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为魔》 楔子 混沌初开之后,这三界生灵、大千世界中有无数秘辛。 比如,除了神、鬼、人以及兽族、半兽族之外,这三界还有着其他并未归入五族之中但灵智已经开启的生灵。 吸收外界之灵气最终得以灵智开启、修得人身者为妖; 而本身已经是灵智开启的生灵,却因为修行不当步入邪途者,是为魔。 妖魔虽然和神、鬼以及兽族一样得天独厚,拥有凡人所望尘莫及的长久寿数和深厚灵力,但因为是洪荒时代很久之后才在天地间降生的生灵,所以并不被三界五族所接受。 妖魔二物,是为邪祟。人神共弃,鬼兽不识。 是以天地玄黄无其容身之所,宇宙洪荒鲜有立足之地。这茫茫三界之内,幽幽十方之中,生而为魔,本该受诛。 …… “自此以后,我与你,共为魔!” 第一章 渡界成神 千年之前,万兽之主重现世间,昔日繁荣一片的玄门很快走向衰颓,百家顷刻崩塌。 后来一原本名声不显的玄门弟子关风月,不断聚拢被兽主驱赶下山的众家弟子,以一己之力创立了新一个玄门,并将自己所创立的门派取名青衿门。 自此,玄门重建,百家归一。 历经千载光阴,在十余位掌派之人呕心沥血之下,青衿门终于有了昔日玄门的繁华盛景。 创派始祖关风月曾因奇缘得见万兽之主,见他心诚,兽主便对他许下承诺——千年之后,各大灵山上的禁制会有片刻的松动。若是有人能抓住契机一举破开屏障,修玄之人便可脱离浊世,重返灵山修行。 青衿门第十代掌门卫落,便是带领玄门重返灵山之人。传言他早已经步入了化境,获得渡劫成神的资格。不然也不会能活上百年并且一直都是一副相貌,从未见他老去。 …… 青衿门。 “我本就打算,带领门中众人重返灵山之后便卸下掌门之位。”卫落看着跪在堂下的男子说道:“所以,也不会收徒。霖风,你不必求了。” 那名唤作霖风的人却不肯放弃,跪在地上连连叩首不停恳求:“求掌门收留公主,如今新皇下旨大肆搜寻,若是青衿门都不收留,公主就注定没有活路了。” 卫落正欲说话,抬眼却看见一个走路尚且踉踉跄跄的女童笨拙地翻过高高的门槛,将身子挪到殿内。 “公主。”霖风听到动静之后转头看去,看见两岁的晋楚芫翻进了殿内,晃晃悠悠地朝他奔来。未得掌门允准,他没敢将人带入殿中,而是交于门中弟子看顾。可是如今小人儿独自入了殿,却不见那弟子的身影。 他的全名叫关霖风,出自广陵关氏,也便是青衿门创派始祖关风月出身的关氏。 虽然自关风月之后青衿门的掌门不再是关氏子弟,但因为千年前那一段深厚的渊源,广陵关氏和青衿门的联系一直不曾中断。 关氏每一代都会有入青衿门修习之人,在入仕途之前,他也是青衿门的弟子。 入仕之后,关霖风所侍奉的君主确实是一位明君。奈何朝廷的气运注定只能到这一代,不论主君如何励精图治,朝臣怎样鞠躬尽瘁,最终也没能挽将倾之大厦,救家国于衰亡。 整个晋楚帝室,只有将将两岁的公主晋楚芫被他偷偷带出皇宫才得以存活。其余诸人,皆在叛军攻入城池之时命丧大火之中。 关霖风不忍罔顾昔日主上的知遇之恩,便带着公主一路逃回广陵。但仅仅凭关氏一家远不能保护公主周全,他能想到的唯一可以护住公主的地方,便是超脱于凡俗之外的青衿门。 晋楚芫进到殿内之后,却不是扑向关霖风,而是迈着不稳的脚步向卫落靠近。 卫落向来一张冷面,身上不见俗世气息。青衿门浩浩数千弟子,却没有一人在见到他时不存有敬畏之心。近百年来第一个毫无畏惧地靠近自己的人,居然是一个连路都还走不稳的小娃娃。 不仅是敢毫无忌惮地靠近,踉踉跄跄走至卫落身旁的晋楚芫,更是直接伸手抓住了他不染纤尘的衣摆。然后,将不知何时弄到手上的脏污,蹭到了那素白的布料之上…… 看到晋楚芫这个举动,还跪在地上的关霖风顿时面如死灰。心道:完了! 卫落掌门执掌青衿门上百年,胆敢如此冒犯他,公主殿下您定然是前无古人。 虽然清楚晋楚芫不过是年纪尚幼不通世情,但是也明白,今日所求怕是无望了。 而另一边,卫落眉头轻皱,却不是心疼自己被染污的衣摆。他伸出手掌,置于晋楚芫的天灵盖处,发出一缕灵力去探她的资质和灵识。 一探之下,他脸色有了须臾的变化。 然后,转头看向关霖风:“这个徒弟,我收下了。” 这回轮到关霖风无言了,不过是因为错愣所致。他原本以为卫落是定然不肯收留晋楚芫了,所以正盘算着求他将公主送到青衿门哪位长老门下。即使变作青衿门一个普通弟子,但起码能保住性命。 反应过来之后,关霖风喜出望外。立即叩首拜谢:“弟子多谢掌门!” “你不必谢我。”卫落却道:“我收下她,并非因为你的请求。” 关霖风又是一阵错愕。 只听卫落解释道:“将此女教导成人不过需要花费十几年的时间,却能为玄门培养一个极有可能化境成神之人。我就算晚上十几二十年卸任,也属值得。” 卫落话落,关霖风直接坠入云雾之中,摇摇晃晃不知方向,暗暗明明难辨何夕。化境成神!那可是只存在于传闻典故之中的事情。 对于普通百姓而言,青衿门这等修炼灵力之地已经是超脱于世俗凡尘的存在。成神,那更是传闻中的传闻。 广陵关氏和青衿门关系密切,千年来除了惊才绝艳卫落也不曾有哪名弟子入化境、渡界成神的故事流传下来。而眼前的卫落虽然修为深厚能保百年不老,但也确确实实还是一个凡人。 可是这个青衿门千年来最出色的掌门,却亲口对他说公主殿下将来能修成神明! 关霖风将卫落并不算长的话真字酌句地默默重复了数遍,抬头看向仍旧抓着卫落的衣摆才不过他膝弯那样高的晋楚芫,还是不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卫落却仿若没有看见冠霖峰即将掉落出来的眼珠,接着道:“她原本的名字不能再用了。” “晋楚这个姓氏本就十分少见,门中又汇集了天南地北、五湖四海之人。我虽能护她,却不能隔绝一切有心之人。” “是。”关霖风终于找回神识,恭声答道:“请掌门赐名。” 卫落看向正抬头望着他的女童,缓声道:“芫芜,从今往后你的名字就叫芫芜。” 第二章 清谈大会 十二年后,清谈大会。 创派始祖关风月收拢百家弟子重建青衿门,因门众过多而将其分作四脉,由最初跟在其身侧一同创立青衿门的四人分别担任四脉长老。掌门之位一直是师徒传承,而四脉长老千年来则一直出自最开始的四个姓氏。 分别为云姓、廉姓、杨姓和洛姓。 卫落已经担任青衿门掌门百年,而如今门中四位长老则分别为云韶、廉问、杨灵均以及洛清漪。 清谈大会每五年举办一次,分为论道和切磋两部分。论道便是由门中修为高深、德高望重的长老论修炼心得、解弟子疑惑。