌门之位,但上一任掌门的逝世对我派打击不可谓不大,同时还造成了某股暗流的蠢蠢欲动。” “雷虎颇具才能,既已继承掌门大位,便励精图治,好歹将摇摇欲坠的泰山派扶归正位,不至于被踢出六大门派之列。但他保守求稳的作风却遭到了一部分门人的强烈反对,这其中最具影响力的,便是霍英然和颜嫣然。” “虽说我不愿承认,但泰山派的确是当今六大门派中最为势微,这一点我想先任掌门毕云龙很清楚,他力求重现四百年前泰山派中原第一大派的风光,故而往日里做事多少激进了些。”说到这里,陆云天忽而隐秘一笑,道:“你们不知泰山派曾经的实力,究竟可怕到了何种地步。若不是经历了一场莫名其妙的变故,当时的掌门都被人弑杀,派中典籍多数被焚毁篡改,中原第一大派根本跟蜀山派毫无关系,自然也轮不到碧波堂的那帮娘们在我们面前作威作福了……” 轩紫雨道:“碧波堂……是了,不知馨堂主她们怎么样了?昆仑之会上碧波堂冒天下之大不韪,这段时间只怕不比泰山派好过吧?” 正文 第二卷_第一百一十五章 心计 陆云天道:“自然是不好过的。听说迫于外界舆论的压力,馨水月已辞去了堂主之位,留在门中只担任了个议事长老,碧波堂便由小俞统领了。原本似这般根本不足以平息其余五大门派的怨愤,不过眼下中原武林已折两根支柱,固然表面一派欣欣向荣,内部却是暗流涌动、危急潜藏,随时都有被邪教趁虚而入的可能。这种关头再过分追究碧波堂的过失,只会令实力空亏的武林盟会雪上加霜。那些个掌门长老们个个都是成精的人物,稍稍思量便能明白其中要害,才不会做这等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呢。” 燕矶子道:“是嘛,但愿馨堂主她坚强些,能挺过这次磨难……你方才说四百年前?我记得四百年前发生过一件大事,便是剑神叛出泰山派,并在昆仑之会上凭一人之力击溃了中原西域双方大军,令六大门派悉数覆灭。说起来,为何其他门派都根基尚存,唯独泰山派连门派典籍都被毁去了?剑神前辈屠灭师门的真正原因,又究竟是什么?” 陆云天连连摇头道:“莫说你们,便是我们泰山派门人,也无不渴求得知当年发生的一切。然而几百年光阴流逝,真相早已被岁月掩盖,纵然我派极力追查,力求获悉一切原委,奈何当事人早已作古,门派中残余记载亦是语焉不详,甚至多有涂抹痕迹,如此却又从何得知呢?依我看,此事唯有询问剑神前辈本人,才能得知答案了。” “正因为泰山派在六大门派中实力垫底,故而毕云龙掌门往日行事略显激进,却也还能恪守原则。如今掌门仙逝,雷虎师兄纵然承接大位,奈何此事过于仓促,他这位子坐得还不稳当。霍英然便趁此机会大肆发展势力,名流雅士与市井之徒俱都招揽,更无丝毫挑剔,门中弟子顿时良莠不齐。一些洁身自好的同门委实看不惯往日的清修门派逐渐变得乌烟瘴气,正所谓眼不见心不烦,他们遂以苦修为由外出历练,游荡五湖四海;其余人等留下也只为观察形势,且看雷虎如何定夺。” 轩紫雨听到这里,立即明白了陆云天为何逗留于此,料想他闲云野鹤的性格,这种时候只怕是头一个跑出泰山派的:“那……殷姐姐呢?她还留在泰山派么?” 陆云天笑道:“你说殷师姐啊,第一个以苦修为由跑路的就是她,也正是有她带头,其余人才有勇气离开栽培自身的宗派。想必她正在这广阔天下的某处仙境中陶冶自我,静待时局变化吧。” 说到这里,陆云天又遥指紫芙湖心道:“那一日,少侠我孤身游历至此。时至清晨,湖面上白雾氤氲,我恍惚瞧见湖心立有一位粉衣女子。然而当时雾气委实太浓瞧不真切,我当即运起轻功,欲要到她跟前一睹佳人容颜。不料此念方生,湖面上白雾突然浓得好似粘稠,顿时将其身影完全朦胧,待我到达湖心时佳人已不知去向,空余这颗不住散发着毫光的白玉莲籽,静静躺在一片宽大荷叶的正中间。” 陆云天的目光收回,再度落于面前画卷之上,随即现出倾慕神情:“我猜那女子便是紫芙姑娘的魂魄吧,即便已历经悠久岁月,她依旧凭借一股执念守着这片大湖,年复一年地向着世人诉说着自己的故事……唉,真想再见她一面啊。” 他手掌轻抚画中女子的脸庞,举止极尽温情爱怜,片刻后却是轻笑着收敛爱慕目光,道:“说起来,不知段师弟……啊不,我应该称呼他‘箫大侠’才对,不知他现在何处,为何不见与你们同行呢?” 听闻陆云天提及箫梁,轩紫雨顿时脸色黯淡,不知该如何回答。燕矶子见状立刻替她答道:“我们和他兵分两路,各有任务,这才没同行。现在的他应该身处西域大漠,我们已将信鹰训练好捎信给他了,却不知‘犀羽’此刻抵达银月死谷了没有。” 万里之外,荒漠上空,一只雄鹰展翅翱翔,左爪之上绑有一根细细竹筒。只见它瞬息间飞过戈壁沙丘,不多时便抵达了一处深邃峡谷的上空。只是目睹峡谷中终年不散的白色瘴气,雄鹰明显犹豫了一阵,只在高空盘旋不去。 许久,雄鹰清啼一声收起双翼,身形急坠,随即朝着幽幽谷底疾速冲刺。 箫梁屹立于银月殿中,目光自始至终都凝于宝座上。 眼下银月殿内并无外人,她也不必再戴着那个丑陋面具,而是将真面目示以下方的白衣男子:“梁儿,你都在这银月殿枯站三日有余了,这般不吃不喝不眠不休,身体迟早是要垮掉的;再者,灵枫随时都有可能攻过来,你这般的疲惫身体可不太妙,不如且与你的朋友们一道去客房休息吧。” 数日的沉默不语,导致了箫梁此刻开口艰难,只听他声音略显嘶哑,却是冷冷道:“你若依旧顾左右而言他,不肯将前因后果讲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就不要指望我放过你!” 一身黑袍的女子笑了一笑,浑然不在意他的诘责语气:“你当真想知道?我保证你一定会后悔。” 箫梁暗暗咬牙,死死注视着她的脸庞:“我一定要知道!我要知道我的娘亲邵玉茹这十多年里究竟经历了什么,竟会从行侠仗义的一代侠女,堕落成这么一个无恶不作的魔头!” “魔头么,呵呵,”邵玉茹的笑声难辨悲喜,自顾自喃喃道:“原来在你的眼里,我已经是一个魔头了啊……” 她的声音渐响,到了末了已是仰天大笑,似是要将心头多年郁结通过笑声尽数发泄。一时间偌大银月殿内回荡着的,只有她张狂肆意的笑声,与那大笑中难以觉察的丝丝苦涩。 不知过了多久,邵玉茹笑声终于彻底止住。她有些疲倦地依在宝座的靠背上,平静凝视着被无数夜明珠点缀的穹顶:“也罢,我就如实告诉你我这魔头,究竟是如何诞生的吧……”说着她将自己的遭遇一一道出,言语之间更无一丝忌讳。 原来当年箫家被冯毅宏灭门,邵玉茹在紧要关头将年幼的箫梁锁进衣柜,自己则毅然奔逃,吸引了杀手们的注意,终因寡不敌众而被当场擒获。那些杀手们见她姿容甚美,当即心生*念,将她生擒至偏僻角落轮番蹂躏。待冯毅宏赶到时,她已被折磨得奄奄一息了。 冯毅宏对邵玉茹爱慕久矣,灭了箫家旨在夺回心爱女子,大怒之下当即将那些施暴贼人千刀万剐,却也救不回气若游丝的她,只能将她带入冯府尽人事听天命。 邵玉茹乃是药王阁阁主邵千钧堂妹,一身武艺颇有造诣,在以假死之法混入冯府后,她无时无刻不想杀了冯毅宏复仇。然而自从灭门事件之后,冯毅宏不知为何却是极少出现在她面前,她只能假装瘫痪,同时静待时机。 某一日,冯毅宏按捺不住心中思念,终于前来探望于她。邵玉茹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立即发难,仓促之下冯毅宏根本来不及防备,顿时连中数招。然而不待邵玉茹狠下杀手,冯毅宏在短暂的沉默后,竟是展开凌厉反击,立刻就让邵玉茹领略到他武学的恐怖造诣。 不过寥寥数招,邵玉茹便为冯毅宏重创,伤势虽不致命,却也教她无力再战了。她深知自己的本事与仇人差距太大,不得已只能暂且抛弃复仇念头转身逃出冯府,随即遁入附近的深山老林之中。 邵玉茹江湖经历丰富,既已全力隐藏踪迹,便是冯毅宏也寻她不得。如此,她在深山老林中勉强待了数日,伤势不仅不见好转,反而每况愈下,不得已只能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朝某处小村踉跄而行,企图得精通药理之人相助。然而她的伤势实在过重,长时间的艰难赶路又牵动浑身筋骨,竟是在小镇镇口昏厥了过去。 待醒来时,她发现自己伤势有稍许好转,却已被装在一辆马车之内,手脚被麻绳牢牢束缚,眼口也被布帛紧紧封住。她觉察到周围尽是和她一般遭遇的女子,却不知自己到底是被谁人押运,又究竟准备运往何地。 事后她才明白,这是西域达摩教秘密前来中原,专程为教主搜寻丽质女子做其练功药鼎的。 邵玉茹和其他女子一起被送入达摩教的牢狱中幽禁。之后,被押来的女子每一日都会有一个被传唤走,再也不见回来。见多识广的邵玉茹见状,立刻猜到达摩教主在练习某种采阴补阳的邪功。她念及自己身负血海深仇,眼下又脱狱无望,当即咬牙下定了决心——为了能与冯毅宏率领的中原六大门派抗衡,从而对他展开复仇,她必须获得达摩教的力量。 而这一次被送入西域,对她而言正是一个绝好的契机! 正文 第二卷_第一百一十六章 歹毒 在某日清晨,终于轮到她被带到达摩教主的练功房。既然已下定了决心,已然肩负灭门血仇,她就对面前那个终日戴着丑陋面具的达摩教主没有了任何的惧怕与厌恶。迥异于之前几个女子的拼死反抗,姿容艳美的她采取主动迎合的姿态,其婉转承欢的撩人姿容立刻令达摩教主深深痴迷,在一阵巫山云雨之后竟是对她赞不绝口,完全舍不得拿她血祭练功了。 而这,正在邵玉茹的计划之中。 自那之后,教主每日都要与她品尝鱼水之欢。而邵玉茹虚与委蛇之际,还开始暗暗观察教主的言谈习惯,同时对其修炼的“黑帝诀”多有留心。教主当然不会将黑帝诀示予她看供她钻研,但每当二人欲仙欲死之际,教主口中便会快速念起黑帝诀心法。邵玉茹装得娇弱不胜,却能凭借过人天资将其熟记于心,如此次数稍多,已是记得一字不差。 两年时间,一晃便过。有了这两年处心积虑的谋划,邵玉茹终于有了拿下教主的十成把握。在最后的一次交欢中,她突然发难,即便自己双腿的膝盖骨被教主的临死反扑轰得粉碎,依旧以雷霆手段将这令中原武林闻风丧胆的大魔头一举击杀。从此,熟知教主言谈习惯的她便戴上了教主的面具,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悄无声息地取得了足以对抗中原武林六大门派的强大资本。 听闻邵玉茹一席话毕,箫梁心情复杂得不知该如何措辞。虽说她在叙述之际语气平淡,但凭借女流之身攀上西域首脑的宝座,过程之艰辛,只怕也不是三言两语便能道清。 “你所做的一切,只为了向冯毅宏复仇么?”良久,箫梁才艰难开口,问道。 邵玉茹不料他沉思许久,竟只问出这等无聊问题,当即不悦道:“哼,那是自然。我恨冯毅宏那老狗入骨,是他亲手毁了我的家庭,埋葬了我的青春韶华,便是将他碎尸万段,也难泄我心头之恨……” 这般说着,她的手掌紧握成拳,黑色的皮质手套都被尖锐指甲刺破,心中愤恨可见一斑。箫梁瞧得分明,对其愤恨也能感同身受。只是经历了这么多的生死别离,他已然将仇恨看淡了许多,当即轻叹道:“娘,你知道么,其实爹也没有死。” 听闻箫梁谈及箫易山,邵玉茹却是脸色如常,声音冷漠如许:“我知道,你们自翠山附近的悬崖下将他救起时,便有细作报至我处了。我略略猜测,便已知晓了那人的真实身份。” 箫梁见她一副漠不关心的神情,眉头不禁皱起:“你为何不去见见他?” “见他?见他做什么?”邵玉茹忽然冷笑,眼中的悲戚一闪即逝:“箫家覆灭的那天,他的邵玉茹也随着箫家上下一百三十口一同葬身火海了。我如今若去见他,除了徒生尴尬,却不知能有什么意义?” 她缓缓垂下眼睑,就这么冷漠了容颜,同时也麻痹了内心:“此种境况,相见不如不见。” 箫梁见邵玉茹一副铁石心肠,只能收了规劝之心:“娘,且不说爹的事。你的仇恨如今也没有半点意义了,因为冯毅宏已然过世……” “碰!” 一声脆响传来,箫梁吃了一惊,循声望去,却是邵玉茹宝座的左扶手,已被她惊怒之下悍然捏碎。 “那老狗……?”邵玉茹眼眸瞪得浑圆,呼吸明显急促起来。良久待情绪稍缓,她才怔怔点头,低声喃喃道:“是了,是了……我亲眼见到他被灭魂刺伤……被魔血附体的灭魂剑,乃是这世间一等一的凶器,伤着一丁点儿也是神仙难救。没错,那老狗都被刺穿了身体,此刻定然已经归西了。” 她的脸庞上泛起如愿笑容,忽然高声大笑,狰狞神情毕露无遗:“哈哈哈哈哈哈!冯毅宏!你这堂堂武林盟主就这么死了?真是便宜你了啊,哈哈哈哈!” 宛若修罗恶鬼的张狂大笑,令人见了无不胆寒。箫梁只觉一股陌生感觉扑面而来,他不知道面前这女子除却相似的容颜,究竟还有哪里跟记忆中的娘亲有半点瓜葛。冷不防邵玉茹目光再度投来,充斥着滔天愤怒,神情暴戾得直欲择人而噬:“告诉我那老狗葬在何处,我要刨开他的坟,鞭尸泄愤!” 箫梁摇头道:“娘,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请你不要再深陷其中了。过去我和你一样,为了报仇不择手段,但经历了这么多,我却明白一个道理:我们的仇恨从冯毅宏离世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没有半点意义了。” 忽然,他再也说不下去了,只因邵玉茹的脸庞上泛起诡异笑意,教他只瞧一眼便觉心悸:“如你所言,怨恨死去之人没有半点意义。既然如此,我便不去怨恨那老狗,而是另寻他法……” 邵玉茹的目光忽然凝在银月殿的某个角落,随即傲然道:“躲在角落这么许久,也该现身了吧?” 箫梁大吃一惊,有人藏匿气息偷听二人谈话,他却没能觉察?他立刻扭头回望,却只见得那张熟悉容颜,神情随之复杂几分。 “岚儿?”目睹了那个白衣女子的瞬间,他难免有些惊慌失措:“你……你都听到了?” 刻满纹理的石柱之后,冯岚缓缓现身出来,随即快步踱至箫梁肩侧。她打量着面前这对母子,目光亦是复杂难明,片刻后还是朝着高高在上的邵玉茹恭敬作揖:“箫伯母,岚儿有礼了……” 邵玉茹冷哼一声,抬眼望天不予理睬,顿时教冯岚尴尬万分。 冯岚不愧为武林世家之后,即便遭此无礼待遇,她依旧能迅速收敛心绪,继而恭声道:“箫伯母,你方才说的另寻他法,大约便是父债女偿吧?”邵玉茹对于她的冰雪聪明倒有些意外,片刻后点头冷笑道:“不错,你那姐姐已偿还了二十年,现在该轮到你了。” “姐姐……”她的脑海中迅速掠过那道孤独的蓝色背影,心情不禁沉郁几分:“她……这么些年来,她究竟受了何种的折磨,性格竟蜕变作了那般模样?” 邵玉茹乐于见到她的悲戚神情,欣然将自己如何令蓝蝶在尸山血海中修炼嫣刹,一遍又一遍地摧毁她本不坚强的意志,让她彻底沦为一个只为杀戮的工具;如何以训练心志为由,无数次将水性不佳的她抛入水潭,让她饱受窒息痛苦;如何一次次地将危机重重、九死一生的险恶任务派给她,让她落得遍体鳞伤。 一桩桩,一件件,事无巨细,被邵玉茹悉数道出。她的声音回荡在偌大银月殿内,宛若催命魔咒阴魂不散,一点点将冯岚的心志残忍地啃食殆尽。不知不觉,白衣女子已是泪如泉涌,只能痛苦地捂住耳朵,颤抖着连连哀求:“不要再说了,求求你不要再说了……” “够了!” 箫梁越听越是心惊,到了后来,他已被邵玉茹几乎变态的复仇心理彻底激怒,忍不住断然暴喝。他将临近崩溃的冯岚拉入怀中低声安抚,许久才让她情绪略略稳定,不料邵玉茹话锋一转,却是又傲然笑道:“梁儿,你认为蝶儿她……对你是如何看的?” 箫梁闻言一怔,片刻后见得邵玉茹得意神情,恍惚间已明白了什么:“难道说她……又是你搞的鬼?” “真是可怜的孩子啊……”邵玉茹想起那个在他人面前冷若冰霜,在自己跟前却如同忠犬的女子,饶有兴致道:“因对我唯令是从,她任凭我剥夺了她喜欢他人的权力,不敢对灵枫之外的任何男子稍加动心,只可惜这一切都毫无意义。我将她自冯毅宏处夺来,变着法子折磨她的同时,还在她睡梦之际施以秘法,让她将来倘若遇上一个名为‘箫梁’的男子,一定会情不自禁。待到那时,夹在命令和自我缝隙中的她的绝望神情,那才是我一直期盼着的绝美风景啊……” 邵玉茹又是大笑,道:“只不过你居然让冯毅宏的另一个女儿也动了春心,这却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若早知如此,我当时就该溺死她,完全犯不着特地花上十多年的功夫,去培养一条忠心于我的狗了。” “冯岚,你给我竖起耳朵听好了,”因久居上位,又或者她本就对冯家之人恨得疯狂,即便面对的是冯岚,邵玉茹的傲然语气中,也明显掺杂了一丝命令味道:“若想嫁予我的梁儿,你必须放下一切尊严,如你的姐姐侍奉我一样为奴为婢,不得有丝毫违抗。况且以我儿的风流倜傥,将来身边定是美女如云,但你却只能为妾,做不得正室。只有答应了这些条件,我才认可你做我的儿媳。” 纵然泪水不时划过脸颊,冯岚依旧没有丝毫犹豫,当即毅然点头:“箫伯母,只要……只要能和他在一起,什么尊严和名分我都可以不要。” 箫梁拥住心爱女子与她深情对视,温柔地吻上了她的泪容,毅然决然道:“我箫梁一生唯爱岚儿,此种情义,至死不渝。” 二人先后表态,继而心有灵犀相视一笑,双手紧紧牵在一处,却是洋溢着不尽幸福。 正文 第二卷_第一百一十七章 毒计(一) 冯岚的欣然笑容,宛若一块火红烙铁深深印在邵玉茹的心间,她顿时暴跳如雷,如一只发狂的野兽嘶声咆哮道:“你……你这贱骨头!为何不生气,为何不伤心?难道就甘心一辈子做牛做马,却连个正妻的名分也得不到?” 对于邵玉茹的嘶声斥责,冯岚并无丝毫动容。【全文字阅读.】她直视着那个冲自己竭斯底里狂吼的达摩教主,语气平淡得仿佛在说与己无关之事:“箫伯母,你也是女人,应该明白对于我们女人来说,只要能和心爱男子结为连理,其他的一切代价,真的有那么重要么?” 邵玉茹神情一滞,她呆了许久,随着嘴里反复念叨,她仿佛逐渐失去了气力,陡然坐起的身体缓缓滑落进宝座之中:“一切代价……重要么?不重要么……” 突然,她念及什么,呆滞神情迅速变作阴险冷笑:“一切代价,也包括你姐姐的幸福么?” 箫梁和冯岚顿时为之色变,只见邵玉茹阴笑一阵,目光中闪烁着的,赫然是不尽的癫狂意味:“你和她之间,只有一个人能得到我的承认。至于另一个……嘿嘿,不如就卖到中原柳河镇的烟台阁,供千万人*辱蹂躏吧……” 到了这个地步,明眼人都能瞧出来邵玉茹根本就没有让冯岚如愿的打算,只是变着法子戏弄于她。箫梁怔怔望着上位的邵玉茹的疯癫目光,末了长叹一声:“……你不是我娘,我娘她温柔贤淑、知书达理,决然不会似这般歹毒。” “……” 邵玉茹听得箫梁决绝话语,顿时双目圆睁,一时间也是呆了。忽然,她连连急促呼吸,极力平复着激动心绪:“不、不错,你的娘亲早就死了。当年箫家覆灭,她便和那箫府一道化为了废墟,彻底消失在了火海之中。现在站在你面前的,不过是一个自复仇深渊爬上来、前来阳间索命的厉鬼罢了,哈哈哈哈!” 这笑声教人毛骨悚然,箫梁下意识护着冯岚连退数步,立刻与她拉开距离。不料他忽觉肩膀一沉,扭头望去,却是一直羽翼丰满的雄鹰停在肩头。他再仔细看,发现雄鹰的左爪之上绑有一截细细竹筒,似乎受人派遣来给自己送信的。 箫梁将竹筒取下,果然其中藏有一张纸条。他正待细看,不料就在此时银月殿内忽有一人闯入,惊慌失措道:“禀教主,灵枫他、他又率众杀来了!” 在那人踏入银月殿的瞬间,邵玉茹便将面具重新戴上,此时已瞧不出丝毫端倪。只见她身形暴涨,眨眼间便冲出银月殿,只是在经过箫梁身侧时低声道:“外面危险了,你赶紧寻一安全地方藏身。” 待箫梁惊觉回望,哪里还见她的影子? 邵玉茹身法极快,不多时便赶至银月死谷南面的某处断崖之上。 断崖下方,两派人马激烈厮杀,不住传来震天呐喊,却是激战正酣。眼见己方人马因人数差距而逐渐显露颓势,邵玉茹却无丝毫惊慌。她深知经历了不日前的昆仑之会,达摩教元气尚未恢复,故而根本无法战胜一直养精蓄锐、蓄势待发的灵枫一众,这般的战局也全在她的意料之中。 再者,聪明如她早已准备好了应对之策,故而只是登高俯视战场,并无丝毫焦急。 偌大战场的某个角落,灵枫与其手下精英们亦是冷眼旁观。在那道黑影出现在断崖之上时,包括灵枫在内的数人顿时感受到了极强的压迫感——教主武艺高深莫测,一身黑帝诀更是使得出神入化,先前的几次征战,好多赫赫有名的精英,譬如八刹堂花刹、冶魂派魂炼长老都为其雷霆手段击杀难逃一死,致使敌方士气高涨。即便人数占了绝对劣势,依旧在己方怒涛般的狂攻下坚持许久。 换言之,教主正是达摩教的灵魂所在,只要教主不亡,达摩教便不会倒台! 灵枫将目光自断崖上的黑影上收回,随即转视身后一口晶莹剔透的棺材。棺材中,一容颜冷艳的女子恬然沉睡,便是外界再如何喧嚣厮杀,她依旧紧闭双眼无所觉察。 “蝶儿,你且在此安睡。这口水晶棺是我特地为你打造,一旦合上盖子,这世上便无人能破。待此间事了,我自会放你出来。” 灵枫依依不舍地将目光自女子睡容上移开,继而深深呼吸一阵,将教主带给他的压迫感降到最低。之后,他回头对着角落里那一身斗篷,便是脸庞也被斗笠遮住的人恭声道:“待会教主必会出手,还望前辈多多帮忙了。” 斗笠下,苍老而又冷漠的声音传来,不带一丝情感:“你只需做好自己的事。” 其余几人见灵枫唯独对此人毕恭毕敬,之前还略有忿忿。然而他们毕竟是成精的人物,既然能让野心勃勃的灵枫都以礼相待,便猜到此人必定有着极其恐怖的实力,遂纷纷将之奉为上宾。 将一切都安排妥当后,灵枫缓缓抽出麟翼刀,金色刀光随之映亮了众人的脸庞:“好,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这一次,我灵枫一定要夺下西域之主的宝座!” 达摩教客房。 上官凤才服侍香云睡下,就听闻远处传来阵阵喧哗,修长柳眉皱了一皱。就在此时,窗外有一袭青衣一闪而过,她瞧得分明,那人赫然是一枝柳。 “柳大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一枝柳脚步顿止,继而循声望去,见得那人容颜,遂如实道:“似乎是灵枫与达摩教又开战了,箫梁和……冯岚此刻还在银月殿,距离战场距离不远……” 说到这里,他按捺不住心头担忧,即刻转身欲要赶往银月殿。忽然,身后那个女子的声音幽幽传来:“柳大侠你,其实很喜欢冯姑娘吧?” 一枝柳身形骤停,平稳呼吸随之紊乱几分。 “好啦,不说此事了,我们且去瞧瞧究竟吧。”上官凤噙起嬉笑绕过一枝柳,双手之中有森白寒雾腾起,下一刻冰英双剑已然凝成。 耳听得呐喊声阵阵,一枝柳见状再也无暇深思上官凤的弦外之音,当即持紧殷红的转魄,与她一起朝战场疾速赶去。 待二人堪堪赶到,宽阔战场中已是横尸遍野。突然,某样物事在厮杀人群中迸发开来,带起一圈灼热气浪迅速扩散,迎面袭来的强大威压,即便相隔甚远,也令二人目瞪口呆:“这是……黑火?” 黑色的火柱! 最为纯粹的黑火,不参杂丁点杂志,蓦地自深深地下破土而出,形成一根灿烂的火柱肆虐战场,但凡触及者立刻化为火人,惨叫声不绝于耳,最终被生生燃成一飘飞灰,却是无一幸免。 目睹这火柱出现的瞬间,战场众人无不变色,纷纷远离那根象征着死亡的黑色火柱。不少人躲避不及被擦过身体,只能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嚎,为这血腥战场更添绝望。 邵玉茹傲立于断崖之上,俯视下方因黑色火柱的出现而一片混乱,冷笑着又祭起一道黑火,对准某人悄无声息地投掷了过去。然而在投掷的瞬间,她的身体忽然颤抖几分,而那团黑火的威力也因此略略减弱。 灵枫以麟翼刀大肆杀戮,墨黑披风驰骋战场。忽然他心生警兆,多年在刀尖上舔血的生涯,使得他在第一时间运起归海一刀。但见麟翼刀身绽放出一道灿银辉芒,随之拖起一把巨大刀气,朝着上空奔袭而来的黑火悍然对撞。 刀气澎湃,银芒刺眼,一时间那纯粹的黑火亦略显失色。 战场角落中,身披披风、头戴斗笠的神秘人见得灵枫招式,略略抬起低压斗笠,一贯冷漠的声音带起了一丝疑惑:“师兄的归海一刀?” 轰鸣震耳,银芒消散。灵枫紧握麟翼刀的双手一片麻木,蓦地抬头望向断崖上的教主,得意之情溢于言表:“教主大人,想杀我灵枫,可没这么容易。‘黑帝诀’虽是绝强的武功,但若遭遇天人合一境界的高手,只怕也……嘿嘿。” “天人合一?”邵玉茹冷笑道:“当今世上四大天人合一境界高手,均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高傲人物,如何会轻易插手这等俗世之战。虽然不知刀皇前辈上次究竟为何出面助你,但如今激战至此都不见他身形,只怕早已不在此处了吧。” 灵枫闻言脸色一沉——上次他偶然遇上了那个于荒郊野岭风餐露宿的老者,直觉告诉他这个整日醉饮的老家伙,绝对非比寻常,当即命人将自己多年珍藏的美酒悉数奉上。刀皇乃是知恩图报之人,既受他美酒琼浆之恩,当即答应为他做一件不算过分的事。灵枫思来想去,唯有让他伴随自己左右,为颠覆教主的统治保驾护航。 刀皇不孚他望,当真以绝强实力力压教主,成为了他的最强底牌。只是事成之后却不辞而别,任凭他再如何寻找,也难觅踪迹了。 邵玉茹遥见灵枫神情冰冷,得意之际不禁放声大笑:“没有天人合一的高手,来再多人也,一样是死!哈哈哈哈哈……” 忽然,她笑声戛然而止,只因她感受到自己已被一股恐怖杀意笼罩,仿佛那杀意的主人只要一个念头,自己就会被当场重创。 “是、是谁!”浑身冷汗瞬间涌出,她的声音随之颤抖了几分! “谁说高手不再?”这一次,却是轮到灵枫长笑出声,目光瞬间凝于教主身后:“回头看看吧教主大人,天人合一,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 正文 第二卷_第一百一十八章 毒计(二) 身后一阵疾风掠过,阴沉话音随之传来,顿时令她如坠冰窖:“你就是达摩教主?” 宛若实质的杀气猝然消散,邵玉茹得以片刻喘息,慌忙扭头望向身后。然而那人一身斗笠披风,完全瞧不出丝毫端倪,她只能勉强压下心头惊悸,颤声道:“敢问前辈是……?” “你的命,老夫要了。” 灿烂的湛蓝光辉缓缓腾起,一时间天地万物都被渲染,刺得人双目无法视物。蓝色的汪洋中,那神秘人凭空一握,一柄洋溢着神圣气息的剑型棱兵,便骤然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那是一只沧桑枯槁的手掌,在一片冰凉的汪洋中,穿越了百年光阴,就这样缓缓握紧,重新掌握那道昔日辉煌。 仿佛重新拥有了生命,湛蓝色的棱兵上辉芒吞吐不止,仿佛也在为自己的复苏而欢呼雀跃。银月死谷的天空蓦地暗了下来,道道刺眼霹雳划破苍穹,这片明暗交替的世界中,那柄蓝色的长剑上纠缠起道道雷电,发出阵阵轻微的爆鸣,酝酿着无可匹敌的爆发力量。 乌云密集,狂风肆虐,雷鸣电闪,山雨欲来。那人披风猎猎飞扬。斗笠之下闪烁的,是亘古沧桑的目光。 此间众人,尽皆面如土色。 上官凤惊诧仰视那道光辉夺目的湛蓝长剑,她也拥有棱兵冰英,故而对棱兵那种独特的气息再熟悉不过。从这神秘人身上的气息可以判断,那湛蓝长剑的品阶比起自己的冰英,却是只高不低。 她的注意力悉数集中在神秘人的身上,自然不曾留意一旁一枝柳的神情,早已一片复杂:“这……这怎么可能……” “神怒……?” 湛蓝光辉与漆黑火焰悍然对撞数十回,每次都是力量与力量的直接较量,更无半点花招。轰鸣声响如雷霆炸开,两股强大力量的冲击,顿时将断崖震塌大片,大小碎石不住滚落。 蓦地,黝黑火焰急坠而下,落在残破不堪的断崖之上,继而火焰缓缓褪去,显露出邵玉茹的身影。但从她此刻的狼狈身姿来看,明眼人都能明白往日里那个高高在上、独步武林的达摩教主,分明是在神秘人的手中吃了大亏。 一时间,众人大哗。 神秘人踏于虚空之上,俯视着下方身形略有踉跄的邵玉茹,忽而轻蔑一笑道:“号称无敌的黑帝诀,也不过尔尔。” 话音虽然不响,却是清晰地传入在场所有人的耳中:“此人到底是何方神圣,竟能稳稳压过教主一头?莫非、莫非当真是天人合一的高手?” 听得下方的纷纷议论,邵玉茹愤然抬头,直视上空那沐浴在一片蓝芒中的孤傲身影。然而她的怒容只持续片刻,忽而嘴角翘起一个诡异的弧度,竟是冷笑出声道:“天人合一果然是武学最上乘境界,连黑帝诀也非其敌手。只是……你以为这样便算赢了?” “如何不算?”神秘人冷冷道。 上官凤偶然一瞥,这才发现了一枝柳神情的异样,忙问道:“柳大侠,看你的样子,是知道那柄蓝色棱兵的来历么?”一枝柳恍惚点头,目光并未自神秘人身上移开半分:“嗯,这棱兵名为‘神怒’,品阶已至上品灵器巅峰,几乎媲美五大神器。” “哎?神怒?”上官凤大惊失色,随即再望神秘人,喃喃道:“我听家师司徒无方提过,听说神怒的主人是……以他老人家的孤傲,为何会来插手邪教的纷争?” “不错,神怒正是家师剑神的兵器,”一枝柳又观察了一阵神秘人的身影,忽而神情微变:“不对!此人的确拥有神怒,实力也的确极强,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不对劲?”上官凤讶然,“这又是怎么一说?” 神秘人带给邵玉茹的威压越来越强,正当她几乎要被彻底压垮时,她忽然冷笑着高声道:“胡啸天,想当初我与刀皇葛重对峙,在其气势压迫下可是连半点异动也做不了。可对上号称四大天人合一高手中最强的你,我为何还能硬拼一炷香有余,这其中……莫不是有什么玄机?” 此言一出,众人又惊,灵枫的眉头更是瞬间凝成疙瘩。他深知教主的老奸巨猾,虽然不明白教主是如何在短短时间内猜测出神秘人的身份的。但观此形势,教主八成在开战之前便有所准备了。 灵枫想到这里,顿时有了不好预感。 被邵玉茹一语道破身份,神秘人在短暂的沉默后,终于一把掀飞斗笠披风,现出仙风道骨的身姿来。而邵玉茹见自己所料不差,顿时仰天长笑:“果然是你。天人合一的确是无敌之境,却也并非无懈可击!” “所谓天人合一,既以凡人意志顺从天意。天道者,无想,无念,无欲,无求,淡心志,薄名利,顺应轮回,遵循因果。盘古有训,纵横六界,诸事皆有缘法。凡人仰观苍天,无明日月潜息,四时更替,幽冥之间,万物已循因缘,恒大者则为‘天道’!” 即便面对的是武艺绝顶的剑神,邵玉茹依旧能强顶其威压不倒,似这般慨然说道。不防剑神冷冷截道:“知道的倒是不少,不过这又如何?” 邵玉茹傲然笑道:“我自然是要知道这些的,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自从上一次栽在了刀皇手里,我无时无刻不在思量如何应对天人合一的高手。在查阅了众多相关记载后,我终于得出了结论:天人合一之所以强大,其本质便是超然物外的心境。换言之,唯有心如止水,方可发挥这个境界的最大威能。而若想破除这境界,唯一的着手点,也只在‘心境’二字。” 邵玉茹的目光投于断崖下方,随即凝在灵枫身上,手指点着脑袋,轻蔑笑道:“灵枫,你这里的确不错,不过你能想到的,我就偏偏想不到么?历代达摩教主的手札中,似四百年前的那等大事,没有理由不被记录在册。凡事都要留一手,这道理我十年前便教给你了,可如今看来,你是早就忘了啊……” 说到这里,邵玉茹又转向上方面沉如水的剑神:“你会助灵枫一臂之力,必是因为他答应了事成之后,就告诉你陈若桐的下落吧?” 剑神道:“不错。你也知道么?”邵玉茹笑道:“那是自然,若想见她,那便随我来!”言罢身形伴随着一阵黑风腾起,瞬间便远去了。 剑神的身体拉起一串残影,以几乎不可见的速度紧紧追上,眨眼间便消失在了视线之中。 双方重要人物先后撤离战场,余下一众人等顿时面面相觑,不知是否该继续厮杀。就在此时,灵枫蓦地高喝一声,却是命令所有部下迅速撤离,不得恋战。如此举动顿时引来一片疑惑,毕竟灵枫一方如今占尽优势,就这般放弃委实可惜了。 然而见灵枫心意已决,其部下只得依令行事。浩浩荡荡的人马眨眼间便尽数撤走,仅余下忠于教主的一方呆在原地,不知所措。 撤退大军的最后方,灵枫将水晶棺扛在肩上,忽而念及什么回望剑神与教主远去的方向——直觉告诉他,这银月死谷中马上会有非常恐怖的事情发生了,如若再逗留于这等是非之地,只怕己方所有人都难保性命。 他想到这里,连忙收回心神,撤退脚步再快,却是一刻也不敢多留。 银月殿内。 猩红和碧绿辉芒交相辉映,诡异的光辉交错不止,充斥着偌大殿堂的每一个角落。惑人心智的辉芒,带着显而易见的危险意味,不住映亮此间一对男女的脸庞。 箫梁将冯岚牢牢护在身后,紧紧盯着诡异光辉的源头——那原本他极为熟悉的物事,不知为何竟变得从未有过的陌生。 灭魂! 悬浮于半空之中的灭魂剑,沐浴于一片诡异辉芒,同时不知何故开始阵阵有节律地颤抖,不时发出轻微鸣响,却不知它究竟是感受到了什么,还是其自身内部出了变故。 箫梁身后,冯岚探出半个脸庞略略观察。生于武林世家的她,自幼便熟知各种神兵利器,故而目睹此种情况,当即大胆猜测道:“观灭魂的情况,似乎是某种潜伏其中的力量受到了什么刺激因而复苏,正在与其本源剑灵争夺对神器的控制权……箫大哥,对于灭魂剑,你到底了解多少?” 箫梁神情一片凝重,沉声道:“灭魂乃是我爹二十五年前自太湖湖底取出,之后一直存于箫家兵器阁内,只供亲朋好友鉴赏。自从箫家覆灭之后,灭魂剑便一直伴我左右,从未出现过这般的诡异现象。不过说起来,近段时间灭魂不知何故变得非常奇怪,便是我也不甚明白……” 冯岚道:“或许在你之前,它曾被其他人执拿过。这些诡异现象,也许就和它的前任主人有关呢。” “前任主人?”箫梁思忖一阵,忽然脑海中闪过一些画面:大约一年之前,他曾和蓝蝶一起力闯五行宫。而在水行宫和火行宫之间的通道上,在一块冰封着神秘白衣女子的巨大冰块前,灭魂也曾发生过极其诡异的变故。 那时候,他分明记得一股似乎极有灵性的鲜血,毫无预兆地就从剑身中流淌而出! 蓦地,一阵衣袂破空声传来,紧接着二人眼前有人影闪过,待定睛细看,正是邵玉茹。 邵玉茹乍一见二人也是大惊,随即沉声道:“不是让你们速速远离银月殿么?还不快走!”然而不等她说完,大殿之上风声再起,片刻后竟是又多一人。 正文 第二卷_第一百一十九章 毒计(三) “剑神前辈?”箫梁与冯岚见得那人容貌皆是吃惊,然而剑神对二人瞧都不瞧一眼,更不去看浮在半空的灭魂,苍老目光只是凝在邵玉茹身上:“她在哪儿?” 在剑神开口的瞬间,悬浮于半空中的灭魂上红芒顿时大盛,立刻就将碧光压制下去,映照他苍老脸庞呈现一片妖红,瞧来竟是隐隐透着一丝可怖。 邵玉茹见得此情此情,只觉一阵莫名的心悸。然而事到如今已是骑虎难下,她实在顾不得许多,当即打定主意赌一赌运气:“莫要心急,这就让你俩重逢。”言罢她一边提防着剑神,一边朝着宝座方向谨慎退却。 剑神见状只是冷笑,随即将棱兵神怒收回,姑且让她安心。 待宝座近在咫尺,邵玉茹伸手按下扶手上一个并不起眼的凹槽。紧接着轰鸣声大作,整个宝座都开始缓缓旋转,片刻后露出其后方的一大块冰来。凭借着穹顶之上无数夜明珠的光辉,他们清晰瞧见冰块之中有一美丽的白衣女子蜷缩。任凭外界时光流逝,冰中佳人却是容颜依旧,就这么静静沉睡于这连时光都不曾眷顾的角落。 灭魂上的红芒立刻将绿光彻底吞噬,整个剑身都朦胧于一片沉郁血红,偌大银月殿随之被渲染成一片血的汪洋。 邵玉茹傲然轻笑,单掌抵在冰块之上,丑陋面具上反射的,赫然是不尽的凶煞红芒:“胡啸天你倒是说说,你说我倘若一掌下去,这冰块……” 她转视剑神,面具下的双眸闪烁着不加掩饰的戏谑:“这冰块,以及冰块中的可人儿,究竟会怎么样呢?” 在邵玉茹此话道出的瞬间,她便觉周身压力剧增,正是剑神天人合一的威压袭来。她即刻咬破舌尖,剧烈的疼痛以及充斥口腔的血腥味道,顿时让她自恐怖威压中清醒几分:“没用的!天人合一的威压纵然强大,却不足以彻底禁锢我的全身。你若再不老实些,我立刻就把陈若桐轰成碎片!” 剑神眼眸中精芒四溢,片刻后却是迅速黯淡下来:“你究竟想怎样?”邵玉茹觉出压力剧减,得意之际不禁大笑出声:“好啊,算准了这招有效!天人合一的高手,自然是越少越好……你立刻自断浑身筋脉!” 说着她低笑着将冰块一角捏碎,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就在此时,银月殿内又有两道身影堪堪闯入:“不可!” 一枝柳和上官凤气喘吁吁赶到殿内,却是连灭魂的异状都无暇顾及:“师父万万不可,此人既能掌握西域大权,定然早将权术玩弄得烂熟于心,她的话如何能够相信?”邵玉茹慢条斯理道:“一枝柳,你这话说得倒也不假。不过且先看看情势吧,你的师父除了按照我说的去做,还能有别的办法么?除非……他打算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女子化为一堆碎块!” “柳,退下。”剑神的话语简短有力,随即低喝一声,浑身上下顿时传来阵阵爆裂声响,紧接着身躯略略一颤,灰色的衣衫迅速被鲜血染红。 如此果断举止,莫说箫梁等人目瞪口呆,便是邵玉茹也不曾料到事情居然能进展得如此顺利。她怔了一阵,忽而仰天长笑,朝浑身浴血的剑神逐渐*近:“真想不到,武艺独步天下的剑神,竟还是个痴情种啊……既然你这般在意陈若桐,我这就送你下黄泉与她相会。呵呵,不必谢我,你都活了这么多年,也该到入土的年纪了!” 邵玉茹的脚步瞬间加快,手上黑火腾起,扭曲了她杀气澎湃的身影。然而就在此时,两道身影堪堪拦在她的面前,却是箫梁和一枝柳。 箫梁纵然身为邵玉茹之子,也为她的卑鄙行径激怒,毅然出面阻拦自己的生身母亲;一枝柳作为剑神唯一的弟子,更不可能坐视恩师陨落至此。二人伟岸身影屹立场中,彼此目光交织,片刻间已达成共识。 剑鸣过后,殷红色的转魄已被一枝柳紧紧持在手中,剑身上翻腾的殷红火焰与邵玉茹手中黑火遥遥对峙,顿时令银月殿内一片灼热。 “滚开!这等千载难逢的机会,岂容你们两个小辈从中作梗?”邵玉茹一声厉喝,黑火顿时暴涨成鞭形呼啸而去,瞬间缠住转魄。不待一枝柳反应过来,巨大的拉扯之力自黑火长鞭上奔腾而至,顿时将他连人带剑狠狠甩了开去。 邵玉茹解决掉一个障碍,继而又以单掌迎击攻向自己的箫梁。双方只拆招了片刻,邵玉茹便瞅准机会一掌轰在箫梁的胸膛,绝强内力催动之下,他只觉一滚灼热内劲涌向周身筋脉,蓦地浑身气力迅速流逝,随即腹部又挨一掌,顿时被遥遥击飞。幸而冯岚眼疾手快接下他,这才不至于摔成重伤。 然而即便冯岚成功接住,沛然大力依旧使得她脸色瞬间苍白:“这劲力……你是存心想杀了他么?” 邵玉茹不屑冷哼,为面具遮掩的脸庞瞧不出一丝神情:“本以为他至少站稳没有问题,没想到不过数月时间,他一身武艺不进反退……”一言及此,她手腕劲挥,却是决然道:“倘若再敢阻挠,不论谁我都照杀不误!” 这话明显是说给箫梁听的,冯岚不料邵玉茹竟冷血至此,不禁咬牙斥道:“这世间……竟还有如此卑劣之人……”邵玉茹理也不理她,森然目光陡然凝视剑神:“好了,终于轮到你……呃?” 忽然,她双目圆睁,却是惊得说不出话来,只因眼前的这一幕,着实匪夷所思。 剑神的周身不知何时已为无数湛蓝气剑环绕,每一柄气剑之上,都蕴含着丝丝纠缠的雷芒,不住发出爆鸣声响。邵玉茹不料剑神竟还能使出这等招式,惊惧之下连连后退:“这难道就是……?“剑神沧桑目光缓缓凝于她身,随即枯槁手掌缓缓朝前探出,下一刻无数湛蓝剑气直刺而出,带起阵阵尖锐呼啸:“这便是老夫的成名绝技,神怒万剑。” 剑气呼啸,蓝芒奔涌。邵玉茹顿时被迎面袭来的剑气辉芒刺得无法视物,脑海中随之一片空白:“完了……” 四肢百骸被无数剑芒贯穿而过,带来的剧痛感觉使得她再也无暇发出假声,女子惨叫随之响彻场中。在场众人唯有剑神并不知情,听得此声顿觉诧异,遂松开控剑手掌,无数剑气随之消散无踪。 剑神大步上前,一把取下邵玉茹的面具。见得那张女子容颜,他呆了一呆,才道:“天人合一和常人并不一样,发动招式无需经由经脉,而是与四周环境合二为一,收发由心……你失算了。” 邵玉茹浑身浴血瘫倒在地,听闻剑神话语,却是忽然笑了起来:“我失算了?哼,之前我便说过,凡事都要留一手。我既然下定决心对付天人合一的高手,那么‘天人合一并非由经脉发力’这事,自然也是早就熟记于心了。方才提出让你自断筋脉的要求,无非是想瞧瞧你是否老老实实听我摆布。可如今看来……” 她死死盯着剑神的脸庞,蓦地浮现出歹毒狞笑:“你可知道,方才我为何要捏碎那块冰的一角?” 这一霎那,连时间都为之静止。待他回过神来,那宝座上的冰块,已然被黑火之力炸成了无数碎块。 连同那个被冰封的女子一起…… 碎裂的冰块散落满地,洋溢着七彩的流光,美丽宛若绽放烟花,尽情展示着毁灭的前的壮丽。 然后,就在他的眼前,一层血腥帷幕缓缓拉开,世间的一切随着那冰块的粉碎,都变作了一派悲戚的血红。 “若不是你执意顽抗,她陈若桐如何会落得尸骨无存?四百年前你魔血发作,亲手杀了她已是无情;四百年后的今天,又连她的尸体也保护不了,更是无能。似你这等无情无能之人,如何还有脸面活在世上,又如何配得上‘剑神’的尊称?” 邵玉茹的声音充斥着讽刺意味,字字好似利刃扎进他的心间,而她越说越得意,狂笑道:“哈哈哈!胡啸天啊胡啸天,即便你是天人合一的高手,也只能乖乖臣服于我的计谋之下!愤怒吧,悲伤吧,绝望吧,然后给我乖乖下地狱去!” 正文 第二卷_第一百二十章 毒计(四) 箫梁虽不明白胡啸天和那冰中女子究竟有何关联,但此情此景未免太过凄惨,他实在忍耐不住低喝道:“娘,你别多说了!” 在一枝柳的印象中,剑神素来冷若冰霜,沉默寡言,如同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从未见过他流露出这般的神情。 仿佛是心脏被千万条毒蛇啃噬撕咬,仿佛身躯被投掷于末日的岩浆中焚毁,又仿佛陷入绝望的深渊前,竭斯底里爆发出的呐喊。 在这片血红的世界中,那份曾经遮蔽了心志的暴戾与疯狂,终于再一次降临到了眼前。 悬于半空的灭魂剑蓦地剧烈颤抖起来,是谁人痛苦而又挣扎的心境么? 一滩明晃晃的殷红自剑身中迅速流淌下来,如同尘封着的过往萦绕在他的眼前。殷红如血的液体环绕周围,其中仿佛有着无数冰冷的双眸,就这么无情地凝视着位于中心的他。 妖异的红芒彻底朦胧了他的身影。被那团殷红包围的他急促呼吸一阵,忽而噙起苦涩笑容:“终于,还是逃不开啊……” 纠缠交错,如影随形,正是那份跨越了数百年光阴,也挥之不去的无奈与愧疚。 满眼殷红如血,泛起美丽而又绝望的光华,仿佛可怖的枷锁牢牢禁锢着他,同时逐渐朝着他的身体覆盖上去。但凡接触到他的身体,那些殷红均悄无声息地融入其中,有着本就属于彼此的融洽,以及那源自灵魂深处的熟悉。 “师父……”即便不知剑神对冰中女子的情愫,但那于自己有着栽培之恩的老者的哀痛心绪,他只是感受到了十之一二,泪水已不可遏制地涌出了眼眶:“师父!不要,快离开那东西啊!” 被绝望殷红环绕的老者若有所觉,他恍然回首,面对着自己唯一的弟子,冷漠脸庞第一次展露出由衷的笑容:“柳,你一定要活着,要挺过这场浩劫啊……” 那淡然一笑,却是包含了多少情感呢?一枝柳不知道。 多年之后,他再度回忆起这一场景,直到那时,他才完全理解了剑神的良苦用心。 血芒大盛,刺得众人无法睁眼。与此同时,一圈圈殷红的波纹,好似水面涟漪不住朝四下扩散而去,带起一阵阵彻骨的冰凉感觉,不住侵入众人的身体。 众人尤其只觉周身血液都有凝固之势,尤其是冯岚,她手臂上那道只剩下浅浅疤痕的剑创,在这片殷红波纹的刺激下,突然有令人窒息的冰冷传出,随即直攻心脉而去。 这一瞬间,她浑身的气力仿佛被抽空,整个人都跪倒在地。 “这是……魔血?”箫梁身为箫家之人,对族人自古流传下来的魔血再熟悉不过。先前的昆仑之会,他之所以能击败实力远超自己的冯毅宏,全因体内魔血爆发之故。可唯独存在于箫家血脉中的魔血,为何会一直存于灭魂之中,又为什么尽数融进了剑神的体内呢? 血色波纹不住扩散,挟带强劲气流,吹拂得众人无法睁眼。蓦地,波纹的中心有血红光柱直冲天际,却是将银月殿的厚重穹顶都生生击穿。妖异血红顿时遍布了银月死谷的天空,一时间天地万物被染成了血红,大地都为之剧烈颤抖。 剑神的身影早已被耀眼血红湮没,不多时血色波纹的中心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继而不知从何而来的道道黑雾先后涌入其中。随着黑雾越聚越多,那来自血色漩涡中心的压迫感,也是在急剧变强。 这压迫感的提升似乎永无止境,片刻后便是箫梁也抵御不住,终于与其他人一样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黑雾与血芒互相交错融合,仿佛两股力量彼此渗透,终究逐渐归为统一。这等异象持续了约半柱香时间,耀眼血芒终于缓缓黯淡,而那股强大到无法言喻的压迫感却依旧凝而不散,众人即便企图抬头,也极为艰难。 待血芒彻底消失,布满龟裂的地面上屹立的,竟是一位面容俊美的青年男子。 他双眼紧闭,半晌也无丝毫动作,仿佛依旧沉睡于梦境。直到一枝柳试探出声,他紧闭的双眼才略略一动,终于在沉寂了百年光阴后,再度苏醒过来。 血色的眼瞳! 他眼中的血色是那么的纯粹,仿佛生来便浸浴于血海,只需惊鸿一瞥,便能将人的灵魂彻底埋葬。众人不觉避开他的目光,唯恐就这么被那双血色的双眼摄取了魂魄。 “你是……谁?”一枝柳谨慎发问,这男子循声望向他,随即双唇微启,低沉而又冷漠的声音随之传出:“我究竟是谁,你不是早就猜到了么,又何必多此一问?” 一枝柳为之一滞,蓦地厉喝出声:“你到底是谁!师父……我师父他人在哪里?” 青年男子笑而不答,随即探出手掌,其上缓缓腾起湛蓝辉芒。众人见状顿时有了不好预感:“难道说……?” 洋溢着湛蓝光辉的棱兵蓦地现出,于青年男子的面前浮尘不止,赫然是那柄品阶直*神器的神怒! 众人目睹此景顿时目瞪口呆,尤其是一枝柳——神怒之上传来的熟悉感觉,正是青年男子身份的最有力的象征。 蓦地,一旁传来肆意长笑,众人循声望去,却是浑身浴血的邵玉茹开口道:“胡啸天,你何必故弄玄虚?现在的你心境彻底崩坏,早就没有天人合一的实力了。要战胜你,定是轻而易举!” 邵玉茹颤颤巍巍站起身体,忽的往口中塞了一颗丹药,只吐纳了片刻功夫,遍布浑身的细小剑创便以极快的速度愈合。之后,她周身黑火再度腾起,威势较之全盛时期也不遑多让:“为了战胜你,我可是准备多多,这颗‘再造丹’乃是疗伤圣品,能在短时间内便治愈伤势……” 然而不等她说完,青年男子便冷冷截道:“何必废话,放马过来。” “如你所愿。” 黑色火焰暴涨而起,幻化成无数条火焰鞭,蓦地万鞭挥动,顿时将青年男子周身各处紧紧缠绕。同时控制如此数量的火焰鞭,需要极强的*控能力,但邵玉茹却使得极其漂亮,足见其武艺造诣之高。 青年男子任凭滚烫的火焰鞭紧紧纠缠不放,冷漠神情却无丝毫变化,这般沉着神态顿时教邵玉茹心往下沉。紧接着,被灼热的火焰鞭牢牢纠缠的他,终于动了一动。 好快! 灰色身影带起一阵疾风,若非眼力超常之辈,便是连他的残影也瞧不真切。邵玉茹作为其对手,目睹此般情况,惊骇情绪远大于旁人。但见自己挥出的无数火焰鞭竟被他瞬间扯断,随即一一闪过奔袭而去的黑色火雨,那无与伦比的敏捷犹若一柄重锤狠狠击在她的心口,顿时令她心生恐惧:“这……这不可能!” 忽然,青年男子的身影竟是凭空消失。邵玉茹甫一见状,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随之听闻身后传来冰冷话语:“我的实力,你可曾看清了?” 下一刻,一截湛蓝的剑刃便是自邵玉茹的胸膛位置刺出。她怔怔凝视着不住传来剧痛感觉的胸口,随即周身一软瘫倒在地。 从邵玉茹率先出招,到她中招瘫倒,全部过程也不过几息时间。之前还威风凛凛的她竟瞬间被击败,这结果委实太过惊人。然而青年男子却是毫无得意神情,仿佛这般的结果乃是理所当然,他手中神怒高举于顶,眼看着就斩死下方的邵玉茹,不料斜下里忽有碧绿剑芒横起,却是将她牢牢护在身后:“剑神前辈……?我娘她的确手段卑鄙,但此时的她已是重伤,算是得到了应有的惩罚,晚辈恳求您能饶她一命。” “饶她一命?”青年男子血红眼眸转视拦在自己面前的箫梁,语调冰冷如霜:“我不论她究竟是谁,但将若桐的身体弄至这般地步,那她就该死。”说着神怒之上蓝芒又盛,却是直指箫梁鼻尖:“拦我者,杀。” 宛若恶魔的双眸,只需一眼便能撕裂人的灵魂,杀意扑面而来,宛若实质刀刃一下一下地刺进心窝。箫梁即便身经百战,甫一被他目光注视,竟也恐惧得浑身战栗。忽然,灭魂之上碧芒缓缓腾起,顿时将对面神怒的蓝芒略略压制。而箫梁在灭魂的庇佑之下顿觉压力骤减,冷不防眼前残影掠过,顿时就被沛然大力轰飞了开去。 “便是你全盛之际,也非我三招敌手,何况是现在这半残废的状态?”恢复了青春的剑神只凭一招,便将阻拦的箫梁扫了开去,然而下一刻后方又有白芒袭来,却是紧紧缠绕住他握剑的手。 正是飞雪白绫。 剑神显然也没了耐心,直接一声低喝,强大内力顿时顺着白绫传递过去,将其主人震倒在地:“我不杀必死之人,否则这一击,已是要了你的性命!” 正文 第二卷_第一百二十一章 毒计(五) “必死之人?”众人闻言皆是错愕,唯有跌倒在地的冯岚脸色黯然,沉默不语。 剑神冷笑一声,随即遥指她道:“你被灭魂之上的戾气侵入身体,本就命不久矣。何况方才天地异象,世间戾气尽皆聚于我身,在这里的人经过一段时间的调理或许能够恢复如常。可似你这般两度遭受戾气荼毒,那便再无活命可能。对于必死之人,我素来没有半点兴趣,但若依旧执迷不悟,我却不介意早些送你入轮回。” “胡啸天,你得意什么……”沙哑女音勉力传来,剑神循声望去,却是邵玉茹颤颤巍巍爬了起来,神情狰狞宛若修罗:“要杀便杀,我不会惧怕半分。一味欺负这些晚辈,又算什么本事?” 言罢,邵玉茹再度运起黑帝诀,身躯顿时被黑色火焰笼罩。黑火上的致命高温灼得人几乎无法睁眼,连她自己的身躯亦有了些许的烧伤迹象,赫然是孤注一掷的架势。 剑神只是冷笑,神怒剑遥指其心口位置,正欲给她致命一击。不料此念方起,他忽觉脑海中传来隐隐的疼痛感觉,且有越发强烈的势头。 似是与他脑海中的疼痛相互呼应,被邵玉茹击成无数碎块的女子的身躯,忽然不住绽放着柔和白芒,宛若一条灿烂银河点缀了银月殿的宽阔地面,着实显得美丽而又诡异,箫梁等人一时间都看呆了。 无数碎块缓缓悬浮而起,随即朝着剑神汇聚而去,最终在他的面前重新凝聚成一个沐浴着白芒的美丽倩影。 女子的身体终究是由无数碎块拼凑而成,依旧能清晰瞧见肌肤上无数道明显的龟裂。她双目依旧紧闭缄默不语,只是灵魂般漂浮在剑神的面前。然而就在目睹她现身的瞬间,他眼中的血色已是淡去了不少:“若桐……” 剑神单掌探出,蓦地一声低喝,强大力量顿时将蓄势待发的邵玉茹震退数丈,周身燃烧着的黑火亦为这一击彻底消散。之后他将那残破不堪的尸体轻搂入怀,低声喃喃:“明白了,既然你不喜欢,我就暂且放他们一马吧。何况,比起在这里和他们浪费时间,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伴随着浓郁的湛蓝辉芒,剑神带起女子的尸体身形鹤起,却是飞速掠出了银月殿,眨眼间消失在了众人视线中。 目送着剑神与那女子的离去,众人之中箫梁最先回神。他强忍住胸口处的剧痛,步履蹒跚朝着不省人事的邵玉茹行去,忽觉身侧一暖,乃是一双纤细手臂及时伸来,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扶稳:“走吧,我们一起瞧瞧箫伯母怎么样了……” 或许是体内戾气所致,冯岚的苍白脸色中隐隐带着一丝灰败,嘴角也挂有血丝,显然身体也是极度羸弱。然而她似乎对这些觉察不到,只是搀扶着箫梁来到邵玉茹的身旁:“箫伯母,你怎么样?” 冯岚连唤了几遍,见邵玉茹依旧没有任何反应,心情顿时沉郁几分。她颤抖着探出手来去试邵玉茹的鼻息,又略略探了探脉象,片刻后无奈摇头:“这伤……这伤恐怕……” “……恐怕什么?你这小贱人,就盼着我早点死是不是?” 邵玉茹的声音仿佛侵蚀岩石的风沙,听来极其沙哑,她拼着剩余不多的气力一把甩开冯岚的手,咬牙道:“你别得意,我就是死,也要拉着你一起下地狱……咳咳咳……” 箫梁见她犹自逞强,无奈叹道:“娘,你别多说话了……” 邵玉茹低头一望,见自己胸口处涌血不止,却是笑叹道:“看样子就算服下了再造丹,依旧治愈不了这刺向心口的一剑啊。若是那个医仙小姑娘在这里,或许还能救我一命……” 话音方落,她忽觉喉头发甜,随即再度咳出血来。 “……呃,小……小贱人,你给我过来……”邵玉茹勉力平复下涌上喉头的血气,随即以沙哑声音命令,见冯岚略有犹豫,她即刻讥讽道:“怎么,不敢来?怕我当真拉一个垫背的?” 冯岚咬了咬嘴角,随即在她身侧恭敬跪下:“箫伯母,我来……呃!” 一只手掌狠狠扼住冯岚的脖子,她的耳旁传来邵玉茹的得意大笑:“愚蠢,让你来你就来?跟你那狐狸般狡诈的爹一比,你真是差远了啊……” 见邵玉茹悍然出手,众人大惊失色,纷纷欲要上前阻拦,却是被冯岚抬手制止。她示意众人无需妄动,继而转视神情狰狞的邵玉茹,淡然出声道:“箫伯母,我和他确是真心相爱,这份感情一路磕磕碰碰走到现在,委实太不容易,正因如此才更值得珍惜。你们上一辈的恩怨,我们晚辈本就无权干涉,也不愿多加置喙。但在这里,岚儿还是要问您一句:这么些年来您专注于复仇,又可曾真正快乐过?这些时间倘若用来做其他的事情,而不是整日挖空心思如何报复,您会不会过得比现在更有意义?” “家族仇怨也好,人间生死也罢,一切的一切终将归于尘土。但哪怕我时日不多,也会尽自己所能,去做好他箫梁的妻子。” 她这般说着,话音切冰断玉、掷地有声。箫梁见得她毅然神情,随之会意一笑,对邵玉茹道:“娘,正如岚儿所言,你们上一辈的恩怨就让它过去吧,孩儿现在想听的,只有你由衷的祝福,可以么?” 邵玉茹怔怔望着面前这对男女,良久沙哑声音再次响起,听来却是少了几分怨恨,多了一丝认同:“身为当年箫家的主母,我现在的确很想一把掐断你的脖子。但正如你所说的,一切恩怨终将归于尘土。没错,我是一个复仇者,为了报仇可以不择手段。但我也不曾忘记,在戴上复仇的面具前,我还是一个孩子的母亲……” 苦涩泪水湿润了眼眶,仿佛干旱多年的大地上涌现的一泓清泉,不住滋润着早已枯萎的灵魂:“当年的我面临死亡之际,心中所求唯有他一生快乐幸福。或许随着时光流逝,岁月变迁,我的灵魂早已堕落,但这份最初的愿求,却是从未改变……” “呵呵,我这儿子自小便生得一副倔脾气,一旦认定的东西就不会改变,便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着实固执得紧。这么些年来我没能尽到一个母亲应负的责任,往后……只怕也没有机会去弥补了。” 扼住冯岚脖颈的手掌,终于在一片朦胧泪光中松了开去,随即爱怜地轻抚起她的脸庞:“好孩子,往后的日子里你们可要好好相处,千万不要吵架。若当真受了委屈,你且看在我的面子上,多忍忍他的臭脾气。” 箫梁见母亲气若游丝的虚弱模样,忍不住低声劝道:“娘,你还是少说话吧……” “你让我说完,不然我再也没有机会了……”邵玉茹轻轻呼吸,待胸腔中的剧痛感觉略略缓和,又接道:“梁儿,你这死脑筋的毛病若不改一改,将来只怕还要伤了许多关心你的人……” “我观胡啸天的眼神充斥着血腥杀戮,混沌不堪,只怕已是入了魔道。日后你们除非到了不得已的地步,不然千万不要跟他交手……他的实力远远不止表现出来的程度,只有和他交过手的人,才能体会到那股压倒性力量的可怕……” 说到这里,她已是无力再言,双目逐渐失去了神采。然而她正待合眼之际,却是想到了什么,拼尽最后的气力,勉力出声道:“还有,这里发生的所有事情,千万千万不要告诉你爹,就让他认为我当年便死了吧……” “……我不想让他看到我这般的样子,不想让他看到我这又老又丑、双手沾满鲜血的堕落模样!” “我后悔了,我不要报仇了……” “我……只想和他……在一起……” 那一年,冬去春来,桃花盛开。 正值花季的女子于一派嫣然花海中翩然起舞,姿容若仙,引得四周众人拍手称好。 落英缤纷,映衬女子娇艳如花;衣裙风舞,却得何人弦歌问情? 漫天花雨纷纷散落,却不知是花瓣点缀了她的舞姿,还是她舞起了满园的嫣红。 雅亭之中,古琴之旁,那个男子潇洒起身,却是排开众人来至她的面前:“舞不醉人人自醉,娇靥桃花相映红。在下箫易山,想和姑娘交个朋友,不知意下如何?” 回忆定格于男子俊朗笑脸之上。待最后一瓣桃花落下,她亦是彻底停了呼吸。眼角依稀的泪痕,分明已是悲哀的幸福了。 正文 第二卷_第一百二十二章 三圣堂 亲眼目睹邵玉茹这般的强权者陨落,众人均是百感交集。然而片刻之后,银月殿外忽地闪进一道曼妙身影。见到箫梁臂弯中已然死去的邵玉茹,那人长叹一声,语调中却是不尽惋惜:“这,恐怕也是天意吧……” 这突然闯入银月殿的女子,顿时吸引了众人的目光。但见她着一身灿金色的纱衣,面容虽为面纱遮掩瞧不真切,却能隐约瞧见完美的五官,想必容颜亦是极美。而最吸引人的,莫过于她的一双眼眸。 那眼眸中的神采,孕育着不尽的沧桑与睿智,仿佛历经了千年岁月,只凭一眼便可洞悉红尘俗世,明瞭复杂人心。被如此目光注视,众人难免心生抗拒,纷纷避开目光不与她对视。 女子似乎也觉察到了众人的不悦,当即收敛目光道:“诸位,灵枫他很快便要卷土重来。我圣教既已失去领袖,那么便无力与之抗衡了。此地不宜久留,还请速速随我去银月死谷北面的三圣堂。” “你是……?”箫梁听到这里,这才想起了什么脱口道:“你是三圣堂堂主瞻日圣女?” 众人中亦有参与过当初达摩教祭月大典的,被箫梁这般提醒,顿时想起了那日在大典上,手捧三个钩月状宝石的三位圣女。 瞻日圣女被箫梁识得身份后,便莲步轻移至他面前,随即单膝下跪,右掌置于心口处恭敬行礼道:“少主……啊不,主人,即日起你便是我们西域圣教的教主了。除却被灵枫分裂出去的五部,剩下的玉剑堂、三圣堂以及毒宗,均会对主人唯令是从。” 箫梁惊道:“什么?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到底何时成了你们的少主的?” 瞻日圣女盈盈起身,颔首道:“主人,此地不宜久留,且随属下移步至三圣堂。” 众人随着瞻日圣女出了银月殿,随即马不停蹄直奔银月死谷北方。 此地地形颇为复杂,山势崎岖,若非有瞻日圣女带路走了捷径,单单是翻越山路,便要耗费不少时间。 “我娘她……”箫梁听闻瞻日圣女所言,即刻回头瞟了一眼背负着的邵玉茹,神情随之黯淡几分:“她竟打算让我统领西域么……” 背上的女子断气多时,但其嘴角挂着的那抹浅笑,瞧来却是耐人寻味。 “这一次抵御灵枫进攻之前,教主她便做好了失败身死的觉悟。所以在战端开启前,她便吩咐了三部弟子:倘若她在争斗之中不敌战死,那便由你箫梁来做西域之主。”瞻日圣女在说这些话时,丝毫不掩饰对邵玉茹的尊崇之意:“教主还吩咐过了,倘若你不愿坐此位子,那便由我三圣堂暂领西域。十年之后,倘若您依旧无意上位,那时再由属下正式接管这圣教宝座。” 箫梁闻言又瞥邵玉茹一眼,忖道:“的确,我这人生性散漫,之前虽加入了天山派,却因受不了条条框框的管束,只愿做个外系弟子。就算勉强自己坐上西域之主的宝座,只怕也无一日舒坦……” “那么,还请圣女代我暂管达摩教。”箫梁点头道,随即向后方望去。二人这般谈话间,众人已是翻过崇山峻岭,将银月殿远远抛在了身后。便是尚在达摩教客房的小龙和香云,也是被拉着一起,不曾漏了一个。 瞻日圣女闻言,即刻点头应道:“属下谨遵教主法喻。” 一行人急匆匆行了一会儿,在前方带路的瞻日圣女忽然放慢脚步,转向众人道:“接下来,我们要穿越我三圣堂布置下的‘迷雾夺魂阵’,此阵乃是抵御外敌入侵的绝杀阵法,可阻拦天人合一以下的一切高手。诸位千万紧跟着我,否则一不小心就要丢了性命。”言罢她脚步缓缓迈开,以便身后之人跟随。 众人听闻此阵这般厉害,当即警觉起来——倘若这瞻日圣女心生歹念,将他们就这么甩在阵中,岂不能轻取众人性命了? 瞻日圣女将众人的不安瞧在眼里,却是不做任何解释,一马当先再行数步。四周空气伴随着她的前行顿时弥漫起一股极为浓厚的白雾,一丈开外竟已不能视物。箫梁虽然对她戒备未消,却也无甚选择,当即沉声道:“好,大家都跟上吧。” 四周雾气弥漫不散,带路的瞻日圣女始终与众人保持一个步距,确保他们能紧紧跟随。如此再行一阵,上官凤忽然道:“从方才起你就一直带着我们绕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见瞻日圣女理也不理,她顿时嘀咕出声:“总不至于你自己也走不出去吧……” “到了。”下一刻,瞻日圣女脚步顿止,继而伸手直指上方:“这里便是三圣堂。” 众人循她所指仰望上空,但见遮眼白雾蓦地消散殆尽,一处陡峭山崖之上,白玉砌成的宏伟殿堂,便是映入了眼帘。其富丽堂皇的大门反射着绚烂日光,瑰丽程度顿时教人叹为观止。 “这便是达摩八部之一,三圣堂么?” 一片狼藉,到处都是激战留下的痕迹,这便是灵枫踏入银月殿看见的景象。 他谨慎前行寻找蛛丝马迹,一边回忆着一路上的所见——他喝斥手下人等全速撤离,自己则只身折返,只见双方激战场地上横尸遍野,达摩教残余势力却是不知所踪。他立刻四下搜寻,均未能发现半个人影,整个达摩教居然已是人去楼空,再不复往日鼎盛,空余无数宏伟建筑,向世人证明其曾经的存在。 “不知教主与剑神之战结果如何,不过以天人合一之能,应当能够轻易战胜黑帝诀吧。还有,教众残余势力现在何处,怎的好似人间蒸发……”踏过满地碎石,灵枫犹自皱眉苦思,不料身后忽有衣袂破空声传来,继而一个低沉男声传入耳际:“这么想知道结果么?” “是谁!”此人竟能在自己未能觉察的情况下悄然欺进,武功造诣可想而知,灵枫只觉浑身汗毛瞬间竖起,反应也是不慢。但见他头也不回麟翼刀瞬间出鞘,不料下一刻紧握刀柄的手腕遭受重击,麟翼刀顿时被震落在地。紧接着后颈一紧,传来阵阵窒息感觉,却是已被那人制住。 “你……你是……?”灵枫艰难扭头望向身后,勉强能瞧见一张双眼血红的男子脸庞,不由诧异道:“竟有如此身手……你到底是谁!” 青年男子冷笑一声,随即目光下移,却是凝在灵枫空空如也的右袖上:“你这右臂,已是断去许多时日了吧?” 青年苍白手掌上泛起血红色光晕,缓缓靠近灵枫的右袖,紧接着一阵钻心传来,顿时教他痛得惨嚎不止:“你……你要做什么,呃啊啊啊啊!” 灵枫因巨大的痛苦而身躯抽搐不止,青年男子却是眼皮都不跳一下,漠然声音清晰送入他的耳际:“臣服于我,我会助你夺取一切;否则,死。” 在一片淋漓的鲜血中,新生的森然骨架一点点突破血肉的束缚,开始以可见的速度重新生长。 血芒霎时间又浓郁数分,随即一阵阵清晰的骨裂声响传来,回荡于偌大银月殿,久久不逝。 待箫梁攀上陡峭山崖,抵达那座华美的大殿前,众人早已在那里等候,纷纷向他伸出援手接过邵玉茹的尸身。 箫梁累得气喘吁吁,纵然表面上装作无恙,心里却是略为苦涩:方才那一阵攀爬,虽说自己多负了一人,但体力竟消耗如此之巨。再看分别背负着小龙与香云的一枝柳和上官凤俱都气定神闲,气息如常,唯有自己吃力如此,说起来还是体内经脉紊乱,内力大多被封印的缘故。 瞻日圣女一直察言观色,见箫梁神情略略有异,当即压低声音道:“教主无须灰心,你因全身经脉尽数移形换位,故而内力断续无常,并不能发挥出十功力。只需寻得高人医治,实力定会恢复如初。当然了,属下并无这般才能,何况冒然移动筋脉,稍有差池,后果便不堪设想。” 箫梁道:“不堪设想?此话何意?” 瞻日圣女指指自己的胸口,道:“人体各大筋脉之中,以心脉最为重要。教主您想必是中了灵枫所施的乾墨之毒。乾墨此毒专为炼制死奴,以毒性将全身血液污染成毒血,倘若得不到暂且压制毒性的相应解药,便会痛苦不堪直至身亡。那位高人将您体内筋脉移位,迫使所有毒血齐聚心脉之中,无法流向别处,虽说会大大限制实力,却是寻不得根治之法情况下的最好措施。倘若冒然解开心脉处的毒血束缚,那么积存其中的毒血便会在半个时辰内流遍全身。真到那时,就算是大罗金仙也难救了。” 众人皆是吃惊,任谁也料不到箫梁体内居然还藏有这般玄机。小龙道:“原来真是这样,之前老乞丐曾跟我说过此事,我却没有太过留心……那么圣女大人,既然灵枫和你同为达摩教众,你这里应该有乾墨之毒的解药保存吧?” 瞻日圣女连连摇头:“这位少侠说得倒也不错,但我三圣堂不屑用这般残忍的手段,自然也不会有解药。何况就算有解药存在,也决不可随意服用,只因乾墨之毒的所用药材种类虽是相同,但各人所配置的毒药分量却是大相庭径。倘若不顾一切胡乱吞服,反而会激起血脉中蛰伏已久的毒性,使得服用者当场暴毙。所以唯一的方法,只怕还是要向灵枫索取。” 众人闻言齐齐沉默,向灵枫索取解药,此事的难度可想而知。箫梁见不过他们为自己黯然神伤,当即笑道:“好了好了,且不谈此事。还请圣女准备几间客房与一桌佳宴,我们长途跋涉许多时日,当真需要好生休息了。” 正文 第二卷_第一百二十三章 占星 三圣堂,一座寒冰石室。 女子衣衫尽褪,轻伏于白玉石床之上,恬然不动宛若一尊玉人。一眼望去,教人分辨不出究竟何处是冰玉,何处才是肌肤了。 石室被嵌于石壁上的夜明珠微微映亮,莹莹光辉荡漾起丝丝寒雾,缥缈笼罩那片若雪肌肤,使得她完美的背影,瞧来隐隐透着一丝从未有过的诱惑。 就在此时,一只略显粗糙的手掌轻轻抚上。她猝不及防娇躯一颤,随之咬紧嘴角,还是强忍着没有发出声音。 他温柔爱抚女子的纤美背部,见得背脊上呈现出淡淡灰色的一道细线,片刻后低叹出声:“傻女人,你的身体都被戾气侵蚀成这个样子了,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说呢?为什么明知是螳臂当车,还要逞强去阻拦剑神前辈呢?” 冯岚只觉身体各处仿佛被塞进了冰块,不时传来极度的寒冷感觉,但听闻他话语中的不尽疼惜,依旧禁不住轻笑出声:“我啊,的确很傻很傻。不过太聪明的女人,是讨不得男人喜欢的,不是么?” 箫梁闻言一滞,随即笑着摇头:“罢了,说不过你。” “戾气两度侵入你的身体,现在已能明显看见了……”箫梁盯着她背部的那条灰线,但见灰线一路朝上蔓延而去,只有一小部分尚能保持正常的色泽。是不是只要整个背脊都被染成灰色,这个女子就会落入黄泉了呢? 箫梁不知道,也不敢再往那方面想。 她虽然无法瞧清自己背上的情况,但对于那里终日纠缠的阴寒,却能感受得分外清晰:“你不用说,我也能猜到……我的时日,已是不多了吧?” “不过我不怕,真的。