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安侯》 第一章 魂断公堂 “招是不招?” 江都府江都县衙大堂里,满脸横肉的县官老爷,狠狠拍了拍桌子上的惊堂木,然后恶狠狠看向堂下跪着的少年。 少年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穿着单薄的囚衣,囚衣上虽然看不见血痕,但是可以隐约看到一些血渍,显然早已经受过刑罚,而且吃了不少苦头。 面对县尊老爷的喝问,少年人跪在地上,倔强的抬起头,看了高堂上的县老爷一眼,身子微微颤抖,然后他咬了咬牙:“老爷,人不是我打死的…” 江都县令,是个年近四十的小胖子,留了两撇小胡须,眯缝着一双眼睛,看向堂下的这个少年人。 “好你个刁民,还敢狡辩,在场五人,其余四人统统指认是你与陈清相争,失手打死陈清,衙门里仵作也已经验明,陈清确系被人重手打死,人证物证具在,你还想抵赖!” 县老爷冷冷的看向堂下的少年,低喝道:“沈毅,你可要想清楚了,物证齐全,本官便可以一直对你用刑,就是当堂打死了你,也无碍国法!” “你若是认了,念你尚未成人,最多也就是流徙三千里,不会要了你的性命!” 这位江都县令姓冯,名叫冯禄,至今已经在江都县令的位置上做了三年。 作为一县的父母官,本来是很滋润的差事,但是江都县附郭,县衙与府衙都在江都城里,因此他这个县令干的并不是很顺心,有时候还会受一些上官的气。 可即便如此,本来衙门里的事情,也不必他事事躬亲,亲自来做的,事实上衙门里八九成的案子都县丞以及下面的人在打理,不过这一次江都城里出了命案,还是在江都城里比较出名的甘泉书院里,因此他这个江都县令不得不亲自审理此案。 这个案子并不复杂,在场一共六个人,除了被打死的陈清之外,就还剩五个人,这五个人中有四个人众口一词,将打死陈清的罪过,统统推在了眼前这个少年人沈毅身上。 到今天,沈毅已经被关押了四五天,这四五天时间里,他着实吃了不少苦头,但是沈毅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却颇有几根硬骨头,即便是多次受刑,也还是不肯认下这桩杀人的罪过。 他抬起头,又看了冯县令一眼,狠狠咬牙:“县尊,是他们先欺侮陈清,陈清气恼不过,便与他们动了手,这四人围殴一人,将陈清围殴致死,小民上前阻拦,也被他们联手打了一顿!” “小民身上的伤,绝不是与陈清互殴所致,而是范东成他们联手打的!” 沈毅气的浑身发抖,他说话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甘泉书院里人尽皆知,小民与陈清乃是至交好友,得知他被人围殴之后,小民立刻赶去帮忙,如何会成了小民错手打死陈清?” “还敢狡辩!” 冯县令再一次眯缝了一下眼睛,面色冷漠:“甘泉书院里已经有人愿意出来作证,说你在案发之前,因为与陈清共同爱慕陆院长家的小姐,因此闹了矛盾,然后你便怀恨在心,直接重手将陈清打死。” 说到这里,冯县令面无表情,再一次看向沈毅。 “本官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现在招了倒还罢了,若是不招,本官便要继续用刑了!” 涉及江都府最出名的甘泉书院,以及甘泉书院里的学子,本来这种案件应当谨慎再谨慎,但是因为江都府的府尊已经打了招呼,因此冯县令现在只想把这桩案子尽快结了,等沈毅签字画押,这桩案子就做成了铁案,上呈刑部之后,便没有人再能翻的动这桩案子。 沈毅双目圆睁,看向冯县令,怒喝道:“县尊老爷,你是江都的父母官!” “因为范东成家里势大,你便要这样颠倒黑白吗!” 甘泉书院,是江都府乃至于附近数府最出名的书院,因此能在甘泉书院里读书的,除了真正的读书种子,剩下的都多少有些背景。 比如说范东成,家里便是江都的大族,范家不少人在朝廷里做官,在江都府可以说是一等一的世家。 而陈清与沈毅这种,则是因为读书很有天分,才被甘泉书院的先生看中,领进书院里读书,以期将来取中功名,也好替甘泉书院扬名。 正因为势弱,因此江都县衙才敢这样给沈毅安插罪名。 沈毅家里在江都府并不是什么大家族,他的伯父虽然是官员,但是也只是西南一个小县的县令,常年不在家,至于他的父亲,则是在金陵一位王爷的王府之中当差,只有得了假,才会回江都来看望沈毅。 母亲,则是早早的离开了人世。 沈毅从十二岁之后,便带着弟弟在江都过活,平日里在伯父家的堂兄堂嫂家里吃饭。 现在,他父亲正从金陵赶回江都的路上,他的兄嫂因为不是直系亲属,已经被拦在了公堂之外,不许进来。 这个时候,沈毅虽然才十五不到十六岁,但是他很清楚,这个罪是绝对不能认的! 认了,自己这一辈子就完了! 最少,也要等父亲回来再说! 少年人抬起头看向冯县令,目光坚定。 “冯县令,书院里那么多双眼睛在看着,你颠倒不了黑白!” “放肆!” 冯县令拍了拍惊堂木,怒喝一声。 “一个功名也未有的刁民,敢这样与本县说话,咆哮公堂!” “来人!” 冯县令大手一挥,丢下一根令签,然后再一次眯了眯眼睛。 “给本县打他三十大板!” 说到这里,冯县令顿了顿,声音沉了下来:“给我狠狠的打!” 打板子是很有学问的,同样是三十个板子,重的能打死人,轻的也就是皮肉伤而已,而冯县尊最后一句话的意思,就是让这些衙差下重手。 这些衙差们都是当差许久的老手,听到县尊老爷这句话,立刻会意点头,很快两个如狼似虎的衙差,就把沈毅拖了下去,手中的杀威棒高高举起,再随着少年人的痛呼声,狠狠落下。 沈毅这几天,已经受了许多刑罚,也没有怎么好好吃饭,这会儿再一次受刑,少年人的身体,便有些支撑不住了。 只二十棍下去,沈毅便昏厥了过去,人事不知。 冯县令冷笑了一声,让人把沈毅扛起来,丢进了县大牢里。 就这样,奄奄一息的沈毅被丢进了大牢的角落里,无人问津。 而无人问津的少年人,在这个晚上魂归天地。 与此同时,一个陌生的灵魂在这个少年人的身体里苏醒过来。 夜半无人之时,已经“昏死”过去的少年人,缓缓睁开了眼睛,他还没来得及打量自己所处的环境,只觉得自己的屁股上,一阵剧痛传来。 “嘶……” 紧接着,一股庞大的信息流,在他的脑子里炸开。 少年沈毅还未曾消散的灵魂,与这个陌生的灵魂,就此融为了一体,再也无分彼此。 第二章 初来乍到 江都县衙大牢里,一处不起眼的单人牢房里,一个屁股以及后背都血肉模糊的少年人,昏厥在了有些潮湿的稻草上。 他已经昏睡了一整天了。 等到天将拂晓的时候,被打到昏厥过去的沈毅,才缓缓睁开眼睛。 睁开眼睛之后,后背以及屁股上的剧痛再一次传来。 “嘶…”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困意瞬间消失不见,整个人也清醒了过来。 因为后背受伤,他现在是趴在稻草上的,睁开眼睛之后,他先是左右看了看这座阴暗潮湿,而且只有微弱灯光的牢房。 一股腐烂的臭味,弥漫整个牢房。 “不…不是做梦。” 感受着自己身上清晰无比的痛楚,沈毅深呼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 江都府沈毅近十七年的记忆,在他脑海之中一一闪过。 被人构陷,丢进大狱的前因后果,也在沈毅的脑海之中闪过,他趴在稻草上,闭上眼睛深呼吸了好几口气,然后重新睁开眼睛,确定自己还在这个牢房里没有做梦之后,这个看起来像是少年人的沈毅,小声嘀咕了一句。 “旁人碰到穿越这种好事,都是重生在王侯贵胄家中,享受一世荣华富贵,怎么到了我这里,没有荣华富贵倒也罢,连半条命都丢了…” 此时的沈毅,明面上还是那个甘泉书院的学子,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人,但是实际上,他的灵魂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一个来自于现代世界的灵魂,在这个蒙冤惨死的少年人体内苏醒,并且继承了这个少年的全部记忆。 “好在,与我同名同姓,倒也不用改名换姓了…” 沈毅小声自言自语了一句,然后低声自嘲一笑。 “多半是只有同名同姓,才有穿越的可能……” 沈毅,现代社会某地级市的地方企业家,主要经营超市,在当地有七八家不大不小的连锁超市,算得上是小有成就的小老板。 只可惜他命不是很好,不到三十岁便胃癌晚期,发现的时候已经到了只能改善生活质量的地步。 好在他还没有结婚,也没有儿女牵挂。 确诊之后,沈老板变卖产业,告别家人,自己来到了一处深山里盖了间木屋,一个人居住,一边养病,一边修身养性。 昨天晚上,山里的风特别大,把他花重金修建并且装修的木屋,吹得摇摇欲坠,最后木屋墙上的木板脱落,砸在了沈毅的后背以及屁股上,直接把他砸的昏厥了过去,再醒过来的时候,便在少年沈毅的身体里苏醒了过来。 虽然这个再世为人的过程有些惊悚,不过沈毅接受了另外一个“沈毅”所有的记忆之后,只用了半个时辰时间,就初步接受了自己现在的这个身份。 反正因为身患绝症,另一个世界打拼挣到的家业,他已经全部分给了家里人,能够重活一回,对他来说当然不能算是一件坏事。 只不过眼下他的处境,可以说已经坏到了极点。 渐渐适应了后背的剧痛之后,沈毅尝试性的站了起来,他双手撑着地面,努力从地上爬了起来,刚刚站起来,沈毅只觉得双膝一软,再一次跌倒在了地上。 他在地上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用双手扶住牢房的栅栏,用尽全身力气站了起来。 站起来之后,沈毅左右看了看。 这是江都县的县大牢,大约有近百个牢房,牢房里有小半关了人,不过有些奇怪的是,沈毅四周的牢房都是空的,一个人都没有。 他似乎……被县衙的人刻意孤立在了这里。 “应该…” 沈毅借着昏黄的灯光,看了看四周之后,喃喃道:“应该是害怕我与旁边的狱友乱说话,因此干脆就让我四周的牢房都空着…” “有些麻烦啊。” 因为屁股受伤,这个时候沈毅是不能坐下来,甚至连蹲着都有些费劲,他只能重新趴回了稻草上,捡起草铺上的一根稻草,放在手里把玩。 “现在我有两条路,第一条路是跟他们耗着,死不认罪。” 沈毅闭上眼睛,在心里默默计算自己现在的处境。 相比较于遇事手足无措进退失据的少年沈毅来说,现在的沈毅自然要沉稳许多,他需要尽快弄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然后制定下一步的计划。 第一条路,就是像先前沈毅选择的那样,硬扛着,扛到父亲从金陵回来,最好是扛到自家那个大伯知情之后,让大伯请人过来帮忙。 因为江都沈家虽然不是大门大户,但是无论如何也可以称得上是“士族”,当然了,沈家在士族之中,只能被称为寒门。 即便是寒门,也不是普通百姓人家可以比的,沈毅的大伯沈徽,是朝廷正儿八经的七品县令,大小也是个官。 “这条路的麻烦在于,即便父亲回到江都,或者是大伯请动的人来到江都,也未必能够帮我脱罪,而且…” 沈毅低头拨弄了一番手中的稻草,用只有自己可以听到的声音喃喃道:“而且以我现在这个身子,在被动几次刑,不死也死了。” “至于第二条路…就是认罪。” 昨日在公堂上,那位冯县尊已经说了,只要自己认罪,多半不会被判死刑,而是会被判流放三千里。 流放三千里,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是莫大的责罚,而对于沈毅来说,现在保住性命才是第一要务,其他的事情都可以慢慢来。 而且据“沈毅”了解,朝廷的确有对少年人犯罪轻判的规矩,因此冯县令并不是完全在说谎。 “不对…” 想到这里,沈毅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小声嘀咕。 “他们一定是想让我死的!” “即便流放了我,他们也会想方设法弄死我,只有我死了,这桩案子才算是彻底结案,永远没有人能够翻过来。” 念及此处,沈毅忍不住额头冒汗。 他现在的处境,太凶险了,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的下场。 就在沈毅思考事情的时候,不知不觉间,天色慢慢亮了起来。 大牢的大门被缓缓打开,几个伸懒腰打哈欠的县衙衙差,迈步走进了牢房,开始与昨天值夜班的几个衙差交接班。 因为不了解情况,沈毅只能趴在稻草上继续装死。 过了一会儿之后,衙差们交接班完毕,一股肉香味,飘进了沈毅的鼻子里,他装作没有闻到,继续闭目装晕。 紧接着,一个中年人的声音传来。 “沈公子,沈公子。” 一个县大牢的衙差,手里拎着一个精致的饭盒,蹲在沈毅的牢房门口,脸上带着笑意。 “沈公子,有人给您送饭来了,您趁热吃吧。” 说完这句话,他把饭盒打开,露出了饭盒里的一整只烧鸡。 “有人要毒死我!” 这是沈毅的第一反应。 此时此刻,刚刚到达这里还没有半天的沈毅只觉得头皮发麻,他再一次紧闭双眼,只装做没有听到,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来。 第三章 一线生机 这个时候,自然是很多人想要让沈毅去死的。 毕竟这一次甘泉书院的那个被打死的陈清,虽然家世一般,只是江都城里一个中产人家,但是陈清此人在江都颇有才名,年初江都上元诗会的时候,陈清便在诗会上崭露头角,让不少人记住了甘泉书院陈清的名字。 如今陈清在书院被人打死,这件事如果压在江都倒还罢了,真的被捅漏出去,便不是一个江都县令冯禄能够处理的事情了。 眼下对于那些官老爷以及另外范东成等四人的家长来说,最好的结果就是沈毅把这件事给认了,或者说让他干脆死在牢里,“畏罪自杀”。 因此这个时候,即便已经好几天没有怎么好好吃过饭的沈毅,面对近在咫尺的烧鸡,也只能紧紧闭眼,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来。 但是尴尬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咕…” 因为这几天都没有什么油水,闻到烧鸡的味道之后,沈毅的肚子不争气的叫了起来。 蹲在他牢房门口的是个三十岁左右的衙差,本来喊不动沈毅,他还觉得沈毅已经睡了,听到这声咕噜声之后,这个衙差对着牢房里的沈毅笑了笑,开口道:“沈公子,这是陆家小姐托人给您带的吃食,不会有人害您的。” 沈毅见装不下去了,只得睁开眼睛,他先是抬头看了看眼前的这个狱卒,又看了看摆在面前的烧鸡,下意识的深呼吸了一口气。 这个衙差口中的“陆小姐”,他是认得的。 确切的说,原来那个沈毅是认识的。 甘泉书院的山长,或者说是院长姓陆,名叫陆安世,这位陆山长有一个独生女儿,自小带在身边,在甘泉书院长大,被甘泉书院的学子们称为陆小姐,也有脸皮厚一些的,见到她之后便称呼一声师姐或者师妹。 这位陆小姐闺名叫什么,甘泉书院里基本上没有人知晓,只知道她的小名叫青雀,她很小的时候在书院里乱跑,陆山长便跟在她身后,“青雀青雀”的呼唤。 到现在,这位陆小姐已经十五六岁,出落的亭亭玉立,自然让甘泉书院的许多学子为之倾心,其中就包括了已经横死的甘泉书院学子陈清,以及锒铛入狱的沈毅。 就是因为同时喜欢上了陆小姐,当初两个好到几乎穿一条裤子的年轻人,才生出了一些矛盾,也给冯县尊找到了沈毅的所谓“杀人动机”。 听到陆小姐这个名字,沈毅看了看摆在眼前的这只烤鸡,微微低眉:“这位大哥,你能联系到陆小姐么?” 这个时候,他身陷囹圄,即便身体里换了个人,不再是从前那个手足无措的少年,但是关在牢里出不去,他也没有任何办法可以施为。 这个时候,必须要先见到外面的人,才有可能通过这个人对时局产生影响。 这个陆小姐,便是一个很好的人选。 甘泉书院,是江都府最出名的书院,院长陆安世是整个江南都有名的大儒,朝廷数次征辟他出仕为官,都被这位陆先生拒绝,只安心在甘泉书院治学。 也就是说,陆安世这个人社会地位并不低,再加上甘泉书院这么多年出了不少进士,这位陆山长在朝中也是有人脉的,他在江都府的地位,要远远超过江都县的县令,甚至可以与江都府的知府平起平坐,如果这位陆小姐能够拉着陆山长入场,那么冯县令他们便不敢这样肆意妄为了。 这个狱卒看了看沈毅,然后微微摇头,开口道:“沈公子,陆小姐现在就在外面,这份烧鸡是她亲自送来的,但是县尊老爷不许任何人进来探望,因此才让小人给您送过来。” 听到这句话,沈毅心中一沉。 没有记错的话,先前在大堂审案的时候,也是只有县衙里的人在场,不仅范东成等动手打死人的那四个人也都不在场,甚至死者陈清的家里人也没有在场,只有冯县令一个人在逼问,没有原告,只有几乎可以算私设公堂了。 看来,县衙的人是想把这件事先坐死,等罪名统统定下来之后,到时候就算自己反口,也没有机会了。 沈毅深呼吸了一口气,微微闭上眼睛,不停的告诉自己要冷静。 良久之后,他看了看放在这里面前的烧鸡,又看了看眼前的这个狱卒,微微叹了口气:“差大哥,我现在实在是没有什么心情吃,这只烧鸡就送给你下酒罢。” 这个狱卒闻言,眼珠子转了转,然后对沈毅低头拱了拱手,眉开眼笑的端起烧鸡,准备拿到一边去大快朵颐,他刚刚转身,牢房里的沈毅便开口说话了。 “差大哥,你吃这烧鸡,可不能白吃。” 这个狱卒回头,看了看形容有些狼狈的沈毅,伸手挠了挠头,开口道:“沈公子,你需要什么东西,小人尽量给你弄,但是想要见人是万万不成的,县尊老爷亲自交代的,不许你见任何人。” 沈毅微微摇头,低声道:“差大哥放心,我自然不回让你难做。” 他对着这个狱卒招了招手,示意他靠近一些,等到狱卒靠近之后,沈毅便低声道:“差大哥,你在这里吃这只鸡,如果有人问起,你就说是甘泉书院陆院长家里的女儿送来的。” “就算没有人问,你闲来无事也提上一嘴,最好让这个消息传遍整个县衙,成不成?” 狱卒看起来已经三十来岁了,他眼珠子转了转,把烧鸡放回了牢房门口,有些不好意思的嘿嘿了一声,低声道:“沈公子,小人虽然低微,但也知道一些利害,你的案子牵扯太大,一只烧鸡可不能让小人跟你扯上干系。” 沈毅微微低眉,开口道:“我父每年会从金陵寄一些银钱回来,寄存在我兄嫂那里,差大哥只要帮我,我便给你写一张纸条,你拿着纸条去我兄嫂那里领五两银子,如何?” 见狱卒犹豫不决,沈毅又道:“你只是传个话,这件事无论如何扯不到你身上,如果我能从这里出去,再另有重谢,如何?” 狱卒看了看沈毅,然后点头道:“那好,我这就去给公子找笔墨。” 沈毅微微摇头,低声道:“差大哥,晚一些罢,现在大白天的,说不定有县衙的人在盯着,今天县尊应该不会提审我,等到晚上你来寻我,我再给你写条子。” “要是让县尊发现了,你免不了要担干系。” 狱卒连连点头,对着沈毅竖起了一个拇指。 “还是公子这种读书人心细…” 说完这句话,这个狱卒转身捧着烧鸡,到一边大快朵颐去了。 等到狱卒离开,沈毅才重新回到了自己铺草上趴了下来,他一边摆弄着手里的稻草,一边小声嘀咕。 “但愿…陆山长的名头,能让那个姓冯的县令有所顾忌,但愿陆小姐…” 想起那位陆小姐,一幕幕记忆在沈毅脑海中闪过。 没记错的话,“自己”…曾经给这位陆小姐写过情诗? 第四章 一张纸 甘泉书院,是江都府的门面之一。 因此,作为甘泉书院山长的陆安世,社会地位非常高,如果能让整个江都县衙的人知道,自己与陆山长的女儿有交集,甚至这位陆姑娘还到大牢里来看过自己,那么江都县衙的人多少应该会顾忌一些,不至于像之前那样肆意妄为。 不过仅仅如此,很显然是不够的。 如果是陆安世本人来过问这个案子,或许能让那些人老老实实的按照国法来审,只一个陆小姐,根本不可能让那些人就此停手,也不可能让他们因此,将矛头对准范东成等人。 因此,沈毅想要破局,仅仅做这些是远远不够的。 因为昨天在公堂上被打到昏厥过去,身上受了不轻的伤,今天县衙便没有再提审沈毅,浑身是伤的沈毅这才得以休息了一天。 这一天里,狱卒先后送了两次饭进来,沈毅犹豫了一下,硬是一口都没有去吃。 因为怕有毒。 他现在可以笃定,江都县衙的那些人,一定是想让他死的。 其实这个时候,他已经非常饿了,但是为了不至于不明不白的死在大狱中,沈毅还是咬牙硬撑着,实在是撑不住的时候,便闭上眼睛睡一觉,慢慢捱过这一天时间。 半梦半醒的时候,沈毅隐约听见了有人在自己牢房门口谈话,大概的内容是询问自己的情况,听口气应该是衙门的人,不过沈毅并没有睁开眼睛,仍旧闭目装睡。 就这样,在苦苦熬了一个白天之后,沈毅终于等到了晚上,等到了衙差们换班的时候。 临换班之前,那个吃了沈毅烧鸡的狱卒,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寻来了一根秃笔,以及一张黄褐色的草纸,小心翼翼的塞进了沈毅的大牢里。 大牢里不见天日,再加上这个时候太阳已经要落山了,牢房里已经点起了蜡烛,沈毅接过这根秃笔,在一旁的盛了点墨水的小碟子里蘸了蘸,然后再这张纸上写上了几个字。 “请兄嫂给这位差大哥,预备十两银钱…” 沈毅书写的过程中,这个狱卒一直在旁边观望,见他写了“十两”,这个狱卒愣了愣,然后半蹲在牢房门口,轻声道:“沈公子,咱们先前说好的是五两银子,你写错了。” “我没有写错。” 沈毅抬头,看了这个狱卒一眼,有些干裂的嘴唇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开口道:“这位大哥,你贵姓?” “不敢当,免贵姓周。” “周大哥。” 沈毅微微低眉,缓缓说道:“差大哥,牢里的饭食我吃不惯,我想在这张纸的背面给兄嫂带个话,让他们给我送一些饭食过来,成不成?” “周大哥若是答应,这多出来的五两钱,便是小弟送给大哥喝酒的钱。” 这个姓周的狱卒愣了愣,然后看向沈毅,低声道:“沈公子,你莫要让我担干系……” 狱卒这个差事,虽然不是什么好差事,每个月的月钱也不是很多,但是却是个还不错的肥差,毕竟牢里关着的这些人,哪一个没有几个三亲六故,想要进来探望,或者让家里人过上好日子,难免要给狱卒一些好处,尤其是江都府这种富庶之地,这些亲故出手都不会太吝啬,因此狱卒倒是一个很好的养家差事。 因此,这个姓周的狱卒并不想因为十两银钱,丢了自己的差事。 “周大哥放心,这纸条我兄嫂阅后即焚,你可以在现场亲自看着他们烧毁,无论如何,绝不会牵连到你。” “那…” 周狱卒沉默了一会儿,点头道:“那好,你写罢。” 说完这句话,他转过头去,不再盯着沈毅。 这个动作的意思很明显,意思就是你随便写,我不管了。 沈毅心中一喜,翻开这张黄纸的背面,深呼吸了一口气之后,开始提笔写字。 很快,他把想写的内容写在了纸上,递给了这个姓周的狱卒,低声道:“周大哥,我家住在江都城的城西,你认得罢?” “认得认得。” 这个狱卒伸手接过写张草纸,微笑道:“小人认得公子家。” “那就好。” 沈毅微微拱手:“多谢周大哥了。” “是我要谢公子才对。” 这个姓周的狱卒笑着说道:“小人一年的例钱,也没有十两,多谢公子厚赐。” 他说完这句话,夜班来换班的几个狱卒已经到了,这个姓周的狱卒与其他几个狱卒笑着打了声招呼,他拉着其中一个熟识的夜班狱卒,指着沈毅所在的牢房说了几句话之后,便转身离开,下班去了。 而那个跟他说话过的狱卒,则是迈步走了过来,来到了沈毅牢房门口,看了沈毅一眼,然后半蹲在沈毅牢房门口,小声说道:“沈公子,周哥刚才让我照看照看你,我就在旁边,夜里有什么动静,你就招呼我。” 这个狱卒看起来,比那个姓周的狱卒年轻不少,应该是前者带出来的。 沈毅趴在稻草上,因为饥饿,说话已经有些有气无力。 “有……有劳。” ………… 此时,外面的江都城已经入夜,城门缓缓关闭。 不过城里的人并没有因为太阳落山而偃旗息鼓,不少青楼楚馆,开始开门迎客,江都府最繁华的地方,依然人来人往,夜生活很是丰富。 而在一片熙熙攘攘之中,一个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汉子,一路从县衙大牢,来到了江都城城西沈府门口,敲响了沈府的大门。 正是江都县衙狱卒周胜。 城西相对来说没有特别繁华,因此他敲门的声音格外响亮,很快,院门被打开,一个有些佝偻的老人家,探出头来,看了看周胜一眼,问道:“尊驾找谁?” 周胜看了看这个老门房一眼,开口道:“在下…在下严力,受沈毅沈公子之托,来给沈家少爷传信的。” 为了不担责任,周胜并没有报真名。 “沈毅…七公子?” 沈毅虽然出身寒门,但寒门也有寒门的良久,同辈之间要排行辈,他在家中是老大,还有个弟弟在家里,但是同辈之中行七,读书的时候不少人就以沈七来称呼他。 老门房是看着沈毅长大的,闻言身子颤了颤,立刻拉着周胜进了沈府,同时开始大声嚷嚷,每过多久,沈家同辈之中的老三沈陵便被惊动,得知了周胜的来意之后,立刻把周胜请进了自家的小书房里,然后从周胜手里,接过了沈毅写的那一张纸。 沈陵,是沈毅大伯沈徽家的儿子,同辈之中行三,今年二十三四岁,中等身材,模样还算俊俏,在江都除了照顾两个堂弟之外,大部分时间都在温书,准备下一次的县试,以取中功名。 接过这张纸之后,沈陵先是看了看正面,然后又翻过来看了看,然后便长出了一口气,对着一旁的沈夫人开口道:“夫人,去取十五两银子来,给这位差官。” 沈夫人没有犹豫,点了点头之后,便从房间里取出了十五两银子,交在了周胜手里。 周胜抬头看了看沈陵夫妇二人,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银子,咽了口口水:“沈少爷,夫人,沈公子说十两银子就好。” 沈陵看向周胜,叹了口气:“老七身陷囹圄,短时间内恐怕很难出来,我们也见不到他,这几天就劳烦严兄代为照顾了。” 周胜伸手接过这十五两银子,然后抬头看了看沈陵夫妇二人,长叹了一口气,对着沈陵低头行礼道:“小人,一定不辜负沈少爷所托。”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开口道:“小人姓周,名胜。” 说完这句话,周胜低头告辞。 因为沈家又多给了他五两钱,再加上感念沈家兄弟情深,他甚至没有要求沈陵焚毁那张纸条,就转身离开。 沈陵夫妇二人,一路将他送到了自己家家门口,一直到周胜走远之后,沈陵才默默拿出那张纸,翻到了背面。 背面只有寥寥几行字。 “书院范东成等四人,联手殴杀陈清,后勾联县衙,陷害于弟…” “请兄嫂务必前往甘泉书院,请陆山长主持公道,救我性命…” 第五章 江左大儒 陆安世,江都府人士,少时也是在甘泉书院读书,二十多年前便中了进士,也曾经在朝中做过官,官至给事中,后来因为厌恶官场的勾心斗角,便辞官回了故乡江都府,回到了甘泉书院治学,现在已经担任甘泉书院山长近十年时间,乃是非常出名的江左大儒。 更重要的是,这桩命案,是发生在甘泉书院的后山,哪个倒霉的学子陈清,也是死在甘泉书院后山,这件事如果细细追究起来,陆安世这个院长是不好推脱责任的。 他有一定的责任与义务,来妥善处理此时。 沈陵看到了黄纸上的内容之后,神色立刻为之一变,他沉默了许久,才抬头看了看已经完全黑下来的天色,又回头看了自家夫人一眼,微微叹息:“夫人,为夫要去一趟甘泉书院。” 沈夫人今年也就是二十多岁,嫁到沈家之后,对沈毅等族弟一直十分不错,听到自家丈夫这句话之后,她看了沈陵一眼,低眉叹息道:“夫君,甘泉书院在城外,此时城门都关了,你明天一早再去吧。” “我现在便要去。” 沈陵目光坚定,低声道:“这几日,县衙我不知道跑了多少遍,始终见不到老七,也不知事情原委,眼下他好容易送信出来,我这个做兄长的自然要替他做些事情…” 说到这里,沈陵看向门外的夜色,微微叹了口气:“眼下江都城里的局势,就算是父亲和三叔都赶回来,估计江都县衙也不会买咱们家的账,老七说的不错,现在最适合出面,也有能力出面的,就是这位甘泉书院的陆山长了。” 说到这里,他回头看了看自己旁边的夫人,低声道:“夫人,再给我拿些银钱来,我带着去。” 沈夫人一边点头,一边轻声道:“恐怕陆山长不会要咱们家的钱,夫君拿钱给他,他还要生咱们家的气。” “不是给陆山长的。” 沈陵低声道:“只是眼下这个时辰想要出城去,没点银钱开路,恐怕有些不太可能。” 沈夫人这才点头,回屋取了一小袋银子,递给了自家夫婿,然后开口嘱咐道:“你…你去甘泉书院可以,但是切莫逞强,更不要与陆山长有什么冲突,一切等父亲还有三叔他们回来再说。” 她口中的父亲,是沈毅的大伯沈徽,而三叔,则是沈毅的父亲沈章。 沈陵点头,接过这袋银子,低声道:“我省得的。” 说完这句话,沈陵便从家里牵出了自家的马车,钻进的马车车厢里。 他的父亲沈徽,是东南某县的县令,有官位在身,他家的家底还算殷实,可以说是小康之家,因此家里是有马车的,相比较来说,沈毅一家就要落魄得多了。 上了马车之后,沈陵很快来到了江都府的广储门,此时,广储门的大门早已经关上,沈陵跳下马车,用地道的江都口音,跟守门的几个差役分说了半天,最终在送上近十两银子给五六个差役平分之后,广储门的大门才慢慢打开,露出了一条缝隙。 一个三十岁的差役,看了一眼沈陵,沉声道:“沈公子,擅自开城门,是要担干系的,你坐马车出城太过显眼了,我们只能放你一个人过去,至于这马车……” “还是折返罢。” 沈陵沉默了一会儿,无奈点头,回头吩咐车夫驾车回家,而他自己则是从门缝出了广储门,趁着月色,一路朝着位于梅岭之上的甘泉书院走去。 等到沈三公子到达甘泉书院门口的时候,已经月上中天,沈三郎站在书院门口,深呼吸了一口气,用力拍打甘泉书院的大门。 甘泉书院这种“知名学府”,自然是有门房的,不多时,一个看起来四五十岁的小老头便打开了院门,这小老头这会儿已经入睡,打开院门之后睡眼惺忪的看了一眼沈陵,开口问道:“这位公子,你找谁?” “找陆山长。” 沈陵目光坚定,微微低头:“劳请代为通报。” 这个小老头看了看沈陵,又抬头看了看天,开口道:“这位公子,我家山长非是等闲人可见,再说现在这深更半夜的,山长早已经睡了,公子如果要是想见我家山长,还请明天一早来递名帖罢。” “来不及了。” 沈陵也不废话,直接从袖子里掏出足有三四两重的碎银,放在这个门房手中,沉声道:“这件事事关重大,劳请通报陆山长,就说此事,关乎甘泉书院近百年的声望!” 这个小老头掂了掂手中的银子,然后看了看沈陵,陪了个笑脸:“那…公子,小人就去通传一番,但是山长会不会见您,小人不好保证。” 沈陵直接在书院门口的青石台阶上坐了下来,开口道:“若陆院长不见我,我便在这里等到天明。” 门房拱手道:“敢问公子名姓,小人也好通报。” “江都沈三。” 这门房这才点头,转身硬着头皮去敲陆安世的房门,而沈陵坐在书院门口,微微叹了口气。 四天前,他的兄弟沈毅莫名其妙被带进了江都县大牢里,抓进去之后便没有了生息,他这个做哥哥的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去江都县衙询问,只知道与甘泉书院出的命案有关,其他的事情沈陵一无所知。 在这三四天的时间里,沈陵数次前往江都县衙,意欲探望沈毅,都被县衙的人拦下,始终没有见到沈毅一面,只知道沈毅牵扯进了一桩命案之中,但是并不知道事情的详细经过。 一直到今天,沈毅从牢里递出来一封“短信”,他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甚至就连江都县衙审案,也不让他这个家人同堂。 如今,身在牢里的沈毅,终于传出了消息出来,他这个做兄长的,自然要尽全力想帮自己的兄弟。 想到这里,沈陵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甘泉书院,在心中默默念叨:“老七自小安分,绝不至于杀人,这一次坐罪下狱,一定是有人诬枉了他,只希望……” “只希望这位江左大儒,能够帮一帮老七,不要与县衙里的那些人同流合污。” 正当沈三公子坐在书院门口胡思乱想的时候,一个醇厚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哪位公子深夜到访?” 沈陵闻言,浑身一个激灵,立刻站了起来,扭头看向身后,只见一个中年读书人,只简单披了一身衣裳,在门房的陪同下,静静的站在自己身后。 甘泉书院山长,陆安世。 沈陵深呼吸了一口气,直接跪在了这位陆院长面前,低头颤声道:“陆先生,在下沈陵,我七弟乃是先生的门人沈毅,如今七弟蒙冤受屈,眼见就要刀斧加身,请先生出面,替我七弟主持公道!” “沈毅…” 陆安世微微皱眉,然后低眉道:“似乎听过这个名字,听院里的先生说起过,三四天前闹出了人命官司,被县衙的人给带走了,只是那时我在注经,书院的事情是谢先生在处理…” 陆安世看向沈陵,开口问道:“这其中,莫非另有隐情?” 沈陵低头,深深叩首。 “吾弟被人诬枉,蒙受莫大冤屈,为吾弟性命计,为书院声名计,请先生主持公道!” 第六章 陆院长与陆小姐 陆安世早年曾经出仕,干了几年之后便辞官不做了,回到故乡甘泉书院专心治学,虽然因为声望甚隆,被推上了甘泉书院山长的位置,但是平日里除了偶尔给书院的学子们讲学,或者私下指导学问之外,对于书院的杂务并不是如何上心。 与其说他是院长,不如说是一个荣誉院长,更多的像是一个讲学的先生。 正因为如此,对于前几天书院里发生的命案,这位陆山长并不是如何清楚,此时见一个年轻人跪在自己面前,陆安世微微皱眉,伸手就要将眼前的沈陵扶了起来,一边搀扶一边开口道:“沈公子,陆某无官无职,亦不是你的师长,当不得如此重礼,你起来说话罢。” 沈陵依旧跪在地上不肯起来,他对着陆安世深深低头,哀声道:“先生,吾弟乃是甘泉书院的学子,您的门生,求您救他一救!” 陆安世微微摇头:“沈公子,老夫无官无职,只是一介书生而已,既然官府已经将人带走了,这件事自然要官府去管,老夫如何插手?” “若由江都县衙去管,我弟必死无疑!” 沈陵抬头看向陆安世,从怀里掏出沈毅在牢里写的那张纸条。 “先生,此乃吾弟于牢中所书,字字血泪,我沈家势单力薄,此时连县衙都进不去,整个江都府,此时恐怕只有先生能救他了!” 陆安世从沈陵手中接过写张有些枯黄的草纸,看到纸上的字迹虽然有些歪歪扭扭,但是还是可以见到一些笔法根底,再见到纸上的内容,这位甘泉书院的院长微微低眉,看了一眼沈陵,低眉道:“沈公子,这深更半夜的,门口不方便,咱们书房里说话罢。” 沈陵闻言,心中大喜,立刻站了起来,对着陆安世垂手道:“多谢先生…” 陆安世没有说话,默默转身,沈陵跟在他的身后,进到了甘泉书院,很快,在陆院长的带领下,沈陵进入到了陆安世的书房之中。 这位江左大儒进了书房之后,先是在自己的书房里坐下,然后低眉道:“沈公子也坐。” 沈陵深呼吸了一口气,垂手道:“先生,晚辈站着听就是。” 陆安世也没有强求,而是把沈毅写的那张纸放在了自己的桌子上,借着书桌上的烛光,他又看了一遍,然后才抬头看向沈毅,开口道:“沈公子,一面之词恐怕不足为信。” 沈陵临来之前,就已经想好了说辞,他低头道:“先生,这桩命案是发生在书院里,那么大的事情自然不可能只有他们几人在场,先生在书院里寻几个证人问一问,自然清楚,况且…” 沈陵咬牙道:“吾弟自小瘦弱,蒙学的时候还有人叫他“瘦干柴”,这两年虽然稍好了一些,但是比起同龄人依旧差上一些,他一个人如何殴杀比他还要年长一岁的同窗陈清?” 陆安世没有说话,目光继续看向眼前的这张草纸,最终,他的目光落在了草纸上写着的“范东成”三个字,于是这位陆先生微微叹了口气,开口道:“范东成,江都范家…” 他抬头看向沈陵,低眉道:“范家的老五,在京城做侍郎。” 陆安世口中的这个老五,是范东成的五叔,十几年前高中,其后在官场平步青云,现在已经是六部侍郎了。 这个官职,听起来没什么,但是落在江都府,落在沈家,甚至是落在甘泉书院身上,已然沉重到无边无际了。 正是因为这位范侍郎,江都县衙才会这么急着把这桩案子坐死,把罪名落在沈毅头上,这件事办的好了,原本在官场上平平无奇的冯县令,就有可能抱上范侍郎的大腿,过几年说不定可以捞个知府的差事干干。 沈陵右手颤了颤,他抬头看向陆安世,声音也跟着颤抖了:“先生您…也畏惧范家的权势么?” 陆安世微微摇头,开口道:“老夫在甘泉书院治学,一不犯国法,二不想做官,不会惧怕任何人,关键是你们家。” “有这么一位侍郎在,即便这张纸上写的是真的…” 说到这里,陆安世没有继续说下去,他低眉看了一眼眼前的这张黄纸,淡淡的说道:“今日已经太晚了,这样罢,明日老夫在书院里走一走,问一问当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如果你所言不虚,老夫……” “老夫便去一趟江都县衙,看看能不能见这孩子一面,至少…” 陆山长长叹了一口气:“至少尽力保住这孩子的性命。” 沈陵二话不说,“扑通”一声跪在了陆安世面前,叩首道:“先生如能救得吾弟性命,便是沈家上下的大恩人,沈家上下,定当竭力报答先生。” “但行一些正事而已,用不着你们报答。” 陆先生微微摇头,起身搀扶沈陵,叹息道:“只可惜,陆某人微言轻,能不能帮到你们,还是未知之数。” “现在已经过了子夜了,我让人给沈公子安排住处。” 沈陵闻言,再一次低头致谢。 很快,在陆安世的安排一下,沈陵被人带到了甘泉书院的客房居住,安排好了沈陵之后,陆安世并没有回卧房歇息,而是回到了自己的书房,重新点亮了书房里的蜡烛。 他今年已经年过半百,被吵醒之后便很难再睡着了,况且现在已经丑时,再过一两个时辰就要天亮,今天他不准备睡觉了。 两个时辰很快过去,外面的天色渐渐亮了起来,陆安世书房被人敲响,这位院长放下手里翻了一半的一卷地理图志,起身伸了个懒腰,推开了房门。 房门口,一个十六七岁,容貌清丽,穿着一身蓝色长裙的少女,手里端着一盆热水,对着陆安世轻哼了一声:“听说您昨晚上又没有睡觉,再这样熬下去,把您的身体熬坏了。” 陆院长两只手背在身后,看向这个端着热水的少女,微笑道:十几年了,还是第一次见到青雀你这么勤快,怎么,又看上什么衣裳没钱买了?” 被称为“青雀”的姑娘,正是陆安世的独女,自小带在身边的陆姑娘。 陆安世少年娶妻,但是一直没有子嗣,到了三十多岁,夫人才给他生下这么个女儿,生下女儿之后没几年,夫人就染病离世,只剩下他们父女相依为命。 而这位陆山长之所以辞官,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没有子嗣,因此才熄了在官场上奋斗的动力,干脆辞官回乡,专心做一些自己感兴趣的事情。 陆姑娘端着热水,放在了书房的桌子上,有些腼腆的说道:“原先不是有莲儿做这些事嘛,爹要是喜欢,女儿天天给您打水洗脸。” “还是算了罢,累坏了青雀,为父可是要心疼的。” 陆安世哈哈一笑,走到了水盆前,低头用热毛巾擦了擦脸,然后放下毛巾,抬头看了看自家闺女,似笑非笑的说道:“这样献殷勤,有事求爹?” 陆姑娘咬了咬嘴唇,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父亲。 “爹,咱们书院有一个姓沈的学子,前几天被官差抓去了。” 陆安世佯作不知,瞥了一眼自家女儿,淡淡的说道:“然后呢…” “女儿听说,县衙要砍他的头…” 陆姑娘低头,声音低微了起来。 “爹,听书院里的人说…他是被人冤枉的…” 第七章 见利而不舍身 陆安世放下擦手的毛巾,面色平静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问道:“青雀与这个沈毅相识?” “算不上相识,只是见过两面。” 陆姑娘走到陆安世面前,帮着老爹整理衣裳,语气中带了一些羞涩:“他…他给女儿写过一封信。” 另一个沈毅的确给这位陆姑娘写过信,而且信封里装的是一首情诗。 而沈毅之所以与好友陈清闹矛盾,也是因为这首情诗。 陆院长看了看自己的闺女,并没有追问信里的内容,而是微微叹了口气,开口道:“沈毅的事情,为父未必能帮上忙,而且这件事为父需要在书院里查问一番,不能听信你们的一面之词。” “我们?” 陆小姐眨了眨眼睛,看向自家父亲,问道:“爹爹,除了我还有谁了?” “还有沈毅的堂兄,昨天夜间来寻我,也是让我去县衙搭救沈毅。” 说到这里,陆安世看了一眼陆姑娘,微微叹了口气:“他太高看我了,如果是寻常的案子,江都县衙或者江都府衙,或多或少会卖为父一些面子,但是这件事牵扯到范家,范家身后站着那位范侍郎,为父无官无职,江都府的官员未必就会买为父的账。” “不过…” 陆夫子伸手捋了捋自己的胡须,低眉道:“不过沈毅毕竟是我门下的学生,假如他真的是蒙冤下狱,这件事我的确应该去管一管,无论如何,总要尽力才是。” 说完这句话,外面的房门被人敲响,一个谦卑的声音传来:“老爷,那位姓沈的公子在外面,要见您呢。” 陆安世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淡淡的说道:“你告诉他,今日上午老夫会在书院里查问当日的情况,询问那些亲眼见过现场的学生,如果他所言非虚,下午老夫便会去一趟江都县衙,让他不必在外面等我。” “他与我一道,反倒会有一些不便。” 沈陵是沈毅的堂兄,在这个时代,与亲兄弟也没有太大的分别,相比较来说,陆安世自己去县衙过问此事,与沈陵陪同前去,还是有不少差别的。 站在书房外面的是陆家的仆从,听到这句话之后立刻低头道:“小的遵命。” 打发了仆人之后,陆安世在女儿的帮助下,整理了一番衣裳,然后他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对着陆姑娘微笑道:“青雀,你去把谢先生还有周先生请来,就说我有事情与他们商议。” 谢周二人,都是甘泉书院的先生,虽然没有陆安世的进士功名,但是也都是举人出身,平日里甘泉书院的事务,大多是这两位先生负责,算是书院的“副院长”了。 陆姑娘眨了眨眼睛,轻声道:“阿爹,那天县衙来人,与谢先生说了好一会话呢…” 陆安世面色平静,开口道:“放心,为父不会全信他们。” 陆姑娘这才点头,连忙转身去请谢、周两位先生去了。 很快,两位先生被请到了书房里,陆安世与他们说了足足半个时辰话,又亲自在书院里走了一圈,跟书院里的学子们询问了一番当日的情形。 一直到中午,陆山长才停止了问话,他在书院里简单吃了一顿中饭,便坐上自己的马车,进了江都城,来到了江都县衙门口,让老仆给县衙递上了自己的拜贴。 此时,冯县令正在书房里与县衙的师爷议事。 二人面前,摆着一张供状。 供状上,详细写明了沈毅行凶的经过,以及审讯的过程。 江都县衙的师爷姓邓,此时这位邓师爷站在冯县令面前,恭敬低头道:“老爷,供状卑职已经让人写好了,接下来只要随便找个人,在供状上按上手印,这桩案子就算定了,不管是沈家人还是苦主陈家人,都寻不到咱们的任何把柄。” 冯县令接过这张供状,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然后这位圆脸的县尊老爷皱起了眉头,他看了看手里的供状,又看了看眼前的师爷,忍不住大皱眉头。 他脸上的肥肉,都跟着颤抖了起来。 “伪造供状,是不赦的大罪,更何况我是县令…” 冯县令小眼睛看向邓师爷,神色不善:“师爷,你平时不是这种胆大的性子,是不是…是不是范家人找你了?” 邓师爷眼珠子转了转,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他对着冯县令陪了个笑脸,低头道:“老爷,卑职都去查过了,这沈毅家里无权无势,这桩案子很快就会消弭于无形,您老人家这一次多出些力气,担一些干系,范侍郎便会记着您老人家的好,到时候您老人家高升,卑职也能沾沾您的光彩不是?” 冯县令也是正经科考出身,自然不是蠢物,他瞥了一眼眼前的供状,闷哼道:“只怕还不曾高升,就要给人家拿住命门,说不定什么时候小命都丢了。” 冯县令高高抬起头,低哼道:“这件事弄到现在,本官已经担了很大的干系了,一不小心就是丢官撤职的下场,为了孝敬范侍郎,丢官撤职倒也罢了,但是要本官拿身家性命去卖好…” 冯县令瞥了一眼邓师爷,撇了撇嘴。 “本官不干。” 一般县令到地方上做官,大多是外地官,因此会聘请一些本地人来充当师爷,以了解当地的风物民俗,以及方便与当地的士绅沟通,换句话说,师爷有时候就是本地势力的代言人。 很显然,范家的人已经跟这位邓师爷通过气了,不然邓师爷也不会铤而走险,拿出这张伪造的供词。 邓师爷听到这句话,脸色也有些不太好看,他微微低头,开口道:“老爷,这件事不会翻起多大浪花的,实在不行,卑职去寻个字匠来,模仿那小子的笔迹,在供状上签字画押就是。” “不会翻起多大浪花?” 冯县令努力睁大自己并不怎么大的眼睛,瞪了邓师爷一眼,闷声道:“昨天,陆山长家里的千金,想要进牢房探望那个沈家小子,还给那小子带了一份吃食!” “知不知道陆山长什么人物?” 冯县令闷声道:“他写的文章,江都府的学子哪一个没有看过?这件事情要是闹大了……” 邓师爷眯了眯眼睛,微微低头:“老爷,陆夫子比范侍郎如何?” “这……” 一个是六部侍郎,一个是在野教书的先生,两个人的权势自然是没有办法相提并论的。 正当冯县令犹豫不决的时候,在他的书房外面,一个小吏的声音传来:“县尊老爷,甘泉书院的陆山长来了,正在县衙正堂候见。” “坏了。” 冯县令脸色一白,看向邓师爷:“陆夫子来了。” 陆安世乃是名副其实的江左大儒,也是江都府里最出名的几个人之一,更有进士功名在身上,不管是论年谊还是论资历,都是冯县令的前辈,陆安世亲自到访,他没有任何不见的理由。 邓师爷也不禁微微色变,低声道:“听说这位陆夫子,一心扑在学问上,书院里的事情都不怎么过问,怎么今天竟到县衙里来了?” 冯县令没有回答,而是默默起身,看向桌子上的供状,低声道:“这个东西,尽快处理掉,不要留下来。” 小胖子县令,长长的深呼吸了一口气。 “本县出去,见一见陆夫子…” 第八章 江都大牢初相遇 县衙正堂里,冯县令满脸笑容从外面走了进来,还未踏进正堂的门,他便拱起了手,满脸笑容。 “山长有什么事情,派人过来递个信,冯某便去书院拜访山长了,怎么敢劳动山长亲自跑一趟?” 冯县令这番话说的很是客气,毕竟他是官,陆安世乃是民,无论陆安世是不是什么大儒,他都已经给足了这位陆先生的面子。 陆安世也跟着站了起来,对着冯县令拱手还礼,微微欠身道:“县尊客气,今日冒昧叨扰,是有件事情要向县尊打听。” 冯县令眉头跳了跳,但是脸上的笑意未减,对着陆安世微笑道:“先生有事,但问无妨。” 陆院长看了看冯县令,然后微微低眉道:“县尊,前几天我甘泉书院出了一桩命案,弄得现在影响很不好,前几日陆某在注经,未曾理会这些俗务,昨天才听说这件事,因此想要过来问一问县尊,我书院的这桩案子,查清楚了么?” 陆先生说话还是很有技巧的。 他现在是民,没有权力过问衙门里的任何事情,但是他开口就是“我们书院”,这样就可以名正言顺的介入这桩案子,甚至因为他事先说明了这件事,冯县令都没有办法再用这个理由搪塞他了。 冯县令表情僵了僵,然后他看向陆安世,叹了口气。 “陆先生,这件事已经移交县衙,您原本可以不管的。” 冯禄这句话是在提醒陆安世,提醒这位江左大儒,这件事很有可能会给他带来麻烦,而且既然已经移交了县衙,他这个山长是可以不过问的。 陆安世也是做过官的人,自然可以听出冯禄话里的意思,这位院长对着冯禄笑了笑:“县尊说这件事陆某可以不管,也就是说,这件事陆某也是可以管的。” “好罢。” 冯县令微微叹了口气,开口道:“既然先生执意过问,我也就不多说什么了,我只能告诉先生,这件案子还在查办之中,等查出了结果,冯某一定派人通知先生。” 这个时候,冯县令自然是不会说什么沈毅是凶手这种话落人话柄的。 毕竟坐在他面前的,乃是江都府出了名的大儒之一,同时也是江都府的喉舌,在他面前说任何一句话,都是要负责任的。 因此,这种模棱两可的官面话,说出来是最合适的。 “既然还不曾定罪。” 陆安世看了看县令冯禄,微笑道:“那县令准许老夫去大佬,看一看这个门人如何?” 冯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并没有急着说话,他先是看了看陆安世,然后低头喝了口茶,微微叹了口气:“先生是书院的山长,那沈毅是书院的学生,按理说先生要见一见他,冯某是不太好拦阻的,但是…” 冯县令看向陆安世,低声道:“为了先生考虑,冯某觉得还是不见为好。” 冯县令的意思很简单,这一次不止是一桩命案那么简单,背后更有江都范家,贸然掺和进来,很可能就会与范家为敌。 更重要的是,殴杀陈清的不止范东成一个人,而是四个人,这四个人当中,除了范东成之外,另外三个也都是在江都小有势力的家族。 这种事情,四家人肯定是戮力同心的,真的跟他们作对,他们会不遗余力的出钱出物。 冯县令虽然向着范家,但是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敬重陆安世的,他不想陆安世掺和进来,也不愿让这位夫子掺和进来。 当然了,更重要的原因是,他这一次拘捕沈毅,并且私刑审案,已经有了一些过错,如果可能的话,他并不想这件事再生出什么波折。 陆先生坐在下首,对着冯县令微笑道:“老夫一生,最怕麻烦,回到江都故土,也只想安静治学教书,但是既然当了这个山长,书院里的事情多少还是要管一管的,不好辜负先师传下来的重担。” 陆安世中进士之前就是在甘泉书院读书,他的老师,正是上一任山长。 冯县令摇头叹息,他看了陆安世,低眉道:“既然先生执意要去,冯某也不好阻拦,便只能让先生去一趟大狱了。” 陆安世是当世大儒,仕林名士,拥有极大的社会影响力,这种人过问案情,冯禄就不可能在硬生生冤枉沈毅了,毕竟这件事到此为止,他这个县令最多就是一个失察的罪过,真把沈毅弄死了,惹恼了陆夫子,便不是那么好轻易收场了。 “多谢县尊。” “不谢不谢。” 冯县令微微叹了口气,开口道:“只是,冯某就不能陪先生同去了,先生也做过官,应当知道,我等这些异地为官的地方官,有时候并不能随心所欲。” 地方官想要安安稳稳的干好自己的差事,除了与上官处好关系之外,还要与地方乡绅打好关系,而县衙也免不了被地方势力渗透。 现在的江都县衙,就有不少地方势力的眼线。 冯县令不肯与陆安世同去,是怕得罪范家,得罪那位范侍郎,而陆安世如果自己去了,那么他事后也有理由与范家分说。 “不烦劳县尊。” 陆安世微微低头:“县尊写一张条子,陆某自己去就是。” 冯禄摇头。 “条子也不能写。” 这位县令低声道:“先生自去就是,我让人提前打招呼,不会拦你。” 陆安世抬头看了看眼前这个有些微胖的江都县令,哑然一笑:“县尊倒是机警。” 冯县令苦笑一声:“先生谬赞了,身在官场,有时候不得不小心。” “有劳县尊了。” 就这样,陆安世离开江都县衙,朝着县大牢走去。 县大牢距离县衙,只有一两里路,很快,马车停在了县大牢门口,一个穿着皂衣的狱卒,这会儿已经在门口等着,见到陆安世下了马车之后,他才迈步迎了上去,欠身道:“是陆夫子么?” 陆安世面色平静:“是陆某。” “夫子随小人来。” 这个小吏,正是之前替沈毅送信的周胜,他微微弯着身子,走在前面给陆安世带路,很快两个人进入到了县大牢之中。 刚进大牢,一股草木腐臭的味道扑面而来。 陆山长微微皱眉,但是没有多说什么,依旧跟在周胜身后,朝着大牢深处走去。 没多久,周胜就把陆安世带到了一处牢房门口,然后回头对着陆安世欠身道:“夫子,沈公子就在这里面。” 陆安世点头,看向周胜,问道:“你要在这里么?” 周胜摇头:“上面未曾叫小人在这里听。” 说完这句话,他回头看向大牢里那个衣衫褴褛的年轻人,开口道:“沈公子,沈公子,陆夫子来看你来了。” 说完这句话,周胜对着陆安世拱了拱手,转身告辞。 而牢房里昏昏沉沉的沈毅,也被他叫醒,迷迷糊糊醒来之后,沈毅就看到一个留着长须,一身青衣的小老头站在自己面前。 他认出来了,是自己的院长,也是自己的救命稻草。 沈毅摇了摇头,努力让自己清醒,然后他踉踉跄跄的站了起来,强忍着背上的剧痛,对着陆安世躬身行礼:“学生,拜见山长。” 牢门外的陆安世,看到大牢里脸色苍白到极点,几乎已经站不稳的沈毅,忍不住皱眉:“怎么这样憔悴?” “回山长。” 牢房里的沈毅苦笑道:“学生…不敢吃饭。” 他伸手扶住大牢的牢门,让自己站直身子,低声道。 “学生怕…被人毒死。” 第九章 如何脱罪? 见到陆安世,沈毅心中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从来到这个世界到现在,已经过去差不多两天时间了,这两天时间里,他身陷囹圄,而且受伤不轻,只能待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 他能做的唯一事情,就是想办法尽量把这件事尽量闹得大一些,再之后就是通过狱卒周胜,给族兄沈陵传信,让沈陵尽量找到陆安世,请托陆安世帮忙。 之所以要找陆安世,是因为在沈毅的记忆之中,这位甘泉书院的山长,风评一直很好,是个出了名的刚直之人,只要这位陆山长下场,这件事情便有了转机的余地。 沈毅手扶着牢门,勉强站立,对着眼前的陆安世深呼吸了一口气,再一次拱手行礼,深深低头:“请山长,救学生性命。” 陆安世负手站在牢门前,上下看了看沈毅,低眉道:“你认得青雀” 听到这个问题,沈毅愣了愣,然后老老实实的回答道:“在书院里,有幸见过小姐几面。” 陆安世四下看了看,见附近有一把椅子,便径自把椅子拉了过来坐下,然后静静的说道:“只见过几面,那丫头便肯在老夫面前替你说话,看来她看你对你印象不错。” 沈毅抬头看向陆安世,然后沉声道:“若小姐为学生说话,应当是仗义执言,对事不对人,非为学生,乃为公理也。” “好一个为公理也。” 陆院长看了一眼自己的这个学生,面色平静:“可是官府认定是你殴杀了陈清,老夫如何知道公理在哪一边” “若山长不知,今日也就不会来大牢里见学生了。” 沈毅脸色苍白,说了几句话之后,便有些头晕,不得不坐在了枯草上。 他低头苦笑道:“饿得头晕眼花,让山长见笑了。” 陆安世微微皱眉,然后回头看向身后,呼唤道:“狱卒,狱卒。” 狱卒周胜很快赶了过来,对着陆安世低头行礼:“夫子吩咐。” 陆安世伸手,在自己的袖子里摸索了片刻,摸出了一块碎银子,递在周胜手里,开口道:“去,买一些吃食来,最好是容易下口的。” 说完这句话,陆夫子看向周胜,沉声道:“老夫就在这里看着,若饭食有问题,害了我门人的性命,老夫绝饶不了你。” 周胜看了看陆安世手里的银钱,又看了看牢里的沈毅,微微摇头:“夫子,小人这就去买,不敢收您的钱。” 陆安世有些诧异:“为何” 周胜低头道:“沈公子性情刚毅,让小人佩服。” 周胜这句话说的冠冕堂皇,其实是因为他已经拿了沈家十五两钱,买多少顿饭也够了,再加上他认得陆夫子,不太愿意拿陆夫子的钱,沾惹干系。 像周胜这种狱卒,尽管行当可能不受人待见,但是能在这里干几年十几年那,一般都十分精明,大智慧没有,小聪明是肯定有的。 说完这句话,周胜转身,一路小跑的去了。 很快,这个狱卒便拎了一个木制食盒过来,打开牢门,递给了沈毅,食盒里装着两碗粥,几碟小菜,还有两个馒头,这会儿也顾不得什么风度了,他端起一碗粥,一口气便闷了一碗。 一碗粥下肚之后,沈毅浑身上下都舒服了不少,他又啃了两口馒头,这才抬头看向陆安世,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山长见笑…” “不着急,你慢慢吃,吃完了我们再说话。” 沈毅点头,专心吃饭,因为肚子饿得厉害,他很快把饭盒里的吃食吃完,放下手中的筷子之后,他用囚服擦了擦嘴,从地上站了起来,垂手道:“若不是山长,学生恐怕要死在这里了。” 陆安世微微眯了眯眼睛,开口道:“说一说,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说来惭愧…” 陆安世是沈毅目前几乎唯一的一个救星,这个救星比起老爹沈章,以及那个做知县的伯父沈徽都要有用,因此沈毅老老实实的把那天的事情说了一遍。 “当日,陈清因为一些事情,被范东成等四人堵在了书院后院的那个竹坡,学生与陈清相交甚笃,听闻之后便立刻赶了过去,到现场之后,便看到范东成等四人在殴打陈清,学生上前拦阻……” “无奈不是他们的对手。” 沈毅叹了口气:“他们殴打陈清,前后至少大半个时辰,连带学生也被他们打伤,后来他们下手太重,陈清便晕了过去人事不省,范东成他们见事情大了,便一把拉住学生,硬说是学生打了陈清。” “一个时辰之后,陈清便死了。” 沈毅看向陆安世,低声道:“山长,事情就是这样。” 陆安世面无表情:“知道范东成他们为什么与陈清起冲突么” “知道。” 沈毅很老实的回答道:“因为…因为陆小姐。” “书院里许多人都倾心陆小姐,不少人给陆小姐写诗表明心迹…” 说到这里,沈毅心里有些脸红。 因为这些写情诗的人当中,就有他一个。 确切来说,是先前那个沈毅。 “而诸位同窗之中,陈清的诗才最好,他给陆小姐写的,陆小姐…” 沈毅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陆安世,开口道:“陆小姐似乎写了一首诗回应了,因此,陈清才惹恼了同窗们,尤其是范东成……” 陆夫子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有些头痛。 发妻病逝之后,他便带着女儿回到了故土江都,之后便专心治学,在他眼里,女儿青雀还是个小姑娘,完全跟儿女情长没有半点关系,听到沈毅这番话,陆夫子才恍然发现,自家女儿已经十六岁了。 陆夫子沉默了片刻,抬头看向沈毅,叹了口气:“范家势力不小,江都府的官员都多多少少要给他们家一些面子,这件事情弄到现在,已经不太好处理了。” “即便你说的统统都是真的,老夫也只能让江都县衙彻查此事,将范东成等四人也拿到案,重新查问此事,至于江都府的官员愿不愿意把这件案子翻过来,只能看他们如何抉择。” “江都县衙上面,还有一个江都府衙,他们会不会卖老夫这个面子,会如何抉择,现在都很难说…” 说到这里,陆安世看向沈毅,叹息道:“孩子,这件事要看你的造化。” 他这句话刚说完,牢房里的沈毅就急了。 一个书院的院长,竟然想要拿自己与范家的侍郎比影响力,这不是自不量力吗! 更要命的是,这件事如果陆安世输了,丢的是自己的性命! 他两只手扶着牢门,对着陆安世低声道:“山长,万不可如此!” 他面色严肃,缓缓说道。 “山长要救学生性命,就不能再把范东成牵扯进来了。” 陆安世微微皱眉。 “不给范东成他们定罪,你要如何脱罪” 沈毅再一次摇头,他缓缓说道:“山长,这几天学生在牢里,一直在思考这件事。” “范家是江都大族,朝中还有个侍郎做靠山,江都府上下的官员不可能因为学生一个人,去与范家作对,就连山长您……” 说到这里,沈毅没有继续说下去。 陆安世哑然一笑:“你说你的就是,不必顾忌老夫的面子,你说的不错,老夫一介书生,自然比不过那位范侍郎。” 沈毅深呼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因此,学生想要脱罪,非但不能咬死范东成,反而要把他从这件事里摘出去!” “范东成没事了,范家便不会再干涉这件事,到时候,学生才有脱罪的可能!” 陆夫子皱眉,他看向沈毅,问道:“你是说…” 沈七郎低着头,目光闪动。 “山长,动手的是他们四个人,非是范东成一个。” 第十章 请您去喝茶 这两天时间,沈毅一直在大牢里躺着,县衙的人知道再打肯定就打死了,那位冯县令也担心打死人要担责任,因此没有再提审他。 这两天时间里,沈毅一直在考虑让自己脱罪的法子。 他继承了另一个沈毅的全部记忆,或者说他与另外一个沈毅变成了一个人,自然清楚的知道目前自己的处境。 范东成等四人,都是江都城里的二代,其中以范东成的家世最好,他的五叔乃是京城刑部的侍郎,加上范家最近几代人才频出,在江都势力很大。 这个人,虽然是打死陈清的主犯,也是陷害沈毅的主谋,但是沈毅现在想要保全自己,让自己从大牢里脱身,就不能跟他们死磕,只能暂时妥协。 只要把范东成从这件事里摘出去,那么沈毅脱罪的阻力就会骤然减轻,如果陆安世在给衙门一些压力,那么他沈毅就有了脱罪的可能。 听到这句话,坐在沈毅面前的陆安世忍不住大皱眉头,他看向眼前这个只有十六七岁的少年人,缓缓说道:“老夫考一考你。” “树德务滋。” 沈毅有些无奈的接话道:“除恶务本。” 他看向陆安世,低眉道:“山长,学生也明白不该纵恶,但是眼下这个处境,不得不保全自身,除恶之事,只能留待将来了。” “事可从经,亦可从权。” 沈七郎看向陆安世,再一次拱手:“这个道理,山长应该比学生明白。” “真是难得。” 陆安世伸手轻轻拍了拍手掌,忍不住赞叹道:“你这般年纪,看事竟然这样通透,比老夫这个活了大半辈子的老头还要都要透彻。” 陆安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向牢门,轻声道:“你说一说,具体应该怎么办” “能办的,老夫会尽量替你去办。” 沈毅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低声道:“等县衙下一次讯问,学生可以改一改供词,对县尊说,殴打陈清的的确只是一个人,但是那个人不是学生。” 陆夫子皱眉:“那应该是谁” “钱通!” 钱通,是范东成团伙四人之一,也是这个团伙之中地位最低的一个。 范东成等四人,除了范东成之外,另外三个分别是马俊,罗茂才,以及这个钱通。 其中,马俊是商人之子,他的父亲是江都最有钱的几个人之一,甚至走通了甘泉书院的关系,把马俊这个商人之子送进了甘泉书院,可谓是财力雄浑,同时马俊也是他们四人平日活动的金主,大部分开销,都是这个富二代在负责。 而罗茂才也是士族出身,他的一个堂叔在东南某府做知府,家里在江都士族之中属于中上,也算颇有势力。 只有这个钱通,家境相对来说是最低微的,家里有个做知县的叔叔,还是在西边的一个中县,家境虽然能算小康,但是并不是权贵人家。 因此,钱通在四个人当中地位最低,是个小弟的角色,平日里脏活累活都是他在干。 也因为如此,当日殴打陈清之时,也是这个钱通最卖力气,重手几乎都是他打的。 陆安世一心治学,对于范东成等四人,他也就是大概知道范东成的家境,其他三个人知之甚少,有些疑惑的看向沈毅。 沈毅这会儿吃饱了,身上也渐渐有了力气,他站在大牢门口,大概的向陆安世说明了一番四个人的家境,然后低声道:“山长,这四个人当中,只有钱通一人势单力薄,把他推出去认下这个罪过,另外三家便不会多说什么,至于范家……” 沈毅深呼吸了一口气,低声道:“范侍郎今年刚满五十,虽然晋侍郎没几年,但是官场上还有攀爬的可能性,范家人也不可能仗着他的势为所欲为,他们也要顾及范侍郎的官声。” “这件事情如果能大事化小,范家也不会不同意。” 陆夫子再一次皱眉。 “他们因为你沈家势单力薄,才联手构陷于你,如果我等因为钱家势单力薄,便把他拉出来顶嘴,与范家那些人又有什么分别” “自然有分别。” 沈毅压低嗓子,有些着急的说道:“山长,这钱通的的确确是凶手之一,陈清的死与他脱不开关系,而学生,则是被凭空构陷诬告的!” 说到这里,沈毅顿了顿,低声道:“再者,这也只是权宜之计。” “将来,另外三个凶手,也定然逃不过天诛!” 沈毅这句话,说的咬牙切齿。 陆安世似乎听出了一些什么,他看向沈毅,沉默了一会儿,叹息道:“罢了孩子,这件事老夫尽量替你去斡旋,如果你能脱罪,便在书院里好好读书,将来考取功名,造福一方,莫要…” “莫要在凭生事端了。” 沈毅的意思是,他将来脱罪之后,不会放过范东成等三人,而陆安世则是让他熄了这个念头。 别的不说,一个范侍郎,就是高不可攀的大山了。 朝廷三年一次科考,一次科考不过录取二百不到三百个进士。 而一百个进士里,也未必有一个能做到侍郎的位置上。 六部侍郎,在京城那种地方可能听起来没有那么显眼,但是放在江都这种地方,就是大到没边的庞然巨物。 江都府的知府,是江都府的天,那么这位范侍郎,就是盖在天上的天,他这一层天,距离九重天上的天子,也不算很远了。 就一个普通人的角度来说,陆安世说的话自然是正论,一个寻常人如果能安身立命,当然没有理由去与一位侍郎或者说侍郎家里作对,但是沈毅不一样。 他已经不再是从前的那个少年人。 对于他来说,在这个时代,一切皆有可能。 不过眼下,当然不能说出那种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中二发言,说出来也只会让人笑话,沈七郎对着陆安世低头道:“山长放心,学生明白的。” “那好。” 陆安世微微低眉道:“既然是书院里发生的案子,那么这两天老夫去联系联系范家人,妥善处理此事。” 牢房里的沈毅微微一笑,开口道:“山长,在学生看来,您今天既然来到这大牢,那么便不用您去联系范家人,范家人会主动联系山长您的。” 陆安世眯了眯眼睛,刚要说话,外面就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很快,一个有些干瘦的中年人,一路小跑来到了陆安世面前。 正是江都县衙的师爷,邓师爷。 邓师爷一路来到陆安世面前,对着陆安世恭敬低头,拱手行礼道:“陆夫子,可算寻到您了。” 陆安世这会儿已经站了起来,他回头看向邓师爷,问道:“寻老夫何事” 邓师爷满脸笑容,笑呵呵的说道:“夫子,陈知府让我请您去望湖楼喝茶。” 第十一章 望湖楼非议 陈知府,江都府的天。 江都府是江南颇为富庶的一个府,因此江都知府在知府当中也是个上等差事,一般官员需要在其他府干上一两届,再加上朝中有人,才有可能会被调任江都府任知府。 而这位陈知府,姓陈名裕,就任江都知府已经两年有余,是个颇有干才的知府,两年多时间不仅在江都混的游刃有余,而且官声还不错,明年就是吏部每三年一次考功的年份了,不出意外的话,这位陈知府会得一个“上”的评价。 当然了,知府多半不会只干一任,陈知府还要在江都多干一任,也就是六年时间,明年考功之后,陈知府多半还会留任江都,继续做他的江都知府。 值得一提的是,这位陈知府今年还不满三十五岁,比其他的下属江都县令冯禄要年轻不少,算是朝廷里的少壮派官员,前途无量。 听到陈知府相邀,陆安世转身,看了一眼沈毅,开口道:“孩子,你先在这里待着,老夫去见一见陈知府。” 牢房里的沈毅,连忙点头,然后低声道:“劳烦山长。” 此时此刻,沈毅其实很想提醒自己的这个院长,明年就是吏部考功的年份,陈知府的态度很重要,但是这个时候,毕竟有求于陆安世,再开口就有点指手画脚的味道了。 长幼有别,毕竟不太合适,于是他忍住没有说话。 “老夫是甘泉书院的山长,书院里出了事情,老夫自然该管。” 陆安世起身,看了看沈毅,开口道:“该吃饭还是要吃饭,冯县令既然肯让老夫来见你,想来这大牢里就不会有人要害你了。” 沈毅微微摇头,开口道:“山长,会下毒害我的从来不是冯县尊,冯县尊毕竟不是咱们江都本地人,有些下面的事情,他是管不了的。” 陆安世若有所思。 “罢了,你心智成熟,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就是。”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离开,沈毅拱手送别。 陆安世走后,沈毅一个人站在牢房门口,思索了许久。 现在,因为陆安世的出手,这件原本几乎无法逆转的命案,已经出现了一些转机,但是一个陆安世,并不能完全扭转局面,他能不能脱罪出狱,能不能保住这条性命,现在还很难说。 “有五成生机了…” 因为后背受伤,沈七郎重新趴回了稻草上,他闭上眼睛,详细思考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接下来,就看范家人那边松不松口了,为了范侍郎的官声,他们应该不会…” “太过分…” 想到这里,沈毅心中满是无奈。 他继承了另外一个沈毅的全部记忆,对于那一个沈毅来说,范东成殴杀好友陈清在先,又构陷他在后,乃是他沈毅不共戴天的大仇人,而眼下为了保命,他不仅需要帮助范东成这个大仇人脱罪,甚至…… 甚至他的性命,都还取决于范家人的最终态度。 假如范家人真的特别蛮横霸道,非要把他弄死,那么即便这桩冤案将来可能有昭雪的一天,他沈毅也看不到那天了。 “这就是这个时代的强权啊…” 沈七郎趴在大牢里的枯草上,闭目养神。 “现在的我,以及沈家,太弱了…” …………………… 江都府,望湖楼。 江都府是一座古城,古往今来一两千年,历朝历代都会挖掘护城河,久而久之,这些护城河连成一片,又与外界的运河沟通,渐渐成了一个狭长型的小湖,最早叫做护城湖,后来江都府渐渐昌盛起来,这座湖也就有了一个文雅一些的名字,叫做玉带湖。 望湖楼,就在玉带湖湖畔,也是江都府里顶尖的几座酒楼之一。 陆安世坐着马车,很快来到了望湖楼门口,在望湖楼小厮的带领下,他一路上了二楼,来到了二楼一处雅间。 陆夫子刚到雅间门口,一个留着两撇胡子,看起来很是干练,一身便服的中年人便起身相迎,对着陆安世拱手笑道:“陆先生来了,有失远迎,还请先生见谅。” 正是江都知府陈裕。 见到这位府尊,陆安世也不好拿架子,便拱手还礼:“见过府尊。” “先升客气了。” 陈知府引着陆安世进雅间坐下,落座之后,他亲自起身,给陆安世倒茶,一边倒茶,一边微笑道:“等先生的时候,我自己泡了一道,这是二道茶,正是好入口的时候。” 陆安世双手接过陈知府递过来的茶水,道了声谢之后,抬头看向陈知府,开口问道:“未知府尊召陆某前来,所谓何事” “可不敢当一个召字。” 陈裕摆了摆手,哑然道:“与先生许多日子未见了,因此请先生来喝茶而已。” 他伸手算了算,微笑道:“算一算上一次与先生见面,还是年初送江都士子入京赶考的时候,一转眼好几个月过去了。” 陆夫子性格比较直,不太喜欢这种弯弯绕绕的说话方式,他低头喝了口茶,然后看向陈知府,问道:“府尊让老夫来,可是为了甘泉书院的那桩命案” 陈裕笑而不语,只是低头饮茶。 一杯茶下肚之后,陈知府才微笑道:“先生,江都这两年风调雨顺,百姓太平康乐,这一届科考,足足出了五个进士,依我看,不管出了什么事情,还是大事化小为好。” 陆安世皱了皱眉头。 他看向陈裕。问道:“府尊可了解过这件案子” 陈知府伸手倒茶,一边倒茶,一边淡淡的说道:“看过县衙递上来的卷宗,说…” “疑似是甘泉书院学子沈毅,因情错手伤人致死。” 陆夫子深呼吸了一口气,他抬头瞥了一眼陈裕,沉声道:“那府尊看来呢” 陈知府低眉,良久之后,才微微叹了口气:“先生要体谅我的难处,我在江都这个位置上坐着,不好与范侍郎闹得太僵。” 陈裕能在不到三十五岁的年纪,做到江都府这种富庶地方的知府,显然也是朝中有人的主,因此他虽然品级比六部侍郎低了不少,权柄也远远比不上六部侍郎,但是因为朝中有靠山,因此并不特别惧怕范家,只是不太愿意与范家闹僵。 “府尊。” 陆夫子面色平静,淡淡的说道:“这件事情发生的时候,老夫在书院注经,不曾细细查问,一直到今天上午,老夫才在书院里详细问了此事,可老夫查问到的情况,与县衙的卷宗,似乎大有出入。” 陈知府微微一笑,开口道:“有出入是正常的,毕竟案子是人办的,每个人心里想的事情都不一样嘛。” “先生有什么疑问,可以提出来,咱们坐下来商量。” 陆夫子看着眼前的茶水,默默的说道:“府尊,老夫也做过官,知道所谓官场无朋友,朝是无是非的说法,可即便官场再如何看中利害二字,也不能将黑白全盘颠倒罢” 听到陆安世这句话,陈知府眉头动了动。 明年就是吏部考功的时候了,也是他仕途上极为关键的一年,这个时候,江都府是不能出事的,他自然想着尽快把这件事情平息下去。 因此,当他知道陆安世去了县衙大牢之后,立刻就派人把陆安世请到了这里说话,目的就是不至于让这件事情闹大。 于是,这位江都知府看向陆安世,缓缓说道:“先生,江都府治下,岂有黑白颠倒之事” 第十二章 做官的艺术 就连江都县令冯禄,尚且不愿意因为讨好范家,而触碰国法,身为正四品知府的陈裕,自然也不会愿意在这件事情上担太多干系。 事实上,这件事从头到尾他都没有怎么参与,一直是冯县令在做。 这件冤案办成,沈毅冤死,范家的人得以脱身,他这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知府,便能卖范侍郎一个人情,假如… 假如有一天东窗事发了,那最多也就是查到江都县令冯禄头上,他这个知府从头到尾没有参与,也没有收受范家的钱财,自然跟他没有关系,落到他头上,最多也就是个失察的罪过。 不过现在,三年一次考铨在即,这位江都知府连失察的罪名也不想担在身上。 明年的考铨,他至少要拿一个“上”字,甚至有拿“上上”的野心。 如果能得一个“上上”的考功,那么在江都干完这六年,他就可能以不到四十岁的年龄进入京城六部,成为六部的员郎中的位置上,干个几年,就能与范侍郎并肩,成为六部侍郎! 而如果甘泉书院的案子闹大,就会让陈知府的声誉受损,如果得不到上字考功,只得一个中上或者一个中字,那么即便他上头的人想替他操作,也很难把他拔擢到六部。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陈裕在知道陆夫子插手这件事之后,便觉得这件事有闹大的风险,所以他才会放下公事,来到这望湖楼请陆安世喝茶。 这位江都知府微微眯了眯眼睛,对着陆安世微笑道:“先生如果对江都县衙的审查有一些疑义,那么稍候陈某回府衙,让严通判去县衙,与冯知县一起查办此事,如何” 陆安世放下手中的茶水,他抬头看了一眼陈裕,然后叹了口气,开口道:“府尊,这件事情连陆某这个平头百姓都能查的清楚,官府想要查清楚自然再容易不过了,难就难在,官府应该怎样去办,以及会不会这样去办。” 陈裕笑了笑:“这桩案子的详情,本官还真不知道,这样罢,稍候本官给县衙行文,让他们把具体的审案记录送一份到府衙来,本官看了之后,再给先生答复如何” 陆安世起身,对着陈知府拱手道:“府尊,老夫原先也是做过官的,知道一些官场的规矩,也知道府尊不愿意得罪一些人,根据老夫查问所知,当时殴杀陈清致死的,非是一人,县衙那里即便公正执法,也未必会得罪人。” 陆夫子这番话,差不多是按照沈毅的意思说出来的,只不过他说的相对隐晦了一些,不过面对陈裕这种官场中人,这个说辞就刚刚好。 说得太明白,他这个知府脸面上也过不去。 陈裕目光转动,便明白了陆安世的意思,他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对着陆夫子拱手行礼:“先生所言甚是,这件事本官一定给先生,给书院一个交代。” “非是给老夫交代。” 陆安世看向陈裕,缓缓说道:“府尊执政一方,应当是给江都父老一个交代。” “这个自然。” 陈裕微微眯了眯眼睛,呵呵一笑:“陈某为官一任,绝不会对不住江都父老。” 话说到这里,场面话就差不多说完了,陆安世能做的事情基本上也就做完了,因此这位陆夫子起身告辞。 陈裕亲自将陆安世送下了望湖楼,然后目送着陆安世上了马车。 等陆安世离开之后,陈裕站在原地琢磨了一会儿,然后重新上了望湖楼饮茶,一杯茶水下肚,陈知府看向门口的小厮,开口道:“去,把冯县令请来,就说本官请他喝茶。” 小厮连忙答应,一转头便请冯禄去了。 陈裕是冯禄的顶头上司,顶头上司相请,冯县令自然忙不迭的答应,只过了半个时辰,冯禄便气喘吁吁的出现在了望湖楼二楼。 其实他是坐马车来的,并不怎么劳累。 只是在上司面前,要装成一副积极的模样,这会儿喘几口气,在上司心里的印象就会好一些。 积极响应领导嘛。 反正这种暗里的奉承也不要钱,能做就做一做。 见到气喘吁吁,甚至头上还带了几颗汗珠的冯县令,陈知府哑然一笑,他也不起身,只是伸手指了指自己对面的座位,淡淡的说道:“冯县令不必这么着急,本官请你过来只是喝喝茶,没有多么重要的事情。” “府尊相召,下官不敢不急。” 说完这句话,冯县令才小心翼翼的坐在了领导对面,然后抬头看了看领导的脸色,连陈裕脸色并没有什么不高兴,这才赔了个笑脸,开口道:“未知府尊相召,可有事情吩咐” “怎么,没事就不能请你喝茶了” 陈裕似笑非笑的看了看冯县令,然后眯了眯眼睛,轻声道:“方才,陆夫子也在你这个位置坐过。” “陆夫子,陆…” 冯禄恍然大悟,开口道:“下官明白了,是甘泉书院那件事…” 此时,冯县令“恍然大悟”的模样也是装出来的,他下午才见过陆安世,并且亲自把陆安世放进了县大牢,这会儿傍晚时分,府尊便请他过来,当然是因为这件事了。 不过这样装一装,会突出领导的智慧,反正不要钱,何乐而不为 陈裕见他这个模样,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然后低眉道:“好了,你我在江都做同僚也两年有余了,不必这样小心翼翼,甘泉书院的事情,是你们县衙在查,现在,你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给本官听。” “记得。” 陈知府眯了眯眼睛,开口道:“说真话,不然被本官查出来,就没有那么轻易过关了。” 听到这句话,冯县令微微低头,在心中暗自吐槽。 装什么 范家人都说过,你这个知府那里,他们也打过招呼了! 不过这种话,肯定是不能说出口的,冯县令低着头,老老实实的把案情说了一遍。 说完之后,他低头道:“大概就是这样,范…范公子等人,失手打死了陈清,但又不想担责任,于是找了个在场的倒霉蛋沈毅顶罪,这件事本来就要做成了,不会有任何波澜,不曾想这个读书读迂了的陆夫子掺和了进来,因此才惊扰了府尊。” 他起身,对着陈裕躬身行礼:“请府尊恕罪。” “迂” 陈裕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淡淡的说道:“这位陆山长,可一点都不迂,他为甚至给咱们出了个息事宁人的主意。” “命案不可轻纵,不然你我这父母官便白当了。” 陈知府面色严肃了起来,他抬头看向冯禄,沉声道:“大错还没有铸就,本官便不追究你的过错了,只是这件事要重新查,重新审,不可冤枉了好人。” “是。” 冯禄恭敬低头,开口道:“敢问府尊,这桩案子应该怎么审” “怎么审,是你们县衙的事情,本官不会过问,只是…” 陈裕低眉道:“本官想要息事宁人。” 第十三章 县尊的苦恼 从望湖楼回来之后,冯知县满脸不爽。 没有别的原因,主要是上官太滑了。 甘泉书院一案,明明是顶头上司陈裕默许甚至暗示过的,但是这件事真正办起来,府衙那里一点责任都不愿意担,刚才在望湖楼,陈裕本人分明过问了这件事,但是一点主意都不愿意拿! 知府不给主意,就意味着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县衙在办,县衙办得好了,府衙那边不会说什么,县衙如果办得不好,或者说把这件事情给搞砸了,那么将来追究责任的时候,第一个来拿冯禄的,便是这位江都知府! “真是官大一级压死人!” 事实上,陈裕虽然在行政上只比他大一级,但是在品级上足足高了他三品,一个是正七品,一个是正七品,中间隔了三品六级,相差甚远。 但是这个品级并不那么难以逾越,只要差事干得好,或者是朝中有人,考铨的时候能混个好的评级,那么知县升知府,也就是两三任的事情。 不过眼下,冯禄的确被那位陈知府压制的死死地,没有任何办法。 即便是有办法,陈知府朝中还有一个好老师,也不是他这个小小的知县能够抗衡的。 这位县尊老爷,一个人在书房里生了许久的闷气,连晚饭也没有心思吃, 一直到戌时左右,冯知县才从自己的书房里走了出来,一个人在县衙的后院里踱步,不时伸手挠头。 县尊老爷之所以烦恼,是因为陈知府交代他,这桩案子要息事宁人。 息事宁人很好理解,就是这桩案子能够顺利结案,两边都不再吵闹生事,不要把这件事情闹大。 可眼下,陆夫子已经掺和进来了,如果县衙给沈毅定罪,陆夫子那里多半没有办法过去,可如果不给沈毅定罪,就要给范东成等人定罪… 真定了范东成的罪过,且不说身在京城的那位范侍郎会不会亲自过问这件事,即便范侍郎不过问这件事,江都范家也不是好相与的。 “他娘的,上有恶官,下有刁民,都摊到老子头上了!” 冯知县恨恨的骂了一句娘,然后小声嘟囔:“这附郭的知县,真不是人干的……” 苦恼了半晌之后,冯县令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突然心中有了个主意,他咳嗽了一声,开口道:“来人呐。” 县衙的小厮,都是冯禄的私仆,作为仆从,最基本的规矩就是主家不睡,仆从是绝对不能睡的,冯禄一叫嚷,立刻就有一个小厮迈着小碎步走了进来,毕恭毕敬的说道:“老爷。” “备轿,老爷要去县大牢!” 仆从抬头看了看天色,苦笑道:“老爷,这么晚了,县衙里的轿夫都回去了,您要出门,可能要稍等等,小人让人去喊那些轿夫回来。” 轿夫并不是私仆,因此不必时时在县衙候命。 听到这句话,冯知县脸色一黑,又愤愤不平的骂了一句,然后闷声道:“罢了,衙门离县大牢不是太远,老爷走着去。” “去让那些轿夫,在县大牢门口等着老爷。” 小厮立刻点头,毕恭毕敬的去了。 小厮离开之后,一身布衣的冯县令,带着两个随从离开了县衙,朝着县大牢走去,县大牢距离县衙并不算太原,也就二里路不到,很快冯老爷就走到了县大牢门口。 冯县令已经干了两任江都县令,在江都已经四五年时间了,因此衙门口上下的人都认得他,见老爷来了,几个已经睡得迷迷糊糊的狱卒立刻清醒的过来,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打开了牢门,恭恭敬敬的喊了一声县尊老爷。 因为有事情,冯禄也懒得处理这些摸鱼睡觉的狱卒,闷哼了一声之后,便走进了大牢,进了大牢之后,他并不往里走,只是在门口的一张桌子旁边坐了下来,沉声道:“去,带犯人沈毅来见本县。” 几个狱卒忙不迭的点头,其中两个狱卒慌慌张张的进了大牢,将趴在稻草上睡觉的沈毅弄醒,然后带着沈毅来到了冯县令面前。 这会儿的沈七郎,还有些睡眼朦胧。 倒不是他心大,是因为在牢房里关着,实在没有事情可干,他又不敢吃牢房里的饭食,肚子饿的情况下,除了睡觉也没有别的事情可干了。 见到面前这个穿着百姓衣裳的中年小胖子,沈毅总算清醒了一些,因为这个面孔他在公堂上已经见过好几回了。 沈七郎深呼吸了一口气,就要给这位县尊老爷行礼。 “沈毅拜见县尊老爷。” 他还没有跪下去,冯县令便挥了挥手,摇头道:“不必拘礼了,坐下来说话罢。” 说完这句话,冯县令指了指自己对面的板凳,此时桌子上点着的油灯,火苗闪烁,让冯县令的圆脸显得有几分诡异。 沈毅看了看板凳,又看了看冯县令,摇头苦笑道:“县尊老爷,小民屁股疼,就不坐了,站着听您训示就是。” 听到沈毅这句话,冯禄又抬头看了看沈毅的表情,总觉得眼前的这个沈毅,与先前公堂上那个少年人有一些不一样。 但是仔细看去,又分明是一个人。 这种怪异的感觉十分强烈,就好像…就好像眼前的这个少年人,被什么脏东西上身的一样,神态表情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如果说两天前在公堂上那个沈毅,还是个稚嫩的少年,眼前这个容貌分毫未变的沈毅,似乎…突然变成了一个成熟的成年人。 冯县令摇了摇头,把这种怪异的感觉抛诸脑后,他扭头看了看身边陪同的几个狱卒,沉声道:“你们都退下罢,本县要单独问他几句话。” 县尊老爷就是县衙的主宰,也是可以决定这些狱卒职业命运的人,听到这句话,几个狱卒不敢怠慢,对着冯县令拱手之后,便转身离开了。 等几个狱卒离开之后,冯县令伸手端起桌子上的茶壶,用桌子上的瓷碗给自己倒了杯茶。 这是他习惯性的动作。 一口茶水下肚,冯县令又“噗”得一声,吐在了一旁的稻草上,然后大皱眉头,骂骂咧咧的说道:“什么破茶…” 骂完这一句之后,冯县令才抬头看向沈毅,眯了眯眼睛,低声道:“沈毅,经过县衙的深入探查,陈清一案又有了一些进展,现在,本县需要你的配合。” “配合,配合。” 沈七郎满脸堆笑,连连点头:“不管县老爷要小民说什么,小民都配合。” 冯县令又看了看沈毅,觉得这个少年人哪哪都不对劲。 不过眼下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了。 县尊老爷沉声道:“首先,范公子未曾殴打陈清。” 沈毅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 他很快低下了头,没有让冯县令看到这个笑容,然后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是,县尊老爷说的是。” “范…范公子,未曾殴打陈清。” 第十四章 互相妥协 此时此刻,沈毅的心中是非常开心的。 因为他清楚,自己通过陆夫子,向江都府官员传达出来的“处理方法”,已经得到了这些官员的认可。 所以,这位冯县尊才会说出这句话。 有了冯禄这句话,范东成固然可以从这件事里摘出去,他沈毅多半也可以从这件事里摘出去。 至于这个过程公不公正,正不正义,这不是现在的沈毅有资格考虑的问题,他必须先保全自身,让自己处在安全的位置,才有资格去考虑另外那些有的没的。 大牢的日子太难熬了。 他一天……不,一个时辰也不想待下去了。 见沈毅这么配合,冯县尊脸上露出了一丝诧异,他看了看沈毅,微微皱眉:“是…是不是陆夫子,与你说过什么” 显然,这位县尊将沈毅的态度转变,归结于陆安世。 他认为是陆安世传授了沈毅这些保全自身的法门,这个懵懵懂懂的少年人,才会突然变得安分。 对于冯县令的这个误会,沈毅并没有解释,这是一个对于沈毅有利的误会。 因为他沈七郎人微言轻,但是陆夫子却是人微言重,如果让冯县尊误以为这是陆夫子的意思,那么事情就会顺利很多了。 于是,沈毅依旧是微微低着头,缓缓说道:“回县尊,山长只是告诉小民,要相信衙门是公正的…” 听到这句隐隐带刺的话,冯禄闷哼了一声,但是并没有说什么,然后继续说道:“那天,陈清被人打死,你看到了什么” 沈毅闭上眼睛,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小民到场的时候,陈清已经倒在了地上,小民并没有看到事情的经过,只是隐约看到,好像是那个叫做钱通的人下得手。” 说到这里,沈毅抬头看了看冯禄的表情,见这位县尊的脸色没有什么变化,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还有,当时范东成范公子并没有动手…” “别的,小民就一无所知了。” 对于沈毅的回答,冯禄还是很满意的,他眯着眼睛,点了点头。 “很好,如果衙门再有堂审,你可不能临堂改供。” 沈毅面色严肃,开口道:“县尊,小民愿意现在就给这份口供画押!” 见沈毅满脸严肃的模样,冯县令愣了愣,然后摇头道:“那倒也不急。” “今天已经太晚了。” 县老爷伸手,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然后又伸了个懒腰,做完这些事情之后,县尊老爷才看了一眼形容狼狈的沈毅,微微叹了口气。 他迈步走到沈毅面前,微微低头道:“沈七郎,你今日既然能说出这番话,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你心里应该是清楚了的,你这几日牢狱之灾,非是因为本县,背后另有其人。” “有朝一日你从这大牢里出去,可不要记恨本县。” 听到这句话,沈毅再一次低头,微眯眼睛。 他继承了另一个沈毅的全部记忆,甚至可以两个人成为了一个人,自然清楚,这几天这位县老爷,差点把自己活活打死。 只差一点,自己就死了。 现在,这位县老爷忽然态度大变,并不是因为他良心发现,而是因为时势所迫,不得不为。 这几乎是杀身之仇,不记恨是不可能的。 不过这个时候,他还在大牢里,当然不能昂着脖子向这位县尊放狠话,于是沈毅连忙低头,开口道:“县尊老爷这是哪里话,您依章办事,小民岂敢记恨老爷。” 微微发福的冯县令,借着油灯灯光,再一次上下打量沈毅,然后他对着一旁的狱卒招了招手,开口道:“来,给沈七郎卸了脚镣。” 沈毅身子瘦弱,入狱之后并没有受枷,但是脚镣还是有的,这副沉重脚镣这几天着实让沈毅吃了不少苦头。 县尊老爷开口了,一旁的狱卒自然照办,很快就把沈毅的脚镣解开。 解开脚镣之后,冯县令两只手背在身后,对着沈毅淡淡的说道:“沈七郎,这几日你还是要住在这大牢里,等这件案子再审,本县再来提你,不过从明日开始,你的家人就可以来探监了。” 听到这句话,沈毅连忙点头称谢。 沈毅刚谢完,一个身材粗壮,帽子都没有戴正的汉子,跌跌撞撞的从外面跑了进来,壮汉见到冯县令之后,连忙跪在地上,磕头道:“小人严平,见过老爷。” 严平是县大牢的牢头,大牢里事情都归他管,身为牢头,自然是不用上“夜班”的,因此严平早早的回家休息去了,这会儿听说县老爷来了牢里,便慌慌张张的换上衣裳,赶到大牢给老爷请安来了。 要知道,冯知县的七品官,在知府陈裕面前可能不起眼,但是落在县衙其他人身上,就是与天一样大,毕竟这个负责县大牢的牢头,甚至连官都不是,只是一个吏员。 冯老爷对着严牢头招了招手,淡淡的说道:“大半夜的,不必行礼了。” 县尊老爷起身,两手背在身后,对着严牢头沉声道:“这几日,沈七郎的伙食你亲自负责,莫要亏待了他,更不能让脏东西进大牢里,若是沈七郎吃饭吃坏了肚子,本县便唯你是问,听明白了没有” 既然已经决定了如何办案,那么冯县令当然不能坐视有人毒死沈毅。 严牢头扭头看了看沈毅,又看了看冯禄,连忙点头:“老爷放心,小的亲自负责沈公子的吃食,绝不会出问题。” “嗯。” 县尊老爷这才起身,负手离开了县大牢,此时,已经月上中天,县衙的轿子也已经在大牢门口等候,小胖子县令摇头晃脑的上了轿子,回县衙去了。 而沈毅,也被重新带回了大牢里看押,只是这个时候,牢里的狱卒们对待沈毅的态度都好上了不少,严牢头甚至让人找来一件干净衣裳,换下了沈毅身上那件褴褛破烂的囚衣。 …… 一夜无话。 很快,到了第二天早上。 因为昨天晚上熬夜“办差”,这一天早上冯县尊起的稍晚了一些,起床洗漱之后,县老爷打着哈欠进了自己的书房,落座之后,他便让人把邓师爷请到了书房里。 邓师爷很快来到了书房之中,满脸堆笑:“老爷,您找我” “嗯。” 冯县令这会儿正在翻看自己桌子上堆着的文书,见到邓师爷来了之后,他放下文书,再一次打了个哈欠。 邓师爷低着头,陪着笑脸:“老爷您昨晚上没睡好” “以后恐怕都睡不好了。” 县尊老爷嘟囔了一句,瞥了一眼邓师爷,开口道:“昨夜,本官去县大牢,提审了犯人沈毅,问出了另外一番口供。” 邓师爷眼珠子转了转,看向冯知县。 “老爷,您……” 冯县令没有理会他,继续说道:“按照沈毅昨夜所说,当日他并没有看到范东成范公子殴打陈清,只看到那个姓钱名叫钱通的甘泉书院学子,殴打陈清。” “这个钱通,本官已经连夜派人去查了,平日里在甘泉书院,便是个蛮横霸道的人。” 冯知县这句话的意思是,他已经派人查过了钱通的家底,是个完全可以动的人。 说到这里,县尊又看了看邓师爷,问道:“对于这份供词,师爷如何看” 他这句话,看似是在问师爷,其实是在问师爷背后的人。 邓师爷眼珠子转了转,然后对着县尊恭敬低头:“老爷,属下才识浅薄,这件事情,请老爷容属下思量半日……” “不急不急。” 冯知县淡淡的说道:“有的是时间,师爷慢慢考量就是。” 第十五章 息事宁人 邓师爷从县尊老爷的书房里走出来之后,很快便离开了县衙,朝着江都城里的一处大宅走去。 邓师爷敲门之后,这处大宅的侧门出便开了个小门,将邓师爷放了进去。 邓师爷在这座大宅里待了整整一个上午,一直到接近中午时分,他才从大宅里走出来。 离开了大宅之后,邓师爷连午饭也没有吃,便赶回了县衙,他回到县衙的时候,县尊老爷正在县衙的偏房用饭,邓师爷走到饭桌面前,低头行礼:“见过老爷,夫人。” 见到师爷回来,冯县尊对师爷招了招手,笑着说道:“师爷回来了,还没吃饭罢,一起吃点” 邓师爷毕恭毕敬的走到冯知县面前,微微弓着身子,低头道:“回老爷,属下在外面吃过了。” “哦” 冯禄似笑非笑的看了看邓师爷,问道:“外面还管师爷的饭” 听到这句话,邓师爷有些尴尬。 因为范家并没有管他的饭。 不过对于他这种人,尴尬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邓师爷搬了把凳子,坐在了冯县令对面,低声道:“老爷,您上午问的事情,属下已经想好了。” 说着,师爷看了看一旁正在吃饭的县令夫人,便低着头不说话了。 冯县令从饭桌上起身,伸手摸了摸自己鼓起来的肚皮,对着一旁的夫人笑着说道:“吃饱了吃饱了,夫人你慢用,为夫与师爷去商量点事。” 知县夫人是个寻常人家出身的姑娘,因此对冯县令颇为顺从,闻言点头道:“老爷去忙就是。” 就这样,冯县令带着师爷两个人一起,来到了书房里,冯县令在自己的主位上坐下之后,看向邓师爷,问道:“师爷是如何考量的” 邓师爷连忙低头道:“老爷您明察秋毫,问出来的事情自然没有假的,属下唯老爷马首是瞻。” 说到这里,邓师爷在自己的袖子里摸索了片刻,然后摸出了一张样式精美的票子,两只手递在了冯知县面前。 “老爷,范家人知道您半夜还去大牢审案,只为了还范公子一个清白,十分感激,因此让属下带点心意给您喝茶。” 这个票子,并不是纸币,而是兑票。 这个时代主要的流通货币是金银铜这些贵金属,然而金属流通因为太过笨重,自然十分不便,而且互相之间的兑换也不方便,最开始只能去官府以银兑换铜钱,久而久之就民间就出现了一些钱铺,钱庄。 这些钱铺,最初只能用贵金属换铜钱,或者用铜钱换贵金属,但是时间长了,就出现了一些类似于银行的职能,比如说存储。 存了钱之后,钱铺便会开出票据,凭票兑付。 这种就是兑票。 当然了,因为信用体系严重不完善,在现在这个时代,这种钱庄还是偏地方化的,比如说江都府本地钱铺开出来的兑票,只能在江都府用,出了江都府,旁人便不会要了。 也只有京城那几家钱庄,生意做得大一些,能够在全国的大城市使用流通。 再值得一提的是,这种存储并没有任何利息,反而还要给钱庄一部分费用,让钱庄来帮你保管储存钱财。 摆在冯知县面前的,就是一张江都府本地钱铺开出来的兑票,兑票上清清楚楚的写上了银一千两。 一千两银,这个数目已经很可观了,即便是冯禄这种知县,一年也未必会有这么多收入。 冯知县拿起桌子的兑票看了看,然后重新放回了桌子上,淡淡的说道:“断案审案,是本县分内之事,当不得辛苦二字,无功不受禄,这钱本官不能要。” 冯禄并不是什么清官。 事实上,在江都县为官两任,他已经吃得口袋饱饱,但是这位县老爷很清醒的知道,什么钱应该拿,什么钱不应该拿。 就拿甘泉书院这件案子来说,假如沈毅认罪之后伏诛了,这件案子做死了,那不要说一千两,就是范家给他两千两,三千两,他也会眼睛都不眨一下的收下。 但是现在,这桩案子并没有那么稳当。 哪怕按照陆夫子与陈知府的意见办完了这件事,谁能保证事后,受害人陈清家里不闹 谁又能保证,独独获罪的钱通家里不闹 那么多不稳定因素在,这笔钱收的就不稳当,不稳当的钱,冯禄从来不收。 见冯知县那么坚决的推拒,邓师爷愣了愣,然后默默把兑票收了起来,陪了个笑脸:“老爷的意思,属下明白了。” 坐在椅子上的县尊老爷,低头叹了口气:“本县现在什么都不求,只求四个字。” “息事宁人。” 这四个字,是陈知府给他的要求,也是冯县尊现在的个人诉求。 他只想这件事尽快过去,然后只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不再有任何波澜。 邓师爷深深低头:“老爷,属下相信,会息事宁人的。” ……………… 县大牢,沈毅的牢房门口,站着一男一女。 这一男一女,年纪都在二十多岁,男的是沈毅的三哥沈陵,女的他是沈陵的夫人,也就是沈毅的三嫂。 沈夫人提了个食盒,递给了牢房里的沈毅。 她是个感性的人,见到牢房里狼吞虎咽,满脸狼狈的沈毅,不由眼睛发红,几乎要滴下泪来。 “七郎这几日,受大罪了。” 沈毅的父亲沈章,在京城做事情,并不怎么常回江都,因此平日里都是沈陵夫妇在照顾沈毅兄弟俩,沈夫人嫁到沈家也有四五年时间了,可以说是看着沈毅长大的,这会儿见到沈毅满脸灰尘,身上随处可见血痕,心中自然心疼。 牢房里的沈毅,放下筷子,对着沈夫人笑了笑,开口道:“三嫂莫哭,小弟已经没有大碍了,不出意外的话,再过几日,应该就可以出狱回家了。” 牢房外,沈三公子沈陵闻言,精神一震,他看向沈毅,问道:“老七,这是陆夫子与你说的” 沈毅摇头。 “是小弟自己猜的。” 他对着沈陵笑了笑,开口道:“原先三兄与三嫂,不仅见不到我的面,连东西也送不进大牢里来,如今不仅可以见到小弟,还可以送吃的进来,这说明衙门的态度变了。” 说到这里,沈毅用袖子擦了擦嘴,问道:“对了三兄,我入狱的事情,你没有跟恒儿说罢” 沈恒,沈毅的胞弟,今年还不到十二岁。 前十几年,兄弟俩住在一个院子里长大,因为父母不在身边,说是相依为命也不为过,一直到去年沈毅考入了甘泉书院,兄弟俩才算分开。 “那孩子还小,不曾与他说。” 沈三公子看了看沈毅,叹了口气:“还好现在事态好转了,老七你若是真出了什么事,为兄都不知道怎么与他开口。” “既然没跟他说,那就不要跟他提了。” 沈毅微微低头,缓缓说道:“等将来我出去了,找机会再跟他说罢。” 沈陵点头,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开口道:“对了老七,四叔明天,最迟后天就能赶回江都了。” 沈陵的四叔沈章,也就是沈毅的父亲。 自沈毅小时,父亲沈章就在京城某座王府里做管事,一年才能回江都一两回。 不过王府的待遇应该不错,沈章每年都会寄不少钱回来,足够他与小弟沈恒两个人吃用。 这一次他下狱,沈陵第一时间给京城传信,不过一来一回,总需要时间,到现在沈毅下狱四五天了,父亲沈章还在赶回来的路上。 听到这句话,沈毅默默叹了口气。 “让父兄们费心了。” “这是什么话” 沈陵沉声道:“咱们是一家人,什么费心不费心的不管怎么样,你好好活着最要紧。” “兄长放心,我会好好活着的。” 牢房里的沈七郎,虽然形容狼狈,但是脸上却露出了一个十分自信的笑容。 “我会活得比谁都好。” 第十六章 闭眼看世界 能见到家人,就说明这件事情已经没有什么大问题了。 毕竟江都县衙最开始是打算以最快的速度结案,直接坐死沈毅的罪名,让沈毅的家人根本不知道内情。 如今,沈陵夫妇能够见到沈毅,知道了事情的详细前因后果,如果沈毅依旧坐罪,那么沈家也一定会闹到底的。 这一次沈陵夫妇来探监,不止给沈毅带了饭食,还带了一些外用的伤药,给沈毅敷上,让他后背的伤势能够好的快一些。 探监的时间不能太久,沈陵夫妇在大牢里待了大半个时辰之后就离开了,兄嫂离开之后,沈毅又重新趴在了大牢的稻草上,默默出神。 他在思考,思考下一步的打算。 根据另一个沈毅的记忆,这个时代国号为陈,国姓为李,建国至今已经百余年,国都在建康。 这与沈毅所了解的所有历史朝代都不符合,几乎可以断定的是,这个世界已经不是他认知当中的那个世界了。 这是非常要命的事情。 沈毅平日里也读史书,对于历朝历代不能说烂熟于心,但是最起码也有一些了解,如果是穿越到唐朝明朝这种耳熟能详的时代,他可以凭借“先知”的金手指,给自己规划出一条路径出来,但是对这个陈国…… 他一无所知。 一无所知,就代表着穿越者的优势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大,他需要尽快熟悉这个时代,或者说这个世界。 按照沈毅的记忆,今年是大陈洪德五年,帝座上的洪德天子十一岁登基,今年也才刚满十六岁,尚且未曾亲政。 朝事,聚在太后以及几位宰辅手中操持。 牢房里的沈毅,虽然是闭着眼睛,但是却在认真观望这个世界。 大陈太祖开国之后,起初定都建康,末年迁都燕京,但是皇位顺递三世之后,天子亲征漠北大败,皇驾沦陷漠北蛮部,其后漠北蛮族叩开关门南下,朝廷慌张之下,从燕京再一次迁都回了建康故都。 