早已退隐不理俗务的掌门,在此期间也会现身论道,替门中出众弟子解答修炼途中遇到的难题。 而切磋,便是由四脉长老分别推选门下弟子参加,人数不定,辈分也不定。不过每次都是推选未曾参加过的年轻弟子参与已经成了默认的传统,而这些被推选的人自然是年轻一辈中最出类拔萃之人。 “听说掌门子弟今年也会参加最后的切磋。”到了切磋环节,人群之中一名列站准备观战的弟子小声议论道:“不是说已经连续百年都是四脉之中的弟子相互切磋吗?” “那是因为此前掌门一直不曾收徒。”另一人接话道:“如今有了弟子,听闻掌门之位将来也会传给她。清谈大会可是扬名立万的好时机,掌门怎会不推选其参与?” “我入门晚,你可曾见过这位传闻中的掌门首徒?”方才那人又问道。 “没见过。”对方答道:“听闻还是一名女子,如今也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但是人家是掌门弟子,若按照辈分论,做咱们的师祖都够了。她一直跟随掌门在后山修行,极少出现在门中。能见到的自然都是首部的那些长老和出众的师叔师伯,咱们能有什么机会?” “待会儿不就有机会了。她……” “哎哎哎,快看!京墨师兄上场了!” 广场中央巨大的圆台之上,一名素色衣袍的男子持剑稳稳落下。这人名唤京墨,出自山下士族。因为天资出众,不过五岁之龄便被云韶收入门中,成了他唯一的亲传弟子。 京墨修为进步极快,再加上本身风姿卓然,年纪轻轻便成为同辈弟子之中的第一人。相较于有些神秘的掌门弟子芫芜,他才是青衿门中被数千普通弟子奉为神明的人物。 而京墨也确实不负众望,上场之后三尺青锋在其手中挥舞地行云流水。看似更像是闲暇之时的随意舞动,却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之时已经将对手击倒在地。 切磋环节皆是两两对阵,败者胜者进入下一轮。而此次清谈大会四脉所推选上来的弟子共十四名,加上掌门弟子芫芜便是十五人。每轮对战皆为抽签决定,那第一轮则会有一人轮空,不必出战便能直接进入下一轮。 清谈大会设立切磋环节的本意,便是让门中弟子相互交流以共同提升修为。虽然魁首定然风头无两,但并非是一场看重名次的比赛。但是当这唯一一个轮空的名额落到神秘的掌门弟子头上的时候,便有些变了味道。 …… 芫芜首轮抽中了轮空,第一感觉便是因为要少切磋一场而稍感遗憾,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但是当台下的议论和数千弟子的目光忽地集中到身上的时候,便没有那么无所谓了。 她跟随卫落修炼,十几年间踏出后山的次数都屈指可数,何曾有过被数千双眼睛一起注视的经历?更何况,集中到自己身上的这些视线,似乎并不怎么友善。 芫芜回到卫落身旁,刚刚站定便听端坐于前的师尊道:“不服?” 修炼之人的观感会随着灵力修为的提升而变得格外灵敏,芫芜能听到某些人的议论,未落又怎会听不到? “没有,师父。”芫芜道:“只是有些不习惯。” 卫落无声地点了点头,紧接着又听站在自己身后的爱徒说道:“稍后自会拔得头筹,自然没有不服一说。” 芫芜话落,道:“阿芫,为……” “知道知道,”芫芜接过卫落的话头,接着道:“骄矜之情不可存。师父是要说这句话吗?” 卫落无奈地摇了摇头,不再言语。他这徒弟身上的骄傲飞扬仿若与生俱来,自小到大不知训斥过多少次,却仍旧如此。眼下,也无所谓多这一句或是少这一句。 …… 两两对阵,十七人要决出最后的胜者便要对战四轮。京墨毫无意外地三轮连胜,顺利进入最后一场对决。而令众人皆感意外的是,掌门座下那位刚满十五岁的小弟子,居然也一路“磕磕绊绊”胜了三场,和京墨一起成了站到最后的两人。 当京墨和芫芜一同站上圆台中央的时候,台下的窃窃私语便又上了一个高潮。 “不愧是能被掌门收入门下的人,才十五岁便有如此修为。”一人叹道:“看来今年的清谈大会,拔得头筹的人也不一定是京墨师兄了。” “有什么不一定?”又一个声音加入,“她毕竟才十五岁,就算天资和运气一样得天独厚又如何,京墨师兄可是入门修炼的时间都要比她的岁数还要大。” “正是如此,才更让人不得不升起嫉妒之心啊。”总算有一人说出了几乎所有人的心声。 几人说话间,只见台上二人已经相互拱手致礼,准备出招。 “阿芫,承让。”京墨作为云韶的爱徒,自然比旁人多了许多机会进入后山,自然也识得芫芜。 卫落在青衿门的辈分,要比四位长老高出数辈,连带着芫芜的辈分也极高。但是卫落不看重俗礼,一向让门中众人皆以“掌门”相称。芫芜则是因为年纪极小,四位长老以及其他人便跟着卫落一同称其“阿芫”。 京墨比芫芜大上几岁,如今及冠之年,便也唤其阿芫。 “既是切磋,自然要分个高下才好。”芫芜却道:“我是不会让的,你也别让。” 看着对面的青衣少女一派飞扬,京墨不仅没有感觉被冒犯,反而不禁发笑。察觉失礼便又立即止住,道:“那便开始。” 第三章 重伤 芫芜无意多做寒暄,先一步提剑而上。 京墨微扬的唇角未及完全落下,长剑已至身前。 此时提剑抵挡已经为时晚矣,在众人压抑的惊呼中,他瞬间提气,单脚接地整个身躯向后飞去。拉开一定距离之后,于空中翻转身体,手中长剑对着芫芜破空而来。 而芫芜见此瞬间变换招式,却没有如众人所想那样立在远处提剑抵挡,而是足尖点地,纵身飞起。 下一瞬,二人手中长剑于空中相遇。 …… 前面十几场对战皆是在两刻钟内结束,但是最后两人站上圆台已经超过半个时辰。而此时从其二人出招的速度以及力道来看,不仅未见丝毫疲态,反而有愈发激烈的态势。 刚刚入门的弟子大多看个热闹,而修为略微深厚一些的人则能看出,直到现在对战的两人拼的都是剑术和体力,丝毫没有动用灵力。玄门弟子不使用灵力,真正的对战便没有开始。 见到台上的情形,云韶眼角微动。另外三位长老则是和掌门卫落一样,神情一派自然,平静地关注着掌门弟子和青衿门往日风头最盛的弟子之间继续对招。 而此时台下观战的弟子,尤其是方才笃定京墨一定会夺得魁首的人,却根本没有感叹自己看走眼的余力。因为他们的视线,已经紧紧缠在了中央圆台那两柄几位未曾分开过的长剑之上。 清潭大会的切磋环节除了出战之人能获益非常,对于观战的弟子而言若是碰上修为和自己已经不能同日而语,但又没有高到四位长老和掌门卫落那个程度的人,同样是难以遇到的学习机会。 “此战之后,青衿门的少年天才怕是要换人了。”一人喃喃道。 他话语刚落,便见圆台之上分开不过须臾的两人再次于空中聚首。剑刃相接之后,碰撞出的气力射向圆台边沿。