只要有心爱的人时刻守在身边,就这样渡过最后的时光,我也能满足了。” 听得她的决绝话语,他也是为之动容,情不自禁俯身下去搂紧她:“岚儿,我们……” 女子毅然点头,随即缓缓起身,纤细双臂温柔地环住他的脖颈,终究是抛却了一切矜持,在他的面前,毫无保留地展示着自己的美丽:“嗯,我不想留下遗憾。” 这对男女深深凝望,温情双眸中所映的,唯有彼此的脸庞。 这一霎那,寒雾又盛,随之迷离了整座石室。 三日之后。 邵玉茹的尸体,在三圣堂的一处名为龙舌三崖的地方下葬,残余达摩教众悉数参加了这场隆重葬礼。 待装着邵玉茹的水晶棺为悬崖下的深渊流水彻底淹没,全体教众齐齐下跪,吟唱起寄托哀思的西域葬歌。箫梁等人感受着这份肃穆与哀痛,亲眼目睹了掌管西域大权十多年的上位者就此离去,目睹了一代武学宗师的陨落,以及一位伟大母亲的离世。 一枝柳瞥了一眼一旁的箫梁,心绪却是矛盾复杂:他暂时未能觉察到箫梁对自己是否怀恨在心,是否对那于他有杀母之仇、却被自己尊为师父的剑神有着深切的痛恨。但他明白,以箫梁的性子,是绝不会就此罢休的。 这般想着,他忽闻箫梁淡然出声:“柳兄,你知道么?这是我第二次眼睁睁地看着她踏入死亡深渊。而且我很明白,这一次,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回来了。” 一枝柳的心口,顿时如遭锤击。 他艰难地扭过头去,却只见到一张沉静如水的面容。那个男子并不用正眼看自己,依旧平视前方,语调波澜不惊:“其实我明白,我娘之所以落得饮恨身死的下场,皆因她机关算尽,下手凶狠不留余地,这才招来灭顶之灾,说起来也怪不得旁人。但为人子女,父母被杀,总不能一点表示也没有,你说呢?” 一枝柳无言以对。的确,倘若箫梁执意要向剑神寻仇,这也在情理之中。但若真到了那时候,身为剑神唯一的弟子,自己又该如何决断? 龙舌三崖,顾名思义,便是三座极高山崖之巅,各自延伸出一块好似龙舌的岩石。三块龙舌状岩石交汇一处,恰如三龙吐舌。此时此刻,三圣堂的三位圣女分别立于三条龙舌之上,各自手捧那颗曾在祭月大典上用过的月牙状宝石,神情肃然地向着下方的达摩教众吟唱艰难晦涩的梵音。 如此过了一阵,达摩教众纷纷起身,齐齐离开龙舌三崖,自始至终不曾发出半点异响。不多时,方才还挤满人的山崖,眨眼间便只余下三圣女与箫梁等人了。 正中那条龙舌之上,瞻日圣女朝箫梁盈盈施礼,随即低声道:“教主,属下这便开始了。”箫梁点头道:“好,还请圣女安心占星。” “占星?”其余人等不明所以,均投以疑惑目光。箫梁却是无言,依旧默默凝望龙舌三崖之巅,显然没有多做解释的打算。 伴随着一阵神秘悠扬的吟唱,三颗月牙状宝石先后绽放出明灭不定的光辉,映照三位圣女身姿迷离,呈现出梦幻般的美丽。三颗宝石上神秘灵息圈圈扩散开来,缓缓萦绕于龙舌三崖之上。不知不觉间,无数星点光辉朦胧了三位圣女的身影,宛若点缀夜空的璀璨繁星。 这般的美丽景象持续了一阵,忽然,瞻日圣女手中宝石开始爆发出刺眼的湛蓝辉芒,立刻将她的曼妙身姿湮没。片刻后,她的声音自那片湛蓝中隐约传来,清晰回荡于众人耳际:“首先,且去位于西域沙漠最深处的韦蜃古城,那里有你们必须得到的东西。但是千万小心,那里被千年亡灵环绕,可谓至凶至险,稍有不慎即会丧命。而且若要成功取得那样东西,必须有人付出惨重代价。” “那代价,很有可能便是生命!” 瞻日圣女显然十分疲惫,只不过片刻功夫,她的声音已然低不可闻。蓦地,一阵清脆的破碎声响自湛蓝光辉深处传来,绽放出光华的月牙状宝石在众人面前就这么碎裂开来,散落于龙舌三崖下的幽幽深涧。 光辉迅速黯淡,显露出瞻日圣女的踉跄身形来。她不得不立刻坐下,原地调息。 就在此时,瞻月圣女和瞻星圣女手中的宝石,分别又绽放出银白与灿金光辉:“取得第一样物事后,再转向北面大草原。那里……终年被不详的黑色雾霭笼罩,需要跨过生长着各种剧毒植物与凶残异兽的万里黑河,抵达位于黑暗汪洋最中心的失落殿堂。若要取得第二样东西,必须由懂得真爱的人打开门扉,门扉的钥匙,就散落在辽阔无垠的草原上。一定要找齐所有的钥匙……” “最后一样最为特别,它是由两部分组成,缺了任何一部分都无法发挥半点作用。其中一部分位于……嗯?这壮阔景致,应当是中原的蜀山了;另一部分被一个非常强大的东西守护着……非常危险!那东西强大得难以想象!绝非人力能够匹敌!不过不必绝望,当你们面临覆灭之际,会有意想不到的援手伸出,助你们扭转局势。” 占星结束,两位圣女手中的宝石同样粉碎,继而步了瞻日圣女的后尘,立刻打坐调息。 箫梁沉吟了几遍占星内容,待完全记在脑海中后,对众人道:“看起来不论哪个都不容易啊……其实我一直以来总有一种奇怪感觉,迄今为止,好像我们所有的行动都被一双幕后黑手控制。关于这点,我已然询问过三位擅于占星的圣女,奈何她们也无法完全看破其中乾坤,只能告诉我若要对抗那股神秘力量,必须要将五大神器悉数得到。” 小龙道:“也就是说……方才三位圣女所言,皆是取得余下三件神器的方法咯?”箫梁道:“不错。不过在此之前我们还要往天山赶一趟。岚儿的身体,已然容不得继续拖延了。” “之前有一只雄鹰自江南水乡千里迢迢来到我身边,爪上还缚着燕兄和丫头的书信,大致是说他们马上就要找全药材了,不久之后就会赶往天山血池。我回信告知了他们这里的情况,并吩咐他们一到天山立刻开始炼制丹药,但愿能在戾气彻底侵蚀岚儿的身体前成丹。好了诸位,立刻出发吧,事态紧急,容不得我们有半点耽搁了。” 众人见状纷纷尾随他而去,眨眼间龙舌三崖上,仅余下三位圣女了。 瞻日圣女紧闭着的双眼悄然睁开,她凝望众人远去方向,随即噙起一丝浅浅悲悯:“凡人的命运乃是天道所定,再如何挣扎,也不过是徒劳罢了。” 正文 第二卷_第一百二十四章 天山派 飞扬大雪,如棉如絮,夹杂于呼啸寒风中,不住回荡于天山之巅。 如同冰冻了千年岁月,沉眠于绒毛大雪的天山万籁俱寂,亘古宁静恍若永恒。即便位于山巅的那个千古大派,亦是与周遭的宁静景致融为一体,丝毫瞧不出一丝属于人界的喧嚣繁杂。 好一个淡然万物、上窥天道的道家玄地! 高耸宏伟的正门两侧,两位一身白袍的守卫弟子不惧风雪坚守岗位,平视的锐利目光似乎能穿透厚重风雪,值此天寒地冻之际却无一丝迷茫。 忽然,二人眉头齐齐一皱,神情顿时凝重数分,只因前方那一片为大雪掩盖的山道上,不知何时隐隐现出数个黑色身影,均是头戴斗笠,身着黑色披风,身形大小各异,说不出的怪异感觉。那数人脚步不快,却在几息时间便抵达了正门之前,速度也是快得诡异。 一位守卫弟子当即上前作揖道:“不知几位何门何派,来我天山派有何贵干?” 无人应答,唯有一片沉默。 守卫弟子见状顿时心生警兆,手中暗暗攥了警报用的烟花:“诸位请回吧,如若不道出来由,我们是无法……” 忽然,风雪又强一分,为首的黑衣人在风雪飘摇中缓缓退下斗笠,露出一头水绿色的长发,以及那张妖艳妩媚的容颜来。 凛冽寒风伴随着细碎雪花,吹拂女子水绿长发飘扬不止,美丽的发丝仿佛是逗弄雪花的精灵,妖冶风情让人心醉。那双潜藏于飞扬长发中的眼眸,也好似有着勾人心魄的能力,两位守卫弟子均觉心神恍惚,不经意间甚至有了困倦之意,几乎就要沉沉睡去。 突然,二人只觉身后传来凌厉杀气,顿时惊觉回神:“不好!”然而不待话音落下,二人便觉后颈遭受重击,随即就这么软倒在地。 当先水绿长发的女子见状再度戴上斗笠,淡淡道:“疾,干得不错。” 这话,却是对不知何时来到守卫弟子后方的那黑衣人说的。 “嘿嘿,大姐头,我可以吃了这两个人么?”女子身后,体型最为壮硕的那人邪笑一阵,吞咽口水的声音清晰传来:“人肉的味道,我还真想尝尝看呢……”说着那人就要上前,不料水绿长发的女子即刻伸手拦下,低斥道:“你这肥猪除了吃还会什么?别忘了主人是如何吩咐我们的!” 壮硕男子明显对她口中的“主人”极为忌惮,顿时噤若寒蝉。 最为消瘦的黑衣人嘿嘿怪笑,随即调侃道:“大姐头啊,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明知道断这家伙最讨厌别人这么叫他,你还一口一个肥猪……当然了,断你也稍安勿躁,待事情办完了,吃多少人都由得你。”被唤作“断”的壮硕男子立刻点头道:“还是残说得对。”言罢他又吞口水,好歹将食欲压下。 水绿长发的女子见这活宝终于安分下来,随即如释重负轻叹一声,目光直视风雪尽头的天山派:“走吧,速战速决!“ 一声轰响炸开,数位天山派弟子顿时被澎湃大力遥遥击飞,重重跌落于数丈开外,不省人事。 壮硕男子断这一拳显然打得不过瘾,他百无聊赖地捏紧硕大拳头,发出一阵“噼啪”骨响,冲着四周围堵过来的天山派门人恶狠狠道:“谁再过来,老子一定把他砸成肉酱!” 对于这些擅闯门派的恶徒,众人纵然试图施以惩戒,奈何这五人实力均是强悍得恐怖,无论谁都在其手下都走不过三招。眼下这五人将璇玑石台的正中位置牢牢占据,那水绿长发的女子则伸出素手紧贴于天山派威严象征的金色麒麟雕像上,同时低头默念口诀,施展出道道古怪的水蓝光辉缓缓渗透进雕像内部,却不知究竟在做什么。 “大姐头快点啊,要是等到天山派掌门回来,那可就有些麻烦了。”体型最为消瘦的残一把攥住刺来的一柄长剑,手掌紧捏剑锋,却无丝毫鲜血涌出,随即他迅速上前打晕那天山派弟子扔到一旁:“若不是主人吩咐不得大开杀戒,这里早就血流成河了……” “催什么?你以为设置阵脚很轻松么?”水绿长发的女子额上微微见汗,显然并不好过。水蓝光辉萦绕渗透一阵,忽的迅速敛进金色麒麟雕像内。女子深深呼吸,直至将最后一丝蓝芒催进,才再度戴上斗笠:“完成了,此地不宜久留,撤!” 一丝寒芒隐藏于漫天风雪间,无声无息地朝五人疾速刺去。五人此时任务完成,心头难免松懈,竟未能觉察到这份隐藏威胁。直到寒芒生生击中壮硕男子断的胸口,发出沉闷声响的同时,其上蕴藏着的强大劲力竟将他的身躯震退一步,五人这才齐齐反应过来,立刻环视四周寻找偷袭者的踪迹。 片刻后,五人的目光齐齐汇聚,却是凝于不远处一座楼阁之顶。 楼阁之上,寒风肆虐,卷起冰冷雪花,使得那个男子灰色衣衫风鼓不止。他双眼如炬,死死盯着璇玑石台中心的五人,手中弓箭蓄势待发。 见自己全力一击下,断除了踉跄后退一步,身体竟是毫发无损,灰衣男子难免心惊。或许断是佩戴了护心镜之类保护要害的东西,他这般想着,心里才稍稍释怀。 “这小子一箭,打得老子真疼……”断揉了揉心口位置,又将那枝跌落在地的羽箭拾起略略端详,忽的低笑出声:“没羽箭?原来如此,是这小子啊。”水绿长发的女子见状眉头一挑,显然也是来了兴致:“他就是你日后的对手,那个燕矶子么?” 又是一道箭芒袭来,这一次,早就有所准备的段低吼一声,粗壮手柄横在胸前,伴随着一声脆响,竟将悍然袭来的没羽箭轰得四分五裂。 断甩了甩微疼的胳膊,冷笑道:“现在的他还引不出老子的兴趣,根本没有杀的价值。”女子见状道:“好了,勿要多言,速速撤离吧。” 五人身形如风,齐齐朝正门方向撤退而去,迅速消失在了风雪深处。阁楼之上的灰衣男子目视他们迅速消失,脸庞上随之浮现出疑惑神情:“他们是谁,竟有如此恐怖的实力?” 风雪再盛几分,阁楼之顶空余皑皑白雪,仿佛从未有人现身。 穿越过青青草原,徒步登上天山的箫梁一行人,乍一见到天山派山门的阵势时尽皆错愕:“怎么了,为何戒备得如此森严?” 数十位天山派弟子于山门处严加戒备,神情皆是肃然,目光不断扫视山道各处。箫梁等人的身影毫无避讳出现,自然是第一时间被发现,但见数十人二话不说以一个扇形将他们紧紧堵住,随即手按佩剑,竟是随时准备出手的架势。 面对这般严密阵势,冯岚只能挺着虚弱身躯来到最前方,朝天山派众人盈盈行礼:“小女子冯岚见过诸位道长,不知燕矶子燕大侠是否在贵派?” “冯千金?”天山派众弟子闻言皆是一惊,只因眼前这女子容貌虽美,脸色却是苍白如纸,乍一见竟教人完全认不出来。冯岚心知自己的容颜已不复往日容光,但有箫梁伴于身侧,她倒也无多少尴尬,遂温婉笑道:“正是。不知燕大侠可曾造访贵派?” 天山派弟子一时间面面相觑,也不知该如何定夺。片刻后一人道:“稍等,我去禀告掌门。”言罢转身朝乾元大殿飞奔而去。 箫梁等人纷纷猜测天山派究竟发生了何等变故,竟这般草木皆兵,忽闻乾元大殿前传来一阵洪亮笑声:“贫道恭迎冯千金。” 从宏伟的乾元大殿到山门,少说也有五十丈远,但此人声音竟能清晰传入众人耳中,可见其内力是何等深厚。天山派弟子闻言纷纷让路,箫梁等人点头致谢后脚步迈开,朝着山门上方的乾元大殿拾级而上。 “我这过街老鼠,可千万不要被玄机道长给认出来啊……”箫梁这般思忖,下意识地将脸盘上的人皮面具按按紧。 宽阔的璇玑石台正中,金色的麒麟雕像前,仙风道骨、着一身黑色道袍的老者朝冯岚遥遥作揖,朗声笑道:“诸位若是来寻燕大侠,那便随老夫来吧。”言罢率先转向乾元大殿西北方向,朝着那里的高耸山崖上行去。 箫梁等人唯恐跟丢,各自加快步伐赶上。 冯岚望着前面带路的玄机道长,犹豫一阵后方道:“道长,不知贵派到底发生了何等变故,竟戒备如此森严?” “冯千金此话问得好,本派前一阵子的确发生了不小变故。”玄机道长脚步不停,当即将那日五位神秘黑衣人闯入天山派之事简明扼要地叙述给她听,末了才道:“老道方才替冯千金解了疑惑,却不知老道的疑惑,您可愿意帮我解开?” 冯岚隐隐觉得事态不妙,却不得不点头道:“道长请讲。” “那个本派弃徒箫梁,眼下可在你们中间? 正文 第二卷_第一百二十五章 紧迫 众人在玄机道长的带领之下,眼下正行于一横越偌宽湖面的雪堤上,听闻他这般言语纷纷脚步一滞,却是颇有默契地保持沉默。冯岚则迅速拾掇心中惊愕,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显得平静:“不,他并不曾与我们同行。” 带路的玄机道长脚步顿止,却是头也不回,只是保持沉默。众人见状随之止步,打量着这个一身黑袍的苍老道士,却不知他打算如何举止。 许久沉默后,玄机道长缓缓开口道:“那小子,十年前拜于我天山派门下,仅做了个外系弟子主修机关之术,然而他却不思进取,反而时常向内系弟子讨教‘追星诀’。因他武学天资聪慧,加之习武异常刻苦,故而短短数月时间追星诀的造诣已力压所有外系弟子,便是内系弟子能胜他的也不多了。此人在当时可谓一匹黑马,便是老道我也多有耳闻。若非那事的发生,他倒有可能成为我天山派掌门候选人之一,不至于落个被逐出师门的下场。” 玄机道长此言一出,不知者云里雾里,知情者均是纷纷偷笑,箫梁本人也难免尴尬。 玄机道长依旧不稍回头,噙起捉狭笑意接道:“那日我派道空等人于京城办事,在路经京城中最大的青楼‘月香阁’时,竟瞧见楼内一少年与一风尘女子拼酒吟诗,四周围满寻欢作乐的男女,喝彩声响成一片。那少年所吟诗句并无多少文采,却胜在朗朗上口,何况其人酒量奇大,一时间竟博得月香阁内所有人的掌声。然而待那少年吟诗至忘情之处,忽的脸上人皮面具脱落下来,继而露出一张熟悉脸庞。道空等人即刻认出其身份,待回派便立即告知老道。老道我虽爱其才,但门派若无规矩不成方圆,只能依照门规将其逐出门墙。” “那人,自然便是箫梁。” 箫梁听闻自己年少轻狂所为之事,心头不免百感交集,但片刻后已然恢复如常——天山派诸多清规戒律,委实不适合生性散漫的他。若是有机会再去选择,他迟早还是要脱离出去的。 “老道之所以叙述此事,便是意在告知诸位:箫梁那小子擅长易容,此事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了。好了,你也莫要再藏匿身份了,难不成真要老道我亲自揪你出来么?” 即便把话挑明到这般地步,玄机道长依旧不曾转过身来,自然是给箫梁留了情面。箫梁深知此人厉害,当即将人皮面具一把撕下,上前一步恭敬作揖道:“箫梁见过道长。” 玄机道长闻言轻笑出声,终于转过身来望向他:“此处暂且不会有他人到来,你无须担心。”箫梁即刻四下环视,的确,偌长雪堤上积雪厚重,两旁湖面上满眼都是漂浮冰块,何况值此暴雪天气,定是鲜有人来。如此看来,玄机道长也是考虑到这点,才选择在此时此刻揭穿箫梁的身份,却不知究竟打着什么算盘。 玄机道长见众人均是神情忐忑,随即淡然出声,语调难辨悲喜:“箫梁,且不说你这些年来一直四处招惹是非,前些日子甚至在昆仑之会上大肆屠戮中原武林,这其中也有不少我天山派弟子啊……”箫梁越发不明白玄机道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索性缄默不语静候下文。 “老道身为天山派掌门,自然应当就地将你除去,以慰我派战死弟子在天之灵,不是么?”玄机道长此言一出,众人顿时心往下沉,不料这苍老道士忽而摇了摇头,长叹一声道:“可就算杀了你,那些死去的弟子也无法复生。所以老道思来想去,唯有想方设法让你将功补过,为中原武林多行益事,才对得起死在你手下的弟子们吧……” 箫梁道:“道长请讲,只要箫某能做得到。” 玄机道长道:“中原西域两大势力争战已久,每逢昆仑之会定是血流成河。此番争战六大门派损失不可谓不惨重,毕云龙陨落不说,便是冯盟主亦下落不明。老道见盟主未能与你们同行,便猜测他多半已经……” 冯岚黯然点头道:“不错,家父他……已然作古了。” 玄机道长即便早已有数,但见冯岚亲口承认,他还是遗憾叹道:“盟主去世,中原六大门派无人统领,即刻成为一盘散沙。倘若再遭邪教侵略,后果不堪设想啊。老道恳请冯千金接任盟主之位,只要您肯出面,登上高处必然是一呼百应。” 箫梁心知冯岚和自己一样对权势毫无兴趣,见她低头不语双拳紧握的紧张模样,当即出面道:“道长,我会试着劝一劝,只是最终还是要她自己决定,箫某不会勉强她做不喜之事。” 她心头顿时有暖流涌起,因紧张而一直紧攥着的双手随之缓缓舒展开来:“道长,此事岚儿会考虑的。” 玄机道长见得二人神情,便了解此事无法一蹴而就:“好吧,明白了。箫梁,你且将面具带上,莫要教他人发现了,老道这就带你们去见燕大侠。” 天山血池,位于天山之巅的一座洞窟之中。洞窟上凿有方圆一丈的开口以通天光,天光泄下之地存有一池。池水常年恒温,颜色殷红如血,故而得“血池”之称。 此时,血池之旁正有一硕大炼丹鼎夜以继日燃火,而那个紫衣女子则是紧盯鼎中火焰,不时往其中添加柴炭维持火势。明亮火光仿佛无数双温柔的手,不住轻抚她疲惫的脸庞,却是让她惬意地昏昏欲睡。 忽然,她伸手轻揉额头,不禁发出一声痛苦呻吟——九转还魂丹乃绝世奇药,炼制过程较之寻常药物繁杂了何止数十倍,且要完成九次药材效力的转化方可完全成丹,其中耗费的时间与精力可想而知。她本就患有顽疾,略微劳累头脑便犹如针扎剧痛不止,这般剧烈地消耗精力下头痛发作频率自然大大加剧。若非她在炼丹之前准备了数十颗提神醒脑、舒缓疲劳的丹药,只怕早就倒地不支了。 然而即便有哪些丹药支撑,药力终究只是药力,无法从根本上恢复她的精力,故而此刻的她头痛欲裂,双眼已是一片模糊,却是已经快到极限了。 “九转还魂……如今这才第六转,我可不能……”轩紫雨咬牙取出装有醒神丸的瓷瓶,颤颤巍巍吞服下两颗。片刻后药力生效,她的视线逐渐归于清明,脑袋的剧痛感觉随之减弱不少。 闭上双眼深深呼吸一阵,疲累感觉如潮水袭来,她真想就这么沉睡过去。然而念及尚未成丹,她不得不挣扎着再度睁眼,将注意力重新放在炼丹鼎上。 就在此时,洞窟之外隐隐传来一阵人声,且声音越发清晰,显然有人正在往血池赶来。她见状眉头一皱,喃喃道:“我不是关照过师父,不可放任何人进来打扰的么?怎么还是……” “丫头,色仔他们到了!” 燕矶子的兴奋话语遥遥传来,轩紫雨顿时吃了一惊,忙不迭往洞窟出口方向眺望。果然,片刻后那熟悉的一袭白衣出现在了视线之中,令她万份惊喜之际,竟将连日炼制丹药的疲惫感觉也抛在脑后。 然而,当她目光落在箫梁身侧的冯岚身上,顿时意识到了什么,立即将欢欣情感收敛,缓缓起身淡然道:“你们可比约定的时日还早了很多,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箫梁道:“详细情形容我稍后再说,你且瞧瞧岚儿的身体状况吧。”轩紫雨闻言即刻示意箫梁等人离开,随即对冯岚柔声道:“岚姐姐,能让我看看你的背部么?” 冯岚的身体已是虚弱至极,便是褪去衣衫也略有艰难。轩紫雨看在眼里,对她的情况已是大致有数,却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以姐姐你习武之人的体质,无论如何也不该在短短两三个月内便衰弱到如此地步……到底发生了什么?” 冯岚被她询问,却是无言以对,唯有无奈一笑。轩紫雨见状一头雾水,然而当视线落到冯岚的背上时,即便已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她还是一下子就瘫倒在地,禁不住悲鸣出声:“怎么……怎么会这样……” 她完美纤细的背上,淡淡的灰色已然尽数侵蚀了背脊,唯一保持正常肌肤色泽的,唯有后心处的一小块。轩紫雨见得如此情况,不由泪如雨下,哽咽出声道:“怎么会这样……以九转还魂丹的炼制进度,却要如何才能赶上?”话虽如此,她呆滞了一阵后,还是毅然奔到炼丹鼎旁,继续往鼎中添火:“姐姐你放心吧,我不会让你死的,绝对绝对不会!” 泪水模糊了视线,她以衣袖随意擦拭,手上动作更无稍停:“就算拼了这条命,我也一定要救你!” 不知不觉,时间仿佛都停滞不前,她的眼眸中映照的,除却明亮的炉火再无其他。 此时的她,犹如被世间遗弃于这片孤独角落,便是冯岚不知何时也离开了此处,剩余心间的,竟是只剩一个念头:一定要赶上啊! 正文 第二卷_第一百二十六章 挣扎 天山之巅,风雪肆虐,厚重冰雪似要将此处的岁月时光都彻底冻结。就连不住散发出淡淡温暖的血池池水,无法驱赶萦绕着她的绝望,也无法与外界的彻骨冰寒抗衡,只能蜷缩在世界的孤僻角落。 冰冷的世界模糊了时间的概念,有时候感觉只有弹指一挥,却早已逝去了不尽光阴。 而轩紫雨便是在这般的精神状态下,勉强结束了第八次的药力转化。 强忍着脑海中的剧痛,她手脚并用艰难爬到血池边缘,随即凭借平静水面,倒映出自己现在的模样。 哪怕血池之水再如何殷红,映照出来的那张脸庞,依旧憔悴得苍白如纸。她颤颤巍巍伸出手来再度取出瓷瓶,布满血丝的双眼注视着瓶内仅余下的五颗醒神丸。然而这一次,她并没有如之前一般吞服。 被疲惫与绝望充斥的脑海,忽然毫无征兆地出现了一丝杂念,且这杂念在短短几息时间内迅速壮大,竟是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到了末了居然汇聚成了一道清晰思绪,就这么回荡于脑海之中:我为何要帮她?为何要这般不遗余力? 我明知道倘若继续下去,自己会落得何等下场,为何还要做到如此地步呢? 如果她就此死去了,如果她就此撒手人寰,我不是就……? 这道思绪萦绕于她的脑海心间,宛若牢不可破的绳索紧紧束缚着她,又如同邪灵提出的难以抵御的诱惑条件。就在她的意志即将屈服于这道绳索,就在她的灵魂即将妥协之际,空着的左手蓦地高高扬起,紧接着朝着自己的脸颊狠狠扇了一记耳光。 “啪!” 这耳光扇得极重,顿时将她眼中的犹豫挣扎一举打散。她毅然仰头将五颗醒神丸吞服而下,随即将纤细手掌探入熊熊烈火之中。但见一丝丝殷红火焰自她的掌间腾起,传来惊人的热量,耀眼炉火都为之黯淡了几分。 “只要他能得到幸福,付出任何代价,我也心甘情愿。” 殷红火焰将四周空气都扭曲几分,灼热火苗中,她憔悴的脸庞上,分明又噙起一丝凄苦笑意了。 数日之后,洞窟之外。 众人尽数守候,皆有焦急神情。燕矶子更是急得来回踱步,不住低喃道:“怎么会这样……倘若不出那等变故,时间无论如何也是足够了,可眼下……唉!”说着他又瞥了一眼唯一保持神情平淡的两人,安抚道:“别急,我且进去瞧瞧情况。”言罢步子迈开,就要闯进洞中。 “燕兄,不必了。”箫梁缓缓摇头,仿佛在说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丫头的性子我了解,答应了别人的事情,她就是豁出性命也要完成。只不过这一次的时间委实太紧,何况即便此时能完成,也已经晚了……” 众人闻言皆是震惊,一枝柳更是如遭雷劈当场愣住,随即脸色变作死灰色:“已经晚了?难道说……” 箫梁低下头来,深深凝望怀中人事不省的女子:“那戾气造成的死灰,其实在昨日便已完全占据了她的背部,便是后心处也未能幸免。即便服下九转还魂丹,只怕也起不到什么作用了吧……” “岚儿她清醒时曾说过,想再多看一眼这天山的雪景。我这就带她去,诸位请便。” 目送这对男女逐渐消失在风雪漫天处,燕矶子蓦地咬了咬牙道:“我进去瞧瞧丫头是什么情况!”言罢流星大步迈开,直闯洞窟深处。在顺着山洞拐了数个大弯后,他便是瞧见了血池旁的轩紫雨的身影,忍不住沉声道:“丫头,到底还要多久?” 许久,没有应答。 燕矶子怔怔望着紫衣女子躺倒在地的背影,忽的有了不妙感觉,竟是瞬间就吓得冷汗齐出。正式开鼎炼丹前,轩紫雨的神情举止历历在目,而其中的一句话,更是瞬间在他的脑海中不住回荡,久久不散:“这九转还魂丹,真的非炼不可么……” 这一瞬间,他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只是小心翼翼地接近躺倒在地的她。直到瞧清楚她的脸庞,便是素来沉稳的他,也禁不住圆瞪双眼,脸庞上浮现的神情,赫然是彻骨哀恸:“丫头,你……?” 她原本丰润红晕的脸庞,此刻苍白得寻不到一丝血色,水灵清澈的双眸彻底变作呆滞无神,便是眼白的根根血丝都清晰可见,却是因过度疲累而失去了意识。 燕矶子颤抖着探出手轻抚她的发梢,不知觉间竟抹得满手鲜血,再一细看,却是无数涌出头皮的血珠浸润了她的三千青丝,一些发丝更是因鲜血的凝固而纠缠一处,仓促之间根本无法分开。 “……丫头!丫头!你、你别吓我啊!你说句话啊!” 他拥她入怀急切呼唤,根本无暇顾及自己的衣衫,被那满头青丝携带的鲜血染成绝望的殷红:“你早就料到这般的结果了对不对?你早就知道自己会落得如此地步了对不对?我……我早该阻止你的,根本就不该让你去炼这什么狗屁还魂丹!” 然而就在他痛苦悔恨之际,耳旁忽的传来她断断续续的微弱声音:“你……去瞧瞧……丹……成了么……?” 不过寥寥数字,却耗费了她所有的气力,她头颅无力地歪到一旁,只能维持微弱的呼吸,胸口艰难地起伏。燕矶子强忍心痛轻轻放她在地,随即上前打开炼丹鼎,只觉一阵浓郁药香扑面而来,定睛一看,便见得一颗暗红色的丹丸静静躺在丹鼎之中,不住散发着浅浅的九色光辉,美丽得动人心魄。 片刻之后,九色光辉忽的尽数敛入丹丸之中,而其原本暗红色的表面随之浮现出九种颜色的纹理,浓郁丹香亦是完全消散。此情此景落入燕矶子眼里,便是他这个门外汉也能明白,那传闻中的天下奇丹九转还魂丹,在轩紫雨夜以继日的炼制下,终于于此刻正式成丹了。 燕矶子颤抖着将九转还魂丹置于掌心,随即俯下身来送到轩紫雨面前:“丫头,丹……成了……” 她用呆滞无神的双眼略略瞥了一瞥,随即淡然一笑:“是嘛,成了啊,那就快送给岚姐姐吧……”燕矶子见状若有所觉,伸出手在她的眼前晃了晃:“丫头,你的眼睛?” 轩紫雨闭上双眼,淡淡道:“没什么的,快去送给岚姐姐服下。” “你的眼睛是不是……?”燕矶子这般说着,忽觉自己的衣袖被她紧紧攥住。不知究竟是从何处挤出来的气力,她攥得这般用力,即便身体已然羸弱不堪,依旧睁开无神双眼,咬紧牙关道:“师父,这是我此生最大的愿求了……不要管我,立刻把丹药送她服下!” 说完这话,她终究无力地松开了手,双眼再度缓缓闭上:“哪怕已然赶不上,凭借此丹的绝强药力,也能保她一年左右的寿命吧……” 炼丹鼎的炉火跃动不止,映衬她容颜分外惨白。片刻后,此地又再度只剩下她一人,就这么昏死在干冷岩地上,唯有炉内干柴燃烧的“哔啵”声响为伴,让她不至于太过孤单。 服下九转还魂丹之后,冯岚微弱到不可觉察的脉象终于有所好转,苍白如纸的脸色随之泛起了点点生机的红晕,丹药奇效可见一斑。 见轩紫雨不计代价炼制出的丹药有效,燕矶子也是长舒一口气:“如此,冯岚的身体暂且无恙了。我马上回去照看丫头,她的情况可是极为不妙。”言罢他转身欲走,忽而瞥见箫梁只是痴痴凝望怀中女子的脸庞,似乎对其他任何物事都无所挂念,不禁皱眉道:“丫头拼死拼活赚得冯岚一年寿命,你可不要一直木头似的,明白么?” 见箫梁依旧无动于衷,他不由冷哼出声,随即长叹着渐行渐远。不多时,此地复归寂静,唯有寒风阵阵吹拂深邃山谷,回荡起阵阵空旷风声。 此处,乃是天山山腰。 虽然无法像置身山顶一样览遍雪山全貌,此地却胜在风雪不强,不至于被寒风吹得无法睁眼。他紧紧拥住怀中女子,以宽大衣袖遮于她的上方挡下一切寒冷,良久只是无言。 九转还魂丹药力彻底生效,将她体内的阴寒戾气暂且赶出。她得以重获生命,终于在昏睡了许久之后,再度苏醒过来:“看样子,我似乎不讨阎王的喜欢呢……” 她不合时宜的玩笑,却是教箫梁阴郁了许久的神情,终于化作淡然笑容:“你长得这么丑,阎王见了还不吓死,哪里敢留你在阴间?” 这般说着,二人相视一笑,却是一切都在不言中。 漫天飞雪舞动于广袤群山间,宛若嬉戏绵延雪峰的精灵,温柔地披于直上云霄的群峰上,为巍峨山峦平添几分清逸。遥远山崖上,一株苍劲雪松倔强生长,哪怕被皑皑白雪覆盖,依旧顶着寒风孤傲不屈。 二人相互依偎,默然赏雪,浑然不觉时光流逝。直到身后响起脚踩积雪声音,二人这才回过神来转头打量来人。 那人体型略略发福,身披厚厚皮袄,斗笠之上积了厚厚一层雪,无法瞧清容貌。似是注意到了二人的打量目光,那人将斗笠略略上抬,现出一张苍老脸庞,笑道:“迎风赏雪?倒是挺有闲情雅致。看来你二人并非上山,那就是从山上下来的了,不知医仙现在何处,是否也在这天山之巅的天山派呢?” 正文 第二卷_第一百二十七章 失明 天山派,客房之内。 发福老者喂昏死在床的轩紫雨服下调配好的汤药后,等了半晌也不见有多少起色,当即无奈摇头道:“唉,小家伙实在拼命,也太不把自己当回事了……”说着他见众人都焦急万分,也就不卖关子了:“之前我遥见天山方向九彩祥云飘荡不去,便猜到定是医仙一脉在此炼制九转还魂丹了。丹方乃是医仙一脉的绝密,所需药材、分量、炼制顺序以及时机均不为外人所知,成丹具有莫大神效,可谓是世间丹药至宝。只是……唉……” 箫梁道:“前辈何故叹气?” 发福老者道:“这女娃儿天生患有顽疾,一旦受累,头颅便会剧痛有如针扎,双眼随之一片模糊,对也不对?” 众人见他所言症状分毫不差,均是又惊又喜,燕矶子连忙上前一步恭敬作揖道:“茶刹前辈,不知丫头的顽疾您有办法医治么?” “茶刹?”此间众人再度吃惊,望向老者的眼神随之变作戒备,燕矶子忙解释道:“大家无须紧张,茶刹前辈并非穷凶极恶之徒。”老者也对众人的如临大敌毫不介意,笑道:“莫非在诸位的眼中,但凡达摩教众均是十恶不赦之徒?何况大多数行走江湖之人身份并非只有一重,这道理诸位应该明晓吧。老夫唤作‘茶刹’,那也仅仅是中原武林赋予的称号,至于那鲜为人知的真名……” “他叫轩辕衹,是我奶奶轩辕梅生的师弟,也就是我的师叔。” 那个躺在床榻之上的紫衣女子缓缓坐起,目光投向发福老者,却是不复往日神采:“师叔,你如何寻我到这天山派的?” 茶刹,也就是轩辕衹闻言摇头道:“此事日后再说,且让我瞧瞧你的眼睛。”说着他便仔细观望轩紫雨的双眼,对此她只是淡淡一笑,道:“这顽疾根本无药可医,师叔莫要太过勉强。” 看着轩辕衹目不转睛地查看轩紫雨的双眼,众人随之凝神屏息。然而当他们瞧见轩辕衹的神情越发凝重,心不由直往下沉。果然在一番细致检查后,轩辕衹长叹道:“后脑处的那块瘀血散开,却将双眼周围的血脉尽数影响……即便依赖活血散瘀的药物,作用也极其有限。因那块积于脑后的瘀血已然不再,你日后即便再受劳累,脑袋也不会再如针扎般剧痛,只是这获得与付出的代价相比,实在显得微不足道。正常情况下,和永久失明并无二致了。” “永久失明?”众人惊愕之际齐齐变色,这之后,便是死一样的寂静。 轩辕衹叹道:“其实这也是必然。诸位或许不知道吧,九转还魂丹药力虽强,却因其白骨生肌的逆天能力,使得但凡炼制此丹者,都要……”然而话未说完,轩紫雨便是断然截道:“师叔,不要说了。” “……唉,小家伙,你这又是何苦?你的这些朋友都很关心你,他们有权知道事情的真相,不是么?”轩辕衹摇头叹息,随即毅然面向诸人道:“九转还魂丹乃是绝世奇丹,连号称无药可医的戾气都能暂时抵制,其功效自然无需多言。然而正因其逆天之能,使得炼制者,一定会付出代价。” “而这次炼制的代价,显而易见,便是她的一双眼睛了。” 轩辕衹见众人一片惋惜神情,遂叹道:“所以明白了么,不要指望她再炼出第二颗九转还魂丹了。这炼制的代价,实在是付不起啊!” “师叔,这没什么的,”轩紫雨默默听完轩辕衹一席话,忽而笑将起来,无神的眼中似有晶莹泛起:“我手脚健在,我性命尚存,不、不过是一双眼睛……悬壶济世、治病救人这是医仙的本分,付出再多代价,我也不怕。” 说到这里,考虑到箫梁和冯岚也在此处,为了避免徒生尴尬,她立刻把话题转移开:“且不说这个,师叔你之后有何打算,还要回到灵枫手下么?” 轩辕衹道:“老夫既然脱离了灵枫手下,自然就不会再回去了。我思来想去,还是准备南下去寻一寻火烙草。这种拥有神奇功效的药草,对你的眼睛多少会有好处。” 轩紫雨道:“多谢师叔为我费心,丫头在这里拜谢了……说起来,我还有一事需要师叔帮忙,不知您意下如何?” 轩辕衹闻言即刻瞄了一眼箫梁,嘴角随之泛起难明笑意:“你想说的,是这小子体内的乾墨之毒吧?” 屋外,风雪呼啸声渐渐消逝,肆虐了天山之巅十数日的大雪,终究迎来了短暂休憩了。 一道青色身影轻盈跃上“学涯楼”之顶,登上这座天山派最高的楼宇。俯视被皑皑白雪覆盖的建筑群,他随即取出一支随身携带的长箫,就这般洒然坐下,深深呼吸一阵后,开始吹奏出一曲低沉悠远的箫音。 风雪逝去的天山,虽说高山特有的寒意尚存,丝丝渗入皮肤,使得人不由微微打颤,然而眼前万物为炫目阳光普照,金色日晖映照此间景致,却是显得别有意境。 一枝柳淡然远视天际云海缥缈处,那里,缓缓翻涌着的云雾随着日光的照耀,呈现出一圈圈金色的轮廓,仿佛弥漫着空灵钟声的仙家宝地,令人神往。这等瑰丽景致入眼,顿时教他暗赞不已,原本低沉忧郁的箫声,随之欢愉了数分。 然而这般过了一阵,箫音却是戛然而止,他缓缓移开嘴边的长箫,随之扭头望向身旁一丈开外之处。那里不知何时立了一位姿容俏丽的绿衣女子,一双灵秀眼眸望向他手中的长箫,显然是被自己的箫音吸引过来:“柳大侠,原来你还精通箫乐?我一直都不清楚呢。” “……谈不上精通,只是闲暇之际偶有吹奏,自娱自语罢了。”一枝柳收回目光,箫乐再起,全然不曾留意她眼中的异样神采。 女子见状微微犹豫,还是鼓起勇气缓缓走进。奈何楼顶之上积雪颇厚,轻功也并非她所擅长,她摇摇晃晃了半晌才抵达一枝柳身侧,随即盈盈坐下,如他一般静观天边云海翻涌。 二人默然观景,各自无言。忽然,她轻笑一声,抢先破开沉默气氛:“柳大侠,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遇的情景吗?” 箫音又止,一枝柳也是笑了笑,随即点头道:“上官姑娘,柳某自然是记得的。” 数年前,师从南海蓬莱仙岛、向剑仙司徒无方拜师学艺的上官凤,终于下定决心远渡重洋回到中原,准备孤身闯荡江湖增加阅历。她本就嫉恶如仇,一路行侠仗义,在锄强扶弱期间,偶然听闻了“盗侠”之名。一路听闻那位武艺高强的飞贼劫富济贫的事迹,上官凤越发欣赏,自然就想亲眼目睹其真容。 一路上上官凤四下打听,多留心眼,终于在某个夜晚与正要潜入镇上豪宅的盗侠邂逅。二人初次见面并未互通姓名,在短暂的互相打量后,却是直接动起手来。 二人实力差距本就微乎其微,故而这一战从子时一直打到天亮,依旧是不分胜负。盗侠眼见天际微微泛白,约摸认为再战无意,遂仗着绝强轻功转身遁走,仅余下上官凤独自一人,迎来朝阳升起。 “那一战后,我意识到自己的武艺与一流境界差得甚远,所以又返回蓬莱继续修行。”上官凤说到这里,望向一枝柳的眼神已是略有异样。然而他浑然不觉,只是笑道:“上官姑娘你已经很强了,那时候我混迹江湖已有数年,还从未遇过如你这般的高手。对于你,当时我嘴上不说,心里其实很是佩服……” “知道么,其实从那一天起,我就已经喜欢你了。” 尽管脸色染上了动人心魄的红晕,话音也因激动心绪而略略颤抖,她依旧毅然直视一枝柳,即便她明白他的眼里,从来都没有过自己的影子:“我知道我这样直白说出来,根本没有半点女孩子该有的矜持。我也知道你的心里,从来都没有半点我的位子……可我不管那么许多,我只要你知道,世上的女子并不是只有冯姑娘,这就够了。” 说出这么一番话后,她紧咬嘴角好一阵子,等待激动心绪稍稍平缓。 身旁,一枝柳只是沉默,忽而再度奏响箫音。然而这一次的声音低沉晦涩,隐隐有几分凌乱,正如吹奏者此刻的心境。 正文 第二卷_第一百二十八章 奇人 一枝柳的一举一动尽数落在上官凤的眼中,聪慧如她,立刻明白了他对自己的态度,热切眼神迅速黯淡下来。不过为了缓解尴尬气氛,也为了给自己一个台阶下,她勉强笑了一笑,道:“莫要见笑呀柳大侠,我……我方才只是调侃你来着。说起来,那日轩辕衹老前辈为箫梁测了心脉处的毒血,之后便每日为他疏通一点点经脉,同时和轩姑娘商讨除毒之法,说是数日后再放手一搏,不知进展得如何了。” 那日,轩辕衹以银针刺进箫梁心脉,取其部分毒血散于清水之中仔细观察,之后与轩紫雨商讨乾墨的具体成分。同时他还以特定手法辅以药物逐渐通顺箫梁的奇经八脉,虽是为了彻底解毒不得不施加的手段,却将其体内乾墨的毒性逐渐诱出,使得箫梁这些日子来屡次遭受毒血侵蚀之苦,真可谓生不如死。旁人纵然有心帮忙,却苦于无可奈何,只能干瞪眼着急。 小龙打算趁机一览天山派典籍,眼下正在“学涯楼”内浏览群书;箫梁则由冯岚陪伴,贴身照顾;燕矶子与玄机道长话语投机,时常前去他处打探些江湖近况;至于香云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踪迹难寻。但众人一致认为她一个痴呆女子,又手无缚鸡之力,断然不会造成什么祸患。何况每逢用膳之际她都会准时到场,自然也就由她去了。 “如此说来,那位香云姑娘着实有些古怪啊……若说她并无异样,那份痴傻模样和笨拙行径的确不似常人;若是她当真痴呆,却能偶尔从她的眼神中瞧出深意……”上官凤一直低声喃喃,只不过瞥见一枝柳无心搭理自己,她顿觉没趣,片刻后便道别离去了。 一枝柳不知何时停了箫音,只觉脑子里一团乱麻。他狠狠甩了甩头,随即望向下方的“学涯楼”:“却不知龙少侠,现在究竟在做什么。” 学涯楼内。 小龙长舒一口气,略略缓解长时间阅读的疲劳,随即将手上一本阵法典籍归为原位:“这天山派虽说也是道家大派,但道法造诣较之蜀山却是略逊一筹,胜出的只在机关要术上,可惜暂且派不上用处……”这般想着,他目光投向通往二楼的楼梯:“且去楼上再瞧瞧吧。” 小龙拾阶而上,脚踩木质楼梯,发出阵阵“吱吱”的木料呻吟,显然这楼梯已是颇有年份。只是观楼梯上并无灰尘,想来是经常有人打扫了。 乍一抵达二楼,他便被窗外照射进来的和煦日光闪到眼睛,不得不以手闭目。待视力恢复后,他朝四下打量,却未能发现半个人影:“果然,这里也没有人……听说前阵子天山派出了重大变故,门下弟子尽皆勤习武艺,这学涯楼即刻冷清不少了。” 小龙游走于各书柜前,偶尔取出一本略略翻了几页,便又塞回去,显然单凭这些无法教他驻足。这过程中,他发现很多书柜上标有编码的书,多多少少都有一些缺失,却不知究竟是谁借阅了尚未归还。 “奇怪,为何二楼的书多有缺失,一楼却没有呢……”小龙低头喃喃,忽闻一旁传来细微声响,侧耳倾听一阵,才发现分明是有人在翻动书页。他蹑手蹑脚循着声音靠近过去,在转过一个小小拐角后,终于在一堆凌乱书籍中发现了那个一身鹅黄衣衫的女子的身影。 女子缩在角落里,捧着一本厚厚道家著作专心致志地啃着,神情时而迷茫,时而平淡,时而困惑,时而欣喜。如此模样,显然是醉心其中,便是小龙来到身边都不曾觉察。 直到他轻声呼唤道:“香云姐?” 她的身体为之一震,经历了片刻的沉寂后,脸庞上即刻浮现起痴呆笑容。她抬起头来,对着小龙咧嘴一笑:“叔叔~叔叔~你瞧这些东西多好玩呀,一扭一扭的像蚯蚓。我也想学,叔叔你教我好不好?” “……” 小龙目光下移,自她的脸庞转到她递到面前的书页上,略略端详片刻后,忽然忍俊不禁:“《八卦图解》?香云姐,当真好兴致,好兴致啊。”说着他又开始翻看被她堆在身边的一摞书籍,脸庞上笑容愈盛:“不错不错,尽是些讲解道家玄义的典籍,难怪小子方才寻了一圈都没找到……” 这话分明弦外有音,香云听在耳中,痴痴傻笑依旧不变:“叔叔,你教教我怎么在纸上画蚯蚓嘛,就像这些……”然而话未说完,便被小龙打断道:“好了香云姐,小子我自认为脑子还算灵光,这种把戏还是省省吧。” “叔叔,你说什么啊,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香云说着说着柳眉微蹙,却是摆出疑惑神情。小龙见了只是冷笑:“看样子你是铁了心不坦白了?也罢,小子我的眼里可揉不进半颗沙子,既然你不愿如实相告,我这就去跟箫哥商量商量,嘿嘿……”言罢转身欲走。 “……等一下!” 小龙得意之情溢于言表,再度转过身来望向这个鹅黄衣衫的女子,调侃道:“算准了这招有效,你如此施为,所为的一定是箫哥。” 这一次,她再也没法从容地装疯卖傻,而是满脸焦急欲言又止。见她紧咬嘴角怒气冲冲的模样,小龙却是无谓笑道:“好了好了,赶紧坦白,光凭眼神可是杀不了人灭不了口的哦。” 香云微怒冷哼,撇过头去道:“你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的……呃……对了,不如先说说你到底是真疯,还是只疯了一阵,后来就一直在装傻了。”小龙这般问了两遍,见她一副气鼓鼓的模样,当即安慰道:“好了别生气啦,你和我说实话,我保证不跟箫哥他们说,怎么样?”香云闻言满肚子怒火立刻消了大半,还不忘提醒道:“那,你可是答应了姐姐的,如若违誓此生都娶不得媳妇。” 小龙心中暗笑,立刻把头点得小鸡啄米也似:“那是那是,小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快快道出真相吧。” 香云道:“其实……也不全是假的。当初我害了箫公子,实在无法原谅自己,后面就一直浑浑噩噩的,记不太清了。之后的某一天我从燕大侠哪里得知,是紫雨小妹远赴昆仑山采来雪灵芝煎成汤药喂我服下,我才能恢复清醒。” 小龙摇头叹道:“又是玩失忆的把戏?你们这些人有事没事就拿失忆做文章,先是冯姐姐,再是箫哥,接着是你,下次又是谁啊?陈词滥调,毫无新意……”不过见自己只是责备了两句,香云已是双眼泛红,摆出泫然欲泣的可怜模样,小龙忙道:“好了别这样,我不说了还不成么?你准备装到几时,总不可能一辈子吧?” 香云楚楚可怜道:“小龙……你是聪明人,一定能明白我这么做的原因的,对不对?”小龙闻言,心头浮现出不明就里的箫梁悉心照顾她的画面,终究无奈叹息道:“情之一物,教人难以理解啊。” 小龙拾起数本散落书籍,疑道:“有一事我依旧不甚明白,你为何会读道家典籍?这种东西艰难晦涩,门外汉只瞥一眼便忍不住要扔到一边。” 见香云沉默不语,小龙又调侃道:“还不如实招来?否则在箫哥面前,我就不能保证守口如瓶了哦。” “你……!”香云恨得咬牙切齿,但见小龙依旧挂着人畜无害的笑容,她无论如何也发作不得,只得悻悻道:“以前在烟台阁做花魁时,我就喜欢读书。那时候,鸨妈为了让我能伺候好那些个文人墨客,特地买了一大柜子的书给我。我闲来无事便品读几本,偶尔吟些无甚文采的诗句,倒也能赢得他们的喜爱。而一些道学典籍,便是掺杂在那一大柜子书里面,也不知鸨妈是否有意为之,竟将这等东西也一并塞了进去。” “如你所言,道家典籍艰难晦涩,颇难理解,但对于百无聊赖的我来说,专心致志攻读,每有品获回味无穷,如此倒也聊胜于无。我便将那些诗词歌赋甩到一旁,读完了便请鸨妈再买。数年下来,我对道家学术已是略有心得了,这几日既来天山派,我便想趁此机会再多品些道学著作,这几日就都窝在这里,谁料今日竟被你小子发现了……” 小龙怔怔望着这个妖媚得宛若狐狸精的女子,复杂眼神直盯得她浑身发毛,继而转视四周散落书籍的书名之上,心中震惊却是无以复加——常年攻读道学的他,对这些书籍的难度再清楚不过。如此说来,眼前这个装疯卖傻的女子,难不成…… 想到这里,他立刻就来了兴致:“也罢,且让小子考一考你,答错任意一道题目,箫哥面前我可要不慎说漏嘴了哦。”言罢他开始用手在地上比划了些什么。香云闻言又惊又怒,但此时把柄落于他手,不得不静下心来仔细思量考题,不知不觉,一天时间已然过去。 正文 第二卷_第一百二十九章 恢复 晚宴之上。 众人环绕一张八仙桌各自落座,眼见桌上摆满各色菜式,先是怔了一会儿,随即目光齐齐投向笑吟吟的上官凤:“这些……都是你一人做的?” 满桌菜肴色香味俱全,散发出热腾腾的香气。绿衣女子向众人摆出一个“请”的手势,举止落落大方:“是啊,天山派的伙食吃了几天,总感觉不对味。所以今日女侠我就亲自下厨,鼓捣出这一桌盛宴。大家尽量放开肚皮吃,千万别跟我客气。” 众人从不知上官凤精通厨艺,均是将信将疑地夹取一点点品尝,然而片刻之后,赞叹声已是此起彼伏,便是小龙这等习惯了锦衣玉食的,亦是禁不住连呼过瘾:“凤儿姐姐好厨艺啊!谁娶了你,那真叫一个三生有幸!” 上官凤闻言掩嘴轻笑,得意之情溢于言表:“说起来这还多亏了我师父。我在师父他老人家门下学艺这么些年,便是靠的这手厨艺讨得他的欢心,否则哪能得他倾囊相授哇?” 这般说着,她还故作委屈状,顿时惹得众人失笑一片:“要伺候好他老人家,须得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菜色不带重样,为此我无日无夜不绞尽脑汁搜寻菜谱,手艺再登不上台面,那就真说不过去咯。” 箫梁笑道:“原来是司徒前辈教导有方,我们今日才能一饱口福。话说回来,家师莫崖子当初也是看中箫某搜寻矿石的能力,这才答应传艺于我……这些老前辈,各个都是精明的主啊。” 众人既食得人间美食,心情随之大好,极为嗜酒之人肚中酒虫造反,即刻取来陈年佳酿当席拼起酒来。箫梁与燕矶子均是海量,数坛陈酿下肚脸色却无稍变,吟诗划拳不亦乐乎;小龙与上官凤酒量略有不及,跟着二人豪饮几坛,既觉头晕便不得不作罢;素来沉默寡言的香云和一枝柳各怀心事,只是默默品菜;而身体才有好转的冯岚,眼见多日来被乾墨之毒折磨得痛不欲生的箫梁,此时终于露出欢愉笑容,心中为他高兴的同时,却是不胜席间喧闹。何况近几日来不知为何,她胃口一直不佳,只消片刻功夫已然停箸不食了。 箫梁第一时间觉察到了她的异样,当即压低声音在她耳边道:“怎么了?” 冯岚微微摇头,示意自己并无胃口。箫梁顾及到一旁的上官凤,遂低声道:“明白了,你且回去好生休息,这里交给我。” 冯岚起身朝众人盈盈行礼,示意他们慢用,随即推开门扉,背影不多时便没入了浓浓夜色。 身形单薄的白衣女子独自行于夜间雪路,轻盈莲步踏过积雪,发出轻微声响,几不可闻。不知不觉间,她已然来到一间房屋之前,恍然抬头,只见屋内烛光昏暗,薄薄窗纸上被烛火映出两个人影,却是正在谈论些什么。 她略略犹豫,片刻后还是悄无声息地接近,随即凝神屏息,侧耳倾听起来:“……紫雨丫头,你的朋友们现在都在前面的客房聚宴,你若还待在这里陪我这糟老头子,未免显得不合群了吧?来,师叔扶你也去凑凑热闹。” “师叔我都说过不用了。我忧心箫梁体内乾墨之毒,哪里还有心思吃喝玩乐?待正事说完,我自会前去。继续方才说的吧,这一切都要在半个时辰内完成,师叔你大概有几成把握?” “好吧,满打满算不过五成,毕竟时间委实太紧。若是师姐她尚且在世,又或者你的眼睛能够无恙,那么应该能提升到八成……说起来你对那姓箫的小子还真上心啊,明眼人都能瞧出来你对他有意思。只不过他已有了心上人,我这做师叔的还是奉劝你一句,天下好男人多得是,莫要太过执着了。” “……师叔,我是医仙,治病救人是我的本分,我只是在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没错,仅此而已。” 后面的对话,热泪盈眶的她早已听不进去,好几次按捺不住就要冲入屋内。只是倘若当真冲了进去,面对那个为了自己而双目失明的女子,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还能说些什么。 她忽而露出自嘲浅笑,随即拭去眼角泪水,毅然转身离开此处:“傻姑娘,你的付出,绝对不会白费的。” 雪山之巅,回荡于静谧的夜间的,是不紧不慢的敲门声响。 “来了,稍等。”对于双目失明的她,夜晚白天并无任何区别。她摸摸索索地来到门前,艰难地打开了门扉。 屋外的夜寒气息顿时涌入,她不得不拥紧披着的厚厚大衣,无神的双眼随之望向门外:“是……哪位?” 被皎洁月光映亮的素颜上,是陷入无边黑暗的彷徨。目睹她这般的神情,有一瞬间,他的心如针扎般剧痛了一下:“丫头,是我。” 她的身躯很明显地颤了一颤,却不知到底是因为寒冷,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呢? 箫梁不想思考这个问题,因为在他今日来的目的面前,这些都显得不重要了。 打破许久沉默的,是轩紫雨的幽幽话语:“有事吗?” 隔着门槛相望彼此的目光,怀揣着的,又是何等复杂的情怀?箫梁深深呼吸,直到自己的心绪完全平静,他才毅然出言:“我来,是想跟你说声对不起。还有,谢谢……” “……别道歉,也别道谢,好吗?”听得他的话,她的脸庞上挂起淡然浅笑,随之摇了摇头道:“如果没有其他事,我就先……” “只要能做到的,我都答应你。” 印象中男子的声音,从未有如此时此刻决然果断。她讶然望向近在迟尺的黑暗,双眼中不禁闪烁起一丝热切。然而这热切宛若掠过天际的流星,纵然绽放出的光辉足以黯然万物,却于转瞬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真的……什么都可以吗?” “是,只要你说出来,我就一定办到。” 仿佛是阴谋得逞,她的眼中热切不再,随之泛起的却是一股捉狭意味:“那好,我也要你……陪我看雪。” 天山派,望月桥。 撒满纯白的雪的望月桥上,那顶素白纸伞与天际明月交相辉映,浑圆的伞面仿佛谪落凡尘的月亮,安静悬于桥拱之间。 桥下流水潺潺,偶有浮冰漂流而过,在银月的怜爱下透出温玉般的光泽,就这么散落出一条宽阔银河,映亮那逝水中月,与月中人的脸庞。 “雪月之景,是不是很美?” 箫梁缓缓转过头来,望见她那双盛纳着流水与明月光辉的眼眸,片刻后释然一笑:“嗯,很美。” “的确很美吧……”她一直淡然笑着,安逸得仿佛从未凄苦过:“能看见这般美丽的景色……真好。” 月夜之下,雪桥之上,流淌心间的,却是谁人的痴情泪光? “我可以……靠着你的肩膀吗?” 精致玉颜轻依肩上,她浅笑依旧,曾经明珠般的双眼,却有不尽情殇随泪滑落:“不要拒绝,好不好?” 他撑伞的手,不由地颤抖了片刻,随之恍然抬头,这才发觉素白纸伞上,不知何时已落满了厚厚一层绒雪了。 雪夜无声,月光怡人,缓缓拉长并肩而立的人的影子。 “嗯,随你喜欢。” 数日时间一晃便过,不知不觉,已到了轩辕衹正式为箫梁解毒日子了。 燕矶子反手关好门扉,随即望向门外神情焦急的一干人等:“这种时候我们再如何担心也是无用,唯有相信轩辕衹前辈。半个时辰后,一切都能见分晓了。” 燕矶子与众人一道静坐等待,良久不闻屋内有半点声响,焦急之余不免心生好奇:“为何还听不到半点动静,莫非出了什么变故?” 然而此念方生,屋内蓦地爆发出箫梁撕心裂肺的惨叫,场中众人闻言皆是变色,惊愕之际陡然起身。倒是轩紫雨惊而不乱,出言道:“都别慌。之前我便说过,他体内的乾墨之毒若要彻底清除,唯有以特定手法切开心脉,将其中毒血点点*出,之后将几条主要筋脉悉数归为原位,以特制药液清洗心脉驱逐余毒,最终通过汗液排出。整个过程会伴随着巨大的痛苦,但我相信师叔的医术,也相信箫梁他一定能撑过去。” 虽是在安慰众人,她那无神的双眼,依旧忍不住凝视惨叫声传来的方向,纤细手掌因极度的紧张握得指节发白:“只要撑过这半个时辰,只要能撑过这阵痛苦,就一定能够痊愈!” 半个时辰说长也不长,但对于焦急等待的众人来说,漫长得竟宛若半生时光。耳听得箫梁已是无力惨叫,唯有沙哑呻吟偶有传出,依于石栏的轩紫雨心如刀割,单薄身躯也遏制不住地阵阵颤抖。 忽然,她只觉手背一暖,随即耳边响起冯岚的轻柔话语:“不用紧张傻姑娘,他不会有事的……” “啊!岚姐姐,我……我对不起你,其实我……”轩紫雨惊觉是她,顿时有些语无伦次。冯岚即刻觉察到了她的异样,却佯作未闻,只是温言道:“道什么歉呀,我这一年寿命,还是你拼尽全力换来的呢。” 见她依旧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冯岚又是连连安慰。她在冯岚面前本就缺乏说真话的勇气,这般情形之下,几次欲要脱口而出的真实想法,不由地被生生憋回了肚子,却是无言以对。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许久许久之后,紧闭门扉在众人的期盼目光中,终于为沾满鲜血的苍老手掌缓缓推开一道门缝,随之发出一声木料的颤音:“吱呀——” 轩辕衹的苍老脸庞,从未如这般憔悴。他深深呼吸一阵,待紧张心绪彻底平复,这才迎向众人,缓缓展开释然笑脸:“那小子……命不该绝!” “呵呵,乾墨之毒好歹是除干净了。只需再静养一段时间,他的身体便可恢复如常。”轩辕衹说着拭去额上细汗,随即侧身让出路来。 觉察到众人都已纷涌至屋内,轩紫雨焦急朝着屋子摸索而去,幸而轩辕衹及时接过,她才不至于跌跤:“师叔,号称绝无破解之法的乾墨之毒,如今能被除去,全赖你一双回春妙手……紫雨在这里谢过了。如今我双目失明,一身医术全无用武之地,这医仙的名号,不如就交给你了吧。” 当年,轩辕梅生与轩辕衹一同于第八代医仙门下学医,竞争医仙名号。然而最终“医仙”之称花落轩辕梅生,此事教轩辕衹极为不服,发誓终有一日定要凭借医术击败她,将医仙名号夺回。此事轩紫雨儿时就听轩辕梅生提及过,所以她认为如今情势下,轩辕衹定将却之不恭。 不料轩辕衹闻言只是摇头:“小家伙,你的好意我只能心领,原因有三:第一,你的眼睛并不是绝对的无药可医,倘若有了产于南海火璃岛上的火烙草,或许还有恢复的希望;第二,贫者不食嗟来之食,即便我当真要夺取医仙之称谓,也会用医术堂堂正正与你较量,待胜后再慨然纳下。” “至于最后,也是最为重要的一点就是——这世上,没有比你更称职的医仙了。” 轩紫雨大为诧异:“师叔……此话何意?”轩辕衹笑道:“你愿意炼制九转还魂丹,这还不能说明问题么?” “九转还魂丹的丹方,之所以是医仙一脉的绝密,除却那近乎逆天的奇效,还有伴随着成丹过程中,炼制者必须付出的代价,这一点你是肯定清楚的。在我看来,在明知会失去双眼的情况下,依旧坚持治病救人为先,这样的你,可比任何人都配得上医仙悬壶济世的名号,不是么?” 见轩紫雨还要规劝,轩辕衹接道:“师叔会想方设法治好你的眼睛,何况现在的你对‘医仙’二字的理解尚且不足,还需要经历一些事情才能真正领悟,所以此时暂且不提。” 轩紫雨见他心意已决,只能默默点头,同时在脑海中回味他这番话。 为什么自己对医仙的理解,还是不够呢? 到底需要经历什么事情,才能理解医仙的真谛? 真正的医仙,究竟是指什么? 她茫然仰望天际,映入眼中的,唯有那无边无际的黑暗。 万里晴空一片湛蓝,被零星云朵点缀,宛若蓝色的水晶剔透晶莹。苍穹之下的天山之巅,在和煦阳光的照耀下,尽显宁静风雅。 忽闻扑翅声响自天际悠悠传来,却是一优雅白鹭展翅高飞,纵横于皑皑雪山之间,双翼翻飞翱翔万里,迎着秋日翩然而去,却不知其心之所在,终将归于何方? 第二卷完 正文 第三卷_第一章 沙海 火烫的沙漠腹地,空气一如既往地充斥着飞扬沙粒,吹拂得人难以睁眼。昏暗天空压满漆黑乌云,偶有耀眼电剑横掠而过,不时映照万物一片惨白。 雷电轰鸣仿佛上古魔神的咆哮,俨然是向胆敢侵入此处的凡人们提出的警告,一声急过一声地喝令着他们,教他们速速打消探索沉睡千年岁月的悠久古城的想法。 “这沙漠腹地天气变化极快,之前还是烈日灼灼,眨眼功夫便已是这般模样了,上官姑娘所说当真不假啊……”一身青衣的一枝柳感受到座下骆驼的不安,连忙以掌安抚:“倘若上官姑娘她也一起来便好了,之前她曾孤身一人至此,一定比我们都有经验……” 话音方落,燕矶子的声音即刻传来:“柳兄此言稍有不妥。冯姑娘身体有恙,需要人贴身照顾姑且不谈;丫头她双眼失明,若无依靠之人悉心照料,怕是连饮食都成问题。上官姑娘女儿之身,照顾她们不仅少了许多麻烦,也比男子更加细心不是么?” 一枝柳闻言一怔,随即笑道:“燕大侠说的极是,的确,比起远赴这沙漠腹地,她还是留在天山休养生息来得好。” 二人身后,驾着骆驼的一袭白衣飘然而至,随即传来男子的平淡声音:“我也赞同燕兄所说,上官姑娘已将所知晓的都告知了我们,她自己来或不来,并无多大影响。“说着他极目远眺,但见昏暗天际之下,被飞扬黄沙笼罩的沙漠最深处,隐隐可见一根连通天地的物事。 天际不时有雷霆炸开,唯有借助刺眼电光,才能在瞬间瞧见那物事的朦胧外形,而片刻后雷光黯淡下来,那东西又被满眼风沙模糊了。 箫梁眯着眼睛再探前方,目光锐利地仿佛要穿透天地间的浓厚沙层:“燕兄柳兄,接下来我们不仅要地方无处不在的天然陷阱,更要严加戒备乌瑟娜统领的韦蜃城人。据她所言,他们韦蜃城人守护古城遗迹已有千年,对付我们这些不速之客必是有些手段的……如果可以,不要跟他们正面冲突。“三人从各自骆驼背上跃下,双脚甫一着地,便觉出此地的沙子极其柔软细腻。如此看来这般地界中,若说暗藏许许多多的流沙陷阱,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情了。 之前既已知晓此地遍布流沙,三人自然无甚惊慌,只见他们将各自骆驼所载的东西取下,却是几双形状怪异的大鞋。他们将大鞋穿上,随即缓缓迈开脚步,谨慎行向韦蜃古城外围的流沙带。 大鞋鞋底长约三尺,宽越一尺,穿在脚上行走颇显笨拙,面对能够吞噬一切的流沙却能教人身形不坠,显然是上官凤给予的提议。 三人如履薄冰横越广阔流沙带,然而即将抵达古城外围时,忽觉四周乃至脚下的厚厚沙层之中,竟是有甚物突然蠢蠢欲动。迎面吹拂的风暴声中,随之夹杂了无数尖锐怪声,教人只听片刻便头皮发麻。 “不好,是死亡肠虫!” 箫梁之前便听说此物群居于沙漠腹地,并且曾与其交手过一次,自然对那拥有丑陋外表,以及强悍攻击性的奇异生物记忆犹新,当即脚下发力,步伐飞快朝古城外围飞奔:“快!立刻通过流沙带,不然就糟了!” 无需他提醒,燕矶子和一枝柳也发觉了情势不妙,当即如他一般拔腿便跑,根本无暇顾忌其他。 三人发足狂奔一阵,好歹摆脱流沙带,继而听闻身后怪叫声大作,回头一望,只见茫茫流沙带上竟在短短几息时间内便钻出了无数的死亡肠虫,将平坦沙地搅得仿佛沸腾水面。 无数死亡肠虫朝着逃过一劫的三人不住发出愤恨吼叫,然而他们此时已在进攻范围外,凶暴肠虫们只吼了一小阵,便相继蠕动起长长身躯重新钻入沙层之下,只能静待别的猎物路经此处再行捕杀了。 “若是方才慢了片刻,我们此时已经被撕成碎片了吧……”纵然箫梁等人历经过大风大浪,见得如此情景难免心头发恘,“不过幸好此行只有我们三人,否则慌乱之际指不定还要出什么岔子。” 三人伸手解去大鞋鞋带,然而将之安放一旁。既然已成功渡过流沙带,此物就暂且无用了。 三人立于古城外围,放眼望去,只见得一片沧桑古老的废墟。燕矶子以锐利目光打量一阵,忽而念及什么,对一旁箫梁道:“喂,你的身体真的没有问题了?之前你还因乾墨之毒时常发作而痛苦不堪,幸而得轩辕衹前辈相助这才清除了毒血,之后就马不停蹄地赶到这沙漠腹地,前后相隔也不过一个月的时间啊。” 箫梁沉吟一会儿,目光落在自己双掌之上,随即试探性地捏了捏拳:“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影响,但少说也有往日七八成的功力。我原本也想静养一段时日再来探这险地,然而心中始终有莫名不安萦绕不去,三圣女的预言也教人放不下心……总而言之,尽快搜集剩下的几件神器,乃是当务之急。” 一枝柳心知箫梁和燕矶子虽不明说,但因冯岚之故,他们对自己多少尚存隔阂,所以这一路上他尽量保持沉默。但甫一听闻箫梁此言,他还是忍不住提醒道:“箫大侠,你似乎忘了一件要紧事情——此时的你不仅在追星诀上造诣极高,便是泰山派的苍炎劲至少也达到了第八重的境界,如此折算起来,功力定是更胜往昔。” 箫梁闻言默默运起苍炎劲,周身随即有丝丝火红焰芒腾起,恐怖高温即刻教燕矶子与一枝柳下意识退后数步。过了一阵他才撤了功法,缓缓点头道:“便是箫某自己也未能想到这一点……柳兄当真心思缜密啊。” 当箫梁还是泰山派的段世箫时,殷叶君便将苍炎劲所有心法悉数传授自己,无意间竟被他练至第九重低阶。一念及此,他对那个高深莫测的女子感激之情又添几分,嘴角随即泛起浅浅笑意:“实力强一分,寻得神器的机会,自然也能水涨船高。” 北方,暗无天日的大荒之地,某处深邃洞穴之中。 洞*壁上零星挂着几根火把,跳跃的微黄火光将幽暗洞穴略略照亮。一片宽阔岩地上,五位身披黑袍、体型各异的黑衣人均是单膝跪地,面朝前方一扇石门恭敬行礼,半晌纹丝不动。 忽然,五人之中传来古怪声音,随即只见最为壮硕的那人捧着肚子,朝最前方的那黑衣人低声道:“大姐头,主人怎么还不出来,我都等饿了……”他话音方落,余下四人中有两人即刻忍俊不禁,此间的肃穆气氛随之荡然无存。 “……你这饭桶,闭嘴。”最前方,一头水绿长发的女子扭过头来,随即狠狠瞪了他一眼:“断,你再敢啰嗦一句,信不信我教你饿上三天?” 壮硕男子断顿时噤若寒蝉,继而听闻前方石门中传来一阵脚步声,立刻敛容低头,再度摆出恭敬模样。 脚步声沉重而又缓慢,如同重伤至人艰难迈步,五人听闻一阵顿时心生异样,先后抬头循声望去。 “轰……” 伴随着一阵低沉轰响,厚重石门缓缓打开一道缝隙,随即有一人拖着身子自其中挣扎现出:“前辈所说的五鬼,便是指你们么?” 现身之人墨袍褐发,脸色苍白,身躯莫名地颤抖不止,仿佛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五鬼见得他羸弱模样,难免心生轻视,遂对他的发问充耳不闻。 那人见得他们的不屑神情,却是无谓笑道:“那么,交代你们的任务完成得如何了?” 断本就饥饿难耐,这突然现身的男子又是一副命令口吻,脾气暴躁的他顿时起身怒指他道:“老子不管你是谁,反正跟你没话讲,哪里来的滚回哪里去!”水绿长发的女子也不制止断,只是对男子冷冷道:“主人现在在里面做什么,你是从里面出来的,应当知道些许吧?” 男子笑道:“呵呵,除了前辈谁都不服么?五鬼果然乃心高气傲之辈……”话未说完,他即刻脚下生风疾速闪到一旁。下一刻,一个硕大拳头深深砸进了他方才所站之处,坚硬的岩质地面顿时被轰出一个深坑。 “哼哼,叫你再狐假虎威。老子最恨无能的家伙,赶紧滚吧。”断轻而易举拔出砸入地下两尺的拳头,随即当着男子的面活动浑身筋骨,充斥着力量与爆发感的“噼啪”声响不绝于耳:“还是说……你想陪我过两招?” 灵枫淡然凝视身形壮硕的断,碧绿眼眸在暗色中微微闪烁:“能杀杀五鬼的威风自然是好,但若惹得前辈无法集中精神,可就大大不妙了。如此说来,既要令五鬼信服,又要尽可能减少动静,唯一的办法便是速战速决……” 灵枫冷笑一声,金色的麟翼刀随之出鞘,指着面前宛若高墙的断:“既然你想打,那么本座就奉陪到底。”断自然不会将他放在眼里,只是做了个挑衅的动作:“来啊,老子让你先出招。” 其余四人见断又开始得意忘形,均是无奈摇头,不料下一刻眼前即刻有金芒暴起,瞬间便将昏暗洞穴映照得金碧辉煌。与此同时,澎湃暗劲朝四下涌动开来,震得深邃洞穴回响不断。 惨叫声传来,四人定睛一看,待瞧清局势时,不由双目圆瞪,却是惊得说不出话来:“这……这怎么可能?” 正文 第三卷_第二章 沙城 石门之后,洞穴最深处。 变作年轻模样的剑神换去了那件宽大的灰色衣衫,而是着了一身华美白衣,尽显飘逸风雅。 如果,没有那充斥双眼的血红的话。 听闻遥远地方传来的轰鸣声音,他冷冷一笑道:“灵枫那小子,果然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啊。”说着他的双眼转视身前的一张石床,有那么一瞬间,眼中的血红略略消散。 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修长手掌探出,轻抚石床上女子的脸庞,仿佛爱抚世间最珍贵的艺术品,似乎自己触碰的力道稍大一分,便会教支离破碎的她彻底化为齑粉。 女子完美的容颜上,无数细小裂痕清晰可见,仿佛被不慎摔裂的玉器,但较之之前的无数龟裂已是好上许多。她静静躺于石床之上,对他的默然守候浑然不觉,在他的缱绻目光中,无声无息地逝去了不尽时光。 忽然,没有任何预兆的,女子双眼陡然睁开,空洞目光直视上空,紧接着薄唇微微张开,随之道出低沉的男子声音:“距离修补完全尚需不少时日,你便是整日守着她也毫无助益。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不如速速去办正事。” 对于女子的蓦然开口,剑神双眼瞬间圆睁,赫然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然而在仔细回想方才的低沉男音后,他的脸色随之沉了下来:“我之前就警告过你的,不准再开这种玩笑!” “呵呵,我若不借她口发话,你又如何愿听我只言片语?”女子双眼缓缓合上,随后一点紫芒自她的心口处缓缓浮现,悠悠飘荡于剑神的面前:“怎么说我们现在还是合作关系,就应当互利互助不是么?