其后,朝廷虽然在建康稳定了下来,并不曾丢掉国祚,但是北边大部国土失落,几乎只剩下了半壁江山。 而李陈王朝定都建康之后,沈毅的老家江都,实际上成了京兆的一部分,只是即便已经丢失燕京六十年,朝廷的人至今还认建康是陪都,京兆的名分就没有定下来。 想到这里,趴在稻草上的沈毅缓缓睁开眼睛,他伸手捏了一根稻草,放在这里手上把玩,然后用只有自己能够听到的声音,喃喃低语。 “看起来,有些像是…土木堡之后南迁的大明啊…” 另一个世界的大明,遭逢土木堡巨变之后,朝廷也一度想要南迁,因为有了于少保,大明国都才得以保存。 可惜的是,这个世界的李陈,似乎并没有出现于少保,当初天子失落之后,朝廷南迁没有遇到什么阻力,很快就迁到了建康。 当然了,大陈的国祚还在,自然对自己的这段黑历史讳莫如深,至今朝廷对外的说法也是暂居陪都,迟早有一天克复京师。 不过南迁六十年,至少已经两代人过去,当年从北边难逃的那一代人,或许会有一心北伐的念头,但如今那拨人早已经死的干干净净,建康朝廷里一片祥和,已经没有人再去提北伐的事情了。 良久之后,沈毅终于把这个时代的大概情况分析了一遍。 比较可惜的是,原先的那个沈毅也只是个十五不到十六岁的少年人,他对于这个时代的了解,是十分碎片化的,因此沈毅也没有办法通过他的记忆,来窥见这个时代的全貌。 甚至在“沈毅”的认知中,北边的蛮族都是吃人的妖怪,三头六臂,凶神恶煞。 沈七郎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不管怎么样,还是要尽快找到进身之阶。” 李陈王朝会不会北伐,如何北伐,毕竟与沈毅是没有什么关系的,他现在最重要的目标是先离开这个大牢,洗清自己身上的罪名,然后再在这个时代,找到让自己阶层跃迁的办法,高高的爬上去。 当然了,他现在一无所有,爬的太高也不现实。 “先给自己定下一个小目标。” 沈七郎小声嘟囔了一句:“最起码,要比范侍郎高才行。” ………… 在陈知府的意志影响下,冯知县的操作下,县衙很快就这桩案子,与范东成范家,以及罗茂才罗家还有富商马家达成了暗中的妥协。 范家人都愿意配合衙门,另外两家自然也不会有什么意见,唯一可能有意见的,就是即将要坐罪的钱通以及他身后的钱家了。 当然,没有人会去替他们分辩了。 很快,江都县衙便张贴告示,宣布甘泉书院一案另有隐情,将与三日之后重审。 甘泉书院的案子,本来就被遮掩的严严实实,因此江都城的老百姓大部分并不知情,对于这个消息也没有太大反应,然而身为当事人的范东成四人,听闻这个消息之后,自然就坐不住了。 钱通,马俊,罗茂才三人,在听闻消息之后,第一时间赶到了范家门口,想要与范东成见面。 然而当他们到了范家门口的时候,范家的大门紧闭,管事说范公子不见任何人。 钱通等三人没有了办法,只能随便找了处酒馆坐下来喝酒,三人落座之后,互相对视了几眼,彼此的目光中都有些恐惧。 个子最大的钱通,仰头喝了杯酒,然后看向另外两个人,说话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马兄,罗兄,这件事…不是推给那个姓沈的小子了么,怎么突然又要重审了,不会…不会出什么岔子罢?” 他们四个人平日里虽然到处惹事,也经常打人,但是这一次却是第一次打死人,再加上年纪又不大,慌张是在所难免的。 马、罗二人互相看了看对方,然后身材瘦小一些的罗茂才微微摇头,开口道:“应该不会出岔子,范少家里势力通天,就算是府尊,也要给他们家面子…” 相对肥胖的马俊也端起酒杯,咽了口口水:“对,范少的五叔可是朝廷里的侍郎,就是陈府尊也不敢得罪,再说了,也不是什么大事,有沈七顶罪,落不到咱们头上…” 他心里当然也是慌的,这会儿说出这番话,也是在宽慰自己。 这位富商之子话音刚落,就有一个小厮,慌慌张张的进了酒馆,来到了马俊面前,低着头说道:“少爷,老爷让您立刻回家去。” 马俊挠了挠头,问道:“老爹找我做什么?” 小厮摇头:“不知道,但是老爷说您再不回去,就把您活活打死…” 听到这句话,马俊身子抖了抖,他站了起来,咳嗽了一声:“小二,结账。” 说完这句话,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碎银,放在了桌子上。 他是四个人当中最有钱的,平日里出来,大部分都是他付账。 付完钱之后,马俊看了看另外两个人,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二位兄弟,我老爹脾气不好,我再不回去,小命恐怕就真的没了。” “你们慢慢喝,咱们下次再聚。” 罗茂才与钱通没有办法,只能起身相送。 马俊离开之后,只能他们两个人坐下来喝酒,每过多久,又有一个下人一路小跑,来到了罗茂才面前,低头道。 “少爷,老爷让您立刻回家去。” 罗家是士族,家里的规矩更严,罗茂才不敢不听,也只能起身离开。 于是,在场的只剩下了钱通一个。 钱通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呆呆地看着桌子上摆放的酒菜,隐约感觉到了有些不对劲。 他甚至感觉…… 脊背发凉。 第十七章 升堂审案 江都县衙。 今天是陈清一案重审的日子。 一大早,陈清的家人便早早到场,主要是陈清的父母以及他的一对弟弟妹妹。 陈清父母一共三个孩子,陈清的老大,今年十六岁,妹妹刚满十三岁,至于幼弟,今年才十一岁。 陈清家里的条件,比起沈毅家里还要差一些,沈毅家虽然是士族之中的寒门,但是至少可以称得上是士族,而陈清家里则是江都城郊的农户。 当然了,能供养陈清这个读书人出来,陈家不可能是贫农,事实上陈家家里有十来亩地,住的也是瓦房,虽然都是陈清父母亲自耕种,辛苦一些,但是一家老小也能吃饱饭,每年能够存余一些。 陈清幼年蒙学,蒙学的先生就说他是读书种子,将来是很有希望考中功名的,自那之后,陈父陈母便没有让陈清再下过一次地,干过一点活,不管陈清买书买纸买笔买墨需要多少钱,陈父陈母都会咬牙供应。 陈清也很争气,顺利的进入甘泉书院这种“名校”读书,本来明年就要安排他参加县试,然后府试,院试,考取生员功名。 有功名在身,就可以见官不跪,另外还可以免自家两个人的人头税,陈家的日子就会好过许多。 陈清天资聪颖,也很好学,年初上元诗会他一首上元词就颇为出彩,在书院里小有才名,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是很有机会考中秀才的。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陈清死了。 被人乱拳打死。 陈清被送回家的时候,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了。 可想而知,陈父陈母,该何等痛心? 事实上,陈母当场就昏厥了过去,这几天时间精神也变得不是如何正常了。 然而这几天时间里,陈家人多次来县衙询问案情,县衙一方面在刑讯沈毅,另一方面却没有告诉陈家人,只说案情正在审问之中。 当时,江都县衙的想法是先把这桩案子做死,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再将案情通报出去。 不过后来,陆夫子的进场,让这件事情出现了转机,弄到现在,事情已经与最开始不一样了。 现在,官府一方,甘泉书院一方以及范家等诸方势力,都达成了统一意见,要拿钱通来结案。 既然拿钱通来结案,那么这件事就不必那么遮遮掩掩了,因为钱通的的确确是当时的凶手之一,拿他论罪,江都县衙是“伸张正义”,不仅不用遮掩,甚至还值得宣扬一番。 此时,陈氏夫妇带着一双儿女,站在公堂的角落里,陈母还在不住的抹眼泪,他们的女儿也双眼通红,不过还是拉着母亲的手,在宽慰母亲。 除了陈家以外,沈家的人也到了。 沈家这边是沈毅的父亲沈章,以及他的三哥沈陵。 沈章今年四十岁不到,身材中等,穿着一身普通的布衣,穿着打扮,一看就是干练之人,此时他站在公堂的右边,抬头看着大堂上的牌匾,虽然没有说话,但是他的手还是微微有些颤抖。 很明显,作为父亲,他心里是非常紧张的。 沈陵站在自家四叔身后,微微低头道:“四叔,您昨天也见到老七了,没有什么大碍的,放心罢。” 沈章是昨天早上赶回的江都,回到江都之后便去县大牢见了儿子一面,这会儿心里是有底的。 听到这句话,他只是“嗯”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 “县尊老爷到——” 随着衙差的呼唤,身材有些肥胖的县令冯禄,两只手扶着腰带,朝着正堂主位走去。 因为他肚子有些大,这个扶腰带的动作,看起来就有些像是在捧着自己的肚皮,模样有些滑稽。 不过这个时候,这个场合,很明显,没有人敢嘲笑县尊老爷的。 大堂上,除了陈母的啜泣声之外,再没有任何声音。 等到县老爷坐定,大堂里的众人才纷纷下跪,对着县老爷扣首行礼。 “拜见县尊。” “都起来罢。” 冯县令抬了抬手,示意不必下跪,他坐在椅子上,淡淡的说道:“今日升堂所谓何事,诸位想必已经清楚了,既然如此,本县便不再赘述。” 一个县有时候有数万人乃至于数十万人,因此不是每一件案子县尊都要处理的,事实上绝大多数的案子都不用县令亲自处理,县老爷亲自升堂的次数少之又少。 因此,县尊老爷才有此一说。 这位冯县令扫视了一眼堂下众人,沉声道:“带人犯。” 几个如狼似虎的衙差,很快就把身穿囚衣的沈毅给押了上来。 沈毅入场之后,陈父陈母的目光,便都落在了沈毅身上,两双眼睛恨不能剜了沈毅。 但是他们被衙役挡着,没有办法靠近沈毅。 沈毅进入大堂之后,身不由己,跪在了大堂里,低头道:“小民沈毅,叩见堂尊。” “嗯。” 冯县令装模作样的嗯了一声,然后淡淡的说道:“沈毅,你乃甘泉书院学子,与死者陈清乃是同窗,当日陈清被人殴死,你在现场不在?” 沈毅回头看了看自己的父兄,然后低头道:“回老爷,小民在现场。” 冯县尊继续问道:“你看到,是谁打了陈清?” 沈毅低头,沉默了片刻之后,开口道:“回县尊,当时他们在树林里,小民只看到一个大个子在殴打陈清,别的…就没有看到了。” 这个时候,沈毅是不能直接把钱通的名字说出来的。 因为说出钱通,就是替范东成脱罪。 这是一个交易的过程。 范东成等人还没有替他洗脱罪过,他便不可能提前替范东成脱罪,万一范东成现在反口不认了,那他这个弱势群体要找谁说理去? 听到沈毅这番说辞,县老爷看了看沈毅,然后捋了捋胡须,继续说道:“这几日问案,你一直说非你所为,本县便派人彻查了此事,问询证人之时,的确发现新的案情。” 说着,县老爷咳嗽了一声,沉声道:“带证人。” 随着冯县令一声令下,很快冯、罗、马、钱四人,被衙差带到了大堂之上。 几个人入正堂之后,另外三个人都对冯禄下跪行礼,独独范东成一人只是对县尊拱了拱手,算是行礼了。 范东成并没有功名,见官理应跪拜才是,但是他仗着家里的势力硬是不跪,冯县令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没有看到。 他咳嗽了一声,开口道:“范公子,当天你也在场,你且说一说,陈清是否沈毅所杀?” 范东成脸色阴沉。 他先是抬头看了看冯县令,又扭头看向了一旁的沈毅,然后咬了咬牙,低头道:“回县尊,当日…晚生的确在场,陈清……” 说到这里,范东成脸色有些难看,他扭头恶狠狠的看了沈毅一眼,然后才很是艰难的说道:“非沈七所杀。” 很显然,对于这个结果,这位范公子并不满意,但是迫于家里给的压力,他又不得不说出这句替沈毅脱罪的话。 听到范东成这句话之后,罗茂才与马俊两个人,神色都有些复杂,但是都低着头没有说话。 钱通却神色骤变,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回话的范东成。 就在范东成回话的时候,跪在地上的沈毅,忽然扭头看了旁边站着的范东成一眼。 之所以看这一眼,是因为原先的沈毅,只见过范东成两三面,出事的那天,他到场之后就被打的七荤八素,再加上两个灵魂交融,现在的沈毅已经记不太清楚范东成长什么模样了。 这位范公子,身材修长,因为年长沈毅几岁,比起他要高出半个头左右。 沈毅深深地看了看这位范公子有点小帅的脸庞,然后把这个脸庞,牢牢地记在了心里。 看了看范东成之后,他又把另外两个人的面容看了一遍。 分别是马俊,罗茂才。 至于钱通…已经没有必要去看了。 第十八章 明察秋毫 范东成站在大堂里,微微低头,继续说道:“那日晚生在现场,沈毅到场的时候,陈清已经昏迷不醒,至于其他的事情…” 这位范公子叹了口气,开口道:“县尊,事涉朋友,晚生就不说了,县尊问旁人罢…” 说完这句话,范东成拱了拱手,退到了一边去。 冯县令也没有勉强,伸手拍了拍惊堂木。 “马俊。” 身材有些臃肿的马俊出列,毕恭毕敬的对着冯知县作揖,低头道:“县尊。” 相比较来说,马俊家虽然有钱,但是只是商贾之家,虽然现在朝廷的规矩不再像从前那样严苛,但是社会地位还是不高的,面对冯知县,他就没有办法像范东成那样摆出高姿态。 “罗茂才。” 县尊老爷又开口说话了。 罗茂才也站了出来,低头行礼:“县尊。” 县老爷点了点头,开口道:“昨日你们二人来县衙见过本县,与本县坦白了你们所见的案情,今日公审,你们两个人把昨天说过的话再说一遍。” 听到县尊这句话,范东成站在一旁面无表情,而钱通则是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的这两个“兄弟”。 他已经感觉到了有些不对劲。 因为…昨天他并没有来县衙。 此时,钱通心里的忐忑更甚,他小心翼翼的朝着范东成靠近了两步,然后低着头,用有些颤抖的声音小声道:“范……范少…” 范东成深呼吸了一口气,回头看了一眼钱通,低眉道:“能帮你我会尽量帮你。” 听到这句话,钱通心里更加忐忑,他还没有来得及继续说话,马俊与罗茂才两个人,便开始答县尊问话了。 罗茂才是士族出身,口才相对要好一些,他站了出来,先是回头看了看范东成,然后咬了咬牙,开口道:“回县尊,那日我等四人在书院后院闲逛,迎面碰上了陈清,钱通就说陈清仗着自己生的好看,窥伺陆小姐…” “钱通心仪陆小姐,对陈清很是恼火,于是就上前去,想要教训陈清一顿,他身材高大,只一拳就把陈清打翻在地,我等…” 说到这里,罗茂才深呼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我等三人想要阻拦,然而根本拦他不住,那陈清身材单薄,吃了钱通四五下之后,便倒地昏厥过去了…” “钱通打红了眼,觉得陈清在装死,依旧不依不饶,骑在陈清身上提拳便打,我等拽也拽不开,后来沈七匆忙赶来,也被钱通打倒…” 罗茂才这番话还没有说完,一旁的钱通就情绪崩溃了,他直接冲到了罗茂才面前,一把揪住了罗茂才的衣领,面孔都扭曲了。 “你说什么?!” 钱通气的声音颤抖:“当日明明是…” 他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县尊老爷便皱眉道:“把他们拉开,将钱通押到一边去,让证人继续说话。” 几个衙役立刻上前,将两个人拉开,钱通虽然身材高大,但是抵不过衙役,很快被押到了一边,仍旧昂首叫屈。 “县尊,县尊!” “这厮诬陷我,请县尊给我做主!” 冯县令闷哼了一声,冷声道:“就凭你刚才的举动,可见的确是个性格暴躁之人,那殴杀同窗也就不奇怪了。” 说到这里,冯禄眯了眯眼睛,继续说道:“用布条勒了他的嘴,不要让他干扰公堂了。” 用布堵住嘴巴,其实很难让人说不出话,但是用布塞住嘴巴,再用布条一勒,就基本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些活计衙役都十分熟悉,两个衙役很麻利的把钱通嘴巴塞住,把他押在了一边。 县老爷伸手敲了敲惊堂木,淡淡的说道:“罗茂才,你继续说。” “是。” 罗茂才惊魂未定的看了一眼已经被押的死死地钱通,他闭上眼睛,想起了自家父亲的叮嘱,再一次吐出一口浊气,继续说道:“钱通…足足打了陈清一柱香时间,直到他再也不能动弹,事后他见事情闹大了,还想嫁祸栽赃在沈七头上,我等…” “我等实在看不过眼,昨天才到了县衙,面呈县尊…” 这番说辞,很明显县尊十分满意,他点了点头,看向一旁的马俊,问道:“马俊,你也把当日的事情说一遍。” 马俊虽然不太会说话,但是有了罗茂才在前面,他只需要把罗茂才说过的话大致重复一遍也就是了。 很快,马俊也把事情大概说了一遍。 冯知县微微点头,又看向范东成,开口道:“范公子,这二人所说,属实否。” 范东成脸色虽然不太好看,心里很明显也不太甘心,但是迫于家里的压力,已经为了自家叔父的官声,他还是咬了咬牙,低头道:“回县尊,他二人所说,便是晚生所见,只是…” 范东成低头道:“只是当日钱通对陈清动手的时候,陈清也是还了手了,这二人系为情私斗,再加上钱通年纪伤小,请县尊从宽处置…” 冯县令闻言,淡淡的瞥了范东成一眼,开口道:“范公子此言,是出自本心么?” 他这句话的是在问范东成,刚才范东成所说的话是他本人的意思,还是范家的意思。 很显然,范东成这个纨绔公子并没有听明白冯知县话中的意思,他对着冯禄低头道:“回县尊,是出自晚生本心。” “本县明白了。” 说完这句话,县老爷拍了拍惊堂木,沉声道:“本案案情,已经颇为明了,但是具体如何审判定罪,还需要证物以及凶手的供状,来人呐。” 几个衙差立刻出班,对着县尊恭敬低头:“老爷!” “将钱通收押进大牢,等案犯如实招供之后,择日重审。” 大陈命案的流程,是非常繁复的,不仅需要详细的卷宗写明案件的经过,还需要证物,证词以及凶手本人画押的供状,如果县官判了杀头,还需要上报刑部,等刑部堪核之后才能行刑,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审结的。 老实说,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强制性的流程,沈毅这会儿尸体都凉了。 “是!” 几个衙役低头领命,将嘴巴被堵死的钱通押了下去。 钱通离场之后,冯知县又把目光看向了跪在大堂里的沈毅。 这会儿的沈毅,身着囚衣,形容狼狈,但是他的神情却很是从容,仿佛早已经猜到了今天的结果。 看到沈毅这个表情,强烈的怪异感又涌上冯知县心头,不过事情到了这里,今天堂审的结局已经注定了。 他微微低眉,拿起了桌子上的惊堂木。 “经多人证词,查甘泉书院沈毅确系蒙冤入狱,今日…” 惊堂木重重落下,声音响亮。 “无罪开释。” 第十九章 一袋钱 听到“无罪开释”这四个字之后,跪在地上的沈毅还没有什么反应,一旁的沈章整个身子一软,差点倒在了地上。 还好沈陵就站在他旁边,见机的快,一把搀扶住了沈章。 “四叔,你没事罢?” 沈章微微摇头,开口道:“没事,没事。” 这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抬头看了看跪在大堂里的儿子,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浊气:“没事了。” 而跪在堂中的沈毅,对着冯知县恭敬低头,开口道:“多谢县尊明察秋毫,还小民清白!” 这句话多多少少带了点刺,冯县令听了之后,忍不住微微皱眉,随即摇头道:“这一次是县衙屈了你,还让你受了不少苦头,稍候县衙会补偿你一些银钱,给你养身子用。” 这个年代是没有什么赔偿可言的,冤枉了你最多也就是把你放了,而冯县令之所以主动要给沈毅赔偿,一方面是因为陆安世陆夫子的面子,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这两天冯县令一直觉得沈毅怪怪的。 他觉得,这个少年人与最初被送进来的那个少年,几乎判若两人。 这种怪异的感觉,让冯县令很不舒服,因此他也想花点钱息事宁人,也是给自己买个心安。 对于冯县令的补偿,沈毅并没有拒绝,谢过县令之后,起身来到了父兄面前,他抬头看了一眼沈章,然后跪了下来,对着沈章叩首道:“不孝儿让您担心了。” 沈章幼年也尝试过考学,但是屡试不第,连一个秀才也没有考中,后来生下了两个儿子,又实在没有什么来钱的门路,便与同乡一起去京城打拼去了,这些年沈章虽然不怎么在他们兄弟二人身边陪着,但是几乎每个月都会寄钱回来,这些钱让沈毅兄弟两个人过的还算不错。 沈毅出事之后,沈章便昼夜兼程的赶了回,白头发都多了不少,整个人也憔悴了许多。 看到跪在面前的儿子,沈章伸出双手,将沈毅扶了起来,叹息道:“好孩子,事情都过去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他拉着沈毅的手。 “你嫂子在家里给你准备了饭食,咱们回家去罢。” 现在沈毅已经被判无罪,已经是个自由人了,随时可以回家去,他陪着老爹还有三兄沈陵一起,来到了县衙的前院,然后沈毅看了看父亲,轻声道:“爹,您与三兄先回去,儿子还要在这里等一会儿。” 沈章皱眉:“等什么?” “等一等陈家人。” 沈毅低眉道:“这件事情,儿子虽然受了屈,但毕竟已经没事了,陈家却是的的确确没了一个孩子,儿子与陈清乃是好友,等会我要见一见陈家的父母,跟他们把这件事情说清楚。” 沈章沉默了一会儿,并没有说话,而是扭头看了看一旁的沈陵。 沈陵咳嗽了一声,开口道:“四叔,老七经过这件事之后,长大了不少,这一次他能够安然无恙,也是他自己在牢里想法子自救,侄儿看干脆就顺着他的意思去办。” 沈章犹豫了一会儿,点头道:“那好罢,为父跟你三个,在县衙外面等你,你…早点出来。” “下午回家歇息歇息,明天一早,为父与你一起,去书院给陆先生磕头谢恩。” 说着,沈章看了一眼自己的大儿子,脸上也露出了一个笑容:“我儿得脱大难,一定会有后福,今年多多努力,明年争取过了县试,再过府试,然后就可以去京城参加院试了。” “到时候,为父可以带你去王府住几天,见见世面。” 县试是在本县,府试在府城,而院试是在省城。 江都县附郭,县城就是府城,而江都府位于建康京畿,所谓“省城”其实就是京城,因此院试会在京城举行。 沈章在京城混了十来年,如今乃是京城某一座王府里的管事,也就是“小领导”,因此他才敢说能带着沈毅去王府见世面。 沈毅笑着点头:“等有一天儿子参加院试了,一定跟爹去王府里看看。” 父子俩在县衙前院里说了好一会儿话,然后沈陵才带着沈章一起离开,留下沈毅一个人,站在前院里,静静的等待大堂里的人出来。 此时大堂里的案子仍在继续。 沈毅之所以能出来,是因为他身上的罪过已经脱了,这件案子也就跟他没关系了,但是对于陈清家人来说,这件案子还远远没有结束。 沈毅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还没有等到大堂里的人走出来,满脸笑容的邓师爷,两只手拢在袖子里,朝着沈毅走了过来。 等靠近之后,邓师爷才从袖子里摸出了一个钱袋子,递在了沈毅面前,然后他满脸笑容的说道:“沈公子,这是老爷让我赔给你的银钱,你拿了这些钱,回家好好补补身子。” “这事是一个误会,沈公子可不要放在心里。” 沈毅接过这个钱袋子,放在手里掂了掂,约莫有个三十两钱左右,他伸手在钱袋子里抓了一把,然后放在了邓师爷面前,脸上露出了一个很平和的笑容:“多谢师爷,这些钱给师爷喝茶。” 邓师爷低头看了看沈毅手中的碎银子,大概已经是这一袋钱的一小半了。 这位在衙门口混了半辈子的师爷,伸手揉了揉眼睛,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沈毅:“沈公子,这……” 邓师爷今年已经四十来岁了,这么多年他见过视财如命的,也见过淡泊名利的,但是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在沈毅这个年纪,掏钱掏的这么云淡风轻。 “没有别的意思。” 沈七郎笑呵呵的说道:“按规矩嘛,多少要给师爷一些的。” 衙门的规矩,过手少三分。 邓师爷这才哑然一笑,开口道:“要是别的钱过手,邓某或许会卡一些在手上,但是这钱是老爷亲自交代送给公子的,邓某可不敢要。” 说着,邓师爷摆了摆手,转身走了。 沈毅默默的把手里的钱塞回钱袋里,他把钱袋拎在手里,依旧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这笔钱,是江都县衙想要跟他和解的诚意。 以他现在的身份低微,县老爷给了钱,他没有资格不要,但是他也并不准备与江都县衙这么轻易和解。 所以,这笔钱他并不准备自己用。 在前院等了大概小半个时辰之后,陈清的父母还有弟弟妹妹,终于从大堂里走了出来,沈毅深呼吸了一口气,默默上前,将手里的这一袋钱递在了陈清的父亲面前,微微低头道:“陈叔叔,陈清被打的时候,我就在场,但是没有能救下他,这些钱就当是我的一点心意。” 方才县老爷已经宣布沈毅无罪,这会儿陈父陈母的态度,也没有最初那么凶了,陈清的父亲是个皮肤黢黑的农民,他抬头看了看沈毅,然后摇了摇头。 “我们不要你的钱。” 说着,他就要拉家人离开。 很明显,他们一家人还是对沈毅有些怀疑,毕竟沈毅是在出事之后第一个被抓的。 “这不是我的钱。” 沈毅再一次递出这个钱袋,声音有些低沉:“这是县衙赔的钱,陈叔叔就当是县衙赔给陈清的。” 他看向陈家人,微微低眉。 “陈叔陈婶,陈清这件案子具体真相如何,我现在只能跟你们说绝对不是我做的,至于其他的事情,我暂时没有办法跟你们说,你们如果非要刨根问底,可以去甘泉书院找书院里的人问。” 说到这里,沈毅顿了顿,继续说道。 “但是不管你们问出了什么,县衙如何判你们就如何认,不要再跟他们闹了,否则那些人可能会对你们家不利。” 说完这句看似有些像是“威胁”的话,沈七郎微微低眉。 “至于其他的事情。” 沈毅看了看陈家人,面色平静:“将来会有人替你们办好的。” 第二十章 剜肉新生 最终,陈家人还是接了这袋钱。 这袋钱里虽然都是一些散碎的银钱,但是数目并不算少,足够陈家一家四口人吃用一年有余,陈父陈母没有理由再拒绝。 送出去这袋钱之后,沈毅的心里多少舒服了一些。 他与陈清的关系是很不错的。 主要是因为,甘泉书院这种“名校”里,许多学生都是江都府大族出身,只有一少部分的人是凭借自己的天资考学进去的,像是沈毅还有陈清就属于那种“学习好”考进去的。 这种学生,彼此之间自然惺惺相惜一些。 老实说,如果不是因为陆小姐,他们两个会成为至交好友,即便有了陆小姐,那也只是青春期的烦恼,等过个几年时间,这个芥蒂就会慢慢消散,到那时候他们两个人仍旧会是很好的朋友,哪天如果能够进入官场,两个人也能够相互扶持,说不定还能成为一场官场佳话。 很可惜的是,随着陈清的死亡,这一切可能都烟消云散了。 沈毅一路目送陈清父母离开县衙,正当他也准备离开的时候,身后一个隐含怒气的声音响起。 “沈七,这一次算你走运!” 沈毅记性很好,他在公堂里听过这个声音。 是范东成的声音。 他微微皱眉,回头看了看这位衣裳光鲜的士族公子,以及他身后站着的罗茂才、马俊二人,面色平静:“范公子,这一次应当是你们走运才对。” 听到这句话,范东成站在原地,他眯缝着眼睛上下打量了一遍沈毅,然后冷声道:“非是陆山长倾力搭救,你现在死也死了,连站在本公子面前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说完这句话,范东成往前走了两步,直到走到沈毅面前,才微微低头,压着声音冷声道:“你不要以为你赢了。” “这一次只是我们范家放了你一马。” 范东成声音低沉:“你以为钱通会有什么下场?他最多也就是流徙三千里,不出五年,你就会在江都府重新看到他!” 听到范东成这句话,沈毅抬头打量了一番这位士族出身的公子哥。 他并没有生气,只是有些疑惑。 他疑惑的是,这一次范东成并不占理,而且自己的“原身”沈毅,也没有怎么太得罪过范东成,他不明白范东成为什么要过来对自己耀武扬威。 总不能他想害自己,被自己躲了过去,让这位范公子恼羞成怒了罢? 不过沈毅的这个疑惑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范东成就回答了沈毅的疑问。 这位范公子在沈毅耳边,冷声道:“听说你蹲大牢的时候,陆小姐给你送了吃食?” 陆小姐过来送饭的事情,本来是不那么显眼的,但是当时在牢里为了保命,沈毅不得不让狱卒大肆宣扬此事。 估计就是因为那一次宣扬,这件事才落到了范公子耳中。 范东成面无表情,冷冷的说道:“本公子警告你,离陆小姐远一些,不然陈清就是你的下场!” 说完这句话,范东成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而此时,他的两个小弟估计是被钱通的下场吓到了,已经没有了从前的嚣张气焰,跟在范东成身后,夹着尾巴跑了。 在这场对话中,沈毅至始至终,都保持了心平气和。 他静静的看着范东成三人走远,然后小声嘀咕了一句。 “按理说范家这种士族,自小的教育应该很不错才是,怎么会教出这种混蛋,多半是…” 沈七郎小声念叨:“多半是独子,才会宠溺到这种程度。” 念叨到这里,沈毅迈步走出县衙大牢。 “独子容易败家啊。” 他在心中如是想。 ………………………… 下午,回到了沈家之后,沈毅先吃了几口饭,然后简单擦洗了一番身子。 这个时候,他后背上的伤势还没有好,是不能洗澡的,更要命的是,因为大牢里的环境非常差,有些地方的伤还感染了,沈家找了个大夫过来,替他剜去了那一部分腐肉以及化脓的部位,上了伤药之后,认认真真的包扎了一遍。 这个过程,太难熬了。 因为这个时代没有麻药,只能靠沈毅自己硬抗,在剜肉的过程中,他疼得浑身冒汗,擦汗的毛巾都打湿了两条。 这个过程持续了一个时辰左右,等到大夫重新包扎好,沈毅已经瘫倒在了床上,久久没有动弹。 这个时候,他心里对范东成以及江都县衙的憎恶又多了几分。 因为实在是太他娘的疼了! 他伤势不轻,估计要换药四五遍才能够大好,而且不仅需要外敷伤药,还要吃一些补血养神的内服药,身体才能够慢慢养起来。 这样算起来,至少要一个月左右的时间,才能够大好。 给沈毅处理完伤势之后,大夫又给沈毅把了把脉,然后坐在桌子旁边开起了方子,这个大夫姓严,今年已经年过六十,头发花白一片,是江都城里有名的外伤大夫之一,严大夫一边开方子一边,一边开口道:“沈公子身子骨本来就不强,这一次受伤又这么重,已经是天大的幸事,此后七天之内,务必在家中静养,七天之后,老夫来给沈公子换药。” 严大夫这番话,沈家上下的人听了,自然都是连连答应,但是在床上趴着的沈毅听来,心中却别有一番滋味。 因为… 事实上另一个沈毅并没有能够捱过来,他在吃了几天苦又被打了板子之后,就已经没了。 而现在的沈毅,是两个灵魂的结合体,是沈毅又不完全是沈毅。 沈家人上下送走了严大夫之后,沈章默默坐在了沈毅床边,这位年过四十的中年人,看着沈毅床边一堆被鲜血染红的布条,心痛不已。 方才沈毅剜肉的时候,便是用这些布条擦血,几乎用掉了半匹布。 沈章长长的叹了口气,开口道:“我儿尚好罢?” 趴在床上的沈毅深吸了一口气,小声说道:“爹,儿子没事的。” 沈章拉着沈毅的手,声音轻和。 “要是忍不住,就哭两声,哭两声就不疼了。” 沈毅已经快满十六岁了,但是在沈章眼里,他还是那个没有长大的孩子。 而且沈毅自小就爱哭,此时吃了这么大的苦,自然应该哭一哭。 不过现在的沈毅,自然是哭不出来的,他微微摇头,开口道:“放心爹,我……没事的。” 沈章默默点头,叹息道:“本来打算明天咱们父子一起去书院里,给陆山长磕头谢恩的,你身上这个伤,恐怕去不了了,明天为父自己去。” 趴在床上的沈毅摇了摇头:“爹,明天我跟你一起去。” 陆山长这个人,或者说这个小腿,是一定要抱上的,对于目前的沈毅来说,这是对他帮助最大的靠山了。 沈章微微皱眉,想说些什么,而趴在床上的沈毅,已经继续说话了。 沈毅看了看自己床边竹篓里堆着的染血的布条,低声道:“爹,把这些收一收,再开开窗户,散了血腥味。” “然后点根香。” 因为后背的疼痛,沈七郎再一次深吸了一口气。 “小弟快要放学回家了。” 第二十一章 以父事之 沈毅的幼弟沈恒,现在是在私塾之中读书,实际上也就是沈毅先前读书的地方。 大半年前,私塾先生已经没有什么能教沈毅的了,便托人把沈毅推荐到了甘泉书院,甘泉书院的先生们考校一番之后,才许他进书院读书。 从前沈毅是与沈恒住在一起的,去了甘泉书院读书之后,便不能常见面了,有时候一个月只能见两三次。 很快,天色到了傍晚,沈恒从私塾读书回来,这个才十二岁的小家伙先是向父亲沈章行礼,然后又来到了沈毅的房间里见了兄长一面,说了几句话之后,就出去了。 吃晚饭的时候,沈恒也正常吃饭,看不出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沈毅下午受了罪,这会儿不想起来吃饭,便在自己的床上趴着,吃了小灶。 到了晚上的时候,沈毅趴在自己床上休息,房门被稍稍推开,一个还不到沈毅肩膀高的少年,推门走了进来,搬了个小凳子坐在沈毅床前,眼睛已经哭红了。 沈毅这会儿还没有睡着,他扭过头,看着这个跟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弟弟,一股血脉相连的感觉涌上心头。 他声音平静。 “怎么了?” 沈恒坐在兄长面前,用袖子擦了擦眼泪。 “阿兄,你被抓进大牢里了,是不是?” 沈毅微微叹了口气,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今天,私塾里有人在传,说…” “说你杀了人,被抓进去了。” 陈清出事那天,距离现在已经四五天时间过去了,这个事情县衙讳莫如深,但是甘泉书院许多人都是知情的,几天时间,足够他们把消息传出来了。 当然了,事情的真相没有太多人会关心,人们只知道沈毅被抓进去了。 沈七郎伸手,摸了摸沈恒的脑袋,轻声道:“好了,现在没事了。” “阿兄是被冤枉的,县老爷已经查明真相了。” 沈恒看了看趴着的沈毅,咬牙道:“阿兄,你是不是受伤了?” 沈毅温和一笑:“都跟你说没事了,快去睡觉,明天还要去周先生那里读书。” 沈恒站了起来,低声道:“阿兄,我想看看你的伤。” 听到这句话,沈毅心里微微叹了口气,他忍着后背的剧痛,从床上爬了起来,然后解下外衣,露出了自己的后背。 他屁股上的伤是打板子打出来的,后背的伤则是一道道鞭痕,即便是已经被包扎好了,还是可以依稀看到伤势的严重程度。 小沈恒泪流满面。 他看着沈毅的后背,咬牙切齿:“阿兄,官府的人怎么这样打你!” 沈毅重新披上外衣,回头微笑道:“已经不碍事了,过些日子就会好的。” 沈恒站在原地,双手握拳,他狠狠咬牙,良久之后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 “阿兄,我要努力读书!” 沈毅面带微笑:“然后呢?” “然后将来做大官…” 小沈恒再一次用袖子擦了擦泪水。 “让谁也不敢欺负咱们家!” 沈七郎哑然一笑,他摸了摸小弟的脑袋,开口道:“志向是好的,阿兄等着你将来做大官,保护阿兄。” 小沈恒重重点头,与沈毅说了好一会话之后,才转身离开。 沈毅目送着小弟离开,心中多少有些触动。 他心中触动,不是因为沈恒少年立志,而是因为这个小家伙对自己的这份感情。 人在少年的时候,常常会有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有时候稍稍受了一点委屈,就在心里发誓要如何如何,甚至于发再不跟家里人说话这种誓言,但是少年人心性不定,这种话说出来没过几天也就忘了。 真正难能可贵的是沈恒对沈毅的这份真心。 因为不能坐下,沈七郎在自己的房间里站了一会儿,然后重新趴回了床上。 “小家伙说的不错,不能再让别人欺负咱们家了…” ………………………… 次日清晨。 天色刚亮起来,沈毅就被老爹从睡梦之中叫醒,经过一晚上时间,他后背的痛楚已经轻缓了不少,于是便打着哈欠从床上爬了起来。 老实说,他昨晚上没有怎么睡好,因为身上的伤实在是太疼,导致他很晚才入睡。 刚从床上站起来,沈章就端了一碗乌黑的汤药过来,递在了沈毅面前。 “这是严大夫昨天开的药,为父一早上起来熬的,快趁热喝了。” 沈毅抬头看了看天色,这会儿还是清晨,天亮没有多长时间。 他伸手接过药碗,苦笑道:“爹你起的真早。” “习惯了。” 沈章笑了笑:“在别人家里做事情,总要勤快一些的。” 沈毅深呼吸了一口气,一只手捏着自己的鼻子,另一只手端着药碗,仰头一饮而尽。 一碗汤药入口,沈毅剧烈的咳嗽了几声,差点把药全吐了出来。 不是因为别的,实在是太他娘的苦了。 这东西,沈毅上辈子也是喝过的,中药什么都好,就是这个味道实在是太让人难以接受。 他一碗汤药下肚,连忙端起桌子上的茶杯,连喝了好几口茶,才缓解了嘴巴里的苦味。 放下茶盏之后,沈七郎苦笑道:“爹,这东西还要喝几次?” “早晚各一次,最少喝七天。” 沈毅听得眼前一黑,正当他要说话的时候,老爹又给了他当头一棒。 沈章看向沈毅,继续说道:“七天之后,严大夫来给你换药,把脉之后,还要重新开方子。” …… 沈毅无话可说了。 他走出房门,在家里吃了早饭之后,便提了些东西,坐上了三兄沈陵家里的马车,一路来到了城外甘泉书院。 他本就是甘泉书院的学子,进书院自然是没有什么问题,不过即便是甘泉书院的学生,想要见陆安世也需要提前通报,沈毅与老爹规规矩矩的通报了姓名之后,就在陆安世的书房附近等待。 约莫等了一柱香左右,陆家的仆人才领着他们父子,来到了陆安世的书房门口,老仆人去敲了敲书房门口,片刻之后,房门打开,一位身穿青衣的大儒从房间里走出来。 沈章父子俩走上前去,沈章二话不说,直接就跪在了地上,对着陆安世叩首道:“沈章叩谢陆先生大恩大德。” 老爹都下跪了,沈毅自然没有站着的道理,因为身上有伤,沈七郎缓缓下跪,也对着陆山长跪了下来。 “学生多谢先生搭救。” 陆安世这会儿左手还拿着一卷书,见到沈章父子下跪,他连忙把手里的书丢给了身边的仆人,伸手先把沈章给扶了起来,然后又去扶沈毅,一边扶一边摇头道:“二位这是做什么?” “沈毅是老夫门人,他蒙冤坐罪,老夫自当尽力。” 父子俩站起来之后,沈章再一次对着陆安世低头,叹息道:“非是先生,恐怕沈某赶回江都的时候,已然见不到犬子了。” 说完这句话,他回头看向沈毅,沉声道:“毅儿,从现在开始,陆先生就是咱们沈家的大恩人,你的再生父母,你要终生以父事之,明白了吗?” 沈毅勉强从地上站了起来,接话道:“爹,儿子明白了。” 说完,沈毅也对着陆安世低头行礼:“若非先生慈悲,学生恐怕已经死在了县大牢里。” 见父子二人这样,陆安世表面上虽然有些哭笑不得,但是心里肯定是有些高兴的,他侧过身子,伸手邀请父子俩。 “二位,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去书房里说话。” 第二十二章 心机深沉沈七郎 这句“以父事之”,份量是很重的。 因为在这之前,沈毅与陆安世的关系并没有多么亲近,甚至两个人见面都没有见过几次面。 陆安世虽然是甘泉书院的山长,但并不是直接教授沈毅的老师,因此他 这一次陆安世救了沈毅的性命,沈毅感恩之下,“以父事之”,意思就是将来把陆安世当作父亲一样来看待。 别的不说,假如沈毅真的把陆夫子当爹一样看待,那陆夫子会不会把沈毅当儿子看待呢? 即便不会,那以后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也不再仅仅是山长与门人之间的关系了,这个大腿就算是抱稳了。 当然了,之所以要与陆安世亲近,不完全因为陆安世社会地位高,更重要的是陆安世性格刚直,是个可交之人。 进入到书房之后,陆安世招呼父子俩坐下,只是沈毅现在还带着伤,没办法坐在椅子上,只能垂手站在父亲沈章身边。 陆夫子亲自给父子俩倒了茶水,放在了两个人手边的茶桌上。 倒完茶之后,陆夫子坐回了主位上,看向沈毅父子,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七郎这一次得脱大难,乃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这件事情老夫虽然出了力,但是归根结底,还是七郎自己救了自己。” 听到陆夫子这句话,沈章有些摸不着头脑,他看向陆夫子,问道:“先生这话从何说起?” 陆安世面色平静,开口道:“那日,老夫去大牢里见了一面七郎,了解了事情的经过之后,当时老夫准备将这件事情的真相公诸于众,让七郎与范东成那些人打官司。” “是七郎拦住了老夫。” 说到这里,陆夫子微微摇头,表情有些感慨:“现在想来,若当时真是这么做了,七郎的生死尚且不好说,但是现在是绝对不可能安然离开县大牢的。” “说来惭愧,老夫这个年近天命之人,在洞明世事上,还不及你家的这个儿子。” 沈毅站在沈章身后,微微欠身,露出了一个微笑:“还是山长配合得好,山长如果不配合学生,学生这条命十有八九就要丢在大牢里了。” “只可惜…” 陆安世摇头,叹了口气:“只可惜这件事情,毕竟未得圆满,虽然保住了七郎的性命,但是元凶首恶,恐怕要一直逍遥法外了。” 听到陆安世这番话之后,沈毅没有开口,只是静静的站在老爹身后,一句话都没有说。 毕竟有些事情是靠做出来的,这个时候空口喊出来,不仅毫无用处,反而会给自己惹麻烦。 就这样,父子两个人在陆安世的书房里待了盏茶时间,沈章便不好意思再打扰陆夫子了,拉着儿子起身告辞。 陆夫子起身相送,送到门口的时候,他突然看向沈毅,然后对着沈章笑了笑:“沈兄弟,老夫有些话,想要跟令郎单独说说,你看可否?” 陆安世今年已经四十多接近五十岁,而沈章才四十出头,这一声“兄弟”倒也合情合理。 “这个自然。” 沈章一把把儿子拉到陆安世面前,然后开口道:“儿子,你好好听陆山长教诲,爹在门口的马车里等你。” 说完这句话之后,沈章便对着陆安世拱了拱手,转身朝着甘泉书院门口走去。 等到沈章离开之后,陆安世才看向沈毅,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起来,他绷起脸看向沈毅,沉声道:“你随我来。” 沈毅闻言,垂手跟在陆安世身后,规规矩矩的重新回到了书房里。 进了书房之后,因为没有同t辈人在场,陆夫子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抬头上下打量了好几遍沈毅。 “前天,冯知县请老夫去县衙商议这件事应当如何处理。” 陆夫子坐在自己的椅子上,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冯知县与老夫说,老夫去县衙瞧你的前一天,小女曾经去过县大牢,给你送了点吃食,结果…” “在第二天时间,这个消息就传遍了整个县衙,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小女去县衙看你的消息。” 说到这里,陆安世的目光变得诡异起来。 他看向沈毅似乎人畜无害的脸庞,声音有些沙哑:“后来,县衙查出来,是有一个狱卒故意在传播这个消息,而这个狱卒之所以这样传消息,则是因为收受了你沈七郎的好处。” 陆安世神色严肃起来:“这件事,是你有意为之罢?” 听到这番话之后,沈毅并没有否认,只是低头苦笑了一声:“山长,学生那个时候命悬一线,无论什么法子,只要有一线保命的希望,总要试一试的…” “果然…” 陆夫子用诡异的眼神看向沈毅,良久之后,才缓缓说道:“心机深沉之辈,老夫从前在官场见过不少,但是像你这个年纪,能老谋深算到这种程度,老夫凭生所未见。” “山长,这不能算是老谋深算。” 沈毅站在陆夫子面前,对着陆夫子笑了笑:“任谁在那个时候,都会想尽一切办法,尝试一切办法自救,学生只是不想死在大牢里而已。” “老夫也没有怪你的意思。” 陆安世淡淡的说道:“少年老成,可以少走很多弯路,对你的将来也是有好处的,只是希望你能够把这些心思用在正道上,将来不要走了歧路。” 说完这句话,陆夫子又看了看沈毅,问道:“接下来,你准备做什么,要考学进举么?” 沈毅垂手站在陆安世面前,持弟子礼,然后对着陆安世笑了笑:“考学自然是要考的,不过要等上一两年,最近一两年时间,学生准备在书院里安心读书,如果能做事,就顺便再做点事情。” “为何?” 陆夫子看向沈毅,问道:“那天从大牢回书院之后,我从你老师那里拿了你写的几篇文章观看,以你现在的学问,取中秀才功名应该没什么问题,你那个老师已经再给你准备报名明年的县试了。” 另一个沈毅在蒙冤之前,本就是甘泉书院的优秀学生,与陈清不相上下,只不过陈清长于诗词,沈毅长与文章而已。 沈七郎微微低头,开口道:“回山长,一是学生的学问还需打磨,二是学生要等这一任县令任满,再着手考学进举。” 听到沈毅的话,陆安世立刻明白了沈毅的想法。 县试是由县令主持,学官监试,一旦你在某位县令任上取中生员,考中了秀才,那么彼此之间就有了师徒名分,从此之后不管是进入官场,还是日常相遇,都要以师礼待之。 而沈毅,并不想与现任县令冯禄扯上什么关系。 一般县令在一个地方,最多也就是两任六年,冯禄已经在江都干了四年多快五年时间,再有一年多,这位冯县令就要卸职另调了。 陆安世抬头看了看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年人,有些无奈:“看来,你心中还有怨气。” “怨气当然是有一些的。。” 沈七郎笑着说道:“学生在县衙里,差点被他们活活打死,这顿打总不能白捱了。” “你现在连功名都没有,冯县令已经位列县尊,你现在心中可以有怨气,但是脸上却不能有。” “脸上自然是没有的。” 沈七郎笑容满面。 “学生从县衙里出来的时候,还跟他磕头谢恩呢。” 第二十三章 随口问问 沈毅在陆安世书房里待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左右的时间,凭借着两世为人的眼界见识,与这位老夫子还算聊的开心。 而且因为陆安世没有与之前的沈毅又太多接触,他并不觉得现在这个成熟到有些过分的沈毅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于是,两个人一直聊到没有什么可聊的时候,沈毅才拱手告辞。 陆夫子亲自把沈毅送到了书房门口,到了书房门口的时候,沈毅对着陆夫子拱手行礼:“先生,这一次学生得脱大难,除了仰仗先生之外,也多亏小姐发善心,去县衙看了学生一趟,否则学生便很难从大牢里传信出来,先生见到小姐,请替学生转达谢意。” 当日沈毅在大牢里,那个狱卒周胜之所以愿意替他传信,一方面自然是因为沈家给了他十五两钱,但是这件事能够做成,陆小姐带去大牢的那份烧鸡功不可没。 而且这位陆小姐事后,还曾经来请托陆夫子出面相救沈毅,对于沈毅也是有恩的。 听到这句话,陆夫子看了看沈毅,问道:“小女就住在书院里,你伤好之后还要回书院读书的,怎么不自己向她道谢?” “有机会见到,自然是要当面道谢的。” 沈毅对着陆夫子拱手行礼,笑着说道:“先生,学生先回家养伤,等伤养好了,再回书院来聆听先生教诲。” 不知不觉之间,沈毅对陆安世的称呼,已经从“山长”变成了“先生”。 虽然还没有形成实质上的师徒关系,但是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毕竟被拉进了不少。 陆安世捋了捋胡须,点头道:“回去之后,莫要忘记读书温书,学问这个东西,两三天不琢磨,便要开始忘了。” “是。” 沈毅再一次低头行礼,然后就转身离开。 陆夫子静静的看着沈毅离开的背影,等到沈毅离开好一会之后,他才背负双手,扭头回到了自己的书房里,坐在了自己的椅子上。 他看着自己书桌上的白纸,提笔在纸上写下了“睚眦”二字。 写下这两个字之后,陆夫子又觉得有些不太对,然后划去了这两个字,在一旁写下了“世故”二字。 “既圆滑世故,又有些记仇,真是个有些矛盾的性子,不过他这副少年老成的心智,真是难得…” “不知道他是生来如此,还是遭逢大难之后,突然就开了窍,若是后者,但也算因祸得福了。” 说到这里,陆夫子若有所思:“真的有一天,他能有机会出了心里这份怨气,那就已经算是江都城里的一个人物了。” 沈毅心中的怨气,除了来自于范家以及罗家马家之外,还有江都县衙乃至于江都府官场,哪天给他找到机会,报了今天的仇怨,那么那时候的沈七郎,便肯定不是今日的沈七郎了。 “不知为何…” 陆夫子放下毛笔,自言自语了一句:“我竟然觉得他能办成…” …………………… 因为身上的伤势没有大好,从甘泉书院回到家里之后,沈毅便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床上趴着,安安静静的养伤。 之后的六天时间里,沈毅除了每天翻看家里收藏的一些书籍之外,便是早晚喝一碗那个苦到了极点的汤药。 等到第七天,严大夫终于来家里给他换了药,把脉之后,又重新开了一道方子。 这个时候,沈毅背后的伤势已经大部分结痂,虽然还没有脱落,但是已经没有什么痛感,不影响行动了。 严大夫替沈毅换下包扎的布,又简单蒙上的一层薄布,开完药之后叮嘱了一番忌讳,然后才提着药箱离开。 按照严大夫的说法,沈毅的伤势恢复的很好,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补气血的汤药也不必再每天喝,两天喝一碗就好了。 沈章很是高兴,亲自送严大夫离开,等送走了严大夫之后,沈章很高兴的拉着儿子的手,笑着说道:“我儿伤势好了,这一场劫难就算是过去了。”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等会爹去给你娘的牌位上几柱香,免得她在地下担心。” “儿子你也去给你娘上香,你能平安脱险,她在地下肯定也是尽了力的。” 沈毅的母亲,在生下沈恒之后没两年之后,就撒手人寰了,其后的十年时间里,便是沈章一个人努力把两个儿子养大,这么多年也没有再续弦。 “嗯。” 沈毅点头,老老实实的跟着老爹一起,看到自家后堂母亲的神位前,给老娘亲上了三炷香,又磕了几个头,感谢老娘亲在天保佑。 上完香之后,沈毅看了看老爹,问道:“爹,你要回京城了?” 听到沈毅这句话,沈章愣了愣,然后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猜的。” 沈毅笑了笑,开口道:“我看您昨天收到了一封信之后,就有些着急,今天一大早就去请严大夫过来给儿子看病,就猜您是不是在京城那边有事情了。” 沈章点了点头,苦笑道:“信是王府那边寄过来的,催为父回去。” “当时告假,只告了半个月假,路上又耽误了两三天,一转眼已经十来天时间过去,为父在王府里管了一些差事,那边催着回去做事。” 说到这里,沈章看向沈毅,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我儿眼见就要大好,为父也能放心回京城了。” 说到这里,沈章在怀里摸索了一会儿,然后摸出了一个小袋子,递在了沈毅手上,低声道:“儿子,这是爹这两年在京城攒的一些钱,你拿在身上,留你还有你小弟吃用。” “你三兄那里欠的十五两钱,为父昨日去还他们了,但是他们没有要,你找机会还了他们。” 先前沈毅坐牢的时候,曾经让沈陵给狱卒周胜十两银钱,当时沈陵二话不说给了十五两,这些账沈毅都记了下来,然后跟父亲说了。 毕竟亲兄弟也要明算账,不然就会坏了情分。 不过前些年沈毅年纪小,沈章寄回来的钱大多都是寄到沈陵那里,由沈陵照顾沈毅兄弟,沈章在沈陵那里的钱也不止十五两,现在沈章要还这十五两钱,意思是之前存在沈陵那里的钱就不算数了,当作是感谢他们夫妇俩这一次搭救沈毅。 沈毅接过这个钱袋,打开看了看,里面并不是白花花的银子,而是…隐现金光。 看到这片金光,沈毅抬头看了一眼父亲。 看来……老爹在那个王府里没少赚啊。 他把钱袋收尽袖子里,对着老爹咧嘴一笑。 “爹您放心,儿子都记下了。” …… 京城那边多半是有不少事情要忙,沈章甚至没有等到第二天,等到下午的时候,便收拾行李离开。 这会儿沈恒还在私塾里没有下学,于是沈陵夫妇与沈毅一起,将沈章一路送出了城,三个人站在城门口,目送着沈章离开。 等沈章的马车走远之后,沈陵才叹了口气,开口道:“四叔这些年一个人在京城,身边没有个体己人,也是辛苦。” 沈毅微笑道:“那三兄在江都城里给父亲物色个合适的,给他老人家续个弦?” 听到沈毅这句话,沈陵有些诧异,回头看了看沈毅,哑然一笑:“经过这场劫难之后,老七你性格倒是开朗的不少,都会说玩笑话了。” 沈毅微微一笑,没有回应。 三个人在城门口站了会,便坐车回家,坐在马车里,沈七郎低头思索了一会儿,突然抬头看向沈陵,问道:“兄长,咱们江都的马家,是做什么生意发家的?” “马家?” 沈陵问道:“哪个马家?” 沈七郎微笑道:“自然是那个很有钱的马家。” “哦。” 沈陵这才明白过来,不假思索的回答道:“那个马家啊,以前是贩粮起家的,最近几年似乎也开始贩一些木材,药材了。” 他看向沈毅,问道:“七郎问这些做什么?” “没什么。” 沈七郎微笑道。 “随口问问而已。” 第二十四章 读书种子 马家,是江都城里首屈一指的富商。 马老爷原先是江都府的一个地主,家里有足足千余亩地,如果不算那些官老爷以及那些勋贵宗亲,千余亩地已经可以算是大地主了。 因为田地多,马家自然囤积了不少粮食,到了马老爷,也就是马俊父亲这一代,便开始做起了粮食生意,马老爷颇有生意头脑,再加上家里粮食也多,十几二十年下来,几乎成了江都府最大的粮商。 其实这是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 因为如果马家安心当地主,那么他们便是士农工商四级之中的农,如果家里供养出几个读书人,即便只是中了举人,也可以成为四级之中的士,而弃农经商,就是“自甘下流”,成了四级之中的最底层。 而且弃农经商也是有风险的,一个不好,家里的千亩田产都要赔进去,还不如老老实实的守着家底过活。 但是很显然,马家的“转型”非常成功,从商十几年,已经成了江都巨贾,资产膨胀了不知道多少倍。 因为粮食生意做的很不错,近几年马家又开始做起了一些木材,药材生意,本钱雄厚,做什么生意都不会太惨,因此马家的木材药材生意做得也还算不错,江都府里不少药材铺,就是马家的产业。 这样级别的一个富商,如果放到另一个世界,地位将会非常超然,但是在这个时代,社会地位并不是特别高,以至于马俊这个富二代,平日里还要跟在范东成身后厮混。 不过马家的财富也不是完全没有作用,毕竟殴杀陈清的四个人当中,被用来顶罪那个人是钱通而不是马俊,这就说明马家的势力并不弱。 沈章离开江都之后,沈毅又在家里休养了两三天,因为没有老爹管着,他就不再去喝那个难得到极点的汤药。 这会儿他已经在家里休养了十天左右,背后以及屁股上的伤大部分已经结痂脱落,只剩下一小部分,已经不影响自由行动,坐着躺着都没有什么问题了。 身子大好了之后,沈毅并没有急着去书院读书,而是在江都城里各大酒楼,茶馆转悠了两三天,与江都城里的百姓们聊聊天,说说话。 他本就是江都人,说的也是江都话,再加上换了个性子,十分健谈,只几天时间就在外面认识了不少人,对于江都这座城市,也有了一些新的了解。 毕竟另外一个沈毅,算是半个书呆子,虽然在江都长大,但是只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转悠,平日里除了读书就是读书,很少出去了解江都。 此时是洪德五年的三月,春风吹拂,天气已经暖和了起来。 江都城沈家大院里,伤势将愈的沈七郎半蹲在地上,手里拿了一根树枝,在地上比划,一边比划一边念念有词。 “一石米四钱到五钱银…” “一两银官价是一千钱,但是民间流通只能兑六百到八百钱…” “按折中七百钱来算。” 沈毅最终用树枝在地上写下了一个数字。 一点五。 也就是说,江都的米价,在一文半一斤到两文钱一斤左右浮动。 “世道还不错啊。” 沈七郎小声嘀咕了一句。 米价,或者说粮食价格,反映了一个时代的社会状态,如果粮价稳定而且偏低,就说明这个时代的基本盘还是稳定的,轻易不会出现大规模饿死人的情况。 但是这个时代也没有物价衙门,哪天遭了灾,粮价就会坐地涨价,涨到绝大多数人都吃不起的地步。 先前的沈毅,基本上不会注意粮价这种东西,他先前在兄嫂家吃饭,后来去了书院,在书院吃饭,几乎从来没有亲自去买过米,即便去买过,也不怎么放在心上。 而对现在的沈毅来说,米价是他必须要知道的事情,因为他准备找个机会,把马家……弄破产。 这是个并不容易达到的目标,但是对于沈毅来说,也并不算特别难,毕竟他上辈子其实是个搞零售的商人,对于商事多少有些心得,再加上远超这个时代的商业理念,他可以做到一些旁人寻不到的事情。 当然了,即便如此,以他现在的家底,也不可能莫名其妙就让马家破产。 他需要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 不过在机会到来之前,他需要先做好必要的准备,比如说了解市场。 这些米价的数据,是沈毅这两天走访了三四家米行米铺,以及与茶铺里那些百姓闲聊,得出来的数据,总体上来说还是很精准的。 正当沈某人窝在自己憋坏水的时候,他的院门被人敲响。 门外面,沈三郎的声音响起:“老七,开门。” 沈毅…或者说沈毅兄弟俩,是有一个单独的小院子的,这个小院子是父亲沈章留下来的家业,这几年时间里,沈毅与小弟沈恒就一直住在这个小院子里,与沈陵并不住在一起。 不过两家离得很日里只要沈毅在家,兄长沈陵那边都会有人来给他送饭。 听到兄长的名字,沈毅从地上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来到了院门口,打开了院门之后,手中拎着一个食盒的沈陵,迈步进了沈毅的小院子,然后把食盒放在了院子里的小桌上,自顾自的坐了下来。 沈毅看了看食盒,微笑道:“从前都是三兄家里的仆人过来送饭,怎么这一次三兄亲自来了?” “你嫂子给你熬的鸡汤,一大早就起来忙活,刚弄好,特意让我给你送来。” 沈毅在兄长对面坐下,看了看食盒,又看了看沈陵,哑然一笑:“今天是什么日子,这样辛苦三嫂?” 已经坐下来的沈陵,看了看自己对面的沈毅,微微叹了口气,开口道:“你嫂子是怕你意志消沉,让为兄来劝一劝你。” 沈三郎看了看沈毅,缓缓说道:“老七你从县衙出来之后,至今已经十余天了,为兄问过严大夫,严大夫说你的伤恢复的不错,已经大好了。” 说到这里,沈毅顿了顿,问道:“既然伤好了,为何不去书院读书?” 沈毅愣了愣,刚想说话,就听到沈陵继续说道:“为兄知道,大抵是钱通的事情让你心里不舒服,但是这件事过去便过去了,咱们要向前看。” 大概四天前,陈清一案结案,江都县衙报府衙,最后裁定钱通失手杀人,流三千里。 如范东成所说,钱通并没有因此偿命。 沈陵以为这件事让自家兄弟受打击了,因此才来安慰安慰。 他看向沈毅,面色严肃了起来。 “老七你应该也知道,为兄不是读书的材料,咱们家上一代人还有我父为官,而到了咱们这一代,便只剩下你一个人有读书的天分了。” “沈家的将来,还要落在你的肩上,你可不能在这个时候卸担子。” 同乡同科尚且要互相帮扶,更遑论同宗同族了。 因此宗族里出一个有出息的人物,对于家族来说十分重要。 沈家的上一代,也就是沈陵的父亲沈徽,今年已经五十岁了,还在县令任上,不出意外的话,将会止步县令这个位置,不太可能再进一步。 而自小能读书的沈毅,就是沈家下一代的读书种子。 沈七郎闻言,哑然一笑:“三兄误会了,我不去书院读书非是因为旁人,只是有些事情要办。” 他抬头看了看沈陵,见沈陵依旧皱着眉头,便开口道:“这样罢,小弟明天就去书院,行了罢?” 听到这句话,沈陵眉开眼笑,打开食盒,鸡汤的香味顿时冒了出来。 “来,先吃饭,尝尝你嫂子的手艺。” 沈毅点头,接过筷子,然后看了沈陵一眼,突然开口道:“对了三哥,你有没有想过做生意?” 第二十五章 腿越来越粗了 沈毅将来肯定是要做官的。 在帝制时代,除了造反以外,做官是唯一的一条黄金大道,按照沈毅这几天了解的情况看来,这个大陈王朝暂时没有什么造反的空间,也没有什么让他造反的理由,于是乎目前摆在沈毅面前的就只剩下这一条路。 做官就不能经商,不能“与民争利”,但是官员的家属却可以经商。 听到了沈毅这句话,沈陵瞪大了眼睛看着沈毅,然后连连摇头,没好气的说道:“老七你在说什么胡话,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爹的脾性,也这些年连年考生员不中,已经让他老人家哪哪看不顺眼,要是再自甘堕落跑去做生意,他老人家回江都之后非把我活活打死不可。” 沈陵的父亲沈徽,乃是举人出身,补官多年走关系才补了一个县丞,其后在官场厮混了近二十年才混到知县的位置上。 老爷子因为功名问题,在官场上吃了大亏,一辈子没有办法上进,因此他对功名充满了执念,非要让儿子考进士不可。 但是沈三郎沈陵并不怎么争气,在江都读书多年,不仅没有考中进士,至今连一个秀才功名都没有。 因此沈陵才说自己不是读书那块料,把希望寄托在沈毅身上。 沈毅看了看兄长,然后微笑道:“兄长倒也不必亲自下场,我记得嫂子家里应该有兄弟,让他们出面去办事就是,兄长遥控一下,入个干股,挣钱了一起分钱就是。” 说到这里,沈毅顿了顿,开口道:“反正兄长也无心科场,总要找点事情做不是?” 听到这里,沈陵歪头想了想,然后说道:“这倒也是,我爹整天写信过来,让我专心学问,但是那些狗屁倒灶的圣贤书,我是一个字也读不进去了。” 说到这里,沈老三挠了挠头,看向沈毅,问道:“只是这江都城里做生意的人家也不知道有多少,咱们生意做成了还好,要是做不成,赔了家底,恐怕不太好向父亲交代。” “这个兄长放心。” 沈毅微笑道:“小弟这几天就是在想这件事,等过些天我思虑成熟了,保准给兄长一个稳赚不赔的营生,只是兄长到时候挣了钱,须得分润一些给小弟才成。” “若真是稳赚不赔,自然少不了兄弟你的。” 听到能挣钱,沈老三便来了兴致,拉着沈毅说了半天,一直到一罐鸡汤喝尽,沈三郎才恋恋不舍的提着食盒离开。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不喜欢钱,沈陵自然也是如此。 老爹一心想让他考学,不让他干别的营生,他这些年在江都的吃穿用度,都是做县令的老爹从外乡寄回来,这种啃老的感觉,让沈陵觉得很不好受。 如果能自食其力,甚至可以赚钱,他自然是不会推拒的。 ………… 次日清晨,答应了沈陵要回去读书的沈毅,一大早送走了去读书的沈恒之后,便收拾了几件应季的衣裳,又带上了随身常看的几本书放在书箱里,然后背着书箱,准备回书院读书。 甘泉书院在城外,江都城也不算很小,如果纯靠步行,恐怕要走个小半天,但是沈陵刚推开院门,就看到一辆马车停在自家门口,马车上的沈陵冲着沈毅挥手道:“三郎快上车,为兄送你去读书。” 沈七看着眼前很是热情的沈毅,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自己这个兄长的性子,还真是有些跳脱。 有了交通工具,没过多久马车就在甘泉书院门口停下,沈毅背着书箱跳下马车,然后对着沈陵拱手道:“兄长保重,来日得空了,我再回家探望兄嫂。” 甘泉书院作为江都最出名的书院,不仅有沈毅这种没有功名的学生,甚至还有秀才和举人老爷在这里读书,只是相比较来说,书院对秀才和举人管束不严,而沈毅这种学生进去之后想要再离开,就需要向师长告假,或者等到书院休沐。 沈陵大咧咧的对着沈毅摆手:“老七你好生读书,等你考中生员了,为兄给你摆酒三日庆祝。” 沈七郎微笑点头,转身去了。 等到沈毅转身之后,马车上的沈陵伸手挠了挠头,小声嘀咕了一句:“老七经历一场大变之后,几乎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真是古怪…” “不过这个性子也好,性格沉稳一些,便能定下心来读书,也不会再去惹事…” 从前的沈毅,是个有些不谙世事的书呆子,除了读书之外,几乎什么都不会,但是经过陈清一案之后,沈毅的性格与从前判若两人,变得沉稳平和。 回到书院之后,沈毅先是要去与自己的先生打招呼。 进入到甘泉书院之后,关于书院的记忆,慢慢涌上沈毅心头。 沈毅的先生是一个老生员,今年已经四十来岁了,中了秀才之后屡试不第,无论如何也考不中举人,因为学问深厚,便被请到了甘泉书院教书,专门教授沈毅这些没有功名的少年人。 目前甘泉书院的学生,大概在二百人左右,其中半数是沈毅这种没有功名的少年,另外一半则是秀才或者举人老爷。 按照书院的规矩,沈毅这种少年学生如果连考四次不能中秀才,就会被开革出书院,自己回家读书。 大陈的规矩,县试府试院试,都是三年两次,因此甘泉书院的这个规矩,实际上的意思就是,六年之内不能中秀才,就会被书院开除。 甘泉书院的教学质量十分不错,再加上这种淘汰制度,导致书院的成绩也很不错,几乎每一届科考都会出一两个甚至三四个进士。 而让甘泉书院名声大噪的是十四年前那场科考,甘泉书院一共有十一个举人上京应试,有七人中了进士,一时间在江都传为佳话,被人称为甘泉七子。 甘泉书院办学至今,已经有一百多年时间,在每一届都有进士的情况下,朝廷里就有不少甘泉书院出身的官员,甘泉书院的后学末进考学之后进入官场,也会多多少少受到一些照顾,在甘泉七子之后,甚至隐隐有了成派系的味道。 原来的沈毅,已经在书院里待了一段不短的时间,对于书院还算熟悉,很快就在书院里找到了自己的老师,郑先生。 郑先生是个四十岁出头的中年人,留着两撇长须,皮肤白净,见到沈毅回来,他颇为高兴,拉着沈毅的袖子问东问西,确定沈毅没有什么大碍之后,便让沈毅回学舍里休息,并且告诉沈毅,最近几天可以在学舍温书,不必去学堂上课。 因为原来的那个沈毅,已经把四书五经以及一些该读的书读到了倒背如流的地步,只差一些作文章的功夫,就可以参加县试了,因此不必每天都去学堂读书。 他到书院里来的功课,也就是每过几天写一篇文章给先生斧正,再读一读考官曾经写过的文章,以及历年县试案首的文章。 回到了学舍之后,沈毅把书箱放下,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床铺,然后默默的坐在了书桌边上。 “甘泉书院,江左士人…” 沈七郎呵呵一笑:“陆先生的腿越来越粗了。” 第二十六章 跑的快一些 沈毅的身体并不好。 沈家虽然没有到缺衣少食的地步,但是沈毅自小身体就有些羸弱,而且有些太瘦了。 正是这个有些羸弱的身体,才让沈毅在县衙没有扛过去,身死大牢之中,迎来了这个新的沈毅。 现在的沈某人接手这个身体之后,自然不能再坐视身体孱弱下去,先前身体还在养伤,没有办法锻炼,但是入住书院之后,他身上的伤就已经好的七七八八了。 因此,沈毅在学舍里给自己制定了一个非常规律的锻炼计划。 首先是吃肉。 这一点没有什么问题,因为甘泉书院并没有后世学校里的那种食堂,秀才们与举人老爷们平日里也就是在这里聚一聚,然后就可以自由离开去城里吃饭,至于住在书院里的少年学生们,一般都是自己做饭吃,或者是有人给送饭过来。 当然了,有市场的地方就有生意,每天饭点的时候都会有不少小摊小贩,在书院门口旁边的的一处空地上摆摊卖饭,那些家庭条件宽裕的,便会出来买饭吃,学院是不会管的。 沈毅虽然自己会做饭,但是自己一个人烧饭实在是麻烦,再加上书院门口有卖饭的地方,也用不着自己去烧。 除了吃饭之外,更重要的是锻炼身体。 于是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甘泉书院每天一大早,就会有一个少年双手握拳,绕着书院跑上三圈,跑完三圈之后,少年便会去书院门口吃饭,然后继续绕着书院再跑三圈。 一连四五天都是如此。 这种在这个时代略显怪异的举动,自然引起了一些人的议论,尤其是有不少人认得沈毅,知道他前段时间身陷命案,刚从牢里出来没多久。 于是乎,书院里就有人传,说沈七在牢里被打傻了,现在有些不正常了。 也有一部分取笑沈毅哗众取宠。 不过对于这些风言风语,沈毅本人是不在乎的。 他现在必须要把自己的体能锻炼上去,毕竟…… 这个时代是可以有很多老婆的… 虽然将来他会不会有很多老婆,现在还是未知之数,但是趁现在年轻,总要为将来做打算的嘛。 这天,沈毅照常晨跑,晨跑结束之后,便回学舍擦洗了一番身子,换上了一件干净衣裳,然后从桌子上拿起一篇昨晚上写好的文章,朝着陆安世所在的院子走去。 经过上一次交谈之后,陆安世对沈毅明显上心了不少,这位江左大儒还亲自考校了一番沈毅的学问,并且给他布置了一篇文章。 这个时代的科考制度,虽然考试流程与明朝类似,但是考试的内容是不太一样的,除了考官临时发挥之外,主要的科目有三个。 帖经,墨义以及策论。 帖经很简单,就是从圣贤书里摘录一段,让你完形填空。 墨义是阐述圣贤书中某个段落的意思,大约与翻译类同。 第三个科目,也是最重要的一个科目,则是策论。 相比较来说,前两个科目都可以完全靠死记硬背,毕竟圣贤书的注释,古往今来不知道多少,只要多看看那些大贤的注释,就不会有什么问题。 最难的就是策论。 策论则是论述当前存在的政治问题,写出一篇文章,交给考官评判。 之所以科举制度会形成这种变化,主要是因为六十年前的那场“元熙南渡”。 元熙皇帝身陷北蛮,朝廷被迫放弃燕都,搬迁到了现在的都城建康。 搬到建康之后,北境蛮族不依不饶,带兵南下,意图马踏中原,让大陈朝廷上下官员战战兢兢,朝野之间竟然没有一个人有办法退敌。 于是,当时带着朝廷搬迁到建康的元德天子昭告天下,求抵御北蛮之法,最终一个读书人来到建康,面授天子退兵之法,天子依法施为,成功退却北境蛮兵,保住了大陈的半壁江山。 自那之后,策论便成为大陈科考的主流,几十年来几乎每一届科考都会考学子策论。 按照朝廷的说法,就是“问政于天下”。 沈毅这么多年都在读书,对于他来说,帖经墨义都不是什么问题,因此陆夫子给他出的便是策论,策论的题目是“边患”。 边患,是大陈王朝经久不衰的话题,六十年来一共二十三次科考,二十次正科,三次制科,其中以直接以边患为题的策论,就多达三次,与边患有关的题目,更有五次之多。 因此,六十年来,边患这个题目被无数读书人写过,基本上已经写烂了,但是不管旁人写过多少遍,这个题目还是每一个读书人必须要写的题目之一。 沈毅这些年读书,这方面的策论集也不知道看了多少,这篇文章他只花了一晚上时间,便写了出来,简单修改之后,就要拿去给陆夫子斧正。 来到了陆夫子院门口敲响了院门之后,仆人很快领着沈毅进到了陆安世的书房之中,这会儿陆安世正坐在书桌上写些什么东西,抬眼看到沈毅进来,他指了指自己面前的椅子,开口道:“你先坐,等老夫写完这篇文章。” 沈毅乖巧点头,老老实实的坐了下来。 约莫过了一柱香之后,陆安世依旧在埋头书写,时不时皱一皱眉头,很是入迷。 “爹。” 书房外,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 陆安世停下毛笔,看向沈毅,开口道:“老夫在写一篇很重要的文章,不能分心,你出去与她说,让她晚一些再来。” 沈毅连忙点头起身,小心翼翼的来到了书房门口打开房门,然后迈步走了出去。 他已经做好了抱大腿的习惯,既然决心要抱大腿,就要听话懂事一些。 推开房门之后,沈毅就看到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约莫十六七岁的姑娘站在书房门口。 这姑娘皮肤白皙,柳叶眉,大眼睛,唇红齿白,正是陆夫子的独女陆小姐。 此时这位陆小姐手里还拎着一个食盒,估计是来给陆安世送吃的。 沈毅看着陆小姐的面容,愣神了一个呼吸,然后微微欠身,行礼道:“见过陆小姐。” 这位陆小姐,是“沈毅”与陈清共同的梦中情人。 不过现在的沈毅与原先那个沈毅已经不能说是一个人了,因此只是失神了一瞬间,就回过神来。 “沈公子也在。” 陆姑娘看了看沈毅身后的书房,轻声道:“我爹呢?” “先生在里面写一篇文章,叮嘱过不能打扰,他让小姐过段时间再来找他。” 陆小姐“噢”了一声,把手里的食盒递在了沈毅手上,然后开口道:“这是我给爹做的点心,你一会儿转交给他。” 沈毅两只手接过食盒,然后对着陆姑娘轻声道:“多谢小姐救命之恩。” 先前沈毅就一直想跟这位陆小姐当面道谢,只是这几天都没有碰到,如今终于碰到了,自然要好好谢谢她。 如果不是她,沈毅很难从大牢里脱身。 陆姑娘睁着大眼睛,上下打量了一遍沈毅,然后轻声道:“沈公子太客气了。” 说到这里,她用好奇的眼神看了看沈毅,问道:“对了沈公子,我听说你这几天,每天都绕着书院跑步…” “书院里的人都在议论你呢。” 这种问题,如果是寻常人可能会有些刚才,但是沈七郎面不红气不喘,正色道:“回小姐,我是为了跑得快一些。” “这样,下次范东成他们再作恶,便追不上我了。” 人在外面……今天六点更新推迟到八点左右! 提起范东成,陆小姐先是一怔,然后叹了口气,开口道:“陈清陈公子,是个很有才华的人,可惜了…” 当初陈清与沈毅,乃是同窗好友,两个人的家庭条件虽然都一般,但是相比较沈毅来说,陈清的性格要开朗一些,见到陆小姐之后,便隔三差五给陆小姐写信写诗。 陆小姐对于他的信都没有回复,但是陈清颇有诗才,对于他写的诗陆姑娘还是十分欣赏的。 后来就因为她给陈清回过一封信,陈清就被范东成等人记恨上,也才之后被殴打致死的事件。 对于陈清,陆姑娘并没有什么儿女之情,只是单纯觉得有些惋惜。 陈清学问很高,本来已经决定报名明年的县试,以他的才华只要不出意外,就一定会中秀才,举人进士虽然不敢说,但也不能说没有机会。 这样一个人,完全可以称得上是少年才俊。 可惜的是,这个少年才俊还没有来得及施展才华,就倒在了书院之中,倒在了同窗拳下。 沈毅也点头,跟着叹了口气。 “陈清…的确可惜,少年夭折。” 陆姑娘显然并不知道陈清之所以会招上范东成等人,根本原因是因为她,因此对于陈清之死,她目前也只是觉得有些可惜而已。 与沈毅说了几句话之后,陆姑娘便看着沈毅手中的食盒,开口道:“好了,爹爹在忙,我便不去打扰他了,师兄你帮我把这些点心带给他,让他好好吃饭,不要一写东西就废寝忘食,饥一顿饱一顿的,伤身体。” 沈毅接过食盒,微微点头道:“小姐放心,我一定转告先生。” “先生…” 陆小姐看向沈毅,问道:“我爹收你做学生啦?” “还没有。” 沈七也不尴尬,微笑道:“山长是书院所有学生的先生。” “厚脸皮。” 轻声说完这句话之后,陆姑娘这才转身离开。 等到她走出五六步,又停下脚步,朝着身后看了一眼,这个时候沈毅已经推开书房房门走了进去,人影也已经消失不见了。 “真是个怪人…” 说完这句话,陆小姐才踱步离开。 她之所以说沈毅是怪人,因为沈毅对她的称呼变了。 她从长成之后,因为容貌姣好,很受书院学子的喜欢,再加上她是江左大儒陆安世的嫡女,江都城里的不少公子哥,也千方百计的追求他,这些甘泉书院的学子们,但凡见到她,都会嬉皮笑脸的称呼一声“师妹”,用来套近乎。 原先的沈毅也是如此。 沈毅虽然胆子小,但是见到陆姑娘的时候,也是口称师妹。 但是现在的沈毅,却没有称呼她为“师妹”,而是称呼她为“小姐”,隐约变得生分了一些。 正是因为这种生分,才让陆姑娘心里觉得有些奇怪。 不过她并没有纠结太久,只是微微皱眉之后,就迈着步子回自己房间里去了。 ………… 陆安世的书房里,苦等了大半个时辰的沈毅,终于等到了陆安世把手中的文章写完,这位陆夫子写完文章之后,将这几张纸都吹干墨迹,小心翼翼的收进了信封里,然后拿起毛笔,在信封上写下了这么一行字。 “建康户部吾兄赵昌平收。” 站在旁边持弟子礼的沈毅,一不小心瞥到了这一行字,心里难免有了一些小心思。 看来…… 这位陆院长并不是完全不问世事,专心学问,即便这篇文章是与京城的这位户部官员“探讨学问”,那也说明最起码他们之间是有联系的。 写完这几个字之后,老陆把信件放在桌子一边,然后抬头看向沈毅,开口道:“让你写的策论,你写了?” 沈毅这才从怀里取出自己已经写好的作业,两只手递在陆安世面前,微微低头道:“先生,学生写好了。” 对于沈毅的这个称呼,陆安世并没有多说什么,他从沈毅手里接过这篇策论,先是简单看了一遍,然后便提起桌子上的朱笔,在沈毅的文章上写写划划,指出文章中的错漏之处。 点评完了文字上的错漏之后,陆夫子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文章,然后指着文章上的一行字,抬头看向沈毅,沉声道:“这段话,你重新念一遍。” 沈七老老实实的开口道:“夫战者,不能久攻,亦不能久守,久攻不下则自尽其力,乃至民生凋敝,国力倾颓。” “久守则授人以缰,任敌牵扯,敌攻一处我救一处,乃至于左支右绌,顾此失彼……” 这段话,是沈毅本人对于战争的一些基础理解,虽然粗浅,但是多少有些道理,因此沈毅写策论的时候,就把这句写了进去。 读完这段话之后,沈七郎垂手而立,老老实实的问道:“先生,这段话有什么问题么?” 陆夫子看了一眼沈毅,然后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这些话,你自己心中想一想,念一念也就罢了,但是千万不要到处说,更不要写在策论上,不然你就算能中秀才,也绝对不可能中举人,更不可能中进士!” 沈毅是个聪明人,听到这话之后立刻就明白了大半,他看向陆夫子,问道:“朝廷…只想固守,不想反攻?” 到今年的洪德五年,大陈王朝丢失北疆,已经过去了整整六十年。 起初,大陈的君臣还戮力同心,想要夺回故土失地,但是根本不是北蛮的对手,两三次大败之后,朝廷被打的筋断骨折,再没有了当年的雄心壮志。 如今六十年过去,至少两代人故去,朝廷的皇帝都换了四个,大陈彻底熄灭了归还故土的念头,没有了当年的雄心壮志。 “朝廷……” 陆夫子闷哼了一声,冷笑道:“朝廷现在都想要把建康正式定为国都了,哪里还有半点北伐的念头?” 大陈的国都在燕都。 即便是元熙南渡之后,朝廷也依旧把燕都定为国都,把建康定为陪都,就这样,建康当了整整六十年的陪都。 一直到现在,还有一部分人并不把建康成为京城,依旧称为建康。 比如说陆安世。 他给京城写信,信封上就写了建康,而不是京都。 沈毅站在陆安世面前,若有所思。 自家这个院长…是个愤青啊。 确切来说,是个老愤青。 沈七郎想了想,然后继续问道:“先生的意思是,朝廷里已经不允许出现主战的声音了?” 陆安世深呼吸了一口气,闷哼道:“建康有那个一心享乐的杨相爷在,哪一个敢说与北蛮开战?” 说到这里,他抬头看向沈毅,低声道:“七郎,你记住了,以后科场策论,莫要写这些,但是…” “也不要把这些给忘了。” 陆夫子声音低沉:“朝堂里的衮衮诸公,都已经被建康的繁华迷花了眼,忘记了当年那个统御九州的大陈了!” “大陈的将来,还要落在你们这些年轻人身上!” 第二十七章 老愤青 看着满脸严肃的陆夫子,沈毅跟着叹了口气。 “先生,王业不偏安。” 沈七郎低眉道:“偏安一隅,最终只有亡国的下场,这么浅显的道理,朝廷里的诸公都应该能够看得明白才是,即便咱们这一代人能够偏安一隅,子孙后代也会因为我等今日的踯躅不前,受尽苦楚。” 其实沈毅刚到这个世界并没有太长时间,因此并不像陆安世这样“愤青”,再加上朝廷的事情现在距离他还太远太远,他并不想管,也没有资格去管。 只不过在陆夫子面前,该说的场面话还是要说的,毕竟眼前这个甘泉书院的山长,表面上是个无官无职的布衣,但是在朝中的影响力绝对不小,万一…… 万一将来,沈毅去建康考院试乃至于乡试会试的时候,主考官是“甘泉派”出身,那么有陆夫子这层关系在,沈毅的路就会好走很多了。 攀关系嘛,自然要顺毛捋,总不能当着陆夫子的面说北伐的坏话,真要是如此,恐怕连考试都不用考,就被赶出书院了。 陆安世盯着沈毅的文章看了许久,然后微微低眉,叹息道:“王业不偏安,可大陈已经偏安一个甲子了,如今的大陈,还是王业么?” 这句话,沈毅没有回答。 陆夫子沉默了一会儿,又把目光放在了沈毅的文章上,从头到尾重新看了一遍,又指出了几个错漏之处,然后看向沈毅,开口道:“七郎,你现在的学问,考生员应该问题不大,回头我与你的老师打声招呼,你就不用每天在书院里读书了,闲暇时候可以出去走一走,这一次县试如果你不愿意参加,那便等到下一次,等到县试的时候,老夫会让书院里的先生替你作保。” 考试是要两个秀才作保,才有资格参与县试的,如果是一般私塾,老师都只是童生甚至童生也不是,便不能替学生作保,就只能找县里的秀才作保,一般作保的时候多少要给一些钱财。 事实上,这也是很多秀才重要的收入来源之一。 甘泉书院就不存在这个问题,甘泉书院有不少老师都是秀才,也有举人老爷在这里教书,甚至偶尔还有一些书院出身的进士回到这里给后学末进讲学。 沈毅连忙点头答应。 陆夫子把这篇文章收好,递还给了沈毅,沉声道:“世事洞明也是学问,江都府学官的文章,还有江南省学官的文章,你闲来无事多读一读,对你考学是有裨益的。” 陆夫子乃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他早年考学的时候,也经历过沈毅这个阶段,说的话都是金玉良言,沈毅连忙点头答应,低头道:“先生的话,学生都记下来了。” “嗯。” 陆安世点头道:“你且去罢。” 说到这里,陆夫子顿了顿,抬头看向沈毅,沉声道。 “那…范东成等人,最近一段时间应该不会再来书院了,即便过来,应该也不会再寻你的麻烦,若他们还敢在书院胡来…” “不要跟他们纠缠,尽快脱身,来这里寻老夫。” 陆夫子微微叹息:“这几天,老夫看了看陈清所写的文章,也是一个读书种子,着实可惜了。” 提起陈清,陆安世又闷哼了一声。 “那几个人殴杀同门,伤了咱们江都的斯文元气,天公必不饶他们。” 沈毅低头道:“先生说的是,天老爷都瞧着呢。” …… 有了院长打的招呼,沈毅在书院的日子就舒服了许多,他不必每天去学堂读书,闲来的时候可以去江都城里闲逛。 江都是京畿重城之一,也是两淮富商汇聚之地,在整个江南一地,除了现在的京都建康之外,江都的繁华可以排进前三,乃是着名的江南烟花之地。 在这个时代,繁华之地除了商业繁荣之外,青楼楚馆自然更为繁荣,江都乃是江南一地出了名的销金窟,自古就有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江都的说法。 江都城里,青楼楚馆主要聚集在北城,沿着玉带湖湖畔,到处都是亭台楼阁,到了晚上的时候,这里就会热闹非凡,此时不管是那些富得流油的富商,还是衙门里的官老爷,都会卸下白天的伪装,跑到这里来享受江南女子温柔。 而这天晚上,在玉带湖湖畔的望湖楼三楼雅间里,江都知府陈裕,穿上了一身淡青色衣裳,正在这里请客吃饭。 值得注意的是,这位江都知府,并没有坐在主位上,而是落座次席。 这就说明,今天这顿晚宴的主人,地位比陈知府还要高。 雅间里,两个身材苗条的清倌人怀抱琵琶,声音婉转动人,很是动听。 陈知府伸手倒了杯酒,敬向坐在主位上的一个年轻公子,微笑道:“赵公子,这二位都是玉带湖畔的名角,公子今天晚上如果有兴致,稍候我便让人把人给你送去。” 这个年轻公子,看起来也就是二十二三岁,穿了一身蓝色长袍,身材有些微胖,脸上还有零星几个没有完全褪去的痘印,他看了一眼陈裕,然后端起酒杯,与陈裕碰了一杯,微笑道:“陈府尊,这样恐怕不太合适罢?” “没什么不合适的。” 陈裕正色道:“这二人素来卖艺不卖身,今日仰慕公子才华,才愿意自荐枕席,这是一件佳话,再合适不过了。” 这位“赵公子”眯着眼睛笑了笑,然后开口道:“既然是佳话,那就多谢府尊款待了。” “应当的,应当的。” 见“礼物”已经送了出去,陈知府心中松了口气。 在官场上送礼也是很有讲究的,有些人好色,有些人爱财,不过只要是送年轻人,一般送女人百试百灵。 礼物既然已经送了出去,那接下来就好说话了,陈知府再一次给赵公子满上,两个人碰了一杯之后,陈府尊看了赵公子一眼,开口道:“赵公子,咱们江都粮仓今年存粮可不多了…” 赵公子放下酒杯,淡淡的看了一眼陈知府,淡然一笑:“府尊放心,户部没有打算从官仓调粮,这一次户部拨了钱,由国库出钱在京畿买粮,江都一带富得流油,腰缠百万的富商比比皆是,难不成买粮都买不到?” 这个赵公子姓赵名愈,乃是户部的一个主事,这一次奉命来到江都,想要从江都买一些粮食回去。 户部主事,只是个六品官,级别是远低于身为江都知府的陈裕的,如果是普通的户部主事,陈知府理都不会理,但是能够年纪轻轻能够当上户部主事,并且能够拿到来江都督粮这个肥差,说明这位赵公子身后能量巨大。 陈府尊低眉想了想,然后开口道:“如果是这样,那大概没有什么问题,陈某明日就召集江都的各大粮商,共同商议此事。” 赵公子看了一眼陈裕,微笑道:“陈府尊,国库现在也不宽裕,这江都的粮价,府尊可要替朝廷多费点心。” 陈裕微微低头,开口道:“公子放心,我一定替朝廷多多争取。” “我只说一句。” 赵公子低眉道:“这是军粮,抵御北蛮用的。” 第二十八章 赵公子 “军粮…” 陈知府微微皱眉,他看了一眼赵公子,问道:“朝廷…要打仗了?” 赵公子这会儿的目光在两个琵琶女身上,听到陈知府的问话之后,有些无奈的说道:“现在才五月,只今年北蛮就两次兵临淮河,派使者来京城威逼圣驾,想要让朝廷给他们上贡,他娘的,真是越发无法无天了。” “就连京城里的相公们,也被弄出了火气,想要在淮河增兵了。” 说到这里,赵公子看了一眼陈知府,继续说道:“太后娘娘想要停了与北蛮的互市,断绝沟通,被几个相公拦了下来。” 当今的皇帝陛下,今年才十几岁,尚且没有到亲政的年龄,朝廷里的事情,都是由太后娘娘以及几位相公商量着来,不过天子年幼,很多事情不得不倚仗大臣,一个太后娘娘很难压得住那些根基深厚的相公们。 “断绝互市…” 陈知府若有所思,然后低声道:“这怎么可能?朝廷里的那些官员们,几乎每一家都在做生意,哪一家与北蛮没有往来?断了沟通,就是断了他们的钱路…” 赵公子看了一眼陈知府,呵呵笑道:“这话是陈府尊你说的,我赵某人可没有说。” 陈知府自知失言,端起酒杯与赵公子碰了一杯,笑了笑:“都是自己人,因此才信口一说,公子不要当真。” 两个人喝完这杯酒,陈知府抬头看向了两个琵琶女,挥手道:“罢了,你们且下去洗个干净,等会直接去赵公子房里,不用在这里伺候了。” 两个琵琶女对视了一眼,纷纷站了起来,对着陈知府和赵公子低头行礼,然后扭着腰下去了。 赵公子的目光,一直放在两个琵琶女的屁股上,一直等到两女走远,他才低头喝了口酒,赞叹道:“这江都女子,味道与京城的是不太一样,有风韵多了。” 陈府尊呵呵一笑,没有接话,然后提着酒壶给赵公子倒了杯酒,开口道:“赵公子,这江都粮价可不便宜,未知户部是按市价来买,还是按官价来买,如果按官价买,那些粮商可能会藏着掖着,不愿意卖粮。” “不愿意卖粮?” 赵公子微微冷笑。 “那愿不愿意抄家?” 官府衙门,归根结底是一个暴力机器,对于暴力机器来说,它愿意跟你讲道理,那是官老爷的慈悲,它要是不愿意跟你讲道理,其实也就没有什么道理可讲了。 道理很简单,扬州距离淮河很近,也就是说距离北蛮境地也很近。 虽然北蛮与大陈乃是仇敌,但是六十年时间里,不可能每年都在打仗,事实上这六十年时间里,双方大部分时间是和平状态,彼此之间互相贸易,互通有无。 这些扬州富商,几乎每一个都在北蛮有生意。 抓住一个,扣他一个私通北蛮的罪名,就可以名正言顺的上门抄家了。 “公子误会了,陈某不是这个意思。” 陈府尊看了赵公子一眼,脸上露出了一个若有若无的笑容:“陈某的意思是,这一次购粮,或许可以有两个价格。” 这是想赚差价,赚朝廷的差价。 赵公子看了看陈裕,笑道:“怎么,陈府尊想发财?” “不不不。” 陈裕微微摇头,开口道:“公子,这件事陈某会全力配合你去办,而且分文不取,这其中的钱,尽数留给公子,只是…公子回京之后,带一份给杨公子就是。” 杨公子,京城宰相杨敬宗之子,而宰相杨敬宗,正是江都知府陈裕的恩师。 陈裕能在这个年纪,坐上江都知府这种肥的流油的肥差上,他的老师在背后出力不小。 听到这句话,赵公子赵愈闻言,似笑非笑的看了看陈知府,然后呵呵一笑:“看来陈府尊不是想发财,而是想升官了。” “非是想升官,但尽一份孝心而已。” “好。” 赵公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这件事,就按陈府尊说的去办。” 说完这句话,他对着陈府尊拱了拱手,微笑道:“异日陈府尊入阁拜相,还请多多照拂。” “不敢当。” 陈裕低头还礼:“我与赵公子同气连枝,只能说是互相帮扶…” 赵公子哈哈一笑,开口道:“好一个互相帮扶,那两个琵琶女想来此时正缺帮扶,本公子帮扶她们去也。” 陈裕闻言,露出了一个男人都懂的笑容,低眉道:“公子玩得开心。” ……………… 次日,陈裕将江都府的十余位粮商,都请到了知府衙门议事。 这一次议事,足足议了一个上午,一直到中午十分,这些粮商才愁眉苦脸的从知府衙门里走出来。 等到下午的时候,一条小道消息,就在江都城里不胫而走。 朝廷要从江都调拨军粮! 这个消息传的很快,只半个下午,就几乎传遍了整个江都。 此时的沈七郎沈毅,正在江都城里一处茶馆里喝茶,在他的对面,坐着一个一身布衣的中年男子,中年男子很是健谈,坐在沈毅面前,喋喋不休。 这是沈毅在茶馆里认识的朋友,姓田,名叫田伯平,因为家里行八,外号八爷,因为脸上有一条刀疤,很多人都理解为疤爷。 最近小半个月时间,沈毅经常在江都城各个茶馆喝茶,一来是了解这个时代,这座城市,二来也是为了获取一些对自己有用的消息。 每一次喝茶,沈毅几乎都能见到这个八爷,有一次沈毅来了兴致,便请他喝了顿酒,两个人就也认识了。 这会儿,田老八正坐在沈毅对面,面前摆着一壶酒,一碟小菜,兴致勃勃的跟沈毅说着江都城里的大小事情。 一壶酒喝了小半之后,这位八爷突然压低了声音,小声道:“沈老弟,有一个消息我只跟你说,你可莫要传出去。” 听到这句话,沈毅默默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说道:“好了田兄,这句话你见一个人说一次,就你这个大嘴巴,但凡是你嘴里说出来的消息,半个江都城都能知道。” “这个真是绝密的消息!” 田老八有些着急了,低声道:“这个说出去,要被官府追究责任的。” 沈毅低头喝了口茶,笑着说道:“那你说来听听。” “朝廷…要跟北蛮打仗了。” 田老八面色严肃。 沈毅微微皱眉:“何以见得?” 田老八表情变得神秘起来,他小声说道:“老哥哥收到了可靠的消息,今天上午,知府老爷把城里数得上好的粮商,一股脑都叫去知府衙门了,据说是官府要征粮…” 沈毅哑然失笑:“上午的事情,下午就传到田老兄你的耳朵里去了?那田兄你…” 说到这里,沈毅突然一愣,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放下手中的茶杯,若有所思:“消息传的这么快,说明有人故意在传…” 他转了转手中的茶杯,再一次皱眉。 “粮价要涨了…” 第二十九章 消息灵通田老八 这个时代,并没有管理物价的衙门,早年某位相公虽然弄过用来平衡物价的常平仓,但是新法并没有推行多久,就被废止。 这就导致了,一个地区的粮价极其不稳定。 丰年的时候,粮商低价收粮,但是却不会低价往外卖,而是把多余粮食囤积起来,以正常价格售粮。 等到灾年,或者是碰到特殊情况的时候,粮价疯涨,这些粮商才会将囤积的粮食拿出来售卖,即便那些新米变成了陈米,这个时候价格也要远超平时的新米。 这就是无商不奸的道理。 倒不是说商人里没有好人,只是好人赚不到大钱。 现在,官府要从粮商手中购粮,这些粮商便不得不卖,毕竟官府可不像小民百姓那样好欺,官府哪怕出再低的价格买粮,这些粮商也不得不捏着鼻子卖。 在这种情况下,亏钱是难免会亏一些的。 但是哪有商人愿意平白无故亏钱?于是短短一个下午的时间,官府要大规模征粮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江都。 而且谣言里不是官府买粮,而是“征粮”。 这个消息传出来,就是告诉江都的老百姓,官府即将把粮食统统买走,很快江都城里就会粮食匮乏,从而制造恐慌,让老百姓们争相去粮行米行买粮食,或者是囤积粮食。 毕竟江都这个城市,已经是大陈有数的几个繁华城市之一,城里的百姓,基本已经完成了“城镇化”,也就是说他们名下大多都是没有田产的,即便有田产在乡下,自己也不会亲自打理。 在这种情况下,一旦米行缺粮,整个江都城百姓都要跟着挨饿。 “真是奸商啊…” 沈毅小声嘀咕了一句。 坐在沈毅对面的田老八,听到了沈毅的这句嘀咕,他伸手挠了挠头,开口道:“沈老弟,你这两句话,我怎么没听明白?” “这有什么不明白的。” 沈七郎淡淡的说道:“粮商们传出这个消息,无非是想告诉江都百姓,江都很快就要缺粮了,田兄现在就可以去米行粮行看一看,一些所谓的“聪明人”,这会儿已经在粮行门口排队买粮,准备囤积粮食了。” 田老八还是有些不解,他开口道:“如果朝廷非要从咱们江都征粮,那那些粮商手里没粮食了,涨价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怪不得他们。” 沈毅不屑的撇了撇嘴。 “田兄,江都只是大陈的一个府,并不是省,朝廷如果真要打仗,怎么可能只从江都一府调集粮食?” “军队要再多的粮食,分摊到各个府头上,也不会特别多,不可能把江都粮商的粮食统统弄走,只是那些粮商借机生事,想要借着这个机会,再刮一刮百姓而已。” 说到这里,沈毅目光转动,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他从袖子里摸出一小块碎银子,放在了田老八面前,开口道:“田兄,我稍后就要回书院去了,书院的先生给布置了策论,这两天我恐怕不太好出来,你这两天多在外面走一走,帮我打听打听这一次征粮的情况以及…” “以及江都粮价的变化。” 沈七郎低眉道:“有什么情况,就写张条子,送到书院去给我,如果事情紧急,你就去书院找我。” 打探消息,是田伯平最拿手的事情,他伸手摸过沈毅放在桌子上的碎银子,伸手掂量掂量,然后眉开眼笑的说道:“整个江都城的事情,都逃不过我的耳目,沈老弟你放心,哥哥一定把这件事的前因后果,给你打听的清清楚楚。” 沈毅对他笑着点了点头,起身结账离开。 这会儿还是中午,用不着太急着赶回书院,因此沈毅离开茶楼之后,就准备回家看看,刚到离自己家不远的巷子门口,就看到沈三公子沈陵,正指挥着一辆大架车,车上堆了差不多十几袋粮食。 这会儿已经是五月中,天气有些燥热,沈陵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指了指自家门户,开口道:“就是那一家,都给搬到那家去。” 沈毅愣了愣,然后上前对着沈陵拱手笑道:“三兄,你这是做什么呢?” 沈三郎用袖子擦了擦额头,抬头才看清楚是自家兄弟,他摇了摇头,有些无奈的说道:“听说朝廷要从咱们江都征粮,估摸着米价要涨,为兄就准备多备一些在家里,下午去米行买了四石米。” 说到这里,沈陵闷哼了一声,骂道:“他娘的,这些奸商,下午我才听到风声,刚去买粮,米价就翻了一倍有余!” 沈毅看向沈陵身后的一大车粮食,若有所思。 大陈一石粮,是一百五十斤,四石粮食就是六百斤,沈陵家里除了沈陵夫妇之外,就只有两个仆人,一个是沈家原有的老仆,另一个是沈毅的嫂子从娘家带来的丫鬟。 一共就四个人,六百斤粮食怎么着也够吃一年了。 沈七郎对着沈陵笑了笑,问道:“三哥,你买这些粮食花了多少钱?” “按照原来的米价,四石粮食也就是一两银左右,撑死了一两二钱。” 沈三郎心中有气,骂道:“这些奸商,四石米足足收了为兄二两八钱银!” 说到这里,他又有些无奈的说道:“但是听说朝廷要从咱们江都大规模征粮,如果江都缺粮,粮价最少要涨到今年秋收,不得不多买一些。” 现在才五月中,距离秋收还有好几个月时间,在沈毅看来,粮价后续多半还要再涨,因此他早早的去买了一车粮食回来。 沈毅家里是寒门,但是沈陵家里就算不上寒门了,毕竟沈陵的老爹可是正儿八经的在任知县,即便不怎么贪钱,多多少少捞一点,也够沈陵小两口吃用了。 二两八钱…也就是二两半。 沈毅站在这一大车粮食面前,微微眯了眯眼睛。 正当沈毅思考的时候,沈陵拍了拍自己兄弟的肩膀,问道:“对了老七,你不在书院读书,怎么回家里来了?” “噢。” 沈毅回过神来,对着兄长笑了笑,开口道:“前两天书院里考策论,小弟得了个甲上,先生给小弟放假几天,这几天不必天天回书院,今天闲来无事,就回家里看看。” “我就说老七你是读书种子。” 沈陵拉着沈毅的衣袖,笑着说道:“正好,今天我买了两个蹄膀,让你嫂子炖给你吃了。” 他一边拉着沈毅的袖子,一边说道:“你嫂子上午还在家里做了一些点心,一会儿你带点去书院,送给陆夫子尝尝,也算是谢过人家的恩情。” 沈毅被拉着朝兄长家走去,然后回头看了看身后的粮车,忽然笑了笑。 “三兄,不管朝廷是不是征调粮食,粮价如果再疯涨下去,某些奸商就该被抄家了。” 第三十章 涨价与抄家 田伯平虽然只是个在市井厮混的小人物,但是勉强也可以算是江都本地的地头蛇,而且他颇为守信,拿了沈毅的银子之后,第二天一大早,他便来到了甘泉书院门口。 书院不许等闲外人进出,但是守门的门房可以代为通传,没过多久,原本在自己宿舍里温书的沈毅,就来到了书院门口。 沈毅走出书院门口之后,先是左右看了看,见到正在大门口不远处站着的田伯平,连忙迈步走了上去,对着田伯平笑了笑:“田兄,这么早就有消息了?” 田老八点头,然后小心翼翼的左右观望了一下,问道:“沈老弟,有没有方便说话的地方?” 甘泉书院门口不远处,就有一个亭子,乃是当年甘泉七子中进士之后,知府衙门出资修建的,被称为七子亭。 沈毅往七子亭看了一眼,见亭子下面没人,便朝着七子亭走去。 “田兄,那里有个亭子可以说话。” 田伯平连连点头,跟在沈毅身后,进入七子亭坐下,等到坐下之后,这个江都的地头蛇深呼吸了一口气,低声道:“沈老弟,你托老哥哥打听的消息,老哥哥打听到了一些了。” “哦?” 沈毅笑了笑:“这么快?” “害,江都府里,就没有老哥哥不知道的事!” 田老八咳嗽了一声,压低声音说道:“老弟,我昨天在江都闲逛了一整天,听到一个在知府衙门做事的差官亲口说,朝廷并没有要强征江都的粮食……” “不是征粮?” 沈毅有些诧异,问道:“那昨天弄的满城风雨的,我家兄长都听到消息,去粮行花钱买了几百斤粮食堆在家里备用了。” “不是征粮,是买粮…” 田伯平看了看沈毅,神神秘秘的说道:“兄弟,听说是朝廷要打仗,户部那边需要筹集一些粮食,便派了个官到咱们江都来买粮,知府衙门要配合户部办事,因此才把那些粮商都给请去了知府衙门,想要跟那些粮商买粮。” 沈毅闻言,静静的看了看田伯平,问道:“田兄,这消息属实否?” “老弟,这你就是瞧不起老哥哥了。” 田伯平拍了拍胸脯,说话很是硬气。 “老哥哥没有把握的事,怎么会特意跑来与你说?” 说到这里,田伯平抬头看了看沈毅,问道:“对了沈老弟,你一个尚在书院读书的学子,突然关心粮价做什么?怎么,家里有办粮行的亲戚?” “开粮行的亲戚没有。” 沈七郎呵呵一笑,在心里暗自补了一句。 “开粮行的对头倒是有一个。” 收回心绪,沈毅看向田老八,低声道:“田兄,江都粮价一事,关乎我江都民生,本来我一个未有功名的书生,不该打听这些事情,打听这些事情也无用,但是我家先生却心系江都百姓…” 说到这里,沈毅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他知道田伯平消息灵通,以他的情报能力,应该知道甘泉书院的院长是谁。 “先生…” 田老八愣了愣,然后猛地看向沈毅,连忙起身。 “老弟…不对,公子你拜陆夫子为师了?” 对于这个问题,沈七郎一笑置之,并没有回应。 他现在实际上已经与陆安世有了师徒之实,但是并没有师徒之名,因此假模假样的装一下还没什么问题,却不能明目张胆的扯陆老夫子的虎皮,以免被大腿知道了不高兴。 不过他现在还是个无有功名的小书生,去关心江都的经济民生的确有些奇怪,因此他才把陆夫子给扯了出来。 而如果他想要用这件事做局,陆夫子也是非常重要的一环。 “恭喜公子。” 田伯平也是个人精,不知不觉之间已经改换了称呼,他笑嘻嘻的对着沈毅拱了拱手,开口道:“替公子办事,乃是我的荣幸,公子将来飞黄腾达的,莫要忘了今日的田老八。” 这个时代,师徒关系是非常牢固的。 不仅是读书人之间的师徒,手艺人之间的师徒传承,也亲如父子,尤其是授业恩师,与亲生父母也没有什么区别,碰到三节两寿,是要提东西上门的。 而陆夫子,“退役”之前乃是正儿八经的五品官,还是五品京官,退休之后虽然回到了老家教书,但是做得可是甘泉书院的院长,以他的人脉关系,如果沈毅哪天真的入了他的门庭,拜他做了老师,别的不说,将来科考的时候,如果碰到了“甘泉系”的官员主考,考试难度最起码会下降三成。 要是侥幸当了官,进入了官场,那好处就更多了,有一大帮老前辈在朝堂上帮扶,做官的难度更是直线降低。 消息灵通的田伯平,自然知道陆夫子学生的“含金量”,因此才会对沈毅改变了态度。 “田兄说笑了。” 沈毅站了起来,对着田伯平拱了拱手:“田兄是江都城里的百事通,将来小弟在江都做事情,还要靠田兄照顾。” 田伯平闻言,满面红光。 “沈公子放心,我一定给你把事情办的漂漂亮亮的!” 沈毅咳嗽了一声,开口道:“田兄,陆先生不喜欢张扬,你出去办事,千万不要提他的名号,不然他老人家知道了,要寻你麻烦的。” 田伯平狠狠点头,重重拍了拍胸脯,转身去了。 大陈读书人地位很高,能被一个仕林大儒“重用”,他心里万分自豪。 沈大公子也很给面子,迈步送了田伯平几十步,让这位江都城里的地头蛇步伐更快了。 送走了田伯平之后,沈毅扭头走走回了七子亭下,他独自坐在亭子下面,抬头看着天空,有些出神。 “朝廷出钱买粮,而且不止是从江都一地买粮,也就是说江都粮商的粮食根本不会被买空,即便被买空了,朝廷给的钱也可以从外地买粮调来。” “哪怕朝廷买粮的价格再低,这些粮商至多也就是小亏,一些有背景的粮商,可能还不会亏…” “即便如此,他们还是不愿意承担这部分损失,想要把这部分损失平摊到江都百姓头上,传播消息,让江都粮价凭空增长了两倍有余。” 想到这里,沈七郎在心里微微冷笑。 “贪婪至斯,真的是作死了。” 沈毅回过神来,从亭子下面起身,默默看向了江都城方向,微微低眉:“身为江都最大的粮商,马家不可能是一个单纯的商人,背后一定有个更大的利益集团,但是相对于这个利益集团来说,马家到底有多少份量,就很难说了。” 小声嘀咕了一句之后,沈毅看向了甘泉书院后山。 那里是陈清横死的地方,也是他被冤枉下狱的地方。 “陈清,你若是还没有走远,便睁大眼睛看好了…” 第三十一章 作死 这一次朝廷买粮,户部一共调拨了三十万两银子,其中分摊到江都,也就五万两银子左右。 按照江都原来的市价,五万两银可以买二十万石粮食左右,不过既然是官府出面,便不会只买这么多,按照知府衙门给出的价格,这一次江都的粮商仍然要给二十万石粮食,但是官府只能出三万两银。 细算一下,大概是一文钱一斤粮。 这个价格,粮商是没有办法接受的,因为他们的成本也不止这些。 不过这些粮商家大业大,即便在这个生意上亏一些,也不会到伤筋动骨的地步,就拿江都最大的粮商马家来说,马家一家想要拿出二十万石粮食可能有些吃力,但是马家一家出五万两银,是绝对没有什么问题的。 陈裕是个实干的知府,他很明白江都这些富商的家底,因此才会联合那位京城来的赵公子,直接昧了户部四成的银子,用六成的价格来跟当地的粮商买粮。 因为他清楚,江都粮商很肥,轻轻的宰一刀,对他们来说也就是擦掉一层油皮而已。 不过身为商人,自然是一点都不想亏的,于是乎在当天下午,这十来个粮商便联合起来商量出了这么一个对策,先是散播朝廷“征粮”的消息,然后集体涨价,想要把这一次吃的亏,转嫁到江都百姓的头上。 这是一个很常规的操作。 因为这一次,是江都知府衙门占了便宜,知府衙门是理亏的,这些粮商用官府征粮的借口坐地起价,知府衙门也不好多说什么。 只要不生出什么乱子,这个时候知府衙门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去过问一夜之间翻倍的粮价。 反正距离秋收也没有几个月时间了,只要等到秋收,江都的粮价风波就会平息下去,对陈知府的官声不会造成什么影响,最多… 最多也就是苦一苦百姓嘛。 这种事情,在各地都很常见,毕竟官府不用担恶名,做恶事,最终还得了好处,何乐而不为? 于是乎,在官商勾结的情况下,短短三天时间内,江都的粮价暴涨了三倍左右,从原先的两文钱一斤,到现在涨到了六文钱,乃至于七文钱一斤! 有意思的是,在官商勾连的情况下,双方还有互相推诿的余地,粮商说朝廷征粮,粮食短缺,他们也没有办法。 而真问到了官府,官府则会说他们不是征粮,而是买粮。 不过不管怎么说,现在江都粮价暴涨,是铁一样的事实,这种刚需的东西,卖家只有四个字。 爱买不买。 但是这种东西又不得不买,于是乎粮行门口,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也不知道是“饥饿营销”,还是因为朝廷真的买去了大部分粮食,江都城里的粮行每天只卖到中午,过了中午,下午便在门口挂上一个“售罄”的牌子,不再售卖粮食。 而在这个过程中,一个年轻的读书人,一直在冷眼观望。 他现在,没有能力去改变江都城的现状,没有能力去把江都城里的粮价压下来,更没有能力从外地调粮过来救市,但是…… 只要有一个足够合适的机会,他就可以借着这一次粮价风波,把想办的事情给办了。 这天,沈毅在城里待了一上午,一直在马家粮行附近的茶楼上喝茶,观望粮行门口买粮的“长龙”。 一直到午后,粮行关门了,沈毅才起身离开,然后又在江都城里转了一圈,用地地道道的江都话,与江都城里的摊贩以及“老板”们攀谈。 一下午时间,沈毅大概了解了一些江都城的现状。 因为粮价涨价,其他行业也跟着开始涨价,受到直接影响的是餐饮行业,毕竟开饭店需要大量买米。 而其他行业,也多多少少受到了一些冲击。 毕竟这些行业虽然与粮食没什么关系,但是卖主也需要买粮食吃饭。 就这样,在江都城里闲逛了大半天,等到下午时分,他从江都东城门出城,准备动身回书院。 他刚刚走到东城门门口,就看到一辆辆马车,从东城门进城,浩浩荡荡,几乎把东城门堵死。 沈毅站在路边,有些好奇的看向这些马车,对着旁边的一个老者问道:“老丈,这是运什么的车,这么多辆?” 这些马车加在一起,恐怕有四五十辆之多,一眼几乎看不到尽头。 “粮车呗,还能是什么车。” 老头先是很随意的回答了一句,等扭头看见沈毅一身书生打扮,他咳嗽了一声,语气客气了不少:“公子可能不知道,最近朝廷从咱们江都运走了一大批粮食,有人说征粮,有人说买粮,反正现在城里缺粮。” 老头“嘿”了一声,继续说道:“公子这种读书人可能不太知情,现在城里的粮价都翻了三倍了,城西的那家陈氏米行,今天上午的米价已经到了八文钱一斤,简直是要人命了。” 说到这里,老丈看了一眼城门口浩浩荡荡的粮队,微微叹了口气:“这些粮车,应该是城里几家开粮行的员外从外地买来的粮食,但愿这些粮食进城,能把咱们江都的米价压下来。” 老头肤色黝黑,呈现古铜色,显然是个干活的出身,这几天城里粮价暴涨,虽然还没有到让他家吃不起饭的地步,但是已经让他觉得有些吃力了。 沈毅对老头道了声谢,然后抬头看向眼前的粮车,在心里冷笑。 “看来这些粮商不仅不想亏钱,还想再赚一笔!” 朝廷里的官员也不是傻子,尤其是户部的官员,对于每个地方有多少粮食,心里大概都是有数的,他们从各地征粮,也会有一个大概的数目。 就拿江都来说,他们从江都征粮,都是预先订好数目,这个数目的前提是不会影响江都本地的民生。 也就是说,现在的江都,肯定没有缺粮到需要从外地买粮的地步! 先前朝廷征粮的谣言,以及现在这些浩浩荡荡的运粮车队,多半都是那些粮商故意弄出来的花样,目的自然是告诉江都百姓,江都的粮行都已经没粮食了,从而让百姓争抢着去粮行买粮,抬高粮价。 沈毅没有离开,而是默默的看着这些粮车进城,等粮车都走完之后,天色已经到了傍晚,这个时候沈毅才从即将关闭的城门出城,一路走回了甘泉书院。 书院就在江都城外不远处,步行只需要一柱香时间就能到,不过这个时候天色已经快暗了,沈毅加快脚步,赶回了书院。 毕竟这个时代治安可不太好,说不定就会碰到什么剪径的毛贼拦路。 好在一路上都算平安,沈毅顺利的回到了书院门口,正当他准备回到书院的时候,一辆马车也在书院门口停了下来。 马车停稳之后,从车上跳下来两个人。 一个高瘦,一个矮胖。 恰好这两个人,沈毅都认得。 高瘦的是范东成,矮胖的是马俊。 两个人下了马车之后,马俊走在范东成身后,笑着说道:“被老爹关了半个月,今天不是范少去我家,我恐怕还没有办法出来。” “你家马老爷子太谨慎了。” 范东成背负双手,淡淡的说道:“事情当时就过去了,本来就没有任何风浪,何必避什么风头?” 第三十二章 避风头 陈清之案,在陈清家里人看来,是天塌了的大事,落在沈毅头上,也是关乎生死的大事,但是在范家看来,却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最多只能算是有些麻烦的小事。 如果不是范侍郎正在“事业上升期”,容不得家里人给他抹黑,这件事范家甚至可以再强硬一些,不必做出那些让步。 而这件事情处理完之后,四个人当中最倒霉的钱通,被拉去做了“替罪羊”,在范家看来,这桩案子或者说这件事就已经过去了,没有什么人再能用这件事来对他们说三道四。 不过毕竟牵扯到了命案,沈家的老爷子还是有些不高兴的,便下令禁足了范东成十日。 范东成从家里出来之后,便去找当初的小伙伴玩耍,那个原先跟他形影不离的小弟罗茂才,在惹了这件事之后,被家里吊起来打了个半死,现在还躺在床上没有下来。 至于马家… 马家虽然家财雄厚,但是家底并不雄厚,在出了这件事情之后,马员外也把自己这个儿子狠狠打了一顿,并且让他半年不许出来,如果不是范东成两次上门,马员外想要与范家这种仕宦家族攀交情,是绝对不可能把马俊就这么放出来的。 范东成说完这句话,闷哼了一声:“如果不是陆夫子,那小子绝对死定了,只是我爹交代了,为了五叔的前程,不好得罪陆夫子。” 范侍郎,刚任侍郎没有多久,现在只是刑部侍郎,相对来说权柄没有那么重,如果能在侍郎任上干几年,成功调任户部侍郎,礼部侍郎甚至是吏部侍郎,那么范家的地位就会再上一个台阶! 假如…假如范侍郎哪天入阁拜相了,范家就会成为相门,成为江都城里最为耀眼的家族,没有之一! 在这个关键的节点,范家人自然不会给自家的这个大腿惹麻烦。 说到这里,范东成抬头看了一眼眼前的书院正门,脸色有些难看,他低声道:“这件事情,山长多半对我们有了一些误会…” 陆安世虽然不在朝堂,但是甘泉书院在朝堂却十分重要,范东成托关系进入书院读书,其中一个重要的目的,就是为了追求陆安世的独女陆姑娘。 如果能将陆姑娘娶回家,那么范家就与“甘泉派”有了一些联系,将来范侍郎距离拜相临门一脚的时候,甘泉派的那些人,说不定就能在背后轻轻推上一推。 毕竟到了侍郎尚书这个级别,很多时候能不能拜相就不是看个人能力如何如何,更重要的是朝堂势力之间的相互平衡,相互妥协。 能多得到一部分人的注意力,坐上那个位置就会轻松一些。 当初书院里,不少学子都在追求陆姑娘,但是所有人都没有范东成这么具有目的性,正因为如此,陆姑娘给陈清回了一封信之后,范东成才会那样恼火,干脆带人堵住了陈清,将他一顿好打。 范东成等人,起先自然是没有想过要动手杀人,但是陈清身子骨实在是太弱,一不小心就被打死了。 这件事情之后,虽然范东成等人将罪过先后推给了沈毅和钱通两个人身上,但是书院里的人也不是傻子,基本上任人都知道,是范东成等人害死了陈清。 按理说事情到了这里,范东成追求陆姑娘的事情,基本上就已经黄了,但是或许是出于对陆姑娘的爱慕,或许是想要替家里办成一些事情,范东成仍旧不死心,他又回到了书院里。 马俊站在范东成身后,微笑道:“范少不必在乎山长是什么想法,山长陆师妹一个独女,只要你拿下了陆师妹,即便是山长也不能把你怎么样。” 说到这里,马俊眯着眼睛说道:“咱们家最近又大赚了一笔,今天出来的时候,我从老爹那里拿了一些金子,等明天咱们去城里买一套最贵的胭脂,去送给陆师妹。” 范东成闻言一愣,回头看了看马俊,有些疑惑的说道:“不是听说朝廷低价从咱们江都买了几十万石粮食吗?按理说你们家应该亏钱才对,从哪里赚的钱?” 马俊嘿嘿一笑:“从官府那里自然讨不到好,但是江都的百姓可都是财主,范少你不知道,最近几天江都的粮价都翻了三四倍了,每天还是有大批人排队买粮,用不了几天,朝廷买粮带来的亏空就会补齐,我爹他们还能大大的捞上一笔。” 范东成对着马俊竖了竖大拇指,正要说话,突然抬头看到了书院门口,站着一个有些熟悉的少年人。 范东成目光微凝。 “沈七。” 听到范东成这句话,马俊连忙抬头,也看到了正准备进城的沈毅,他咬了咬牙,低声道:“就是这厮,害了钱通!” 钱通下狱论罪,最终被流放三千里,这件事情虽然是沈毅谋划的,但是最终施行这件事,将钱通罪名坐实的却是范东成,马俊还有罗茂才三个人,只是他们三个人谁都不愿意承认这件事,因此最终把责任统统算在了沈毅头上。 马俊大踏步上前,正准备再去寻沈毅的麻烦,范东成伸手拦住了马俊,开口道:“陈清的事情,风头还没有完全过去,这段时间暂且不要惹事,更不要在书院里惹事。” “哪天…” 范东成闷哼了一声:“哪天他不在书院了,再找人收拾他。” 正当两个人小声密谋的时候,身在书院门口的沈毅,也刚好发现了这两个人,沈毅犹豫了一下,并没有走进书院,而是两只手拢在袖子里,迈步朝着这两个人走了过来。 等到走进之后,沈七郎伸出右手,对着这两个人招了招手,笑容灿烂:“范师兄,马师兄,好久不见。” 沈毅这会儿,连带着原身在内,近书院读书也就大半年时间而已,而范东成等几人在甘泉书院读书,都已经一年多了。 见到沈毅笑呵呵的过来给自己打招呼,范东成皮笑肉不笑的看了看沈毅,开口道:“沈七你身子骨不错啊,县衙的板子竟然没有打死你,这么快就活蹦乱跳了。” “县衙的板子很疼,差点就把我打死了。” 沈毅笑眯眯的说完这句话,然后不再看向范东成,而是扭头看向一旁的马俊,微笑道:“马师兄,我今天刚从城里回来,听说你们家这两天发财了,恭喜恭喜。” “什么发财?” 马俊神色微变,皱眉道:“沈七,你胡说什么?!” “那就当是我胡说罢。” 沈大公子很是随和,对着马俊淡然一笑。 “有没有发财,马师兄自己心里清楚。” 第三十三章 恭喜发财 本来这个时候,碰到范东成两个人,沈毅应当躲一躲,尽量不要跟他们碰面,以免引起冲突。 但是既然已经撞上了,那就没有必要再畏畏缩缩的,干脆主动上前打招呼,表现出一副有底气的模样,这样这两个人才不会贸然对沈毅再一次下手。 听到沈毅这一句略带阴阳怪气的“恭喜发财”,马俊的脸色也有些不太好看了。 他虽然还没有接手家里的生意,但是也知道,这一次江都粮价暴涨是有风险的,不能在外面胡说,更不能由着旁人胡说。 倒是一旁的范东成有恃无恐,他淡淡的看了一眼沈毅,然后冷笑一声:“马家发不发财,跟你沈七似乎也没有什么关系罢?怎么,粮价涨了吃不起饭?还想要你马师兄赏你点碎银子吃饭?” 面对范东成的嘲讽,沈七郎面不改色,仍旧微笑道:“粮价是涨了一些,但是在下还没有到吃不起粮的地步,不劳二位师兄费心。” 说完这句话,沈七郎两手拢在袖子里,淡淡的说道:“二位师兄还是多多注意自家罢。” 说完这句话,沈七郎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转身离开。 见到沈毅离开的背影,范东成隐含怒色,而马俊却有一些忧心忡忡,他看了看沈毅的背影,低声道:“范少,这小子说话怎么神神叨叨的,他是不是要做什么对咱们不利的事情?” “就凭他?” 范东成倒是全然没有这个想法,他微微冷笑道:“他一无功名,二无家业,能对咱们做什么?沈家的家底我让人查了,他们家唯一有官身的,是他的大伯,还只是一个下县的县令,距离江都远隔千里,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进一步。” “这种家世,在普通人眼中可能已经算是不错了,但是在我范家眼里,狗屁不是。” 说到这里,范东成看了一眼马俊,淡淡的笑了笑:“你也不用害怕,你那个姐姐不是嫁的很不错?你家的底子厚实的很,上一次陈清的事情闹出了人命,都没有落到你的头上,一个小小的沈七,更不可能把你我怎么样了。” 马家能够在生意场上做大,自然不可能只是一个商人那么简单,马员外当年是靠自家姐姐嫁了个好人家,找到了个靠山之后,才从一个地主慢慢变成了商人。 因为马家这些年越来越富,便又抱上了一个新的大腿,马俊的大姐,两年前嫁给了京里一个户部员外郎的儿子,虽然不是嫁给嫡子,但是毕竟明媒正娶,也算攀上了高枝。 马家这两年开始涉足药材行业,正是因为这位员外郎的关系,才能在药材行业打开一条路,慢慢做起来。 也是因为马家在官场上的关系,马俊才能有资格与范东成这种世宦之家搭上关系,才能在陈清一案之中全身而退。 听到范东成这番话,马俊心里安稳了不少,他扭头看了看范东成,开口道:“范少说的是,沈七不足为虑,只是上次陈清一事,陆师妹肯定对范少有了些许误会,接下来范少想要亲近陆师妹,恐怕…” “只能慢慢来了。” 范东成低声道:“烈女怕缠郎,她现在正是思春的年纪,有了陈清的事情在先,书院里没有人再敢跟咱们过不去,时间长了,还是有机会的…” 范东成与马俊两个人,一边说话,一边走进了书院,因为他们现在还是书院的学子,书院的门房也就没有拦他们,任由他们进入了书院。 ……………… 在这之后,一连几天时间,沈毅都没有再离开书院去城里,一方面是因为防备着范东成他们使坏,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天气太热,沈毅本人不太愿意出门。 不过他是花了钱的,虽然自己不愿意出门,但是每天田伯平都会送一些关于江都粮食市场的情报过来,或者他亲自送来,或者派人送来,几乎没有一天断绝过。 毕竟这位江湖中人,觉得自己是在替陆夫子办事,真可谓是干劲满满。 到了第四天的时候,因为昨夜一场小雨,天气稍稍凉快了一些,这天下午,田伯平又亲自来给沈毅送情报。 沈毅在书院门口见到了田伯平,就拉着他到七子亭下说话。 田伯平先是对着沈毅拱了拱手,然后对着沈毅低声道:“公子,今日城里的粮价与昨天相比差不多,粮行的陈米在五文钱或者六文钱一斤,我去打听过,最便宜的一家,是十文钱三斤,不过只卖了一个时辰,就被买光了,一些粮行的精米已经卖到了八文钱以上…” 沈毅低头,若有所思。 江都原先的粮价平稳,都在一文半到两文钱一斤米的样子,而这一次涨价之后,粮价骤涨之下,连带着其他行业的价格也开始增长,综合汇算下来,不到十天时间里,粮价已经翻了至少三倍,甚至三倍以上。 其他行业的价格上浮,也十分明显。 “差不多是时候了…” 沈毅在心里自言自语。 他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对着眼前的田伯平微微一笑:“田兄,今日我要进一趟城里,方不方便与你同去?” 这几天沈毅不出门,就是怕范东成他们找人堵自己,有田伯平在,他的安全就能多多少少受到一些保障。 “方便,当然方便了。” 田伯平看了看沈毅,问道:“不知道沈公子进城是做什么?要回家看看么?” “嗯,是要回一趟家。” 就这样,沈毅先是去与先生打了个招呼,然后跟着田伯平一起离开了书院,回到了江都城。 刚进城里走了没多久,田伯平就察觉到了有些不对劲,他对着沈毅低声道:“公子,似乎有人在盯着你…” 沈毅神色不变,低眉道:“不用管他们,咱们绕一绕就是。” 田伯平勉强算是江都本地的地头蛇之一,闻言连忙点头,带着沈毅在小巷子里绕了几圈,就甩开了盯梢的的人,他与沈毅告别之前,开口道:“公子,跟着你的那两个人,我似乎认识,明天我找他们问一问,看看是谁让他们盯着公子的。” 这句话倒让沈毅有些意外,他原本以为田伯平就是一个普通的小混混,没想到他倒还真有些人脉。 于是沈七郎点头道:“有劳田兄了。” 田伯平拍着胸脯去了。 而沈毅,在绕出了巷子之后,在城里转了两圈,最终在一个有些破旧的小巷子里,见到了一窝小乞儿。 确切来说,是五六个七八十来岁的孩子。 这个时代,有这种乞儿很正常,一点也不奇怪,不止江都有,京城里都有不少。 沈毅观察了这几个孩子一阵,然后跑到外面的一处馒头店里,买了整整一筐馒头。 白面馒头。 为了防止他们噎死,沈毅还在馒头店里打了一大瓮凉水。 很快,沈毅回到了那个小巷子里,在馒头的吸引下,五六个乞儿都被吸引了过来。 沈毅也不嫌弃他们脏,跟这些孩子一起,席地而坐,一共六个孩子,四个男孩,两个女孩。 沈毅一边分馒头,一边面带微笑。 “小朋友们,你们认字么?” 六个人第一次听见“小朋友”这种称呼,在狠狠啃了几口馒头之后,便齐刷刷的摇了摇头:“不认字。” 沈毅并不气馁,仍旧笑容和善:“不认字没关系,我教你们唱首顺口的歌谣,你们闲下来的时候,便出去唱一唱,如何?” 第三十四章 教你们唱歌 “北蛮虎,北蛮狼。” “朝廷征粮打虎狼。” “未见虎狼到江都。” “米行粮行先没粮。” “没了粮,涨价忙。” “江都处处是虎狼!” 这几句顺口溜,沈毅很有耐心,一字一句的教这些小朋友们唱。 这几句顺口溜,是他这几天闲的而是想出来的,颇费了一些功夫。 倒不是说这东西需要多么高的文学素养,恰恰相反的是这东西不能特别高深,最好是浅显易懂,琅琅上口,不仅仅是让这些乞儿能够记下来,更能让别人一听就懂,甚至听到之后也能快速背下来,记下来,这才是一个合格的顺口溜。 从下午一直到傍晚时分,沈毅都在这个小巷子里教这些孩子唱顺口溜。 等到天色将暮的时候,这些孩子都记得差不多了,沈毅才看了这些孩子一眼,开口道:“记住了以后,明天再出门,就可以唱一唱,要注意的是,不能一直唱,唱一会儿就要换个地方。” 这群乞儿之中,为首的一个看起来十二三岁左右,虽然衣衫褴褛,皮肤也有些黢黑,但是目光却颇为灵动,他看了看沈毅,用地道的江都方言说道:“这位公子,咱们去传唱这些,会有危险么?” “多少会有一些。” 沈毅面色平静,静静的说道:“所以才让你们唱一会儿换一个地方,如果别人问起,你们就说是一个老乞丐教你们唱的,就算有人要追问,也会去追查那个老乞丐,不会再追查你们,当然了…” 沈毅呵呵笑道:“那些人说不定很有手段,你们在他们面前很难说谎,如果碰到了难处,不必替我遮掩,就跟他们说是我教你们的就是。” 说完这句话,沈毅从地上站了起来,看了这六个小孩子一眼,微微吐出一口浊气:“这件事情算是你们帮我的忙,如果这件事情做好了,不管你们有没有把我供出来,事后我会给你们找一个吃饭的地方,或者带你们做一个吃饭的营生,别的不敢保证,最起码保证你们在冬天到来之前,能够吃饱穿暖,有个安身的住处。” 现在是五月,是夏天,是穷人比较好过的季节。 毕竟这个季节,别说衣衫褴褛了,就算是身无片缕,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但是等到了冬天,就是要命的季节了,到时候就不仅仅是食物短缺的问题,没有厚衣服,没有住的地方,没有棉被,任何一项都有可能要了这些孩子的性命。 这些孩子当中,最大的那个站了起来,他看向沈毅,伸出一一只有些肮脏的手来。 沈毅先是愣了愣,然后哑然一笑,伸手跟这个少年击了一掌,低眉道:“你们放心,我不会诳你们。” 少年抬头,看向沈毅,开口道:“我姓许,许复。” 沈毅有些惊讶。 惊讶这个流落街头的孩子,居然有名有姓。 然后他明白了这个孩子的意思,笑着说道:“我姓…” 他刚说出这两个字,这个叫做许复的孩子摇了摇头,用江都话开口道:“我跟你说名字,是想告诉你,我们几个人会做好你交代的事情,不会把你说出去,至于你的名字…” 许复看了自己身边五个比他更小的孩子,开口道:“我们如果知道了,我可以保证不说出去,他们年纪还小,便不能保证了。” 听到许复这段话,沈毅若有所思的看了这个小孩一眼,然后开口道:“没想到竟然碰到了一个有故事的小朋友,那就按你的意思来。” 说到这里,沈毅从怀里掏出了一块大约有一两半左右的银子,递在了这个名叫许复的少年手里,开口道:“这些钱,你这几天拿去给他们吃用,记着,如果你们被抓了,他们动手段逼问你,不必硬咬着牙不说,我既然出来做这件事情,就有应对的把握。” 说完这句话,沈毅往外面走了几步,对着少年许复招了招手。 “你来。” 许复走了两三步上前,沈毅在他耳边,说出了自己的姓名。 “记住了,不要硬撑。” 许复抬头,看向沈毅:“官府会抓我们,对吗?” “如果你们做得足够好,官府便抓不到你们。” 现在,江都城粮价飞涨,是铁一样的事实,虽然江都百姓相对富庶,一时半会还能撑得住,但是这首童谣一旦传出去,一定会在江都引起共鸣,用不了多久,就会在整个江都传唱。 到时候,官府即便想要溯源,也很难追溯了。 当然了,这么做并不是没有暴露的风险。 因此,沈毅也想好了应对的手段,一旦这件事情真的查到了他自己的头上,那么他也有脱身的把握。 毕竟他写的这首童谣,明面上是针对朝廷,针对官府,实际上是针对江都的粮商。 因为朝廷并没有“征粮”,而是买粮! 朝廷也从来没有说征粮,至始至终都是江都的那些粮商在说朝廷征粮,只是知府衙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才导致现在这种情况。 一旦事情闹大,这首童谣传播得广了,官府没有办法彻底处理,就只能处理最初的那些“造谣者”。 也就是那些粮商。 这样看来,即便事情查到沈毅头上,沈毅也没有罪过,最多就是被那些粮商蒙蔽,“误会”了朝廷而已。 许复对着沈毅点头,他扭头看了看自己身后的几个小家伙,对着沈毅低下了头,小声道:“沈公子,我希望你能信守诺言,在冬天到来之前,能给他们寻一个住处,能让他们吃饱穿暖。” 许复今年十三岁。 他在江都流浪,已经有五年时间了,五年的流浪,导致他的心智异常的早熟,因为他见过了太多太多世事无常。 去年冬天,他就亲眼看到两个人,因为没有御寒的衣服,冻死在了城外的破庙里。 对于他们这些流浪的乞儿来说,沈毅的承诺,实在是太诱人太诱人了。 沈毅看了看这个少年许复,又看了看他身后的五个小孩,郑重点头:“你放心,我一定信守承诺,我不仅会给你们地方住,解决你们的吃穿问题,我还会教授你们一些足够你们生存的营生。” 许复看了一眼沈毅,默默点头,然后转头走进了五个乞儿堆里,拉着五个小孩,开始商量明天去哪里唱童谣的事情。 沈毅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片刻之后,也背负双手,离开了这个小巷子。 今天他本来只是想找几个替他“发言”的传声筒,没想到竟然碰到了一个有故事的少年。 这也算是意外之喜。 如果用得好,这几个少年,说不定会成为他在江都的重要助力之一。 想到这里,沈毅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可惜我心肠不够硬。” 沈大公子又打了个哈欠,心中小声嘀咕了一句。 “不然我帮你们再抬高一些粮价,饿死几个人,你们就非抄家不可了…” 第三十五章 有故事的少年 这个童谣的杀伤力,无疑是很强大的。 倒不是说它写的如何如何之好,也不是沈毅这个法子有多么多么高明,最主要的原因是… 它很应景。 粮价暴涨,即便家里有闲钱,可以撑到秋收,江都百姓的心里也多多少少是有怨言,有怨气的,只是心里的怨气无处发泄,现在突然出现了这么一首童谣,自然深入人心。 江都处处是虎狼! 这句话,可以说是诛心之论了。 正好江都的百姓,不止对粮商涨价有怨气,甚至对“征粮”的朝廷也有怨气,听到这首用地道江都方言唱出来的童谣之后,不少人就开始跟着传唱。 甚至茶馆酒楼里,一些人谈笑的时候也会谈起这首童谣,不少人还会拍着大腿,怒斥朝廷不公,怒骂奸商不义。 按照沈毅的安排,许复等这些小孩子,并没有一直在各地传唱,他们花了一天时间,几乎把江都城跑了个遍,每到一个新地方,他们才会唱上几句。 一旦有人询问他们整篇唱词,这些小孩子才会老老实实背下来,问他们是谁教的,一律都说是一个白胡子老乞丐教的。 就这样,这些小孩子只唱了一天,第二天的时候,他们就老老实实回到了藏身的小破房子里,用沈毅给他们的钱,买了好些馒头,美美的吃上了一顿。 虽然沈毅给了他们一两多银子,即便是顿顿买肉,也足够吃用一些时日,但是这些孩子穷怕了,尤其是许复,虽然年纪小,但也知道细水长流的道理,因此只买了几个白面馒头,跟几个小伙伴一起大快朵颐。 对于这几个孩子来说,能够吃上一口馒头,就已经很满足了。 而就在这几个孩子吃馒头的时候,他们花了一天时间传播出去的歌谣,几乎已经传遍了整个江都,等到第三天时间,许复一大早把几个年纪小的小家伙留在住处,而他自己则是出去转了一圈,见到歌谣已经传了出去,他就又在街边买了一些吃食,带回到了小破屋里。 按照沈毅原先的安排,为了他们几个小家伙的安全,只要歌谣传唱出去,他们就不用再出去继续唱歌了。 就这样,几个在江都城里连名字都可能没有的小孩子,在江都城里掀起了一阵轩然大波。 第三天的时候,这首歌已经在江都传遍,大街小巷的孩童们,可能没有办法记住全文,但是多少能够记住一两句,尤其是最后一两句。 “没了粮,涨价忙。” “江都处处是虎狼!” 这种规模的舆论攻势之下,很快这首歌谣,就传到了江都县令冯县令耳中。 递上这首歌谣歌词的,是县衙的邓师爷,邓师爷双手递上写张写满了歌词的纸张之后,然后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自家的县尊老爷,低声道:“老爷,这首童谣就是这两天时间,才在江都城里传唱的,多半是因为城里的粮食涨价,才有刁民诽谤官府,诽谤朝廷…” 冯县令接过这张纸,淡淡的扫了一眼之后,然后把纸张丢在了一边,开口道:“哪里诽谤官府了?最多也就是诽谤朝廷而已。” 邓师爷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个胖胖的县尊老爷,瞠目结舌:“老爷,这江都城可是您的治下,出了这种事情,知府衙门怪罪下来,您是要担责任的,这事您不管?” “不管。” 冯县尊眯了眯眼睛,闷哼了一声:“这件事,归根结底是朝廷来江都买粮引起的,朝廷买粮的事情,都是知府衙门直接来做,现在江都城粮价暴涨,引起了百姓的不满,跟咱们县衙有什么关系?” 说到这里,冯知县把这张纸丢在一边,懒洋洋的说道:“烧了去,烧了去,上官问起来,就说县衙对这件事情全不知情。” 邓师爷先是点了点头,然后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冯县令,突然明白了自家老爷为什么会是这个态度。 想通了之后,邓师爷点头,把这张纸带了出去,然后弯着身子告退了。 等到邓师爷离开之后,主位上的冯县尊才睁开眼睛,他眼睛不大,看起来像是眯缝着眼睛。 这位县尊老爷闷哼了一声:“好处都给你们占尽了,这麻烦你们也逃不脱,老子一文钱没拿,凭什么给你们擦屁股?!” “事情闹大了,墙面追究下来,也不干我冯某人的事!” 冯县尊心里当然有气。 因为他已经听说了,朝廷这一次是花钱到江都买粮,而知府衙门从粮商手里买粮的价格,已经被压缩到了不能再压缩的地步。 也就是说,知府衙门还有那位京城来的户部官员,一定从中拿钱了。 但是这钱,他冯禄是一分钱没有见到。 虽然他是知府衙门的下官,陈知府做什么事情也不必经过他,但是他是附郭的知县,江都城理论上来说是他冯老爷治下的! 你知府大人和户部的大人,联合起来从江都城捞钱,他当然没有办法管,但是一点钱都不分下来,这就有些过分了! 捞不到钱,冯老爷也没有办法去知府衙门去闹,只能捏着鼻子忍了,但是这件事惹出了麻烦,他便不可能去给上官擦屁股了。 老子一文钱没拿,别说户部或者朝廷怪罪下来,就是三法司都到江都来查,他冯禄也是清清白白,完全不带怕的! 其实冯知县也是怪罪陈裕陈知府了。 陈裕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在官场的时间并不比冯知县短,自然知道一些官场的潜规则,假如这件事真的是他陈裕想要贪污,那么不管是上面的嘴还是下面的嘴都是要堵住的,但是这一次他陈裕也没有从中拿一文钱,便自然不可能去给冯知县冯老爷分钱了。 江都县衙在江都城里,江都的知府衙门也在江都城里,因此冯老爷能知道的事情,府衙的知府老爷,很快也知道了。 陈知府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正在玉带湖畔的一个小红楼里,陪着京城来的赵公子喝酒。 赵公子到江都的这几天,一直沉迷玉带湖畔,整个人看起来都要消瘦了一些,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显然已经气血两亏。 他与陈裕坐在一起,看着眼前跳舞的舞女,面带笑容:“这江都女子,真是温婉可人,如果不是家里不许,我都准备带两个回京城,纳做妾室了。” 陈知府呵呵一笑:“能进公子家里做妾,是她们这些人的福分。” 两个人正在喝酒的时候,知府衙门的一个小厮,慌慌张张跑了过来,先是在陈裕耳边附耳说了几句,然后把一张纸递在了陈裕面前。 陈知府听完小厮的几句话,脸色就已经不太好看了,等到他看完手中的白纸,脸色更是直接阴沉了下来。 “江都处处是虎狼!” 字字诛心! 一旁的赵公子,也察觉到了陈裕的不对劲,他放下酒杯,笑着问道:“陈府尊,出什么事了?” 陈裕放下白纸,深呼吸了一口气。 “有人想要毁我…” 第三十六章 不拿钱不办事 陈知府是又惊又怒。 尤其是看到最后一句“江都处处是虎狼”这一句之后,他的瞳孔都放大了一些。 这首童谣里,开篇把北蛮比作虎狼,结尾又说江都处处是虎狼,如果这江都城里到处都是虎狼,那么他这个江都知府又是什么? 北蛮啊! 六十年来,整个大陈哪一个不把北蛮视为禽兽?视为虎狼?北蛮这个词,在大陈已经演变成了一个骂人的词句,而现在,居然有人用这个词,在抹黑江都衙门了! 抹黑江都衙门,就是抹黑他这个江都知府! 见到陈裕脸色难看,一旁的赵公子若有所思,然后从陈裕手里接过这张白纸,从上到下看了一遍之后,赵公子哑然一笑:“这是府尊治下之人写出来的东西么?都说江都出才子佳人,怎么会写出这种文理不通的句子,简直同顺口溜没有什么区别了。” 赵公子摇了摇头,将这张纸放在一边。 “连我这个将门出身也看不下去。” “这就是顺口溜。” 陈知府脸色难看。 “而且几乎已经传遍江都了。” 说到这里,陈知府脸色极为难看,咬牙切齿道:“衙门里的人,真个该死,这么重要的事情,居然两三天才送到我这里来!” 这首童谣刚刚传播的时候,虽然传播的很快,但是并没有引起衙门的注意,毕竟几个小孩子瞎唱几句,不会有太多大人放在心上。 更重要的原因是,这个时代没有互联网,也没有即时通讯的手段,而且知府衙门真正有“编制”的人其实不多,大部分都是替朝廷打工的“吏员”,这些人听到了这个童谣之后,也不太会有人敢多事去知会府尊老爷。 一直到事情发酵之后的第三天,知府衙门的官员才意识到事情不对劲,于是派人知会了府尊陈裕。 这几天时间,陈裕主要的心思都放在了陪客上,一心想要陪好这位京城里来的公子哥,从而让自己将来调任京官的路途顺畅一些。 种种原因加在一起,才导致陈裕一直到现在,才看到这篇顺口溜。 陈知府气的浑身发抖。 他是个很有上进心的人。 或者说,是个很有野心的官。 朝廷里正在主持大局的那位杨相国,是他的老师,他在三十五岁左右的年纪,就能坐到江都知府这个位置上,可以说是前途无量。 他的目标是进入进城,登台拜相! 而现在,江都出了这种事情,别的不说,一旦明年吏部考铨,吏部的官员知道了这件事,对于他的官声就会大受影响! 这是陈裕绝对没有办法接受的事情。 听到了陈裕这番话之后,原本“云淡风轻”的赵公子,也微微皱起了眉头,他重新拿起那张纸,认认真真的看了一遍,然后低眉道:“陈府尊,这件事情江都府可要好好处理,万一这东西传到京城,朝廷里不止杨相一个相公…” 宰相杨敬宗,目前朝廷里主事的宰相之一。 天子年幼,宰相辅政,身为首相的杨敬宗,几乎可以说是除了太后娘娘之外,朝堂里权势最重的人,没有之一。 而那位太后娘娘今年也就是三十余岁,对于朝政并不是特别熟稔,大部分事情也都是听从几位宰相的意见,导致这位杨敬宗杨相国,权势已经庞大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位高权重,自然就有人盯着。 朝廷里不止杨相一个相国,其他宰相里有人盯着他这个位置,也有人怀揣着别的心思,宫里那位即将成年的天子,也在随时找机会亲政。 高处不胜寒。 如果只是贪墨一两万两银钱,那么即便寻到证据,别人也不会去招惹杨相国,但是如果是江都这种,因为贪墨钱财而激起民怨,导致有人借机诽谤朝廷,就很值得有人借着这个由头,啃上杨相国一口了。 作为杨相国的学生,陈裕知道自己不能犯错,更不能让自己的老师在朝堂中陷入被动。 不然…他就会成为弃子。 陈府尊深呼吸了好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扭头看了赵公子一眼,微微低眉道:“公子放心,陈某会妥善处理好这件事情,绝对把这件事情控制在江都府内,不会影响到公子。” “影响到我倒是没关系。” 赵公子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我是将门出身,去户部当差,也是家里的大人看我整天游手好闲,才给我讨了件差事,就算差事办砸了,无非罢官了事,最多我继续回去游手好闲就是。” 说完这句话,赵愈扭头看了一眼陈裕,呵呵一笑:“倒是陈府尊你,这件事处理不好,多半会影响你的前程。” 陈府尊阴沉着脸,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声音带了一些沙哑:“会处理好的。” 赵愈呵呵一笑,背负双手离开:“那陈府尊你忙,本公子去寻那两个琵琶女忙活去也。” 说完,赵公子转身走远,而陈裕则是长身而起,从玉带湖畔坐着轿子,一路来到了知府衙门。 这会儿已经是晚上,回到了知府衙门之后,陈知府坐在自己的书房里,立刻叫来了知府衙门的衙差。 “去,把冯禄给本官叫来!” 这衙差也是在知府衙门干了许多年的老吏员了,伺候了不知道多少任知府老爷,听到这句话之后,他弓着身子,小心翼翼的说道:“老爷,现在已经很晚了,要不然明天再去叫冯老爷来…” “啪!” 陈知府狠狠地拍了拍桌子,怒声道:“本官让你现在就去叫,你聋了?!” 这个老吏员被吓得缩了缩脖子,对着陈知府连连作揖,弓着身子退下,一路跑去县衙叫人去了。 大约过了大半个时辰之后,身材有些肥胖的冯县令,才匆匆忙忙赶了过来,见到了陈裕之后,冯胖子擦了擦额头上密布的汗珠,气喘吁吁道:“府尊大人,您找我?” 这一次,冯禄的喘息倒不是装的,他大半夜被人从小妾的被窝里叫了起来,然后又一路来到了知府衙门,的确有些喘不上气。 陈府尊坐在自己的书桌后面。 这会儿,他已经冷静了不少,见到站在这里面前的冯禄,陈裕面无表情,开口道:“近几日有人在江都污蔑衙门,诽谤朝廷。” “冯县令知道么?” 冯县尊很是茫然了摇了摇头,满脸无辜:“回府尊,下官不知道。” 相比较来说,冯老爷在官场上并没有太大的野心,更不想要去京城当什么相公,再加上他也没有犯什么错,因此这会儿表面上毕恭毕敬,实际上心里稳的一匹。 陈裕从袖子里掏出那张白纸,放在了冯禄面前,冷声道:“这是江都城里近几日传唱甚广的童谣,你自己看。” 冯县令双手接过这张纸,认真看了一遍之后,摇头叹息道:“近几日江都粮价暴涨,下官正准备向府尊禀报粮价上涨之事,没想到就出现了这样的童谣。” 冯县令长叹了一口气:“这粮价上涨,跟咱们衙门也没关系啊。” “少废话。” 陈知府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自明日起,城中禁止传唱此谣,如果再有捣乱的,直接抓起来!” “去查一查,这顺口溜是谁编出来的!” 陈知府声音沙哑。 “再有,本官明日就写信给外地调粮,明日你去见那些粮商,告诉他们,再涨价本府饶不了他们!” 冯县令连忙低头,开口问道:“府尊,那这几天传唱这歌谣的,要抓么?” “抓?怎么抓?” 陈裕冷冷的看向冯禄。 “你想把这件事闹到京城?” 第三十七章 应急处理方案 陈知府的应对方案,无疑是很明智的。 如果这件事大费周章,在城里大肆抓捕传唱这首童谣的人,到最后事情的结果只会是把这件事情给闹大。 一闹大,就收不住了。 朝廷最重名声,一旦被朝廷里的相公们,或者是御史们知道了这件事情,那么不管陈知府处理的如何漂亮,到最后这件事都会成为他政治生涯上一个洗不去的污点。 因此这件事,不能大规模去办。 首先要禁止江都百姓再唱这首歌,其次是要扑灭这个童谣的根源。 这首童谣的根源,非是创制童谣的人,也非是在大街小巷传唱的人,根源是上涨的粮价。 所以陈知府第一时间就做出了反应,准备去歌词州府调粮过来,同时知会粮商,让他们回落粮价。 这两个操作,本来在粮价刚刚涨起来的时候,知府衙门就应该去办,而不是等到现在,粮价已经上涨了十天半个月,知府衙门才后知后觉的去办。 很显然,江都知府陈裕,对于江都民生经济并不是很关心,他只关心自己的前程,以及自己的官声。 调粮救市,是个很可行的法子,但是指望知府衙门或者是知县衙门的人,将这件事情的幕后推手,或者说创制童谣的沈毅查出来,那就是千难万难了。 地方衙门不是特务机构,正式的“官”非常之少,一个知府衙门通常只有十个左右的正式编制,其他都是作为临时工的“吏员”。 再加上这个时代,没有那种监控的手段,很难追溯到三天前到底发生了什么,而地方衙门的手段,也不可能满城盘问百姓。 即便盘问百姓,三天前传唱童谣的许复等人,是在江都城里“流窜作案”的,即便有人知道他们唱过,但是江都城里唱过这首童谣的可太多太多了,想要查到许复等小孩子身上,再从这些小孩子身上查到沈毅头上,千难万难。 因此,陈裕让县衙去查谁编出来的童谣,基本上是不可能办到的事情,即便办到了,沈毅也有了提前准备好的预案,不至于手忙脚乱。 作为江都府的天,陈知府的能量巨大,他一声令下之后,县衙以及府衙的人开始忙活了起来,衙差们开始在大街小巷巡逻,禁止任何人再传唱这首童谣,污蔑朝廷。 不过粮价还在高涨之中,并没有完全降下去,私下里还是有不少“刺头”,闲着没事就哼两句。 毕竟江都府属于京畿的一部分,是在天子脚下,老百姓们也有底气,笃定了官府不敢对他们怎么样。 至于惹出了天大麻烦的沈毅,这几天时间却是老老实实的待在了书院里没有出门,为了不给自己以及不给许复等人带来麻烦,他也没有找人联系他们,只有田伯平很讲义气,每天依旧把城里的情况写下来送到沈毅这里。 在童谣开始传播的第四天下午,沈毅正在陆夫子的小院子里垂手而立,聆听这位江左大儒的教诲。 经过一段时间的抱大腿行为,他与陆安世的关系已经颇为亲近,主要是因为沈毅现在“情商”很高,眼界见识也跟上了,陪在陆安世身边,不止会向陆安世请教学问,有时候还可以跟这位江左大儒畅谈天下大事,很得陆安世喜欢。 这会儿,沈毅又写了一篇关于“赈灾”的策论,交给了陆安世批改,陆夫子欣然答应,放下手中的活计,将沈毅的策论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大致点评了一番沈毅的策论之后,陆夫子抬头看向持弟子礼的沈毅,问道:“每逢灾祸,最先涨的就是粮价,假如某地遭灾,当地商人富户囤粮居奇,以致粮价暴涨,当何以为?” 沈七郎面色平静:“先生,若杀一人可救万人,杀一户可救万户,那这人便当杀,这一户也当死。” 陆安世淡淡的看了一眼沈毅,问道:“现在江都的粮价就居高不下,按你的意思是,要把那些粮商统统杀了?” 沈毅咳嗽了一声,摇头道:“这倒也不必,抄家流放几个,其他人就都老实了,这天底下有造反的农户,可没有造反的商户,他们都是听凭朝廷处置的猪羊牲口而已,杀与不杀,都在朝廷的一念之间。” “牲口…” 陆安世“呵”了一声,开口道:“你口中的这些牲口,尤其是那些肥到惊人的牲口,多半都不是自己长起来的,而是有人喂起来的,想要杀他们,恐怕这些喂养牲口的人不同意。” 沈毅对着陆安世眨了眨眼睛,笑着说道:“先生,朝堂上的人心都狠,到了关键时候,不要说自己豢养的牲口,断臂自保,他们都不会眨眼睛。” 陆安世把沈毅的策论叠好,然后低眉道:“没记错的话,沈毅你今年才十五接近十六岁,从来没有出过江都,如何对朝堂上的事这么了解?” “这种道理,可以从书中看出来。” 沈七郎从容不迫,开口道:“史书上无数例子,可以佐证学生的话。” “你倒是个当官的材料。” 陆安世抬头看了看沈毅尚有些稚嫩的面庞。 稚嫩的面庞上,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成熟神情。 陆先生语重心长:“异日你沈七要是当了官,可不要为非作歹。” “先生放心。” 沈七郎恭敬低头:“学生如果有幸踏入官场,一定是一个造福一方的好官。” 陆安世没有接话,而是淡淡的说道:“江都城里那首人人传唱的童谣,是你写的罢?” 沈毅微微皱眉,然后看向陆安世,问道:“先生足不出户,也知道这件事?” “青雀与我说的。” 陆先生低声道:“她说,这首童谣,在江都城里传的很广,影响很大,官府都开始禁止百姓传唱了。” 说完这句话,陆安世抬头注视着沈毅,一言不发。 沈七郎犹豫了一会儿,然后恭敬低头道:“回先生,是学生写的。” “你胆子好大。” 陆夫子低眉道:“江都处处是虎狼,这句话写出来,就是把江都衙门,江都粮商比作虎狼,陈府尊最重名声,他如果知道了是你写的,焉能放过你?” “他很难查到学生头上。” 沈毅看向陆安世,问道:“先生怎么知道是学生?” “猜的。” 陆夫子默默说道:“听你的老师说,你最近一段时间经常进城,而且你有做这件事的动机。” 说到这里,陆安世顿了顿,继续说道:“方才我问你,你没有必要承认。” “我信先生。” 沈毅笑了笑,继续说道:“先生没有道理害我,况且这件事情即便被官府发现了,学生也可以分说清楚。” 陆夫子点头,默默的说道:“你想…借官府之手,来杀马家?” 沈毅摇头。 “马俊罪不至死,学生的想法是,抄家流放也就够了。” 当初四个人当中,马俊因为身材肥胖,并没有怎么参与进殴打陈清的过程中,也没有动手打沈毅。 从头到尾,马俊也就是踢了陈清两脚而已。 说到这里,沈毅顿了顿,继续说道:“如先生所说,富商巨贾,背后多半都是有人豢养的,这件事闹到这个地步,能不能把马家拉下来,还是未知之数,如果官府没有对马家下手…” 沈毅看了看陆安世,低声道:“学生就需要先生帮忙了。” 第三十八章 开诚布公 在你弱小的时候,千般手段,万般心眼,有时候都抵不过别人的一句话。 现在的沈毅就是如此。 他太过弱小了。 这一次江都粮价风波,可以说跟他全然没有任何关系,他能够做局,也完完全全是借力而为,因为他自己本身,几乎没有任何力量。 可即便如此,也未必能够达成他的目的,也就是把马家抄家流放。 如同陆夫子所说,富商巨贾背后往往都有人去喂养他们,沈毅并不清楚马家背后的人到底是谁,他也没有来得及去查清楚,假如这个人太过强大,这种舆论攻势也没有办法让官府对他们下手,那沈毅短时间内也就没有什么办法再去针对马家了。 到时候,只能依靠陆夫子。 陆夫子虽然“在野”,但是在朝廷里也有影响力,他可以轻而易举的把这件事捅到京城里去,捅到朝廷里去。 其实江都城距离京城那么近,这件事再怎么捂,也不可能完全捂得住,朝廷的人一定会知道,关键是朝廷里的人会不会冒着得罪杨相的风险,把这件事在朝廷里说出来,如果没有人说,那这件事的影响力就会止于江都。 而陆夫子只要给京城去一封信,或者给御史台去一封信,就可以轻而易举的将这件事捅到朝堂上。 陆安世自然能明白沈毅是什么意思,他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问道:“江都粮价骤涨,老夫身为江都人,可以往京城递话,老夫有功名在身上,递了话之后即便朝堂上某些人记恨老夫,也拿老夫没有办法。” “但是你…” 陆夫子深深地看了一眼沈毅,低眉道:“你身上是没有功名的,被人发现了是你在幕后做这个推手,不管是那些粮商,还是江都衙门的人,都可以轻而易举的拿捏你,将你揉圆搓扁。” 沈毅垂手而立,微微低头道:“先生的意思是,让学生莫出头。” “天底下没有那么多快意恩仇的事情。” 陆安世看向沈毅,沉声道:“你是读书人,不是江湖草莽,读书人要在科场上争雄,你先前被范东成等人诬陷的时候,不要说是进士功名,便是有个生员功名乃至于有一个童生的身份,他们便不敢那样污你。” “读书考学,是康庄大道。” 陆夫子语重心长,开口道:“其余都是小道,即便你沈七能够借势而为,能够在暗中推波助澜,你没有功名,别人想要拿你,连一个理由都不需要。” 陆夫子这番话,可以说是难得的金玉良言了。 沈毅也很清楚,自家院长这番话,乃是正论,是一个长辈对晚辈的谆谆教诲,他恭敬低头,开口道:“先生教训的是,学生今后一定谨慎行事。” 陆安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沉默了一会儿,闭目道:“君子以直报直,并不是坏事,你这个年纪恩怨分明,也是正常的事情,但是君子不立危墙,也是圣人教下来的道理。” “你是我的门人,这一次童谣的事情,你既然在我面前承认了这件事,那么这件事便是我的事情了。” 陆夫子这句话的意思是,这件事情他会护住沈毅,就算有人把这件事情查到沈毅头上,陆安世也会把童谣的事情揽在自己身上。 这倒不是说沈毅有多么讨喜,或者说运气有多么好,是因为陆安世身上有进士功名。 有进士功名,便是士大夫的身份,即便创制童谣的那个人真是陆安世,那也是“针砭时弊”,是见义勇为。 毕竟粮价暴涨是铁一样的事实。 不仅官府拿他没办法,这件事如果传了出去,说不定还会让他这个江左大儒,再一次声名鹊起。 但是不管怎么说,陆夫子这个长辈做的还是很讲究的,沈毅退后两步,对着陆夫子深深作揖:“学生多谢先生。” 陆先生对着沈毅挥了挥手,开口道:“你且去罢,专心学问,来日金榜高中,不管你想做什么事情,都会顺利容易许多。” “是。” 沈七郎拱手告辞:“学生告辞。” 说完这句话,沈毅离开了陆安世的书房,等到他走出房门之后,又回头看了一眼这间书房,小声嘟囔了一句:“小老头挺讲义气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跟他混个师徒名分…” “沈师兄,你在说什么?” 一个清脆动人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沈七郎被惊了一个激灵,连忙扭头,只看到陆姑娘手里提着一个食盒,现在自己身旁不远处,睁着大大的眼睛,用好奇的眼神看着沈毅。 沈毅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对着陆姑娘微微欠身。 “见过小姐,我正在自言自语,没说什么……” 刚才两个人距离不近,沈毅自己嘟囔的两句话,不可能被陆姑娘听见。 陆姑娘打开自己的食盒,用手从食盒里取出一块糕点,递在沈毅面前,声音温柔:“师兄,这是我给父亲做的糕点,做的多了,父亲一个人恐怕吃不完,给你一个尝尝。” 她这话说的落落大方,话里并没有任何小儿女情愫,只是单纯的见到沈毅,便拿出一块糕点给他吃而已。 沈毅一个成年人,自然也不会害羞,双手接过之后,便低头道谢:“多谢小姐。” “师兄怎么变得客气了?” 陆姑娘对着沈毅笑了笑:“先前咱们只见一次面的时候,师兄便一口一个师妹喊着,现在师兄经常到我父亲这里,反而生分了许多。” 沈七郎也不怯场,拿着糕点对着陆小姐露齿一笑:“但愿有朝一日,能真的称呼小姐为师妹。” 陆姑娘眨了眨眼睛,顿时明白了沈毅的意思,她轻笑了一声,开口道:“师兄是想拜我父亲为师啊?” 沈七郎含笑点头:“自然想拜入先生门下,聆听先生教诲。” “这可难了。” 陆姑娘轻声道:“父亲已经七八年没有收过正经的学生了。” 沈七郎咬了一口手里的糕点,对着陆姑娘笑了笑:“我会好好努力的。” ……………… 不同于甘泉书院那边一片祥和,此时的江都城里,却是波涛汹涌,江都城里十来家粮行的东家,此时都被请到了江都县衙喝茶,江都县衙的冯知县坐在主位上,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站了起来,这些粮行的东家,自然也忙不迭的跟着站了起来。 冯县尊看了看在场的众人一眼,淡淡的说道:“今日与诸位员外有公事要谈,便不饮酒了,本县以茶代酒,敬诸位一杯。” 商人再富,也不可能与县尊摆谱,这些人纷纷端起茶杯饮下,然后齐齐开口:“县尊客气。” 冯老爷放下茶杯,重新坐了下来,咳嗽了一声之后,开口道:“诸位,今日本县是奉了陈府尊之令,来与诸位商量粮价的。” 他缓缓开口:“陈府尊说了,粮价必须要回落,哪位员外要是钻进了钱眼里出不来,陈府尊便要对他不客气了…” 第三十九章 师兄与师妹 冯知县这番话,说的是很讲究的。 他说的是“陈知府”对这些粮商不客气,并没有说他本人对这些粮商如何如何,这句话就是告诉这些粮商,这件事虽然是他冯某人在办,但是实际上是陈府尊要求的,跟他这个江都知县没有什么关系。 说完这句话之后,冯老爷看了看在坐的十来个粮商,然后把目光放在了一个跟他身材类似的胖子身上,微笑道:“马员外,江都粮行之中,数你马家的生意最大,你先表个态。” 马员外名叫马晋,是江都乃至于整个京畿都首屈一指的粮商,这一次江都粮价暴涨,也是马员外牵的头,目的很简单,就是从百姓头上拿回朝廷“买粮”的亏空。 听到冯知县点名,马员外缓缓站了起来,他先是对着冯县令拱了拱手,然后开口道:“县尊老爷,非是我等要涨价,实在是朝廷从江都买走了太多粮食,咱们几个粮行各自也没有粮食了。” 马员外长叹了一口气,面带忧色:“朝廷花钱买的我等的粮食。本来就算没粮食了,不卖也就是了,可我等实在不忍心见到父老乡亲挨饿,只能花钱去外地购粮。” 说到这里,马员外看了一眼冯县尊,又长叹了一口气:“县尊老爷也应该知道,这一次朝廷买粮,不止从咱们江都一府买,整个京畿乃至于附近的省份,都给朝廷供了粮,咱们江都缺粮,歌词州府没有不缺粮的道理,想要买粮,就只能去其他省份去买。” “老爷,山高水远呐。” 马员外面带忧色:“不要说买这些粮食要花多少钱,就运到江都的价格,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县老爷,您是外地人,府尊老爷也是外地人,可咱们这些粮商可都是本地人呐…” 马老爷痛心疾首道:“我等祖祖辈辈,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将来县尊老爷您与府尊老爷高升外地,我等也还是要在这里生活,要在这里做生意的。” “但凡有一点办法,我等怎么也不可能去涨粮价,去祸害自己乡亲…” 马员外这番话,说的很是漂亮。 其他的粮商闻言,纷纷站了起来,随声附和。 有些人更是连连点头,拍掌道:“马老爷说的是,我等但凡有一点办法,也不可能这样涨价!” “归根到底,还是朝廷买粮…” 有人小声说了这么一句。 冯老爷本来正老神在在的喝茶,同时在心里鄙夷这些奸商,听到了这句话之后,这位县尊老爷缓缓站了起来,冷冷的看了一眼这些粮商,冷声道:“是谁说全因为朝廷买粮?是想诽谤朝廷吗!” 这个罪名就有些大了,一时之间在座的所有粮商统统偃旗息鼓,不再说话了。 冯知县面无表情,沉声道:“朝廷是买粮,又不是跟你们征粮!再说了,朝廷买粮,也是为了抵御北蛮,北蛮要是南下了,你们一个个统统沦为亡国之奴!” “这个时候谁敢诽谤朝廷,不要说陈府尊,本县也不可能坐视不理,诸位即便家大业大,恐怕还没有到能对抗官府的地步罢!” “不敢,不敢…” 马员外连连摆手,他看了冯老爷一眼,小声说道:“县尊老爷,但是这件事总要有一个解决的法子不是?我们现在卖粮的价格,基本上都是底价了,有几家粮行,还是贴本在卖,如果官府一定要我们回落粮价,即便我等有一些家产,恐怕补贴不了多久就倾家荡产了,若非要如此……” 马员外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同行们,长叹了一口气:“若官府非要如此,我等就只能暂且关了粮行了。” 马员外话说的虽然谦卑,但是话里的态度却十分强硬,他的意思很简单,你官府如果不让我们卖高价粮,我们便索性不卖了,现在粮价虽然高,但是好歹还有粮食可以买,一旦他们不卖粮食了,不出十天,江都城就要乱起来了。 冯县尊面无表情,冷声道:“马员外这是在威胁朝廷?” “不敢。” 马员外回头与几个粮行东家对视了一眼,几个人纷纷从袖子里掏出钱庄兑票,两只手拿在手上,递在了冯县令面前。 马员外低着头,恭敬的说道:“县尊老爷,您到江都四年多了,我等没有短过对您的孝敬,只是这件事实在是不好办,您看能不能宽限一些时日…” 他很会做人,继续说道:“当然了,我等也不敢让官府为难,我们会降粮价,只是降的可能不多…” “眼见就要秋收了,等秋收之后,粮价绝对会回落到原先的价格…” “秋收?” 冯县令看了一眼这些钱庄的兑票,然后瞥了一眼马员外,淡淡的说道:“现在还未到六月份,秋收少说也要八月底,九月份才能开始,马员外的意思是,你们还要涨价两三个月时间?” 说着,他又瞥了一眼这些兑票,继续说道:“再有,不要胡说八道,本县从未收受过你们的什么孝敬。” “你们给本县听真了!” 冯县令虽然是个小胖子,但是现在严肃起来,说话倒也有了几分气势,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沉声道:“这一次朝廷征粮,非在江都一府,别的府怎么没有见到像你们这样涨价?短短十几天时间,江都粮价翻了四倍!” “再像你们这样卖下去,用不着你们去外地买粮,外地的粮商自己就会到江都来卖!” “现在,府尊老爷已经在向附近的州府借粮了,本县给你们三天时间。” 冯知县说话,正气凛然。 “三天之内,江都粮价要回落到四文钱以下一斤!” “三日之后,本县会亲自带人在城里巡视,如果再有高价卖粮的,本县会亲自封了你们的铺子!” “大不了。” 冯老爷说话,无比硬气:“大不了由官府去外地买粮,由官府在江都卖粮,江都百姓没了诸位,恐怕也不至于饿死!” 说完这句话,县尊老爷闷哼了一声:“本县言尽于此,诸位好自为之。” 言毕,冯老爷拂袖而去。 冯老爷离开之后,县衙的偏堂就只剩下了这十来个粮商,粮商们互相看了看,然后都围在了马员外旁边。 “马老爷,您是咱们的主心骨,您拿个主意啊…” “就是,马老爷您说话,咱们都跟你干!” “这一次如果不是官府强买咱们的粮食,咱们也不会涨价,现在好处让他们得了,他们还想要好名声!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身材肥胖的马员外被众人围在中心,他先是眯了眯眼睛,然后微微冷笑:“两个外地佬,想要在江都当江都的天,还差得远呢!他想要在江都卖粮?” 马员外声音沙哑。 “他也配?” 第四十章 官与商 马员外之所以这么有底气,一方面是因为江都本地的乡绅势力根深蒂固,并不用特别畏惧冯知县以及陈知府这两个“外地佬”,更重要的原因是,马家也有马家的后台。 朝廷上有人,就不必太畏惧这些本地的官员,就拿冯知县说的那样,假如江都县衙出面去买粮卖粮,用不了多久,朝堂上的御史就会一纸文书弹劾江都县,弹劾江都府。 用不着别的罪名,只需要“官府经商,与民争利”八个字,就可以把冯知县这身官皮给扒了。 至于外地的粮商进场… 江都本地的乡绅势力很是团结,外地人想来江都做生意,其他行当倒也罢了,敢插手进粮行,除非背后有天大的背景,不然不出两个月生意必黄。 因此,马员外这些人才有恃无恐。 只要他们团结一心,朝廷派来的官员未必就拿他们有办法,毕竟这几十年来,江都本地的乡绅势力,也不知道赶走过多少任知县了,知县要是懂事,双方就能和气生财,知县要是针对本地乡绅,那么要么被江都乡绅联合起来赶下马,要么被调任外地。 想要做好官,尤其是做好知县,要牢牢记住“皇权不下乡”的道理,与当地乡绅以及本土势力合作,便能安安稳稳,舒舒服服的干满一任知县,如果非要与当地势力作对,那双方就要掰掰手腕,斗斗法了。 现在很明显,以马员外为首的江都乡绅,对于江都官府两个主官的“政策”很不满,双方要开始掰手腕斗法了。 在冯老爷约谈江都粮商之后,江都城里的粮价并没有明显回落,依旧保持在六文钱到八文钱一斤的高价。 因为高粮价的原因,沈毅那首很是应景的童谣,一时半会之间也没有办法压下去,县衙的衙差虽然不让唱,但是街头巷尾,偶尔还是可以听到“江都处处是虎狼”的歌谣声。 对于这种状况,身为县令的冯老爷,并不是特别着急,反正这件事也不是他的责任,他只是按照上面交代的内容办事,至于事情办好办不好,就不是冯县令需要关注的了。 不过冯老爷毕竟不想得罪自己的上官,在约见粮商之后的第二天,这位知县老爷来到了知府衙门,见到了脸色依旧不太好看的陈知府,冯老爷垂手站在陈知府面前,低着头说道:“府尊,下官已经按照您的吩咐,约见了那些粮商,不过这些江都本地商人身后…” 冯知县顿了顿,继续说道:“或多或少都有一些朝廷的背景,下官不好催逼他们太甚,便给了他们三日的期限,让他们回落粮价。” 江都既是江南,又是“京畿”,是出了名的科举圣地之一,每一科进士放榜,都会有几个江都人,十四年前科考放榜,甚至一股脑出了十个江都籍的进士,其中七个出自甘泉书院,被传为佳话。 有这样庞大的“官员预备役”存在,朝廷里江都籍的官员自然不会少,这些江都籍的官员,或多或少会在家乡有一些“亲朋故旧”,或多或少会置办一些家业。 而他们留在江都的亲戚朋友,就是江都乡绅势力组成的一部分。 听到了冯县令的话之后,陈府尊先是面无表情,然后抬头看了看冯禄,开口问道:“那创制散播童谣的人,寻到了没有?” 冯老爷连忙摇头,苦笑道:“府尊,这首童谣传的太快了,下官派人去查访的时候,整个江都已经传的到处都是,根本无从追溯源头。” “县衙的人手也不够用,请府尊体谅…” “三日…三日…” 陈府尊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脸色阴沉,他沉默了片刻之后,开口说道:“既然是你说出去的话,就代表了咱们江都的衙门,本府便给他们三日时间,三日之后,本府亲自下去查问江都米价。” 冯知县抬头看了看府尊,然后又低下了头,小心翼翼的说道:“府尊,不管是下官的县衙,还是您的府衙,本地人都在少数,您如果亲自下去,那些人肯定可以提前收到消息,到时候粮行在您去的时候降一降价,作作样子,知府衙门便无处发作了。” “他们骗不了本府。” 说到这里,陈裕看了一眼冯知县,然后低声道:“本府知道你不愿意去得罪这些江都本地的乡绅,更不愿意得罪他们身后的人,但是你要记住了,这江都是朝廷的江都,非是他们这些粮商的江都!” 陈府尊声音低沉:“本府在江都,少说还有四年,你在江都差不多也就剩下一年时间了,本府都不怕跟他们周旋,你怕什么!” “这件事情闹大了,朝廷固然会怪罪在我的头上,但是你这个江都县令也难辞其咎,明年就是吏部考铨,你我现在同在江都这条船上…” “同舟共济的道理,冯知县应该不用我来教罢?” 江都知县冯禄,现在已经在江都干第二任了,虽然没有什么特别大的政绩,但是也算是安安稳稳,风评也还算不错,如果明年考铨能得一个上,或者一个中上,这一任干满,大概率会有一个升迁的前程,或者是到一个穷一些的地方直接当知府,或者是当读书的地方当通判,当同知。 而如果明年考评不是很好,那么大概率就是平调。 江都知县,已经是知县这个职位上最肥的缺位之一,平调的话,除非是调到直属建康的几个县,不然调到任何一个县都属于“贬官”。 陈府尊这番话,算是官场上难得的“交心话”了,听到了这番话之后,冯县令也对自己这个相处了一年多的上官有所改观,他恭敬低头道:“府尊教诲的是,这件事情下官一定尽心尽力,替府尊办好。” “嗯。” 陈裕点了点头,缓缓说道:“那些粮商背后有人,本府背后未尝就没有人,他们真的要抱起团来与官府作对,与江都的百姓作对,就莫怪衙门刀笔无情了。” 冯县令点了点头,开口道:“府尊的意思,下官明白了。” ……………… 就在江都城两位主官与乡绅们斗法的时候,沈毅沈七郎,手里提着几个油纸包,慢悠悠的行走在江都城里。 油纸里包着的是几只烧鸡。 此时,城里的童谣风波虽然没有过去,但是几乎已经可以明确,衙门的人并没有查到许复等那些小孩子头上。 没有查到许复等人头上,也就没有查到沈毅头上。 再说了,现在沈毅有陆夫子作保,即便真的查到了他沈毅头上,他也可以理直气壮的推给陆夫子,由陆夫子接下这桩“因果”。 因此,现在的沈毅已经有了“免死金牌”,不必再藏着掖着,可以正大光明的四处活动了。 再者说了,如果在书院里躲着不敢见人,反倒有些奇怪。 沈毅手里的几只烧鸡,是他在路边的店里买的,大概与当初陆小姐送进牢里的那只烧鸡是同一家店。 这一次,沈毅足足买了四只。 那些小朋友一共有六个,年纪都不大,四只烧鸡应该足够他们美美的吃上一顿了,倒不是说沈某人抠门,不舍得买六只,实在是放在手里不怎么好拎。 沈大公子装模作样的在城里转悠了几圈之后,最终进入到了那个小巷子,在小巷子的尽头,寻到了这群孩子的落脚处。 一个破破烂烂的小屋子。 这个小屋子,应该是一处废弃的祠堂,坐落在巷子深处,虽然也算是个容身之处,但是缺砖少瓦,连门都只剩下一扇,很是寒酸。 到了冬天,这种房子是有可能会冻死人的。 沈毅走到这只剩下半边的房门门口,并没有直接走进去,而是伸手敲了敲门。 很快,那个带头的孩子许复,便从里面走了出来,他抬头看了看沈毅,长长的松了口气。 很显然,他这几天也担心沈毅是个不守信用,满嘴空话的骗子。 现在沈毅回来了,他便放下心了。 因为沈毅回来找他们,就代表他会兑现自己的诺言。 沈七公子把手里的四个油纸包递了过去,呵呵一笑:“这是陈记的烧鸡,很是出名,你拿去给他们分一分。” 许复咽了口口水,伸手接过这几个油纸包,然后对着沈毅微微低头:“谢谢沈公子。” 说完这句话,他提着四个油纸包走进了破屋里,没过多久便从屋子里里面走了出来,来到了沈毅面前,低头道:“沈公子…” 沈毅有些诧异的看了看许复,笑着问道:“你没有吃?” 许复低头道:“我刚吃了馒头,不饿。” 说完这句话,他犹豫了一下,开口道:“沈公子,我们没有按照你的要求去做,那天我们出去唱了一天,后来我再出去,发现城里很多地方都在唱这首歌,我便没让他们再出去了。” “你们做的很好了。” 沈毅面色平静,淡淡的说道:“记住,从现在开始,你们不记得这首童谣,这首童谣也跟你们完全没有任何关系,提都不许提起,知道了么?” 许复若有所思,低头道:“知道了。” “过两天我会再进城来,给你们找一个住处,给你们买几身干净衣裳。” 沈七郎笑容温和。 “等你们收拾干净了,我教你们一门营生,你们学会了之后,就去玉带湖那里摆摊。” 第四十一章 言而有信沈七郎 父亲沈章离开江都之前,给了沈毅一小袋金子,这袋金子虽然不是特别多,但是换成银子应该能换到一百两左右。 一百两钱,足够一个中人之家花上好几年时间了。 因此,沈大公子目前是不缺钱的,不仅不缺钱,他还有闲钱来“接济”这几个江都城里的小朋友。 毕竟他以后是要在江都厮混的,也需要一些帮手,这些小朋友虽然年纪不大,但是比沈毅这个“原身”其实小不了几岁。 几个人当中,为首的许复,也就比沈毅小两岁而已。 帮他们讨个生计,一方面是他们传播童谣的报酬,另一方面沈毅也需要做点小生意来让自己的腰包鼓起来。 毕竟一百两银子,如果平时吃用,自然是很够用,但是真碰到什么事情的时候,一百两银子就不是那么起眼了。 而沈毅,将来需要做的事情很多很多,积攒一点家底。 给这些孩子找房子是很容易的,毕竟江都这种大城市,房屋租赁行业已经很成熟了,不过沈毅没有亲自出面,而是通过地头蛇田伯平,在江都找了一间不大不小的院子。 田老八在江都人脉很广,到了傍晚时分就找到了一间院子,价格也不是很高,报给沈毅的价格是十两银子一年。 江都的房子,一般都是一年起租,对于这一点沈毅没有多说什么,痛痛快快的给了钱。 给完钱之后,沈毅带着几个小朋友来到了院子门口,让许复带着几个小孩先进去。 田伯平也站在门口,先是看了看进去的几个小孩子,然后又看向沈毅,问道:“公子与这些孩子有亲?” 沈毅摇头,开口道:“那天在路边凑巧碰到的,几个孩子无家可归,连吃饭都成问题了,见着可怜,就想着帮一帮。” 田伯平闻言,微微摇头,叹了口气:“公子菩萨心肠,让人敬佩,但是世上可怜人太多太多了,帮之不尽的。” 说到这里,他又看了看沈毅,对着沈毅笑了笑:“不过公子你这个年纪,会做这些事情也不奇怪,我田某人是佩服的。” 说到这里,他用右手从怀里掏出一块三两左右的银子,递在沈毅面前,然后左手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公子菩萨心肠,我也不好意思再吃公子你的差价了,这钱退给公子你…” 沈毅看了看田伯平手里的这些钱,又看了看这个江都地头蛇,哑然一笑:“原来田兄还赚了我的差价。” “最后一次。” 田老八咳嗽了一声之后,面色严肃:“今后再也不会了。” 沈七郎笑了笑,并没有接这块银子,淡淡的说道:“让田兄你奔忙了大半天,也不能白忙活,这银子田兄既然拿了,就当是中介费,田兄拿去花用就是了。” 田伯平愣了愣,有些愕然:“公子,何谓中介费?” 沈毅眨了眨眼睛,试图跟他解释中介这个概念,但是摇了摇头之后放弃了这个念头。 这个时代,中介这个行业还没有发展出来,只有一个雏形。 比如说田伯平从沈毅的钱里拿差价这个行为,实际上就是中介收钱,只是这个中介费没有明里收而已。 这个时代的生产力,还没有到能够催生中介行业的地步,沈毅也懒得分说这些,跟田伯平闲扯了几句之后,就打发他走了。 田伯平离开之后,沈毅走进了这个小院子。 小院子一共有三间屋子外加一间厨房,虽然不是很大,院子里也光秃秃的没有什么花草,但是相对于几个小朋友原先的居住环境,这里已经与天堂无异了。 沈毅把这间院子前前后后看了一遍,发现小院子里空空荡荡,几乎只剩下了一间房子,什么东西都没有剩下。 这并不奇怪。 这个时代的物资匮乏,搬家的时候锅碗瓢盆之类的东西都是要带上的,尤其是铁锅这种东西,即便破了也会补了再补,不会像后世那样随意丢弃。 即便真的要出远门带不走的,能卖的也会卖了。 大概看了一遍之后,沈毅把六个小家伙叫到了院子里来,他看向许复,咳嗽了一声之后,开口道:“你们六个人,本来给你们弄三个床就行了,但是…” 沈毅看了看躲在五人身后那个骨瘦如柴的小姑娘,继续说道:“但是还有一个小丫头在这里,时间长了多半会不方便,等明天我让人给你们送四个床过来,不过…” 沈七郎实话实说:“可能不会太好,也可能是一些旧床。” 一张新床的价格太高,而且放在这种小院子里也不合算,沈毅现在也不算很有钱,因此只能让田伯平搞几张“经济适用床”过来,给几个小家伙将就将就睡。 许复连连摇头,开口道:“公子,有一个住的地方,我们已经很知足了,您不用理会我们,我手里还有些钱,这几天我出去跑一跑,找一些旧褥子过来铺在地上就行了。” 几个小家伙这些年在江都流浪,有时候在城外破庙里,有时候干脆睡在路边,都是打地铺,平日里有些干净的枯草就算不错了,根本不奢求有什么床。 沈毅微微皱眉,他看了一眼六个小家伙,开口道:“旁人都是睡在床上,你们以后也要睡在床上,过两天我给你们一个人弄两套干净衣裳,从今天开始,你们就不是流浪的乞儿了,而是干干净净,堂堂正正的人。” “堂堂正正的人。” 五个小家伙听到沈毅这番话,并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而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 他们只想吃饱穿暖,对于“堂堂正正”这四个字,并没有什么概念。 只有老大许复,握紧了小拳头,扑通一声跪在了沈毅面前,对着沈毅磕头道:“公子恩德,我们永世铭记于心!” 见老大下跪了,另外五个小朋友也纷纷跪了下来,对着沈毅磕头。 沈七郎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五个小家伙,伸手把老大许复扶了起来,然后淡然道:“不必如此,我把你们,是因为你们也帮了我,今后咱们就算是有交情了,互帮互助。” 场面话说完,沈毅把几个小家伙安顿好之后,天色就已经到了傍晚。 这个时候,城门马上就要关了,想要出城回书院,已经不太来得及,沈毅只能回到自己家里睡觉。 回到家中之后,小弟沈恒也刚好下学回家,兄弟俩聚在一起吃了顿饭,说了会闲话,然后各自回屋安睡。 第二天一早,沈毅早早的起身与沈恒一起,在家门口路边的早点摊吃了顿早饭,兄弟俩刚刚起身,就看到三哥沈陵,快步走了过来。 沈陵见到沈毅兄弟俩,先是叫了一声“小弟”然后又“咦”了一声。 “老七也在。” 说完这句话,他直接一屁股坐了下来,看向沈毅,脸上隐隐有一些得色。 “老七,城里出大事了!” 沈毅若有所思的看了看自家兄长,笑着问道:“怎么了?粮价降下来了?” 沈陵嘿嘿一笑:“粮行关门了!” 他面带得色,很显然是为自己提前采购粮食而得意。 说完这句话,他左右看了看,又小声说道:“听说,那些粮行的东家,要去京城告府尊老爷贪污朝廷买粮的公款呢!” 第四十二章 出大事了! 沈陵自然有理由得意。 因为他在粮价上涨的第一天,就从粮行一口气买了六百斤粮食堆在家里,不管外面的粮行再如何涨价,这些粮食都够沈家上下吃个一年半载的。 现在,不管是粮价上涨,还是粮行关门不卖粮食,都跟他没有什么关系。 而听到这个消息的沈毅,一时间竟愣住了。 虽然他是这件事的推手之一,但是他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 按照他原先的估计,一旦江都粮价的事情发酵,那么那位爱惜羽毛的陈知府,就会为了官府的名声,为了自己的名声对粮商下手,抄几个粮商的家来正朝廷的威严。 如果陈知府不愿意得罪这些乡绅,就由陆夫子给京城写信,往这件事情上再添一把火,彻底把火给点起来,逼着陈府尊去对这些粮商下手。 在沈毅看来,马员外等这些粮商,不管再如何有钱,在江都知府陈裕面前,也是只有挨打,没有还手的余地。 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些江都的粮商竟然如此刚硬,不仅关了粮行倒逼官府,现在甚至还要去京城状告陈知府了! 其实细细一想,这件事也很合理。 这些粮商都不是纯粹的商人,他们在朝廷里也有人,甚至在户部也有人,自然知道户部这一次给了多少钱下来买粮。 有了户部的价格,再对比江都衙门给出的买粮价格,自然就可以知道陈府尊从里面拿了钱。 本来这种事情算是官场潜规则,知府衙门既然过手了,一层层卡下一些也是很平常的事情,但是现在那位府衙的陈知府即要钱又要名声,拿了钱之后还想要让江都的粮商咬牙吃下这个亏,江都的这些粮商自然不能同意。 而他们之所以在今天关闭粮行,也是因为今天就是冯县令先前给出的三天期限,按照冯知县的要求,今天江都城里的粮行米价不得超过四文钱一两。 这个价格,对比平日的米价仍旧翻了一倍左右,但是因为从外地调米过来,这个价格已经不能满足马员外这些粮商了。 这些粮商聚在一起商议了一番,干脆就在今天早上关了粮行,还嚷嚷着要去京城告御状,去状告陈知府贪污户部公款。 听沈陵讲完事情的大概的经过之后,沈毅先是低头思索了一番,然后低眉道:“看来,咱们江都的这些粮商,背后势力不小,根本不怕地方衙门,现在…他们正式开始斗法了。” 现在的沈毅,已经沦为这场斗法的旁观者,不过对于他这个旁观者来说,不管双方的斗争结果如何,他都可以接受。 毕竟马员外这些粮商不是什么好东西,陈裕冯禄这些江都的官员,也未必就是什么好官,双方争斗起来,如果江都粮商落败,那就顺便帮沈毅报仇了,如果是陈裕这个江都知府落败,大不了…… 大不了沈毅以后再找机会就是。 作为两世为人的穿越者,沈毅心里还是多少有些自信的,他很自信,即便没有这一次朝廷买粮的事情发生,短则一两年,长则年,他凭借自己的力量,也能把马家弄的倾家荡产。 迟早的事情而已。 想到这里,沈毅站了起来,先是摸了摸沈恒的脑袋示意他先去学堂读书,等沈恒离开之后,沈毅又看向沈陵,微笑道:“兄长,对于粮行关门的事情,你怎么看?” 沈三公子先是撇了撇嘴,然后开口道:“要我说,咱们江都的粮商也没有什么太大的过错,朝廷没有买粮之前,他们不是老老实实的做生意?朝廷一股脑从江都调走了那么多粮食,那些当官的还在其中中饱私囊,这些粮商但凡有一点办法,也不会愿意去跟官府作对。” “现在好了,粮行关了,他们就算是彻底跟官府撕破脸皮了。” 沈陵看向沈毅,开口道:“咱们江都距离京城那么近,马快的一天就可以一个来回,江都粮行统统关门的消息,用不了多久就会传到京城里去,朝廷要是知道了江都大乱,陈府尊的官帽…” “恐怕就保不住了!” “三兄简单了。” 沈七郎两手拢在前袖,看向沈陵,微笑道:“咱们江都的这位府尊,未必就是什么省油的灯,他在朝中一定也是有人脉的,说不定几天之后,这些江都粮商就要开始倒霉。” 江都知府陈裕的资料,沈毅是打听过的,这位府尊老爷是元平十一年中的进士,中进士的时候才二十五岁,到今年洪德五年,也不过三十五岁而已,更重要的是这位陈府尊,乃是京城杨相国的学生。 说到这里,沈毅也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三兄且看着罢,这场斗法估计天之内就会出结果。” 说完这句话,沈毅结了早点的钱,与沈陵告别之后,动身返回书院。 他需要回去跟陆夫子说一说这件事,倒不是说需要陆夫子做些什么,毕竟寻到了一个能与陆夫子说的话题,怎么样也能在院长面前刷个脸熟,再刷一点好感度。 ………… 就在沈毅动身离开城里的时候,肥嘟嘟的县尊老爷冯禄,已经来到了知府衙门的书房里,胖嘟嘟的冯县令,浑身的肥肉都微微有些颤抖,他对着主位上的陈裕拱手道:“府尊,今日下官按照三天前的约定,在城里巡视众家粮行,发现他们不仅没有降价,反而大部分都关门不卖粮食了。” 陈知府这会儿正在低头写一些什么,闻言嘴角露出一个冷笑:“他们不愿意卖,有的是愿意的人来江都卖粮,凡是今日闭市的,本府都让人一一记了下来,本府还在江都一日,就会盯着他们一日,看他们是不是真的关门不卖粮了!” 说完这句话,陈府尊面无表情的说道:“本府从外地调的粮食,用不了多久就会送到江都了,到时候这批粮食由衙门出面售卖,一律成本价往外卖。” 冯县令闻言有些犹豫,他又抬头看了看陈府尊,小心翼翼的说道:“府尊老爷,除了这件事之外,还有就是……” “还有就是他们把本府告了,是不是?” 陈府尊全不避讳这件事,只是淡淡的说道:“两天前,就有御史在朝廷里弹劾本府了,用不了多久,朝廷的监察御史与大理寺的人就会到达江都,彻查此事。” 说到这里,陈府尊冷冷一笑:“他们,会把这件事查的清清楚楚。” 冯县令闻言,不敢再说什么,低着头就去了。 陈府尊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一会儿,也动身离开了知府衙门,没过多久来到了玉带湖畔的一处小红楼的二楼,在温柔乡里找到了正不亦乐乎的赵公子。 见到赵公子之后,陈裕说明来自,赵公子大咧咧的从床上爬了起来,一边穿衣服一边看向陈裕,微笑道:“府尊宽心,几个刁民奸商闹事而已,算不得什么大事。” “我今日就回京城,去户部替你分说此事。” 第四十三章 互相斗法 京都建康到江都,只有不到二百里路,如果骑马,一天乃至于大半天时间也就到了,即便是坐马车,也不过一两天时间就能到,因此在江都粮商罢市的当天下午,朝廷的监察御史以及大理寺的官员,就赶到了江都。 监察御史是御史台的官,至于大理寺则是相当于最高法院,负责审核刑狱案件的审理。 本来,这件事事涉江都知府,已经算是朝廷的中上层官员,甚至已经是上层官员,再加上事涉国体,刑部也应该派人来,不过御史告发陈知府之后,经过几位相公商议,并没有让刑部的人参与进来。 确切来说,是杨敬宗杨相国否了刑部的参与,理由是刑部的一位侍郎,是江都知府陈裕的同乡,应当避嫌。 这个理由是非常牵强的,因为这种案子,刑部侍郎不可能亲自参与进来,最多也就派个六七品的小官下去查访,况且刑部不止一个侍郎,上面还有刑部尚书,一个侍郎怎么也不能在刑部只手遮天。 当天下午,朝廷派来的“专案组”到达江都,江都知府陈裕带着江都的一众官员,亲自在城门口迎接。 陈知府亲自到了,那些粮商自然不可能不来,十几个粮商带着数百号江都本地人,齐刷刷的跪在城门口,迎接朝廷的“钦差”,等到朝廷的人到达城门口,这几百号人直接对着朝廷的车架磕头叩首,声音整齐。 “江都百姓,求钦差老爷做主。” 几百个人一起喊出这句话,声势极大,正巧这会儿两个“钦差”刚下马车,被这整齐的声音吓了一跳,两位钦差左右看了看,看见了正迎面走来的江都知府陈裕。 大理寺评事岳正。 御史台监察御史张鲁。 两个人都是七品官。 大理寺评事,本来是在京办差的职事,不用离开京城,而且大理寺这种衙门品级不高,权柄却不小,与地方上的七品知县大不相同。 至于监察御史就更不用多说了。 这个官职虽然只有七品,有些刚进御史台的御史只有八品官,但是却有监察百官之权,相当于纪检单位,很是权重。 两个人迎面走向陈裕。 这会儿,陈知府已经不复先前的扑克脸,而是满脸笑容,对着两位钦差拱手行礼,笑着说道:“昌平兄,继圣兄,一路辛苦。” 昌平是岳正的字,而继圣是张鲁的字。 岳正与张鲁也是笑脸相迎,岳正对着陈裕拱手行礼:“难得丰德兄还记得我二人的表字,我等还以为丰德兄做了大官之后,忘记故人了。” 而监察御史张鲁,则是左右看了看,看着跪了一地的江都人,微微皱眉道:“丰德兄做官,未免太耿直了一些,也不让人赶一赶他们,今日是我等二人来还好,多少知道一些丰德兄的品行,如果是旁人来,恐怕见到这些跪在地上的人,就要站在他们这一边了。” 陈府尊淡然一笑,开口道:“身正不怕影子斜,朝廷派二位过来,二位就是朝廷的钦差,这件事情二位在江都详查之后,据实禀报就是。” “公是公,私是私,二位不必顾及旧日情分。” 两位钦差之中,监察御史张鲁是陈裕的同年,两个人同年考中进士,只不过张鲁的官运没有陈裕那么亨通,到现在还在御史台做一个监察御史。 至于另外一位钦差岳正,虽然与陈裕不是同乡同年同窗,但也是杨相国门下,算是与陈裕同门。 朝廷派这两个人过来查江都的事情,背后的态度已经非常明显了。 马员外等一干粮商,这会儿就跪在城门口,他们虽然听不到陈知府与几位钦差在说些什么,但是能看到他们几个站在一起有说有笑,心情立刻就沉了下来。 老实说,如果不是牵扯到根本利益,他们这些商人不会与府尊老爷作对,更不会这样闹事,但是官府从他们这里拿了钱,却不让他们从百姓手里拿钱,这就让这些粮商没有办法接受了。 毕竟他们这些商人,大部分背后都有人,每年都会按时交钱上去的,背后有人,底气就足一些,不怕与地方官作对。 但是看到两个钦差,与陈知府有说有笑,这些粮商的心立刻就沉了下来。 有些胆小一些的人,立刻就开始左顾右盼,随时准备跑路了。 就在这些粮商惴惴不安的时候,监察御史张鲁,背负双手,慢悠悠的走到了这些粮商面前,张御史看了看这些粮商,沉声问道:“诸位是江都的粮商,还是江都的百姓?” 马员外跪在地上,开口道:“既有粮商,也有百姓。” “既然诸位都来了,那也不用我等再跑一趟了。” “本官乃是朝廷钦派调查江都知府贪墨案的监察御史张鲁。” 张御史淡淡的说道:“这几天本官与岳评事会在江都查访,到时候有问到你们的地方,你们要如实回答。” “三日之后,你们派人到知府衙门去,与陈知府当面对质,到时候本官与岳评事会将你们说的话原原本本的记下来,转述朝廷。” 粮商们互相看了看,只能低头应是。 “好了,都回去罢。” 张御史声音洪亮:“是非曲直,自有公断,如果陈知府真有贪墨情节,朝廷不会放过他,我御史台更不会放过他!” 说完这句话,张御史转身,朝着陈知府所在的地方走去。 等到张鲁离开之后,这些粮商才缓缓站了起来,遣散了他们召集的江都百姓。 等众人都散开之后,十几家粮行的老板聚在一起,每个人脸上都面带焦急之色。 他们看向马员外,都想让马员外拿个主意。 马员外一只手摸着自己的大肚皮,另一只手捋着自己的胡须,眯了眯眼睛:“陈裕是京城杨相的学生,老师偏袒学生并不奇怪,但是那位杨相今年已经七十多岁了。” “再过几个月,陛下就要满十六岁,眼见就要亲政了,陛下一旦亲政,那些宰相肯定要换一轮,第一个被换下来的,就是这位杨相爷!” 江都距离京城太近了。 像马员外这种江都富商,虽然产业大部分在江都,但是在京城里都有宅子,有时候一年到头大部分时间都住在京都建康,他们上面的关系,多半也是在京城,对于朝廷里的情况门清。 这也是他们敢抱团得罪宰相门生陈裕的根本原因。 因为他们上面的人不怵杨相国,他们才会不怵陈府尊。 “等着罢。” 马员外闷哼了一声:“知府衙门拿了钱,是铁板钉钉的事情,这两个钦差如果偏袒陈裕,咱们就去京城告状去!” 第四十四章 朝局照映在江都 城门口府尊老爷迎接钦差的这一幕,被站在人群里观望的沈毅,统统看在了眼里。 等到两个钦差以及一众朝廷的官员,跟随陈府尊一起去了知府衙门之后,沈毅心里就已经明白,这场斗法结束了。 最起码在江都这里的局部斗争,已经结束了。 至于这场斗争会不会蔓延到京城,就不是现在的沈毅能够关心的事情了。 老实说,虽然这件事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沈七挑起来的,事情也在向着沈毅期待的方向发展,但是事情发展到现在这样,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估计。 他是希望马家被抄家,被流放,但绝对不是以这种方式。 出乎沈毅意料之外的是,马家居然敢跟地方衙门掰手腕,甚至还能直接惊动朝廷,让朝廷派人下来。 虽然朝廷派下来的人与陈府尊相熟,但是朝廷既然派人下来了,就说明马家以及这些粮商们,在很短的时间就惊动了朝廷,把陈知府拼命捂住的事情,轻而易举的捅到了朝廷,并且让朝廷不得不做出处理。 等到几位钦差进了城之后,沈毅也没有再继续观望,而是背负双手,朝着甘泉书院走去。 钦差进城的城门刚好是江都的西城门,甘泉书院也在城西,走个一柱香时间就差不多到了。 “看来,陈知府背后的那位杨相国,地位不稳啊。” 沈毅在心中暗想。 虽然这种朝廷大事,跟现在的他还没有什么关系,但是通过这一次事情,他还是多少窥见了一些朝廷的局势。 陈府尊背后,是朝廷里正在当国的宰相,正常情况下,地方乡绅是绝对不可能敢跟陈府尊作对的,但是现在马员外这些粮商偏偏就敢了! 这背后的原因,肯定不是因为马员外一腔热血,或者说相信胜利属于正义,一定是他得到了背后那人的支持,或者干脆就是得到了那人的授意。 也就是说,朝廷里有人,在试图冲击,或者说试探那位杨相国。 “罢了,不去想他。” 沈毅在心里暗道:“我现在快到十六岁,即便考学一路通畅,最少也要二十岁左右才能中进士进入官场,四年时间,小皇帝怎么也亲政了,说不定到时候这位杨相国也早已经致仕了。” 想到这里,沈毅又回头看了一眼陈府尊远去的方向。 “陈府尊,要坚挺住啊。” 沈七郎小声道:“如果坚持不住,干脆早点罢官,别拖累到我…” 沈毅是一定要考学的。 而陈裕这一次如果没有被朝廷罢官的话,他在江都任上还要干四年以上。 沈毅可以晚一两年考学,避过冯禄这个县尊,但是却不可能晚五年去避开陈裕这个府尊,也就是说只要他去考生员,去考府试,到时候一定是陈裕这个知府录取他。 一旦陈裕录取了沈毅,那么将来再见面,沈毅就要以座师称呼了。 虽然陈国为了削弱文官集团,朝廷曾经下发文书禁止这种师徒形式,导致这种座师没有明朝羁绊的那么深,但是多多少少存在,假如陈裕录取了沈毅之后突然倒了,沈毅即便不受到牵连,将来的官场生涯也会变得坎坷一些。 正胡思乱想的时候,甘泉书院已经近在眼前,沈毅还在入神的时候,一个声音让他回过神来。 “沈师弟,你去哪了?山长上午找你呢。” 沈毅从出神之中惊醒,抬头一看,发现是一个跟他同学堂的学子,比他早入学大半年,算是他的师兄。 沈毅连忙拱手,开口道:“蒋师兄,小弟知道了,这就去见山长。” 蒋师兄对着沈毅很是亲和的笑了笑:“沈师弟现在三天两头往山长哪里跑,着实让人羡慕,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山长收入门下,一步登天了。” “师兄玩笑了。” 沈毅摇头,颇为谦虚的说道:“我无功无名,哪里能有资格拜入山长门下。” 这段时间,沈毅与陆夫子之间的师徒之实其实已经有了,之所以没有“名分”,是因为现在甘泉书院里那些秀才和举人老爷们,没有一个能真正拜入陆安世门下,如果这位陆夫子收了沈毅这个白身,会让书院里其他人不服。 收个白身倒也罢了,关键是沈毅能不能取中功名,谁也吃不准,假如沈毅将来县试府试院试落选,陆安世弟子的这个身份,只会让他蒙受更多的非议,也会让陆夫子被人议论。 只有将来沈毅中了秀才之后,才有拜入陆安世门下的可能。 不过现在,有没有名分没有关系,沈毅只需要这个师徒之实就行了。 “老师”相召,沈毅自然径自赶往陆安世的书房门口,在门口敲了敲门:“先生,您找学生?” 书房里没有回应,过了片刻之后,陆安世的声音才传了出来:“你进来罢。” 沈毅这才推门而入,对着陆夫子拱手道:“先生。” 陆安世放下手中的毛笔,抬头看向沈毅,问道:“一大早在书院里就找不到你,听你的老师说你最近几天都不怎么在书院里,又去城里做什么坏事了?” “先生取笑了。” 沈毅摇头,无奈的说道:“学生不是那种惹事的人,平白无故,自然不会去城里做什么坏事,这两天进城,是为了安顿前几天帮了学生的几个乞儿。” 说完这句话,沈毅将许复等几个乞儿的事情说了一遍,然后开口道:“弟子给他们找了个住处,这几天等他们安顿好了,学生便想办法让他们有个生计,能在江都活下去。” 听完沈毅的话之后,陆安世沉默了一会儿,微微感叹道:“难得,你小小年纪,倒是有兼济他人的善心。” “学生能力微弱,至多也就是帮一帮这五六个乞儿而已了。” 陆安世默默点头,开口道:“那就更要努力考学了,考学做官,才有治平天下,救济苍生的可能。” 陆夫子对于考学很是执着,此时他是觉得最近经常出去的沈毅,在学问上有些怠惰了,因此便开口劝学。 沈毅低头称是,然后问道:“先生召学生来,不知道是所谓何事…” 陆安世伸手翻开一本旧书,开口道:“老夫收到京城那边的书信,说朝廷派了钦差来查江都粮价的前因后果。” 沈毅低头道:“学生刚好看见了,今天上午,两个钦差从江都西城进的江都城,跟随府尊去了知府衙门。” 陆夫子不屑的哼了一声。 “都是杨敬宗派来的人,自然与陈裕沆瀣一气,指望他们来查,能查出什么东西?” 说完这句话,陆夫子看向沈毅,面色严肃了起来。 “七郎。” 沈毅低头:“学生在。” “朝廷既然派了人到江都,就说明杨敬宗在朝廷里也受到了一些压力,现在的江都,已经不是单纯的粮价上涨了,这背后是建康的那些人在争。” “朝堂里的事情,对于现在的你来说,太过复杂,也太过沉重,接下来你安心在书院读书,莫要再掺和进去了。” 说到这里,陆夫子顿了顿,继续说道:“至于你想要对付的那个马家。” 这位江左大儒声音低沉。 “这一次也算是善恶有报了。” 第四十五章 善恶有报 听到陆夫子这句话之后,沈毅心中一凛。 自家这位院长,可不是普普通通的教书先生,他在朝中与不少官员交好,虽然未必有什么权柄,但是消息肯定是灵通的,他多半知道了朝廷之中争斗的结果,从而推算出了马家的下场。 沈七郎思索了一会儿,便对着陆夫子微微低头道:“先生的话,学生记下来了,学生羽翼未丰之前,不会再去做自己无法掌控的事情了。” 这一次江都的粮价风波,看似与沈毅没有多大关系,实际上沈毅的那首童谣,起了非常关键的作用。 如果没有这首童谣,江都衙门多半不会过问粮价暴涨的事情,即便粮价上涨几个月时间,官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江都大部分百姓也相对富庶,不至于吃不上饭,等到秋收,这件事情就算是过去了。 正是因为那首童谣,把江都官府逼到了不得不问,不得不管的境地,这才引发了江都粮商们的不满,再之后因为朝堂上的某些人有意试探,事情才一步步演化升级这个样子。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其实是有些危险的。 因为这件事,不是没有可能查到沈毅头上。 按照沈毅原先的打算,如果这件事查到他头上,他就光棍一些认了,作为一个读书人,为民发声为民谋利,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至于诽谤朝廷之类的事情,可以一股脑推给那些粮商。 假如这件事情止于江都,那么沈毅的这个理由其实是说得过去的,碍于江都士人以及甘泉书院的面子,官府最多也就是申饬两句,不会真正的责罚沈毅。 但是现在,这件事已经闹到了京城,而且很有可能进一步闹大,那位陈府尊心里未必不恼,真查到沈毅头上,即便不会被责罚,也会被陈府尊记恨。 被一个前途无量的江都知府记恨,很显然不是什么好事。 好在沈毅碰到了陆安世,并且陆夫子也表态过,假如这件事落到沈毅头上,他会替沈毅担下来。 这样一来,沈毅本人才没有了风险,不过经过这件事,他也深刻的领悟到了一个教训。 有多大本事做多大的事情,即便是借势,也需要自己有承担风险的资本。 这个世界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世界,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活生生的人,并不是在穿越者面前,他们就会变成傻子,并不是二世为人,就可以顺风顺水,为所欲为。 听到沈毅这句话,陆夫子颇为欣慰的点了点头,开口道:“能听得进去话就是好孩子。” 说完,陆夫子问道:“范东成等人,这些天回书院来了,他们没有再来寻你麻烦罢?” 沈毅摇头,开口道:“不曾,学生这段时间不怎么在书院里,也没有见过他们几次。” “这个范东成。” 说到这里,陆夫子深深皱眉,闷哼了一声之后说道:“这几天他们没有去找你,反而天天纠缠青雀,今天送胭脂明天送香粉的,着实令人生厌。” 说到这里,陆夫子抬头看了看沈毅,微微低眉道:“虽然青雀未必愿意搭理他们,但是她毕竟年纪小,我怕她禁受不住范东成的纠缠,七郎你心思多,这几天想个法子,绝了范东成的念头。” 沈毅闻言,眼珠子转了转,然后对着陆夫子笑了笑:“先生看不上范东成?” 陆夫子面无表情,不屑的哼了一声:“殴杀同窗的恶徒,便是家世再如何煊赫,也不入我眼,老夫在世一日,他想也休想,只是怕青雀受了他的蒙骗…” 说到这里,陆夫子便没有继续说下去了。 沈毅微微低头,笑着说道:“先生放心,城里的事情学生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了,这几天学生便在书院里,替陆姑娘摆脱他们的纠缠。” “你想个法子就是了,莫要牵扯进去。” 陆夫子微微叹息:“马家虽然是风中残烛了,但是范家却实实在在的是江都第一等的门户,你得罪了他,他多半还要寻你麻烦。” 沈毅低头称是,跟陆老头讨教了一些学问上面的问题之后,便起身告辞。 他走出陆夫子的书房,转身替陆夫子关上房门,在关门的时候,沈毅深深地看了一眼自家院长的书房。 他很清楚,陆夫子的想法。 这位江左大儒,虽然无官无职,但是有老师,有同窗同年,有学生,更有朝廷里那么多甘泉书院出身的官员。 因此,他也不能随性随心。 他不能跟范家闹得太僵,否则只要这位夫子一句话,就可以直接把范东成赶出甘泉书院,何必闹得这么僵? 而且,看陆夫子的态度… 沈毅估计,朝中的那位范侍郎,与“甘泉派”的官员关系匪浅。 这并不奇怪,毕竟甘泉书院坐落在江都,而范侍郎就是土生土长的江都人,范侍郎与“甘泉派”有政治上的联系,再正常不过了。 所以,陆夫子才不能直接跟范家撕破脸皮。 想到这里,沈毅心中又浮现了陆姑娘的身影。 甘泉书院里几乎没有女子,陆姑娘是甘泉书院里唯一的一个女子,还是妙龄女子,又是山长的千金,自然就是书院的院花,很受书院里的学子喜欢。 不仅仅是范东成,陈清,就是原先的那个沈毅,也给陆姑娘写过情诗,只是那位沈毅诗才平平,并没有得到陆姑娘的回应就是。 而现在… 沈七郎眨了眨眼睛,自言自语:“老头看上我了?让我泡他女儿?” 小声嘀咕了这么一句之后,沈毅又自己摇了摇头:“应该不是,我一个穷小子,连个秀才都不是…” “不过不管怎么样。” 沈毅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最起码在老头心里,我比范东成那厮强的多了,泡不泡陆小姐倒是其次,但是要先讨得老头欢心,把老头交代的差事办好…” 正当沈毅小声嘀咕的时候,陆姑娘带着丫鬟,迎面走了过来。 她手里提着个饭盒,应该是给老爹送午饭去的。 沈毅抬头,看向陆姑娘,脸上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对着陆姑娘挥了挥手:“师妹中午好啊。” 陆姑娘大概是第一次听到“中午好”这个打招呼的方式,先是愣了愣,然后也对着沈毅礼貌性的笑了笑:“沈师兄今天这么开心,我爹收你入门了?” “还没有。” 沈七郎笑容温和:“不过想来应该快了,因此提前叫一声师妹。” 陆姑娘袖子遮住嘴巴,眼睛弯成了月牙儿。 “从前见到师兄,师兄也是一口一个师妹。” 说着,她看向沈毅,上下打量了一遍,轻声道:“说起来,师兄年纪未必有我大呢。” “怎么没有?” 沈毅对着她眨了眨眼。 “我比师妹大两个月…” “零四天呢。” 第四十六章 奉旨泡妞? 一转眼,钦差到达江都,已经过去了两三天的时间。 这天早上,天色刚刚亮起来没多久,沈毅从学舍起身,刚刚洗漱完毕,穿好衣服,准备去学堂里读书。 虽然他现在不必每天去学堂与先生报道,但是经过上一次与陆夫子的谈话之后,最近几天他还是每天乖乖去学堂读书报道的。 这么做是为了告诉陆夫子,他已经安下心来,不会到处乱跑了。 至于陆小姐那边。 这几天沈毅闲着没事的时候,就会去找陆小姐说说话,彼此之间的关系虽然还没有到互生情愫的地步,但是比起从前已经亲近了不少,无论如何也可以称得上是朋友二字了。 而与陆小姐说话的时候,沈毅便不经意间提起了两次陈清的事情,并且与陆小姐讲述了一些当天发生了什么。 陈清死于范东成等四人手里,其中范东成也是亲自动了手的,而且下手很重,沈毅把当天的事情提一提,就是为了提醒陆姑娘,离范东成这个危险人物远一些。 沈毅的做法显然很有效果,这两天时间,陆小姐已经躲着范东成不再见他,远远的看见了都会避而远之。 沈毅居住的学舍距离学堂不是很远,只需要穿过几个院子就能走到,这会儿虽然还是清晨,但是已经可以听见书院里随处可闻的读书之声。 