那青石垒就的圆台,居然被生生切下一块——方才那一招,两柄长剑之上皆是蓄满了灵力。 这下,台下便有许多人需要抬手方能扶住下巴。 “我本来以为,京墨师兄没有用灵力是不想凭借灵力压人,毕竟那还是个小姑娘。” “小姑娘?”一人接话道:“那是掌门弟子,比四位长老都要高出好几个辈分。” “可是,她毕竟才十五岁呀。”遥想自己十五岁时,似乎还在战战巍巍、提心吊胆地接受青衿门选拔弟子的考核。 二人对话之时,台上两人已经酣战近一个时辰。 无数资质平庸的普通子弟只能在心中道,三界生灵分五族,神族凌驾于众生之上。原来同为人族,也是有高下之分的。无关权势、不牵出身,生而为人带来的禀赋,便有天壤之别。 在众人纷纷猜测那圆台之上的两人是否不会力竭的时候,终于看到令人眼花缭乱的剑招停下,长剑的剑身抵在了一人的肩膀处。而剑柄,被握在青衣少女的手中。 众人见此,都道胜负已定,这届清谈大会的魁首必是芫芜无疑。 但哪料下一瞬,却见原本被芫芜用剑架在肩膀上的京墨似乎并不甘心认输,身子反转再次攻向对方。 台下众人还震惊于这一突变,便见京墨丢弃长剑的手掌已经逼至芫芜身前。 芫芜原本已经放松了警惕,却不料对方在落败之后会忽然有此一招。两人之间又只不过一剑一臂的距离,一时躲避不过,便被京墨一掌击中肩头。 他那一掌不知动用了几分灵力,芫芜此时只觉伴随着剧痛袭来的,还有轻微的气血翻涌。 台下落座的众位青衿门长老见此情景眉头紧皱,而身为京墨的师父,云韶更是直接从座位上站立起身。 卫落见芫芜受伤,也是收紧了手掌。正欲上前查看,却见原本捂着肩头的芫芜也突然弃剑,随即出掌攻向京墨。 打败了京墨之后芫芜卸下防备,而伤了芫芜之后京墨也降低了警戒。想着她已经受伤,此次清谈大会的魁首必定就是自己了。 但没想到芫芜不顾伤势,反而再次朝他进攻过来。 芫芜的掌心也落在了京墨的肩头,仔细一看便知,两人受伤的皆是左肩,甚至连位置都分毫不差。 紧接着,赤手空拳的二人便缠斗在一起。 各自受了对方一掌的两人开始第二轮的对战,看得台下的弟子是目瞪口呆。他们从来不晓得,这清谈大会的切磋还能进行两轮。 这场没有兵人参与的对战,却要比方才更加激烈。从那圆台之上被外涌的灵力不断制造出来的裂痕,便能窥得一二。 四位长老有意叫停,却在看到掌门卫落端坐不动之后,纷纷压下即将出口的话语。然后转头,继续关注圆台之上的对战场景。 …… 两刻钟后,在台下众人的唏嘘声中,芫芜将自己的右肩暴露在对手的进攻之下。然后,在京墨再次一掌击在其右肩之上的同时,芫芜左手出掌,落于对方胸口。 “噗……”极速上涌的咸腥冲破喉咙,自京墨口中喷涌而出。而二人本就已经处在圆台边沿,同一时间,京墨因为无力支撑而无法阻止身躯落向台下。 …… 三日后。后山,落云阁。 在院中跪了三日之后,芫芜终于听到了正殿大门被开启的声音。抬头前望,素白的衣摆逐渐向自己靠近。 “谁允许你起来了?”头顶传来轻飘飘的一句话,起身起到一半的芫芜只好将膝盖重新放回地面。 卫落许久没有听到她的话,这才缓缓垂首看去。然后,便对上了一双透着光芒的凤眸。微微上翘的眼尾上,挂满了狡黠。 “……起来。”卫落说完,转身走回殿内。 而芫芜显然是猜到会如此,在卫落话音还未完全落下的时候已经从地上起身,然后亦步亦趋地跟在师父身后。 “可想明白了错在何处?”卫落一边前行一边问道。 “师父也看见了,所有人都看见了,是他不守规矩在先,而且先受伤的也是我。”芫芜并不直面对方的问题,而是说道:“我只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卫落脚步顿住,转身看向芫芜。 “看来你还是没有意识到自己错在哪儿。”过了片刻,卫落缓缓道:“那便再去院中跪着,直到你想明白自己错在何处再起来。” “师父,我已经想明白了。”听到又要罚跪,芫芜连忙说道:“我错在没有宽广的心胸,没有容人的雅量,没有一颗以德报怨的良善之心。” 她激动之下举起了双手,却忘了双肩皆有伤未愈。痛楚传来,才又皱着眉的同时慢慢收回双臂。 听到芫芜像背书一样将这些话讲出来,卫落嘴唇微动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但是对方显然能很好地掌握他的语言节奏,在其话到嘴边的时候准确打断。 “但是师父,你平常不是说善恶有报吗?别人恶意待我,我为何要以德报怨?若是这世上的良善之人都这样,那些恶徒岂非永远得不到应有的惩罚?” “你……”卫落抬手,却被芫芜拉住衣袖。 “还有,师父为何不惩罚京墨,就算是我有错,那他就无错?” 卫落看着那张毫无畏惧之色的脸庞,慢慢将衣袖扯出:“去后山,在最光滑的岩石上跪满三个时辰。” 却芫芜挪动脚步:“师父,京墨呢?” 卫落瞪向芫芜,对方却也回瞪过来。 两人对视片刻,终是卫落先缓缓开口:“待他伤好之后另有处罚。” 听到这句话,芫芜才满意地松开被握在手中的衣袖,利落地后退然后转身:“师父我去罚跪,绝对跪满三个时辰。” 第四章 下山 “阿芫。” 银铃般的声音传入耳中,芫芜立即转头看去,眼中涌上几分惊喜。 只见在几步之外的一棵古松上正蹲着一个长相明丽的少女,杏黄的裙摆和锦缎般的长发一同搭在树枝上。明明已经是成年女子的体态,可脚下那根并不算粗壮的松枝却不见丝毫摇晃不稳。 再看一眼,便能看见那少女身后缀着着一条长长的狐尾。若是仔细端详,眼睛的形状也是狐狸一般的细长妩媚。 “半夏,你们族长同意你出来了?”芫芜喜出望外,刚想站起又想起自己还在受罚,所以又乖乖地跪了回去:“上一次你不是被族长带回去思过了吗,怎么,惩罚结束了?” 芫芜所在的灵山名唤少咸山,是当年卫落从众多灵山之中择出的青衿门的修行之所。而离此百里之外,便是半兽族所在的少室山。 芫芜十岁的时候,在后山偶遇偷跑出来的半夏。彼时半夏也是少女模样,不过是一个身上长着毛茸茸的狐尾的少女。 若是一般人,必定要被她那根狐尾惊住或是直接吓走。但是芫芜如何能是一般人?师尊卫落给她的第二个评价才是生来骄傲、太过飞扬。而第一个,是天生反骨。 总之,芫芜第一眼便对突然造访的半夏产生了好感,正是源于那一条不是所有人都能有的尾巴。 两人一见如故,很快就成为好友加密友。而芫芜得知半夏若是按照人族的年龄计算已经过了百岁,也是在这之后。 之所以叫密友,是因为她们两个的来往,是绝对不能让各自的族长或是师父所知的。半兽族和青衿门虽然上看年来互不相犯,但千年前的玄门却真真切切是被半兽族和兽主联手所毁。 所以两族能够维护着目前的状态已经最好,要说时常往来却是不可能的。 