我没日没夜地帮你修补这女人的身体,灵力损耗极大,你难道就只会傻愣着,不做些什么慰劳慰劳我?” 剑神闻言沉默一阵,蓦地身影如风,瞬间便消失不见:“明白了。” 石床之上,女子犹自安睡。那团紫芒之上光晕明灭不止,映照女子白皙脸庞呈现出妖异的紫色,使得她的美丽容颜瞧来,竟是透着丝丝的诡异。 “好了,在他回来之前,我也得抓紧时间做事。再怎么说,我们暂时还是合作关系啊,呵呵……” 紫色光晕圈圈扩散开来,遍布女子周身的无数裂缝,在其照耀下,开始以缓慢的速度愈合起来。 风沙袭面,呼啸不止,带起阵阵干燥灼热的沙浪,吹过脸颊宛若刀割。四周尽是风化严重的断壁残垣,在上空笼罩不散的乌云映衬下,倍显萧瑟荒凉。 箫梁等人谨慎行路,隐隐感受到此地除却浓厚的危险气息,更多的,还是那份千年岁月流逝间,一股萦绕于这堆广阔废墟的莫名悲凉。 冥冥之中,仿佛有谁人的吟唱回荡耳旁,一遍遍又一遍地歌颂古城一世繁华,哀叹文明几度沧桑。 手掌轻抚一根残破石柱,箫梁轻轻掸去其上某处的厚厚尘埃,显现出一个被掩盖着的怪异浮雕来。那浮雕是一面目凶恶的蟒蛇,蛇口仰天大张,直欲鲸吞万里苍穹,其气势教人只瞥一眼,周身便不由地冷汗淋漓。 箫梁慌忙移开视线,继而惊觉自己手心已为汗水湿透:“这浮雕到底是什么,为何能震撼人心到如此地步……”这般说着,他忽然心生警兆,即刻侧身闪到一旁,紧接着一道湛蓝辉芒贴着他的胸口疾速掠过,深深刺进那根残破石柱之中。 “这是……一支毒箭?”箫梁拔出那道蓝芒,随即明白了什么,不住朝四下张望。片刻后,他见废墟遥远处有人影一闪即逝,便是会意过来,当即跟一枝柳与燕矶子吩咐了几句,之后身形暴涨,却是朝废墟更深处掠去。 箫梁撇下二人,认准某处急行一阵,但见一路上不时有人影冒出,却并不对自己进行阻击。对此他也懒得理会,凌厉目光直视前方,显然是要从荒凉废墟中找出某人的身影。 终于,在飞跃过一大片乱石堆后,他的眼前出现了一开阔平坦之处。四周为碎石断壁紧紧围住,而正中位置,此时有一曼妙的墨蓝身影伫立,却是等候自己多时了。 箫梁稳稳落在她三丈开外,随即笑道:“虽说我本不愿惊动你们,但你们毕竟熟悉此处,想要在韦蜃人的眼皮底下进入韦蜃古城,原本就是不可能的啊……看这架势,你是准备单打独斗解决我?” 乌瑟娜缓缓抬眼凝视前方,望向这个白衣男子的眼神,冷漠得不带一丝情感。片刻后,她挽起右手的宽大衣袖,露出一截白玉般的手臂,以及一副套在修长手掌上的铁爪来:“彼此彼此了,你不也没让其他两人前来助阵么?看样子信心满满啊……” 箫梁笑道:“那是自然。” “口气不小啊。”乌瑟娜闻言,眼中凌厉一闪即逝,片刻后复归平静。适时,一阵沙尘吹拂而来,她的纤细身影随之朦胧了几分。 为昏黄沙尘迷离的视线中,蓦地有幽蓝光泽闪出,紧接着鸣响声起,原本只是对峙的两人,竟在片刻之后便兵刃交击,却是已然战于一处。 霎时间,遍布此地的浓重杀气,将空气中的燥热都驱散了开来。 又是一次兵器交击后,乌瑟娜持紧铁爪,蓦地加大力道妄图将锋芒推向箫梁。然而无论她如何加力,锋利铁爪依旧被灭魂牢牢格挡,再也无法动弹半分。如此窘迫境况下,她的目光却是不由移到对面男子的脸庞上,这才发觉他早已凝视着自己,且嘴角挂着一丝莫名的笑意。 见得箫梁这份笑意,乌瑟娜初时只是错愕,随即有无名之火涌上心头,顿时教她连拼斗都无暇顾及,怒斥出声道:“言而无信的败类,亏你还笑得出?” 箫梁被她斥责也不狡辩,只是笑意更浓一分:“如果骂我能让你消气,那就请自便吧。” “……滚!” 乌瑟娜气愤难当,眼见右手铁爪无所建树,即刻以空出的左手抹过腰间,却是取出贴身匕首来。但见凛冽刀芒暴起,眨眼间那一溜寒芒便深深扎入箫梁肩头,带起一阵猩红血花。 直到眼前一弯殷红飘过,乌瑟娜才勉强回过神来,她怔怔望着被自己紧紧攥住的锋利匕首,以及近在迟尺的箫梁的痛苦脸庞,蓦地失声道:“你没长眼睛啊?为什么不躲?” 惊慌失措的她,一时间连彼此立场也顾不得,连忙拔下匕首伸手就去扶他。不料箫梁却是连连摆手,随即咬牙站直身体道:“那么,你的气消了么?如果没有那就不要停,直到打到你彻底消气吧。” “你……!”乌瑟娜难以置信地瞪着双眼,片刻后碧绿色的眼眸中精芒闪过,铁爪紧紧扣住箫梁的脖子:“只刺了一下肩膀,教我如何解恨?我……我恨不得现在就杀了你!”箫梁闻言默然不语,全然不把架在脖子上的寒芒放在心上。 乌瑟娜咬牙怒视他一阵,忽然点足后掠拉开距离,眼神转冷道:“我最讨厌言而无信的男人了,听着,你给我拿出真本事!如果赢了我,就放你们前往腾蛇镇柱。” 这话显然是为了断却箫梁再耍无赖的念头,果然,他听闻此言后立刻敛容,灭魂剑身上随之有灵气波动扩散开来,顿时飞扬起一片沙尘:“好,就按你说的来。” 灭魂甫一泛起青碧色的火焰,乌瑟娜的注意力便悉数集中其上,情不自禁赞叹出声:“这就是神器灭魂,与沉睡于腾蛇镇柱上的那东西同样阶别的兵器么?” 伴随道道青焰燃起,碧绿剑影纷飞,映照此地宛若绿色汪洋。见灭魂尚未展开进攻,单单气势便已强悍至此,乌瑟娜难免心头发虚。然而肩负着守卫韦蜃城的重要使命的她,即便面对刀山火海也不能退缩半步,当即咬牙握紧铁爪抓向箫梁的心口。 不料乌瑟娜脚步才动,便见得箫梁周身火芒腾起,随即有灼热气浪扑面而来,顿时灼得她睁不开眼。片刻后,直到一股寒意涌至脖颈,她才惊觉睁眼,继而发现灭魂的剑锋,竟已是近在咫尺了。 “投降吧,是我赢了。” 乌瑟娜惊诧得无以复加,反复回忆着箫梁方才所使招式——那全身带起耀眼火光,瞬间欺进的身法,究竟是……? 似是明白她的疑惑,箫梁即刻答道:“那是泰山派绝学,苍炎劲修到第九重才能使用的炎神步。” 正文 第三卷_第三章 同甘共苦 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的乌瑟娜,只能不住地喘着粗气,恨恨怒视不远处的箫梁,随即双膝一软不由地往地上栽,幸而箫梁眼疾手快一把扶起她:“你没事吧……” 话音方落,锋利铁爪已然紧紧锁住他的咽喉,接下来只需微微发力,她就能轻取这个入侵者的性命。 爪锋轻而易举切开他的皮肤,划出数道血痕,殷红色的鲜血随之流淌而下,眨眼间便染红了他的衣襟。箫梁见状眉头一皱,道:“乌瑟娜,你能先收了这东西么,这个样子可不能好好说话啊。” 乌瑟娜又好气又好笑,手中铁爪再加力一分:“别动,你这混蛋!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放弃进入韦蜃城,老老实实滚回中原!” 箫梁毅然摇头,不假思索道:“对不起,我们真的很需要那东西。如果情势不是迫在眉睫,我也不会千里迢迢远赴这沙漠腹地了。”这话说出口,箫梁见她的双眼中依旧满是鄙夷意味,遂耐心解释道:“我从达摩教三圣女那里听到了一个预言,预言说不久之后神州浩土将会有一场空前的浩劫降临,若无五大神器合力,便无法……” “我不信!少拿这种大话糊弄于我,说来说去,你不就是想找借口潜入我族禁地?”乌瑟娜冷笑着移开铁爪,随即缓缓勾住他心口位置的衣衫:“我真想剖开你这无信小人的心,瞧瞧到底是红是黑……” “……抱歉,我一定要得到神器。”箫梁这般说着,又指着自己的心口道:“不过乌瑟娜,我也能体谅你的苦衷,所以我们能不能用一个折中的办法解决此事?”乌瑟娜冷冷道:“笑话!我的任务,便是杀掉任何企图进入韦蜃城的人,还能有什么折中的办法?” 箫梁笑道:“自然有的。待五大神器齐聚,成功渡过浩劫,到那时箫某这条性命自然双手奉上,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此时此刻,还望你能网开一面,放我们进入韦蜃城。” 乌瑟娜没有料到他会做如此约定,然而她本就另有打算,在心中权衡一阵后,当即点头道:“好,就按你说的来。” 此时,距离沙漠腹地韦蜃城数百里开外,却有一队骆驼缓缓前行。 “还有数日时间,我们就能抵达沙漠腹地了,大家再坚持一下!”当先那人回首鼓励身后同伴,随即转而眺望前方乌云密布之处,喃喃道:“看样子他们已经抵达城内了啊,若不加快行程,怕是要赶不及了……” 茫茫沙漠,风暴依旧。一阵迷离黄沙扑面而来,顿时朦胧了此间视线。 沙漠腹地,韦蜃城。 一块平置于地的巨型石板前,两个西域着装的男子低头鼓捣着石板上无数的细小机关。但见巨型石板上遍布密密麻麻的凹槽,且这些凹槽可以自由移动,以小块机关带动大块,进而构成成精巧的机关组合。如此便是施下之人,也要花费大量的精力与时间才能解开。 不多时,两人额上已是隐隐见汗。 就这么解了近半个时辰,其中一人累得长叹一声,对同伙连连道:“好了好了,休息会吧,唉,累死了……”同伙依言放下手中活计,随即摇头叹道:“啧啧,真不是人干的活儿啊。就算这东西是我俩设置用来封印韦蜃城入口的,但若要完全解除,不花个三天时间还真不行。真不知道公主脑子里想的都是什么,明明已经决定把那城市永久封印地下,为何又要……” “白痴,你还没发觉么?公主大人做事素来雷厉风行,一旦下令便无悔改,若不是……这事不好明说,附耳过来……”二人说着欲要交头接耳,不料身后忽有阵阵肃杀之意传来,不待他们惊觉回首,各自头上已然先后挨了爆栗,直痛得他们抱头呻吟。 二人战战兢兢回头一看,果然见那道墨蓝色的曼妙身影立于后方,眼下正居高临下怒视过来:“两个混蛋!不用心做事,反倒有功夫乱嚼舌根子?” “公、公主大人……实在对不起!我们再也不敢了!”二人跟随乌瑟娜多年,何曾见过这素来冷若冰霜的女子似这般盛怒,顿时吓得拜伏于地连连求饶。 乌瑟娜见状冷哼一声,又道:“大约还要多少时日?”其中一人维诺道:“呃……还、还需半日……请公主稍加等候。” “听到了么,最快也还要半日。”乌瑟娜瞟了一眼身旁的白衣男子,冷冷道:“虽说我是韦蜃城人,但对那祖祖辈辈千年前居住的古老城镇的了解依旧有限。韦蜃古城处处潜藏危险,乃万分凶恶的险地,即便由我同行,也不一定能安然返回,你还要去么?” 箫梁并不回答,只是双目远眺,凝望那沙海中心被漫天黄沙隐没的未知之处。如此观望了好一阵子,他才出声道:“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愿打扰那座古城的沉睡。但若要前往你口中的腾蛇镇柱,唯有避开地面的狂暴风沙,改走地下通道了。至于危机箫某倒无半分惧怕,五大神器所在之处均是龙潭虎穴,若次次都瞻前顾后畏首畏尾,却要如何成得大事?” 乌瑟娜闻言冷笑不止,还不忘泼一瓢冷水道:“依我看你八成是要葬身城中的,到时候自己丢了性命不说,还要连累你那两个同伙……”箫梁笑而不语,淡然神情倒是教她颇有微词。 乌瑟娜极尽所能劝阻箫梁,企图让他改变决定。然而此刻当她见到他的淡然笑容,便是彻底明白多说无益,遂收了规劝之心,与他一同等待石板机关的破解。 半个时辰后,一位韦蜃人现身出来,附在乌瑟娜耳边低语了些什么。紧接着她神情一边,低声吩咐了那人几句。那人连连低头,随即脚步迈开迅速离开此地,似乎赶着处理甚要务去了。 箫梁对韦蜃人的内务并不关心,所以没打算开口多问,不料乌瑟娜忽然凝望向他,双眼中流露出一丝玩味:“你大概不知道吧,此时此刻这古城外围的流沙带,正有几人意欲涉足呢……”箫梁诧异道:“什么?难不成也是来搜寻神器的?” 乌瑟娜耸了耸肩,抬眼望天道:“谁知道呢……也许,她只是来寻你的……” 箫梁闻言思索片刻,忽然脑海中跳出一个突兀想法,以至于他自己都为之吓了一跳:“莫非……?”这般想着,他双足生风疾奔向古城外围,待抵达那里后放眼眺望,果然瞧见数个熟悉身影:“不会吧,他们怎么也来了?” 数人在一位韦蜃人的带领下,正在横越流沙带。说来也奇怪,能够吞噬一切的流沙不知为何竟没有半分作用,似乎那带路之人对流沙的分布了如指掌,故而他选择的道路,即便没有箫梁等人的古怪大鞋,也能供人安然踩踏。 那数人中,上官凤一马当先,小龙居中,冯岚则搀扶着双目失明的轩紫雨行于最后。四人如履薄冰,唯恐落入两旁的无尽细砂中。箫梁见状暂且收了责备念头,飞身前往流沙带尽头以作接应。待他到了那里才发现燕矶子和一枝柳早已候着,各自有着焦急神情。 箫梁心头担忧并不比二人少,但当他目睹白衣女子望向自己的温情目光,一切责备念头顿时消散一空,反而对燕矶子和一枝柳道:“二位,斥责言语暂且压下吧。沙漠之中险阻无数,他们既然历经艰苦来到这里,我们也不可能教这些女人和小鬼再冒险回去,不是么?” “嘿嘿,三位,上官凤这厢有礼了!” 上官凤最先抵达安全地带,她见一枝柳和燕矶子均是神情不善,当即暗暗吐了吐舌头,忙不迭转过身去接应小龙:“小鬼头,嘻嘻,他们三人便交予你说服啦。”说着又冲小龙做了个鬼脸,端的俏皮可人。 见上官凤二话不说把烫手山芋丢给自己,小龙心中愤懑可想而知。他见箫梁三人目光齐齐扫了过来,满腔怒火顿时化作尴尬,只能挠挠头道:“那个……三位,这次真的和小子没有半点关系……罢了,我还是等冯姐姐到了再行解释吧。” 三人冷厉宛若审讯的眼神,教脸皮厚如小龙都不寒而栗,他连忙盼救星也似回望身后,但见白衣女子紧紧搀扶着轩紫雨。但见朦胧风沙吹拂不断,飞扬起二人飘飘衣袂,宛若天宫仙子飘逸清雅。 “就快到了,”冯岚以单袖阻住袭面沙尘,随即附在紫衣女子耳畔:“再加把劲,他就在前面等着我们呢。” 轩紫雨嘴角泛起一丝苦涩,暗暗点头:“岚姐姐,一切都拜托你了。”冯岚轻笑道:“好,傻姑娘,你就放心吧。” 正文 第三卷_第四章 地底 “什么,你们也要进入韦蜃古城?” 听得堪堪赶到的四人话语,燕矶子当即拂袖怒道:“开什么玩笑!你们以为韦蜃古城是什么地方?那里可是神器埋藏之地,凶险无数,稍有不慎就会丧命的知道么?” 上官凤上前一步,正色道:“燕大侠,你这么说,莫非是瞧不起我们?既然你们都去得这等险地,却凭什么要我们留下?为了追逐你们三人,我们一路上吃尽苦头,几次险些迷失于茫茫沙漠之中,好不容易才到了这里,莫非要我们再灰溜溜地回去么?” “是啊是啊,真是吃尽苦头啊,还要强拉小子一起……”小龙白了一眼上官凤,愤愤道:“几位姐姐商量着要不要随你们一同前来沙漠腹地,恰巧被我撞见。奈何我百般劝阻也是无用,反而被凤儿姐姐点了穴道,硬是扛了一路到了西域……”上官凤急道:“臭小鬼!你不是答应我替我解围的么?怎么说话不算话了?” 小龙撇了撇嘴,显然不愿买她的账:“那不过是小子的权宜之计,否则一路都被扛在骆驼背上,我早就被晒成人干了。” 眼看二人争执无休无止,一阵沉默的冯岚终于缓缓开口:“罢了,且听我一言。诚然,似燕大侠所说韦蜃古城危机四伏,稍有不慎就要葬身其中。但正因如此,我们才决定不远万里赶赴此地,陪同你们一起探一探这等龙潭虎穴。” “无论如何,这韦蜃古城我是一定要进的,”说这话时,她的目光依次掠过三位男子,最终与箫梁的眼神汇聚一处,“这就是我的决定,任何人都不能改变。” 箫梁深深凝望着她的眼眸,片刻后却是笑了一笑,随即示意燕矶子无需多言:“明白了。愿意赴险的便随我们一起,其余人在此等候便好。” 箫梁此言一出,众女脸庞上即刻绽放开释然笑意。轩紫雨和冯岚一直紧握着的双手随之分开,继而发觉各自手心均因紧张而遍布细汗了。 “他真的很愿意听你的话呢,岚姐姐……”轩紫雨淡然平视前方,如是道。 冯岚闻言轻笑一阵,似乎能了解她的话外之音,随即再度牵起她的手掌,默默引导着双目失明的她走上正确的方向。 众人意见既然达成一致,遂不再拖延片刻,朝铺陈巨大石板的地方迅速赶去。 “事情处理完了?” 乌瑟娜扫视箫梁身后众人,见不过短短时间,准备进入韦蜃古城的人数又生生多了一倍有余,不禁恼怒道:“韦蜃古城机关密布,凶险异常,可不是凭人多就能安然通过的!” 见这话理所当然地吓不退他们,她只能嘀咕道:“一群不要命的,死了可别后悔……” 石板机关已被尽数解除,两位破解机关之人使出全身气力推动。那石板沉重无比,却被区区两人之力缓缓移动,露出通往地下的入口一角,想必底部装载了什么便于挪动的装置。 两人犹自咬牙推动石板,入口一角逐渐扩展到宽约一尺,然而这等大小远远不足以教人通过。众人在一旁静待入口被拓展得更宽,不料那片黑黝黝的世界中蓦地有两道红芒腾起,接着众人只见眼前黄色影子一闪而过,随即便有惨呼声音传入耳际。 “死亡肠虫!”箫梁等人见乌瑟娜的两位手下分别为一只死亡肠虫狠狠咬住脚踝,片刻时间脚部已是血肉模糊,当即连惊骇也顾不得,纷纷提起兵器,将肠虫伸出地面的长长身躯斩断。 霎时间怪异悲鸣响彻四野,深黄色的体液喷薄而出,半截藏于入口内的身躯直接软倒,就这么跌落回下方的无尽黑暗。但紧咬人脚踝的另外半截身躯却是毫不松口,任凭身躯被一分为二,也要将锋利的锐齿深深咬进入侵者的骨头,其凶悍野性可见一斑。 众人无法,只得将其身躯斩为无数截,再将已然咬死于骨头中的凶恶大嘴一点点掰开,这才救得二人脱险。那丑恶大嘴即便被甩在一旁,依旧余威犹在,好似随时都会重新活动起来,去将入侵者们撕成碎片。 乌瑟娜遣人将受伤二人抬走救治,随即对众人道:“看到没有,我早就说过韦蜃古城凶险万分,便是我们这些土生土长的,也不敢随意进入。千年岁月流逝,谁也不知道里面究竟是何模样。但你们既然下定了决心一闯此城,就要做好必死的觉悟。像方才那样的情况,可是随时都会发生的。”说着她取出数颗药丸递予众人,又道:“捏成粉末撒在身上,死亡肠虫最讨厌这种气味,多少能降低被盯上的几率。”众人当即依言照做。 终于,沉重石板被完全移开,露出下方约十尺宽的岩质台阶,台阶直通黑暗地下,且有阵阵霉潮气味扑面而来。那台阶所通之处仿佛便是恶鬼的血盆大口,深邃而恐怖的黑暗仿佛能够吞噬一切,任凭上界的光线刺眼,也无法瞧清下方半点。 出于对黑暗本能的恐惧,众人一时间均浮现出不自然神情,唯有乌瑟娜掌起火把当先踏下台阶,却是毫无忌惮地一头扎入地底世界:“不用害怕,速速跟上。” 极远天际处,狂风沙暴依旧迷离着那道神秘的庞然黑影,以不可抗拒的造化之力,驱逐着任何企图进入其中的凡人。箫梁将目光缓缓收回,随即转身对众人道:“诸位,不论前方究竟有何凶险,我们已经别无选择了。这一次就让我们随着乌瑟娜一起,去好好探索这神秘的古城吧。” 众人身影相继没入台阶之下,最终被无尽黑暗彻底吞噬。 古城废墟之中,目睹着乌瑟娜一行人进入地下世界,有两位韦蜃人即刻嘀咕起来:“喂,你说公主她能成功么?” “难说,虽然公主素有心计,但这些来自中原的家伙瞧上去都颇有本事,想要利用他们只怕没那么简单。何况就算能到达腾蛇镇柱第四层,在幽照大神的面前,一切力量都只会显得微不足道,难啊……” “唉……是啊,有幽照大神在,凭借凡人之力,要如何才能取得那东西呢?” 昏暗天际,忽有惊雷炸响。惨白电光照射之下,遥远天际的沙暴中心,一根贯通天地的庞然石柱攸忽显现。紧接着雷光再起,巨柱的轮廓又清晰几分,其上仿佛能瞧见一个盘旋的巨大黑影,冲着不住喷吐雷电的乌黑天际,发出阵阵幽远深邃的呜吼。 呜吼声与震耳霹雳夹杂一处,教人根本听不真切,待仔细聆听时,却又与沙漠暴风之声一般无二,根本觉察不到半点异样了。 众人顺着台阶一路向下,然而这台阶好似一路通到幽冥地府无穷无尽,教人行于其上,却浑然不觉时间逝去。 在这片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唯一能作为向导的,竟只有乌瑟娜手中那跳跃着火光的火把。随着众人越发下行,那火把上的火光开始以极其缓慢的速度黯淡下去,到了末了竟只剩一小簇火苗挣扎不休,观其微弱模样,好似随时都会熄灭。 见此情况,箫梁等人的心情,不禁越发沉重。 轩紫雨被冯岚扶着小心行路,一路上与众人一样缄默不语。忽然,她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微微一偏脑袋,率先打破沉重气氛道:“那个……不久前我双目失明,全赖一双耳朵闻声,所以这韦蜃古城的黑暗于我而言并无大碍。若我感觉没错,正如乌瑟娜姐姐所言,此处的死亡肠虫怕是有成千上万,我们一旦被盯上则必死无疑。不过也许是受到了那特制药丸的影响,它们此刻都对我们敬而远之了……” 听得轩紫雨此言,众人紧绷心弦稍稍放缓,不料带路的乌瑟娜即刻冷笑道:“别高兴得太早了,药丸可不是万全之策,倘若遇上穷凶极恶的肠虫,一样会发了疯地对我们进行袭击……” 那个戴着面纱的女子这般说着,碧绿色的眼眸被昏暗火光微微映亮,在浓重黑暗中透露出一丝丝的妖异与诡异,教人见了浑身寒毛直竖,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箫梁跟在乌瑟娜身后又行一阵,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疑惑,问道:“难不成我们真要在这般的黑暗中,向着那危机四伏的韦蜃古城前进么?”不料乌瑟娜并不理他,只是埋头带路。 箫梁见了即刻心往下沉,谁知又行了片刻,乌瑟娜的身影竟是骤然停下,随即手中火把前移,映照出前方一个铜像来:“到了。” 那铜像不过拳头大小,观其模样,似乎是一只大口舒张的狰狞蛇首,却不知长长蛇躯究竟蔓延至何方。乌瑟娜将火把缓缓凑近蛇口,片刻后整个蛇首都被点起了幽蓝火焰,缓缓驱散了四周黑暗的同时,将那长长蛇躯也一并点燃。 随着幽蓝火光的逐渐蔓延,一条幽蓝色的火线迅速延展开来,在无尽的黑暗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度,或高扬,或低垂,或盘旋,或环绕,仿佛一支无形的笔,在墨黑的画卷上尽情描绘着绚烂多姿的线条,谱写着一首首奇幻瑰丽的史诗,奏响起一曲曲动人心弦的旋律,最终勾勒出那埋葬了千年的古老传奇。 幽蓝火光将这片黑暗世界逐渐映亮的同时,仿佛有着十足的灵性,又迅速向远方蔓延开去。 在梦幻般延伸着的蓝色火光照耀之下,一望无际的沧桑古城,在沉寂了千年岁月后,终于向着世人显露出真容,其波澜壮阔教人只瞥一眼,已是叹为观止。 “诸位,欢迎来到沉眠地下千年的文明——韦蜃古城。” 正文 第三卷_第五章 古城 俯瞰火光中古城千年沧桑,乌瑟娜情不自禁高举双臂,双眼中闪烁着的,是几乎疯狂的灼热:“这里,才是我们韦蜃人真正的故乡!” 在这片昏暗的蓝色火光中,庞大的古城遗迹仿佛有了生命,在跃动火光与虚无黑暗的交织间,隐约能听闻从未知之地飘来的悠远梵唱,无言地向着这些来访者,诉说着那些属于古城自身的悠久故事。 众人不乏见识超群之辈,但如这般的悠远古老,乃至于带着一丝幽怨哀伤的亘古歌谣,却是从未有幸听闻,一时间均是惊得呆滞,定力稍不佳者甚至双眼瞬间湿润,没有来由地就要悲泣出声。 “小心点,若是不慎跌了下去,难保不会被黑暗中的无数死亡肠虫撕成碎片。” 直到乌瑟娜的冷漠声音再度响起,众人这才纷纷回神,随即发现所立之处乃是一极高阶梯,高约百丈有余。阶梯上连荒凉沙漠的出口,下通宽阔无垠的古城地面。幽蓝火光不能遍及的地方,不时传来阵阵诡异叫声,一想到无数肠虫彼此缠绕纠结的情形,众人均觉头皮发麻,唯有乌瑟娜毫无惧意,当先朝下方阶梯迈开步伐:“只不过是百丈高的阶梯,你们就怕成这样了?若要打退堂鼓还请趁早,莫要留在此处碍眼。” 众人既已到了此处,自然不会被她三言两语吓退,当即硬着头皮跟上她。这一次,有四周架起的无尽长蛇铜像上的火光照耀,尽管阶梯依旧漫长,却是教人安心许多。 当双脚离开阶梯,终于踏上古城地面,已是许久之后的事情了。 “这地面……?” 小龙甫一踏上古城地面,便困惑地用力跺了跺脚,继而觉出地面虽为细软沙子铺就,坚硬却与岩质地面无二,即便用力踩踏也无一丝凹陷。乌瑟娜冷冷瞥一眼他:“小鬼头已经发现了么?韦蜃古城乃是韦蜃人数千年文明与智慧的结晶,集结了无数匪夷所思的工艺,这铺陈地面的浣油砂便是其中之一。浣油砂是我们的祖先发现的一种特殊物质,烧制之时颇为柔软细腻,与一般沙子并无二致,但一旦冷却下来硬度就能媲美岩石,是建筑用的绝佳材料之一。” 小龙惊道:“这世上……竟还有如此神奇的物事?却不知其烧制工艺究竟是……?” “烧制工艺?”乌瑟娜一言及此,即刻将面庞隐没于暗色,继而漠然道:“一切的韦蜃文明早在千年之前被为风沙湮没,这些惊世骇俗的完美技艺,自然也随着那场毁灭一切的战争,一起埋葬于流逝的时光中了。” 箫梁道:“战争?按你所说韦蜃城在千年前可谓极其富有强大,却又为何沦落至今日地步?乌瑟娜,且和我们说说吧,既然此城凶险万分,那么多一些对它的了解,自然有益无害。” “……好吧,虽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但既然发生了,就应该有直面它的勇气,”乌瑟娜碧绿色的眼眸微微闪烁,仰望被幽蓝火光点缀出无数华美图案的浓浓黑暗,娓娓道来:“距今三千年前,韦蜃乃是世间文明集大成者,拥有领先世界的各种技术工艺,故而韦蜃人大多以向外邦人士贩卖精美瓷器、丝绸及稀有矿产为生。做事勤恳之人依靠自己的努力,很快便能获得相应回报,彼此之间虽有财富差距,却并不显著。韦蜃人俱都兢兢业业,彼此相处融洽,齐心协力,外邦人便是再如何觊觎城内财富,也不敢对拥有绝强实力的韦蜃城宣战。那段时间,可谓韦蜃文明的黄金时期。” “然而,正所谓盛极必衰,真正让韦蜃堕落的,也正是其引以为傲的资本。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腾蛇镇柱周围的居民们发现巨大的镇柱周围的地下,竟能出产一种血红色的金子。那种血红色的金有着惑人心智的美丽,硬度更是远胜黄金,不论用于铸器还是装饰都是上上之选,被当时的韦蜃城主命名为‘红金’。” “红金?”箫梁忽然想到一年之前,自己与乌瑟娜初次邂逅于茫茫沙漠,那时候自己和香云尚且与阿库等人的商队同行,而乌瑟娜与商队的矛盾重点,便是那些血红色的美丽金属:“原来是这么回事……乌瑟娜,你继续说吧。” “纵然红金产出量并不多,但因为其美丽常人难以抵御,便是价格再高也有富豪倾囊相购,往往一块便可卖出天价,自然教人废寝忘食疯狂挖掘。如此一来,居住于腾蛇镇柱周围的人迅速拥有了远胜他人的巨大财富,自然而然的,腾蛇镇柱周围一跃成为了城中的富豪区。” “这些富豪在拥有了享之不尽的财产后尚不知足,一方面极力阻止外围平民进入富豪区淘取红金获利,一方面公然将红金的出产地划分,开始夜以继日地挖掘更多的财富,彼此之间为了地区划分是否均匀多有争议。如此一来,富豪们的资产越发雄厚,物价自然水涨船高,但外围的平民们的收入却没有丝毫改变,这般情势下他们自然生活得越发艰难。生活的不如意,教他们对富豪们越发眼红,紧随而来的,就是彻彻底底的妒恨。” “适度的贫富差距,能促使文明快速发展,正如红金别挖掘之前的韦蜃城;然而这差距一旦过大,便会产生不同阶级间的仇恨敌意。富豪们为了让自身的统治更加巩固,加重了对平民的剥削与奴役,妄图将他们骨子里的抵抗意愿尽数抹杀。偶有反抗者,立即被当众处以极刑。这办法初时颇有成效,使得韦蜃城依旧繁荣了近两百年,但就在富豪们自认为可以高枕无忧时,叛乱爆发了。” “不堪长期折辱与欺压的平民们再也无法忍受富豪们的欺凌,终于在距今一千年前爆发了大规模的叛乱。这叛乱乃是平民们积蓄许久的愤恨,自然一人登高,应者云集,从未经历过战事的富豪们尽数慌了神,见无论如何也镇压不了声势浩大的叛乱,情急之下竟做出以重金向外邦人求援这等引狼入室的行径。果然,接受了重金的外邦人马即刻大举入侵韦蜃城,手中屠刀所指并非叛乱平民,却是一贯骄奢*逸的富豪贵族。” “一夜之间,无数贵族被杀,城中不计其数的财宝被侵略者抢夺一空。而失去了复仇目标的平民们自然士气骤降,在外邦人屠刀与铁骑的蹂躏下纷纷惨死,唯有极少数人侥幸逃离陷入火海的韦蜃城,在沙漠的孤苦角落苟且偷生。” “这些便是韦蜃城的历史,”乌瑟娜这般说着,一贯冷傲的眉宇间,却是浮现浅浅忧伤:“在我看来,韦蜃人与其说是毁在侵略者的铁骑下,倒不如说是毁于自己人的贪婪与仇恨。在那场战乱之中,城中百姓不敢束手待毙,运用高超的陷阱技术在各个角落都有设伏,尽管到了最后还是未能力挽狂澜……谁也不知道千年岁月流逝间,这些机关是否依旧有效,所以你们更要小心再小心。” 乌瑟娜往前行了数步,朝着一处遮盖着少许黄沙的地面谨慎探足。片刻后她身前的一大片地面上蓦地现出无数根锋利尖针,针上闪烁着幽蓝光辉,显然都已淬过剧毒。 众人讶然。 乌瑟娜将藏于袖中的一卷羊皮纸取出,继而摊开照着昏暗火光细看:“这种陷阱在城内可谓无处不在,即便是我们这些韦蜃后人,对这里的机关的了解也极其有限。你们千万多长心眼,否则只要一人妄动,这里全部人都要跟着陪葬。” 众人既已见识过城中机关的冰山一角,对乌瑟娜所言自然再无怀疑。在经过那一大片尖针机关时,他们纷纷忌惮回望,只见那发动了的机关无数尖针正在缓缓缩回地面,不多时已然恢复如常,丝毫瞧不出半点存在迹象,而其四周有不少白骨散落,只怕都是千年来丧生其下的探险者。 仅仅这一个陷阱,其技艺之巧妙便教众人大为汗颜,真不知那素有机关数术宗派之称的天山派,在这座韦蜃古城的智慧面前,是否能与之分庭抗礼? 在乌瑟娜的带领下,众人绕过一个个藏匿于意想不到的角落的恐怖机关,缓缓朝着韦蜃城中心推进。而那片火光所不能及的浓重黑暗中,仿佛有一双巨大眼眸冷漠地不带一丝情感,始终注视这这群胆大妄为的入侵者。 轩紫雨若有所觉,继而侧耳倾听上空响动,顿时引起了冯岚的注意:“怎么了,是不是感觉到了什么?” 正文 第三卷_第六章 怪虫 轩紫雨只觉心头那股怪异感觉片刻间便消散得无影无踪,再感觉一阵依旧无所收获,末了只得黯然摇头:“没,什么都没感觉到……” “你若是感觉到了什么一定要说出来,毕竟你听力的敏锐我们都有目共睹。”轩紫雨身侧,上官凤犹自和她低声攀谈,一时间也没听到前方乌瑟娜讲解的避开陷阱的方法,冷不防脚下一空,整个人顿时朝着突然凹陷下去的地面迅速坠落。 这一变故大大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众人惊骇之际连忙冲着深坑下方连连呼唤,忽见黑暗深坑中有银白辉芒腾起,却是上官凤于千钧一发之际运起冰英剑刺入坚硬石壁,借此堪堪稳住了身形。 “我没事,只是这下方似乎……”在冰英森白剑芒的映衬下,上官凤的脸庞更加看不到一丝血色。她只瞥了下方一眼,就慌忙抬起头来不敢多看:“好恶心……这下面有好多条死亡肠虫……” 众人侧耳倾听,的确能听到从深坑之下传来的无数怪叫,一想到无数条死亡肠虫纠缠交错的景象,众人无不恶寒。然而值此时刻,依旧有一袭青衣朝深坑中一跃而下,待上官凤反应过来,那只大手已然伸到了她的面前:“抓紧我的手。” “柳大侠……”上官凤怔怔握住伸过来的大手,继而只觉身体一轻,却是已被带到了深坑之外。 一枝柳将上官凤稳稳放下,且不忘提醒道:“上官姑娘,你还是少说话,多听听乌瑟娜小姐的吧!毕竟这里于我们而言完全陌生,不可能次次都有人及时救你。”上官凤听得他语气中的责备意味,却是不好意思地做了个鬼脸:“知道啦,我会小心的。” 经历了方才的有惊无险,众人对这韦蜃古城的危机有了更深入的了解,自然一路上如履薄冰,唯恐不慎触发了什么千奇百怪的陷阱。 这么谨慎行路了好一阵子,带头的乌瑟娜忽然止了步伐:“且在此休息会吧,我有些事情要说予你们听。”众人闻言即刻席地而坐,且听闻她有何见解。 “诸位,我们接下来要探索的,是韦蜃后人都不曾涉足的领域,便是我也不知道暗处会藏着什么东西……”箫梁疑道:“乌瑟娜,照你这么说这韦蜃古城,难不成千年以来并无一人顺利通过?那么阿库他们又是怎么回事,他们是如何通过这机关重重的古城,然后取得腾蛇镇柱下深埋着的红金的呢?” 乌瑟娜道:“此事我也不太清楚……那时候我们尚未对韦蜃古城进行严密的监视,竟让他们整个商队都闯进了这地下世界,并匪夷所思地淘得了大量红金满载而归……之后我们一路追杀,却被某人从中作梗……”这般说着,她立刻瞟了箫梁一眼。 箫梁脸色微变,随即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两声。乌瑟娜则是见好就收,接道:“自那以后,我就下令将韦蜃城入口以巨石碑封印,并全面加强了对古城周围的监视,尽管偶有探险者妄图进入,也被我们第一时间发现并驱逐了出去。” “但阿库他们究竟是如何安然抵达腾蛇镇柱的,这依旧是一个谜。”乌瑟娜说到这里,转身望向一道横在路中的宽阔石门,蓦地急道:“小鬼,你做什么!” 偌大石门之上遍布各种复杂难明的纹理,纹理之中镶嵌进了散发荧光的特殊材质,使得整座石门在暗色中熠熠生辉。厚大近一丈的石门之下,小龙昂首观望一阵,随即伸手去拨弄石门之上的某些凹槽,此时被乌瑟娜一声断喝,他不禁吃了一惊,随即扭头埋怨道:“你都说了,从这里开始你也不知道该如何破解机关,那么小子来试上一试又有何不可?” “轰隆……” 小龙话音方落,伴随着一阵震耳轰鸣声,巨大石门上的荧光纹理蓦地光芒大盛,宛若耀眼日光映亮了整座沉眠古城。紧接着那堵厚重得无以复加的巨大石门,开始为未知之力缓缓托起,飘飞起千年岁月积淀的尘埃,最终被完全托到高空,露出后方一条幽暗大道来。 刺眼光辉伴随着狂风扑面而来,一时间众人尽皆失色:“这也是……韦蜃人的智慧之一么?” 托起了如此厚重之物,仿佛耗尽了石门上的荧光纹理的所有力量。耀眼如日光的辉芒迅速黯淡了下去,不多时,此地重归浓浓幽暗,唯有那遍布古城的阴冷蓝火燃烧依旧,不曾因骤现的耀眼辉芒就此熄灭。 小龙仰头轻笑,即便经历这等变故,依旧淡然如故:“如何,这机关算是破了吧?” 乌瑟娜早已惊得目瞪口呆,直到箫梁轻拍她肩膀,她才勉强回神:“这小鬼……?” 箫梁低笑道:“千万不要小看了他,他可不是一般的小鬼啊。” 石门既已开启,众人则继续前行。然而在经过石门时,轩紫雨忽道:“等一下!你们且瞧瞧我们的正上空,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箫梁等人即刻仰望上方,片刻后纷纷摇头:“没有啊,除了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轩紫雨道:“是嘛……可是我隐隐听到了类似心跳的声音,而且……”说到这里,她的脸庞上泛起谨慎意味:“而且据我判断,这心跳频率非常低,绝对不是人的心跳声。” 此言一出,众人尽皆沉默,一时间,一种无可名状的恐惧感宛然潮水翻涌而上,竟是挥之不去。 强行按捺下心头颤栗,众人再度行进。在通过石门之后,一路上上倒是再也没有出现半个机关,这倒教人捉摸不透。毕竟事出反常必有妖,随着对古城的越发深入,笼罩心间的不安预感随之强烈。直到轩紫雨所提及的那类似心跳的诡异声音,终于被此间所有人都清晰觉察。 众人惊讶抬头,但见一片浓重黑暗中,正有数个闪烁着幽蓝光辉的巨大蛹状物事牢牢粘附于穹顶上,每一次光辉的腾起黯灭,均伴有沉重心跳声回荡四下。随着时间的流逝,但见巨蛹光芒闪动的频率越来越快,心跳声随之越发急促,蓦地巨蛹上破开了一道裂缝,其内随之有闪烁着淡蓝荧光的液体流淌而下。 “都退后!” 眼见淡蓝的粘稠液体流淌下来,众人纷纷闪身躲避,忽闻上方巨蛹又传来一阵破碎声音,循声望去,竟是一只浑身散发着荧光的巨型蠕虫破壳而出了。 蠕虫身形极其庞大,浑身散发着宝石般的晶莹蓝芒,它先是以丑陋口器朝下方众人发出一阵刺耳怪叫,紧接着身躯躬成一个弧度,却是猛地朝地面坠落下来,顿时将坚硬的浣油砂地面砸得分崩离析。 如此庞然大物从天而降,众人无不骇然,细细一看,这巨大蠕虫沾满碾压的身体透明,一眼望去甚至能瞧清其内脏,当真是个闻所未闻的怪物。 除却和众人一样惊恐,轩紫雨还伴有一分焦急:“怎么了,你们到底看见了什么?是不是一条巨蟒?”冯岚即刻答道:“不是巨蟒,只是一条虫子一样的巨大怪物……” 轩紫雨闻言心中稍安,喃喃道:“不是就好,不是就好……” 一枝柳以转魄遥指巨型蠕虫,喃喃道:“这东西应该不是五毒兽,毕竟体型相对来说还是小了些;何况神器如若对上五毒兽自然会有反应,如今转魄却是安静如常,可见这不过是寻常异兽……”箫梁闻言同样拔出灭魂,且不忘提醒道:“好歹也是盘踞于韦蜃城的怪物,实力大概不及五毒兽,却也小觑不得。” 眼见对峙双方随时都可能开战,冯岚立刻牵着轩紫雨和小龙遥遥避开。然而她见那巨型蠕虫直是冲着箫梁等人嘶吼不断,良久并不进攻,顿时心生警兆:“这东西……莫非……?” 这般想着,她即刻环视四周确认情况,忽然身侧轩紫雨急声道:“岚姐姐,你且瞧瞧那虫子现身的地方!我竟然又听到了数个越发急促的心跳声音!” 冯岚大惊望去,片刻后,脸色随之一片惨白。 箫梁等人犹自和蠕虫对峙,见其半晌并不攻来,难免对这色厉内荏的家伙有了轻视之意,忽闻冯岚急声道:“立刻动手,那上面还会出现更多!” “嘶——” 不待冯岚话音落下,蠕虫口器蓦然张开,随之喷射出一团幽蓝液体。那液体速度虽快,但对拥有灭魂的箫梁并无多大威胁。但见灭魂剑身倒插入地,碧绿色的玄武瞬间凝成。那团液体只能将玄武的外壳融化掉少许,其内的箫梁自然毫发无损。 箫梁撑过蠕虫这次进攻,即刻抽空望向上空,赫然瞧见上方竟还有数个巨蛹闪烁不止,且每个蛹壳都有破裂趋势,竟是一副欲要悉数现身的架势! 正文 第三卷_第七章 虫海 就在此时,羽箭破空之声暴起,却是燕矶子瞅准时机悍然出手。说来奇怪,那蠕虫身躯柔软至极,任何攻击落在它身上都能造成明显的凹陷,却完全无法刺破其粘滑表皮,更不用说伤及其内脏了。燕矶子见自己那蓄满力道的没羽箭竟然被蠕虫轻描淡写地弹飞,心中震惊可想而知——没羽箭这一杀招自他出道以来一直难逢敌手,即便面对五毒兽之一的赤血毒蚣,也不至于沦落到这般窘迫境地。 眼见那蠕虫仗着表皮特殊完全无视众人围攻,且肥硕身躯横冲直撞,燕矶子蓦地咬牙再度开弓,斗角弓上气势陡增,箭矢直指蠕虫,其上开始有银白辉芒迅速腾起,正是使出杀招“沧海一粟”的前兆。然而犹自和箫梁等人缠斗的蠕虫似乎感觉敏锐,第一时间觉察到了不远处蓄势待发的箭矢,当即嘶吼着抛开旁人的纠缠,竟是直奔燕矶子而去。 “……见鬼!”眼见那只庞大蠕虫朝自己呼啸而来,巨大口器中无数锐齿都清晰可见,燕矶子只得暗骂一声欲要撤离。然而就在此时,蠕虫身侧蓦地有碧芒腾起,紧接着其表面的粘液开始以可见的速度迅速结冰,最终化作一片白霜。 与此同时,蠕虫移动的速度骤降,其痛苦哀嚎着扭过头去,却是被骤然出手的箫梁吸引了注意。 上官凤犹自对准蠕虫的身躯中段猛砍,眼见冰英剑无法冻结的粘液,竟被箫梁等闲之间凝结成霜,对神器的仰慕不禁多了数分:“不愧是万水之灵啊……”然而这话才说出口,她便听闻身后传来一枝柳的催促声音:“上官姑娘莫要发呆,若是待其同类也参战就麻烦了!” 一枝柳这般说着,同时调动神器灵息,片刻之后转魄上便有殷红火焰熊熊腾起,与箫梁的灭魂青焰遥相呼应。一时间笼罩整座韦蜃城的幽蓝之火都黯淡了数分,如同向神器之焰表示臣服。 燕矶子见巨型蠕虫被两大神器围攻得节节败退,不消片刻已然奄奄一息,当即微舒一口气松了架势。紧接着,他只觉自己的袖子被人扯了一扯,回头一看,却是小龙冲着自己诡异一笑。 就在此时,场中蓦地传来数声闷响,众人循声望去,但见宽阔战场中又多了两条巨型蠕虫,却是其同类被战斗波及,相继苏醒过来了。 小龙见状不仅毫无惊慌,反倒傲然一笑,随即在燕矶子耳旁低声说了些什么。 “这……能成么?”对于小龙的主意,燕矶子显然并不看好。然而眼见随着两条蠕虫的加入,箫梁等人压力陡增,他思忖片刻后毅然道:“也好,若是此计能成,对接下来的赶路的确助益良多。” 箫梁和一枝柳各为一条蠕虫缠住,片刻也脱不开身。这些新加入战局的蠕虫仿佛知道神器的厉害,仗着自己刀枪不入的特异体质疯狂进攻,完全不给他们施展神器灵息的时间;剩下的上官凤和乌瑟娜则为最后一只压制,险象环生。 乌瑟娜堪堪躲过迎面喷射的一团腐蚀液体,正欲再行进攻,忽见眼前有耀眼流光一闪即逝,继而只见这体质特异的巨型蠕虫的表皮竟被破开了一个小孔,眼下正有一股股腥臭体液从中流淌而出。 “什么,谁能击破这怪物的柔韧表皮?”乌瑟娜讶然环顾起四周,然而不待她寻到出手之人,剩下两只蠕虫也相继发出震天悲鸣,竟是在短短几息时间内各种一击,痛苦不堪。 感受着身躯的剧痛,三只蠕虫蓦地齐齐锁定那手持弓箭的男子,随即咆哮着甩开原先对手,朝着他呼啸而去。 箫梁和一枝柳如何肯放了它们,当即不约而同奋起直追,不料燕矶子蓦地高声道:“不要出手,我留它们有用!” 三只蠕虫对燕矶子恨得咬牙切齿,毕竟在它们看来,那两个手持神器的男子虽然威胁不小,但若不能齐聚*之力倒也不足以致命。而这个手持弓箭的男子,竟能以未知手段刺破它们不畏刀剑的表皮,算起来却是最为棘手的家伙,自然应当杀之而后快。 这般盘算着,三只蠕虫口器蠕动,各自酝酿起幽蓝色的腐蚀液体。然而面对己方的来势汹汹,那手持弓箭的男子竟是不退反进,但见其身形鹤起越过高空,并稳稳落在了后方,随即朝这里做了个挑衅的手势。 三只蠕虫均具备一定的灵智,甫一受到挑衅当即恼怒至极,道道幽蓝液体不住喷射,同时蠕动身躯追击不懈。 面对迎面喷来的道道液体,燕矶子左躲右闪,同时足下放慢,顺着幽暗大道朝韦蜃城深处谨慎逃遁。蠕虫们以为他怯战逃跑,自然奋起直追,眨眼功夫便欺进他身前,继而齐齐张开可怖大口当头咬下。 但见三只巨口重重咬下,激起一阵轰鸣声。满眼烟尘中,燕矶子的身形堪堪落在一旁,随即回望自己方才所立之地,却是已被生生啃出了一个巨坑。 燕矶子心里一阵后怕,同时观察蠕虫所在之处的地面,见那里并无异样,他只得苦笑道:“好你个小龙,净会给老子找这种破差事。” 众人见燕矶子不住射出没羽箭,借以吸引三只蠕虫的注意力,同时将它们一直往古城深处引诱,不消猜也知道这又是小龙的鬼主意。眼见燕矶子被三只蠕虫追逐得不见了踪影,箫梁唯恐他遭遇不测,正欲追上前去一探究竟,不料下一刻他已是折返回来,且脸庞上分明有惊恐神情。 以燕矶子这等心性之人,若非重大变故,绝不可能露出惊慌表情。众人诧异之际欲要开口询问,不料燕矶子蓦地朝这里做了个驱赶手势,随即急声道:“快躲!前方有数不清的死亡肠虫!” 话音方落,幽暗大道的尽头忽有无数尖锐叫声传来。怪叫声不绝于耳,听来显然成千上万,教人听了头皮发麻,便是无需亲眼目睹,也能猜测到那死亡肠虫数量之巨。众人第一时间转身逃跑,唯恐避之不及。然而奇怪的是,众人死命奔逃一阵,才觉察到那宛若潮水的怪叫声只停于远处,并无*近而来的迹象。 “奇怪,它们为何没有追过来呢?”箫梁极目远眺一阵,却完全无法瞧清那片黑暗中的情势,只能询问道:“燕兄,到底是怎么回事?” 燕矶子此刻气喘如牛,却不知是一路奔逃所致,还是被那无数的死亡肠虫惊骇:“方才我吸引了那三只大虫且战且走,目的便是让它们做我们前进道路的试金石,代我们去触发千奇百怪的机关……这、这办法自然效果不错,一路上各种毒针陷阱以及落石它们都尝了个遍,只是在临近那腾蛇镇柱时,我才发现……” “你发现了什么?” 众人之中,以乌瑟娜最为焦急。她见燕矶子说得上气不接下气,恨不得把他拽到自己跟前*问:“你快说啊,是不是通往腾蛇镇柱的道路,都被死亡肠虫给堵死了?” 燕矶子无奈点头道:“是啊,那里……已经是死亡肠虫的海洋了。我眼睁睁地看着那三只大蠕虫一头栽进肠虫海洋,却是连个渣滓都没能剩下……以它们那般坚韧的表皮都扛不住千万肠虫的撕咬,仅凭我们只怕……” 乌瑟娜身为韦蜃后裔,自出生起便时常和死亡肠虫这种凶残生物打交道,自然明白燕矶子所言不假,故而听闻此事,她先是呆滞一阵,随即双眼中噙起一抹绝望:“怎么会这样……我族岂不是永无翻身之日了?” 箫梁听到她的低喃话语,隐隐觉得乌瑟娜另有心事,正欲开口再问,不料乌瑟娜冲着自己颓然摆手道:“唉,罢了罢了……虽说我早已料到此事,却还是异想天开抱有期望……回去吧,既然有海量的死亡肠虫镇守着腾蛇镇柱,我们是无论如何也抵达不了目的地的。”言罢她黯然转身,却是不顾面面相觑的众人,自顾自离开了。 箫梁等人可谓进退维谷,既已到了这个地步,分明再行一段便可抵达腾蛇镇柱,他们如何甘心就此放弃。然而面对无数的死亡肠虫,便是武艺再高,赔上十条命却也不够用。 众人犹豫不决,浑然不曾留意那响彻耳旁的无数怪叫声中,分明还透着一丝惊慌意味。 直到,那真切的震动感觉传递脚下。 箫梁等人忽然觉察到地面震动得越发强烈,随即茫然四顾,这才惊觉不仅仅是地面,便是整座韦蜃城都开了强烈的摇晃。但见无数烟尘四起,到处都是建筑倒塌声响,剧烈的震动使得众人根本无法站稳。 恍惚间,前方似有悠远低吼传来。这吼声迥异于死亡肠虫的刺耳尖叫,听来宛若上古神灵的沉重呼吸厚重有力,四周地面以及整座沧桑古城,仿佛都随着这宛若呼吸的低吼声音有节律地阵阵颤抖。 随着悠远低吼遍布四野,喧嚣嘈杂的尖锐怪叫声,却是不知何时悉数停止了。 片刻之后,一阵狂风蓦地席卷而来,带起迷离沙尘朦胧视野。众人不得不以手避目,以免沙尘进入眼中。而此时的众人中,又以轩紫雨的神情最为复杂。 她暗暗握紧了脖子上的某样挂饰,从指缝之中,能够瞧到那东西绽放而出的几丝玄青色毫光。 正文 第三卷_第八章 腾蛇镇柱 劲风逐渐消散,视线复归清明。众人将衣衫之上的沙尘掸去,欲要再行商量去留事宜。忽然他们觉察到了什么脸色齐变,随即各自带人腾身至古老建筑的高耸屋顶。片刻之后,但见韦蜃古城四通八达的街道上蓦地涌现出无数死亡肠虫,宛若汪洋大海瞬间淹没了所有的道路。无数肠虫争先恐后地城外逃遁而去,满眼的蠕动身影纠缠交错,教人看了头皮发麻,直欲大呕特呕。 这阵肠虫潮水持续了约摸一炷香时间才逐渐消散,可见盘踞于腾蛇镇柱的肠虫,数量究竟是何等巨大。 待所有肠虫逃得一干二净,众人这才纷纷跃回地面:“方才这些肠虫都是盘踞于腾蛇镇柱的吧?既然它们就此撤离,应该就意味着我们可以继续前行了。” 话虽是这样讲,但念及方才那阵自古城深处传来的悠远吼声,竟能凭借一吼之力将不计其数的死亡肠虫惊得四处逃窜,这般威势真不知是何样的生物才能发出。 而对于这种东西,众人应当是能避则避的。 远处,墨蓝身影朝这里疾速赶来,却是乌瑟娜去而复返。然而迥异于之前的颓丧,此时的她眼中尽是兴奋意味:“方才你们做了什么?我只听到一声轰响,接着就瞧见不计其数的死亡肠虫逃了出来……” 箫梁道:“我们也不甚清楚。那古城深处的东西一吼之力竟强悍至此,却不知到底是……?” 乌瑟娜不假思索道:“先别管那些了!现在的腾蛇镇柱应该没有了任何危险,此时不去更待何时?要知道死亡肠虫极其依恋自己巢穴,过不了几天肯定又要重返回来的。”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箫梁见众人依旧对那低吼声音多有忌惮,当即道:“大家在此稍后,容我和乌瑟娜前去一探虚实,确定安全后你们再跟来。”言罢他只对乌瑟娜道了一句“前面带路”,便与她一道朝古城深处疾速赶去。 二人身影若风,眨眼间便行了半里多路,一路上见得许许多多死于机关下的死亡肠虫的尸骸,偶有奄奄一息的也是肢体残缺,面对飞掠而过的二人只能无力地蠕动着身躯,无法造成任何威胁。 对于这遍布粘液残肢的恶心景象,箫梁并无不适感觉,只是略略皱了皱眉头。乌瑟娜却是相当不好过,她被充斥四下的肠虫体液散发出的浓烈怪味,刺激得胃里翻江倒海,好几次欲要呕吐出来,却是硬被她强压了回去。 箫梁即刻觉察到了她的辛苦,当即停下步伐劝道:“没关系的,不用忍耐,这气味的确不太好受……”乌瑟娜原本就在苦苦支撑,听闻此言再也坚持不住,当即取下面纱蹲到一旁,就地呕吐起来。那般痛苦模样,简直要把心肝肺也一并吐将出来。 箫梁上前轻抚她背连声安慰,目光不经意间掠过她的侧脸,一时间竟是呆了一呆,片刻后才低喃道:“果然是绝色美人啊……” 直到再也吐无可吐,乌瑟娜这才将面纱艰难戴上:“抱歉,让你瞧到我这狼狈模样……”忽然,她觉察到箫梁望向自己的异样眼光,不由略略心慌:“你……你瞧什么啊?” 箫梁被她这般一问顿时尴尬,他急中生智指着乌瑟娜露出面纱的一缕发丝道:“我……我只是在想,为什么你的头发会是这种颜色。” 尽管四周只有微弱的幽蓝火光,箫梁依旧瞧出乌瑟娜的发色迥异常人,却是一种罕见的褐色。乌瑟娜将那缕发丝收回头巾,幽幽白他一眼:“少见多怪……韦蜃人都是碧瞳褐发,你不知道么?” “碧瞳褐发……碧瞳褐发……难道说……!”箫梁直盯盯地凝望面前的乌瑟娜,将她那双闪烁着幽碧光辉的瞳眸看在眼中,与心中那男子的印象缓缓重合,片刻后竟是得出了一个惊人的结论。 乌瑟娜被他直勾勾的眼神瞧得方寸微乱,慌忙侧过脸去道:“还是赶紧前往腾蛇镇柱吧。” 一方巨型镇柱,上通天际无穷无尽,下抵黄泉无休无止。燃烧着幽蓝火焰的长蛇铜雕在缠绕了偌大镇柱数圈之后,终于在镇柱之底现出蛇尾。纠缠交错的幽蓝火光,微微照亮了镇柱之上的无数浮雕与难明古文,好似伴随着火焰的约定,也在有节律地闪烁着光彩。 乌瑟娜仰望这鬼斧神工的奇迹,一时间已是惊呆:“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亲眼目睹传说中天地支柱之一,位于这沙漠腹地的腾蛇镇柱呢。”说着她双手合十,朝着面前这贯通天地的巨型镇柱下跪叩首,虔诚地祷告了一阵后,这才起身道:“据韦蜃先辈们的文献记载,此镇柱洪荒时代便已存在。其上某处有上古蛇神幽照大神居住,庇护着世间的诸多生灵。你瞧那里,描绘的便是幽照大神的形象;至于这些难明文字,似乎是上古时期的雷神手迹,其中意味,只怕不是凡人能够参悟的。” 箫梁凝望那遍布柱身的无数浮雕,但见一巨蟒腾云驾雾仰天长啸,观其架势简直要挣脱柱身束缚就此飞升而去。他只望了片刻,便觉一股压迫感迎面袭来,当即移开目光道:“不愧是上古神迹,凡人只瞥一眼,便已心生畏惧之心。” 二人收敛心绪再行一阵,一路上能清晰瞧见巨大镇柱周围的泥沙之中,布满了大小不一的沙穴,想必都是死亡肠虫的居巢了。然而此刻那密密麻麻的居巢中,仅剩下手指粗细的肠虫幼虫蠕动不止,显然无法似成虫般快速行动,对于这些入侵者,自然也构不成半点威胁。 二人足下不停越过死亡肠虫的巢穴地带,终于在庞大镇柱周围的沙层之中,发现了数块呈现血红颜色的块状金属。乌瑟娜探出素白葇荑捏了一块在手掂了掂,随即递予箫梁道:“这些就是红金,你也不是第一次见到了。” 箫梁将那块置于掌心观察一阵,随即环视四周道:“似这般危机重重之地,真不知阿库他们上一次是如何抵达的……”说着他把手中那块红金送回地上,让它深埋进沉积千年的沙土:“归根结底,这红金还是属于韦蜃古城的东西,就让它们继续在此处安睡吧。” 乌瑟娜见得他这般言行,禁不住多看了他几眼,随即道:“据我所知,镇柱的某处应该有一自古便有的缺口,我们可以从那里进入镇柱内部。我猜你们要找的东西,应该就在镇柱之中。” 二人绕着庞大到无法言喻的镇柱边缘行了半晌,这才见得乌瑟娜口中的缺口。缺口约摸五十丈高,虽说对于整根腾蛇镇柱仅仅是无伤大雅的小小破损,但在凡人眼里已是极其壮丽恢弘。 乌瑟娜遥指透着点点湛蓝光辉的巨型缺口道:“这腾蛇镇柱也不知是何等材料所成,坚硬无比,刀枪不入。若非有这个缺口存在,凭借数千年的韦蜃文明,也无法在镇柱上凿开哪怕一个小孔。” 箫梁闻言,即刻上前以灭魂剑劈砍镇柱。但见碧绿剑身掠过,在镇柱表面激起道道灵气涟漪,片刻后彻底消散开去,而镇柱表面则连白痕都不曾留下,如同被一道无形屏障时刻保护,便是神器锋芒也能轻易抵御。 “这腾身镇柱竟能抗拒神器锋芒,可见确有鬼神之力……”箫梁说着收起灭魂,朝着巨大缺口恭敬行礼:“今日,箫某就要凭借凡人之力,来一探这上古神迹的真貌了。幽冥阴灵,诸天神明,若有得罪,还请海涵。” 二人踏入镇柱内部,入眼处满是大大小小的碎石,四壁上遍布可见的龟裂,破败得似乎随时都要坍塌下来。二人踏过满地碎石,无意间激起沉淀了千年的厚重灰尘,视线都被朦胧了几分。箫梁以衣袖掩住口鼻,冒着遮掩灰尘继续前行,不料前方地面蓦地一空,顿时惊得他连退数步,继而发现正前方竟有一个硕大深坑,若非反应及时只怕自己已然掉了下去。 凭借着充斥镇柱内部的湛蓝毫光,箫梁俯视深坑,隐隐见得其中堆积了无数白骨。大约是因为年代太过久远,几乎所有的骨头都已碎散成无数碎块,唯有极少数尚能勉强保持骨架形状,也不知何时会步了碎骨的后尘。 箫梁见状,当即诧异道:“乌瑟娜,这……?” 乌瑟娜见到这等深坑,初时也是惊诧不已,然而片刻后她想到了什么,眼神顿时黯淡了下来:“这里……应该就是千年之前,埋葬了数万韦蜃人的万人乱葬了。”箫梁惊道:“你是说……这些都是千年前死于战乱的韦蜃人?” 正文 第三卷_第九章 万人乱葬 乌瑟娜轻叹一声,缓缓俯下身来,却是跪在深坑边缘,朝着坑中的无数碎骨深深叩拜:“千年之前,外邦人入侵韦蜃城。因城内人心不齐,故而防御工事被迅速突破,城中数万人几乎被屠戮殆尽,此事我方才便已讲过,但……外邦人对于韦蜃城取之不尽的财富实在眼红,在一番杀戮之后根本不甘心迅速撤军。为了在城内能够掠夺更多的财富,他们竟选择长期驻扎于此,同时将所有尸首集中一处进行火焚,以免滋生瘟疫。据族中仅存的文献记载,当时死者的尸骸委实过多,偌大的万人乱葬坑竟不够用。侵略者们分批焚烧了好几次,才将尸骸尽数焚毁。” “那场焚烧持续了不知多少个日日夜夜,才将繁华了千年的文明彻底埋葬,空余无数白骨与满目疮痍的韦蜃古城。此事,被族中前辈们称为万人乱葬。” 箫梁默默听闻乌瑟娜所言,随即望向眼前这布满罪恶的偌大深坑,不由长叹出声:“无论战争结果如何,受苦受难的,永远都是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啊……” 二人沿着万人乱葬坑边缘行了一阵,随即发现了不远处的一处入口,却不知究竟通往何方。乌瑟娜道:“这腾蛇镇柱是洪荒时期便存在的神迹,据说上达天界,下抵黄泉,同时也是大智大慧的结晶,每一层都有解密性质的机关存在,唯有破解了机关才能到达更上层。集合了韦蜃人数千年的智慧,目前为止也只破解到了第三层。” 箫梁闻言心往下沉,不由骂出声道:“见鬼!若是那小鬼在就好了。以他那满肚子坏水,一定能找到破解机关的办法……” 然而他话音方落,远处便传来一声音道:“非也非也,此物既是上古神迹,以凡人之慧又如何能与神灵之智相抗?依小子愚见,若要破解这里的机关,唯有顺应天道,法通自然,上窥天时,下晓地理,方有可能抵达神器之所在。” “……小龙?” 见得那弥漫烟尘中缓缓现身的人影,箫梁大吃一惊:“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们暂且等候么?”小龙笑道:“小子早就嗅到了这些个机关的气息,却如何按捺得住?我矢志挑战天下所有机关之术,区区数载天下已无敌手,今日有幸以凡人之能挑战神灵之智,此等良机稍纵即逝,倘若抓不住事后岂不悔恨终生?更何况……” 小龙说到这里,脸庞上笑意又浓数分。下一刻,他身后的浓厚尘埃中,又缓缓现出数个人影来:“何况选择赶来的,并非只有他一个。” 待那数人先后现身,箫梁这才发现方才被他留下的众人,竟是一个不少齐聚于此了。对此,他深感诧异的同时,又有几分欣慰:“好吧,你们来了也好……嗯?上官姑娘怎么了?” 上官凤脸色苍白如纸,幸而有旁人搀扶,这才勉强迈得动步子。一枝柳答道:“方才我们经过那些成堆的死亡肠虫遗骸时,上官姑娘大约忍受不了难闻气味,所以才……”上官凤胃里一直翻江倒海,尚且不忘争辩道:“我才不是忍受不了……谁能料到那模样丑陋的怪虫,纵然死掉也这么恶心人……” 话未说完,她又觉喉头一阵酸涩涌上,连忙冲到不远处呕吐起来,其窘迫模样倒是教众人一阵莞尔,原本肃然的气氛随之缓和了不少。 待胃里吐无可吐,上官凤这才缓过神来,她只觉又羞又恼,朝众人嗔道:“有、有什么好笑的嘛?正常人谁吃得消那么恶心的气味,真不知道轩小妹和冯姑娘是怎么撑过来的……” 这般说着,她隐隐觉得脚下传来阵阵冰凉感觉,低头一看,却是一层淡淡的雾气,在腾身镇柱内部的湛蓝光辉映衬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紫色,从下而上逐渐弥漫开来。那雾气颜色并不浓,若非近在迟尺根本发现不了,蓦地悉数变作血红色泽。紧接着,一张苍白脸庞自浓浓血雾中突显,随即冲着上方的她诡秘一笑。 上官凤呆了。 直到那张苍白脸庞的七窍都齐齐流淌出殷红血液,陷入呆滞的她才恍惚回神,紧接着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尖叫:“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众人犹自商讨下一步如何举措,忽然听闻上官凤惨叫声,纷纷扭头望去:“一惊一乍的,又怎么了?” 上官凤浑身抖若糠筛,脸色苍白如纸,双眼圆瞪惊恐地瞪着某处地方。蓦地她踉跄起身,却是慌忙与众人汇合,全然顾不得周围的异样目光,直接就躲到一枝柳身后,指着某处惊道:“那、那、那里有个鬼脸!你们看啊!” 一枝柳循她所指眺望而去,下一刻暗处便有某物直扑面门而来,只是即将接触到自己时,手中的转魄蓦地爆发出耀眼的殷红光辉。还不待他反应过来,那东西便发出一声凄厉惨叫,随即为殷红之火焚烧成虚无,仅余下一抹青烟袅袅飘散。 这一变故来得委实突然,众人不由惊慌片刻,随即在箫梁的喝令之下,开始取出兵器防范四周。也就在同一时刻,被湛蓝光辉笼罩的腾身镇柱内部,蓦地充斥了浓密的血色雾气,继而此间阴风大作,血腥气息霎时间充斥鼻端挥之不去。 “好强的戾气!”箫梁觉察到情势不对,当即施展玄武御将众人牢牢护住。 碧绿色的圣兽玄武宛若一面坚固盾牌,将众人牢牢保护。视线之中,血色的雾气牢牢包裹住玄武,每每与其神圣青焰接触,便会激荡出阵阵涟漪,企图去溶解这最为坚固的壁垒。 在一阵阴森鬼哭声中,浓密血雾上开始陆续浮现出张张狰狞痛苦的脸庞,并以幽怨狠毒的眼神紧盯众人。无数七窍流血的惨白脸庞试图冲破玄武的坚固防御,但稍稍触碰即刻为神器灵息化为虚无青烟。时间一长,它们也发觉了自己的徒劳无功,只能将玄武紧紧包围,丝毫不愿就此离去。 来自幽冥黄泉的鬼泣声萦绕不去,似乎在以无言的方式向着这些闯入此间的生者们,尽情诉说着心中的愤懑、不甘以及怨毒。在神圣玄武的庇佑之下,小龙目睹眼前的骇人景象,蓦地念及什么脱口而出:“我明白了!这些都是千年以前死于战乱的韦蜃人的亡魂!他们被人屠杀后,尸体被尽数焚毁于这深坑,无不满怀愤恨,经年累月间积蓄了无尽怨毒,遂成无数冤魂厉魄,年复一年地徘徊游荡于这腾蛇镇柱之下,根本不愿投胎转世。” 此言一出,无数惨白脸庞上的悲痛神情又重几分,萦绕不绝的怨泣声音越发震耳,显然小龙的猜想正中它们心思。 “你们……当真是我族先辈?”乌瑟娜听到这里不禁热泪盈眶,蓦地扯下终日覆在脸庞上的面纱,随即毅然上前,向着周围无数张凄苦脸庞高声道:“我……我是你们的后人,我能理解你们的不甘与愤怒。所以我此番前来腾蛇镇柱,正是为了取得那把传说中的雷神之枪,再现我族千年前的繁华辉煌,教韦蜃城之名远播神州浩土,再无人胆敢入侵蹂躏!” 乌瑟娜碧瞳褐发的外貌落入怨魂们的眼中,即便已然徘徊此处千年,大多事情早被遗忘于时间的洪流之中,它们依旧在第一时间认出这女子,正是和自己血脉同宗的韦蜃人。一时间悲怮鬼哭响彻耳际,乌瑟娜亦是感同身受,悲泣不止——拥有数千年文明的沧桑古城,不过短短时日便毁于一炬,便是亡故之人亦不得超度,此种境况,谁人见了不痛心?若是早知今日国破家亡之局,他们这些韦蜃先人们,是否还愿去挖掘那带来不尽财富的红金呢? 便是人鬼同哭,如何安抚千年怨愤?但念昔日繁华,却如何料到今时破败? 痛哭过后,乌瑟娜抹干眼泪,随即毅然道:“还请各位先辈们放我们前往腾蛇镇柱上方,带我取得神器光复我族,诸位便安息怨气、各自投胎转生去吧。” 听得乌瑟娜此言,鬼泣之声逐渐停歇,片刻之后血雾逐渐消散,终于露出通往上方的通道入口。乌瑟娜见状释然,面朝众人道:“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不错,我的确是在利用你们。若无你们相助,仅凭我一人之力无论如何也无法抵达此处。接下来,我还要继续前往上方,直到取得神器。” 乌瑟娜这般说着,一直凝视着箫梁,虽然明知自己做事并非光明磊落,她言辞之间依旧没有一丝愧疚:“那么,你们现在准备如何处置我?是要恼羞成怒,就地杀了我么?” 众人齐齐沉默一阵,接着也不知由谁人带头,蓦地响起一片掌声来。 箫梁抚掌笑道:“杀你做什么?竟要以一人之力振兴全族,若是早知你有如此雄心,箫某钦佩还来不及呢。”见其余人等也同样报以赞许笑容,乌瑟娜料一时间呆住了:“你们……?” 箫梁轻拍她肩,笑道:“我答应你,如果此行真能取得神器,假以时日定会交予你手。日后如若达成夙愿,你可千万要做个称职的城主啊。” 乌瑟娜望着面前浅笑的一干人等,忽的转过身去,声音转冷道:“好,成交。” 正文 第三卷上架卷_第十章 神迹(一) 距离茫茫沙漠万里之遥的泰山之巅。 “快,把他们各个击破!” 霍英然俯视朱雀台上的数个战团,指挥着同门对台上的五个不速之客进行围攻。然而那五个黑衣怪人个个实力强悍,何况如今的泰山派弟子实力良莠不齐,举派上下又因掌门逝世不久离心离德,被轻而易举打翻在地,狼狈不堪。 霍英然看在眼里,急切之下正欲闯入战场拼杀,忽闻一旁传来怒吼声音:“谁人胆敢在我泰山派放肆?” 火红焰芒瞬间腾起,直轰五人中身形最为壮硕的一个。陷入苦战的泰山派门人乍一见来者,均露出欣喜神情:“雷虎掌门!” 断纵然全力格挡,依旧被这迎面一拳打得后退数步,此情此景顿时教泰山派士气倍增,虽说依旧无法战胜各自战团的黑衣人,至少开始互有攻守,不再只被压着打了。 “啧啧,终于来了个像样的了。”断揉了揉被强大的苍炎劲灼得一片火红的肩膀,对突然现身的雷虎傲然道:“你的实力不错,长得也跟老子一样健壮,就这么杀了你未免可惜了。”说着他又望向朱雀台中心的朱雀雕像:“大姐头,你手脚快着些,这里有个麻烦家伙。” “……白痴,还嫌我这麻烦不够多么?”水绿长发的女子看看闪过数位泰山派弟子的剑芒,随即往四下看去,果然见众人的注意力都被断的一声高喝吸引了过来,顿时心里连叹“麻烦”二字。 眼见众多泰山派弟子迅速*近,她正要抽出紧紧贴在朱雀雕像上的双手迎敌,忽觉身侧疾风涌过,紧接着所有包围而来的人都被一股大力掀翻,竟是无人能上前一步。 她瞥了一眼不知何时出现,守在自己身侧的黑衣男子,他纯黑色的厚重斗篷中,随着激荡不止的狂风,飘荡出几缕金色的发丝:“没事吧,绝?” 被他这么一问,绝立刻戴上黑色斗篷遮盖住自己水绿色的秀发,随即低声道:“谢谢了,疾。大约还需要半柱香时间,要让灵力完全渗透进这些雕像中,还是需要费些功夫的。” 被称为“疾”的男子闻言略略点头,紧接着身形若电拉出一连串残影,顿时将意欲再度进攻的泰山派门人打倒在地。其身法之高超,教此间众人见了均觉匪夷所思。与之相比,泰山派引以为傲的“炎神步”,竟算不得什么了。 到了这个地步,雷虎终于明白了眼前这五个黑衣人,正是这段时间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的神秘五人组。传言这五人之前曾闯入过天山派,因他们武艺强得惊人,且专挑天山派掌门外出之际悍然出手,故而当真教他们成功侵入,对天山派的象征麒麟雕塑做下手脚。遭逢偷袭之后,天山派第一时间检查了麒麟雕塑,却不曾发现半点异样,何况那五人动手之时并不曾夺人性命,事成之后又迅速撤退寻不得半点踪迹,故而并没有引起重视。对于此事,天山派并未刻意隐瞒,却也没有将此事公告天下,令其余五大门派引以为戒。 然而天山派的低调作为,却不被中原武林待见。对这神秘的五人组一时间众说纷纭,有的甚至还扯到中原武林的生死存亡上,自然被传得妇孺皆知。 半柱香时间眨眼便过,雷虎虽有擒下那女子的念头,奈何人高马大的断犹若一堵厚墙正正阻在他前方,教他无论如何也出手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瞧着五人办完要事后身形急退,迅速撤离在了泰山派门众的视线之中。 “这五人果然和传言的一样,莫名其妙闯入门派之中,做了教人摸不着头脑的事情,之后又跑得飞快……”霍英然说着,亲自上前检查朱雀雕塑,果然查不出任何异样,只得叹道:“罢了,还是继续习武吧。” 霍英然喝令弟子们打扫战场,安置伤员,一切都安排的井井有条。他犹自忙于指挥,忽然瞥见雷虎屹立于朱雀台,伟岸身影迎着烈日,双目凝视远方,却是一言不发,遂上前问道:“师……啊不,掌门,您在想什么?” “还是叫师兄吧,听着习惯。”雷虎笑容渐渐收敛,声音转沉:“英然,我在想方才那五人。若他们只是为了混出名声才如此施为,这倒也无关紧要。但如果他们当真有所图谋,我们绝对不该坐视不理啊。” 霍英然颔首道:“师兄说的是,不知您的意思是……?” 雷虎意味深长地拍了拍霍英然的肩膀,随即与他擦身而过,却是一言不发就这么离去了。 霍英然恭敬行礼,目送雷虎逐渐离去,随即嘴角泛起一丝不易觉察的冷笑:“师兄啊师兄,既然你如此好意,师弟我就却之不恭了……” “平日里勾心斗角的六大门派,也是时候再度凝聚了啊。” 腾身镇柱之内,通往上方的道路陡峭曲折。此路并非人力修建,故而众人在经过第一层的入口后,时常会遇上坎坷路面与各种天然路障,乃至于长达数丈之宽的路面断层都偶有出现。 断裂的地下一片漆黑,便是投块碎石下去,半晌也听不见回音,委实深不可测。众人虽不乏轻功好手,对这等险地也难免忌惮。一行人艰难行路半晌,前方地势终究稍缓,接着现出平坦路面与一座木桥来。 那木桥残破不堪,桥板大多腐朽得只剩半截,在空中微微摇曳,发出尖锐的木料呻吟声。这等破桥任谁也不敢踩上,幸而桥头两端距离并非很远,习武之人凭借轻功都能安然渡过,而桥的另一头直通某个洞口,隐隐能瞧见洞外的些许微光。 箫梁指着面前这座木桥道:“乌瑟娜,这……莫非还是韦蜃人在千年以前所造?”乌瑟娜白他一眼,道:“不是我族先辈还能有谁?这木桥少说也有近三千年的历史了,本应被人定期维修……桥上所有的材料均以某样特殊液体浸润过,使用寿命较一般材料要长得多。当然了,那种液体的制作方法,同样也已经失传了。” 