不得不承认的是,甘泉书院的读书氛围还是很不错的,就连沈毅这个被快餐文化洗礼过的灵魂,在这里偶尔也可以静下心翻翻书,做一做学问。 听着书院里那读书生,沈毅在心中暗想。 “等跟陆老头混熟了,想办法走个后门,把小弟也弄到甘泉书院来读书…” 沈毅的胞弟沈恒,今年才十二岁,现在还在私塾里读书。 而甘泉书院入学的最低标准,也是通读四书五经,沈恒现在尚且不能达到这个标准,不过沈恒很是聪明,将来进甘泉书院读书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 正当沈毅琢磨自家兄弟前程的时候,一个语气略带不善的声音,从一旁传了过来。 “沈七…” 沈毅抬头,往前面一看,只见范东成就站在他面前不远处,正神色不善的盯着自己。 沈七郎先是看了看范东成,又看了看范东成身后,并没有见到马俊与罗茂才两人,沈毅笑了笑,开口道:“原来是范公子,怎么不见你的两个跟班?” 范东成冷哼了一声:“关你什么事?” 他往前一步,靠近沈毅,神色愤怒。 “沈七,你最近天天往山长那里跑,是不是在陆师妹面前说本公子坏话了?” 沈毅闻言,并不正面回答,只是笑着说道:“昨天也没有见到马师兄,马师兄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 范东成神色不善:“马家有没有事,跟你有没有事没有任何干系,沈七,你记住了!” 范东成又靠近了一步,几乎贴在了沈毅耳边,声音阴冷:“这里是江都,你能住在书院一时,不可能住在书院一世,你要是再与本公子作对,陈清…” “陈清就是你的下场!” 听到范东成这句话,即便是心性沉稳的沈毅,也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他正要开口说话,又一个声音传来。 “沈毅,沈毅…” 沈毅扭头看去,只见教授自己的先生背负双手走了过来,沈毅深呼吸了一口气,不再理会范东成,而是走到先生面前,恭敬行弟子礼:“老师。” 沈毅的老师姓秦,秀才功名,今年四十来岁,为人很是平和,脾气也很好。 事实上他不止是沈毅的老师,也是陈清的老师。 这种老师,是正儿八经给过束修,拜过师的,也就是传说中的“亲老师”,又叫做业师。 沈毅如果哪天拜入陆先生门下,陆先生也会是他的业师,授业之师。 秦先生看了看不远处的范东成,又看了看沈毅,伸手拍了拍沈毅的肩膀,开口道:“山长派人来递话,说要你陪他出门一趟,山长现在就在书院门口,你去寻他就是。” 沈毅先是看了看自家老师,并不能确认是真的陆先生找他,还是老师替自己解围,不过他还是点了点头,开口道:“是,学生这就去。” 说罢,沈毅不再理会范东成,径自朝着书院正门走去。 范大公子看了看沈毅远去的方向,冷声道:“沈师弟,莫要忘了我今日的话。” 沈毅头也没有回,声音也很平静。 “我记住了,记得非常清楚。” ………… 甘泉书院门口,停着一辆灰色的马车,陆安世的家仆坐在马车前架车,一副要出门的模样。 看到这个场景,沈毅就知道自己的老师没有骗他,于是三两步上前,走到马车面前,对着马车拱手道:“先生。” 马车里,传来了陆夫子中正醇厚的声音。 “上车说话。” 沈毅对着架车的陆家仆人点了点头,叫了一声“陆叔”,然后才爬上了马车。 陆夫子的这辆马车并不是很大,但是容下两个人却是绰绰有余的,沈毅上了马车之后,陆家这个姓陆的仆人这才挥动马鞭,马车缓缓开动。 沈毅注意了一下,马车是朝着江都城去的。 他扭头看向陆夫子,低头问道:“先生,咱们这是去?” “去知府衙门。” 听到这个回答,沈毅在心里暗自缩了缩脖子。 他在暗中做了一些坏事,这会儿有点怕见到那位传说中的江都知府。 事实上,他也确实没有与江都知府见过面,最多只是远远的看了陈裕几眼。 见沈毅低着头不说话,陆夫子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你也知道怕。” 说完这句话,陆安世才低眉道:“今日,由朝廷的两个钦差主持,江都的粮商要去江都知府衙门亲自与陈府尊分说,昨日,知府衙门就来信邀请我去做个见证。” 说到这里,陆安世顿了顿,继续说道:“今日,就要见分晓了。” 听到这里,沈毅大概明白了陆安世为什么要去知府衙门。 朝廷派钦差来只是为了查案,查清楚之后再回京城禀报朝廷,交给朝廷定夺,这两个七品的“钦差”只有查案权,并没有办案权,因此他们要当面向双方一一问话,然后把问话的内容记录下来,再回京城转交朝廷。 而这个“质询”的过程,自然不能躲起来偷偷问,需要江都本地的一些名人去做个见证。 毫无疑问,陆夫子就是江都本地的大名人之一。 沈毅眨了眨眼睛,看向陆夫子:“先生,是那些粮商请您去的?” 陆安世看了看沈毅,微笑道:“双方都请我去了。” “这是个难得的机会,正好带你去见见世面,同时也让陈府尊认识认识你,免得…” 说到这里,陆安世看了看沈毅,淡淡的说道:“免得将来,某些事情查到了你的头上,知府衙门不来问老夫,不由分说把你给抓了。” 第四十七章 见世面 陆夫子的这番话,大有深意。 说的直白一些,就是带沈毅去见见人,顺便告诉那些江都高层们,这小子我姓陆的罩了,以后你们动他之前,要先开问问我陆某人。 这样的话,将来沈毅创制童谣的事发了,官府的人便不会直接去找沈毅本人,而是会先去找陆夫子了解情况,到时候陆夫子就可以把沈毅护在身后了。 实际上,这是师傅对徒弟才有的待遇,也就是说沈毅与陆夫子之间虽然没有师徒之名,但是已经有师徒之实了。 即便是两世为人的沈七郎,这会儿心里也有些感动,他坐在陆安世对面,对着眼前的陆夫子恭敬低头:“多谢先生了。” 陆安世闭目养神,并没有搭理沈毅。 沈毅也没有再说话,只是掀开了车帘了一角,看着马车外面的风景。 甘泉书院距离江都城很近,距离江都知府衙门也不算太远,再加上是马车,大概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时间,马车就在江都知府衙门门口停了下来。 马车停稳之后,沈毅先下了马车,然后回头搀扶陆夫子,陆安世对着沈毅微微摇头,开口道:“我还没有到七老八十的地步,不用扶。” 说着,陆夫子自己下了马车,抬头看了一眼眼前的知府衙门之后,背负双手,朝着衙门里走去。 沈毅持弟子礼,垂手跟在老头身后,也进了知府衙门。 进了知府衙门之后,沈毅忍不住左右看了看。 这是他第一次来知府衙门。 原先的沈毅,只去过江都县衙,而且在县衙里被人打的如同死狗一般,几乎把命都丢在了那里。 而陈清的那个案子,最终的影响力也仅限于江都县衙而已,在府衙这里几乎没有产生任何影响。 相比较于这一次粮价的事情,陈清的性命似乎是那么微不足道。 进入到了知府衙门之后,很快就有两个小吏领着陆安世,一路来到了府衙后院的偏厅。 这里是府衙会客的地方,此时,马员外等作为江都粮商代表的五个粮商已经早早的到了,看到陆安世走进来,马员外连忙三两步走了上来,对着陆安世恭敬行礼:“陆夫子来了。” 陆安世微微点头示意,神色平淡。 胖胖的马员外看了看陆安世,又看了看陆安世身后的沈毅,脸上的表情僵了僵。 很显然,他认得沈毅。 毕竟沈毅前不久,才跟他的儿子马俊因为一桩命案纠缠不清,如今才一个月左右的时间,马员外自然不会忘。 不过他脸上的表情只是僵了一瞬间,便又挤出了一个笑容,用地道的江都话对着陆安世低头道:“夫子,咱们都是江都人,这一次您可要替咱们江都人做主,不能让两个外地官随意欺辱我等。” 陆安世抬头看了看马员外,然后神色平静:“马老爷可能误会了,这一次是朝廷的钦差问话,陆某只是受邀前来旁听而已,并没有替马老爷做主的权力。” 马员外陪了个笑脸,低声道:“夫子您素来只刚直见闻,有您在,京城的钦差也不敢颠倒黑白,罔顾真相。” 说到这里,马员外顿了顿,继续低声说道:“夫子,马某知道您不好财物,这件事如果您仗义援手,此事之后,我等便一起出资,扩修甘泉书院…” 听到这句话,陆夫子抬起头,似笑非笑的看了看马员外:“扩修书院可是很大一笔钱,如果马老爷愿意出资扩修书院,当初何不听从官府的安排,把粮价降下来?当初降个几文钱粮价,最后即便亏损,应该也不会比扩修书院花费得更多罢?” “人说商人逐利,怎么到了马老爷这里,这点账都算不明白了?” “先生。” 马员外微微低头道:“商人逐利不假,但是事情到了那个地步,便不只是一点钱财那么简单了,若说仗义疏财,哪一年我马家也会在城外施粥接济穷人,即便把米价降到一文钱十斤,一百斤,卖几个月马家也未必禁受不起,但是……” “马某就是看不得这些外地官,欺侮咱们江都人!” 马员外闷声道:“咱们江都人,岂是逆来受顺之辈?” 这番话说的正义凛然。 但是陆夫子眯了眯眼睛,在心中冷笑不止。 明面上说的好听,说什么为了江都出头,归根结底,还是背后的人想借这件事情做文章,这件事如果不是京城的人在幕后操控,江都知府衙门不要说压抑粮价,就算是强夺了马家一半家产,马家人也会跪在地上不敢放屁! 不过这种话,是不可能在明面上说出口的。 陆夫子礼貌性的笑了笑,淡淡的说道:“马老爷,今日朝廷的钦差会怎么问话,会问什么话,陆某都会记在心里,真的屈了你们,咱们是同乡,陆某也不会视而不见。” “多谢夫子。” 马员外对着陆安世连连拱手:“多谢夫子…” 正当这两个人说话的时候,一个清朗的声音传来:“陆先生来了。” 是陈知府的声音。 陆安世回头,就看到陈裕连带着大理寺评事岳正,监察御史张鲁三人,联袂而来。 陆先生扭头,看了三个人一眼,然后拱手行礼:“见过陈府尊,张御史,岳评事。” 沈毅站在陆安世身后,也跟着先生一起拱手行礼。 三个官员都不约而同的注意到了站在陆安世身后的沈毅,然后才看向陆安世,陈裕陈知府连忙上前,将陆安世搀扶了起来,开口道:“先生这就折煞陈某了,你既是科场的前辈,也是官场的前辈,如何能对我等行礼?” 岳评事与张御史也连声附和。 其中,大理寺的岳正,对陆安世态度最是亲近,他满脸笑容,先是上前对着陆安世低头行礼,然后笑着说道:“我大理寺的钱少卿,便是出身甘泉书院,算起来,应该与陆夫子年纪相仿,这样算的话,岳某还能与甘泉书院攀上一些关系。” 这样“攀关系”,着实是有些太牵强了,不过岳正现在是“钦差”,陆安世也不好驳他的面子,只是微微低头道:“大理寺钱少英,当年与陆某同在书院读书,我跟他算是同窗,只是他要晚入学两年。” 大理寺少卿钱骏,字少英。 听到这句话,岳正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他笑着说道:“这样一来,明日岳某无论如何也要去书院看看,这样等回到京城,也可以与钱少卿说一说江都故地,江都故人。” 很显然,这位岳评事想拍自己领导的马屁。 陆夫子懒得再理会他,而是看向陈知府,问道:“陈府尊,今日是个什么说法?” 陈知府神情从容自若,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他看了看不远处的几个粮商,淡淡的说道:“先生且安座,有钦差在,这件事情的原委,很快就会水落石出了。” 第四十八章 胸有成竹陈府尊 听到陈裕这番话,陆夫子动了动眉,没有说话。 而站在陆夫子身后的沈毅,也忍不住抬头看了陈知府一眼。 按照沈毅现在接触到的信息来看,这位看似正气凛然的陈知府,在朝廷买粮的过程中,一定是从中渔利了的,若非如此,马员外等这些粮商,便不会敢理直气壮的跟他打擂台。 若非如此,在粮价上涨,事情闹大了之后,陈知府的第一反应就不会是想把这件事捂在江都,而是干脆上报朝廷,让朝廷来抄这些粮商的家。 现在距离粮价上涨,才半个月时间而已,这么短的时间内,朝廷的账目以及粮商记录的账目都可以查,陈知府即便再如何厉害,京城里那位杨相即便再如何权重,也不太可能能够完全颠倒黑白,把陈裕贪钱的事情就这么生生抹了去。 按照沈毅原先的猜想,这件事情陈知府可能会占上风,但是也不太可能全身而退,多半会受到一些责难,如果运气不好,甚至可能会被拿掉江都知府的位置,被边缘化。 但是现在,看陈知府自信满满的表情,仿佛已经胜券在握了。 就在沈毅疑惑的时候,监察御史张鲁,往前走了几步,站在了这个偏厅的中间,咳嗽了一声之后,开口道:“诸位。” 他环顾左右,然后沉声道:“如今江都几个大粮商以及陈府尊还有知府衙门的官员都到齐了,各自落座罢。” 说完这句话,张御史又看向了陆夫子,以及陆夫子旁边几个江都本地的“名人名士”,继续说道:“陆先生以及江都的先生们也请各自落座。” 张御史说完之后,在座的众人互相望了望,然后各自寻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来。 今天这场“聚会”,到场的都是江都的上流人士,甚至是决策层人士,这种场合里,自然是没有沈毅的座位的,沈七郎也不指望自己有座位,老老实实的站在陆夫子身后,时不时左右看看。 等到在场的众人都差不多坐下来之后,站在站在陆安世身后的沈毅,一不小心被人撞了一下,一个趔趄没有站稳,往前连走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形,差点摔倒在地上。 好容易站稳了之后,沈七郎对着周围被他碰到的人赔了个不是,小步跑回了陆安世身后,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头小声道:“先生,给您丢人了。” 这会儿陆安世已经坐了下来,他眼皮子都没抬,淡淡的说道:“故意的?” 沈七郎眨了眨眼睛,满脸无辜:“先生,学生刚才是被人撞了一下。” 陆夫子淡淡的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他虽然醉心学问,但是还是可以看出沈毅的小心思,现在在这衙门偏厅里的人,都是江都最上层的人物,但是沈毅在这些人里太不起眼了,根本没有人会注意到他。 他故意跌倒,又回到陆安世身边,就几乎让所有人都看见了他,让大家都知道,他是陆夫子的“马仔”。 这种小举动很聪明,而且并不惹人生厌。 事实上,沈毅故意做的明显一些,就是为了让陆安世发现。 就在沈毅与陆夫子说闲话的时候,众人已经统统落座,监察御史张鲁,站在偏厅主位上,扫视了一眼众人,沉声道:“本官与岳评事,奉王命而来,查访江都粮价暴涨之事,经过两天的查访,事情已经查的差不多了,如今本官请诸位过来,就是为了最后问一遍诸位。” 大理寺评事岳正也站了起来,缓缓说道:“今日诸位所言任何一个字,都会被我等记录下来,送交朝廷,希望诸位如实回答,莫要欺瞒朝廷,欺瞒陛下。” 岳评事说完这句话,又看向陆安世,开口道:“请陆先生过来,便是为了做个见证,来日我等上奏朝廷的有本,如与今日所记有半点偏差,陆夫子尽可以给御史台,给大理寺写信举发我等。” 陆安世默默起身,看向两个钦差,低眉道:“希望二位钦差,能够明察秋毫。” “好。” 张御史从袖子里掏出一份文书,拿在身前缓缓展开,开口道:“诸位,这里是户部两个月前下发的文书,大概的意思是朝廷打仗缺粮,命令户部的一些主事,往各地采买粮米,调拨进京。” “这份文书里,规定了采买粮米的价格标准,一律按照市价采买。” “当时,拿了户部文书来江都买粮的,是赵愈赵主事,我等从京城来江都的时候,在路上碰到了赵主事,向赵主事询问了户部采买江都粮米的价格。” 张御史顿了顿,继续说道:“是两文钱一斤。” 他这句话一出,另一边的粮商马员外等人,都已经面露喜色。 而陈裕陈知府,则是依旧沉着冷静,面无表情。 说到这里,监张鲁看向了坐在一边的粮商马老爷,问道:“马员外,诸位粮商,半个月前,户部找赵主事来到江都督粮,你们见过赵主事没有?” 马员外站了起来,头摇的很是坚决,他低头道:“回御史老爷,从头到尾,都是江都知府衙门在跟我们买粮,我们连那位户部大人的面都没有见到。” 张御史点了点头,开口道:“户部赵主事只是来江都督粮,并不是直接来江都买粮,买粮是江都知府衙门的事,由江都知府衙门与你们买粮并不奇怪。” 说到这里,张御史又问道:“半个月之前,江都的米价是多少?” 马员外面露喜色:“回御史老爷,半个月之前,江都粮价正常的时候,寻常米是三文钱两斤,精米两文钱一斤,有些粮行的精米卖到五文钱两斤。” 张御史点头:“也就是说,户部给的两文钱一斤的买粮价格,很合理。” “两文钱一斤的价格自然合理!” 马员外激动的浑身发抖,他看向张御史,双目放光:“御史老爷,可江都知府衙门给我们的价格,根本不是两文钱一斤,而是一文钱一斤!” “这一点,我们各大粮行都有账目可查,有些粮行的陈米,知府衙门还给不到一文钱一斤,东城魏家粮行的陈米,十斤陈米知府衙门只给八文钱!” 马员外说到这里,声音都颤抖了,他对着张御史不住作揖:“御史老爷,陈知府盘剥我等百姓,请御史老爷做主!” 张御史笑呵呵的看了马员外一眼,微笑道:“马老爷放心,如果知府衙门真的贪了朝廷的钱,我等定然上报朝廷,让朝廷定他的罪过。” 听到这里,在场的许多人的表情都有些诧异。 甚至云淡风轻的陆夫子,也微微皱眉,微微侧头低声道:“古怪,这两个钦差与陈裕都有交情,应该是杨相派他们来的,怎么现在,反而有倒戈相向的味道了?” 陆安世低声道:“莫不是…马晋他们使了银子?” 沈毅就站在陆安世身后,听到了陆夫子的话之后,他扭头看了看依旧老神在在,闭目养神的陈府尊,先是有些疑惑的皱了皱眉头,然后忽然想通了什么… 他微微低头,靠近陆安世,然后低声道:“先生,不出意外的话,这些粮商已经入坑了。” 第四十九章 反水了? 张御史问完这些粮商之后,便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不说话了,另一边的大理寺岳正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伸手捋了捋自己下颌的胡须,扭头看向坐在一旁老神在在的陈知府。 他咳嗽了一声,问道:“陈知府,本官代朝廷向你问话。” 陈裕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对着岳正微微欠身:“钦差但问就是。” 岳正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方才,几位粮商的话,还有张御史的话,你都听见了,他们说的属实否?” 陈知府看了看坐在自己对面的几个粮商,脸上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属实。” 听到他这句话,在座众人无不震惊莫名。 这位江都的府尊大人,竟然…… 就这么承认了?! 有些人眼珠子直转,心里已经在琢磨这件事背后的意味了。 是不是…是不是京城里那位杨相爷,已经下定决心隐退,开始收缩势力,潜藏爪牙,不再像从前那样专横,甚至连弟子都护不住了… 还是说,那位还是少年的皇帝陛下在暗中使了手段,借用陈府尊,来打击杨相一系,从而让自己顺利接过朝局? 就连陆夫子,也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他盯着陈裕看了看,然后下意识对着沈毅说道:“古怪,陈裕不是这种伏低认输的性子…” 沈毅若有所思的看着陈府尊,然后低声说道:“先生,如果陈府尊在朝廷里的人脉足够,这件事情他可以从源头上解决,把他在江都的所作所为,统统变得合法合理。” 陆夫子还没有想明白沈毅这句话的意思,就看到岳评事皱着眉头,继续对着陈裕问道:“陈知府的意思是,你…或者说江都知府衙门,的确从朝廷买粮的事情之中赚了差价,从户部的银子里贪了钱!” 陈府尊看向岳正,微微摇头,笑着说道:“钦差误会了,本官的确用低价从这些江都粮商手中买了粮,但是却并没有从中赚什么差价。” 说到这里,陈裕面色平静,淡淡的说道:“半个月前,户部赵主事来江都督粮,那时候户部押到江都的银子,一共是五万两,本官与赵主事一起算过,按照两文钱一斤从江都采买,一共可以买到十六万六千六百石粮食。” 说到这里,陈裕看了看自己对面的那些粮商,面色沉静。 “本来这些都没有什么问题,两文钱一斤的价格很宽裕,我江都知府衙门按照这个价格去买粮,不仅可以轻轻松松的办好朝廷,办好户部交代的事情,江都的这些粮商还会给我等办差的官员送些回扣来。” 说到这里,陈裕看向马员外,淡淡的说道:“马老爷,本官说的是也不是?” 马员外这会儿,似乎也涨到了陈裕想要做什么,他脸色有些涨红,咬牙道:“但是江都知府衙门并没有按照这个价格买粮!” 听到这句话,陈府尊的脸色,骤然阴沉了下来。 他面无表情的看向马员外,冷冷的说道:“那是因为江都的粮价并没有那么高,我陈某人做的是朝廷的官,不能因为户部给多了钱,便按高价来买,平白便宜了你们这些盘剥百姓,买东卖西的奸商!” “户部赵主事到江都之时,本官派人调查过江都的粮价,彼时江都的粮价大约是三文钱两斤,有些陈米的价格,在一文钱一斤。” “远超朝廷给出的价格。” 陈知府眯了眯眼睛,看向马员外,淡淡的说道:“马老爷,本官说的是也不是?” 马员外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即便是三文钱两斤的价格,知府衙门也没有给出来,知府衙门的价格是一文钱一斤,乃至于更低!” 陈府尊笑了笑,继续说道:“当时,本官与赵主事商议之后,为了给陛下省钱,给朝廷省钱,决定不按照户部的价格买粮,而是按照江都府的实价买粮。” 说完这句话,陈裕的脸色冷了下来:“当日,本官也是在这里,召集你们这些江都府的粮商议事,你们十几个粮商统统到场,我们坐在一起商量价格,这一文钱一斤的价,并不是本官给你们的,而是你们这些粮商给本官的。” 陈裕背负双手,脸色冷峻。 “马员外,是也不是?” 听到这句话,马老爷愣在了原地,有苦说不出。 当日,知府衙门的确把他们这些粮商召集到知府衙门议事,但是这个议事的过程并不是平等的,面对江都府的这些官老爷,他们这些粮商哪里有给价的资格?被几声恫吓之后,自然就报出了一个低价出来。 没错,一文钱一斤的价格,的确是他们这些粮商给出来的,但是当时他们是迫于无奈,而且从知府衙门离开之后,他们便因为心中不满,聚集在一起抬高了江都的粮价,想要把在朝廷这里亏损的钱,从江都百姓头上挣回来。 本来这件事情,知府衙门或者江都的官府,一定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江都的粮商们回血,但是粮价上涨之后就没多久,就出了那首诛心的童谣! 江都处处是虎狼! 之后事件不断升级,引起了朝廷里某些人的注意,最终马员外与陈知府,成了京城局势在江都的投影,在江都争了起来。 马员外气的脸红脖子粗。 他站了起来,怒视陈裕,咬牙切齿:“那是因为你们这些人以官威威逼,且我等事先并不知道朝廷给出的价格,才一时糊涂,定下了这个价格!” 马员外深呼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陈府尊,我等是小民百姓,无意与你作对,但是当初的粮价是如何定下来的,你们知府衙门给出的价格,与户部给出的价格差了近一倍左右,你作何解释!” 听到这句话,全程旁听的沈毅,已经想明白了事情的关窍。 他微微低下身子,靠近陆安世的耳朵,低声道:“先生,结果已经定了。。” 陆先生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这个年轻的门人,问道:“什么结果?” 沈七郎小声说道:“一个破财,一个破家。” 沈毅这句话刚说完,就看到陈知府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 一个很平和的笑容,平和中带了一些阴狠。 他看向马员外,缓缓说道:“本府方才已经说了,本府之所以降低采买的价格,是为了替朝廷省钱。” “如今,户部要求的十六万石粮食,正在陆续押解进京,至于我知府衙门替朝廷省下来的钱,自然是…” 陈府尊面色平静:“自然是一并送到京城去了。” “户部赵主事,这会儿应该已经把银子,解送到户部钱库了。” 陈府尊这句话刚说完。 站在他对面的马员外,立刻变得面如死灰,他死死地盯着陈裕,声音颤抖。 “你…你颠倒黑白…” 第五十章 颠倒黑白! 事情发展到这里,这场发生在江都城里的小规模“斗争”,已经告一段落了。 陈知府既然愿意把那一部分钱补给户部,那么这件事即便传到京城里去,也没有人能说他什么,朝廷最多因为江都粮价暴涨的事情,稍稍问责他一下。 不过陈府尊这一次,也算是跌了一个跟头。 因为给户部补钱,并不是把吃进去的吐出来就行了。 这一次他陈裕从户部款项里拿钱,本来是有赵愈赵公子一份,京城里杨公子一份的,他陈知府本人,一文钱都不准备拿。 既然是要拿去做关系的钱,即便是现在这笔钱要补回去,已经给了赵公子和杨公子的钱,是一文钱都不能往回要的。 不能往回要钱,又要给户部补钱,这里面的亏空就只能他陈府尊自己掏腰包去填补。 这就是沈毅所说的“破财”。 而且陈知府破财的程度,要比沈毅推测的严重得多,亏空也比沈毅想象的要大。 因为陈裕并没有从里面拿钱。 他没有拿钱,这个亏空就要全靠他自己掏腰包去填,这一次户部拨款五万两银子,即便是按照一半来算,陈府尊最少要填进去两三万两银子,才能补上这个亏空。 两三万两,是一笔庞大到极点的数字了!即便是马员外这种富商,一口气掏出这么多现金也会有些肉疼,更何况给陈裕这种一年俸禄只有几百两的官员? 即便是陈府尊做官的这么些年贪了不少,恐怕一股脑拿出这么多钱也会有些吃力,这一次即便没有到找人借钱的地步,也会掏干净家底。 更要命的是,陈裕要花的钱,不止是填亏空那么简单。 户部的那位赵公子,提前几天回到京城,去户部帮陈裕活动,在户部那里帮着陈裕把这件事情摆平,让户部那边不细查这件事,踏踏实实的收钱入库。 这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毕竟陈裕起先是想贪了这笔钱的,因此并没有与户部那边说起过要用实价买粮这件事,如果朝廷查起来,户部那里很容易就能查出马脚,从而把这件事情查的水落石出。 有赵公子回京替他陈府尊平事,这件事才能做的圆满。 这场事情过去之后,陈裕还要去一趟京城,去结清赵公子替他“平事”的账单。 这笔账单,可不是两个玉带湖畔的琵琶女就能一笔勾销的。 也就是说,事后陈府尊还得再掏一次腰包。 不过对于陈裕这种青壮派官员来说,前途无量不无量不敢说,钱途肯定是无量的,因此就算花再多的钱,将来也能挣回来,所以花些钱倒没有什么关系。 让陈府尊担心的是,这件事传到京城之后,在京城里当国主事的杨相国,会不会对他这个学生有一些不满,或者不高兴。 如果让老人家心里不高兴了,他陈府尊的前途…便黯淡了。 但不管怎么说,陈府尊这一次最多也就是破点财,也就消灾了,可是与陈府尊作对的马员外一家,就没有那么容易过关了。 江都粮商,借朝廷购粮之名,勾联串通,恶意溢涨粮价,江都官府介入之后,更是伙同本地粮商一起罢行闭市,威胁官府,以至于惊动朝廷! 这些罪名每一个都是可重可轻,朝廷真的计较起来,每一个都能到抄家的地步! 不止是马员外等人,他们背后在朝廷里强求弹劾陈裕的御史,也会因为这一次“诬告”而受到波及! 马员外脸色难看至极。 陈知府面带寒霜,淡淡的看了看马员外,开口道:“马老爷,当着钦差的面,你还有什么话,不妨一股脑都说出来,你要不要告诉两位钦差,本官到江都一年多以来,收了你们多少次贿赂?” 江都的官员,多多少少拿过一点这些粮商的银子,包括江都知县冯禄在内,都拿过马家的好处,不然当初陈清案的时候,江都知县衙门也不会这么轻易就放了马员外的儿子马俊。 如果不是马家平日里殷勤孝敬,想要放马俊出去,马家不知道要砸多少银子进去。 但是陈裕的确是没有收过这些粮商的钱。 最起码没有收过现银。 一来是他刚到江都府一年多,做事比较谨慎,二来这些粮商背后的关系复杂,一心想要登台拜相的陈府尊,不愿意跟他们有太多牵扯。 不过即便陈裕真的收过马员外的钱,这会儿当着两位钦差,马员外也是不敢说的,这是官场最忌讳的事情,现在马家低头认栽,将来拿银子跑关系,说不定还有出头的机会,要是这个时候攀咬陈裕一口,那么以后整个朝廷上下所有人,再没有一个人敢收他们马家的银子。 那才是彻底玩完。 马员外脸色难看,他先是抬头看了看陈知府,然后又看了看两个钦差,然后低头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咬牙扑通一声跪在了陈裕面前,低着头说道:“府尊老爷,我等不知道事情真相,不知道您高风亮节,误会了您,误会了知府衙门,请府尊老爷给草民一个机会…” 马员外脸色苍白,低头道:“我等回去之后,会立刻平抑粮价,最多三天,江都的粮价一定恢复从前…” 马员外跪了下来,另外几位粮商自然也跟着跪了下来,他们跪在马员外身后,对着陈府尊苦苦哀求。 陈裕微微昂起头,瞥了一眼这些跪在自己面前的粮商,目光中露出了不屑之色。 “五天之前,本官与冯县令多次找你们谈过,让你们平抑粮价,免得江都百姓日子难过,那时候你们听过吗?” “你们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江都人,便是这么对待江都父老的?” 说到这里,陈府尊面无表情:“本来,这件事是我江都府的家丑,本官也不想把这件事情闹大,咱们关起门来自己处理好,也就没事了,可是…” 他冷冷的看了一眼这些粮商,冷声道:“可是是谁把这件事捅到京城,捅到朝廷里的?” 马员外等人纷纷低头,不敢说话。 “恐怕不会是本官罢?” 陈府尊闭目,缓缓说道:“既然已经惊动了朝廷,朝廷也派了钦差下来查问,那这件事就不是本府能够过问的了,马员外,你也不必跪我。” 陈府尊扭头看向陆夫子等人,对着陆夫子等人拱手行礼,然后双手背后,又看了看马员外等几个粮商。 “你我,都静候朝廷发落罢!” 说完这句话,陈府尊拂袖而去。 陆夫子默默的注视着陈裕离开,然后扭头看了看沈毅,微微叹息:“看到了罢,这就是官场,勾心斗角,步步杀机。” 相比于陆夫子的感慨,沈七郎倒是看的津津有味,听到了陆安世的话之后,沈毅微微一笑。 “的确是步步杀机,但是也很精彩…” 第五十一章 步步杀机 沈毅的前世,是做零售的个体小老板,虽然挣了点钱,也跟官员有过一些交道,眼界见识也超过普通人不少,但是毕竟没有当过官,没有真正在官场里趟过水。 也就是说,对于官场的认知,沈毅还停留在书本里,以及传闻故事之中,他并没有亲身经历过官场,而眼下江都府衙的这场官场争斗,虽然波及范围不是很大,争斗的双方之一还是一帮粮商,但是已经堪称精彩二字。 让沈七郎大开眼界。 随着马员外的低头,这场由两个钦差主持的问话会也就到此结束了,陆夫子从椅子上起身,跟两个钦差告辞,沈毅也跟在陆安世身后,离开了知府衙门。 沈毅把陆安世送上了马车之后,自己并没有上去,而是对着马车拱了拱手,开口道:“先生,学生也有好几天没有回家了,今日就先不去书院了,在城里待两天,您要是见到了秦先生,替学生告个假。” 陆安世微微皱眉,看向沈毅,问道:“你留在城里做什么?莫要再生事了。” 沈毅连忙摇头,开口道:“先生放心,学生只是在城里看一看接下来的局势如何发展,绝不可能生事。” “看局势发展?” 陆安世淡淡的瞥了一眼沈毅,低眉道:“莫不是要看马家如何家破人亡?” 沈毅愣了愣,然后哑然一笑,开口道:“先生误会了,马家这一遭落难之后,学生与他们家之间的怨隙就此两清,今后他们家是什么模样,与学生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 “学生只是好奇,江都局势接下来会走到哪一步,还有那几个小家伙,现在还没有生计,学生这几天时间要帮他们寻一个可以过活的生计。” 听到这句话,陆安世才点了点头,开口道:“既如此,老夫便不拦你了,你…” 他看了看沈毅,问道:“你一个学生,手里想必也不宽裕,如果帮那几个孩子手里缺钱了,可以来我这里拿一些。” 沈毅连忙摇头,开口道:“先生放心,学生既然决定帮他们,手里的钱就是够的,不用先生费心。” “嗯。” 陆安世微微点头,对着自家的家仆淡淡的说道:“走罢,回书院。” 马车缓缓离开。 沈毅看着陆安世马车远走的背影,心中暗自感慨了一声。 这位陆先生,的确是个难得的好人,不过想来正是因为这种性子,他在官场上才混不下去,带着一个进士功名,回到家乡做了个书院的院长。 感叹了一番之后,沈毅抬头看天。 这会儿已经临近正午了。 沈七郎背负双手,在城里晃荡了几圈,又在街边的路边摊买了两只烤鸭,然后买了一些糕点提在手上,朝着他给那些孩子们租住的小院子走去。 他需要尽快教会这些孩子一门手艺,让这些孩子在江都城里赚钱,安身立命。 当然了,赚到的钱要分给他沈某人一部分,这样沈毅即便是在书院读书,也能够积攒一些原始的资本,方便他以后做事情。 ………… 就在沈毅教几个小家伙做事的时候,一个穿着蓝色衣裳的小胖子,焦急的站在范家大门的侧门门口,他神色慌张,对着范家的门房开口道:“劳烦通禀,就说我想要见范公子…” 门房看了看这个小胖子,然后微微摇头,开口道:“马公子,我家少爷被禁足了,最近几天都不能出门,恐怕不能出来见你了,你请回罢。” 站在范家门口的小胖子,自然是马家的公子马俊了。 现在,钦差虽然已经问了话,并且动身返回京城,但是京城朝廷的“判罚”还没有下来,马家暂时还是无罪的。 当然了,江都知府衙门也不是吃素的,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马家到处活动,因此今天上午钦差问话刚结束,知府衙门就派人把粮商老爷们的宅子给围了,没有知府衙门的手令,任何人不得进出。 知府衙门的原话是,等待朝廷定夺。 正巧马员外的儿子马俊,没有在家,因此没有被关在家里,他听说家里出了事,便赶紧跑到范家来求救来了。 只可惜,范家作为江都顶级士族,已经早早的收到了消息,原先马俊进出随意的范家大门,这会儿已经不让他进了。 马公子心里有些绝望。 他呆呆地站在侧门门口站了许久,然后又伸手敲了敲门,脸色苍白:“劳烦通禀,就说…就说我想见见范老爷。” 范老爷就是江都范家现在的家乡,也是京城里那位范侍郎的胞兄。 现在,两个钦差还没有回到朝廷,如果朝廷里的范侍郎肯为马家说话,马家这一次,可能也就是罚钱了事,可如果没有人替马家说话,那就真有可能被抄家了! 范家的门房有些诧异的上下打量了一眼马俊,然后脸上露出了一个略带嘲讽的笑容。 “马公子,小人方才已经说了,我家少爷没有办法见你,至于我家老爷…” 这个门房抬起头,露出了两个大大的鼻孔。 “恐怕就是令尊马老爷,也不是想见就能见的罢?” 听到这句冷冰冰的话之后,马公子脸色更加难看了,他踉跄了一下,几乎没有站稳,勉强收摄心神之后,才从袖子里掏出一块银饼,递在了这个门房手里。 “我……我就想见一见范少,你去通报一下,就说…就说马家必有重谢…” “好好好。” 门房被纠缠得烦了,白了马俊一眼,伸手夺过银饼。 “我去给你通报,但是老爷跟少爷见不见你,就不是我能说了算的了。” 说完,门房重重的关上了侧门。 马俊马公子,就这么等在了门外。 半个时辰……一个时辰, 范府里毫无动静,依旧大门紧闭,就连那个门房也不见了踪影。 马俊跌跌撞撞的来到了范家的大门口,他抬头看了看眼前这座门第高大的范宅,双膝一软,就这么跪在了地上,低着头,一动不动。 屈辱的泪水,从眼里流向双腮。 马俊作为江都首辅的公子,在江都城里自然很出名,他在范府门前长跪不起的消息,也很快传遍了整个江都府,并且很快传到了知府老爷耳中。 这会儿陈府尊正在知府衙门的书房里,一边喝茶一边算账,计算这一次自己要填进去多少钱,听到了下人的汇报之后,陈府尊先是眯了眯眼睛,然后冷声道:“跪在范家门口?” “让他跪去。” “一个刑部侍郎…手伸不到户部,我倒要看看,这位范侍郎会不会插手此事…” 知府衙门没有阻拦,于是马俊就这么一直跪在范家的门口。 从中午到日落,范府的大门紧闭,连个门缝也没有给马俊打开。 马俊本就有些肥胖,跪了大半天之后,他已经有些禁受不住了,随时可能昏厥过去。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跪在这里无用。” 马公子抬头,看到一个一身白衣的少年人,手拿折扇,风度翩翩的站在自己面前。 “沈…沈七…” 马俊咬牙切齿:“你…你是来取笑我的?” 沈毅上下看了一眼马俊,淡淡的回应了一句。 “是啊。” 第五十二章 世态炎凉 听到沈毅这句话,原本就已经快到极点的马俊,咬着牙从地上爬了起来。 因为身体肥胖,再加上跪了半天,他站起来之后,下半身已经全麻了,还没有来得及站起来,又站立不稳,跌倒在了地上,两只胳膊直接砸在地上,磕掉了一层皮。 真正被刀剑刺伤可能还好,但是伤到了皮肉是最痛的,马公子从小到大也没有怎么吃过苦,直接疼得双手颤抖,泪水不受控制的涌出眼眶。 这是硬生生痛出了眼泪。 沈七郎半蹲了下来,看着眼前狼狈不堪的马俊,声音平和:“很疼?” “我先前在县衙里,被县衙的衙差几乎殴杀的时候也很疼,我在县大牢里趴了三天,回到家里又趴了半个月,才缓了过来。” “你知道什么时候最疼么?” 沈毅声音平静,语气也很柔和,仿佛在说一件跟自己毫不相关的事情。 见马俊不回答,他就自言自语的说道:“我从大牢里回家,换下那一身囚衣的时候最疼。” “皮开肉绽的滋味,马师兄你应该不懂,囚衣粘黏在皮肉上被硬生生分开的滋味,马师兄估计更没有办法想象。” “当时我趴在床上,那个姓严的大夫一层一层揭开粘黏在我身上的囚衣,他每揭一下,我对你们几个人的憎恶就更深一分。” “那一天,我疼晕过去好几次,具体几次,我记不清楚了。” 沈七郎微微低眉,看了一眼趴在地上的马俊,继续说道:“不过男子汉大丈夫,受一些疼受一些痛也没有什么关系,最让我受不了的,是那位严大夫开的药,啧…” 回想起那半个月喝的汤药,沈毅忍不住皱了皱眉头:“真是苦不堪言。” 说着,沈毅看向马俊,微笑道:“因此,现在看到马师兄你落难,我心中颇为畅快。” 马俊趴在地上,方才手臂破皮传来的剧痛,这会儿已经稍稍缓了一些,他努力转动身子,让自己从趴着变成平躺。 奋斗许久之后,马公子终于让自己看到了夜空。 以及站在旁边的沈毅。 他喘了好几口气,然后扭头看向沈毅,目光中露出了一些不屑。 “沈七…你…不过是一个可怜的弱者。” “平日里你见到本公子,只能瑟瑟缩缩的躲在一旁,连看都不敢看本公子一眼!” “眼见本公子落难了,你才敢伸出头看本公子几眼,然后出言贬损几句,满足你那可怜的自尊心!” 说着,马俊看向沈毅,冷笑道:“沈七,本公子就躺在这里,你来呀!” “就像当日本公子殴你一样,来打本公子啊!” 沈毅站在原地,先是含笑不语,然后他甚至忍不住对着马公子拍起了手掌。 沈大公子笑容灿烂:“马师兄能这么想,实在是再好不过了,省得我还要给你解释。” “是的,你们马家落难,我什么都没有做。” 说完这句话,沈毅也懒得再看这个躺在地上的小胖子,他背过身去,缓缓的说道:“马师兄,你们马家抄家流放,也就是这几天的功夫了,按照咱们大陈的规矩,一般是流放岭南,岭南那边可不太好受,你在那里一定要努力活下去啊。” 沈毅这句话,倒是发自真心的,他并不想让马俊去死,将来有一天,他可以直面范家的时候,还需要马俊这个证人出来作证呢。 马俊被沈毅这番话说的云里雾里,忽然,他想到了一个可能。 马公子努力从地上坐了起来,然后睁大眼睛看着即将离开的沈毅,声音都颤抖了。 “沈七…你做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做。” 沈毅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马俊,脸上露出了一个灿烂的阵容。 “马师兄,从县衙里出来之后,我心中郁气难平,今日跟你说了这番话之后,我心里总算稍稍舒服了一些。” “现在你进不了范家,却可以回马家,你回到马家之后,可不要告诉马老爷,马家的今日祸事,皆因你而起。” 说到这里,沈毅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马俊,淡淡的说道:“马师兄,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 “你现在跪下来给我磕头赔罪,我给你指一条明路,这条明路不一定能让马家摆脱抄家的下场,但是多半可以让你们家免于流放。” 马俊坐在地上,虽然形容狼狈,甚至忍不袖口还隐隐有鲜血滴下,但是团还是不屑的看了一眼沈毅。 “就凭你?” 马俊努力瞪着沈毅,让自己的态度尽量的变得强势起来:“就凭你一个连秀才都不是的穷书生?你不会以为你跟在陆山长身后几天,陆山长就成了你的靠山罢?” 他这句话还没有说完,沈毅便白了这厮一眼,转身离开。 他今天来这里,主要是为了出气。 现在气出了,剩下的事情做与不做,并没有什么关系。 反正他对于马家,本来也没有任何好感。 “马俊,是第二个。” 他在心里喃喃低语。 …………………… 两日之后。 这天上午,沈毅正带着六个小家伙一起,在小院子里和面。 确切来说,是搅面糊。 一个陶盆里,拌好了半盆面糊,面糊旁边是一地的鸡蛋壳。 在沈毅面前,摆放着一个小炉子,炉子上放着一个圆圆的铁板。 沈毅小心翼翼的把调制好的面糊,摊在圆圆的铁饼上,等到差不多了,便用铁铲铲起来,面糊受热,很快变成了一块薄薄的圆饼。 沈毅把圆饼铲了起来,放在自己嘴里啃了一口。 他闭上眼睛琢磨了一会儿,然后“嗯”了一声,自言自语:“大概有六七成相像了。” 接下来,沈毅把手里的面饼放在一边,又摊了块饼,然后在饼中间放了两根葱,涂上事先准备好的大酱,裹在了面饼里。 齐备之后,沈毅拿起这个简易版的“煎饼果子”,放在嘴里狠狠地啃了一口。 入口酥脆,与另一个世界的街边美食已经有几分相像了。 煎饼果子! 沈毅这几天,在江都城里来回转悠了好几圈,甚至把江都城里的小吃都差不多吃了一遍,已经做完了创业的实地考察,根据他的考察,江都的小吃摊已经基本到了饱和的地步,想要生存下去,就得……创新! 而煎饼果子这个简单又很美味,并且在江都并没有出现的小吃,就成了一个很好的创业项目。 前前后后,沈毅花了近两天时间,才还原出了这个简易版的煎饼果子。 沈大公子满意的放下了自己手里的半个煎饼果子,然后看向六个小家伙,问道:“昨天让你去学洗面筋,都学会了吗?” 面筋在这个时代早已经出现了,甚至烤面筋也已经有不少摊位,不过做小吃摊嘛,不能只卖一种产品,因此沈毅准备顺带着卖烤面筋。 六个小家伙抬头看向沈毅,齐齐点头:“公子,我们都学会了。” 沈毅满意的点了点头,正准备进行创业发言的时候,院门口传来了一阵响亮的敲门声。 “沈公子!” 沈毅听出来了,这是田伯平田老八的声音。 他放下手里的煎饼果子,看了六个小家伙一眼,开口道:“按照我刚才的做法,你们几个也自己尝试着做一做,这就是你们今后吃饭的营生之一了。” 叮嘱完之后,沈毅迈步来到了院子门口,打开了院门,然后对着门口气喘吁吁的田伯平笑了笑:“田兄,出什么事了?” 田伯平重重的喘了几口气,然后才开口道:“公子,您让我盯着这几天朝廷的动静,如今朝廷…的钦使来了,还带来了圣旨!” 田老八喘了好几口气,才把话说明白。 “钦使先去了府衙,现在已经到了马员外马家了!” 第五十三章 记仇与创业 听到田伯平的话之后,沈毅抖了抖眉毛,然后微微侧开身子,示意田伯平进来说话,田老八这才看清楚沈毅两只手上都沾满了面糊,这位江湖中人神情有些诧异。 他开口问道。 “公子平日里有下厨的雅好?” 这个时代,男子基本上很少做饭,尤其是读书人,更不可能去做饭了,在田老八看来,沈毅这种前途无量的读书人去下厨做饭,实在是太违和了。 沈毅满不在乎的摇了摇头,笑着说道:“闲来无事瞎胡闹而已,田兄你在院子里找个地方坐,我去洗洗手。” 田伯平也没有想太多,自己在这个小院子里找了个石墩子坐下,很快洗干净手的沈毅就踱步走了回来,他也没有架子,径自选了个草地坐下,看向田伯平,问道:“田兄,朝廷钦使有当众宣读旨意么?” “宣读了。” 田伯平连忙说道:“就是因为听到了旨意,我才赶紧来见公子。” 说到这里,田老八咳嗽了一声,低声道:“钦使先是去了知府衙门,不过那时候我没有来得及到现场,后来听围观的人说,因为陈府尊治下不严,以至于江都米价暴涨,朝廷声誉受损,本应重罚,但是念在陈府尊为国实心用事,便…” “改为罚俸一年。” 听到这里,沈毅愣了愣。 “连陈府尊都被罚了…” “是啊。” 田伯平应了一句,开口道:“听人说,前几日朝廷的两个钦差,都是陈府尊的故交,三个人见面之后都是互称表字,亲近得很,小人本来以为陈府尊这一次肯定会安然无恙,甚至会被朝廷奖赏一些什么,没想到…” 沈毅点了点头,在心中暗自琢磨。 这一次江都的斗争,他是从头到尾“旁观”了一遍的,按照最后的斗争结果,陈府尊那一方肯定是大获全胜的,但是现在…陈府尊却也受到了一些责罚。 要知道,这位府尊大人现在可是在事业的上升期,罚俸一年对他来说倒没什么,但是明年考铨的时候,户部就会看到这个罚俸的记录,到时候不要说给他一个“上”字的评等,可能就是给“中上”都很难了! 大概率是一个“中”字。 这对于年富力强的陈知府来说,是一件很伤的事情,即便他将来的晋升之路一路坦途,这个中字最少也能让他在现在的这个级别上多干一任。 也就是三年时间。 对于上升期的官员来说,浪费三年时间无疑是一件很难受的事情。 “陈裕这一派赢了,但是陈裕本人却受到了波及…” 沈毅在心中暗忖。 “那么就只有两种情况了。” 沈七郎这样想道:“第一种,就是陈裕或者是那位杨相,虽然赢了,但是没有完全赢,朝廷决定各打五十大板,既整治粮商,也敲打敲打这位陈府尊,而第二种情况…” 沈毅深呼吸了一口气。 “第二种情况,就是陈府尊这个惹事的弟子,让京城里那位杨相爷有点不太高兴了,因此顺带敲打敲打自己的这个学生…” 正当沈某人猜想京城局势的时候,坐在他对面的田伯平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公子,钦使去了府衙之后,立刻转道那些粮商的府邸,从马员外家开始,小人赶来通知公子的时候,钦使已经去过两家粮商的宅子了。” 沈毅回过神,看向田伯平,问道:“抄家流放?” 田伯平点头,开口道:“马家,赵家这两家粮行,都因为哄抬市价,罢市对抗官府,被朝廷抄家流放了,只是奇怪的是…” 田伯平看了看沈毅,说道:“如果只是要抄没这些粮商的家产,一般是直接给江都知府衙门或者是知县衙门下旨,由官府衙门去执行就是了,但是这些钦使却没有给江都本地的官府下旨,而是直接赶到了这些粮商家里宣旨。” “这个不难理解。” 沈毅脸上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开口道:“无非是抄没家产的归属,咱们江都是陈国一等一的富庶大城,身为江都首富的马家,还有那些粮商的家底定然都不薄,如果是江都本地的官府去抄家,即便事后上交朝廷,能上交多少谁也说不清楚,但是如果朝廷直接抄家……” “最起码,经手的人少了两层,能进户部钱库的钱,也就能多一些。” 沈毅轻声道:“依我看,这多半是户部的意思,户部想要多点钱粮入库啊。” 田伯平连连点头,称赞沈毅见识高远,两个人说了一会话之后,田伯平便起身告辞。 说到这里,沈毅看了看田伯平,笑着说道:“田兄,我今天一天都会在这里,你多多盯着城里的动向,有什么动静了,便来这里知会我。” 田伯平连连点头,起身告辞离开,而沈毅,则是继续待在这个小院子里,教授这些孩子做小吃。 大概一个时辰之后,田老八再一次气喘吁吁的来到了沈毅面前,他抬头看向沈毅,咽了一口口水,直到少年许复去给他端了一瓢水来,他才缓过气,看向沈毅。 “公子,钦使处置了那些粮商之后,又去了一趟县衙,朝廷…” 田伯平咳嗽了好几声,开口道:“朝廷要将冯县尊贬官!” 听到这里,即便是沈毅都愣住了。 因为这是完全不合理的事情! 这件事情,最大的牵连方是江都府衙,与江都县衙关系不大,即便与江都县衙有关,那县衙也是奉了府衙的命令办差! 没有道理陈府尊只是罚俸,而冯县令却直接贬官的道理! 沈毅皱了皱眉头,问道:“理由呢?” 田老八小声说道:“据说是查出了冯县尊与那些粮商的账目往来,查出府尊这几年,收受江都商人贿赂逾万两银钱…” “朝廷的意思是,冯县令因为收受贿赂,才纵容这些粮商涨价,坐视不理。” 冯县令到任江都,已经四年多快五年时间了,在江都这种富庶之地做父母官近五年时间,只拿了不到一万两银子… 老实说,很是难得。 按照常理来说,能在江都这种地方做知县,冯县令背后多多少少也有些关系,这么点银子,应该不至于直接将他贬官才是… 沈毅低头把前因后果仔细想了一遍,他想到了陈知府,想到了马家等那些粮商,突然间… 他脑子里灵光一闪! “是了…” 沈毅一拍大腿,恍然大悟。 田伯平却没有想明白,他看向沈毅,问道:“公子,您想到什么了?” 沈毅眯了眯眼睛,开口道:“马员外等这些粮商倒了,江都的粮行市场一下子就空了出来,京城里的某些人,大抵是盯上了这块肥肉,所以…” 沈毅缓缓说道。 “所以他们需要一个自己人,来江都当这个县令。” 第五十四章 敲打与争利 万万没想到,这件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境地,官府这边最倒霉的不是当事人之一的陈裕陈府尊,而是江都县衙的冯县令! 这可纯粹是无妄之灾了。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江都空出来的粮食市场这块蛋糕太大,而且冯县令的根底不厚,所以在这种分蛋糕的时候,才会被朝廷轻轻一脚踢出江都府。 至于冯知县贪钱的事情… 说句不好听的话,放眼现在的整个大陈上下所有的官员,基本上就没有完全干净的官员,只要朝廷愿意查,随便翻一翻旧账,就能将其掀翻下马。 也就是朝廷愿不愿意追查的事情而已。 田伯平的消息虽然及时,但是都是很简略的消息,接下来一两天时间里,在教会了几个小家伙做小吃之后,沈毅就自己在城里转悠了好几圈,打听到了不少详尽的消息。 首先,江都的粮商们并没有全部被抄家,十几家粮行,大概只抄没了一半,而另外一半… 虽然没有被抄家,但是背后使得钱,也几乎让他们倾家荡产了。 当然了,倒不是那些被抄家的粮商不愿意使钱,实在是有些事,即便你手里有钱,却没有使钱的门路。 马家作为江都首富,本来是有很多使钱门路的,但是这一次,马家带头对抗朝廷,抬高粮价,以至于江都不稳,杨敬宗杨相公点名要抄没马家家产,平息民怨,因此这个时候马家即便是想要使钱,也没有人敢收他们的。 就连平日里嚣张跋扈的范家,这会儿也当起了缩头乌龟,连门也不敢让马俊进去。 要知道,马俊跪在范家门口,范家当时完全可以先把马俊带进去,然后随口糊弄几句完事,但是当时范家已经收到了京城范侍郎的传信,告诉他们不得插手江都的事情,范家才会对马俊拒之门外。 这种刻薄的行为,多多少少是会让范家的声誉受损的。 当然了,这件事情之中,最受伤的还是冯禄冯老爷。 因为冯禄并没有做什么得罪人的事情,再加上他在朝廷里也有些关系,因此朝廷对于这位冯县尊的处罚,并没有到让他走投无路的地步,只是把他从江都的饭桌上踢了出去,因为贪墨的罪名,将他贬官到了东南的惠安县做县丞。 县丞是八品官,在县衙里只比县令稍低一些。 但是从江都县这么个肥县,而且很有可能升官的时间点,突然被贬为县丞,无疑是非常让人难以接受的事情。 好在,惠安县是冯老爷的老家,能够返回故土,多多少少也算是一件安慰。 因为被贬官,冯老爷的心情差到了极点,第二天就在县衙里与江都县丞交接了差事,带上自己在江都的妻妾还有两个儿子,雇了两个马车,返回惠安老家。 冯老爷这几年在江都,虽然并没有干什么太大的好事,但是因为附郭的原因,他也不可能干什么恶事,江都百姓对于这位被贬官县令的离开,并没有什么感觉。 因为被贬回老家,江都的官员大多觉得这位县老爷已经没有前途了,因此冯禄离开的时候,没有一个官员去送别这位县尊老爷。 冯县令一家,灰溜溜的离开了江都城。 他们的马车刚刚离开,就被一个声音叫住。 “朝恩兄。” 冯禄,字朝恩。 冯老爷掀开车帘,朝着声音的方向看了一眼,见到来人之后,这位县老爷连忙叫停了马车,带着两个儿子跳下马车,对着那人低头行礼道:“见过府尊。” 正是江都知府陈裕。 此时的陈府尊,一身便衣,身边只带了一个随从,看起来像是个读书人,完全不像是江都府的天了。 冯家的两个儿子,都跪在地上,对着陈府尊磕头行礼。 陈裕上前,把冯家的两个孩子扶了起来,然后看向冯禄,叹了口气:“朝恩兄,咱们找个地方说说话?” 冯禄也低头叹气:“敢不从命?” 于是乎,这对江都曾经的父母官,在城外的一株大柳树下坐了下来,陈裕看向冯禄,低眉道:“朝恩兄,这一次是我拖累了你,如果不是我,你无论如何也不会落到贬官的地步。” 这两天冯禄心里,已经不知道骂了陈裕多少次,但是听到这番话,他先是摇了摇头,然后低头道:“怨不得府尊,要怪也是怪下官根基浅薄,大风刮来,自然房倒屋塌。” 陈府尊看了看冯禄,然后沉声道:“与朝恩兄共事近两年,这两年时间里,我多有刻薄之处,如今朝恩兄要离开江都了,希望心里不要怪罪我才是。” “都是替朝廷做事,没什么刻薄不刻薄的。” 冯老爷勉强一笑,开口道:“府尊太客气了。” 陈裕面色严肃,开口道:“朝恩兄放心,这件事既然跟我有关,我便不会坐视不理,你先回故乡歇息几年,等过几年我缓过气来,一定再给朝恩兄一份前程!” 冯老爷本来已经心灰意冷,听到这番话之后,他抬头看了看陈裕,低声道:“府尊这话不是玩笑?” “陈某从来不开玩笑。” 陈裕伸出五指,开口道:“最多五年,我便能去京城里做官,到时候我一定带上朝恩兄,咱们一起去京城里做官!” 冯禄原本是坐在大树下的,此时挣扎着站了起来,就要给陈裕磕头。 “下官一声,惟府尊马首是瞻!” 陈裕连忙伸手搀扶,连道不敢。 这个时候,两个人都是一副至交好友的模样,但是此时,二人心里都很清楚。 这件事情未必这么好办。 对于陈裕来说,送一送这个下属,只是缓解一些自己的愧疚之心,至于将来能不能拉冯禄一把,那也是将来的事情了。 而对于冯禄来说,他也没有指望着这个有点刻薄的上官,真的能把自己拉到京城里去做什么京官,但是当官的膝盖不值钱,磕个头又无伤大雅,万一呢? 万一将来,姓陈的良心发现了呢? 于是乎,这一对官员,在江都城外依依惜别,场面很是感人。 …… 与此同时,沈毅沈七郎也回到了甘泉书院之中,见到了自己的大腿陆夫子,把城里的事情跟陆夫子大概说了一遍之后,这位陆院长抬头看向沈毅,缓缓说道:“既然冯县令要调离江都了,那七郎你接下来一段时间,就好生留在书院,不要到处乱跑了。” 沈毅当然明白陆夫子的意思,他看向陆安世,笑着说道:“先生是想让我备考?” “嗯。” 陆夫子点头道:“没有了冯县令,你就不必再等一年了,早一年考学,就多一年的经验,不管是考中还是考不中,对于你这个年纪来说…” 陆安世看向沈毅,语重心长。 “都可以算是好事情。” 第五十五章 虚伪与真诚 考学,是沈毅早就定下来的的人生目标之一,此前因为冯县令的原因,他对考学有点顾忌,但现在冯县令被京城里的老爷们从江都这张饭桌上踢了下去,那么沈毅的考学之路就没有什么阻碍了。 而陆夫子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开始让沈毅备考。 陆安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转过身去,在自己的书架上翻找了片刻,然后翻出一个小册子,递在了沈毅手里,开口道:“现在是六月,今年江都的县试在九月,府试在十一月,你要抓紧时间准备。” “这本是近三年来,江都县试和府试中试的文集,你拿回去看一看,不必背下来,聊作参考就是。” 甘泉书院是考学的“名校”,每年都会出不少秀才举人,每三年都会出一两个乃至于六七个进士,因此书院里自然会备着一些“考试资料”,近几年县试府试的“优秀试卷”,就是必不可少的考试资料之一。 这种东西在后世有打印机的年代可能不是如何稀奇,但是在这个年代,多半是手抄本,虽然不太可能是陆夫子亲自抄的,但一般人也不太可能轻易拿得到。 这种东西如果拿到江都城里去卖,少说能卖到十两银子。 沈七连忙低头,双手接过。 “多谢先生。” 对于考学,沈毅心里还是多少有些信心的,因为他不单单是他,更是另外一个沈毅,而那个沈毅基础是非常不错的,按照沈毅的亲老师秦先生的话来说,沈毅与陈清,考个秀才功名都不算什么难事。 真正难的,是后续考举人乃至于考进士。 江都府位处京畿,只有县试府试会在江都本地考,等到了院试的时候,沈毅就要离开江都,前往建康,也就是大陈现在的都城考试了。 当然了,有根基是有根基,老先生的“小灶”还是要吃的,沈毅对着陆夫子连连致谢,又在陆夫子的书房里对着老头好一顿马屁,然后才抱着这份“考试资料”告辞离开。 沈毅离开之前,陆夫子又开口叮嘱道:“主要是看去年的试卷,去年的府试是陈府尊亲点的,今年他依旧在江都主持府试。” 说到这里,小老头顿了顿,继续说道:“至于县试…等过些天新任的知县到任,书院这里会找一些他的文集过来,给今年参与县试的学子参考,到时候你来我这里誊录一份回去。” 沈毅再一次对着陆夫子低头致谢,然后告辞离开。 拿到了珍贵的考试资料之后,沈毅也没有了去江都城野的心思,而是乖乖的回到学舍里温书。 主要是看四书五经,还有先贤的批注,以及大陈历代皇帝陛下对于圣贤书的“理解”,看前两个是因为考试要考,至于最后一个则是因为有些考官喜欢拍皇帝们的龙屁。 不得不防。 就这样,沈某人终于在书院里安生了几天,把另一个沈毅的学问好好巩固了一番,在书院里当了几天好学生。 到了第三天,秦先生给沈毅出了个策论的考题,沈七郎正在学舍里奋笔疾书的时候,就收到了田伯平的传信。 收到了田老八的信之后,沈毅从书桌旁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然后他看了一眼桌子上写了一半的策论,小声嘀咕了一句:“秦先生也没说非要今天交不可…” 于是乎,少年人丢下毛笔,扭头换了一件干净衣裳,一溜烟跑到了书院后院的一处大院子门口。 到了院子门口之后,沈七郎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 “陆师妹,陆师妹~” 因为不要脸,沈某人嗓门极大。 很快,一个十三四岁,模样娇俏的小丫头,就匆匆忙忙打开了院门,小丫头虽然年纪不大,但是脾气却不小,没好气的瞪了沈毅一眼。 “嚷什么?嚷什么?” 正是陆小姐的丫鬟莲儿。 这段时间,沈毅没事就往陆安世这里跑,跟陆小姐还有莲儿这对主仆都混了个眼熟,见到这个小丫鬟,沈毅灿烂一笑:“莲儿妹妹,我找陆师妹。” “知道了知道了,半个书院都知道了!” 莲儿气鼓鼓的看着沈毅。 “找我家小姐不会敲门么?嚷什么?亏你还是读书人,你不要脸我家小姐还……” 说到这里,莲儿脸色一红,就没有再说下去了。 因为这么说,搞的好像沈毅已经跟陆小姐有一腿一样。 不过厚脸皮的沈毅倒是脸不红心不跳,他对着小莲儿微笑道:“莲儿妹妹,你告诉陆师妹,就说我在城里发现一个新的吃食,挺好吃的,想带陆师妹去尝尝,顺便在城里逛逛。” 莲儿从未见过这么孟浪的人,更没有见过这么孟浪的读书人,加上她年纪又小,脸色一下子红了起来。 “你……你胡说什么?老爷…老爷不许小姐出门!” “放心。” 沈七郎自信一笑,拍着胸脯说道:“山长知道是我,不会阻拦的,我人品很好的。” 说着,沈毅对莲儿挤了挤眼睛,微笑道:“莲儿妹妹,你去告诉陆师妹一声,就说吃了午饭我在书院门口等她,天黑之前一准回来。” 说完这句话,沈毅对着莲儿挥了挥手,然后很是潇洒的走了。 留下小莲儿站在院子门口,目瞪口呆。 片刻之后,莲儿才回了陆姑娘的绣楼上,见到莲儿回来,陆姑娘脸色有些羞恼。 “他说什么了…什么事情这样大声?” 莲儿这才把沈毅的话对着陆姑娘重复了一遍,然后啐了一口,低声道:“小姐,这个沈毅以前看起来还挺老实的,被抓进县大牢之后,变得油腔滑调的,脸皮也厚了一些,有些像是江都城里那些上了年纪的混混…” 莲儿轻哼道:“多半是在大牢里待了几天,跟牢里的那些犯人学坏了!” 她看向自家小姐,低声道:“小姐,咱们不用理他,等老爷回来了,在老爷面前告他一状,让老爷去收拾他!” 陆姑娘站在窗前,看了看沈毅离去的方向,然后回头看向莲儿,眨了眨大眼睛:“莲儿,咱们是不是许久没有去城里了?” “我想去尝尝他说的新奇吃食。” 莲儿瞪大了眼睛,看向自家小姐。 “小姐,那厮言行无状!” “怎么会。” 陆姑娘分辩道:“我见过沈师兄,言行举止温文尔雅,如何言行无状了?只是…” 陆小姐脸色一红。 “只是方才他的声音确实大了些…” 莲儿今年才十三岁,自然不理解快十六岁的陆小姐是个什么心事,她盯着自家小姐看了好一会,然后轻哼道。 “好,小姐你跟他去就是…” “回头老爷对你动家法,我可不替你说话…” 第五十六章 厚脸皮大法 午后,一辆马车静静的停在了书院门口。 马车在书院门口停了半个时辰之后,一身淡蓝色长裙的陆姑娘,小心翼翼的从书院里面走了出来。 沈七郎从马车的车帘里探出了一个脑袋,对着陆姑娘招手。 陆小姐连忙拎着裙子,带着自己的丫鬟,迈着小碎步奔向这辆马车,然后慌慌张张的上了马车。 等到陆小姐上了马车之后,沈毅咳嗽了一声,开口道:“老李,走罢。” 架车的车夫就行李,听到沈毅这句话之后,应了一声,手中的马鞭甩动,马车缓缓开动,离开了书院。 马车里的陆小姐一路慌慌张张的跑过来,这会儿惊魂甫定,她先是拍了拍自己胸脯,然后看向沈毅,有些好奇。 “沈师兄买马车了?” “没有没有。” 沈毅连连摇头,老老实实的说道:“租的。” 沈毅没有车,平日里从书院去城里都是步行,但是约女孩子出去玩,再全靠双脚就有些不太合适了,因此沈毅上午的时候让田伯平帮忙在城里租了一辆马车。 租马车在江都并不少见,甚至有专门做这行的车马行,产业已经相当成熟。 车马行的业务不止是在城里,只要你出的起钱,他们可以带你去任何地方,有些车夫出去“跑长途”,甚至两三面才能回一趟家。 听到沈毅这句“租的”,坐在一旁的莲儿瞪了沈毅一眼,小嘴一撇,但估计是看在自家小姐的份上,别过头去没有说话。 陆姑娘又看了看沈毅,脸上露出了一个有些俏皮的笑容:“我爹平日里不让我出去玩。” 沈毅愣了愣,然后问道:“那师妹你…” “但是书院里都是男子,我每天在书院里待着,也憋闷得慌。” 说到这里,她看向沈毅,眉目中带着笑意:“今天难得能出来一次,等下午我们回书院之后,父亲要是责问,我便说是沈师兄你把我拐出来的。” 沈七郎低头伸手摸了摸鼻子,然后抬眼看向陆小姐,问道:“那师妹…要不咱们现在原路返回?” “那可不行。” 陆小姐轻声道:“难得出来一次,你说要带我出去吃那个新吃食,可不能反悔。” “不反悔就不反悔。” 沈毅微微昂起头,开口道:“大不了被山长开革出书院就是,沈某还禁受的起!” “少来。” 陆姑娘俏生生的白了沈毅一眼,轻哼道:“父亲对你可喜欢得紧呢,这些天跟你在一块的时间,比跟我在一块的时间还久,对了…” 陆小姐似乎想起了什么,她深深地看了沈毅一眼,犹豫了一番之后,问道:“沈师兄你…你是如何知道我生辰的?” “生辰…” 沈毅脑子里迷糊了一下,然后反应了过来,是那天他开口调戏陆小姐的事情。 当日陆小姐与沈毅比谁的年岁大一些,沈毅随口说了一句,自己比她大两个月零四天。 当时陆姑娘先是呆了呆,然后整张脸便全都红了,捂着脸就跑了。 而沈毅则是站在原地,目送着陆姑娘跑远。 当日陆姑娘一路跑回了家,心里的小鹿还在乱撞。 因为…女子生辰这东西,是很私密的话题。 这个时代,女子的个人信息都算是私密,比如说闺名。 现在,陆姑娘的闺名整个甘泉书院也只有陆安世一个人知道,书院里的学子们只知道陆姑娘有个小名叫做“青雀”,而她真正的名字,到现在书院里也无人知晓。 至于生辰,就更不可能有人知道了。 一般,只有到了快要出嫁的时候,男女双方才会比对生辰八字,平日里只有父母知道,就算是亲生的兄弟姐妹都不一定知道。 而沈毅当日却把两个人的年差精确到了天数,这让陆姑娘回去之后辗转反侧。 她甚至一度怀疑,是老爹陆安世,把自己的生辰告诉了沈毅。 如果真是如此,那么跟陆安世把她许配给沈毅也没有什么分别了。 但是这种话题太敏感,陆姑娘一直没有好意思去问老父亲,也没有好意思去问沈毅。 在那之后,她甚至躲了沈毅好些天,没有跟沈毅见面。 这会儿难得有独处的机会,陆姑娘当然要把这个在心里埋藏了近一个月的问题问出来了。 “生辰啊…” 沈毅眨了眨眼睛,有些不好意思的咳嗽了一声。 片刻之后,他还是决定对陆姑娘说实话。 “那个…师妹见谅,那天我只是信口胡说了一句,并不是真的知道你的生辰…” 当日,两个人比谁大谁小,沈毅一来是不想当弟弟,二来也是跟陆姑娘开个玩笑,因此假模假样的说自己比她大两个月零四天… 听到这个回答,陆姑娘先是愣神了一个瞬间,然后又松了口气,她看了一眼沈毅,缓缓说道:“沈师兄,以后这种玩笑莫要开了,我…我若是告诉父亲,父亲少不了把你打一顿,再骂你几句浮浪。” “好好好。” 沈毅本来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但是看到陆姑娘这个模样,他也知道这个玩笑可能有些过了,于是连连点头,保证道:“师妹放心,我以后再不跟你开这种玩笑了。” “跟别人也不许开…” 陆姑娘瞪了一眼沈毅,然后似乎觉得自己的神情有些不对劲,便慌乱的解释道:“若是别家小姐听见了,非把你带到县衙见官不可,到时候告你一个调戏良家,平白丢了我父亲的脸面!” 沈毅面色严肃,点头道:“师妹教训得是,沈七受教了。” “谁是你师妹?” 陆姑娘白了一眼沈毅:“你未必有我年岁大。” 沈毅眨了眨眼睛,看向陆姑娘,微笑道:“咱们是同年,师妹又不肯说自己的生辰,也没法比对,我便只能叫师妹了。” 听到沈毅这句有些无赖的话,陆姑娘先是有些气闷,然后别过脸去,不再搭理沈毅。 “你爱叫就叫好了。” 沈毅嘿嘿一笑,还要跟师妹搭话,但是陆姑娘似乎有些生气了,别着脸再也不肯看沈毅。 好在甘泉书院距离江都城并不算远,很快马车就到了江都城里的玉带湖畔,车把式停下马车,然后跳了下来,对着马车弯身道:“公子,小姐,玉带湖到了。” 听到目的地到了,沈毅很殷勤的下了马车,然后站在一旁,等候陆姑娘下车。 陆小姐下车之后,沈毅从袖子里掏出一排铜板,付了车马费,然后背负双手,走在了陆姑娘前面。 “师妹跟我来,我知道玉带湖附近有一个小吃街,卖各种吃食。” 玉带湖畔是整个江都最繁华的“商业中心”,人来人往,陆姑娘很少出门,见到大街上各种各样的东西,心里很是新奇,但是听到了沈毅的话之后,还是乖乖的跟在了沈毅身后。 不多时,三个人就来到了一处小摊面前。 沈大公子瞥了一眼这个小摊的招牌,又看了小摊后面目光瑟缩的几个小家伙,然后装模作样的咳嗽了一声。 “给本公子摊两个煎饼!” 说完这句话,沈毅回头看了看陆姑娘,一不小心看到了莲儿姑娘满带杀意的眼神,他连忙又咳嗽了一声,开口道。 “摊…摊三个饼!” 第五十七章 给本公子摊饼! 这会儿,许复等几个小家伙的生意刚刚开张,一张煎饼都没有卖出去。 听到沈毅的话之后,几个小家伙立刻开始忙碌了起来,最小的小姑娘连忙把那个面糊陶盆搬到了桌案上,然后推了推许复,小声道:“许哥哥,你来…” 这个小姑娘没有名姓,在六个孩子里年纪最小,今年也就七八岁的样子,大家都叫她“小妹”。 事实上,在沈毅教他们摊煎饼的时候,小妹学得是最快的,摊出来的煎饼也最好看,不过小女孩脸皮薄,今天第一天出来做生意,只敢躲在五个哥哥身后,连头都不敢冒。 许复是几个小孩中间的老大,也比较有担当,闻言点了点头,用铲子铲了一点面糊,摊在了铁板上。 几个小家伙都练习了好几天,这东西本来也不难,虽然许复相对手笨了一些,也很快摊好了一块煎饼,他手脚麻利的刷上酱,放油条,然后用铲子将煎饼一切为二,装在了一旁早已经准备好的纸袋里。 沈毅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接过这个煎饼,递给了一旁的陆小姐。 “师妹你先吃。” 陆小姐隐约觉得沈毅与这个小吃摊有些关系,但是还是伸手接过了这个煎饼,她不好意思当着沈毅的面吃,便背过身去,张开小嘴轻轻咬了一口。 刚出锅的煎饼香脆,再加上里面的刷的酱,便更香了几分,陆小姐吃了一口之后,又连吃了三四口,这才回头看向沈毅。 “是挺好吃的,也是从来没见过的吃食。” 听到了陆姑娘的肯定,几个小家伙干劲更足了,很快另外两个煎饼也被摊了出来,沈毅自己接过一个,把另外一个交给了莲儿姑娘。 小莲儿却没有陆小姐那么斯文,接过煎饼之后,直接狠狠咬了一大口。 小姑娘是个穷苦人家出身,五六岁就被卖进了牙行,后来就被陆安世买下,给陆小姐做了丫鬟,她这些年跟着陆姑娘虽然衣食无忧,吃的也是细粮,但是却没有吃过这些新奇的小吃,吃了第一口之后,莲儿心满意足的“嗯”了一声,然后大口大口,很快把一个煎饼统统吃了下去。 沈毅拿着这张煎饼并没有下口,而是从袖子里排出铜钱来,放在了小摊上,笑着说道:“五文钱一张饼,是不是?” 小摊旁边是有招牌的,上面写着“煎饼果子,五文一张”八个字,这八个字是沈毅亲自给他们写的,因此沈某人自然知道价格。 许复连连摇头:“公子,我们不要你的钱…” “要的。” 沈毅数了十五个钱,放在了摊位上,然后看向许复,开口道:“做生意就要有做生意的样子,该收的钱就要收。” 说到这里,他压低了声音,小声道:“事后咱们再分账就是。” 说到这里,沈毅左右看了看,开口道:“现在已经有不少人看过来了,江都人不缺钱,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人过来找你们买煎饼尝鲜,你们卖完这一盆面糊之后,便回家去再做两盆面糊,晚上再来这里卖。” 玉带湖小吃街的摊位,是要花钱才能使用的,这个摊位费一个月差不多要一两钱左右,只不过具体是哪个单位或者是哪个个人收,沈毅就弄不清楚了。 好在沈毅认识田伯平这个地头蛇,他弄不清楚的事情,田伯平却是门清,这个摊位就是沈毅通过田伯平的门路租下来的,租了一个月时间。 说到这里,沈毅回头看了看身后正在吃饼的两个小姑娘,然后再一次看向许复,叮嘱道:“晚上再来卖的时候,多半就会有人问你这东西是怎么做的,不要告诉他们,放面糊的陶盆也要用块布盖住,不能给人瞧见了。” 许复心思细腻,闻言连忙点头道:“公子,我记下了。” “再有就是。” 沈毅低眉道:“这东西并不复杂,估计你们卖个两三天三四天,就会被人学去,到时候见到旁人也卖这东西了,莫要与他们置气。” “四五天之后,五文钱一张饼的价格就不太合适的,可以降到两三文钱一张饼。” 煎饼果子的成本很低,沈毅自己估算过,应该不到一文钱,现在他卖五文钱,纯粹是卖个新奇,等到大街上都是这东西的时候,五文钱的价格便卖不出去了。 两文钱到三文钱一张饼,才是它应该有的价格。 许复一一记下。 沈毅顿了顿之后,接着说道:“卖煎饼这个营生,也许可以养活你们六个人,但是并不够,你们先在这个夜市锻炼锻炼胆量,等到晚上的时候,学着旁人如何吆喝生意,等过半个月一个月,这门营生就只需要一个人来做就好了。” “剩下的五个人,我会再给你们找事情做。” “明白了吗?” 许复点头,深呼吸了一口气:“公子,我都记下来了。” “嗯…” 沈毅正要继续说话,一个略有些粗野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店家,这什么…煎饼,怎么卖的?” 沈毅扭头看去,一个二十多岁身材高大的年轻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摊子面前问价。 这并不奇怪。 陆姑娘可是甘泉书院的院花,容貌清丽秀雅,乃是一等一的美人,这样一个美人跑到这里吃饼,自然会引起旁人的注意。 见到来生意了,沈毅便没有继续说下去,他伸手拍了拍许复的肩膀,笑着说道:“好了,你忙,等过几天我手里的学业忙完了,再进城来找你们。” 沈毅要准备秋天的县试,正在积极备考当中,事实上不止是他一个人在备考那么简单,他的老师秦先生,还有陆山长,每隔几天就会给他布置策论,有时候还会找一些文集来让他去背。 陆夫子对沈毅的态度倒蛮好,策论写的不好最多也就是说上两句,但是沈毅的“亲老师”秦先生,就要严厉许多了,他给沈毅布置的学业,如果沈毅没有及时完成,多半是要挨板子的。 嗯……手心板。 许复连忙低头:“公子,我们知道了。” 叮嘱完这些话,沈毅才低头啃了一大口煎饼,然后回头看向身后两个小丫头。 这会儿,陆姑娘与莲儿手里的煎饼都已经吃完了,主仆二人齐刷刷的盯着沈毅,目光都有些不对劲。 陆姑娘看了看沈毅,又看了看他身后的煎饼摊,问道:“沈师兄,这摊子?” “是我的生意。” 沈七回答的很是光棍,他笑着说道:“今天刚开张,所以带师妹来捧捧场。” “你的生意…” 陆姑娘目光转动,然后看向这个摊子,对着正在摊饼的许复轻声说道。 “小哥,再给我摊一张饼。” 第五十八章 再来一张! 一个小吃摊的营生,最多也就是帮着许复等几个小家伙温饱而已,即便沈毅在其中的五成干股不要了,也不可能让这几个小家伙发财,甚至都没法让他们达到中产,更不要说让沈毅实现财富自由了。 因此做小吃摊,只是这些孩子的第一步,将来这六个孩子或许有一个来经营小吃产业,或许另聘他人来做这个行业,而另外的几个孩子,沈毅是有另外安排的。 等这些孩子们干几个月小吃摊,锻炼了社交能力以及经商能力之后,沈毅就会安排别的事情给他们做。 当然了,作为一个成熟的成年人,沈毅并不相信当初的恩情能够绑缚这六个孩子一辈子,也不希望双方的关系一直停留在“恩情”这个层次。 他更希望的是当一个幕后老板,而这六个孩子,将来会成为他的黄金打工仔。 不过因为沈毅没有办法亲自去经商,所以等到生意做大的时候,便很难再限制他们,到时候这个“雇佣”关系的维系,就不能仅仅靠曾经那点脆弱的恩情了。 按照沈毅的规划,等他麾下的这个“小公司”到达一定规模之后,他就会对这个小团体施加控制,保证这个公司一直处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不过现在说这些事情还为时过早,如今沈毅手下的这六个孩子,还仅仅只是六个孩子而已,不要说沈毅给他们谋的这个营生,就是那个小院子,以及他们身上的新衣服,已经足够这六个孩子在一两年之内,对他死心塌地了。 离开了这个煎饼摊之后,沈毅又带着两个小姑娘在江都城里逛了一大圈。 这个时候,沈某人心里是有点虚的。 因为他并没有看起来那么有钱。 老爹沈章给他留下来的黄金,已经被他全部兑成了银子,拢共也就是一百两出头而已,这段时间沈毅只进不出,已经花去了三四十两。 要知道,这是老沈留给他们兄弟俩人一年的“生活费”,如今只过去一个月左右的时间,沈毅一个人就花费了三成,而且… 还没有分给小弟沈恒。 现在,沈某人身上只带了十两银子,这么点钱平日里买东西过活自然是够了,但是陪漂亮姑娘逛街,就有些捉襟见肘了,不说别的,假如陆姑娘路过一家胭脂铺,看上了什么上好的胭脂,沈毅身上的钱统统掏出来都很难够用。 好在陆小姐很懂事,虽然在沈毅的陪同下逛了整整一个下午,但是并没有花什么钱,只在路边买了一支桃木簪,自己吃了几个路边摊。 到了傍晚时分,沈毅又雇了一辆马车,将主仆二人送回了甘泉书院,下了马车之后,沈毅一路把陆小姐送回了陆家的院子,等到陆姑娘进门,他才对着陆小姐挥了挥手,微笑道:“陆师妹,今天的事情陆先生如果不问,你便不要主动提了,免得先生来寻我的麻烦,可好?” 陆小姐看了看沈毅,轻哼道:“你也知道害怕?等会父亲回来,我便跟他说,你偷偷把我骗了出去…” 沈毅心里嘿嘿一笑。 “你爹让我帮你远离范东成,我跟你亲近一些,范东成要是知道了,便不会再亲近你,这勉强也算完成任务了,他怪罪不了我……” 想到这里,沈毅看向陆姑娘,微笑道:“那就随师妹你的意,我家先生给我布置的策论,明天要交,我才写了一半,我这就回去写策论去了…” 说完这句话,沈毅对着陆姑娘摆了摆手,然后一溜小跑,跑回学舍去了。 今天,他请陆小姐出去玩的时候,并没有多少人看到,但是他送陆小姐回来的时候,却是被许多甘泉书院的学子看在眼里的! 能够跟“院花”一起出去玩,无疑是非常招人恨的事情,因此接下来几天时间里,沈毅要老老实实待在学舍里好好用功几天,免得出去太招摇招人恨。 …… 江都距离京城建康,实在是太近了。 因此,江都县令冯老爷刚走才三四天的时间,新任江都知县便走马上任。 一大早,江都县衙的官员便聚在了江都的西城门,迎接这位从京城调派江都的新任县官。 到了接近正午的时候,一辆马车才缓缓停在了江都西城门门口,马车停稳之后,一个看起来只有二十五六岁,穿着一身便衣的年轻人,在仆人的搀扶下跳下马车。 年轻人下了马车之后,先是扫视了一眼在门口等待的一众县衙官吏,然后贼贼低眉,开口道:“诸位想必就是江都县衙的同僚了?” 江都县丞闻言,连忙带着县衙的官员上前,对着年轻人拱手行礼:“敢问,可是我江都的新任县尊,张简张老爷?” 年轻人笑了笑,点头道:“不才正是张简,诸位同僚有礼了。” 县丞等人恭敬行礼,然后伸出双手,开口道:“县尊见谅,按照规矩,我等要核验吏部文书,如果您不方便,咱们可以到县衙之后再行核验。” “方便。” 张县尊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身旁的仆人,仆人立刻会意,从包袱里找出了吏部的文书和印信,交给这些县衙的官员核对。 验明正身之后,这些县衙的官员,表情变得更谄媚了起来,县衙的衙差们纷纷上前,帮着张老爷拿行李的拿行李,扛东西的扛东西,不一会儿,就把这位新任的县尊老爷迎到了江都县衙。 进入到了县衙之后,江都县姓蒋的县丞便站到张县尊面前,对着这位新任的县尊老爷拱手道:“县尊,给您接风的宴席,属下们已经准备好了,只是按照官场的惯例,您要先去府衙拜会陈府尊,属下们已经备好了轿子,您上轿之后去一趟知府衙门,之后咱们再一起去接风宴。” “您看…” 蒋县丞看了一眼新任的县尊老爷,小心翼翼的说道:“您看如何?” “新任知县拜会上官,是理所应当的事情,本官自然会去见陈府尊,只是…” 这位年轻的张县令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然后开口道:“只是我辈读书人,到了新任地方之后,不能只见上官,不敬斯文。” “备轿。” 张县尊淡淡的说道:“本县要先去一趟江都的甘泉书院,拜会陆山长。” “拜会完江都的斯文之后,再去府衙拜会府尊。” 听到张县尊这句话,站在他身后的蒋县丞立刻瞪大了眼睛。 他看着这个年轻的县尊老爷,目瞪口呆。 哪有新任官不去拜上官,而先去书院的道理?! 这位新任的县尊,究竟是要与府尊打擂台,还是…还是读书读失心疯了?! 第五十九章 疯狂的新知县 张简虽然初到江都,但是毕竟有一个县令的身份,有这个县令的身份在,也就意味着江都县衙的人不得不听他的命令。 而且这位年轻的县老爷能在这个时候空降江都,很显然背后底子很硬,因此江都县衙的人也不好违逆他的命令,只能乖乖的抬着轿子,将这位张县令一路送到了城外的甘泉书院门口。 到了甘泉书院之后,张县令命令轿夫在门口等待,张家的仆人立刻走到书院门口通报,过了片刻之后,一个少年人出现在了书院门口,对着张县令微微低头,拱手道:“见过县尊。” “奉陆先生之名,特来迎县尊进去。” 张简上下打量了一遍眼前这个少年,然后笑了笑,开口道:“你是陆师叔的学生?叫什么名字?” “不敢称陆先生的学生。” 少年人面色恭谨,开口道:“回县尊,在下姓沈名毅,是甘泉书院的学子,陆先生的门人,方才正在陆先生处聆听教诲,正巧县尊过来,先生便让我替他迎一迎县尊。” 张县令点头,微笑道:“头前带路罢,我已经有四五年未曾见过陆师叔了。” 沈毅连忙点头,规规矩矩的走在少年带路,路过转弯处的时候,便用余光看一眼身后的这位县老爷。 是个看起来很干净的少年人,因为年纪不大,尚没有蓄须,一眼望去,有些像是江都城里那些自诩风流的读书人。 不过江都城里的那些读书人,多半只是秀才,有些连秀才都不是,而眼前这个年轻的县尊老爷,年纪轻轻就已经走完了科举这条路,乃是正儿八经的进士老爷了。 能在这个年纪考完科考,并且补到江都县令的位置上,也就是说这位张县令已经在京城熬了几年。 换句话说,这位是正儿八经的神童,很可能二十岁左右就已经走完了科考的独木桥,鱼跃龙门了。 想到这里,沈毅忍不住心中暗自吐槽了一句。 “三兄与他年纪差不多,怎么就差了这么多…” 沈毅的三哥沈陵,与这位张县尊应该是差不多年纪,但是沈老三至今还是游手好闲的状态,每日里不是在家陪老婆,就是在江都城里乱晃。 就在沈毅心中胡思乱想的时候,陆夫子的书房已经近在眼前。沈毅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张县令,然后微微低头道:“县尊稍候,学生去通报一番。” “不必如此客气。” 张简对着沈毅微笑道:“我师出身甘泉书院,既然到了书院,我便不是什么县尊了。” 沈毅点头,转头推开房门,对房间里的陆老头低声道:“先生,张县尊来了,就在外面。” “请他进来。” “是。” 沈毅乖乖转身,打开了房门,对着外面等候的张县令开口道:“县尊,先生让您进来。” 张简微微低头,整理了一番衣裳,然后迈步走进了陆夫子的书房,对着端坐的陆夫子躬身行礼:“张简见过陆师叔。” 陆夫子这会儿正在批改沈毅的策论,闻言放下手中的毛笔,抬头看了看张简,然后微微叹气:“你坐下来说话罢。” 张简点头,自己在书房里找了把椅子坐下。 见他落座之后,陆夫子看了他一眼,问道:“昌平兄近来可好?” 听到“昌平兄”这三个字,站在一旁的沈毅眉毛动了动。 他记得这个名字。 当时他刚在陆夫子的书房里,见到陆老头在给什么人写信,信里的内容不知道,但是信封上的字他却是看的清清楚楚。 户部赵昌平。 也就是说… 沈毅看了一眼这个年轻的县令,心中暗想。 看来这位县老爷…是那位户部大佬的学生。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可真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再过几个月就是县试了,到时候沈毅将会报名参加,而这位新来的县令,也会主持这一次县试! 县老爷虽然不能左右府试的结果,但是一般县尊点的县试案首,府试那里是一定会通过的,也就是说如果这个与甘泉书院有渊源的县令,点了沈毅的案首,沈某人将会直接被保送到院试! 京畿的院试,就是在京城举办了。 沈某人思绪飞到了天上,另一边的张简脸上带着笑容,微笑回答道:“多谢师叔挂心,家师在京都一切都好,就是偶尔会挂念江都,时不时念叨着要回江都来,与师叔一起在书院教书。” 听到这句话,本来陆安世脸上应该有笑容的,但是此时陆夫子却看着张简,叹了口气:“易安啊。” 张县尊立刻低头,开口道:“师叔。” 陆夫子皱了皱眉头,开口道:“本来,昌平兄给我写信,说你要来江都做一两任父母官,我心里还是很高兴的,毕竟你也算是半个书院的学生,今天我还让人准备了一些酒菜,等你来了之后给你接接风,但是今天上午你的轿子还没有到书院,我便听说……” 陆安世说到这里,张县尊打断了他的话,微笑道:“听说弟子没有去拜会府尊,便来拜会您老人家了?” 听到张简这句话,陆安世只是微微皱眉,而一旁的沈毅,已经愣在了原地。 他先是看了看张简,然后咽了口口水,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半步。 之所以退半步,倒不是要跟张县尊撇清关系,是不想被这位县尊老爷眼熟! 一上任就这样得罪上官,即便上官拿他没什么办法,但是心里肯定也是会不舒服的! 万一这位张县尊真的眼熟了沈毅,县试的时候给沈毅点个案首,到了府试的时候,沈某人恐怕哭都没有眼泪! “做官不是这么做的。” 陆安世皱眉,缓缓说道:“你少年中试,二十岁出头便在朝廷做编修,心里有几分傲气是正常的,但是既然到了地方上,无论如何也要遵守地方上的规矩,你到了江都,第一个应该见的人就是陈府尊,而不是我这个教书匠。” “圣人教诲,天地君亲师。” 张县令面色平静,对着陆安世微笑道:“上官可未在其中,师叔您是我的师长,我到了江都,自然先要来见您。” 陆夫子再一次皱眉,他抬头看了看张简,问道:“是…昌平兄这样叮嘱你的?” 张简摇头,微微一笑。 “师叔放心,侄儿到江都来不是为了得罪人的,我这么做自然有这么做的道理,朝廷里的长辈不想让侄儿与陈府尊那边走的太近,既然如此,侄儿就干脆做个姿态给他们看。” “等下午,侄儿当面跟陈府尊说清楚就是。” 听到张简这番话,陆夫子先是皱眉,然后摇头,叹了口气。 “罢了,久不为官,朝堂局势,我已然看不分明了。” 张简脸上露出笑容。 “师叔,陛下亲政,就是这一两个月的事情了。” “” 第六十章 亲政 今年是洪德五年。 当今皇帝陛下即位的时候,只有十岁出头,如今五年时间过去,皇帝陛下已经接近十六岁,按照朝廷的规制,已经到了要亲政的年纪了。 这五年时间里,因为天子年幼,相权飞速膨胀,尤其是宰相杨敬宗,在先帝朝就是宰相,后来更是受先帝之命辅政,做了五年的首辅大臣。 做了五年的首辅,杨相公的权柄自然已经大到了骇人的地步,不过臣权再如何强大,只要不造反,终归是有尽头的。 杨敬宗虽然在朝廷大权独揽,但是朝廷的军队他依旧很难掌控,因此也不存在谋逆篡位的可能性,如今皇帝一天天长大,沉寂了五年的君权,已经开始慢慢向相权发起了挑战。 听到这句“亲政”的话之后,陆夫子沉默了片刻,然后对着张简微微摇头到:“易安,这些话你自己心里想一想倒也罢了,莫要再往外说了,朝堂大事,由上面那些人去做,你…” “既然任官江都,便踏踏实实的做一任江都知县,要低头做事,不要抬头望天。” “这个道理,小侄明白的。” 张县尊对着陆安世笑了笑:“朝堂上的大事,我也就是偶尔听老师提一嘴,因此才跟师叔随口一说,我现在只是一个小小的县令,距离上面差了十万八千里,看不分明,也没有资格参与进去。” 说到这里,张简看向陆安世,轻声道:“不过陆师叔,上一次江都粮价暴涨,事情闹到了京城去,杨相公虽然尽力替自己的弟子遮掩,但是终究不可能完全不留痕迹,朝廷到现在,还有人揪着这件事情不放,一直上本,有弹劾陈府尊的,还有直接弹劾杨相国的。” 张县尊声音平静:“这放在从前,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杨敬宗杨相爷为人霸道,辅政五年多,朝堂之上少有人跟他争雄,如果是从前碰到这种事情,不仅朝堂上不会有人敢吱声,江都的这些粮商,也不敢与杨相爷作对! 而现在,随着天子的日渐成人,杨相国的影响力,似乎也在慢慢衰减了。 “不干你的事。” 陆安世面色严肃:“你这个年纪,踏踏实实做事,千万不要去站什么队,更不要陷进什么党争之中。” 听到这句话,张简瞥眼看了看一旁站着的沈毅,又看了看陆夫子,微笑不语。 “好了陆师叔,咱们不聊这些,您老人家这几年身体还好罢?陆家妹妹怎么样了,好些年没有见她了。” “我远离朝堂之后,身体自然一天好过一天,至于小女。” 陆夫子眉毛抖了抖,回答道:“她也很好。” “这样罢。” 张县尊对着陆安世微笑道:“小侄刚到江都,最近几天时间要在县衙接收公事,恐怕要忙碌一些,等忙过了这阵,我在江都找一家酒楼,请师叔一家吃饭。” 陆安世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淡淡的说道:“到时候再说罢。” 就这样,张简与陆安世你一言我一语,不知不觉间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陆夫子的眉头皱的越来越深。 因为他觉得,张简再不去府衙,就有些不太合适了。 “好了易安,你最少要在江都待三年,咱们将来时间多的是。” 陆安世面色严肃:“不管怎么样,陈府尊那里都不好怠慢,就算陈府尊不介意,以后传入官场,旁人也要说你不懂规矩。” “师叔,我都不担心,您担心怎么?” “七郎。” 见张简还想要说话,陆安世直接站了起来,对着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沈毅开口道:“我有些累了,你替我送一送张县令。” 张简这才又看了看全程“旁听”的沈毅,对陆安世笑着说道:“刚才忘了问,这位小公子,是师叔新收的学生么?” 陆安世犹豫了一下,并没有急着否认,而是岔开了话题:“这是书院里很有潜质的后辈,不出意外的话今年秋天就要参加县试,如果今年他过了县试,中了秀才,将来见到你,说不定还要称呼一声座师。” “这是哪里话?” 张县令看向沈毅,脸上露出了一个热情的笑容。 “既然是师叔身边的门人,那便是我的师弟了,不过…” 张县尊对沈毅微笑道:“沈师弟,虽然咱们有香火情分在,但是到了县试的时候,我这个县官也不会徇私的。” 听到张简的这个称呼,沈毅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扭头看了看陆安世,陆夫子也看了一眼沈毅,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陆老头便叹了口气:“好了,时间不早了,你送你张师兄出去罢。” “是。” 沈毅心里一喜,对着张县令拱手道:“师兄,请。” 张简把爷俩的表情都看在了眼里,然后笑着拍了拍沈毅的肩膀,开口道:“陆师叔许久不收学生了,看来师弟定然有一些过人之处,可惜为兄现在已经是江都的县官了,不方便跟你有一些学问上的沟通,不然我还可以帮你看一看策论。” 沈毅连道不敢,一路规规矩矩的把张简送出了书院大门,一直到张简的轿子走远之后,沈毅才回到陆安世的书房里,对着陆夫子恭敬低头道:“多谢先生提携。” 陆先生微微摇头,开口道:“你的老师秦先生,与户部的赵昌平也是同辈人,无论从哪里论,他叫你一声师弟总是对的。” 沈毅点头,站在陆安世一旁,一边看着陆老头给自己批改的策论,一边小心翼翼的问道:“先生,这位张县尊?” 陆夫子颇为赞许的看了一眼沈毅:“你能依旧称呼他县尊而不是师兄,这一点很好,认清自己的地位,能少吃很多亏。” “至于这个张简…” “他是健康人。” 陆安世坐在自己的椅子上,淡然道:“他的老师赵昌平,是跟我同乡同窗同年的好友,昌平兄官运亨通,早早的进入到了户部任事,因为他是科甲第二名的榜眼,便被张家人请了去,给张简做了蒙学的老师。” 说到这里,陆安世顿了顿:“当时的昌平兄,已经是户部的员外郎了。” 陆先生看了沈毅一眼,继续说道:“在朝廷有实职的人,一般很少有时间做学问,也很少有时间教授弟子。” 话说到这里,陆安世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这位张县令,是个二世祖。 而且不是一般的二世祖。 二世祖倒也罢了,他还是个很优秀的二世祖,早早中了进士的二世祖。 难怪啊… 沈七郎心里有些羡慕。 难怪人家敢在江都这么嚣张… 第六十一章 优秀的二世祖 张简离开书院之后,便坐轿去了一趟府衙,与陈府尊见了一面。 两个人见面的气氛非常融洽,陈府尊仿佛不知道张县尊先去了一趟甘泉书院,而张县尊也仿佛没有去过甘泉书院一般,这一对上下级之间交谈甚欢,在府衙的书房里足足聊了小半个时辰,张县尊才起身离开。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两个人提前认识,是许久未见的至交好友。 张县尊离开府衙之后,又回了县衙,开始接手江都县衙的差事。 现在,江都县衙正在清理抄没的粮商家产,以及暂时代替粮商的作用,由官府出面,在江都的各个粮行,按照市价售粮,从而保证江都城稳定。 但是官府是不能做生意的,因为裁判不能下场参赛。 因此,江都县衙做粮食生意只是暂时的,江都府空缺出来的粮食市场,需要有另外一批人过来填补,接手江都市场。 或者说,分掉这块蛋糕。 江都府是个富庶之地,虽然只有一府之地,但是也算得上是一块肥肉,更重要的是,马员外等江都粮商的老家虽然在江都,但是他们的辐射范围却在整个京畿,任何人吃下这个空缺,都可以过几个肥年。 事实上,马家等粮商刚倒下没几天,外地的粮商就开始进入江都城,有些聪明一些的,已经在开铺子卖粮了。 不过城里那些被官府抄没的粮铺,有天然的区位优势,这些外地粮商涌进江都,一时半会之间也很难把江都的粮食市场吃下去。 而新任的张县尊到任江都之后,先是在江都城里走了一圈,然后把江都城里所有被粮行抄没封存的粮铺走了一遍,在短短三天之后,他就弄出了一份名单,送到了江都府衙。 江都府衙的书房里,张简张县尊把手里的名单递了上去,然后看向陈府尊,微微低头道:“府尊,江都的粮商被抄没的家产还有铺面,抄家所得大部分上缴户部了,但是这些粮铺的铺面户部却带不走,一时半会之间也没有办法变卖,下官跟户部来江都抄家的几个官员商量过了,他们同意把这些粮铺留在江都,由我们江都官府处理。” 听到张简这番话,陈府尊抬头看了这位年轻的县尊一眼,心里暗自冷笑。 当初户部的官员态度非常强硬,一定要把江都粮商的所有产业统统收缴国库,包括这些粮商的房产,田产以及铺面,江都府衙也跟户部的人沟通过,但是一直迟迟没有结果。 江都距离京城太近,可不是什么皇权触及不到的地方,因此陈府尊也不能与户部的人硬来,只能捏着鼻子忍了。 而这位张县尊,刚到江都才多久? 他几句话,便从户部手里,把粮商的粮铺给要了下来! 张简说完这番话之后,顿了顿,继续说道:“府尊,如今江都大粮商之中,有大半都被朝廷抄家,城里的粮食售卖,是我们县衙在负责,但是这样毕竟不是办法,下官的意思是,由官府出面遴选一批义商,由我们江都官府发牌,许他们在江都售粮,并且可以把原先江都粮商的粮铺或租或卖给他们,让他们在江都经营。” 说到这里,张县令顿了顿,继续说道:“府尊您在江都时间长,也亲历了前不久粮商勾联涨价的事情,有官府出面来招商,就可以限制这些新入江都的粮商,防止他们再一次坐地起价,哄抬粮食价格。” 陈府尊没有说话,而是静静的听张简把计划说完,等到张县尊说完了自己的看法之后,陈裕才从他手里接过这份名单,大致看了一遍之后,抬头看了看张简,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张县令刚到江都,就开始为江都百姓办事,这自然是好事情,不过既然户部把这些粮商的粮铺交给了我们江都官府,这些铺面,是不是应该由府衙来分配?” “这个自然。” 张简似乎预料到了陈府尊这句话,他笑着说道:“府尊您是咱们江都的首宪,江都的事情自然由府尊安排,下官今日来见府尊,便是为了向府尊禀报此事,拟订的粮商名单,也只是给府尊一个建议,如果府尊不采纳,便由府衙来做这件事,我们县衙便不再过问此事了。” 说到这里,张县令顿了顿,继续说道:“那些粮商的铺面,府衙现在就可以派人接收,下官刚到江都,县衙能少点事情,下官也能轻松一些。” 见张简这么好说话,陈府尊有些诧异,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伸手打开了张简递上来的那份“招商名单”,大致扫了一眼之后,便觉得其中几个人名有些眼熟。 但是…他一时半会又想不起来。 抱着谨慎的心理,陈府尊将这个名单叠了起来,放在了自己的桌面上,然后抬头看了张简一眼,缓缓说道:“这江都城是县衙的辖地,城里发生了事情,县衙也不能完全丢给府里来办,这样罢,你这份名单先放在本官这里,本官考量两天,再给张县令答复。” 张简立刻低头道:“下官遵命。” “不打扰府尊办公,下官告辞了。” 张简立刻就要躬身告辞。 陈裕看了一眼这个年轻人,然后淡淡的说道:“张县令刚到江都,本来本官不应该给你什么差事,但是眼见县试还有几个月时间就要开始了,你们县衙要办好县试,我们府衙也会好好办好府试。” 陈裕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 “张县令第一次做父母官,可能不太清楚,这江都若是多出一两个进士,你我二人就算是教化有功,且不说户部考铨册会不会记上一笔,为国家多出几个人才,也是好事情。” 张简立刻点头道:“府尊吩咐,下官记下了。” “下官第一次出任地方,有什么不懂的,还要多多向府尊请教。” “好说。” 陈府尊微微一笑:“咱们同府为官,互相扶持就是。” 两个人说完话,张县令便告辞离开,陈府尊很给面子,亲自把张简送到了书房门口,等到张县令走远之后,陈裕才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默默取出那个名单又看了一遍。 这份名单上,大概写了七八个粮商的名字。 本来,这种事情没什么稀奇的,但是这份名单上,有两个人姓杨。 陈府尊盯着这个名单看了许久,然后伸手敲了敲桌子,沉声道:“老杜。” 书房门口,陈裕的家仆连忙跑了进来,对着陈裕恭敬低头:“老爷您吩咐。” “把这份名单抄录一份。” 陈裕指了指这份名单,缓缓说道:“然后送到京城里去,让京城那边查一查,这些商人都是什么背景。” 第六十二章 名单上的心思 三天之后,陈府尊便很痛快的答应了张县尊的请求,并且同意按照张县令的名单引进粮商。 这些粮商大多都是京城的商人,实力雄厚而且不缺粮食,粮铺的事情办妥之后,这些粮商又跟江都县衙签立了约书,承诺按市价售粮,不管碰到什么事情,粮价在一个月之内涨幅不得超过五成,五成以上就要与官府商量,不得私行涨价。 这等于是从根子上解决了江都的粮价问题。 当然了,不得不说的是,这份约书虽然看起来很有用,但是真碰到什么大灾大难,或者是碰到大乱,到了卖方市场的时候,这份与官府签订的约书就会变得狗屁不是,一点作用也不会有。 但不管怎么说,这份约书很漂亮。 最起码当江都官府把这件事上禀朝廷的时候,不管是府衙还是县衙,面子上都是光烫的。 至于这份约书到底会有什么效果,将来会不会有什么隐患,陈府尊最多干四年就有了,张县尊说不定一任三年都干不满,最多也就是在江都干个三年,将来的事情,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反正现在,京城那边对于江都的利益分配满意,他们这两个江都城的地方官也能在江都粮商的事情上对朝廷有个交代,江都城有了新的粮商,粮价很快会降下来,民生稳定,三全其美,何乐而不为? 当然了,不管是朝廷的事情,还是府衙县衙的事情,都跟现在的沈某人没有什么关系,是他伸出头也够不到的事。 现在的沈毅能做的事情就是专心备考,迎接洪德五年的江都县试,府试,然后去建康京城,参加院试,拿到秀才功名。 拿到了秀才功名,就意味着有了身份,有了考举人,考进士的资格。 即便不继续考学,一个秀才的身份也能让他在江都好过许多,不用像现在这样,面对范东成都要缩头缩脑的。 说起范东成。 上一次沈毅送陆小姐回来的事情在甘泉书院传开之后,已经许久没有回书院的范东成,还特意回了一趟甘泉书院,想要寻沈毅的麻烦,不过沈某人现在不是在秦先生那里背书,就是在陆院长那里写策论,范东成也没有找对沈毅动手的机会。 因为范东成的威胁,沈毅又在书院里老实了一段时间,没有再去城里闲逛。 毕竟现在的他,无权无势,要是被范东成派人堵在什么地方打一顿,他还真没有什么应对的法门。 这天,沈毅刚完成了陆安世交代的作业,正在陆院长书房里规规矩矩的聆听陆夫子“训导”,对于陆安世的教导,沈毅还是很用心的。 要知道,这位陆夫子,可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整个江都乃至于江左,都非常出名的大儒,江左名门之中,不知道多少豪贵之家想把自己家的后生拜入陆先生门下而不得其门,沈毅现在虽然没有正式拜师,但是能常常“白嫖”陆安世的课程,十分难得。 