但时间久了,即使她们再小心也难免被发现。半夏上次过来找芫芜,便是刚到了这里就被半兽族的现任族长逮了回去。 让芫芜庆幸的是,那位族长应该不是爱告发人的性子。她仅仅只是将半夏带回去,却分毫没有管这边的事。所以,芫芜逃过了一回惩罚。 “我被关了两年的紧闭,昨日才结束。”半夏从树上跳至芫芜身旁,有些不解地端详了她几眼:“你这又是在做什么?” “出手伤了门中弟子,被师父罚跪。”简洁回答道。 “哦。”半夏坐到她正跪的那块儿石头上,盘起双腿,显然对于带有“罚”字的词已经没有任何敏感了,“那你这什么时候可以结束?” “还有一个时辰。”芫芜也不甚在意。 半夏点头,觉得坐在石头上和芫芜说话不方便,所以也起身和她一样跪到其对面。只不过没有像芫芜一样直起身子,而是随意地坐到了腿上:“昨日我听族人说他们去山下了,阿芫,山下好玩儿吗?” “不知道。”芫芜反问道:“你不是经常偷偷溜出少室山吗,没见过尘世景象?” “没有。”半夏摇头,“我只认得来这里的路。” “你怕迷路?”芫芜有些惊讶。 半夏点点头,解释道:“族长说我们是不能轻易走出结界的。” “为何?” “她说山下生活着许多人族,那里的人看到我们会害怕。”半夏道,随即又想起一个已经生出许久的疑问:“阿芫,你也没有和我一样长尾巴,为什么不怕我?” “为何要怕你?”芫芜道:“落云阁和整个后山就只有师父和我两个人,门中的那些长老几年才会来一回。你是我第一个朋友,而且你这尾巴多好看,有什么可怕的?” “哦。”半夏的狐狸眼眯起来更显细长。 又听芫芜道:“虽然关叔叔每隔两年都会过来看我,还会带来许多山下的东西,但是我却是一次都没有出去过……” 说到这里,她突然顿住。然后,眼中逐渐漫上喜悦。 “怎么了?” “我好像可以出去了。” …… 按照青衿门的传统,每届清谈大会结束之后,都会放一批新的弟子下山历练。 半月之后,芫芜也随着众同门走下了少咸山。 同行的这些人虽然是青衿门的弟子,但大多是十几岁或者是成年之后才拜入青衿门。十几个人中唯一对山下没有任何印象和概念的,只有芫芜一人。所以现在走上了下山之后的第一条街道,她对什么都好奇。 负责送他们出山的长老将众人带到此处之后,便吩咐他们自行结伴。而之后的路程,便要和同伴一起走了。 从来没有人告诉过芫芜历练还要找同伴,长老话落之后所有人都自行成群地聚到一处,除了她。 “那个……你要不要过来?”一名同样参加过此次清谈大会的年轻弟子想要唤芫芜过去,但是话出口却不知该如何称呼。 芫芜转头,刚想抬步却在下一瞬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京墨重伤并未痊愈,此时看上去脸色还有些苍白。 “不用了,我喜欢一个人走。”芫芜冲着方才和她说话的那名弟子笑了笑,然后转身而去。 “人家是掌门弟子,自然看不上我们这些人。”京墨淡淡地地说了一句,转身走向相反的方向。 …… 芫芜在街道上漫无目的地闲逛:出来前师父只说让她不要在山下惹是生非,其他关于历练到底要做什么,什么时候会结束,却是一个字都没提。 那她接下来要做什么呢? “姑娘,买盒胭脂。” 芫芜循着声音看过去,见一个灰青布衣的男子正拿着一个精致的小盒向她举过来,脸上挂着特别热情的笑容。他手中的盒子芫芜倒是见过,关叔叔每年过来看她的时候都会带过来几盒。 但是她并不知道里面的东西是做什么用的,所以那些精致的盒子如今已经已经在落云阁中堆满了一桌子。 芫芜上前两步,伸手去接。忽然,从旁边伸出来的一直收手比她更快一步将那盒子接了过去。 “好漂亮的胭脂,盒子也漂亮。” 将盒子抢过去的,是一个不知何时站到了自己身旁的年轻男子,此时正细细端详手中的胭脂。 眼前男子肌肤雪白、眼若桃花。芫芜细细端详,心道:怎地生的比师父还要好看几分? 第五章 关宅 长到十五岁,芫芜见过的生的最好看的,便是她的师尊卫落。门中人常道她师父已经步入化境,只需由人间渡入神界,便可成神。芫芜从前觉得,就算是神族之人,能比她师父卫落生的还要好看,恐怕也极艰难。 可是还未等她有机会见见神族之人,只是从青衿门出来的第一天,便遇到了这么一个极难遇到的人物。 “小哥儿,这盒胭脂我要了。”芫芜看见美貌男子从袖中掏出一个银色的小块儿递给小贩,“不用找了。” 她想起来,出来之前师父也给了她许多那样的小块儿,原来就是这么用的。 “小丫头,如此盯着一个初次见面的男子看得入迷,你羞也不羞?”云栖转过身,对着有些愣神的少女道。 “你也是修玄之人?”云栖想象中惊慌失措的模样完全没有出现,芫芜不答反问。 见她一脸坦荡且认真地询问,云栖心道,果真是个与众不同的小丫头。 “哦?看来姑娘是了?”他将准备给娘亲带回去的胭脂收入袖中,对着芫芜献上一张笑面。 “你是散修?我没有在门中见过你。”芫芜此时心中想的却是,这一笑,那双眼睛更是让人怀疑能从中看见桃花了。 “你说的可是青衿门?”云栖问道。 芫芜点了点头:“这世间还有旁的修玄之所?” “那倒是没有。”云栖道:“我确实并非出自青衿门,若是硬算起来,也称得上你口中的‘散修’。” 这三界之中,应当很难找出几个和他一样“散”的人了。毕竟,懒散也是散。 “那你在何处修行?”芫芜又问道。 “不死国。” 不死国,她似乎听师父提起过。 芫芜想再问话,抬头却见方才还在眼前的美貌男子已经不见踪影。 已经步入化境了?芫芜对着虚空想道。 不过她仅仅纠结了片刻,便放空心绪继续前行。方才看到胭脂,她忽然想起自己该去何处了…… 广陵。 芫芜一路询问,终于来到了广陵。她听关叔叔提起过,他家就在广陵城。宅子在城北,整个城中最大的那座宅院。 “请问姑娘有何事?”一刻钟后,芫芜被守卫拦在了关氏宅院朱红的大门外。 “我找关叔叔。”芫芜道。 只听其中一个男子道:“请姑娘说明要寻何人,小的进去禀报。” …… 从一丈多高的围墙上方跃下,芫芜看着眼前富丽堂皇的宅院,静立在原处——她不知该往何处走。 一时犯了难,便想要寻一个高处,俯瞰整个宅院。视线在四周扫了扫,她选定了不远处立在一片湖中央的假山。 芫芜脚尖轻踏地面,纵身跃上最高的一块山石。落稳脚步的瞬间,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怎么又是你?”她转头看去,见又是方才卖胭脂的那名“散修”。 “你既然是偷偷潜进来的,却又这么十分瞩目地坐在假山之上,就不怕被人发现吗?”云栖直接忽略芫芜的问题,问道。 哪知芫芜却反问道:“这样就可以让别人发现吗?” 