乌瑟娜说到这里,念及先辈遗恨,不由摇头叹息,忽然瞥见不止箫梁,便是其余人等都以奇怪目光打量着自己,下意识地后退了数步:“你们……在看什么?” 忽然,她惊觉方才被自己取下的面纱并未重新戴上,容颜已是暴露人前,慌忙转过身去避开众人目光:“韦蜃女子需常年佩戴面纱,容貌唯有自己的家人才能看。你们这样,实在是太失礼了啊。” 众人闻言纷纷致歉,只敢在心里赞叹这女子的绝美容颜。 但见人影飘飞,众人先后抵达彼岸,便是轩紫雨和小龙也被合力送了过来。就在他们转身离去之际,身后那座千年古桥却伴随着无数碎裂声响彻底崩坏,散落下了无底深渊。 此情此景,教他们见了心头一惊,继而生出不祥预感,只是都不敢表现在脸上。 一行人步伐再开,穿过了不长洞穴之后,终于抵达了一处偌大空间。 此地充斥着湛蓝光辉,下方乃是望不见底的黑暗深渊,可供站立的地方,唯有面前一方平台。众人先后抵达平台之上,放眼望去,但见空旷寂寥的湛蓝空间中,偶有数点光辉于远处闪烁一阵,片刻后迅速黯淡。待下一刻光辉腾起时,已是远在他处了。 乌瑟娜示意众人稍安勿躁,然后直指正前方道:“方才那层不算,这里可以说是腾蛇镇柱的第一层,你们且看那里。” 正前方约百丈开外,同样有一平台悬浮空中,因距离太远,在平常人眼里它只有小小一块。乌瑟娜遥指那平台道:“那里就有开启通往更上一层通道的机关,但是正如你们所见,这里是一神秘的空旷地带,下方便是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而那平台距离此处约摸百丈,便是轻功绝顶之人也无法一跃抵达。唯一的办法,便是踩上这些无规则浮现的方形石板,一点一点地缓缓接近……” 被乌瑟娜出言提醒,众人这才瞧清那些偶有浮现的闪烁光辉,正是一块块闪烁着五彩光辉的石板。那些石板为神秘力量托起,于某处停留约几息时间,随即其上光辉迅速黯淡。带五彩光芒彻底消失之际,那些石板也随之消失无踪,紧接着又出现于别处了。 众人左顾右盼一阵,发现这些石板的浮现得时远时近,似乎并无规则可言。如此一来,倘若运气好,几块石板彼此距离较近,那么轻功尚可之人踩着它们,轻轻松松便可抵达对面平台;可这过程中倘若有一次差错,那么踩在脚下的石板便会凭空消失,那人就只能坠下无底深渊了。 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仿佛恶魔狰狞张开的大口,会吞噬任何失足跌落的人的肉体甚至灵魂。 小龙观望了好一阵子,他亮若星辰的眼瞳,被石板上五色的光辉映衬得流光溢彩:“这东西……像个巨大的棋盘……” 正文 第三卷上架卷_第十一章 神迹(二) 乌瑟娜瞥一眼小龙,眉头随之一挑:“小家伙见识不错。要总结出这些方形石板浮现与消失的规律,把这片宽阔的湛蓝空间划分为类似棋盘的平面,再去一点点地记录分析,这才是最合理的办法。可是……” 说到这里,她黯然摇头,长叹出声道:“可是即便穷尽了韦蜃的千年文明,耗费了无数算学大师的毕生心血,也未能钻研出其中奥秘。腾蛇镇柱是神迹,凝结的是远远凌驾人类的智慧……人,如何争得过神?” “未必不成吧?”上官凤撇了撇嘴,不以为然道:“要我说,系一条结实点的麻绳绑在身上,另一头由大家拉着。如此任凭那人前去尝试,若是未能及时踩到下一块石板,足下石板就先行消失了,大家伙见情况不对就齐心协力拉他回来……” 燕矶子亦道:“是啊,办法多着呢。纵然此地距对面平台百丈有余,但若配备一架强弩,弩箭末端系上铁索。之后射出弩箭,将其牢牢钉在对面平台之上,如此便可拉出一条强韧绳索。有了这条绳索之后,再攀爬过去就并非难事了。办法都是靠人想出来的,何必执着于这些稀奇古怪的石板呢?”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眨眼间又合计出许多办法。然而乌瑟娜只是默默凝视着他们,碧绿色的眼瞳仿佛上古神灵俯视凡人,不带一丝情感。 在许久的沉默后,她终于缓缓开口道:“我再说一遍,这里是神迹,换言之,是神的领域。神的领域必然有着相应的规则,而身为凡人的我们,只能顺应这规则行事。倘若怀有异心,企图挑战神的权威,那么他的下场……” 乌瑟娜这般说着,嘴角泛起莫名笑意,然而她俯下身去拾起一块碎石,朝着平台之外的湛蓝空间轻轻一投。 小小碎石在黑暗中划过一道优美弧度,然而在进入广阔的湛蓝空间的瞬间,就被未知之力燃成一片耀眼蓝火,眨眼间烧成了虚无。 “他的下场,就是如此。” 众人颤栗! “神灵之意并无规律可言。或者说,天道,本非凡人能够领悟。所以仅仅是这一道险阻,便困扰了韦蜃人数百年之久。若非一醉酒之人误打误撞,谁也不知道这看似无法可破的机关,实际需要的,只是勇往直前的胆气。”乌瑟娜这般说着,随即迈开步伐走向平台边缘。 然后,在众人诧异目光中,面临无底深渊的她毅然探出脚步,朝着虚空缓缓踩了过去。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在广阔空间中闪烁不止的数块方形石板,在这瞬间仿佛感受到了号召,忽然齐齐出现在乌瑟娜的正前方,铺就出一条数丈长的道路来。 下一刻,她往前探出的前足,便是结结实实地踏在了石板之上。 踏上这条石板铺就的道路,她微舒一口气,随即翩然回首面向众人,绝美的笑靥在五彩光华中盛开:“其实,这世上总有些事,是需要一颗坚强的心才能办到的,不是么?” 当队伍最后的冯岚扶着轩紫雨踏上平台,已是半个时辰后的事情了。 虽说有了乌瑟娜在前面带路,但因为之前目睹了这石板会时不时的凭空消失,何况两旁就是望不见底的深渊,众人还是心惊胆战,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位于最后的冯岚和轩紫雨终于踏上了彼岸,在大家的接应下顺利抵达了平台之上。乌瑟娜见状将目光收回,放在面前的一颗悬浮于半空的蓝色球体上:“这就是开启更上一层通道的机关,记住,待会不论看到什么都不要妄动。” 她修长纤细的手掌谨慎探出,碧绿色的眼瞳被球体的光辉映成一片湛蓝。蓦地,她的指尖触碰到了球体的表面,球体的亮度随之倍增,紧接着有无数粗壮电芒以球体为中心朝四周崩裂开来,宛若霹雳炸开! 雷芒刺眼,狂风激荡,众人大惊失色,只因这声势委实恐怖,俨然要将所有人都一举击毙。然而位于雷电中心、衣衫猎猎飞扬的乌瑟娜却是不为所动,仿佛眼前这等惊人剧变和自己毫无关系:“我说过了不要妄动,一个不小心,可是会被天罚之雷给劈成虚无的。” 这片宽广的湛蓝空间中,忽有五色光辉自四面八方浮现而出,随即以蓝色球体为中心缓缓盘旋开来。随着时间的流逝,五色光辉盘旋的速度越来越快,随之纷纷拉出一条条绚烂光圈,蓦地整个冲天而上! 待一切复归平静,众人相继睁眼,这才发现一条由五色石板组成的蜿蜒石阶,已是出现在了眼前。 漫漫石阶以平台为起点,依靠着镇柱内壁盘旋而上,众人举头仰望,只见石阶茫茫直通上方,却是根本见不到终点。 “不会是要通到天宫吧?”他们在心里感慨一下,随之迈开步伐拾级而上。 然而这石阶委实太过漫长,几个练武之人倒无甚所谓,毫无根基的小龙却吃不消了,不多时已是气喘吁吁,连声喊累。燕矶子见状只得负他赶路,且不忘打趣道:“臭小鬼,你这样的身体怎么行?依我看还是要跟燕哥我学上两手,权当强身健体嘛。” 小龙笑了笑,附他耳边道:“燕哥,其实我方才仔细观察了一下一层的机关,总觉得这里头……有些古怪。” 燕矶子道:“那是自然,这里是神迹嘛,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足为奇。”小龙闻言笑容敛起,随即摇了摇头,却是不再说话了。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就在众人体力都要耗尽之时,第二层的入口终于出现在了视线之中。众人见状喜出望外,当即打起精神赶路。 第二层的宽阔程度较之与第一层略逊一筹,四周壁上同样流溢着五彩光辉。与第一层不同的是,通往第三层的石阶已然铺好,无需以特定方式启动。 乌瑟娜见众人一脸茫然地打量四周,遂解释道:“这一层的机关与上一层截然不同,关键便在于分布石壁之上的五个咒印。据说当时韦蜃先辈们第一次来到这里时,四周地面布满了一人多高的锋利地刺,根本无法行走。幸运的是,那些地刺固然坚固,却依旧能被特殊器具铲平。待地面的所有障碍都被清除一空后,他们便查探四周,随之发现了石壁之上的五个咒印。” 众人环视四周,视线上移,随即发现了乌瑟娜口中的咒印。那东西乃是一难明文字,深深刻入石壁之中,犹自散发着美丽的光辉。而五个咒印的正前方,均有一颗浑圆硕大的宝珠被特殊的装置托起,紧紧贴于石壁之上。那装置一看便是人工制作,绝非天成之物。 “当初发现了这五个咒印后,韦蜃先辈们便绞尽脑汁猜测其含义,奈何根本寻不得任何与其相仿的文字,故而这方法只得作罢。之后,又有人提出了这五个咒印分别散发着绿、蓝、红、金、白五色光辉,或许对应了天下五行,应当利用五行相生相克之法进行破解。然而即便手段用尽,五个咒印依旧没有半点反应。对此先辈们一筹莫展,就在他们准备放弃五行另寻他法时,事情终于有了转机。” “自从听闻腾蛇镇柱的第二层机关或许需要五行之法破解,一位韦蜃城的铸器大师便开始游历天下,四处寻找暗合五行属性的矿石,并花费无数心血打造,终成分别蕴含了金木水火土纯正属性的五颗硕大宝珠。大师将五颗宝珠以特制装置拖于相应属性的咒印前方,之后等待许多岁月,却不见半点动静。他见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把五颗宝珠又按照五行相生之理重新放置,即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功夫不负有心人,第二层的机关终于被成功破解,降下了通往第三层的石阶。 众人听得云里雾里,箫梁一一凝视过上方的五颗硕大宝珠,诧异道:“但凡含有五行属性的矿石均是价值连城,那位大师究竟是身怀何等大能,才能搜集到如此数量的矿石啊……” 乌瑟娜摊手道:“这我可不清楚。我族残存的史料中并没有提及那位大师的名号。不过托他的福,我们能够直接前往第三层。那里可是韦蜃先辈们的智慧都无法破解的领域,也是我们此行的最大阻碍。” “先辈们曾大胆猜测,虽说这腾蛇镇柱贯通天地,究竟有多高根本无法知晓,但可以判断神器的确位于第四层。换言之,只要抵达了第四层,那把沉睡于这腾蛇镇柱的神器,便是近在眼前了。” 说到这里,乌瑟娜瞥了一眼小龙,随即展颜笑道:“小鬼头,我族能否就此振兴,可要多多仰仗你这颗脑瓜了,明白了么?” 小龙对这等玄奥机关实在是心里没底,只因前两层的破解方法一个比一个怪,就拿第二层来说,破解器材还需自备,无形中又加大了破解的难度。照这般推算,第三层的机关只怕更加诡异,指不定又要什么稀奇古怪的条件。 当然了,心里固然这般埋怨,小龙嘴上却是答应得干脆:“韦蜃先辈们耗费千百年也未能破解的机关,小子倒是很有兴致挑战一番!” 乌瑟娜见他自信满满,心头大石随之落地,忽然念及什么提醒道:“对了小鬼头,有一件事我很在意,或许就是破解第三层机关的线索——据说所有曾参与破解第三层机关的贤能之士,都在某一天凭空消失了……” 小龙:“……我可以骂人么?” 正文 第三卷上架卷_第十二章 神迹(三) 甫一踏上第三层,众人顿觉一股无形压力自四周奔涌而来,竟瞬息间便压迫得他们浑身颤抖不止。他们初时并不明白何以至此,但在一段时间的适应之后,蓦地明白了关键:“杀气!充斥着第三层的,是若有实质的浓重杀气!” “全部运起静心诀!不要被这杀气影响了!” 在场之人除却小龙,多少都有一些武学造诣,对平复心境的基础心法“静心诀”均熟记于心,当即齐齐默念口诀,颤栗身体开始逐渐恢复。而小龙虽觉周身严寒如坠冰窖,可谓度日如年,依旧凭借一股绝强毅力与之抗衡,同时朝四周打量。 四周石壁上有无数祥云浮雕,复杂难明的文字随处可见,不住散发着湛蓝毫光,映亮了这片偌大空间。四颗棱锥模样的硕大宝石占据了地面的正中位置,每一颗宝石上均投射出一道血红色的光柱,血色光柱直指极上空,却不知派何种用途。 箫梁瞥见小龙双腿一个劲地打颤,显然随时都要栽倒,忙上前一把扶住他:“这里对你而言太过辛苦了,且送你回第二层吧。”小龙即刻摇头,倔强地咬紧牙关:“多谢好意,但小子已经答应了乌瑟娜小姐破除机关,就不会轻言放弃。且扶我看看四周吧。” 箫梁见劝说无用,只得依言照办。 小龙被箫梁搀扶着,一步一拐艰难行至正中拜访棱锥型宝石之处,随即示意箫梁松开自己,整个人直接跪倒在地,接着强撑起身体爬到一颗宝石前细细观察。 棱锥型宝石大如脸盆,却是没什么分量,便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龙也可轻易持在手中。其表面光滑冰凉,整体晶莹剔透,透过表面望向内部,但见正中部位正有血红光柱往外投射。小龙试探性地伸手去触碰那血红色的光柱,除却微有灼热,再无任何异样感觉。 小龙困惑摇头,正要去过另一块宝石研究,不料早有人将其递到眼前:“来,接好。” “这种难题为何都要扔给你,难不成我们几个除了打架,都不会动脑子么?”上官凤恬然一笑,似这般娓娓道来,随即将剩下两块宝石也推到小龙面前,倒是省了他不少气力。 小龙欣慰一笑,随即环视四周,但见众人尽皆分散四处,对着各自面前的墙壁或观察或敲打使出各种手段,虽说有些方法一看便是徒劳,却也在尽着最大的努力。 “我这个人呢,虽说脑子并不如小鬼头你那么灵光,却也没有愚笨到人神共愤的地步,”上官凤冲他俏皮地吐吐舌头,随即在他身旁施施然座下,“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让我助你一臂之力吧。”说着便和小龙一齐探讨四块棱锥宝石的秘密。 “小鬼,这里有个怪异雕塑。” 小龙听闻燕矶子声音,即刻循声望去,但见极上空处,燕矶子正立于某座依壁而生的巨大石雕之上。那石雕从外形上看乃是一硕大的豹子,只是脑袋却拥有两个,每个脑袋上只有一只眼睛。石雕整体色泽偏暗,若非眼力绝佳之人,一时半会儿还发现不了。 小龙仰观那石雕一阵,心中隐隐有数,随即听闻一枝柳出声道:“你们仔细看,这雕塑并非唯一,在四方主位上各有一只。若柳某所猜无差,应该就是《苍山歧雨?异兽志》中提及的雷纹云豹了。” 小龙艰难地环顾四周,勉强瞧见了四个并不显眼的双头豹石雕,想来也只有燕矶子和一枝柳这等高手才能在短短时间内找它们出来。上官凤大喜之下连连拍手,道:“喂喂,小鬼头,这石雕既然也有四个,那么肯定和咱们面前这怪异宝石有所联系吧?” 小龙道:“应该是这样,不过此地异常凶险,我们行动之前还是谨慎些好。我感觉得出来,那一阵阵侵入骨髓的肃杀,便是从那四个石雕……呃,喂喂喂!” 一道血色光柱直直投射向其中一个双头豹石雕,却是上官凤二话不说便持起一颗棱锥型宝石:“总归是要做的,还管那么多作甚……” 虽说此举未免太过冒失,但事已至此也唯有一试了。小龙连忙凝神观察被血色光柱映照的石雕,等了好一阵子,却不见任何异象。众人见状悉数围了过来,继而捧起宝石如法炮制。 “你们看,只要用这光柱映照豹子的一只眼睛……嘿,就像这样。”上官凤将手中的宝石略略调整,让血色光柱直射进石雕左侧脑袋的眼睛,但见光柱被其反射出来,又遥遥投进对面石雕,将对面石雕的右侧眼睛一并照亮。 众人见状纷纷效仿,但见四只双头豹,一共八只眼睛先后腾起血红光辉。紧接着那被反射出的八道血芒齐齐汇聚一处,在四座石雕的正中位置,蓦地凭空浮现出一块方形石板来。 石板被神秘力量托起,朝四下散发着温和宝光。小龙见状心中想法多少得到了验证,指着半空中的石板道:“果然不错,这第三层考验的,正是神之眼。” “小子之前便说过,此处乃是神迹,所设机关一定不能以凡人智慧来衡量。第一层,看似极耗心神,或许永生永世都得不到答案的机关,为何竟被一醉酒之人漫不经心地破除?在我看来,那第一层的机关其实根本就没有破解方法,再如何聪慧多智,耗费再多心思也总结不出那些石板浮现消失的规律。要破解那机关,天时、人和、际遇三者缺一不可,此即法通自然之理,绝非人力可以改变。” “至于第二层,方才我也留了心眼。五个咒印的五行之力早已渗透入石壁之内,本身又以五行相生之序排列,也就是说即便没有那位铸器大师铸造的五行宝珠,第二层的机关也终有破解之时,只是那究竟是要等到几千年还是几万年之后才能办到,那就不得而知了。人力在天道面前本就不值一提,但在不违背自然法则的前提下,于第二层中确实能起到一定的推动作用,此即顺应天道之理。” “最后,这第三层……呵呵,那就不好说了啊。” 众人听得云里雾里,见他到关键时刻开始卖关子,顿时急道:“第三层如何?快说啊!”小龙诡异一笑,遥指浮于半空的石板道:“在这第三层中,若要以凡人之智抗衡神明之能,唯一的办法便是令自身心智在短时间内提升至神明境界,此事便是大智大贤也难以办到,但凡事总该试上一试……箫哥,且把我送到那块石板上吧,之后速速离开以免生变。” 见小龙神情肃然迥异于平日嬉笑,箫梁心知再多劝说也毫无用处,当即负他于背身形腾起,朝着上方石板飞掠而去。 箫梁将小龙安置于石板正中,即刻觉出这八道血色光柱交汇之地竟是酷热难耐,只不过待了小片刻,他已是大汗淋漓。小龙自然也是一般,只不过他连连摆手示意箫梁迅速离去,自己则盘膝而坐凝聚心神。不多时,他已然宛若老僧入定,进入了一个极其玄妙的状态,便是肉体经受再多痛苦,也感受不到半分了。 其余人等焦急地仰望上方情况,见小龙热得大汗淋漓,浑身皮肤都呈现通红,心随之提了起来。他们并不明白小龙此刻的脑海中尽是光怪陆离的画面,一时间便是他企图脱离,竟也办不到了。 那些掠过脑海的无数画面十分陌生,却又有着一丝熟悉的灵魂感触,一幅幅出现又消失,并不给他多加打量的时间。 蓦地,其余画面尽皆消散一空。茫茫脑海中,唯有最后的景象清晰地呈现出来,他只望了一眼便深感错愕:画面中心的那人相貌与自己一般无二,面前放置着一根布满奇异咒文的尖锥。那人披头散发,神情狼狈,蓦地仰天大笑着说了些什么,随即身躯倒下,竟是直直朝着尖锥扑了下去! 锋利的尖锥刺破了他的心脏,带起一片猩红血花,霎时间染红了他的释然脸庞…… “啊!” 坐定的小龙蓦地惊觉睁眼,继而只觉心口处隐隐疼痛。然而不待细细回顾方才的奇异景象,他蓦地双眼圆瞪,却是对眼前所见惊愕极致:“这这这……这是什么?” 正文 第三卷上架卷_第十三章 雷纹云豹 一只通体湛蓝、身缠墨色雷纹的双头巨豹,正对着自己恭敬俯首,谦恭模样好似拜服主人。然而不待小龙细想,他忽觉一道外来意识猛地钻入脑海,竟是疾速地探寻搜索起来。小龙惊而不乱,当即心神再凝,双眼紧闭,始终保证灵台清明。而那外来意识在小龙的脑海中寻觅了一阵,见并无任何异样后,终于有了丝丝退却意向。 小龙见状微舒一口气,不料趁着他心神松弛之际,那道意识竟是一举弥漫开,霎时间把他的所有想法都琢磨个透! “不好!”小龙惊骇睁眼,果然见面前那只双头巨豹不复之前谦恭,此刻正瞪着血红双眼怒视过来,竟是随时都要扑杀自己的架势。 小龙起身欲逃,忽觉周身一轻,却是被人一把掠走。他惊恐回望,但见自己所处石板,此刻已被双头巨豹一爪拍得粉碎,顿时后怕连连:“幸好有箫哥救我,否则成不了这东西的主人不说,还要白白搭上一条小命啊。” 箫梁送小龙返回地面,当即高喝道:“无战力者速速退到远处!”言罢灭魂出鞘,死死盯着上方那只凭空出现的双头巨豹,不敢有丝毫大意。 双头巨豹居高临下俯视众人,尽管对手中已有两件神器,它却无一丝惧意,蓦地仰天长吼发出震耳咆哮,一时间偌大腾蛇镇柱都为之颤了几颤! 上古异兽之神力,可见一斑! 双头巨豹偌大身躯蓦地从天而降,无可比拟的气势顿时压了下来,即便众人及时躲开,依旧为其恐怖的压迫感惊出一声冷汗。 位于中心位置的双头巨豹左顾右盼,凶恶的两只脑袋一一瞧清众人方位,蓦地双口齐张,缠绕周身的黑色雷纹顿时拥有了生命般活跃起来,爆发出阵阵充斥着毁灭气息的爆鸣声。随着爆鸣声的越发震耳,两个血盆大口涌现出阵阵耀眼电光,一时间,炫目电芒将偌大空间映成一片惨白,刺得众人睁不开眼。 雷霆之声猛地炸响,片刻后雷芒散去,众人竟已纷纷倒地,不知生死。 仅凭一招便将众人击败,雷纹云豹实力竟恐怖至此! 观战的冯岚早已瞧得呆了,她只觉视线阵阵发黑,几乎就要昏厥过去,忽闻小龙急切声音传入耳际:“岚姐姐你看,箫哥他们都还活着啊!” “……真的?”冯岚连忙揉揉眼睛望向战场,只见倒下一片的众人纷纷艰难起身。说说身体各处依旧被雷电之力肆虐,尚且处于麻痹状态,他们还是颤颤巍巍地站直身体,随即握紧手中兵器。 雷纹云豹默默地注视这些胆敢闯入神迹的凡人们,两只脑袋低垂摆出进攻架势,口中不住发出呜吼声音。 箫梁咬牙克服涌遍浑身的酥麻感觉,此时的他位于雷纹云豹的正前方,感受到的那股俾睨天下的威压更是远胜旁人。只不过即便如此,他丝毫不愿落了下风,内力宛若奔流江水疯狂地注入灭魂之上,碧绿火焰激荡开来,一举冲散雷纹云豹施加于身的威压:“看来只有打赢这家伙,才能破了第三层的机关了。呵呵,比起前面那些个门门道道,这次倒是直接得多啊。” 碧绿色的神情灵息映亮了箫梁的伟岸身影,雷纹云豹的四只血瞳亦被映成一片绿色,蓦地庞然身躯一跃而起,带起一阵剧烈风压,咆哮着朝他撕咬过来。湛蓝豹影速度极快,众人只觉一道影子晃过,紧接着便有狂风迎面袭来,却是战端已开。 箫梁勉强瞧清迎面袭来的一只巨爪,随即高喝一声挥剑迎击,但见灭魂剑身带起一道优美弧度,不偏不倚地砍上巨爪,竟是打算以人力抗衡异兽之威。众人见状救援不及,眼看着剑锋与巨爪就要触及彼此,雷纹云豹更是被箫梁的不退不避激出狂暴凶性,一双血瞳凶芒毕露,不料下一刻身侧便有火红剑芒腾起,紧接着一道灼热剑气正中背部,强烈的冲击力道顿时击偏了它的硕大身躯。 紧接着,雷纹云豹的身体瞬间为殷红色火焰包围,传来阵阵焦灼气味。然而它矫健身躯一个翻滚复又爬起,熊熊燃烧的火焰顿时熄灭。 见能燃烧所有物事的转魄红焰竟被轻而易举化解,一枝柳心中震惊可想而知,不料雷纹云豹反应极快,即刻将攻击目标由箫梁转向他。但见其双口齐张,继而咆哮声又起,一时间碎石尘埃随之缓缓漂浮,整个第三层的地面都开始剧烈震动。 趁着一枝柳站立不稳,雷纹云豹两只大口中忽然喷射出森白电剑,虽说速度远不及真正的天际雷霆,但在腾蛇镇柱之内施展,威势却是丝毫不差。 迅捷电剑直刺一枝柳,极快的速度教他闪避不及,只得持紧转魄准备格挡。不料斜下里又有一道剑影横于转魄之前,片刻后强劲电光轰击于双剑之上,一枝柳只觉浑身肌肉剧痛,骨头都在发出痛苦的呻吟,几乎要就此昏厥过去。就在此时,那个白衣男子的怒吼声传入耳际,一时间竟把奔腾而至的雷霆巨响都压了下去:“我可不想再欠你什么人情,撑着些啊!” 喷涌电光一闪即逝,战场随之为浓密尘埃笼罩。雷纹云豹两只眼瞳紧紧盯着烟尘尽头,利爪尽出,身体躬成惊人的弧度,显然是在极力戒备。果然,朦胧烟尘中忽有一红一碧两道剑芒腾起,随即烟尘四散开来,现出一枝柳与箫梁的身影来。 锋芒汇聚,神器携手,红碧剑芒彼此交融,灼热与严寒之力不住交织。二人并肩而立,剑锋直指雷纹云豹,使得这上古凶兽亦现出畏惧神色。 它呜呜低吼不停,同时谨慎后退作势闪躲,然而正当此时,一直按兵不动的燕矶子、上官凤以及乌瑟娜即刻抄其后路发动进攻,登时教它陷入腹背受敌的险境。 前方,碧绿冰焰与殷红火炎相继化为圣兽形态,但见玄武与朱雀仰天长啸,强大威压登时将雷纹云豹深深震慑,随即不给其喘息机会便扑杀了上去。 一时间三色光华灿烂,凤鸣虎啸不绝于耳,旁观之人无不忌惮,更不敢上前稍加插手。 眼见那上古异兽以一敌二气势更无稍减,燕矶子叹为观止:“这雷纹云豹究竟是何来头,当真厉害得紧!连这东西都如此棘手,真不知那镇守此处的五毒兽,又该是何等的恐怖……” 雷鸣复起,耀眼电光直直击中朱雀。但见朱雀仰天发出凄厉惨叫,缠绕周身的殷红火焰迅速消散,片刻后竟是彻底化为虚无,现出一枝柳的身影来,且观其重伤模样,一时半会只怕无法再战了。 没有了一枝柳的转魄,箫梁一人顿时压力倍增,若非灭魂主守防御坚固,怕是不出片刻也要落败。燕矶子等人第一时间觉察到了他的窘境,纷纷上前助阵,依旧改不了劣势处境。 “这雷纹云豹当真奇异,方才燕哥的没羽箭分明击中了它,为何竟造不成半点损伤?真是岂有此理!”一旁观战的小龙心急如焚,奈何打斗之事他完全插不上手,满脑子的鬼主意也派不上用场。忽然,一直沉默不语的轩紫雨道:“据传,雷纹云豹乃是上古雷神之坐骑,能力自然非比寻常……要击败堂堂雷神坐骑谈何容易?不如另辟蹊径,从它的身份上想想办法?” 轩紫雨听闻小龙沉吟许久,又补充道:“之前我和师父在某处深山寻找药材时,发现了一种全身燃火的巨蟒,听师父说那是上古时期火神的坐骑不动明火。不动明火虽然厉害,却也敌不过我和师父合力进攻,为何同为神祗坐骑,这雷纹云豹竟强了这么许多呢?” 冯岚道:“是嘛……那异兽志我也读过,其中关于雷纹云豹的记载是这样的:北海有山唤为天阙,天阙之上有巨树,树栖一豹,湛蓝墨纹,并生双首。啸若飓风,忽忽然类霹雳,又好吞雷饮电。相佑与之斗,旷时三昼,每以雷鸣饲之,豹喜,终诚伏与归,遂为其骑。”小龙默然一阵,忽而念及什么奇道:“那相佑……是指什么?” 冯岚道:“这我就不清楚啦,不过我猜相佑便是上古雷神之名,也就是这雷纹云豹之主。” 小龙又思索片刻,忽然眉梢挑了一挑,随即对轩紫雨道:“紫雨姐姐,且借雪龙一用。”轩紫雨不明所以,却也即刻解下背负的雪龙枪递给他,且不忘叮嘱道:“这东西锋利得紧,你小心着些……” 谁知小龙并不伸手去接,只是转身对冯岚笑道:“冯姐姐,这雪龙枪可要由你来用了。”说着他附在冯岚耳边快速说了些什么。 冯岚听闻他言连连点头,末了笑道:“真有你的……明白了,放心交给我吧。” 正文 第三卷上架卷_第十四章 云之端 雷纹云豹犹自与众人激斗,正欲再度祭出喷电杀招,不料双口甫一张开,它忽然觉察到了些许不对劲,一只凶恶豹首旋即转向上方某处,赫然瞧见四尊石雕的中间位置,正有一人沐浴于耀眼血芒之中。那人以一截偌长白绫系于腰间,白绫一端为立于石雕之上的冯岚紧紧执拿,另一端则拴紧雪龙枪身,被牢牢卡在对面石雕的缝隙之间。如此一条绳索得以完成,从而将那人悬于半空不坠。 被悬挂高空的小龙双眼紧闭一阵,初时并无任何端倪。然而几息时间后,其周身即刻缠绕起丝丝电芒,传来阵阵爆鸣之声,宛若万千雷电附体。 激战双方见状均是云里雾里,谁也猜不出这鬼灵精又在鼓捣什么,忽见电芒暴涨,瞬间将四周映成一片雪白。冥冥之中,无数低沉深邃的梵音飘荡四下,嚣张跋扈的雷纹云豹即刻收敛凶性,继而转过身来,竟是朝着上方低低俯首,作出臣服模样。 半空中的异象持续了一阵,末了雷纹云豹又低吼几声,随即自身躯上投射出八道柔和白芒,顿时将在场众人先后笼罩。那白芒并无任何威力,反倒教人如沐春风身心舒畅,一路赶来的疲惫都一扫而空了。 待做完这举止之后,雷纹云豹举首仰望上空的耀眼电芒,喉中破天荒地发出了温和叫声,随即庞大身躯逐渐化作无数湛蓝光斑,于此间缓缓消失。 冯岚即刻拉小龙回来,但见他脸色苍白如纸,浑身为冷汗湿透,却强撑笑脸道:“以凡人之智抗衡神明之能,虽然有趣,却也不容易啊……咳咳咳……”冯岚笑着夸他几句,忽觉脚下石雕忽地开始震动,当即警觉跃回地面仰头观望。 四座双头豹石雕忽而齐齐仰首,各自眼中的血红光柱随之投射上空。片刻后但闻一阵破碎声音,一弯石板阶梯铺就而下,最终落于第三层的地面之上。众人见状纷纷明白过来,这困扰了韦蜃人千年时光的难题,终于于今朝破解了! 兴奋之余,他们还想到一个问题:那些无缘无故消失的韦蜃先辈们,却不知究竟是遭了雷纹云豹的毒手,还是……去了别的什么地方呢? 湛蓝色的光辉依旧温柔地洒遍四周,上古神迹的沉睡,并未被凡人们的偶然到访惊扰。在此神秘境地中,凡人的力量,究竟渺小到了何种地步呢? 一场大战过后,众人各自休憩,储备精力应对接下来可能遭遇的各种情况。 轩紫雨把疗伤丹药递予一枝柳服下,忽觉手中一沉被塞了样东西,随即传来上官凤的嬉笑声音:“好不容易来到这腾蛇镇柱第三层,大家都有些饿了吧?快快拿这东西填填肚子。”话音方落,她又听小龙叹道:“啊……又是肉干啊……都啃了快一个月的肉干了……” 按照上官凤的说法,肉干这东西携带方便,是长途跋涉不可或缺的东西。之前她们追着箫梁等人来到这沙漠深处,一路上就靠肉干充饥,这么长时间的吃了下来,便是山珍海味也要腻味,何况这肉干只是上官凤随意制成,味道实在是不怎么样。 虽然是这般想,但从进入韦蜃古城到现在,轩紫雨也不知道究竟过了多少时间,自己早已饥肠辘辘,其他人应当也是一样。此时就算是吃腻了的肉干,她嚼着也颇有味道。 “丫头,随我来一下。” 她津津有味地啃着肉干,忽闻箫梁在身后轻声说话,心为之一紧:“有什么事不能当着大家的面讲?我就要在这里,哪儿也不去。” 轩紫雨这般的态度,箫梁见了隐隐有不妙感觉,却还是沉声道:“好吧,丫头,第四层你就不要去了。你现在双目失明,不如老老实实呆在这里,待我们取得神器后,自会下来与你会合。” 轩紫雨冷哼道:“你这话的意思,是说我会成为大家的累赘,还是有着别的什么目的呢?请直白一点,我讨厌拐弯抹角的。”箫梁闻言一滞,眉头随之紧锁。 这原本相安无事的两人,为何突然就针尖对麦芒了?旁人看了顿时一头雾水,上官凤还拍了拍轩紫雨肩膀悄声道:“怎么了,他惹到你哪里啦?来来,跟姐姐说说?” 轩紫雨傲然道:“箫梁,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从姑奶奶听闻此处名为腾蛇镇柱的那一刻起,我就猜到那镇守此地的五毒兽,不是别的,正是九灵银蟒。” 在众人诧异目光注视中,她缓缓站起身体,尽管双眼无法视物,依旧直面箫梁毫不示弱:“正因如此,第四层我一定要去!我不会让你们去杀灵珠的,绝对绝对不会!” 道出此言的瞬间,她的双拳瞬间紧握,全身随之遏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却是极力克制自己激动的心绪。片刻后,她的声音低了几分,只是话语中的倔强,却无丝毫改变:“当然,我也不会让它伤害你们的。所以我要去,任何人都不能阻止……” 到了此时,众人才明白过来她坚持加入韦蜃探秘之旅的原因,竟是为了避免一行人与灵珠厮杀。冯岚似乎早已明白她,见事情既已到了这般地步,当即出面劝道:“我觉得紫雨妹妹一同前去也未尝不可。那九灵银蟒之前既然是由她豢养,此番若有她出面,或许我们便能借此避开一场激战,顺利取得神器了呢?” 箫梁立刻在心中衡量起来:一方面轩紫雨的强硬态度摆在那里,若是强留她在此处,谁能保证这任性的丫头不会闹腾出什么事情?另一方面冯岚所言也不无道理,由轩紫雨出面,或许能够不费吹灰之力地取下青冥,但……事情会有这么顺利么? “那代价,很有可能便是生命!” 三圣女的预言,依旧回荡在耳边,箫梁着实举棋不定,当即转视燕矶子道:“燕兄,你看如何?” 燕矶子内心同样天人交战,此刻见众人目光悉数扫了过来,先是吃了一惊,随即在心里大骂箫梁滑头,却不得不接过这个烫手山芋:“呃……我觉得吧……” 目光扫过众人的脸庞,他最终还是凝视轩紫雨的期待神情,片刻后展颜笑道:“我觉得还是应该尊重丫头的选择。” 循着盘旋而下的无数石阶,众人拾级许久,均累得气喘吁吁,便是一直被箫梁背负、腿上未使半分劲的小龙,竟也觉胸口闷得难受,喃喃道:“此处的空气竟如此稀薄,想来已是到了极高地方,却不知这腾蛇镇柱究竟高达几许……” “方才那雷纹云豹在消失之前,曾向我们所有人都投射出奇怪白芒,当时只觉心神舒畅,并无一丝不适之感,只是我心中依旧有着不小疑惑……小鬼,你也是一样吧?”箫梁的呼吸略有急促,想来负着一人赶路,便是功力如他也不太吃得消了。 小龙见状心生愧疚,低声道:“的确,那时候我将心神凝聚,短时间内达到无欲无求,以求抵达神明心境。或许正因如此,那雷纹云豹才误认为我是雷神相佑,故而乖乖退却。只是那融入身体的白芒我并不知晓,千万不要是什么稀奇古怪的诅咒啊……” 二人且行且聊一阵,忽闻上方传来喧嚣之声,抬头望去,却是第四层的入口终于出现在了视野之中。众人自然大喜过望,却又心生几分畏惧——若是九灵银蟒当真如赤血毒蚣一样,对众人展开疯狂攻势,却不知究竟能否战胜它? 倘若当真到了那般地步,作为它昔日主人的轩紫雨,又会如何举止呢? 怀揣着种种不安,众人先后踏上第四层地面。即便已做了充分的心里准备,但当他们环视四周之后,依旧克制不住心头惊诧惊叹出声:“这里……这里已是天际了么?” 四周石壁之上,大小不一的缺口随处可见,明亮的光线透过无数缺口自外界照射进来,教人有置身庙堂的错觉。 透过较大的缺口,他们可以清晰地瞧见巨大的腾蛇镇柱外面缥缈云海翻涌不止,淡淡云雾笼罩不散,为这神秘的上古神迹平添一分宁静与悠远。 众人惊叹环视四周,却不曾留意第四层的某处阴暗角落,那光线不能及的偏僻地方,正有一庞然物事散发着浅浅黑雾,悄无声息地隐匿于浓重黑暗。 云海缥缈,雾气翻涌,丝丝清淡云气钻入无数缺口,缓缓渗透进第四层的地面,一时间此地竟飘逸宛若仙境。众人谨慎行至镇柱边缘,透过一道较大缺口向下望去,但见昏黄沙漠一望无垠,而那原本庞大的古城废墟,此刻俯视起来也不过是弹丸之地了。 一阵清风拂来,众人衣衫随风飘扬,丝丝沁人心脾的云气,又带上了几分清凉。 正文 第三卷上架卷_第十五章 冰释前嫌 乌瑟娜遥指笼罩着巨大的腾蛇镇柱外围,那里终日飞扬着无数昏黄沙粒,激荡着强劲的龙卷风带:“这应该就是那镇柱外围的天然屏障,仅凭人力根本无法突破,所以说取道地下古城遗迹才是正确的做法。” “拜那强风屏障所赐,即便此处乃是腾蛇镇柱的第四层,可以算作天空底端,却依旧只有微风吹拂。如若不然,单单这般高空中的强劲罡风,也能吹得人无法站立,更不要说取什么神器了。”小龙说着谨慎后退数步,随即拭去额上冷汗:“这第四层已高得如此骇人,倘若顺着腾蛇镇柱一路爬上,是不是真能抵达天宫呢?” 乌瑟娜道:“这就无人知晓啦。好了,我们且往四下搜寻看看吧。” 众人依言四散开来,开始在偌大第四层展开细致搜查。不知不觉间,箫梁行至一幽暗之处,忽见前方似乎有一庞然黑影,即刻警觉地持紧灭魂。这般小心翼翼地接近那物事后,他试探性地伸手触碰那物事,但觉入手处一片坚硬冰凉。 箫梁又瞥了一眼手中的灭魂,见灭魂并无半点反应,当即明白这庞然物事不过是个不动的死物,并非什么穷凶恶极的五毒兽,遂长舒了一口气。 可如果五毒兽不在此处,那么那把传说中的雷神之枪,究竟会藏在哪里? “第四层对我们而言乃是未知之地,这里的任何东西都有探索的价值,就这么断定神器不在,未免为时过早了……“箫梁这般喃喃,身形随之鹤起,就这么顺着那庞然物事攀爬而上。如此攀爬一阵,即便身处浓重黑暗,箫梁依旧对其大致形象做到了心中有数,觉察到这东西的外形,其实乃是一巨蟒石像。 “却不知蟒蛇之首那里,会不会有什么玄机存在?”箫梁这般想着,即刻朝某处疾速赶去。果然,待他行至高昂蛇首之上时,即刻望见那仰天长啸的巨蟒石雕的蛇口中,一团蒸腾着黑雾的物事若隐若现,不住朝四周散发诡异的冰凉气息。 而那个一身青衣的男子,却是早了自己一步抵达,听得自己赶来的脚步,眼下正诧异回望过来:“箫大侠,你也注意到这里了?” 黑雾中散发而出的隐隐毫光,微微映亮了箫梁的脸庞。他面沉如水,就这般坦然来到一枝柳的身侧,待与其比肩时,方轻声问道:“这东西是什么?” 一枝柳瞥了一眼白衣男子的脸庞,沉默了一阵才答道:“我也不知道。但凭借转魄之能,我能隐隐感受到这团黑雾中,隐藏了一个极为强悍的灵气源头……你用灭魂能感受到么?” 箫梁凝视不远处蛇口中的那团漆黑,他能够清晰感觉到,其中的气息随着自己的越发接近,那渗入骨髓的冰凉感觉就越明显:“灭魂并无什么明显异样,我也只是觉得那东西似乎有些危险。如果我所猜无差,那柄传说中的雷神之枪,应该就是这东西了。” 一言及此,二人又齐齐沉默。即便四周极为昏暗,二人无法瞧清彼此神情,但各自话音中难一份难以掩饰的尴尬,依旧透过声音僵持了局面。 气氛,瞬间凝固。 然而,就在一枝柳欲要找个借口离开时,箫梁终于率先出声,就这么打破了沉默:“她的阳寿,只有一年不到了啊。” 一枝柳依旧沉默不语,然而一直平稳的呼吸,却是瞬间紊乱了几分。 箫梁继续平静说着,仿佛觉察不到他心绪的变化:“说句实话,直到今日,对于你曾有辱岚儿清白之事,箫某依旧耿耿于怀。即便是此次韦蜃之旅,我也不止一次地想要请你离开,以免念及昔日之事平添心乱。从你平日里的表现,我就看出来你对她余情未消。这种情况下,我想任何一个男人都会心存芥蒂。此事,希望你能够理解。” 一枝柳苦笑道:“不错,你能容得下柳某到现在,已是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且放心吧,待此次事情办完,柳某自然会……” “你的心里,可还留有一丝遗憾?如果给你一次机会,你可会不在乎什么结果,鼓起勇气向她表明心迹么?” 箫梁转视一枝柳,把他脸上的惊愕神情尽收眼底,忽而轻笑一声,道:“柳兄,其实我偶尔也会这么想。我会想,如果没有岚儿的事,咱们两个……是不是早就跟我和燕兄一样,结拜成义兄弟了呢?” 一枝柳的双眼圆瞪,眸中充斥着难以置信的意味:“你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箫梁拍拍他肩,直视他的眼眸道:“箫某对岚儿此生不渝,并不允许别的男子对她心存爱意。但如果是为了了却兄弟的心愿,让兄弟不至于抱憾终生,这机会我还是愿意给予的。柳兄,这世上总有些事情,是不需要顾忌任何后果,只要鼓起勇气去尝试了,就会有其意义的,不是么?” “只是在那之后,不论结果如何,希望你能放下一切隔阂,坦然与箫某兄弟相待。”箫梁说着,取出灭魂置于身前,肃然道:“我箫梁今日在神器锋芒前起誓,愿与一枝柳结为异姓兄弟,死生相托,吉凶相救,祸福相依,患难相助!” 目睹箫梁当真作如此誓言,一枝柳也是彻底怔住。沉默良久后,他只觉心中豪气逐渐涌起,一直以来面对这白衣男子时萦绕不去的愧疚,终究于此时烟消云散:“好,柳某今日也对着神器锋芒起誓,愿与箫梁结为兄弟。日后若有背叛,自当五雷轰顶,身形俱灭!” 殷红长剑,骤然出鞘。灭魂转魄双剑交锋,彼此散发出的神器灵息,相处得前所未有的融洽。 庞然巨蟒石像之巅,碧绿与殷红两道剑芒交相辉映,二人相视一笑间,已是泯灭了几多仇怨。 “咦?这里……“上官凤行至某处,忽见自幽暗之地延伸出一庞然巨物,她谨慎走进一看,这才瞧清那东西乃是一巨大蛇型雕像的长长躯体。蛇躯自黑暗角落延伸而出,直通镇柱边缘的某个巨大缺口。 她顺着延伸开去的蛇躯来到镇柱边缘,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脑袋俯视下方,但见那蛇躯长得无穷无尽,紧紧缠绕着整根镇柱盘曲而下。只是四周白茫茫的云气太过遮眼,她完全瞧不清蛇躯究竟延伸到下方何处才是尽头:“此处名为‘腾蛇镇柱’,却有些名不副实吧。腾蛇可是传说中即将成神的东西,历经九变便可褪去蛇躯化身为龙,此处却只有一巨蟒石像,与腾蛇那腾云驾雾的神物差得远了……依我看,唤作‘缠蛇镇柱’才恰当。“不料她话音方落,身后蓦地传来小龙大笑声音,倒是吓了她一大跳:“凤儿姐姐若当真想仰观神龙傲容,倒是可以去北方的大荒之地。传说那里有一座不周山,其上有支撑天地的五根镇柱之一的盘龙镇柱(谨以此处,向国产优秀单机游戏仙剑奇侠传四致敬),那上面……说不定就有真龙存在哩。” “臭小鬼,你吓死我了!”上官凤慌忙收回脑袋,一边心有余悸地连拍胸脯,一边狠狠白着小龙:“你不去寻找神器踪迹,却专程跑到这里来吓唬我,有够无聊的啊!” 小龙笑道:“凤儿姐姐误会啦,小子只是偶然发现了这巨蟒石像的存在,顺着其延伸方向一路走来,这才发现了你的踪影。” 二人犹自交谈,忽闻一声闷响自遥远天际传来,连忙循声望了过去,但见白雾缥缈的远方不知何时涌来一片漆黑乌云,宛若宣纸上打翻了的墨,在白雾茫茫的广阔天空迅速蔓延开来。 眨眼间,原本风和日丽、云淡风轻的四周,迅速为低沉乌黑笼罩。紧接着轰鸣声四起,远方天际不时有耀眼霹雳泄下,好似一把把巨型利剑劈开云层,随即阵阵狂风扑面而来,一时间吹得二人站立不稳,险些自那万丈之高的腾蛇镇柱上跌落。 这等瞬息剧变宛若神灵之怒,直教二人瞧得目瞪口呆,便是身侧巨蟒石像的异样也无暇顾及。直到腾蛇镇柱偌大柱身整个都剧烈晃动起来,他们才先后回神,失声惊道:“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轰隆隆……” 蓦地,又一巨响自身后传来,且夹杂着地面碎裂之声,二人慌忙回头望去,但见偌宽的第四层地面中央,一团不住朝四周散发着极寒的墨黑火焰熊熊燃烧。那黑灰中不知到底有着何等东西存在,竟能将坚固无比的镇柱地面,砸出一大圈明显的龟裂。 尚在各个角落中寻找神器的其余人等,乍一听闻这等异动纷纷赶了过来。感受到那团黑火中的极寒与恐怖气息,他们的身躯均是不由自主地微颤起来,各自取出兵器严阵以待,同时在心里猜测其真实面貌。 忽的,极上空有一青一白两道人影轻盈落下,正是一枝柳与箫梁。然而片刻后他们才发现这素来沉稳的二人,此刻均是脸色惨白,手执神器死死盯着位于中心的黑火,竟是如临大敌的模样。 “都别靠近!”箫梁气喘不止,紧握住灭魂的双手,竟克制不住地阵阵发颤:“那东西……一定就是传说中的雷神之枪,青冥!”乌瑟娜闻言大喜,正欲有所动作,不料一枝柳眼尖,早一步怒喝出声道:“离它远些!” 正文 第三卷上架卷_第十六章 黑色巨蟒 乌瑟娜不得不讪讪收手,随即瞥了一眼二人,皱眉道:“我说你们到底怎么了,既然神器近在眼前,难道不应该立刻取走,以免夜长梦多么?”箫梁连忙截道:“乌瑟娜!你……你听我说完!方才我和柳兄见到这团黑火,均猜测它便是上古时代用于锻造青冥所用的焚天黑炎,那被焚天黑炎所包裹的,自然就是我们此行寻找的神器了。虽说焚天黑炎的危险可想而知,但我们料想以灭魂转魄双神器合力,将其自青冥上驱除应该并非难事。谁知两件神器甫一接触焚天黑炎,我便觉头脑中霎时间回荡着无数冤魂鸣泣声音……这焚天黑炎的麻烦程度,远远超过我们的想象!” “我想,它已经不仅仅是锻造神器之焰,更是无数怨恨执念的凝结……“箫梁肃然道来,语调格外沉重,“应该是腾蛇镇柱之下埋葬着的万人怨念,已在千年时光流逝的过程中,将这位于镇柱之中的焚天黑炎同化,使其由锻造神器的神圣火焰,转变成了嗜血肃杀的凶暴之炎!而且……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么被怨念同化的,可能不单是这焚天黑炎!” 一路上都沉默寡言的轩紫雨,听闻箫梁此言,却是失声惊呼——她并非傻子,自然能猜到箫梁的弦外之音。如果事情当真如他猜想的那般,那么事情的后果……不堪设想! 贯通天地的腾蛇镇柱,蓦地再次剧烈震荡。众人拼尽全力也无法站稳,片刻后纷纷摔倒在地。 仿佛是被唤醒的魔神降临,他们清晰地感觉到在腾蛇镇柱的下方某处,忽然有一庞然物事愤恨长啸着,朝着这位于天际之上的第四层疾速赶来。 一时间回荡在众人耳边的,除却震耳雷鸣,还有那充斥着无尽暴戾的尖锐吼叫:“嘶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 这一刻,雷鸣电闪,狂风呼啸!陷入一片惊恐的众人面如土色,茫然地环视着骤然发生的惊天异变。忽然,也不知是谁嘶哑惊叫,顿时教众人的目光悉数凝聚于镇柱石壁上,那个最大的缺口中:“那、那是什么!” 凄厉电光刹那间刺破了整个天际,腾蛇镇柱内的所有物事,都被映成一片森白。此时,镇柱边缘之上,巨大缺口之中,两团闪烁着的诡异血红直直扫向众人所在,潜藏于狭长的瞳孔中的,是宛若修罗的嗜血与狂暴! 纵使耀眼电剑划过天空,光辉依旧无法遮蔽住那两团血红。紧接着一阵震响传来,那两团血红拉起两条血红帷幕,顺着镇柱之上的缺口缓缓潜入。微张的巨口之中,不住流淌下腥臭的口涎,在耀眼电光照耀下,泛着教人心悸的银芒。 扑面而来的,是闻之欲呕的恶臭。 直到距离众人不过数丈距离,那庞然物事才堪堪停止了身躯的游动。那带着无与伦比的压迫感的血盆大口,在些微的沉寂之后,蓦地张开到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随即朝着下方这些渺小的凡人,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兽吼。 一条巨蟒!一条通体黝黑的巨蟒! 众人惊骇之极,乌瑟娜更是当场跪下,身躯因恐惧颤抖不止:“幽照大神……是幽照大神……” 雷鸣暴起,霹雳炸响,被无数电光照耀的,是上古异兽无可撼动的威严! 巨啸震耳,腥风袭面,众人只觉一阵狂风扑面而来,险些被其一吼之力掀翻。轩紫雨双目失明无法视物,故而感受到的恐惧反倒最少。她率先站直身体,随即面向巨吼传来的方向,试探性地出声道:“是你么,灵珠?” 不待黑色巨蟒有所举动,燕矶子已然赶到轩紫雨身边,伸手就去拉她:“这家伙并非九灵银蟒,只是一条黑色巨蟒,丫头赶紧躲一边去啊!”然而下一刻,他只觉心头毫无预兆地一寒,抬眼望去,但见黑色巨蟒的双眼陡然锁定自己,妖异红芒中已是杀气大盛。 一阵轰鸣蓦地自地下炸响,紧接着坚不可摧的腾蛇镇柱地面碎石飞溅,竟是为数根尖锐地刺生生破开。尽管燕矶子觉察到了危急,在千钧一发之际闪身避开了要害部位,其中一根地刺依旧瞬间暴掠出来,把他的左腿刺了个通透。 二人多高的地刺刺穿了他的左腿,竟是将他整个人都悬挂在半空之中,一时间怎么也挣扎不开,喷撒鲜血瞬间染红了大片地面。轩紫雨听闻他的惨呼声音顿时慌了神,却只能无助地探出手去摸索:“你怎么了,到底是被什么伤到了?” 燕矶子的腿骨几乎为地刺粉碎,剧烈疼痛教他眼前一阵发黑,意识随之朦胧了下去,忽而听闻箫梁急切声音传入耳际:“燕兄,忍着点!” 箫梁纵身上前扶住燕矶子的身体,把他的左腿自巨大地刺中迅速拔出,随即身形鹤起腾至远处,交予观战的冯岚等人处理。其余人等均已回过神来,纷纷持紧兵刃严阵以待,只是念及方才突现的地刺,心头对这黑色巨蟒的恐惧又多几分——以燕矶子的身手,竟在瞬息间便为其重伤。即便己方持有两把神器,似这等恐怖的家伙,真的是人力能够战胜的么? “丫头你来照顾燕兄,这里交给我们!”箫梁回首望去,见轩紫雨依旧茫然立于原处,立即朝她高喝出声。轩紫雨听得他言,连忙循他声音疾奔而来,不料才跑没几步,竟听得身后又有数声惨叫传来,却是负责掩护她的数人纷纷负伤。 虽然有了燕矶子的前车之鉴,众人得以迅速反应,在这一阵地刺之中均只受了轻伤,但这神出鬼没的地刺进攻着实棘手,一时间他们除却闪身躲避,竟想不出半点应对之法,更无暇对*纵地刺的黑色巨蟒展开进攻了。 黑色巨蟒居高临下地俯视众人,血红色的蛇瞳微微扫视,随即凝在了不远处的紫衣女子的身上。也就在同一时刻,轩紫雨脖子挂饰上的那颗玄青色圆珠上有光辉一闪即逝,只是这速度委实太快,便是她自己也不曾发觉。 轩紫雨跌跌撞撞赶到燕矶子身旁,即便眼睛瞧不见,她也明白能让意志坚强的燕矶子惨嚎不已的伤势,究竟会严重到何种地步。她慌忙自衣襟中取出一白玉瓷瓶,摸索着往他的嘴里塞进去,且不忘温言安慰道:“此丹能快速治疗内外伤势,放心吧,你马上就会没事了……” 燕矶子几乎痛晕过去,隐约感受到一颗丹药被送入口中,继而觉出那丹药入口即化,变作一股清凉液体流入胃中,并在短短时间内便涌向四肢百骸。与此同时,左腿上彻骨剧痛在这阵清凉感觉的包裹下迅速消退,不多时已然舒缓了许多。 燕矶子长舒一口气,哑声道:“多谢了,丫头……” 轩紫雨听闻他的呼吸较之前平缓了许多,心头大石也落了地。不料身后蓦地狂风大作,吹拂她三千青丝飘飞不止。她惊觉回首,无神双眼徒然张望,却只瞧一片漆黑虚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啊……” 燕矶子见她神情一片黯然,心痛之余忽然想到什么,立刻强打起精神道:“我的伤还需要点时间,就让我来做你的眼睛吧。”说着他依着镇柱石壁勉强坐起身来,“……嗯,这黑色巨蟒的确不好对付,仅凭一招召唤地刺,就能封死我们所有人的进攻,而且它自始至终都只在观望,并没有进一步的追击,实在是游刃有余啊。” 燕矶子犹自叙说着战况,不料轩紫雨只听了一阵,便忽然出声截道:“不会错的,它就是灵珠。” 燕矶子吃了一惊,转而仔细打量那条黑色巨蟒。从其凶恶的外貌与遍布身躯的漆黑鳞片来看,除却巨大的体型,他实在是找不出半点和灵珠相似的地方。但即便如此,轩紫雨依旧这般笃定,莫非是觉察到了什么? “师父,你一定不相信吧,但我能感觉到。虽然我的双眼已经看不见东西了,但正因如此,我才不会被眼前所见所迷惑……”她毅然道来,抓住圆珠挂饰的力道,又加了数分,“真的,我能够感觉到……那份隐藏得极深的熟悉气息,我绝不可能认错的。” “唳——” 清脆凤鸣响彻开去,熊熊燃烧的殷红火焰蓦地冲天而起,随即幻化为圣兽朱雀,与黑色巨蟒遥遥对峙。无数华美的赤红羽翼沐浴在祥瑞火焰之中,散发出灼热高温与神圣气息,但见朱雀仰天清啼,灿烂光辉映红了这片天地,强大的圣兽威压随之朝四下散发,使得黑色巨蟒不得不蜷缩其偌长身躯,对着上空的火芒嘶吼不止,摆出谨慎应对的架势。 就在半空中的朱雀吸引住黑色巨蟒全部注意之际,那片殷红色的火海深处,忽然有碧绿光辉暴涨而起。紧接着璀璨碧焰爆发开来,却是巨大玄武破开朱雀之炎,一个俯冲直捣黑色巨蟒身下。 以防御见长的玄武过境,任凭那些神出鬼没的地刺再如何锋利,也统统被玄武厚重的甲壳夷为了平地。 被玄武保护在正中的箫梁,此刻距离黑色巨蟒不过数丈之遥,眼看着那柄碧芒闪耀的长剑就要刺及其躯体,速度快如流星飞逝。不料就在此时黑色巨蟒一声爆吼,霎时间血红双眼中凶芒毕露,显然是被这些凡人们的狂妄彻底激怒。 下一刻,众人只见眼前的庞然黑影蓦地化作一道黑风,却是就这么消失无踪了! 不留一点痕迹,好似从未出现。 正文 第三卷上架卷_第十七章 剧毒蛇阵 箫梁满以为这一剑定能有所建树,见自己居然刺了个空顿时怔住,随即回神快速朝四下扫视,却是瞧不见黑色巨蟒的半点踪影:“该死,这一击落了空,便是彻底丧失了主动权了……” 和他一样,其余人等也都不住朝四下张望,企图迅速找出黑色巨蟒所在:“奇怪,那么庞大的身躯,居然青烟般就这么消失了……” 位于腾蛇镇柱边缘的小龙,虽然并未置身战场,见得这等诡异情况也急得冷汗淋漓。他不住朝四下寻找,不敢有丝毫大意,蓦地想到了些许关键,随即抬头仰望遥遥上空。 然而就是这般一望,片刻后,他的脸庞瞬间变作惨白:“它……它在上面!” 在腾蛇镇柱第四层的茫茫上空,在那光辉所不及的深邃黑暗中,无穷无尽的长长蛇躯盘旋在坚固内壁之上得以不坠,一双泛着猩红的巨大蛇瞳,猛地绽放出无比妖异的凶芒。但见黑色巨蟒蛇口大张,朝着下方的渺小人类愤然咆哮,然后不待众人反应过来,盘曲的长长躯体骤然放落,泰山压顶般轰砸了下来。 亿万斤重的蛇躯将地面砸出一阵剧烈震荡,众人连站立都勉强,根本无暇躲避。耳听得众人即将被盘曲蛇躯封住所有退路,轩紫雨也不得许多,当即打断燕矶子道:“不要多问,立刻把灵珠的晶玉用箭射到他们身边,快!” 无需她提醒,燕矶子也知事态紧急不容拖延,当即按捺下心头疑惑一把接过青晶挂饰,迅速将其缠绕在箭翎上,瞄准巨蟒盘曲身躯之间的一点空隙迅猛射出。但见没羽箭带起一道玄青色光辉,瞬间没入蛇躯空隙中,片刻后层层叠起的蛇躯完全封死,再没有一丝破绽。 蛇阵之中,被黑色巨蟒盘曲围困住的众人,此刻尽数集中到箫梁的身边,由他施展开玄武御护住四周,以免被黑色巨蟒以庞然大力当场绞杀。 蛇阵之中一片漆黑,众人全凭灭魂的碧绿毫光才勉强瞧清四周。惊魂未定之际,他们忽闻正上方传来长啸声音,诧异抬头一望,赫然只见那俯视着的凶恶蛇首宛若一座大山,狭长的双瞳正恶狠狠地瞪向这里。 “我……我听说像蟒蛇这样的大型蛇类,在捕杀猎物时,都要先用巨大的身躯将猎物紧紧缠绕活活绞死,之后再整个人吞下……”上官凤吓得魂飞魄散,说话声音都遏制不住地颤抖,然而当她惊骇环视四周时,这才发现其余人等尽皆神情肃然,并无太多慌乱,顿时诧异道:“你们……都不害怕么?” “对手是洪荒时期便存在的强大异兽,我们怎么可能不怕?但一味恐惧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一枝柳瞥她一眼,接道,“何况我们并非与五毒兽初次交手,早已明白一件事:五毒兽虽然强大无匹,个个都是一等一的狠角色,却并非不可战胜。” 箫梁点头道:“柳兄所言不错。与这等强大生物为敌,若是先被恐惧左右了心境,其实就已经输了一半了。” 为二人言语鼓舞,上官凤心头恐惧多少淡了些,随之记起自己手上持着的一样物事,遂将之呈到众人面前:“这是我刚才偶然捡到的,你们谁知道是什么东西?” “嘶——” 还没来得及去细看她手中的东西,四周忽然传来一阵怪异声响,顿时吓得众人一身冷汗:“怎么了?这次又是什么?”箫梁即刻将浑身内力注入灭魂剑身,玄武御的碧绿光辉随之大盛。之后,他抽空扫视四下,只见将他们层层围住的巨大蛇躯之上,此刻大部分的蛇鳞颤抖不止,居然都处于翻起的状态。 无数黝黑硕大的鳞片之下,一团团猩红色的雾气喷撒而出,不住朝蛇阵内部弥漫而来。即便不用大脑去想,众人也明白这些雾气定然含有致命的毒性,一时间方寸微乱。 “都别慌,别忘了我们有玄武御!”箫梁断然喝道,见众人多少安心了些,自己眉头却是紧锁了起来——其余人等不明白眼前这些猩红毒雾的恐怖,但主持玄武御的他却是再清楚不过了。觉察到内力的急速消耗,他固然急切万分,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可行办法,只能加固玄武御拖延时间。 其余人也不愚笨,目睹箫梁越发惨白的脸色,顿时猜到了目前的窘境,却也同样束手无策。 猩红雾气甫一接触到玄武御的表面,即刻散发出阵阵白烟,与此同时玄武的光辉逐渐黯淡,显然正在被其毒性迅速侵蚀。极高上空,黑色巨蟒将众人脸庞上越发浓重的绝望瞧在眼底,血红色的巨大蛇瞳只是一片漠然,根本没有一丝胜利在即的得意与张狂。 终于,一声闷响自蛇阵中传来,被血红毒雾不住侵蚀的玄武御再也无法维持,就这么化成一片碧焰散作虚无。紧接着,血红色的毒雾朝阵中众人涌了过去,只片刻时间便湮没了他们的身影。 和其余人一样,上官凤痛苦不堪地倒在地上,意识迅速模糊起来。然而就在此时,她手中一直紧持的玄青色宝珠缓缓滚落一旁,随即在一片浓重血雾中,开始绽放出越发耀眼的湛蓝光辉…… 蛇阵之外,观战数人见黑色巨蟒将众人卷住之后半晌不见动作,均是心急如焚。燕矶子强撑着重伤身躯就要爬起,却是被轩紫雨先一步觉察到拦了下来:“以你现在的身体,就是去了也毫无助益。放心吧,他们不会有事的!” 燕矶子并不明白她为何如此自信,忽然回忆起她方才让自己射入蛇阵内的青晶,遂疑道:“那东西究竟是……?” 轩紫雨并不直接回答他,只是仔细聆听蛇阵内的动静,片刻后释然笑道:“还好,跟我猜想的一样……” 庞大蛇躯终于缓缓移开,猩红毒雾随风飘散,现出倒在地上的箫梁等人的身影来。黑色巨蟒显然对自己的剧毒蛇阵信心十足,对箫梁等人瞧都不瞧一眼,立刻锁定住旁观数人。燕矶子顿觉若有实质的肃杀扑面而来,身体都因这宛若尖刀的杀意颤抖起来,顿时暗叹道:“这下完了啊……” 就在此时,小龙的兴奋叫声传入耳际:“燕哥你看啊,你看箫哥他们!” 倒了一片的箫梁等人不知何时已全部站起,只是神情略显痛苦,显然那阵血雾带来的毒害还未完全消除。燕矶子眺望场中,见得此情此景,心头大石终于落地:“嘿嘿,我就知道,你们不会这么简单就交待了的……” 被上官凤脚边的青晶光辉持续照耀,箫梁觉出体内的酸痛感觉如潮水般消退,冷不防上方的黑色巨蟒怒啸出声,随即一道庞然黑影朝己方四人轰砸下来,竟是连施展玄武御的时间都不给他。 黑色巨蟒的长长尾巴猛然轰砸下来,震响宛若雷霆万钧,顿时使得坚固地面出现了偌大深坑,乃至于整根腾蛇镇柱都为之猛烈颤抖一阵。观战之人目睹此情此景惊愕不已,谁也料不到才渡过生死难关的箫梁等人,就在瞬息之间又遭灭顶之灾! 他们惊恐瞪着巨蟒尾巴砸下之处,片刻后烟尘消散,随即现出了箫梁屹立着的身影。然而还不待他们松一口气,随即发现箫梁那一身飘逸白衣,此刻却是为鲜血染红了一大片。 “不好,有人受伤了!” 箫梁艰难扭转头去,望向那个依在自己怀中的女子,无论如何也克制不住心头震惊:“你……为什么……” 女子布满血污的脸庞上,缓缓绽开捉狭笑意,随即身躯一软,向着地面无力栽倒。箫梁这才回过神来,慌忙俯下身去扶她入怀,见得她那鲜血淋漓的身躯,一时间连上方黑色巨蟒的威胁都无暇顾及:“为什么不自己先躲开,真是多此一举!” “你这样讲话……好吵啊……” 乌瑟娜勉强睁眼,见得箫梁满脸复杂,却是强撑起笑脸道:“放心吧,不过是被震荡波及到,还要不了我的命……话说回来,这样就把你感动了?中原人啊,果然都很单纯……” 然而话音方落,乌瑟娜脸色骤变,只因黑色巨蟒的长长尾巴,竟是毫不留情地再度甩将过来:“小心!” 身后,巨大蛇尾携带雷霆之势轰砸而下,尖锐破空之声回荡耳旁,根本无需轰到他的身上,仅凭这一击的强大气势,已是把他压在原地动弹不得。乌瑟娜见状已是无法可想,当即闭目叹道:“没想到,我竟要死在这里……” 闭上双眼的她自然不曾注意到,箫梁所执的神器灭魂之上,不知何时竟有了丝丝金色光辉腾起。 浑身血污的白衣男子蓦然转身,眼眸深处似有血芒一闪而逝。下一刻,圣兽玄武再度凝聚,却是在巨大蛇尾即将抽到他的前一刻,破天荒地一改防御架势将其一口咬住。 正文 第三卷上架卷_第十八章 雷引 玄武锋利的锐齿轻而易举地刺破厚实的黑色蛇鳞,深深扎进巨蟒尾巴的皮肉。剧痛传来,巨蟒顿时嘶吼出声,然而任凭它如何挣扎,玄武依旧一反常态地撕咬着对手的血肉,竟是丝毫不愿松口。 黑色巨蟒的力量岂是等闲?它见摆脱不得玄武,顿时全力打滚咆哮起来,剧烈震荡产生一阵强劲气流,将众人朝四下吹飞开去。位于战场边缘的燕矶子等人几乎为这阵气浪推出镇柱之外,但觉狂风袭面难以睁眼,蓦然回首间,墨黑云层已近在迟尺,稍有不慎就要被吹出腾蛇镇柱,自万丈高空跌落而下。 位于风暴中心的玄武,那原本通体碧绿的身躯,却是流溢起金色的光辉。它紧咬住黑色巨蟒的长嘴又加力数分,终于,伴随着一阵撕裂巨响,巨蟒硕大的尾巴竟是为其生生咬断,猩红的异兽精血,眨眼间便将玄武染成血红一片,使得那充斥着神圣气息的水系圣兽,瞧来竟是显出几分狰狞可怖! 身躯的坚韧无比一直让黑色巨蟒引以为傲,又何曾想过有朝一日会沦落到如此田地?故而直到目睹血红色的玄武叼着的那截蛇尾,它才堪堪回过神来。震惊恼怒互相交织,它双眸之中杀意大盛,绽放出的妖芒一时间将昏暗四周都刺亮成血色汪洋。紧接着,它偌长蛇躯蓦地高高直立起来,宛若一根冲天巨塔耸立于腾蛇镇柱第四层。 与此同时,它的庞然身躯蓦地颤抖不止,口中不住发出类似呜咽的古怪长啸,啸声传出镇柱之外直达天空,良久未歇,似乎是在酝酿着什么。 弥漫在高空的成片乌云,仿佛受到了什么的召唤,突然间以腾蛇镇柱为中心齐齐聚拢而来。在大片浓重如墨的乌云笼罩之中,道道惨白雷电接二连三轰击而下。雷鸣巨响近在咫尺,使得众人产生了短暂的失聪,一时间任凭风雷之声震耳欲聋,他们也听不到半点了。 雷电以镇柱为中心接连劈下,大部分都被镇柱坚固的外壁阻挡下,却有部分依旧顺着柱壁上大小不一的缺口倾泻了进来。众人肉体凡胎,自然恐惧雷霆之力,甫一见状,只能惊慌失措地四处逃避。 距离黑色巨蟒最近的箫梁和乌瑟娜,二人尚且震惊于玄武的异变,不料下一刻天际泻下一道偌粗电剑,只一击便将保护二人的血色玄武打散。 “不好!”箫梁根本顾不得身体的虚弱乏力,背起乌瑟娜掉头就跑。片刻之后,又是一道耀眼电光直劈而下,即刻将二人原先所立之地轰得焦黑一片。 箫梁回首见得此景,当即明白自己猜测得不错,黑色巨蟒之所以摆出如此怪异的姿态,确是在以五毒兽之异能招雷引电,瞄准众人随时给予致命一击。同时他还瞧得分明,极上空的巨蟒俯视下来,血红蛇瞳却是牢牢锁定住他,竟是把他作为了首要击杀的目标! 逃跑中的箫梁忽而心生警兆,连忙朝一旁闪避开来,下一刻一截耀眼电芒便朝他所立之处狠狠劈下。然而奇怪的是,那道惨白电芒仿佛在触地的瞬间就凝固了起来,以一柄极长的电剑的形态深深刺入地面,其上的炫目光辉将四周映成白昼一般。 四周一直有无数电剑轰击而下,却都是一闪即逝,唯有这把持续良久也不曾消散。然而众人此时只顾逃命,根本无人留意到这诡异的现象。 又过了一阵,那把电剑上的光辉似乎被什么物事吸收了蕴含着的雷电之力,终于缓缓黯淡了下去。待耀眼雷光彻底消失,那团一直无甚异常的黑火,却是宛若获得了生命般蓦地高涨而起,伴随着一阵凄厉尖啸,眨眼间便燃至二人多高。 原本漆黑的火焰之中,此时依稀可见星点电芒缠绕,却是逃不过黑火的吞噬,最终为之同化成虚无黑暗。此情此景落入眼中,莫说箫梁等人满脸错愕,便是“雷引”的始作俑者黑色巨蟒也不曾预料到,一双血红蛇瞳圆睁死死盯着下方那团黑火——身为此地守护者的它,自然明白在那团黑火之中,究竟藏着何等重要的东西。 “雷神之枪……雷神之枪?雷神之枪!”箫梁怔怔凝视着黑火为雷电击中后,产生的一系列诡异的变化,蓦地失声惊道:“我明白了!正因为它是雷神之枪,所以要自千万年的沉睡中苏醒,就必须要借助雷电之力!” 果然,漆黑火焰在膨胀至一个恐怖的高度后,蓦地开始急剧萎缩,最终彻底融入那隐藏于其中的物事之中。 黑火自表面褪去,那摄人心魄的极寒之意随之消散。一柄沉睡了千万年岁月的绝世神兵,在这一刻终于降临,毫不保留地向着世人,展现那只属于神器的绝世风采! 被雷电之力洗净了所有的铅华,那柄通体呈现湛蓝色彩的长枪,此刻其枪尖深深扎入地面,缠绕着道道电芒的枪身上,有神圣光辉流溢不止,虽未完全现出锋芒,但甫一感受到那股灵魂都被压迫的感觉,众人根本不用质疑其潜藏的强大。 “轰隆!” 万里天际,数道雷电齐齐劈下,宛若最耀眼的烟花绽放,仿佛是天空对降生的万木之灵表示臣服。长枪之上的浓郁灵息不住朝四周扩散开来,在一派耀眼电芒映衬下,更显神圣威严! 湛蓝色的神器光辉,瞬间映亮了众人的脸庞,自然也深深投进了黑色巨蟒的眼中。趁着众人犹自惊诧,它蓦地朝下方探出巨大蛇首,同时蛇口大张,眼看着就要将湛蓝长枪纳入口中。不料斜下里有墨蓝身影抢先掠过,待它觉察之际,那柄长枪已然不见了踪影。 “嘶……”巨蟒不住吐着猩红的信子,血红色的双眼蓦地转向一旁,随即狭长瞳孔骤缩,映出那柄长枪散发出的湛蓝光辉,以及那个手持神器、踉跄而逃的女子的背影。 乌瑟娜! 乌瑟娜强忍着周身剧痛,步履蹒跚地逃向战场边缘,此刻的她欣喜若狂,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我拿到神器了!我拿到雷神之枪了!太好了,终于可以光复韦蜃一族!” 然而,在场所有人包括她自己,都不曾注意到自她身躯伤口中流出的丝丝鲜血,仿佛受到了什么的呼唤,纷纷攀上她纤细的手臂,随之汇聚于她紧握着长枪的手心之中,最终被那柄湛蓝色的神器悉数吸收,不曾漏了一滴。 “帮帮我!”乌瑟娜根本觉察不到手中神器的异样,只是觉得身体迅速乏力。何况即便不回头打量,她也明白此时自己的后方,究竟有着何等恐怖的威胁存在,情急之下只能向箫梁等人求援。 根本无需她提醒,箫梁等人早已开始进攻黑色巨蟒,为她逃脱争取时间。只片刻功夫,神器轰鸣与异兽咆哮又交杂一处。 趁这功夫,乌瑟娜拖着重伤身躯勉强赶到轩紫雨身旁,结果她为自己准备好的疗伤丹药一口服下,只觉浑身疼痛骤减,当即长舒一口气:“多谢,我好多了……” 见她身躯摇晃不止,燕矶子初时不以为意,不料她服下轩紫雨的丹药后,并没有如期恢复,反倒尽显疲态,又过一阵竟直接瘫倒在地,慌忙上前扶起她:“乌瑟娜小姐,你……你怎么了?” 乌瑟娜神情一片迷茫,欲要张口回答,竟是虚弱地出不了声。燕矶子大为焦急,目光无意间掠过她手中的湛蓝长枪,这才发现降世不久的神器正在疯狂地吸食她的血液,惊道:“这把神器会吸血啊!你、你赶紧放下它,快!” 谁知乌瑟娜闻言,不禁没有依言放松长枪,反倒又攥紧了一分,任凭燕矶子如何抢夺也毫不松手:“我……我不放!这雷神之枪是我族所有的希望,我才不要……放弃……” “决不放弃……绝不……”她咬紧牙关,也不知哪里来的力量,竟是把神器紧紧拥在怀里,唯恐被他人夺了去。尽管全身因失血过多而迅速变冷,她依旧不愿听从燕矶子的劝告,口中低喃着的,唯有“绝不”二字。 “吼!” 黑色巨蟒如何容忍神器落入凡人之手,眼见众人合力能将自己堪堪拖住,它的血盆大口蓦地张开,朝围攻而来的箫梁等人巨啸一声。但见腥臭狂风夹杂着一片黑色毒雾迎面拂来,众人即刻为之*退老远。随即它蛇口仰天大张,浑身上下所有的巨大鳞片颤抖不止。 箫梁等人甫一见状,便明白它八成又在鼓捣什么杀招,当即齐齐高喝扑杀过来。不料黑色巨蟒这次酝酿招式的时间极短,只几息功夫,天空便有数道雷电降临至它庞大身体上,紧接着无数雷电以它为中心,迅速朝四周蔓延开去。 奔腾雷芒眨眼间便布满所有角落,宛若雷电的海洋湮没而来,教人避无可避。满眼的雷电四射,众人仓促之间无暇应对,顿时沦陷其中。 正文 第三卷上架卷_第十九章 雷神之枪 第十九章 雷神之枪 然而,不等黑色巨蟒得意,镇柱之内忽的腾起八道柔和白芒,尽管白芒相对来说并不耀眼,却如同茫茫汪洋中的八座,使得雷电无法波及其方圆一丈范围。 轩紫雨初时觉得周身麻痹,无法动弹分毫,紧接着耳旁隐隐传来兽类嘶吼,涌入身体的酥麻感觉随之潮水般退却:“这吼声……好像是之前的雷纹云豹啊?” 不经意间,她伸手触到了某样长长物事,好奇摸索一阵,这才觉出那东西,正是一柄长枪。 “雪龙……” 她释然一笑,正欲将手中长枪重新放好,不料伸手探向背后时,忽然觉察到自己一直背负在背上的雪龙依然在那里沉睡,未曾有片刻的遗落。 可如果是这样的话,此时此刻安静地躺在自己双手之上的长枪,又究竟是什么? 