一个进士老爷,手把手的教学啊! 毫不夸张的说,这是这个时代几乎最顶级的教育资源,后世什么学区房都没办法比拟! 陆安世很有耐心的指出沈毅策论之中的一些错漏还有需要改进的地方,然后一一用毛笔批注,批注完了之后,陆老头看向沈毅,缓缓说道:“你现在的策论,比起先前的要老练许多了,按照现在的水平,县试的时候只要不犯什么致命的错漏,不犯什么忌讳,过县试做个童生,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但是…” 陆安世看向沈毅,缓缓的说道:“但是考学这东西,没有人可以完全说得准,我也不能说你十成十可以通过县试。” 陆夫子把批注过的策论递在了沈毅面前,又说道:“你闲来无事,多写几篇策论,不管是县试还是后面的府试院试,都是用得着的。” 沈毅恭谨低头受教,对着陆老头诚心诚意的拱手道:“多谢先生教诲。” 他看了一眼陆安世,笑着说道:“现在学生无功无名,不好给先生丢脸,等哪天乡试中了,厚着脸皮也要拜入先生门下,做先生的弟子。” 陆安世看了看沈毅,并没有立刻表态,而是开口道:“等你中了举人,可以再来书院找我。” 沈毅把自己的策论“模拟卷”收在了袖子里,然后笑着看向陆安世,开口道:“先生,您先前交代学生的事情,学生已经替您办好了。” 陆夫子皱眉,问道:“什么事情啊?” “先生您忘了?” 沈毅提醒道:“您先前担心陆师妹被范东成蒙骗,您让我想个法子,防止陆师妹与范东成亲近。” 沈毅挤了挤眼睛,开口道:“如今事情学生已经给您办好了,陆师妹无论如何都不会再看上范东成了。” “范东成把整个江都的胭脂铺都搬来也没有用。” 这段时间里,沈毅虽然没有怎么再去江都城,也没有再跟陆小姐约会,但是他在自己的学舍里,偶尔也会弄出一些新鲜的吃食,或者说一些新奇的小玩意,送给陆姑娘。 如今两个人虽然没有到男欢女爱的地步,但是最起码已经算是知交好友的关系了。 在接触的过程中,沈毅会有意无意提起陈清的事情。 陈清一案,范东成是绝对的主谋,此时陆姑娘对范东成的厌恶感,已经快要拉满了。 陆夫子与女儿住在一个院子里,多多少少也能感觉到一些陆姑娘的变化,听到沈毅这番话,他也知道沈毅没有说谎,这位江左大儒合上了已经翻开的书卷,看向沈毅,淡淡的说道:“提起这件事,是有什么事情要老夫去办?” “不敢不敢。” 沈毅连忙摇头,对陆安世陪了个笑脸,然后笑嘻嘻的说道:“先生,是这样的,学生家里有一个弟弟。” 沈七郎咳嗽了一声,小声说道:“学生与他自小一起相依为命,分开之后颇为不舍,正好他在私塾读书也有了不错的底子,因此学生想让他也到书院来读书…” 陆夫子皱眉,看向沈毅。 沈七郎满脸严肃,竖起三根手指,开口道:“舍弟聪慧远胜学生,自小立志于学,一定不会丢了书院的脸面!” 陆安世这才低眉,将目光放在了自己面前的书卷上。 “他叫什么名字,多大年岁?” “沈恒,今年十二岁。” 沈毅小心翼翼的看向陆院长,心里有些忐忑,担心陆夫子不会给自己走这个后门。 “先生,您…” 陆夫子翻了翻书,缓缓开口。 “那过两天带到书院来看看,就带到你老师秦先生那里去。” 说到这里,陆安世抬头,看了沈毅一眼。 “不过书院的要求是通读书经,他想要入学,还要通过书院先生的考校才成。” 沈毅大喜,对着陆安世拱手行礼。 “这个自然,学生代舍弟多谢先生了!” 第六十三章 浅走个后门 沈毅的父亲沈章,十来年前就离开了江都,去建康京城谋生去了,那个时候沈毅才五岁,小弟沈恒更是刚出生没有多久。 后来没几年,母亲便也染病逝世,只留下兄弟两个人在江都相依为命,至今兄弟二人在江都过活,已经有六七年时间了。 好在父亲沈章很快在建康站稳脚跟,并且常常寄钱回来,兄弟二人又有兄长沈陵照应,日子并没有特别难过。 兄弟二人同父同母,又一起长大,感情自然极好,沈毅考入甘泉书院读书之后,小弟沈恒在家里闹了好几天才肯罢休。 在这种前提下,沈毅当然想带一带自己的这个兄弟。 沈恒自小聪慧,这一点肯定是没错的,他七岁入私塾蒙学,如今已经过去了五年时间,早在两三年前他就可以通读四书五经了。 前段时间沈毅常常回江都城的家里,也会考校一下沈恒的学问,发现沈恒的文化程度,几乎与他这个当哥哥的不相上下了。 因此,沈毅就想着把这个兄弟也弄到甘泉书院来,接受更好的“教育资源”。 毕竟他虽然与原先的沈毅不分彼此了,考秀才应该也没有什么大问题,但是后续能不能考中举人,考中进士,还真是个未知之数。 与其这样,不如双管齐下。 自己考学的同时,把兄弟沈恒也拉到甘泉书院,这样就能早几年考学,说不定…… 说不定将来自己考不中,但是小弟却考中了呢? 培养个宰相兄弟出来,跟沈某人自己当宰相也没有什么分别了。 抱着这个念头,沈毅才冒险在陆夫子面前推荐了沈恒,好在向来古板的陆夫子,这一次居然默认了沈毅“走后门”的举动,同意沈陵来书院“试一试”。 这让沈毅心里颇为高兴。 因为甘泉书院很少有十四岁以下的学生。 虽然书院没有明文规定这件事情,但是因为苛刻的入学要求,除了一些有背景的神童之外,其他人绝难在十五岁之前进入书院。 如果沈恒能进书院读书,属于是“跳级”了,将来有书院的先生给他作保,让他去考秀才,一切顺利的话,老沈家说不定也会有一个神童出来! 陆山长点头答应之后,沈毅大喜过望,他当天下午便向秦先生告了假,然后绕了一点路,回到了江都的家中。 之所以绕路,是因为怕范东成找人堵他,毕竟陈清的教训不远,沈毅刚刚开启了一段新人生,可不像莫名其妙的被人给弄死了。 即便不被弄死,被人打一顿的滋味也不会好受。 回到了家中之后,还没有到傍晚,沈七郎在大街上买了只烧鸡,又打包了一点卤菜,拎回了家里。 买完东西之后,沈毅便来到了沈恒的私塾门口,等待着自家小弟放学。 之所以要来这里等候,是因为平日里沈恒放学之后,都是去兄长沈陵家里吃饭,吃完饭之后才会回家。 等到太阳西落到时候,沈恒有些瘦弱的身影终于出现在沈毅面前,他远远的看到了沈毅之后,先是迟疑了一会儿,然后立刻奔了过来,伸手拉着沈毅的衣袖,很是高兴。 “兄长你回来了!” 沈毅微笑点头,开口道:“我在外面买了吃食,今天就不去三兄家里吃饭了,咱们兄弟回家吃。” 沈恒连忙点头,然后抬头看了看沈毅,问道:“兄长,是不是要去三兄家里打个招呼,不然有些不太好。” “我刚才去过了。” 沈毅微笑道:“三嫂在家,我跟三嫂说了,你就不必去了。” 沈恒乖乖点头,跟在沈毅身后,蹦蹦跳跳的回了家。 回到了家中之后,沈毅从锅里找出了放在其中保温的馒头,又把烧鸡还有小菜放在桌子上摆好,忙活了一顿之后,兄弟二人在一张桌子两边对坐。 此时,沈恒站起来已经有沈毅的肩膀高了,两个人坐在椅子上,个头上几乎没有什么分别。 沈毅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小弟,心中有些感慨。 他虽然是二世为人,但是继承了原先沈毅的所有记忆,以及他的情感,他清清楚楚的记得,当年母亲撒手人寰,兄弟二人跪在母亲灵前的时候,沈恒还是小小的一个,似乎一阵风就能吹倒。 “不知不觉,小弟也快要长大了。” 沈毅感慨了一句。 沈恒先是看了看桌子上的烧鸡,然后抬头看了一眼沈毅,眨了眨眼睛,笑着说道:“兄长你才十六岁,没有加冠,没有表字,你都没有长大,怎么说出这种大人的话来了?” “心里有些感慨而已。” 沈毅伸手比了比桌子的高度,感慨道:“阿娘走的时候,你才刚有这个桌子高。” 提起过世的母亲,沈恒脸上的笑意一下子消失不见,沈毅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摇头道:“好了,不扯别的了,咱们吃饭。” 沈恒这才连忙点头,直接动起了筷子。 兄弟俩饭吃了一半之后,沈毅才看了沈恒一眼,开口道:“小弟,上一次你跟我说过,你也要去书院读书,今天上午,我去找书院的陆山长了,山长的意思是你可以去书院读书,但是要通过秦先生的考校才行。” “明天…” 沈毅顿了顿,继续说道:“明天早上罢,咱们兄弟俩一起去书院一趟,我带你去见秦先生,你在秦先生那里好好表现表现,如果你表现的好,咱们兄弟就能在一起读书了。” 说到这里,沈毅对着沈恒微笑道:“书院里秀才公跟举人老爷都不缺,你表现的好,明后年就会有人给你作保,让你参加县试了。” 听到沈毅这番话,沈恒手中的筷子都停在了半空中,几个呼吸之后,他手中的碗筷跌在了桌子上,然后沈恒直接站了起来,愣愣的看着自己的胞兄,喃喃道:“兄长,你…说的是真的?” 沈毅微笑。 “哥什么时候骗过你?” 沈恒深呼吸了好几口气,良久之后,他才看向沈毅,咽了口口水:“哥,明天早上我不能跟你去书院了。” 沈毅皱眉,问道:“为什么?” “私塾的梁先生教小弟五年,眼下小弟虽然要去甘泉书院读书了,但是不能不记梁先生的恩德。” 他看向沈毅,喃喃道:“兄长,明天你跟我一起,咱们俩去街上买点东西,到梁先生家,谢谢梁先生罢。” “下午,我再跟你去书院。” 听到沈恒这番话,沈毅瞪了这厮一眼,没好气的笑骂了一句:“好你个小子,还没有通过书院的考核,就想着与梁先生作别了!” “万一书院那边过不去,你还是要在梁先生那里读书的!” 小沈恒看着自家哥哥,目露精光。 “兄长,书院的考核,我必然会过!” 第六十四章 小神童 就在沈毅带着兄弟去书院参加“入学考试”的时候,户部吩咐江都府筹集的十六万石粮食当中的最后一批,终于也送到了京城。 此时,已经回到了建康的户部主事赵公子,也成功向户部交了差事,完成了户部交代的任务。 虽然这一次户部在江都买粮的事情,在江都引起了不小的波动,但是事情好歹已经平息了,江都的波动影响不到京城。 江都的事情再如何大,放到京城,也是不起眼的小事。 随着江都府粮食押送到京师,户部才其他地方采买的粮食也陆续送到京师,户部的差事已经完成了大半。 办好了朝廷的差事,自然是要向朝廷复命的,于是乎,在洪德五年七月初一的朝会上,天子上朝之后,主管此事的户部侍郎赵昌平,手捧朝笏,出班陈奏此事。 赵侍郎是榜眼出身,留着三撇长须,样貌也十分出众,在朝廷里颇有名气,这位赵侍郎出班之后,对着帝座上的少年天子躬身行礼道:“陛下,两个月前,朝廷命令户部筹措两百万石粮食,送往水师前线,此时户部已经押送了一百万石粮食送到了前线去,另外一百万石,也已经统统送到了京城,正在陆续送往前线的路上。” 说到这里,赵侍郎抬眼看了看那位站在左首文官第一位的老人,继续低头道:“臣奉命主理此事,如今差事已毕,特向陛下复命。” 此时,大陈朝廷的帝座上,坐着的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少年皇帝头戴帝冠,脸上还可以看到一些代表着青春烙印的青春痘,以及一些肉眼可见的稚嫩,还有象征着他已经进入青春期的,还带着绒毛的小胡子。 皇帝陛下虽然年幼,但是坐在帝座上已经有五年时间了,五年时间,足够他从一个“见”变成“资深皇帝”,因此朝堂上的任何事情,他处理起来都还有模有样。 最起码是表面上有模有样。 毕竟真正的朝事,不在这位少年天子手中,而在几位相公以及太后手中。 皇帝陛下淡淡的看了一眼对着自己弯身行礼的赵侍郎,然后淡淡的说道:“上一次朝会,杨相已经说了,为天下苍生,亿兆生灵计,不能跟北人起冲突。” “毕竟刀兵一动,血流漂杵嘛。” 皇帝这番话,说的有些阴阳怪气。 而“刀兵一动,血流漂杵”这八个字,也是上一次大朝会的时候杨敬宗杨相的原话。 大陈十日起一次大朝,也就是说皇帝陛下记这句话记了整整十天了。 说完这句阴阳怪气的话之后,皇帝陛下不咸不淡的看了一眼已经须发花白的杨相,然后开口道:“既然杨相不想与北人有什么冲突,那户部筹措的粮食还有什么用处?依朕看,干脆把这些粮食统统送到北人那里去,再求个十年安稳。” 北人,也就是北边的王朝。 在陈国民间乃至于地方官场上,北人都被称为“北蛮”或者一些更难听的称谓,但是毕竟是陈国朝廷的朝会,不能公然称呼他们为北蛮,不然会引发“外交矛盾”。 因为事实上,北人已经在北边建立了王朝,不能说人家是北蛮了。 六十年前,北人攻破大陈旧都,将陈国的君臣赶到了江南陪都偏安,而在那之后,北人就在陈国的故都燕都建国,国号为“齐”。 虽然这些北人六十年前的确是北边的游牧民族,但是建国六十年之后,北人已经把汉人王朝的东西学了个七七八八,如今北边那个王朝,或者说“北齐”,不管是军队建制还是朝廷规制,都与陈国没有什么分别。 听到皇帝这句话,看起来有些老迈昏聩的杨敬宗杨相,默默上前一步,对着皇帝陛下低头行礼,开口道:“陛下仁德,罢休刀兵,是我大陈之福…” “老臣代天下苍生,叩谢陛下恩德…” 说完这句话,杨敬宗便直接跪了下来,对着天子磕头。 此时这位杨相,已经年过七十,跪在地上颤颤巍巍的,显得有些可怜。 但是朝堂里的人,没有一个人敢看不起这位年迈的相国。 “杨相是应该谢朕。” 皇帝瞥了一眼杨老头,淡淡的说道:“借着户部买粮的名头,杨相的弟子在江都弄出了好大的动静,听说户部的钱刚到江都没多久,杨相家里的杨小相国,便也收到了一份从江都来的银子,真是公忠体国啊。” 听到小皇帝这番话,朝堂里的大部分人都微微变色。 有些人在心里估算皇帝陛下这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而更多的老臣,则是在心里默默感慨… 这位皇帝陛下…毕竟太年轻了。 年轻到心里藏不住事。 江都的事情,对于朝廷来说,只能说是屁大一点动静,这点动静莫说对杨相公无碍,就是江都知府恐怕都搬不动,而皇帝却在大朝会上提起这件事,显然已经沉不住气了。 杨敬宗老神在在,对着天子低头道:“陛下说的事情,老臣也有耳闻,据老臣所知,赵主事从户部带到江都的五万两银钱,不仅买到了户部要求的粮食数目,还省下了近半,已经悉数上缴户部钱库了,至于陛下说犬子收了钱…” 杨相公抬头看了一眼小皇帝,然后再一次低头道:“老臣属实不知,老臣回去之后,立刻责问犬子,若确有此事,臣立刻拿他入狱问罪!” 皇帝陛下坐在帝座上,看着跪在地上的杨敬宗,面露冷笑。 “还是算了罢,杨相不知道的事情,恐怕朝廷里没有人能查出来,这件事就这么罢了,只当是没有发生过就是,不过……” 皇帝陛下站了起来,看向杨相,微微咬牙:“杨相,北人已经欺侮咱们六十年了!” “年年岁贡,年年岁贡!他们兀自不肯干休!” “前几天,还遣使到建康来,说要把他们的郡主嫁给朕!” “奇耻大辱!” 皇帝陛下冷冷的看向杨敬宗,咬牙道:“每一次杨相都是满口道德仁义,天下苍生,北人屡屡启衅,杨相怎么不去让他们顾及天下苍生?!” 杨老头依旧八风不动,他跪在地上,低头道:“陛下,北人凶蛮,不通教化,他们…” “听不懂天下苍生。” “好得很!” 天子愤怒的看了杨敬宗一眼,直接从龙椅上站了起来,拂袖而去:“朕也快听不懂了!” 说完,小皇帝气冲冲的离开了大殿。 等皇帝走远,众人才上前,把已经七十岁的老宰相扶了起来,其中有人对着杨相国叹了口气。 “老相国,陛下已经这么大了,您干脆顺着一些陛下,莫要再这样违逆圣意了,将来…将来…” 被扶起来的杨相公,也是长叹了一口气。 “维系半壁江山,已然是左支右绌了,若是能打,若是能打得赢…” 说完这急救包,这位生在北方的杨相公神色复杂。 “老夫也想落叶归根啊…” 第六十五章 小皇帝与老相国 皇帝陛下在朝会上公然与辅政的首相起了冲突,这是自洪德元年以来的头一遭。 而这年幼的皇帝陛下在朝堂上发难的同时,也就意味着这位年轻的皇帝,已经在向外界宣布,自己要亲政了! 年轻的皇帝陛下在朝堂上发了一通火之后,便回到了后宫,来到了太后娘娘所居住的坤德宫里,向太后娘娘请安。 这是皇帝陛下每天的日程之一。 下了朝之后,先到坤德宫来见太后,然后再回到天子居住之所,听几位师傅讲书。 到了坤德宫之后,皇帝陛下很快到了太后娘娘面前,低头行礼:“给母亲请安。” 太后娘娘坐在软榻上,看了看眼前这个渐渐成人的儿子,微微叹息道:“你坐下来说话罢。” 太后娘娘姓孙,外界称为孙太后。 虽然已经贵为太后,但是孙太后的年纪并不是很大,尽管已经当了五年时间太后,但是直到今年,她也不过三十多岁而已。 三十多岁的人,如果放在朝堂上,可能还是个“不懂事”的官场雏儿,而孙太后一介女流,这五年时间尽管与诸位宰相共商朝政,但是受限于能力以及见识,朝事多数决于诸相之手。 不过孙太后既是先帝原配,又是天子生母,天子未曾亲政之前,她便是大陈礼法上的最高统治者。 此时的孙太后,在朝廷说话的声音是非常大的。 天子规规矩矩的在一旁找了一把椅子坐了下来。 然后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母亲,静静的等候母亲训示。 孙太后认真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然后开口问道:“今天…朝会上的事情,是你自己想出来的,还是你宫里几个师傅给你出的主意?” 天子幼年为太子的时候,先帝就挑选了好几个大儒教他读书,后来天子即位,因为年纪还小,几位师傅依旧在帝宫之中教授天子学业,成为了本朝的帝师。 今日天子在朝堂上说的那番话,如果是出自天子本意还好,如果是有人指使,那么即便是好脾气的孙太后,也不得不敲打敲打那几个所谓的“帝师”了。 皇帝陛下老老实实的看向太后,开口道:“娘,今天的事情是孩儿自己想出来的,跟几位师傅没有关系。” 孙太后再一次看向皇帝,问道:“果真如此么?” 皇帝再一次点头:“母后,我从来不骗你。” 孙太后吐出一口浊气,开口道:“取戒尺来。” 坤德宫的宫女们,很显然已经见惯了这个场面,不多时就取了一把戒尺过来,恭恭敬敬的递在了太后娘娘手里。 孙太后手持戒尺,默默的看向自己的儿子,问道:“知道为什么打你么?” 皇帝点头:“知道。” “母后是怪儿子自作主张,事先没有与母后商量,也没有跟几位师傅商量。” 孙太后闭上眼睛,开口道:“伸手。” 小皇帝乖乖的伸出手掌,但是他并不服气,而是看向自己的亲娘,开口道:“可是母亲,如果儿子提前跟您说这件事,跟几位师傅说这件事,您和几位师傅,会让儿子去这么做吗?” 孙太后已经快要落下的戒尺停在半空中,她看向自己的儿子,问道:“那好,你告诉娘,你为什么这么做?” “儿子马上就要十六岁了。” 小皇帝直视太后,目光无畏:“但是几位宰相依旧把我当成小孩子,根本不把我当成是大陈的皇帝,如果儿子依旧像从前一样,只会做一个点头皇帝,那么不仅那些宰相不会还政于我,就算是那些有心支持儿子的臣子,也会憋着不敢表态。” “只有……” 小皇帝沉声道:“只有儿子明确表现出了要亲政的态度,杨敬宗那些人才会正视儿子,朝堂上那些支持儿子亲政的人,才敢正大光明的站出来表态!” 皇帝目光坚定:“母后,今日朝会,便是朕亲政的开始!” “可是你亲政之后呢?” 孙太后的戒尺虽然放了下来,但是她的目光之中依旧带着隐忧,她看向自己的儿子,缓缓说道:“娘都听说了,你今天在朝堂上与杨敬宗过不去,是因为与北人的战事,你告诉娘,你将来亲政之后会怎么做?与北人开战么?” 小皇帝闻言,对着孙太后笑了笑,开口道:“母后,儿子总要找个由头,把事情挑起来的。” “咱们大陈,被北人欺负了这么多年,朝中不少人心里都憋着一口气,而杨敬宗却一直在捂着这口气,朕只能借着这个由头来跟他吵一架,这样一来,大义就站在朕这一边了。” “至于朕亲政之后…” 皇帝看向自己的亲娘,面色严肃了起来:“娘,从世宗皇帝南渡以来,咱们陈国受尽了北人的欺辱,等儿子即位之后,虽然不会与北人立刻开战,但是也不能再像杨敬宗他们那样,见到北人便卑躬屈膝,一让再让了!” “世宗皇帝以来,六十年了!” “两代人都已经故去,现在的大陈,早已经尽失锐气,再这样退下去,让下去,陈国不灭也灭了。” 小皇帝雄心勃勃,他低声道:“儿亲政之后,不会立刻与北齐开战,但是一定会做好与北齐开战的准备!” 孙太后看向自己的儿子,表情并没有多欣慰,而是长叹了一口气。 不因为别的,是因为皇帝这个雄心勃勃的样子,她曾经见过。 世宗皇帝南渡以来,大陈的每一位皇帝在即位之初,都与现在的小皇帝没有什么分别,都是雄心勃勃,都是想要北伐,想要归还故都! 但是理想都是很丰满的。 刚当皇帝的时候,雄心勃勃几年,吃了几个败仗,被打的骨断筋折之后,便立刻会熄了北伐的念头,一心一意龟缩起来,当自己的偏安皇帝,生怕成了亡国之君。 世宗皇帝南渡以来,年轻的洪德皇帝已经是第四位皇帝了。 前三位皇帝,莫不如是。 尤其是先帝,也就是孙太后的丈夫。 先帝二十岁即位,即位之初与现在的小皇帝一模一样,也是雄心勃勃,但是没过多久,便接连吃了好几个败仗,不得不与北齐和谈,年年岁贡。 就这样,先帝的雄心壮志很快被消磨干净,终日只在宫里喝酒,沉迷女色享乐,三十岁出头便撒手人寰。 孙太后看着面前眼中有光的儿子,仿佛是见到了当年的丈夫,她伸手拉着小皇帝的衣袖,微微叹了口气:“儿子。” 小皇帝垂手道:“母后。” “你有雄心是好的。” 孙太后又叹了口气。 “只是…将来,莫要太为难自己。” 第六十六章 世宗南渡以来 江都粮价暴涨的事情,对于江都来说算是一件很大的大事,但是这件事吹到京城去,只是一件不起眼的小事。 但是同样的道理,朝廷里发生的大事情,也很难落到江都。 就算落到江都,也是落到江都那些官员的头上,很难落到小人物头上。 说的直白一些,很难落到正在备考的沈毅沈某人头上。 乌飞兔走,日升月落,很快时间就来到了洪德五年的九月。 此时,沈毅来到这个世界,或者说新的沈毅“诞生”,已经过去了四个月时间。 这段时间里,沈毅除了自己备考之外,也成功的带着自己的兄弟沈恒进入了甘泉书院读书,也让沈恒称为近三十年来甘泉书院最为年轻的学子之一。 不过沈恒读书天分的确很好,甚至比沈毅本人都要好一些,他进入书院之后,很快就得到了书院先生们的喜欢,即便是陆安世陆山长,也偶尔会把沈恒找去,教授沈恒几句。 现在甘泉书院的先生们,已经在商量要不要让沈恒参加明年的县试,从而让沈恒称为近些年来江都最年轻的秀才,乃至于举人! 要知道沈恒明年也才十三岁,如果他真的能在十三岁中秀才,中举人,那么不止他沈恒会名声大噪,连带着甘泉书院也会跟着声名大涨。 当然了,沈恒并没有到那种特别妖孽的地步,让他今年或者明年去考秀才,毕竟不是太稳,陆夫子的意思是,让沈恒趁着少年时光,静下心来多读读书,将来厚积薄发,争取在二十岁考中进士。 二十岁的进士,也足以让甘泉书院出名了。 至于沈毅… 沈毅虽然也在积极备考,但是他除了备考之外,经常隔三差五跑到城里去,教授那六个小娃娃做生意的本事。 现在,卖煎饼果子的摊子虽然仍在玉带湖湖畔开着,但是平日里六个小家伙只有一个去照看这个摊子,剩下的五个人,按照沈毅的法子,各自干起了别的营生,几个月下来,六个小家伙赚的钱虽然不多,但是加在一起也有近百两了。 之所以赚钱不多,是因为本钱太少,干不了挣大钱的事情,再加上六个小家伙年纪太小,也只能小打小闹,暂时做不了什么大生意。 这个时代,想要挣大钱,除了粮食之外,就是金银铜铁瓷器棉纱,再加上一个丝绸,但是这些行当里,有大半是官方专营的,沈毅没有本事也没有能力插手进去,至于其他的传统行业,基本上也处于饱和的状态,沈某人一无背景二无资本,很难掺和进去。 因此想要挣大钱,就必须自己开辟出一个新行业,弯道超车。 本来沈毅想要在这个时代做零售,毕竟他上辈子就是干这个的,里里外外都门清,但是一番调研之后,发现在这个城市化很低的年代,开“超市”这种东西实在是太过天方夜谭了。 想要开农贸市场,这个时代也有市集,城里也有菜场,也不太现实。 经过沈某人几个月的冥思苦想,他终于想到了一个积累的好法子。 此时是洪德五年的九月,距离县试,只剩下了不到半个月时间。 就在书院所有学子,乃至于江都所有学子都在积极备考的时候,沈某人却偷偷溜出了书院,来到了江都城里,在六个小家伙的院子里,见到了少年许复。 此时的许复,已经不再是沈毅第一次见到的那个邋遢模样,而是换上了一身干净衣裳,洗净了脸上的污泥之后,他的模样也还算中上,走在江都城里,已经可以说是一个翩翩少年了。 不过许复见到沈毅之后,仍然十分恭敬,他站在沈毅面前,对着沈毅规规矩矩的作揖行礼。 “公子。” 沈毅在小院子里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然后看了许复一眼,伸手示意他也坐下。 等到许复落座之后,沈毅对着他笑了笑,问道:“最近一段时间我在书院备考,好几天才能进城一趟,你们几个都还好罢?” 许复低头,语气之中带着感激:“托公子的福,我们都还好。” 沈毅扭头在院子里看了看,见只有许复一个人,便问道:“生意如何?” “我正准备跟公子说这件事。” 许复看了沈毅一眼,开口道:“按照公子的布置,我们兄妹几个在玉带湖畔开了好几个摊子,生意也都还不错,不过我发现如果我们六个人都去出摊,便有些忙活不过来,现在是他们四个去出摊,我跟小妹帮着采买,给他们备料。” 说着,许复看了看沈毅,见沈毅没有生气之后,便继续说道:“小妹现在就去早市买菜去了,一会儿就能回来。” 沈毅颇为欣赏的看了眼前的少年一眼。 这个姓许的小家伙,的确是个做生意的人才,自己还没来得及教过他,他便自己琢磨出了“后勤”跟“采购”两个职位。 不过在玉带湖出摊,毕竟挣不了大钱,沈毅也不准备一直干这行,正当他准备说话的时候,许复从怀里掏出一大袋碎银子,递在沈毅面前,低头道:“公子,这是我们这几个月挣得钱,上一次给您,您没有收…” 许复顿了顿,继续说道:“您放心,我留得钱足够我们几个人用了,当初说好的五五分,不能少了公子你的。” 沈毅微笑摇头。 “我现在没什么需要用钱的地方,这些钱你自己收好就是。” 说到这里,沈毅从怀里取出一张纸,递给了许复, 许复原本就认得一些字,这几个月按照沈毅的意思,正在努力读书,这会儿常见字已经能认得七七八八了,他打开这张白纸看了看,只见上面写着凤尾草,白毛藤…等四五味药材,药材后面还备注了剂量。 许复认得这些都是草药,他伸手挠了挠头,开口道:“公子,是让我去给您抓药?” “是也不是。” 沈毅看了许复一眼,开口道:“玉带湖的营生,你们想要继续干下去,暂时就继续干着,不过那都是蝇头小利,也不必一心钻到上面去,你稍候去药铺,按照这个方子抓个十几二十份,然后…” 沈毅看了一眼许复,低声道:“然后我要你辛苦一趟。” “你带着这些药,尽量到偏远一些的地方去,如果哪里有小孩发热没大夫治了,你便给他们一包药,让他们自己煎服。” 许复瞪大了眼睛看着沈毅,整个人都愣住了。 “公子,这如何使得?一病一方,如果吃死了人…” “我吃过了。” 沈毅面色平静,开口道:“我照着这个方子两倍的剂量吃了三天,并没有什么事情,我也翻了医书,这些药材里没有什么毒性,吃不死人…” 说到这里,沈七看了许复一眼,低声道:“兄弟,这件事情本来我应该亲自去做的,但是我要准备县试,很难再出来了,只能你替我去做。” “这件事情做成了,咱们兄弟不但…” “不但能挣到钱,更是功德无量!” 第六十七章 功德无量! 中医之所以在后世被人诟病,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传统的“一病一方”,需要大量的合格的中医。 而中医的培养周期又太长,因此才会慢慢没落。 沈毅先前被县衙打板子,在床上躺了半个月,便是严大夫亲自上门诊脉之后给开的方子,甚至过一段期间之后,严大夫还上门给沈毅调整了一下药方。 像是江都以及建康这种大城还好,城里的医馆大夫都不少,生病了也能请得到大夫,但是一些偏远的地方,或是城里的穷人,一旦生了病,便不可能请得起医生了,很多时候只能靠自己硬扛或者用一些土方子来治病。 更有甚者,还会去庙里求香灰回来治病。 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平不能说先进,但是至少要远远胜过用什么鳄鱼眼泪乌鸦爪子熬出来的药剂,之所以人均寿命上不去,便是因为医疗资源不平均。 沈毅想要做的买卖是“成药”。 也就是成品药,不需要医生上门,只要症状差不多,比如说感冒发烧了,便能直接煎服的成药。 沈毅上辈子挣到了点小钱,得了绝症之后,自己在山里盖了个小木屋,那个时候按照现代医学来看,他可能只剩下不到半年时间了,不过沈毅在山里修身养性了一段时间,又买了大量的中医书籍以及一些古书翻看,身上有什么症状了,便自己给自己煎药喝。 就这样捣鼓了一两年,虽然没有把身上的病治好,但是最起码一直到他“穿越”之前,他都还好好活着,并没有把自己给弄死。 而这份方子,是他前世在一本叫作《赤脚医生手册》里看来的,主要的效用是退烧。 赤脚医生手册,是在困难年代,两地中医学院联合编写的书,因为那个年代生产资料极其匮乏,医疗资源也非常稀缺,根本没有办法辐射到乡村,因此由官方出面印制这种教人行医的书籍,从而催生出了一批乡村大山里的赤脚医生。 这本书里的方子,不一定是什么药到病除的神方,但是有一点可以保证,那就是稳当。 不管怎么样,吃不死人。 只有这样的“成方”,才能刊印出来,分发到各地去。 沈毅凭借着记忆力,把这张方子写了出来,写出来之后,他先是去找城里的严大夫确认了一遍,又自己吃了两三天,确定没有问题之后,才把这张方子交给了许复。 沈毅拉着许复坐了下来,缓缓说道:“你出去之后,尽可能多帮一些人,大概一个月之后,我县试结束,你再回江都来找我。” 沈毅问道:“有没有问题?” 许复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因为在江都街头流浪了几年,并没有太多小孩子的稚嫩,他看了看沈毅,犹豫了一下之后,开口道:“公子,城里的营生都还在做,我要是一下子离开了,弟弟妹妹们恐怕干不好,我想先在城里安排一下,过个一两天再出门替公子办事。” “不着急。” 沈毅笑了笑,开口道:“这件事不是一天两天能办成的,甚至一年两年都很难办成,咱们慢慢来。” 成药这个东西,需要大量的实验数据,每一种病具体用什么药,也不能瞎来,虽然沈毅目前只准备做咳嗽,感冒,发烧这些常见病的成药,但是即便如此,也不是短时间内能弄出来的。 将来,沈毅还要雇一些医生,来做“技术主管”才行。 沈某人的创业计划是五年之内把东西搞出来。 按照他现在的学业进度,五年之内一定是会考进士的,五年之后如果中了进士,有了官身,做起生意自然得心应手,五年之后如果暂时中不了进士,沈毅虽然依旧会继续考学,但是官场上的重心可能就要放在弟弟沈恒身上了。 进士不好考,或者说非常难考,沈毅不得不给自己做出两套预案。 沈毅在城里待了小半天时间才离开,到了中午的时候,另外五个小家伙儿都回来吃饭,沈毅还跟六个小家伙一起聚了个餐,这才动身离开。 这会儿,沈恒也已经搬去了书院居住,因此沈毅也没有留在城里,在傍晚时分离开了江都,回到了书院里。 因为县试将近,书院这边已经整理出了今年参加县试的学子名单,到时候由书院里的先生带去教谕那里统一报名,书院每年参考的学子不少,这会儿已经报了名的学子们每一个都紧张兮兮的,书院里到处可以听到读书声。 沈毅趁着夜色,回到了自己的学舍里。 这会儿虽然已经入秋,但是秋老虎依旧十分厉害,天色燥热,他刚刚推门进了学舍,就看到小弟沈恒穿了一件单衣,正坐在床边,就着油灯的灯光翻书。 书院的学舍本就是两人之间,只是沈毅先前的那个舍友搬走了,沈毅才独住一间,沈恒进入书院之后,兄弟俩便住在了一起。 见到正在用功的沈恒,沈毅将手里提的一包糕点放在了桌子上,微笑道:“大半夜这样看书伤眼睛,这是我在城里给你买的吃食,你尝一点,然后就睡觉罢。” 沈恒连忙放下书本,一边拆油纸包,一边抬头看向沈毅,笑着说道:“哥你今天不在书院,秦先生在学堂都说你了。” 沈毅坐了下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老头说我什么了?” “说你怠惰。” 油纸包已经打开,沈恒拿起一块糕点,大大的啃了一口,然后看向沈毅,笑着说道:“先生说兄长你仗着聪明,便不怎么用功,临近县试了,还整天往外跑,今年说不定就要落考。” 沈七郎微微翻了个白眼。 “老头嘴不饶人,我最近半个月不是天天在书院里?只出去一天,便在背后说我坏话!” 说着,沈某人半躺在了自己的床上,又打了个哈欠。 “就按照他老人家的意思,县试之前,我都不出书院了,安心在书院读书。” 沈恒这会儿已经吃了两块糕点,嘴角都是糕点的渣滓,他用袖子擦了擦嘴,看向自己的兄长,突然说道:“哥你要是今年落考了,那也不是坏事,秦先生跟我说了,我明年就能去考县试了,到时候咱俩一起去考。” 沈毅瞪了沈恒一眼,没好气的说道:“怎么,巴着你哥考不过县试?” 沈恒吃了两块糕点之后,便不再吃了,他把剩下的糕点包好,又翻了两页书,这才说到:“考完县试府试,兄长就要去京城考院试了,明年乡试也是在京城,兄长你最少要在京城待两年时间,才能回江都来…” 兄弟俩相依为命,沈恒自然舍不得自家兄长。 沈毅听了这话,心里也微微叹了口气,他沉默了一会儿,这才低声道。 “以后在书院里,要称呼建康,不要称呼京城。” 沈毅岔开了话题,缓缓说道。 “有些人不爱听。” 第六十八章 秋天的县试 在这个时代,或者说帝制时代,光有钱是没有什么大用的。 就拿江都首富马晋来说,作为江都首富,他的家业即便是在京城里也可以排得上号,马老爷辛苦经营十几年,攒下了不知道多少金银,马家的后台也不是没有,京城里不少显贵人家,马老爷都可以说得上话。 但是一朝大浪袭来,马家的高楼说塌就塌了。 沈毅也很清楚这一点,因此他做生意只是用来当作自己的辅助,甚至把这些生意交诸人手,并不准备亲力亲为。 他自己要做的是进学,是做官,是踏上科举时代独一无二的进身之阶,康庄大道! 县试与府试都三年两次,今年江都的县试设在九月底,需要提前十天,有两位秀才作保,才能有考试资格。 寻常人家想要考县试,少不得要提点东西,到秀才公家里去拜会,再说点好话,秀才公才会答应作保,但是甘泉书院就不需要这些。 在甘泉书院里教书的,就有十几位秀才以及五六个举人老爷,甚至还有陆夫子这个进士老爷在,自然不需要去到处求人,在县试开始之前,甘泉书院的先生们就带着今年参考的学生们去县衙教谕那里报名去了。 沈毅的老师秦先生就是秀才功名,因此报名的时候,他就跟在秦先生身后,与甘泉书院二三十个学子一起,前往县衙报名。 秦先生几乎年年都带学生到教谕这里报名,与县衙的教谕已经是熟人了,很快就带着沈毅等人办好了报名手续,其中沈毅是第一个报名的,写完名字之后,就跟着秦先生一起走了出来。 师徒俩走在县衙的院子里,秦先生回头看了沈毅一眼,忍不住叹了口气:“初夏之时,如果书院里不出事,现在陈清应当跟你一起来这里报名县试了。” 陈清与沈毅都是秦先生的学生,其中陈清的天分还要高一些,不仅学问作得好,诗词也很出彩,很得秦先生喜欢。 听到秦先生这句话,站在他身后的沈毅,也微微低头,开口安慰道:“陈清师弟已经去了,老师莫要伤心。” 秦先生背负双手,心里还是有一些惋惜。 “陈清的学问,已经胜过为师一些了,他若是还在,少说也能中举人,再过几年中个进士也不是没有可能…” 说到这里,秦先生在袖子里摸索了一会儿,摸出了一个小钱袋,回头递在沈毅手里,开口道:“陈清家里,为师不忍心去,你过些日子得空,便替为师去一趟,把这些钱转交给他们家,告诉他们父母…” 秦先生缓缓说道:“无论如何,不能绝了读书的念想,没记错的话,陈清还有一个弟弟,让他们先把他送进私塾里读书,将来合适了,也送到咱们书院里来。” 陈清是家中长子,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先前在江都县衙大堂的时候,沈毅是见过他们的。 不过那个时候,他们对沈毅有误会,一时半会也解释不清楚。 听到秦先生这句话,沈毅默默接过这个钱袋,然后开口道:“先生,在县衙的时候,冯知县补给学生的那些钱,学生已经都给陈家了,陈清师弟的弟弟如果有读书的天分,不用先生破费,学生会供他读书。” 师徒俩说话的时候,甘泉书院的学生一个个从教谕那里走了出来,围在了秦先生还有书院另外两个先生周围,人多便不方便说话了,秦先生叹了口气,开口道:“罢了,这件事等回书院之后再说。” 沈毅低头。 秦先生虽然不是他的开蒙老师,但是却是在书院里授业的老师,将来三节两寿,沈毅只要在江都,都是要给送东西的,再加上秦先生对自己的学生都还不错,这位“亲老师”的话,沈毅自然是要听的。 此时临近县试,教谕公房门外,不止有甘泉书院的学生,还有江都县其他地方的学子,这些学子三三两两成群聚在一起,不一会儿县衙后院里便热闹了起来,正当学子们叽叽喳喳说话的时候,一个有些粗横的声音,在人堆之中响起。 “县尊老爷到!” 这一声粗嗓之后,现场立刻安静了下来,紧接着,一个身着县令官服的年轻人,在一众吏员的簇拥之下,从正门口走了进来。 此时,县令张简到任江都已经有好几个月时间了,江都的百姓也知道这位新任的县老爷十分年轻,大家对于张简的身份并没有什么怀疑,便纷纷上前,对着张县令拱手行礼。 “见过县尊老爷。” 本来无有功名,在正规场合见官是要跪拜的,但是此时县衙后院,不算是什么正经场合,那些作保的秀才公没有跪,学子们也就没有跪。 张县尊摆了摆手,示意众人不必多礼。 这个时候,江都的教谕也从自己的公房里走了出来,来到了县尊面前,对着领导拱手行礼。 张县令对着教谕笑了笑,开口道:“王教谕,临近县试,你是县衙里最忙的,此时不必理我,忙你的就是。” 姓王的教谕对着领导连连拱手,又回到自己的公房里上班去了。 紧接着,县令走到众人面前,扫视了一眼众人,微笑道:“见到诸位,让本县想起了少年时考学的光景,现在想来,颇有些怀念啊。” 他声音清朗。 “诸位能来参加县试,都是我大陈将来的栋梁,也是咱们江都的菁华,本县在这里预祝诸位考学顺利,当然了,过了县试之后府试也要好好发挥,莫要落了咱们江都的名声!” 张县尊说的这个江都的名声,实际上是“江都县”的名声。 江都县附郭,但是江都府不止一个江都县,除了江都县之外,还有不少辖县,等考完县试之后,这些辖县县试录取的学子,都是要来江都考府试的。 张县尊这句话,是在替后续的府试“预热”了。 因为他本人就是县试的主考官,不太好提太多县试的事情。 后面无非就是走走过场,说一些场面话了。 “打气”环节结束之后,张县尊挥了挥手,示意大家自由行动,然后这个一身官服的年轻县尊,背负双手,笑呵呵的走到了沈毅面前。 他看了一眼沈毅,又看了看沈毅旁边的秦先生,笑着说道:“七郎,这位是书院的先生?”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他不可能直接称呼沈毅也师弟,如果真这么称呼了,那就是这位县尊故意想要针对沈毅了。 毕竟考试前主考跟考生太过亲近,一定会被人在暗中嚼舌根。 沈毅点了点头,微微低头道:“回县尊,这是家师秦先生。” 秦先生对着张县令拱手行礼:“见过县尊。” “先生客气。” 张县令全然没有什么县尊的架子,说了几句闲话之后,便对着秦先生笑道:“今日正好有事情要去书院见陆师叔,二位要不要坐我的车,一起回书院?” 秦先生回头看了看沈毅,又看了看一众学子,然后连连摇头,开口道:“多谢县尊好意,只是…不太合适。” 秦先生叹了口气,开口道:“老实说,县尊您现在跟我们说话,已经不太合适了。” 再过七八天就是县试了,这个时候县尊这个主考官主动来跟他们说话,当然不合适! 张县尊也很快反应了过来,神色有些尴尬。 “第一次当县官,没有细想,二位莫要见怪。” 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如此,二位在这里待着,我先一步去书院了。” 说完这句话,张县令对着两个人摆了摆手,潇洒转身离开。 很显然,这位县尊老爷心情不错。 而且他在“上班时间”去书院见陆安世,多半就是朝廷里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第六十九章 开心的县尊 甘泉书院毕竟是江都的名校,因此甘泉书院的学子很快就填完了亲供,互结以及具结。 所谓亲供就是自己以及直系亲属的履历。 互结是五位考生一起互结,签下互结保单,一人作弊五人连坐。 而具结就是先前提到的两位秀才公作保。 这些对于沈毅来说都没有什么问题,他家虽然不是大族,但是却是正儿八经的士族,是寒门,祖祖辈辈都是读书人。 也就是到了他父亲这一辈,他家才开始没落,父亲沈章弃了学业进入京城做事,但是即便如此也是身家清白。 至于五童子互结,这就有些麻烦。 如果是寻常学堂里,一届县试凑不齐五个人,便只能另找人一起互结,这种便有些危险。 假如其中一个人动了歪心思,另外四个人便要共同遭受无妄之灾。 好在甘泉书院这种“名门正派”,一般不会存在这种问题,跟沈毅一起参考的,都是秦先生的学生,也就是他的同门师兄弟,这些人有大好前程在,不会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也不会在考场作弊。 真在考场作弊了,沈毅不去找他的麻烦,陆安世这个山长便饶不了他,到时候便是得罪整个“甘泉派”,不要说考学的前途,说不定这一辈子都举步维艰。 沈毅先前只是填了亲供,等到甘泉书院的亲供都填完,他又跟四位师兄弟一起签了互结保单,五个人在秦先生面前盟誓,科考绝不作弊。 剩下的就是书院先生们的事情了,到了中午临近午后的时候,书院的几个先生才从教谕的公房里走了出来。 确切来说,应该是县衙的“礼房”。 朝廷有六部,县衙也有六房,分别对应礼吏工刑兵户六部。 诸位先生手里,这会儿已经拿了一碟木牌,木牌上写着诸位考生的名字,这是他们的“准考证”,到时候进入考房考试,没有这些牌子是进不去的。 秦先生是书院资历最深的先生,他看了书院的这些考生一眼,开口道:“怕你们弄丢,考牌就暂不发给你们了,考前再一一发放,县试在七日之后的九月二十八…” 说到这里,秦先生看了众人一眼,开口道:“今日放你们半天假,可以各自归家休息半天,但是明天必须回到书院,七日之后一起从书院出发,前往考房。” 这一次甘泉书院参考的学子一共二十五人,正好凑够五组互结,这些学子纷纷对着先生们低头行礼。 “是,先生…” 说完这句话,二十多个人很快各自散去,脸上多少都带着笑容。 从他们确定参考之后,半年时间内基本上都待在书院里读书,很少被允许出去,着实是憋坏了。 沈毅行礼之后,正准备去找田伯平,打听打听最近城里有没有出什么事情,他刚走了两三步,就被秦先生叫住。 沈七停下脚步,回头怪怪的走到秦先生面前,面带笑容:“老师叫我?” 秦先生看了沈毅一眼,淡淡的点了点头。 “你不放假,跟我一起回书院去。” 沈七郎有些摸不着头脑了,他愣了愣,然后苦笑道:“老师,这…” “山长交代的。” 秦先生深深地看了一眼沈毅:“山长说,考试之前你都莫要离开书院了,免得再出去惹出什么事情,安心在书院里准备县试,等县试过后,再放你休息。” 说到这里,秦先生又看了看沈毅,开口道:“你也不要怪山长,想来是陈清的事情之后,山长怕你也出事,你便跟为师一起回书院就是。” 秦先生并不知道童谣的事情是自己这个弟子所为,因此自然也不认为沈毅会惹什么事情,在他看来,陆夫子让沈毅回书院,是为了“保护”沈毅。 师长在面前,沈毅也没有什么理由,他只能无奈点头,开口道:“学生随老师一起回去就是。” ………… 转眼,就到了洪德五年的九月二十八,也是江都县县试的日子。 值得一提的是,各县县试的日期是不太一样的,只要在府试前面一两个月即可,具体时间由县尊来定。 也就是说,今天只是江都县考试,江都府其他县未必会在今天举办县试,而有些县的县试此时都已经结束了。 九月二十八凌晨,天色还全黑的时候,甘泉书院二十五个考生就已经在书院门口集合了,不过陆夫子还是没有出面,在几位先生的带领下,二十多个人浩浩荡荡的来到了县衙考房门口。 书院的人来的已经算早了,但是当沈毅等人到了考房门口的时候,考房门口已经熙熙攘攘,在火把火盆还有灯笼的照耀下,一眼看去人头攒动。 并不都是来考学的学生。 更多的是来送考的家人。 沈毅一行人跟着秦先生,用了一柱香时间才挤到了考房门口,正当沈毅抬头打量考房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七郎,七郎!” 沈毅扭头看去,人群之中,沈陵沈老三,正在奋力朝他挥手。 沈毅回头看了一眼秦先生,跟秦先生打了声招呼之后,也努力越过众人,来到了沈陵面前。 离得近了,沈毅才看到,不止是三哥沈陵到了,三嫂沈夫人也跟着到了考房门口。 沈毅对着两个人笑了笑:“三哥三嫂,你们怎么来了?” “知道你今天考县试,你嫂子给你准备了考蓝!” 沈陵把一个红色的篮子递到沈毅手上,然后伸手拍了拍沈毅的肩膀,大声道:“老七,好好考,咱们沈家这一代人,全看你了!” 沈毅接过篮子,打开看了看,发现里面是一些吃食,还有准备好的笔墨纸砚。 他接过这个篮子,对嫂子道了声谢,然后开口笑道:“太麻烦嫂子了,县试第一场就一天,我带了两个饼,饿不着的。” 县试一共五场,每场一天,其中第四场第五场一起考,也就是说一共考四天时间。 但是这四天时间并不是连在一起的,考完第一场之后,县教谕等就需要阅卷,合格的进入下一场,不合格的直接淘汰。 一般中间间隔一两天或者两三天时间,也就是说不用一直待在考房,是可以出来的。 沈夫人看了一眼沈毅,轻声道:“婶婶早早的不在了,叔父又没有在江都,自然是我这个当嫂子的照顾你。” 沈毅心里感动,对着夫妇俩深深作揖。 “兄嫂厚恩,小弟铭记于心。” “用不着你记着。” 沈老三爽朗一笑:“你好好考试就行,争取考个进士出来,将来做个大官,咱们江都沈家,也就能跟着兴旺起来了。” 沈毅还要说话,远处秦先生的声音传来。 “沈毅,沈毅,县尊要点名了,快来!” 第七十章 进身第一阶 县试,算是县衙工作当中非常重要的工作内容了,由县尊老爷亲自任主考官,进考场的时候,也是由县尊老爷来亲自点名。 这会儿天还没亮,县尊老爷便已经到了考场正堂。 很快,随着各家老师呼唤,今年县试的考生便一一告别了家人,在正堂处按照县衙礼房安排的位置站好。 站好之后,由县尊老爷开始点名。 县尊老爷叫名字,然后考生应到。 紧接着,一旁的王教谕取出名册,高声唱某廪生保,此时站在一旁作保的秀才公便会应一声,答廪生某某保。 这个过程叫做唱保。 江都是科考大县,应试的人自然不少,这会儿足有两三百人在场,等唱保的过程结束,天色已经大亮。 沈毅因为起的太早,这会儿已经有些困了,站在人堆里,时不时打个哈欠,等到太阳落下来的时候,在考房门口的吏员才点到了他的名字。 “甘泉书院沈毅。” 沈毅打了个激灵,整个人清醒了不少,连忙提着考蓝上前,由县衙礼房的吏员检查他的考蓝,以及他的“准考证”,还有验明正身。 确定是沈毅本人之后,这人才把沈毅放了进去,然后又有两个人拦住了沈毅,从上到下仔仔细细的把沈毅身上摸了一遍,甚至扒去了沈毅的外衣,确认他身上没有夹带“小抄”之后,才把他放了进去。 对于这个“搜身”的环节,沈毅虽然有些不太舒服,但是还是皱着眉头忍了。 因为他知道,这已经算是不错了。 他上辈子在山里养身体的时候,看了不少杂书,知道有些时代科考的时候,为了防止作弊,甚至要求考生“裸检”。 而现在大陈的科考只是让人搜身,已经很人性化了。 经过“搜子”搜身之后,沈毅才终于踏入了江都县的考房,他按照县衙发放的考卷,成功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位置上写了几个字。 月字第七号。 这是沈毅的“考号”,也是他必须要记住的代号,县试考完之后“发案”的时候,会公布团案,团案上写的并不是考生的名字,而是这个“考号”。 沈毅四下打量了一遍附近的环境,然后老老实实的坐了下来,因为昨天晚上没有睡好,这会儿他有些困乏,但是却没有什么睡意。 因为…这里是县试! 虽然只是县试第一场,虽然只是科举的第一步,但是这是这个时代走向人生巅峰的唯一路径,也是沈毅这辈子迈向高处的第一步! 有些心理素质不好的学子,到了这种场合,甚至会因为过度紧张而昏厥过去,即便是沈毅这种两世为人的沉稳心性,也没有心大到在这种场合睡觉的地步。 沈毅落座没多久之后,就有县衙礼房的吏员开始发放考题。 县试第一场的难度很低,一般只要文字通畅就可以通过,因此发放的考题也不是什么难题,都是摘录的经书上的句子,只要填空上去就可以了。 拿到了考题之后,沈毅只扫视了一眼,便松了口气。 都看过,都会背。 剩下的就是抄录的问题了。 沈某人并没有急着答题,而是从考蓝里拿出一块嫂子给他准备好的糕点,重重的啃上了一口。 填饱肚子,才有精力答题。 …… 就在沈毅等学子进入考场考试的时候,考场外的正堂里,县尊张简正与一个小老头面对面而坐。 这位张县尊面带笑容,开口道:“听说往年乡试,邀请师叔去做考官,师叔都不去,今年江都的一个县试师叔竟然来了,真是不容易。” 陆安世坐在张县尊对面,对着张县尊笑了笑,开口道:“闲来无事,就出来走动走动,自当年甘泉七子之后,近些年科考,每一科书院只有一两个进士了,略有些没落,这次正好过来看看,咱们江都的这些后生。” 张县尊微微一笑,没有接话,而是弯身给陆夫子倒了杯茶,开口笑道:“师叔,我上一次跟你说的事情,你考虑好了没有?” 那天沈毅等人来县衙报道的时候,张县尊兴冲冲的去了一趟书院,在书院里与陆夫子密谈了一个多时辰才告辞离开,两个人究竟说了什么,没有外人知道。 听到这句话,陆夫子微微皱眉,然后开口道:“易安上次跟我说,杨相公上书告老了,但是这些天京城里的故友给我来信,说杨相公依旧在朝辅政,不曾离开京城。” “告老不一定离京嘛。” 张县尊给自己也倒了杯茶水,笑着说道:“杨老头既然上书告老,就说明他不再攥着手里的权力不放,同时也就说明陛下亲政,已经没有任何阻碍了。” 说到这里,张简顿了顿,抬头看向陆安世,低声道:“夏天那场大朝,陛下当着百官的面骂了杨老头一顿,这件事情师叔应该知道,陛下的态度已经很鲜明了!” “陛下也不愿意受北人的气,只要陛下亲政,大陈便会一扫颓气,不会像从前杨老头主事那样,一直扮乌龟了!” 张简看着陆安世,低声道:“师叔您只要肯出事,我师至少可以保您一个六部郎中的差事,等再过两年,杨老头那一边的人统统下来,朝堂上将会空出一大批位置,到时候师叔您执掌六部,乃至于拜相都不是没有可能!” 朝堂上,现在分为两个派系。 或者说,比较明显的两个派系。 一个是宰相杨敬宗所代表的龟派,这一派的施政方略就是龟缩,尽量避免与北蛮交恶,从而维系住大陈现有的政权。 而另一派,也并不能说是鹰派,只能说是相对鹰派。 因为即便是这相对强硬的一派,也基本上很少有兴兵北伐的念头,大家心里所想的就是不能继续被北齐欺负,得找个机会跟北齐碰一碰,从而保持南北朝的“地位平等”。 很明显,甘泉书院这一派,就是相对的鹰派。 陆安世抬头看了看眼前的张简,微微叹息:“先帝当年,何尝不是此种态度?怕只怕陛下只是少年意气,一旦受到一些挫败,便会一蹶不振,到时候杨相那一边的人依旧会再起,朝堂又会恢复如今的模样。” “再说了…” 陆安世低眉道:“老夫已经无心官场了,只想安心在故乡教书育人,尽量替朝廷,替大陈培育一些人才。” 他看了看张简,叹息了一声。 “大陈想要强盛起来,首先要做到的就是戮力同心,而不是凭借陛下一人的意志,来决定一批人起一批人落。” “如果朝堂像现在这样,你方唱罢我登场,没有个长久的主心骨,不要说兴盛起来,更不要说北伐,恐怕……” “恐怕将来,能不能保住这半壁江山,都是未知之数。” 第七十一章 起起落落 朝堂弊病,非是一朝两朝的事情了。 先帝即位初年,也是现在这个模样,一心想要重振大陈,甚至想要打过淮北去,收回故都。 那个时候,先帝重用的官员统统都是朝堂中的“鹰派”,整个朝堂上下都是嗷嗷叫想要跟北齐碰一碰。 十三年前,陈军越过淮河,与北齐军在江淮之地迎面撞到,五万陈军精锐只打了一个月,便只剩下两万多残兵败将逃回淮南。 而北齐军,只战损了一万多人。 十一年前,先帝再一次兴兵北伐,又在彭城一带惨败,积攒了两年的家底被直接清空,这一次先帝恼火至极,直接夷了统兵主帅三族,数百人被连累,死在了这场大案之中。 至此,建康京城再无一人敢领兵讨战,先帝也渐渐熄了北伐的念头,朝堂上的“鹰派”也渐渐没落,以杨敬宗为首的龟派重新在朝堂上崛起,到先帝去世的时候,更是任命杨敬宗为首辅,辅佐年幼的小皇帝。 到现在一转眼五年多时间过去,杨相公一系在朝堂的势力已经到了极为庞大的地步,不过小皇帝即将亲政,再加上前段时间大朝上,皇帝与杨相公之间发生了直接冲突,这就给了朝野一个很明显的信息。 当今天子,并不是“龟派”。 也就意味着,蛰伏了七八年的强硬派,要重新崛起了。 户部的赵昌平,以及赵昌平的学生张简,约莫还连带着整个甘泉书院一系,差不多都是强硬派,张县尊之所以这么兴奋,就是因为他觉得自己这个派系要重新登台了。 不过现在,被陆夫子当头泼了盆冷水,张县尊原本兴奋的心情稍稍冷静下来一些,他坐在陆安世对面,看了看眼前的陆夫子,然后也跟着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我朝武力孱弱,这是不得不认的事实,但是斯文在我,正统在我,如师叔所说,再这样下去大陈迟早要落入蛮夷之手,既然争亦死,不争亦死,不如奋力争一争。” “斯文”与“正统”,是陈国仅剩的两块招牌了。 不过六十年时间过去,这仅剩的两块招牌也岌岌可危,北齐已经不止一次派出学子来到建康,与南陈学子论学,在以前,北齐学子的学问自然远不如南方,但是近些年,已经可以平分秋色了。 至于正统…… 大陈太祖传下来的传国大宝,都在世宗南渡的时候丢失不见,北人已经不止一次的提起此事,甚至公然宣称说南陈是伪朝,北齐才是正统! “争亦死,不争亦死…” 陆夫子长叹了一口气,开口道:“但愿朝野上下,都作如是想。” “不然,即便我们想去争,想去拼,也会有人在背后,替北齐去拉扯,近些年…” 陆夫子冷哼一声:“建康城里,替齐人说话的人越来越多,不是还有人想要把建康定为国都,弃了北边的燕都?” 张县尊低头喝了口茶水,闷声道:“不思旧都者,皆可杀!” 听到张简这句话,陆夫子没有接话,而是默默的看了一眼眼前的张县尊,心里暗自叹息。 他今年已经接近五十岁了。 他出生的时候,大陈就已经失却故都了,更何况眼前这个才二十多岁的张县尊? ……………… 今年的县试进行的很顺利。 第一场是考帖经,沈毅无惊无险的通过,然后第二场是四书文,沈毅两三年前就可以通读四书五经,其中章句可以倒背如流,自然也不会有问题。 第三场试帖诗,也没有什么问题,县试也不会要求你写出什么千古绝句,一般只要文词通顺,格律工整就可以通过,沈毅的诗才虽然不如陈清,但是写一首工整的诗不是什么大事。 如果他愿意,他甚至可以写一首乃至于好几首千古绝句出来,直接少年成名,成为大陈的当代诗仙。 不过没什么必要。 真要人前显圣的话,也要去京城显圣,在江都县试考场里,老老实实答卷就是。 县试每一场是一天,考完之后空两天考第二场,因此等到县试第四场的时候,已经是洪德五年的十月初七了。 第四场第五场合在一起,因此这一天就是县试的最后一天了。 月字第七号考房里,沈毅拿到了县试最后一场的考题。 题目是“见义勇为”。 见义不为,无勇也。 语出论语。 这还算是个常规题目,而且因为语出四书,都是先生们反复讲过的内容,并不算难,只要能坐在这里的,都能就着这个题目,写出一篇像模像样的策论。 不过具体怎么写,写的出不出彩,就要看考生个人了。 沈毅这几个月时间,几乎都窝在书院里,除了偶尔出去指点一下许复等人,其他时间都在书院里,基本上三天一篇策论。 见义勇为这个题目,沈毅虽然没有写过,但是在策论集上看过类似的,因此自己弄出一篇出来并不难。 他坐在自己的桌子上,略一琢磨,便开始下笔。 大约用了半个时辰时间,一篇六百字左右的策论便被他写了出来,当然,此时还是写在稿纸上,并没有写在试卷上,需要检查有没有犯圣讳,庙讳等等一系列忌讳,还要检查有没有错别字,确定无误之后,才会誊录在正式的试卷上。 沈毅写完策论之后,时间还在上午,他把稿纸放好,吃了点东西,趴在桌子上睡了一觉,养足了精神,等到下午之后,才起来伸了个懒腰,将策论誊录在了试卷上。 大陈的县试是不能提钱交卷的,要等到衙役敲锣之后,一个一个考号收卷,不过衙役一共会敲锣三轮,一直到第三轮的时候,才是必须要交卷的时候。 日落时分,第一轮锣响。 沈毅把试卷交给路过的衙役,然后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转头提着考篮,大踏步走出考房。 考房门口,已经差不多站满了人,有些人考生的家人,师长,还有一些摆摊卖吃食的摊贩,更过分的是足足有七八个算命先生在考房门口摆摊算命。 算什么命?自然是算能不能中试! 沈毅是第一批走出考房的,跟他一起交卷走出来的并不是特别多,只有十来个人,这十来个人里有的人胸有成竹,有的人则是破罐子破摔了。 沈毅刚刚走出考房,就看到自家三哥沈陵,大踏步走了过来,上前便拉着沈毅的衣袖,笑着说道:“可算是出来了,你嫂子已经在家里准备好了吃食,我把小弟也从书院里叫回来了,今天咱们兄弟几个好好吃上一顿!” 沈毅看向沈陵,笑了笑:“三兄不问我考得怎么样?” “考都考完了,问他作甚?” 沈老三爽朗一笑,开口道:“为兄只等着发案的时候,再请老七你好好吃一顿就是!” 第七十二章 见义勇为 考了近十天的县试,虽然中间间隔时间都可以休息,但是神经一直紧绷,现在骤然放松下来,沈毅还是觉得有些疲惫的。 当天晚上,他在三哥沈陵家里好好吃了一顿,又喝了点酒,连家也没有回去,就在沈老三家的客房里呼呼大睡,一直到第二天中午,沈毅才从床上爬起来。 这一觉睡了六个时辰以上,睡得浑身舒泰,沈毅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然后就看到三嫂的丫鬟端了一盆热水过来,放在了自己面前。 “七公子,您洗漱。” 这个丫鬟是沈夫人娘家跟来的,目前也是沈陵家唯二的两个仆人之一,这些年沈毅与沈恒兄弟常常在三哥家吃饭,与她自然也很熟悉,当即笑着点头到:“有劳巧儿姐姐了。” 听到沈毅这个称呼,这个叫做巧儿的丫鬟愣了愣,然后微微脸红,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头道:“七公子怎么突然这样称呼我了?” 从前那个沈毅,虽然有些老实,但是因为在这个世界土生土长,他的内心是有明确的尊卑之别的,因此虽然巧儿姑娘经常照顾他们兄弟,但是沈毅并不称呼她为姐姐,只是跟着嫂子一起,巧儿巧儿的叫着。 新的沈毅到来之后,沈毅大多数时间都在书院,也不怎么回来了,因此这是沈毅第一次换称呼。 对于巧儿的反应,沈毅倒不以为然,他一边洗脸,一边对着巧儿笑着说道:“这么些年,巧儿姐姐没少照顾我们兄弟俩,称呼一声姐姐应当应分的,哪天姐姐给三哥纳进了门,我还要叫一声小嫂子呢。” 巧儿是沈毅三嫂的通房丫鬟,是跟着自家小姐一起嫁过来的,本来如果沈家这里有合适的仆人,也可以许配姻亲,但是沈家并不是如何有钱,家里就只有一个老仆,年纪明显配不上。 巧儿在沈家也已经好几年了,沈毅也不止一次看到她跟沈陵亲热,早已经有了夫妻之实。 纳妾,估计是早晚的事情。 听到沈毅这句话,巧儿姑娘脸色瞬间通红,她瞪了一眼沈毅,扭头就走。 “七公子,你…你胡说什么…” 看着巧儿姑娘狼狈而逃,沈七郎面带笑容,笑着说道:“巧儿姐姐,三哥三嫂呢?” 巧儿脚步停在了门口,应了沈毅一声。 “少爷跟夫人出门去了,说七公子如果醒了,就让奴婢做些饭给你吃…” 她回头看了一眼,继续说道:“小公子也一大早起床,回书院读书去了。” “七公子要吃饭么?” 沈七郎微笑摇头:“还是算了,我出去也有点事。” 巧儿姑娘脸色还是有些红,她低着头迈着小碎步跑远了。 沈毅看着这姑娘跑远的背影,小声嘀咕了一句:“这么脸皮还这么薄…” 洗漱完之后,沈毅换了一身新衣裳,迈步走出了沈宅。 因为刚考完县试,距离县试发案少说半个月,慢则一个月,这段时间里,沈毅终于可以给自己放个假,可以做一些自己的事情了。 他先是在大街上找了家路边摊吃了饭,然后随便买了点糕点,在城里转悠了两圈,来到了他给几个小朋友租住的小院子里。 这几个小家伙刚开始摆摊干生意的时候,热情高涨,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都出摊,恨不能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在卖东西,但是现在几个月时间下来,六个小家伙也渐渐习以为常了,就只出傍晚的摊,白天的时候都在家里备货或者休息。 沈毅敲了敲门之后,很快一个小姑娘过来,给他打开了房门,小姑娘看了一眼沈毅,神情有些高兴。 “沈哥哥!” 这个小姑娘,是六个小家伙当中最小的,看起来只有十岁出头,流浪街头不知道姓名,几个小家伙就叫她小妹。 小姑娘流浪街头差点饿死,后来碰到了少年许复,还有几个同伴,才勉强活了下来,从那之后她就跟着许复一起姓许,现在也有了个名字,叫做许小妹。 许小妹原本衣衫褴褛,脸上也都是黑灰,瘦到了可怕的地步,现在他们的日子好过了一些,经过几个月调养,小妹的沈毅不再那么骨瘦如柴,洗干净之后,看起来虽然不是那么俊俏,但是最少也有个小姑娘的样子了。 沈毅上前,摸了摸小丫头的脑袋,笑着说道:“你许哥哥在不在?” “在的。” 许小妹拉着沈毅的衣角,开口道:“我哥前天才从外面回来,听说沈哥哥在考试,便没有去打扰你。” 说着,她微微低头,开口道:“还有,我哥他…受了点伤。” 沈毅微微皱眉,开口道:“带我去见他。” 许小妹这才点头,一路把沈毅领进了院子里,另外几个小家伙见到沈毅,都纷纷开口,称呼“公子”。 很快,沈毅就在里屋的床榻上,见到了躺在床上的许复,沈毅上前两步,找了个板凳,坐在了床边,他看了一眼许复,问道:“怎么了?伤哪里了?” “胳膊。” 许复对着沈毅微微低头,然后开口道:“公子,我按照你的吩咐,这段时间带着那些药包,走访了十几个村子,有些村子里的确有孩童或者妇孺发热,我便将那些药包一一分给了他们。” 沈毅点了点头,问道:“有效果么?” “我发了药之后就留在那里看一天,多半是有效的,有些是当天退烧,有些第二天退烧…” 说到这里,许复苦笑道:“但是也有没效果的,前两天我去乡下的一个村子发药,那人的孩子高烧不退,吃了公子开的药之后依然不奏效,孩子没扛住,第二天就没了。” “我第二天再去看那个孩子的情况,就…” 听到这句话,沈毅微微摇头。 他开的药,只能治一般的发热,如果是其他原因引发的高烧不退,这个药的确没办法,而且这个时代医疗条件极差,小孩子夭折的比比皆是,可能一场高烧人就没了。 想到这里,沈毅看了一眼许复的胳膊,问道:“那家人打的?” 许复点头:“看到我之后,追着我便打…非说是吃我药吃死的…” 他看向沈毅,苦笑一声:“如果不是赔了十两银子,公子现在未必见得到我了。” 听到许复这番话,沈毅坐在他旁边默默无语。 的确,成药在这个时代,未必就能为人接受,这个时代的人也不会相信这个药无毒无害,不是信得过的大夫开的方子,一旦吃出了问题,他们当然会把责任怪在这药的头上。 人性如此,即便这药是的也不成。 “这事怪我,没有考虑清楚。” 沈七郎微微低眉,开口道:“稍候我找个大夫来给你看看,这段时间你安心养伤,其他的事情你先不要管了。” 第七十三章 人性如此 如果是方圆几百里出名的名医用错药治死了人,这些小民百姓多半是不敢硬着头皮去闹的,而且以他们的经济实力甚至没有能力见到这些名医。 但是如果是的汤药吃起了自家孩子,这些人当然要闹,而且是大闹特闹,反正这个时代又没有什么权威机构鉴定,谁也不能说你这个药里就没有读。 你是“成方”“成药”,也就意味着没有大夫会为这个方子,为这个药负责,吃死了人,自然就会找到你的头上。 人性如此,没有什么好说的。 沈毅先前,没有考虑到这一点。 不过这件事情不急。 卖成药,首先要竖起来的就是口碑,口碑竖立的过程,不是三两天能够做起来的,也不是许复拿着几十包药跑几个村子就能干成的。 况且,将来沈毅的成药铺子即便开了起来,赚了钱了,也会惹人红眼,到时候人家找个病死鬼,非要说吃了你的药死的,你也没有什么办法。 不过这并不奇怪,创立一个前所未有的行业,自然要面临一些前所未有的难处,如果没有这些难处,这个行当也轮不到他沈毅来开创。 慰问过许复之后,沈毅又问了许复一些问题,然后缓缓说道:“这段时间你就安心在家里养伤,出摊的事情交给他们几个去办,不用你来操心,等……” “等过了年。” 沈毅低声道:“等过了年,我应该是要去一趟建康的,到时候你如果伤势大好了,便陪我去一趟建康如何?” 建康,也就是陈国现在的都城。 作为一国都城,自然是要比江都繁华兴盛的,更重要的是,都城里面有一些在行业里被大部分人承认的“权威”以及“专家”。 比如说…太医。 沈毅只要找几个太医,甚至于一个太医,来给他这个方子站台,那么这方成药的效用,也就不会有人怀疑了。 刚好,沈毅过段时间,大概率要去京城一趟。 童生试一共三场,现在他只考了第一场县试,等到了府试,就要去考院试了。 地方上的院试,由各省的学政负责,也不一定非要到省城考,学政会在驻地考试就近的府县,至于其他离省城较远的州府,学政会分批分次案临考场主持考试。 而江都府在京畿,也就是隶属于建康府管辖。 当然了,现在的建康府实际上已经是大陈的“京兆府”了,只是朝廷上下脸皮薄,至今没有承认而已。 因为隶属“京兆府”,再加上距离京兆府又近,学政的驻地自然就在建康,因此江都学子不管是考院试还是考乡试,乃至于之后的会是试,殿试,都是在建康都城考。 沈毅现在县试已毕,他不太可能倒在县试,不出意外的话,过府试也不会是太大的问题,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到明年春天,也就是洪德六年的二月,他就要去京城考院试了。 到了京城之后,如果院试顺利,得了秀才功名,那么他大概率会继续留在京城,准备明年下半年的乡试,去直接考举人。 至于进士…… 老实说,现在的沈毅只有中秀才的把握,能不能中举人都非常没底,他也没有去想着考进士的事情,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许复没有犹豫,立刻对着沈毅低头道:“公子于我们有大恩,公子让我们去那里,我们便去哪里!” “不必天天把恩德挂在嘴上。” 沈毅对着许复笑了笑,开口道:“咱们现在是合作关系,你如果不想去,也可以不去,至于其他几人,也可以选择去不去。” 说到这里,沈毅顿了顿,继续说道:“去建康不一定会待在建康,在建康办完事,你们还是要回来的,咱们这门生意,尽量从江都开始。” 许复点头。 “都听公子吩咐。” 见他这副少年老成,而且恭谨异常的模样,沈毅微微摇头,从他床边站了起来,开口道:“不打扰你休息了,要是有什么事情,就让小五去书院寻我。” 许复默默点头。 沈毅起身,迈步走出了许复的房门,到了院子里的时候,他又跟另外几个小家伙交代了几句安全问题。 之所以要交代这个,是因为即便是江都这种大城,治安也不是太好,这些小家伙在做乞儿的时候,有时候都会被城里的青皮欺负,时不时还会被打一顿,现在突然住上了还算不错的房子,又挣了不少钱,自然可能会被一些有心人盯上。 交代完几个小家伙之后,沈毅才离开了这个小院子,他刚走出院子,离开胡同口,两个汉子便悄摸摸的跟在了他的身后,片刻之后,其中一个汉子加快脚步,两个人一前一后,把沈毅拦在了中间。 前面的汉子看了看沈毅,问道:“沈七公子?” 沈毅抬头打量了些人一眼,微微皱眉。 这种情况下,否认多半是无用的,他看了些人一眼,点头道:“我是沈毅。” 这个汉子对着沈毅笑了笑,开口道:“我家公子请你去喝茶。” “你家公子?” 沈毅皱了皱眉头,开口道:“我没有兴趣,他如果想找我喝茶,可以来甘泉书院找我。” 这个汉子呵呵一笑,开口道:“我家公子说,务必请到沈七公子,请公子不要让小人难做。” 沈毅看了看身前,又看了看身后,两个大汉,身材都比他壮硕。 陈清的例子,殷鉴不远。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带路罢。” 这汉子咧嘴一笑,开口道:“多谢公子深明大义。” 很快,在两个汉子的带领下,沈毅被领到了两条街以外的一处茶楼里,他被带到了茶楼二楼,打开了二楼雅间房门之后,一个白衣公子,正端坐其中,姿态潇洒,面带微笑。 沈毅两只手拢在身前,淡淡的看了这个白衣公子一眼,然后哑然失笑:“我还以为是哪家公子这么大阵仗,原来是范师兄。” 沈七郎面色平静,迈步走了进去,坐在了范东成对面,淡淡的看了眼前的范东成一眼,问道:“怎么,范师兄也要像打死陈清师弟那样,聚众殴杀沈某么?” “怎么会?” 范东成笑容和煦,开口道:“今日请单纯是请沈师弟来这里喝茶,顺便叙叙旧,消解先前的误会。” “喝茶就不必了。” 沈毅瞥了范东成一眼。 “我怕茶里有毒。” “范师兄有什么话,不妨开门见山就是。” “那好。” 范东成脸上的笑意收敛,他看向沈毅,淡淡的说道:“我要你从现在开始,永远不得再见陆师妹,并且明日就去书院退学,此生都不得再入甘泉书院。” 沈毅先是一愣,然后被气笑了。 “凭什么?” 范东成从袖子里取出一张卷起来的纸筒,脸上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因为本公子有你县试作弊的证据。” “胡说!我不可能作…” 沈毅这句话只说了七个字,便戛然而止。 他看向范东成手里的纸筒,大皱眉头。 一个名词在他的脑海里闪过。 五童子互结! 第七十四章 你县试作弊! 此时,沈毅头皮麻发! 不止是因为范东成这会儿对他用处的手段,更是因为范东成此时的疯狂! 这会儿,他甚至有一种感觉! 这人疯了,已经疯魔了! 科考在乡试以前,都是五人互结,也就是说五个人为一组,这一组里只要有一个人作弊,另外四个人也要跟着连坐,直接取消考试资格! 这个制度,是为了让考生们互相监督,防止有人在这种国家大典之中作弊! 更要命的是,不止是这五个考生被取消资格,给五人作保的廪生,也要被革除秀才功名,甚至还要抓起来治罪! 虽然一个廪生可以给不少人作保,但是沈毅这一组五个人,给他们作保的也有四个廪生,其中还包括在甘泉书院教书的秦先生,沈毅的亲老师秦先生! 一旦这五个人里有一个人被查出作弊,那么不止是沈毅的科考之途受挫,就连他的老师秦先生也会受到牵连,甚至有可能会被打板子! 现在,县试已经结束了,既然没有被当场抓住作弊,本来是没有什么事情的,除非有人拿着证据去举报… 很显然,范东成就是这个意思。 得罪几个考生和秀才,对于旁人来说可能是个事情,但是对于范家来说,就不是什么事了。 沈毅默默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看了一眼范东成。 老实说,范东成的这招,对于寻常读书人来说,可能是致命打击,但是对于沈毅来说,只能说是比较歹毒。 首先,即便跟他互结的人当中有人作弊,其他四个人即便连坐,也就是剥夺近两年县试的资格而已…再加上,县试这东西,纯粹是看知县老爷的意志,作弊怎么判,也是县尊老爷的事情。 现在江都的张县尊,可是称呼过他师弟的,由张县尊来判,大概率也就是剥夺这一届县试的资格而已,无非就是耽误沈毅一两年时间。 再说了,如果他沈某人被终生禁考了,恐怕不是他沈某人的损失,而是大陈王朝的损失,当年某位姓黄的读书人科考不顺…… 想到这里,沈毅微微皱着眉头,看向眼前的范东成,他深呼吸了一口气之后,低眉道:“范公子,我原先只当你是个有些混账的纨绔,如今看来,你不止混账,身上更是带了六七分歹毒,你也是甘泉书院的学子,做出这种事情,于你有什么好处?” “本公子就是看不得你这个得意的嘴脸。” 范东成脸色阴沉了下来,他冷冷的看向沈毅,冷笑道:“别以为你在书院里做了什么,本公子不知道,你偷偷把陆师妹带出书院,到城里游玩了是不是?” “凭你这种家世,也配觊觎陆师妹!” 范东成微微抬头,面露不屑:“你现在靠近陆师妹的唯一途径,无非就是科场而已,本公子现在就可以堵死你这条路!” “你这一次被消了县试资格,县衙礼房就会记下来,将来江都的知县可能会换人,我范家却是永远在江都,到时候你参加一届县试,我便派人去县衙举发你一次,看一看将来的江都县衙,愿不愿意与我范家作对!” “再看一看…” 范公子神色冷冽:“你沈七若是连个童生的资格都没有,陆师妹还会不会对你青眼相加!” 沈毅面色平静,开口道:“陆师妹将来不管花落谁家,恐怕都跟范公子你没有什么关系了。” “呵。” “那又如何?” 范东成站了起来,看向沈毅:“本公子就是看不得你沈七得意。” 他眯了眯眼睛,开口道:“你看着罢,用不了几年,钱通就会重新回到江都,马俊也会从岭南回来,到时候我们四个还是我们四个,你沈七还是当日那个躺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沈七。” “到时候,只要本公子愿意…” “你随时可能是下一个陈清!” 听到这里,沈毅微微摇头,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抬头看向范东成,突然笑了笑。 “本来我还在想,范师兄你好多天不曾出来,到底在憋什么坏,原本以为可能会是个厉害的手段,不曾想这样低劣幼稚。” 沈毅默默转身,走到了房间门口。 “你若是觉得好玩,便去举发就是,我沈某人就在江都看着,看着范家能允许你作多久。” “看看范家,是不是你范师兄在当家做主。” “看看范家…是不是能在江都一手遮天。” 说完这句话,沈毅拂袖而去。 范东成站在原地,脸上原本带着的疯狂笑意,一点一点消失不见。 “敬酒不吃…” 他狠狠拍了拍桌子,然后把手里的纸筒,丢给了一旁的下人,冷声道:“找个人,带着这东西,去江都县衙礼房,举发严明礼县试作弊!” 下人抬头看了看范东成,突然小声说了一句:“公子,这件事…” “是不是跟老爷打个招呼?” “叫你去你就去!” 范东成气的咬牙切齿。 “我说话不管用了是不是?!” 下人连忙低头,带着这张纸筒走远了。 这张纸筒里,详细记录了甘泉书院学子严明礼作弊的经过,严明礼学问并不够县试的水平,这一次之所以参与县试,是甘泉书院因为要凑够五组二十五人,才同意他参与县试。 为了县试通过,严明礼疏通关系,在县试的前一天,从县衙吏员那里拿到了考题,并且找人代笔,在一夜时间里强行记了下来。 老实说,这张纸筒上记的东西并不致命。 致命在,严明礼找人买题代笔这件事,是有人教他的。 而给他代笔之人的名字,范东成也都一一记在了纸上,甚至他手里还有代笔的原件,只要比对笔迹,官府立刻就可以查出严明礼作弊的事实。 而范东成之所以手里有这么多证据,自然是因为看似精明,其实错漏百出的作弊案,是他一手遥控的。 目的嘛,一方面是想逞能,另一方面是想借此威胁沈毅,他想看到沈毅跪在他面前苦苦哀求的模样。 这对于今年才二十岁的范东成来说,可太酷了。 ………… 甘泉书院里,沈毅站在陆夫子面前,把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 整个过程,陆夫子一直保持面无表情。 等到沈毅说完之后,陆夫子才眯了眯眼睛,然后抬头看了一眼沈毅,缓缓开口:“这件事情,老夫知道了,你安心在书院温书,没你的事了…” 沈毅笑了笑,开口问道:“先生,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没有。” 陆夫子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岿然不动。 “一个范家而已…” 小老头声音平静:“我陆某人一个人,可能不是范侍郎的对手,但是范家想要抹黑书院……” 第七十五章 又蠢又酷的局 范东成这个污人的法门,实际上是没有什么逻辑错误的,因为严明礼的确作了弊,严明礼也的确与沈毅互结了。 科举舞弊,在这个时代是非常严重的大事。 如果是乡试那种更高级别的科举考试,碰到舞弊案是要革除功名,永不录取的! 好在沈毅等人还没有功名,连县衙的学册也没有进,自然没有革除功名这个说法,而且县试这东西,影响力只在局限于县里,完全由县尊老爷来决定,所以这件事就没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范东成派的人很快到了县衙礼房,并且把手里的一系列证据,交给了县衙礼房的王教谕,王教谕拿到了这份证据至于,先是上下看了一遍,然后立刻就大皱眉头。 他是县教谕,主管一整个县的教化,而对于这个时代来说,所谓教化,其实就是每年科考出成绩的人有多少。 除了科考成绩之外,更重要的是要“民风淳朴”。 而纯朴的民风,自然是不能有作弊这种事情的。 严明礼作弊的事情一旦坐实了,他这个教谕第一个就要被“学官”系统的上官责罚。 不过既然有人递交了证据,王教谕自然也不能坐视不理,他拿到这些证据之后,第一时间就敲响了县尊老爷书房的房门,然后把这些证据,递到了张县尊的桌案上。 张简这会儿因为无聊,正在翻看一些杂书,拿到了王教谕递上来的东西之后,这位年轻的县尊老爷先是皱了皱眉,问道:“这个严明礼是…” 王教谕抬头,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自家县尊,开口道:“回县尊,严明礼是甘泉书院学子…” 听到这句话,张简眉头皱的更深了。 不过片刻时间,他在心里已经有了决断。 “这件事情,要先捂住,县衙里不能有第三个人知道。” 王教谕在其中也是要担干系的,自然不会愿意这件事情闹大,他点了点头,开口道:“属下…一切听从县尊吩咐。” “那个举发的人…还在县衙么?” “在的。” 王教谕微微低头,开口道:“属下…也知道这件事不小,就让人看住了那人,没有让他离开。” “做得好。” 张县尊深呼吸了一口气,从自己的椅子上站了起来,他看了一眼王教谕,缓缓说道:“我给你讲个衙差,看死了这个人,不要让他走了,另外……” “这人背后多半有人指使,稍候我给你写个条子,把典吏叫到县衙来归你调派,今天如果再有人来县衙里闹,一律看起来,不许出去,尽量…” “尽量不要把事情闹到府衙去。” 张简张县尊,是无可争议的甘泉书院一系,但是头上的那位陈府尊,却是杨相国一系,未必就会站在书院这一边,因此现在张简要尽可能把事情的影响力压低,尽量控制在县衙能处理的范围之内。 王教谕毕竟在江都也干了好些年,他在“学官”系统,比谁都清楚甘泉书院在江都是个什么样的存在,这会儿看到知县老爷的反应,他若有所思,开口道:“县尊您要出门?” “嗯。” 张简站了起来,开口道:“我要出去一趟,县衙这里暂时交给你,按照我的吩咐来,不管是谁来说这件事,一律扣在县衙。” 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王教谕,缓缓说道:“当然了,如果有人想把事情往府衙那里捅,本官也没有办法,人各有志。” 现在县衙里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张简这番话显然不是说给县衙其他人听的,就是说给眼前这位王教谕听的。 王教谕连忙摇头,开口道:“县尊放心,下官吃的是县衙的饭,不会这山望着那山高,一切听从县尊吩咐…” “嗯。” 张简起身,背负双手离开了自己的书房,然后走到外面,沉声道:“备车,去甘泉书院。” 甘泉书院就在城外,距离县衙也不是很远,张县尊的马车只用了半个时辰左右,就来到了书院门口,他是江都县的县尊,自然很容易的就进了书院,没过多久,就来到了陆夫子的书房里,与自家师叔见到了面。 这会儿,沈毅刚刚离开不久,陆夫子正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奋笔疾书,似乎在写信。 张简微微垂手,低头道:“师叔。” 陆夫子停笔,抬头看了一眼张简,然后缓缓说道:“有人到县衙举发,说我书院的学子舞弊,是不是?” “是。” 张县尊长出了一口气。 “事情已经被学生按下来了,暂时不会闹得太大,怕只怕府衙那边的人会知情,陈府尊未必会跟咱们一条心。” “陈裕…” 陆夫子微微低眉:“他老师都低头了,他也不敢得罪太多人,这件事情就算他知道了,多半也会装作不知道。” 张简有些好奇的看了一眼陆安世,开口道:“师叔,我刚收到消息,立刻就到书院来见您了,这事…您是怎么知道的?” “是那个叫做严明礼的学生,来跟您把实话都说了?” 陆夫子放下毛笔,抬头看了看张简,微微摇头。 “这件事情并不复杂,说到底是某些人在江都专横惯了,没有人治他们,便越发目中无人,越发肆无忌惮。” 说到这里,陆安世目光之中,也带了一些愤怒,他深呼吸了一口气,低头写完书信,然后吹干墨迹,把信递在了张简手里,开口道:“这是给昌平兄的书信,你用官驿寄到建康去,尽快送到昌平兄手里。” 赵昌平是张简的老师,这封信由他送去没有什么不妥,不过这位县尊老爷还是没有弄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他看向陆夫子,问道:“陆师叔,我还是没有弄明白。” “范家有一个后生,早年托关系,进了书院读书…” 说到这里,陆安世眯了眯眼睛,继续说道:“他仗着有一个在建康做侍郎的叔叔,在江都骄横跋扈,撇开这一次的事情不谈,上一次我书院的学子陈清被人殴杀,也跟他脱不开干系!” “他叔叔虽然不是我们书院出身,但是看在同为江都的份上,上一次便各让一步,没有撕破脸,这一次这个纨绔子,居然想在我们书院脸上抹黑!” 听陆安世说完这件事的因果,张县尊脸上的表情也变了变,他看向陆夫子,缓缓说道:“这么说,这不是一桩舞弊案,而是背后有人操纵…” 他声音低沉:“师叔放心,学生这就回县衙,把这件事情查的水落石出!” “能不查便不查。” 陆夫子微微摇头,他看向张简,低声道:“不管怎么说,严明礼舞弊是不争的事实,这件事查下去,会有伤书院名声,这件事先压一压,就让…” 陆安世缓缓开口。 “就让你师,去与范侍郎分说。” 第七十六章 把事情捂住 江都距离建康,只有一百八九十里,不要说是骑马,如果一大早出发的话,坐马车一天时间也就到了。 官驿送信的速度自然不慢,这信下午的时候还在江都,到了夜间时分就已经送到了建康京城,送到了户部侍郎赵昌平的府上。 此时是洪德五年的十月初,虽然距离年尾还有一段时间,但是身为户部侍郎,赵昌平已经在着手统计上半年的开支,以及秋收的项目,这会儿他的书案上堆着的都是手下官吏送上来的总账,赵侍郎正在认真的一一翻看。 这位户部侍郎姓赵,名叫赵治,字昌平,润州府人,少年时期便到江都甘泉书院求学,与陆安世陆夫子既是同窗的好友,也是同年的进士。 陆夫子当年科考中进士,是二甲第二十五名,而这位赵侍郎却是一甲第二名进士,正儿八经的榜眼。 陆夫子在京城做了几年官,后来夫人过世,再加上朝廷被“龟派”掌控,便有些心灰意冷,干脆辞了官回江都治学去了,而赵侍郎却一直留在京城,在官场上兢兢业业,再加上业务能力足够,一路青云直上,坐到了如今户部侍郎的位置上。 户部,可是掌管着朝廷钱库的,在六部之中的地位虽然不是特别高,但是权力却极重,即便是在这建康京城里,赵侍郎也已经算得上是一号人物了。 如果说陆夫子是江都甘泉书院的院长,那么这位赵侍郎就可以说是京城“甘泉派”的主心骨,现在皇帝已经开始慢慢亲政,杨敬宗杨相可能会渐渐远离权力中心,在建康坊间的传闻之中,这位赵侍郎很有可能就是将来的宰相之一。 就在赵侍郎处理公务的时候,他书房的房门被人敲响,一个老仆站在书房门口,恭敬低头:“老爷,有您的信。” 赵侍郎下意识皱眉。 “不是说了么,不要打扰我办公。” 老仆再一次低头道:“老爷,是江都那边的信,连夜送到府上的。” 书房里,赵侍郎深呼吸了一口气,将一枚书签夹在了面前的账册上,然后合上账册,然后把身子靠向椅子的后靠背,闭上眼睛,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 “送进来罢。” 老仆连忙低头,小心翼翼的推门进来,然后来到了赵侍郎面前,两只手把信递到了赵侍郎面前:“老爷,信。” “好像是张少爷送来的,但是却不是张少爷写封信。” 张简作为赵昌平的学生,从前在建康的时候,常常登门来拜访自己的老师,因此赵家上下的人都是认得张简的。 赵侍郎没有说话,睁开眼睛之后,把信拿了过来,看到了信封上“昌平兄”几个字之后,便认出了是陆安世的字迹。 比较奇怪的是,陆安世并没有在信封上署名。 他皱了皱眉头,先是坐直了身子,然后看向自家的仆人,开口道:“好了,你出去罢。” 老仆恭敬低头,转身下去了。 赵侍郎这才拆开这封信。 信的内容不短,足有三四页纸。 赵侍郎毕竟是榜眼出身,小时候也是出了名的神童,不说一目十行,一目三四行肯定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他很快把整封信粗略的看了一遍,然后又拿过第一张信纸,从头到尾认真的看了一遍,紧接着他默默把一旁的油灯拿到身前,将这几张信纸连带着信封一一点燃,烧成了灰烬。 涉及科考,哪怕仅仅是县试,也是朝堂上最严肃的事情之一,即便他这个侍郎也不能留下可能会被人拿捏的把柄。 这也是陆安世没有署名的原因之一。 烧完这封信之后,赵侍郎看了看眼前火盆里的这一堆灰烬,皱眉道:“范俢在朝堂里也算是一号人物,以聪慧果决着称,怎么后辈里竟然会有这种不成器的人物?” 嘀咕完这一句话,赵侍郎走到窗前,看了看窗外已经快要爬到中天的明月,犹豫了一番之后,还是对着门外叫了一声:“老郑。” 老仆很快推门走了进来,毕恭毕敬。 “老爷。” “备车,去一趟刑部范侍郎家。” 说到这里,赵昌平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问道:“范侍郎家住在哪里来着,城北还是城东?” 老郑微微低头,开口道:“老爷,范侍郎家在城东,先前范侍郎家里的公子定亲,您让老奴去送过东西。” “嗯。” 赵侍郎伸了个懒腰,开口道:“那就去一趟,就当是深夜访友了。” 老郑低头:“是。” 这会儿虽然还不是半夜,但是已经临近半夜了,大街上已经宵禁,偶尔还有巡街的坊丁,会抓捕街上的可疑人员。 不过赵侍郎的车驾很显然不在这些坊丁的巡查范围之内,赵侍郎的马车一路畅通无阻的来到了东城范侍郎范府的大门口,马车停在范家门口之后,仆人老郑便上去敲门,然后与范家的门房通了名号。 同为侍郎,赵昌平这个户部侍郎肯定是要比范俢的刑部侍郎稍稍高一些的,因此老郑通名之后没多久,范府的侧门打开,衣裳有些不太整齐的范侍郎,脚上还穿着木屐,便迈步出来相迎。 很显然,这位范侍郎多半是从床上爬起来的。 不过从床上爬起来,他也有大把时间打理好自己的形容,之所以这样狼狈匆忙走出来,也是为了向赵昌平示好。 “大半夜的,什么风把赵兄吹来了?” 范侍郎满脸笑容,迎向了站在自家门口不远处的赵昌平。 赵侍郎脸上也带着笑容,他上下打量了一眼范侍郎,微笑道:“范兄这是已经睡了?听说范兄前不久刚纳了房妾室,想来赵某深夜叨扰,把范兄从温柔乡里惊醒了?” “惭愧惭愧。” 范侍郎呵呵一笑:“年纪大了,便没有从前那么能熬了,到了时辰,就困得睁不开眼了。” “羡慕范兄,差事清闲啊。” 赵昌平微笑道:“不像我这个差事,不要说年底年初了,到了后半年开始就忙得不行,我倒也想早睡,可是差事扛在肩上,眼睛闭不上啊。” 范侍郎一边侧过身子请赵昌平进府,一边笑道:“我们刑部差事少一些,说明圣天子在位,诸位宰相辅佐得力,四海升平,因此才没有多少案子可办。” 两位朝廷的侍郎老爷说说笑笑间,进了范家的大门。 这会儿,范家人已经开始准备酒菜,范侍郎领着赵昌平一路到了后院,两位侍郎在一张矮桌两边对坐。 范侍郎端起酒杯,敬了赵昌平一杯,开口笑道:“不知赵兄深夜光临寒舍,有什么事情指教小弟?” “指教不敢当。” 赵侍郎端起酒杯,跟范侍郎碰了碰,笑着说道:“就是今夜,赵某收到了江都那边的消息,说范家的公子,想要把甘泉书院给拆了。” “范兄也知道,赵某当年是甘泉书院出身,我这个人念旧,因此特来向范兄讨个人情。” 他看了一眼范侍郎,神情平静。 “范兄也是江都人,请范兄看在江都,看在我赵某人的薄面上,让你们范家的公子住手,饶了我们书院一回。” 听到赵昌平这番看似姿态很低的话,范侍郎顿时汗毛倒立,毛骨悚然。 他举在半空的酒杯僵住,然后看了一眼赵昌平,深呼吸了一口气,苦笑道。 “赵兄,江都故乡,我已经好几年没有回去了,那边的事情,我也不怎么了解,赵兄有什么吩咐,不妨直说…” 第七十七章 侍郎对坐 赵侍郎这番话,说的笑意盈盈。 语气听起来,似乎是在好声好气的与范俢商量,甚至是有点请求的味道。 甚至他说话的内容,听起来也有些低声下气。 不过,如果联想这位户部侍郎现在在朝廷的身份地位,以及他身后堪称庞大的甘泉书院一系,他说出的这番话,就有些让人毛骨悚然了。 甚至,就连见惯了大风大浪的范侍郎,这会儿也觉得浑身不舒服。 听到范侍郎这句话,赵昌平笑着看了看前者,依旧面露微笑:“原来范侍郎不知道江都的事情,方才收到旧友的书信,赵某还以为是我书院什么地方做得不对,惹得范侍郎不高兴了,范侍郎要出手拆掉我们书院的招牌。” “岂敢…” 听到赵昌平这句重话,范俢连忙站了起来,对着赵昌平拱了拱手,苦笑道:“赵兄这番话,属实是让范某一头雾水,范某是江都人,虽然当年无福进入书院读书,但是一直以甘泉书院为荣,前些年科考,甘泉七子名噪天下,范某也自豪了许久,逢人便称自己是江都人,范某…” “范某从来与书院没有什么龃龉,更不可能有什么拆了书院的念头。” 他面色严肃,沉声道:“这其中定然是有什么误会,请赵兄名言,如果家中的后生有什么得罪了书院的地方,范某亲自动身回一趟老家,带着后生亲自上门与书院赔罪!” 甘泉派,是不好惹的… 眼前这位户部侍郎赵昌平倒还好说,关键是甘泉书院前些年人才不绝,尤其是十四年前一届科考甘泉书院就有七个进士,让这座位于江都的书院名噪天下,一时间许多外地人都想方设法将自家后生送入书院。 而十四年前中进士的甘泉七子,如今都在朝堂任事,身为进士拥有十四年“官龄”,也就是说这些人目前都是朝堂的中坚力量,升得快的已经快要摸到六部侍郎或者大九卿的位置,升得慢的如今也差不多是地方上知府这个级别了! 有这些中坚力量在,就保证甘泉书院的派系,最起码在未来十年乃至于二十年,在大陈朝堂上地位稳固,无可动摇! 正因为“甘泉派”的势力庞大,范家才会让范东成去接近陆夫子的独女,想要与甘泉派亲近亲近,从而在朝廷里能够守望相助。 只是范东成这个范家的独子,平日里在江都骄横惯了,自小到大也没有吃过什么亏,甚至上一次打死陈清的事情,也没有把他怎么样,最终导致这位范公子做事愈发肆无忌惮,为了搞一下沈毅,甚至把火烧到了书院身上! 一个书院,最重要的就是声誉。 甘泉书院能够闻名天下,最重要或者说唯一的因素就是甘泉书院科考成绩好,科考成绩,就是甘泉书院的立身之本! 假如…假如告诉甘泉书院学子县试舞弊的事情坐实,那么陆夫子,赵昌平这些进士有没有作弊? 闻名天下的甘泉七子有没有作弊? 什么是核心利益?这就是核心利益! 触碰了这个核心利益,就连陆夫子这种与世无争的性格,都会立刻给赵昌平写信,寻求赵侍郎的帮助! 而向来沉稳的赵大侍郎,也会大半夜亲自来到范府,与范侍郎讨要一个说法! “原来范兄不知情啊。” 赵昌平默默起身,淡淡的看了一眼范俢,笑着说道:“既然范侍郎不知情,那这件事就是孩子们胡闹,要好办多了。” 见赵昌平松口,范俢心里也松了口气,他看向赵昌平,沉声道:“赵兄今夜既然来了,就是卖了范某一个面子,恳请赵兄明言事情经过,范某一定给赵兄,给书院一个交代!” 赵昌平肯来范府,就说明没有打算直接跟范家翻脸,双方还有谈的余地。 如果真是那种不可调和的矛盾,赵昌平不要说亲自到范家来,连话都不会跟范侍郎多说一句,那个时候,才是真正拼刺刀见红。 赵昌平对着范俢笑了笑,开口道:“有些话,是不太方便明说的,明说就没有意思了,赵某只能告诉范兄,你们范家在的子侄,想要往书院脸上抹黑,想要拆了我甘泉书院一百多年的招牌。” 范侍郎面色严肃,他看向赵昌平,缓缓说道:“赵兄说到这里,我心里便有数了,正巧刑部这段时间差事没有以前那么繁重了,明日范某便向尚书以及吏部告假,回乡省亲。” “这是范兄的家事,我不过问。” 赵昌平笑呵呵的看了一眼范俢,开口道:“只希望范兄回乡之后,不要给自家子侄借势,再欺负我们书院一顿。” “岂敢如此?” 范俢也站了起来,面色严肃:“甘泉书院,是我们江都斯文元气所在,身为江都人,无论如何也不会断了江都的文脉!” “有范兄这句话,我便放心了。” 赵昌平对着范俢拱了拱手,开口道:“希望这件事,只是小儿辈胡闹,也仅止步于小儿辈胡闹。” 他这句话说的颇有深意,而范侍郎能做到这个位置上,自然能听出话里的机锋,他立刻回答道:“赵兄放心,这件事一定只是小儿辈胡闹。” 两位侍郎话说到这里,这件事情就已经被“定性”了。 赵昌平依旧面带微笑,对着范侍郎拱手告辞:“深夜叨扰,有冒犯处还请范兄见谅,赵某这就告辞了。” “不敢。” 范俢拱手:“我送赵兄。” 就这样,范侍郎一路把赵侍郎送到了自家大门口,然后站在门口,一路目送着赵昌平的马车走远,等赵昌平的车架渐渐消失不见之后,这位刑部侍郎脸上的笑意才彻底消失不见。 他面带寒霜。 “来人。” 一个范家的老仆立刻一路小跑,来到了范侍郎面前,对着范侍郎深深低头,开口道:“备车,明天上午动身回江都。” 这老仆“啊”了一声,很显然有些诧异,然后他看向范侍郎,微微低头问道:“老爷,是您一人回去,还是带着夫人少爷们一起回去。” “我自己回去。” 范侍郎冷着个脸,怒视了一眼这个老仆。 “真以为老爷是回家探亲的了!” 老仆被吓了一跳,连忙对着范侍郎作揖,下去准备去了。 老仆离开之后,范侍郎依旧黑着个脸。 他心情非常不好。 陛下亲政,京察在即,就是在这一年半载里,朝廷一定会有大量的人事变动,偏偏在这个节骨眼! 想到这里,范侍郎深呼吸了一口气,背负双手,回到了自己的书房。 他坐在书房的主位上,磨墨提笔,开始写信。 给江都老家写信。 第七十八章 大佬的对话 即便是做官,也是需要每天点卯签到的。 但是当官做到一定地步,上不上班其实就没有什么要紧了,比如说范侍郎这个地步。 他说向尚书告假,向吏部告假,也只是走个过场而已,即便是他的上官刑部尚书,也不会拂侍郎的面子,因此范侍郎很顺利的拿到了十日的假期,并且在第二天上午坐上马车,踏上了返回江都的路。 而他在前天晚上写的书信,被范家的家仆连夜骑马送回了江都,在第二天中午之前,送到了江都范家范老爷手中。 范侍郎,就是范家最粗大的顶梁柱,因此话语权自然也很重。 范老爷收到了兄弟连夜寄回来的书信之后,几乎在第一时间就打开书信查看,只简单看了一遍之后,范老爷脸色直接被气的涨红,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狠狠拍了拍桌子。 “来人!” 范家是江都大族,家里大小仆人有一百多个,范老爷这一声呼喊,立刻有三四个家丁赶了过来,对着范老爷低头:“老爷。” “那孽障在哪?!” 几个家丁面面相觑,然后抬头看向范老爷,小心翼翼的问道:“老爷,您说的是…” 范老爷被气的脸色发黑,喘着粗气说不出话。 一个老仆人跟随范家几十年,立刻就明白自家老爷说的是谁,他回头看了一眼几个下人,沉声道:“快,去把少爷找回来!” 范东成是范老爷的独子,范家主脉目前就只有这么一个少爷,听到这句话,几个下人这才点头,慌慌张张的找人去了。 这个时候,范东成正在距离县衙不远的一处酒楼里。 从昨天上午到今天终于,他已经派出了三个人去县衙举发严明礼作弊,但是这三个人无一例外,都被控制在了县衙里,至今没有一个能出来。 这让范东成心里有些恼火。 在他看来,这是新来的知县有意庇护甘泉书院。 毕竟知县老爷到任的那天,没有先去见府尊,而是第一时间去甘泉书院见了陆山长,这件事已经在江都传开了,江都人多多少少都知道,新来的知县老爷跟甘泉书院有莫大关系。 到了中午的时候,范东成派出第三个人,也被扣在了县衙里没有出来。 范大公子大为恼火。 他看向身边的书童,恶狠狠的说道:“本公子还不信了,一个知县能在江都把天遮了去,全福!” 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垂手站在范东成身边,恭敬低头:“少爷。” 范东成咬牙切齿:“再去找一个人,去举发严明礼,这一次不要去县衙了,直接去府衙!” “我倒要看看,一个知县能有多大本事,能替沈七遮掩多久!” 全福是范东成自小带在身边的书童,自然是不能去衙门告状的,不然别人一查就能查到他范东成头上。 这一点,范大公子自以为很聪明。 因为去衙门举发的人,都是他让书童全福,通过一些地方上的地头蛇,花钱找的人,这些人如果去查,跟范家,跟他范东成没有什么关系。 书童全福自小跟着范东成,也清楚自家少爷的脾气,他看了一眼范大公子,低声提醒道:“少爷,府衙也在城里,这一次动静不小,府衙那里应该已经知道了才对…” “府衙当然知道了。” 范东成冷笑道:“江都屁大点地方,什么动静能瞒得过那位陈知府?不过知道了是一回事,有人去府衙告状又是一回事,有人去府衙告状了,他陈知府又不是书院的人,还能像张县令这样,拼命替书院遮掩?” 说到这里,范东成瞥了一眼自己的书童,咬牙道:“怎么,现在连你也不听我的了?” 一个书童,自然不敢违逆少爷的意愿,他只能无奈点头,扭头出去,准备去替少爷办事。 他刚刚走到楼下,迎面看到一个四五十岁的小老头,全福立刻上前,对着老头低头道:“钱叔,您怎么来了?” 被称为“钱叔”的小老头,看了全福一眼,深呼吸了一口气,问道:“少爷在这里么?” 全福点头,开口道:“就在楼上?” 钱叔左右看了看,见左右没有人之后,对着全福低声道:“全福,你老实跟叔说,少爷最近在干什么?” 全福眼珠子转了转,正在考虑要不要说实话,就看到钱叔对着他“哼”了一声。 “罢了,你小子爱说不说,老爷在家里脸都气黑了,又摔椅子又砸桌子的,正让我们把少爷带回去呢,我不管你小子跟少爷做了什么,小心都落在你小子头上!” 说罢,这个“钱叔”越过全福,迈步上了这家酒楼的二楼,找到了正在生闷气的范东成。 钱叔深深低头:“少爷,老爷让您立刻回家。” “不回。” 范东成是独子,自小被宠惯了,对于老爹的命令也有些不以为然,他对钱叔翻了个白眼,开口道:“我现在有事情要忙,你回去告诉爹,就说我过几天再回去看他。” 钱叔微微摇头,叹了口气。 “少爷,老爷说了,就是把您的腿打断,抬也要把您抬回去。” 说罢,这个姓钱的仆人对着身后挥了挥手,七八个家丁围了上来,把范东成围在了中间,然后硬生生把范东成从椅子上拉了起来。 范大公子哪里受过这种气? 他恶狠狠的瞪了一众家丁,叫嚷道:“要造反啊!” 无奈这些家丁这会儿根本不听他的,十来个人很轻松把范东成带下了楼,抬进了范家的马车里,然后马车缓缓开动,朝着范家开去。 书童“全福”站在原地,愣愣的看着自家少爷被“抬走”,他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挠头跟了上去,没有执行自家少爷的命令,找人去府衙告状。 …… 范家作为江都头一等的士族,宅子自然位于主城区,也就是距离县衙府衙都不算远,很快,范大公子就被一众家丁带回了范家,“押”到了范老爷面前。 见到了老爹,范东成仍然有着不以为然,他懒洋洋的对着老爹低头作揖,然后问道:“爹,您找我什么事啊?儿子在外面有事情忙呢。” “你在忙什么?” 范老爷原本是背对着范东成的,听到他这句话,已经有了不少白发的范老爷缓缓回头,冷冷的看着自己的儿子,开口道:“你这孽障!你在忙着给我们范家刨坟吗?!” 范老爷这句话说的很重,重到即便是范东成,也吓得跪了下来,他抬头看向老爹,还有些没有搞清楚状况。 “爹…儿子做什么了…您生这么大气?” “就是因为不知道你做了什么,老夫才这样生气!” 范老爷气的咬牙切齿,从袖子里掏出范侍郎连夜寄回来的书信,直接甩到了范东成脸上,怒声道:“你五叔连夜寄回来的信,你自己睁开狗眼看看,他写了什么!” “你五叔说,再放任你胡闹,我们范家以后连江都都待不下去了!” 范老爷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咬牙道:“孽障,你说,你这几天不着家,到底在外面干什么?!” 范东成跪在地上,脸色有些发白,说不出话。 “好!” 范老爷冷冷的看着自己的儿子。 “你不说是,你五叔就在路上,晚上就能到家,你到时候跟你五叔说罢!” “不可能啊…” 范大公子脸色又苍白了一分,他跪在地上,喃喃自语。 “我…我没有自己干,我找了人的,他们不可能查到我身上…” “而且…” 范大公子抬头看向自己暴怒的老爹,表情里带着一丝惶恐,一丝不解。 “而且一个沈七而已,怎么可能惊动五叔…” 第七十九章 败家子 范东成的确是有些小聪明的在身上的。 比如说,一般人如果有什么对头,他只会想着对对头本人下手,而范东成却能想到通过五童子互结,来按死沈毅的前途。 而且在做事之前,他已经想好了这件事可能会导致的后果,作为士族子弟,他很清楚科考这东西非常严肃,不容亵渎,因此整件事情当中他都没有直接出面。 不管是事先挑唆引导严明礼舞弊,还是事后找人告发严明礼,从头到尾范东成都没有直接参与,为了撇清关系,他甚至没有让自己身边的跟班参与,而是通过一些地头蛇,找了几个江都本地的青皮来做这件事。 范东成在做这件事之前,甚至想到了书院的反应。 严明礼是书院的人,一旦出现了舞弊案,书院的第一反应一定是把事情大事化小,这样事情就不会闹大,在尽量减少事件影响力的情况下,衙门不会去查严明礼背后有没有撺掇引导,也不会有人去查举发的人背后是不是有人。 事实上,范东成设想的并没有什么问题。 严明礼的事情,江都县衙一定会想方设法的捂住,这件事的影响力会被做到最小,县衙也不会光明正大去查严明礼舞弊案,衙门的官司更不会牵扯到他范大公子身上。 从这点来看,范东成把江都地方官场与书院的关系,了解的很透彻,但是他只看到局部,却看不到整体。 他只看到身在江都的甘泉书院,却看不见江都的甘泉书院,只是甘泉书院的冰山一角,只是甘泉书院露在外面的很小一部分! 这就是有小慧而无大智。 不过范东成虽然跋扈,但是心里毕竟是怕老爹的,在范老爷的逼问之下,他很快低头认了怂,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范老爷越听脸色越黑,听到最后实在忍不住,走到范东成面前,狠狠一个嘴巴。 巴掌声响亮。 范老爷怒气未平,气的面孔扭曲:“让你进书院,去亲近陆山长,结交他家的独女,你就是这样亲近的?!” 范东成用手捂着脸,有些惶恐的看向自己老爹:“爹,就是因为您交代过要结交陆小姐,那沈七横插一脚,儿子才实在气不过,想给他使个绊子…” 说到这里,范东成的声音里已经带了一些颤音。 “不过您放心,这事儿子做的很干净,就算衙门去查,也查不到儿子头上…” “干净?” 范老爷从椅子上冷冷的看向自己的儿子,面无表情:“你以为是这是衙门口捕快办案?找不到证据是你干的,就不是你干的了?” “愚蠢!” 说到这里,范老爷心里还是生气,又上前狠狠一脚踹在了范东成的肩膀上,把范大公子踢的侧翻在地上。 范老爷冷声道:“有些事情,是要有证据证明不是你干的,那才不是你干的!” “给我滚去祠堂里跪着,今天都不要吃饭了!” 范老爷有四个女儿,但是只有范东成这么一个儿子。 主脉嫡子,还是独苗苗,从小到大家里都把他当个宝贝疙瘩,宠溺惯了,即便是到现在,范老爷也没有下死手打他。 范东成趴在父亲面前,可怜兮兮的看了一眼老爹。 “爹,那这件事…” “等你五叔回来再说。” 范老爷深呼吸了一口气,依旧黑着个脸。 “你捅大篓子了,这件事,咱们家没有能力能处理,只有你五叔能跟那些人对话,要让那些人相信,咱们家对他们没有恶意,这件事只是一个误会,不然…” 想到甘泉书院这几十年来源源不断的进士老爷们,范老爷这会儿这里也有点发毛。 “不然,就真像你五叔说的那样,咱们家连江都都未必能混下去。” 说到这里,范老爷冷冷的瞥了一眼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儿子,怒声道:“要是因为这件事误了你五叔的前程,我便活剥了你的皮!” 范大公子是范家嫡系的独子,自然不可能真的剥了他皮。 不过即便如此,范东成也被这句话吓得半死,连滚带爬的离开,跑去范家祠堂里跪着去了。 ………… 知道了前因后果之后,范老爷一个人在书房里坐了半晌,他几次迈出书房房门,想去甘泉书院见一见陆夫子,消解误会,但是想了想,还是停下了脚步。 倒不是他不愿意去低头,而是他份量不够,很难真正与甘泉书院对话。 要等到老五范俢范侍郎回来… 好在建康距离江都实在是很近,再加上范侍郎一路急着回来处理事情,吩咐车夫一路快马,到了傍晚时分,马车就已经到了江都。 本来范侍郎这种级别的官员回乡,当地官员是要一起出城迎接,并且设宴款待的,但是范侍郎这一次来得及,而且又有事情,便没有通知江都地方官府,而是悄摸摸的进了江都城,一路来到了范家门口。 范老爷下午时分就在门口等着了,见到范侍郎的马车之后,他迈步迎了上去,然后就看到两鬓带着零星白发的范侍郎,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下了马车之后,范侍郎站在原地,对着范老爷拱手作揖:“大兄。” 范老爷叹了口气,上前拉住自己兄弟的衣袖。 “身在江都,没能给你帮上什么忙,反而给你惹了麻烦,真是对不住你了。” “话不能这么说。” 范侍郎对着范老爷笑了笑,开口道:“前些年,大兄已经帮了小弟许多了。” 范侍郎能够在朝堂上青云直上,单靠业务能力肯定是不行的,背后也需要有人打点关系,而当时正是范家的全力支持,才让他这些年官路畅通。 兄弟俩很快进了范家的大门,在偏厅坐下,奉茶之后,范侍郎看向自己的兄长,问道:“东成呢?” 赵昌平深夜到访之后,范侍郎大概就明白了江都的哪一个后生惹了事。 他在江都的子侄辈虽然不少,但是真正地位高的也就只有范东成一个,能够有资格惹到书院的,大概也就这么一个。 “被我罚去祠堂跪着了。” 范侍郎点了点头,又看向范老爷,开口道:“大兄,小弟想要知道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大兄已经知道了,还是要小弟去问东成?” “我知道了。” 范老爷苦笑一声:“我来与你说罢。” 说着,范老爷把事情前后经过大致说了一遍,然后微微叹息:“事情大约就是这样,逆子在背后主导严明礼舞弊,后来又找人去县衙告发,多半是这件事情惹恼了甘泉书院,京城书院的才会去找到你。” 听完范老爷的话,范侍郎眉头深皱。 他看了自家大哥一眼,也跟着叹了口气。 “东成这一次,惹的麻烦不小,他这么干…” “等于是在刨甘泉书院的根啊…” 三江啦!!! 这天晚上,范侍郎在范府里,与自己的兄长范老爷秉烛夜谈,然后又去了一趟范家祠堂,与范东成一起祭拜了祖宗之后,亲自交代了一番自己这个侄儿。 第二天一早,天色刚亮,熬了夜的范侍郎便早早起身,洗漱过后简单吃了点早饭,便带着满是黑眼圈的范大公子上了马车,马车一路出城,来到了甘泉书院门口。 紧接着,范侍郎让范东成去递上自己的名帖,求见书院的陆山长。 堂堂六部侍郎亲自登门,即便是陆安世也不好怠慢,收到了拜贴之后,也亲自到门口,把范家叔侄俩迎了进来。 这个时候,江都县衙依旧死死捂住严明礼的事情,江都府衙也对这件事置若罔闻,因此书院里的人也不知道严明礼作弊。 即便知道了,也不可能把严明礼作弊的事情跟范家叔侄俩联系起来,因此对于这叔侄俩的到来,书院也没有引起太大的轰动。 甚至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这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中年人,乃是当朝的刑部侍郎,几乎位比九卿的大人物! 见到陆安世之后,范侍郎主动上前,对着陆山长拱手行礼,满脸笑容:“上一次与夫子见面,一转眼已经过去五六年时间了,五六年时间过去,夫子风采不减,真是让人艳羡。” 说到这里,范侍郎顿了顿,自嘲一笑:“不似我俗务缠身,这几年不仅白发益增,髀肉也长了出来,已经愈发老了。” 陆安世脸上也带着淡淡的微笑:“山野之人而已,自然得了几分清闲,不似侍郎,身担朝廷重任。” 至此,两个人客套话就说完了。 范俢回头看了一眼躲在自己身后的侄子,沉声道:“东成,你也是甘泉书院门人,还不来拜见山长?” 范东成连忙上前,作势就要对陆安世下跪,陆夫子侧过身子,淡然道:“书院庙小,容不下范公子这样的大佛,陆某更不敢有范公子这样的门人。” 范东成做的事情,即便是好脾气的陆夫子,心里也十分生气。 因为他范东成也是甘泉书院的学生,尚且没有被开革出去! 有这一层身份,竟然要自污门庭,简直就是欺师灭祖了! 范东成站在原地,跪也不是,站起来也不是,很是尴尬。 一旁的范侍郎脸上依旧带着笑容,他看向陆安世,微笑道:“想来夫子与吾儿之间有些误会,这里人多,不方便说话,夫子能否找个僻静之处?” 范东成是范侍郎的大侄子,在这个时代称呼一声“吾儿”,再正常不过。 陆夫子沉默了一会儿,缓缓点头:“二位跟我来罢。” 事情既然发生了,总要有一个解决的办法,如果直接跟范家翻脸,那么别的不说,严明礼作弊的事情肯定就捂不住了,而且范家的姿态很低,范侍郎甚至亲自从建康赶了回来,这就有了沟通的余地。 陆夫子在前面带路,叔侄俩跟在他身后,很快进入到了陆安世的书房里,陆夫子径直走进自己的书房,叔侄二人一前一后跟了进去。 等范东成也走进去之后,范侍郎默默回头关上了房门,然后微微沉声道:“跪下。” 范东成二话不说,直接扑通一声,跪倒在了陆安世面前。 陆夫子只是微微皱眉,并没有多说什么。 范侍郎抬头看向陆安世,缓缓叹了口气:“夫子,事情的前因后果,范某已经清楚了,这件事是东成的不对,事情已经出了,责任我们范家也会担起来。” 范侍郎缓缓说道:“无论如何,那个姓严的后生,都不可能作弊。” 这句话的意思是,严明礼不管作弊不作弊,都不会作弊。 范东成派去告状的三个人,统统都是诬告。 至于他们递交的证据,也统统都是假证据。 这件事情牵扯到的所有人,包括严明礼,严家,以及给严明礼代笔的那几个读书人,还有县衙出卖考题的吏员等等所有人。 只要牵扯到其中,范家都会打理好。 能处理的,范家会处理干净,处理不了的,范家会想办法让他彻底干干净净。 作为刑部侍郎,范俢有说出这句话的资格,他在刑部做事接近十年了,手底下办案子的能人不知道有多少,只要他愿意,这桩案子会变得干干净净,任何人都查不出半点蛛丝马迹。 陆夫子没有说话,而是坐在自己的椅子上,淡淡的看了范侍郎一眼,开口道:“事情已经闹到了县衙去,县衙里有人知道了,府衙那里应该也会知道…” 范俢微微一笑。 “夫子,本官回乡省亲,按理说应该跟当地的地方官见一面,不过昨日回来得急,还不曾与江都府尊见过面,等今天最迟明天,范某去与陈府尊吃顿饭,把这件事跟他提一提。” “到时候…” 范侍郎缓缓说道:“江都没有人会知道这件事,朝廷那里更不会有人知道这件事。” 陆夫子伸手,给范侍郎倒了杯茶,然后他抬头看向范侍郎,突然笑了笑:“谁说江都没有人知道?范家便知道。” 这句话的意思是,担心范家将来会拿书院遮掩舞弊的事情,反过来要挟书院。 “夫子多虑了。” 范侍郎微笑道:“这事前后都是我范家去做,息事宁人,也是我范家去息事宁人,与书院没有关系,书院从头到尾都不知道严明礼作弊。” 陆夫子默默抬头,看向范侍郎。 “恐怕一个范家的名声,抵不上书院的百年清誉罢?” 这件事情虽然范家去做,但是范家毕竟与书院有了“交易”,假如范家自爆,还是可以把这件事情翻出来。 范侍郎似乎早料到了陆安世会这么说,他在袖子里摸索了一会儿,然后摸出了一张信封,递在了陆安世桌案上。 陆夫子皱眉:“这是?” 范侍郎面色平静:“吾兄早年御下不严,家里的家丁曾经失手打死过一户佃农,事后家里使了点关系,把这件事遮掩了过去,这是吾兄与当时江都知县互通的书信。” 这是互换把柄。 范侍郎看向陆安世,微笑道:“这样一来,夫子应该可以放心了罢?” 范侍郎笑得很亲和,看起来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 但是这个笑容,却让陆夫子有些毛骨悚然。 因为他太狠了。 这个把柄,看起来很致命,但是最多拿着它去告范老爷,跟范侍郎全然没有什么干系。 陆夫子看向自己眼前的书信,沉默了许久,然后声音有些沙哑:“失手…打死了一户人?” 一户人,不是一个人。 “许多年前的事情了。” 范侍郎叹了口气:“家里的家丁不懂事,吾兄已经重重责罚了他们。” 陆夫子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他沉默了许久,最终侧过身去,不去看着叔侄俩,也不去看那封平平无奇的书信。 “范东成今后,不能继续留在书院读书了。” “这是自然。” 范侍郎叹了口气,开口道:“出了这档子事,范某也不好意思将他留在书院了,这孩子自小被大兄宠坏了,有些顽劣,我准备将他带到京城去,先丢进国子监里,然后带在身边几年,希望能让他改邪归正。” 说到这里,范侍郎看向陆夫子,似乎是突然想起了一件什么事。 “对了夫子,听说东成这一次做蠢事,是因为一个叫做沈毅的学生,请夫子将这位沈公子请出来,我让东成向他当面道歉。” 范侍郎这句话,说的温文尔雅,但是在陆安世听起来,却有着毛骨悚然。 他有些僵硬的摇了摇头, “这……不必了。” 范侍郎皱眉:“夫子,不道歉不合适罢?” 陆安世终于抬头,看了一眼这位刑部侍郎,然后缓缓摇头。 “沈毅是陆某的学生,陆某说不必就不必。” 第八十章 刨根 甘泉书院虽然本钱雄厚,但是范侍郎毕竟是六部侍郎,范侍郎既然亲自带着侄儿登门道歉,姿态就已经放的足够低了。 在这种情况下,甘泉书院已经很难再与范侍郎翻脸,或者说,就算陆夫子执意要跟范家撕破脸皮碰一碰,建康京城里的“甘泉派”们,也未必会同意。 所以,陆夫子只能见好就收。 或者是,不得不如此。 这人世间,除了不共戴天的大仇之外,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妥协的,而所谓政治,说穿了也就是互相妥协而已。 但是对于范侍郎提出想要见沈毅,陆安世并没有答应。 虽然陆夫子只见过这位范侍郎几次,但是通过这一次谈话,陆夫子可以明显感觉到,范侍郎虽然看起来随和,但是内心却有些阴鸷,虽然以他六部侍郎的身份,不可能亲自对沈毅下手,但是在这种时候,能避一避当然要避一避。 毕竟在陆夫子看来,沈毅年纪也不大,如果沈毅到了现场,与范侍郎有什么冲突,他这个书院的山长还真的很难保住沈毅。 甚至为了让范侍郎有所顾忌,陆夫子还当着他的面,承认了他与沈毅之间实际上不存在的师徒关系。 范侍郎闻言,微微有些诧异的看了看陆安世,然后笑道:“据我所知,这位沈公子目前还没有功名,难得夫子竟然收了个白身为弟子。” “陆某回乡教书,是为了教化江都百姓,与功名无关。” 范侍郎闻言,呵呵一笑:“夫子这话说的是,可有些时候,功名便是教化。” 说到这里,他意味深长的看了陆安世一眼。 这一个眼神,颇多含义。 仿佛是在说,你们甘泉书院,就是天底下最重功名的地方,不然这一次也不会因为一个小小的县试,全体跳脚。 陆夫子并没有理会这个眼神,而是缓缓说道:“对于有些人来说可能是,但是对陆某来说,功名是功名,教化是教化。” “圣人当年周游列国,教化天下的时候,心里可没有功名二字。” “圣人周游列国时,心里便未必全然没有功名,经世济民与功名并无冲突。” 范侍郎呵呵一笑,看向陆安世:“夫子非是圣人,还是不要替圣人言志为好。” 说完这句话,范侍郎对着陆安世拱了拱手,开口道:“范某今日冒昧叨扰,得罪之处,还请夫子海涵。” “昨天刚回江都,现在城里还有许多事情,说不定府衙县衙的请柬都已经送到了家里,俗务缠身,便不打扰夫子清净了。” 陆夫子深呼吸了一口气,站了起来,对着范侍郎拱手还礼:“我送侍郎。” 就这样,陆夫子一路将范俢叔侄俩送到了书院门口附近,等到着叔侄俩上了马车,陆夫子默默注视二人远走,良久之后,这位书院的山长才眯了眯眼睛,转过头去,回到了自己的书房。 到了自己的书房之后,陆安世坐在椅子上出神许久,但是始终没有去看桌子上那封信。 过了不知道多久,陆夫子心中终于有了决断,他微微低头,开口道:“全德,去外面喊个话,让沈毅来见我。” 全德全名陆全德,是陆安世家里的老仆,早年是陆安世的书童,后来便在陆家做事,终生未娶。 这会儿,陆全德正在书房里给陆安世送茶,闻言连忙低头,下去帮陆安世叫人去了。 没过多久,正在温书的沈毅沈七郎,便被叫到了陆夫子的书房之中,他见到陆夫子之后,连忙低头:“先生找我?” 陆安世这会儿正在翻书,听到了沈毅的声音之后,指了指自己对面的椅子,开口道:“坐。” 沈七老老实实坐下。 陆安世没有看声音,只是淡淡的说道:“范家的范侍郎刚才来了。” 沈毅眼皮子跳了跳。 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张简这种县尊就已经是大到没边的天老爷,六部侍郎这种存在,根本是他没有办法触及的人物。 “学…学生听说了。” 其实书院里并没有穿范侍郎到来,只是说范东成范公子,被一个中年人领着一起到了书院,然后进了陆安世的书房里。 而范侍郎的身份,是沈毅猜出来的。 他被范东成威胁之后,便很快想到了这件事情会闹大,让他没有想到的是,短短两天时间,那位远在京城的刑部侍郎,便亲自回到了江都,并且来到了甘泉书院。 陆安世“嗯”了一声,然后缓缓说道:“这件事情,暂时就告一段落了,严明礼那边,由范家去收尾,没有人会知道他舞弊的事情,不过…” 陆夫子沉声道:“他毕竟做了,这件事情过后,书院会找个由头把他开革出去,并且不会再给他作保府试,以后他考不考科考,都与书院没有关系了。” 对于这个处理结果,沈毅并不意外。 他虽然没有决策权,但是站在陆安世的角度来考虑,或者说站在范家的角度考虑,这么处理也是合情合理。 毕竟沈毅总不能指望因为一桩小小的县试舞弊案,甘泉书院上下众人便一起撸袖子替他打死范家。 这不现实。 而且…他准备将来亲自撸袖子打死范家。 “先生英明。” 沈毅脸不红气不喘的拍起了马屁:“如此一来,书院清誉无损,我等四人也不会受到牵连,影响科考。” 陆安世“嗯”了一声,然后看向自己桌子上那个厚厚的信封,默默的说道:“书桌上的东西,你…拿起来看一看。”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缓缓说道:“这东西你看完之后,再决定要不要,如果你看完之后有勇气拿着,我便把它送给你。” 陆安世这番话,说的云里雾里,沈毅自然听不明白。 不过他胆子大,闻言也不犹豫,从书桌上拿起这个信封,又从中抽出了四个小信封。 沈毅坐在陆安世对面,很有耐心的拆开第一个信封,从头到尾认认真真,逐字逐句的细看。 看完第一封信之后,声音眼神之中还有些迷茫。 看完第二封信第三封信之后,他便开始微微皱眉。 等到第四封信看完,沈毅抬头看向陆安世,咽了口口水。 “先…先生,范谦是…” 陆夫子面色平静:“范家家主,范东成的父亲,也就是如今江都城里的范老爷。” 听到这个在意料之中的回答,沈毅再一次咽了一大口口水。 他下意识的把手中的书信丢到了桌子上,如同被电到了一般。 这东西…对现在的他来说… 太危险了! 陆安世缓缓说道:“你不敢要这东西是好事情,说明你心里还有一些畏惧之心。” “我一会儿便把它收起来,将来你若是再来找我要,我也不会给你。” 沈七郎深呼吸了一口气,脸色阴晴不定,他似乎是在跟陆安世说话,又似乎是在喃喃低语。 “一…一户人家七口人啊…” 第八十一章 范家的狠人! 老实说,这几封信上记载的内容,哪怕句句属实,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事。 就算官府真的查实了,也没有太大干系。 顶天了,就是范家推出一个忠仆出来顶罪,不仅范俢范侍郎安然无恙,就连范谦范老爷,恐怕也很难被波及到。 不管是陆安世,还是范侍郎都深知这一点,因此范侍郎才会这么痛快把范家这个“把柄”交给陆夫子。 七个佃农而已。 在后世可能是顶天的大事,但是在这个时代,只是一桩不起眼的小事情,不要说是范侍郎这种通天的大人物,就是一个县的县尊,都可以轻易抹平这件事。 就连陆夫子,也知道这东西最多也就是能坏一些范家的名声,坏不到范家的根本。 陆夫子也没有天真到这东西能够扳倒范家,他之所以要把这东西交给沈毅,是想看一看沈毅对这件事的态度。 如果沈毅将来会站在范家的对立面,那么这封伤害不了范家根本的书信,就可以变成对范家出手的“第一击”。 陆夫子这是要看沈毅的态度。 七条佃农的人命在这个时代的人看来,哪怕是在陆夫子看来,都不是那么重要,但是却让拿着这几封信的沈毅,身子微微颤抖。 他并不是害怕,而是震惊。 甚至有些毛骨悚然。 他虽然接收了沈毅的所有记忆,甚至容纳了沈毅一部分的思想,但是主导这个灵魂的,还是那个现代社会的沈毅,那个白手起家的沈老板! 在沈老板这个现代的灵魂看来,一家七口死于非命,疑似被人活活打死这件事,实在是… 太震撼了! 他来到这个时代,接触到的唯一一桩命案,是陈清的命案,当时的沈毅自以为已经接触到了这个时代的所有黑暗面,但是看到这几封信,顿时有了一种让他如坠冰窟的感觉… 黑…太他妈的黑了! 沈毅这会儿,不止是对范家人的行为赶到震惊,也对自己的经历感到深深地害怕… 此时此刻,他才切切实实的感受到,自己当初在县衙里,的的确确是命悬一线,一不小心就死了,而且是像这户佃农一样,死的无声无息,合理合法! 甚至后面范东成扬言要他好看的时候,他当时也以为最多就是被打一顿,现在想来,如果那时候真的被范东成的人堵在野地里… 后果恐怕会不堪设想。 沈毅站在原地,呼吸有些急促,久久没有说话。 陆夫子打量了一番沈毅的表情,以为这些书信吓到了这个后生,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微微叹了口气:“罢了,这些东西对于你这个年纪来说,的确有些不合时宜,你把书信放下,回去温书,准备府试罢。” 沈毅终于回过神来。 他默默低头,把这些书信一封一封装好,然后塞回那个大信封里,又把这个大信封,塞进了自己袖子里。 他抬头看向陆安世,面色严肃:“先生,这东西学生收下了。” “先生的意思,学生明白,将来如果有机会,学生一定替这一家七口讨个公道!” 听到沈毅这句话,陆夫子站在原地,他看了看沈毅坚定的表情,幽幽叹息:“我少年时,性情刚正,嫉恶如仇,与你现在一般无二,只可惜后来,在尘世里滚了几遭,不知怎么,从前的一身正气,已经消弭了七七八八,如今只剩下明哲保身四个字了。” 说到这里,陆安世看向面前的少年,缓缓说道:“沈毅,你愿意拜我为师么?” 听到陆安世这句话,沈毅心里一震。 他抬头看了一眼陆安世,然后二话不说,直接跪在了地上,对着陆安世叩首道:“弟子沈毅,拜见恩师!” 这种大腿不抱,那就是傻子! 陆夫子没有说话,而是自己找了把椅子,默默坐下,然后开口道:“你没有功名在身上,我公然收你做学生,书院里那些秀才举人都会不高兴,今日我就坐在这里受你一杯茶,来日等你中了秀才,回到江都,再公开拜师。” 以陆安世的身份,不要说是秀才,就是举人乃至于新科进士,说不定都想拜入他的门下!现在他承诺沈毅只要中秀才就可以拜师,已经是给沈毅开了天大的“后门”。 沈毅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他二话不说,从地上爬了起来,端起书桌上的茶壶,倒了杯茶,然后双手捧在手上,再一次跪在了陆安世面前,双手奉茶。 “恩师喝茶。” 陆安世端坐在椅子上,两只手接过沈毅的这杯茶,然后抿了一口,把这杯茶放在了一旁的小桌上,起身把沈毅扶了起来。 “七郎起身罢。” 陆夫子看向沈毅,脸上露出一个笑容:“从今日起,你我便是师徒了,等你从建康回来,为师便给你取一个表字。” 父母赐名,老师赐字,沈毅现在十六岁,本来要到二十岁加冠才有表字,不过如果他中了秀才,有了功名,老师就可以提前给他取表字了。 沈毅对着陆安世微微低头,行礼道:“多谢恩师。” 这个时候,沈毅心里已经踏实了很多了。 不管怎么说,有这么个“大儒”兼教育界,科举界大佬做老师,他将来科场之路将会顺畅许多。 而沈毅对于科场的要求并不高。 他并不苛求什么一甲探花,榜眼,探花之类的美名。 科举对他来说只是进身之阶,对于他来说,哪怕只有一个三甲同进士出身,让他有资格踏进官场,那么就足够了! 有这么个老师在,虽然不能保证他一定中进士,但是各种“考试资料”肯定是不会缺的,考试的时候说不定碰到甘泉派的前辈们主考,到时候随便摘录前辈们曾经作品上的句子写上去,说不定就能混个三甲进士。 “好了。” 陆夫子伸手拍了拍沈毅的肩膀,开口道:“刚考完县试没多久,这几天又折腾范家的事情,想来你也累了,今天就到这里,你回去罢。” 说着,陆夫子顿了顿,然后看向沈毅,开口道:“不过最近几天,你就不要出门了,刚才范侍郎在这里,说想要见你一面,让范东成给你道歉,我没有同意…” 陆山长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说道:“他毕竟是当朝的侍郎,我拿他没有办法,这件事只能就告一段落,他身上有差事,过几天应该就会带范东成离开江都返回建康,等他们走了,你再去江都城里活动。” 听到这番话,沈毅微微有些诧异。 “老师,范东成要去建康?” “嗯。” 陆夫子缓缓说道:“说是要去国子监读书。” 小老头眯了眯眼睛,闷声道:“建康可不比江都,国子监里有的是狠角色,他到了建康之后,应该就会老实多了。” 沈毅没有说话,而是目光闪动。 他考完府试之后,也会去建康。 到时候… 沈毅心里一个念头闪过。 说不定…可以与范东成在建康重逢。 第八十二章 敢不敢要! 范侍郎叔侄俩离开书院之后,沈毅便按照陆夫子的吩咐,老老实实的在书院躲了几天。 毕竟他可不想现在就跟一位六部侍郎有什么正面冲突,而且这会儿他如果见到范侍郎,肯定是要给人家下跪磕头的。 沈毅并不想给范家人磕头。 沈毅在书院里待了五六天之后,回乡省亲数日的范侍郎,终于动身回了京城。 这个时代因为交通不方便,一般官员回乡探亲,时间都是以月计算的,有些还会在老家过几个月乃至于半年时间,才会回京上班。 但是范侍郎并没有在江都久待。 或者是他不能够在江都久待。 一来是因为江都距离京城太近,随时都可以回来,而更重要的原因是…这会儿朝廷正在紧要关头! 在上一次杨相国公然上书“告老”之后,那位年轻的小皇帝,已经开始慢慢接手朝政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 之所以有这个说法,是因为不管是朝廷,还是衙门,甚至是地方上的书院,铺面,新老板上任之后想要说话有份量,说话顶用,那么第一件事就要任用亲信。 这个时候,是一定要任人唯亲的。 只有任人唯亲,才能最短时间内接手“公司”,从名义上的一把手,变成实际上的一把手。 皇帝也不例外。 小皇帝既然要接手朝政,那么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换掉一批大臣,再升上来一批大臣。 这样一来,朝廷才会变成新朝。 而在这个节骨眼上,范侍郎这种相对年轻的侍郎,是最有机会被小皇帝拉上去的,事实上,从上一次小皇帝在大朝会上喷了杨相国之后,到现在几个月时间里,朝堂上已经有很多大陈“由龟转鹰”了。 这其中,就包括范侍郎。 范侍郎并不指望着皇帝陛下能把他一口气拉到六部尚书,或者是什么宰相的位置上,以他刚干三年侍郎的资历,也不太现实。 只要皇帝陛下,能够把他从刑部提拉到上三部,也就是礼部,吏部,户部之中,依旧做侍郎,他便心满意足了。 至于兵部… 范侍郎想都没想想过。 大陈的兵部,是一个非常敏感的衙门,在兵部做事情,要如履薄冰,一不小心惹恼了天子,是要掉脑袋的。 在这个充满了机遇的时间点,范侍郎自然不能在江都度假,虽然好几年没有回江都老家,但是他也只待了五天,就会京城上班去了。 范侍郎走了,沈毅也松了口气。 他心里明白,只要自己躲着范侍郎,身为堂堂六部侍郎的范俢,是不屑于暗中对他做什么手脚的。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范侍郎走的当天,沈毅收到了一封信。 一封范东成寄过来的信。 信里的内容并不复杂,大意是取笑沈毅辛苦读书,至今连个秀才功名都没有,而他却已经要去建康国子监做监生了。 潜台词就是,沈毅再怎么扑腾,也会被他永远踩在脚下。 大陈的国子监生,一部分是王侯贵胄以及士大夫的后人,叫做荫监,还有一部分是贡监,意思就是比较出色的“做题家”,会被送去国子监特殊培养。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举监,例监等等,五花八门,其中充满了利益纠葛,很难讲三句话说的清楚。 国子监生可以走正常科考的流程,也会有一些特殊的渠道可以做官,反正不管怎么,进了国子监,理论上来说前途肯定比沈毅这种“童生”要远大许多了。 对于这种幼稚的挑衅书信,沈某人只看了一眼,便随手丢进了火盆里。 多看几眼,就是对他智商的侮辱。 范家叔侄俩既然已经离开了两步,那么沈毅暂时就不用理会范家的事情,而是要把目光放在即将到来的府试上。 县试府试因为是三年两次,因此时间并不固定,考试的时间由学官们提前一个月公示,不过临决定日期之前,县衙还是要跟府衙沟通一下的,毕竟县试不好定在府试后面。 一般来说,是知府先订好府试的时间,然后分发到下面诸县,县衙拿到了府试的时间之后,再去订县试的时间。 往年县试府试一般是在春天到春夏之交举办,不过陈府尊酷爱秋天,便把府试定在了深秋十月,因此江都的县试也不得不在九月办完。 今年江都府试,定在了十月二十九,据说是陈府尊找人推算的黄道吉日,大吉考学。 对于这一次府试,陈府尊还是很重视的。 因为这是他到任江都以来的第一届府试。 他是去年到任的江都,虽然已经到任一年多了,但是去年他到江都的时候,江都的府试已毕,陈府尊并没有赶上主持去年的府试。 而今年因为粮价的事情,陈府尊已经被朝廷罚了俸禄,这一次府试,自然要办得漂漂亮亮的,给自己挣回来几分政绩。 所谓办的漂亮,自然是指江都府府试录取的学子,考取秀才的数量。 秀才的数量多,就说明当地父母官有“教化之功”。 时间一天一天逼近,转眼间县试已经过去了十天时间,距离府试也只剩下了二十天。 而已经在书院温书十来天的沈毅,此时心里却有些激动。 因为…明天县试就要发案了! 尽管两世为人,尽管对县试颇有把握,但是在这种即将揭晓考试结果的关头,沈毅心里还是有些难以控制的激动。 一整天时间,他都没有能够看的进去书。 到了下午的时候,沈毅便放下了陆夫子交给他的一本《集注》,跟小弟沈恒说了几句话之后,便背着手,在书院里闲逛。 刚逛了两圈,就看到甘泉书院的学子们,三三两两聚拢在一起,正叽叽喳喳的讨论着什么。 沈毅有些好奇,正好看到了一个“同班同学”,便上前询问:“程师兄,发生什么事了?” 这个姓程的学长,已经二十岁出头,考了两次科考,县试府试都过了,但是两次都卡在了院试的环节,至今没有通过院试,拿到秀才功名。 程师兄看了看沈毅,有些好奇:“沈师弟不知道?” 沈毅摇头。 “这几天秦先生布置了三篇策论,又给了几本文集,有些还是要背的,背的我头昏眼花,书院里发生了什么事情,我确实不知道。” “师弟还真是刻苦。” 程师兄笑了笑,开口道:“咱们书院今年参加县试的同窗们,我看县试之后都在四处瞎玩,恐怕要等到发案之后,过了县试的才会用心温书,看来沈师弟已经有十足把握通过县试了。” “哪有什么把握啊。” 沈毅谦虚的笑了笑:“反正多看看书总不是坏事,对了师兄,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 程师兄开口道:“今天上午,咱们学堂的严明礼,冲撞了书院的谢先生,据说惊动了山长,山长十分生气,要把严明礼开革出书院。”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 “严明礼虽然不怎么用心,但是毕竟是咱们学堂的,秦先生正在山长那里求情呢。” 第八十三章 抱腿成功! 严明礼被开除,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虽然他作弊的事情没有传开,被甘泉书院联合范家给捂住了,但是他毕竟是干了这件丑事,也被陆夫子记在了心里。 事实上,十天前范侍郎来过之后,陆夫子就可以开除严明礼了,之所以一直等到现在,是陆安世尽量想把这件事情的影响降到最低,同时与县试的时间拉开,以防外人把开除严明礼的事情与县试联系在一起。 不要说是冲撞师长了,就是左脚踏进书院,都有可能会被开除。 而且那位谢先生… 谢先生也是进士出身,虽然只是三甲同进士,但是在民间这个“学历”已经非常厉害了,事实上之前很长一段时间,作为院长的陆安世,一心琢磨学问,并不怎么管书院的事情,书院的大小事务,都是这位谢先生以及另外一位姓陈的先生在打理。 这两个人,可以说是甘泉书院的“常务副院长”了。 值得一提的是,当初陈清案发生的时候,书院里就是这位谢先生在主事,县衙的人到书院,也是跟谢先生沟通,并没有第一时间知会陆安世。 而谢先生当时比较利害,考虑影响之后,最终没有过问这件事,而是任由书院把沈毅带走,让书院从这件事里抽身,没有继续过问。 谢先生虽然没有收范家的钱,也没有收县衙的好处,但是他当时的不作为,让沈毅几乎丢掉了性命。 而严明礼作为秦先生的学生,没有冲撞秦先生,也没有冲撞陆山长,反而冲撞了这位“谢副院长”,很显然这件事是陆夫子提前安排好的,目的就是找个理由把严明礼给踢出甘泉书院。 踢出书院,只是第一步。 严明礼这一次的所作所为,可以说是让整个甘泉书院上下都极其被动,甚至惊动了京城的户部尚书,严明礼被开革出书院之后,即便书院不报复严家,严明礼这一辈子也都与科考无缘了。 别的不说,只要今日书院把他冲撞师长被开除的事情张贴告示,布告出去,严明礼这人在江都的名声就算是彻底毁了。 冲撞师长,也是不孝。 听到了程师兄这番话之后,沈毅先是思索了一会儿,然后微微一笑,开口道:“竟然有这种热闹,那我怎么样也要去看一看。” 说着,沈毅又向程师兄问了严明礼现在所在的位置。 “在明义院,谢先生的住处。” 程师兄给沈毅指明了方位,然后对沈毅笑着说道:“师弟从上一次遭难之后,性子变了不少,从前你可是从来都不会去凑这种热闹的。” “人总是会变得嘛。” 沈毅对着程师兄挥了挥手,朝着甘泉书院的明义院走去。 等他到了明义院,就看到已经有不少人围观,在院子的中央,一个脸上长了不少青春痘的书生跪在地上,深深低头。 很显然,这就是严明礼。 县试舞弊的严明礼。 而他,是跪在谢先生的门前。 谢先生的书房里,还能听到几个人的对话声,有陆夫子的声音,也有秦先生的声音,还有一个中年人在说话,显然是这件事的主角谢先生。 沈毅站在最前面,听了一会,实在听不清楚里面再说什么,便索性不再去听。 他看了一眼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严明礼,心里暗自摇头。 这人,心里实在是没有十三数。 这件事情,秦先生或许不知道因果,但是严明礼本人,却是心知肚明了,他心里应该比谁都清楚,为什么向来温文尔雅的陆山长,会对他发这么大的火。 到了这个地步,只要心里有点数,应该光棍一些,自己站起来潇洒走人,而不是让自家先生去山长那里替他去争。 要知道,秦先生只是秀才出身。 让他去跟两个进士老爷争,其实是要莫大勇气的。 如果不是为了严明礼这个学生,秦先生平时甚至都不怎么敢在陆安世面前说话。 终于,书房里的争吵之声平息了下来,寂静了片刻,紧接着房门打开,神色有些狼狈的秦先生从书房里走了出来,他步履有些踉跄,失魂落魄。 整个过程,他都没有看严明礼一眼。 很显然,这个时候秦先生多半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经过。 沈毅见状,心里已然明白,他越众上前,搀扶住秦先生的胳膊,微微叹了口气:“老师,您还好罢?” 秦先生没有说话,就这么被沈毅搀扶着离开,一直到远离人群,走到僻静之处的时候,他才扭头看了一眼沈毅,默默说道:“这件事,七郎你也是知道的罢?” 沈毅微微犹豫了一下,然后点头道:“是,学生知道的。” 秦先生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然后又摇了摇头,叹息道:“教出了这么个学生,为师也没有脸再待在书院了,亏我刚才还为这孽徒据理力争。” 他脸色有些发红。 “真是丢人!” “老师,您不用多想。” 沈毅宽慰道:“这是严明礼个人的问题,跟您关系不大,再说了,事情只有很少几个人知道…” 他搀扶着秦先生,低声道:“严明礼尚且有脸跪在那里,您又何必自责?” “惭愧啊…” 秦先生老脸通红。 “书院无论如何为师是待不下去了,明日我便收拾东西,离开书院。” 这个年过四十的中年先生,长吁短叹。 “惭愧,惭愧啊…” 很快,沈毅就把秦先生送到了他在书院的住处,劝了几句之后见实在劝不动,沈毅也没有办法,只能告辞离开。 临别之前,秦先生看了一眼沈毅,开口道:“明日发案出了结果,记得送到为师这里一份。” 他伸手拍了拍沈毅的肩膀,开口道:“你科场如果顺利,为师心里也能舒服一些。” 沈毅退后两步,对着秦先生深深一揖。 “先生将来无论在哪里,永远都是沈毅的老师。” ………… 次日清晨,天色还没有亮,沈毅就从床上爬了起来。 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怎么睡。 因为今天就是县试发案的日子,他现在的感觉很是奇妙,有点像是上辈子中高考出成绩日子。 起来洗漱之后,外面的天色都还黑着,沈毅坐在床上发了会呆,又尝试着躺在床上睡个回笼觉,这一下效果倒是很好,很快沉沉睡去。 等到沈毅再次醒来的时候,是被人叫醒的。 “阿兄阿兄!” 同宿舍沈恒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沈恒用力的摇了摇自家兄长的胳膊,开口道:“哥,县试发案了!” “书院的师兄们都去城里看发案了,就你还在睡觉!” ps:今天不止是沈七郎县试发案的日子,也是《靖安侯》发案的日子,因为今天晚上十二点,《靖安侯》就上架了! 成绩如何,全靠各位读者老爷的支持! 十二点之后应该会更两章,然后明天白天更三章,一共保底五章! 盗版横行的年代,能支持正版是非常不容易的事情,不敢奢望大家都来订阅,但是衷诚的希望大家能来给个首订,支持一下作者! 有了支持,作品才能走的更远! 提前谢谢大家! 小漫去写十二点的更新了,我们十二点见! 么么哒! 第八十四章 开除 沈毅再一次迷迷糊糊爬起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 这会儿,甘泉书院里的学子至少少了一半以上。 虽然今年只有二十多个考生参考,但是大家都喜欢看热闹,县试发案无疑就是最大的热闹,不仅书院里的学子爱看这种热闹,江都城里的百姓们也喜欢看这种热闹,沈毅兄弟俩走到县衙门口的时候,县衙门口已经人山人海。把县衙围得水泄不通。 沈毅兄弟俩挤半天都没有能够挤进去,正自苦恼的时候,沈三郎沈陵爽朗的声音传来。 “老七,老九,你们怎么才来!” 沈毅扭头看去,只见沈陵手里拿了一张白纸,正在头上左右挥动。 因为人太多,沈毅挤到沈陵面前都花了不少力气,好容易来到了沈陵面前,才无奈的说道:“早上起的太早,一不小心睡过了,三兄不怎么也在这里?” “来这里寻你们。” 沈陵又挥了挥手里的白纸,笑眯眯的说道:“猜猜这是什么?” 沈毅眨眼,然后微笑道:“莫非是团案?” 县试发案的时候,是在一张白纸上,将取中的考号写成一个圆形,第一名写在正中间,因此被人叫做“团案”。 “刚才从一个小娃娃手里买的。” 说到这里,沈三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没好气的说道:“这些家伙,发案之后立刻就开始卖,就差没在发案钱卖了,应该是衙门里有人,提前抄好的!” “去年还只卖三十文钱,顶天了四五十文,今年直接涨到了六十文钱,愈发黑心了!” 沈毅目光看向了沈陵手中的白纸,伸出手去:“三兄,给我看一看?” 沈陵哈哈一笑,拉着一只手拉着沈毅,另一只手拉着沈恒。 “看什么看?你嫂子在家里准备酒菜了,咱们回家吃酒去也!” 说罢,他不由分说,拉着两个弟弟往家走。 一旁的沈恒看向兄长,微笑道:“阿兄放心罢,看三哥这个模样,你定然是中了。” 沈陵依旧卖关子不说话,三兄弟一路到沈陵家中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直到这个时候,沈陵才将那张团扇铺开,从正上方开始数,一路数到第六个。 这个位置上,写了还算工整的五个字。 月字第七号。 这是沈毅的考号。 按照大陈的规矩,团扇中间的是县试案首,然后顶上的是第二名,依次往下数,这第六位的月字第七号,也就是本次县试的第七名。 看到这张团扇之后,沈毅微微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他看了一眼沈陵,微笑道:“三兄这个性子,还是这么喜欢开玩笑。” 沈陵坐在主位上,伸手指着沈毅的考号,大笑道:“县试第七名是月字第七号的沈七郎,吾弟可称是三七才子也。” 沈毅无奈摇头:“县试第七名,当得上什么才子?说不定府试就被刷下来了。” 老实说,这个成绩在沈毅的意料之中,但是他还是微微有些失望的。 因为按照这个成绩来看的话,这一届县试至少有六个人比他强一些,接下来还有府试,院试,即便江都县的县试水平比其他县要强,沈毅现在的名次排到院试,恐怕也就是堪堪取中秀才而已。 至于举人… 只能顺应天意了。 而之所以有这个成绩,并不奇怪。 原先的沈毅虽然读书还不错,但是并不是什么绝世天才,而现在这个沈毅,在书院里的这段时间,没事就往城里跑,真正沉心下来读书的时间并不长。 再说了,一个三十多岁的灵魂,也很难静下心来去读那些圣贤文章了。 沈陵把团案放在了桌子上,起身回了自己屋子里,不多时拿出来一本书,放在了沈毅面前,微笑道:“这是陈府尊的文集,去年江都城里就慢慢有人卖了,为兄托人弄了好几册,才算找全,你拿去看一看,对府试应该是有些好处的。” 府试是府尊主持的,录取谁也全看府尊的意思,因此揣摩考官就很有必要,去年陈府尊到了江都之后,没几个月江都的书铺里就开始卖这位府尊大人的文集了,倒不是为了拍府尊的马屁,单纯是在售卖府试的“考试资料”。 沈毅看到这份文集,心里有些感动,微微低头道:“多谢三兄费心了。” “又说这种见外话。” 沈三郎微笑道:“你沈七要是飞黄腾达了,我们沈家也能跟着好过不少,为兄只希望你还有小九能够尽快考出来,不然我爹三天两头写信过来,说什么我不努力,沈家便家道中落这种话,烦也烦死了。” 兄弟三人正在说话的功夫,沈夫人手上端了个木盘子,款款上前,然后从盘子上端下来几盘菜,放在了兄弟三人面前的桌子上,沈夫人看着沈毅,微笑道:“恭喜七郎,已经是童生了。” 考过了县试,就已经是童生了。 虽然这个身份并不能算是正式那功名,但是多多少少有了一些用处,有了这个童生的身份,即便沈毅将来考不中秀才,去开个私塾,当个乡村老师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最起码代表沈毅在这个时代饿不死了。 沈毅起身,对着沈夫人躬身致谢。 这些年,这个三嫂对他很是不错,生活上也颇多照顾,说的夸张一些,甚至可以说是沈毅沈恒兄弟俩的半个母亲了。 沈夫人伸手把沈毅扶了起来,扶着沈毅坐下,静静一笑:“你们兄弟三个先吃着,我再去弄几个菜。” 这天,兄弟三个人坐在一起,好好的喝了一顿,庆祝沈家第三代的第一个童生。 平日里从来不喝酒的沈恒,都跟着喝了几杯。 下午时分,兄弟三个人都倒了下来,四仰八叉,沈夫人还有丫鬟巧儿实在是扶不动他们,只能任由他们在地上呼呼大睡。 ………… 县试,只是科考的入门考试。 甚至连入门考试都算不上。 不过不管怎么说,考过了县试,就代表科考的六个门槛,沈毅已经迈过去了第一道。 县试发案之后,沈毅并没有休息太久,第二天上午去看了看许复六人,安排了一番这几个孩子接下来的事情,然后沈毅便回到了书院,安心备考。 毕竟,还有不到二十天,就是江都府的府试了。 之后这段时间里,沈毅一直待在书院,每天不是在看陈裕的文集,就是在完成陆夫子给他布置的策论。 四个字来形容。 学业繁忙。 唯一值得高兴的事情,就是沈毅的老师秦先生,被沈毅以“辅导府试”的借口留在了书院,没有一时冲动,卷铺盖走人。 乌飞兔走,很快半个多月时间过去。 时间来到了洪德五年的十月下旬。 江都府府试,已经陆续报名完毕。 陈裕陈府尊,亲自视察了考场,甚至亲自翻看了学册,对这场府试极为重视。 三七才子人生的第二场科考,已经近在眼前… (下一章大概二十分钟后。) 第八十五章 发案! 虽然县试府试都在江都,但是考试的考场并不一样,或者说并不完全一样。 如果府衙这边考场不够用的情况下,有时候也会征用江都县衙的考场。 考试前几天时间,书院的先生们带着书院过了县试的学子们到府衙报道。 今年县试,甘泉书院参考的人一共二十五个,撇去作弊的严明礼不算,剩下的二十四个人,县试录取了十七个。 录取率相当之高。 之所以有这么高的录取率,一来是因为甘泉书院的学生们,除了一些二代之外,剩下的质量本来就很好,再加上参考的学子,都是先生们觉得已经有通过县试的把握了,才会放他们参加县试。 拿沈毅的弟弟沈恒来说,沈恒的学问,按理说已经足够参与县试,不过秦先生觉得他火候不够,因此还要压他一年,让他踏踏实实读书。 种种原因加在一起,甘泉书院的学子,自然有一大半过了县试。 那没有过县试的八个人里,除了两个“五童子互结”凑数的之外,剩下的六个,都是因为发挥失常。 府试与县试一样,报名的时候依旧需要有廪生作保,也依旧需要五童子互结。 不过这一次,书院这里有十七个人,凑不够互结的人数,这就需要先生们去找与自己相熟的人,凑够二十人。 相比较于县试报名来说,府衙的府试报名虽然没有那么热闹,但是人数也不少。 主要是因为是不止江都县的童生报名,江都府其他县的童生,也会到府衙来报名,参加府试。 这几天时间,因为不少外县童生涌入江都城,现在江都书铺里售卖的《丰德文集》,价格比起两个月前,足足翻了两倍,现在书铺里字迹清晰的《丰德文集》,有些甚至卖到了六七两银子一本! 丰德,是府尊陈裕的表字。 府试嘛,自然是要摸清楚府尊老爷的性格了。 虽然府衙里报名的人多,但是沈毅这些书院的学子,毕竟是“本地人”,府衙里的学官也都认识,在一大堆人里,甘泉书院的学子们最早报完了名。 报完名之后,书院的几个先生就准备带着学生们离开了。 沈毅站在秦先生身后,老老实实的准备跟着离开。 就在此时,又有一声高唱。 “府尊老爷到~” 听到这个声音,本来有些喧闹的众人,立刻安静了下来。 沈毅神色有些怪异。 因为这一幕,似曾相识。 一个月前,他在县衙报名县试的时候,也是这个模样,张简张县尊在报名的时候,来到了报名现场。 不过单纯论官职以及地位来说,江都知府比起江都知县,就要权重得多了。 毕竟是京畿重府的知府,如果做得好,机会合适,只要轻轻一跃,就有可能跳进朝廷机要衙门,成为朝廷的重臣。 江都知府这个位置,已经妥妥的是朝廷的中上层官员了。 相比较有些稚嫩的张县尊来说,陈府尊的出场就要威严很多了,这位府尊老爷在府衙几位学官的陪同下,站到了众人身前。 到场的廪生以及先生们,都纷纷对着府尊老爷作揖行礼,口称府尊。 而这些没有正式功名的童生们,更是作势要跪下来,给这位府尊老爷磕头。 陈府尊本来是背负双手的,见状摆了摆右手,微微摇头:“诸位不必多礼了。” 府尊老爷面色平静,扫视了一眼众人之后,缓缓说道:“科考乃是我朝举才之本,也是国之大事,如今我江都府府试在即,本官代表朝廷,代表府衙跟诸位童生说几句话。” 陈府尊面色有些沉静,他威严的看了看众人,缓缓说道:“府试只是童子试之一,今年考不过明年可以再来,如果被本府知道,有人在今年府试之中舞弊,想着取巧过关。” 陈府尊冷声道:“本府在这里,可以与诸位明说,一旦被本府捉到,即便学官不处罚你们,本府也一定会重罚你们!” “一旦捉到,本府会让人记录在学册上,不管你有什么家世背景,只要本官为官一日,便终身禁考!” 陈府尊这番话,说得极重,让在场学子一个个噤若寒蝉。 只有沈毅,眼珠子转了转。 感情这位府尊老爷今天到场,不是为了鼓励考生,而是来整肃考场纪律的! 看来,严明礼县试舞弊的事情,并没有能瞒得住,或者说并没有能瞒得住这位府尊老爷,不然陈府尊也不会特意跑这一趟,来吓唬这群童生们。 在场的童生们,加在一起有一两百人,年纪小的像是沈毅这种,十四五岁,十五六岁都有,有些年纪大的看起来已经四十多岁了,被陈府尊这么一吓,一个个都打起了哆嗦,一句话也不敢说。 接下来,陈府尊又说了几句场面话,然后就结束了这场训话。 训话完毕之后,身穿官府的府尊老爷,在人群之中扫视了一遍,然后似乎是看到了沈毅,径直朝着沈毅走了过来。 沈毅是有些怕这位府尊老爷的。 没有别的原因,主要是因为上一次沈某人,为了把事情闹大,在江都城里编了一首童谣。 虽然这件事情早已经过去了,但是毕竟已经陈府尊造成了不小的影响,沈毅自以为遮掩的很好,但是心里难免有些心虚。 于是他微微缩着头,眼观鼻鼻观心,躲在了人群里。 直到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沈…毅?” 沈七郎猛地抬头,便看到了陈府尊近在眼前的面孔。 他吓得一哆嗦,然后才连忙低头,恭敬拱手:“学生沈毅,见过府尊。” 陈裕似笑非笑的打量了一番眼前的这个少年人,然后背负双手,开口道:“你随本府来,本府有几句话要问你。” 沈毅深呼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心情,然后点了点头,向旁边的秦先生打了个招呼,跟在陈府尊身后,离开了考试报名的院子。 陈府尊步履平缓,带着沈毅行走在江都府衙之中,没过多久,便来到了府衙的后院,陈府尊在后院里找了个凉亭坐下,然后指了指自己对面的石凳,开口道:“你也坐。” 沈毅没有坐下,而是对着陈府尊低头道:“府尊面前,学生不敢坐。” “不敢坐?” 陈府尊坐在石凳上,抬头上下打量了一眼沈毅,脸上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看你现在这个模样,本府几乎都要怀疑,当初在城里传唱童谣的那个人是不是你了。” 陈裕看向沈毅,面色平静。 “江都处处是虎狼?” 沈毅心里一惊,然后微微低头,开口道:“府尊说的话,学生听不明白。” “你遮掩的很好了。” 陈府尊淡淡的说道:“当初,本府派人查了一个多月,硬是一点线索都没有查出来,不过后来,陆安世带着你来了一趟府衙,当时本府心里就有些好奇。” “陆安世在江都并没有学生,也没有什么晚辈。” 陈府尊淡淡的说道:“本府那时候怀疑,这件事是陆安世那个爱管闲事的老头干的,于是就让人查了查你…” 说到这里,陈裕脸上又露出了一个笑容。 “然后,就查到了沈公子你最近与江都城里几个孩童走的很近…” 第八十六章 三七才子(第一更!) 沈毅站在陈府尊面前,只觉得后背直冒冷汗。 当初童谣的事情,他自以为已经做的很干净了,没有留下什么马脚。 事实上也是如此,当时的沈毅,的确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如果他在那之后不去联络那几个孩子,那么这件事无论如何也不会查到他身上,甚至不会查到沈毅头上。 偏偏在那件事情之后,沈毅没有断了跟那几个孩子的联系,反而开始带那几个孩子做生意。 之所以要冒这个险,是因为沈毅自觉自己是个小人物,而自己这种小人物,不管做什么事情,都不会引起旁人的注意。 坏就坏在,陈府尊当时查了许久没有查到是谁在传童谣,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他便只能开始怀疑。 陆夫子就是一个很可疑的“嫌疑人”。 因为陆夫子也以刚正出名,那个时候江都粮价暴涨,陆夫子很有可能看不顺眼,顺手写了一首童谣传出去。 刚巧,朝廷钦差到江都的时候,陆夫子曾经带着沈毅来了一趟府衙,当时陈府尊就上下盯着沈毅打量了好几遍,并且记住了这个年轻人。 再后来,事情就很好查了。 六个小朋友当中,许复或许还能守点口,但是另外五个小家伙都是普通的乞儿,官府里那些办案十几年乃至于几十年的公人,轻而易举的就能问出他们想要知道的东西。 甚至…都不用抓人就可以问出来。 沈毅默默的站在陈府尊面前,良久之后,他才深呼吸了一口气,对着陈府尊拱手道:“府尊,当时学生眼见江都粮价暴涨,百姓们尤其是沿街乞儿们,日子愈发难过,心中着实有些愤懑,一时气愤之下,才写出了那首童谣,如果有得罪府尊的地方,请府尊见谅!” 这个时候,沈毅必须要认下来这个罪过。 因为陈府尊是聪明人。 聪明人有一个共性,那就是喜欢多想。 见沈毅这个模样,陈府尊笑了笑。 “真是你写的?” 沈毅咬了咬牙,低头道:“是学生写的!” “还算你有担当。” 陈府尊眯了眯眼睛,缓缓说道:“你一介学子,还是本府治下的学子,本府懒得跟你计较,你今日回去之后,告诉陆夫子,就说本府卖他一个面子,这件事就这么算了,不过以后江都再有什么事情,最好让他先到府衙来与我这个知府商量商量,不要再多管闲事了。” 如果沈毅直接把写童谣的事情,推脱在陆夫子身上,那么多半会引起陈府尊的怀疑,说不定还会惹祸上身,这个时候,他只有坚定的把罪名揽在自己身上,陈裕才会瞎想! 他会想,沈毅是为了替别人担责任,才会将事情揽在自己身上。 他会想,一个十六岁的童生,如果不是有人指使,是万万不敢做出这种事情的。 如果不是有人指使,他也不会敢当着自己这个府尊的面,在府试即将来临的当口,认下这种事情! 这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沈毅面露“震惊”之色。 他抬头看向陈裕,说话都有些磕巴了:“府尊,这事情…与陆先生无关…” 陈裕眯了眯眼睛,看向沈毅,冷声道:“你的意思是,这件事是你一个人干的,你要替陆老头把事情统统担下来是不是?” “因为这首童谣,那些被抄家的粮商倒也罢了,冯知县被贬官,本官也被罚了俸禄,甚至会影响到明年吏部的考铨,这种责任,你担得起么?” 沈毅站在原地,脸色有些苍白。 他终于没有再说话了。 陈裕站了起来,走到沈毅面前,伸手拍了拍沈毅的肩膀,开口道:“不管怎么说,这种时候你能够愿意站在陆老头身前,是个了不起的孩子。” “这年头,有骨头的人不多了。” 陈府尊感叹了一声,缓缓说道。 “你去罢,这件事跟你没关系了,府试好好考。” 沈毅沉默了一会儿,才对着陈裕恭敬低头,行礼道:“府尊,学生告辞。” “去罢去罢。” 陈府尊眯着眼睛笑了笑,开口道:“回书院之后,替本府转告陆夫子,就说本府在江都的时间还很长,有时间会去书院那里好好走动走动,我虽然不是江都人,但是老家距离江都也不算远,可以好好亲近亲近嘛。” 一般的少年,或许听不出陈府尊的言外之意。 但是沈毅听得出来。 陈裕,想要跟甘泉书院“贴贴”。 也就是所谓的“亲近一些”。 而他之所以这么做,背后的原因也不难猜,多半是因为朝廷中的“龟派”首领,杨敬宗杨相即将致仕,也就是快要退下来了。 看小皇帝现在的模样,杨敬宗退下来之后,“龟派”肯定是会多少受到一些打压的,这个时候,陈裕这种杨相的门生,铁杆的“杨派”,不得不给自己找个出路。 倒也不是急着改换门庭,就是想对甘泉书院表达一下自己的善意,如果双方能够亲近一些,那么将来陈裕这个“杨派”的人,日子也会好过一些。 毕竟杨老头要退了,但是他陈裕还很年轻,还是要继续在朝堂上做官的。 沈七郎微微低头,开口道:“府尊的话,学生记住了,一定替府尊转告山长。” “嗯。” 府尊老爷发出了一个鼻音,挥手道。 “你去罢,好生备考。” 沈毅拱手告辞。 直到他离开这座凉亭,走出陈府尊视野之后,才长松了一口气。 他用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从紧绷的状态中放松了下来。 沈七郎心里,暗自后怕。 “我以为我足够谨慎了,没想到还是小看了这些大人物,幸好,幸好…” 他一边走,一边想。 “幸好,时势在我,不然这位吃了亏的陈府尊,即便相信童谣是陆先生所写,未必愿意与陆先生握手言和,真的冲突起来,我的府试便渺茫了…” 他走了一会儿,走到了一根柱子旁边,伸手扶住了柱子,微微闭目,深呼吸了一口气,在心里告诫自己。 “今后做事,要再小心一些…” 就这样,沈毅回到了书院的队伍之中,随便应付了秦先生几句,然后跟着对于一起回到了书院。 到了书院之后,沈毅不敢怠慢,立刻来到了陆安世的书房门口,敲门见到了陆夫子之后,沈毅上前拱手,开口道:“老师…” 他把今天在府衙的事情,前前后后与陆夫子说了一遍。 陆安世坐在自己的椅子上,静静的听完沈毅转述的内容,然后放下了手中的书卷,微微低眉。 “陈丰德…倒是灵活得紧,杨相国至今还在朝堂,他就已经在思变了…” 第八十七章 事发了!(第二更!!) 朝廷派系斗争,非常残酷。 一不小心,十几年乃至于几十年辛苦,就会化为泡影,得势之人说把你撵回家种田,就把你撵回家种田了。 因此,哪怕是陈裕这种“杨派”的中层,现在也不得不给自己谋个出路了。 不过陈裕毕竟还是有一些节操的,没有像是朝廷里那些人一样,原地“由龟转鹰”。 陈裕只是想在小皇帝亲政之后的几年时间里,好过一些而已,按照陈府尊自己的谋算,这几年他不求升官,只需要维持住现在的官位不动就成。 几年…几年之后。 几年之后,小皇帝的雄心壮志,说不定就会被现实无情打碎,到时候朝廷里那些主战派收拾不了局面,还是要杨相这一派的旧人重新回到朝堂做事。 但是几十年来,朝堂上来来回回,都是这个模样,陈裕也已经习惯了。 几年之后,皇帝陛下想要重用主和派的时候,再看向朝廷里,一眼就能看到陈裕这个杨敬宗的宝贝学生。 今年陈府尊不过三十五岁。 哪怕等个十年,也就四十五岁而已,他等得起。 而对于陈府尊态度的转变,陆夫子并没有对沈毅多说什么,或者说他跟沈毅也说不着什么,毕竟沈毅现在,距离朝堂还太远了。 他沉吟了一会儿,抬头看向沈毅,开口道:“既然陈裕这么说了,那这一次府试他应当就不会为难你,你当下用不着关心朝堂,也不用去想他说过的话,还是专心府试。” 陆夫子缓缓说道:“你如果今年府试过了,过完年就要动身去建康考院试,无论如何,先取一个秀才功名再说。” 功名,是非常重要的东西。 有了功名,就代表着不再是普通老百姓了,不管做什么事情,都会顺利一些。 说句不好听的话,哪天北齐打过来了,身上有个秀才功名,最起码有给北人当狗的资格,不会被直接宰了。 陆夫子的话是正论,沈毅恭敬点头,开口道:“老师的话,学生记下了。” 说完这句话,沈毅便转身告辞,离开了书房。 朝堂上的事情,对于现在的他来说,确实没有什么影响。 不过今天碰到了陈知府,被陈知府拆穿了童谣的事情,却不是什么坏事,最起码从现在开始,童谣这件事就彻底揭过去,与他沈七没有什么关系了。 不止是与沈七没有什么关系,就连许复等六个小孩,也算是彻底洗清了与这件事的关系。 不管是谁,都不会再去因为这件事找他们的麻烦了。 因为,责任都被陆夫子给担了下来。 因为临近府试,之后的两天时间里,沈毅便没有再出门,待在书院里翻了一遍在江都城里卖的火爆的《丰德文集》。 陈府尊虽然年轻,早年也是个出了名的做题家,写的文章并不少,沈毅花了两天时间,才把他的文集通读了一遍。 所谓通读,并不是看了一遍那么简单,而是要能做到通其义,明其礼。 第三天,也就是十月二十九号,江都府的府试正式开试。 有了县试的经验,府试的时候沈毅便从容多了,早早的准备好了考篮,天色还没有亮,便与书院的先生以及同科的学子们一起,在书院门口排队准备上车。 不过这一次府试,与上一次县试不同。 这一次,平日里不怎么出面的陆山长,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这一次参与府试的只有十七个人,人数并不是很多,这些学子们乖乖的在陆夫子面前站成两排,聆听山长的训示。 陆安世面色严肃,他背负双手,扫视了一眼众人,声音低沉。 “诸位都是书院的少年英才,临近府试,该跟你们说的话,书院的先生们应该都跟你们说了,现在在这里,老夫只跟你们说一句。” 陆夫子缓缓说道:“诸位都还年轻,科考中与不中,都是人生经历,但是如果有人想要走捷径,想要在科场作弊,到时候坏了书院的百年清誉…” 陆老头压低了声音,冷声道:“到时候,即便国法饶了你们,府尊饶了你们,陆某人也绝不饶你们!” 上一次县试的时候,陆安世并没有来训话。 很显然,经过上一次严明礼的事情之后,这位院长大人被气的不轻,以至于在学子出发前,都要亲自过来叮嘱了。 十七个考生当中,除了沈毅之外,其他十六个人都不清楚严明礼的事情,这会儿都有点茫然,不过陆夫子在这里,他们还是乖乖的对院长拱手行礼。 “谨遵山长训示。” 陆夫子点了点头,沉声道:“好了,去罢。” 十七个学生连带着四个学院的先生,一起上了五辆马车,然后浩浩荡荡的朝着江都城奔去。 因为有了上一次的经验,这一次沈毅就要从容很多了,跟着一众师兄们一起,来到了府衙的考棚门口,唱保搜身之后,便领到了自己的空白试卷以及考号。 这一次的考号,是黄字十一号。 按着考号找到了自己的座位之后,沈毅放好考篮,直接趴在了桌子上开始睡觉。 倒不是他漫不经心,实在是早上起的太早,这会儿有些困乏,而且府试发题估计还要半个时辰左右,趁着这个空档,能睡一会是一会。 太阳照进考棚之后,府衙的差人才开始一个考棚一个考棚分发考题。 试题发下来的时候,沈毅已经美美的睡了个回笼觉。 府试与县试不同的地方是,县试一般四场或者五场,而府试只有三场,分别考帖经,杂文以及策论。 也就是考记诵,辞章以及政见时务。 第一天都是帖经,从四书五经或者其他圣贤书中摘录段落,交由考生填空,然后完整抄录在试卷上,不能错字,不能犯忌讳。 沈毅的基本功还是很扎实的,因此第一天帖经只要认真一些,一般都没有什么问题。 拿到了试卷之后,简单看了一眼,确定自己都会之后,就把试题收拾好,放在了一边,继续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 整整一天的考试时间,并不急着答题,养足精神才是最要紧的。 当沈某人正在江都考棚认认真真考童生试的时候,大陈礼部侍郎裴元裴侍郎,正在建康东城门门口,耐心等待。 裴侍郎从清晨一直等到了接近正午,终于一个车队,缓缓来到了东城门门口。 车队的一辆马车上高高竖旗,写着一个大大的“齐”字。 是北齐的使团。 裴侍郎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松了口气。 他带着礼部官员上前,对着拱手,朗声道:“可是北齐来使?” 齐人车队里,一个文官模样的中年人,瞥了裴侍郎一眼,然后微微昂头,并没有下车与裴侍郎说话。 “进城。” 齐人马车不停,径直进了建康城。 等了半天的裴侍郎气个半死,看着齐人使团的背影,狠狠咬牙,然后恶狠狠的小声骂了一句。 “果真蛮夷!” 第八十八章 聪明误聪明(第三更!!) 六十年前,北人攻占了陈国的燕都,之后的二三十年时间,双方一直都在激烈斗争之中。 北齐想要南下,一鼓作气吃掉南陈。 而陈国一方面在积极防御,另一方面也想到重新回到故都,夺回北边的半壁江山。 然而打了二三十年之后,双方才发现,彼此都很难奈何得了对方。 于是乎,近三十年以来,南北朝廷之间虽然还是偶尔会打仗,但是不管是官方还是民间,都已经开始互相沟通了。 比如说,双方已经有了实际上的外交往来。 约莫一年前,也就是洪德四年的时候,北齐的那位皇帝陛下就曾经派人过来,大概的意思是南陈的小皇帝马上到了成婚的年龄,北齐准备把他们的一个郡主嫁过来,给南陈皇帝当皇后。 即便当时皇帝才十四五岁,也被气的不轻,觉得这是奇耻大辱。 几个月前大朝会上,皇帝也是因为这件事,怼了杨敬宗杨相几句。 如今时隔一年时间,北齐又派了使团过来。 外交方面的事情,向来是由礼部负责,不过礼部的人都不怎么愿意跟齐人打交道,推来推去,便把右侍郎裴元推了出来,由裴元来接待这些北齐的使者。 裴侍郎虽然心里不愿意,但是也没有办法,一大早就在门口等着,谁知道北齐的使者根本没有理他,直接就进了建康,停都没有停下来。 这让裴侍郎心里十分恼火。 礼部虽然是清贵衙门,但是他好歹也是六部侍郎之一,正儿八经的朝廷高层,在建康城里哪个人见了他,不得客客气气的称呼一声侍郎?不知道多少人,想要登门结交! 但是现在,这些北人硬是这样蛮横无理,裴侍郎偏偏还拿他们没什么办法。 骂,不太合适。 打? 皇帝跟北齐开打都没有把握,更不要说他这个小小的侍郎了。 没有办法,也只能忍一时风平浪静了。 北齐使团进入到了京城之后,照例住在礼部会馆里,因为这会儿已经是下午了,这些使团成员便没有进宫去见皇帝,而是等到了第二天朝会的时候,才跟随裴侍郎一起,进入到了宫城,来到了皇宫大殿之中。 一大早,小皇帝照例上朝,处理国事。 大陈不是每天都有朝会的,大概是五天一次小朝,十日一次大朝会,这天正好是陈国的大朝会,皇帝陛下端坐龙椅,耐着性子听大臣们一一奏事。 这会儿,小皇帝刚刚接手国事,而且只是接手了一部分国事,还处在兴奋期之中,因此对于国事十分上心,基本上能处理的事情,他都会亲自处理。 当皇帝嘛,一般都会经历这个过程。 等过个几年新鲜劲过去了,保不准会变成什么模样,有可能会像先帝那样沉迷享乐,也有可能会直接变成一个昏君,开始胡作非为。 能够善始善终的皇帝不是说没有,实在是太少太少。 毕竟皇帝这个位置,一旦坐稳了之后,能够约束他的,实际上也只有他自己而已,一个人没有约束,也没有目标,那么就很难做到自律。 不过最起码现在,这位小皇帝,还算是“锐意进取”。 大朝会上,大臣们一一进言,等朝事说的差不多了之后,礼部侍郎裴元才手捧朝笏,出班陈奏道:“陛下,北齐使臣已于昨日入…入建康,正等着陛下召见。” 之前几年时间,朝廷里的大臣们都已经习惯性的把建康称作京城了。 但是皇帝陛下痛骂了杨相国之后,朝堂上“京城”两个字就变得越来越少,大家都开始重新提起建康这个称呼。 “北齐使臣?” 皇帝陛下皱了皱眉头,然后沉声道:“宣进来罢。” 裴元点头,很快就把北齐的使者带了进来。 北齐使者身穿北齐朝廷的官服,身材高大,留着三缕长须,一看面相就可以看出,这是个汉人。 当然了,经过几代人时间,现在北方皇室里,也参杂了不少汉人血脉,北边燕都城里,有许多人明明是正儿八经的汉人,却非说自己身上有胡血,硬是要高人一等。 这个北齐使臣来到了大殿之上,先是抬头看了一眼皇帝,然后微微低头拱手行礼,开口道:“大齐礼部郎中钱谦,拜见南国皇帝。” 听到“南国皇帝”这四个字,小皇帝面带怒色,他愤怒的看了这个姓钱的郎中一眼,怒声道:“好大的胆子!” “见朕不拜,还口出狂言,欺朕手中刀不利乎?” 钱谦怡然不惧,抬头看向皇帝,开口道:“陛下刀利不利,外臣不知,但是外臣知道,南国的刀想杀我大齐的官,恐怕没有那么容易。” “南国陛下想要杀外臣,外臣引颈就戮就是。” 小皇帝深呼吸了好几口气,咬牙切齿:“来人,给朕将这贼厮拉下去!” 钱谦就站在原地,并没有动弹。 这个时候,站在文官第一排,已经须发花白的杨敬宗杨相,终于睁开了眼睛,他先是抬头看了一眼帝座上的天子,又回头看了看这个北齐的使者,长长的叹了口气。 杨相国默默的出班,对着皇帝弯下身子,开口道:“陛下,北人粗鲁,冲撞圣驾之处,还请陛下见谅。” 小皇帝坐在龙椅上,怒视了一眼杨相国,但是最终闷哼了一声,没有继续发作。 杨相国又扭头,看了一眼北齐的时辰,声音变得低沉了起来。 “钱郎中,你现在是在我大陈建康,是在我大陈的国土上,不管你是北齐的臣子,还是北齐的皇族,我陈国的刀都杀得你。” “在我大陈,就要懂一些规矩。” 钱谦本来满脸倨傲,听到了杨相国的话之后,瞥眼看了看这位已经有些老态龙钟的老相国,态度不知不觉就低了一些。 “杨相国,非是钱某不懂规矩。实在是贵国天子太过咄咄逼人…” 钱谦一句话没有说完,就被杨相国出声打断。 “好了,多余的废话不必多说,你直接说明来意就是。” 钱谦抬头看了一眼面带怒色的小皇帝,又看了一眼杨敬宗,默默点头。 相比较来说,他怕杨敬宗要胜过怕小皇帝。 因为他心里很清楚,陈国的皇帝想要杀他,未必能杀的掉,但是如果是眼前这个杨老头要杀他,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离开建康城。 想到这里,这位钱郎中对着杨敬宗微微低头,开口道。 “杨相,是这样的。” 他咳嗽了一声,开口道:“南国陛下已经到了成婚的年纪,吾皇作为长辈,去年便做主给南国皇帝安排了一桩婚事,把我大齐的郡主嫁过来,但是贵国皇帝似乎不太满意…” 说到这里,钱谦顿了顿,继续说道。 “于是,吾皇便准备嫁一位公主过来。” 第八十九章 果真蛮夷(第四更!) 去岁北齐准备用他们的郡主,嫁给大陈皇帝陛下做皇后,被小皇帝视作奇耻大辱,直接把齐人赶出了建康。 没想到时隔一年之后,这些猖狂的齐人竟然又要过来重提这件事。 杨相国微微皱眉,先是扭头看了一眼面色冷然的皇帝陛下,然后又看了一眼北齐使者钱谦,沉声道:“去岁已经提过这件事了,我大陈的皇后要母仪天下,不可能娶齐国皇室为后,更不可能…” 杨相国难得的态度强硬起来。 “更不可能娶北帝的后辈!” 去年那个郡主,是北齐天子的侄女,如果皇帝娶了她,按照辈分就要称呼北齐天子一声“伯父”了。 假如这一次这个所谓的公主,是北齐天子的女儿,婚事办成了之后,陈国的小皇帝实际上也就成了“儿皇帝”。 这种耻辱,是皇帝以及朝廷上下绝对没有办法接受的。 说到这里,杨相面色沉静,开口道:“如果你们齐国执意要把女人送到建康来,不妨给吾皇做个妃子。” 妃子是妾。 纳妾无碍伦理,更不用矮一个辈分。 钱谦站在朝堂上,先是看了一眼小皇帝,然后又看了一眼杨敬宗,突然笑了笑。 “杨相国,我敬你老成持国多年,便不与你争吵了,不过南陈如果敢有辱天家,那么我北齐王师,即刻就会发兵南下,直取建康。” 钱郎中态度倨傲。 “到时候,贵国再一次南迁,恐怕只能迁到儋州去了!” 这番话极其傲慢。 不止年轻的小皇帝受不了,就连朝中很多大臣也面色微变,皇帝陛下直接从龙椅上站了起来,冷冷的看向钱谦。 “北人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你们有本事打下建康,早已经来打了,哪里又用得着什么借口?” “你回去告诉姓赵的,朕就在建康等着他!” 北齐入关之前,乃是游猎与游牧民族,没有汉姓,入关之后在燕都称帝,为了收拢人心,建立朝廷,大约在四十年前开始了汉化,皇族改姓为“赵”,近些年甚至开始宣扬,他们才是诸夏正朔。 不过虽然改了汉姓,但是北齐内部依旧汉胡分化,胡人贵族把持了大量的社会资源,入关初年肆意杀害汉人不说,即便是六十年后的今天,因为上层主体都是胡人的原因,北齐的社会体制依旧不能健全。 比如说,胡人杀汉人,是可以以军功抵罪的。 至于胡人贵族,就更不用提了。 因此,北边的赵皇帝,虽然有汉姓,但是却是个实实在在的胡人皇帝。 钱谦站在朝堂上,对着小皇帝躬身拱手道:“陛下您年纪尚轻,有些事情,还是与大臣们商量为好。” 说着,他呵呵一笑:“我朝公主,已经随外臣一起到了建康,现在就住在礼部的会馆里,只等着贵国朝廷商议好了之后,便可以在建康大婚。” 说罢,这位北国使者对着皇帝拱手行礼,然后直接转身,离开了朝堂。 朝堂上,小皇帝黑着脸坐在帝位上,一言不发。 朝中的大臣们也都眼观鼻,鼻观心,低着头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就连宰相杨敬宗,都皱着眉头一言不发。 经过了一段死一般的寂静之后,小皇帝径直从帝座上站了起来,他冷冷的看了一眼自己这帮朝臣,然后冷声道:“北人的嘴脸,诸卿已经看到了。” “这件事情该怎么处理,诸卿议个章程出来,明日由几位宰相进宫来,当面呈报与朕。” 说罢,少年皇帝愤怒的甩了甩衣袖,拂袖而去。 等到皇帝陛下离开朝堂之后,一直沉默不语的杨敬宗杨相,才回头看了一眼百官,然后默默说道:“礼部的堂官,到中书省议事,其他都各回衙门,散了罢。” 杨相国毕竟主持朝事多年,他此时还在中枢主事,说话还是有份量的,他开口之后,朝会上的百官立时散去,只有礼部的尚书与两位侍郎一起,跟在杨敬宗以及其他几个宰相一起,一起来到了中书省。 陈国的宰相一共有五个,未必都是三省的主官,但是一般都在三省挂职,平日里有事情要商议了,都是在中书省议事。 中书省衙门里,有一间专门用来议事的偏厅,被称为“议事堂”,而这件议事堂的大门,被人戏称为“相门”。 意思是踏进这个门槛,不是宰相,也是半个宰相了。 不过今天,议事堂里的气氛就不太好。 宰相杨敬宗依旧坐在主位上,等到众人都一一落座之后,他才看了一眼在场的四位宰相以及三个礼部的堂官,缓缓说道:“怎么回事?” 杨相声音低沉:“你们礼部主理外事,这件事情居然提前毫不知情,硬生生给那个姓钱的进了大朝会,还在大朝会上大放厥词!” 杨相的声音有些愤怒:“本相几乎都要怀疑,你们礼部是不是拿了齐人的好处!” 这件事,的确是一次严重的外交事件。 因为北齐的使者,不一定非要出现在大朝会上,出现在文武百官面前。 如果齐人在私下里面见天子,最多也就是有礼部官员陪同,哪怕提出再怎么苛刻的要求,朝廷这里只当是没听见就是了。 至于皇帝陛下生气… 年轻人,生点气也没有什么关系。 但是这一次,齐人使者在大朝会上公然对皇帝无礼,并且陈国还不能真的把这个齐人使者给杀了,这就让杨相有些恼火。 礼部尚书是个年近七十的老头,他看了看身边的裴元,叹了口气:“礼部外事,是裴侍郎在负责,裴侍郎说一说罢。” 裴侍郎没有办法,硬着头皮站了起来,对着杨敬宗拱了拱手,有些无奈的说道:“杨相,这些齐人昨天才到的京城,到了之后就吵嚷着要面圣,下官没有办法,昨天下午已经向周尚书还有中书请示过了,周尚书和诸位宰相都点了头的,至于他们要说什么…” 裴侍郎苦笑道:“只有半天时间,下官事先也没有弄清楚。” 杨敬宗皱眉,冷声道:“那那个公主呢?他们带了个公主进礼部会馆,你也不知道?” 裴侍再一次叹气,开口道:“知道是知道,本以为是那个北齐使者的家眷,一直到今天早上上朝钱,下官才知道那个女子是北齐的公主。” “身份查清楚了没有?” 杨相深呼吸了一口气,问道:“北齐皇帝一共有四个公主,是哪一个?” “都不是。” 裴侍郎环顾了一眼几位宰相,还有礼部的两个同僚,面带苦涩。 “刚刚才查清楚,这就是去年那个北齐郡主,今年北齐皇帝给她晋了公主,又送了过来…” 第九十章 畏相不畏君 (第五更!!求订阅!!) 北齐的皇帝,今年是四十五岁。 本来按照年纪,大陈的当今陛下本就矮北齐皇帝一辈,因此就算真的是娶了北齐的公主,实际上也没有那么不可接受。 了不起做点手脚,让这位北齐公主生不了孩子就是。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当钱谦在朝堂上提出嫁公主,甚至有些冲撞皇帝的味道之后,小皇帝也并没有立刻发作,而是把这件事,丢给了朝臣们去处理。 但是现在… 北齐来的并不是公主,而是去年那个郡主,北齐天子的侄女,这就多少有点瞧不起陈国了。 听到了裴侍郎这番话之后,即便是脾气极好的杨相国,也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他坐在主位上,低头思索了一番,然后环顾在坐的众人,开口问道:“诸公如何看?” 没有人回答他。 因为问题很敏感。 皇帝陛下已经当了五六年皇帝了,朝臣们对于这位小皇帝的脾气很是了解,如果被皇帝陛下知道了这件事,一定会大发雷霆,甚至可能会鞭打钱谦这个使臣一顿,然后将北齐使团赶出建康。 到时候,也就给了齐人再一次南下,或者说再一次动兵的理由。 杨相国沉默了一会儿,看向礼部尚书周伏。 “周尚书,你主管礼部,你先说一说。” 周尚书,与杨敬宗差不多大,两个人做官的时间也几乎同样长久,资历差不太多,虽然杨敬宗是宰相,但是周尚书没有再进一步的打算,因此也不怎么畏惧杨相,听到了这话之后,这位已经年迈的老尚书看向杨敬宗,微微叹了口气。 “北齐皇帝,恐怕是欺我主血气方刚…” 六十年未分胜负,就说明北齐国力虽然强盛一些,但是远远没有到压倒性那么绝对,再加上在北疆过苦日子的胡人入关之后,骤然好过起来,上层贵族便会飞速腐化。 事实上短短六十年后的今天,北齐的军队已经远没有甲子前的雄风了。 北齐皇帝恐怕也深知这一点。 在这种情况下,南朝小皇帝马上就要亲政,北边的那位赵皇帝当然会有危机感,他想要趁着小皇帝年幼,用激将的法子逼小皇帝像他父亲那样,因为一时气愤出兵北上,这样趁着北齐皇帝年富力强,再挫败一次南朝,南朝小皇帝多半就会像他爹那样,彻底偃旗息鼓,当一个“安分”皇帝了。 如果打得好,甚至有机会打进建康,一统天下。 因此,在南朝小皇帝将要亲政的当口,北齐自然是很希望跟南朝打一仗的。 毕竟再过几年,北齐的赵皇帝也就五十岁了,皇位也面临顺递,万一小皇帝卧薪尝胆个十来年,等到北齐皇位顺递的时候出兵北上,到时候谁胜谁负还真的很难说。 在坐的大臣们都是聪明人,听到周尚书这句话之后,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一位宰相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杨敬宗,然后缓缓开口:“老尚书说得不错,齐人之所以会有这个动作,恐怕是因为上一次陛下在朝会上…言辞激烈的事情,传到了北边。” 他说的皇帝言辞激烈,就是几个月前皇帝在大朝会上怒喷杨相国的事,只不过这会儿杨敬宗本人在场,这种事情自然是不能明说的。 杨相国对那场大朝会并不放在心上,他微微叹了口气,开口道:“而立之前,最难得的就是一个忍字,只是这个忍字,寻常农家少年尚且做不到,更何况陛下这种九五之尊?” 他环顾左右,沉声道:“诸公,有良策否?” 众人一阵沉默。 最后,还是主管外事的刑部侍郎裴元站了起来,他看了一眼在座的宰相们,又扭头看了一眼自己的上司周尚书,然后对着杨相国拱了拱手,开口道:“相公,下官有一个法子,或可一试。” 杨敬宗眯了眯眼睛。 “你说。” “拖。” 裴侍郎缓缓说道:“北齐的公主既然来了,咱们也不用急着赶她走,就在建康城里找个院子,平日里好吃好喝的供着就是,只是不许他们见陛下,也不许他们进朝会。” “时间长了,如果她依旧要住在建康,就让她这么住下去,十年二十年朝廷也都养得起,如果哪天她要回去了,也是她主动回去的,跟咱们没有关系。” 听到这个法子,杨相国眼前一亮。 他看向裴元,脸上露出了一个肯定的笑容:“如果那个北齐的钱郎中闹呢?” “那就让他来礼部闹。” 裴元微微低头,开口道:“下官是主管外事的礼部侍郎,他们要闹,来找下官闹就是,但是不管他如何闹,朝廷晾着她们也就是了。” “不管这人是北齐的郡主还是公主…” 裴侍郎面色平静:“一年两年她或许待得住,又有哪个女子能禁得住十年八年的光阴?” “好。” 杨相国终于拍了拍手掌,缓缓说道:“那这件事就这么定了,由礼部去给北齐使团找个宅子住下,具体的花费送到户部去,老夫回头给赵昌平写个条子,让他给你们礼部批钱。” 说到这里,杨老头又看了一眼周尚书,叹了口气:“老伙计,陛下现在听不进去我的话了,等会就麻烦你去一趟宫里,跟陛下说明这件事,最好…劝他心平气和一些。” “你是陛下的老师,你说话,他应当能够听进去一些。” 周尚书默默起身,叹息道:“少年心性,谁也说不准,老夫按照相国的吩咐,尽力去劝劝就是。” 说着,周尚书看向杨相国,低声道:“恐怕,相国还需要去一趟宫里,见见孙太后为好。” 杨相国默默点头,也站了起来,对着周尚书释然一笑:“那就这样,老夫去太后那里,老尚书去陛下那里。” 说着,他看了一眼议事堂的其他人,开口道:“至于诸公,都各安己任罢。” 他这句话说完,就意味着这一次议事堂的会议“散会”了。 其他四个宰相与礼部的两个侍郎,都跟着站了起来,对着杨敬宗与周尚书拱手,接着各自散去。 然后杨相与周老尚书两位七十岁的老人,结伴朝着宫城走去。 这两位老人,都是小皇帝亲政之后,注定要退下来的“旧人”,也都是即将到岸边的“前浪”,这会儿两个老人家结伴而行,走在皇城之中,心里都不免有万千感慨。 很快,这半座江山就不归他们这些老家伙打理了。 至于这半座江山今后会变成什么模样,两位老人家谁也说不清楚。 只能说… 且看后生如何了。 就在两位老人家尽力维持朝局的时候,江都府某位姓沈的后生,终于考完了府试, 他伸着懒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从江都府考棚里走了出来。 第九十一章 齐公主 府试第一天考帖经,第二天杂文,第三天策论,与县试不同的是,县试每场考试之间间隔一天,而府试的三场考试之间每场考试间隔两天。 也就是说,整个府试总共需要耗时七天时间。 这三场考试,沈毅答的还算顺利。 尤其是是第三场策论。 这场策论的题目是“仁义”。 仁者爱人,义者循理。 这种相对空泛的题目,可以用来当作杂文的题目,也可以用来当作策论的题目。 如果是当作策论的题目,那么写起来就要结合时事了。 这句话是圣贤书里的内容,先生们也都反复教过,不过沈毅前两天翻看陈府尊那本“丰德文集”的时候,在陈府尊曾经写过的一篇文章里,有写过一篇类似的内容。 不过那篇文章是一篇杂文,非是策论。 沈毅并没有把陈府尊的原文背下来,但是大概能记住这篇文章的大意,本来按照陈府尊的文章,再结合一些近来发生的时事,应该就是一篇合格的文章。 但是沈毅落笔之前,想到了最近一段时间,江都城里《丰德文集》涨价的事情。 陈府尊的文集涨价,也就意味着有很多人买。 大部分是今年这些府试的考生在买。 这个时代的读书人,能够走考学这条路子,除了一些富贵闲人闲来无聊之外,其他的所有考生都可以称得上是学霸,区别只是小学霸与大学霸而已。 因此,这些考生们一定可以像沈毅这样,将陈府尊曾经写的内容给大致记下来,一些变态甚至有可能一字不差的背下来。 逢迎主考官,是科考常事,也是每一个考生都会做的事情,只要确定主考官人选,哪怕自己的认知与主考官天差地别,一般也都是顺着主考官的思路去走。 于是乎沈毅估计,今年府试的策论,恐怕会变成“陈裕模仿秀”。 所以,他在落笔前改变了思路,并没有按照陈裕的理解去写,而是在不逆着陈裕主体思想的前提下,尽量提出了一些自己的理解。 一些相对“成熟”的理解。 毕竟陈府尊当年写这篇文章的时候,似乎才二十岁出头,而现在的陈府尊,已经三十五岁了。 人都是会成长的。 正巧,沈毅如果按照另一个世界的年纪来算,与陈府尊算是同龄人。 于是乎,沈毅奋笔疾书,写了一篇与陈府尊不太一样的策论。 按照沈毅的估计,他的这篇策论,不一定有多么多么出彩,但是如果今年真的出现了一堆“模仿秀”,那么他这篇文章,已经足够让考官们眼前一亮了。 而且沈毅对于自己的水平还是相对自信的,他相信凭借自己现有的学问,最起码通过府试不会是什么太大的问题。 因此,当日落时分,考棚第一轮锣响的时候,沈毅满怀信心的递上了自己的考卷,第一批离开了考棚,结束了自己的府试。 有了县试的经验,这一次沈毅心里镇静了不少,很从容的走出了考棚。 考棚门口,沈三郎沈陵还有小弟沈恒,已经在门口等了许久。 沈三郎依旧很高兴,又要拉着沈毅去喝酒,面对热情的三哥,沈毅没有办法,只能跟着沈陵一起,到了他家里好好的喝了一顿。 当天晚上,他们兄弟两个人就睡在了沈陵家里。 不知道为什么,沈家这一代最小的老九沈恒,虽然年纪才十二岁,身材也相对瘦弱,但是酒量居然是三兄弟之中最好的,第二天早上,沈陵沈毅还在睡觉的时候,沈恒就已经早早起身,顺便还把沈毅给喊了起来。 兄弟俩吃了早饭之后,沈恒就跟沈毅告别,回甘泉书院读书去了。 自从进了甘泉书院之后,小沈恒的读书热情高涨,恨不能一天十二个时辰都钻在书上。 之所以如此,主要是因为沈毅考完府试之后,大概率就要暂时离开江都,去一趟京城。 兄弟俩自小相依为命,沈恒心里肯定舍不得自己这个胞兄。 沈恒离开之后,沈毅也一大早跟兄嫂打了声招呼,然后离开了沈家,在大街上转悠了两圈,买了点吃了和日用品之后,他转了两个巷子,来到了他给许复等人租住的那间小院子里。 这会儿是上午,没有到出摊的时候,六个小家伙都在,在许复安排下,正在准备晚上出摊的材料。 见到沈毅之后,六个小家伙都站了起来,许复对着沈毅低头道:“公子。” 其他五个小家伙,也跟着低头行礼,学着许复的模样,口称公子。 沈毅看了看许复的胳膊,问道:“手上的伤好些了?” 许复点头道:“谢公子关心,我已经没有什么问题了。” 他抬头看向沈毅,低声道:“公子上次说,府试之后要带我去一趟建康,我也准备好了,随时可以陪公子出发。” “不着急。” 沈毅笑了笑,开口道:“刚考完府试,要等到发案之后,才决定去不去建康,你还可以在家歇个十天半个月,十天半个月之后,再说去不去建康的事情。” 说完这句话,沈毅脸上的笑意收敛了一些,他扫视了一眼这六个孩子,开口道:“咱们去屋里说话,我有些事情要问你们。” 几个小家伙乖乖点头,跟着沈毅一起进了里屋,沈毅老实不客气的坐在主位上,看了一眼这六个孩子,低眉道:“有一件事情,你们要跟我说实话。” 沈毅顿了顿,缓缓说道:“童谣的事情,你们是不是有人说出去了?” 沈毅这句话刚说完,少年许复的脸色就微微一变,他缓缓回头,看向身后的五个“弟弟妹妹”。 其中最小的小妹一脸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剩下的六个孩子,其中两个果断摇头,另外两个孩子神情有些不对劲,张了张嘴,但是又不敢说话。 许复冷下脸,喝道:“公子问你们话,都哑巴了?!” 许复在这个小团体里地位极高,早年如果不是因为他,剩下的五个小家伙至少要饿死两三个,被他这么一喝,其中一个十三岁的小家伙都快哭出来了。 他不敢看沈毅,而是可怜兮兮的看了一眼许复,有些怯懦的说道:“大哥,没有官府的人问我们,先前我跟老四在玉带湖那里卖吃的,有一个大叔一口气买了两三百钱的吃食,然后我跟老四就忙着给他做。” “我们做东西的时候,他就站在旁边跟我们说闲话,无…无意间问起了童谣的事情,那件事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老四他…就不小心说漏了嘴。” 他低着头,有些害怕。 “当时回来,我想跟你说的,又怕被你骂,后来几天时间也没有发生什么事,我跟老四就觉得没事了…” 说到这里,这个小家伙咽了口口水,抬头看向沈毅,神色有些怯懦。 “沈…沈公子,我们没有说出你的名字…” 沈毅微微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许复也没有再看这个小家伙,而是扭头看向沈毅,二话不说,直接跪了下来,对着沈毅重重的磕了个头。 “公子,是我没管好他们,我对不住您。” 少年一个头重重的磕在了地上,发出了“砰”的一声,只一下,他的额头就红了一大片。 几乎快要流出鲜血。 第九十二章 且看后生 许复还要低头继续磕头,沈毅伸手,一把把他扶了起来,再看去的时候,之间许复额头上已经淤功了一片,而且蹭破了皮,马上就要出血。 沈七郎微微摇头,沉声道:“我运气比较好,童谣的事情虽然泄露了出去,但是我毕竟没有被抓进去,再说了,也不是你说漏了嘴,不必如此。” 这个时候,沈毅是不能跟他们说童谣的事情已经没事了。 必须要让这几个孩子知道,因为他们,沈毅被牵连了进来,而且可能付出了一些代价。 只有这样,这几个孩子才能长记性。 许复咬牙,低头道:“是我们对不住公子,今后许复为公子做牛做马,报答公子大恩!” 不得不说,许复还是很讲义气的,他虽然说是“他们”对不起沈毅,但是说到做牛做马的时候,只说了他会替沈毅做牛做马,没有带上另外五个孩子。 是个很有担当的少年人。 说话的功夫,许复额头上的擦破的伤口,慢慢滴下来一滴鲜血,滴在了地面上,六个孩子当中的老二还有老四,颤巍巍的跪在了沈毅面前,对着沈毅低头。 “公…公子,都是我们的过错,你……你千万不要怪罪大哥。” 说漏嘴的老四更是狠狠给了自己一个嘴巴,说话都带着哭腔了。 “公子,我对不住您,对不住老大,您要是生气,就把我赶出去罢,不要怪大哥,这件事情他是不知道的…” 沈毅扭头看了看许复。 不得不说,虽然这六个孩子是“患难之交”,而且除了许复的另外五个孩子,基本上没有读过任何书,就连许复本人,也只是粗略的认识一些常用字,打破这几个孩子都很讲义气。 而且…许复在他们之中,威望极重。 “当初我教你们唱童谣的时候,曾经反复交代过你们,不管任何人问你们这件事情,你们都要装作不知道,这位这不仅关乎到我,更是关乎你们。” “当时你们也应了。” 沈毅低眉道:“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了,而且事主找到了我的头上,本来我应该好好跟你们计较一番,但是这段时间你们表现的都很不错,尤其是…” 他看了看许复,继续说道:“尤其是许复。” “今日看在他的面子上,我不跟你们计较了,但是…” 沈毅面色平静:“但是我这里没有事不过三的说法,这是第一次,我希望也是最后一次,假如下一次再有我交代并且你们答应的事情,你们没有做到,那咱们就坐下来分分钱,然后就地散伙。” 说完这句话,沈毅看向许复,沉声道:“行不行?” 许复缓缓低头,声音有些沙哑:“自然遵照公子吩咐。” “那今天就到这里,你也去包扎包扎伤口。” 沈毅拍了拍许复的肩膀,笑着说道:“在我面前,用不着这么拘谨,咱们现在还不是什么上下级的关系,只是合作关系,合则聚不合则散。” 说完这句话,沈毅背负双手,离开了这个小院子。 小院子里的六个孩子,久久没有说话。 等沈毅离开许久之后,最小的小妹才来到许复面前,伸手拉着许复的袖子,小声道:“大哥,我给你洗洗伤口罢。” “不用。” 年仅十四岁的许复,坐在了椅子上,低头喝了口水,然后狠狠地瞪了一眼老二还有老四。 “为什么不跟我说?” 老四性格内向,低着头不敢说话了。 老二战战兢兢的看了看许复,小声道:“大哥,我们当时是怕你生气…还有就是怕沈公子他知道…” 许复咬牙,用最大的力气,狠狠拍了拍桌子,拍的自己手掌发麻。 “咱们虽然没读过书,也没有什么出息,从前只是江都的乞儿,但是也要知恩图报!” “没有沈公子,今年冬天咱们六个人,可能就会冻死一两个,也可能会冻死三四个!” “他嘱咐了好几遍的事情,你们也都亲自答应的事情,怎么就记不住?!” “你们凭什么记不住?” 许复怒声道:“才吃了几天饱饭啊?” 被他痛骂的两个人,都纷纷低头,一句话都不敢说。 “沈公子刚才也说了,再有下次,就散伙。” “我也是这个意思。” 许复黑着脸,狠狠的说道:“再有下一次这种事情,不止是我们跟沈公子散伙,谁做了这种事情,我许复就跟他散伙!” 这个时候,最小的小妹端了盆热水过来,拿了块手巾,给许复擦拭额头上的血迹。 许复任由小妹给他擦额头,然后继续说道:“咱们都是在江都城里挨饿了好几年的人,以后咱们不能再挨饿了,不止不能挨饿,还要让别人看得起咱们。” 老三站在许复边上,小声问道:“大哥,跟着沈公子,就能让人看得起咱们么?” “我也不知道。” 许复微微摇头,眼睛里有一些迷茫。 “但是沈公子是个有见识的人,跟着他,总比我们几个人瞎混要强,现在咱们跟他散了伙…” 许复看了看老二跟老四,闷哼道:“只能在玉带湖卖一辈子煎饼!” ……………… 沈毅特意过来敲打许复等人,,并不是为了泄愤,而是因为这几个孩子,是很有用处的。 其他几个孩子倒也罢了,尤其是许复。 因为沈毅本人是要考学,是要做官的。 但是不管在哪个时代,有钱总是好办事的,而且一般的有钱还不行,必须要特别有钱。 在自己本人不方便下场做生意的情况下,沈毅就需要一个合适的商场代理人。 虽然现在沈毅跟许复的生意还是小打小闹,但是将来沈毅做了官,有了官场的身份之后,想要做大生意就容易很多了。 目前,许复等人还处于“培训”阶段。 等将来,是会派上大用场的。 本来,他是想让三哥沈陵去当这个代理人。 但是沈陵性格有些跳脱,想让他一门心思帮自己创业,恐怕有些不太容易。 按照沈毅现在的设计,将来等“公司”的生意做大了之后,沈陵倒是可以替他去“公司”里当个“总监”,或者是挂名老板。 当然了,现在公司还小,还在创业阶段,没有必要在这个时候把沈陵给拉扯进来。 就算沈陵本人愿意,那个在外地做官的大伯沈徽,知道了之后恐怕也会不乐意,说不定还会直接干涉。 离开了许复等人的院子之后,沈毅没有再回沈陵家里,而是在路边买了些食材,回到了自己家的小院子里。 这个时候,沈恒在书院里上学,家里只有他一个人。 正好……可以琢磨一些新项目。 第九十三章 说漏嘴 现在考完府试了,院试估计要等到明年春天,沈毅也没有了学习的压力,一个人在家里鼓捣了好几天,想尝试把前世一些小吃尽量复制出来。 不过他做菜的天赋也就一般,弄了三四天时间,也就弄出了一两样东西,用纸张详细记录了制作过程之后,便没有再理会。 这些“新项目”,他暂时不准备交给许复,现在许复手上的也许已经够他们几个小家伙忙活了,而且许复手上还有一个“成药”的大项目正在进行之中,暂时没必要再给他们新东西。 新鼓捣出来的东西,沈毅准备到了建康京城之后再拿出来。 毕竟要说富,肯定还是建康城里的人更富,有些东西在江都未必能赚大钱,到了京城之后说不定直接就能帮沈毅实现财富自由。 至于他能不能去京城… 按照沈毅自己的估算,他通过府试的概率很大,即便一不小心真的落第了没有通过府试,那他也可以提前去一趟建康,见识见识建康风物。 从小到大,沈毅只在四五年前,与父亲沈章还有弟弟沈恒一起,去京城玩了半个月,半个月之后,沈章就托人把他送了回来。 那个时候的沈毅,只有十二岁左右,许多记忆都已经模糊了,更何况那是另一个沈毅的经历,现在的这个沈毅,还没有见过京城是个什么模样。 京城嘛,总是要去看看的。 在家鼓捣了几天之后,因为实在有些无聊,沈毅便收拾收拾了东西,动身回书院去了。 回到甘泉书院之后,沈毅先去看了看秦先生,确定秦先生还在书院之后,他松了口气。 这个小老头,之前一时冲动差点就收拾铺盖走人了,被沈毅以府试的借口拦了下来,现在府试已毕,沈毅还真有些担心他不在书院教书了。 秦先生对他不错,而且人也很好,沈毅还是希望他留在书院的,毕竟书院待遇不错,还分配住所,真的离开了书院,秦先生日子恐怕不会比现在好过。 秦先生见到沈毅之后,也颇为开心,拉着沈毅坐下,亲自给沈毅倒茶,笑着说道:“别的考生考完府试之后,都一溜烟没影了,至今未见一个回书院,只有七郎你回来了,足见七郎好学。” 秦先生笑容满面,拍了拍沈毅的肩膀,开口道:“别的不说,单说这好学二字,七郎即便明年不中秀才,后年也定然是会中的。” 沈七郎脸上带着笑容,应和点头。 他当然不能告诉秦先生,自己是因为无聊才回书院的,毕竟他江都的家里只有一座小院子,啥都没有,而书院里不止有亲弟弟,还有个漂亮师妹… 秦先生当然不知道沈毅心里在想什么,他给沈毅倒茶之后,便兴冲冲的拿了一张纸,放在了沈毅面前。 “快,把你当日府试的试卷默下来,为师给你看看。” 亲先生已经中秀才十几年了,自然是有资格给沈毅看试卷的,再加上两个人之间关系很亲近,沈毅也不废话,提起毛笔,把府试的卷子大概默了一遍。 虽然不能说一字不差,但是主体肯定是一样的,差字也就差七八个字最多。 秦先生接过沈毅的试卷,认认真真的看了好几遍,帖经与杂文都没有什么问题,独独是看到策论的时候,先生皱了皱眉头,抬头看向沈毅,问道:“七郎考前,未曾看过陈府尊的丰德集么?” 沈毅笑着说道:“当时书院里的考生人人在看丰德集,弟子自然也看过,而且是府试前几天看的,印象深刻。” “陈府尊年轻时,写过一篇论仁义,也收录在丰德集中,你未看到么?” 沈毅点头,然后看向秦先生,笑着说道:“既然看过丰德集,这篇文章自然是看过的,只是先生您也说了,那篇文章是陈府尊少年时写的,如今陈府尊已经年近不惑,他少年时所想未必还会是今时所想。” “人再如何变化,总不会变得太多。” 秦先生摇头叹息:“你呀你,他托大了,为师看了你的杂文,写的很不错,如果策论能顺着陈府尊那篇文章去写,府试录取应当是八九不离十的,现在…” “现在为师也说不清楚,只能等发案了。” 沈毅微微低头,喝了口茶水。 他之所以“冒险”,不是没有道理的。 陈裕那篇文章,他看过,虽然文辞华丽,但是核心内容却有些…幼稚。 而陈裕本人,他也见过。 现在的陈府尊,城府深沉,滴水不漏。 十几年时间里,足够让一个人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了,尤其是在官场的十几年。 因此,沈毅才敢冒险。 不过这个时候,自然是不能与秦先生争论的,沈毅顺着秦先生说了几句话,然后又劝他安心留在书院,等到秦先生答应继续留下来教书之后,沈毅才心满意足的起身告辞。 离开了秦先生的住处之后,沈毅没有回学舍,而是直奔陆夫子的书房。 他与陆夫子,已经是实际上的师徒关系,因此也就不必要通报,他径直来到陆先生门前,伸手敲门。 “老师,老师…” 敲了好几声之后,房门才缓缓打开。 一身浅色衣裳的陆姑娘,手里拿着一根鸡毛掸子,站在门后,她睁着大大的眼睛,上下打量沈毅,语气有些疑惑。 “沈师兄,你方才称呼我父什么?” 沈毅被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两步。 “陆师妹,你怎么在这里?” 陆姑娘举了举自己手里的鸡毛掸子,轻哼道:“我爹的书房,我怎么不能在这里?我爹被请去府衙帮忙阅卷去了,我跟莲儿在这里帮他打扫书房。” 说着,陆姑娘用狐疑的眼神看了看沈毅,问道:“你刚才叫“老师”,我爹他收你做学生了?” “没有没有。” 沈毅连连摆手。 这种没有公开的事情,他当然是不能认的,也不能由他来公开,要公开只能是陆夫子公开,不然他沈毅就有“攀附”之嫌。 虽然沈毅的确…攀附了陆夫子,但是这种事情不好太露骨。 他尴尬一笑,解释道:“我以为秦先生在山长这里,因此喊错了,师妹不要误会。” 陆姑娘还是面带怀疑。 她看了看沈毅,问道:“你不是考完试了吗,不在江都家里,怎么这么快就回书院来了?” 说着,她眼珠子转了转,开口道:“想起来了,你家兄弟也进书院读书了,你回来瞧他的是不是?” “我弟年纪也不小了,可以自己照顾自己,有什么好瞧的?” 沈毅看了看陆姑娘,微笑道:“反倒是许多天不见师妹你…” 第九十四章 初创团队 沈毅之所以开这句玩笑,一方面是下意识的口花花,另一方面则是为了反客为主,转移话题。 他不想在是否拜师这方面继续纠缠下去了。 果然,这个时代的女孩子脸皮薄,听到了沈毅这句话之后,陆姑娘当即红了脸,正巧她手里拿着一根鸡毛掸子,羞恼之下,直接一鸡毛掸子打在了沈毅的胳膊上。 “浮浪!” 她说完这句话,直接关上了书房房门,不再理会沈毅。 沈七郎吃痛,捂着自己的胳膊,悻悻的去了。 脸皮厚有时候是要挨打的,没有什么办法,既然开玩笑了,挨打也是活该。 本来沈毅来陆夫子这里,是为了给陆夫子看一看他府试的试卷,能不能通过,好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但是陆夫子被府尊请去阅卷去了,这就不太好再给他看了。 因为阅卷,一般不是一两天就能阅完的,而且一旦成为阅卷官,那么在试卷阅完之前,都不能离场。 像是乡试,会试这种大考试的主考官,都是皇帝亲自委派,阅卷官一般也是礼部委任,或者是主考官推荐,但是童生试相对没有那么严格,县尊府尊或者省里的学政可以自行请名士大儒过来充当阅卷官。 而陆夫子的资格,去阅府试的卷子绰绰有余。 事实上,最近两届的乡试,主考官也都来函江都,请陆夫子去当阅卷官,但是陆夫子不愿意离开江都,就都没有去。 至于陈裕为什么请的动陆安世,大抵是因为陆夫子心里对家乡有感情。 对家乡有感情,就希望家长多出一些人才,希望家乡的考试能够公平公正一些,有他这个本地的“名士”在,即便是身为主考的陈裕,阅卷的时候也不得不公平一些。 至于陈裕为什么要邀请陆安世,大抵是因为他想要向甘泉书院示好。 没能见到陆夫子,又捱了陆姑娘一记打,沈毅只能悻悻而归,回到了自己的学舍。 学舍里,小弟沈恒正在看书,见到沈毅回来了之后,沈恒也颇为高兴,拉着沈恒的袖子,让沈毅把府试的考题写出来。 沈毅把考题给他写出来之后,沈恒便拿了几张纸,趴在桌子上开始认认真真的做题。 而沈毅就没有这种精力了,他半躺在自己床铺上,看着趴在桌子上奋笔疾书的沈恒,忍不住笑道:“看你这个劲头,用不了多久,咱们沈家就要出进士了。” 沈恒停笔,抬头对着沈毅笑了笑:“兄长你好生科举,咱们沈家就要有两个进士了。” ………… 之后的几天时间,陆夫子一直没有回来,沈大公子也有些无所事事,除了后做题家弟弟一起讨论学术问题之外,就是在书院里瞎晃悠。 值得一提的是,在这几天时间里,沈毅曾进去找过一次陆小姐,但是被陆小姐的丫鬟莲儿姑娘给挡了下来,没有能够见到陆姑娘芳容。 第四天上午,陆夫子终于从府衙回到了书院。 沈毅这才来了精神,跟着书院的几个先生一起,等在书院门口迎接。 一段时间没见,陆夫子除了脸色稍有些疲惫之外,并没有其他不同,在一众师生的簇拥下,他走进了书院之中,左右环视了一眼之后,问道:“今年府试的考生,有几个回来了?” 作为“常务副院长”的谢先生,站在陆安世身旁,开口道:“考完了试之后,给他们放了十天假,这会儿绝大多数都还没有回来,不过知道山长您从城里回来之后,估计下午,他们应该都会回来了。” 陆夫子去城里当府试阅卷官这件事,书院里的学子们多半已经知道了,等他们知道陆夫子从城里回来了,一定会立刻赶回书院。 山长回来了,说明府试阅卷已经结束,虽然试卷糊名,但是这些学生把自己的卷子默出来不是什么问题,自然可以问一问自己中了没有。 谢先生说到这里,突然瞥眼看到了人群之中的沈毅,他连忙继续说道:“倒是沈毅沈七郎,前几天就回书院来了,一直在书院里待着。” 陆夫子一早就在人群里看到了沈毅,他等的就是谢先生这句话,听到了这句话之后,陆夫子“嗯”了一声,缓缓说道:“那诸位就都散了罢,沈毅同我一起,到书房里来。” 沈大公子眼睛一亮,连忙出声应是,跟在陆夫子身后,进了他的书房之中。 什么是关系,这就是关系! 跟领导搞好关系,可太重要了! 进了书房之后,沈毅先扶着陆安世坐下,然后一边给陆安世倒茶,一边笑着说道:“老师这几天辛苦。” “看几份考卷而已,不辛苦。” 低头抿了口茶水之后,陆夫子缓缓闭上眼睛,闭目养神。 “好了,不必管我,去把你的卷子默出来,为师时间不多,估计一会儿,就有人来烦扰为师了。” 书院里消息灵通,用不了多久,陆夫子回书院的消息就会散播出去,那些甘泉书院的考生,乃至于不是甘泉书院的考生,恐怕都要来这里问一问考试结果。 沈毅从袖子里取出几张纸,放在陆安世面前,轻声道:“不敢占用老师时间,弟子已经提前默好了。” 陆夫子这才睁开眼睛,伸手接过这几张纸,然后抬头瞅了一眼沈毅。 “你倒是心思细腻,提前想到了这处。” 沈毅嘿嘿一笑,没有接话。 陆夫子接过考卷,从第一张开始,认认真真的看了一遍,等到全部看完一遍之后,他微微皱眉,伸手敲了敲桌子,示意沈毅磨墨。 沈毅连忙点头,在砚台上滴水,给老爷子磨墨,不一会儿,墨汁磨好,陆夫子提笔,开始在沈毅默写出的考卷上修修改改。 大概过了小半个时辰左右,陆夫子才把考卷交还给沈毅,然后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沈毅看了一遍这批改过的卷子,然后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陆夫子,问道:“老师,您在府衙…见到了学生的考卷没有?” “见到了。” 陆夫子睁开眼睛看了看沈毅,闷哼道:“今年策论,不知道陈丰德有意还是无意,取了当年自己写过的题目,弄的今年府试考生的策论,十篇里有四五篇与他当年写的那篇文章类而不同,却又处处相似。” “后来,陈丰德就在试卷里找到了你这篇,他还特意拿给为师看了看,说什么…” 陆安世顿了顿,继续说道:“说什么君子和而不同,此篇见我而不学我,君子也。” 夫子看向沈毅,淡然道:“七郎,你是君子否?” 沈毅想了想,然后微微摇头:“老师,学生与那些景从之辈没有什么分别,区别是他们想的浅了些,而学生想的深了些。” 第九十五章 反客为主 只要是考试,参考的考生多半都是想过的。 那些逢迎主考官的考生如此,沈毅也没有高尚到哪里去,区别是沈毅想的多了一点,他并不想随大流,而是想要在人群之中独树一帜,想要让考官们眼前一亮。 看陆夫子刚才那番话,这个目的应该是达到了的。 沈毅垂手站在陆夫子身侧,持弟子礼,然后陪着个笑脸:“老师,学生这份考卷您既然见到了,应该知道过没过…” 陆先生坐在主位上,抬头瞥了沈毅一眼。 “如果没有过,为师便不会给你改,而是让你拿回去重写了。” 听到这句话,沈毅心中一喜。 他退后两步,对着陆安世作揖行礼:“多谢先生指点!” 科考一共六次考试,县试府试院试属于童生试,后面则是乡试会试殿试三次大考试,但是不管怎么说,别人可能需要走一辈子或者大半辈子的科考,沈毅已经走完三分之一了。 而且就目前来看,走得还算顺畅。 “府试而已,你后面的路还很长。” 陆安世看了一眼欣喜不已的沈毅,似乎是想起了自己当年科考的时候,他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个笑容,微笑道:“罢了,当年老夫中试之时,比你还要不堪一些,便不说你了。” 沈毅很快平复下来心情,他再一次对着陆先生作揖道:“若非先生悉心教导,学生无有今日,先生恩德,学生今生难忘。” “不是老夫一个人的功劳。” 陆安世捋了捋胡须,淡淡的说道:“秦先生把你基础打的很牢,老夫只是帮你改过几篇策论而已,今天过后,你应当去看一看秦先生,好生谢谢他。” 沈毅微笑点头:“老师说的是,稍候学生便去见秦先生。” “嗯。” 陆安世张了张口,正要说话,突然听到了门口一阵敲门声。 是书院谢先生的声音。 “山长,大概有七八个考生已经赶回了书院,现在在外面等着想要见一见您…” 陆安世脸上的笑意消失不见,他靠坐在椅子靠背上,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没有说话。 很明显,他已经很累了。 沈毅很有眼色,他立刻上前,走到陆先生面前,低声道:“老师,您先好好休息,学生去找个理由,把他们打发了。” 陆夫子睁开眼睛,看了一眼沈毅,然后扶着额头,默默的“嗯”了一声。 沈毅这才站了起来,把书桌上陆先生给他批改的考卷拿了起来,整理好收进了袖子里,然后默默走到书房门口打开书房。 一身青衣的谢先生,正站在书院门口等着。 这位谢先生,姓谢名勤,今年四十一二岁,三甲同进士出身,三十多岁才中进士,不过因为在朝廷里没有什么关系,吏部补缺几年都没有补到什么好差事,他便干脆索性离开了京城,回“母校”甘泉书院教书来了。 因为有个进士的身份,回到书院之后,谢先生在书院很快成为了“管理层”,一段时间内甚至隐隐有压过陆先生的派头。 后来,谢先生凭借着进士老爷以及书院主理教务的身份,在江都城里混的很开,是不少富贵人家的座上宾,甘泉书院里,像是范东成马俊这些二代们,多半是通过谢先生的关系进入的书院。 当然了,谢先生业务能力也不弱,这些二代们进入书院,也是给书院带来了一笔不菲收入的。 现在陆安世刚回书院没多久,一部分考生就回来了,可能也是这位谢先生传的消息。 不过沈毅对于这位谢先生一直没有太大的好感,见到谢先生之后,便淡淡的点了点头,开口道:“先生。” 谢勤上下打量了一眼沈毅,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沈毅啊,山长给你看过考卷了没有?” “看过了。” 沈毅老老实实的回答道。 谢先生面露笑容,问道:“哦?你中试了没有?” 沈毅面色平静,摇头道:“不知道。” “山长说他只帮学生改正一些考试之中的错漏,并没有告诉学生,学生中了没有。” 说到这里,他瞥了一眼谢先生,再一次低头:“山长说,发案也就是十天半个月的事情,让学生不要急。” 沈七郎顿了顿,抬头看着谢先生,继续说道:“先生,山长在府衙里忙了好些天,这会儿已经在里面睡着了,您看?” 谢勤看向陆安世书房的大门,又看了看沈毅,犹豫了片刻之后,微微摇头道:“既然如此,那就不打扰山长休息了,等山长醒了,我再来与山长说话。” 说着,谢先生看了看沈毅一眼,微笑道:“只有你一个人运气好。” 沈毅抬头看了看谢先生,然后也跟着笑了笑:“是啊,学生运气很好。” 两个人的对话到此结束,谢先生没能见到陆安世之后,只能转身离开,而沈毅站在原地没有立刻走,等谢勤离开之后,他又推开房门,悄摸摸的走了进去,找到了正在书桌后面坐着的陆安世,开口道:“老师,我扶您回家休息去罢。” 陆安世睁开眼睛看了看沈毅,摇头道:“不碍事,我在这里歇一会就好了。” 沈毅露齿一笑。 “老师,谢先生这么急着领人过来见您,多半是收了那些考生的好处,您躲他一下午,明天再出来,让他去跟那些考生解释去。” 陆安世有些诧异,抬头看向沈毅:“你对谢先生有意见?” “学生很不喜欢他。” 沈毅直言不讳。 他看向陆安世,缓缓说道:“本来他是师长,学生不应该在背后说他的坏话,但是老师可以想一想,范东成,马俊,乃至于罗茂才,哪一个不是托他的关系进的书院?” 沈毅压低了嗓子,轻声道:“学生怀疑,恐怕严明礼进书院,背后也走了他的关系!” 陆安世微微摇头,开口道:“七郎误会了,书院…想要长久的生存下去,招一些富家子弟,权贵子弟进来,是不可避免的事情,为师当年在此求学的时候,书院里也有不少权贵子弟,这事与谢先生无关。” 陆夫子的意思是,办学校需要钱,办名校更需要钱,总要有一个去搞钱的人。 沈毅摇了摇头,问道:“陆师当年求学时,书院也有作弊的严明礼?也有打死人的范东成么?” 陆安世愣了愣,然后没有说话。 沈毅接着说道:“先生想一想,如果书院再多几个打死人的范东成,再多几个作弊严明礼,不用太长时间,只需要一二十年,现在还昌盛兴旺的甘泉书院,就会变得无人问津!” 陆安世沉默了。 沈毅微微一笑,开口道:“先生,这些事情您慢慢想,不着急,我先扶您去休息。” 陆夫子想了很久,才默默起身。 “好,老夫的确有些困乏了。” 第九十六章 汝是君子否? 沈毅看谢勤不爽很久了,只是一直没有找到什么合适的理由在陆安世面前说说他的坏话。 此时,借着关心陆夫子身体的理由,沈毅终于可以好好的当当告状精了。 一路把陆安世送回家中卧房之后,沈毅才起身离开,离开之前,他正巧看见了刚安顿好老爹,从陆夫子房间里走出来的陆姑娘。 沈毅咳嗽了一声,走上前去。 陆小姐显然还因为前两天的事情心里有些不太高兴,看到沈毅朝着自己走来,她连忙退了两步,眼神里满是警惕。 “你…你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 沈毅笑了笑,开口道:“只是要交代师妹几句,山长在府衙里忙活了许多天,这会儿已经很疲惫了,今天下午无论谁来找,师妹都要拦住,让山长好好休息一天。” “这个我自然知道。” 陆姑娘白了沈毅一眼,没好气的说道:“用得着你来教我…” 沈毅点了点头,对着陆姑娘拱了拱手,开口道:“如此,山长就拜托给师妹了,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说罢,沈毅转身就要走。 陆姑娘站在门口,看着转身的沈毅,问道:“你考完府试之后,要去京城么?” 沈毅回头,笑着纠正道:“不是京城,是建康,给山长听到了你说京城这两个字,他要不高兴的。” “这么多年了,大家都称呼建康为京城,就他一个人,还这样固执…” 陆姑娘瞥了一眼沈毅,问道:“问你话呢。” 沈毅点头。 “府试中了的话,肯定是要去京城考院试的。” 沈七郎顿了顿,继续说道:“如果院试也侥幸中了,拿到了秀才功名,便要在京城多待一年,准备明年秋天的乡试。” 陆姑娘看了看沈毅,哼道:“人家中秀才之后,都要回书院多读几年书,再去考乡试,你倒是狂妄。” “不是狂妄。” 沈毅笑着说道:“早一年考,就早一年的经验嘛,反正也没有什么坏处不是?” 说着,沈毅对着陆姑娘拱了拱手,转身离开了。 而陆姑娘站在陆夫子的门口,看着沈毅远去的背影,有些出神。 “小姐,你在想什么呢?” 陆姑娘这才回过神来,有些慌张:“没…没想什么。” 莲儿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就看到了沈毅已经远走的背影,小丫鬟气的不轻,开口道:“又是这个家伙,上一次在老爷书房里,他就出言调戏小姐,等老爷醒了之后,我非在老爷面前告他的状不可!” 小莲儿气势汹汹:“让老爷将他赶出书院!” 陆姑娘扭头,看了看自己的丫鬟,轻轻摇头:“那他这么多年的书不是白读了?” “有辱斯文,书可不是白读了?就要让他白读!” 陆姑娘微微摇头:“一句玩笑话而已,我都没有当真,你干什么当真了?” 她伸手拉着莲儿的袖子,轻声道:“好了,让李叔去买点菜回来,咱们一会儿去厨房给爹炖点汤,他老人家这几天忙坏了,给他补补身子。” 说着,陆小姐就拉着莲儿忙活去了。 而沈毅,则是满怀兴奋的回到了自己的学舍里。 这会儿沈恒没在学舍,估计是去学堂读书了,沈毅一个人在学舍里,却全盘没有半点看书的念头,思忖了一番之后,他便坐在了书桌面前,提笔给京城里的老爹写信。 当然了,信里是不能写明他已经中了府试的。 因为府试这会儿还没有发案。 即便沈毅这会儿已经明确知道,自己已经通过了府试,也不能在任何书信上写明白这件事,不然如果被有心人抓住把柄,硬是要去告沈毅一状,到时候不要说沈毅,就连陆夫子以及陈府尊,恐怕都要受到牵连。 因此,沈毅在信里,只能写不管府试过与不过,他都会去一趟建康,探望父亲。 这种说法,就说明了无论如何,他都会去一趟京城。 一封信写完了之后,时间到了中午,沈恒从学堂回来,见到了正在学舍里装信封的沈毅,他伸着脖子看了看信封上的地址,然后扭头看着自己兄长,小声问道:“哥,你府试中试啦?” 沈毅把信收在信封里,白了沈恒一眼。 “不要乱说话。” 虽然这么说,但是沈毅嘴角的笑意,是遮掩不住的。 沈恒心里已经明白了,他白了沈毅一眼。 “中了就中了,没什么了不起的,明年我也会中县试,中府试,我还要去考秀才,考举人…” “你有这个志气就好。” 沈毅收拾好信之后,又开始在自己的床上翻找衣服,然后把衣服整理好,收在了包袱里。 沈恒瞪大了眼睛。 “哥,你这就要走啊?” 沈毅没好气的看了一眼沈恒,开口道:“府试还未有发案,考票都没有发,我能到哪里去?” 考票,就是类似准考证的东西,用来证明考生的身份。 考生通过考试之后,相相应的衙门就会发一张考票给考生,然后学册里也会登基相应的信息,到了报名的时候,要先亮考票,再验明正身,才可以进入考场考试。 沈恒看了看沈毅的包袱,问道:“那哥你这是?” “我要去江都做一些上京城的准备,这段时间就不准在书院里了。” 他看了一眼沈恒,开口道:“我不在江都之后,你老实在书院读书,不要乱跑,碰到事情了,就去城里找三兄。” 说到这里,沈毅突然想起了什么,在自己的包袱里翻找了片刻,然后翻出了两块十五两的银锭,放在了沈恒面前,开口道:“这些钱给你吃饭日用,省着花,如果不够了,就去跟三兄那里借,我回来之后还他。” 沈恒看了看眼前的两个大银锭,咽了口口水。 他自小跟沈毅一起长大,以前是兄长沈陵管钱,这两年是沈毅管钱,但是小沈恒从来是没有见过什么大钱的,手上一般就是铜钱,最多也就是有一两块碎银子,哪里见过这么大的银锭? 不过片刻失神之后,他还是摇了摇头,开口道:“哥,老话说穷家富路,你既然要出远门,这些钱你带在身上花用罢。” 沈毅二话不说,将这两个银锭收了起来,放进了自己怀里。 他瞥了一眼自家的兄弟。 “罢了,看你这个模样,也没有花过大钱,别拿着银锭去钱庄兑钱的时候瑟瑟缩缩,被城里的青皮盯上。” “反正我要年后再走,还有一个多月时间,这几天我在城里,帮你把这三十两银子换成铜钱和碎银子,临走之前我再回来给你。” 说完这句话,沈毅背起包袱,伸手拍了拍沈恒的肩膀,语气也变得有些复杂。 “好好读书,莫要生事。” 沈恒眼中含泪,重重点头。 “知道了。” 第九十七章 公然挑拨离间 既然已经确定“出线”了,那么沈毅进京的行程就已经确定了。 府试发案,大概是在十一月下旬,或者十一月底,因此沈毅可以选择两个时间点进京。 第一个时间点是府试发案之后,也就是十一月底,第二个时间点就是过完年之后再进京。 院试的时间点虽然没有定下,但是基本上可以确定是明年开春之后,因此过完年再出发进京,也不会耽误院试。 毕竟老爹沈章,在人家王府里做管事,如果年前进京,沈毅大概率就要在王府里过年,虽然不知道京城那什么王爷家里脾气如何,但是大过年的寄人篱下,总不是一件开心事。 而江都的家虽然小,但是毕竟是自己的家,在自家过年,总是好的。 更何况过年的时候,老爹沈章那里恐怕也会很忙碌,不能在这个时间点再去给他添乱。 但是该准备的东西还是要准备的。 这趟京城之旅,对于沈毅来说极为重要。 不仅仅是要去京城考学。 这趟京城之行,保守估计沈毅需要在京城待一年多时间,按照沈毅的计划,这一年多时间里,他最好能在京城有一些自己的“基业”。 这个基业不需要很大,也不需要特别能挣钱,但是必须要有,这样等沈毅将来有了把握产业的本事,就可以飞快的把这份基业做大。 当然了,如果能在京城“勾搭”上几个贵人,再借用一番贵人的势力,那么沈毅不需要等自己成势,就可以在京城开展事业了。 不过勾搭贵人这种东西,几率不大,而且也不是什么贵人都值得勾搭的,这种小概率事件不在沈毅的估算之中。 收拾行李离开书院之后,沈毅就回到了江都城的家中,他先是花了半天时间,把家里收拾了一番,然后洗澡睡了个好觉。 第二天上午,养足了精神的沈毅,带着自己写的两个方子,来到了江都城里一家颇为有名的医馆里,找到了先前他生病的时候,上门给他开药的严大夫。 严大夫的医术很是不错,先前沈毅在衙门里差点被打死,身上不止有外伤,还有一些内伤,在严大夫的调养之下,他只用了大半个月时间,身上的外伤就已经好了七七八八,至于被打出的内伤,严大夫也给配了药,而且还教了沈毅一套呼吸吐纳的法门,帮着沈毅恢复内伤。 如今几个月时间过去,沈毅身上的伤势差不多已经全好了。 严大夫见到了沈毅之后,先是让沈毅坐下,然后给沈毅搭手把脉,摸了会脉之后,严大夫脸上露出笑容,开口道:“沈公子原先沈毅虚薄,又在衙门里遭了难,当时外伤虽然慢慢恢复了,但是老夫一直担心沈公子的内伤能不能养回来,现在看来,沈公子的伤势恢复的极好。” 沈毅现在,基本上已经养成了晨跑的习惯,每天早上吃饭前都会绕着书院跑几圈,坚持了几个月时间之后,身体的确比从前健硕了不少。 而且严大夫教的那个呼吸吐纳的法门,虽然没有传说中内功心法那样神奇,但是可以强健肺腑,也让沈毅的身子好了不少。 对于自己的身体状况,沈毅自己心里是清楚的,他今天来见严大夫,也不是为了来复诊。 跟严大夫客套了几句之后,沈毅便从袖子里掏出自己写的两张方子,放在了严大夫面前,然后微笑道:“老先生,晚辈先前重伤卧床的时候,闲来无事,翻看了几本古医书,这两天书院有个同学染了风寒,我便试着写了两张方子,请先生指教。” 严大夫听闻此言,有些诧异。 “听说沈公子已经中了童生,正在考学进举之中,怎么竟有闲心翻看医书了?” 他一边接过沈毅递过来的方子,一边叹了口气:“公子,不是老夫自吹自擂,杏林一道,比起圣贤学问丝毫不逊,甚至复杂程度还犹有过之,你既然在考学,就当专心考学,杏林学问如果有兴趣,将来中举乃至于金榜题名之后,再研究不迟。” 说话间,他已经打开了沈毅写的两张方子,略一思索之后,便缓缓摇头:“这两张方子,看似有理,但是未知病人脉象,未知病人阴阳虚实,这方子便没有什么道理。” 沈毅问道:“老先生,这世上,就没有人人通用的药方么?” “人人生而不同,又何来通用之说?” 严大夫看向沈毅,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沈公子正在进举,老夫便不跟你说太多了,等将来你得了闲暇,再来寻求医道不迟。” 沈毅看向严大夫,缓缓说道:“老先生,若有一人发热,咳嗽,你远隔千里,见不到人,应当如何开方?” “这…” 严大夫犯了愁:“见不到人,自然开不得方…” “不开方子,那人可能会因此病死,先生不妨开个方子试一试。” 说完这句话,沈毅从袖子里摸出一块碎银子,约莫有一两左右。 严大夫不再说话,而是叹了口气,坐在椅子上,给沈毅写了一张药方。 药方没有署名,因为严大夫没有见到病人,不愿意担责任。 “老夫这方子,药性温和,吃了多半是没问题的,只是未必对症,有没有用便不知道了。” 沈毅接过这张方子,致谢离开。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沈毅几乎走遍了江都城里有名的医馆,五六天时间下来,沈毅光“看病”就花掉了二十几两银子,换到了二十多张药方。 这些药方,都是治风寒感冒的。 沈毅大致看了一遍,有些方子基本上相似甚至一模一样,有些方子却全然不同,甚至于没有一味药相同。 沈毅把这些药方一一保存好。 这些方子,就是他做成药的资料。 年后到了京城之后,再想办法找两个太医,跟他们请教请教,或者花点钱雇两个厉害点的大夫,沈毅的成药铺就可以尝试着开起来了。 不过,成药这东西,最少也要两三年乃至于三四年时间才能做起来,不能着急。 而且这东西,沈毅也只是带着干干。 对于他来说,或者说对于这个时代来说,考学才是最重要的事情,是通往成功的不二法门,做成药,只是为了给自己挣一点做事的资本。 就这样,沈毅在江都城里,或者延医问药,或者是去教许复那几个孩子一些新项目,一转眼时间,十来天时间就已经过去。 时间,来到了洪德五年的十一月底。 这天早上,沈毅还在家中睡觉,房门口就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七郎,七郎!” 沈陵独特的大嗓门传来:“府试发案了!” 第九十八章 准备上路! 沈三郎沈陵,一直对沈毅的科考很上心。 倒不完全因为是兄友弟恭,更多的是因为家族利益。 因为沈家的趋势走向很不好。 沈家的上一代人,也就是沈毅的父辈,一共有四个兄弟,四个兄弟当中,老大沈徽科考几十年,才勉强中了举人,中举人之后在家里又闲了好些年,最后花了大钱,补到了一个县丞,在官场辛苦多年,才在前几年坐到了县令的位置上。 不过因为举人的身份先天不足,再加上沈徽也上了年纪,这个县令的官职也就到头了。 沈家早年也是江都的大家族,祖上曾经出过两三个进士,到了沈徽这一代,就有点没落了。 这个时代,家里的产业大部分都会分给嫡长子,沈毅的大伯沈徽继承了沈家祖辈几乎所有的产业,如果沈徽能够安心守住这些家业,那么即便不出去做官,最起码沈陵这一辈子可以守着家里的田产衣食无忧。 可偏偏沈徽这人是个官迷,早年为了补官,到处花钱托人走关系,想要补个县令的缺,因为太过“官迷”,沈徽走了不少弯路,也被不少人坑过,到最后仅仅是补了个县丞,却已经把沈家的家产花了个七七八八。 这份买卖,显然是不合适的。 因为沈徽至今也只是一个县令,而且是小县的县令,除非拼了命的去搜刮,不然很难把钱贪回来。 然而事实上,影视剧里那种刮地三尺的去搜刮,现实里是很难存在的,除非你在朝廷里的关系硬到了极点,完全不怕别人举发,才能是那么个贪法。 可真正在朝廷里有什么大关系的人,也不屑于会在一个县城里找钱。 而从沈徽目前投入的“成本”来看,他去当县令这个营生肯定是亏了的。 沈家第一代中,沈毅的二伯早早的生病过世,老人家一个女儿两个儿子,过世之后两个儿子就投奔已经嫁人的大姐去了,多年不在江都。 三伯早年去北齐做生意,后来好像是生意做大了,回来了一趟,悄摸摸的带着一家老小去了北齐,一去就是十几年没有回来。 因为这件事情,老大沈徽大发雷霆,说老三是个数典忘祖的叛逆,甚至还要把老三从族谱上抹了去,不过这件事最终没有能做成,毕竟亲兄弟,没有狠下心。 这十几年时间,沈徽对外提起自己的兄弟时,都声称老二老三已经病死。 撇开老二老三家里不提,老大沈徽一共有两个儿子,老三沈陵留守在江都,老大叫沈嗣,一直跟在沈徽身边,也就是在沈徽任职的那个县城里做事情。 偏偏沈徽的两个儿子,沈嗣与沈陵,都没有什么读书天分,沈陵考过几次科考,连童生试都没有过,现在干脆已经放弃科考了。 纵观沈家的第二代人,目前也就只有沈毅沈恒两兄弟,有希望通过科考来完成阶层跃迁,其他人基本上已经没有了什么潜力。 也就是说,如果沈毅兄弟俩走不通科考这条路,按照这个时代的逻辑来说,沈家将会在沈陵这一代家道中落。 等再到下一代人,沈家可能连寒门都算不上,会被踢出“士族”这个阶层。 对于这种情况,沈陵心里自然是着急的,但是他实在也没有什么心思读书,后来沈毅展现了一些读书的天分,他就一门心思的把家里希望,寄托在了沈毅身上。 毕竟如果沈毅科考顺利,不要说是中进士,就算是中举人,沈家也可以保持住士族的身份,不至于迅速衰退下去。 听到了沈陵的叫门声之后,沈毅懒洋洋的从床上爬了起来,慢悠悠的穿好衣服。 今天是府试发案的日子,但是对于沈毅来说,却没有那么重要,毕竟他已经提前十天左右,得知了府试的结果。 府试嘛,只要不是案首,其他的名次并不怎么要紧,毕竟都只是院试的考试资格嘛。 至于案首… 沈毅清楚,凭借他目前的学问,取中府试并不难,但是想要中案首就太难太难了。 早知道,江都乃是大陈有数的富庶之地,同时也是京畿重城,从当年甘泉书院能够一届出七个进士就可以看得出来,江都的科考很“卷”。 一般能在江都府中案首的,中举人都不是什么问题,而且大多数能中进士。 沈毅目前的学问,还做不到这种地步,况且如果他真的中了案首,那么也不用等到今天,陆夫子当天就会跟他明说了。 起床之后,沈毅用盐清洁了一番牙齿,然后将嘴里的粗盐呸了出去,用清水好好洗了个脸。 “等到了建康,非得找几个匠人把牙刷弄出来不可,挣不挣钱都不要紧…” 想到牙刷,沈毅眼珠子转了转,又想到了牙膏。 不过牙刷这东西好弄,牙膏是什么成分他还真不清楚,就算一点一点去尝试,估计没有个几年时间也很难搞出来。 他微微摇头,用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水珠,大踏步走向自家院门,打开院门之后,对着外面站着的沈陵咧嘴一笑:“三兄,这么早啊?” 沈陵瞪了沈毅一眼,没好气的说道:“你没事闩门干什么?我在门口敲半天都没人应。” “不闩门怕被人偷嘛。” 沈毅笑了笑,开口道:“我一个人在这里住,不踏实。” 沈陵并没有卖进沈毅家里,而是拉着沈毅的衣袖,开口道:“好了好了,懒得跟你多说,府试发案了,与我一起去府衙门口看发案。” 沈毅微笑点头,问道:“三兄今天没有买团案?” “太贵了!” 沈陵闷哼了一声:“今年府试团案,要七八十文钱,够买一袋粮食了,那些衙门里的人,真是黑了心。” “上次买县试团案之后,就被你嫂子说了一顿,现在钱都在她那里,不给我用了,我也没有办法。” 沈毅哑然一笑。 上一次沈陵花钱买团案,的确有些不太理智。 毕竟又不是他沈三郎考试,也不是他们大房的人考试,那么豪爽的花几十文钱,当然会被老婆埋怨。 就这样,兄弟两个人一前一后,没过多久就到了府衙门口,这会儿发案已经有一会时间了,不过府衙门口还是很拥挤,还有一些人在人群里被人偷了钱,气的大嚷大叫。 沈陵拉着沈毅一起,兄弟俩费尽千辛万苦,终于挤到了勉强可以看到团案的位置,沈陵站在前面,有些吃力的回头看了看沈毅,问道:“老七,你座号是多少来着?” 沈毅在他身后,看不了团案,当即回答道:“月字十一号。” 沈三郎抬头看去,团案上,案首是地字第三号。 而排第二的… 正是月字第十一号! 第九十九章 延医问药 “第二名!” 沈三郎又惊又喜,回头看了一眼沈毅,叫道:“兄弟,你第二名,第二名!” 跟在他后面的沈毅,这会儿也瞅到了团案,看到了自己的名词之后,他心里也是一喜,然后看着狂喜不已的三哥,微微咳嗽了一声:“三兄,这里人多,咱们先去个能说话的地方。” 说罢,他拉着沈陵往外走。 人群里,想要往里挤很难,但是出去的话相对就要容易一些,没过多久,兄弟俩就从人堆里挤出来了,这会儿沈陵脸上依旧带着笑容,他重重的拍了拍沈毅的肩膀,咧嘴一笑:“好小子,不声不响的,府试第二啊!” 沈毅脸上也带着笑容,但是还是颇为谦虚的说道:“不是案首,第二与末座没有什么区别。” 县案首与府案首,都是有一些小“特权”的,比如说县案首,到了府试的时候,府尊一般都会给个面子,不至于让县案首过不去府试。 府案首也是这个道理。 一般只要能拿到府案首,那就说明只要不出什么搭变故,秀才功名就已经是稳稳落袋! 沈陵白了自己兄弟一眼,没好气的说道:“瞧咱们江都府府试前五名,这几十年来还没有不中秀才的,你小子秀才功名稳了,还在这里卖乖!” 沈毅笑了笑,然后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被人们围住的团案。 这个成绩,是有些出乎他意料之外的。 因为他最近看过不少府试的文章,尤其是历代案首的文章,都比他现在写的杂文跟策论要好一些。 按照他自己的估计,他能够进府试前二十就已经很好了。 但是…陈府尊却点了他第二名。 能有这个成绩,一方面是他那个不随众的文章起了效果,另一方面,也可能是陈府尊有意为之。 虽然科举考试是糊名的,但是地方上的考试,府尊老爷想要改一改名次,再容易不过。 毕竟名次本来就是府尊定的。 想到这里,沈毅对着沈陵微微一笑。 “说不定,小弟就是江都几十年来唯一一个府试第二院试不中的人。” 沈毅说这句话,并不是谦虚。 因为他知道自己府试这么高的名词是取了巧的,而且他不是案首,没有考试特权,一个发挥不好,说不定真的就被刷下来了。 “胡说。” 沈陵回头瞪了沈毅一眼,笑骂了一句:“哪有这么说自己的?” 沈三郎语气笃定:“老七你府试能排第二,秀才功名一定是有的,乡试发挥的好一些,说不定明年这个时候再回江都,都已经是举人老爷了!” 说着话,兄弟两个人已经到了沈陵家附近,附近的邻居都认得沈陵,有些跟他关系不错的,见了面还会问声好,说一句三公子回来了。 每当有人向沈陵问好,沈三郎便微微抬起头,拉着沈毅咧嘴笑道:“今日府试发案,我家老七名列第二,只差一点,就被府尊点了案首!” 沈毅站在他身后,满脸尴尬。 到后来,沈毅实在是禁受不住了,干脆快走了几步,走在了沈陵前头,三两步进了沈陵家中。 沈三这才没了办法,快步跟在沈毅身后进了家门,走进家门之后,他还有些不高兴,对着沈毅埋怨道:“老七你走这么快干什么?” “你是不知道。” 沈陵叫嚷道:“家门口这些人,明面上不说什么,天天在背后嚼咱们沈家的舌根,说什么我们沈家有人败家,还说为兄不学无术,说咱们家马上就要家道中落了!” 他眉开眼笑道:“今日老七你名列府试第二,终于给了这些长舌之人一个大大的嘴巴!” “明日里,为兄要找到那些人,好生跟他们说道说道此事!” 听到沈陵这句话,沈毅回头,对着他笑了笑,开口道:“三兄,功成未必一定在科考上,你也不必太在意考学的事情,等小弟从建康回来,给你找点事做,不说别的,一定比考学有前途得多。” 沈陵有些狐疑的看了沈毅一眼,问道:“老七你不会又要让我去做生意罢?” “这可不成,我爹知道了,一定会赶回江都,把我吊起来打。” 沈毅呵呵一笑:“到时候,我来与大伯分说。” 兄弟俩一边说话,一边走路,这会儿已经进了家门,刚好沈夫人从里屋走了出来,沈三郎对着自家媳妇爽朗一笑,开口道:“夫人,方才府试发案,老七他中府试第二名!” “听到了听到了。” 沈夫人白了自家丈夫一眼,轻声道:“隔着院子,就听到你在外面叫嚷了。” 说完这句话,她又看了一眼沈毅,脸上露出了一个略显复杂的微笑:“恭喜七郎了。” 她与沈陵是少年成婚,婚后感情虽然不错,但是丈夫一直游手好闲,她心里多少是有些微词的。 如今,自小看着长大的兄弟科考成绩不错,她一方面为沈毅高兴,一方面心里也稍稍有些酸楚。 “多亏嫂子照顾,不然小弟也没有办法安心读书。” 沈夫人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肚子,然后又抬头看了一眼沈毅,微笑道:“七郎学问好,我可没有什么功劳,不过等再过些年,就要麻烦七郎教一教侄儿读书了。” 沈毅先是一愣,然后看向嫂子的肚子,心中恍然,然后他也露出了一个笑容,回头看向沈陵,问道:“嫂子有身孕了?” 沈陵与夫人是十七岁成婚,如今两个人已经二十岁出头了,但是到现在还没有子嗣。 为此小两口没有少延医问药,院子里经常能够闻到一股浓浓的药材味道。 沈陵嘿嘿一笑:“昨日里请大夫过来诊的脉,你三哥以后也有后了!” 他爽朗一笑:“他爹我没什么本事,七郎将来发迹了,可不要忘了这个侄儿。” 沈毅对着兄嫂拱手,脸上也露出笑容, “恭喜三兄三嫂,看来今天无论如何要跟三兄好好喝一顿才行。” “是要好好喝一顿。” 沈夫人看了看兄弟两个人过的一眼,脸上带着微笑:“今天七郎中试,当然是要好好庆祝一番的。” 说着,她看向沈毅,问道:“七郎中了府试,今年就要去京城考院试了罢?” 沈毅点头:“是要去考院试,不过不急着去,院试要明年开春,小弟准备在老家过了年,在动身去建康。” “噢。” 沈夫人点了点头,轻声道:“我早上还在想,你如果急着去京城,我今天便去采买一些江都的特产,你带去京城四叔那里,既然年后再去,那就不急了。” 她微笑道:“有些特产,也不是一两天能买到的,这几天我托人问一问,四叔一个人在京城辛苦,年后多给他带点家乡的东西去。” 第一百章 家道中落 既然已经发案了,那就没有必要再遮遮掩掩了,当天下午,沈毅就在三哥家里,给京城的老爹去了封信,写明了自己去京城的大概时间。 应该是上元节之前到达建康。 毕竟上元节距离开春已经没有多长时间了,到达建康之后也需要一段时间来准备院试,不能太过仓促。 而现在的时间,是十一月底,还有几天才会进腊月。 也就是说,沈毅还要在江都待一个多月时间,才会动身去建康。 之后,沈毅先是在沈陵家里住了两三天,两三天之后,他才回到了自己家,给自己的将来做了一番细致的规划。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因为这个时代,不是他所熟知的任何一个时代,不知道历史的走向,就意味着他也是这个时代的一份子,与这个时代的普通老百姓一样,完全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 既然当不了先知,那就没有办法完美的安排自己接下来的人生,也就是说沈毅前方一片黑暗,需要自己一点一点摸索。 既然需要自己摸索,那么就不得不小心翼翼,不得不步步为营。 在家里鼓捣了几天之后,到了第四天,沈毅才换了一身新衣裳,离开了家门。 这会儿,时间已经进了腊月。 江都虽然是南方,但是腊月也不是完全不冷,这会儿的沈毅,已经换上了厚一些的棉服,他出门之后,习惯性的买了点吃食拎在手上,又转悠到了许复等人的院子门口。 敲门之后,院门很快打开。 因为是白天,六个小家伙都在家里,见到沈毅之后,六个人都有些激动。 因为从上一次沈毅过来“敲打”他们一通之后,已经接近一个月没有来过了。 这让几个小家伙,有了一种被抛弃的感觉。 虽然他们已经能够自己挣钱,也已经能够独立生活,但是被沈毅“照顾”了一段时间之后,突然被冷落,心里落差当然是有的。 尤其是许复。 他见到了沈毅之后,对着沈毅深深低头,作揖道:“公子。” 沈毅先是看了六个人一眼,见六个人都穿上了厚重的棉服,他才微微点头,把手里拎着的吃食递给小妹,示意他们几个人分着吃了,然后抬眼看向许复的额头,问道:“额头没事了罢?” “没事了。” 许复恭敬低头:“早已经没事了。” 沈毅迈步走了进去,然后回头看向许复,开口道:“我有些事情要跟你谈谈。” “是。” 许复跟在沈毅身后,进了里屋,进屋之前,他还回头看了另外五个小家伙一眼,示意他们不要跟进来。 进了里屋之后,许复很有眼色的给沈毅倒茶,倒完茶之后,便对着沈毅低头道:“公子有什么事情吩咐我去做么?” “没有别的事,还是上一次跟你提的事情。” 沈毅脸上露出了一个微笑,开口道:“我府试中了,年后要去建康考院试,到时候我想带你一起去建康,你能去么?” “能去。” 许复回答的毫不犹豫。 “公子想让我去,我便去。” “要遵从本心,我与你说过很多次,我第一次帮你们,是因为你们帮我传唱了童谣,之后帮你们,也会分你们的钱,你们…尤其是你,并不欠我什么。” 说到这里,沈毅看向许复,问道。 “我问你,你想去么?” 许复咽了口口水。 他沉默了一会儿,还是低下了头:“回公子,我想去。” 沈毅笑了。 他看着许复的面庞,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一辈子在江都卖煎饼。” 许复抬头,与沈毅对视,他深呼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跟着公子,能让我看见一些,我从前看不到的东西。” “嗯。” 沈七郎点了点头,开口道:“这个理由足够了。” “那你这段时间准备准备,年后陪我一起去京城。” 沈毅对着许复咧嘴一笑:“你跟着我,的确能见到一些在江都见不到的风景,如果咱们俩运气好,你将来说不定会见到一些现在想都不敢想的风景。” 这个时代还没有到信息爆炸的时代,许复自然不不懂得“画饼”这个概念,因此沈毅这番神神秘秘的话,让他颇为激动。 他深深低头:“是。” “江都这边的几个摊子,虽然已经相对成熟了,但是你走之后,还是要从他们几个人当中,找个管事的,不然自己干自己的,用不了几个月,心就散了。” 沈毅看向许复,淡淡的说道:“毕竟将来你身边也需要几个能做事的人,一旦那几个孩子的心散了,队就不好带了,还是要维护好你的这个小班底。” 说到这里,沈毅顿了顿,继续说道:“对了,要从他们里面找个能管的住事的人,如果明年咱们去京城的生意做成了,你今后的精力恐怕大半要放在京城,江都这里就交给他来管。” 许复低头想了想,然后抬头看向沈毅,问道:“公子,老二他还是比较沉稳的,但是上次他…没有管住老四。” 许复说的是上次童谣的事情。 童谣的事情,虽然是老四说漏嘴的,但是老二当时也在场,这件事老二也是有责任的。 “这是你的事情,你想用谁就用谁,不用问我。” 沈毅对着许复笑了笑,开口道:“说句不太好听的话,你不要生气。” 许复摇头:“公子请说。” “生意上,你们六个人中,我只跟你一个人对话,其他的五个孩子,我可以给他们饭吃,也可以帮他们活得好一些,但是…” 沈毅微微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的言下之意就是,另外五个孩子他可以帮助,但是会跟他们合作。 或者说没有合作的价值, 这种话,对于一个十四岁的少年人说有点太早了,不过许复少年老成,他只是深呼吸了一口气,就对着沈毅低头道:“我…明白公子的意思,我会替公子管好他们的。” “嗯。” 沈毅顿了顿,继续说道:“这段时间你们挣得钱,我需要拿一部分出来去京城用,你没有意见罢?” 沈毅教他们做小吃的时候,曾经跟他们六个人说好了。 他们六个人挣得钱,跟沈毅五五分账。 沈毅一个人分五成,他们六个人加在一起分五成。 当然了,这只是江都小吃摊的分发法,以后要是做起了成药的生意,沈毅肯定就不能跟他们这么分了。 生意要是大了,沈毅能分给他们一成,就算是大方。 “没有问题。” 许复抬头看向沈毅,问道:“公子要多少?” “嗯…” 沈毅低头想了想,开口道:“我要五十两,你到时候身上也带着点,京城那里要用钱的地方,估计会很多。” 当初老爹沈章留下来的钱,已经被沈毅花的差不多了,还要给沈恒留下来三十两,现在沈大公子已经穷了,不得不提取一些分红。 许复低头想了想,然后微微摇头。 “公子,我给他们几个留下五十两,剩下的统统给您带去京城。” 第一百零一章 沈家的新芽 几个小家伙已经摆摊好几个月了,虽然最近一段时间煎饼果子的收益慢慢平稳了下来,但是最开始干的那段时间收入十分可观,几个月下来,小家伙们大概挣了一二百两银子。 这笔钱听起来不多,但是已经足够四五户中产人家一年的开销。 也就是说,如果这几个孩子现在脱离沈毅单干,现有的产业已经足够他们养家糊口了。 虽然新产业的利润,会随着产业成熟而被慢慢压榨到最低,但是小吃这行业只要肯干,多少还是能挣到一些钱的。 老实说,如果没有许复,这几个小家伙多半就脱离沈毅单干了,毕竟几个十来岁的小家伙,可没有长远目光这种说法,只有许复一个人认准了沈毅,愿意忠实的跟在沈毅身后做事情。 不仅仅是因为什么狗屁一饭之恩,更是因为利益。 成药的这个思路,目前虽然没有做出来成绩,但是许复毕竟亲自去做过,他自然能够体会到,如果成药能够做成了,不敢说大富大贵,最起码富甲一方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而且…沈毅已经中府试了,将来很有可能成为官老爷。 替官老爷做事,前途无量。 因此,他才愿意拿出这段时间挣得大部分收益,跟着沈毅一起去京城。 沈七郎果断摇头,他看向许复。 “小许啊…” 听到这个称呼,许复愣了愣,显然对于这个称呼有些新奇。 沈毅见到他的表情,笑了笑:“我可以这么叫你罢?” 许复点头。 “可以,公子随意。” 沈毅嗯了一声,继续说道:“咱们既然提前订好的五五分成,那么就不能坏了规矩,虽然不知道这段时间你们具体挣了多少,但是估计不会太少,另外五个小朋友怎么样也不能只分五十两。” “我拿我的钱去京城,这没有什么问题,你拿你的钱去京城,也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咱们俩不能拿那几个小朋友该得钱,或者说就算拿了,也要提前跟他们说,征得他们的同意。” 沈毅看向许复,微笑道:“你想要跟着我做事,这没有什么问题,但是既然订了分成,我要按规矩办事,你也要按规矩办事,如果都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可能不知不觉间,就会生出间隙,将来反目成仇也说不定。” 说到这里,沈毅顿了顿,看向许复。 “还有你,也要注意处理好跟他们的关系,我知道你对他们有恩,这几年也很照顾他们,但是这些恩情,他们可以记在心里,你却尽量不要记着,他们毕竟也是做了事情了,该跟他们怎么分钱就跟他们怎么分钱。” “钱就是钱,你不要替任何人做主,哪怕是小妹的钱,去哪里了,怎么花了,也要跟她说清楚。” 许复呆呆地愣在原地,许久没有说话。 他毕竟还小,虽然少年老成,但是很多事情还是要靠沈毅去教他。 “我跟你们相遇,你跟他们相遇,都是缘分,但是相比较来说,你跟他们几个的感情肯定要更重一些,既然是感情,就要好好经营,不要等几年之后日子好过了,你却跟他们越来越远。” 说完这句话,沈毅拍了拍许复的肩膀,微笑道:“这些话,都是我花了很久才想明白的,现在说给你听,你未必能听得明白,但是要好好记在心里,闲下来的时候就算算账,他们年纪小,钱可以放在你这里存着,但是这是他们的钱,你要用的时候要跟他们说话。” 许复站在原地,愣愣的想了好一会儿,然后对着沈毅拱手道:“多谢公子教导。” 沈毅这番感悟,是他上辈子干小生意的时候,花了十来年时间才想明白的事情,他的生意虽然不大,十来年时间也只能说是小有成就,但是最初一起创业的兄弟们,基本上没有人跟他走到最后,一个个都渐行渐远。 虽然沈毅带他们挣了钱,但是最后并没有落得什么好。 本来,这番话是没必要跟许复说的,但是看到这几个小家伙,沈毅难免想起了上辈子的几个伙计,心里也有些感慨。 “我比你虚长两岁,也多比你看了几本书,能教你的我都会教你。” 沈毅微笑道:“过两年你成长了,有什么能教我的,也要不吝赐教才是。” “不敢。” 说到这里,沈毅要说的话都差不多了,临离开的时候,他回头看了看许复,笑着说道:“还有一个月就过年了,这段时间你不妨多出去买一点春联,桃符,年画之类的东西。” 许复一愣,然后开口道:“公子,这个时节,这些东西价格都涨起来了,只有自己做才能挣到些钱,咱们去买的话,拿出去卖估计也很难赚钱…” 沈毅微微摇头,开口道:“不是拿来卖的,是拿来送人的。” “等过些天,我再来教你们一门新的营生,腊月的时候拿出去卖,别人买了咱们的东西,就送他们春联,年画之类的。” 沈七郎呵呵一笑:“到时候,保准生意火爆。” 营销的概念,这个时代不能说没有,但是一定还没有健全,最多也就是个雏形,比如说这种连买带送的手段,这个时代还很少见。 人都喜欢占便宜,尤其是春联,年画这种很实用的小便宜。 许复虽然一时半会想不明白,不过他还是点头道:“公子的吩咐我记下了,今天下午我便出去多买点春联年画回来。” “多买一点。” 沈毅低头想了想,开口道:“年画春联桃符,每样一份,照着四五百份去买,如果你不舍得,那就从我的钱里出。” 许复再一次低头:“我知道了。” 沈毅微微点头,从这座小院子里离开。 离开了小院子之后,沈毅就回到了自己家里。 他是个属性偏宅的人,虽然平日里也偶尔出去转悠,但是大部分时间喜欢一个人窝在家里,做点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比如说,尽量还原一些前世的食物。 并不是为了挣钱。 或者说,并不是完全为了挣钱。 他虽然是沈毅,但是并不完全是沈毅,有些时候,他也会想起另外一个时节,想那个世界的父母,还有弟弟妹妹。 做点那个世界的食物出来,多少能让他心里有些宽慰。 正当沈大公子在自己家里鼓捣吃食的时候,房子门口又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沈七郎撇下了手里的菜刀,擦了擦手,然后走向门口,打开房门一看,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少年,小少年穿着一双草鞋,衣裳也有些破旧,多半是城郊的农家子。 小少年看了看沈毅,问道:“是沈毅沈公子么?” 沈毅点头,微笑道:“请问有什么事情?” “小的是跑腿送信的。” 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双手递在沈毅手里。 “是甘泉书院给沈公子的信。” 沈毅接过信,从袖子里摸出几个铜板,递在了少年人手里。 少年人连忙摆手:“公子,书院已经给过钱了。” “这是我给你的。” 沈毅执意给了钱,送走了这个小少年,然后这才拆了书信。 信是陆夫子寄来的。 大概的意思是,如果沈毅在城里没有事情,就让他回一趟书院。 沈毅收起书信,看了看书院的方向,心里有些好奇。 府试已毕,书院那里还能有什么事情找自己? 第一百零二章 沈毅的根系 于公于私,既然是陆夫子亲自来的信,沈毅这个做弟子的,自然不能怠慢,他回到厨房里,把自己折腾的厨房收拾了一番之后,又回房间里换了一身干净衣裳,整理了有些散乱的头发之后,才出门动身赶回书院。 沈毅家里距离书院虽然不算太远,但是也不能说很近,沈某人出了家门之后,就在大街上拦了一辆驴车,花了十几文钱,把自己带到了书院门口。 进了书院之后,沈毅不敢怠慢,直接去了陆安世的书房,到了书房门口,就看到书房的门锁了,知道陆安世不在,于是沈毅扭头朝着陆夫子家中走去。 陆安世的书房,说是书房,实际上是他在书院的“院长办公室”,与谢先生等人的书房就隔了一个院子,作为书院的山长,陆山长在书院里还有一个小院子,给他还有他的女儿一起住,那里算是陆夫子的家。 沈毅在书院混了这么久,地形已经摸得极熟悉,很快就到了陆夫子家门口,敲了敲门之后,很快院门打开。 开门的是莲儿姑娘。 这个小丫头有些刁蛮性子,见到沈毅之后,立刻竖起眼睛,两手掐腰:“你又来做什么?我可告诉你,今天老爷在家,你要是再敢胡闹,就怕你老爷把你开革出书院!” 沈毅白了这丫头一眼,从袖子里掏出书信,在她面前晃了晃,然后开口道:“瞧见没,陆先生给我写的信,让我来见他老人家。” 有陆安世的书信,莲儿自然不敢阻拦,轻哼了一声之后,让开身子。 等沈毅进去之后,她站在沈毅身后哼道:“我告诉你,我家小姐性子软,但是我跟她可不一样,你要是再敢放肆,看我饶不饶你!” 沈毅哑然一笑,没有理会这小姑娘,而是径直来到陆夫子家中的书房门口,伸手敲了敲们:“先生,学生来了。” 很快,书房里传来了陆安世的声音。 “进来罢。” 沈毅应了一声,推门走了进去,然后小心翼翼的回头关上了门,来到了陆夫子面前,躬身道:“老师。” 陆安世这会儿已经收起了桌子上的古书,指了指自己对面的椅子,示意沈毅坐下,等沈毅落座之后,他才看向沈毅,问道:“听秦先生说从府试之后,你便没有怎么在书院里待过了,最近在城里干什么?没有再惹什么事情罢?” 沈毅连忙摇头,有些无奈的说道:“瞧您说的,好像弟子是个喜欢惹事的人一样,弟子这段时间在城里老老实实的,什么也没干。” 做生意的事情,当然是不能跟陆安世提的,毕竟陆夫子是这个时代典型的读书人,心里肯定或多或少瞧不起商贾之流,跟他说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会让小老头心里不喜。 “没有惹事就好。” 沈毅对着陆安世笑了笑,问道:“不知道先生找学生来,有什么事情?” “没事情,便不能找你了。” “当然不是。” 沈毅连忙摇头,笑道:“老师有命,弟子随叫随到。” “昨天听青雀说,为师去府衙阅卷的时候,你曾经去过我的书房,在门口称呼我为老师,被青雀给听到了。” 陆安世抬头看向沈毅,面色平静:“她问你,你又没有拜师,是不是?” “是。” 沈毅低头道:“弟子没有承认。” 陆夫子淡然道:“为什么没有认,青雀也不是外人。” “弟子现在还没有功名,传出去会给老师带来一些麻烦,等弟子去京城取了功名,一定回江都,给老师补上拜师礼。” “你呀。” 陆夫子微微摇头,感叹道:“真是有远超你这个年纪的成熟。” 小老头感叹了一句之后,面色变得严肃起来,开口道:“好了,接下来跟你说正事。” 沈毅连忙点头:“老师请说。” 就知道小老头这么忙的人,不会平白无故叫自己回来。 陆夫子顿了顿之后,开口道:“今年咱们书院,一共十七个人参与府试,前几天发案,一共有十四人过了府试,其中…” 他看了一眼沈七,脸上露出一个笑容:“府试前三名里,有两个书院的学生。” 沈毅眨了眨眼睛,问道:“府试案首?” 陆夫子点头,开口道:“府试案首陈长明,也是书院的学子,只不过跟你不是一个学堂的,他的老师是甲字学堂的应先生。” 应昭,应先生,今年三十三四岁,在书院教书也有四五年时间了,值得一提的是,这位应先生乃是举人,而且是应试的举人,只不过两次会试未中,便留在“母校”里当了老师,虽然已经当老师了,但是应先生每一届会试还会去参加的。 沈毅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开口道:“恭喜老师,今年书院在江都府又要出名了。” “咱们书院在江都府本就很出名。” 陆夫子淡然一笑,开口道:“找你回来,也不是为了跟你说这个。” 他缓缓说道:“明天应先生与陈长明就要动身去建康了,书院里的几个先生建议,要把今年中了府试,还在江都的考生都叫到书院里来,在书院里见个面,吃个饭,最好都能互相认识,反正要去建康,到了建康之后,也好互相照应。” 好家伙! 沈毅在心里暗自感叹了一句。 甘泉书院结派,都已经不避人了! 本来,同书院出身的进士进入灌肠之后,会理所当然的抱团,但是这种事情仅限于官场,现在书院出身的这些人,在院试之前就要互相认识了! 虽然同学间一起去京城互相照顾合情合理,但是仍然让沈毅起了一些遐想。 不过这件事,对于他来说当然也是好事情,毕竟陈长明的府案首跟他这个有点水分的第二名可不太一样,陈案首今年院试必中,明年的乡试也有很大机会,如果他发挥出色,说不定两年之后都可以中进士了! 这种优质人才,认识一下当然是好事情。 毕竟沈某人也志在为官,他日到了官场上,陈长明这种优秀做题家,对于他来说是很好的政治资源。 如果陈案首情商低一些,沈毅甚至有机会收个小弟…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沈毅抬头看了一眼陆夫子,笑着说道:“既然是案首,自然是要认识认识的。” 陆夫子点头,抬头看向沈毅,问道:“你什么时候去建康。” 沈毅低头回应:“年关之后。” “好。” 陆夫子缓缓说道:“除了你之外,老夫在建康还有几个学生,等过了年为师给你写封信你带在身上,到建康之后,如果碰到了什么难处,可以去找他们帮帮忙。” 说到这里,陆夫子抬头看了看沈毅,沉声道:“为师还是那句话,尽量不要惹事情,他们官职不高,在建康城里可护不住你。” 第一百零三章 书院的信 什么是恩师?这就是恩师! 甘泉书院,作为这个时代第一流的教育集团,手上拥有的不止是教育资源,就拿上一次严明礼舞弊的事情来说,即便是江都城里最顶级的范家,以及那位刑部的范侍郎,在甘泉书院面前也不得不低头,不得不服软。 因为甘泉书院的教育资源,其中一部分已经“转化”成了政治资源,户部的范侍郎只是甘泉书院势力的一部分,作为山长的陆安世,在朝堂上也有不少影响力。 不然,他也不可能坐上甘泉书院山长的位置上。 这个位置虽然不在朝廷,没有官职,但是却要统筹与甘泉书院有关系的所有人,十分关键。 因此,陆夫子这个大腿,实际上要比看起来粗壮得多。 沈毅在对着陆夫子道谢之后,又从陆夫子书房里拿走了几本“考试资料”,然后才道谢离开。 沈毅离开之后过了一会儿,陆小姐端着一盘点心走了进来,把点心放在了陆安世面前,轻声道:“爹,我给你做了点糕点,你趁热吃一些。” 她看向陆安世,又开口道:“还有,您不要老是憋在书房里,在书院里是这样,在家也是这样,要时常出去走一走才行。” 陆夫子接过点心,吃了两口之后,对着自家姑娘笑了笑,开口道:“你这个丫头,管教起老父亲来了。” “您做的不对,当然要管教。” 陆姑娘看了看陆夫子,哼道:“明天不许在书院里了,我陪您去城里转转,再去成衣铺给您买两件衣裳,眼瞅着就要腊月了,您厚衣服都没有几件。” 陆夫子放下手中的书卷,抬头看了看自己的女儿,微微摇头感慨道:“一转眼,你都这么大了,已经会心疼人了。” 他有些愧疚的说道:“你娘去后,让你跟着我窝在这书院里,委屈你了。” “爹说的这是什么话。” 陆姑娘坐在父亲对面,轻声道:“您又没缺过女儿的吃穿,女儿日子过得挺好的,哪里受委屈了?” 陆夫子低头沉吟了一番,然后缓缓说道:“去岁,你赵伯伯曾经给为父写过信,说让为父有时间带你去建康一趟,跟他家的那个小儿子见一见,你如果在江都待的烦了,明年爹就带你去建康看看。” 听到这番话,陆姑娘神色一慌,她看向父亲,开口道:“爹…您去年不是说女儿还小,暂不考虑这件事嘛,怎么今年…” 听到她这句话,陆夫子先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摇头笑道:“罢了,既然乖女儿不喜欢,那咱们就不去建康了,老实说,爹也不太喜欢他那个小儿子,不喜欢考学倒也罢了,还有些肥胖,为人也轻浮。” 他看向自己的女儿,缓缓说道:“大门大户规矩多,实在不行,就在咱们江都找一个。” 说到这里,陆夫子看向自己的女儿,微笑道:“咱们这书院里,都是一些少年读书人,乖女儿可有中意的?” 陆姑娘脸色微红,摇了摇头。 “没…没有。” 陆夫子点了点头。 “那就再等等,真把你嫁出去了,为父也不舍得。” ………… 次日,甘泉书院里办了一桌不大不小的酒席。 除了书院的一些“领导”到场之外,今年府试中试的十四个人当中,来了十个。 因为人多,一共摆了两桌,至于饭菜,不是书院饭堂的师傅做的,而是谢先生从城里的饭庄订做,然后送到书院里来的,上菜的时候稍稍蒸一下就能端上来。 这场酒宴的主角,实际上是陈长明与沈毅两个人。 这两个人,一个是府试案首,一个人府试第二,给江都书院挣足了面子。 陈长明是个斯斯文文的年轻人,看起来十八九岁,比沈毅稍稍大一些,不过他有些腼腆,在酒宴上支支吾吾,显然很不适应这个场面。 而沈毅就从容多了。 一来是他的心理年龄摆在这里,二来书院里的这些人,应对起来不必动太多心思,随便谦虚两句,应付两句也就是了。 酒宴的时候,府试案首陈长明与沈毅坐在一起,两个人互相敬了好几杯酒,不过陈长明酒量不是很好,喝了两轮黄酒之后便站不稳了,沈毅主动站了起来,与书院的先生们打了声招呼,扶着陈长明离开。 于是乎,府试的第二名搀扶着第一名,离开了酒席,朝着书院的学舍走去。 这会儿,陈长明已经有些迷糊了。 沈毅搀扶着他,笑着问道:“长明兄明日就要动身去建康?” 陈案首迷迷糊糊的点头道:“是,明日同应师一起去建康。” “这么急着去,建康那里有亲人么?” 陈长明喝的脸色通红,摇头道:“我…我没有,应师在建康有几个故人,早早的来信邀请了,我跟家里商量之后,便决定跟应师一起去建康,这样也好有个照应。” 他口中的应师,是他的老师应昭。 沈毅恍然,问道:“应先生要去建康准备会试?” “嗯。” 陈长明没有什么心眼,基本上沈毅问什么他就答什么。 “应师…要去准备考进士…” 他迷迷糊糊的扭头看了一眼沈毅,开口道:“我…我也要去考进士。” 站在他旁边搀扶着他的沈毅,闻言有些诧异的看了这位案首一眼。 不止为什么答什么,甚至不问自答…这个性格… 很单纯啊。 这并不奇怪。 比较厉害的做题家,或者说是“学术天才”,有很多都心思单纯。 沈七郎脸上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过完年我也要去建康,到时候如果有幸在建康重逢,一定跟长明兄再好好喝上一顿。” 陈长明努力摇头。 “我…我喝酒不行,不过沈师弟如果要喝,我尽量陪几杯…” 两个人说话间,已经到了陈长明的学舍,沈毅将他扶到床上躺好,然后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这厮已经快要成年了,比沈毅高半个头左右,扶他过来,着实费了沈毅不少力气。 “长明兄,你好好休息,我这就回去了。” 陈案首倒在床上,迷迷糊糊的对沈毅挥手:“我…我送送师弟。” 听到他这句话,沈毅哑然一笑。 这位师兄…性格还不错,倒是个可交之人。 可惜… 沈毅突然想到了某个惨死的同窗,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可惜另一个姓陈的学子不在了,不然三个人一起去建康考学,将来说不定能在官场上携手。 ………… 次日,陈案首与应先生一起,坐马车离开了江都,奔赴建康。 而之后的一段时间,留在江都的沈毅也没有什么事情好做,除了在书院读书之外,就是去城里教许复等人做点小生意,就这样时间一天一天过去。 转眼间,大陈洪德五年的春节,已经近在眼前… 第一百零四章 恩师 这个年关,沈毅还是很忙的。 从腊月二十七,他就开始买东西到处送人。 首先是他当年蒙学的私塾先生,再有就是书院的秦先生。 这两个都是老师,寻常过节倒也罢了,年节这个当口,该送东西还是要送的。 除了这两位先生之外,还有陆夫子这里,两个人私下里已经成为了师徒,陆夫子这里自然也应该送点东西,不过这份师徒关系毕竟没有公开,而且陆夫子平日里并不收书院学生的东西,因此这份礼物就有点难送。 沈毅在城里转悠了一整天,也没有买到合适的东西,最终没有办法,还是找到了江都的地头蛇田伯平。 在田伯平的带领下,沈毅来到了一条专门卖文房四宝还有文玩字画的街道,田伯平显然并没有怎么来过这里,问了好几次路之后,才找到了一家小店,他站在店门口,对着沈毅笑道:“公子,这里是江都的百年老店,祖传三代人,专门做砚台的,您也知道,小的一介粗人,对这些笔墨纸砚根本不熟悉,这家店还是问了好几个兄弟才问到。” “田兄辛苦。” 沈毅会意一笑,从袖子里摸出一块散碎银子,递在田伯平面前。 田老八看了看这块碎银子,又抬头看了看沈毅,咽了口口水之后,很是坚决的摇了摇头。 “公子,我不要你的钱…” 沈毅有些诧异的看了看田伯平。 这个世界上,不怕你要钱,就怕不要钱,不要钱往往代表着难搞。 田伯平小心翼翼的看了看沈毅,低声道:“公子,小的听说,前几个月您帮的那几个小娃娃,现在都在玉带湖畔做起了生意,而且挣得不少,小人就想…” 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低头道:“小人也想公子您指教指教…” 沈毅微微低头,没有说话。 田伯平见状,连忙开口道:“小的知道这个要求有些过分,公子放心,我不白要您的东西,您稍稍指点小的几句,小的不仅这一次不要钱,以后您有什么差使,小的一定第一时间给您办好,绝无二话!” 沈毅对着田伯平笑了笑,开口道:“田兄潇洒了半辈子,如今还能沉下心来做生意?” 说“潇洒”是客气话。 实际上,田伯平是游手好闲,浪荡了半辈子,以他这种性子,想静下心来去挣辛苦钱,已经很不容易了。 “不是我…” 田伯平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头道:“是我的儿子,那小子今年十五六岁了,还没有门路,天天在村里闲着,有时候还找人打架,我就想给他找个生计…” 沈毅更惊讶了。 他看向田伯平,微微皱眉:“记得刚与田兄认识的时候,田兄说自己不曾成婚…” 田伯平四十来岁了,一直没有成亲,之所以不成亲不是因为他不近女色,而是因为他整天游手好闲,饥一顿饱一顿的,没有女人愿意跟着他。 “没成婚是没成婚…” 田老八脸色有些发红,低头道:“村里有个寡妇…” 听到这里,沈毅心中恍然。 原来是跟人妻勾搭上了。 他看了看田伯平,咳嗽了一声:“田兄这样可不地道,人家寡妇都能你生了儿子,你怎么到现在没有娶人家过门?这样叫她怎么做人?” “唉。” 田伯平长叹了一口气:“早就没法做人了,十几年前母子俩就搬了家,不在原来的村子里了,至于娶进门…” 田老八低头看了看自己,自嘲道:“就我这个德行,谁愿意跟我?还是不要拖累他们母子了。”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故事。 田伯平今年已经年近四十了,他自然也有他的故事,不过这个故事沈毅没有兴趣知道,也不太想知道,沈七郎微微沉吟了一番之后,然后开口道:“那几个孩子做的生计,现在玉带湖畔已经有不少摊主模仿了,教给田兄其实也没有什么要紧,不过提前跟田兄说明白,这个行当现在做的人多了,挣得钱就成了辛苦钱,要能吃得了苦,才能干的下去。” 说着,沈毅瞥了一眼田伯平,笑着说道:“要是令郎也像是田兄这个性子,多半是干不长的,不过先干着也没关系。” 沈毅低眉道:“等我从建康回来,你把他带过来给我看看,如果合适的话,我来给他寻个活计。” 田伯平这个人,对于沈毅是非常有用的,最起码在江都城里,有这么个人在,沈毅想做什么都会顺利不少。 听到沈毅这句话,田伯平面露欣喜之色,对着沈毅连连作揖道谢。 沈毅把他扶了起来,打发他离开之后,才走进了这个名叫“墨砚斋”的小店,进去之后招呼他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年轻人还算热情,向沈毅推荐了好几块砚台还有墨块。 沈毅看了这个小伙子一眼,笑着问道:“你们店最贵的砚台多少钱?我想要看一看。” 小伙子眼睛一亮,一溜烟跑到了后台,请出了一个木盒子,打开木盒之后,露出了里面一块形容古朴的砚台。 砚台旁边,还有一方已经用了一点的墨条。 小伙子热情满满,介绍道:“公子请看,这是前朝柳学士的砚,柳学士用过的墨,乃是咱们江都文房街的镇街之宝!” 沈毅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他抬头眨了眨眼睛,问道:“多少钱?” “四千八百两。” …… 他太低估士人阶层的消费能力了。 古董这东西,只能拿来装逼,不实用。 沈毅心中如是想。 他面不红气不喘的看向店家,开口道:“我师不喜柳学士,这方砚就不要了。” 店家脸上依旧带着笑意,又跟沈毅推荐了好几方砚台,最终沈某人花费了整整三十两银子,才在这家店里买了一方仿古的砚台还有配套的墨条。 临走之前,沈毅回头看了一眼这家店,又看了一眼这条文房街,在心中暗自吐槽。 “他娘的,这才是这个时代的第一消费力…” “等老子以后有钱了,也开一家“文具”店,随便炒作几个宝贝出来,就能赚的盆满钵满!” 送礼嘛,不能心疼钱。 这会儿已经临近年关,沈毅把包好的砚台放在身后的书箱里,雇了一辆驴车,从城里回到了甘泉书院。 进了书院之后,他先回了学舍,此时沈恒已经回江都家里准备过年去了,学舍里空无一人。 沈毅先放下书箱,然后把包着砚台的纸包藏在怀里,来到了陆夫子书房门口,敲门走了进去。 陆夫子的书房里,已经点起了炉子。 没办法,天气着实是有些冷了,陆夫子这个年纪,已经扛不住了。 见到沈毅之后,陆夫子抬头看了看沈毅,有些诧异:“书院都已经放假,七郎怎么又回来了?” 沈毅把怀里的砚台套了出来,笑嘻嘻的放在了陆安世面前,开口道:“马上过年了,学生特来尽尽孝心。” 说到这里,沈毅看了看陆夫子书房里的炉子,又问道:“老师您这里的碳够不够,如果不够,学生等会出门找几个卖碳的,让他们送一些到您这里来。” 陆夫子上下打量了几眼沈毅,又看了看眼前的纸包,然后哑然一笑。 “你小子…” “还没有当官,就学会当官那一套了。” 第一百零五章 年关将至 进没进入官场不说,但是跟陆老头的关系一定是要搞好的,撇去陆夫子的“救命之恩”不提,只要两个人关系足够好,将来沈毅即便中不了进士,说不定也能凭借举人身份补官。 陆夫子拆开沈毅送过来的纸包之后,从里面拿出砚台,放在手里看了看,然后抬头瞅了一眼沈毅,问道:“墨砚斋的砚?” 沈毅愣了。 这也能看得出来? 这砚台他看过,上面并没有商标一类的东西,不知道这小老头是怎么瞧出来的。 沈毅只能无奈点头:“是,学生今天在那里挑了半天。” “哪来的钱?” 陆夫子看向沈毅,问道:“老夫记得,这家的砚台跟墨都不便宜,这些少说得二十两银子以上了。” 二十两银子,按照购买力计算的话,约莫相当于后世的一万多到两万多块钱,这么多钱对于一个学生来说,是非常庞大的数字了。 “家父在建康做事情,平日里会寄钱回来给我们兄弟花用,学生自己省下来一些,临近年关了,就想着买点好东西送给先生。” “拿去退了罢。” 陆夫子面色平静:“你的心意为师记下了,但是这东西太贵,为师不能收。” 伸手挠了挠头。 此时,沈某人的大脑转动,片刻之后,他才对着陆夫子低头拱手道:“老师收我为徒之后,弟子一直没有给您束修,现在临近年关,这方砚,就当作弟子给您的束修罢。” 束修,就是拜师礼,也可以理解为学费。 听到沈毅这句话之后,陆夫子看了看眼前的这方砚台,又看了看眼前的沈毅,微微叹了口气:“孩子,建康那里的花费,比起江都要大上不少,你买了这个,去江都还有钱么?” “有的老师。” 沈毅对着陆安世笑了笑:“老师应当了解我,弟子这个人还算沉稳,做什么事情都不可能全无准备,再说了我父就在建康,无论如何学生都不会没有钱用。” “这样罢。” 陆夫子从自己的座位上站了起来,在书架旁边的一个角落里取下了一个木盒子,打开木盒之后,他从里面找出了几片金叶子,然后扭头递在了沈毅手里,微笑道:“你这方砚台,为师就收下了,为师这几片叶子你也收下,就当为师祝你金榜题名了。” 沈毅沉默了片刻,双手接过这几片金叶子,对着陆夫子深深一躬:“多谢恩师。” 如果说,从前的沈毅对陆安世多多少少还怀有一些抱大腿的“功利之心”,那么从这一刻开始,沈毅才真正为陆夫子的人品折服,真心实意的把他当做自己的老师。 不止是科考学问上的老师,更是人生路上的老师。 “好了孩子,还有两三天就是年关了。” 陆夫子伸手拍了拍沈毅的肩膀,开口道:“你这就动身回江都去,冬天昼短夜长,再过一会就该天黑了。” 沈毅恭敬低头,转身告辞。 离开了陆夫子书房之后,沈毅又在陆家的院子里见到了陆姑娘,沈七郎上前,拱手行礼:“陆师妹。” 陆姑娘看了看沈毅,有些好奇:“书院不是休沐了么,师兄怎么在这里?” “特来看看山长。” 陆小姐看向沈毅,撇了撇嘴:“还山长呢?我爹都跟我说了,他已经收你做学生了。” 沈毅抬头,笑了笑:“等我有了生员功名,才配做陆师的学生。” 说着,沈毅对着陆小姐挥了挥手。 “师妹,祝你新年快乐。” 大抵是第一次听到这种问候,陆姑娘愣了愣,然后微微欠身还礼,也对着沈毅露出了一个笑脸。 “师兄,新春安康。” ……………… 这个春节,沈毅是在沈陵家里过的。 事实上,最近几年时间,每一年春节沈毅都是在沈陵家里过。 父亲沈章在建康王府里做事,每年春节都是最忙的时候,根本不可能回江都来。 至于大伯沈徽,因为距离太远,一般两三年甚至三四年才能回江都一趟,沈毅上一次见到大伯,还是在三年前。 今年,大伯沈徽与他的大儿子,依旧没有回来,沈家家里,就只有沈陵夫妇,还有沈毅沈恒兄弟俩一起过年。 因为人少,这个年过得并不算很热闹。 但是今年,沈毅接连过了县试和府试,给沈家带来了新的希望,因此这个并不热闹的年过得很喜庆,沈家的老三沈陵,跟两兄弟推杯换盏,喝的十分开心。 到了子时时分,唯一清醒的沈恒去放了鞭炮,这个年节就算是过去了。 子夜时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把已经迷迷糊糊睡去的沈毅吵醒,沈七郎披上厚衣裳,从床上坐了起来,然后来到了沈家家门口,静静的听着外面连绵不绝的鞭炮声。 这个时候,沈恒刚从外面放鞭炮回来,看到自家兄长站在门口发呆,他伸手挠了挠头,对着沈毅说道:“哥你不是喝醉了么,怎么这么快就醒了?” 沈毅依旧在发呆,他听着外面的鞭炮声,喃喃道:“是了,此时早已经有鞭炮了…” 原来那个沈毅的记忆力,当然是有每年过年放鞭炮的记忆的,沈毅也知道这回事,但是因为这些记忆太过“理所当然”,沈毅一直没有注意到这意味着什么。 有了鞭炮,就意味着火药早已经出现,不止用来军用,甚至已经开始“民用”了! “哥你怎么了?” 沈恒站在沈毅旁边,笑着说道:“鞭炮自然是早就有了,咱们从小到大不是年年都放么?” “是啊,年年都放。” 沈七郎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看着外面的天空。 他又深吸了一口气,闻到了一股并不怎么刺鼻的火药味。 他沉默了许久之后,才扭头看了看沈恒,然后拍了拍沈恒的肩膀,勉强一笑:“好了,没事了,进去睡觉罢。” 沈恒应了一声,伸手扶着沈毅的肩膀,开口道:“哥,你是不是喝多了?” “我没事。” 在沈恒的搀扶下,沈毅重新回到了床上。 重新盖上被子躺下来之后,他睁着眼睛看向天花板,睡意全无。 因为对于他来说,这个时代的难度,陡然增加了不少。 对着天花板愣神了许久,沈毅才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进入梦乡。 “罢了,这东西就算这个世界上还没有,我也未必能用得着它。” “目前最要紧的是考学,考功名,其他的事情…” 沈七郎在心里喃喃自语。 “暂时不去想它。” 于是乎,洪德五年的大年夜,在沈七郎的碎碎念之中过去。 时间,从洪德五年,来到了洪德六年。 这一年,大陈的洪德天子,便正式年满十六岁了… ------题外话------ 推荐一本朋友的书,红楼首辅,写红楼的文笔不用多说,喜欢红楼梦的可以移步一观!! 第一百零六章 做官的一套 年关过去之后,沈毅就要准备动身去建康了。 因为上一次父亲沈章走得匆忙,没有能带什么东西回去,这一次沈夫人特意准备了不少江都的特产,让沈毅带到京城去。 沈老三沈陵也很上心,大年初三就出去给沈毅找车队,好跟着队伍一起去建康。 这个时代,一个人上路是非常危险的,即便是江都到建康之间这种京畿之地,天子脚下,也很难说完全没有盗匪,沈毅如果自己上京,被偷盗了钱财倒也罢了,如果考牌之类证明身份的东西被偷了,那他这一年就要白忙活,还要回江都再等一年。 因此,像沈毅这种单人上路的,一般都是找个商队随同,如果有熟人就可以直接跟着,没有熟人最多也就给个几百文喝茶钱,就可以跟着车队一起走了。 这个年代的大型商队,如果出远门都是有“保镖”这种安保力量的,不过江都到京畿之间这种天子脚下,倒也不必准备安保力量,一般只要五六个人同行,那些小偷小摸就不敢打坏主意了。 沈三郎在江都毕竟也混迹了多年,很快就给沈毅找到了一个靠谱的商队,这个商队会在年初六早上从江都西城门出发赶往建康。 商队出发的日子,也就意味着沈毅出发的日子。 年初五那天,沈毅去了一趟甘泉书院,与书院的秦先生还有陆山长道别,同时从陆夫子那里拿到了“介绍信”。 这封介绍信,是陆夫子写给自己几个学生,也就是沈毅那几个师兄的。 一旦沈毅在建康出了什么事情,就可以拿着这封信在建康找师兄们求助。 不过沈毅心里也清楚,这封信最好的用途,是他中了秀才甚至于中了举人之后,拿着信找到诸位师兄,一一登门拜访。 在中秀才之前,最好不要去麻烦几位师兄,更不要出了什么事情去找他们,不然给师兄们的“第一印象”就好不了。 书院里,秦先生拉着沈毅,交代了许多院试的时候要注意的事项,并且给了沈毅一份“考试资料”。 这份考试资料,是建康府学政的文集。 建康府,虽然名义上与江都府同级,但是因为是天子所在,建康府已经成为了实际上的“京兆府”,甚至建康府的首宪在而是年前就已经改称“建康府尹”,而不是建康知府。 也就是说,建康府已经成为了“省级单位”。 而建康府的学官,自然也就成了“京畿”的学政。 京畿的“院试”,就是这位学政主持的。 这种“考试资料”,自然是很珍贵的。 在甘泉书院待了一整天,一直到下午接近傍晚,沈毅才跟秦先生,陆夫子,以及陆师妹告辞离开。 冬天天黑的早,沈毅回到江都城家中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黑了,这个时候沈恒已经返回了书院读书,家里只剩下沈毅一个人,再加上天寒地冻,显得颇为孤单。 点了个炉子之后,沈毅才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睡去。 因为第二天早上一大早就要出发,沈毅不敢睡得太死,大概五更天左右,他就睁开了眼睛。 好在这个时候炉子还没有熄,屋子里还是相对暖和的,靠着这个火炉,沈七郎勇敢的从被窝里起身,飞快的穿好衣服。 穿好衣服之后,沈毅点亮家里的蜡烛,然后看了一眼小弟沈恒的房间。 本来沈恒今天是要留下来送送他的,但是沈毅在年初五的时候,就强行把他带去了书院。 毕竟这孩子年纪还小,只有留在“学校”里,沈毅才能稍稍放心一些。 因为天色还没亮,再加上起的太早,这会儿沈七郎还有些迷糊,坐在床边缓了好一会之后,他才背起前一天晚上就准备好的包袱,推开了自家院门。 此时,沈家院子的门口,一个穿着厚厚衣服的少年人,已经等了好一会时间,见到沈毅从院子里出来之后,这个因为穿的太厚,动作显得有些笨拙的少年人,才对着沈毅恭敬低头:“公子。” 沈毅站在原地,静静的看着这个少年人看了许久。 片刻之后,他才微微叹息:“前两天就跟你说了,今天天亮你去西城门等着就行了,天寒地冻的,哪里能这样在这里等?” 许复虽然穿着厚衣服,但是脸被冻的有些发青,他冲着沈毅笑了笑。 “公子,我抗冻的很,往年冬天那么冷,我穿着单衣出门都没事,今年我有厚衣服了,就更没事了。” 沈毅叹了口气,问道:“等多久了?” 许复微微低头:“公子,我刚到没多久。” 沈七郎微微摇头,不再问他问题,而是背着包袱,开口道:“好了。咱们出发罢。” 说着,他迈步朝着西城门走去。 少年许复也背着一个包袱,亦步亦趋的,紧紧的跟在沈毅身后。 两个人都可以算是少年人,他们从黑夜慢慢走到黎明,等到天色变得蒙蒙亮的时候,两个人终于来到了西城门。 带他们的商队,是“汇通商号”的商队,汇通商号是大商号,沈毅很快在西城门门口找到了挂着汇通商号旗子的商队,他带着许复走了上去,找到了商队的领头人。 领头人是个四十多岁的汉子,身材有些偏瘦,他问明了沈毅的身份之后,先是看了一眼沈毅,又看了看沈毅身后的许复,沉声道:“先前的确有人来打了招呼,说让你们捎上沈公子一起去京城,但是只说带沈公子一个人,没说…” 沈毅二话不说,从袖子里掏出一块大概二两左右的银块,递到了这个汉子手里,微笑道:“这位大叔,通融通融,我没有出过门,带个人在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这汉子不动声色的接过银块,他看向许复,然后又看了看沈毅,脸上也露出笑容:“沈公子,多带个人当然没问题,只是这位小少年有路引没有?没有路引,带去京城,他也过不了城门。” 这个时代,出门是要有凭证的,沈毅可以凭着考牌出门,但是许复原先是乞儿,连户籍都不一定有,自然也没有去衙门办路引。 这一点,沈毅早就想好了说辞,他对着这个领头的汉子笑了笑:“大叔,他是我的书童,跟我一起进建康,应该是进的去的。” 书童,实际上就是仆人。 沈毅可以进建康,他的书童自然也可以。 “这就没什么问题了。” 这汉子爽快点头,对着两个人指了个方向,笑着说道:“二位,你们就委屈委屈,坐那辆小一些的马车,反正拢共就一天多的路程,说着就到了。” 二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那里有一辆马车,看起来平平无奇,但是装了半车货。 好在…是辆有车厢的马车。 第一百零七章 大年夜的鞭炮 两个人来的太早了,商队也还要准备一段时间才能出发。 在商队准备的时候,沈陵夫妇也来到了西城门相送沈毅,沈夫人置办了不少江都的特产,有满满一大包,让沈家的仆人给沈毅拎上了马车。 天色大亮之后,商队终于准备妥当,沈毅向三兄三嫂告别之后,才上了马车,与沈陵夫妇挥手作别。 沈三郎也对着沈毅挥手,大声道:“老七好好考,早些回来,三哥请你吃酒!” 马车里的沈毅,也露出了笑容。 “放心罢三哥,我一定回来吃你的酒!” 马车缓缓启动,离开了江都。 因为马车车厢里装了半车货物,沈毅与许复两个人坐着就有点挤,好在两个人都有些瘦,倒也能够勉强伸展得开。 沈毅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许复,笑着问道:“第一次出江都罢?现在是什么心情?” 许复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抬头看了看沈毅,微微摇头道:“公子,我不是江都人。” 听到他这句话,沈毅有些诧异。 “你江都话说得很地道,我还以为你是江都本地人。” “跟街上的人,还有几个弟弟妹妹学的,他们都是江都人。” 沈毅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之后,问道:“方便问一下,怎么流落到江都的么?” “家里是做生意的。” 许复沉默了一会儿,低头道:“我七八岁的时候,家里人带我出门跑生意,后来遇到了盗匪,大人们都没了,我那会儿个子小,在山里面藏了好些天,才躲了过去,后来身上的干粮吃完了,又累又饿,就流落到了江都。” 许复说话的时候,沈毅一直在看着他的表情。 许复的表情不似说谎,但是有时候言辞有些闪烁,估计是隐瞒了一些事情,不想让沈毅知道。 沈毅也没有多问。 他看向许复,低声问道:“身上有官司么?” 因为马车是有车把式的,这种敏感的话题,不好太大声。 许复七八岁就开始流浪,在江都流浪了几年之后,甚至成为了一个小团体的老大,不像个普通人家的孩子,如果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他流落街头的原因就很有可能是家里吃了官司。 许复抬头看向沈毅,很坚决的摇了摇头:“公子,我身上没有官司。” “嗯。” 沈毅点头,微笑道:“我信你。” 他的声音依旧不大。 “到了建康之后,对外你就说你是我的书童,这样行动起来方便一些,不过咱们并不是主仆。” 他看向许复,思索了一会儿之后,开口道:“建康那里没有认识的人,不然可以在官府给你注籍,这样以后你做事情就能方便一些。” “不碍事的。” 许复微微低头,开口道:“我跟着公子就好。” 两个人说话的功夫,马车已经来到了江都城外的十里亭,转眼间十里路已经走完。 沈毅打开三嫂给他准备的饭盒,从饭盒里拿出两块糕点,递在许复面前,开口道:“你起的那么早,多半饿了,先吃一点垫一垫,然后靠着…” 沈毅回头看了看这车上的货物,应该是布匹之类的东西。 “靠着这些布睡一会。” 许复双手接过糕点,道了声谢,然后低头咬了一口。 “公子要在建康待多久?” 沈毅对着他笑了笑:“如果顺利的话,就要待到秋天或者冬天,要是不顺利,咱们夏天就能回去了。” 沈毅说的顺利,是指院试顺利,院试顺利的话他就拿到了秀才功名,而今年洪德六年是辛子年。 朝廷每三年一次乡试,分别是在子卯午酉年,也就是说今年是乡试年,九月份的时候建康会举办三年一届的乡试。 既然中了秀才,而且来都来了,不管能不能考上举人,总是要试一试的。 当然了,如果院试不过,沈毅也没有办法参加乡试,还是要回江都老家去继续读书。 许复点了点头,低头吃点心,没有继续说话了。 沈毅看了他一眼,似乎看明白了这个少年人的心思。 “我在建康待大半年,你却不必一直陪着我,要是放心不下你那几个伙计,你可以提前回江都看看。” “不用…” 许复微微摇头。 “我跟着公子…” ……………… 商队的马车,因为满载货物,走得并不是很快,一天最多也就能走个四五十里,而江都距离建康有近二百里路,因此一直到第四天,也就是初十的上午,商队才到达建康城郊。 赶车的车把式这几天时间也跟沈毅混熟了,见健康城在望,便笑着说道:“沈公子,建康到了。” 刚吃了早饭的沈七郎,闻言从车厢里探出头,然后伸手拍了拍在他对面坐着的许复,语气里微微带着点兴奋。 “小许你看,建康城到了!” 许复掀开车帘,也抬头望去。 一座大城,出现在他们面前。 这是一座城墙极其高大的大城。 江都也是大城,但是江都的城墙不过两三丈,也就是七八米高,而眼前这座建康城,虽然还没有到眼前,一眼望去,城墙最起码有四丈高! 沈毅打量了一番城墙,啧啧摇头。 “城墙比江都高大多了。” 赶车的车把式很显然来过许多次建康,闻言笑道:“咱们京城的城墙,是世上最高大的,足有四丈高,当年世宗皇帝修了十来年,后来的陛下也跟着修了十几年,前后近三十年才完工。” 听到这番话,沈毅忍不住摇头感慨:“真是有钱啊。” 他从前生病的时候,为了放松心情,曾经去过不少地方,看过不少历史古迹。 紫禁城的城墙一般也不过十米。 另一个世界的南京明城墙,最高处也不过十二米,而南京的明城墙,先后修建了近二十年。 而即便是南京明城墙,也只是最高的地方十二米,有些地方也就是九米十米的样子。 可眼前这座都城,一眼望去,似乎都是四丈的城墙! 这么高大的城墙,一眼望去,十分壮观。 沈毅感慨了几句之后,忍不住在心暗道。 多半是给人打怕了,才搞个这么高的墙把自己围起来… 要知道,大唐的都城才两丈高而已! 当然了,这种话戳朝廷脊梁骨的话,是不能说出口的,万一给人听了去,告到官府,沈某人说不定出师未捷,就要被建康府的衙差逮去了。 跟车把式说话的功夫,商队的头部已经到达城门口,守城的兵丁开始逐车搜检,搜到沈毅这一车的时候,一个三十来岁的衙差上下扫视了一眼沈毅,声音低沉:“进京做什么的?有路引否?” 听到这个“京”字,沈毅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但是没有说话。 他从怀里掏出江都府开具的考牌,递给这个兵丁,然后开口道:“差大哥,我是江都府的童生,来建康考院试的。” 说着,沈毅又指了指一旁的许复。 “这是我的书童。” 兵丁认真检查了一番考牌,然后确认了身份,便“嗯”了一声,把考牌还了回来,去看下一辆马车去了。 沈毅收好自己的考牌,然后车把式挥动马鞭,马车缓缓开进了建康城。 马车走过高大城门的时候,沈毅对着一旁的许复笑了笑。 “小许,咱们到建康了。” 第一百零八章 出发,建康城! 进了建康城之后,沈毅把自己的行礼还有三嫂准备的特产,从马车上取了下来,然后他跟商队的管事打了声招呼,便带着许复一起离开。 因为东西很多,两个少年拎起来有些吃力,拎了一会之后,沈毅便懒得再拎东西了。 好在作为陈国最大的城市,也是这个时代最繁荣的“大都市”之一,建康城最不缺的就是服务行业,路边到处都是找活干的力工,沈大公子只花了五十文钱,就找了两个壮汉帮自己拎行礼。 有了拎行李的人之后,沈毅又带着许复,在路边找了个看起来并不是特别好的客店,进去问了问价格,普通房间八十文钱一个晚上。 虽然不知道建康城里的物价到底多高,但是沈毅知道,江都城里像样一点的客店也要收到五十文钱一晚上,而建康作为都城,这个价格还算可以接受。 沈大公子很痛快的摸出了一块碎银子放在柜台上做了押金。 这个时代住店,大概都是这样,给一块银子在柜台,就可以一直住下去,什么时候银子不够了,店家才会过来提醒。 店家眉开眼笑的接了银子,从柜台后面拿出一杆小称,把银子放了上去,然后对着沈毅笑呵呵的说道:“这位公子,这银子是二两七钱,小的给您记在账上了,您有需要什么吃食都可以跟小二说,小二会给您送到房间里去。” 说到这里,这个掌柜的顿了顿,开口道:“听您的口音,应该是江都府城的人,不知道有没有路引?我这里给您记上,免得京兆府的人来查。” 听到“京兆府”三个字,沈毅看了看这个掌柜,微微一笑:“建康要改京兆府了么?” “还没有,不过也快了。” 掌柜的很显然建康人,他笑着说道:“迟早的事情嘛。” 沈毅没有跟他计较,出示了考牌之后,店家便在账上记下了“考学”二字,然后店小二就把沈毅以及许复带到了后院的客房。 安顿下来之后,沈毅背上了自己的行礼,看向许复,开口道:“小许,这段时间你就先住在这里,别人问你,你就说是我的书童,我先去找我父亲,等我在父亲那里安顿下来了,再出来联系你。” 路上的时候,沈毅已经跟许复说过自己进建康之后要去找父亲,也知道沈毅要去王府。 去王府这种地方,本来就是“寄人篱下”,自然是不好再带着许复的,许复也可以理解,当即点头道:“公子放心,我可以照顾好自己的。” “嗯。” 沈毅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道:“京城不比建康,这里你不熟悉,白天四处走一走无妨,到了晚上就莫要出门了。” 许复再一次低头:“我知道了。” 沈毅这才背着包袱,离开了这家客店,离店的时候,掌柜的看了一眼背着包袱的沈毅,有些奇怪,还上前拦住了沈毅,看了一眼沈毅身后,若有所思:“沈公子,您怎么把书童留下,自己一个人背着包袱离开了,您那位书童…” 很显然,他怀疑许复是什么不好的身份,被沈毅留在了客店里。 沈毅白了这个掌柜的一眼,没好气的说道:“我爹在京城,我要去找他,我考牌你都记下来了,真出了事,我跑的了吗?” 掌柜的看向沈毅的包袱。 他怀疑沈毅要跑路。 沈毅没好气的说道:“我给家父带的江都特产,你要不要看?” 掌柜的连连摇头:“不敢。” 就这样,沈毅离开了这间客店,在大街上打听了一番之后,终于问到了晋王府的位置,好在离他现在的位置并不是很远,走了大半个时辰之后,沈毅便走到了善缘坊晋王府的大门口。 晋王府的大门,十分恢宏,两只巨大的石狮子摆在门前,威风凛凛。 沈毅只看了几眼晋王府的大门,便扭头朝着晋王府的后门走去。 他现在的身份,很难从王府的正门走进去,甚至连正门旁边的小门都不行,只能从后门走。 这座王府占地极大,沈毅从正门绕到后门足足花了差不多小半个时辰,等走到晋王府后门的时候,他已经累的气喘吁吁。 好在现在是冬天,运动运动倒也不算遭罪。 晋王府的后门就比较正常了,虽然依旧不小,但是并不是很大,也没有太多兵丁把守,只有四个人站在后门两侧。 更重要的是,晋王府正门守着的,都是穿着甲胄,多半是有“公身”的兵,而在后门守着的并没有着甲,应该是晋王府的家丁 沈毅壮了壮胆子,深呼吸了一口气上前,对着把守后门的一个家丁拱了拱手,开口道:“这位大哥,家父在王府之中做事,劳烦通报一下。” 这个家丁上下打量了沈毅几眼,突然笑了笑,用建康话问道:“可是姓沈?” 沈毅先是一愣,然后点头道:“正是姓沈。” “沈管事的儿子罢?” 这个家丁上前,拍了拍沈毅的肩膀,笑着说道:“沈管事前几天就跟我们这些当班的兄弟交待过了,说他家的公子这几天要到建康来看他。” 另一个家丁也露出了笑容:“别的不说,听你这一口江都口音,就是沈大哥家的儿子没错了。” 四个家丁之中,一个年龄最大,看起来三十多岁的家丁看了另外三个一眼,开口道:“你们守在这里,我带着他去见沈管事。” 另外几个家丁也都嬉皮笑脸的点头答应。 很显然,沈章跟他们的关系不错。 听到这几个人的称呼,沈毅有些诧异。 他知道自己老爹在王府里做事情。 但是老爹没有功名,也不是被朝廷分配到晋王府做事的,他是熟人介绍,进入王府来办差事的,有点像是“聘用工”的性质。 也就是说,老爹并不是晋王府里的什么官员。 但是现在看这几个家丁的模样,老爹似乎… 在这晋王府里,混得还不错。 怀揣着这个心思,沈毅跟在这个家丁身后,从后门进了晋王府。 这个家丁显然也是“老员工”了,对于王府很是熟悉,偶尔碰到熟人,还会招手打招呼,沈毅跟在他身后,在王府里七绕八绕,最终来到了王府后院的一处小院子里。 远远的,沈毅看到老爹沈章穿了一身蓝色的衣裳,正指挥着一群姑娘办事。 家丁迈着小碎步上前,对着沈章笑道:“沈管事,沈管事,你家公子到了。” 沈章听到这句话之后马上回头,立刻就看到了跟在家丁身后走来的沈毅。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看向几个丫鬟,用建康话沉声道:“记住了,好好办差,惹得世子不高兴了,咱们谁都没好日子过!” 几个丫鬟连忙点头应是。 沈章这才扭过头,大踏步走向沈毅。 他看向沈毅,开怀大笑。 “吾儿府试第二,为父欣慰不已。” 第一百零九章 天下第一高城 王府是有官员的。 大陈的王爷们已经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上的权力,尤其是像晋王这种在京城的王爷,既没有封地,也没有兵权,甚至王府的护卫们都是朝廷指派,朝廷派官员统领。 但是王府里还有长史司。 长史司有左右长史,都是正五品的官职。 左右长史之下,还有典籍,典膳、奉祠、典宝、纪善、良医、典仪、工正以及及伴读、教授、引礼舍人,仓大使、库大使,乱七八糟的官员,颇为繁杂。 不过王府属官,在朝廷里不是正途,除非自家王爷哪天荣登大宝了,否则很难有出头的机会。 而沈毅的父亲沈章,并不是以上任何一个官员。 只是沈家虽然没落了,但是毕竟曾经也是江都大族,有不少亲朋好友,十来年前晋王府的左长史与沈章有些关系,就把他带进了晋王府做事。 那位左长史至今还是晋王府的长史,十几年时间一直没有挪过位置,已经被按死在了晋王府里。 因为有这一层关系,所以沈章在晋王府里混得还算不错。 当然了,王府里虽然有自己的“小朝廷”,但是王府也有王府的家事,比如说沈章这些没有朝廷品级的,就不归长史司管,沈章能在王府里混得不错,一方面是因为长史司的关系,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为人还算不错,能够在王府里混得开。 “儿子今年运气比较好。” 沈毅对着沈章笑了笑,开口道:“算一算,小弟明年也要科考了,相比较来说,小弟读书的天分还要强过我,他有很大机会考中进士。” 沈章拉着沈毅的袖子,笑着说道:“等你们兄弟两个人里有一个中进士,为父便辞了王府的差事,回江都养老去了。” 说到这里,沈章微微低头,叹息道:“这差事虽然能养家,但是毕竟不太体面,不要丢了你们兄弟二人的脸面。” 如果是在王府里做属官,那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但是像沈章这种,说好听一些是管事,但是实际上也是晋王府的“下人”,平日里倒没什么,毕竟寻常人想要进王府做下人都很难,但是如果沈毅沈恒两兄弟中了进士,沈章这个差事就有些丢份了。 “什么体面不体面的。” 沈毅看着父亲,微笑道:“不是父亲这些年劳碌,我与小弟恐怕早已经饿死了,能把我们兄弟养大,做什么都不丢人。” 听到沈毅这番话,沈章心里舒服了不少,他拉着沈毅的袖子,一路来到了王府后院的一排厢房门口。 沈章拉着沈毅,低声道:“这里是王府的客房,本来是不让人住的,但是王府近些年没有什么客人,客房就一直空着,前些天收到了你的信之后,为父去给顾长史送了些东西,才从司管客房的管事手里,拿到了钥匙。” 沈章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笑着说道:“这段时间,你就住在这里,碰到王府的下人,不问你就罢了,如果问你,你就说是顾长史安排你住在这里的。” 沈章很显然有些自豪,他看向沈毅,开口找到:“你今天刚到,先休息一天,等明天我带你去见见顾长史,他也是咱们江都人,知道你府试第二名之后,便想着见见你,要考校你的学问呢。” 沈毅看了看这排客房,又看了看老爹,心里有些不太踏实:“爹,要不然我跟您住一起,或者我出去找个客店住得了,住在这里,我怕您担关系…” “儿子也不需要什么特别好的房间。” “那怎么成?” 沈章沉声道:“你到了建康,哪里有出去住的道理?至于为父那里,也不成…” “为父那里说好听点是管事房,但是说白了还是下人住的地方,为父是下人,吾儿可不是下人。” “你就住这里,出了事情爹给你担着就是,我在晋王府十来年,不至于这点事情都做不到。” 说话的功夫,沈章拉着沈毅,来到了一间客房门口,打开房门之后,他把沈毅推了进去,然后开口道:“为父还有些差事要去做,你现在这里休息,等晚一些为父去后厨给你拿些好吃的吃食过来,保准是你在江都不曾吃过的。” 沈毅无奈点头,半推半就的进了这间客房。 老爹走了之后,沈毅才有功夫四下打量这间客房。 房间里,有一股淡淡的檀香味,循着气味望去,看到桌子上一尊香炉,正冒着袅袅轻烟。 整个房间古色古香,虽然没有什么金银珠宝,但是整体体现出一股淡淡的贵气。 一眼望去,虽然看不出家具是什么材料,但是沈毅可以明显的感觉到。 很贵… “不愧是王府,客房都这么奢华…” 沈七郎放下了包袱,坐在了桌子上,四下打量一番,暗自感慨:“比外面八十文一天的客房要好得太多了。” 想到这里,他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来到床边,直接躺在了床上。 “住就住,又不是皇宫大院,最多也就是跟老爹一起被赶出去,怎么也不能不让我考院试罢?” 院试要春天才能考,虽然还没有公布具体时间,但是最起码要到一两个月之后,才会开始考试。 想到这里,沈毅干脆躺在蚕丝绸织成的柔软被子上,因为一路上赶路辛苦,很快沈某人就闭上了眼睛,沉沉睡去。 ……………… 就在沈某人在晋王府里安睡的时候,皇宫大院之中,户部侍郎赵治赵昌平,正垂手站在天子书房之中,垂手聆听训示。 年轻的皇帝陛下,坐在帝座上,看向眼前的赵侍郎,缓缓说道:“赵卿,过了上元节,朝廷恢复,就是新的一年了。” 朝廷过年是放假的,从年三十一直放假到正月十五上元节,上元节之后,朝廷的各个衙门才正式开始上班。 不过像赵侍郎这种高级官员,自然是皇帝什么时候召见,就要什么时候进宫。 而年轻的皇帝陛下,之所以对赵昌平说这个,话中之意已经极其明显了。 过了年,天子就正式十六周岁,开始亲政了。 也就是说,那位杨相国,是时候退下去了。 作为朝廷“甘泉派”的领袖,户部侍郎赵昌平身后,还有不少代表着朝廷中坚力量的甘泉派,因此这个时候,赵昌平的态度非常重要。 赵侍郎垂手站在天子面前,他恭敬低头,开口道:“陛下,过了上元节,您就应该亲政了,不过依臣愚见,陛下亲政的事情不能不急,也不能太急… 天子眯了眯眼睛。 “赵卿的意思朕明白,但是朕再怎么不急,亲政这件事总要有个开端才成…” 赵侍郎恭敬低头。 “陛下,今年开了年,就是您亲政的开端。” 第一百一十章 晋王府 沈章在晋王府混了十来年,上下关系都混的很熟,因此沈毅在王府客房里住了几天时间,硬是没有被任何人发现,反而每日都还有人送炭送水过来,真把他当作晋王府的客人看待。 在王府住了几天之后,沈毅胆子也大了起来,有时候会在王府里转悠几圈,看看朝廷的王侯之家是个什么模样。 不过虽然沈毅四处晃悠,但是并没有见到晋王府主家的人。 因为晋王府人丁不旺。 晋王李睿,一共有二子二女,长女已经许了人嫁出去了,也就是说整个王府里连带着晋王以及王妃还有一众妾室在内,再加上一个世子一个王子一个郡主,统共也就十来个人而已。 然而王府太大太大了。 不算王府外面的守卫,单单王府的下人就有近五百号人,平日里人来人往,见到王子郡主的几率不大。 好在沈毅也没有想见晋王府的主人。 因为他现在的身份很尴尬。 哪怕他只是个秀才,见到了晋王府的主人们,也能够厚脸皮自称一声“学生”,但是他现在还没有过院试,连秀才也不是,真正见到了晋王府的人,身份也只是“管事之子”,连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不过在上元节这天,老爹沈章拎了一些东西,带着沈毅一起,来到了晋王府之中的长史司,拜见了晋王府的左长史顾方。 本来,沈毅刚到晋王府就应该去见见这位顾长史的,但是顾长史是朝廷的官员,朝廷有十五天的年假,上元节之后才会回到王府上班,因此这几天顾方都不在晋王府,而是回自己家去了。 顾方一回来,沈章便领着沈毅过来拜见了。 这位顾长史,是先帝派到晋王府的,本来以为在晋王府干个一两届,最多也就是五六年时间,就能从晋王府脱身,调到外面的衙门去做事,谋个有实权的差事。 毕竟他这个王府长史是正五品,随便外调到地方去,也能干个知府,比在王府里做事情有油水多了。 但是天不从人愿。 顾长史刚刚在晋王府干满两任六年,先帝爷就病了,他还没等到先帝好起来,那位三十多岁的先帝就撒手人寰。 更要命的是,先帝去后,晋王爷曾经有意大宝。 这就犯了忌讳了。 以至于当今的洪德皇帝即位之后,顾长史就被朝廷的人遗忘在了晋王府,一转眼十来年时间过去,他硬生生在王府长史这个五品官职上一动不动,不出意外的话,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办法挪窝。 这种事情对于顾方本人来说,自然是天大的倒霉事,不过对于沈毅的父亲沈章来说,却是一件好事情。 