对方不回答,芫芜却已经有了答案。紧着,便直接坐在了石头之上。 她此番行径着实引起了云栖的好奇,他顿了顿之后一甩衣摆,随意地坐到了芫芜的身旁:“我叫云栖,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芫芜。” “芫芜。”云栖默念了一遍,接着道:“小丫头,从现在起我们就算是朋友了,如何?” “朋友?”芫芜看向对方的眼神有着不加掩饰的疑惑,“你愿意跟我做朋友?” “为何这么问?”这下,云栖好奇心更高了。 “没什么……”芫芜道:“不过能不能改一改你的称呼?” “什么?” “我不叫小丫头……” “你们是谁?”芫芜话音未落,便听到下方传来一声尖呵,“快来人啊,有贼人闯入!” 坐在石头上的两人不约而同地向下望去,见一个端着托盘正满是惊慌地向四周大喊。随着她的喊叫,周围很快有更多的人围将过来。 “你看,现在不就被人发现了?”云栖看向芫芜:“怎么办,要逃吗?” “我要找人。”芫芜一边回话,一边在下方越聚越多的人群当中仔细搜寻,却仍旧没能见到关霖风的身影。 又过了片刻,有人拿来了粗长的竹竿,以及几把弓箭…… “你们是何人,为何要闯入关宅?”一名拿着弓弩的一人喝道:“快些下来!”说话间,已经将上好弦的弩箭对准二人。 “要不要下去?”云栖转头看向芫芜,小丫头还在找人。他又道:“不管你要找什么人,经此之后差不过都能见到了。你……” 将弓弩拉到最圆的那人,不知为何忽然对手中之物失去了控制。下一瞬,在众人的惊呼声中,羽箭破空而去,直直射向假山顶部。 再下一瞬,从假山上起身的青衫少女随意抬手,想接一片被风垂落的树叶一般轻轻巧巧地捻住了直射向其面门的羽箭。 …… “快,快去请家主!”下方顿时仿若水滴迸入热油,远比一锅粥要乱上许多。 好在这里是广陵关氏,族中每一代都有青衿门的弟子,其中资质达到能够修习灵力的也不算罕见。所以关宅的下人见到此等事件,并不会想普通百姓那样觉得是碰到了妖怪邪祟。 但了解归了解,能够做到镇定自若的却没几个。 “我这算不算惹是生非?”芫芜看着下方四散而逃的众人,转头看向云栖。 “应该……不算。”云栖斟酌一番,才回答道。想他第一次在人界使用灵力的时候远比芫芜现在没有分寸的多,那些见到的人可比现在吓得狠,有几个甚至大喊着“妖怪”当场晕了过去。 不过片刻,关氏的家主便赶到此处。 芫芜一见那人,立即从假山上飞身而下:“关叔叔。” “阿芫?”看着落身于自己面前的青衣少女,关霖风只能满脸不可置信。 …… “这么说,你此次是来山下历练?”关霖风又看向坐在芫芜身旁的云栖:“那这位公子?” “在下云栖,是阿芫的朋友。”云栖回答道。听着关霖风对芫芜的称呼,他倒是学的快。 芫芜夹了一块儿蜜饯捶藕放进口中,口齿不甚清晰地说道:“是,刚认识……” “在下是陪阿芫一起下山历练的。”云栖打断芫芜的话,“今日扰乱了宅中秩序,十分抱歉。” 芫芜一边试吃各种美食,一边听着云栖和关霖风寒暄。心中只道,若非知道眼前的两人从前并不相识,恐怕会以为他们乃是旧交故友。 第六章 妖魔 “你就这么走了?”几日之后,两人共同再次光顾了关宅的围墙,翻出宏伟的府邸之后,云栖看向芫芜,“不和主人道别吗?” “我就是过来看看关叔叔,还要历练呢,总不能一直住在这里。”芫芜答道:“我留了字条,关叔叔会看到的。” “历练?”闻言,云栖笑问:“怎么个历练法?惩恶扬善、扶危济困,还是降妖除魔,斩祟诛怪?” “不知道。”芫芜坦然地摇了摇头,道:“师父放我出来历练,却没有说历练要做什么。” 说完,芫芜前行,云栖也随即跟上去:“那你接下来打算去何处?” “不知道。”芫芜再次摇头,一边前行一边问道:“你可知历练都要做些什么?” “这历练嘛……”云栖说道:“无非是让你多历世情,多经世故。像你们那样两耳不闻人间事地一直在山中修行,总有一日会将自己修傻的。” “所以,师父没有告诉你要做什么,就是因为他也不知道你会遇到些什么。你出来山门在这尘世走一遭,尝一尝尘世百味,那之后,便能明白所谓的历练是什么了。” “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芫芜听云起说得头头是道,便问道:“你不是在不死国修行吗?” 当云栖第二次出现的时候,芫芜终于想起不死国是何处了。传闻那是一座漂在东海之上的孤岛,生活在其中的人无需修行便能拥有长久寿命。而那世外桃源和外界是互不往来的,住在其上的人自然也不会踏足尘世。 “你真的是从不死国出来的?”芫芜继续问道。 “小丫头,哄骗与你我有什么好处?”云栖看着对方怀疑的眼神,不由失笑道:“方才跟你说的那些话,都是幼时我父亲告诉我的。” “不过我在尘世游玩了这么久,也有了和他一样的想法。” “哦……”芫芜淡淡点头,道:“既然如此,那便走。” “好,那便走。”云栖不知何时,手中多出了一把通体乌黑的折扇。说话时右手持扇背于身后,跟着芫芜继续前行。 “你也要同我一起走?”芫芜脚步不停,转头问道。 “怎么?”云栖反问:“不是已经成为朋友了吗,这么走有什么不对?” 芫芜想了想,似乎也没什么不对。 …… 半年之后,两人游荡到了蜀国的京城。 一家食肆中,芫芜看着面前一整桌红彤彤的菜肴,抬头看向云栖:“你不是不能吃辣吗?” 对方却道:“少食一些便可,既然来到此处,总不好错过……” 话未说完,芫芜却见他神色一凛。 “怎么了?”她顺着云栖的目光看去,见一位包裹在黑纱中的女子缓缓从食肆大门行入。 似乎是感受到了云栖两人的视线,那女子回看过来。但只是随意扫了一下,须臾便收回目光走向了一旁的桌子。 机灵的店小二立即上前招呼,那女子只点了一壶清茶,没有要任何菜肴,却给了小二一个分量不小的银锭子。 在山下游走了半年,芫芜对于银子这种神奇物件的兴趣,和从前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来到食肆却只喝茶,着实奇怪。”芫芜喃喃道。随即又看向云栖:“你看出了什么?” 同行半年,她逐渐得出一个结论,云栖的修为恐怕不止是入了化境这么简单。他能一眼看出她的修为,而她却从不知这人每次出手使了几分力,因为每一次见他出手,都是一副随意轻巧的模样。 这厮恐怕和她师父以及半夏一样,看着年轻,其实不知道已经活了多久了。 “那个人并非人族。”云栖轻抿了一口茶水,说道。 “不是人族?那是神族?鬼族?”芫芜又不着痕迹地看了那黑衣女子一眼,然后转过头来道:“反正不会是半兽族。” 