这一瞬间,她的呼吸都为之停滞。 那双眼睛一如既往地被无边黑暗笼罩,忽然间有湛蓝光辉划过,斩开了徘徊在眼前的浓重雾霾。尽管这道光辉并不十分清晰,但对于极度渴慕光明的她而言,却是这世间最美丽的光景。 轩紫雨欣喜若狂,忙不迭伸手探向那团湛蓝光辉,不料四周突然狂风大作,随即有刺耳尖啸传入耳际,细细一听,竟是近在咫尺! 此情此景落入眼中,箫梁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方才他们瞧见某处有冲天蓝芒忽现,紧接着那柄雷神之枪为神秘力量缓缓托起到半空,下方正是一脸茫然的轩紫雨。不料黑色巨蟒比他们先一步反应过来,但见其庞大蛇躯化作一道黑风朝轩紫雨暴掠而去,此刻其血盆大口笼罩住她的正上空,随时都会将她和神器青冥一并吞下。 众人救援不及,情急之下惊呼出声。轩紫雨却是置若罔闻,现在的她被黑暗中突现的唯一光辉吸引了全部的心神,自然对外界的一切变故都无暇顾及。 “我看见了……”轩紫雨缓缓站起身体,伸出手来探向上方那一抹蓝芒,“我的眼睛,又能看见东西了!” 似是感受到了她的接近,沐浴于神圣蓝芒中的长枪上忽然腾起一片漆黑火焰,并朝四下释放出骇人寒意,似乎在向企图染指神器的凡人提出最后的警告。然而在漆黑火焰腾起的瞬间,那股沉睡于她体内的九幽狱火不甘示弱地现身出来,眨眼间便暴涨至两人多高,并全力保护着她的身体。 漆黑与殷红互相交织,极寒与灼热彼此抗衡,一冰一炎两股火焰紧紧对峙,四周空气遭受神器之焰的炙烤开始剧烈地扭曲。黑色巨蟒见状连忙收了攻势,随即逃也似地游到远处,只敢遥遥注视局势变化,显然对这两道火焰颇为忌惮。 殷红与漆黑两股火焰甫一接触,场中即刻狂风大作,随即有类似兽吼的声音响彻四下。众人被狂风吹拂得难以睁眼,只能模糊瞧见两团火焰均展开疯狂攻势,意图将对手完全吞噬。交战之处的火焰呈现出一片炽烈的森白,且那团森白忽大忽小,却是极度不稳定,随时都有可能爆发出恐怖的毁灭气息,去摧毁任何接近它的物事。 位于激战中心的轩紫雨完全不去顾忌这些,被殷红火光保护的她艰难突破黑火的防线,进而将其中蓝芒四射的青冥握紧在手。 手掌接触到狭长枪身的瞬间,锋利枪头之上蓦地涌现出无数金色的古怪符文,随即宛若一泼金色的流水,眨眼间便淌过她的全身。 回荡在耳边的,是古老难明的梵音佛唱。 这一刻,乌黑天空之上,万道雷电齐齐泄下,宛若神怒降临震慑凡人。沐浴于神圣蓝芒中的她却是毫不动容,那飘逸出尘的身姿,俨然是天地间唯一的桀骜。 包裹住她的无数金色符文,仿佛一泓清泉流溢而过,蓦地光辉大盛,随即悉数融入手持神器的女子体内。这一刻,箫梁手中的灭魂与一枝柳所持的转魄各自释放出神器灵息,却是对那突现的金色符文有着本能上的抗拒。 箫梁遥望紫衣女子身姿如仙,随即欣慰笑道:“又一柄神器降世了……这丫头,倒是越发厉害了呢。“ 小龙仔细回忆着突现的金色符文,他记性极好,虽然看不懂其含义,却是一眼就认出来那些分明就是布满腾蛇镇柱柱身的上古雷神手迹,当即喃喃道:“如此说来,紫雨姐姐是阴差阳错地成了神器青冥的主人了?不,不对,也许这并非巧合,而是命中注定……” 说着,他又迅速望向一旁呆呆的黑色巨蟒,眉头随之皱了起来:“这异兽的使命应该是杀掉所有染指神器之人,如今目睹紫雨姐姐将雷神之枪纳为己有,为何只是傻傻看着,并不上前稍加阻挠呢?之前箫哥曾说过,青冥也许被埋葬于腾蛇镇柱之下的数万亡灵的怨恨所污染,应该多少产生了些许异变。这条黑色巨蟒与她往日豢养的灵珠外表差别极大,也许原因就在这里……” 当然了,这些他想归想,却没有愚蠢到大肆声张。他朝箫梁与一枝柳的方向连连招手,待二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来后,再一个劲地朝黑色巨蟒使着眼色。 “……柳兄?”箫梁立刻就明白了小龙的意思,当即传音入密道:“不如趁现在,合灭魂转魄之力斩杀了这条巨蟒?”一枝柳闻言怔了一怔,随即浮现出犹豫神情,应道:“但是这黑色巨蟒极有可能是……明知如此我们还强下杀手,这么做,未免太不近人情了吧。” 一枝柳所想,何尝不是箫梁心中顾虑?他又望向不远处接受金色符文洗礼的轩紫雨,确定此刻她根本无暇顾及这里,当即催道:“别天真了!我们此行的目的就是获取神器,从一开始就注定跟守护神器的五毒兽不死不休,这些根本无需我提醒,你都明白的吧?” 一枝柳闻言眼睑垂下,片刻后再度睁开,眼中再无一丝迷茫:“明白了,若日后有任何报应,柳某也愿承担!” 这三人短短时间内悄无声息的商议,其余几人并不知晓。他们被轩紫雨以及神器青冥吸引了所有的注意,不料一旁保持沉默的黑色巨蟒蓦地爆发出吃痛长啸,回头一望,但见灭魂与转魄两柄神器的锋芒已然深深刺进庞然蛇躯,喷涌而出的鲜血瞬间染红了二人的衣衫,使得此时的二人狰狞更胜地狱恶鬼。 “刺它的眼睛!” 箫梁既已出手便不再留情,他轻功施展一跃而起,稳稳落在巨蟒蛇首之上,随即高举灭魂,正要对准下方的巨大蛇瞳狠狠刺下,不防眼前忽有蓝芒闪过,紧接着有冰冷锋芒牢牢抵住自己后心位置,教他不得不就此住手:“不许伤害灵珠!” 轩紫雨死死盯着箫梁手中碧芒璀璨的灭魂剑,正如他也怔怔凝视自己手握着的青冥枪。对于现在的她而言,即便双眼依旧无法视物,却能不可思议地瞧见神器光辉,即便视野中那一碧一红的光芒,瞧来模糊得仿佛笼罩于浓密雾气。 她见碧绿辉芒迟迟不见动静,当即手上加力,青冥无比锋利的枪头顿时刺破箫梁的衣衫,微微扎入他的皮肉:“我早就说过了,绝对不会让你们杀了灵珠。立刻停手,否则我就不客气了!” 话音方落,青冥湛蓝色的枪身之上开始有丝丝电芒迸发而出,低沉爆鸣声不绝于耳,当真是随时要夺人性命的架势。 如此情势的出现,大大超乎所有人的预料。不仅仅是箫梁,其他人也不敢相信这个素来厌恶争斗的女子,面对心仪之人竟会爆发出如此浓烈而又纯粹的杀气。此时此刻,也只有深知她心思的冯岚无奈一笑,低声喃喃道:“爱之深,恨之切……箫大哥,这六个字的含义,你何时才能理解啊。” 黑色巨蟒在轩紫雨降临它头顶的瞬间,不知何故竟是突然停止了挣扎,却是给了僵持着的二人充分的时间。 在短暂的震惊与错愕后,箫梁迅速冷静了下来。他不明白轩紫雨是如何悄无声息地欺进自己后方的,也搞不懂为何双目失明的她,竟能准确地锁定自己的位置,只能头也不回冷冷道:“丫头你疯了,竟要庇护我们的死敌?” 这般说着,他朝不远处的一枝柳暗暗使着眼色。一枝柳见状微微犹豫,还是轻叹着高举转魄就要斩击黑色巨蟒的身体。不料他甫一动作,上方即刻有数根血红长针爆射而下,其速度之快与力道之强,*得他不得不闪身躲避。 追魂红针! 在轩紫雨以追魂红针*退一枝柳的瞬间,箫梁即刻转身发难,但见灭魂剑带起一道碧绿色的光弧,以极快的速度斩向后方——对于这一手的速度,他原本就有十足的信心。何况对手只是武艺稀松的轩紫雨,在他看来只要击飞了青冥,制服这个顽固的丫头也只是时间问题。 然而这一次的事态,却是远远超乎他的预料。 正文 第三卷上架卷_第二十章 九变化龙 灭魂飞速掠向身后,却在力道将发未发之际,被某样物事堪堪格挡,击出刺耳声响。箫梁大吃一惊回头望去,映入眼帘的是湛蓝光辉流溢不止的青冥长枪,以及那澎湃涌出、灿烂宛若宝石的殷红火焰。 湛蓝与殷红两种颜色互相交织,骤然扭曲的空气震荡不止,随即有悠扬龙啸响彻八方。紧接着映入双眼的,是灭魂与青冥神器灵息交击之下,爆发而出的夺目白芒:“哼,意料之中……”她一身紫衣飞扬不止,随即嘴角噙起一抹冷笑,如是道。 殷红色的火焰咆哮升腾,眨眼间幻化出八道灼热的红色流光,快速缠绕在她的周身。位于战场边缘的燕矶子见此情景早已目瞪口呆,怔怔道:“居然对色仔使出这招?疯了……她真的疯了……” “八荒龙炎!那是八荒龙炎啊!” 伴随着龙啸的越发震耳,八道殷红色流光的萦绕速度越来越快,蓦地幻化成八条灿烂火龙,对着箫梁齐齐咆哮出声:“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 劲风袭来,吹拂箫梁几乎睁不开眼,他大惊失色,下意识地退后数步:“你来真的?” “第一条,应龙!” 盘旋在轩紫雨周身的八龙之中,其中一条仰天尖啸着缠绕上青冥枪身,并迅速融入了其中。下一刻,青冥之上蓝色辉芒大盛,随即枪身高举而起,劈头盖脸地朝箫梁狠狠砸来! “嘭!” 巨响过后,箫梁的身躯仿佛狂风败叶,被恐怖大力自黑色巨蟒头顶上一举轰飞。即便他咬牙调整身形堪堪稳落地面,余下力道依旧推得他后退了数丈,在地面上留下两条灼烧痕迹,散发着阵阵黑烟。 箫梁觉出持剑格挡的右臂颤抖不止,顿时惊怒交加,他挥剑散去犹自灼烧身体的殷红火焰,冲着上方怒吼出声:“你到底想干什么?如今强敌犹在,你却要拼个你死我活?” 回应他的,是女子战意凛然的高喝:“第二条,虬龙!” 湛蓝流光自黑色巨蟒的头顶上高越而起,锋利的枪头带起偌长火芒,在茫茫黑暗中拉起优美的弧线,朝着下方迅速刺击而来。感受到这一击的不遗余力,箫梁惊愕之余,更多的还是愤怒:“你就这么想打么?” 灭魂被他反持朝上空挥过,击出一道硕大的月牙状剑气,正是天山派绝学“破魂斩”! 月牙状剑气与灿烂火芒轰击一处,爆发出耀眼火光呈波纹状扩散开来。在一片遮眼火海之中,一袭紫衣蓦地现身而出,瞬间欺进箫梁身前,紧接着剑光枪影不断倾泻,却是二人飞速交手了起来。 原本相安无事的二人,眨眼间竟相继祭出杀招,这般针锋相对不死不休的架势,顿时教旁人都看呆了。小龙自然是无力插手的,只能呆看着摇头叹息:“啧啧,女人生起气来,真的比男人可怕得多啊……” 即便破魂斩是箫梁只发了七分力道施展而出,但见轩紫雨正面相抗,竟能轻而易举将之击溃,他不可谓不震惊:“丫头别闹了!现在根本不是打架的时候,你到底懂不懂啊?” 轩紫雨闻言,握紧青冥的力道再强数分,不住刺出缤纷枪影,冷笑道:“箫梁我问你,我为何习武你究竟知不知道?” “……” “我再问你,为何我习武之际只学枪法,死也不愿去碰飘逸出尘的剑法?” “……” “你又知不知道,我等这一刻,究竟等了多久?” 二人彼此交谈间,兵器交击并无稍停。只不过轩紫雨进攻依旧凌厉,而箫梁被她三番喝问,眸中的愤怒之意却是迅速消散,最终彻底黯淡下来,只是消极地防御,再不愿去主动进攻了。 轩紫雨把他攻势的变化瞧在眼里,手上依旧疯狂进攻,好似在发泄着积压已久的情绪:“第三条,虺龙!” 盘旋的火焰长龙长啸着攀上枪头,爆发出日光般耀眼的光辉,霎时间撕裂了此间的浓重黑暗。箫梁仰望上空的刺眼火芒,忽而苦涩一笑,一直用于防御的灭魂,终于是无力地垂了下来:“你说的,我都明白。但我能说的,却只有对不起……” 闪烁着炽烈火芒的青冥,携带无与伦比的气势朝他迎面砸下。他不闪不避,任凭那道炫目日光,就这么湮没了视线中的一切。 旁人一片失声惊呼,却已来不及阻止。 蕴含着强大力量的奋力一击,眼看着就要完完全全砸上他的脸庞,却在最关键的时刻骤然停了下来。能够吞噬一切的骇人火芒的近在眼前,劲风吹拂他发梢飞扬不止,乃至于些许发丝都出现了灼焦现象。 而他的神情再无惊怒,迅速恢复了平日里的从容,眼神波澜不惊,静静凝视着那耀眼火芒后的女子。 “叮……” 被紧持的青冥蓦地跌落在地,发出清脆声响,其上澎湃宛若怒涛的气势,与流溢的湛蓝光辉一同黯淡了下来。箫梁默默地看着她,眼看着她颤抖着瘫了下来,清秀的脸庞上布满了苦涩的泪水,以及千言万语都难以说尽的痛苦。 “对不起……”尽管无法看见箫梁此刻的神情,她还是连忙捂住脸庞,唯恐自己的神情落入他的眼中。 突如其来的内讧,结束得也是匆匆忙忙,只是这其中,又饱含了多少情殇? 没有人说得清,便是当事人自己,面对彼此唯有沉默。 就在场面尴尬到不可调和的时候,纹丝不动的黑色巨蟒蓦地狂性大发,嘶吼打滚着将众人齐齐*退开来。它深深回望了轩紫雨一眼,口中发出的不再是凶暴的咆哮,而是一种近乎悲鸣的凄惨叫声,然后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缓缓游到了腾蛇镇柱的边缘,那个柱壁之上最大的缺口旁。 “呜呜呜呜呜……” 巨蟒冲着天空张开血盆大口,呜咽声音遥传万里,久久不歇。腾蛇镇柱方圆数十里的天空原本被乌云笼罩,在这阵呜吼声中,乌云如水中墨翻腾不止,随之下起了瓢泼大雨。 漫天雨丝如帘如幕,斜斜地倾泻在古老的腾蛇镇柱之上,猛地又有一道森白电光轰击下来,竟是直接劈在了黑色巨蟒的蛇首之上! 刺眼雷光教众人的视线陷入一片白茫,待视力恢复之后,眼前所见,却是令所有人都大惊失色。 龙! 黑色巨蟒那凶恶可怖的蛇首,此刻却变作了头生犄角,长髯驹面的模样,一双血红双眸也转变成了深邃的湛蓝色彩,隐隐透露出俾睨天地、傲然万物的高贵与霸气。与华美的头部迥异的是,它的身躯依旧是布满伤痕的蛇身,正因这一点,众人才能肯定眼前这条似龙非龙的怪物,正是之前那条凶暴狂戾的黑色巨蟒。 异变一旦发生,就不会给众人半点喘息的机会。电芒再次自九天之上奔腾而下,这一次正中了巨蟒的身体。如同之前头部产生的变化,待这阵雷光黯淡下来,它伤痕累累的身躯已是恢复如初,且无数片硕大的黑色蛇鳞,大多数已变作了金光灿灿的龙鳞。 以巨蟒的身躯为中心,一片祥和金芒升腾而起,宛若东升旭日,缓缓照亮了晦暗的天际。 上官凤早已看得呆了,她怔怔指着接受着雷电洗礼的似龙非龙的怪物,不住喃喃道:“九变化龙……那就是九变化龙!” 小龙为这世间难得一见的奇景痴狂,当即叹道:“传言龙之血脉有等级之分,拥有最纯正血脉的称为‘真龙’,可呼风唤雨、腾云驾雾;次之称为‘蛟’,可兴风作浪、翻江倒海;最次则为蛇,只能游于地上,以偷袭手段苟且偷生。然而即便是蛇,身躯之中依旧有残余的龙之血脉,倘若达到一定的修为或许能够褪去蛇躯重返天际。而这个接受雷电之力的洗礼、历经九种变化重新成为强大的真龙的过程,便是‘九变化龙’!” 一枝柳道:“原来如此……我本以为书中记载的不过是无稽之谈,谁料有朝一日,竟能亲眼目睹这一奇景。古人诚不欺我啊!” 就在二人交谈之间,天空上又有两道强雷倾泻至巨蟒的身体上,只是观其气势一道比一道恐怖。巨蟒在挺过之后,虽说身体各处都在产生急剧变化,原本强盛的气息却是迅速衰弱了下来。对此小龙连连摇头,叹息道:“看来,它不仅无法成功化龙,反而要先死在雷电之力下了。” 蛇类化龙,需经历九道强劲雷电洗练身体,这过程中所遭受的痛苦,并非言语能够描绘。一些修为尚浅的蛇类倘若化龙心切,选择在不恰当的时机引发九天神雷,不但无法成功化龙翱翔天际,反而会因为无法承受神雷之威当场灰飞烟灭。正如小龙所言,眼前这条黑色巨蟒纵然实力强横,却远远没达到化身成龙的境界。经历了四道雷电、产生了四种变化之后的它已是筋疲力尽,怕是再也无法接下第五道神雷,马上就要殒命其下了。 “……灵珠!” 轩紫雨早已听呆了,蓦地状若疯狂地朝黑色巨蟒所在嘶声高喊,紧接着往那里踉踉跄跄地赶去,却是被众人合力拉住:“放开我!你们都放开我啊!灵珠,不要,不要死啊……” 九天之上,雷芒闪烁,电光涌动起来,幻化作一把偌粗电剑,目标直指下界,对准了腾蛇镇柱边缘的黑色巨蟒。尽管它再也无力承受,神雷却毫不留情地猛刺了下来。耀眼电光在巨蟒的悲怮惨叫中,当场就刺穿了它的身体,强大力道迸发开来,直接将它的偌长蛇躯整个撕成了无数碎片。 霎时间,无数蛇鳞纷纷扬扬,顺着伫立于天地之间的腾蛇镇柱飘洒而下,仿佛一场凄美大雪,点缀了这片晦暗的天空。 笼罩天空许久的乌云,终于缓缓散了开去。 阔别许久的温暖阳光,再一次映亮了仙气缥缈的云海,恍惚间阳光照来,众人深感释然的同时,心绪却未必如眼前仙境般淡然飘逸、不惹凡尘了。 正文 第三卷上架卷_第二十一章 隔阂 在众人的搀扶下,轩紫雨堪堪来到巨蟒原先所在之处。它那长达近千丈的蛇躯被雷电撕扯殆尽,此时却只剩下了一个硕大头颅,且龙的外观尽数褪去,重新变作了蛇的模样。 庞大的蛇首无力地歪倒一旁,见得轩紫雨的到来,它只能用仅剩的气力张开嘴巴,伸出细软蛇蕊探向她。 湿滑的蛇蕊轻轻舔了舔轩紫雨的脸庞,这许久不曾有过的亲昵,却是教她泪如泉涌:“灵珠,我、我来看你了……”说着说着,她就泣不成声了。 仅剩下的蛇首上,黝黑色泽的鳞片纷纷褪去色彩,迅速变作了银白色泽,而那双巨大的妖异蛇瞳,其中的血红也在飞速消逝,最终显露出那熟悉的玄青色光辉。 “原来它真的是灵珠!”众人怔怔瞧着它的双瞳逐渐化作一片死灰,一时间俱都沉默,无以能言。 箫梁深深叹息,示意众人暂且回避,待场中只余下他和轩紫雨时,他凝视那个跪倒在九灵银蟒脑袋旁的女子的落寞背影,良久才出声道:“逝者已矣,莫要再悲伤了……” “它是被你们*死的……灵珠它是被你给*死的!” 轩紫雨蓦然回首,即便根本瞧不见任何东西,她充斥着泪水的双眼中,依旧迸发出无比浓烈的仇恨:“如果不是你们执意要杀它,如果不是觉察到根本敌不过你们,它怎么可能硬撑着去化什么龙?现在事情结束了,一切都真相大白了,你却跟我说什么‘逝者已矣’?” “箫梁!你无耻!” 面对着竭斯底里的怒斥,箫梁只是沉默,随即俯下身来,全然不顾她的奋力挣扎,一把将她搂入怀中:“呵,我的确是个无耻之徒,向来都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但即便是这样的我,也有着一定要保护的东西。” 她纤细的指甲深深扎进他的皮肉,贝齿狠狠咬上他的肩膀,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稍稍发泄心中的愤恨。然而即便如此,她还是觉出箫梁拥抱自己的力道,并无哪怕一丝的放松,好似完全感受不到肉体的痛苦。 轩紫雨终于松开了口,弥漫口中的,是他的鲜血的味道。随着愤懑的发泄,她已是心力交瘁,在彻底昏睡之前,朦朦胧胧听到了箫梁的喃喃自语:“今生今世,我亏欠你的实在太多。如果有来生,我愿……” 后面的话,即便她努力保持清醒,依旧敌不过袭来的睡意,却是就这昏睡了过去。 腾蛇镇柱第四层,此地的守护兽九灵银蟒既已死去,通往上一层的石板组成的盘旋阶梯,自然铺就到了众人的面前。 “这丫头哭得太过伤心,然后就睡过去了。”箫梁这般说着,随即瞄了一眼背上的轩紫雨。此时的她鼻息平稳,长长睫毛上依旧挂着星点泪珠,神情一片安详,却是睡得正沉。 箫梁轻叹着收回目光,将手中一物事递到乌瑟娜面前:“按照约定,这柄雷神之枪是你的了。希望能够暂借我们一阵,待一切事情解决后,自当双手奉还。” 乌瑟娜脸色一片苍白,无力地依在上官凤的臂弯中,面对箫梁的询问目光,她艰难地睁开双眼,张口欲要再说什么,却是没能发出一点声音。箫梁以为她只是被灵珠所伤,遂安慰道:“放心吧,在你同意之前,我绝对不会擅自取走的。现在,且让我们顺原路返回吧。” “我倒是觉得,乌瑟娜小姐其实另有话说。”燕矶子蹒跚起身,拖着重伤的脚来到乌瑟娜面前,取了一样药丸喂入她口道:“这是丫头给我的造血丹药,多少应该有些效果。”说着,他又指着箫梁手中的湛蓝长枪道:“方才你们都不曾留意,我却瞧得清清楚楚,这青冥虽贵为神器,却迥异于正气浩然的灭魂与转魄,居然会吸食人的血液……” 他将方才所见详细地说了出来,末了还补充了一句:“你们想想,会吸食人血的神器,还能称为神器么?依我看,唤作邪器还差不多。” 乌瑟娜只觉眼皮沉重,好几次都要就这么沉睡了过去,但那丹药甫一入口,便有一股清凉感觉袭遍全身,模糊的神志逐渐清醒了过来,终于有了一丝力气开口说话:“邪器么……呵呵,以这东西的强大力量,或许真能助我复兴韦蜃一族。但真正见识过这等神迹,我心中才隐隐明白:万事万物皆有既定缘法,一味逆天而行,只会沦落至灰飞烟灭的下场……” “借助外力得来的强大,终归不是自己的力量。神器,本来就不该是凡人触碰的领域啊。” 箫梁道:“我……不明白,既然韦蜃一族都沦落至此了,你为何还要错失良机?难道除了神器,还有别的方法可以复兴你族?”乌瑟娜捉狭一笑,道:“或许真的有哦。话说回来,这腾蛇镇柱的第五层,我们要不要上去瞧瞧?” 这一次,还不待众人表态,她率先笑道:“我说笑呢,别太在意。既然已经取得了神器,我们此行的目的就达到了。何况第四层的空气已是稀薄至此,若是再不顾一切往上爬,只怕还没到第五层,我们就统统窒息而死了。” “第四层已经是幽照大神把守,谁又知道更上面究竟存在何等强大的东西……”这般说着,她侧过脸去,望向通往第三层的石阶,良久轻叹道:“我们回去吧,这回去的路相比来时,应当能顺畅很多了。” 西蜀之地,山峦起伏,地势崎岖,道阻且长,素有“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之说。在整片西蜀地界的最高山峦上,便屹立着中原六大门派之首的蜀山派。 水绿长发的黑衣女子绝傲立山头,远眺终年为缥缈雾气笼罩的高耸山峰,沉默良久方道:“孔雀门门主孔婕,倒也颇有决断啊。” 数月之内,以绝为首的黑衣五人组先后闯入六大门派,对各大派象征的雕塑动了手脚。此事在江湖上自然掀起轩然大波,被居心叵测之徒大肆宣扬,并抨击其无为无能,更无一丝大派作风。纵然六大门派极力压制事态,依旧是杯水车薪。无奈之下,泰山派现任掌门雷虎发出了武林会晤之邀,诚请各派掌门齐聚蜀山共商大事。 对于此次会晤,六大门派均异常重视,表示赞同后第一时间赶至蜀山,就硕果仅存的孔雀门青龙雕塑的保卫事宜,展开严密的防御部署。 六大门派之中,最晚抵达的便是孔雀门。令其余五派震惊的是,孔婕不但率领门下精英尽数赶来,此行更是让那重达数千斤的青龙雕塑漂洋过海,随行一并运送到了蜀山。 现如今,青龙雕像被保管于蜀山派密地之中,由六大掌门齐力保卫,兼有各派精英数千人不分昼夜巡逻山区,守备力量可谓空前强大。这一次,绝等人若要再行强攻,难度不可同日而语。 “大姐头,都准备好了。” 绝闻言缓缓转身,见得四位手下皆是跃跃欲试,后方更是漫山遍野的人影,嘴角泛起冷笑道:“好,就让我们一口气击溃六大门派,彻底完成六芒灭世阵!” 无数黑影甫一得令,即刻抬起狰狞面庞来,一双双红色的眼睛仿佛自地狱爬上来的厉鬼,牢牢锁定在了蜀山的方向。 人影涌动,宛若黑色的浪潮,在五位黑衣人的带领之下,朝着远处的高耸山峰迅速扑了上去…… 正文 第三卷上架卷_第二十二章 边塞沙 似血残阳遥挂西方,余晖遍洒高耸城墙。干涩秋风席卷过塞外,吹拂起些许沙粒击在脸庞上,边塞将士们纵然早已习惯这里的严酷气候,却不得不以手遮目,以免沙子迷了眼睛。 这里,是大漠边界的玉门关。关外,则是一望无垠的西域沙漠。 在茫茫沙海的尽头,昏黄沙暴终日不散,城墙上站岗的士兵将目光自那片朦胧世界收回,随即落在西下的残阳上,心里感慨着一天又要过去。然而片刻之后,他们却神情一凝,眼神齐刷刷地锁定于沙海之中。 那里,隐隐有一道人影缓缓现出,不多时,那个头戴斗笠的纤细身影,已是来到了关前。 好快! 那人自始至终都在悠哉漫步,并不曾稍微加快步伐,却在短短时间内便行了近半里路程,眼下已是抵达了城墙下。士兵见状无不骇然,其中一人鼓起勇气朝下方吼道:“玉门关不再放西域人入境,速速离去!” 城墙下的那人只是沉默,随即斗笠微抬,似乎是在打量着什么。 城上警备的士兵们被那人目光依次扫过,即便相隔如此距离,他们依旧觉得心头大寒,当即纷纷交换了眼神。 片刻之后,伴随着一阵沉闷声响,高耸城门微微开启,一骑快速来到那人面前,在距离其一丈开外停下,挺枪遥指那人道:“近日不再放任何人入关,速速离去听到没有!” 那人听在耳中,足下却无稍动。直到骑兵居高临下地厉喝了第三遍,她才伸手略抬斗笠,露出下方那双冰冷肃杀的眼瞳:“为何?” 那双眼眸中的森然杀意,纵使相隔老远距离,众士兵依旧心头发寒。只是常年征战沙场的他们,对于杀气多少有些麻木了,这才不至于太过难堪。但见那骑兵持紧长枪,冷持道:“让你滚就滚,哪来这么多的废话?”不料话音方落,他只觉眼前白光一闪,继而胸口猝然遭受猛击,整个人顿时自马背上滚落下来。 “哼,啰嗦。”她冷冷瞥了一眼痛得缩成一团的士兵,再度抬眼之际,才发现城墙上方已有一排弓箭蓄势待发,只需一声令下,无数箭枝就会暴雨般倾洒下来。 见得如此严密阵势,她的脸庞上掠过一丝疑惑,心头略略权衡之下,末了还是转过身去欲要离开。就在此时,一旁传来一熟悉的男子声音:“诸位军爷,敢问此关为何这般严戒?” 她心头一颤,嘴巴因惊愕而微微张开,随即扭头循声望去,只见一队人正朝关前赶来。当先的男子着一身飘逸白衣,眼下正扶起那被自己击倒在地的士兵,并和颜悦色的与之交涉,希望能够得到入关应允。只不过看众士兵的肃然神情,怕是不会为其言语所动了。 她浅浅一笑,即刻收了离开念头,就这么静立一旁。 “……说了不行就是不行!”即便已被人教训过了一次,那士兵的态度依旧强硬,他利索地翻身上马,根本没有一丝服软:“赶紧滚,否则刀剑无眼!” 此言一出,以白衣男子为首的一干人等尽皆现出隐怒神情。白衣男子见状眉头也是皱了一皱,然而即便心头不悦,他环视城墙之上的一排强弩,末了只能轻叹一声,欲要率众离去。就在此时,队伍中的一位少年忽然道:“这位军爷,烦请您将此物呈予卫恒将军。卫将军若见此物,定会网开一面放我们入关。” 士兵将信将疑地以长枪挑过少年手中的一块牌子,略略审视片刻,蓦地神情大变,诧异地望向少年:“您……难道说……?”忽然他调转马头,匆忙纵马入关,只留下一句“稍等片刻”,那般急切模样教众人暗暗吃惊。 箫梁直直盯着小龙的脸庞,若有所思道:“你那是?”小龙即便不回头,也能想象到身后众人望向自己的神情,只怕和箫梁也没什么差别了,当即笑叹道:“看样子,这下是瞒不过去咯。好啦好啦,都别这么看着我,稍后我自会解释。” 小龙遥望前方,敛容静待。不多时,玉门关关门蓦地大开,士兵们鱼贯而出,更有一骑一马当先,气势若虹直奔此处。 “将军,近来可好?”小龙负手傲立,高声道。 “此人便是玉门关守将卫恒?”箫梁见那人长髯飘飘,面容甚伟,金铠灿烂,座下骏马丰神俊朗,自有其大将风采,不禁暗自赞叹。此人甫一来到众人面前,只是一个劲地端详小龙的面容,对余下人等瞥都不瞥一眼,蓦地滚鞍下马,单膝跪地恭敬作揖道:“末将程宏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士兵们见状,立刻齐齐跪下,同样大行跪拜之礼。 这位唤作“程宏”的将领动作极快,自下马到跪拜不过一息时间,小龙便是阻拦也来不及,无奈只能叹道:“程老将军请起,为何不见卫将军,莫非他此刻不在关中?” 程宏起身答道:“卫将军自是片刻不离玉门关,只是近日来,西域来客中不时有狂人伤及守城将士,已然引起了些许恐慌。卫将军思量再三,这才下令封锁玉门关,同时将那些被斩杀的狂人们送往军医处研究,以期寻出应对之策。” 小龙奇道:“狂人?什么狂人,且详细说来。”说完他见程宏现出为难神情,当即拍了拍脑袋,笑道,“是我太急了……一切待入关再说吧。将军,这些人都是朕的朋友,保证没有一点问题,还请放他们也入关。” 一直冷眼旁观的戴斗笠女子见状,心知时机已到,当即上前道:“既然如此,还请放我也入关,可好?” 她甫一出声,众人的目光自然纷纷凝在她身上,程宏打量她一阵,肃然道:“本将得下属报告,姑娘方才对我部兵士悍然出手,此事是否属实?” 女子闻言一滞,随即点头道:“不错。” 程宏见她承认得这般干脆,当即多看了她一眼,眼神随之冷了下来。小龙见气氛紧张,当即道:“程老将军,那人也是朕的朋友,还望不计前嫌,让她也一并入关。” 得小龙出面,玉门关面对众人大开。戴斗笠的女子缓缓踱至箫梁面前,低笑一声道:“可真巧呢,居然又在这里碰面了?” 箫梁乍一见她身影,其实就已然认了出来,此刻见她主动和自己打招呼,自然不会少了礼数,遂作揖道:“随我们一起入关吧,蓝蝶?” “好。”她缓缓摘下斗笠,现出那张熟悉的冷艳容颜,在夕阳的映照下,更有一份别样美丽。 箫梁等人甫一入关,便被安排在距离兵营不远的一处宅院内居住,小龙则是立即随程宏一道面见卫恒,对于方才之事,他连个解释的时间都没有,这多少教人疑窦丛生、难以释怀。 屋内,待所有人都已坐定,箫梁开始询问对面的蓝蝶:“好些日子不见你,都去哪里了?”蓝蝶都不用正眼瞧他,只顾低头品茗,直到气氛尴尬得无以复加,她才慢条斯理道:“你说我啊……我么,自然是被灵枫给抓去囚禁了许久,否则也不会在三天前才得知你箫梁尚在人世,并没去阴曹地府投胎转世的消息了。” 箫梁道:“你既然被他囚禁许久,是如何得知我并未死去的消息,又是如何逃出来的?”他问这话之时,一桌子人的疑惑目光也都扫了过来,显然对她的际遇颇为好奇。 “我么,自有我的办法。你先告诉我发生在你身上的事吧,”蓝蝶并不愿多浪费时间,只是微微整理了一下脖子系着的一条丝巾:“你把那日遭了灵枫毒手后,所有的事情一五一十地都说出来吧,啰嗦点也没关系,我会耐心听。” 箫梁道:“好,正好大家都对此事有些兴趣,我就大致说上一说。”他也不废话,当即将自己在危难关头如何为剑神搭救,如何在泰山派以段世箫的身份生活了一段时日,并在恢复记忆之后参加了昆仑之会,之后远赴达摩教,目睹了生身母亲的去世,最终抵达了沙漠腹地的韦蜃城,取得了腾蛇镇柱上的神器青冥。一桩桩,一件件,事无巨细,统统说予蓝蝶听。 不过短短一年,事情发生得委实太多,讲述起来颇费时间,但众人均是侧耳倾听,并无一丝不耐烦,这过程中他们还不时交流一下眼神,无声地发表着各自的看法。 一个时辰眨眼便过,最终,箫梁以茶水润了润口,方道:“以上,便是箫某这一年内的所有经历了。” 众人仔细品味着他所讲述的内容,一时间神情各异,只有蓝蝶神情冷漠得不带一丝情感,聆听过程中她唯一的变化,大概只有那骤然攥紧的拳头了。 箫梁所说之事,有不少乃是众人亲身经历,所提听来并无太多惊讶。但蓝蝶被灵枫囚禁许久,这些事情统统与她无缘,短时间内了解到如此多的真相,尤其是邵玉茹一事,就算表面上再怎么故作镇定,她心中一定已是天人交战。 正是明白此中缘由,故而一时间场内气氛沉重如铁,好半晌过后,冯岚才试探性地对她道:“姐姐,我听爹说了,你的本名是冯翩……” “我姓柳名蓝蝶,以前是,以后也是!”蓝蝶瞥都不瞥她一眼,只是冷冷截道。 正文 第三卷上架卷_第二十三章 凄凉夜 短短一句话,简洁明了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接着她全然无视众人惊诧目光,一把抓起放在桌上的斗笠。颤抖着将斗笠戴上遮蔽住容颜后,她果断起身,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屋子,却不知究竟要去哪里。 箫梁下意识地望向冯岚的方向,但见她冲着自己暗暗点头,当即紧跟了出去。 玉门关外,深夜时分,街道上除却不时走过的巡逻士兵再无他人。箫梁询问了数个士兵,都说不曾见过女子身影,他心急之下苦苦思索,忽而想到了什么,立即急行至西面城墙上。 西面城墙面朝群山,并无受敌之险,故而警备相对薄弱一些。箫梁火急火燎地冲上高耸城墙,但见苍茫夜空之下,群山起伏绵延不绝。那个女子孤单的背影,则是在片刻之后进入了他的视线中。 似是觉察到了他的到来,蓝蝶微微侧了侧脑袋,被斗笠遮蔽的容颜无法看到一丝神情:“你跟过来做什么?”箫梁沉默一阵,在脑海中筹划好措辞后,才谨慎出言道:“边塞不比中原,夜风过于凄寒,你早些回房休息,免得……” “呵,我的身体与你何干?”她冷笑截道,随即抬头仰望天际:“我的死活,与任何人都无关,眼下就是死了,也不会有任何人同情,不是么?” 箫梁心知邵玉茹之事对蓝蝶的打击实在太大,即便冷漠如她,眼下只怕也已方寸大乱。只不过这女子素来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情绪,即便心中波涛翻涌,也不知到底该如何宣泄,这才一个人躲进了孤独角落。 那张冷若冰霜的脸庞,或许早已是泪水纵横了吧?只不过即便如此,她依旧倔强地戴着斗笠,不敢将自己的脆弱,表现出哪怕一丝一毫。 从某种角度上讲,或许这也是一种悲哀?箫梁这般想着,当即脱去自己的外衣,快步走向她:“披上衣服吧,千万不要着凉了……” “别过来!” 紫红色的嫣刹瞬间凝成,近在咫尺的炽热锋芒,以及那斗笠下的肃杀目光,令他浑身寒毛直竖。浓重杀气迎面袭来,他不得不相信只要再往前一步,那柄已经斩杀了万人的凶煞棱兵,就会毫不留情地将自己的脑袋切成两半。 然而,在些许的停滞后,他依然迈动步伐,却是根本不把剑气吞吐不止的嫣刹放在眼里。这般视死如归的架势,*迫蓝蝶不得不收了棱兵,眨眼间便被他欺近身前。 然后,那件尚且带有一丝体温的飘逸白衣,就这么温柔地披在了自己的身上:“别这样,坚强点。” 箫梁深深凝望着眼前的女子,浑然不顾尚且架在颈侧的嫣刹,缓缓伸手取下了她的斗笠。在彻底暴露在他眼前的瞬间,她慌忙撇过头去,将自己的面庞隐没于黑暗。不料下一刻他竟又伸出大手,缓缓扶正了她的脸庞,让那张泪容清晰地呈现在眼前。 “你哭了……”箫梁这般说着,却是不解风情地轻笑一声,接道:“我以为你的眼泪,早在童年的时候就流干了呢。” 被他这般一提醒,蓝蝶恼火地狠狠推开他,随即侧过脸去,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冷漠:“我没有哭!再敢胡言乱语,信不信我杀了你?”对于她这般的反应,箫梁丝毫不以为奇,依旧笑得没心没肺:“是的是的,我们的圣主大人是冰山美人。与其教圣主大人流泪,还是让阎王爷放人还阳来的实际。” 说着说着,他似乎被自己的话给逗乐了,当着蓝蝶的面肆意长笑了好一阵子,教她尴尬之余,忍不住怒斥出声:“滚吧,我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箫梁闻言见好就收,继而抬头仰望漫天繁星,沉默了许久才道:“蓝蝶,你可知没有什么人是你一旦失去了,就会沦为行尸走肉,彻底丧失了活下去的意义的。” 夜幕之中,星河灿烂,白衣男子仰望天际,眼眸中所蕴含的,是历经红尘的不尽沧桑:“人生短暂,韶华白首也不过转瞬,本就不该为了别人而活啊。” 她紧紧咬住嘴角,依旧一言不发,眸中的倔强意味,并未因泪光而稍加涣散:“你根本不了解我,凭什么在这里空口说大话?”听得此言,箫梁轻笑一声转过头来,深深凝视她的泪容:“我懂的,其实……我都懂的啊。” “……年幼时起,我就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我究竟是谁?”似是禁不住他的灼灼目光,蓝蝶侧过脸去,呓语般轻轻道,“此事别人都不知晓,我又不敢多问教主,只因她性格乖张,满腔怒火经常莫名其妙地发泄到我身上。一旦我问了,她就一声不吭地一遍又一遍扔我入水。” “水钻入我的喉咙和鼻腔,感觉很痛很冷,我全力地挣扎着,无助地挥动着手臂,却什么也抓不住,只能在心里祈求早些被宽恕……”她轻声说着,似乎回忆起了痛苦的经历,身体开始颤抖:“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我只是对自己的出身有疑问,我只想知道自己到底从何而来,为什么要遭到如此的虐待?““但是……我不敢多问,我再也不敢多问了……” “之后,与日俱增的习武压力让我喘不过气,一遍遍地强迫着自己去杀人,看着一个个不甘的眼神缓缓黯淡下去,更是让我噩梦连连。如此一来,这最初的疑问自然就被压在了心里,根本无暇多加思量了。” “原本这些事情过去也就过去了,我也习惯了对教主惟命是从,但自从见到了冯岚,自从见到了她,一切都变了!她到底是谁,为什么和我如此相像,简直就是我在水中的倒影。我疑惑不解,曾经遗忘了的困惑再度浮上心头。之后,偶然间,我发现了她背上拥有和我一样形状的胎记,心中猜想更是得到了进一步的证实……所以你方才说冯毅宏才是我的生父,其实我并不觉得奇怪。” 说到这里,尽管一直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她的声音还是明显地颤抖了起来,桀骜不屈的身影随之瘫倒在地:“我原以为……一直以为教主之所以对我严厉到不近人情的地步,目的只是抹去我性格中的软弱,意在栽培我成为独当一面的人才。所以在那段痛苦的岁月,尽管杀戮鲜血终日缠身,尽管执行的任务再如何艰巨,我还是强忍了下来,秉持着对她的忠心不二,刀山火海也硬着头皮去闯。我努力不让她失望,相信自己的努力,一定能得到她的认可。可是我的忠心,到底有什么意义?我的存在,又有什么意义?” “我算什么?谁能告诉我,我到底算什么啊……” 对于她的自暴自弃,箫梁静静聆听许久,忽而笑道:“所以你心乱如麻之际,就径直来到了这城墙之上,犹豫着是不是该就这么跳下去,一了百了?” “傻瓜啊……人,应该为自己而活,你到底明不明白?” 被箫梁说中想法,她只觉惊慌失措,只能垂首默然不语,忽觉自己被拥进了一个温暖怀抱,而那个男子的温柔声音,则是在片刻后传来:“虽然我不能给你什么,但是请相信,我一定会帮你找回存在的价值。” 寂寂星空之下,二人紧紧相拥,男子声音温柔如水,静静回荡耳畔:“所以,坚强一些吧,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深夜,宅院,屋内。 她默默坐在床头,身体无力地依着墙壁,纵然已是夜深,她却无一丝困倦,满脑子都是错综复杂的思绪。昔日种种一一闪过脑海,最终定格于那条银色的巨蟒。 “灵珠……” 泪水宛若断线之珠,不住流淌而下,不经意间,正有一滴落在依着墙角的湛蓝长枪上。仿佛是感受到了什么,枪身绽放出丝丝毫光,片刻后其上腾起一丝浅浅黑雾,朝着四周逐渐弥漫开去。 这些变故,轩紫雨自然无法注意到,她的眼前一片黑暗,并不知晓此刻自己的周围,正有一团团越发浓重的黑色雾气笼罩。 黑暗的最深处蓦地现出一双神秘的眼瞳,不带一丝情感地注视了她许久。突然,一个女子声音在此静谧时刻出声道:“好了好了,别哭哭啼啼的了。” “……啊!什么人?”轩紫雨吓了一大跳,慌忙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却是根本瞧不见任何东西。那女子声音捉狭一笑,道:“就你这双瞎眼,再怎么睁大,又能看见什么?所以稍安勿躁,还是用好你的耳朵吧。” 轩紫雨慌忙探向青冥,直到那份冰凉触感在手,她才心中稍安,朝着屋子内的某个角落冷冷道:“你是哪位姐姐,深更半夜进入我房间,究竟有何企图?” 那人似乎被轩紫雨的反应给逗乐了,长笑一阵后方道:“哎呀哎呀,说得我跟登徒子也似,有多少年没被人如此斥责过了……好吧,虽然小姑娘你生得着实漂亮,我却不为美色而来,所以安心吧。” 轩紫雨神情肃然,握紧青冥的手又加力了几分。 “我这一次出现,便是希望你能用些手段弄两个活人给我。才从长久的沉眠中苏醒,不喝点活人的精血,实在施展不开力量啊……”说着那人还发出一串哈欠声音,显然是相当疲倦。 “活人精血?你……你到底是什么东西?”轩紫雨即刻警觉。 “不会吧,你到现在都还猜不出我是什么?”那声音不耐烦道,似乎轩紫雨提的问题再愚蠢不过了,“五大神器皆有器灵,而我,正是青冥的器灵啊。” 正文 第三卷上架卷_第二十四章 急袭 轩紫雨低吟道:“青冥器灵……?”突然,她反应了过来,忙不迭把手中长枪扔到一旁,“开什么玩笑?神器器灵都是神圣之物,自当庇佑凡人,怎么可能去喝活人精血?”那声音冷笑道:“你说的,不过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吧?相对来说,那个叫乌瑟娜的女人就聪明多了,她一定是觉察到了什么,这才毅然放弃了几乎到手的神器,却让你这倒霉蛋来接手。” 轩紫雨自知辩解不过,当即冷哼道:“总而言之,我是绝对不会助纣为虐的,你死心吧!”说着她又往墙角里缩了缩,显然对这自称青冥器灵的东西十分鄙夷。 那声音沉默一阵,忽而冷笑一声,慢条斯理道:“是啊是啊,谁让你是医仙,便是以性命要挟,也无法强迫你去做这些事情的……”这话乍一进入耳际,轩紫雨顿时目瞪口呆,却是惊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那声音道:“吃惊么?呵呵,虽然我还没有完全认你为主,但你的心思,我多少还是了解了一些的……” “我的心思……你、你知道些什么!”轩紫雨又惊又恼,隐约有了不妙感觉。果然那声音在稍许沉寂后再度响起,语调中带上了明显的嘲讽之意:“我么,自是知道以悬壶济世、治病救人为己任的你,骨子里却有着远胜常人的妒恨歹毒。你要斥责我胡说是么?无所谓,就算你能驳倒我,却无论如何也骗不了自己的真心。” “你扪心自问,你对那冯岚,真的没有哪怕一丝妒忌么?” “你……你胡说,我根本没有……” “天山血池之旁,九转还魂丹炼制之时,当时的你究竟有着何样的想法,敢不敢一五一十地说予箫梁听呢?”那声音由嘲讽迅速变作冷厉,仿佛官衙审讯罪人,容不得她有一丝欺瞒:“不敢吧?因为你再明白不过——一旦坦白了那些,不止是他,便是所有人都会瞧你不起!都会认为由你这种人来做医仙,正是为医仙一脉抹黑!” 任凭她将双耳捂紧,那声音依旧宛若魔音,毫不费力地刺入她的脑海:“你捂住耳朵做什么,是不敢听我继续说下去么?你不敢让深藏心中的黑暗暴露人前,不敢让他人看清真实的你,究竟是何等的卑劣可恶,对不对?” “别说了!”轩紫雨再也经受不住那声音的诘责,泪水涌出湿了眼眶,蓦地嘶声高喊:“你滚啊!滚得远远的!”在如此静谧的夜晚,她嘶声大叫,本应立刻引得其他人的注意。然而奇怪的是,任凭她叫破了嗓子,也无一人觉察到她房间的异样前来查看。 青冥黑色的雾气紧紧包围住她的周围,她在无尽黑暗中不住哀嚎挣扎,却是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那诅咒的声音:“承认吧,承认你就是个卑鄙歹毒的人,然后屈服于心中的邪念……” 她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痛苦地抱紧脑袋,竭斯底里尖叫着,忽的开始用脑袋狠狠撞向墙壁。 “碰!” 只一下,她的额头已然撞破,一弯鲜血随之流淌而下。耳边,那声音继续说着,根本没有一丝怜悯:“别挣扎了,没有用的。哪怕你昏死过去,只要性命还在,我的声音就能一直徘徊在你的心间,无论如何也不会消失,呵呵呵……” 墙上一片血迹,鲜红得刺眼,着实触目惊心。 在最后的意识崩溃之前,她无力地趴在冰冷的墙角,嘴里重复着的,只有一句话:“我不是……我不是啊……” 安睡于软榻之上的小龙似乎觉察到了什么,平和睡容忽地变作痛苦,随即双眼猛然睁开。 听得外面不住传来嘈杂声音,小龙眉头皱了一皱,随即唤来护卫询问:“外面何事?”护卫如实道:“禀陛下,半个时辰前洛城遭到夜袭,卫将军正在遣兵意欲支援。” 洛城乃玉门关以北四十里,与之成掎角之势的一座小城。其三面环山,易守难攻,虽然仅能容纳一万守军驻防,每每都能防下十倍之敌,在抵御突厥部族的战争中地位举足轻重。 “怎么回事?洛城固守与前哨之能兼备,既有军队夜袭,应早有回报,为何直至兵临城下才有消息?”小龙二话不说披上外衣,话语中已有隐怒意味。护卫心中惊慌,忙道:“详情属下并不知晓,不过听斥候所言,夜袭洛城的,似乎并非突厥军队。” “并非突厥军队?”小龙身形一滞,但见护卫一脸茫然,显然知晓不多,只能叹道:“卫将军可在北门?” 住所大门被一把推开,小龙大步流星直奔北门方向。一路上但凡见他面容者尽皆行跪拜之礼,尽管军士遍布大街小巷略显拥堵,依旧自觉让出一条道来。如此,只半柱香时间,他便抵达北门之下,但见诸将号令频出,兵马各司其职,满眼火把亮过白昼,正是紧急驰援的架势,当即快步登上城楼。 待抵达城楼,小龙略略环视,发现箫梁等人早了自己一步抵达此处,眼下正聚在一旁静观卫恒调兵遣将。而那一身戎装、傲立城上眺望远方的中年男子在瞥见小龙的瞬间,即刻恭敬行礼道:“圣上,微臣料想此等小小战事,无需您亲临指挥,故而不曾告知,还望恕罪。” 此人面如冠玉,剑眉星目,神情不怒而威,一身金铠闪烁着炽烈火光,墨黑披风于夜风中猎猎飞扬,正是久经沙场的名将风采。 小龙示意卫恒省了繁文缛节,随即登高环视关外局势,但见北方火光冲天,呐喊声遥传而来,当即喃喃道:“此距洛城四十余里,若要驰援,当以骑兵为先……”话音方落,下方传来一阵闷响,随即厚重关门缓缓开启,一队铁骑自门中鱼贯而出,直奔洛城方向,方知卫恒早已布置妥当。 眼见最前方的铁骑迅速消失于视野,不知为何,小龙忽有不安念头一闪而逝,遂问道:“将军,洛城可有斥候来报?”卫恒深知他心思,当即令人带上斥候,且不忘提醒道:“此人乃是洛城守军,今夜忽遭狂人大军奔袭,眼见敌军势大,遂飞骑至此以求援军。” 小龙奇道:“狂人?可是这些时日一直侵扰关门的狂人?” 斥候身负轻伤,肩膀处经过了简单的包扎,快步登上城楼恭声道:“禀陛下,夜袭洛城的正是狂人大军!洛城虽易守难攻,但那狂人多得一望无际,约摸不下数万。属下也是得军中良将死战杀出一条血路,这才脱出大军重围!” 见小龙望向自己的眼神有着几分困惑,斥候即刻明白了什么,忙解释道:“狂人数量虽多,但阵势并不严密,否则单凭死战也杀不出重围。属下并无半分虚言,还请圣上明鉴!” “阵势并不严密……?”小龙观其神情不似说假,立刻再登高处凝视玉门关以北的广袤山林,片刻之后神情微变,急道:“将军,立刻派出步兵护住骑兵右翼,同时遣人快速搜查北面山林,一定要快!” 小龙话音方落,卫恒即刻颔首道:“陛下,此事微臣已然吩咐下去。前往搜查山林之斥候早有回报,林中并无伏兵潜藏。何况城中一万步兵准备妥当,随时可以出关迎敌以防不测。如此双管齐下,自然能保证骑兵安全,如此微臣才下令驰援洛城。” 旁观的箫梁等人听到这里,才明白二人这番交谈,乃是担忧增援骑兵遭受埋伏。小龙才思敏捷他们早已领教过多次,不料这卫恒仿佛他肚子里的蛔虫,居然能先一步考虑到他的一切担忧,当真是名副其实的将帅之才。 箫梁等人犹自暗赞卫恒之能,不料小龙沉吟片刻,又道:“不对,没有这么简单!立刻召所有骑兵回关,注意徐徐退却不可慌乱。同时派遣一万步兵出关镇住关东山林,一旦林中有变,即刻全力保卫退却骑兵,后退者斩!最后,再次派遣斥候查探关东山林,定要心细如发,不可有丝毫遗漏!” “洛城所在地势险恶,易进难出,乃是天牢之地,城中辎重粮草充足,即便遭逢数倍之敌,亦可支撑半月有余。眼下天色昏暗,不宜出兵,其围城之困待到天明再解也不迟。” 卫恒贵为骠骑大将军,听得小龙下达的这串看似多此一举的号令,脸上唯有诚服之意,似乎早已领教过他军略的厉害。卫恒按其所言一一吩咐下去,只是在这最后的斥候人选上,却是犯了难——麾下的斥候俱都精明能干,但方才悉数派出也不曾发现半点异样,如今再次得令,一时间他也拿捏不准人选。 “小龙,那查探山林之事便交予我吧。” 见卫恒锐利目光扫视着面前一排斥候,箫梁心知军情紧急,顾不得众人诧异目光,当即请缨道:“我有宝马墨影,山川河流如履平地,又有神器灭魂,一旦觉察到敌情便激发出神器灵息,便是数里之外也能瞧得清清楚楚。” 小龙心知军情紧急,果断拍板道:“好,交给你了!” 正文 第三卷上架卷_第二十五章 狂人 不过几息时间,便有墨黑神骏自关口疾奔而出,箫梁一身飘逸白衣眨眼间没入夜色,不复得见。 玉门关上,所有人紧盯北面山林,均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此时卫恒军令已达,派遣出的骑兵们开始井然有序地往关内回撤,同时关内一万步兵也已面朝山林布防完毕。值此关键时刻,林中忽有碧芒冲天而起,毫光顿时映亮了半边天际! “该死!”小龙不由暗骂一声,狠狠锤了一记坚硬城头,“果然有鬼!” 一万步兵摆出防御阵型,面朝山林严阵以待,将士们甫一见林中碧芒刺眼,均是心往下沉。紧接着,无数好似野兽的嘶吼声自林中传来,紧接着满眼人影潮水般迎面涌来,直接朝着步兵后的骑兵冲杀过去。 “第一阵,顶盾!” 随着军令下达,面对袭来的汹涌人群,一万步兵齐刷刷顶盾在前,将厚重盾牌深深嵌在地下,动作整齐得仿佛只有一人。下一刻,无数嘶吼着的人影冲杀上来,尽管前方满眼都是坚固铁盾反射出的寒光,他们依旧毫不畏惧地扑杀上前,面对一万全副武装的步兵,开始用手爪,用牙咬,仿佛一只只猎豹般咆哮着,一时间吼叫声不绝于耳。 “真的是狂人,真的有这么多狂人!” 尖锐利爪抓过盾牌,发出一阵阵令人心悸的尖声。那一张张流淌着腥臭口涎的大嘴不住啃着铁盾与铠甲,甚至能咬出一连串的火星。面对这般疯狂的攻势,步兵们不由胆战心惊,微微慌乱之际,阵型顿时被撕开了一个小口,数个狂人顿时鱼贯而入,开始大肆杀戮。 狂人力量强大,利爪坚硬如铁,锋利如刀,兼有满口媲美精钢的锐齿,所到之处顿时血光四溅,惨叫连连。他们枯瘦的脸庞尽显狰狞,皮肤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每每一爪下去,爪痕竟是深可见骨,在他们手中,普通士兵甚至活不过一息时间。 眼看严密阵势就要被这几个狂人打破,后方那传令之人再度高喝:“第二阵!上!” 数个狂人犹自大开杀戒,忽闻前方齐声爆喝,紧接着一排长枪兵挺枪而来,一排锋利的枪头顿时将这几个狂人捅成了马蜂窝。士兵们显然不是第一次和狂人交手,彼此配合着将狂人熟练地分尸,并粉碎了它们的脑袋,这才迅速扑到第一阵的空缺上,开始从盾牌的间隙中刺枪而出,对源源不断的狂人大军展开反击。 尽管有一万步兵保护,但狂人数量何其多,时间稍长,难免漏了少许过去。这些狂人不同于之前的漏网之鱼,他们并不和装备精良的步兵硬磕,却是步履如飞径直奔过阵型,开始对正在退却的骑兵展开屠杀。 骑兵机动性远胜步兵,故而在冲锋陷阵时的作用强大。然而由于马匹的原因,在战场上并不容易组成固定的阵型,何况此时又是退却阶段,防御的劣势顿时就暴露了出来。一时间马匹悲鸣声此起彼伏,多有重伤倒地,连带骑兵也摔落下来。一些骑兵甚至还未瞧清袭来之人,已经被一把拖下了马背,紧接着被狂人锋利牙齿咬断了喉咙,当场死亡。 即便遭受猝然袭击,骑兵队只是慌乱一小阵,随即也不恋战,快马加鞭退回玉门关。值此时刻,步兵阵中号令又起,紧接着一万精甲一分为二,东面五千步兵依旧牢举盾牌阻拦狂人大潮,西边五千人则刀剑齐出,对进攻骑兵的少数狂人展开围攻。一时间玉门关下厮杀呐喊响成一片,数股人流犬牙交错奋力搏杀,此情此景,教从未见识过战争场面的一枝柳等人惊叹不已。 步兵阵型后方,依稀可见一白马将军坐镇。他手持令旗,号令频出,眨眼间旗号变换,东侧盾牌步兵随之发出震天呐喊,猛然起盾,将防线整体往东再推三丈。得此间隙,剩余骑兵立刻从这拓宽而来的三丈地面呼啸而过,终于悉数退入了玉门关内。 “此将指挥有度,麾下士卒俱都令行禁止。卫恒将军,不知他姓名?”小龙印象中,玉门关总帅卫恒,麾下程宏、李贺、吕仁均是沙场名将,为边防立下汗马功劳,只是他们大多年事颇高,全然不似战场中那位白马将军年轻俊朗、英姿勃发,故而有此一问。 “回禀陛下,此人名为司马玄,乃是微臣自行伍之中提拔上来的青年才俊,”卫恒说着遥望战场上的那道白色身影,眼中有难以掩饰的欣慰:“是个前途无量的小伙子啊。” “司马?此姓氏不多见啊,”小龙凝视白马将军良久,点头喃喃道:“确是可塑之才。” 眼前骑兵完全退入玉门关,那阵狂人潮流似乎得到了号令,蓦地朝山林齐齐退却而去,眨眼间跑得不见踪影了。不多时,洛城也传来消息,围城之危也已解了。如此,这一夜战事来的突然,去得也突然。昏暗天际,终究迎来了朝阳升起。 城楼之上,小龙揉了揉干涩双眼,虽然有些疲倦,但心中沉重却让他不敢放心去休息。 昨夜一战,洛城和玉门关的步兵阵亡不过百人,但骑兵却覆灭了五百有余,损失不可谓不惨重。尽管当时采取了正确的补救措施,骑兵依旧遭受了如此打击,使得他对攻守有度的狂人大军深深忌惮:“能够如此用兵,且精通伏兵之道的人,究竟会是何方神圣?” 当然了,他可不会将这些忧虑挂在脸上,见卫恒已在处理战后事宜,当即示意箫梁等人随行。 一行人下了城楼,来到那距离兵营不远的宅院,小龙这才道:“大家一夜未眠了,都尽早回房休息吧。箫哥你稍等,我还有些事情要询问于你……嗯?紫雨姐姐昨夜并不曾来么?” 箫梁环视众人片刻,道:“是了,被你这么一说,我才注意到。昨夜关外喧嚣成那般模样,她还睡得着?”说着他望向轩紫雨的宿屋,但见屋门紧闭,并无半点动静。 待旁人皆已回屋,小龙这才压低声音道:“……罢了,先谈别的。你进入山林之后,究竟发现了什么?连卫将军的斥候都查探不到半点异样,那些狂人隐藏的方式一定不同寻常。” 箫梁心知他谨慎至此,乃是担心人心动摇,遂低声道:“你猜得不错。他们全部都将身体藏于地下,若非有灭魂在身,便是我也察觉不到。” “什么,地下?”小龙禁不住低呼一声,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激了,忙敛容道:“昨日我在城关之上,遥见北方山林深处不时有飞鸟掠过,却并不落下。鸟类拥有远超我们的感知能力,如此我才判断那林中必有古怪。” 箫梁道:“那时林间昏暗,四下无光,我见灭魂的神器灵息缓缓渗透向地底,遂挖开下方泥土一瞧,立刻就发现了数个狂人深埋着的脑袋。紧接着四下嘶吼声起,我立刻跃至树梢俯视下来,依稀瞧见了无数黑影自地下钻了上来,对着我咆哮连连……” 小龙道:“是嘛,怪不得这些狂人来无影去无踪,原来都是躲在地下。据卫将军所言,狂人们大多都是西域来客,平日里举止与常人一般,瞧不出半点异样,一旦狂性发作双眼便瞬间变作血红,同时力大如牛逢人便咬。虽说其狂性并不会传染,却是防不胜防,无奈他只能暂停了中原西域间的商贾往来。然而迥异于零星出现的狂人,昨日的狂人大军显然非同一般,如此进退有度,攻击目标明确,显然有人在背后予以指挥,其危害更是不可估量!” 箫梁奇道:“有人指挥?这……谁能指挥那些家伙?”小龙叹道:“不知道……但通过昨日的短暂交锋,我隐隐有了一种感觉:此人的用兵之术,怕是不在我之下。” 此言一出,箫梁顿时大惊——小龙究竟有多少智略见识,与他结伴而行的箫梁是再清楚不过了。比这一肚子坏水的小鬼头更聪明的人,这个世界真的存在么? 似是瞧出了箫梁的惊疑,小龙当即寻来一根枯枝,在地上画出玉门关周围的地势简图,末了指着图上一点道:“玉门关乃是西域沙漠、北方草原,以及中原浩土的交汇之处,关外方圆数里均是平坦路面,最适合骑兵驰骋冲杀。大军若要攻入中原,首先要做的必是拿下玉门关。北方草原的突厥部族骑兵固然强悍,但玉门关与洛城共成掎角之势,何况洛城兼备前哨之能,使得关外平坦路面的优势只我军所用,大大限制了突厥部族骑兵的发挥,这就是纵然数十年间战火不断,玉门关依旧固若金汤的原因之一。” “但倘若我军骑兵先行溃败,则必然无法抢占地利,反倒助涨了敌军攻城势头,所以说这城中的近万骑兵,是无论如何也损失不起的。昨日的狂人大军势头强悍,但围攻易进难出的小小洛城,还能放跑一人来玉门关报信,斥候也只是身负轻伤,说明大军攻势并不严密。所以我猜测狂人们的目的,从一开始便只是杀掉玉门关内的骑兵。一旦骑兵撤入关内,狂人立刻就停止了攻势,更可验证这一结论。那背后*控狂人大军的人,其用心不可谓不险恶。” 小龙说到这里,朝箫梁作揖道:“如今狂人虽退,却不知何时再犯。玉门关乃是抵御突厥人入侵的关键,一旦被攻破,大好河山便面临无数铁骑蹂躏的危险,是万万丢失不得的。小子思量再三,还是决定留守玉门关。抱歉了箫哥,草原一行我不能相陪了,但愿你们能顺利取得第四把神器。” 箫梁轻抚他脑袋,笑道:“的确,倘若玉门关破,不说突厥部族,便是这狂人大军涌入中原,也必定是生灵涂炭。你贵为当今圣上,前往草原部族定然颇有风险,不如安心留守此处,静待时变。放心吧,寻找神器之事,都交给我们了。” 小龙见他明知自己身份,言行举止间依旧没有丝毫忌惮,不禁犹豫了片刻,才试探性问道:“箫哥,你就不想问我为何会潜逃出宫,又为何一直对你们隐瞒身份?你的心里,真的不曾责怪于我?” “你若想说时,自然会说。若是打定主意死都不说,我便是*问也没有意思。何况在我的眼里你素来鬼灵精怪,这跟你究竟是谁,根本没有半点关系。”箫梁轻笑一声,道:“好了,累了一宿也该休息了,你也早点回去吧。” 对他这番话,小龙着实受用:“那请箫哥好生休息,小子就不打扰了。” 正文 第三卷上架卷_第二十六章 阴暗 箫梁等人补觉至午时,均觉饥肠辘辘,纷纷起床寻些吃的果腹。上官凤先一步备好了一桌佳肴恭候,这般体贴入微,自然赢得了众人的一致夸赞。倒是她只被夸了两句,脸皮已然红了一片,连声催道:“好了好了,你们先填肚子啊。” 一桌人对着丰盛菜肴细细品尝,赞不绝口,唯有冯岚面有苦涩,片刻后便放下了碗筷:“我……我吃好了,诸位慢用。”说着她盈盈起身,朝众人行礼后便要离去。 其他人不甚清楚,但箫梁却知道最近她的食量急剧减少,还时不时头晕干呕,遂低声问道:“是不是身体不太舒服?”冯岚犹豫一阵,答道:“我也不太清楚,一端饭碗就没了胃口……说起来紫雨妹妹怎么都不在呢,莫不是睡过头了?我这就去叫她。”言罢步履轻盈,飘然远去了。 上官凤瞅着冯岚身影逐渐消失在视线中,嘴里干巴巴地嚼着饭,嘟哝道:“冯姑娘她是不是不喜欢我做的菜啊……应该不会吧,哪有那么难吃……”众人见她愁眉苦脸,纷纷出言安慰。 一桌人继续用餐,气氛却是沉郁了不少。上官凤素来对自己的厨艺极有信心,见得冯岚这般反应,心里难免耿耿于怀。忽然,她脑海中蹦出了一个大胆想法,乃至于她自己都被吓了一跳:“哎哎哎,我觉得冯姑娘这段时间之所以怪怪的,大概是因为……” 见众人一脸好奇望了过来,她不由地脸一红,随即瞥了一眼箫梁,尴尬笑道:“呃……我、我只是瞎猜的,还是不说了……” “无妨,请讲。”箫梁神情平静,点头道。 上官凤又快速瞟了一眼一枝柳,见他看向自己的眼神满是焦急意味,心里不由地泛起酸涩:“我想她……许是有身孕了……” 轩紫雨宿屋外。 冯岚立于门前,先是不紧不慢地轻叩木门:“紫雨妹妹,你在里面吗?”然而她这般敲了一阵,半晌也不闻屋内传来声音,眉头不禁皱了一皱。 “你在里面吗?若是在的话就应一声,午膳时间要过了。”冯岚这般重复了几遍,见屋内依旧毫无回应,顿时有所怀疑。就在她伸手试着推门之时,屋内忽然响起了轩紫雨的声音,反倒吓了她一跳:“我不饿。” 冯岚只觉这声迥异于轩紫雨的清脆嗓音,却是低沉得有些古怪,有一种从水底穿来的沉闷感觉,不由疑道:“你的声音怎么了?是不是受了风寒?” 屋内复归沉寂,再无任何声响。冯岚又耐下性子等了好久,见轩紫雨不仅毫无开门打算,索性连搭理自己都省了,只能柔声劝道:“傻丫头,还是出来吃些东西吧,否则身体是会……” “滚!我说了我不饿,贱女人怎的这般啰嗦!” 无法言喻的暴躁与恼怒,这是冯岚的第一反应。 她心头一堵,身体禁不住颤抖了几分。然而深深呼吸片刻后,她的失落神情已是平复如常,随即缓缓开口,话音温柔如一:“打扰你休息了,对不起……”言罢她朝紧闭门扉微微行礼,这才莲步轻移缓缓离去。 然而在即将走出宅院之际,她忽而心有所感,再度回首打量那间冷冰冰的宿屋,修长眉梢随之挑了一挑。 那屋中,似乎有一双冰冷眼眸,不带一丝情感地注视着自己? 玉门关,深夜时分。 宅院以北,寂寂长街。 手提纸灯的士兵们徘徊于关内街道,三三两两地结伴巡夜。近日来狂人屡次发难,使得关内夜巡力度也加强了不少,士兵们无不目光如炬,以期第一时间发现异常。 一阵寒风吹拂而来,街角处的两个士兵顿时颤栗不已,他们眼瞅着四下再无他人,不约而同地寻了一处暂避风头。 士兵甲:“嘶~好冷啊……这玉门关真比不上佳峪关,这小风呼呼的,简直要把人骨头都给冻酥了。” 士兵乙:“嘿,一看你就是在佳峪关享福享习惯了,一调到这边塞第一关来就吃不消了吧?真是脓包。” 士兵甲:“……你还有脸说我,自己一双腿还不是抖得什么似的。唉,这种时候要有个女人搂在怀里,那该多热乎啊。”士兵乙见他一边说着,一边露出向往神情,当即笑着轻捶他一记:“你小子,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些年来玉门关战事不断,老子快两年没回家了,想婆娘想得不得了呢。唉,就怕老子在前线拼死拼活奋勇杀敌,她在家里偷男人偷得不亦乐乎哦。” 士兵甲闻言,脸色随之黯淡了下去:“当兵的就这命,也不知道啥时候就看不见明儿的太阳了,哪还有那么多的指望啊?要我说啊,你婆娘还是趁早跟别的男儿跑了算了,说不准比跟你幸福得多。跟着当兵的,苦啊。” 士兵乙虽然知道他说得也对,依旧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小子还没成亲,站着说话不腰疼啊?哎我说你要真这么想得开,还一个劲儿嚷嚷啥女人啊,这不还有手呢么?除非你壮士断腕了,哈哈哈。” 士兵甲讪笑道:“嘿嘿,前些日子皇上他老人家来咱们这,不还带了几个漂亮女人么?咱吃不着碗里的肉,趴锅边儿闻闻还不成?好歹留个念想啊。跟你说啊,那次我在城墙上,就瞅见过一个一身蓝衣的,啧啧。哎你别不信,那小脸儿,那小手,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极品的啊……要是能亲上一口,就是减寿十年也值!” 士兵乙哑然失笑:“得了吧,听你吹……当兵的在军营里混个几年,见头母猪都觉得眉清目秀,是个女人就天仙下凡啦。”士兵甲无奈耸肩:“不信算了,好了你等我一下,老子去后头方便方便。”言罢,他就自顾自走开了。 士兵乙百无聊赖地立在空巷之中,不时打着哈欠。边塞夜晚,月光较之中原更多一分凄美,月华恍如水银泻地静静洒下,为关内的一切都披上一层银白色的纱衣。 而那道曼妙背影,则是在一阵清风吹拂后,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哎?姑娘,你……你是?”士兵乙吃了一惊,他并不曾看见这女子何时出现,又是从何地现身,但卫恒军纪律严明,严禁携女子入伍,她应当不是军眷。玉门关内戒备森严,断然不可能放任她肆意走动,联想到近日的狂人袭击之事,他顿时屏住了呼吸,同时暗暗握紧了剑柄——只要这女子稍有异动,他立刻就展开反击。何况值此深夜,稍许动静都能传出极远,到了那时援军赶来,自己就能全身而退了。 听闻他的声音,女子轻笑一声,随即嫣然回首,姣好容颜展露无遗。 这是怎样的一个女子啊。 肤如凝脂,娇靥如花,明眸皓齿,动人心魄。这一霎那,他甚至有了一种错觉,似乎伴随着她的笑颜绽放,天际皓洁明月,都为之黯然失色。 提在手中的纸灯,不知何时跌落在地,昏黄火光明灭不定,终于在片刻后黯淡下去,空余满眼银色月华。他仿佛被摄取了魂魄,紧握剑柄的手无力地垂下,随即茫然迈步,朝着近在咫尺的窈窕身影缓缓迎上,最终紧拥温香软玉入怀。 萦绕鼻端的清幽体香,让他如痴如醉。怀中女子曼妙胴体,更是让那压抑许久的欲望在胸腔中熊熊燃烧。然而这一切,都伴随着颈侧传来的剧痛骤然中止。待他反应过来时,自己连呼救的气力都被榨干了。映入眼中的最后一幕,便是女子邪笑的脸庞,以及那挂在嘴角的两行鲜红血迹。 “扑通!” 失去了所有气力的男子,就这么摔倒在了冰冷的地面上。极力睁大的双眼中的惊恐意味,并未因生命的逝去而减少半分。 月光如霜,寒风袭人,一切又复归平静。 翌日,玉门关内,中军帐中。 军医俯下身去,略略检查了陈列着的士兵尸体,继而朝上位者作揖道:“禀陛下,禀卫将军,这几个兵士之死,的确不像是狂人所为。” 小龙心往下沉,徐徐道:“那么,详细说来。” 军医伸手将一具尸体的脖子托起,显露出两个显眼的血孔:“狂人乃是逢人便咬,却不会专挑脖颈处下口。何况这些尸体体内的血液都被吸得一滴不剩,此种情况未曾见于以往案例,故而草民认定此事另有玄机。”说着他以双手挤压死者脖颈的血孔,当真连一丝血液都挤不出来。 小龙身侧,卫恒见他苦苦思索良久,紧锁眉梢并无稍展,遂恭声道:“陛下,依微臣之见,对外不如暂且声称此事依旧是狂人所为,同时暗地里加派人手调查此事,以免军心动摇。” 小龙无奈点头,他自是明白这并非长久之计,可如今狂人之患尚未平息,倘若再添新乱,便是军纪再严明的军队也要迅速瓦解。玉门关乃是重要关口,一旦守军溃败关口失陷,中原万里立刻会遭受战火摧残。 小龙示意帐内所有人悉数退却,仅留下卫恒侍立于侧。之后,他仔细审视面前的几具尸体,一点一滴都不放过,浑然不觉时间流逝。卫恒身姿挺拔宛若青松,双目亮若星辰,傲然护卫于侧,丝毫不显疲态。 “咦?这是……?”小龙忽见其中一具尸体的手间似乎藏有东西。因此人死去不久,故而尸体尚未完全僵硬,他轻松掰开其手指,随即从中取出一根一尺左右的细长发丝。 正文 第三卷上架卷_第二十七章 邪灵 他将那根发丝递予卫恒细看,卫恒略略端详,即刻摇头道:“圣上,微臣明白您的意思。这发丝迥异于男子头发的粗硬,其纤细柔韧倒像是女子青丝,但属下军纪素来严明,营中绝不可能私藏女眷,还望圣上明察。” 小龙心知有些事情他不便明言,遂点头道:“此事朕自然明白,毕竟也不是第一次巡视玉门关了。但凡事都可能存在意外,还望将军近日里重点盘查相关事宜,严肃军纪。”卫恒当即领命。 “至于其他事宜,便由朕亲自查探。”小龙这般说着,心中已是有所决意。待卫恒领命下去,他沉吟一阵,忽而大步迈开,带领一队护卫直奔箫梁等人暂居的宅院。不多时间,越过大片军帐的他,已然抵达了目的地。 小龙示意护卫们留在原地,随即当先走入宅院,只见燕矶子端着一盘饭菜立于一间宿屋之前,遂出声问道:“燕哥,你这是在做什么?” “是你啊,”燕矶子笑了一笑,如实道:“也不知道丫头怎么了,已经一天一夜水米未进了。我怕她饿着,这才端来饭菜给她,谁知她竟连门都不开,只是让我放在地上,说待会再出来取……” 这话对小龙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他大惊失色,然而念及什么,忽然强笑了几声,高声道:“哎呀燕哥不是我说你,女孩子家都有秘密的,还不识趣些快快走人?”说着连连扯燕矶子衣袖,同时对他使着眼色。 