半夏说她已经是族中长得最像人族的人了,因为只有一条尾巴还标志着她身上流着兽族的血脉。 而进到食肆中的这名女子,身上可是半点儿兽族的影子都没有。 “这三界之中虽然只有神、鬼、人、兽和半兽族五族,但是谁说这五族便包括了十方之中所有灵智已经开启的生灵?”云起道,“这大千世界中的秘辛多了去了,有些恐怕连创世神母女娲娘娘都不一定知晓。” “那她是妖……还是魔?”关于三界之中并非只有五族生灵灵智开启的事情,芫芜也知晓一些。因为她此时列举出来的这两者处于五族之外的生灵,其中一个和玄门便有脱不开的关系。 灵智已然开启且修得灵力,最后却堕入邪道者,是为魔。如今游荡在人界的魔,大多是修玄不得其道的人。青衿门中,便有关于此种情形的记录。 …… “阁下来自何方,为何尾随于我?”蜀国皇宫之外,包裹在黑纱中的女子凭空现身,对着虚空说道。 暗中跟随被人识破,两人也只好跟着现身。 芫芜一时不知如何开口,还是云栖出言道:“前辈莫恼,我们只是有些好奇。” 正当芫芜抬头去看黑衣女子的反应时,对方的身影却再次消散于虚空之中。 被剩下的二人对视一眼,随即也隐了身形…… 片刻之后,一黑一白一青三个身形几乎是同一时间,无声无息地现于富丽堂皇的宫殿之中。 不远处装饰豪华的床榻之上,躺着一个身穿黄袍的男人。 黑衣女子女子挥手,侍候在殿内的宫人纷纷倒下。 听到动静,床上的人从睡梦中惊醒。 “来人……”话音未落,一袭黑纱已经飘至身前。 “你……你是谁?”榻上的男子瞬间翻滚而起,待看到躺满整个宫殿的宫人时,已经有些浑浊的瞳孔瞬间收缩:“来……来人,快来人!有刺客,快来人救……” 满布惊恐的呐喊骤然停止,因为声音发出的源头此时正被握于一只从黑纱下伸出来的素白的手中。 黑衣女子似乎并没有要杀那人的意图,在榻上的男子断气的前一瞬,松开了掐着他脖颈的手,男人的身体摔回榻上。 “不要再去打搅南海的平静,否则下一次就不会这么简单了。”女子的声音纵然悦耳,却格外清冷,“也不要试图骗我,不然你便会尝到鱼口分身的滋味。” 话落,那一抹黑影也随之消散。 而方才在生死线上走了一遭,堪堪捡回性命的男人,此时已经被吓昏过去。所以从始至终,都没有注意到几步之外两个还站着的身影。 “应该是这人扰乱了哪方净土,那里的主人过来警告一声。”云栖见事情已经结束,便转身欲走,但走了几步之后才发现芫芜没有跟上来。 待他再看过去,神色骤然大变。 “你做什么?”云栖闪身来到床榻旁,紧紧抓住芫芜的手腕,她手中的剑堪堪停在榻上之人的衣襟处。 “报仇。”芫芜声音平缓,目光仍旧定在映着烛光的剑刃之上。 第七章 受罚 “报什么仇?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你跟他有什么仇?”云起声调陡升,“修玄之人不能干预山下之事,若杀了他,你也逃不过惩罚!” “况且此人是人皇,自有天道护佑。”他接着道:“你……” “天道?”他的话被芫芜打断,“那今日便是天要他亡。” 芫芜奋力挣脱云栖的钳制,再次挥剑刺向榻上之人。 云栖自然不会允许她这么做,两人在殿内大打出手。 以芫芜十几年的修为,自然不是云栖的对手,所以很快再次被钳制住。 “阿芫,你冷静点儿!”云栖将她的手反背在身后,怒道:“且不论你们之间有何种仇怨,但你今日动手杀了他,却是在损害自己的修为!修玄之人重在修心,这你也不懂吗?” 哪知芫芜根本就不在意自己会不会受伤,直接弯腰转身。 两声轻响——她的手臂从肩膀处断开。 云栖着实被她的举动惊住了,自然连忙松手,但这一松手,就再也阻止不了她了。 一柄长剑插进心脏,榻上的男人直接在睡梦中死去…… 将剑拔出收回剑鞘,芫芜走回云栖身边:“我的事做完了,可以走了。” 云栖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她垂在身侧的右臂,顿了顿,伸手牵住其左臂,默然将二人身形一同隐去…… “你从未出过山,那人跟你有何仇怨?”替芫芜将手臂接好后,云栖开口问道。 此时已经深夜,蜀国皇城的街道上只有他们二人。 “亡国灭族之仇。”说着如此沉重的字眼,芫芜的声调却透着事不关己的淡漠:“虽然我没有关于此事的记忆,但该报的仇还是要报。” 闻言,云栖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他又看了看芫芜被芫芜握在手中的长剑,道:“你师父难道没有告诉告过你,一旦开始修炼,你便已经脱离普通凡人之列,这山下之事便再与你无关?你不能干涉,更不能用在玄门修得的灵力去杀害普通人族的性命。” “说了。” “那你还……” “师父确实说了,而且还教导了无数遍。”芫芜抬头,形状过于精致的丹凤眸让她看起来没有十几岁的少女该有的软糯,“可是,在我看来那是他应得的报应。我没有以德报怨的胸怀,别人亏欠我的,我必定要讨回来。” “你可知,你已经产生了心魔。”记忆缺失仇怨却在,不是心魔又是什么? “就算之前有,今后也不会再有了。”芫芜语气极其轻松,“毕竟仇怨已经了了,还有什么能成为我的心魔?” “小丫头,你骗我多久了?”见她这幅模样,云栖忽然又觉得她方才的推断错了。此时再问话,便改了语气:“我怎么觉得你跟着那人进去是早有预谋呢?” “其实我本来也想着,若是这次下山碰不到他,那就先留他一命。”芫芜道:“但是,他的运气似乎不怎么好。” “……你这样的性子……”云栖停了片刻,方才接着道:“世所罕见。” 芫芜一时品不出他话中之意,但是也不想费时费力去细细地品。她今夜此举,必定会被归入“惹是生非”的范围内。 “你如此罔顾门中戒律,是不是很快会有青衿门的人过来带你回去受罚?”云栖的声音再次传入耳中。 “你怎么知道?”芫芜问道。 “因为……过来带你回去的人已经到了。”话落,他的身影也已经从芫芜身旁消失。 下一瞬,另一道身影出现在几步之外…… 这是什么鬼地方?少咸山不是玄门修行的灵山吗,为何还会有这种地方?一片荒芜,即使日在中天光线也十分晦暗的欺心谷中,芫芜一边前行一边腹诽。 被卫落从山下带回来之后,她便被扔进这谷中。 和自小到大无数次犯错经历都不同,芫芜十几年来第一次见识到真正生了怒气的卫落。 “欺心谷中面壁思过五年,带你真正意识到自己到底错在何处时再出来。”卫落话落,她便被丢进了位于青衿门的禁地从不许除了掌门之外的任何人靠近的结界中。 可是这里连堵墙都没有,要面哪门子的壁?目之所及,脚下是干裂的土地,周遭是尘埃和雾气共同汇聚而成的昏暗。芫芜除了自己,连一只活物都不能寻到。哪怕是一根碧绿的草,或是一只会发出扰人心烦的叫声的蟋蟀。 师父知道她最怕孤独,所以是要以此来逼我悔过吗?不知已经在原地静立了多久,芫芜看着脚下本就张狂的裂纹,似乎又多出了几条更加扭曲怪异的。 可是,她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以德报怨,不过是那些吃了亏还没本事讨回来的窝囊废想出来的自欺自人的话。 若是没有本事手刃仇人,她也可以以德报怨。 一个人就一个人,一片荒野,你能奈我何? …… 芫芜走了许久,却觉得自己一直都未曾离开过原地。因为围绕在身体周遭的景色没有任何变化,仍旧是脚下裂纹,满目昏暗。 走得累了,便就地坐下准备歇息片刻。同时想着要不就在此处修炼,这么走也走不出隔究竟。五年不进食,饿是饿了点儿,但是应当不会撑不下去…… 心中正思绪翻飞,却突然看见前方隐约出现了一棵树。她立即起身,拔腿奔去。可是跑了片刻才发现不论她追多久,那棵树一直在前方。连位置和距离,都不曾改变分毫。 不愧是青衿门专门用来惩罚犯错弟子的地方,这欺心谷果真名不虚传。没有生气、无边无际、日月不分,居然还有扰人心神的幻象……芫芜怒极累极之下反而嘴角上扬。 闭目片刻平复了心绪,她就地打坐,开始修炼。但是在灵力开始运行的瞬间,她的身影却忽然消失在荒原中…… 第八章 黑气 芫芜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居然已经离开了一开始那片似乎永远也走不出的荒原,然后进入了另一个荒原。 入定前她脚下是干涸狰狞的大地,此时入眼却是漫天飞舞的黄沙。 芫芜还未反应过来为何会出现这种情形,忽然,一团黑气从被风卷起的砂砾中袭来。她立即拔剑抵挡,却在下一瞬,被一股无法形容的气力撞向后方。 青衫在黄沙中飞起,于空中一个旋身之后,重重地落在地上。确切来说,应当是摔落在地。 方才那团没有实形却灵力四溢的黑气在冲将过来的瞬间,芫芜也欲蓄注灵力于手中长剑进行抵御。但是却在黑气近身的瞬间仿若被包裹入一个难以挣脱的蚕蛹,完全被压制住,周身灵力再难运用半分。 紧着,便是被那团黑气裹挟至半空中。芫芜奋力挣扎片刻,它却又忽然消失不见。于是,她的身子便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从数丈高空坠落。 好在下面是柔软的黄沙,而不是青衿门尽数由青石铺就的广场。 芫芜就地翻滚,支起身体的同时满身警惕地朝四周望去。方才那团黑气着实太过诡异,仿佛是一团灵力吸入了怨气混合而成。 消失了须臾的黑气这次出现在右前方,再一次朝她袭来。芫芜将长剑横于身前,却在下一瞬察觉到另外的威胁。于是立即将视线向左偏移——这次过来的不只一团,她的左侧和正前方相继蹦出了第二团和第三团! 当芫芜再一次被压制得完全无法施展灵力甚至分毫不得动弹的时候,首先涌向心头的并非恐惧,而是有生以来第一次的挫败感。 此时和她对抗的仅仅只是一团没有实际形体的黑气,灵智极有可能都未曾开启。严格来说,都算不上生灵。可是在极大的实力差距下,她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若是一个拥有这样修为的灵智已然开启的生灵,又该强大到何等地步? …… 一团黑气已经让她束手无策,眼下三团一同袭来,结果自然可想而知。 转眼间,青色身影再次被三团黑气一同裹挟升入空中,然后在升到比方才高出两倍距离的时候,黑气再次消失不见。而芫芜,第二次向下落去…… 黄沙再柔软,也无法缓和那十余丈的高度。芫芜再次落地的瞬间,黄沙飞溅,闷响和着闷哼一同传出。 无法驱动灵力的情况下,芫芜也只是一个十五岁的普通的人族少女。硬要说些什么不同,那便是因为常年习武体魄要比一般人强健一些。 但是再强健,也只是一具肉体凡胎。从相当于五六层的高阁之上坠落,一口鲜血从她口中呛出来。 芫芜只觉五脏六腑被震裂一般疼痛,此时的胸口便如生了裂纹堪堪维持原状的瓷器,连喘息都能瞬间将其破碎。 她一手握剑一手抓向身下的黄沙,挣扎着想要从地上起身。 但是刚刚将上身从黄沙中支起,那些黑气第三次席卷而来…… 第三回从更高的空中摔落下来的时候,芫芜左手手肘首先接地。这一次鲜血湮于黄沙中之前,一声脆响盖过了落地的闷响和她的闷哼。 这回遇到的可不是云栖了,这手……怕是要碎了。从口中呛出来的鲜血有几滴落到了自己的面颊之上,芫芜在心中自嘲道。 人体在遇到难以承受的伤害的时候,本身便会做出反应,而这时的反应是不为人的意志所控制的。所以她一边在心中自嘲,泪水却和口中的鲜血一样,自己呛了出来。 这回她没有急着从地上起身,当然,也已经没有再大幅度动弹的力气。看着那几团黑气再次在视线之中聚拢,她心头的“笑”蔓延到了嘴角。 用尚算完好的右手握住了落在身边的长剑的剑刃,略一滑动,掌心溢出猩红。 接着她以手代笔,以血作墨,迅速地在左边的衣襟或者说心脏所在之处前画下凌乱诡异的符咒…… 青衿门作为已经传承千年的门派,不可避免地会有许多不为人知或者说禁止旁人知晓的秘辛。就像欺心谷所在的结界一样,偌大的灵山之中诸如此类的禁地不只一处。 芫芜作为卫落唯一的弟子,被允许随意进出藏书阁。而汗牛充栋的青衿门藏书阁中,也有一处小小的“禁地”。 芫芜自首次被卫落带着走进藏书阁的时候,便被警告不得靠近禁书室半步。她表面上乖巧应允,却在首次独自一人踏入其中的时候便对那处禁地产生了难以抑制的好奇。 可是意料之中地,禁书室被卫落亲自设了结界。彼时还不到十岁的她,所积攒的能力还不足以支持她满足好奇心。 但是这个能不断给卫落惊喜的弟子,十二岁的时候再次尝试去到那结界之前。然后,发现自己有了满足好奇心的能力。 …… 这焚心咒便是从那禁书室中一本残破的古卷上看来的,当时芫芜只是出于好奇大致浏览一遍。心中只道:是什么丧心病狂的人才能造出这样的咒术——以自己的血液为引,咒术加持,然后稍微融入一丝灵力,便可产生和敌人玉石俱焚之力。 当初嘲笑发明此术者丧心病狂的人,此时却凭着已经有些久远的记忆,亲身尝试其效用。她的灵力是被完全压制了,但是那几团东西,可本身就是灵力和怨气聚合而成的。 等师父想起来的时候,不知道自己的尸骨是不是已经被大风卷来的黄沙掩埋在了下面。这是黑气第四次袭来,芫芜最后划过脑海的念头…… 第九章 五年 芫芜自幼跟随在卫落身边修炼,虽然几乎不曾听到过口头上的夸奖,但是师尊眼中时常涌现出的骄傲之情,她却能明显地感受到——那是因为她天资出众,连被称为千年来玄门第一人的卫落也会为之惊艳。 