燕矶子一头雾水,但见小龙神情焦急,遂依他所言将食盒置于地上,接着与他一道来到僻静角落。 小龙眼见四下无人,便压低嗓子道:“紫雨姐姐她这般古怪模样,已经持续了一天一夜了?”燕矶子见他鬼鬼祟祟的模样,犹豫了片刻才道:“呃,是啊。莫非你知道什么隐情?”说着他见小龙眉头几乎拧成了疙瘩,顿时有了不妙感觉:“喂喂,你别这个表情,到底知道什么快说啊!” “燕哥,接下来我说的你务必要听,不要多问,更不要告诉任何人,可以吗?”小龙肃然道来。燕矶子本就信任于他,当即点头允诺。 小龙道:“你立刻准备准备前往天山派,把香云姐接来这玉门关,越快越好!不如就用箫哥的墨影马。“燕矶子自然是满脑子疑问,但想到他之前的吩咐,不得不压下好奇念头:“领命!” “箫哥那里,自有我来解释。”小龙说着朝他恭敬作揖,话语中尽是恳切之意:“一切都拜托你了,一定要快啊!” 宿屋之前,食盒之上犹自冒着腾腾热气。忽然,伴随着“吱呀”声响,一直紧闭的门扉缓缓打开了一道小小缝隙,紧接着,屋内伸出了一只手掌来。 那只手掌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颤颤巍巍地抓住了食盒手柄。蓦地,一道刺眼殷红自手臂之上缓缓流淌,片刻后将那只手掌彻底染红。 自燕矶子出行往天山,关内兵士出奇死亡之事越演越烈,并且开始有传言说罪魁祸首正是一姿容甚美的女子。小龙只觉压力倍增,他心知只要根源不除,流言就不会停止,只能一方面反复申明此事乃是狂人所为,另一方面祈求燕矶子能速速归来。 与此同时,轩紫雨的怪异举止已经令许多人生疑,然而小龙认为现在时候未到,遂亲自出门再三劝阻,好歹让箫梁等人放弃了硬闯她房间的念头。如此双重压力袭来,小龙依旧咬牙苦撑,此中辛苦,真可谓度日如年。 幸运的是,十数日后,就在他几乎控制不住局势之时,燕矶子携香云终于返回了玉门关。 小龙盼救星也似,几乎望眼欲穿。眼见香云终于大驾光临,忙不迭迎她入了一间宿屋,同时屏退左右,这才如释重负叹道:“啧啧,香云姐啊香云姐,你可真教小子好等啊。” 香云面有疲色,显然连日赶路让她没得到充分的休息。她揉着惺忪睡眼,又哈欠连连,慵声道:“小鬼头,到底什么十万火急的事,你要千里迢迢地拉我过来啊?”小龙也不废话,当即将事情原委一五一十地说给她听,末了还不忘恭敬作揖道:“香云姐,小子我思来想去,此事一人是断断做不成的,唯有你我齐心了。” “你说紫雨小妹?不会吧?”香云直直盯着小龙,将信将疑道,“还有,这种事情你让我做?开玩笑开得也太大了……”小龙无法,只能鞠躬道:“姐姐,事情都到了火烧眉毛的地步了,我有必要骗你么?至于后者,我相信姐姐的能力,更相信自己的眼光,所以拜托了!” 香云完全不把他话语中的恳切放在眼里,自顾自道:“哎呀,不是我不想办,是这事我根本办不了呀。傻小子,不是我说你,与其在我这浪费时间,不如另请高明,那还来得实在些。”说着任凭小龙好言相劝,她依旧充耳不闻,只是惬意地拨弄着纤长指甲。 小龙见状,神情逐渐凝重,忽而冷笑一声,道:“我明白了,你说的一切措辞都是借口!不过是担心箫哥发现你装疯卖傻的事实,这才不敢展露自身才能,对也不对?” 香云默然,眉梢不着痕迹地微微一挑。 “嘿嘿,香云姐,这可是你*我的……”小龙笑容意味深长,忽而拍拍手掌,道:“下来吧。” 一袭白衣自房梁之上翩然跃下,稳稳落在了香云面前。那个男子望着惊慌失措的她,神情平淡如水,一时间只是默然。此时此刻,唯有小龙的得意长笑,回荡于屋子的各个角落:“呵呵,我的好姐姐,箫哥光明磊落之士,这一次为了你,可是结结实实地做了回梁上君子啊。” “嘭!” 不待小龙笑声停歇,香云已是恼羞成怒,当即狠拍一记桌子,陡然起身厉喝道:“臭小鬼,敢设计套我!”说着伸手就要抽他耳光。忽然一只有力大手伸来,只在肩头轻轻一按,她便觉心头澎湃怒意继续消退,紧接着脸色因羞愧一片通红。 “小龙所说之事,你能做到的,对么?” 香云完全不敢正眼瞧他,只犹豫了片刻,便勉强点了点头:“我……我会做的……” 见香云终于应承下来,小龙心头大石随之落地:“如今万事俱备,可以开始布置了。” 箫梁与燕矶子大步迈向轩紫雨宿屋,不同于以往的踌躇,这一次二人只是互视了一眼,接着连敲门都省了,直接对着紧闭门扉一脚踹出。 “轰!” 门闩被一脚踢断,门扉随之大开,外界刺眼阳光顿时将屋内幽暗一扫而空。 屋内桌椅板凳尽皆歪倒,一片狼藉,地面上布满无数暗红色液体,仿佛人体血脉分布开来,最终朝着床榻方向延伸过去。似是觉察到了二人的侵入,床帐深处蓦地传出低沉吼叫,紧接着一道黑影蓦地暴涨,锐利枪头朝着二人直刺而来。 霎时间阴风大作,厉鬼悲鸣之声不绝于耳。箫梁与燕矶子早有警觉,当即握紧各自兵器准备招架。不料那黑影并不与二人多加纠缠,却是一个闪身绕了过去意欲逃走。然而黑影甫一踏入宅院中央,四周即刻有五色光辉瞬间腾起,随即地面上浮现出一道复杂法阵。任凭其如何冲击,依旧无法摆脱法阵束缚。 缠绕于黑影周围的浓郁黑雾在五色法阵的映照之下逐渐消散,终于显露出熟悉的紫衣女子的身影来。然而和昔日不同的是,此刻的她皮肤皆是病态的苍白,根本没有一丝血色。原本水灵灵的双眼充斥了深邃的黑暗,连眼白都尽数变作了骇人的黑色。 她紧紧握住了手中的湛蓝长枪,宛若受惊野兽朝四下不住打量,蓦地瞳仁骤缩,目光凝于一处:“是你?” 宅院之中,巨石之后,小龙持一折扇负手傲立,缓缓踱步而出:“这五灵破邪阵的滋味如何啊,紫雨姐姐?”说到这里,他话音一转,却是笑着调侃道:“啊,不对不对。我还是应该称呼你‘青冥’,才更恰当一些。”紫衣女子恨得牙痒,挺枪便刺,不料脚下法阵光辉又盛,她只觉身躯瞬间僵硬,竟是再也无法动弹。 “一味反抗,只会更加痛苦!”小龙说着一个手势,便有五道人影先后落于法阵的五灵阵脚,正是箫梁、燕矶子、一枝柳、蓝蝶,以及上官凤。 箫梁牢牢守住脚下的五行水灵之位,同时将一道碧绿颜色的符纸贴在灭魂剑身上,灭魂随之剑芒大盛。其余四人见状纷纷如法炮制,五灵光辉即刻变作灿烂夺目。与此同时,阵中的紫衣女子仿佛承受了千斤重压,蓦地瘫倒在地,显露出痛苦神情。 “丫头……”燕矶子心如刀割,下意识地前迈了一小步,怎料紫衣女子目光如炬,当即抓住这细微破绽,忽然朝他的方向舍身撞来,眼看着就要冲出阵外。 如果,没有那截从天而降的白绫的话。 正文 第三卷上架卷_第二十七章 邪灵 他将那根发丝递予卫恒细看,卫恒略略端详,即刻摇头道:“圣上,微臣明白您的意思。这发丝迥异于男子头发的粗硬,其纤细柔韧倒像是女子青丝,但属下军纪素来严明,营中绝不可能私藏女眷,还望圣上明察。” 小龙心知有些事情他不便明言,遂点头道:“此事朕自然明白,毕竟也不是第一次巡视玉门关了。但凡事都可能存在意外,还望将军近日里重点盘查相关事宜,严肃军纪。”卫恒当即领命。 “至于其他事宜,便由朕亲自查探。”小龙这般说着,心中已是有所决意。待卫恒领命下去,他沉吟一阵,忽而大步迈开,带领一队护卫直奔箫梁等人暂居的宅院。不多时间,越过大片军帐的他,已然抵达了目的地。 小龙示意护卫们留在原地,随即当先走入宅院,只见燕矶子端着一盘饭菜立于一间宿屋之前,遂出声问道:“燕哥,你这是在做什么?” “是你啊,”燕矶子笑了一笑,如实道:“也不知道丫头怎么了,已经一天一夜水米未进了。我怕她饿着,这才端来饭菜给她,谁知她竟连门都不开,只是让我放在地上,说待会再出来取……” 这话对小龙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他大惊失色,然而念及什么,忽然强笑了几声,高声道:“哎呀燕哥不是我说你,女孩子家都有秘密的,还不识趣些快快走人?”说着连连扯燕矶子衣袖,同时对他使着眼色。 燕矶子一头雾水,但见小龙神情焦急,遂依他所言将食盒置于地上,接着与他一道来到僻静角落。 小龙眼见四下无人,便压低嗓子道:“紫雨姐姐她这般古怪模样,已经持续了一天一夜了?”燕矶子见他鬼鬼祟祟的模样,犹豫了片刻才道:“呃,是啊。莫非你知道什么隐情?”说着他见小龙眉头几乎拧成了疙瘩,顿时有了不妙感觉:“喂喂,你别这个表情,到底知道什么快说啊!” “燕哥,接下来我说的你务必要听,不要多问,更不要告诉任何人,可以吗?”小龙肃然道来。燕矶子本就信任于他,当即点头允诺。 小龙道:“你立刻准备准备前往天山派,把香云姐接来这玉门关,越快越好!不如就用箫哥的墨影马。“燕矶子自然是满脑子疑问,但想到他之前的吩咐,不得不压下好奇念头:“领命!” “箫哥那里,自有我来解释。”小龙说着朝他恭敬作揖,话语中尽是恳切之意:“一切都拜托你了,一定要快啊!” 宿屋之前,食盒之上犹自冒着腾腾热气。忽然,伴随着“吱呀”声响,一直紧闭的门扉缓缓打开了一道小小缝隙,紧接着,屋内伸出了一只手掌来。 那只手掌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颤颤巍巍地抓住了食盒手柄。蓦地,一道刺眼殷红自手臂之上缓缓流淌,片刻后将那只手掌彻底染红。 自燕矶子出行往天山,关内兵士出奇死亡之事越演越烈,并且开始有传言说罪魁祸首正是一姿容甚美的女子。小龙只觉压力倍增,他心知只要根源不除,流言就不会停止,只能一方面反复申明此事乃是狂人所为,另一方面祈求燕矶子能速速归来。 与此同时,轩紫雨的怪异举止已经令许多人生疑,然而小龙认为现在时候未到,遂亲自出门再三劝阻,好歹让箫梁等人放弃了硬闯她房间的念头。如此双重压力袭来,小龙依旧咬牙苦撑,此中辛苦,真可谓度日如年。 幸运的是,十数日后,就在他几乎控制不住局势之时,燕矶子携香云终于返回了玉门关。 小龙盼救星也似,几乎望眼欲穿。眼见香云终于大驾光临,忙不迭迎她入了一间宿屋,同时屏退左右,这才如释重负叹道:“啧啧,香云姐啊香云姐,你可真教小子好等啊。” 香云面有疲色,显然连日赶路让她没得到充分的休息。她揉着惺忪睡眼,又哈欠连连,慵声道:“小鬼头,到底什么十万火急的事,你要千里迢迢地拉我过来啊?”小龙也不废话,当即将事情原委一五一十地说给她听,末了还不忘恭敬作揖道:“香云姐,小子我思来想去,此事一人是断断做不成的,唯有你我齐心了。” “你说紫雨小妹?不会吧?”香云直直盯着小龙,将信将疑道,“还有,这种事情你让我做?开玩笑开得也太大了……”小龙无法,只能鞠躬道:“姐姐,事情都到了火烧眉毛的地步了,我有必要骗你么?至于后者,我相信姐姐的能力,更相信自己的眼光,所以拜托了!” 香云完全不把他话语中的恳切放在眼里,自顾自道:“哎呀,不是我不想办,是这事我根本办不了呀。傻小子,不是我说你,与其在我这浪费时间,不如另请高明,那还来得实在些。”说着任凭小龙好言相劝,她依旧充耳不闻,只是惬意地拨弄着纤长指甲。 小龙见状,神情逐渐凝重,忽而冷笑一声,道:“我明白了,你说的一切措辞都是借口!不过是担心箫哥发现你装疯卖傻的事实,这才不敢展露自身才能,对也不对?” 香云默然,眉梢不着痕迹地微微一挑。 “嘿嘿,香云姐,这可是你*我的……”小龙笑容意味深长,忽而拍拍手掌,道:“下来吧。” 一袭白衣自房梁之上翩然跃下,稳稳落在了香云面前。那个男子望着惊慌失措的她,神情平淡如水,一时间只是默然。此时此刻,唯有小龙的得意长笑,回荡于屋子的各个角落:“呵呵,我的好姐姐,箫哥光明磊落之士,这一次为了你,可是结结实实地做了回梁上君子啊。” “嘭!” 不待小龙笑声停歇,香云已是恼羞成怒,当即狠拍一记桌子,陡然起身厉喝道:“臭小鬼,敢设计套我!”说着伸手就要抽他耳光。忽然一只有力大手伸来,只在肩头轻轻一按,她便觉心头澎湃怒意继续消退,紧接着脸色因羞愧一片通红。 “小龙所说之事,你能做到的,对么?” 香云完全不敢正眼瞧他,只犹豫了片刻,便勉强点了点头:“我……我会做的……” 见香云终于应承下来,小龙心头大石随之落地:“如今万事俱备,可以开始布置了。” 箫梁与燕矶子大步迈向轩紫雨宿屋,不同于以往的踌躇,这一次二人只是互视了一眼,接着连敲门都省了,直接对着紧闭门扉一脚踹出。 “轰!” 门闩被一脚踢断,门扉随之大开,外界刺眼阳光顿时将屋内幽暗一扫而空。 屋内桌椅板凳尽皆歪倒,一片狼藉,地面上布满无数暗红色液体,仿佛人体血脉分布开来,最终朝着床榻方向延伸过去。似是觉察到了二人的侵入,床帐深处蓦地传出低沉吼叫,紧接着一道黑影蓦地暴涨,锐利枪头朝着二人直刺而来。 霎时间阴风大作,厉鬼悲鸣之声不绝于耳。箫梁与燕矶子早有警觉,当即握紧各自兵器准备招架。不料那黑影并不与二人多加纠缠,却是一个闪身绕了过去意欲逃走。然而黑影甫一踏入宅院中央,四周即刻有五色光辉瞬间腾起,随即地面上浮现出一道复杂法阵。任凭其如何冲击,依旧无法摆脱法阵束缚。 缠绕于黑影周围的浓郁黑雾在五色法阵的映照之下逐渐消散,终于显露出熟悉的紫衣女子的身影来。然而和昔日不同的是,此刻的她皮肤皆是病态的苍白,根本没有一丝血色。原本水灵灵的双眼充斥了深邃的黑暗,连眼白都尽数变作了骇人的黑色。 她紧紧握住了手中的湛蓝长枪,宛若受惊野兽朝四下不住打量,蓦地瞳仁骤缩,目光凝于一处:“是你?” 宅院之中,巨石之后,小龙持一折扇负手傲立,缓缓踱步而出:“这五灵破邪阵的滋味如何啊,紫雨姐姐?”说到这里,他话音一转,却是笑着调侃道:“啊,不对不对。我还是应该称呼你‘青冥’,才更恰当一些。”紫衣女子恨得牙痒,挺枪便刺,不料脚下法阵光辉又盛,她只觉身躯瞬间僵硬,竟是再也无法动弹。 “一味反抗,只会更加痛苦!”小龙说着一个手势,便有五道人影先后落于法阵的五灵阵脚,正是箫梁、燕矶子、一枝柳、蓝蝶,以及上官凤。 箫梁牢牢守住脚下的五行水灵之位,同时将一道碧绿颜色的符纸贴在灭魂剑身上,灭魂随之剑芒大盛。其余四人见状纷纷如法炮制,五灵光辉即刻变作灿烂夺目。与此同时,阵中的紫衣女子仿佛承受了千斤重压,蓦地瘫倒在地,显露出痛苦神情。 “丫头……”燕矶子心如刀割,下意识地前迈了一小步,怎料紫衣女子目光如炬,当即抓住这细微破绽,忽然朝他的方向舍身撞来,眼看着就要冲出阵外。 如果,没有那截从天而降的白绫的话。 正文 第三卷上架卷_第二十八章 真心 飘逸白绫朝她所在之处疾速刺下,紫衣女子不得已,只能朝一旁闪身躲避,却是失去了摆脱五灵破邪阵的唯一机会。燕矶子得到这片刻的拖延,已然回过神来,当即站稳了五行土灵位:“抱歉,我……我差点坏了大事。” 箫梁惊出一身冷汗,幸而有惊无险,他长舒一口气道:“我们也是为了她好,燕兄,且把心肠放硬些。”燕矶子艰难点头,对一旁现身出来的白衣女子道:“冯姑娘,多谢援手。” 冯岚会意点头,继而望向阵中的紫衣女子。见她依旧与五灵破邪阵抗衡,竟是毫不服软,冯岚不由怒道:“卑鄙的东西,速速把身体还给她!” 紫衣女子犹自奋力挣扎,听得此言先是怔了一怔,蓦地仰天长笑道:“还?分明是她心丧若死,自愿将身体交予我驱使,并非我强取豪夺而来,又何来‘还’这一说法?” 众人闻言皆是错愕,燕矶子更是怒火冲脑,忍不住咆哮道:“放屁!她根本没有理由把身体交给别人,一定是你用卑鄙手段蛊惑了她!” “嘿嘿,你说得不错,一个对生命尚存希望的人,自然不会任凭他人驱使自己的身体。可如果所有的希望……都泯灭了呢?”纵然经受着巨大的痛苦,紫衣女子依旧倔强笑着,傲然环视四周道:“啧啧,可怜的小丫头,你看到了没有?这些,就是你深深信赖的朋友啊……” “都到了这个地步,他们依旧认为你那伤痕累累的心,足以无数次承受住刻骨铭心的痛苦。都到了这个地步,他们依旧不愿承认你早已被空虚与绝望笼罩,根本连一丝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了。” 五灵破邪阵光辉越发强盛,阵中的紫衣女子痛苦得连连惨叫,苍白的肌肤表面逐渐散发出丝丝的黑雾,不多时,她的身影再次朦胧于浓浓黑暗。 五灵破邪阵阵中,那团黑雾开始横冲直撞,不住寻找可趁之机,却被箫梁等人所持的五灵符悉数阻挡,无论如何也逃不出去。眼见强攻一处无法奏效,黑雾蓦地一分为五,下一刻竟是从五个方向同时散射开去。 这一手使出,众人顿时措手不及,但见五道黑雾速度极快,眨眼间便消失在了视野尽头。 面对仓惶逃逸的五道黑雾,小龙神情波澜不惊。他朝箫梁等人点头致意,五人颔首领命,随即认准各自方向轻功施展开来,下一刻便尾随着目标迅速远去。 “眼见强行破阵不成,立刻分身突围,将真身藏于其中一道黑雾中,企图瞒天过海……嘿嘿,香云姐所料无差啊。”小龙一边说着,一边潇洒摊开手中折扇,嘴角泛起一抹冷笑,俨然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尾随着其中一道黑影,燕矶子脚步不停追入玉门关以北山林。待他惊觉回神,这才发现四周一片昏暗,静谧异常,竟是已追到树林深处了。 阴风拂来,落叶飘飞,极度的安静中,隐隐透着一丝诡异。燕矶子握紧斗角弓,目光锐利如鹰,不住扫视四下,徐徐迈步于堆满落叶的林荫小道。 方才他施展上乘轻功‘流鹤步’紧紧尾随那道黑雾而来,清清楚楚地瞧见它钻入了这片山林深处。然而林间荫蔽太多,若是黑雾打定主意蛰伏不出,即便他搜索得再如何仔细,也是拿它没办法。 正是明白这一点,燕矶子纵然神情一片平静,内心却是焦急万分。不料就在此时,前方忽有水流声响传来,他眉梢挑了一挑,当即放轻脚步赶了过去。 小道堆满枯叶,稍稍踩踏便会发出声响,燕矶子不得不放慢步伐谨慎赶路。耳听得那骤然响起的水流声音并未停歇,他心知自己踪迹尚未暴露,遂心中稍安,继续猫着身子潜行。 这般行了一阵,前方道路逐渐开阔,旋即一方小潭出现在了视线中。燕矶子凝神屏息,在小潭附近一处灌木丛后隐藏身形,继而目光透过灌木丛的间隙,望向水流声传出的源头。 然而就是这么一望,他的神情先是一片错愕,紧接着慌忙闭上了双眼。 水面丝丝白雾氤氲,一道纤美背影浸浴其中,隐约可见女子皓齿绛唇,眉眼如画,螓首微扬,情态惬意。裸露香肩披满晶莹水珠,纤纤玉臂肌肤胜雪,原本一片幽暗的树林,仿佛都因这沐浴女子而明朗了几分。 “瞧你……气势汹汹赶了过来,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如今却为何藏在角落里,只敢一味窥视呢?” 听得女子话语中的挑逗与讥讽,燕矶子心知踪迹暴露,当即冷哼一声,果断搭箭上弦现出身来,三枝没羽箭遥指她后心:“丫头她自是天生丽质,白璧无瑕,却不会学狐媚子故作妖冶,迷人心志。你识相的,就束手就擒……”然而他话音未落,女子已是施施然转过身来,却是对他毫无避讳。 燕矶子慌忙侧过头去,咬牙怒道:“你贵为神器之灵,竟这般糟践一个弱女子的身体,就不觉羞愧么?” “我糟践她?正如你所言,这傻丫头生得一副好面孔,本应受万众瞩目。可惜她从来都不懂得利用自己的美貌去争取幸福,反而妄自菲薄,徒然羡妒他人。依我看,她这是在自己糟践自己呀……” 哪怕完美胴体在人前展露无遗,女子依旧泰然自若,对着面前拘谨的男子媚眼如丝:“还有,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一直深深爱恋着她,只不过平素里没那个色胆一近芳泽。如今她的一切都属于我了,不管你做什么事,她永远也不会知道,还有什么放不开的呢?” “闭嘴!”燕矶子依旧不敢稍稍偏头,嘶声怒吼道:“你不是她!你根本不是她!” 眼见燕矶子这般竭斯底里,女子媚笑逐渐收敛,片刻后丝丝黑雾自她的肌肤中弥漫而出,悄无声息地将她的身体笼罩。待他惊觉望去,女子身影已是不知所踪了。 就在他惊怒交加、愤然四顾之际,女子的柔媚声音,竟是骤然于身后传出:“怎么?后悔了?” 若兰鼻息萦绕颈侧,那个温软身躯轻轻依在背上,他神情骤然僵住,艰难扭头望向身后,片刻后身体遏制不住地开始颤抖:“你……” 不知何时,她已穿上了熟悉的一袭紫衣,仿佛又变作了那个冒冒失失的清纯少女。然而望着曾经清丽淡雅的面庞上,此刻却噙着摄人心魄的媚笑,一瞬间,燕矶子浑身寒毛直竖,当即一把推开她,冷冷道:“滚远些!你不是她,你是假的。” 眼见燕矶子竟对自己横眉冷目,她起初也是怔了一怔,显然他的反应出乎意料。蓦地,她脸庞上媚笑尽敛,随即眉宇间微微泛红,妖冶情态变作一片楚楚可怜:“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对我,难道你已不喜欢我了吗?” 见得那份熟悉的哀怨与纯情,有那么一瞬间,燕矶子的脑海唯有空白:“丫头……” 身体在颤抖,双拳已紧握。然而残存的理智却提醒着他,绝对不能往前迈一步。 他咬着牙,冷着笑,克制着自己的身体,压抑着心头一片澎湃的情愫。 似乎觉察不到他心中的痛苦与挣扎,紫衣女子幽幽叹息,颓然转过身去,只留给他凄苦背影,然后徐徐道来:“原本以为在这个世界上,就算被所有人厌弃,至少你,至少有你,会不顾一切地对我好的。” 她的话音透着一丝由衷的疲惫,静静飘荡在静谧林间,霎时间清风拂来,散乱了她的如瀑青丝,却是有着几分凄美:“对他,我纵然一往情深,却始终得不到一丝的肯定。这毫无意义的爱,我也不知道要持续多久,也许……也许我这一生,都等不到他回心转意了吧,呵……” 她在苦笑? 她也只能苦笑了吧。 燕矶子只觉心痛难当,仿佛被一根尖锐锥子深深扎入。那句深埋心间许久的话,眼看着就要脱口而出,然而都到了嘴边,又被他硬生生地吞了回去,临时改口道:“……不过是个器灵,何必故作姿态学人情爱?与其有空在这废话,不如速速交出她的身体!” “故作姿态?”仿佛是被刺激到,她猛然转身,清秀容颜上,竟已泪流满面:“你凭什么断言我只是在故作姿态?凭什么不愿相信这些不过是我一直想说,而又说不出口的话?” “燕,你真的了解我么,你了解真实的我,究竟是怎样的么?” 秋风萧瑟,落叶纷飞,刹那间迷离了视线中的一切。 听得她这般称呼自己,燕矶子蓦地双眼圆睁,满脸惊愕:“难道、难道你是……?” 正文 第三卷上架卷_第二十八章 真心 飘逸白绫朝她所在之处疾速刺下,紫衣女子不得已,只能朝一旁闪身躲避,却是失去了摆脱五灵破邪阵的唯一机会。燕矶子得到这片刻的拖延,已然回过神来,当即站稳了五行土灵位:“抱歉,我……我差点坏了大事。” 箫梁惊出一身冷汗,幸而有惊无险,他长舒一口气道:“我们也是为了她好,燕兄,且把心肠放硬些。”燕矶子艰难点头,对一旁现身出来的白衣女子道:“冯姑娘,多谢援手。” 冯岚会意点头,继而望向阵中的紫衣女子。见她依旧与五灵破邪阵抗衡,竟是毫不服软,冯岚不由怒道:“卑鄙的东西,速速把身体还给她!” 紫衣女子犹自奋力挣扎,听得此言先是怔了一怔,蓦地仰天长笑道:“还?分明是她心丧若死,自愿将身体交予我驱使,并非我强取豪夺而来,又何来‘还’这一说法?” 众人闻言皆是错愕,燕矶子更是怒火冲脑,忍不住咆哮道:“放屁!她根本没有理由把身体交给别人,一定是你用卑鄙手段蛊惑了她!” “嘿嘿,你说得不错,一个对生命尚存希望的人,自然不会任凭他人驱使自己的身体。可如果所有的希望……都泯灭了呢?”纵然经受着巨大的痛苦,紫衣女子依旧倔强笑着,傲然环视四周道:“啧啧,可怜的小丫头,你看到了没有?这些,就是你深深信赖的朋友啊……” “都到了这个地步,他们依旧认为你那伤痕累累的心,足以无数次承受住刻骨铭心的痛苦。都到了这个地步,他们依旧不愿承认你早已被空虚与绝望笼罩,根本连一丝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了。” 五灵破邪阵光辉越发强盛,阵中的紫衣女子痛苦得连连惨叫,苍白的肌肤表面逐渐散发出丝丝的黑雾,不多时,她的身影再次朦胧于浓浓黑暗。 五灵破邪阵阵中,那团黑雾开始横冲直撞,不住寻找可趁之机,却被箫梁等人所持的五灵符悉数阻挡,无论如何也逃不出去。眼见强攻一处无法奏效,黑雾蓦地一分为五,下一刻竟是从五个方向同时散射开去。 这一手使出,众人顿时措手不及,但见五道黑雾速度极快,眨眼间便消失在了视野尽头。 面对仓惶逃逸的五道黑雾,小龙神情波澜不惊。他朝箫梁等人点头致意,五人颔首领命,随即认准各自方向轻功施展开来,下一刻便尾随着目标迅速远去。 “眼见强行破阵不成,立刻分身突围,将真身藏于其中一道黑雾中,企图瞒天过海……嘿嘿,香云姐所料无差啊。”小龙一边说着,一边潇洒摊开手中折扇,嘴角泛起一抹冷笑,俨然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尾随着其中一道黑影,燕矶子脚步不停追入玉门关以北山林。待他惊觉回神,这才发现四周一片昏暗,静谧异常,竟是已追到树林深处了。 阴风拂来,落叶飘飞,极度的安静中,隐隐透着一丝诡异。燕矶子握紧斗角弓,目光锐利如鹰,不住扫视四下,徐徐迈步于堆满落叶的林荫小道。 方才他施展上乘轻功‘流鹤步’紧紧尾随那道黑雾而来,清清楚楚地瞧见它钻入了这片山林深处。然而林间荫蔽太多,若是黑雾打定主意蛰伏不出,即便他搜索得再如何仔细,也是拿它没办法。 正是明白这一点,燕矶子纵然神情一片平静,内心却是焦急万分。不料就在此时,前方忽有水流声响传来,他眉梢挑了一挑,当即放轻脚步赶了过去。 小道堆满枯叶,稍稍踩踏便会发出声响,燕矶子不得不放慢步伐谨慎赶路。耳听得那骤然响起的水流声音并未停歇,他心知自己踪迹尚未暴露,遂心中稍安,继续猫着身子潜行。 这般行了一阵,前方道路逐渐开阔,旋即一方小潭出现在了视线中。燕矶子凝神屏息,在小潭附近一处灌木丛后隐藏身形,继而目光透过灌木丛的间隙,望向水流声传出的源头。 然而就是这么一望,他的神情先是一片错愕,紧接着慌忙闭上了双眼。 水面丝丝白雾氤氲,一道纤美背影浸浴其中,隐约可见女子皓齿绛唇,眉眼如画,螓首微扬,情态惬意。裸露香肩披满晶莹水珠,纤纤玉臂肌肤胜雪,原本一片幽暗的树林,仿佛都因这沐浴女子而明朗了几分。 “瞧你……气势汹汹赶了过来,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如今却为何藏在角落里,只敢一味窥视呢?” 听得女子话语中的挑逗与讥讽,燕矶子心知踪迹暴露,当即冷哼一声,果断搭箭上弦现出身来,三枝没羽箭遥指她后心:“丫头她自是天生丽质,白璧无瑕,却不会学狐媚子故作妖冶,迷人心志。你识相的,就束手就擒……”然而他话音未落,女子已是施施然转过身来,却是对他毫无避讳。 燕矶子慌忙侧过头去,咬牙怒道:“你贵为神器之灵,竟这般糟践一个弱女子的身体,就不觉羞愧么?” “我糟践她?正如你所言,这傻丫头生得一副好面孔,本应受万众瞩目。可惜她从来都不懂得利用自己的美貌去争取幸福,反而妄自菲薄,徒然羡妒他人。依我看,她这是在自己糟践自己呀……” 哪怕完美胴体在人前展露无遗,女子依旧泰然自若,对着面前拘谨的男子媚眼如丝:“还有,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一直深深爱恋着她,只不过平素里没那个色胆一近芳泽。如今她的一切都属于我了,不管你做什么事,她永远也不会知道,还有什么放不开的呢?” “闭嘴!”燕矶子依旧不敢稍稍偏头,嘶声怒吼道:“你不是她!你根本不是她!” 眼见燕矶子这般竭斯底里,女子媚笑逐渐收敛,片刻后丝丝黑雾自她的肌肤中弥漫而出,悄无声息地将她的身体笼罩。待他惊觉望去,女子身影已是不知所踪了。 就在他惊怒交加、愤然四顾之际,女子的柔媚声音,竟是骤然于身后传出:“怎么?后悔了?” 若兰鼻息萦绕颈侧,那个温软身躯轻轻依在背上,他神情骤然僵住,艰难扭头望向身后,片刻后身体遏制不住地开始颤抖:“你……” 不知何时,她已穿上了熟悉的一袭紫衣,仿佛又变作了那个冒冒失失的清纯少女。然而望着曾经清丽淡雅的面庞上,此刻却噙着摄人心魄的媚笑,一瞬间,燕矶子浑身寒毛直竖,当即一把推开她,冷冷道:“滚远些!你不是她,你是假的。” 眼见燕矶子竟对自己横眉冷目,她起初也是怔了一怔,显然他的反应出乎意料。蓦地,她脸庞上媚笑尽敛,随即眉宇间微微泛红,妖冶情态变作一片楚楚可怜:“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对我,难道你已不喜欢我了吗?” 见得那份熟悉的哀怨与纯情,有那么一瞬间,燕矶子的脑海唯有空白:“丫头……” 身体在颤抖,双拳已紧握。然而残存的理智却提醒着他,绝对不能往前迈一步。 他咬着牙,冷着笑,克制着自己的身体,压抑着心头一片澎湃的情愫。 似乎觉察不到他心中的痛苦与挣扎,紫衣女子幽幽叹息,颓然转过身去,只留给他凄苦背影,然后徐徐道来:“原本以为在这个世界上,就算被所有人厌弃,至少你,至少有你,会不顾一切地对我好的。” 她的话音透着一丝由衷的疲惫,静静飘荡在静谧林间,霎时间清风拂来,散乱了她的如瀑青丝,却是有着几分凄美:“对他,我纵然一往情深,却始终得不到一丝的肯定。这毫无意义的爱,我也不知道要持续多久,也许……也许我这一生,都等不到他回心转意了吧,呵……” 她在苦笑? 她也只能苦笑了吧。 燕矶子只觉心痛难当,仿佛被一根尖锐锥子深深扎入。那句深埋心间许久的话,眼看着就要脱口而出,然而都到了嘴边,又被他硬生生地吞了回去,临时改口道:“……不过是个器灵,何必故作姿态学人情爱?与其有空在这废话,不如速速交出她的身体!” “故作姿态?”仿佛是被刺激到,她猛然转身,清秀容颜上,竟已泪流满面:“你凭什么断言我只是在故作姿态?凭什么不愿相信这些不过是我一直想说,而又说不出口的话?” “燕,你真的了解我么,你了解真实的我,究竟是怎样的么?” 秋风萧瑟,落叶纷飞,刹那间迷离了视线中的一切。 听得她这般称呼自己,燕矶子蓦地双眼圆睁,满脸惊愕:“难道、难道你是……?” 正文 第三卷上架卷_第二十九章 平息 眼角清泪不住流淌,面对着他的震惊目光,轩紫雨却是微微一笑,尽管那笑容中满是苦涩:“青冥说得没错,它没有骗你。是我,是我自愿把身体交给它,任凭它驱使的。” “为……什……么……”他的脸绷得紧紧的,声音陡然低沉,目光凶狠得像一只呜吼的野兽。 然而,她依旧自顾自笑着,仿佛根本瞧不见他眼中的暴怒:“都是天意,都是命啊。人,要如何抗衡天意呢?”她话音方落,那个灰衣男子便是毅然迈步过来,片刻后在她面前停下,俯视着她的凄婉容颜。 然后他一言不发,只把有力的大手伸出,将她紧紧拥入怀抱。 此时无声胜有声。 被灰衣男子紧紧拥抱,感受着他刻骨铭心的爱恋,紫衣女子的哀怨神情却是不着痕迹地迅速收敛,双眼中开始闪烁起狡黠意味,继而嘴角泛起了一抹阴险弧度:“愚蠢……” 螓首凑近他的脖颈,她丹唇微启,露出两排贝齿,以及两根无比锐利的獠牙:“现在,就让我先送你下去,你就祈求能与她相会吧,嘻嘻……” 森白獠牙缓缓贴上他的肌肤,眼看着就要深深咬入,不料值此时刻,斜下里忽有一道碧芒骤然现出。待她反应过来时,自己的背后已贴上了一张碧绿色的符纸。 “呃,糟了……是谁!”她的身体瞬间腾起大量黑雾,夹杂着雾气喷涌而出的“咝咝”声。她强行忍耐住身体的痛苦,恼火地扭头望去,凶狠神情随之变作诧异:“是你?” “没错,是我,”箫梁将燕矶子自她身边一把拉开,接道,“我就知道……倘若是其他人,遇上你的真身倒也无所谓。但燕兄遇上的话,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燕矶子冷冷瞥他一眼,道:“喂,你小子什么意思?看到没有,如果不是你多此一举,现在制服它的就该是我了!”说着,他把手中那道蒸腾着银白辉芒的符纸在箫梁眼前晃了晃,“你把我燕矶子当什么了,我会被这种雕虫小技迷惑?” 紫衣女子不可思议地凝视燕矶子,这个前一刻还满脸情伤的男子,变脸竟是如此地迅速。而且观他这架势,竟是一开始就打算趁拥抱自己的机会,把那张蕴含驱邪之力的符纸,贴在自己毫无防备的后背上! 这一瞬间,她只能联想到两个字,作为对燕矶子的评价——可怕! 后心处,碧绿色的符纸光辉愈盛,而她终究承受不住,身体再度朦胧于黑雾之中。这一次,被驱邪之力牢牢压制的她,再也无法迅速远遁,何况眼前又有两个高手全神戒备。 竟是走投无路了? “好好好,没想到我偷鸡不成蚀把米,竟是栽在了你燕矶子的手里……”黑雾中,女子的声音传来,透着满腔的不甘:“不过有些事情,你是无论如何也隐瞒不了的!刚才那一瞬间流露出的泪光,就是你动情的最好证明……嘿嘿,所以这一次我没有输,下一次,我也不会输!” 箫梁冷冷道:“下一次?我这一次就能彻底消灭你,抱歉,你没有机会了!”青冥笑道:“你忘了?我是青冥器灵,只要神器不灭,我就永远都不会消亡。这一次的失败,无非是让我再沉睡一段时间,终有复苏的那一刻!” “怎么,怕了?但再如何惧怕也是无用。需要搜集全部神器的你们,根本无法弃青冥不顾。何况若缺了苏醒状态的器灵,神器也不过是块无比坚固的废物……所以,迟早有一天,这小丫头会需要我的力量的。到了那时,我一定教她万劫不复!” “嘿嘿,你们……都等着吧,等着那无边无际的黑暗,把一切的希望都彻底湮没……” 被神圣碧芒笼罩的黑雾,在邪笑声中消散殆尽。待黑雾彻底散去,铺满昏黄枯叶的地面上,终于显露出那个昏倒了的紫衣女子。 那日之后,士兵出奇死亡之事终究落下了帷幕,散乱军心随之凝聚。事后轩紫雨苏醒过来后,众人试探性地询问于她,却发现她对整件事情竟没有了一点印象,甚至连香云何时到来都不甚清楚。 既然轩紫雨毫不知情,箫梁等人便不约而同地保持沉默,并叮嘱她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使用青冥。同时,她还觉察到众人对自己的态度,似乎和以前略有不同,但究竟有什么不同她想不明白,此事箫梁等人也都矢口否认,让她只觉莫名其妙。 只有一件事轩紫雨可以肯定,那就是自从失明之后沉积心中的郁结,不知何故突然消失一空了。她重新恢复了活泼开朗的性格,时不时还要与箫梁斗嘴,每每妙语如珠,都引得众人哄笑连连。 待一切尘埃落定,众人辞别小龙一路北上,在十多日后,抵达了广阔的敕勒川大草原。 碧云蓝天,芳草萋萋,微风拂来,遍地青草迎风摇曳,发出沙沙声响。 轩紫雨抛下同行马车,一马当先驰骋于原野之上。或许是很久未能如此畅怀,或许是又来到了梦寐以求的广阔草原,她纵马奔腾,舒展双臂,迎风高歌,怡然自得。但闻歌喉动人,歌音嘹亮,悠扬飘荡开去,教同行众人尽皆侧目。 马车内,冯岚嬉笑着迎着拍子,有节律地击掌道:“紫雨妹妹好歌喉,平日里真瞧不出来呢。”车外,箫梁犹自骑着墨影随行,听得她此言不由笑道:“才知道么?丫头在草原部族的那达慕大会上出尽风头,那一幕才叫惊艳呢。” 说着说着,箫梁神情微变,环视四周道:“这里……好像是叫做‘呼噜崖’。” “呼噜崖?就是咱们口中的绝情崖?”燕矶子也骑一骏马护卫马车,听得箫梁此言笑道:“‘绝情崖下龙牙渊,龙牙渊底三生石,三生三世枕上书,血滴三生映姻缘。’,咱们中原的童谣就是这般唱的。如果可以,我也想瞧瞧那三生石究竟是何模样。” 箫梁诧异道:“别开玩笑了,且不说童谣根本不可信,龙牙渊水冰寒至极,你想被冻成冰雕么?”燕矶子笑容不改,却不直接回答。他望着远处奔腾的雪玉,以及雪玉背上那一袭飘扬紫衣,低声道:“色仔,你瞧瞧丫头,她有多久没有似这般喜笑颜开了?不是我说你,寻找神器固然是当务之急,却不能一蹴而就。关于之前的种种不快,我并无权指责你,只因我自己也有责任,但像上一次那样的事情我不想再遇上了,你明白么?” 听闻燕矶子此言,箫梁沉默许久。当他见得轩紫雨御马奔驰的舒心笑容,那一霎那,心中似乎有什么柔软地方被触动了,终于笑着点头道:“好,就在这里多停留几日吧。” 绝情崖之巅,缓缓走上两道身影。清风徐来,吹拂二人衣裙飞扬不止,飘逸宛若下凡仙子,不沾半点凡尘。 轩紫雨阖眼轻嗅,只觉迎面风中夹杂着芳草幽香,不由叹道:“还是熟悉的气息呀……上一次我来到这里,是被哈克索族的女子们强拉过来的。如今故地重游,心情与那日却是大为不同。” 冯岚闻言侧目过来,眼神似有深意:“是这样啊……我听说草原部族的女子但凡来到此处,都要朝着上天高声喊出自己心爱男子的名字。傻丫头,你能不能告诉我那一日你所喊的,究竟是谁呢?” 轩紫雨神情明显一僵,即便她依旧瞧不见东西,但有那么一瞬间,她还是觉察到了冯岚正以异样目光凝视着自己,忙解释道:“没……那一次我什么都没说,是的,什么都没……” 对于此事,冯岚自然不会打破砂锅问到底,她见好就收,道:“听说这绝情崖下的龙牙渊中,藏有一颗三生石,能映照人此生姻缘呢。“见她好歹转移了话题,轩紫雨心头释然,忙道:“是呀,这事我也听说过。岚姐姐如果需要,那可以让我去试试。我知道龙牙渊水乃世间极寒,但不要忘了我体内有九幽狱火。这是世间至强至热的火焰,一定能保护我潜入龙牙渊下。如果你还是不信,我可以施展给你看看,且离我远些。” 待冯岚远离自己一丈有余,轩紫雨心神凝起,周身随之萦绕起殷红色的火焰,恐怖高温使得四周空气剧烈扭曲:“有这样的火焰保护,我一定可以取得三生石给你,所以放心吧。” 冯岚自然不愿她去涉险,只是突然间念头一转,心中顿时有了决意:“好,且去试试吧,能带回三生石那是最好,如果不能也不要勉强,明白了么?” 正文 第三卷上架卷_第二十九章 平息 眼角清泪不住流淌,面对着他的震惊目光,轩紫雨却是微微一笑,尽管那笑容中满是苦涩:“青冥说得没错,它没有骗你。是我,是我自愿把身体交给它,任凭它驱使的。” “为……什……么……”他的脸绷得紧紧的,声音陡然低沉,目光凶狠得像一只呜吼的野兽。 然而,她依旧自顾自笑着,仿佛根本瞧不见他眼中的暴怒:“都是天意,都是命啊。人,要如何抗衡天意呢?”她话音方落,那个灰衣男子便是毅然迈步过来,片刻后在她面前停下,俯视着她的凄婉容颜。 然后他一言不发,只把有力的大手伸出,将她紧紧拥入怀抱。 此时无声胜有声。 被灰衣男子紧紧拥抱,感受着他刻骨铭心的爱恋,紫衣女子的哀怨神情却是不着痕迹地迅速收敛,双眼中开始闪烁起狡黠意味,继而嘴角泛起了一抹阴险弧度:“愚蠢……” 螓首凑近他的脖颈,她丹唇微启,露出两排贝齿,以及两根无比锐利的獠牙:“现在,就让我先送你下去,你就祈求能与她相会吧,嘻嘻……” 森白獠牙缓缓贴上他的肌肤,眼看着就要深深咬入,不料值此时刻,斜下里忽有一道碧芒骤然现出。待她反应过来时,自己的背后已贴上了一张碧绿色的符纸。 “呃,糟了……是谁!”她的身体瞬间腾起大量黑雾,夹杂着雾气喷涌而出的“咝咝”声。她强行忍耐住身体的痛苦,恼火地扭头望去,凶狠神情随之变作诧异:“是你?” “没错,是我,”箫梁将燕矶子自她身边一把拉开,接道,“我就知道……倘若是其他人,遇上你的真身倒也无所谓。但燕兄遇上的话,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燕矶子冷冷瞥他一眼,道:“喂,你小子什么意思?看到没有,如果不是你多此一举,现在制服它的就该是我了!”说着,他把手中那道蒸腾着银白辉芒的符纸在箫梁眼前晃了晃,“你把我燕矶子当什么了,我会被这种雕虫小技迷惑?” 紫衣女子不可思议地凝视燕矶子,这个前一刻还满脸情伤的男子,变脸竟是如此地迅速。而且观他这架势,竟是一开始就打算趁拥抱自己的机会,把那张蕴含驱邪之力的符纸,贴在自己毫无防备的后背上! 这一瞬间,她只能联想到两个字,作为对燕矶子的评价——可怕! 后心处,碧绿色的符纸光辉愈盛,而她终究承受不住,身体再度朦胧于黑雾之中。这一次,被驱邪之力牢牢压制的她,再也无法迅速远遁,何况眼前又有两个高手全神戒备。 竟是走投无路了? “好好好,没想到我偷鸡不成蚀把米,竟是栽在了你燕矶子的手里……”黑雾中,女子的声音传来,透着满腔的不甘:“不过有些事情,你是无论如何也隐瞒不了的!刚才那一瞬间流露出的泪光,就是你动情的最好证明……嘿嘿,所以这一次我没有输,下一次,我也不会输!” 箫梁冷冷道:“下一次?我这一次就能彻底消灭你,抱歉,你没有机会了!”青冥笑道:“你忘了?我是青冥器灵,只要神器不灭,我就永远都不会消亡。这一次的失败,无非是让我再沉睡一段时间,终有复苏的那一刻!” “怎么,怕了?但再如何惧怕也是无用。需要搜集全部神器的你们,根本无法弃青冥不顾。何况若缺了苏醒状态的器灵,神器也不过是块无比坚固的废物……所以,迟早有一天,这小丫头会需要我的力量的。到了那时,我一定教她万劫不复!” “嘿嘿,你们……都等着吧,等着那无边无际的黑暗,把一切的希望都彻底湮没……” 被神圣碧芒笼罩的黑雾,在邪笑声中消散殆尽。待黑雾彻底散去,铺满昏黄枯叶的地面上,终于显露出那个昏倒了的紫衣女子。 那日之后,士兵出奇死亡之事终究落下了帷幕,散乱军心随之凝聚。事后轩紫雨苏醒过来后,众人试探性地询问于她,却发现她对整件事情竟没有了一点印象,甚至连香云何时到来都不甚清楚。 既然轩紫雨毫不知情,箫梁等人便不约而同地保持沉默,并叮嘱她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使用青冥。同时,她还觉察到众人对自己的态度,似乎和以前略有不同,但究竟有什么不同她想不明白,此事箫梁等人也都矢口否认,让她只觉莫名其妙。 只有一件事轩紫雨可以肯定,那就是自从失明之后沉积心中的郁结,不知何故突然消失一空了。她重新恢复了活泼开朗的性格,时不时还要与箫梁斗嘴,每每妙语如珠,都引得众人哄笑连连。 待一切尘埃落定,众人辞别小龙一路北上,在十多日后,抵达了广阔的敕勒川大草原。 碧云蓝天,芳草萋萋,微风拂来,遍地青草迎风摇曳,发出沙沙声响。 轩紫雨抛下同行马车,一马当先驰骋于原野之上。或许是很久未能如此畅怀,或许是又来到了梦寐以求的广阔草原,她纵马奔腾,舒展双臂,迎风高歌,怡然自得。但闻歌喉动人,歌音嘹亮,悠扬飘荡开去,教同行众人尽皆侧目。 马车内,冯岚嬉笑着迎着拍子,有节律地击掌道:“紫雨妹妹好歌喉,平日里真瞧不出来呢。”车外,箫梁犹自骑着墨影随行,听得她此言不由笑道:“才知道么?丫头在草原部族的那达慕大会上出尽风头,那一幕才叫惊艳呢。” 说着说着,箫梁神情微变,环视四周道:“这里……好像是叫做‘呼噜崖’。” “呼噜崖?就是咱们口中的绝情崖?”燕矶子也骑一骏马护卫马车,听得箫梁此言笑道:“‘绝情崖下龙牙渊,龙牙渊底三生石,三生三世枕上书,血滴三生映姻缘。’,咱们中原的童谣就是这般唱的。如果可以,我也想瞧瞧那三生石究竟是何模样。” 箫梁诧异道:“别开玩笑了,且不说童谣根本不可信,龙牙渊水冰寒至极,你想被冻成冰雕么?”燕矶子笑容不改,却不直接回答。他望着远处奔腾的雪玉,以及雪玉背上那一袭飘扬紫衣,低声道:“色仔,你瞧瞧丫头,她有多久没有似这般喜笑颜开了?不是我说你,寻找神器固然是当务之急,却不能一蹴而就。关于之前的种种不快,我并无权指责你,只因我自己也有责任,但像上一次那样的事情我不想再遇上了,你明白么?” 听闻燕矶子此言,箫梁沉默许久。当他见得轩紫雨御马奔驰的舒心笑容,那一霎那,心中似乎有什么柔软地方被触动了,终于笑着点头道:“好,就在这里多停留几日吧。” 绝情崖之巅,缓缓走上两道身影。清风徐来,吹拂二人衣裙飞扬不止,飘逸宛若下凡仙子,不沾半点凡尘。 轩紫雨阖眼轻嗅,只觉迎面风中夹杂着芳草幽香,不由叹道:“还是熟悉的气息呀……上一次我来到这里,是被哈克索族的女子们强拉过来的。如今故地重游,心情与那日却是大为不同。” 冯岚闻言侧目过来,眼神似有深意:“是这样啊……我听说草原部族的女子但凡来到此处,都要朝着上天高声喊出自己心爱男子的名字。傻丫头,你能不能告诉我那一日你所喊的,究竟是谁呢?” 轩紫雨神情明显一僵,即便她依旧瞧不见东西,但有那么一瞬间,她还是觉察到了冯岚正以异样目光凝视着自己,忙解释道:“没……那一次我什么都没说,是的,什么都没……” 对于此事,冯岚自然不会打破砂锅问到底,她见好就收,道:“听说这绝情崖下的龙牙渊中,藏有一颗三生石,能映照人此生姻缘呢。“见她好歹转移了话题,轩紫雨心头释然,忙道:“是呀,这事我也听说过。岚姐姐如果需要,那可以让我去试试。我知道龙牙渊水乃世间极寒,但不要忘了我体内有九幽狱火。这是世间至强至热的火焰,一定能保护我潜入龙牙渊下。如果你还是不信,我可以施展给你看看,且离我远些。” 待冯岚远离自己一丈有余,轩紫雨心神凝起,周身随之萦绕起殷红色的火焰,恐怖高温使得四周空气剧烈扭曲:“有这样的火焰保护,我一定可以取得三生石给你,所以放心吧。” 冯岚自然不愿她去涉险,只是突然间念头一转,心中顿时有了决意:“好,且去试试吧,能带回三生石那是最好,如果不能也不要勉强,明白了么?” 正文 第三卷上架卷_第三十章 水柔声 绝情崖下,龙牙渊旁。 万丈崖底,光线昏暗,四周万物为渊水中的极寒气息冻结,岩石表面都覆盖了万年不化的寒霜。而那片涉足此处的殷红,正是浓浓黑暗中唯一的光亮。 轩紫雨以九幽狱火缠绕周身,一旦经过某处,那里的白霜便迅速消融,变作一片蒸腾水汽。她摸索着来到龙牙渊旁,因双眼无法视物已过了数月有余,所以这里的黑暗对她来说,反而没有任何影响。 她仔细聆听水流声音,待确认了渊水位置后脚下谨慎迈步,不多时人已立在了浅滩之中。 渊水自她的脚踝处不住流淌而过,即便有九幽狱火保护,她还是能感受到丝丝的寒意自脚下涌上心头,不禁打了个寒战。然后她朝着更深处的潭水试探性地探出手掌,待适应了这阵寒冷之后,她深吸一口气,随即一个猛子扎入了水中。 水流湍急,水温寒冷,她猝不及防之下,险些控制不住身形被激流冲走。待适应了激流后,她探出手掌不住朝下方摸索,却只能抓到一些沉积于水底的泥沙,便是连块大点的石头都寻不到。 这般摸索一阵无果,她却并不气馁,在心中暗暗估计着龙牙渊水下的地势。之后,她迅速浮上水面换气,然后再度下潜,朝着前方某处极快游去。 前方的更深水下,似乎有着异样的感觉? 她身躯宛若游鱼熟练潜游,却不曾料到自己所造成的暗流缓缓传递到了水下某处,紧接着那里缓缓睁开了一双眼眸,在漆黑的水底世界中亮起幽蓝光辉。 幽蓝色的眼眸静静凝视着潜入此间的女子,目光神秘而又深邃。 另一方面,通往龙牙渊的入口处,燕矶子急得热锅蚂蚁一般,在众人面前来回踱步。忽的,他脚步顿止,怒视神情平静的冯岚:“冯姑娘,你可是个聪明人,为何这一次……要做出这种糊涂事?” 冯岚宽言笑道:“好啦好啦,燕大侠,我都赔了快一万个不是了,且放心吧,紫雨妹妹不会有事的。我正是相信她的能力,这才放任她前往龙牙渊下去取三生石的。”箫梁亦是开解他道:“莫要心急,据岚儿所言,丫头她已然熟练掌握了九幽狱火,那可是锻造神器转魄的火焰啊,区区龙牙渊不在话下。” 余下的人也看不过他心急如焚,纷纷开口劝他稍安勿躁。 “你们……!都以为我担心的只是龙牙渊的极寒?都认为我是在白*心?”燕矶子恼道:“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龙牙渊水固然寒冷,我却明白有九幽狱火在,她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 说着,他俯视通往下方幽暗世界的入口,其中腾上来的丝丝寒雾,教他心直往下沉:“你们知不知道,这种人迹罕至的险恶之地,正是容易孕育精怪的地方啊!” 水下更深处,不知何时腾起一圈白色宝光,在幽暗水下倍显神秘。轩紫雨觉得那里不住传来温暖感觉,心道:“这水下阴寒至极,为何那里会涌来一丝暖流?难道传说中的三生石就在那里?” 这般想着,她正要朝暖流源头游动过去,不料就在此时,前方的白色宝光前有一黑影骤然现身,顿时将暖流的流动截断。 “……什么?”轩紫雨惊诧之下,一时间忘了自己尚在水中失声惊呼。谁知环绕四周的水流并没有立刻灌入她的口鼻中,她这才发现自己呼吸无阻,与在陆地上一般无二:“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前方,那黑影打量了她片刻,继而幽幽答道:“大千世界,物种繁多,每一种都有自己独特的存活方式,每一种都有独特的居住环境,根本不值得奇怪呀。” 那是一个柔美的女声,轻轻落在耳畔,教轩紫雨心头敌意淡去不少。轩紫雨对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道:“抱歉,多有打扰了。我只是听说这龙牙渊下有能够映照姻缘的三生石,这才潜入此地一探究竟。” 柔美女声再度沉默。 轩紫雨猜测她是否因自己的不请自来而生气,柔美女声忽而疑道:“嗯?这龙牙渊水乃是世间极寒,常人只要沾上半点便会被冻成冰雕,可你居然成功潜入,安然抵达了这弱水之界?”轩紫雨听不太懂,只是如实道:“我体内藏有九幽狱火,自然能抵御渊水的极寒。” “原来如此,它叫做九幽狱火啊……想要三生石?若你当真想要,须得答应我一件事,可以么?”黑影一边说着,一边朝轩紫雨游来。似乎担心她对自己过度戒备,黑影游得极其缓慢,显得毫无歹意,良久才抵达了她的面前:“只要答应帮我完成,我就把三生石交给你。” 轩紫雨不假思索道:“好。”话音方落,她只觉什么冰凉物事轻轻触在自己的眉心位置,随即脑海中涌起一阵古怪感觉,笼罩眼前的无边黑暗,竟是逐渐腾起一丝光明。 “我……我的眼睛……?我能看见东西了?” 待视线彻底清晰,入眼处,是一个女子的清丽容颜。轩紫雨欣喜若狂,目光顺着面前女子的脸庞再往下看,兴奋神情却是突然就凝住了。 这女子腰际以下并非人类的两条长腿,而是半截鱼类的尾巴! 鱼尾摆动,排开水波,她的身体在水中划出优美的弧线,灵活地游到了一丈开外:“对于你来说我是个异类,你心存惧怕也是理所当然。好了,就让我们保持这个距离。如此于你于我,都是再好不过。”轩紫雨连连摆手道:“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相反我倒是觉得你很漂亮呢,只是……我的眼睛为何突然就能看到东西了?” “可惜只限于这弱水之界,我能力不足,无法让你彻底复明。”人鱼女子素手轻抚自己脸颊,淡然笑道:“至于这张脸也不是我的,原来真的很美么……还记得我方才说过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么?那事,便和这张脸有关。你可愿听我细细说来?” 人鱼女子温柔如许,柔美声音萦绕在这片昏暗的水下世界:“这弱水之界罕有生灵,如同被时光遗弃。而生于此处的我却无法离开此地,唯有孤独等待,等待着哪一天自己的生命走向终结……”轩紫雨道:“你在此待了多久?” 人鱼女子目光黯淡下去,随即缓缓摇头:“不知道……这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孤守此地,我不知道这样的时光是从何时开始,也不知何时才能走向终焉。我只是麻木地等待,等待……直到有一天,一个女子出现在了我的面前,突然就打破了我死水般的生命。” “那时的我修为尚浅,长得也不堪入目。那个时候,我还不明白她到底是用了什么办法来到这里,对她的闯入更是无力阻止,只能躲在角落里,眼睁睁地看着她将三生石取走。然而即便对这些一无所知,身为鲛人的我,依旧能感受到她充斥心扉的浓浓痴情,眼中禁不住就流下泪来。” 人鱼女子右手探出,一直紧攥的手掌缓缓舒展开来,显露出一颗浑圆的晶莹小珠。轩紫雨被她手心处的光华迷离了双眼,情不自禁喃喃道:“鲛人望情,落泪成珠……原来传说都是真的。” 人鱼女子深深凝望手心泪珠:“原本我想将这颗眼泪亲手赠予她,作为她爱恋的祝福。怎知她来得快,去得也快,我根本无暇将东西赠出。这,也成了我此生的一大遗憾。”轩紫雨道:“原来如此,你是想让我转交给她吧?” 人鱼女子苦笑一声,道:“可惜,这已经不可能了。” 轩紫雨讶然。 “那日她取走三生石后,我便将她的容颜牢记于心,之后勤加修炼,打算让自己也拥有那张完美的脸庞。我以为她永远都不会再来了,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不久之后,她再度造访了这弱水之界。只是这一次,她的咽喉处竟是遭到了致命的剑伤,身体也被龙牙渊水彻底冻结,成了一块美丽的冰雕了。” “她……死了……?” “不错,她从绝情崖上摔落前便已然死去了。我隐约感受到她那即将散去的魂魄中,有一丝丝的遗憾与情殇,似乎临死前有着太多的悲怮与无奈。我并没有能力救她,只能赶在她魂飞魄散之前,将一丝魂魄抽出,置于这颗眼泪之中。” 晶莹泪珠安静躺在人鱼女子的掌心,其上隐隐有流光闪过:“这么些年来,她的魂魄依旧静静沉睡于这颗眼泪中。我相信一定有救活她的办法,所以拜托你回到上界之后四下打探。她的身体在那之后便为他人夺走了,现在应该还藏在某处。”轩紫雨道:“好,我会试一试。你能不能告诉我那个夺回她身体的人究竟是何模样,都这么些年过去了,他还会在人间吗?” 水流平稳,一片静谧。人鱼女子纤美身姿于水中沉浮,却是许久不语。她将脸庞隐于暗处,不太瞧得清神情,轩紫雨正觉疑惑,忽闻她幽幽叹息,接着缓缓道来:“他……是一个俊美如同仙人的男子。那时,他一身白衣若雪,孤身潜入这里,仿佛仙人谪落凡尘,这终日昏暗的世界仿佛都因为他的造访,而瞬间亮堂了几分。但是我能感受到的,我能感觉到他内心的纠葛。” “那是一种复杂的情感,痛苦、悔恨、憎恶、哀伤错综纠缠,着实难以言喻。那时,我已拥有了和那女子一般无二的容貌,他乍一见到我,血红色的双眼即刻涌上了一层雾气,接着不由分说便一把拥我入怀……他抱得那么紧,那么紧,似乎害怕稍稍放松,我便要逃走开去。” 人鱼女子这般轻声诉说,声音已然有些哽咽了:“那个时候我才明白,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不总是快乐欢愉。有些时候,它也会变作穿肠毒药,教人痛苦、要人性命的……”轩紫雨报之以笑,眼中有泪光泛起:“是啊……情之一物,确是最难揣测。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如此种种,却又有谁说得清、道得明呢?” 见得她笑容似有苦涩,人鱼女子心有所感,不经意间泪水夺眶而出,即刻化作晶莹圆珠顺着姣好脸庞缓缓滑下,最终轻盈落在掌心。 “嗯?情泪?”人鱼女子略觉诧异,缓缓游至轩紫雨身旁,将手中两颗眼泪一并交予她:“我明白了,你也是痴情之人,我同样祝福你能得到属于自己的幸福。看,那就是三生石,你将它取走吧。” 深邃水底,一只彩面巨蚌中,纯白玉石静静朝四周散发着柔和光辉,映亮了二人的脸庞。 正文 第三卷上架卷_第三十章 水柔声 绝情崖下,龙牙渊旁。 万丈崖底,光线昏暗,四周万物为渊水中的极寒气息冻结,岩石表面都覆盖了万年不化的寒霜。而那片涉足此处的殷红,正是浓浓黑暗中唯一的光亮。 轩紫雨以九幽狱火缠绕周身,一旦经过某处,那里的白霜便迅速消融,变作一片蒸腾水汽。她摸索着来到龙牙渊旁,因双眼无法视物已过了数月有余,所以这里的黑暗对她来说,反而没有任何影响。 她仔细聆听水流声音,待确认了渊水位置后脚下谨慎迈步,不多时人已立在了浅滩之中。 渊水自她的脚踝处不住流淌而过,即便有九幽狱火保护,她还是能感受到丝丝的寒意自脚下涌上心头,不禁打了个寒战。然后她朝着更深处的潭水试探性地探出手掌,待适应了这阵寒冷之后,她深吸一口气,随即一个猛子扎入了水中。 水流湍急,水温寒冷,她猝不及防之下,险些控制不住身形被激流冲走。待适应了激流后,她探出手掌不住朝下方摸索,却只能抓到一些沉积于水底的泥沙,便是连块大点的石头都寻不到。 这般摸索一阵无果,她却并不气馁,在心中暗暗估计着龙牙渊水下的地势。之后,她迅速浮上水面换气,然后再度下潜,朝着前方某处极快游去。 前方的更深水下,似乎有着异样的感觉? 她身躯宛若游鱼熟练潜游,却不曾料到自己所造成的暗流缓缓传递到了水下某处,紧接着那里缓缓睁开了一双眼眸,在漆黑的水底世界中亮起幽蓝光辉。 幽蓝色的眼眸静静凝视着潜入此间的女子,目光神秘而又深邃。 另一方面,通往龙牙渊的入口处,燕矶子急得热锅蚂蚁一般,在众人面前来回踱步。忽的,他脚步顿止,怒视神情平静的冯岚:“冯姑娘,你可是个聪明人,为何这一次……要做出这种糊涂事?” 冯岚宽言笑道:“好啦好啦,燕大侠,我都赔了快一万个不是了,且放心吧,紫雨妹妹不会有事的。我正是相信她的能力,这才放任她前往龙牙渊下去取三生石的。”箫梁亦是开解他道:“莫要心急,据岚儿所言,丫头她已然熟练掌握了九幽狱火,那可是锻造神器转魄的火焰啊,区区龙牙渊不在话下。” 余下的人也看不过他心急如焚,纷纷开口劝他稍安勿躁。 “你们……!都以为我担心的只是龙牙渊的极寒?都认为我是在白*心?”燕矶子恼道:“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龙牙渊水固然寒冷,我却明白有九幽狱火在,她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 说着,他俯视通往下方幽暗世界的入口,其中腾上来的丝丝寒雾,教他心直往下沉:“你们知不知道,这种人迹罕至的险恶之地,正是容易孕育精怪的地方啊!” 水下更深处,不知何时腾起一圈白色宝光,在幽暗水下倍显神秘。轩紫雨觉得那里不住传来温暖感觉,心道:“这水下阴寒至极,为何那里会涌来一丝暖流?难道传说中的三生石就在那里?” 这般想着,她正要朝暖流源头游动过去,不料就在此时,前方的白色宝光前有一黑影骤然现身,顿时将暖流的流动截断。 “……什么?”轩紫雨惊诧之下,一时间忘了自己尚在水中失声惊呼。谁知环绕四周的水流并没有立刻灌入她的口鼻中,她这才发现自己呼吸无阻,与在陆地上一般无二:“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前方,那黑影打量了她片刻,继而幽幽答道:“大千世界,物种繁多,每一种都有自己独特的存活方式,每一种都有独特的居住环境,根本不值得奇怪呀。” 那是一个柔美的女声,轻轻落在耳畔,教轩紫雨心头敌意淡去不少。轩紫雨对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道:“抱歉,多有打扰了。我只是听说这龙牙渊下有能够映照姻缘的三生石,这才潜入此地一探究竟。” 柔美女声再度沉默。 轩紫雨猜测她是否因自己的不请自来而生气,柔美女声忽而疑道:“嗯?这龙牙渊水乃是世间极寒,常人只要沾上半点便会被冻成冰雕,可你居然成功潜入,安然抵达了这弱水之界?”轩紫雨听不太懂,只是如实道:“我体内藏有九幽狱火,自然能抵御渊水的极寒。” “原来如此,它叫做九幽狱火啊……想要三生石?若你当真想要,须得答应我一件事,可以么?”黑影一边说着,一边朝轩紫雨游来。似乎担心她对自己过度戒备,黑影游得极其缓慢,显得毫无歹意,良久才抵达了她的面前:“只要答应帮我完成,我就把三生石交给你。” 轩紫雨不假思索道:“好。”话音方落,她只觉什么冰凉物事轻轻触在自己的眉心位置,随即脑海中涌起一阵古怪感觉,笼罩眼前的无边黑暗,竟是逐渐腾起一丝光明。 “我……我的眼睛……?我能看见东西了?” 待视线彻底清晰,入眼处,是一个女子的清丽容颜。轩紫雨欣喜若狂,目光顺着面前女子的脸庞再往下看,兴奋神情却是突然就凝住了。 这女子腰际以下并非人类的两条长腿,而是半截鱼类的尾巴! 鱼尾摆动,排开水波,她的身体在水中划出优美的弧线,灵活地游到了一丈开外:“对于你来说我是个异类,你心存惧怕也是理所当然。好了,就让我们保持这个距离。如此于你于我,都是再好不过。”轩紫雨连连摆手道:“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相反我倒是觉得你很漂亮呢,只是……我的眼睛为何突然就能看到东西了?” “可惜只限于这弱水之界,我能力不足,无法让你彻底复明。”人鱼女子素手轻抚自己脸颊,淡然笑道:“至于这张脸也不是我的,原来真的很美么……还记得我方才说过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么?那事,便和这张脸有关。你可愿听我细细说来?” 人鱼女子温柔如许,柔美声音萦绕在这片昏暗的水下世界:“这弱水之界罕有生灵,如同被时光遗弃。而生于此处的我却无法离开此地,唯有孤独等待,等待着哪一天自己的生命走向终结……”轩紫雨道:“你在此待了多久?” 人鱼女子目光黯淡下去,随即缓缓摇头:“不知道……这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孤守此地,我不知道这样的时光是从何时开始,也不知何时才能走向终焉。我只是麻木地等待,等待……直到有一天,一个女子出现在了我的面前,突然就打破了我死水般的生命。” “那时的我修为尚浅,长得也不堪入目。那个时候,我还不明白她到底是用了什么办法来到这里,对她的闯入更是无力阻止,只能躲在角落里,眼睁睁地看着她将三生石取走。然而即便对这些一无所知,身为鲛人的我,依旧能感受到她充斥心扉的浓浓痴情,眼中禁不住就流下泪来。” 人鱼女子右手探出,一直紧攥的手掌缓缓舒展开来,显露出一颗浑圆的晶莹小珠。轩紫雨被她手心处的光华迷离了双眼,情不自禁喃喃道:“鲛人望情,落泪成珠……原来传说都是真的。” 人鱼女子深深凝望手心泪珠:“原本我想将这颗眼泪亲手赠予她,作为她爱恋的祝福。怎知她来得快,去得也快,我根本无暇将东西赠出。这,也成了我此生的一大遗憾。”轩紫雨道:“原来如此,你是想让我转交给她吧?” 人鱼女子苦笑一声,道:“可惜,这已经不可能了。” 轩紫雨讶然。 “那日她取走三生石后,我便将她的容颜牢记于心,之后勤加修炼,打算让自己也拥有那张完美的脸庞。我以为她永远都不会再来了,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不久之后,她再度造访了这弱水之界。只是这一次,她的咽喉处竟是遭到了致命的剑伤,身体也被龙牙渊水彻底冻结,成了一块美丽的冰雕了。” “她……死了……?” “不错,她从绝情崖上摔落前便已然死去了。我隐约感受到她那即将散去的魂魄中,有一丝丝的遗憾与情殇,似乎临死前有着太多的悲怮与无奈。我并没有能力救她,只能赶在她魂飞魄散之前,将一丝魂魄抽出,置于这颗眼泪之中。” 晶莹泪珠安静躺在人鱼女子的掌心,其上隐隐有流光闪过:“这么些年来,她的魂魄依旧静静沉睡于这颗眼泪中。我相信一定有救活她的办法,所以拜托你回到上界之后四下打探。她的身体在那之后便为他人夺走了,现在应该还藏在某处。”轩紫雨道:“好,我会试一试。你能不能告诉我那个夺回她身体的人究竟是何模样,都这么些年过去了,他还会在人间吗?” 水流平稳,一片静谧。人鱼女子纤美身姿于水中沉浮,却是许久不语。她将脸庞隐于暗处,不太瞧得清神情,轩紫雨正觉疑惑,忽闻她幽幽叹息,接着缓缓道来:“他……是一个俊美如同仙人的男子。那时,他一身白衣若雪,孤身潜入这里,仿佛仙人谪落凡尘,这终日昏暗的世界仿佛都因为他的造访,而瞬间亮堂了几分。但是我能感受到的,我能感觉到他内心的纠葛。” “那是一种复杂的情感,痛苦、悔恨、憎恶、哀伤错综纠缠,着实难以言喻。那时,我已拥有了和那女子一般无二的容貌,他乍一见到我,血红色的双眼即刻涌上了一层雾气,接着不由分说便一把拥我入怀……他抱得那么紧,那么紧,似乎害怕稍稍放松,我便要逃走开去。” 人鱼女子这般轻声诉说,声音已然有些哽咽了:“那个时候我才明白,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不总是快乐欢愉。有些时候,它也会变作穿肠毒药,教人痛苦、要人性命的……”轩紫雨报之以笑,眼中有泪光泛起:“是啊……情之一物,确是最难揣测。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如此种种,却又有谁说得清、道得明呢?” 见得她笑容似有苦涩,人鱼女子心有所感,不经意间泪水夺眶而出,即刻化作晶莹圆珠顺着姣好脸庞缓缓滑下,最终轻盈落在掌心。 “嗯?情泪?”人鱼女子略觉诧异,缓缓游至轩紫雨身旁,将手中两颗眼泪一并交予她:“我明白了,你也是痴情之人,我同样祝福你能得到属于自己的幸福。看,那就是三生石,你将它取走吧。” 深邃水底,一只彩面巨蚌中,纯白玉石静静朝四周散发着柔和光辉,映亮了二人的脸庞。 正文 第三卷上架卷_第三十一章 误解 待轩紫雨返回,已是深夜时分。 大多数人都因担忧她的安危,并未离去歇息,被一群人眼巴巴地守候着,轩紫雨难免尴尬:“抱歉了各位,让你们担心……” “好了好了,都别这样围着她,回去休息去。”箫梁见轩紫雨被人嘘寒问暖,不禁莞尔道:“丫头啊丫头,你若再不回来,你的岚姐姐都要被燕兄给生吞活剥了呢。”燕矶子大为窘迫,只不过见轩紫雨安然返回,他只是恨恨白了箫梁一眼,就一言不发走开了。 待众人先后散去,轩紫雨方将手中那块雪白玉石递到冯岚面前,对于方才在弱水之界的遭遇,却是只字不提。 “辛苦了,傻丫头。”冯岚小心翼翼接过三生石,对着明亮月光仔细端详。但见那东西长一尺有余,表面泛着白玉色泽,在皎洁月光的照耀下,隐约能瞧见其中流溢的五色光彩。 冯岚见轩紫雨明明满脸希冀,显然是期盼了解三生石的秘密,却是强忍着不做声,当即心中有所决意:“我看你脸色欠佳,是不是太过疲惫了啊?”被这么一提醒,轩紫雨的确觉得略微疲累,点头道:“大约是驱使了太久的九幽狱火吧……” 话音方落,她忽觉自己被搂紧了一个温暖怀抱,紧接着耳边传来冯岚的捉狭笑语:“傻丫头啊,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让你取三生石?” 幽幽深夜,寂寂草原,两位女子紧紧相拥。忽然,轩紫雨身躯一震,接着身体失去了所有的气力,就这么软倒在了冯岚的怀中。 冯岚点了轩紫雨的睡穴后,把她的身体平放在地,然后捉起她的左手,以修长指甲缓缓掠过她的肌肤,割出一道小小伤口来。 殷红色的鲜血缓缓渗出,顺着手背滑落而下,在即将没入土地前,却是为那块纯白色的三生石稳稳接住。 