所以于修炼一途,她可谓一直顺风顺水。再加上天生和后天环境共同造就的骄傲飞扬的个性,芫芜对于自己于修玄一途的天分从未有过丝毫怀疑。 事实也证明她有自信的资本,第一次出战,便夺得了清谈大会的魁首,将被数千弟子奉若神明的京墨击败。 后来半年虽然离开了灵气充足的灵山,去到了极其不利于修炼的尘世游荡。但是在那期间,她的修为并未停滞不前,反而和从前相比,提升速度更为显着。 一路以来如此顺畅,挫败和自卑一类的感觉,自然从来不会找上她。 可是今日,被折磨羞辱却毫无还手之力……何如蝼蚁? 芫芜,真是可笑啊…… 芫芜于恍惚之中,一边无比疑惑自己居然没能和那些东西玉石俱焚,一边如此想道。想着想着,便不可控制地不知第几次陷入了沉睡。 不知昏迷了多久之后再次有了睁开眼睛的力气,看到的是密密麻麻的苍翠枝叶,以及点缀在青叶之中的黑色花朵。长剑被收入鞘中,安稳横放于身侧。 神志清醒大半之后,终于意识到了从周身各处传来的难以言喻的痛楚。芫芜此时躺在树下,紧紧挨着粗壮的树干,头枕在虬出地面的树根上。她缓了片刻,待大概适应了身体的处境之后,方用右手扒着树根试着起身。 她将背部靠在了树干上,方能转换视线的角度和范围,打量起此时身处的环境。 入目还是永不停歇的风沙,而再看身后这棵树,青叶、紫茎、黑华。树生黑华本就少见,更为令她惊讶的是,生长在这片难存生息的蛮荒中,居然也能长得如此茂盛。 芫芜此时没有多少劫后余生的庆幸,挫败之余只是对这欺心谷中种种怪异格外警惕。而她需要做的,是立刻开始打坐调息。拖着这么一副身体,别说无水无食地度过五年,恐怕五个时辰都难以坚持。 正想挨着树干闭目调息,凤眸却在上下睫毛接触的瞬间骤然睁大——那些黑气,第五次在风沙中聚拢了! 芫芜第一反应便是伸手去拿身边的剑,但是握住剑身已经让她苍白的额头上不停浸出细密的汗珠。想要拔剑出鞘,却已经是无能为力了。 难道要故伎重施?芫芜嘲讽一笑,嘴唇开裂为满面苍白增添了一丝潋滟。 她直视前方看着那黑气聚拢,发现这一回不是一团,也不是三团。而是快速地聚拢,形成了一片好似从苍穹坠落的黑云。 这朵黑云不似之前那几团黑气,它是慢慢飘将过来的。一寸一寸,一尺一尺,仿佛是经验老到的上刑官,在慢慢摧毁囚徒好不容易构建出来的勇气。过了约有半刻钟,才从数丈之外,来到芫芜所在的这棵树前。 再然后,在芫芜充斥双目的惊疑中,被吸入了树冠之内…… 欺心谷地势极其险峻,夜半不能见月,正午方才有光。但是它本身却只是一处环境恶劣的幽谷,鲜少有人踏足却并不会让人闻风丧胆。 之所以成为青衿门的禁地,是因为数代之前的一位掌门为惩罚犯了大错的门中弟子,在此处设下了法阵,将其捆入其中。 后来每一位新掌门都会运用灵力对其加固,但是千百年来真正启用的次数少之又少。据芫芜所知,起码他师父卫落担任掌门至今,这谷中法阵是第一次启用。 而这至少百年来第一个受此重罚的人,便是她。 …… 传言这法阵之中无日无月,时间仍旧会流逝,处在其中的人却无法感知。芫芜最初进来的时候也这样认为,但是在这树下待了三日,却发现并非如此。 之所以明确知道是三日,自然是她看到了日月的交替。 除此之外,便是她推断出,只要处在这棵极为特殊的古树的近旁,便能不受那些黑气的侵袭。有了这个结论,她便能将此处当成庇护之所,可安心在其下调息修炼。 有时入定,短则几个时辰,长则数月半年。不必再担心黑气的侵袭,而她要在这法阵之中度过长达五年的时间。这五年除了修炼,她无事可做。 …… 据说这法阵之中是无边无际的,但是芫芜却主动为自己画地为牢,将活动的区域缩小到这一棵树冠之下。 一千七百多个日夜,九成都毫无意识地度过,倒也过得极快。 那些不知到底为何物的黑气不断被吸入树冠,又不停从树冠中跑出。漂浮在古树周围的风沙中,虎视眈眈地盯着树冠之下那个“玩物”。。 一直过了五年,那“玩物”才主动从古树的庇护下走出来。 飘散的黑气似乎极其兴奋,一瞬间全部向一处聚拢。但是当它们全部聚成一团的瞬间,却被一柄飞射而来的长剑猝不及防地从中剖开。即使没有实体,却也裂成了两半。 “回来。”芫芜轻喊,方才自动出鞘飞射而出的长剑主动回到其手中。 前方的黑气若是化成生灵,绝对是最好斗的一种。只见它被长剑一劈两半之后,非但没有退缩,反而呈现出更加兴奋的态势。 具体表现便是它不再继续向一处聚拢,而是像芫芜首次见到它们那样,迅速分作人头般大的一团一团。 这一次遇到的怪物,数量似乎有些多,芫芜心想道。她收回佩剑的同时粗略地数了一下,前方漂浮的黑团竟有数十个之多。若是仔细观摩,还能发现那一团一团的东西虽然没有实体,但是却当真呈现出了人的头颅的模样。 只不过人头最基本的样子——颅骨的模样。 数十颗黑色头颅一同飞来,又像是一群争抢鱼食的黑鱼。而那被争抢的“鱼食”,却在它们冲向一处的瞬间原地消了踪影。 数十颗黑色头颅冲撞到一处,因为本体只是烟雾而顷刻间相互融合消散。不过它们也不气馁,过了须臾,则又聚拢成了数十团。 再次成了颅骨形状之后,却比上一次又多出几颗。它们四处找寻芫芜的身影,于数丈之外见其现身。 于是乱鱼抢食的画面再次呈现,只不过这一次芫芜没有躲避,而是持剑攻了上来。 五年前第一次遇到这些黑东西,一团便将她死死压制,周身灵力不得动用半分。而这一次,当被数十颗头颅一起包围的时候,五年前的场景似乎要重现。 这些黑头颅将芫芜围住之后再次融合到一处,变作一整团将其裹入其中。从一旁看去像是一只巨大的黑色蚕蛹,只见黑气弥漫,不见绿衣青衫。 但是这一次过了许久,却没有像从前那样将被困在中间的人裹挟至高空。 流状的的黑气仿佛在沸腾,不时有黑色的水珠从其中跳出。日头从中天逐渐西垂,直到身影开始被湮于山影之后,黄沙之中那只矗立的巨大黑蚕也没有分毫移动。 又过了许久,当最后一丝天光即将消散的瞬间,一丝光亮从黑蚕体内钻出。从零星一点变成一条裂缝,当第一条裂缝出现之后,后继者则开始争先恐后。 不过片刻,那黑蚕的身体便已经千疮百孔。 终于,最后一丝天光也湮灭于黑暗之中。同一时间,青叶紫茎的古树旁却光芒大盛——持剑的女子好似一颗火球,将周遭污秽尽数燃尽在青色火焰之中。 而那被焚烧的黑气居然如被人抽筋剔骨,分离成四溢的灵力和缥缈的黑烟。前者融进了青色光芒之中,后者则被风吹散于暗夜下的漫天黄沙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