鲜血滴落,化作一点殷红,缓缓渗入三生石之中。冯岚凭借明亮月光,目不转睛地凝视石头的光华表面。片刻之后,三生石表面映出了些许画面,她的神情随之变换了数次,最终归于一抹欣慰浅笑。 月光如水,静洒四野,茫茫草原披上银色纱衣。清风徐来,吹拂草叶起伏不止,宛若一片银色的海洋。 数日后,一行人再度启程。 根据箫梁和轩紫雨往日在草原部族的所见所闻,众人一致认为那传说中的第四把神器,极有可能藏于绝情崖以北的墨林之中,只是那地方常年为劲风包围,似乎需要一些手段才能顺利进入。 箫梁心不在焉得赶着马车,忽觉身后香风袭来,随即一枝白玉箫递到了面前。他怔怔接过略略端详,但见那枝白玉箫长约一尺,材质光滑细腻,箫身中央缀有一点殷红,不知究竟是如何渲染上去的,遂向身后女子询问道:“这……是你做的?我怎么不知道你还会这门技艺。” 冯岚嫣然一笑,不置可否。 箫梁心头疑惑,目光望向她的手掌,蓦地紧紧抓住一看,果然那只手掌上多有挫伤,显然是赶工磨制白玉箫造成的。他呆了片刻,默默收好白玉箫,心中百感交集,再回首之际,冯岚却已然回到马车中,便是想说些感激的话也无法了。 冯岚回到车内坐定,恰巧见上官凤与轩紫雨交头接耳,便笑问道:“两个傻丫头在说什么悄悄话不能让我听到啊?”上官凤犹豫一阵,见冯岚似乎心情不错,这才试探性问道:“冯姑娘,那个……你……当真有了?” 这话一出口,不待冯岚回答,她已然后悔不迭,忙道:“没……那个,对不起啊,我随便说说的,你不用管我……” “嗯,三个月了吧。”冯岚不以为意,坦然答道。 一时间,众人皆惊,马车内寂静得有些诡异。 上官凤见她亲口承认,大喜之下连连拍手道:“那那那……等小宝宝出生了,我要做他二姨!”冯岚掩嘴轻笑,似乎也被她的反应逗乐了:“有上官姑娘这般侠骨柔情的女子做阿姨,也是这孩子的福气。” “我能听听宝宝的声音吗?”上官凤忽然想到了什么关键,忙一脸期盼地问道。见冯岚含笑点头,她连忙上前蹲下身子,把耳朵贴上冯岚的肚子。此时冯岚的小腹已然微微隆起,只不过她平素里不对外声张,若非亲口承认,众人一时间也发现不了。 上官凤侧耳倾听片刻,忽而喜道:“咦?我好像听到宝宝的声音了!”这一下,轩紫雨实在瞧不过去,解释道:“哎呀凤儿姐姐你回来啦,才三个月的娃娃,是不会有什么动静的。”此言一出,众人皆笑,上官凤也是深感尴尬,羞红着脸庞低声咕哝道:“我又没怀过娃娃,我怎么知道嘛……” 听得车内一片欢声笑语,箫梁与燕矶子均是一头雾水。然而片刻后,二人忽觉心头一丝异样,燕矶子即刻搭箭上弦,没羽箭遥指左方山林,双眼之中锐芒四射,犹若捕食猎鹰,便是一丝风吹草动也不放过。 似乎被他的锐利目光注视地心头发寒,原本藏匿于山坳中准备奇袭的数十位男子纷纷现出身形,对着下方山道处的马车连连呐喊,嚷嚷着听不懂的话。即便听不懂他们话语中的意思,但从他们的严阵以待中,箫梁立刻明白自己一行人,怕是不怎么受欢迎啊。 “他们都拿着兵器?不如先下手为强!”燕矶子正待放箭,箫梁见势不妙立刻制止道:“等一下,我们此行的目的是草原北面的墨林,定要经过突厥部族的势力范围,千万不要把关系闹僵了。” 燕矶子瞥他一眼,不以为然道:“若是将这些人一个不留全宰了,有谁会知道是我们做的?”当然说归说,他还是依言收了武器,静待其变。 箫梁仔细聆听山坳上那些人的喊话,大致听明白了他们的意思——近日来突厥西部似有战事,故而严禁中原人入境。箫梁等人一身中原衣着装束,无疑是把可疑两个字写在脸上招摇撞市。如此说来,对方没有先下杀手,已是留了情面了。 正是深知这一点,箫梁这才上前,以草原语向他们耐心地解释来意。谁知才说了不过两句,对方竟是搭箭上弦,二话不说一泼箭雨直接洒了下来。若非箫梁燕矶子全力防御,只怕车内诸人都要遭殃。 “狗娘养的!”眼见别人都欺负上门了,燕矶子实在忍无可忍,三根没羽箭当即齐出,山坳内顿时有四人应声倒地。箫梁本不欲与对方撕破脸皮,但此时既已动手,便再无回旋余地。他即刻运起逍遥仙步直奔山坳,二人齐力出手,那数十人连反抗余力都没有,眨眼间便纷纷倒地,无人能战了。 箫梁见但凡燕矶子出手,皆是一箭穿心,不留丝毫余地,心顿时一紧。果然,其中一重伤男子趁他不备,竟是将手中一枝信号焰火点燃。但闻一声惊天锐响,信号焰火直冲天际,炸开一大片刺眼光辉。只片刻功夫,远方便腾起滚滚烟尘,无数马蹄踩地声奔腾而至,宛若一阵密集鼓点响彻耳旁。 箫梁心知情势不妙,忙与燕矶子合流驾着马车撤离。然而马车的行进速度如何比得上草原铁骑?眨眼功夫追兵已然紧跟在后,当前的骑兵队长不时朝前方射出一箭,以生硬中原语高喝道:“前方马车速速停下,否则万箭齐发,一个不留!” 骑兵队长声音方落,后方便有无数拉弦声响起,教箫梁等人听了皆是心惊。忽然,车内传来一声清喝,箫梁诧异回望,但见轩紫雨一个翻身稳稳落在车顶之上,对着后方数队骑兵高喝道:“我们并非前来刺探,还请莫要再追。” 急行马车颠簸不止,轩紫雨极力维持身形,听闻后方追兵并无停歇,她略略思忖,又以草原语高声道:“草原部族不是素来热情好客么,还是说这就是神祭大人教给你们的待客之道?” 在她现身的瞬间,骑兵队长的神情明显呆了一呆,继而惊道:“阿娅姑娘?” 随着骑兵队长一个手势,铁骑队立刻听了追赶,箫梁等人亦是放缓速度,最终与之保持数十丈距离静观其变。骑兵队长喝令部下不得妄动,随即打马上前道:“车上的可是阿娅姑娘?” “阿娅”是轩紫雨上次造访草原部族时,哈克索族为她起的草原名字,听得那人声音有些耳熟,她一时间却想不起来究竟在何处听过,只能茫然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就在此时,箫梁的声音传入耳际:“丫头,他是巴汗,你还记得么?” 得此提醒,轩紫雨才记起这个声音的主人,的确就是上一次在哈克索族时,那个曾追求过自己的热情健壮的草原男儿,遂展颜笑道:“原来是巴汗啊,你还记得我呀?” “真的是你!”一身戎装的巴汗大喜过望,然而念及自己身份与双方立场,他立刻敛容道:“真的很抱歉阿娅姑娘,请你们放下手中兵器,随我们前往蒙古汗城哈察班那。只要族长认定你们无罪,我立刻就还你们自由之身。” 不待轩紫雨回答,箫梁即刻接过话道:“倘若我们放下武器,你能保证我们的安全么?”巴汗不料这行人除了轩紫雨,还有人懂得草原语言,不由多瞧了这白衣男子几眼:“草原男儿绝不空许诺言,信或不信全由你们。” 燕矶子等人虽然听不明白这三人在说什么,但见不远处数百强弓蓄势待发,只需一声令下,便会将己方这小小马车射成筛子,不由万分紧张。幸而值此时刻,箫梁低声道:“我们不应与草原部族结怨,何况我保证此人可以信任。大家且交出兵器。” 巴汗命人缴了箫梁等人的兵器,率众围住马车防备众人逃跑,继而朝着回城方向缓步行进。一路上,轩紫雨不住与巴汗攀谈,这才了解到近日里狂人大军袭击玉门关一事已传到了草原部族,原本因离间计一分为二的突厥部族眼见战机已到,立刻厉兵秣马大肆扩军,准备趁机攻下玉门关。如今箫梁等人大摇大摆取道突厥部族防区,自然会被认为是来刺探军情的了。 “我猜啊,你们要重获自由之身,大概只能等到战事结束了。”巴汗此言一出,轩紫雨神情大变,张口欲要说些什么,箫梁见机不妙忙道:“无妨无妨,只要能保住性命,其他的都无所谓了。” 既然箫梁都这般表态了,巴汗的戒备之意自然淡去不少:“待会进了蒙古汗城哈察班那,我自会报告族长,只能委屈你们先去地牢暂等片刻。毕竟你们身负刺探嫌疑,还请多多谅解。” 箫梁等人闻言,脸色均是沉了下来。没人愿意作阶下囚犯,然而形势比人强,一时间他们也无法可想,何况即便所有兵器都被缴获,他们依旧有着底牌以防不测。 箫梁冷冷一笑,遥望远方一座大城的轮廓,心道:“发动战事么?小龙,且瞧箫哥如何为你消灾解难吧。” 正文 第三卷上架卷_第三十一章 误解 待轩紫雨返回,已是深夜时分。 大多数人都因担忧她的安危,并未离去歇息,被一群人眼巴巴地守候着,轩紫雨难免尴尬:“抱歉了各位,让你们担心……” “好了好了,都别这样围着她,回去休息去。”箫梁见轩紫雨被人嘘寒问暖,不禁莞尔道:“丫头啊丫头,你若再不回来,你的岚姐姐都要被燕兄给生吞活剥了呢。”燕矶子大为窘迫,只不过见轩紫雨安然返回,他只是恨恨白了箫梁一眼,就一言不发走开了。 待众人先后散去,轩紫雨方将手中那块雪白玉石递到冯岚面前,对于方才在弱水之界的遭遇,却是只字不提。 “辛苦了,傻丫头。”冯岚小心翼翼接过三生石,对着明亮月光仔细端详。但见那东西长一尺有余,表面泛着白玉色泽,在皎洁月光的照耀下,隐约能瞧见其中流溢的五色光彩。 冯岚见轩紫雨明明满脸希冀,显然是期盼了解三生石的秘密,却是强忍着不做声,当即心中有所决意:“我看你脸色欠佳,是不是太过疲惫了啊?”被这么一提醒,轩紫雨的确觉得略微疲累,点头道:“大约是驱使了太久的九幽狱火吧……” 话音方落,她忽觉自己被搂紧了一个温暖怀抱,紧接着耳边传来冯岚的捉狭笑语:“傻丫头啊,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让你取三生石?” 幽幽深夜,寂寂草原,两位女子紧紧相拥。忽然,轩紫雨身躯一震,接着身体失去了所有的气力,就这么软倒在了冯岚的怀中。 冯岚点了轩紫雨的睡穴后,把她的身体平放在地,然后捉起她的左手,以修长指甲缓缓掠过她的肌肤,割出一道小小伤口来。 殷红色的鲜血缓缓渗出,顺着手背滑落而下,在即将没入土地前,却是为那块纯白色的三生石稳稳接住。 鲜血滴落,化作一点殷红,缓缓渗入三生石之中。冯岚凭借明亮月光,目不转睛地凝视石头的光华表面。片刻之后,三生石表面映出了些许画面,她的神情随之变换了数次,最终归于一抹欣慰浅笑。 月光如水,静洒四野,茫茫草原披上银色纱衣。清风徐来,吹拂草叶起伏不止,宛若一片银色的海洋。 数日后,一行人再度启程。 根据箫梁和轩紫雨往日在草原部族的所见所闻,众人一致认为那传说中的第四把神器,极有可能藏于绝情崖以北的墨林之中,只是那地方常年为劲风包围,似乎需要一些手段才能顺利进入。 箫梁心不在焉得赶着马车,忽觉身后香风袭来,随即一枝白玉箫递到了面前。他怔怔接过略略端详,但见那枝白玉箫长约一尺,材质光滑细腻,箫身中央缀有一点殷红,不知究竟是如何渲染上去的,遂向身后女子询问道:“这……是你做的?我怎么不知道你还会这门技艺。” 冯岚嫣然一笑,不置可否。 箫梁心头疑惑,目光望向她的手掌,蓦地紧紧抓住一看,果然那只手掌上多有挫伤,显然是赶工磨制白玉箫造成的。他呆了片刻,默默收好白玉箫,心中百感交集,再回首之际,冯岚却已然回到马车中,便是想说些感激的话也无法了。 冯岚回到车内坐定,恰巧见上官凤与轩紫雨交头接耳,便笑问道:“两个傻丫头在说什么悄悄话不能让我听到啊?”上官凤犹豫一阵,见冯岚似乎心情不错,这才试探性问道:“冯姑娘,那个……你……当真有了?” 这话一出口,不待冯岚回答,她已然后悔不迭,忙道:“没……那个,对不起啊,我随便说说的,你不用管我……” “嗯,三个月了吧。”冯岚不以为意,坦然答道。 一时间,众人皆惊,马车内寂静得有些诡异。 上官凤见她亲口承认,大喜之下连连拍手道:“那那那……等小宝宝出生了,我要做他二姨!”冯岚掩嘴轻笑,似乎也被她的反应逗乐了:“有上官姑娘这般侠骨柔情的女子做阿姨,也是这孩子的福气。” “我能听听宝宝的声音吗?”上官凤忽然想到了什么关键,忙一脸期盼地问道。见冯岚含笑点头,她连忙上前蹲下身子,把耳朵贴上冯岚的肚子。此时冯岚的小腹已然微微隆起,只不过她平素里不对外声张,若非亲口承认,众人一时间也发现不了。 上官凤侧耳倾听片刻,忽而喜道:“咦?我好像听到宝宝的声音了!”这一下,轩紫雨实在瞧不过去,解释道:“哎呀凤儿姐姐你回来啦,才三个月的娃娃,是不会有什么动静的。”此言一出,众人皆笑,上官凤也是深感尴尬,羞红着脸庞低声咕哝道:“我又没怀过娃娃,我怎么知道嘛……” 听得车内一片欢声笑语,箫梁与燕矶子均是一头雾水。然而片刻后,二人忽觉心头一丝异样,燕矶子即刻搭箭上弦,没羽箭遥指左方山林,双眼之中锐芒四射,犹若捕食猎鹰,便是一丝风吹草动也不放过。 似乎被他的锐利目光注视地心头发寒,原本藏匿于山坳中准备奇袭的数十位男子纷纷现出身形,对着下方山道处的马车连连呐喊,嚷嚷着听不懂的话。即便听不懂他们话语中的意思,但从他们的严阵以待中,箫梁立刻明白自己一行人,怕是不怎么受欢迎啊。 “他们都拿着兵器?不如先下手为强!”燕矶子正待放箭,箫梁见势不妙立刻制止道:“等一下,我们此行的目的是草原北面的墨林,定要经过突厥部族的势力范围,千万不要把关系闹僵了。” 燕矶子瞥他一眼,不以为然道:“若是将这些人一个不留全宰了,有谁会知道是我们做的?”当然说归说,他还是依言收了武器,静待其变。 箫梁仔细聆听山坳上那些人的喊话,大致听明白了他们的意思——近日来突厥西部似有战事,故而严禁中原人入境。箫梁等人一身中原衣着装束,无疑是把可疑两个字写在脸上招摇撞市。如此说来,对方没有先下杀手,已是留了情面了。 正是深知这一点,箫梁这才上前,以草原语向他们耐心地解释来意。谁知才说了不过两句,对方竟是搭箭上弦,二话不说一泼箭雨直接洒了下来。若非箫梁燕矶子全力防御,只怕车内诸人都要遭殃。 “狗娘养的!”眼见别人都欺负上门了,燕矶子实在忍无可忍,三根没羽箭当即齐出,山坳内顿时有四人应声倒地。箫梁本不欲与对方撕破脸皮,但此时既已动手,便再无回旋余地。他即刻运起逍遥仙步直奔山坳,二人齐力出手,那数十人连反抗余力都没有,眨眼间便纷纷倒地,无人能战了。 箫梁见但凡燕矶子出手,皆是一箭穿心,不留丝毫余地,心顿时一紧。果然,其中一重伤男子趁他不备,竟是将手中一枝信号焰火点燃。但闻一声惊天锐响,信号焰火直冲天际,炸开一大片刺眼光辉。只片刻功夫,远方便腾起滚滚烟尘,无数马蹄踩地声奔腾而至,宛若一阵密集鼓点响彻耳旁。 箫梁心知情势不妙,忙与燕矶子合流驾着马车撤离。然而马车的行进速度如何比得上草原铁骑?眨眼功夫追兵已然紧跟在后,当前的骑兵队长不时朝前方射出一箭,以生硬中原语高喝道:“前方马车速速停下,否则万箭齐发,一个不留!” 骑兵队长声音方落,后方便有无数拉弦声响起,教箫梁等人听了皆是心惊。忽然,车内传来一声清喝,箫梁诧异回望,但见轩紫雨一个翻身稳稳落在车顶之上,对着后方数队骑兵高喝道:“我们并非前来刺探,还请莫要再追。” 急行马车颠簸不止,轩紫雨极力维持身形,听闻后方追兵并无停歇,她略略思忖,又以草原语高声道:“草原部族不是素来热情好客么,还是说这就是神祭大人教给你们的待客之道?” 在她现身的瞬间,骑兵队长的神情明显呆了一呆,继而惊道:“阿娅姑娘?” 随着骑兵队长一个手势,铁骑队立刻听了追赶,箫梁等人亦是放缓速度,最终与之保持数十丈距离静观其变。骑兵队长喝令部下不得妄动,随即打马上前道:“车上的可是阿娅姑娘?” “阿娅”是轩紫雨上次造访草原部族时,哈克索族为她起的草原名字,听得那人声音有些耳熟,她一时间却想不起来究竟在何处听过,只能茫然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就在此时,箫梁的声音传入耳际:“丫头,他是巴汗,你还记得么?” 得此提醒,轩紫雨才记起这个声音的主人,的确就是上一次在哈克索族时,那个曾追求过自己的热情健壮的草原男儿,遂展颜笑道:“原来是巴汗啊,你还记得我呀?” “真的是你!”一身戎装的巴汗大喜过望,然而念及自己身份与双方立场,他立刻敛容道:“真的很抱歉阿娅姑娘,请你们放下手中兵器,随我们前往蒙古汗城哈察班那。只要族长认定你们无罪,我立刻就还你们自由之身。” 不待轩紫雨回答,箫梁即刻接过话道:“倘若我们放下武器,你能保证我们的安全么?”巴汗不料这行人除了轩紫雨,还有人懂得草原语言,不由多瞧了这白衣男子几眼:“草原男儿绝不空许诺言,信或不信全由你们。” 燕矶子等人虽然听不明白这三人在说什么,但见不远处数百强弓蓄势待发,只需一声令下,便会将己方这小小马车射成筛子,不由万分紧张。幸而值此时刻,箫梁低声道:“我们不应与草原部族结怨,何况我保证此人可以信任。大家且交出兵器。” 巴汗命人缴了箫梁等人的兵器,率众围住马车防备众人逃跑,继而朝着回城方向缓步行进。一路上,轩紫雨不住与巴汗攀谈,这才了解到近日里狂人大军袭击玉门关一事已传到了草原部族,原本因离间计一分为二的突厥部族眼见战机已到,立刻厉兵秣马大肆扩军,准备趁机攻下玉门关。如今箫梁等人大摇大摆取道突厥部族防区,自然会被认为是来刺探军情的了。 “我猜啊,你们要重获自由之身,大概只能等到战事结束了。”巴汗此言一出,轩紫雨神情大变,张口欲要说些什么,箫梁见机不妙忙道:“无妨无妨,只要能保住性命,其他的都无所谓了。” 既然箫梁都这般表态了,巴汗的戒备之意自然淡去不少:“待会进了蒙古汗城哈察班那,我自会报告族长,只能委屈你们先去地牢暂等片刻。毕竟你们身负刺探嫌疑,还请多多谅解。” 箫梁等人闻言,脸色均是沉了下来。没人愿意作阶下囚犯,然而形势比人强,一时间他们也无法可想,何况即便所有兵器都被缴获,他们依旧有着底牌以防不测。 箫梁冷冷一笑,遥望远方一座大城的轮廓,心道:“发动战事么?小龙,且瞧箫哥如何为你消灾解难吧。” 正文 第三卷上架卷_第三十二章 脱狱 箫梁等人被蒙住双眼匆匆押入城中地牢,连城内布置都未曾瞧清已然锒铛入狱。大约是巴汗打了招呼,一行八人没有受到什么刁难,也没有被分开关押,如此一来行事自然方便许多。 箫梁见同行几人脸色皆是沉郁,遂捉狭道:“哎呀,话说回来,这牢狱之灾我还是第一次经历,感觉果然不同凡响。”众人闻言皆是失笑,不料这话落入一狱卒耳中,他即刻冷笑着以生硬中原语道:“你们也只能趁现在笑了。” 听得此言,众人齐齐震惊,心中有了不好预感。箫梁强压下心头惊怒,笑着以草原语道:“这位兄弟何出此言?”那狱卒乍一听闻他也会自家语言,顿时对他有了些许好感,当即如实道:“听说你们杀了好多巡逻弓兵,如此即便不是前来刺探军情,八成也要被凌迟处死的。” 待狱卒离去,箫梁立刻将他所言告知众人,顿时引来一片诧异。燕矶子怒道:“是!老子是杀了他们的人,但这也是他们先出的手!他们不由分说弓箭伺候,难道我们就只能引颈就戮,连反击权力都没有么?真是荒唐!” 箫梁连忙安抚他道:“好了好了,你且稍安勿躁。这里可是他人地盘,是非黑白哪里是我们辩得清的?何况……”这般说着,他连连给上官凤和蓝蝶试着眼色。燕矶子见状即刻明白过来,心头恼火依旧消散不去,只是铁青着脸一言不发。 众人起初也是惊骇,但见箫梁镇定自若,遂闭了嘴巴养精蓄锐静待时机。 也不知过了多久,地牢的铁窗外泄进了一丝月光。箫梁估摸着时间差不多,遂朝上官凤与蓝蝶使了个手势。接着他在地牢的地面摸索出几颗石子,同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将地牢中数个狱卒的位置牢记于心。 但见箫梁手速飞快,数颗石子先后击中所有狱卒,几个狱卒连反应时间都没有,眨眼间便昏倒了一地。 眼见箫梁出手,上官凤与蓝蝶先后运起冰英嫣刹,但见冰火剑芒交融,地牢铁栏顿时被融化出一个巨大缺口,不曾发出半点声响。众人蹑手蹑脚自缺口逃窜而出,朝着记忆中的地牢出口疾速奔逃。 越接近地牢出口,守备人员越是密集。箫梁回望一眼身后,但见不少狱卒已被己方一行人出手打昏,暂时不会暴露行迹。只是那近在迟尺的地牢出口,却有十多个狱卒来回巡戒。要一次性放倒他们,且不能有太大动静,倒也并非一件易事。 “如果能把他们引到暗处,那么即便出手打昏了他们,也不会被外面的军队觉察到了……”箫梁、燕矶子与一枝柳三人略略合计,片刻后已然有了主意。但见三人将昏倒狱卒的衣服扒下来穿在身上,接着由箫梁带头,竟是光明正大地朝出口方向行去。 “喂喂喂,他们这是打算做什么?”暗处,香云直直望着远去三人,不由急道:“他们不会就这么丢下我们吧?”她这话甫一出口,其余几个女子皆忍不住投来鄙夷目光,蓝蝶冷冷道:“不过是换了层皮容易办事,他过去也没少用,不是么?” 香云顿时明白过来,脸色随之羞红一片。 箫梁一马当先,拍了拍出口处的一狱卒肩膀,大笑着以草原语道:“嘿嘿,里面几个中原女人长得真不赖啊,比咱们部族的女人好看多了。”那狱卒见箫梁面生得很,心中保持戒备的同时,依旧顺着他话题道:“哦,方才她们被撵得匆忙,我都没瞧清呢。” 箫梁笑道:“这样啊,那你真是没眼福了,咱们三个都瞧在眼里,痒在心间啊,是不是啊哥几个的?”说着他朝身后的燕矶子和一枝柳使了个眼色,二人虽然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还是按照之前计划好的互视一眼,继而露出一种男人都懂的笑容。 见三人均是这般神情,那狱卒不由眉头一挑:“不会吧,真有这么好看?”箫梁作不耐烦状:“骗你做什么?看不看是你的事情,好了,别来打扰我们办正事。” 二人的谈话落入其他狱卒耳中,顿时引得众人心头齐齐发痒,更不像先头那狱卒将信将疑,纷纷怪叫着赶往地牢内部。蓝蝶等人早埋伏在暗处,来一个打晕一个不曾漏了一人,以至于连看守大门的守卫都按捺不住心中好奇,将守卫重担扔给箫梁,也涎着脸前去凑热闹,自然是步了同伙的后尘。 地牢门口的障碍既已消失,众人即刻鱼贯而出寻找被缴获的车马与兵器。凭借着与神器的感应,箫梁隐隐感受到灭魂应当存放在蒙古汗城那座气势最恢弘的巨大建筑之上。白日里他们被投入地牢前,根本无法仔细打量这座西突厥部族的都城。此时夜月明亮,静静洒在哈察班那的每一处角落,将这座富有异域风情的大城清晰地展现在众人眼前。 城内街道上不时有巡逻士兵排排走过,箫梁等人为了避免被发现,一方面取道各个屋顶,一方面必须抓紧时间。一旦地牢的变故为人觉察,城内守备必定变得滴水不漏。真到那时不要说取回车马兵器,便是众人性命都不一定保得住了。 万幸的是,一行八人中,七人均是武艺不俗,飞檐走壁均是惬意自如、毫无声息,即便是香云,也有一枝柳这等轻功绝顶的高手背负。很快,众人成功抵达了最高建筑的屋顶之上。 箫梁示意众人噤声,接着俯下身来,将耳朵贴在圆盖形的屋顶上,隐约听得屋内传来些许响动。然而正当他欲要潜入屋子,将屋内那人打昏再夺取兵器时,却被蓝蝶拦下:“此建筑俯瞰四周,视野辽阔,有资格居于这里的人,在西突厥部族中地位必然举足轻重。这样的大人物身手一般都不会太差,莫要轻举妄动。” 箫梁深以为然,点头道:“不错,这种情况下要是有迷香什么的东西,事情就好办多了,可……”蓝蝶见他一脸窘迫,当即傲然轻笑道:“迷香这种下三滥的东西,你们这些大侠侠女不屑携带,却不代表我也没有。这事,就交给我吧。”说着她一个翻身轻盈落在窗台暗处,手中暗暗鼓捣一阵,随即通过一根扁平细管将迷香吹入屋内。 半柱香时间眨眼变过,箫梁等人在屋顶上等得焦急,忽闻城中传来一阵喧闹,不由齐齐变色:“糟了,被发现了!” 视野之中,无数火把眨眼间便席卷了整座蒙古汗城,士兵们怒喝声此起彼伏,教人看了心惊肉跳。幸而就在此时,蓝蝶确认了迷香已然生效,当即给了屋顶上的众人一个手势。 箫梁等人纷纷潜入屋内,但见屋内设施颇为奢华,一盏油灯旁昏倒着一着华衣的中年男子。众人自然无暇顾忌他,纷纷四散开来寻找被缴获的兵器,终于在中年男子身后的一个大箱子中翻到了。 然而还不待众人欣喜,一道雪白刃芒忽然亮起,却是架在了香云的脖间:“别动!” 箫梁等人诧异回头,赫然只见那昏倒在地的中年男子,不知何时竟已苏醒,此刻正将香云紧紧挟持,与众人保持了近三丈的距离:“中原来的朋友们,本王竟在这般情形下与你们见面,可真是出乎意料啊……” “本王……你是西突厥部族族长阿古拉?”箫梁脱口而出,忽而念及自己临行前,小龙曾特地关照过:东突厥部族族长胡和鲁固然是刚愎自用的好战狂人,着实难以对付,西突厥族长阿古拉也绝对不是省油的灯。眼下这阿古拉竟能率先觉察到蓝蝶释放的迷香,并且假意昏倒教众人放松警惕,继而趁机发难,果然一举擒住了香云,教箫梁投鼠忌器,其城府之深可见一斑。 纵然双方紧紧对峙,阿古拉依旧笑得云淡风轻:“不错,我就是阿古拉。这女子是你们之中唯一不会武功的吧?”言罢他将手中弯刀加力一分,香云顿时吓得花容失色,连大气都不敢出:“箫公子,救我……” 箫梁忙解释道:“族长且慢,我们只是来要回自己的兵器,并无其他企图!”阿古拉慢条斯理道:“哦,别无所求?既是别无所求,却为何用迷香这等下作手段呢?” 蓝蝶见箫梁焦急神情,遂白了他一眼,上前一步道:“阿古拉族长,迷香是我释放的,跟你手中的拖油瓶毫无关系。至于你问我们为何不光明正大……还请族长瞧瞧外面的光景?” 被蓝蝶这么一说,阿古拉这才听到外面一片喧嚣嘈杂,顿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箫梁又适时出面,将众人行至草原为巡逻弓兵们袭击,然后被*无奈动手自保一事说了出来,末了补充道:“族长您明察秋毫,相信定能理解其中原委。” 阿古拉闻言沉默许久,手上弯刀依旧不撤,显然对众人戒备未消。耳边,追兵声势越发震耳,箫梁等人心知局势危机,正欲铤而走险强夺香云。不料就在此时,阿古拉忽而将视线落在轩紫雨身上,脸庞上挂起和煦微笑:“这位姑娘,可是驯服了草原马王格拉尔的那位?” 正文 第三卷上架卷_第三十二章 脱狱 箫梁等人被蒙住双眼匆匆押入城中地牢,连城内布置都未曾瞧清已然锒铛入狱。大约是巴汗打了招呼,一行八人没有受到什么刁难,也没有被分开关押,如此一来行事自然方便许多。 箫梁见同行几人脸色皆是沉郁,遂捉狭道:“哎呀,话说回来,这牢狱之灾我还是第一次经历,感觉果然不同凡响。”众人闻言皆是失笑,不料这话落入一狱卒耳中,他即刻冷笑着以生硬中原语道:“你们也只能趁现在笑了。” 听得此言,众人齐齐震惊,心中有了不好预感。箫梁强压下心头惊怒,笑着以草原语道:“这位兄弟何出此言?”那狱卒乍一听闻他也会自家语言,顿时对他有了些许好感,当即如实道:“听说你们杀了好多巡逻弓兵,如此即便不是前来刺探军情,八成也要被凌迟处死的。” 待狱卒离去,箫梁立刻将他所言告知众人,顿时引来一片诧异。燕矶子怒道:“是!老子是杀了他们的人,但这也是他们先出的手!他们不由分说弓箭伺候,难道我们就只能引颈就戮,连反击权力都没有么?真是荒唐!” 箫梁连忙安抚他道:“好了好了,你且稍安勿躁。这里可是他人地盘,是非黑白哪里是我们辩得清的?何况……”这般说着,他连连给上官凤和蓝蝶试着眼色。燕矶子见状即刻明白过来,心头恼火依旧消散不去,只是铁青着脸一言不发。 众人起初也是惊骇,但见箫梁镇定自若,遂闭了嘴巴养精蓄锐静待时机。 也不知过了多久,地牢的铁窗外泄进了一丝月光。箫梁估摸着时间差不多,遂朝上官凤与蓝蝶使了个手势。接着他在地牢的地面摸索出几颗石子,同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将地牢中数个狱卒的位置牢记于心。 但见箫梁手速飞快,数颗石子先后击中所有狱卒,几个狱卒连反应时间都没有,眨眼间便昏倒了一地。 眼见箫梁出手,上官凤与蓝蝶先后运起冰英嫣刹,但见冰火剑芒交融,地牢铁栏顿时被融化出一个巨大缺口,不曾发出半点声响。众人蹑手蹑脚自缺口逃窜而出,朝着记忆中的地牢出口疾速奔逃。 越接近地牢出口,守备人员越是密集。箫梁回望一眼身后,但见不少狱卒已被己方一行人出手打昏,暂时不会暴露行迹。只是那近在迟尺的地牢出口,却有十多个狱卒来回巡戒。要一次性放倒他们,且不能有太大动静,倒也并非一件易事。 “如果能把他们引到暗处,那么即便出手打昏了他们,也不会被外面的军队觉察到了……”箫梁、燕矶子与一枝柳三人略略合计,片刻后已然有了主意。但见三人将昏倒狱卒的衣服扒下来穿在身上,接着由箫梁带头,竟是光明正大地朝出口方向行去。 “喂喂喂,他们这是打算做什么?”暗处,香云直直望着远去三人,不由急道:“他们不会就这么丢下我们吧?”她这话甫一出口,其余几个女子皆忍不住投来鄙夷目光,蓝蝶冷冷道:“不过是换了层皮容易办事,他过去也没少用,不是么?” 香云顿时明白过来,脸色随之羞红一片。 箫梁一马当先,拍了拍出口处的一狱卒肩膀,大笑着以草原语道:“嘿嘿,里面几个中原女人长得真不赖啊,比咱们部族的女人好看多了。”那狱卒见箫梁面生得很,心中保持戒备的同时,依旧顺着他话题道:“哦,方才她们被撵得匆忙,我都没瞧清呢。” 箫梁笑道:“这样啊,那你真是没眼福了,咱们三个都瞧在眼里,痒在心间啊,是不是啊哥几个的?”说着他朝身后的燕矶子和一枝柳使了个眼色,二人虽然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还是按照之前计划好的互视一眼,继而露出一种男人都懂的笑容。 见三人均是这般神情,那狱卒不由眉头一挑:“不会吧,真有这么好看?”箫梁作不耐烦状:“骗你做什么?看不看是你的事情,好了,别来打扰我们办正事。” 二人的谈话落入其他狱卒耳中,顿时引得众人心头齐齐发痒,更不像先头那狱卒将信将疑,纷纷怪叫着赶往地牢内部。蓝蝶等人早埋伏在暗处,来一个打晕一个不曾漏了一人,以至于连看守大门的守卫都按捺不住心中好奇,将守卫重担扔给箫梁,也涎着脸前去凑热闹,自然是步了同伙的后尘。 地牢门口的障碍既已消失,众人即刻鱼贯而出寻找被缴获的车马与兵器。凭借着与神器的感应,箫梁隐隐感受到灭魂应当存放在蒙古汗城那座气势最恢弘的巨大建筑之上。白日里他们被投入地牢前,根本无法仔细打量这座西突厥部族的都城。此时夜月明亮,静静洒在哈察班那的每一处角落,将这座富有异域风情的大城清晰地展现在众人眼前。 城内街道上不时有巡逻士兵排排走过,箫梁等人为了避免被发现,一方面取道各个屋顶,一方面必须抓紧时间。一旦地牢的变故为人觉察,城内守备必定变得滴水不漏。真到那时不要说取回车马兵器,便是众人性命都不一定保得住了。 万幸的是,一行八人中,七人均是武艺不俗,飞檐走壁均是惬意自如、毫无声息,即便是香云,也有一枝柳这等轻功绝顶的高手背负。很快,众人成功抵达了最高建筑的屋顶之上。 箫梁示意众人噤声,接着俯下身来,将耳朵贴在圆盖形的屋顶上,隐约听得屋内传来些许响动。然而正当他欲要潜入屋子,将屋内那人打昏再夺取兵器时,却被蓝蝶拦下:“此建筑俯瞰四周,视野辽阔,有资格居于这里的人,在西突厥部族中地位必然举足轻重。这样的大人物身手一般都不会太差,莫要轻举妄动。” 箫梁深以为然,点头道:“不错,这种情况下要是有迷香什么的东西,事情就好办多了,可……”蓝蝶见他一脸窘迫,当即傲然轻笑道:“迷香这种下三滥的东西,你们这些大侠侠女不屑携带,却不代表我也没有。这事,就交给我吧。”说着她一个翻身轻盈落在窗台暗处,手中暗暗鼓捣一阵,随即通过一根扁平细管将迷香吹入屋内。 半柱香时间眨眼变过,箫梁等人在屋顶上等得焦急,忽闻城中传来一阵喧闹,不由齐齐变色:“糟了,被发现了!” 视野之中,无数火把眨眼间便席卷了整座蒙古汗城,士兵们怒喝声此起彼伏,教人看了心惊肉跳。幸而就在此时,蓝蝶确认了迷香已然生效,当即给了屋顶上的众人一个手势。 箫梁等人纷纷潜入屋内,但见屋内设施颇为奢华,一盏油灯旁昏倒着一着华衣的中年男子。众人自然无暇顾忌他,纷纷四散开来寻找被缴获的兵器,终于在中年男子身后的一个大箱子中翻到了。 然而还不待众人欣喜,一道雪白刃芒忽然亮起,却是架在了香云的脖间:“别动!” 箫梁等人诧异回头,赫然只见那昏倒在地的中年男子,不知何时竟已苏醒,此刻正将香云紧紧挟持,与众人保持了近三丈的距离:“中原来的朋友们,本王竟在这般情形下与你们见面,可真是出乎意料啊……” “本王……你是西突厥部族族长阿古拉?”箫梁脱口而出,忽而念及自己临行前,小龙曾特地关照过:东突厥部族族长胡和鲁固然是刚愎自用的好战狂人,着实难以对付,西突厥族长阿古拉也绝对不是省油的灯。眼下这阿古拉竟能率先觉察到蓝蝶释放的迷香,并且假意昏倒教众人放松警惕,继而趁机发难,果然一举擒住了香云,教箫梁投鼠忌器,其城府之深可见一斑。 纵然双方紧紧对峙,阿古拉依旧笑得云淡风轻:“不错,我就是阿古拉。这女子是你们之中唯一不会武功的吧?”言罢他将手中弯刀加力一分,香云顿时吓得花容失色,连大气都不敢出:“箫公子,救我……” 箫梁忙解释道:“族长且慢,我们只是来要回自己的兵器,并无其他企图!”阿古拉慢条斯理道:“哦,别无所求?既是别无所求,却为何用迷香这等下作手段呢?” 蓝蝶见箫梁焦急神情,遂白了他一眼,上前一步道:“阿古拉族长,迷香是我释放的,跟你手中的拖油瓶毫无关系。至于你问我们为何不光明正大……还请族长瞧瞧外面的光景?” 被蓝蝶这么一说,阿古拉这才听到外面一片喧嚣嘈杂,顿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箫梁又适时出面,将众人行至草原为巡逻弓兵们袭击,然后被*无奈动手自保一事说了出来,末了补充道:“族长您明察秋毫,相信定能理解其中原委。” 阿古拉闻言沉默许久,手上弯刀依旧不撤,显然对众人戒备未消。耳边,追兵声势越发震耳,箫梁等人心知局势危机,正欲铤而走险强夺香云。不料就在此时,阿古拉忽而将视线落在轩紫雨身上,脸庞上挂起和煦微笑:“这位姑娘,可是驯服了草原马王格拉尔的那位?” 正文 第三卷上架卷_第三十三章 隐情 “族长,族长!”一突厥士兵推门而入,急道:“族长!就在方才,那几个中原探子越……呃?” 屋内灯火阑珊,上位的阿古拉安然端坐,堂下左右数人分侧而立。突厥士兵瞧得分明,这数人分明就是自己口中越狱的“中原探子”。然而瞧这架势,自家族长是把他们当贵宾招待的? 阿古拉满脸肃然,道:“这些是本王诚邀至此商议要事的贵客,何来什么中原探子?传令下去,全城兵士返回岗位待命即可。”士兵允诺退下,只是在临走之前多打量了众人几眼,暗暗嘀咕道:“族长和几个中原人,能有什么要事商量?” 待这士兵远去,只消片刻功夫,原本沸腾的哈察班那迅速归于了平静,箫梁等人一直紧绷着的心弦随之松弛了下来。 阿古拉察言观色,眼见众人对自己的戒心减少许多,适时笑道:“如何,中原来的朋友们?本王这里已然履行了承诺,却不知方才所说之事,诸位考虑得如何了?” 小龙的提醒箫梁不敢或忘,然而眼前这个噙着温和笑意的男子,举手投足皆是率真豪迈,教人无论如何也起不了猜疑之心。他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决策,只能朝阿古拉恭敬作揖,企图探得其口风:“族长,正如方才箫某所言,我们一行人此行的目的乃是北方的墨林。尽管是*不得已,我们之前的确杀掉了贵部族的巡逻弓兵,为何您不仅不怪罪,反倒挺身而出为我们解围呢?箫某愚钝,不能明白,还请族长示下。” 阿古拉闻言神情黯淡下来,但见他深深叹息,目光凝视一旁的轩紫雨:“你们可知我们草原部族被分裂为东西两部,彼此内讧已有二十年之久了?”箫梁道:“此事箫某有所耳闻。不过东西两部彻底决裂,不是应该在六年前的玉门关下么?当时突厥部族东西两部举全境之兵进攻玉门关,可谓兵威浩荡。然而玉门关金城汤池,易守难攻,两军对峙数月有余,依旧奈何不得彼此。之后东西部族因故纷纷撤军,战事这才作罢。” “我们突厥部族的分裂,实情并非你们想象的那样啊……”阿古拉叹道:“自从二十年前,我们失去了尚且处于襁褓中的神祭大人,突厥部族就是否应当进攻中原一事,逐渐分化成两个派别,展开过无数次的激烈争辩。西突厥以我为首,主张自保求稳;东突厥则以胡和鲁为首,极力鼓吹开启战端。突厥部族的实力在草原七十二部族中当属最强,其余所有弱小部族均以我族马首是瞻。然而一旦强大的突厥部族一分为二,其余部族不得不寄寓一方以求自保。如此一来,以东西突厥为首,双方彼此仇视,虽从未明着挑起战端,却时常心怀鬼胎,勾心斗角。所以说我们突厥部族的分裂,并非从六年前的玉门关战事算起,而是由来已久啊。” “六年前,即便我全力遏制族内的求战声势,奈何呼吁战争的形势愈演愈烈,我只能试探性地和东突厥联合。那胡和鲁嗜战好胜,当即欣然同意。如此东西突厥各自集结十万大军,合军一处总计二十万朝着玉门关浩浩荡荡杀去。怎料那守城将士俱都骁勇善战,即便我方兵力远胜,一时间依旧攻克不下。” “那时东西突厥本是临时合兵,彼此之间尚有隔阂,若能一战制胜倒也无妨。然而一旦陷入持久战,临时联军的弊端便立刻就显现了出来。中原的小皇帝瞅准了我们联军的这个空隙,立即遣人散布谣言,谎称我阿古拉之所以愿意出兵,完全是为了与玉门关守将里应外合干掉胡和鲁,意欲夺其兵权。” “胡和鲁是个粗人,乍一听闻这等消息哪里还坐得住,也不顾大敌当前竟是兴师问罪。我明知此事乃是中原小皇帝的奸计,奈何百般劝解亦是无用,无奈只得先行撤军,就此失了大好局势。没了我西突厥的兵力支持,东突厥寥寥十万之众不过在玉门关下撑了数月之久,终因补给艰难铩羽而归。之后,那胡和鲁虽一直与我冷战,但自此对玉门关战事绝口不提。他也并非愚笨之辈,想必冷静下来后也已明白了其中关键,只是碍于情面才故作遗忘。” 轩紫雨默默听完阿古拉一席话,直到此处才忍不住出声道:“族长,您说的这些……和我们又有何关系呢?”阿古拉道:“自然大有关系。姑娘您可曾听闻草原部族的一个传说——能征服神骏格拉尔的人,便是有着王者的血统,能够号令大草原七十二部族为之效力,格拉尔也只会让有资格的人成为它的主人。” 轩紫雨不假思索道:“此事我的确有所耳闻,但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忽的,她的神情明显一滞,随即意识到了什么:“您的意思是……?”阿古拉道:“不错,我想请姑娘你取来风神之弓,借此获得草原人民的承认,出任我们的神祭大人,并统领草原七十二部族,遏制没有意义的战争的发动!” 众人哑口无言。 阿古拉完全不顾轩紫雨满脸震惊,自顾自道:“草原以北的墨林终日被劲风环绕,若无草原七十二部族的神之箭,是绝对无法进入其中的。所以为了取得东突厥那边的四十枝神之箭,我恳求姑娘能骑上格拉尔随我去一趟东突厥,当然了,只能带少量护卫随行,如此才能表现我方的诚意。只要胡和鲁见到了格拉尔,他就不得不承认您神祭大人的身份,到时候取得神之箭就绝非难事了。” 还不待轩紫雨回话,燕矶子即刻否决道:“意图深入敌营,此乃不智之举!何况以族长您的身份,贸然拜访东突厥,岂非等同涉足龙潭虎穴?此事万万不可!” 阿古拉道:“此事倒也无需担心,我明白胡和鲁的性子。他虽莽撞好战,但对神祭大人的忠心却是没的说。正因为神祭一职这么些年无人出任,他无法无天惯了,这才养成了刚愎自用的性格。倘若我与神祭大人一同前往他处,他必然毕恭毕敬,不敢有丝毫怠慢。” 阿古拉愿为众人带来所有的神之箭,这等承诺的诱惑对轩紫雨来说不可谓不大。然而即便如此,她还是不敢掉以轻心,沉吟一会儿方道:“阿古拉族长,我只是一个普通女子,怎可出任高贵的神祭一职?何况就算我有这个意思,他胡和鲁何许人也,会轻易相信我么?既然能坐上一族之长的位置,他定是有着过人之处的,真的会对我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神祭’言听计从?” 阿古拉听得此言,又多看了一眼轩紫雨。那张姣好的面庞上神情淡淡,在昏黄烛火的映衬下,一时间竟有种高深莫测的感觉。有那么一瞬间,他的心里泛起一阵异样:“她当真只是个普通女子么?” “姑娘所言极是,但还请好生思量——您随我去一趟东突厥,至少还有获得所有神之箭,打开通往墨林深处通道的可能。倘若瞻前顾后畏缩不前,那把风神之弓……只怕要永永远远地沉睡在遗失神殿之中了啊。” 阿古拉此言正中众人心头要害,一时间箫梁等人尽皆沉默,举棋不定。阿古拉见状心中冷笑,又道:“倘若诸位实在对这位姑娘放心不下,不如也遣几人一同随行。只是这人数,最好不要超过两人,如此才能表达我方的诚意啊。” “倘若诸位商量完毕,那么出发日期就定在三日之后。这三日内我西突厥会以神祭礼仪供奉这位姑娘,好让这里的消息尽快传到胡和鲁耳中。另一方面,我会修书一封飞马送至他处,通知他神祭大人不日便要抵达,要求他盛宴以待。” 箫梁等人均觉这阿古拉未免热忱得有些过了,但局势如此,他们一时间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应承下来静观其变。 之后的几日,众人被奉为上宾,在阿古拉的安排下暂住于蒙古汗城。 轩紫雨纵然心中一百个不情愿,然而局势所迫,她不得不厚着脸皮出任“神祭”一职。因阿古拉为她大造声势,她也的确拥有草原马王格拉尔,故而她神祭的身份并未遭到多少怀疑,前去神祭祠顶礼膜拜的人络绎不绝。 神祭祠中,轩紫雨佛像也似一动不动地坚持了三日,唯有等到夜幕降临参拜人流减少,她才能得片刻歇息。起初她还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自己出言不慎露出马脚。幸而前来拜访的草原人民只是虔诚行礼,周围又有阿古拉安排人手,替她防备一切突发情况,这三日时间倒也过得有惊无险。 经过了起初的惴惴不安,到后来的习以为常,乃至于最后轩紫雨对于这枯燥仪式已是颇有微词,几次显出不耐情绪。万幸的是阿古拉启程时间定得不算太晚,赶在轩紫雨崩溃之前,他就亲自率领一队骑兵护送她远赴东突厥。箫梁这边,众人商议之下,决定派遣一枝柳与上官凤随行,一方面方便照料她的饮食起居。另一方面他们对阿古拉并不完全信任,有这两位好手陪同便可以备不时之需。 轩紫雨等人离开蒙古汗城之后,某日,箫梁闲来无事在城中闲逛。他人生地不熟,即便阿古拉通知部下将一行人作为贵宾招待,对于他的人身自由,各部依旧进行了一定程度的限制。他被告知这里不能进,那里也不能涉足,如此百无聊赖,他便骑上墨影马,打算出城转转。 正文 第三卷上架卷_第三十三章 隐情 “族长,族长!”一突厥士兵推门而入,急道:“族长!就在方才,那几个中原探子越……呃?” 屋内灯火阑珊,上位的阿古拉安然端坐,堂下左右数人分侧而立。突厥士兵瞧得分明,这数人分明就是自己口中越狱的“中原探子”。然而瞧这架势,自家族长是把他们当贵宾招待的? 阿古拉满脸肃然,道:“这些是本王诚邀至此商议要事的贵客,何来什么中原探子?传令下去,全城兵士返回岗位待命即可。”士兵允诺退下,只是在临走之前多打量了众人几眼,暗暗嘀咕道:“族长和几个中原人,能有什么要事商量?” 待这士兵远去,只消片刻功夫,原本沸腾的哈察班那迅速归于了平静,箫梁等人一直紧绷着的心弦随之松弛了下来。 阿古拉察言观色,眼见众人对自己的戒心减少许多,适时笑道:“如何,中原来的朋友们?本王这里已然履行了承诺,却不知方才所说之事,诸位考虑得如何了?” 小龙的提醒箫梁不敢或忘,然而眼前这个噙着温和笑意的男子,举手投足皆是率真豪迈,教人无论如何也起不了猜疑之心。他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决策,只能朝阿古拉恭敬作揖,企图探得其口风:“族长,正如方才箫某所言,我们一行人此行的目的乃是北方的墨林。尽管是*不得已,我们之前的确杀掉了贵部族的巡逻弓兵,为何您不仅不怪罪,反倒挺身而出为我们解围呢?箫某愚钝,不能明白,还请族长示下。” 阿古拉闻言神情黯淡下来,但见他深深叹息,目光凝视一旁的轩紫雨:“你们可知我们草原部族被分裂为东西两部,彼此内讧已有二十年之久了?”箫梁道:“此事箫某有所耳闻。不过东西两部彻底决裂,不是应该在六年前的玉门关下么?当时突厥部族东西两部举全境之兵进攻玉门关,可谓兵威浩荡。然而玉门关金城汤池,易守难攻,两军对峙数月有余,依旧奈何不得彼此。之后东西部族因故纷纷撤军,战事这才作罢。” “我们突厥部族的分裂,实情并非你们想象的那样啊……”阿古拉叹道:“自从二十年前,我们失去了尚且处于襁褓中的神祭大人,突厥部族就是否应当进攻中原一事,逐渐分化成两个派别,展开过无数次的激烈争辩。西突厥以我为首,主张自保求稳;东突厥则以胡和鲁为首,极力鼓吹开启战端。突厥部族的实力在草原七十二部族中当属最强,其余所有弱小部族均以我族马首是瞻。然而一旦强大的突厥部族一分为二,其余部族不得不寄寓一方以求自保。如此一来,以东西突厥为首,双方彼此仇视,虽从未明着挑起战端,却时常心怀鬼胎,勾心斗角。所以说我们突厥部族的分裂,并非从六年前的玉门关战事算起,而是由来已久啊。” “六年前,即便我全力遏制族内的求战声势,奈何呼吁战争的形势愈演愈烈,我只能试探性地和东突厥联合。那胡和鲁嗜战好胜,当即欣然同意。如此东西突厥各自集结十万大军,合军一处总计二十万朝着玉门关浩浩荡荡杀去。怎料那守城将士俱都骁勇善战,即便我方兵力远胜,一时间依旧攻克不下。” “那时东西突厥本是临时合兵,彼此之间尚有隔阂,若能一战制胜倒也无妨。然而一旦陷入持久战,临时联军的弊端便立刻就显现了出来。中原的小皇帝瞅准了我们联军的这个空隙,立即遣人散布谣言,谎称我阿古拉之所以愿意出兵,完全是为了与玉门关守将里应外合干掉胡和鲁,意欲夺其兵权。” “胡和鲁是个粗人,乍一听闻这等消息哪里还坐得住,也不顾大敌当前竟是兴师问罪。我明知此事乃是中原小皇帝的奸计,奈何百般劝解亦是无用,无奈只得先行撤军,就此失了大好局势。没了我西突厥的兵力支持,东突厥寥寥十万之众不过在玉门关下撑了数月之久,终因补给艰难铩羽而归。之后,那胡和鲁虽一直与我冷战,但自此对玉门关战事绝口不提。他也并非愚笨之辈,想必冷静下来后也已明白了其中关键,只是碍于情面才故作遗忘。” 轩紫雨默默听完阿古拉一席话,直到此处才忍不住出声道:“族长,您说的这些……和我们又有何关系呢?”阿古拉道:“自然大有关系。姑娘您可曾听闻草原部族的一个传说——能征服神骏格拉尔的人,便是有着王者的血统,能够号令大草原七十二部族为之效力,格拉尔也只会让有资格的人成为它的主人。” 轩紫雨不假思索道:“此事我的确有所耳闻,但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忽的,她的神情明显一滞,随即意识到了什么:“您的意思是……?”阿古拉道:“不错,我想请姑娘你取来风神之弓,借此获得草原人民的承认,出任我们的神祭大人,并统领草原七十二部族,遏制没有意义的战争的发动!” 众人哑口无言。 阿古拉完全不顾轩紫雨满脸震惊,自顾自道:“草原以北的墨林终日被劲风环绕,若无草原七十二部族的神之箭,是绝对无法进入其中的。所以为了取得东突厥那边的四十枝神之箭,我恳求姑娘能骑上格拉尔随我去一趟东突厥,当然了,只能带少量护卫随行,如此才能表现我方的诚意。只要胡和鲁见到了格拉尔,他就不得不承认您神祭大人的身份,到时候取得神之箭就绝非难事了。” 还不待轩紫雨回话,燕矶子即刻否决道:“意图深入敌营,此乃不智之举!何况以族长您的身份,贸然拜访东突厥,岂非等同涉足龙潭虎穴?此事万万不可!” 阿古拉道:“此事倒也无需担心,我明白胡和鲁的性子。他虽莽撞好战,但对神祭大人的忠心却是没的说。正因为神祭一职这么些年无人出任,他无法无天惯了,这才养成了刚愎自用的性格。倘若我与神祭大人一同前往他处,他必然毕恭毕敬,不敢有丝毫怠慢。” 阿古拉愿为众人带来所有的神之箭,这等承诺的诱惑对轩紫雨来说不可谓不大。然而即便如此,她还是不敢掉以轻心,沉吟一会儿方道:“阿古拉族长,我只是一个普通女子,怎可出任高贵的神祭一职?何况就算我有这个意思,他胡和鲁何许人也,会轻易相信我么?既然能坐上一族之长的位置,他定是有着过人之处的,真的会对我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神祭’言听计从?” 阿古拉听得此言,又多看了一眼轩紫雨。那张姣好的面庞上神情淡淡,在昏黄烛火的映衬下,一时间竟有种高深莫测的感觉。有那么一瞬间,他的心里泛起一阵异样:“她当真只是个普通女子么?” “姑娘所言极是,但还请好生思量——您随我去一趟东突厥,至少还有获得所有神之箭,打开通往墨林深处通道的可能。倘若瞻前顾后畏缩不前,那把风神之弓……只怕要永永远远地沉睡在遗失神殿之中了啊。” 阿古拉此言正中众人心头要害,一时间箫梁等人尽皆沉默,举棋不定。阿古拉见状心中冷笑,又道:“倘若诸位实在对这位姑娘放心不下,不如也遣几人一同随行。只是这人数,最好不要超过两人,如此才能表达我方的诚意啊。” “倘若诸位商量完毕,那么出发日期就定在三日之后。这三日内我西突厥会以神祭礼仪供奉这位姑娘,好让这里的消息尽快传到胡和鲁耳中。另一方面,我会修书一封飞马送至他处,通知他神祭大人不日便要抵达,要求他盛宴以待。” 箫梁等人均觉这阿古拉未免热忱得有些过了,但局势如此,他们一时间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应承下来静观其变。 之后的几日,众人被奉为上宾,在阿古拉的安排下暂住于蒙古汗城。 轩紫雨纵然心中一百个不情愿,然而局势所迫,她不得不厚着脸皮出任“神祭”一职。因阿古拉为她大造声势,她也的确拥有草原马王格拉尔,故而她神祭的身份并未遭到多少怀疑,前去神祭祠顶礼膜拜的人络绎不绝。 神祭祠中,轩紫雨佛像也似一动不动地坚持了三日,唯有等到夜幕降临参拜人流减少,她才能得片刻歇息。起初她还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自己出言不慎露出马脚。幸而前来拜访的草原人民只是虔诚行礼,周围又有阿古拉安排人手,替她防备一切突发情况,这三日时间倒也过得有惊无险。 经过了起初的惴惴不安,到后来的习以为常,乃至于最后轩紫雨对于这枯燥仪式已是颇有微词,几次显出不耐情绪。万幸的是阿古拉启程时间定得不算太晚,赶在轩紫雨崩溃之前,他就亲自率领一队骑兵护送她远赴东突厥。箫梁这边,众人商议之下,决定派遣一枝柳与上官凤随行,一方面方便照料她的饮食起居。另一方面他们对阿古拉并不完全信任,有这两位好手陪同便可以备不时之需。 轩紫雨等人离开蒙古汗城之后,某日,箫梁闲来无事在城中闲逛。他人生地不熟,即便阿古拉通知部下将一行人作为贵宾招待,对于他的人身自由,各部依旧进行了一定程度的限制。他被告知这里不能进,那里也不能涉足,如此百无聊赖,他便骑上墨影马,打算出城转转。 正文 第三卷上架卷_第三十四章 阴谋 蒙古汗城的格局自是迥异于中原城镇,房屋外形皆类似蒙古包,并不高大,唯有族长所居之处建筑宏伟,足以俯瞰全城。眼下战事将起,城中随处可见*练兵士。箫梁只在远处望了一阵,眼见兵士尽皆杀气腾腾,心知不久之后玉门关定要面临劫难。 然而自己的首要任务乃是取得第四把神器,再如何焦急也是无用。箫梁这般想着,无奈叹息出了城门,之后骑着墨影绕城转了一圈,偶然间发现了一修在城东数里开外的祠堂。 他进入祠堂之中,发现这祠堂虽未修建在城内,装饰却是极其奢华,俨然供奉之人地位不低。祠堂正中供奉着一男子石像,其人面容刚毅,身形伟岸,手持一把大弓,教人只望一眼便生钦佩之心。 石像之前,一草原男子正在顶礼膜拜,口中念念有词。箫梁当即上前轻拍他肩膀,以草原语问候之后,才开口询问道:“请问这里供奉的是哪位英雄?” 那人跪拜被扰正觉恼怒,然而当他回头打量箫梁,见他分明一身中原人装束,却能说得一口流利的草原语,当即转怒为喜:“你是中原人,是和神祭大人一起来的那些中原的朋友么?”箫梁略觉诧异,点头道:“不错。” 见箫梁承认,那人连跪拜也顾不得,兴奋起身道:“您既是神祭大人的朋友,也就是我们草原部族的朋友。”说着他朝箫梁行了草原部族会见贵客的大礼,诚恳道:“草原欢迎您,远道而来的朋友。” 箫梁不料自己不过和轩紫雨沾点关系,就引得此人如此重视。幸亏他还是段世箫的身份时,曾在哈克索族待过一段时日,所以对于这等礼节并不陌生,当即恭敬回礼道:“多谢款待,愿您像大草原上奔腾的马儿一样健壮。” 待行礼毕,箫梁转向祠堂正位上供奉的男子石像,问道:“您能告诉我这位英雄的事迹么?”那人笑道:“哦,您说这位?他确实是大英雄呢。他叫巴森,是千年来我们草原部族的第一勇士。传说中巴森无比健壮,作战英勇,尤其擅使强弓,赢得族中所有姑娘的爱慕。然而他却力排众议,娶了一位来路不明的中原女子。那女子貌美如花,倒也配得上英俊潇洒的巴森,自然受到了所有族人的祝福,这二人倒也渡过了一段幸福的时光。” “随着巴森与那女子相处日久,他越来越觉得妻子有些怪异。她分明嫁到了草原,依旧固执地着中原女子的服饰;她每日都要以清晨的花露清洗身体,平素沉默寡言不喜外出,也不爱结识朋友,更奇怪的是她的眼瞳偶尔会变作淡淡的紫色。开始巴森还不以为意,以为她不过是性格孤僻。然而随着事情的越发诡异,周遭流言也愈演愈烈,他也无法置若罔闻,开始暗中观察女子的一举一动。直到某一日,他竟然发现那姑娘并非人类,而是一只颇具修行的蝎妖!” “巴森又惊又怒,二话不说持紧马刀就去砍那蝎妖,不料那妖怪身手了得,猝然受袭也能迅速退却。巴森眼见她已去远,当机立断开弓射箭,顿时射瞎了她一只眼睛。蝎妖逃遁之后再也没有出现了,为大家除了妖怪的巴森声誉更盛,但他不知为何,自此不曾再娶。他的英勇事迹被草原人名代代相传,直至今日,这祠堂也是为了纪念他而建造。” 箫梁见那人谈及巴森事迹时一脸的崇敬,嘴里虽不便多说什么,心中却忖道:“至少听起来那蝎妖并表露出歹意,巴森还是丝毫不念夫妻之情,亲手去杀自己的妻子,如此作为当真配得上‘英雄’二字么?” 箫梁是段世箫和小柔爱恋的见证人,虽然这份爱恋到最后未能美满幸福,但对于妖怪,他并没有常人那么多的偏见。 箫梁别了那人之后就返回了蒙古汗城,一方面四下打听墨林的相关事宜,为探索神器积极地做着准备,另一方面静候轩紫雨佳音。而她也不负众望,终于在半个月后返回,并带回了好消息。 “真的真的,跟你们说啊,那个胡和鲁一听轩小妹是神祭,整个人脸色都变了。他死盯着小妹的脸瞧了好长好长时间,我都要误会他是不是看上咱们小妹了,后来才恭恭敬敬地下跪行礼……” 对于上官凤眉飞色舞的叙说,箫梁等人淡然一笑不置可否,转身又问了一遍一枝柳。相对而言一枝柳显得稳重得多,叙述起来基本客观,并不掺杂个人情感在里头。 那一日,阿古拉只带了少量骑兵,就携轩紫雨拜访胡和鲁,并宣称神祭大人驾到。胡和鲁初时还不以为意,即便草原马王格拉尔在众人面前大展风采,他只是派遣下人招待,自己半天都不露面。然而正当轩紫雨心焦难耐、以为阿古拉的伎俩已被识破之际,胡和鲁突然率数百刀兵造访,其面容冷峻,气势威严,对阿古拉所说只是冷哼,根本不以为然。 当时上官凤和一枝柳见胡和鲁身后刀兵满脸杀气,顿时意识到情势不妙,暗暗下定了拼死突围的决心。不过当胡和鲁凝视了轩紫雨的脸庞许久后,傲慢态度突然转变,立刻拜伏于地恭敬叩首,一时间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虽然胡和鲁前后态度差异太大,而且转变之快令人瞠目结舌,但既然计策成功,轩紫雨等人自然不疑有他,当即长舒一口气。依照之前所谋划的,轩紫雨既接受了胡和鲁礼节,便吩咐他将东突厥附近部族的神之箭尽快搜集齐,并立即取消对玉门关的军事攻打。那胡和鲁也是雷厉风行之人,只用了一日时间,便将四十枝神之箭双手奉上,并允诺不再任意发动战争,日后一切事宜都甘愿听候神祭调遣。 最后,取回了神之箭的众人欢天喜地地返回了蒙古汗城,原以为会是惊心动魄、斗智斗勇的一场好戏,就这么草草落下了帷幕。 蒙古汗城大殿。 目送箫梁等人满脸释然地离去,阿古拉噙着温和笑容的脸庞,不知何时彻底冷了下来。 阿古拉的脑海中满是紫衣女子的身影,忽而不屑地冷哼出声,对着身旁那人道:“吉尔格勒,这女人的身份还没查出来么?” 那人生得贼眉鼠眼,对于阿古拉的诘问,他眼珠子转了好几圈,这才低声道:“族长啊,这女子既能驯服马王格拉尔,又是由那轩辕梅生抚养成人,何况胡和鲁那个老东西还莫名其妙地对她服服帖帖……实情究竟如何便是无需我说,您心中也该有数了,又何必多次一问呢?” “哼!没想到误打误撞,真教我逮到了。老东西隐姓埋名了这么久,还躲到了中原,怪不得这么些年都发现不了她的踪迹……”阿古拉眼神一片冰冷,语调中尽是森然杀意。身旁的吉尔格勒见状讪讪一笑,三角眼又是一转,凑到他耳旁低声道:“族长啊,依我看这女子宜留不宜杀,留下她好处多着那。您是难得的明白人,就无需我多说了吧。至于她那几个狐朋狗友么,嘿嘿……” 说到这里,吉尔格勒阴笑几声,手中做了个斩杀的手势。阿古拉见状会意一笑:“不错,我也是这个打算。那墨林之中危机四伏,一不留神就要丧命,根本无需我们动手。不过若他们走运当真取回了风神之弓,到那时,我们再依计行事。” 翌日,阿古拉带着所有的神之箭,与箫梁等人一起朝部族北方的墨林进发。 尽管阿古拉再三申明墨林乃是凶险之地,轩紫雨依旧拒绝待在蒙古汗城内坐等,固执地要与箫梁等人同行。 “阿古拉族长,您的好心我心领了。但我也是这个队伍的一份子,凭什么只有我能安全地等待结果,却眼睁睁地看着朋友们赴汤蹈火?” 望着轩紫雨满脸的坚毅神情,阿古拉暗暗咬牙切齿。他料不到墨林的凶恶居然吓不倒她,箫梁等人还都赞同她随行,一时间竟想不出任何法子,只能在心里祈祷她能在那危机四伏的墨林中留得小命。 墨林终日被黑色的乌云笼罩,天空低沉得仿佛随时都要塌陷下来。漆黑色的树林笼罩于一片朦胧的灰雾,一眼望不到边际。四周终年不散的强风发出阵阵尖锐的咆哮,如同守护此地的邪灵,阻拦着所有企图进入的生灵。 立于亘古无人涉足的神秘领域之前,阿古拉此刻的心情,也和墨林的天空一般沉郁。然而当他瞥向身旁,这才发现箫梁等人俱都神情平静,仿佛这等景象他们再习惯不过了,不由暗暗惊叹:“看起来,这些人都不是泛泛之辈啊……” 当然了,阿古拉毕竟是一族之长,其吃惊只持续了片刻便归于平静。他当先跃下马背,将携带着的一捆神之箭置于地面,再缓缓平摊开来,向着箫梁等人道:“传说当七十二枝神之箭齐聚一处时,墨林外围的强风就会逐渐消散,显露出通往遗失神殿的道路来。这传说在茫茫草原上流传了不知多少年,我真是阿古拉三生有幸,竟能亲眼目睹这奇迹的一刻。” 七十二枝神之箭被阿古拉平摊开来,闪烁着白色辉芒的箭头遥指墨林。在一片越发强盛的白芒照耀中,神之箭仿佛拥有了生命,彼此之间发出阵阵轻微的共鸣,片刻后开始腾起无数道纯白的流光。 满眼流光缓缓飞舞而起,仿佛调皮的精灵于这片晦暗天际跃动不止。它们静静飘散开去,有的融入了黑暗的天空云层,有的遁入了一望无垠的漆黑墨林,更多的则是调皮地在众人的周围萦绕不散。 箫梁试探性地伸出手来,捉住一道流光放在手心细看。那道流光上传来一阵清凉,仿佛清冽山泉流过手心,教人刹那间神清气爽。他轻笑着放开那道流光,回首望去,但见众人的周围均有一些流光环绕,尤其是燕矶子,身影几乎要被白色的光辉给湮没。身为五大神器之一灭魂之主,他当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箫梁走进燕矶子,见他犹自诧异于这些流光对自己的依恋,遂轻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燕兄,有些事情是命中注定的,既然神之箭都承认了你,那就一定要成功啊。” 燕矶子伸手驱赶萦绕在周围的无数流光,那些流光仿佛理解了他的用意,蓦地齐刷刷朝四周远遁开去,迅速没入了前方的黑暗墨林。见这些流光果真能顺从自己的意愿,燕矶子释然一笑,道:“没办法,谁让咱们这些人就我是用弓的,那风神之弓我就当仁不让啦。” 待所有的流光都消失在了视线之中,回荡在耳边的凄厉风啸声终于缓缓低沉了下去,到了末了已是听不到一丝一毫。阿古拉见状点头道:“中原的朋友们,看样子墨林外的阻碍已经消失,你们可以进入了。”说着他让到一旁,对轩紫雨道:“姑娘,我再说一遍,墨林至凶至险,便是我们草原人民也从未涉足……你真的下定决心,不多考虑考虑?” 轩紫雨笑了一笑,却不正面回答他,只是恭声道:“族长,我们进入墨林,所需时日或许不会太短。您能将七十二枝神之箭保管么?我怕到时候强风封路,即便成功取得了风神之弓,我们也只能被困在墨林中出不来了。” 阿古拉叹息一声,眼神归于平静:“明白了。中原的朋友们,祝你们一切顺利。” 正文 第三卷上架卷_第三十四章 阴谋 蒙古汗城的格局自是迥异于中原城镇,房屋外形皆类似蒙古包,并不高大,唯有族长所居之处建筑宏伟,足以俯瞰全城。眼下战事将起,城中随处可见*练兵士。箫梁只在远处望了一阵,眼见兵士尽皆杀气腾腾,心知不久之后玉门关定要面临劫难。 然而自己的首要任务乃是取得第四把神器,再如何焦急也是无用。箫梁这般想着,无奈叹息出了城门,之后骑着墨影绕城转了一圈,偶然间发现了一修在城东数里开外的祠堂。 他进入祠堂之中,发现这祠堂虽未修建在城内,装饰却是极其奢华,俨然供奉之人地位不低。祠堂正中供奉着一男子石像,其人面容刚毅,身形伟岸,手持一把大弓,教人只望一眼便生钦佩之心。 石像之前,一草原男子正在顶礼膜拜,口中念念有词。箫梁当即上前轻拍他肩膀,以草原语问候之后,才开口询问道:“请问这里供奉的是哪位英雄?” 那人跪拜被扰正觉恼怒,然而当他回头打量箫梁,见他分明一身中原人装束,却能说得一口流利的草原语,当即转怒为喜:“你是中原人,是和神祭大人一起来的那些中原的朋友么?”箫梁略觉诧异,点头道:“不错。” 见箫梁承认,那人连跪拜也顾不得,兴奋起身道:“您既是神祭大人的朋友,也就是我们草原部族的朋友。”说着他朝箫梁行了草原部族会见贵客的大礼,诚恳道:“草原欢迎您,远道而来的朋友。” 箫梁不料自己不过和轩紫雨沾点关系,就引得此人如此重视。幸亏他还是段世箫的身份时,曾在哈克索族待过一段时日,所以对于这等礼节并不陌生,当即恭敬回礼道:“多谢款待,愿您像大草原上奔腾的马儿一样健壮。” 待行礼毕,箫梁转向祠堂正位上供奉的男子石像,问道:“您能告诉我这位英雄的事迹么?”那人笑道:“哦,您说这位?他确实是大英雄呢。他叫巴森,是千年来我们草原部族的第一勇士。传说中巴森无比健壮,作战英勇,尤其擅使强弓,赢得族中所有姑娘的爱慕。然而他却力排众议,娶了一位来路不明的中原女子。那女子貌美如花,倒也配得上英俊潇洒的巴森,自然受到了所有族人的祝福,这二人倒也渡过了一段幸福的时光。” “随着巴森与那女子相处日久,他越来越觉得妻子有些怪异。她分明嫁到了草原,依旧固执地着中原女子的服饰;她每日都要以清晨的花露清洗身体,平素沉默寡言不喜外出,也不爱结识朋友,更奇怪的是她的眼瞳偶尔会变作淡淡的紫色。开始巴森还不以为意,以为她不过是性格孤僻。然而随着事情的越发诡异,周遭流言也愈演愈烈,他也无法置若罔闻,开始暗中观察女子的一举一动。直到某一日,他竟然发现那姑娘并非人类,而是一只颇具修行的蝎妖!” “巴森又惊又怒,二话不说持紧马刀就去砍那蝎妖,不料那妖怪身手了得,猝然受袭也能迅速退却。巴森眼见她已去远,当机立断开弓射箭,顿时射瞎了她一只眼睛。蝎妖逃遁之后再也没有出现了,为大家除了妖怪的巴森声誉更盛,但他不知为何,自此不曾再娶。他的英勇事迹被草原人名代代相传,直至今日,这祠堂也是为了纪念他而建造。” 箫梁见那人谈及巴森事迹时一脸的崇敬,嘴里虽不便多说什么,心中却忖道:“至少听起来那蝎妖并表露出歹意,巴森还是丝毫不念夫妻之情,亲手去杀自己的妻子,如此作为当真配得上‘英雄’二字么?” 箫梁是段世箫和小柔爱恋的见证人,虽然这份爱恋到最后未能美满幸福,但对于妖怪,他并没有常人那么多的偏见。 箫梁别了那人之后就返回了蒙古汗城,一方面四下打听墨林的相关事宜,为探索神器积极地做着准备,另一方面静候轩紫雨佳音。而她也不负众望,终于在半个月后返回,并带回了好消息。 “真的真的,跟你们说啊,那个胡和鲁一听轩小妹是神祭,整个人脸色都变了。他死盯着小妹的脸瞧了好长好长时间,我都要误会他是不是看上咱们小妹了,后来才恭恭敬敬地下跪行礼……” 对于上官凤眉飞色舞的叙说,箫梁等人淡然一笑不置可否,转身又问了一遍一枝柳。相对而言一枝柳显得稳重得多,叙述起来基本客观,并不掺杂个人情感在里头。 那一日,阿古拉只带了少量骑兵,就携轩紫雨拜访胡和鲁,并宣称神祭大人驾到。胡和鲁初时还不以为意,即便草原马王格拉尔在众人面前大展风采,他只是派遣下人招待,自己半天都不露面。然而正当轩紫雨心焦难耐、以为阿古拉的伎俩已被识破之际,胡和鲁突然率数百刀兵造访,其面容冷峻,气势威严,对阿古拉所说只是冷哼,根本不以为然。 当时上官凤和一枝柳见胡和鲁身后刀兵满脸杀气,顿时意识到情势不妙,暗暗下定了拼死突围的决心。不过当胡和鲁凝视了轩紫雨的脸庞许久后,傲慢态度突然转变,立刻拜伏于地恭敬叩首,一时间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虽然胡和鲁前后态度差异太大,而且转变之快令人瞠目结舌,但既然计策成功,轩紫雨等人自然不疑有他,当即长舒一口气。依照之前所谋划的,轩紫雨既接受了胡和鲁礼节,便吩咐他将东突厥附近部族的神之箭尽快搜集齐,并立即取消对玉门关的军事攻打。那胡和鲁也是雷厉风行之人,只用了一日时间,便将四十枝神之箭双手奉上,并允诺不再任意发动战争,日后一切事宜都甘愿听候神祭调遣。 最后,取回了神之箭的众人欢天喜地地返回了蒙古汗城,原以为会是惊心动魄、斗智斗勇的一场好戏,就这么草草落下了帷幕。 蒙古汗城大殿。 目送箫梁等人满脸释然地离去,阿古拉噙着温和笑容的脸庞,不知何时彻底冷了下来。 阿古拉的脑海中满是紫衣女子的身影,忽而不屑地冷哼出声,对着身旁那人道:“吉尔格勒,这女人的身份还没查出来么?” 那人生得贼眉鼠眼,对于阿古拉的诘问,他眼珠子转了好几圈,这才低声道:“族长啊,这女子既能驯服马王格拉尔,又是由那轩辕梅生抚养成人,何况胡和鲁那个老东西还莫名其妙地对她服服帖帖……实情究竟如何便是无需我说,您心中也该有数了,又何必多次一问呢?” “哼!没想到误打误撞,真教我逮到了。老东西隐姓埋名了这么久,还躲到了中原,怪不得这么些年都发现不了她的踪迹……”阿古拉眼神一片冰冷,语调中尽是森然杀意。身旁的吉尔格勒见状讪讪一笑,三角眼又是一转,凑到他耳旁低声道:“族长啊,依我看这女子宜留不宜杀,留下她好处多着那。您是难得的明白人,就无需我多说了吧。至于她那几个狐朋狗友么,嘿嘿……” 说到这里,吉尔格勒阴笑几声,手中做了个斩杀的手势。阿古拉见状会意一笑:“不错,我也是这个打算。那墨林之中危机四伏,一不留神就要丧命,根本无需我们动手。不过若他们走运当真取回了风神之弓,到那时,我们再依计行事。” 翌日,阿古拉带着所有的神之箭,与箫梁等人一起朝部族北方的墨林进发。 尽管阿古拉再三申明墨林乃是凶险之地,轩紫雨依旧拒绝待在蒙古汗城内坐等,固执地要与箫梁等人同行。 “阿古拉族长,您的好心我心领了。但我也是这个队伍的一份子,凭什么只有我能安全地等待结果,却眼睁睁地看着朋友们赴汤蹈火?” 望着轩紫雨满脸的坚毅神情,阿古拉暗暗咬牙切齿。他料不到墨林的凶恶居然吓不倒她,箫梁等人还都赞同她随行,一时间竟想不出任何法子,只能在心里祈祷她能在那危机四伏的墨林中留得小命。 墨林终日被黑色的乌云笼罩,天空低沉得仿佛随时都要塌陷下来。漆黑色的树林笼罩于一片朦胧的灰雾,一眼望不到边际。四周终年不散的强风发出阵阵尖锐的咆哮,如同守护此地的邪灵,阻拦着所有企图进入的生灵。 立于亘古无人涉足的神秘领域之前,阿古拉此刻的心情,也和墨林的天空一般沉郁。然而当他瞥向身旁,这才发现箫梁等人俱都神情平静,仿佛这等景象他们再习惯不过了,不由暗暗惊叹:“看起来,这些人都不是泛泛之辈啊……” 当然了,阿古拉毕竟是一族之长,其吃惊只持续了片刻便归于平静。他当先跃下马背,将携带着的一捆神之箭置于地面,再缓缓平摊开来,向着箫梁等人道:“传说当七十二枝神之箭齐聚一处时,墨林外围的强风就会逐渐消散,显露出通往遗失神殿的道路来。这传说在茫茫草原上流传了不知多少年,我真是阿古拉三生有幸,竟能亲眼目睹这奇迹的一刻。” 七十二枝神之箭被阿古拉平摊开来,闪烁着白色辉芒的箭头遥指墨林。在一片越发强盛的白芒照耀中,神之箭仿佛拥有了生命,彼此之间发出阵阵轻微的共鸣,片刻后开始腾起无数道纯白的流光。 满眼流光缓缓飞舞而起,仿佛调皮的精灵于这片晦暗天际跃动不止。它们静静飘散开去,有的融入了黑暗的天空云层,有的遁入了一望无垠的漆黑墨林,更多的则是调皮地在众人的周围萦绕不散。 箫梁试探性地伸出手来,捉住一道流光放在手心细看。那道流光上传来一阵清凉,仿佛清冽山泉流过手心,教人刹那间神清气爽。他轻笑着放开那道流光,回首望去,但见众人的周围均有一些流光环绕,尤其是燕矶子,身影几乎要被白色的光辉给湮没。身为五大神器之一灭魂之主,他当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箫梁走进燕矶子,见他犹自诧异于这些流光对自己的依恋,遂轻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燕兄,有些事情是命中注定的,既然神之箭都承认了你,那就一定要成功啊。” 燕矶子伸手驱赶萦绕在周围的无数流光,那些流光仿佛理解了他的用意,蓦地齐刷刷朝四周远遁开去,迅速没入了前方的黑暗墨林。见这些流光果真能顺从自己的意愿,燕矶子释然一笑,道:“没办法,谁让咱们这些人就我是用弓的,那风神之弓我就当仁不让啦。” 待所有的流光都消失在了视线之中,回荡在耳边的凄厉风啸声终于缓缓低沉了下去,到了末了已是听不到一丝一毫。阿古拉见状点头道:“中原的朋友们,看样子墨林外的阻碍已经消失,你们可以进入了。”说着他让到一旁,对轩紫雨道:“姑娘,我再说一遍,墨林至凶至险,便是我们草原人民也从未涉足……你真的下定决心,不多考虑考虑?” 轩紫雨笑了一笑,却不正面回答他,只是恭声道:“族长,我们进入墨林,所需时日或许不会太短。您能将七十二枝神之箭保管么?我怕到时候强风封路,即便成功取得了风神之弓,我们也只能被困在墨林中出不来了。” 阿古拉叹息一声,眼神归于平静:“明白了。中原的朋友们,祝你们一切顺利。” 正文 第三卷上架卷_第三十五章 墨林 和众人想象中的一样,墨林中一种黑色的大树随处可见。其树干粗壮,高耸入天,枝桠繁多,宛若一朵朵乌云,几乎封闭了整个天空。黑色的树叶每一片都有人手掌大小,边缘呈现出锯齿形状,锋利无比,稍加触碰便能划破人的皮肤。 箫梁将地上的一片黑色树叶端详完毕,随即起身张望四周:“这墨林之中到处都是浓厚雾气,倘若有什么古怪东西藏在暗处,那可是大大不妙啊……” “箫梁,那个……你过来一下,我有话说。” 队伍后方,轩紫雨为冯岚搀扶,尾随着众人缓缓行进。忽然她想到了什么唤来前方的箫梁,沉吟片刻道:“你还记不记得上一次我们在哈克索族时,听闻的关于墨林的传说?” 在箫梁还是段世箫的身份时,他和轩紫雨以及殷叶君曾造访草原七十二部族的哈克索族,那时候他们就得知了墨林的存在。这几日为了墨林之行,箫梁四下打听关于它的一切传言。然而即便对于草原人民,墨林也是极为神秘的地方。经过一番筛选,箫梁发现除却那些怪力乱神、添油加醋的说法,真正有价值的信息却是少之又少。 此刻听她提起往事,箫梁心情顿时复杂几分:“啊,你想说的,是关于‘血桑’的事情吧?” 据传言,墨林中大量存在着一种奇异植物,唤作血桑。血桑虽是植物,却拥有一定的灵智,能够猎杀生灵,应当是众人此行需要重点注意的东西。然而自从进入墨林之后,四周除却满眼的参天黑树,传言中大量存在的血桑却连影子也没一个,众人自然是忐忑不安。 轩紫雨道:“是啊,我的确是想提醒你注意血桑。不仅如此,我还要跟你说一件事——从那个方向飘过来的空气,似乎带有一点点的腥咸味道。”说着她伸手指向某处。 一个人的五感倘若失去一二,剩下的几样反而会变得格外敏锐。若非轩紫雨提醒,众人万万觉察不到存在于空气中的异样。而眼下她遥指的方向,正是墨林的更深处。 目光所及,那里光线更加昏暗,仿佛恶魔的血盆大口,企图吞噬一切胆敢接近的生灵。即便众人身经百战,对这等险恶之地见识了不少,甫一见状依旧心中一凛,随即生出踌躇之心。 “……还是要去看看的。”箫梁这般说着,毅然迈开步伐,同时灭魂出鞘以备不测。 随着越发深入墨林,弥漫在空气中的雾气也越发浓厚。先前轩紫雨所说的腥咸味道,此时已经能够很清晰地嗅到了。箫梁行于黑暗与浓雾的最前方,还不时望向身后,确认没有人跟丢。 身后众人武器亦是悉数展现,其中最为耀眼的,自然是上官凤和蓝蝶的两把棱兵。但见冰英白芒蒸腾,嫣刹紫红萦绕,两把棱兵分别释放出极寒与灼热气息,宛若两盏明灯护住队伍两翼,同时驱散了浓重的黑暗。 “喂,没想到这段时间,咱俩合作的次数还挺多呀……”上官凤一边似有深意地说着,一边不怀好意地接近蓝蝶,随即在她耳边压低声音道:“你这家伙跟着我们做什么,是不是见到我们一个一个地都拿上了神器,所以心里痒痒,企图分一杯羹啊?实话告诉你,死了这条心吧!像你这种人,根本没有资格持拿神器,就算侥幸获得了神器的承认,结果也是一样。” 对于上官凤的挑衅与敌意,冷漠如蓝蝶一直都是眼不见心不烦。在她看来,这女子仅仅因为自己修炼了煞气极重的嫣刹,就仗着拥有浩然正气的冰英,堂而皇之地鄙夷自己。这等自视甚高的女子,她是根本不屑搭理的。 不过既然事关持拿神器,蓝蝶不禁被勾起了好奇之心,当即强忍心头怒意,冷冷瞥她一眼道:“哦?照这么说来,你是知道些隐情的咯?”上官凤见她来了兴致,傲然笑道:“那是~也不瞧瞧我是谁人的弟子,胸中见识岂是你们这些旁门左道能比的?” 见上官凤冲着自己一个劲地怪笑,一副“你求我啊,你求我我就告诉你”的表情,蓝蝶不屑冷笑,随即扭过头去再不望她。 “……那那那,竖起耳朵听好啦,”上官凤见蓝蝶似乎没了兴致,自己反倒焦急起来,连忙在她耳边道:“据我所知,修炼嫣刹这等邪气棱兵需要斩杀万人,以鲜血铸就锋芒,这般广造杀戮,本就有伤天理。就算你藏着掖着,我也能猜到这么些年来,你的日子怕是不甚好过吧?” 蓝蝶不置可否,望向她的眼神中,却是多了什么。 “身体每况愈下吧?夜里经常做噩梦吧?这些啊,都是那些死在你剑下的人的戾气侵蚀身心的后果。现在或许还没什么,但不出三年,你就会被嫣刹摧残得遍体鳞伤,然后不出五年就要一命呜呼……” 蓝蝶白她一眼,冷冷道:“说得不错,不过这又如何,和我持拿神器有什么关系?” 上官凤一副看白痴的表情,诧异道:“什么叫‘这又如何’?你还真不把自己的小命当回事啊?至于持拿神器,那是想都不要想了。以你这沾满罪恶的双手,一旦触碰到了神器,立刻会被神器的神圣力量抗拒,根本无法做到与之心意相通。要我说啊,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彻底毁了嫣刹,然后想办法消除一身的戾气,这样子说不定还能多活几年……” “呵呵,毁了嫣刹?”蓝蝶轻笑一声,笑声意味复杂难明:“我和嫣刹早已心意相通,不分彼此。毁了它?你是要我立刻就毁了自己么?” 脚下的泥土,不知何时开始变得湿润了。 箫梁缓缓停下步伐,然后用力往下方跺了一跺,发现土地已是较为湿软,照这么看来,倘若继续前行,大约就会遇到一方水潭。 放眼望去,前方深邃的黑暗中依稀可见星点亮光。在黑暗中行走许久,乍一望见光亮,兴奋之情自然溢于言表。即便如此,箫梁依旧吩咐身后众人暂且止步,然后孤身往前探索情况。 片刻后,待他回来时,众人忙不迭问他:“怎么样,前面有什么?” 箫梁脸色有些沉郁,显然是看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面对着众人的疑惑目光,他的眉头略略一皱,这才沉声道:“海。” 玉门关内,中军帐中。 小龙取过桌上文案端详一阵,忽而冷冷一笑:“怎么?胡和鲁罢兵了?不趁火打劫一番,这可不是他的性格啊。” 下方,一白袍将军恭敬行礼。甫一听闻小龙言语,白袍将军低下脑袋即刻抬起,现出一张年轻的刚毅脸庞来:“禀陛下,此事乃是末将亲自探得。末将愿以性命担保,此事绝无弄错可能!” “好了司马将军,朕相信卫恒将军的眼光,所以你所禀告的,朕并无怀疑。只是眼下这玉门关屡次遭逢狂人大军攻打,如若再遭强敌,可就大事不妙了。”一谈及狂人大军,便是冷静如小龙,眉头也不由紧锁而起:“务必留意突厥部族的一举一动,倘若有任何起兵迹象,朕要第一时间知道。好了,此间无事,退下吧。” “是!”白袍将军迅速退却,眨眼间军帐中就只剩下了小龙,以及侍立一旁沉默不语的卫恒。 “这司马玄办事倒也干净利落。”小龙目送白袍将军远去,忽而轻叹一声,却是暗暗摇头。卫恒见状,低声问道:“陛下为何叹气?可是因为司马玄做事果断有余,回旋不足,还是在忧心近日里军中横行的瘟疫?” 心中郁结被卫恒点明,小龙不由释然一笑,道:“司马玄这小伙子确是个人才,只是做事全凭一股子冲劲。如此锋芒毕露,将来可是要吃亏的。”卫恒亦笑道:“圣上说的是,不过依微臣看,年轻人有点冲劲,这本就正常。教他吃些苦头未必不是坏事,毕竟宝刀锋芒,百炼成钢。” “好一个‘宝刀锋芒,百炼成钢’,”小龙笑着笑着,神情复归肃然,“至于这莫名其妙的瘟疫,确实是朕的心结所在啊。如今玉门关外强敌环饲,关内瘟疫横行,如此局面……” 卫恒道:“微臣已派遣军中医师研制抵御瘟疫的药物,相信不久之后就能有结果,还请陛下稍安。” 这瘟疫爆发已有一段时日,军中医师的水准如何小龙心中有数。这么些医术精湛的医师聚于一处日夜商讨,依旧对瘟疫无可奈何,可见其危害之大。小龙心知卫恒此言意在让自己宽心,所以只是笑着摇头也不挑明。 “但愿玉门关能撑到你们回来吧,箫哥……”小龙在心里暗叹一声,随即换上潇洒笑容:“将军,此间无事,朕且去视察城防了。” 正文 第三卷上架卷_第三十五章 墨林 和众人想象中的一样,墨林中一种黑色的大树随处可见。其树干粗壮,高耸入天,枝桠繁多,宛若一朵朵乌云,几乎封闭了整个天空。黑色的树叶每一片都有人手掌大小,边缘呈现出锯齿形状,锋利无比,稍加触碰便能划破人的皮肤。 箫梁将地上的一片黑色树叶端详完毕,随即起身张望四周:“这墨林之中到处都是浓厚雾气,倘若有什么古怪东西藏在暗处,那可是大大不妙啊……” “箫梁,那个……你过来一下,我有话说。” 队伍后方,轩紫雨为冯岚搀扶,尾随着众人缓缓行进。忽然她想到了什么唤来前方的箫梁,沉吟片刻道:“你还记不记得上一次我们在哈克索族时,听闻的关于墨林的传说?” 在箫梁还是段世箫的身份时,他和轩紫雨以及殷叶君曾造访草原七十二部族的哈克索族,那时候他们就得知了墨林的存在。这几日为了墨林之行,箫梁四下打听关于它的一切传言。然而即便对于草原人民,墨林也是极为神秘的地方。经过一番筛选,箫梁发现除却那些怪力乱神、添油加醋的说法,真正有价值的信息却是少之又少。 此刻听她提起往事,箫梁心情顿时复杂几分:“啊,你想说的,是关于‘血桑’的事情吧?” 据传言,墨林中大量存在着一种奇异植物,唤作血桑。血桑虽是植物,却拥有一定的灵智,能够猎杀生灵,应当是众人此行需要重点注意的东西。然而自从进入墨林之后,四周除却满眼的参天黑树,传言中大量存在的血桑却连影子也没一个,众人自然是忐忑不安。 轩紫雨道:“是啊,我的确是想提醒你注意血桑。不仅如此,我还要跟你说一件事——从那个方向飘过来的空气,似乎带有一点点的腥咸味道。”说着她伸手指向某处。 一个人的五感倘若失去一二,剩下的几样反而会变得格外敏锐。若非轩紫雨提醒,众人万万觉察不到存在于空气中的异样。而眼下她遥指的方向,正是墨林的更深处。 目光所及,那里光线更加昏暗,仿佛恶魔的血盆大口,企图吞噬一切胆敢接近的生灵。即便众人身经百战,对这等险恶之地见识了不少,甫一见状依旧心中一凛,随即生出踌躇之心。 “……还是要去看看的。”箫梁这般说着,毅然迈开步伐,同时灭魂出鞘以备不测。 随着越发深入墨林,弥漫在空气中的雾气也越发浓厚。先前轩紫雨所说的腥咸味道,此时已经能够很清晰地嗅到了。箫梁行于黑暗与浓雾的最前方,还不时望向身后,确认没有人跟丢。 身后众人武器亦是悉数展现,其中最为耀眼的,自然是上官凤和蓝蝶的两把棱兵。但见冰英白芒蒸腾,嫣刹紫红萦绕,两把棱兵分别释放出极寒与灼热气息,宛若两盏明灯护住队伍两翼,同时驱散了浓重的黑暗。 “喂,没想到这段时间,咱俩合作的次数还挺多呀……”上官凤一边似有深意地说着,一边不怀好意地接近蓝蝶,随即在她耳边压低声音道:“你这家伙跟着我们做什么,是不是见到我们一个一个地都拿上了神器,所以心里痒痒,企图分一杯羹啊?实话告诉你,死了这条心吧!像你这种人,根本没有资格持拿神器,就算侥幸获得了神器的承认,结果也是一样。” 对于上官凤的挑衅与敌意,冷漠如蓝蝶一直都是眼不见心不烦。在她看来,这女子仅仅因为自己修炼了煞气极重的嫣刹,就仗着拥有浩然正气的冰英,堂而皇之地鄙夷自己。这等自视甚高的女子,她是根本不屑搭理的。 不过既然事关持拿神器,蓝蝶不禁被勾起了好奇之心,当即强忍心头怒意,冷冷瞥她一眼道:“哦?照这么说来,你是知道些隐情的咯?”上官凤见她来了兴致,傲然笑道:“那是~也不瞧瞧我是谁人的弟子,胸中见识岂是你们这些旁门左道能比的?” 见上官凤冲着自己一个劲地怪笑,一副“你求我啊,你求我我就告诉你”的表情,蓝蝶不屑冷笑,随即扭过头去再不望她。 “……那那那,竖起耳朵听好啦,”上官凤见蓝蝶似乎没了兴致,自己反倒焦急起来,连忙在她耳边道:“据我所知,修炼嫣刹这等邪气棱兵需要斩杀万人,以鲜血铸就锋芒,这般广造杀戮,本就有伤天理。就算你藏着掖着,我也能猜到这么些年来,你的日子怕是不甚好过吧?” 蓝蝶不置可否,望向她的眼神中,却是多了什么。 “身体每况愈下吧?夜里经常做噩梦吧?这些啊,都是那些死在你剑下的人的戾气侵蚀身心的后果。现在或许还没什么,但不出三年,你就会被嫣刹摧残得遍体鳞伤,然后不出五年就要一命呜呼……” 蓝蝶白她一眼,冷冷道:“说得不错,不过这又如何,和我持拿神器有什么关系?” 上官凤一副看白痴的表情,诧异道:“什么叫‘这又如何’?你还真不把自己的小命当回事啊?至于持拿神器,那是想都不要想了。以你这沾满罪恶的双手,一旦触碰到了神器,立刻会被神器的神圣力量抗拒,根本无法做到与之心意相通。要我说啊,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彻底毁了嫣刹,然后想办法消除一身的戾气,这样子说不定还能多活几年……” “呵呵,毁了嫣刹?”蓝蝶轻笑一声,笑声意味复杂难明:“我和嫣刹早已心意相通,不分彼此。毁了它?你是要我立刻就毁了自己么?” 脚下的泥土,不知何时开始变得湿润了。 箫梁缓缓停下步伐,然后用力往下方跺了一跺,发现土地已是较为湿软,照这么看来,倘若继续前行,大约就会遇到一方水潭。 放眼望去,前方深邃的黑暗中依稀可见星点亮光。在黑暗中行走许久,乍一望见光亮,兴奋之情自然溢于言表。即便如此,箫梁依旧吩咐身后众人暂且止步,然后孤身往前探索情况。 片刻后,待他回来时,众人忙不迭问他:“怎么样,前面有什么?” 箫梁脸色有些沉郁,显然是看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面对着众人的疑惑目光,他的眉头略略一皱,这才沉声道:“海。” 玉门关内,中军帐中。 小龙取过桌上文案端详一阵,忽而冷冷一笑:“怎么?胡和鲁罢兵了?不趁火打劫一番,这可不是他的性格啊。” 下方,一白袍将军恭敬行礼。甫一听闻小龙言语,白袍将军低下脑袋即刻抬起,现出一张年轻的刚毅脸庞来:“禀陛下,此事乃是末将亲自探得。末将愿以性命担保,此事绝无弄错可能!” “好了司马将军,朕相信卫恒将军的眼光,所以你所禀告的,朕并无怀疑。只是眼下这玉门关屡次遭逢狂人大军攻打,如若再遭强敌,可就大事不妙了。”一谈及狂人大军,便是冷静如小龙,眉头也不由紧锁而起:“务必留意突厥部族的一举一动,倘若有任何起兵迹象,朕要第一时间知道。好了,此间无事,退下吧。” “是!”白袍将军迅速退却,眨眼间军帐中就只剩下了小龙,以及侍立一旁沉默不语的卫恒。 “这司马玄办事倒也干净利落。”小龙目送白袍将军远去,忽而轻叹一声,却是暗暗摇头。卫恒见状,低声问道:“陛下为何叹气?可是因为司马玄做事果断有余,回旋不足,还是在忧心近日里军中横行的瘟疫?” 心中郁结被卫恒点明,小龙不由释然一笑,道:“司马玄这小伙子确是个人才,只是做事全凭一股子冲劲。如此锋芒毕露,将来可是要吃亏的。”卫恒亦笑道:“圣上说的是,不过依微臣看,年轻人有点冲劲,这本就正常。教他吃些苦头未必不是坏事,毕竟宝刀锋芒,百炼成钢。” “好一个‘宝刀锋芒,百炼成钢’,”小龙笑着笑着,神情复归肃然,“至于这莫名其妙的瘟疫,确实是朕的心结所在啊。如今玉门关外强敌环饲,关内瘟疫横行,如此局面……” 卫恒道:“微臣已派遣军中医师研制抵御瘟疫的药物,相信不久之后就能有结果,还请陛下稍安。” 这瘟疫爆发已有一段时日,军中医师的水准如何小龙心中有数。这么些医术精湛的医师聚于一处日夜商讨,依旧对瘟疫无可奈何,可见其危害之大。小龙心知卫恒此言意在让自己宽心,所以只是笑着摇头也不挑明。 “但愿玉门关能撑到你们回来吧,箫哥……”小龙在心里暗叹一声,随即换上潇洒笑容:“将军,此间无事,朕且去视察城防了。” 正文 第三卷上架卷_第三十六章 黑海 黑水波澜,一望无际。 昏暗的天空,黑色的汪洋,弥漫鼻尖的腥咸味道,以及笼罩整片海洋的灰蒙蒙的大雾。这些,便是众人踏出黑林的所见所闻。 “海!真的是海!” 黑色海洋一眼望不到尽头,众人身后的广阔黑林,竟只能做这片汪洋的沿岸。和真实的海洋不同的是,这片黑色的汪洋给人的感觉格外阴郁,仿佛被摄取了所有的生命,整片海域都弥漫在浓厚的死亡气息中。 又或者说,这片黑海,简直就是海的亡魂。 “为什么在墨林之中,会有大海存在?”和众人一样,上官凤被眼前的黑海深深震撼。她天生好奇心重,连忙俯下身去,伸手就探往漆黑颜色的海水。在触及海水的瞬间,她只觉指尖一股疼痛传来,不由惊叫一声:“好疼啊!这水有问题!” 听闻她吃痛惨叫,众人皆是诧异。一枝柳心中慌乱,连忙望向她的手指。她右手中指前端仿佛被开水烫到,呈现出通红颜色,而且眼看着就肿大了一圈。 对于上官凤的冒失,一枝柳深感头痛。然而见她神情略显痛苦,他满肚子的责备不得不咽回了肚子,只是上前轻拍她肩膀道:“看样子这黑海的海水有着强烈的腐蚀性……放心吧,有轩姑娘在,这点小小伤势根本不算什么。” 和所有美貌女子一样,上官凤极为珍惜自身美丽,此刻见白嫩手指眨眼间红肿得萝卜也似,她简直欲哭无泪。然而听到一枝柳这连安慰都算不上的话,她瞬间只觉心如撞鹿,白皙脸颊迅速染上了两片绯红,一时间竟连手指的灼痛都感受不到了。 “嗯……”上官凤逃也似地躲到队伍最后方,钻到轩紫雨的背后,只敢偷偷地探出头来,望着那个俊美的青衣男子。 上官凤倾心一枝柳,这已经是不是秘密的秘密了。然而既然当事人都未表态过,箫梁等人纵然在心里一个劲地偷笑,表面上却是选择性地无视了这场好戏:“嗯嗯,是啊,这黑海海水确实棘手。” 箫梁放眼望去,身后的茂密黑林作为黑海的沿岸,显然只是整片墨林的外围。而眼前一望无际的黑海,才是他们前往位于中心的遗失神殿的最大阻碍。而要想渡过这条黑海,船只自然必不可少。 “要造出一艘大船,条件实在苛刻。若只是木筏的话倒是简单,可这黑海之水太过棘手,什么样的材料造出的木筏才能漂浮其上呢?” 立于黑海之畔,箫梁皱眉苦思,忽觉肩膀被人连拍,却是燕矶子来到身后:“看样子没了鬼灵精怪的小龙,咱们的脑子都不太够用了啊。” 箫梁笑道:“怎么,燕兄?瞧你这自信满满的样子,莫非已有良策?”燕矶子道:“良策倒也谈不上。我常年使弓,视力自然比你们强上许多,很多事情也就发现得比较早。”说着他带领箫梁来到某处,指着眼前一颗怪异植物道:“你瞧瞧,以这东西做成木筏,是不是就能抵御黑海海水的侵蚀了?” 黑海沿岸,大雾弥漫。透过朦胧的灰色雾气,箫梁发现三丈开外的海面上,隐约可见一棵棵高耸的植物生长着。那植物枝条粗长,通体布满尖刺,每一棵的顶端都长有硕大的鼓起,仿佛顶着一个巨大的花苞。灰色雾气萦绕不散,它们的巨大身影瞧起来,仿佛一个个浮出水面的怪物,尽显狰狞与可怖。 “啧啧,亏你能找到这种东西……”乍一目睹那些怪异植物的身影,箫梁只觉心头一阵发寒。燕矶子无谓一笑,随即搭箭上弦,遥指一棵植物的巨大花苞:“我若猜得不错,这东西就是草原人民为之色变的血桑了。既然它们能安然生长于黑海之中,海水的腐蚀能力自然奈何不了它们。” 箫梁一时间也想不出别的办法,眼见燕矶子已有决意,当即通知众人严阵以待。 “嘿嘿,能够猎杀生灵的植物么?我燕矶子倒要瞧瞧你们能玩出什么花样。” 没羽箭在茫茫大雾中划过一道流光,眨眼间没入了花苞之中。片刻后,果然那花苞开始剧烈颤抖,与此同时,迷雾深处传来阵阵尖锐怪叫,回荡在这片死寂的黑海之上。 “吱——!” 无数长满尖刺的枝条自水下升腾而起,在海面上愤怒地舞动着,挥出一连串的破空声因,原本一片安静的黑海海水,顿时沸腾了起来! “呃,这……”即便做了充分的思想准备,甫一目睹这等巨大变故,众人依然惊骇不已,脸色齐刷刷地瞬间苍白。怪异植物如同被打扰沉睡的野兽,在竭斯底里地咆哮一阵后,突然就发现了沿岸几个入侵者的身影。它扯着嗓子咆哮着,恨恨地扭动无数枝条,仿佛一个巨大的,朝着箫梁等人迅速*近。 浓厚大雾被庞大的身躯骤然冲散,箫梁等人这才瞧清了那团怪异植物的真正面貌,不由齐齐吸了一口冷气。 无数枝条纠缠交错,硕大的根部汇聚成一团乱麻。在那片湿漉漉的根部深处,两只巨大的眼睛绽放出妖异的蓝光,直勾勾地盯着下方的渺小众人,然后它张开大嘴,呼吸之间,使得大地都为之颤抖。 一条怪鱼! 怪鱼扭动着庞大而又丑陋的身体游到了海岸,激起层层浪潮朝着箫梁等人砸了下来。之前已见识到了黑海海水的厉害,众人无需提醒纷纷后撤,眨眼间身影都没入了黑林深处。 黑林之中,冯岚遥见前方浓雾中的两团巨大蓝芒,以及回荡耳边的愤怒咆哮,犹自心有余悸:“这是血桑么?无论怎么看,它都只是个怪物啊……”忽然,她觉出身侧女子在瑟瑟发抖,遂柔声道:“金姑娘不要怕,没关系的,它绝对不是我们的对手。” 箫梁等人曾数次遭遇五毒兽,面对上古异兽的绝强威势多少也习惯了。然而香云却是头一次见识到这等庞然大物的恐怖,无甚胆气的她当场就吓哭了。方才若不是冯岚及时伸出援手,她早就被扑面而来的黑海海水淹没了。 “呜呜呜,我好怕,我要回家……”香云吓得痛哭流涕,这种时候她已顾不得对冯岚的妒恨,连忙抱紧她:“冯姑娘我错了,我不该偷偷地扎草人咒你……求你带我回家吧。太吓人了,那东西太吓人了,它会吃了我的,真的会吃了我的啊!” 冯岚听了这话愣了一愣,略略回味后却是哭笑不得,心道:“我已经是必死之人了,还需要你费神咒我么?”眼见怪鱼已经跟箫梁等人动起手来,自己这里暂时无恙,她连连轻拍香云背脊,像母亲哄孩子一样道:“傻丫头不怕,你看啊,那东西已经被打得节节败退了呢。” 香云得她安慰,稍稍鼓起勇气回头一望。谁知下一刻,无数长满尖刺的枝条朝四下奔涌而来,拧成一条条粗壮的藤鞭,仿佛强有力的手臂开始横扫整片黑林。 “啊!”她嘶声尖叫着,忽而眼前一黑,却是吓昏了过去。 怪鱼背上的根根枝条汇聚成粗壮的藤鞭,无数参天黑树面对其沛然大力,只能被摧枯拉朽般扫平。一时间,木料被摧毁的呻吟夹杂着怪鱼的得意吼声,回荡在整片黑海沿岸。 怪鱼肆意狂吼,尽情地宣泄着自身强大的力量,直到那耀眼的火红出现在了面前。 熊熊燃烧的朱雀宛若一轮烈日,缓缓降临这片黑暗的大陆,灼热火光映照黑海一片通红,正是此刻最耀眼的光辉。感受到朱雀所蕴含的神圣气息,怪鱼不安地低吼着,原先的嚣张跋扈迅速收敛,无数枝条在半空中不住舞动着,突然尖啸着就刺向了那团火红。 面对无数气势汹汹的枝条,朱雀只是淡然凝视,任凭其纠缠住身躯。然后在怪鱼的震惊目光中,它仰天清啼一声,萦绕身躯的殷红火光又盛几分,炙热高温顿时将所有枝条点燃,片刻后统统化为了灰烬。 紧接着,华美宽阔的羽翼缓缓舒展开来,几乎遮蔽住了整片黑林的上空。从下方仰望,羽翼上的每一道翎羽都清晰可见。 张狂的双翼席卷起阵阵热风,带着致命的火光吹遍黑林的每一个角落,飘飞漫天落叶。众人一时间难以睁眼,依稀瞧见沐浴于神圣火焰的朱雀终于展翅腾飞,华美身姿在这片昏暗天地间高傲地盘旋,满耳都是那清脆的鸣啼回荡,连凝而不散的黑云,都被映成了炽烈的云霞。 黑海沿岸,眼见朱雀在天空中拉起灿烂的帷幕,宣告着火系圣兽绝对的威严,怪鱼的底气顿时虚了几分。它紧盯着烈日般高悬于天的火红圣兽,丑陋的身躯不着痕迹地朝着深海处退却,不料下一刻身侧有兽吼声骤然炸响,紧接着一股庞然大力奔涌而来,顿时将它死死按在了海岸之上。 怪鱼惊恐地挣扎着,湛蓝色的眼瞳转向一旁,这才发现一只通体碧绿的圣兽用前爪死死制住自己,正居高临下地俯视过来。面对着怪鱼的极力挣扎,碧绿圣兽愤然嘶吼,前爪上力道随之剧增,一举将它按进了泥土中,锋利的锐爪深深扎进它的皮肉,撕扯出猩红的血液。 玄武! “奇怪,从什么时候开始,以防御见长的玄武,也具备了强悍的攻击能力呢……”在两只圣兽的合力进攻下,眼看着怪鱼已是败相毕露,燕矶子长舒一口气。然而就是这么放松下来,他才觉得身旁气氛有些异样:“呃?” 轩紫雨仰望朱雀与玄武的方向,无神的双眼反射着两只圣兽的耀眼辉芒,身体莫名地阵阵颤抖,却是瞧得痴了。然而在她的背后,一直沉睡着的青冥仿佛受到了感召苏醒了过来,正发出阵阵低沉的鸣叫。 青冥之上,蒸腾而起的湛蓝辉芒越发强盛,且隐隐现出龙之形状。在这片晦暗的天地之间,在两只圣兽迸发出的碧绿与火红的夹缝中,眼看着就要腾起第三道璀璨的辉芒。然而就在此时,一只大手轻轻拍在她的肩膀上:“停下,丫头。” 正文 第三卷上架卷_第三十六章 黑海 黑水波澜,一望无际。 昏暗的天空,黑色的汪洋,弥漫鼻尖的腥咸味道,以及笼罩整片海洋的灰蒙蒙的大雾。这些,便是众人踏出黑林的所见所闻。 “海!真的是海!” 黑色海洋一眼望不到尽头,众人身后的广阔黑林,竟只能做这片汪洋的沿岸。和真实的海洋不同的是,这片黑色的汪洋给人的感觉格外阴郁,仿佛被摄取了所有的生命,整片海域都弥漫在浓厚的死亡气息中。 又或者说,这片黑海,简直就是海的亡魂。 “为什么在墨林之中,会有大海存在?”和众人一样,上官凤被眼前的黑海深深震撼。她天生好奇心重,连忙俯下身去,伸手就探往漆黑颜色的海水。在触及海水的瞬间,她只觉指尖一股疼痛传来,不由惊叫一声:“好疼啊!这水有问题!” 听闻她吃痛惨叫,众人皆是诧异。一枝柳心中慌乱,连忙望向她的手指。她右手中指前端仿佛被开水烫到,呈现出通红颜色,而且眼看着就肿大了一圈。 对于上官凤的冒失,一枝柳深感头痛。然而见她神情略显痛苦,他满肚子的责备不得不咽回了肚子,只是上前轻拍她肩膀道:“看样子这黑海的海水有着强烈的腐蚀性……放心吧,有轩姑娘在,这点小小伤势根本不算什么。” 和所有美貌女子一样,上官凤极为珍惜自身美丽,此刻见白嫩手指眨眼间红肿得萝卜也似,她简直欲哭无泪。然而听到一枝柳这连安慰都算不上的话,她瞬间只觉心如撞鹿,白皙脸颊迅速染上了两片绯红,一时间竟连手指的灼痛都感受不到了。 “嗯……”上官凤逃也似地躲到队伍最后方,钻到轩紫雨的背后,只敢偷偷地探出头来,望着那个俊美的青衣男子。 上官凤倾心一枝柳,这已经是不是秘密的秘密了。然而既然当事人都未表态过,箫梁等人纵然在心里一个劲地偷笑,表面上却是选择性地无视了这场好戏:“嗯嗯,是啊,这黑海海水确实棘手。” 箫梁放眼望去,身后的茂密黑林作为黑海的沿岸,显然只是整片墨林的外围。而眼前一望无际的黑海,才是他们前往位于中心的遗失神殿的最大阻碍。而要想渡过这条黑海,船只自然必不可少。 “要造出一艘大船,条件实在苛刻。若只是木筏的话倒是简单,可这黑海之水太过棘手,什么样的材料造出的木筏才能漂浮其上呢?” 立于黑海之畔,箫梁皱眉苦思,忽觉肩膀被人连拍,却是燕矶子来到身后:“看样子没了鬼灵精怪的小龙,咱们的脑子都不太够用了啊。” 箫梁笑道:“怎么,燕兄?瞧你这自信满满的样子,莫非已有良策?”燕矶子道:“良策倒也谈不上。我常年使弓,视力自然比你们强上许多,很多事情也就发现得比较早。”说着他带领箫梁来到某处,指着眼前一颗怪异植物道:“你瞧瞧,以这东西做成木筏,是不是就能抵御黑海海水的侵蚀了?” 黑海沿岸,大雾弥漫。透过朦胧的灰色雾气,箫梁发现三丈开外的海面上,隐约可见一棵棵高耸的植物生长着。那植物枝条粗长,通体布满尖刺,每一棵的顶端都长有硕大的鼓起,仿佛顶着一个巨大的花苞。灰色雾气萦绕不散,它们的巨大身影瞧起来,仿佛一个个浮出水面的怪物,尽显狰狞与可怖。 “啧啧,亏你能找到这种东西……”乍一目睹那些怪异植物的身影,箫梁只觉心头一阵发寒。燕矶子无谓一笑,随即搭箭上弦,遥指一棵植物的巨大花苞:“我若猜得不错,这东西就是草原人民为之色变的血桑了。既然它们能安然生长于黑海之中,海水的腐蚀能力自然奈何不了它们。” 箫梁一时间也想不出别的办法,眼见燕矶子已有决意,当即通知众人严阵以待。 “嘿嘿,能够猎杀生灵的植物么?我燕矶子倒要瞧瞧你们能玩出什么花样。” 没羽箭在茫茫大雾中划过一道流光,眨眼间没入了花苞之中。片刻后,果然那花苞开始剧烈颤抖,与此同时,迷雾深处传来阵阵尖锐怪叫,回荡在这片死寂的黑海之上。 “吱——!” 无数长满尖刺的枝条自水下升腾而起,在海面上愤怒地舞动着,挥出一连串的破空声因,原本一片安静的黑海海水,顿时沸腾了起来! “呃,这……”即便做了充分的思想准备,甫一目睹这等巨大变故,众人依然惊骇不已,脸色齐刷刷地瞬间苍白。怪异植物如同被打扰沉睡的野兽,在竭斯底里地咆哮一阵后,突然就发现了沿岸几个入侵者的身影。它扯着嗓子咆哮着,恨恨地扭动无数枝条,仿佛一个巨大的,朝着箫梁等人迅速*近。 浓厚大雾被庞大的身躯骤然冲散,箫梁等人这才瞧清了那团怪异植物的真正面貌,不由齐齐吸了一口冷气。 无数枝条纠缠交错,硕大的根部汇聚成一团乱麻。在那片湿漉漉的根部深处,两只巨大的眼睛绽放出妖异的蓝光,直勾勾地盯着下方的渺小众人,然后它张开大嘴,呼吸之间,使得大地都为之颤抖。 一条怪鱼! 怪鱼扭动着庞大而又丑陋的身体游到了海岸,激起层层浪潮朝着箫梁等人砸了下来。之前已见识到了黑海海水的厉害,众人无需提醒纷纷后撤,眨眼间身影都没入了黑林深处。 黑林之中,冯岚遥见前方浓雾中的两团巨大蓝芒,以及回荡耳边的愤怒咆哮,犹自心有余悸:“这是血桑么?无论怎么看,它都只是个怪物啊……”忽然,她觉出身侧女子在瑟瑟发抖,遂柔声道:“金姑娘不要怕,没关系的,它绝对不是我们的对手。” 箫梁等人曾数次遭遇五毒兽,面对上古异兽的绝强威势多少也习惯了。然而香云却是头一次见识到这等庞然大物的恐怖,无甚胆气的她当场就吓哭了。方才若不是冯岚及时伸出援手,她早就被扑面而来的黑海海水淹没了。 “呜呜呜,我好怕,我要回家……”香云吓得痛哭流涕,这种时候她已顾不得对冯岚的妒恨,连忙抱紧她:“冯姑娘我错了,我不该偷偷地扎草人咒你……求你带我回家吧。太吓人了,那东西太吓人了,它会吃了我的,真的会吃了我的啊!” 冯岚听了这话愣了一愣,略略回味后却是哭笑不得,心道:“我已经是必死之人了,还需要你费神咒我么?”眼见怪鱼已经跟箫梁等人动起手来,自己这里暂时无恙,她连连轻拍香云背脊,像母亲哄孩子一样道:“傻丫头不怕,你看啊,那东西已经被打得节节败退了呢。” 香云得她安慰,稍稍鼓起勇气回头一望。谁知下一刻,无数长满尖刺的枝条朝四下奔涌而来,拧成一条条粗壮的藤鞭,仿佛强有力的手臂开始横扫整片黑林。 “啊!”她嘶声尖叫着,忽而眼前一黑,却是吓昏了过去。 怪鱼背上的根根枝条汇聚成粗壮的藤鞭,无数参天黑树面对其沛然大力,只能被摧枯拉朽般扫平。一时间,木料被摧毁的呻吟夹杂着怪鱼的得意吼声,回荡在整片黑海沿岸。 怪鱼肆意狂吼,尽情地宣泄着自身强大的力量,直到那耀眼的火红出现在了面前。 熊熊燃烧的朱雀宛若一轮烈日,缓缓降临这片黑暗的大陆,灼热火光映照黑海一片通红,正是此刻最耀眼的光辉。感受到朱雀所蕴含的神圣气息,怪鱼不安地低吼着,原先的嚣张跋扈迅速收敛,无数枝条在半空中不住舞动着,突然尖啸着就刺向了那团火红。 面对无数气势汹汹的枝条,朱雀只是淡然凝视,任凭其纠缠住身躯。然后在怪鱼的震惊目光中,它仰天清啼一声,萦绕身躯的殷红火光又盛几分,炙热高温顿时将所有枝条点燃,片刻后统统化为了灰烬。 紧接着,华美宽阔的羽翼缓缓舒展开来,几乎遮蔽住了整片黑林的上空。从下方仰望,羽翼上的每一道翎羽都清晰可见。 张狂的双翼席卷起阵阵热风,带着致命的火光吹遍黑林的每一个角落,飘飞漫天落叶。众人一时间难以睁眼,依稀瞧见沐浴于神圣火焰的朱雀终于展翅腾飞,华美身姿在这片昏暗天地间高傲地盘旋,满耳都是那清脆的鸣啼回荡,连凝而不散的黑云,都被映成了炽烈的云霞。 黑海沿岸,眼见朱雀在天空中拉起灿烂的帷幕,宣告着火系圣兽绝对的威严,怪鱼的底气顿时虚了几分。它紧盯着烈日般高悬于天的火红圣兽,丑陋的身躯不着痕迹地朝着深海处退却,不料下一刻身侧有兽吼声骤然炸响,紧接着一股庞然大力奔涌而来,顿时将它死死按在了海岸之上。 怪鱼惊恐地挣扎着,湛蓝色的眼瞳转向一旁,这才发现一只通体碧绿的圣兽用前爪死死制住自己,正居高临下地俯视过来。面对着怪鱼的极力挣扎,碧绿圣兽愤然嘶吼,前爪上力道随之剧增,一举将它按进了泥土中,锋利的锐爪深深扎进它的皮肉,撕扯出猩红的血液。 玄武! “奇怪,从什么时候开始,以防御见长的玄武,也具备了强悍的攻击能力呢……”在两只圣兽的合力进攻下,眼看着怪鱼已是败相毕露,燕矶子长舒一口气。然而就是这么放松下来,他才觉得身旁气氛有些异样:“呃?” 轩紫雨仰望朱雀与玄武的方向,无神的双眼反射着两只圣兽的耀眼辉芒,身体莫名地阵阵颤抖,却是瞧得痴了。然而在她的背后,一直沉睡着的青冥仿佛受到了感召苏醒了过来,正发出阵阵低沉的鸣叫。 青冥之上,蒸腾而起的湛蓝辉芒越发强盛,且隐隐现出龙之形状。在这片晦暗的天地之间,在两只圣兽迸发出的碧绿与火红的夹缝中,眼看着就要腾起第三道璀璨的辉芒。然而就在此时,一只大手轻轻拍在她的肩膀上:“停下,丫头。” 正文 第三卷上架卷_第三十七章 黑海怪蜥 轩紫雨一个激灵,待她回过神来,瑞气蒸腾的青冥已是黯淡如初,仿佛方才的奇异景象并不曾发生。燕矶子见状心中释然,然后又拍了拍她,沉声道:“丫头,师父的话你一定要牢记: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千万不要用青冥。” “用?我什么时候用了?”轩紫雨只觉莫名其妙,方才她见一片黑暗中忽有碧绿与火红光辉腾起,便猜到是箫梁和一枝柳与怪鱼展开了激战。做为失明之人,出于对光明的向往,她即刻被这黑暗中的耀眼光辉吸引,对于其他的一切变故都浑然不觉。 燕矶子没有说话,只是心有余悸地看了几眼青冥——那把湛蓝色的神枪依旧沉睡在她的背上,假以时日它苏醒过来,不知又会掀起怎样的惊天巨浪。 怪鱼奋力挣扎,依旧抗衡不了玄武的压制。觉察到灼热的迅速降临,它惊恐地连连扭动身体,沙哑的叫声中透露出求饶意味。然而下一刻,当炽烈的火芒湮没了一切的时候,它再也无法思考,眼中妖异的蓝芒迅速黯淡了下去。 被朱雀烈焰灼焦了的怪鱼漂浮于黑海沿岸,再不见动弹分毫。紧接着,就在怪鱼的尸体旁,玄武与朱雀先后消散成虚无,显露出箫梁和一枝柳的身影来。 召唤出圣兽的二人,经过一番激斗体力已是透支。他们彼此搀扶着艰难挪步,唯恐被黑海海水波及,幸好众人眼尖上前接过,二人这才抵达安全地带,继而躺倒在地剧烈地呼吸。 “啧啧,为了打赢,你们也是蛮拼的啊。”见两人因气力消耗脸色一片惨白,燕矶子却是不合时宜地调侃道。不过见他们连回答的力气都提不起来,燕矶子也就收了玩笑之心,目光转视怪鱼尸体的背部。即便被朱雀烈焰席卷而过,那里依旧残留着少许格外坚韧的根部。 箫梁和一枝柳歇息许久,体力好歹恢复了一些,随即对着围在身边的众人表示自己无碍。忽然,燕矶子排开众人,伸手拉起他们,脸色一片阴郁,道:“休息好了么?好了就跟我过来看看。在那怪鱼的尸体上,我发现了了不得的东西。” 黑暗沿岸,怪鱼尸体上。 依照燕矶子的指示,箫梁一剑劈开一个的花苞形状的鼓起。只见一股腥臭的浅黄液体从鼓起中流出,一大团乱糟糟的东西随之掉落了下来。强忍着浅黄液体的刺鼻怪味,众人凑上前去细看,片刻后失声惊道:“这是什么?” 一副骨架!确切的说,应该是一具奇异生物的尸体,只不过尸体的血肉已被消化了大半,眼下只能看到一点点粘在骨架上的黑色皮肉。 “哎?这东西看着,怎么这么像人的骨架?奇怪了,难道除了我们,还有别的人到过这里么?”上官凤捏着鼻子凑近端详,忽而按捺不住心头恶心,连忙逃也似地躲远了。 相对于她,蓝蝶就冷静得多了。她凝起嫣刹剑拨弄着这具尸骨,神情平淡如水,好似完全闻不到刺鼻的怪味:“从体格来看,的确和人体差别不大。但是你们注意它的头骨,较常人来说它的头实在太长,嘴部又极为扁平,很难想象正常人的脑袋会长成这样。何况你们再看仔细点,它的尾椎地方还有明显的尾骨,所以这东西……肯定是长有尾巴的!” 箫梁远眺雾气弥漫的黑海,心情分外沉重。真不知在这片神秘海域中,到底还存有多少令人惊叹的传奇呢? 茫茫黑海,一方木筏激起圈圈涟漪,缓缓排开沉寂如死的海面。 正如燕矶子所猜测的,黑海海水纵然具有强烈的腐蚀性,但对于那怪鱼而言却无丝毫妨碍。眼下众人取材于怪鱼背上生长的无数枝条,齐心协力制成一叶木筏得意安然航行。如果一切正常,抵达那位于墨林中心的遗失神殿就只是时间上的问题了。 只是,事情会这么顺利么? 木筏周围大雾浓厚,三丈之外已不能视物。众人的谈话声音自灰色雾气中传来,听来仿佛也带着一丝朦胧:“选在这样的大雾中航行,且不说安全与否,单单是方向都不太辨认得清,实在是不智之举啊……” “好啦燕兄,你都唠叨了不下百次了。据我猜测这弥漫黑海的大雾终年不散。眼下我们时间紧迫,不得不铤而走险,管它前方存在什么牛鬼蛇神,也只能硬着头皮闯了不是么?” “就是啊师父,就算你再怎么担心,该来的还是会来,不如且放宽心,走一步算一步咯。” “……唉,好吧好吧,我知道了。色仔你来替我一下,划桨这破差事还挺费力气,我两条胳膊酸胀得厉害。” …… 大雾深处,一双冰冷目光遥遥望向人声传来的方向。直到木筏漂得远去,声音已然听不真切,那浮在海面上的黑影才缓缓地潜入水下,仅余一连串气泡在水面裂开,发出轻微的爆鸣声响。 “嗯?”轩紫雨柳眉一挑,若有所觉地望向身后——方才在那片大雾深处,好似有什么奇怪的声音? 燕矶子揉着酸痛的两条胳膊,见她神情微有异样,即刻问道:“怎么了?”轩紫雨凝神聆听一阵,却再也听不到任何异响,便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应该是我听错了……” 幽幽黑海,深邃海底。 黑影朝着幽暗海底缓缓潜游,长长尾巴仿佛鱼尾,在海水中优雅而又灵活地摆动。待抵达一堆礁石区域,它冲着某块礁石的背面发出嘶哑鸣叫。鸣叫并不如何震耳,却能在深邃水底瞬间传开:“呜——” 沉睡的生物为之唤醒,紧闭双眼缓缓睁开,狭长的瞳仁透着浓郁的危险气息,在黑暗海下不住闪烁着幽绿的色泽。 原本一片黑暗的礁石群,有越来越多的幽绿光亮腾起。片刻后,仿佛受到了什么号召,满眼的幽绿盘旋而起,开始朝某处汇聚而来,在这片幽暗的海底世界逐渐拉起一道绿色的荧光,仿佛宁静夏夜无数萤火虫翩然舞动。 黑影们悄无声息地朝着海面浮了上去,一道,两道,三道……直到最后,无数荧光汇聚成的绿色的洪流,已成了海底世界的一抹壮丽风采。 出于对即将到来的危险的警觉,箫梁忽觉心头一阵恶寒,眉头随之紧锁:“好像有点不对劲……” 见箫梁按剑而起,神情一片肃然,众人即刻心照不宣地握紧了兵器,警惕朝四周打量。一时间静谧海面上,他们只能听见彼此越发沉重的呼吸声。 会从哪里来? 没有人知道。在大雾弥漫的茫茫海面上,四周都是要人性命的黑海海水,箫梁等人可谓劣势占尽。偏偏就在这窘迫境况下,一直潜伏在心间的危机终于爆发,他们见状心往下沉,只能祈祷着老天有眼,能在这节骨眼上送来一座可供登陆的小岛。 就在他们对望眼欲穿之时,轩紫雨的一声轻呓传来,仿佛一记重锤,顿时将所有的希冀都砸成了粉碎:“在下面……” 似乎在呼应轩紫雨的话,木筏周围的水下蓦地腾起无数气泡,整个水面仿佛沸腾般剧烈激荡起来。紧接着就在众人注视中,一个丑恶的脸庞自水下骤然现出,牢牢扒在木筏的边缘,冲着木筏上的人类发出一声粗犷的嘶吼:“咝……” 人会本能地恐惧一切未知的东西,如今这怪物突然现身,顿时教众人大惊失色,忙不迭朝后连连退却。然而茫茫海面上,可供站立的地方唯有这一叶木筏,若是所有人都退到一侧,木筏立刻就会失去平衡翻入海中。 箫梁自骤然的惊恐中率先回神,随即他意识到了这一点,高喝出声道:“都别慌!一定要保证木筏的平衡!”众人均是历经大风大浪之辈,被他这么一提醒,立刻明白了眼下形势,根本无需事先分工,他们破有默契地坚守各自方位,准备随时展开反击。 见情势暂时没有朝最坏的方向发展,箫梁心中稍安,继而打量起那个扒在木筏边缘的怪物——那是个脸长得很像蜥蜴的丑东西,扁平的嘴巴中可见两排锋利的牙齿,黑色的皮肤上满是疙瘩,身体布满细密的黑色鳞片。即便隔了一丈距离,怪物眼中的冰冷绿芒依旧通过雾气投射过来,让人只看一眼就能肯定这家伙一定不怀好意。 在黑海沿岸发现的那具尸骨究竟是什么东西,箫梁终于明白了。 正文 第三卷上架卷_第三十七章 黑海怪蜥 轩紫雨一个激灵,待她回过神来,瑞气蒸腾的青冥已是黯淡如初,仿佛方才的奇异景象并不曾发生。燕矶子见状心中释然,然后又拍了拍她,沉声道:“丫头,师父的话你一定要牢记: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千万不要用青冥。” “用?我什么时候用了?”轩紫雨只觉莫名其妙,方才她见一片黑暗中忽有碧绿与火红光辉腾起,便猜到是箫梁和一枝柳与怪鱼展开了激战。做为失明之人,出于对光明的向往,她即刻被这黑暗中的耀眼光辉吸引,对于其他的一切变故都浑然不觉。 燕矶子没有说话,只是心有余悸地看了几眼青冥——那把湛蓝色的神枪依旧沉睡在她的背上,假以时日它苏醒过来,不知又会掀起怎样的惊天巨浪。 怪鱼奋力挣扎,依旧抗衡不了玄武的压制。觉察到灼热的迅速降临,它惊恐地连连扭动身体,沙哑的叫声中透露出求饶意味。然而下一刻,当炽烈的火芒湮没了一切的时候,它再也无法思考,眼中妖异的蓝芒迅速黯淡了下去。 被朱雀烈焰灼焦了的怪鱼漂浮于黑海沿岸,再不见动弹分毫。紧接着,就在怪鱼的尸体旁,玄武与朱雀先后消散成虚无,显露出箫梁和一枝柳的身影来。 召唤出圣兽的二人,经过一番激斗体力已是透支。他们彼此搀扶着艰难挪步,唯恐被黑海海水波及,幸好众人眼尖上前接过,二人这才抵达安全地带,继而躺倒在地剧烈地呼吸。 “啧啧,为了打赢,你们也是蛮拼的啊。”见两人因气力消耗脸色一片惨白,燕矶子却是不合时宜地调侃道。不过见他们连回答的力气都提不起来,燕矶子也就收了玩笑之心,目光转视怪鱼尸体的背部。即便被朱雀烈焰席卷而过,那里依旧残留着少许格外坚韧的根部。 箫梁和一枝柳歇息许久,体力好歹恢复了一些,随即对着围在身边的众人表示自己无碍。忽然,燕矶子排开众人,伸手拉起他们,脸色一片阴郁,道:“休息好了么?好了就跟我过来看看。在那怪鱼的尸体上,我发现了了不得的东西。” 黑暗沿岸,怪鱼尸体上。 依照燕矶子的指示,箫梁一剑劈开一个的花苞形状的鼓起。只见一股腥臭的浅黄液体从鼓起中流出,一大团乱糟糟的东西随之掉落了下来。强忍着浅黄液体的刺鼻怪味,众人凑上前去细看,片刻后失声惊道:“这是什么?” 一副骨架!确切的说,应该是一具奇异生物的尸体,只不过尸体的血肉已被消化了大半,眼下只能看到一点点粘在骨架上的黑色皮肉。 “哎?这东西看着,怎么这么像人的骨架?奇怪了,难道除了我们,还有别的人到过这里么?”上官凤捏着鼻子凑近端详,忽而按捺不住心头恶心,连忙逃也似地躲远了。 相对于她,蓝蝶就冷静得多了。她凝起嫣刹剑拨弄着这具尸骨,神情平淡如水,好似完全闻不到刺鼻的怪味:“从体格来看,的确和人体差别不大。但是你们注意它的头骨,较常人来说它的头实在太长,嘴部又极为扁平,很难想象正常人的脑袋会长成这样。何况你们再看仔细点,它的尾椎地方还有明显的尾骨,所以这东西……肯定是长有尾巴的!” 箫梁远眺雾气弥漫的黑海,心情分外沉重。真不知在这片神秘海域中,到底还存有多少令人惊叹的传奇呢? 茫茫黑海,一方木筏激起圈圈涟漪,缓缓排开沉寂如死的海面。 正如燕矶子所猜测的,黑海海水纵然具有强烈的腐蚀性,但对于那怪鱼而言却无丝毫妨碍。眼下众人取材于怪鱼背上生长的无数枝条,齐心协力制成一叶木筏得意安然航行。如果一切正常,抵达那位于墨林中心的遗失神殿就只是时间上的问题了。 只是,事情会这么顺利么? 木筏周围大雾浓厚,三丈之外已不能视物。众人的谈话声音自灰色雾气中传来,听来仿佛也带着一丝朦胧:“选在这样的大雾中航行,且不说安全与否,单单是方向都不太辨认得清,实在是不智之举啊……” “好啦燕兄,你都唠叨了不下百次了。据我猜测这弥漫黑海的大雾终年不散。眼下我们时间紧迫,不得不铤而走险,管它前方存在什么牛鬼蛇神,也只能硬着头皮闯了不是么?” “就是啊师父,就算你再怎么担心,该来的还是会来,不如且放宽心,走一步算一步咯。” “……唉,好吧好吧,我知道了。色仔你来替我一下,划桨这破差事还挺费力气,我两条胳膊酸胀得厉害。” …… 大雾深处,一双冰冷目光遥遥望向人声传来的方向。直到木筏漂得远去,声音已然听不真切,那浮在海面上的黑影才缓缓地潜入水下,仅余一连串气泡在水面裂开,发出轻微的爆鸣声响。 “嗯?”轩紫雨柳眉一挑,若有所觉地望向身后——方才在那片大雾深处,好似有什么奇怪的声音? 燕矶子揉着酸痛的两条胳膊,见她神情微有异样,即刻问道:“怎么了?”轩紫雨凝神聆听一阵,却再也听不到任何异响,便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应该是我听错了……” 幽幽黑海,深邃海底。 黑影朝着幽暗海底缓缓潜游,长长尾巴仿佛鱼尾,在海水中优雅而又灵活地摆动。待抵达一堆礁石区域,它冲着某块礁石的背面发出嘶哑鸣叫。鸣叫并不如何震耳,却能在深邃水底瞬间传开:“呜——” 沉睡的生物为之唤醒,紧闭双眼缓缓睁开,狭长的瞳仁透着浓郁的危险气息,在黑暗海下不住闪烁着幽绿的色泽。 原本一片黑暗的礁石群,有越来越多的幽绿光亮腾起。片刻后,仿佛受到了什么号召,满眼的幽绿盘旋而起,开始朝某处汇聚而来,在这片幽暗的海底世界逐渐拉起一道绿色的荧光,仿佛宁静夏夜无数萤火虫翩然舞动。 黑影们悄无声息地朝着海面浮了上去,一道,两道,三道……直到最后,无数荧光汇聚成的绿色的洪流,已成了海底世界的一抹壮丽风采。 出于对即将到来的危险的警觉,箫梁忽觉心头一阵恶寒,眉头随之紧锁:“好像有点不对劲……” 见箫梁按剑而起,神情一片肃然,众人即刻心照不宣地握紧了兵器,警惕朝四周打量。一时间静谧海面上,他们只能听见彼此越发沉重的呼吸声。 会从哪里来? 没有人知道。在大雾弥漫的茫茫海面上,四周都是要人性命的黑海海水,箫梁等人可谓劣势占尽。偏偏就在这窘迫境况下,一直潜伏在心间的危机终于爆发,他们见状心往下沉,只能祈祷着老天有眼,能在这节骨眼上送来一座可供登陆的小岛。 就在他们对望眼欲穿之时,轩紫雨的一声轻呓传来,仿佛一记重锤,顿时将所有的希冀都砸成了粉碎:“在下面……” 似乎在呼应轩紫雨的话,木筏周围的水下蓦地腾起无数气泡,整个水面仿佛沸腾般剧烈激荡起来。紧接着就在众人注视中,一个丑恶的脸庞自水下骤然现出,牢牢扒在木筏的边缘,冲着木筏上的人类发出一声粗犷的嘶吼:“咝……” 人会本能地恐惧一切未知的东西,如今这怪物突然现身,顿时教众人大惊失色,忙不迭朝后连连退却。然而茫茫海面上,可供站立的地方唯有这一叶木筏,若是所有人都退到一侧,木筏立刻就会失去平衡翻入海中。 箫梁自骤然的惊恐中率先回神,随即他意识到了这一点,高喝出声道:“都别慌!一定要保证木筏的平衡!”众人均是历经大风大浪之辈,被他这么一提醒,立刻明白了眼下形势,根本无需事先分工,他们破有默契地坚守各自方位,准备随时展开反击。 见情势暂时没有朝最坏的方向发展,箫梁心中稍安,继而打量起那个扒在木筏边缘的怪物——那是个脸长得很像蜥蜴的丑东西,扁平的嘴巴中可见两排锋利的牙齿,黑色的皮肤上满是疙瘩,身体布满细密的黑色鳞片。即便隔了一丈距离,怪物眼中的冰冷绿芒依旧通过雾气投射过来,让人只看一眼就能肯定这家伙一定不怀好意。 在黑海沿岸发现的那具尸骨究竟是什么东西,箫梁终于明白了。 正文 第三卷上架卷_第三十八章 海上庙宇 随着这只怪蜥的现身,木筏周围的海面上不断现出更多的绿芒,却只是环绕在三丈外的海面,被浓密雾气朦胧瞧不真切。眼见木筏被数不尽的怪蜥包围,箫梁无计可施之下反倒平静了下来。他默默凝视着扒在木筏边缘的那只怪蜥,见它冲着自己低吼连连,却并未号召周围的同类展开攻势,心中不由疑云腾起:“奇怪,这些东西围而不攻,到底想做什么?” 下一刻,那只怪蜥就用实际行动回答了他的疑问。 怪蜥伸出尖锐手爪抓着木筏,紧接着两条粗壮后腿不住蹬水,靠着趾间的脚蹼游动着,将整个木筏缓缓朝前推进。这一下众人都按捺不住了,纷纷嘀咕道:“这东西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 当然了,质疑归质疑,怪蜥不能回答他们,他们也不可能立刻下杀手——在这种四面环敌的情况下,能拖得片刻的时间也是好的。如果激怒了周围的怪蜥们,一旦战端开启木筏被毁,众人一定会悉数葬身黑海之中,根本没有一丝存活可能。 于是乎,神奇的一幕就在大雾茫茫的黑海海面上演了——一方是虎视眈眈的怪蜥群,它们死死盯紧木筏上的所有人,一旦木筏被推了过来,就自觉地让开道路来;另一方则是脸色阴晴不定的人类,对于何时展开反击他们尚且拿捏不准。这么一来,恨不得立刻就把对方活吞了的两拨势力,竟是保持了一种微妙的平和。 被怪蜥推着木筏朝前漂流,一开始众人还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唯恐围在周围的怪蜥们突然一拥而上。谁知近两个时辰过去了,除却大雾中越来越多的幽绿目光,他们并不见得任何异变,心绪纷纷松弛了下来,随之觉得腹中有些饥饿了。 “若是我们命中注定绝命于此,那么在死掉之前,至少也要把肚子填饱,再了无遗憾地上路吧。”面对一脸踌躇的众人,上官凤没心没肺地笑着劝说,然后根本不管什么强敌环饲,自顾自地打开背囊道:“哎哎哎,大家想吃什么?为了这次墨林之行,我可是准备良多呀,不会再让你们啃干巴巴的肉干啦。” “……” 对于上官凤的神经大条,箫梁等人也是无法可想。不过换个角度,既然前路未卜,再如何忧心也是无用,不如抓紧当下做些事情,才不至于遗憾太多。 这般想着,他们索性放开心头忧郁,竟然当着所有怪蜥的面大快朵颐起来,淡淡香味朝四下飘荡开去。此情此景落入众怪蜥的眼中,它们不由面面相觑,心里猜着这些人类是不是已经被吓傻了? 嗅到弥漫在空气中的淡淡香味,一只胆子大点的怪蜥按捺不住心头好奇,朝着木筏缓缓游了过去。上官凤正在分发干粮,忽觉自己的衣衫被什么扯了一扯。她回首望去,顿时吓了一跳:“啊!” 似乎被她的惊叫声吓到了,那只怪蜥明显愣了一愣,浸浴在海水中的幽绿眼睛睁得浑圆,怔怔望着上方的绿衣女子以及满脸杀气的箫梁等人,半晌也不敢有所动静。一时间,场中气氛变得有些古怪了。 上官凤不愧是厨艺大师,即便海水中的这个东西并非人类,她在稍稍的诧异后便明白了它眼中的垂涎意味:“你……你是想要这个?”说着,她把手中的一片果脯在怪蜥的眼前晃了晃。 怪蜥摇了摇头,发出一声轻微的叫声:“呜……” “你摇头?这意思是要,还是不要啊?”上官凤见状啼笑皆非,不过见到怪蜥眼中的渴求愈发明显,她轻笑着扔了那片果脯下去,立刻就被久候着的怪蜥一口吞下。 怪蜥咬得很慢很慢,扁平的大嘴咂咂有声,显然是在全神贯注地品尝,末了它直接闭上双眼,口中发出惬意的叫声。对它的反应上官凤十分满意,当即伸出素白葇荑轻拍它的脑袋:“哎,这就对啦,我做的东西自然是世上最美味的了……嘻嘻,这么一看,其实你也长得挺可爱的嘛。” “可爱?”箫梁等人闻言神情僵住,实在不知道改怎么评论她了。 眼见同伙似乎品尝到了美味食物,周围的怪蜥们都按捺不住了,但见怪蜥群忽现一片骚乱,纷纷哀嚎着就要涌上前来。这等阵势教箫梁等人见了连道”糟糕”,幸而那只推着木筏的怪蜥蓦地仰天长啸,咆哮声中带着十足的怒意,顿时响彻了茫茫海面,纷纷攘攘的怪蜥群仿佛得到了命令随之安静了下来。 显然,这群怪蜥,是以推着木筏前进的怪蜥为首的。 怪蜥群们一片静谧,默不作声。怪蜥首领却是不依不饶,声嘶力竭地愤然怒斥,看那架势,大有”一帮没出息的,是上辈子没吃过东西么?你们的父亲的爷爷的太祖的三姑六婆的阿姨的婶婶的脸面都被你们给丢尽了”的意味。 看着怪蜥首领滔滔不绝、煞有介事地训着话,箫梁等人不由一阵莞尔。然而片刻后,当他们的目光凝在远方出现的一轮黑影上,就再也笑不出来了:“那是……陆地?” 木筏被推入一方浅滩,是半柱香之后的事情了。 根本无需严阵以待的怪蜥们的驱赶,众人忙不迭寻了没有海水的地方登陆。放眼望去,周围都是类似人间宏伟庙宇的建筑,高大建筑材质都是粗糙的岩石,整体呈现出淡青色泽,且岩石缝隙间均可见黑色的水渍,大约是在海水中浸泡多年才产生的。地面上随处可见一种低矮的黑色植物,看起来倒像是某种海藻,不知为何即便脱离了海水,它们大多还能正常生长。 在漂浮不定的木筏上待了许久,如今脚踩在坚实的地面上,众人只觉如获新生,一直徘徊在心间的顾虑随之消失一空。然而似乎是觉察到了什么,紧随而来的怪蜥们即刻咆哮起来,一拥而上将他们团团围住,手中持拿着黑色的锐枪锋芒毕露,只要他们试图突围,无数黑枪就会把毫不留情地扎过来。 凭借众人的高超武艺,又有三把神器在手,强行突围也不是什么难事。但放眼望去,聚集在这片海上庙宇的怪蜥数不胜数,己方又对此地的情况一无所知,何况怪蜥们并未对他们下杀手,押来一行人来的目的也不明确。这般考虑之下,箫梁还是觉得应当按兵不动,遂低声道:“大家不要轻举妄动,且看看它们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只要不伤害我们性命,就尽量不要发生冲突。” 眼见箫梁等人并没有突围念头,怪蜥们也是释然不少。但见数只高大怪蜥来到最前方,手中的黑枪直指箫梁等人,随即又指向海上庙宇的某处,大约是命令让他们往那里赶。 较之一般的怪蜥,这几只体格尤为庞大,健硕身躯肌肉隆起,披满一层厚厚鳞甲,便是手中所持的黑色长枪也要大上一号,似乎战力极强。高大怪蜥立在面前仿佛一座山丘,箫梁等人只觉压迫感迎面而来,方知这几个才是怪蜥群中的精英,当即彼此交流了一下眼神,依照它们的指示迈开步伐,朝着指定的地点缓步行去。 一路上,眼见箫梁等人出现在视线之中,众多怪蜥争先恐后地伸长脖子打量着这些异类,彼此之间不时悄声交流几句,也不知到底在议论着什么。 被一群披着鳞片、面目狰狞的怪物们好奇地围观,这感觉实在是无法言喻。箫梁等人只觉心头阵阵恶寒,纷纷把头低下,思忖脱困之策。 跟着几只高大怪蜥的步伐,众人低头行了一阵,忽见脚下岩石由淡青颜色转变为一种温润的白色,仿佛此地的地面是由上等白玉砌成,纷纷诧异抬头环视四周。 这是一座由白色玉石构筑成的大型殿堂,通体散发着温和的白芒。殿门外最显眼的,是一个望不到尽头的石阶。石阶极其宽阔,可供十多人并肩行走,由闪耀着纯白光辉的玉石构成。石阶一端依地而建,另一端则上高空,却不知到底通往何方。 绕过面前的高耸阶梯进入殿门,大殿共由八根殿柱支撑,每一根殿柱都有二人环抱之粗,高耸得望不到尽头,上面镌刻复杂华美的浮雕。除此之外,空旷大殿内便再无其他东西了。 在迎面而来的朦胧白芒照耀中,神圣殿堂尽显美轮美奂。放眼眺望殿堂深处,其内分明空无一物,然而箫梁等人只望片刻,却有莫名的沧桑感触,同时隐隐明白这里为何如此空荡:这神殿定已历经悠久时光,沉淀不尽岁月,一切的奢华装饰都与时间的流逝格格不入,唯有一望无际的空旷,方能诠释神殿的亘古悠远。 。文学馆手机版阅读网址: 正文 第三卷上架卷_第三十八章 海上庙宇 随着这只怪蜥的现身,木筏周围的海面上不断现出更多的绿芒,却只是环绕在三丈外的海面,被浓密雾气朦胧瞧不真切。眼见木筏被数不尽的怪蜥包围,箫梁无计可施之下反倒平静了下来。他默默凝视着扒在木筏边缘的那只怪蜥,见它冲着自己低吼连连,却并未号召周围的同类展开攻势,心中不由疑云腾起:“奇怪,这些东西围而不攻,到底想做什么?” 下一刻,那只怪蜥就用实际行动回答了他的疑问。 怪蜥伸出尖锐手爪抓着木筏,紧接着两条粗壮后腿不住蹬水,靠着趾间的脚蹼游动着,将整个木筏缓缓朝前推进。这一下众人都按捺不住了,纷纷嘀咕道:“这东西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 当然了,质疑归质疑,怪蜥不能回答他们,他们也不可能立刻下杀手——在这种四面环敌的情况下,能拖得片刻的时间也是好的。如果激怒了周围的怪蜥们,一旦战端开启木筏被毁,众人一定会悉数葬身黑海之中,根本没有一丝存活可能。 于是乎,神奇的一幕就在大雾茫茫的黑海海面上演了——一方是虎视眈眈的怪蜥群,它们死死盯紧木筏上的所有人,一旦木筏被推了过来,就自觉地让开道路来;另一方则是脸色阴晴不定的人类,对于何时展开反击他们尚且拿捏不准。这么一来,恨不得立刻就把对方活吞了的两拨势力,竟是保持了一种微妙的平和。 被怪蜥推着木筏朝前漂流,一开始众人还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唯恐围在周围的怪蜥们突然一拥而上。谁知近两个时辰过去了,除却大雾中越来越多的幽绿目光,他们并不见得任何异变,心绪纷纷松弛了下来,随之觉得腹中有些饥饿了。 “若是我们命中注定绝命于此,那么在死掉之前,至少也要把肚子填饱,再了无遗憾地上路吧。”面对一脸踌躇的众人,上官凤没心没肺地笑着劝说,然后根本不管什么强敌环饲,自顾自地打开背囊道:“哎哎哎,大家想吃什么?为了这次墨林之行,我可是准备良多呀,不会再让你们啃干巴巴的肉干啦。” “……” 对于上官凤的神经大条,箫梁等人也是无法可想。不过换个角度,既然前路未卜,再如何忧心也是无用,不如抓紧当下做些事情,才不至于遗憾太多。 这般想着,他们索性放开心头忧郁,竟然当着所有怪蜥的面大快朵颐起来,淡淡香味朝四下飘荡开去。此情此景落入众怪蜥的眼中,它们不由面面相觑,心里猜着这些人类是不是已经被吓傻了? 嗅到弥漫在空气中的淡淡香味,一只胆子大点的怪蜥按捺不住心头好奇,朝着木筏缓缓游了过去。上官凤正在分发干粮,忽觉自己的衣衫被什么扯了一扯。她回首望去,顿时吓了一跳:“啊!” 似乎被她的惊叫声吓到了,那只怪蜥明显愣了一愣,浸浴在海水中的幽绿眼睛睁得浑圆,怔怔望着上方的绿衣女子以及满脸杀气的箫梁等人,半晌也不敢有所动静。一时间,场中气氛变得有些古怪了。 上官凤不愧是厨艺大师,即便海水中的这个东西并非人类,她在稍稍的诧异后便明白了它眼中的垂涎意味:“你……你是想要这个?”说着,她把手中的一片果脯在怪蜥的眼前晃了晃。 怪蜥摇了摇头,发出一声轻微的叫声:“呜……” “你摇头?这意思是要,还是不要啊?”上官凤见状啼笑皆非,不过见到怪蜥眼中的渴求愈发明显,她轻笑着扔了那片果脯下去,立刻就被久候着的怪蜥一口吞下。 怪蜥咬得很慢很慢,扁平的大嘴咂咂有声,显然是在全神贯注地品尝,末了它直接闭上双眼,口中发出惬意的叫声。对它的反应上官凤十分满意,当即伸出素白葇荑轻拍它的脑袋:“哎,这就对啦,我做的东西自然是世上最美味的了……嘻嘻,这么一看,其实你也长得挺可爱的嘛。” “可爱?”箫梁等人闻言神情僵住,实在不知道改怎么评论她了。 眼见同伙似乎品尝到了美味食物,周围的怪蜥们都按捺不住了,但见怪蜥群忽现一片骚乱,纷纷哀嚎着就要涌上前来。这等阵势教箫梁等人见了连道”糟糕”,幸而那只推着木筏的怪蜥蓦地仰天长啸,咆哮声中带着十足的怒意,顿时响彻了茫茫海面,纷纷攘攘的怪蜥群仿佛得到了命令随之安静了下来。 显然,这群怪蜥,是以推着木筏前进的怪蜥为首的。 怪蜥群们一片静谧,默不作声。怪蜥首领却是不依不饶,声嘶力竭地愤然怒斥,看那架势,大有”一帮没出息的,是上辈子没吃过东西么?你们的父亲的爷爷的太祖的三姑六婆的阿姨的婶婶的脸面都被你们给丢尽了”的意味。 看着怪蜥首领滔滔不绝、煞有介事地训着话,箫梁等人不由一阵莞尔。然而片刻后,当他们的目光凝在远方出现的一轮黑影上,就再也笑不出来了:“那是……陆地?” 木筏被推入一方浅滩,是半柱香之后的事情了。 根本无需严阵以待的怪蜥们的驱赶,众人忙不迭寻了没有海水的地方登陆。放眼望去,周围都是类似人间宏伟庙宇的建筑,高大建筑材质都是粗糙的岩石,整体呈现出淡青色泽,且岩石缝隙间均可见黑色的水渍,大约是在海水中浸泡多年才产生的。地面上随处可见一种低矮的黑色植物,看起来倒像是某种海藻,不知为何即便脱离了海水,它们大多还能正常生长。 在漂浮不定的木筏上待了许久,如今脚踩在坚实的地面上,众人只觉如获新生,一直徘徊在心间的顾虑随之消失一空。然而似乎是觉察到了什么,紧随而来的怪蜥们即刻咆哮起来,一拥而上将他们团团围住,手中持拿着黑色的锐枪锋芒毕露,只要他们试图突围,无数黑枪就会把毫不留情地扎过来。 凭借众人的高超武艺,又有三把神器在手,强行突围也不是什么难事。但放眼望去,聚集在这片海上庙宇的怪蜥数不胜数,己方又对此地的情况一无所知,何况怪蜥们并未对他们下杀手,押来一行人来的目的也不明确。这般考虑之下,箫梁还是觉得应当按兵不动,遂低声道:“大家不要轻举妄动,且看看它们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只要不伤害我们性命,就尽量不要发生冲突。” 眼见箫梁等人并没有突围念头,怪蜥们也是释然不少。但见数只高大怪蜥来到最前方,手中的黑枪直指箫梁等人,随即又指向海上庙宇的某处,大约是命令让他们往那里赶。 较之一般的怪蜥,这几只体格尤为庞大,健硕身躯肌肉隆起,披满一层厚厚鳞甲,便是手中所持的黑色长枪也要大上一号,似乎战力极强。高大怪蜥立在面前仿佛一座山丘,箫梁等人只觉压迫感迎面而来,方知这几个才是怪蜥群中的精英,当即彼此交流了一下眼神,依照它们的指示迈开步伐,朝着指定的地点缓步行去。 一路上,眼见箫梁等人出现在视线之中,众多怪蜥争先恐后地伸长脖子打量着这些异类,彼此之间不时悄声交流几句,也不知到底在议论着什么。 被一群披着鳞片、面目狰狞的怪物们好奇地围观,这感觉实在是无法言喻。箫梁等人只觉心头阵阵恶寒,纷纷把头低下,思忖脱困之策。 跟着几只高大怪蜥的步伐,众人低头行了一阵,忽见脚下岩石由淡青颜色转变为一种温润的白色,仿佛此地的地面是由上等白玉砌成,纷纷诧异抬头环视四周。 这是一座由白色玉石构筑成的大型殿堂,通体散发着温和的白芒。殿门外最显眼的,是一个望不到尽头的石阶。石阶极其宽阔,可供十多人并肩行走,由闪耀着纯白光辉的玉石构成。石阶一端依地而建,另一端则上高空,却不知到底通往何方。 绕过面前的高耸阶梯进入殿门,大殿共由八根殿柱支撑,每一根殿柱都有二人环抱之粗,高耸得望不到尽头,上面镌刻复杂华美的浮雕。除此之外,空旷大殿内便再无其他东西了。 在迎面而来的朦胧白芒照耀中,神圣殿堂尽显美轮美奂。放眼眺望殿堂深处,其内分明空无一物,然而箫梁等人只望片刻,却有莫名的沧桑感触,同时隐隐明白这里为何如此空荡:这神殿定已历经悠久时光,沉淀不尽岁月,一切的奢华装饰都与时间的流逝格格不入,唯有一望无际的空旷,方能诠释神殿的亘古悠远。 。文学馆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