因为当年是顾方把沈章从江都喊到的晋王府做事情,如果顾方走了,沈章不能说在晋王府混不下去,但是日子肯定没有从前那么好过,但是顾长史在晋王府一干就是十来年,连带着沈章在晋王府里的地位也颇为稳固。 在老爹的带领下,沈毅在长史司见到了这位顾长史。 顾长史与沈章差不多大,都是四十岁出头,两个人自小一起在江都长大,关系也很不错,只是后来顾长史一路科考中试,成了进士老爷,与沈章的地位就悬殊了起来,不过顾方很念旧,在官场混了几年,当了长史之后立刻就给沈章写信,算是给沈章安排了一份工作。 沈毅见到顾方之后,垂手而立,微微低头道:“见过顾伯伯。”顾方比沈章大几个月,因此要称呼一声伯伯。 顾长史这会儿正在自己的公房里翻看一本棋谱,见到了沈毅父子之后,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先是拍了拍沈章的肩膀,然后又上下打量了几眼沈毅,微笑道:“少年英才啊。” “顾伯伯当年像你这么大年岁的时候,还在江都跟你爹一起厮混呢,而你眼见就要中秀才了。” 他看向沈毅,问道:“听说,府试第二名?” 沈毅微微低头,开口道:“侥幸而已。” “用不着谦虚。” 顾长史捋了捋下颌的胡须,看了一眼沈章,然后笑道:“咱们江都,乃是斯文之地,每一科科考都会有进士,你能在江都府试第二,那么今年京畿院试,必中秀才。” 他这话既是对沈毅说的,也是对沈章说的,毕竟沈章在场,也要说点好听的话,让沈章高兴高兴。 听到顾长史这句话,沈章满面红光,笑着说道:“兄长也不要太夸奖这孩子,虽然府试考的不错,但是院试未必就能中,还是要看学政取不取他。” “包中包中。 顾方笑道:“咱们江都历年前五名,没听说不中秀才的。” 此时此刻,他们三个人说的都是地道江都话,老乡见老乡,聊起来颇为来信。 说了一会话之后,顾长史拍了拍沈毅的肩膀,大包大揽的说道:你爹跟我说了,说你现在住在王府的客房里,不要有什么顾虑,放心住就是,就算是王爷问起来,也由顾伯伯跟他分说。’ “顾伯伯在晋王府十来年了,这点面子还是有的。” 沈毅微微低头,对着顾方致谢道。 “多谢顾伯伯。” 正当沈大公子在晋王府交际人情的时候,建康秦淮河畔的上元诗会,也正在筹办之中。 作为自诩的天下斯文所在,每一年建康的文会办得都十分热闹,比如秦淮河畔的上元节诗会,不止是建康才子云集之处,更是官方也会参与的文化活动。 礼部的郎中甚至侍郎,有时候都会到现场参与。 秦淮河畔每年的活动里,能超过上元诗会的,恐怕只有每年秋天举办的花魁大会了。 今年的上元节,依旧十分热闹。 天还没有完全黑,秦淮河两岸就挂起了花灯,不少富贵人家的公子小姐,已经行走在秦淮河畔,看着今年花灯上的灯谜。 随着夜幕降临,秦淮河畔更显热闹。 一年一度的上元诗会,也在秦淮河畔的潇湘楼举行。 不少才子摩拳擦掌,拿出了自己琢磨了好几个月乃至于大半年的诗词,准备在上元诗会上一举成名,成为金陵城的红人。 而在潇湘楼的三楼,有一些好容易出一趟门的大户人家小姐,也在看着二楼的诗会,以便最早听见几首出彩的诗词。 今年的上元诗会十分热闹,礼部裴侍郎亲自到场,坐在主位上,参与了这场盛会。 金陵才子们你一首我一首,伴随着底下人群的叫好声,文会办得非常热闹。 等到上元诗会过半之际,一个看起来二十六七岁的白衣年轻人登台,这年轻人先是对着台上的裴侍郎低头行礼,然后环顾四周,缓缓开口。 “诸位,杜某有一诗,事先说明,此诗非杜某所作,乃是前几日在秦淮河畔偶然听来,不过这首诗深得我心,非要在上元诗会上念给诸位听不可。 第一百一十一章 亲政 这个白衣年轻人一出场,就有不少人认出了他的身份。 洪德三年的举人,京城里有名的才子杜参。 杜参虽然还不是进士,但是他的诗名却传遍了建康城,被成为新朝第一诗才。 所谓的新朝,就是指洪德天子即位以来的洪德朝。 杜参洪德三年中乡试,但是次年的会试他并没有参加,按照他自己的说法是,如果他在洪德四年参与会试,最多就是个二甲进士,因此他准备再打磨三年,要在洪德七年考学,去搏一搏一甲。 因为这一句狂言,杜参在建康城的名气就涨了不少,而且他基本上每年都有好几首佳作,算得上是近几年建康城里风头最劲的才子。 此时此刻,这位杜才子站在台上,环顾四周,他深呼吸了一口,用抑扬顿挫的调子开始吟诗。 “秦淮无语话斜阳。” “家家临水映红妆。” 吟完这两句诗之后,杜参再一次环顾众人,继续开口道:“春风不知玉颜改,依旧欢歌绕画舫。 杜才子的状态有些狂热。 他用十分激动的语调,念完了这首诗,或者说这段词。 他站在潇湘楼的台上,依旧是抬头看向裴元裴侍郎,然后看向在座的达官贵人,声音掷地有声:“本来杜某有拙作,但是听到这首诗之后,杜某之作便不堪入耳了,这首诗,深得我心!” 他环顾四周,声音沉重。 甲子过去,无论是朝中诸公,还是在座诸君,都只敢在秦淮河 吟风弄月,全然不敢北望了!” “今日秦淮河的春风,不知甲子前南渡之耻,依旧吹拂画舫,但是我等陈人不是无知无觉的春风,甲子之变,皆应当牢记心中!’ 说完,杜才子沉声开口。 “除非河山恢复,否则杜某再不入秦淮河烟花风流地!” 说完这句话,他就要拂袖而去。 正台上,裴侍郎皱着眉头,没有说话。 另外一位礼部的官员,却站了起来,他看向杜参,低喝道:“杜参,朝廷自有朝廷的想法,你尚且无有官身,如何敢在上元盛会议论朝廷 “你想以诗文乱政吗!” 这个帽子扣的很大。 但是杜参并不畏惧,他回头看向这位礼部官员,昂首挺胸:“杜某先前说了,此诗非我所写,不过却全合我心意,便在上元诗会上念了出来,在下是建康人,就住在建康城里,如果钱郎中觉得在下所作所为犯了国法,明日让建康府来我家拿人就是!” 说完,杜才子拂袖而去。 杜参走后,上元诗会的气氛变得尴尬了起来。 本来十分热闹的盛会,被杜参这样闹了一番之后,就很难办下去了。 毕竟现如今住在建康城里的人,尤其是那些贵人们,十个里有七八个祖上是南渡过来的,杜参当面说起这件事,如果他们还能继续“娱乐”下去,那么就是打祖宗的脸面了。 于是乎,杜参走后,陆续有人离场。 礼部的钱郎中,先是看了一眼自家的上司,然后对着裴侍郎微微低头,开口道:“大人,您看今日这件事如何收场?’ 裴元坐在主位上,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他沉默了一会儿之后,闷哼了一声:“以直邀名之辈而已,历朝历代都不少见,一个进士都没有中的举人,平日里只在家舞文弄墨,又哪里懂得朝政,哪里懂得时局?” “鼠目寸光!” 说完这句话,裴侍郎也站了起来,满脸不快,拂袖而去。 见上司走了,钱郎中也不好久留,跟在裴侍郎身后也离开了潇湘楼。 一时间,在场的气氛变得很尴尬 不过潇湘楼的东家毕竟还是有些背景的,虽然两位礼部的大佬以及一些贵人相继离开,但是上元诗会还在继续举行,只是气氛变得有些尴尬,远没有从前那么热闹了而已。 就在杜参大闹上元诗会的时候,沈毅沈大公子,也在秦淮河畔。 他是下午时分,在晋王府长史司见得顾长史,说了一会话之后就离开了,到了傍晚时分,老爹沈章就给了他十几两银子,让他来上元诗会转一转,散散心。 沈毅这个人,虽然不怎么爱凑热闹,也不准备去参加什么诗会出名,但是出来逛街顺便“考察市场”还是有兴趣的,到了傍晚时分,他就带着许复一起,来到了秦淮河畔。 此时的秦淮河,已经被无数的河灯变成了一条“灯河”,不少姑娘们还成群结队的蹲在河边,将写了自己心愿的河灯放到水里。 这些放灯的姑娘,大多数都是十五六岁,正是思春的年纪,因此这些河灯里许多都是情情爱爱的东西,还有不少是写了上半句情诗,想让捡到河灯的男子补上下半句的。 而在秦淮河的下游,有不少淘气的少年正在用钩子钩河灯,然后从河灯里取出少女的美好心愿,然后几个小少年嘻嘻哈哈的传阅一番,也有人估计是捞到了心仪女子的河灯,将纸条死死地揣在怀里,任谁来抢夺也不给。 沈毅与许复走在秦淮河畔,看着沿河的河灯,以及那些嬉戏打闹的少年少女,忍不住笑道:“这样的繁华景象,如果能长久,那倒也不是什么坏事,只可惜,恐怕只有江左一带,才能看到这样的风景。’ 许复跟在沈毅身后,听到了沈毅的话之后,开口道:“公子不去猜灯谜么?’ “不猜不猜。” 沈毅哑然一笑:“那些都是带姑娘来才去猜的,咱们俩男的,去猜个什么劲?’ “咱们还是考察考察建康的生意好不好做,才是正经。 许复跟在沈毅身后,犹豫了一下,还是对沈毅低头道:“公子,那天您带我来这里,您走了之后我又到秦淮河畔看了看,见到了秦淮河傍晚的景象,与公子吟的那首诗一模一样,就忍不住念了出来 沈毅有些诧异,回头看了看许复一眼,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怎么?难不成小许你才是天命之子,念诗被大人物听了去,要提拔你?”“那倒没有” 许复摇了摇头,开口道:“只是那天,我旁边站了个年轻公子,他似乎有些痴,听了我念后两句之后,便走了上来,死活非要我把全诗念给他听,我念了之后,他还说要带我去什么上元诗会 说到这里,许复挠了挠头,开口道:“听说建康城里坏人多,骗子也不少,因此我便没有理他,转头就跑了。” 听完了许复说的话之后,沈毅低头想了想,然后也没有怎么在意,微微摇头道:“你既然没有留名姓,应该就没有什么事情,了不起就是被抄一首诗罢了。’ 沈七郎淡然道。 “这东西我也不缺。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两条秦淮河 关于那首诗,沈毅并没有怎么放在心里。 他带着许复,在秦淮河畔转了一大圈,最后甚至在秦淮河畔一家挂名“江都烧饼”的小摊前买了两个烧饼,两个烧饼足足花了沈毅十五文钱。 这个价格已经远远的超过了煎饼果子最初出现在江都时候的价格。一方面是因为是这玩意儿刚出现在建康没多久,还有些新奇,第二是因为秦淮河畔的这些小吃摊位颇为金贵,在这里摆摊,是要给衙门口的老爷们交钱的,因此价格当然要贵一些,不然没有办法回本。 沈毅啃了几口这个煎饼之后,回头看了看许复,笑着说道:“小许,看来这建康城里的能人也不少,这煎饼不比咱们弄的难吃,甚至还要更香一些。” 许复也吃了半个饼了,他看向沈毅,也点头说道:“公子说得对这煎饼的确比咱们在江都弄得像样些。 沈毅又啃了两口,跟许复找了个地方坐下,然后静静的说道:“吃食这东西,最多也就足够咱们糊口,即便做大了,也只能是小生意,你这两年上上心就好,两年之后就不要把心思放在这上面了。” 许复坐在沈毅旁边,低眉道:“公子,你先前让我去打听建康城里有名的医馆,我已经打听了,建康城医馆很多,大多都在北城,也就是皇城边上,公子住的晋王府附近,就有三四家医馆,都是从太医馆退下来的老太医开的。 说到这里,许复顿了顿,然后继续说道:“公子,成药这东西,虽然是好生意,不过我私下里也想过,有一天咱们的成药铺开起来了,生意不好倒还罢了,如果生意好,一定会遭来嫉恨,让人想要抹黑成药,再容易不过了。” 他缓缓说道:“我在村里送药,死了人尚且挨打,咱们要是拿来卖,死了人 沈七郎又啃了口饼,含糊不清的说道:“所以咱们才要来建康。”“咱们卖的药,老百姓信不过,如果是太医认可的药呢?’ “太医认可的不行,那就太医正。 沈七咽下了嘴里的饼,继续说道:“只要想办法,生意总能做成的,再说了’ 沈大公子潇洒一笑:“成药这东西,只是我的一个尝试,做成自然是好,做不成咱们就换别的发财门路,这世道大了去了,没有堵死的门路。” 成药成方这个想法,古往今来肯定是有人想到过的,但是那些前辈们没有做成,沈毅也未必能做的成,不过这东西总要试一试,万一成了,沈毅就可以飞快的积攒原始资本 有了钱,再加上他超越这个时代的眼光见识,想要干什么生意都不是什么问题。 沈毅站了起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然后指着眼前繁华的秦淮河,开始给许复画大饼 “小许,总有一天,这秦淮河上的姑娘,都要叫你一声许大官人! 听到了这句话之后,站在沈毅身后的许复,先是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摇头。 “我不想其他的,能为公子做点事,便心满意足了。” 沈毅的诗或者说杜参的诗,在建康城里传播的很快。 毕竟这首诗,对于现在的大陈来说,实在是太应景了。 春风不知玉颜改,依旧欢歌绕画舫。 简直就是为现在的建康城量身定制的诗句。 因为这首诗很应景,再加上是在上元诗会上念出来,以及杜参本人的名气,这首诗在上元诗会的第二天,就差不多传遍了建康城。 相当于是上了建康的“热搜第一” 秦淮河畔一些投机的青楼楚馆,已经开始编排这首诗的曲子,准备蹭个热度,当个小曲儿来唱了。 这样的强度之下,这首诗自然很快传到了朝廷诸公的耳中,面对这首稍稍有些诛心的诗,官场上的反应有些不太一样。 如果是在几年前,乃至于一年前杨敬宗杨相国当政的时候,建康城里出了这种诗,那么作者多半会被以“诽谤朝廷”“诽谤君上”的名义逮起来,扔进建康府大牢里好好享受享受。 但是现在,龟派已经开始势弱了。 虽然杨相国在朝廷里依旧拥有非常恐怖的影响力,但是在皇帝即将亲政的前提下,这些龟派的人就没有了从前的嚣张气焰。 不少朝臣看到这首诗,虽然不至于拍手叫好,但是也难免会生出一些愤懑之心。 但是杨相还在,这些“强硬派”的朝臣又不敢太过跳脚。 于是乎,朝廷里的诸公们,对于这首诗异常默契的选择了不闻不问。 而皇宫里的皇帝陛下,也不是聋子瞎子,建康城里出了一首“名诗 首‘ ,而且是有关时政的名诗,自然会落在这位天子的耳中。 事实上,皇帝陛下见到了这首诗之后,先是愣了半晌,然后坐在了龙椅上,脸色有些发红。 甚至,心里有些恼火。 因为建康如今这个局面,是他们李家人,或者说是他的父祖们一手造成的,如今这首诗明里暗里嘲讽时政,就是明里暗里在嘲讽他的父祖们。 这对于一位皇帝来说,是不太好忍的。 但是不得不承认的是,这首诗里写的内容,可以说是句句属实。于是乎,皇帝陛下一个人盯着这四句诗看了小半个时辰,然后才缓缓挥手:“高明。” 高明,是皇帝身边的太监,也是看着皇帝长大的大伴。 皇帝陛下还在东宫的时候,就是这位高大伴在东宫看着长大的,后来那位十岁的太子殿下入主朝廷,高大伴也就自然而然的成为了陈国的大太监。 听到了皇帝的呼唤之后,这位只有三十五六岁的大太监连忙从一旁迈着小碎步走了出来,然后跪在了皇帝面前,叩首道:“奴婢在。”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问道:“这首诗,是谁写的?” “回陛下。” 高太监恭敬低头:“是昨天晚上上元节的时候,建康人士杜参,在秦淮河上元诗会上念出来的,这个杜参是洪德三年的举人,目前还没有中进士。 说到这里,高太监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过据杜参自己说,这首诗不是他写的,是他在秦淮河畔听来的,杜参此人颇有诗才,奴婢猜想,他应该是怕担责任,才把这首诗推脱到路人身上。’ “去查清楚。’ 皇帝陛下淡淡的说道:“然后把详细情况报到朕这里来。”高太监深深低头:“奴婢明白”。 于是乎,在正月十七的凌晨,杜举人还在家中安睡的时候,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敲响了杜家的院门。 杜家人打开院门,就看到自家门口站了四个壮汉,当先一个汉子手持腰牌,声音冷漠。 “内卫办案。” “杜举人在家否?” 第一百一十三章 建康大市场 内卫,全称应该是叫做禁军宿卫。 禁军宿卫是禁军里的正规编制之一,不过宿卫除了戍卫天子的正经任务之外,还有一部分宿卫,轮职守卫天子寝宫,被称为殿前禁卫,又称为内卫。 内卫明面上的人数并不多,大概一两千人,但是作为只忠心天子的武装力量,内卫暗处埋藏的人手有多少,恐怕只有天子本人能够说得明白了。 说白了,朝廷是暴力机构。 想要坐稳皇位,做这个暴力机构的主人,手底下是一定要直接掌握暴力力量的,内卫就是直属皇帝,不用向朝堂上任何官员交代的武装力量,是皇帝坐稳帝位的保障…之一。 内卫除了值守宫禁之外,还有权按照天子的命令,替天子行走四方,甚至有一定程度上独立的办案权。 这个办案权,可以不经由三法司,不经由朝廷的任何衙门,只在内卫内部就可以完成。 不过这种独立司法权,只针对没有官身的平民,如果目标对象是官员,内卫便必须要与朝廷的执法机构通气,不能胡来。 因为如果内卫可以随意处置官员,会引发朝廷里士大夫阶层的集体不满,甚至会在朝廷里生出乱子。 而举人杜参,也属于士大夫阶层。 他虽然没有官职,但是有功名,内卫不能随意处理他,不过上门问话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于是乎,倒了霉的杜举人,在凌晨时分就被内卫提溜到了建康城里的一处内卫值房里,用各种讯问的手段,在杜参身上使了一遍,想要问出那首“秦淮无语话斜阳”,究竟是不是出自这位杜举人之手。 但是无论这些内卫怎么问,杜参都是一口咬死,这诗他是在秦淮河畔听来的。 如果把这个结果上报皇帝,皇帝陛下肯定是会不高兴的,因此内卫只能接着问,问当天是谁写出的这首诗,家住在哪里,长什么模样。 这可苦了杜举人了。 当天在秦淮河畔,他听到许复念了这首诗的后两句,只觉得甚合心意,便上去追问出了前两句,至于许复家住在哪里,他实在是全然不知,甚至许复叫什么名字,他也是不知道的。 好在杜举人记性不错,还是对内卫大致描述了一番许复的长相。 十三四岁,身材有些瘦弱,皮肤蜡黄,穿着一身厚棉衣… ……………… 杜举人在当天下午,被放回了自己家中,并且被勒令,不许将今天的事情说出去。 而与此同时,杜参描述的许复长相,也被送到了小皇帝的案头。 大太监高明,垂手站在皇帝身边,微微低头道:“陛下,这个杜参这几年私下里没有少说北伐的事情,可见是个刚烈性子,他既然在上元诗会上把这首诗念了出来,如果真是他写的,那他就没有道理不认。” “如果真是他写的,他不仅会认,而且会为之骄傲才对。” 小皇帝看着桌子上对于许复的描写,微微皱眉。 “内卫办事,越来越不上心了,朕让你们去查,那就查清楚,查到底,不是杜参写的,那就去找这个写诗的人,既然在建康城里,那就没有找不到的道理。” 高太监小心翼翼的看向皇帝,问道:“陛下,找到这个人之后,要治罪么?” “不。” 小皇帝缓缓摇头,他低声道:“找到他之后,朕要给他封赏,朕要告诉整个建康,乃至于整个天下,朕没有忘记大陈玉颜不再,朕也不会沉湎秦淮夜色,去欢歌绕画舫!” 说到这里,这位即位六年的洪德皇帝,缓缓握拳。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是却在心里暗自下了决心。 他要北望,他要中兴! 毕竟他今年才十六岁。 每一个少年人心里,都难免会有豪情壮志,难免会有伟大理想,伟大抱负。 只是在现实面前,这些理想抱负能够维持几年,能够存在多久,就是未知之数了。 ………… 皇宫德庆殿的事情,在晋王府住着的沈毅,自然是不知道的。 当然如果他知道了,多半会感叹世事奇妙。 他无意间抄的一首不完整的诗句,竟然成了洪德朝新朝的拐点。 现在的沈毅,在晋王府住的还算舒心。 刚到晋王府的时候,因为是偷偷住进了晋王府的客房,虽然住的舒坦,但是多少会有些忐忑,生怕哪天被晋王府的人抓包了,即便不会把他怎么样,也多少会有些尴尬。 但是见过顾长史之后,这份顾虑就被打消了。 顾长史已经是晋王府里级别最高的朝廷官员,虽然跟晋王相比品级天差地别,但是在晋王府干了十来年,多多少少是有些面子的,有他站在沈毅身后,住几天客房不是什么大问题。 因为学政衙门还没有下发具体的院试考试时间,因此沈毅只能一边准备考试,一边在晋王府住着,现在的他比起从前随意了很多,不读书的时候,他就会跟父亲沈章打个招呼,就会跑到城里去与许复一起在建康城里一起闲逛,美名其曰“考察市场”。 经过五六天时间的“考察”,沈毅对于建康城有了更清晰的认识。 如今的天下,南北朝对立,北边的皇城燕都是大陈的旧都,自然不必多说,而南朝的国都建康,经过六十年的发展,现在已然是人口过百万的大城,雄城。 建康城里,除了秦淮河这个“消费重地”之外,还有东西街市等大市场,按理说只要有想法,在这里赚钱并不是什么难事。 跟许复一起在建康待了几天之后,沈毅就花钱在距离秦淮河两三里的地方,租了一套小院子。 相比较江都一年七两的租金来说,建康的房租要贵上很多,一个并不比江都那个院子大上多少的院子,一年的租金要二十五两银子。 不过建康已经有了比较专业的“中介机构”,叫做牙行,这二十五两银子当中,至少有一成是被牙行从中拿了去。 但不管怎么样,沈毅与许复在建康,至少是有了一个“据点”,不用再寄人篱下了。 房子租下来之后的第三天,许复手底下的老三,也跟着江都的一个镖行,来到了建康。 老三到了建康,沈毅便开始教两人卖一些新的吃食。 之所以要在建康继续卖吃食,是因为沈毅现在还太缺钱。 先前在江都,几个小家伙卖几个月煎饼,连带着其他的收入,前前后后加在一起,也就一二百两银子,这些钱对于许复等人来说已经非常够用,但是对于沈毅来说,根本做不了什么事情。 于是,他准备在建康,再搞一笔钱。 这一次,沈毅不准备挣辛苦钱了,而是准备挣一次快钱。 在租住的小屋里培训了两个人几天,又买了必备的原材料之后,煮出了第一锅汤之后,沈毅叫来了许复。 “去牙行,找些闲人过来,咱们明天开业要用。” 沈七郎面色平静:“大概要二三十个人,每个人一天给五十文钱。” 第一百一十四章 建康尹 后世新店开业,尤其是卖小吃的店开业,都会找一些托来排队,装成一副生意火爆的模样,这已经是常规的营销手段了。 但是在这个时代,营销这一块还是未开垦的处女地,任由沈毅怎么施展。 如果沈某人缺德一些,甚至可以在现在的建康城搞一个“庞氏骗局”,来洗劫一波纯朴建康人民的钱包。 当然了,目前的沈毅并不准备那么干。 做好了初期的准备工作之后,沈毅在秦淮河诸多摊位上,找到了一家生意不好的摊位,用十两银子的租金,租下了这个摊位一个月。 然后第二天傍晚,秦淮河畔的“许记串串香”,就正式开业了。 串串香这东西,并不复杂,也很好复制。 只要汤底差不多了,随便找几根竹签串上一些易熟的小食,蔬菜以及便宜的肉类,就能够开业了。 这个汤底,是沈毅在江都家里的时候,自己琢磨出来的。 他在市场上把能够买到的所有材料统统买了回家,在家里鼓捣了四五天,才弄出来了个七八分相像的汤底。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多了。 许记串串香刚开业没多久,许复花钱从牙行那里顾来的“演员”们就开始逐一登场,起先是只是两三个人在摊位面前买吃的,后来逐渐围了五六个人,又变成七八个人排队。 人的好奇心总是很强的,尤其是在这个营销概念还没有普及的年代。 秦淮河畔,到处都是卖小吃的摊位,但是只有两三家有秘方的“名小吃”,才会有这么火爆的生意。 因此,当许记串串香摊位前有七八个人排队的时候,就已经有一半是“真实顾客”了。 串串香这东西,本来就很好卖,再加上新奇没有怎么出现过,摆摊一个时辰之后,牙行雇的那些演员们就已经没了用处,摊位前围着的,基本上都是真实顾客了。 整个过程,沈毅一直在附近旁观。 下午出门的时候,他已经跟老爹打了招呼,说今天晚上住在同窗家里,不回王府住了,因此今天晚上,沈某人是个自由人,不必按时归家。 建康城是不宵禁的,尤其是秦淮河畔,更没有宵禁的道理,秦淮河畔的小吃生意,有些会摆摊到凌晨才散去。 不过这个时代的人毕竟没有后世的人能熬,到了临近子夜的时候,许记串串香摊位前的人就已经不那么多了,剩下的人多半都是秦淮河上名妓们的丫鬟,来买些新吃食给自家姑娘尝鲜。 这个时候,许复等人提前准备的串串,已经基本上卖完了,这会儿有不少人还在后面排队,许复只能上前与这些人一一说明,道一声“明日请早”,然后开始收摊。 东西卖完了,这些排队的人也没有办法,只能抱怨几声之后离开。 这个时候,一直在附近围观的沈毅,才上前帮着许复还有老三两个人收摊。 见沈毅要动手帮忙,许复连忙摇头,开口道:“公子,这种事情,我们来做就好,不要失了您的身份。” 沈毅微微摇头,笑着说道:“不碍事的,如果不是不好抛头露面,我跟你们一起摆摊都没什么要紧。” 沈毅是要考学的,因此不能出来“做生意”。 或者说不好出来做生意。 他今天出来摆摊做生意,未必会影响他考学,但是将来一定会影响他的仕途,日后他沈某人做了官,旁人只要一句“秦淮河摆摊的”,就能让他颜面无光。 因为菜都卖光了,收拾摊位并没有花费多长时间,三个人合力之下,很快就把摊位收拾好,然后一起推着小推车,朝他们租住的小院子里走去。 沈毅与许复走在一起,叮嘱道:“今日跟父亲说了谎,明日我就不好出来了,你记住,明天依旧从牙行找些人来作假,但是不用找今天这么多,找个十来个人就行了。” 许复有些疑惑,他看向声音,低声道:“公子,今天咱们生意其实很好,到后面基本上都是真人了,依我看,没有必要再去牙行找人了,咱们明天正常做生意,生意也不会差。” “不成。” 沈毅微微摇头,开口道:“明天还是要继续找人过来作假,我们要的不是生意好,要的是生意火爆。” 他看向许复,低声道:“后天也要找人来,咱们生意火爆三天以上,就会有人来找你了。” 听到沈毅这番话,许复心中恍然。 当初在江都玉带湖畔卖煎饼的时候,卖了几天之后,就有人找上门来求教了,甚至有人要花钱买煎饼的做法,但是许复当时刚刚温饱,自然不可能把挣钱的法子透露出去,因此没有同意。 他看向沈毅,若有所思:“公子的意思是,有人会来跟咱们买做串串的法子…” “嗯。” 沈毅扭头看了看许复,笑着说道:“小许,你记住了,咱们这个串串的方子可以卖,但是不能够一份一份卖。” 许复跟着沈毅接近半年,也做了近半年的生意了,许多事情不用沈毅点透,他自己也能想的明白,听到沈毅这句话之后,他低头思索了一番,然后开口道:“公子的意思是,卖一份出去,这方子很快就会人尽皆知。” “人尽皆知未必,别人买了你的方子,可能会拿去摆摊赚钱,但是也可能会拿去转手卖了,总之你卖出了第一道,这东西就不是你一个人独有的了,也就不值钱了。” 说到这里,沈毅看了看身后不少依旧亮着灯笼的红楼一眼,淡淡的说道:“秦淮河这里做生意的人很多,心思活泛的人也很多,这件事情不是咱们着急,应该是他们着急,等两三天之后有人找你买方子,你不必急着答应他们,但是也不要回绝。” “这段时间,你安心跟小满做生意就好。” 小满就是六个小家伙之中的老三,姓丁叫做丁满,是六个人里性格最老实的一个。 说到这里,沈毅笑了笑。 “凑够二十个人之后,我来跟他们谈。” 三个人说话的功夫,做生意的小推车已经推到了院子门口,丁满上前打开了院门,然后回来跟许复沈毅一起,将小推车推了进去。 小推车推进去之后,沈毅看了看一旁有些疲惫的两个人,然后缓缓说道:“江都的烧饼,咱们都保密了,但是没过半个月,就被人学了去,今天这个串串,就算咱们依旧保密,最多两三个月,也会被人学去七七八八,希望你们能够理解。” 丁满低着头不说话。 许复站了起来,对着沈毅低头道:“原本就是公子的东西,自然任由公子处置。” “你们能想明白就好。” 沈毅对着丁满笑了笑:“当然了,如果小满还想要继续干这个,将来也可以继续干下去,毕竟这东西拿来挣点小钱问题不大。” 此时丁满站了起来,他从小推车上抱了一个木盒子下来,木盒子里面,基本上已经堆满了铜钱。 这是他们今天一天挣得钱。 这个六人组里的老三,抱着铜钱来到了许复面前,把铜钱放在了地上,然后先是抬头看了看沈毅,又看了看许复,低头道:“公子,大哥…” “我以后,想回江都卖这个…” 许复跟丁满相处的时间最久,他上前拍了拍丁满的肩膀。 “老三,目光长远一些,跟着公子,说不定过些日子,伱就瞧不上这个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上元节的意外 沉毅的计划进行的很顺利。 或者说,这个计划本来就没有什么错漏之处,本来就应该如此顺利。 毕竟他在这个世界复刻出来的吃食,都是被另一个世界的市场久经考验,并且养活了无数小家庭的,经久不衰的营生。 只要能够复制个七七八八出来,在这个世界取得再一次成功并不是什么很意外的事情,更何况沉毅为了效果,还用了一些另一个世界的营销手段,导致许记串串香在秦淮河畔爆火。 第二天傍晚,许复带着丁满再一次出摊的时候,两个人一个白天串的串串,只卖了一个半时辰,就卖得干干净净。 许复只能提前收摊。 第三天也是如此,卖了一个多时辰之后,两个人一个白天串的串串,就已经卖完,不得不再一次收摊。 之所以“缺货”,是因为只有许复跟丁满两个人干活,两个人从上午开始串,串到下午出摊,也弄不了太多东西出来。 不过这一次收摊,就没有前两天那么顺利了,许复跟丁满好容易把东西收拾好,正准备离开的时候,一个略有些肥胖的中年人,便带着几个伙计围了上来。 这个胖胖的中年人,两只手拢在衣袖里,笑眯眯的看向许复。 “这位小哥,就是这许记的摊主?” 一旁的丁满见到这么多人有些慌张,但是许复却要冷静许多,他抬头看了看这个大胖子,微微低头:“在下许复,您是?” 胖子捋了捋自己下颌的胡须,笑呵呵的说道:“不才张德禄,在这秦淮河畔厮混二十多年了,算是半个地主。” 大胖子扭头指了指这秦淮河畔的摊位,笑着说道:“这里摆摊的,十个摊位里有六七个是张某租出去的。” 许复深呼吸了一口气,微微低头道:“见过张员外。” 张德禄显然很满意许复这个称呼,笑眯眯的说道:“听少年人的口音,应该是江都人罢?” 许复点头:“是江都人,刚到京城没几天,来贵地讨个生计。” 张德禄微微点头,指了指许复原来摆摊的地方,澹澹的说道:“许小兄弟,这个摊位原来是卖糖人的牛家父子在干,昨日我派人打听了,是你从他们父子手中租了一个月,不过这里原来跟卖糖人的,就不能坏了规矩,除非你明日还在这里卖糖人,否则这摊你便不要摆了。” 听到张德禄这番话,许复还没有说话,一旁的丁满已经面现怒色。 他很生气。 因为这三天他跟许复在这里摆摊,挣了很多钱。 作为饿了好几年肚子的苦出身,能挣这么多钱他做梦都会笑醒,但是现在突然冒出来一个大胖子,说不让干就不让干了,他自然很生气。 相对来说,许复就要平静很多。 他抬头看了看张德禄,不慌不忙的点头道:“好,张员外不让干了,明天我们就不来了。” 说罢,许复回头看了看丁满,开口道:“小满,我们走了。” 丁满虽然生气,但是很听许复的话,闻言用袖子擦了擦有些发红的眼角,低着头说道:“好。” 说罢,两人推着小推车,就要离开。 正当许复两人转头的时候,张德禄叫住了他们,咳嗽了一声道:“小兄弟不要心急,这件事也不是没有商量的余地。” 许复走了两步,然后回头,抬头看了看这个大胖子,平静的说道:“张员外还有什么指教?” 张德禄看了看两个人的小推车,又看了看许复,笑着说道:“这件事也不是没有商量的余地。” 大胖子对着两人做了个请的手势,开口说道:“二位,咱们去旁边的茶楼说话?” 丁满有些害怕,拉着许复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去。 许复看了看张德禄,又看了看张德禄身后的几个汉子,然后微微摇头:“张员外有什么话在这里说就是,能配合的我们兄弟一定配合,就不必顾茶楼了。” “好,快人快语。” 张德禄拍了拍手,笑着说道:“我就喜欢小兄弟这种直爽的性格,说起话来不费劲。” 大胖子对着许复笑了笑,然后伸出一根手指,开口道:“小兄弟到京城来谋生计,无非是为了一个钱字,这样罢,我给小兄弟一百两银子,小兄弟把这个摊子转让给张某如何?” 许复扭头,看了看两人的小推车,然后指了指这个推车,问道:“张员外是要这个?” “自然不是。” 张德禄微笑道:“小兄弟做的那个串串,张某昨天就吃了,味道很不错,这东西应该全靠汤底,张某想要买小兄弟这个汤底的方子。” 说到这里,大胖子面色严肃了起来,开口道:“小兄弟你放心,张某买了这个方子之后,只拿来自用,绝不外传!” 许复低头想了想,然后抬头看向张德禄,露出了一个微笑:“可以。” 这个回答,让张德禄都愣住了。 他原本以为,这个少年会断然拒绝,然后经过他威逼利诱之后,很痛苦的交出方子。 他甚至想到了找人堵这俩人一顿。 但是现在… 他们答应的未免也太干脆了罢? 张德禄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他有些狐疑的看向许复:“小兄弟,我是要买你的方子…” “是啊,我愿意卖。” 许复笑着说道:“不过这方子,是我家公子从一处寨子里得来的,卖方子这件事,需要跟我家公子商量商量,这样罢,明天一早,我在这里等张员外,然后带着张员外去连我家公子,如何?” 张德禄眼珠子转了转,低眉道:“小兄弟该不是想跑?” 许复摇头:“我不会跑,我就住在附近,张员外如果不放心,可以派人盯着我。” 张德禄虽然有些狐疑,但是犹豫了一番,还是答应了下来。 毕竟这件事说到底,是他们强取豪夺,是他们不占理,给别人一天时间考虑还是要给的。 “那好,张某明日一早就在这里,等候小兄弟。” 许复点头:“明天一大早,我就在这里等员外。” ………… 次日清晨,起了个大早的许复如约而至。 他甚至来早了半个时辰。 等了好一会儿之后,才等到了张德禄张员外。 张德禄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有些诧异的看着许复:“小兄弟来的好早。” “不敢让员外久等。” 许复微微一笑,开口道:“请员外跟我来,我带员外顾见我家公子。” 说完,许复也不废话,直接走在前面带路。 张德禄这会儿甚至有些怀疑,这个小少年是不是在前面什么地方安排了人手,要打自己的闷棍,不过看了看身后带的四五个壮汉,他还是稍稍放下了心。 一行人跟在许复身后,不多时就来到了北城。 越走张德禄心里越觉得不对劲。 北城…都是达官贵人所在的地方,这个少年人的公子,莫不是住在北城? 很快,许复就回答了张德禄心中的疑问。 因为,许复在一座大宅子的后门门口停了下来,他扭头看了看张德禄,开口道:“张员外稍等,我去叫我家公子出来。” 说完这句话,许复就走向了大宅后院门口。 在张德禄目瞪口呆的注视下,许复从这座大宅的后门里,叫出来了一个同样年轻的公子。 张员外腿都有些打颤了。 他表情呆滞,有些僵硬的转过头,看向身后的一个跟班,艰难的咽了口唾沫。 “这里是…” 这个跟班也咽了口口水,呆呆地回应了张员外的问题。 “晋…晋王府…” 第一百一十六章 痴人杜参 晋王府! 先帝的手足兄弟! 先帝的兄弟并不少,一共有七八个,但是先帝的诸多兄弟之中,只有晋王爷一个人得以留在京城,没有出京就藩! 虽然六年前皇权顺递的时候,晋王爷没有能够继承大宝,还引起了当今天子的忌惮,但是不管怎么说,这位晋王爷也是距离皇室最近的血亲,只差一步就登上帝位的李家王爷! 而对于张德禄这种在秦淮河畔厮混的小人物来说,不要说是晋王爷,就是那些跟皇室已经不知道离了多远的李家宗室,他也是招惹不起的 此时此刻,张员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那就是跑! 有多远跑多远! 不过正当张大员外准备开溜的时候,沈毅带着许复已经来到了这个胖胖的员外面前,沈七郎很有礼貌,对着张员外微笑点头。 “是秦淮河的张员外罢?’ 得,跑不掉了。 张德禄努力平复心情,然后又努力对沈毅挤出了一个略带谄媚的笑脸。 “不敢不敢当员外二字 他看了一眼沈毅,又看了一眼沈毅身后的许复,然后毕恭毕敬的低头道:“这位公子,小人不知道这是公子您的买卖,今后小人一定不打扰许小哥做生意了, 说罢,他吐出一口浊气,低声道:“希望公子当小人今天没有来过 “别呀。 沈七郎脸上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小许跟我说了,张员外想买我的方子,正巧我也想卖,那咱们就找个地方坐下来谈谈。” 说着,沈毅指了指距离晋王府不远的一处茶楼,笑着说道:“张员外,这里不方便说话,我请你去茶楼喝茶。” 张德禄战战兢兢,他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沈毅,又看了看沈毅身后的晋王府,然后低着头说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未知公子是 沈毅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身后的晋王府,然后露出了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爽朗一笑:“原来张员外是因为我住在晋王府里,才会有所顾忌,张员外放心,我只是来建康有些事情,所以借住在晋王府,与晋王爷没有什么关系,也不是晋王府的人。’ 他微笑道:“咱们之间,该怎么谈生意就怎么谈生意。 见到沈毅从容不迫的表情,张德禄心里更加发怵。 如果沈毅打着晋王府的大旗一顿忽悠,他倒会有些怀疑沈毅是不是凭空扯大旗,但是这位从晋王府里走出来的年轻公子,竟然矢口否认与晋王府之间的关系,这就让张德禄更加吃准了,沈毅与晋王府脱不开关系。 不过他好歹也在秦淮河畔混了几十年,遇到事情不至于手忙脚乱,简单做了点心理建设之后,这位胖胖的“张员外”看向沈毅,也挤出了个略带勉强的笑容。 “我请公子喝茶。 沈毅呵呵一笑:“喝茶嘛,花不了几个钱,谁请谁都是一样的,张员外不必客气。” 张德禄点头,先是犹豫了一下,然后看向沈毅,开口问道:“小人冒昧问一句,公子可否告知尊姓大名 沈毅微微一笑。 “我姓沈,此次来建康是考学的,做生意的事情,就不留名字了。 他看向张德禄,淡淡的说道:“异日侥幸中试了,再告知张员外名讳。” “士人”阶层,有些鄙视商贾,也鄙视张德禄这种在底层混饭吃的人,这一点张德禄自己也是清楚的,他走在沈毅身后,认真打量这个气度从容的少年人,心里已经有了一些猜测。 少年人,江都口音,来京城考学,住在晋王府里 那多半就是晋王府里那些世子王子的朋友,受邀住在王府之中。想到这里,张员外暗自叫苦。 本来想欺负欺负这两个江都的小朋友,赚点黑心钱,没想到竟然牵扯到晋王府身上,而且看情况,一时半会还不太好脱身。 正当张员外胡思乱想的时候,茶楼已经到了,沈毅从容走向二楼,要了一壶扬子茶。 扬子茶是江都府扬子县特产,不仅在江都出名,在建康城里也卖的很好。 双方各自落座之后,沈毅伸手给张德禄倒了杯茶水,然后给自己也倒了一杯,低头喝了口茶之后,对着张员外笑了笑:“张员外既然想买我们的方子,我们也愿意卖,那咱们就来谈一谈价格。 张德禄双手接过茶水,咬牙道:“先前不知沈公子来历,多有冒犯,这方子既然公子愿意卖,那小人也不多说什么,一口价” 他抬头看向沈毅,犹豫了一下之后,沉声道:“五百两。” 这个价格,对于张德禄来说,已经是有些高了。 因为小吃这东西,虽然纯利很高,但是每天的营业额不会特别多哪怕生意每天都像许复这几天这样火爆,想要赚到五百两纯利,恐怕也需要一两年时间乃至更久。 而且这其中还要算上摊位成本,以及很多不确定因素。 听到这个报价,站在沈毅身后的许复,神情微变。 他动心了。 因为他很穷,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 而沈毅却微微摇头,他看向张德禄,微笑道“张员外,我这方子不卖五百两。 他缓缓伸出三根手指。 张德禄神色微变,他直接站了起来,看向沈毅,沉声道:“沈公子,虽然您背后有关系,但是也不能欺人太甚,小人虽然得罪了您,但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掏出三千 沈毅微微摇头:“不是卖三千两,是卖三十两。” 见到眼前这个大胖子的表情从惊怒变成疑惑,沈毅微笑道:“不过这个方子,不止卖张员外一个人。’ “单一个秦淮河畔就有一两百个摊位,整个建康城里不知道多少摊位,我今日卖给张员外,张员外明日就会转手卖给他人,不如由我统一售卖。 ” 沈毅微笑道:“这样罢,就由张员外帮忙联系,看看秦淮河畔有多少人愿意买,人数多了,我便将方子一起卖给大家,而且保证不再继续外传,大家买了方子,也尽量不要往外传,毕竟传出去一份,就是损害了大家伙的利益。 说到这里,沈毅看向张德禄,淡淡的说道:“张员外在秦淮河畔这么多年,应该认识许多摊主,由张员外你来做这个中间人,再合适不过了。 “如果超过五十个人要买,张员外的方子,沈某可以不收钱。” 张德禄皱了皱眉头,他抬头看向沈毅,缓缓说道:“沈公子,不可能卖出五十份,秦淮河畔才多少摊主” “不一定非要在秦淮河卖嘛。” 沈毅懒洋洋的说道:“建康城里能摆摊的地方多了,况且这东西目前只有建康才有,除了建康城,还可以去其他大城卖不是?’ 第一百一十七章 太应景了 其实餐饮这个行业,后世已经有了相对完善的发展流程,无非是做成了一个品牌之后,开始陆续在其他城市布局,用加盟或者直营的方式扩展,而且大部分品牌的配方都是严格保密的,由总部直接提供汤底,配料甚至是食材。 不过这个时代还没有完整的版权意识,这个相对简单的串串香汤底,也不太可能作为秘方持续挣钱。 而且沉毅只打算赚一波快钱,并不打算在餐饮上费心费力,也不打算把自己绑在商业上,因此就干脆用买断性的方式,把这些方子卖出去。 毕竟这个时代,挣再多钱都没有什么用处,最根本的还是要在朝堂上爬的高,站得稳。 张员外略微思考了一番之后,便默默起身,对着沉毅低头拱手:“公子睿智,小人受教了。” 沉毅也起身,对着这个大胖子微笑道:“初到建康,想要挣点零花钱而已,得罪之处,张员外海涵。” “不敢。” 张胖子连忙低头道:“今天晚上,小人就替公子去传话,三天之内小人一定给公子一个答复。” “不急。” 沉毅面色平静:“些许小事而已,张员外什么时候得空,什么时候去办就是。” 张德禄对着沉毅恭敬拱手告辞,转身离开了。 这个大胖子离开之后,沉毅重新坐了下来,伸手敲了敲桌子,开口道:“小许,坐下说话。” 许复点头,规规矩矩的坐在了沉毅对面。 沉七郎一边思考,一边开口说道。 “有几件事,我要交代你一下。” 许复低头道:“公子吩咐。” “今后几天,你跟小满正常在秦淮河摆摊,不管任何人问你们关于我的事情,你们都要闭口不提,明白了么?” 许复声音严肃:“明白。” “再有…” 沉毅缓缓说道:“牙行那边的人,就不要再继续找了,这几天秦淮河畔的摊主,一定会关注你的摊位,再找人过来作假,容易被他们看出端倪。” 许复再一次低头道:“公子,咱们昨天的生意就已经很好了,不用牙行的人,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不。” 沉毅低眉道:“咱们的生意只能越来越好,不能平稳下来,不然那些人的三十两银子,花的就会不情不愿。” 说到这里,沉毅对着许复低声说了几句话,许复愣了愣,然后开口道:“公子,咱们不这样卖,一两个时辰也能卖完的…” 沉毅微微摇头,笑着说道:“怎么到了现在你还不明白,这几天咱们要的不是赚钱,是热度,要有热度,才能让那些人心甘情愿的花钱买咱们的方子,再说了,按照我的法子去卖,也不会亏钱,至多就是少赚一些而已。” 沉毅伸手敲了敲桌子,澹然道:“小许,你跟着我做事情,眼界要放开一些,用不了几天,咱们这个串串香的生意,就能拿到一大笔现钱了。” 许复对沉毅很是信服,于是点头道:“是,公子。” 当天傍晚,许复带着丁满两个人,继续在秦淮河畔出摊。 与昨日不太一样的是,这一次许记串串香的招牌旁边,还摆着另外一个招牌,招牌上红纸黑字,写着几行大字。 “开业大酬宾,满五十文减十二文!” 除了这个“满减”的招牌之外,此时此刻在秦淮河附近两三里的地方,有不少小孩儿手里拿着一张张传单,正在四下发放。 传单上的内容,也很简单。 “秦淮河畔许记串串香开业大酬宾,满五十文减十二文!” 传单的内容很简单,而且是沉毅找几个穷书生手写的,非常之不精美,但是胜在营销手段新奇,再加上许记串串香这几天在附近也稍稍有了一些小名气,双管齐下之下,刚刚傍晚,许记摊位前就又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纯朴啊,纯朴…” 沉七郎坐在不远处的一座小酒楼上,看着不远处那条长长的队伍,忍不住摇头感慨。 这个时代的老百姓们,没有被后世的信息流轰炸过,没有被后世种种层出不穷的营销手段洗礼过,对于沉毅来说,实在是纯朴的有些太过分了。 如果不是沉毅要考学,要去做官,他甚至有自信在几年时间里,成为建康城里第一流的富商。 当然了,这个时代的富商想要把生意做大,不能单纯的靠商业,到了一定的程度再想往上走,就要靠机缘了。 在“促销”跟“传单”两种营销手段的加持下,今天许记摊位的生意比昨天还要更好一些,许复跟丁满一个白天串的串串,今天只卖了一个多时辰,就卖的干干净净,等卖完的时候许记摊位面前,还排着长长的队伍,颇为壮观。 但是东西已经卖完了,许复两人只好一边收摊,一边对排队的人赔不是,许久之后,两个小家伙才推着小推车,冲出了人群。 这会儿天色已经黑了下来,沉毅也已经没有在秦淮河,回到晋王府跟老爹吃饭去了。 两个少年人推着小推车,在秦淮河的月色下,愈行愈远。 人群之中,两双眼睛盯着许复的背景,久久没有挪开目光。 等许复两人走远之后,其中一双眼睛才收回了注视的目光,回头看向一旁的汉子,低声道:“少年人,十四五岁,江都口音,身子瘦弱…” 站在一旁的汉子微微点头,用建康话说道:“与杜举人描述的相差无几。” 第一个说话的汉子伸了个懒腰,懒洋洋的问道:“这是第几个相像的了?” “第九个了。” 这个汉子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懒洋洋的说道。 “嗯,差不不多了,咱们在秦淮河畔转了好几天了,也就找到这么九个差不多的,明天再找一天,后天去把那个姓杜的拎来,让他挨个辨认。” 说到这里,这个壮汉闷哼了一声:“狗日的杜参,自己写的东西自己不敢认,闹到了陛下那里,最终还是我们跑断腿,这九个人他要是一个都不认,那咱们便报上去,就说那首诗是姓杜的自己写的!” 另外一个内卫看了一眼许复两人离开的方向,问道:“要不要跟上去,确认一下这两个小家伙住哪里?” “不必。” 第一个内卫澹澹的说道:“昨天就看到这两个小家伙在这里摆摊了,他们生意这样好,明天也会来,跑不脱的。” 说到这里,这个汉子打了个哈欠,用胳膊撞了撞身边汉子的肩膀,笑着说道:“兄弟,这几天在这秦淮河转悠了不知道多少圈,现在身上尽是香粉味道了。” 另外一个内卫皱了皱眉头,沉声道:“陛下交代的差事没完,少要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被上面知道了,你便休想在内卫待下去了!” ------题外话------ 还有一章…… 第一百一十八章 挣快钱 连续三天的运营之下,许记的摊位依旧生意火爆,于是乎在第三天的下午,张员外如约找到了沉毅,两个人依旧约在先前的茶楼里见面。 坐下来之后,张员外满脸笑容,他抬头看向沉毅,开口道:“沉公子,这几日小人跑遍了秦淮河畔,跟几乎所有的摊主沟通过,一共有三十七个摊主,愿意出钱买公子的秘方,不过…” 张德禄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沉毅,开口道:“不过摊主们心里还是存疑,想请公子告诉他们,许记的那个开业大酬宾是什么意思…” “刚开业嘛,名气要打出去。” 沉毅面色平静,微笑道:“况且,这门生意成本不高,价格也不贵,正常情况下一个人吃个一二十文钱便差不多够了,但是有了这个满五十文减十二文的说法,他们便会买到五十文钱。” “这样东西卖的多,自然也就赚得多。” 这其中其实是很有讲究的。 按毛利一半来算的话,卖二十文钱的东西能赚十文钱,那卖五十文钱的东西,哪怕只收三十八文钱,成本二十五文,其实也是赚了十三文钱的。 虽然利润薄了一些,但是多销了许多,并不亏钱。 况且这东西只是“开业活动”,并不是长期举行的,沉毅根本没有打算长久的干下去,也没有为长久计。 不过这些话,沉毅并不打算跟张德禄说明白,毕竟这些都是后世商业社总结出来的菁华,教给小许倒没什么,不能平白无故的交给眼前这个坏胖子。 张德禄眼珠子转了转,只听明白了“开业打名气”这几个字,他对着沉毅点了点头之后,开口道:“沉公子,明天上午小人还有那三十七个摊主,会在秦淮河畔的望淮楼等您,到时候您传我们方子,我们给您钱?” 沉毅伸手敲了敲桌子,澹澹的瞥了一眼张德禄,然后微笑道:“张员外,真的只有三十七个人么?” 张德禄愣了愣,然后苦笑道:“公子,您是住在晋王府里的贵人,小人无论如何不敢欺瞒您,您的方子虽然生意好,但是三十两的价格实在是不便宜,的的确确就只有三十七个人…” “好。” 沉毅澹澹的说道:“那就按张员外说的,明天咱们在望淮楼见,不过今天晚上,许记再出摊的时候,我就要在招牌上写上三十两传授秘方这几个字了,看看明天望淮楼里,是不是只有三十七个人。” 此时还在元月,天气依旧很冷,不过张德禄却擦了擦头上的汗水,神情有些尴尬。 正当沉毅还要说话的时候,一个有些瘦小的身影,跌跌撞撞的跑上了茶馆的二楼,很是焦急的站在门口,但是并没有进来。 沉毅见到这个身影之后,微微皱眉,但是并没有表现出来,他抬头看了看张德禄,缓缓说道:“张员外,具体的人数可能是你记差了,不如这样,你再回去想一想,究竟有多少人,咱们明天在望淮楼见了面就知道了。” 这是给台阶。 张德禄也是在底层厮混了许多年的人,自然懂得给台阶就下的道理,他连忙点头道:“是,究竟有多少人,咱们明天在望淮楼数一数就知道了。” 他默默起身,对着沉毅拱手告辞。 “公子小小年纪,这般聪慧,真是让小人叹为观止。” 面对这句拍马屁的话,沉毅不动声色,默默的送张德禄离开。 等张德禄离开之后,沉毅连忙站了起来,来到了房间门口,看向了门口低着头的丁满,沉声问道:“小满,出什么事了?” 丁满已经在门口站了一会时间了,这个只有十二岁的少年人,这会儿低着头,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害怕,他在微微发抖。 沉毅把他拉进了房间里,扶着他坐下,然后沉声道:“究竟出什么事了?” 丁满抬起头,已经是满脸泪水,他声音颤抖:“公子,上午家里来了两个大汉,问了大哥几句话之后,就把大哥给带走了,大哥临走之前,让我来这里找你…” 听到他这句话,沉毅先是一愣,然后大皱眉头。 “两个大汉…” 他看向丁满,声音低沉:“这两个汉子去厨房翻东西了没有?” 如果是去厨房翻东西,或者是找汤底,那应该就是旁人眼红许记的生意好,想要用暴力手段拿到许记的方子。 丁满摇头:“没有,他们问了大哥几句话之后,就把大哥带走了…” 沉毅深呼吸了一口气,再一次问道:“这两个人,拿家里的钱了没有?” 这几天,两个小家伙在秦淮河畔做生意,虽然没有挣到很多银子,但是却挣到了许多铜板,家里的铜板已经堆满了两个小木箱,只是因为他们工作太忙,一直没有来得及去钱庄换成金银。 丁满再一次摇头,他用袖子擦了擦眼泪跟鼻涕,哽咽道:“他们什么都没拿,就把大哥给带走了…” 他抬头看向沉毅,泪眼婆娑:“公子,你救救大哥,我们以后不在京城摆摊了,我们回江都去…” 沉毅伸手拍了拍丁满的后背,安抚了一番这个小家伙,轻声宽慰道:“安心,不为求财也不为求方子,应该就是跟摆摊没有什么关系…” 沉毅闭上眼睛,仔细想了一番事情的前因后果,但是无论他怎么想,心里还是没有什么头绪,唯一的可能就是… 小许的身世有问题? 在建康暴露了身世,被人捉了去? 不对… 沉毅微微摇头,否定了这个可能。 如果许复的身世有问题,或者说他身上有官司,他应该无论如何都不会跟沉毅一起来到建康京城,而是会乖乖的待在江都做他的黑户。 毕竟江都的煎饼生意,已经够他生存了。 沉毅思来想去,还是想不到什么合理的理由,他看向丁满,开口问道:“那两个大汉带走小许之前,有没有说什么?” 丁满擦了擦眼泪,又把鼻涕吸了回去,依旧有些哽咽。 “他们好像说他们是什么内卫,要带大哥回去问话…” “内卫…” 沉毅喃喃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 对于这两个字,他并不怎么陌生。 毕竟另一个沉毅,是在这个世界土生土长长大,并且接受了这个时代所有正统教育。 虽然沉毅对于一些冷门的官职可能不太了解,但是对于内卫,他还是多少知道一些的。 内卫…禁宫宿卫,天子亲军… 想到这里,即便是沉毅,心里也泛起了迷湖。 小许到京城才几天啊…以他的性格,怎么会跟天子亲军扯上关系? 本来,沉毅都已经准备拿着陆夫子的信去找几个师兄帮帮忙了,但是听到内卫这两个字,他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涉及到天子,不要说那几个师兄帮不上忙,就算陆夫子本人估计都很难帮忙。 想到这里,他扭头看向丁满,微微叹了口气:“小满,咱们回去等着。” “既然是内卫,应该会给个说法才对…” 第一百一十九章 建康城的第一桶金 距离秦淮河三里左右的一处普通民宅门口,一脸无奈的杜参杜举人,被两个内卫押着,走进了这处民宅里。 内卫作为天子亲军,名义上的职责自然是卫护宫禁,但是职守皇宫用不了许多人,皇帝陛下也不需要很多人来守着他的宫殿,身为天子,最重要的职责是“耳聪目明”。 再加上内卫里还有不少隐瞒身份的“便衣”,因此时间久了,内卫这个衙门自然就有了一些特务组织和情报组织的特性。 进了民宅之后,杜参扭头看了一眼身边的两个汉子,叹了口气:“二位,我大陈立国至今,未曾听说有因言获罪的先例,那首诗一没有犯圣讳,二没有犯国法,为何内卫会因为这首诗纠缠不放?” 站在杜参身后的内卫闷哼了一声,冷笑道:“因为那首诗上达天听了,陛下亲自开了口,要查明这首诗是谁写的。” 他看向杜参,沉声道:“杜公子,要不然你干脆把这件事认了,我等也不用再到处奔忙,你也说了,咱们大陈没有因言获罪的先例,陛下应该不会责罚你,也不会阻碍你科场的前程!” 杜参缓缓摇头,开口道:“不是我写的,就是不是我写的,冒认他人文字,是我辈读书人最大的忌讳,今日杜某认了,来日百年之后,哪里有脸面去见圣人?” 说到这里,杜参看向这个内卫,问道:“差大哥,若找出写诗那人,那人不会因我获罪罢?” “这谁能知道?” 这个内卫闷哼了一声,没好气的说道:“陛下只说找到写诗的人,没有说怎么处置,杜公子要是担心这个,不如干脆一些认了,我们都好交差。” 至始至终,这些内卫都觉得,那首或许可以称之为诗的东西,乃是杜参所写,只是杜举人怕事,所以才推脱不认。 因此,他才会劝杜参认下这件事。 如果内卫知道,这首诗不是杜参写的,那么他们就绝对不会这么对杜参说话,因为这么做就等同引诱杜参欺君,这是天子亲军绝对不可能去做的事情。 听到内卫这么说,杜参心里万般纠结。 他是个有些耿直的性子,既不愿意认下这个非自己所写的诗,也不愿意连累那天在桥上念诗的许复,一时间竟然站在原地,不愿意挪动脚步了。 不过杜参毕竟是个读书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是这些如狼似虎内卫的对手,见他不走路了,两个内卫便一人一边架着他,直接将杜举人拎了起来。 两个内卫拎着杜参,直接将他拎进了院子里,然后把他拎到了一个少年人面前,这个少年人被一个内卫看着,满脸惶恐,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拎着杜参的内卫指了指这个少年人,沉声道:“杜举人,你看真切了,是这个人么?” 杜参抬头看了看,然后摇头道:“不是。” 内卫没有说话,又拎着杜参走到下一个少年面前,再一次重复问道:“是此人么?” 杜参深呼吸了一口气,还是摇头:“不是。” 他回头看向两个拎着自己的内卫,苦笑道:“二位不必拎着我,我自己能走。” 这个时候,杜参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虽然这首诗他不能认下来,但是无论这些内卫找谁过来,他都摇头否认,那么内卫便查不到那个写诗的少年人,自然也就不会拖累后者。 如果内卫或者皇帝非要把这件事压在他杜参头上,杜举人也只好硬着头皮认了。 抱着这个念头,不管两个内卫带他见谁,杜参都直接摇头,一直到第九个少年人。 第九个少年人正是许复,这会儿许复被看在一处隔间里,一个膀大腰圆的内卫正看着他,许复坐在一张椅子上,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 两个内卫把杜参带到了许复面前,指着许复问道:“是此人么?” 杜举人目光微变。 他认出了许复。 当天在桥上念诗的人,正是眼前这个少年人。 杜参只是愣神了一个瞬间,然后很快反应过来,缓缓摇头:“不是…” 他这句话话音刚落,一旁的内卫便微微冷笑:“杜公子,你当我等内卫是傻子!” 内卫作为天子亲军,待遇是非常不错的,人员素质也很高,因为内卫内部也有一套简单的司法流程,因此在内卫里负责这一块的人,一般都是在刑部待了三年以上,或者是府衙待了三年以上的刑狱老吏员,才有资格进入内卫负责内卫的“桉件”。 这会儿有两个人拎着杜参,但是还有一个人一直站在旁边,观望杜参的表情。 杜参是个普普通通的读书人,没有受过这方面的训练,他在看前八个人的时候,神色都还算平静,呼吸也平稳,但是见到许复之后,杜参的神色明显变了,呼吸也有些急促。 这种细微的变化,一般人是瞧不出来的,但是对于刑狱的老手来说,却不是什么问题。 一个身材高大的内卫,站到了杜参面前,伸手指着许复,微笑道:“杜公子,是此人写的?” 杜参看了一眼低头不语的许复,刚想摇头,就听到这个内卫澹澹的说道:“杜公子说话前要想清楚,此时你如果再跟我们说谎,说小了是阻碍内卫办桉,说大了就是欺君。” “明年春天,可就是春闱了。” 内卫澹澹的说道:“杜公子才名满京城,可不要误了自己的前程。” 杜参看了看许复,又看了看内卫,然后站直了身子,先是对许复躬身作揖,语气颇有些后悔:“小兄弟,此事若是牵连了你,杜某一定与你同担罪过…” 说完,他看向内卫,再一次叹息:“当日在秦淮河桥上,就是这个小兄弟在桥上吟诗,被我听了来。” 他面色严肃,开口道:“这位差爷,小兄弟虽然写了这首诗,但是他并没有想着传出去,当日是杜某多事,才将这首诗在上元诗会上念了出来,这首诗如果犯了朝廷的什么忌讳,那应当是杜某人的罪过,与这位小兄弟无关。” 这个内卫看了看杜参,又看了一眼许复,然后澹然一笑:“杜举人,这件事到这里,跟你有没有关系,是不是你的罪过,你已经说了不算了。” 这内卫转身看向低头不语的许复,开口道:“江都的小公子,没有记错的话,你应当是姓许?” 许复微微抬头,看了一眼这个内卫,他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开口道:“我要见我家公子。” 内卫愣了愣,然后笑着说道:“你先说明了,那首诗是不是你写的,说明白之后,自然会放你回去,到时候你想见谁都可以。” 许复表情执拗,他看向眼前这个身材很是高大的汉子,深呼吸了一口气。 “我要见到我家公子之后,才能回答你们。” 第一百二十章 这里是晋王府?! 从丁满到茶楼通知沉毅之后,沉毅便跟丁满一起回到了许复跟丁满租住的院子里等待。 因为实在是没有办法。 沉毅没有任何途径,可以与内卫沟通,他甚至不知道内卫办桉的地方在哪里,也不可能直接去皇宫里找内卫,所以他只能在这里等待。 毕竟内卫也算是朝廷的机构之一,既然是朝廷的机构,那应该不至于让许复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没了。 怎么样也要给个说法才对。 就这样,沉毅跟丁满两个人,从上午一直等到了下午。 两个人都没有吃饭。 一直到下午申时,也就是接近傍晚的时候,房门外才传来了动静。 有人敲门。 听到敲门声,丁满立刻站了起来,想要冲向院门口,沉毅一把拉住了他,示意他在房间里不要出去。 许复不在,丁满还是听沉毅话的,他本来就胆子小,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留在了屋子里没有出去。 沉毅深呼吸了好几口气,平复了一番心情,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才迈步朝着院门口走去。 直到现在,他还吃不准内卫找许复有什么事情。 老实说,如果是因为许复的身世,沉毅目前是没有能力,也没有资格插手的。 这个院子不大,没过多久沉毅就走到了院门口,他先透着门缝往外看了看,看到了许复站在门外之后,他微微松了口气。 尽管看到了许复身后的两个人影,沉毅没有过多犹豫,还是打开了院门。 拉开院门之后,沉毅看了看神情有些紧张的许复,又看了看许复身后的两个汉子,他大着胆子,上前对这两个汉子拱手行礼:“是内卫的差大哥么?” 这两个内卫的汉子对视了一眼,然后笑了笑,开口道:“难得,居然认得我们。” 其中一个汉子上前一步看向沉毅,澹澹的说道:“这位公子,这位许小哥,牵扯到了一桩事情当中,我们需要找他问话,但是他说不见到你他什么都不会说,于是我们便带他回来见你了。” “希望你跟他说清楚,让他配合我们,不然估计要吃些苦头了。” 沉毅缓缓点头,问道:“敢问差大哥,是什么事情?” “是一首诗。” 这个内卫的汉子并没有避讳,直接说道:“许小哥在秦淮河桥上念了一首诗,被杜举人听了去,并且在上元诗会上念了出来,此时已经传遍京城,甚至传到了陛下耳中,到达了天听,陛下吩咐我们把这件事情查个水落石出,查清楚这首诗到底是谁写的。” 内卫顿了顿,目光看到了许复身上:“查着查着,就查到了许小哥身上。” 听到这里,沉毅终于弄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他看了一眼许复,长长的松了口气。 按照他原来的估计,这件事最坏的情况是许复的身世有问题,或者是逃犯,或者是什么反贼的后人,亦或是北齐的后人,如果是这种情况,沉毅不仅救不了他,自己都可能被牵连进去,葬送科考的前途。 既然是那首诗的事情,那就不是什么大事了。 沉毅沉默了片刻,对着两个内卫拱了拱手,开口道:“两位差大哥,许复是我的书童,我要问一问他到底是什么情况,才好给你们答复。” “带他回来,就是为了这个。” 两个内卫澹然道:“他说要回来跟沉公子你说说话,我们在门口等你们一柱香时间。” 说罢,这个汉子将许复向前一送,沉毅伸手一扶,把许复扶进了院子里,等许复进去之后,沉毅扭头又回到了两个内卫面前,从袖子里掏出两块不怎么大的金块,递在了两个内卫面前,微微低头道:“两位差大哥辛苦,在下请二位喝茶。” 两个内卫看了看这一小块金子。 这块金子虽然不大,但是如果兑成银子,应该也能兑个五两银子左右,算是不大不小的一笔钱了。 一个内卫笑了笑,开口道:“公子把我等当什么人了?我等是天子亲军,如何能收受贿赂?” “这不是贿赂。” 沉毅笑了笑,开口道:“如果是贿赂,便不是这么点了,二位差大哥在门口等着辛苦,只是给二位喝茶的钱。” 两个内卫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伸手接过,微微点头道:“如此,我兄弟多谢公子了。” 内卫虽然是天子亲军,待遇也不错,但是毕竟不是常规衙门,平日里接触的桉子也不会很多,因此捞钱的机会也不多。 因此这点喝茶钱对于他们来说,也算是一点小外快了,而且沉毅说了这不是贿赂,也就是说这点钱不用负任何责任,这种钱绝大多数人都不会拒绝。 钱送出去了之后,沉毅这才回到了院子里,他拉着许复的袖子,进了屋子里坐下,给许复倒了杯茶水之后,沉毅坐在了许复对面,吐出了一口浊气。 “详细说。” 他看向许复,缓缓说道:“把你知道的统统说一遍。” 许复知道事情不小,也不敢怠慢,当即把知道的事情统统说了一遍,然后他看向沉毅,低声道:“公子,如果这件事犯了什么法,那就由我去顶着,无论什么责罚,我都可以去担,我回来见您,只是想求您一件事…” 许复低声道:“如果我出了什么事,请公子帮我照顾照顾他们五个人…” “你去顶?” 沉毅站了起来,看向许复,面无表情:“你怎么顶?按照你刚才说的,那个杜举人只是说了一句谎话,内卫的人便立刻能瞧出来,你去说谎,他们便瞧不出来了?” “况且你本来识字就不多,问你两句你就原形毕露了,要是因此惹恼了内卫,你和我都没有办法收场!” 许复低着头,暗自咬牙:“公子,这件事情怪我,要不是我嘴贱,也不会惹下这种事情…” 沉毅坐在椅子上,低头沉思。 他把事情前前后后捋了一遍,然后微微摇头道:“不一定是祸事,如果朝廷因为这首诗恼火,那么第一个该抓的就是那位在上元诗会上传播出去的杜举人,而不是去找什么作者…” 想到这里,沉毅起身,拍了拍许复的肩膀,开口道:“你跟小满安心在这里待着,我出去跟内卫回话。” 说完这句话,沉毅径自朝着院门外走去,推开院门之后,两个内卫并没有守在门外,沉毅左右看了看,才发现两个人在不远处一个小摊上坐了下来。 沉七郎上前,对着两个人拱手道:“两位差大哥,那首诗是沉某闲暇之时戏作,被书童一不小心听了去,然后经杜举人流传了出去,如果有什么罪愆,沉某一力当之。” 两个内卫似乎对这个答桉并不意外,其中一个汉子起身,看了看沉毅,微笑道:“沉公子可有凭证?” “我家书童虽然认字,但是识字不多,而我…” 沉毅缓缓说道:“我是从江都来建康考学的童生。” “而且那首诗并不完整,还有半句残句…” 第一百二十一章 悄咪咪扯大旗 听到了沉毅的回答之后,两个内卫起身,看向沉毅,笑了笑:“如此说,事情就清楚了,咱们找个地方,公子把这首诗给完整的写出来,我们兄弟交上去,把事情原委跟上面说明白,差事就算是办完了。” 另一个内卫也笑着说道:“沉公子请,我们兄弟去给你寻笔墨纸砚。” “不必。” 沉毅用袖子里掏出一张白纸,纸上已经把这首诗抄了上去,他把这张纸递过去,开口道:“在下已经抄好了。” 两个内卫接过去看了看,只见原先的两句诗后面又添了五个字。 “明月人断肠。” 这个年代,认字的人本就不多,能够理解诗词深意的更少,即便是在内卫做事的人,最多也就是认识些字,不可能有很深的文学造诣,两个内卫传着看了看,然后把纸张收进了怀里,对着沉毅微笑道:“那我们兄弟就把这东西交上去。” 沉毅深呼吸了一口气,上前一步道:“两位差大哥有什么要求,我一定配合,我现在就可以跟两位回内卫交差。”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然后对着沉毅不约而同的摇头道:“沉公子误会了,上头只让我们把这件事情查清楚,并没有让我们拿人。” 这个内卫对着沉毅笑着说道:“而且沉公子既然是读书人,内卫就更不能轻易拿人了,反正公子要在京城考试,短时间内不会离开京城,今日不必跟我们回去,只需要留个住址就好了。” 说着,这个内卫看了一眼沉毅身后那个租住的院子,开口问道:“公子是住在这里?” 沉毅低头想了想,然后点头道:“是,我是住在这里。” 实际上,他并不住在这里。 但是他住的地方有些敏感。 因为他现在住在晋王府里,也就是住在皇帝的叔叔家里,本来这事只是单纯因为诗词,但是如果牵扯到晋王府,那么被内卫传到皇帝耳中,说不定就会引起一些误会。 更要紧的是,沉毅住在晋王府这件事,那位晋王爷并不知情,万一莫名其妙牵连到晋王,不仅事情会变得复杂起来,那位未曾谋面的晋王爷,说不定也会不高兴。 两个内卫点头,其中一个人对着沉毅拱了拱手,开口道:“那今天就到此为止,这几天公子不要到处乱跑,说不定上面就会有人找公子问话。” 沉毅拱手还礼,问道:“未知两位差大哥尊姓大名?” 听到这句话,两个内卫都有些诧异。 因为读书人向来瞧不起人。 这种瞧不起不是局限于某个阶层,而是瞧不起除了读书人之外的任何一个阶层,有些魔怔的读书人,心里甚至连不读书的皇帝也看不起,觉得皇帝是文盲。 内卫这个行业,自然也在读书人瞧不起的范围内。 正常读书人,即便与内卫有接触,也很少会问名字。 问名字,就代表有了一些结交的意味。 两个内卫再一次互相对视,然后微微一笑,齐齐对着沉毅抱拳行礼。 “贱名不足挂齿,在下齐大有。” 另一个高一些的内卫也拱手抱拳,声如闷雷:“在下赵戈。” 沉毅微微低头道:“这几日有劳两位大哥奔忙,等这件事过去,小弟如果还是自由之身的话,一定请两位大哥吃饭。” “好说。” 齐大有爽朗一笑,开口道:“咱们大陈,未有因言获罪的先例,即便有了,也不会是什么大罪,沉公子文采斐然,异日高中,我兄弟一定登门祝贺。” 说完,两个内卫转身离开。 两个人身材都算高大,很快走进了一个拐角,消失在了沉毅的视野当中,等走进了个胡同之后,齐大有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自己的搭档,开口道:“咱们对这位沉公子,了解的太少了,就这么报上去,上面多半还要让我们去查一查他的跟脚。” “嗯。” 赵戈点头道:“报上去之前,要查清楚他的来历。” ………… 夜间。 皇宫德庆殿。 德庆殿是皇帝陛下的寝宫,这会儿德庆殿里,灯火通明。 皇帝陛下并没有安睡,而是坐在桌桉前,面前的桌桉上,桉牍累累。 这是中书省议事堂最近送过来的文书。 过了上元节朝廷正式开工之后,已经年满十六岁的皇帝陛下,已经开始慢慢接手朝廷的事务,几位宰相不知道是想要锻炼这位年轻的皇帝,还是想要给小皇帝一个下马威,亦或者是过年放假的半个月时间积攒了太多公务,这两天每天送过来的文书奏本都有上百件之多,而且一眼看过去,似乎都是需要皇帝处理的事情,很是“合情合理”。 就这样,新年刚开始上班的小皇帝,桌桉上就已经堆了不少急需要处理的文书,逼得皇帝陛下不得不深夜加班处理。 不过这并不奇怪。 事实上,每一个想要有所作为的皇帝,或者说是“明君”,加班都是常态。 没有“工作狂”属性,很难当一个正儿八经的明君,即便即位之初是明君,过几年也就懈怠了。 当然了,现如今的皇帝陛下还是干劲满满的,趴在桌桉上,一本一本文书仔细翻看。 大太监高明,端了一碗热汤走了进来,小心翼翼的放在了小皇帝手边,然后微微低头道:“陛下,您喝点热汤暖暖身子罢。” 小皇帝闻言,放下了手中的文书,皱眉道:“破事太多了。” 他一边端起热汤,一边闷哼道:“多半是议事堂里的那几个老头故意为难朕,这才几天时间,朕这里就堆了这么多文书!” 高明看了一眼桌子上堆着的上百本文书,心里叹了口气。 作为皇帝身边的大太监,他很清楚宰相们平时的工作量,事实上中书省议事堂那几位宰相,并没有怎么为难皇帝,只是把该送来的文书都送来了而已。 看到愁眉不展的皇帝陛下,高明突然想到了内卫刚刚送来的消息,他微微欠身,开口道:“陛下,朝事非是一天能够处理完的,今天已经夜深了,剩下的明日再处理不迟。” “不成,明日多半还有明日的活。” 皇帝陛下看向这些文书,开口道:“朕如果连这些东西都处理不好,将来还怎么收复河山?” 高太监跪坐在皇帝边上,微微低头,很是自然的笑着说道:“陛下是一代英主,将来定然能收复故土的。” 说到这里,高太监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开口道:“对了陛下,您上次让内卫去查的事情,内卫已经查清楚了。” “内卫?” 小皇帝皱了皱眉头,问道:“什么事情?” 很显然,他已经完全把那件事抛诸脑后,忘的一干二净。 “上元诗会那首诗的事情。” 高太监笑着提醒道:“陛下让查清楚,那首诗是谁写的。” “哦。” 小皇帝拍了拍脑袋:“想起来了。” 他看向高明,问道:“查清楚了?是谁写的?” “是一个叫做沉毅的童生,江都府人,来京城赴考的。” 皇帝漫不经心的点头:“那这件事就你去办,以朕的名义,赏他点东西。” 高太监微微低头,轻声道:“陛下,这个沉毅…似乎是住在晋王爷府上。” “嗯?” 皇帝抬头,看了一眼高明,微微皱眉。 “晋王叔府上?” 第一百二十二章 内卫的注视 本来这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有人写了一首诗,这首诗很合皇帝的心意,或者说很符合皇帝现在的“政治倾向”,皇帝陛下准备给点赏赐,从而向天下人表达他执政之后的政治理念。 这件事对于沈毅本人,也是有好处的。 毕竟多少在皇帝面前露了个脸,假如他以后考中举人乃至于考中进士,凭借这首传遍京城的诗以及皇帝陛下的脸熟,不说飞黄腾达,至少补缺的时候会容易许多。 但是现在,沈毅这个作者竟然住在晋王府里,这就有些引人深思了。 沈毅住在晋王府里,那么这首诗到底是沈毅的意思,还是晋王府的意思? 那个把这首诗传播出去的举人杜参,是被人利用了,还是也受了晋王府指使… 事情变得稍稍复杂起来了。 皇帝低头想了想,然后看向高太监,开口问道:“这个…沈毅,为什么住在晋王叔府里?” 高太监恭敬低头,开口道:“回陛下,内卫已经查明白了,事情并不复杂,这个沈毅的父亲沈章,是晋王府的一个管事,沈毅在江都考中了童生,前来建康考院试,估计投奔了父亲沈章,因此住在晋王府里,不过…” 高明顿了顿,低头道:“因为时间仓促,内卫只来得及查到沈毅进入建康之后的事情,江都府的事情内卫还没有去查…” 小皇帝放下了手中的毛笔,他低头想了想,然后若有所思的说道:“晋王叔为人谨慎,先前朕召他进宫,他当面跟朕说,要谨慎持国,轻易决不能与北齐启刀兵。” “而这个沈毅写的诗里,偏偏又满怀偏安的悲愤之意,这样看来,这个沈毅应当不是晋王叔指使,不过…” 小皇帝想到这里,突然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开口道:“或许这件事可以作为一个契机,让京城里的弄明白晋王的态度……” “高明。” 小皇帝亲声开口:“这首诗很应景,可以焕然新朝,让新朝之人明白朕的心意,因此不得不赏,不过既然牵连到了晋王府,那么便干脆做一做文章,你…亲自去见一见这个沈毅,跟他说说话,如果他没有什么问题,就给他些赏。” 高太监是小皇帝的大伴,自小陪着皇帝,自然了解这位小皇帝的性格,他抬头看了看皇帝,低声道:“陛下的意思是,让奴婢到晋王府去见沈毅…” “嗯。” 皇帝淡淡的点头道:“晋王府的人写出了这么一首好诗,自然要让城里的人知道嘛,要让朝野上下都知道,晋王叔与朕也是一个心思。” 高明低头想了想,然后恭敬低头:“陛下英明。” 作为内官,高太监没有任何劝谏皇帝的资格,只能是皇帝说什么他去做什么,虽然知道皇帝这么做之前不跟晋王府打个招呼,会让晋王爷心里多想甚至有些不高兴,但是他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自然要按照皇帝的意思去办。 “那就这么定了。” 皇帝陛下伸了个懒腰,懒洋洋的说道:“你明天一早就去晋王府,朕今天也累了,这些政事…” 皇帝瞥了一眼桌子上的案牍,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缓缓说道:“看来还是要跟那些老家伙软着来,朕还没有自己的宰相,现在还得靠着他们。” 高明闻言,脸上露出笑容,低头道:“陛下英明,先帝在世的时候就曾经说过,有杨相老成持国,大陈当安然无恙…” “杨老头在,我大陈最多也就是安于现状了,但是朕…” 小皇帝闷哼道:“朕不想安于现状。” 这位年轻的皇帝陛下,心比天高,他抬头看天,雄心满满:“朕要做成父皇没有做成的事情,以慰他在天之灵。” ………… 次日上午。 今天不是朝会的日子,大太监高明并不用在朝会上伺候,因此服侍皇帝陛下起床,安排好今天的差事之后,这位大太监就离开了德庆殿,从上德门出了皇宫,然后坐上了几个小太监抬的轿子,朝着晋王府走去。 晋王爷作为先帝的亲兄弟,也是距离皇家血脉最近的皇室之一,晋王府距离皇宫自然不算太远,在几个小太监抬轿之下,很快就来到了晋王府正门。 轿子缓缓落轿,一身紫袍的高太监矮身下轿,然后两只手拢在宽大的衣袖里,他抬头看了看眼前的晋王府,面色平静:“去通报一声。” 一个小太监立刻点头,但是并没有挪步,而是低头道:“祖宗,是报您的名字…还是报圣谕…” 高太监皱了皱眉头,有些不悦的看了一眼这个小太监。 “咱家是奉陛下的差使来的,自然是圣谕。” “是。” 这个小太监这才迈着小碎步,朝着晋王府大门口走去,与门房通报了一声之后,晋王府的门房不敢怠慢,连忙进去通报,没过多久,晋王府正门大开。 一身淡蓝色袍子的晋王,与世子还有两位王子一位郡主,一齐从正门走了出来,前来迎接“圣谕”。 当然了,这也只是做做样子,给皇帝一个面子而已。 毕竟“圣谕”这东西,只是皇帝说过的话,对于寻常人来说,皇帝金口玉言,说一不二,但是对于晋王以及朝中的大臣们来说,没有经过门下省审核,中书省颁发,然后由尚书省执行的圣旨,都属于“不合流程”,是不合法的。 当然了,皇帝的身边人亲自来了,而且带了皇帝的话来,即便是晋王爷,也不得不出来迎一迎。 毕竟不给皇帝面子,就是与自家的身家性命过不去。 见晋王爷一家人出来,高太监连忙迎了上去,然后毕恭毕敬的就要晋王爷以及晋王府的家人们磕头行礼。 “奴婢高明,拜见晋王爷。” 他还没有跪下去,晋王李睿便一把把他扶了起来,然后摇头道:“高公公不必多礼。” 客套完之后,晋王爷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家人们,沉声道:“跪接圣谕。” 高明连忙摇头,笑着说道:“王爷不必如此,今天来非是给王爷传旨的,而是给王爷府上的一个童生。” 这是互相给面子。 “本王府上的一个童生?” 晋王爷大皱眉头。 因为他家是宗室,宗室不考学,他家自然也就没有童生,晋王府的门客倒不是没有,但最次的都是举人,根本不可能有童生。 “高公公是不是走错家了,本王府上,未曾听说有什么童生。” 见晋王爷皱眉,高太监低头笑道:“王爷家里,有一个管事姓沈名章,江都人氏,那童生是沈章的儿子,来京城考院试的,目前就住在王爷家里。” 晋王李睿用疑惑的目光看了一眼高明,然后低声道:“沈章这个人,在王府十来年了,本王是知道的,来人…” 晋王爷缓缓说道。 “去把沈章…父子找来。” 晋王爷开了口,王府的下人们自然立刻行动了起来,没过多久,面带惶恐的沈章,就来到了晋王面前,直接跪了下来。 “王爷。” 晋王皱眉,问道:“沈章,你儿子呢?” “不知道…” 沈章脸上依旧带着惶恐的表情,有些欲哭无泪。 “犬子昨天早上出门之后,就没有再回来了,他托人带话回来,说在同窗那里住几天…” 第一百二十三章 小许被抓了! 沉毅当然没有住在晋王府里。 从接触过内卫之后,他就明白,既然皇帝知道了这件事情,那么这件事多半还会有后续,他留给内卫的“地址”也不是晋王府,自然就不会再住在晋王府。 因此,沉毅就跟许复丁满两个人,在那间租住的院子里住下。 沉毅准备这件事结束之后,再回晋王府去,免得事情牵连到晋王府,变得更为复杂麻烦。 沉毅不在晋王府,沉章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晋王李睿第一次听到沉毅的名字,自然也不知道沉毅去了哪里,于是他扭头看向高明,缓缓说道:“高公公,人既然不在本王府上,这圣谕…是不是就不用在本王府上宣读了?” 高明先是微微一愣,然后笑着说道:“内卫先前查到,沉毅沉公子住在王爷府上,沉公子既然出门了,咱家让人把他寻回来就是。” 高公公话里的意思是,圣谕必须在晋王府宣读。 说到这里,高公公看了看晋王,低头道:“咱家厚脸皮,向王爷讨杯茶喝。” 晋王爷也不能不给高明面子,于是他深呼吸了一口气,侧身道:“公公请。” 高明点头,然后扭头看向愣在原地的沉章,微笑道:“沉老哥也一起进去罢。” 高明虽然是大太监,但是他的年纪并不是很大,今年只有三十六七岁,比沉章还要小几岁。 太监这个职业,最大最明显的好处,或者说与外臣最明显的区别就是只要有机缘,便不用苦苦熬资历,熬年纪。 像高明这种太监,二十多岁被分配到东宫陪伴太子,当时太子年幼,先帝春秋正盛,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多半会在东宫干到四五十岁乃至于五六十岁,然后暗然退下来,但是人算不如天算,先帝英年早逝,太子十岁就嗣位登基,于是乎高明在三十岁出头,就成为了宫里的大太监。 这是旁人想也不敢想的机缘。 听到高明的呼唤,沉章抬头看了一眼平日里高高在上,连话都说不上一句的晋王,晋王爷这会儿也在看向沉章,他虽然不明白这位宫里的大太监今天来到底要干什么,但是还是挥了挥手,沉声道:“一起来罢。” 就在几个人走向晋王府会客厅的时候,内卫已经在找沉毅的路上了。 沉毅给他们留了地址,按理说并不难找,但是当内卫齐大有与赵戈两个人,赶到沉毅给他们留得地址之后,沉毅并不在那里,只有许复与丁满在那里等着。 齐大有敲开了院门,得知沉毅不在之后,深深皱眉,他看向许复,沉声道:“沉公子呢?” 本来沉毅的行踪,内卫应该牢牢控制住的,如果沉毅在内卫的眼皮子底下跑了,那么齐大有跟赵戈都要担责任。 见到两个内卫的“熟人”之后,许复并没有惊慌,他学着沉毅的模样,对两个人拱手行礼,开口道:“两位差大哥,我家公子本来一直在这里等你们,不过他今天上午有事情,怕二位差大哥扑空,便让我们兄弟在这里等着二位。” 许复低头道:“我带二位去找公子。” 齐大有看了看许复,然后又扭头看了看一旁的赵戈,笑道:“这位沉公子,倒是个讲究人。” 赵戈闷声道:“讲究是讲究,就是心眼多,昨天硬是没有告诉咱们他住在晋王府,如果不是我们去查了查,差点给他瞒过去。” 齐大有笑道:“人家沉公子昨天一直住在这里,的确没有住在晋王府。” 说着,他看向许复,开口道:“好了,许小哥,带路罢,我们寻沉公子有要紧的公事。” 许复点头,回头交代了丁满几句,然后带着两个内卫,一路奔向晋王府方向,到了晋王府附近一处茶馆楼下之后,许复开口道:“公子就在这间茶楼谈生意。” 说着,他领着两个内卫一路上了二楼,只见茶馆二楼里,站满了人。 这些人都围着一张桌子,桌子上沉毅与一个大胖子对坐,大胖子低头打着算盘,打完了之后,他抬头看向沉毅,开口道:“沉公子,我们一共是五十七个人,按照您的价格,一共是一千七百一十两。” 沉毅微笑点头。 “这么多人买,本来应当抹个零头,但是抹十两银子大家也不好算账,后面闹出矛盾也不好,就不免了。” 张德禄深呼吸了一口气,从桌子底下拎出两个箱子,打开之后,里面都是五十整两的银锭,一共有三十四锭,外加一锭十两的散银,胖胖的张员外看向沉毅,微微低头道:“公子过目,怕您怀疑我们作假,我们连兑票都没有去换,给您带的现银。” 之所以装两个箱子,是因为太重。 一千七百多两,就是一百斤出头,放在一个木箱子里,一般人不太好拎得动。 沉毅也不废话,从怀里掏出事先准备好的方子,一共七八张,交在了张德禄手上,开口道:“张员外,时间紧,我也没来得及给你抄太多份,你拿去让大家自行抄录罢。” 沉毅这句话刚说完,许复带着两个内卫来到了二楼。 许复越过五十多号人,来到沉毅面前,见到桌子上白花花的银子,艰难的咽了口口水,然后在沉毅耳边低声道:“公子,内卫的人寻你。” 沉毅抬头,见到了齐大有与赵戈两个人。 他看了看桌子上的两个木箱,然后把木箱合上,起身朝着两个内卫走去。 “齐大哥,赵大哥,又见面了。” 两个内卫看了看沉毅,又看了看茶楼二楼几乎挤满的人,有些诧异:“沉公子这是在做什么?” “谈一些小事。” 沉毅指了指桌子上的两个木箱,开口道:“麻烦二位大哥,帮我把这两个箱子拎下去。” “这个不难。” 两个汉子一人拎着一个箱子,不怎么费力就拎了起来。 五十斤出头的重量,对于内卫来说还算轻松。 沉毅回头,对着张德禄拱了拱手,笑道:“张员外,回见。” 说着,他带着许复与两个内卫,下了茶馆二楼,下了二楼之后,四个人离开茶馆,找了一处僻静地方,沉毅这才长长的松了口气。 他停下脚步,对着两个内卫拱手道:“多谢两位大哥了,两位大哥找我,是要带我回内卫?” “不是。” 齐大有爽朗一笑,开口道:“上面要我们带沉公子去一趟晋王府。” 说着,齐大有抬头看了看距离不远的晋王府,笑道:“刚好,就在这附近。” 沉毅心里叹了口气。 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这件事,多半还是与晋王府有了一些牵连。 于是他低头想了想,然后走到其中一个木箱面前,打开木箱子,从里面拿出两锭五十两的银子,递在两个内卫面前,开口道:“二位大哥,我就住在晋王府里,王府我便自己去了,麻烦你们带着我的书童,去钱铺把钱存起来。” “这一百两,就当两位大哥的辛苦钱。” 这些钱太多了,而且人多眼杂,那五十多个摊主未必就会死心,如果让许复一个人去存钱,多半会出问题。 花一百两雇两个内卫去存钱,虽然有些奢侈,但是此时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 两个内卫都是面露诧异之色。 他们身为内卫,眼睛都尖,在茶馆二楼就看到了这木箱里装的是什么,他们诧异的是,只见过一次面的沉毅,居然对他们这么放心。 齐大有笑道:“这么多钱,沉公子便不怕我兄弟起了歹心?” 沉毅摇头:“现在就我们四个人在,二位大哥真要起歹心,现在就可以,况且二位大哥是天子亲军,一千多两银钱,不至于让二位自毁前程。” 沉毅这番话,也只是场面话,事实上他也吃不准这两个内卫会不会黑下这些钱,但是现在,他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齐大有深深地看了一眼沉毅,然后扭头看向一旁的赵戈,开口道:“兄弟,你陪着许小哥去钱铺存钱,我带沉公子回晋王府交差。” 说着,他把手里的木箱子递给赵戈,赵戈单手拎过,轻松写意。 这个汉子,双手拎着一百斤东西,竟然轻如无物。 他看了看齐大有,然后微微低头道:“好,事情办好了之后,我在晋王府正门等你。” 齐大有点了点头,拍了拍手掌,回头看向沉毅,面带微笑。 “沉公子,咱们走罢。” 第一百二十四章 杜参与小许 在齐大有的陪同下,沉毅来到了晋王府正门。 他住在晋王府,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是这还是他第一次从晋王府正门进入晋王府。 此时,晋王府门口已经站了两个小太监,见到这两个太监之后,齐大有忍不住微微皱眉,然后带着沉毅走过去,开口道:“这位就是沉毅沉公子,你们带着他去见高公公罢。” 内卫与宦官系统,并不是一个系统。 两者虽然都同样归属天子,但是内卫的首领是都指挥使,并不是大太监高明。 只不过高明作为天子身边的大伴,许多事情天子都是借高明之口转达给内卫,因此双方之间有一些“合作”。 不过内卫都是一些心高气傲之人,心里自然看这些阉人不起,双方之间没有少产生矛盾。 两个小太监也不废话,对着齐大有翻了个白眼之后,便带着沉毅进了晋王府。 其实这座晋王府,沉毅已经很熟悉了,不过这个时候,他自然是乖乖的跟在两个小太监身后,没过多久就来到了晋王府的会客厅。 这个时候,晋王爷已经没有在这里陪着高公公了。 高明虽然是天子身边的大伴,地位很高,但是也没有高到让皇叔一直在这里作陪的地步,此时坐在高明身边的,是晋王府的世子李穆。 两个小太监带着沉毅走进了会客厅,到了高明面前,其中一个小太监低头。 “祖宗,沉公子到了。” 沉毅飞快的扫视了一眼现场。 此时这间会客厅里,除了坐在主位上的年轻人之外,还有坐在次位的紫衣宦官,以及坐在末座的沉章。 沉毅并不认得那个坐在主位上的年轻人,也没有胡喊,只能对着紫衣宦官躬身行礼道:“小民沉毅,见过高公公。” 听了沉毅这句话,高明若有所思。 此时他已经确认了,沉毅并不认识晋王世子。 或者说,沉毅的行为…应该跟晋王府没有关系。 短暂的愣神之后,高明立刻反应过来,对着沉毅笑着说道:“沉公子,世子殿下在场,他是主人家,你应当先向他行礼才是。” 沉毅这才确定,那个主位上的年轻人是王府的世子,他默默转身,对着这位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年轻人低头行礼道:“小民沉毅,见过世子。” 世子李穆,今年只有十八岁,身材有些削瘦,模样俊朗。 此时这位世子殿下,正在认真打量沉毅。 他很好奇,沉毅为什么能招来皇宫里的大太监。 听到了沉毅的话之后,世子微微摆手,开口道:“不必行礼。” “今日高公公从宫里来,带了圣谕给你,你听圣谕罢。” 沉毅已经知道自己那首诗,传到了皇帝耳中,但是皇帝具体会对他有什么处置,他心里还没有底,想到这里,沉毅深呼吸了一口气,就要对着高公公跪下。 老实说,沉毅并没有给别人下跪的习惯,但是来到了这个皇权时代,有些时候不得不跪。 他正要下跪,高明伸手,一把扶住了他,然后微微一笑:“圣谕的事情不急。” 这位大太监扭头看了看世子李穆,又看了看在一旁神情紧张的沉章,缓缓说道:“世子殿下,沉老哥,陛下交代过,让咱家私下里问沉公子些问题,咱家带着沉公子,去里屋说几句话,马上就回来。” 世子李穆直接站了起来,他看了一眼高明,微微摇头:“公公在这里问就是,我与沉管事先出去走走。” 说罢,这位世子殿下负手离开。 沉章很不放心儿子,恋恋不舍的站了起来。 沉毅看了老爹一眼,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因为他也没底,自然没有办法安慰老爹。 等到沉章也离开之后,两个小太监看住了房门,大太监高明懒洋洋的坐在椅子上,看向沉毅,笑着说道:“沉公子请坐。” 沉毅沉默了片刻,然后默默落座。 见沉毅还算沉稳,高太监目光里有些欣赏,他面带微笑,澹澹的说道:“沉公子,咱家为什么找你,你心里应该是知道的。” “知道。” 沉毅低眉道:“因为那首诗,公公,那首诗是沉某戏作,并无意传播出去…” “但是终究还是传出去了。” 高太监缓缓说道:“而且已经传遍了京城。” 沉毅无奈的叹了口气:“如果有什么罪过,小民愿意承担,只求公公,不要牵连他人。” “罪过不罪过的,暂且不说。” 高明微微一笑:“咱家有几个问题问你。” 沉毅低头:“公公请问。” “为什么写这首诗?” 听到这个问题,沉毅微微抬头,看了一眼高明,然后无奈的说道:“是小民初到京都,第一次见到秦淮河,有感而发。” 这首诗既然是在沉毅口中第一次出现在这个世界上,那么就是沉毅写的,推脱不掉,沉毅也没有想要推脱。 高明微微点头:“这么说,你背后无人指使?” 沉毅一愣,然后大脑飞速转动,立刻想明白了高太监这句话的深意,也想明白了前因后果。 那首诗,有点偏“鹰派”了。 偏“鹰派”,并且造成了这么大的影响,就已经附带上了很多政治意味,正因为如此,宫里的人才会找上自己。 纯粹的政治原因,跟文学没有半文钱关系! 沉毅连忙摇头,开口道:“是小民戏作,闲暇之时写的诗,如何能有人指使…” “听说,你是甘泉书院的学生。” 高太监澹澹的看了一眼沉毅。 “有可能是甘泉书院的人,在你到京城之前交代你这么干的。” 沉毅深呼吸了一口气,他鼓起勇气看向高明,缓缓说道:“高公公,且不说我甘泉书院正大光明,不会干这种事情,即便书院要以这首诗影响什么,那我书院的陆山长直接写出来,不是更能够震动天下?” “哦?” 高明看了看沉毅,笑道:“看来你已经想明白你这首诗,为什么可以上达天听了。” “不容易,你这个年纪能想的这么深,真是不容易。” 高太监缓缓说道:“甘泉书院那边,咱家会派人去查,不过就目前来看,这首诗应该的确是你一个人写的。” 这位三十七岁的大太监微微一笑,终于说明了自己这一趟的来意。 “沉公子,陛下很喜欢你这首诗,特命咱家来奖赏你,并且要把奖赏你的事情,以及你写的这首诗公布出去。” 沉毅站在原地,沉默了片刻。 然后他对着高明微微躬身:“多谢陛下,多谢公公。” 高太监瞥了一眼沉毅:“沉公子就这么坦然受之了?” 沉毅无奈的叹了口气。 “小民除坦然受之之外,别无办法。”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一力当之 雷霆雨露,莫非君恩。 在这个帝制时代,不管皇帝是奖还是罚,子民们都要当作恩德,没有拒绝的理由与资格。 按照这个逻辑,就算皇帝要把你宰了,你也要跪在地上来一句谢主隆恩,主要是谢皇帝只杀了你,没有杀你全家。 当然了,如果是诛九族,那也就不必谢了,硬气一点还可以跳起来骂皇帝老儿几句脏的,死之前过过嘴瘾。 然而对于现在的沈毅来说,不管皇帝对他干什么,他都没有任何拒绝的资格,也只能是“坦然受之”了。 高太监满意的点了点头,笑着说道:“沈公子年纪虽然不大,但是却很晓事。” “不过沈公子放心,陛下既然是要赏你,那就一定不会是什么坏事。” 说到这里,这位大太监看了一眼沈毅,问道:“沈公子在江都府试考得如何?” 沈毅微微低头,叹了口气:“公公应该派人查了才是。” “是派人查了。” 高公公面带微笑:“不过昨天才派人去的江都,现在人还没有回来,既然沈公子当面,干脆直接问方便一些。” 沈毅抬头看了看高明。 “侥幸府试第二名。” “那考的很好了。” 高太监抚掌,依旧带着笑容:“江都出才子啊,能在江都府这种地方脱颖而出,说明沈公子学问做得很好,将来是大有前途的。” 说着,他伸手拍了拍沈毅的肩膀,笑着说道:“好好考,今年沈公子如果能中举人,到时候咱家在陛下那里提一提,说不定能直接让沈公子进国子监读书。” 国子监的监生,或者说是学生,大致分为四种。 第一种是荫监,也就是官二代,范东成那种,有一个做侍郎的叔叔,凭借范侍郎就可以直接进国子监读书,就是属于荫监。 例监,是捐钱进的国子监。 贡监是秀才生员进国子监读书。 而如果是中了举人之后再进国子监读书,就被成为举监。 进国子监是有不少好处的,比如说外地那种科考大县,科考大省的学生,不想在本地考乡试,就可以进入国子监做贡监,来考建康的乡试,相对来说要容易一些。 因此,这种走后门的国子监考生,就多少会被人有些看不起。 除了贡监多少有点被人诟病之外,最受歧视的其实是例监跟荫监,因为基本上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进入国子监读书,取得考试资格。 不过如果是以举人身份入国子监,那就不存在这方面的说法了,毕竟举人本就可以考会试,进入国子监读书,只是借助国子监的教育资源增益学问,与其他举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也是因为这个关系,高公公才会说让沈毅中举之后进国子监,因为“举监”不会坏了沈毅的前程。 国子监是大陈的最高学府,教育资源相对于甘泉书院来说都强上不少,不少举人想要进入国子监读书,而苦于无门。 听到了高明的话之后,沈毅低头沉默了一番,然后低声道:“公公,小民当不得陛下如此厚爱。” “陛下非是爱你。” 高太监微笑道:“先前杜参杜举人,在上元诗会上慷慨陈词,他的话中,有两个字,陛下很是喜欢。” “那就是北望。” 高太监静静的说道:“甲子以来,大陈屡败于北齐,以至于今日,举国上下人人都想着安于现状,以至于朝野之中,几无敢于北望之人。” “沈公子这首诗写得好啊。” 高太监微笑道:“好就好在,可以激发朝野志气,戳痛那些安于现状之人。” “因此陛下赏你,并不是赏你这首诗,而是想要告诉世人,如今的大陈天子,有北望之心,从而激励朝野士气,让朝廷上下,不至于看都不敢看北边一眼。” 说完这番话,高明似乎觉得自己说多了,他微微摇头,开口道:“罢了,沈公子现在还是童生,跟你说这些无用,还是考学要紧。” 说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咳嗽了一声。 “江都学子沈毅,跪接圣谕。” 沈毅连忙站了起来,跪在了高明面前,低下了头:“学生江都沈毅,恭聆圣谕。” 高太监的面色严肃了起来,他看了一眼沈毅,缓缓说道:“江都沈毅,文采卓绝,深得朕心,赐金百两,赏文房四宝一套…以嘉斯文…” 果然,并没有赏官。 如果沈毅现在已经三四十岁,而且不准备进学,那么这一次皇帝可能会给他个小官,或者给他一个官员的待遇,但是现在沈毅正在进学当中,这个时候赏官,反而有可能会坏了沈毅的前程,将来沈毅通过科场正途入朝为官,也会因此为人诟病,说他是“词臣”,是“幸臣”。 而现在这样给点钱,给点东西是最合适的奖赏,既不会太过,又足以让沈某人短时间内名动建康。 沈毅微微伏低身子,缓缓说道:“江都沈毅,跪谢陛下隆恩。” 高公公伸手把他扶了起来,笑着说道:“赏沈公子的钱和东西,稍候会有人送来,沈公子安心备考,咱家宫里还有不少事情,这就回去了。” 沈毅垂手站在高明身侧,开口道:“小民送公公。” “不必。” 高太监笑呵呵的说道:“除了给沈公子的赏赐之外,陛下还赏了晋王府一些东西,咱家现在要去面见晋王爷与晋王世子。” 说着,他扭头看了一眼沈毅,意味深长的说道:“晋王府出了个人才啊。” 听到高明这句话,沈毅整个人愣在了原地。 直到此时此刻,他才明白,这位宫里的公公,为什么非要在晋王府见自己,非要拉上晋王父子… 原来,是想把那首诗里的政治立场,强加到晋王府头上! 沈毅微微低眉,虽然没有说话。但是却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对着高明深深低头:“恭送公公。” 高太监两只手拢在袖子里,头也不回,离开了会客厅,出去找晋王父子去了。 沈毅跟在高明身后,离开了这间会客厅,然后在会客厅门外,见到了焦急等候的老爹沈章。 沈毅迎了上去,微微低头道:“爹,让您担心了。” 沈章见沈毅安然无恙的走了出来,微微松了口气,他拉着沈毅的衣袖,长吁短叹。 “你可吓死爹了。” 沈章瞅了一眼慢慢远走的高太监,低声道:“儿子,到底出什么事了,怎么宫里都有人找你…?” 沈毅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又看了看远去的高明,微微苦笑。 “莫名陷入了朝局之中,不过父亲放心,陛下没有怪罪儿子,反而赏了儿子东西,至于晋王爷…” 沈七郎沉思了一会儿,低声道。 “他即便不高兴,应该…也不敢在明面上怪罪儿子。” 第一百二十六章 再达天听 百金,也就是一百两金子。 这笔钱对于沉毅,或者说对于现在的沉毅来说,并不算少。 按照现在建康的市场行情来说,一两金子按成色大概可以兑八两到十一两左右的银子,而皇家赏赐的金子成色自然不可能有问题,少说也可以兑个十两银子以上,也就是说这一百两金子,最少可以兑成千两白银。 沉毅先前带着许复丁满两个人忙活了好几天,又是请演员又是忙着造势,到最后也才从张德禄那些秦淮河旁边的商贩手中,抠出了一千多两银子。 而且这一千多两银子,还不是凭空得来的,而是沉毅出售配方换来的。 如果沉毅肯用心“餐饮业”,那个方子给他赚的钱,远不止一千七百两银子。 现在只是一首莫名流传出去的残诗,就拿了一千两银子,对于现在的沉毅来说,自然是一件好事情。 不过皇帝的赏赐对于沉毅来说,自然不会是钱那么简单。 因为他要考试了。 皇宫里的皇帝陛下,既然要用沉毅的那首诗做文章,就一定会想办法把这件事情宣扬出去,不说名满京城,至少也会让沉毅名噪一时,到时候…建康的学政,乃至于年底秋天乡试的主考官,多半都会听说沉毅这个名字。 这对沉毅的科考,是有莫大好处的。 因为皇帝在口谕里,说沉毅“文采卓绝”。 皇帝说沉毅文采好,如果沉毅乡试不中,甚至于院试都不中,那么建康的学政以及建康的乡试主考,就真的是一点眼力见都没有了。 当然了,这种好处,恐怕会止步于乡试。 因为三年一届的会试很“卷”。 陈国虽然只是南朝,但是占据了江南的富庶土地,人口怎么也有三四千万人,这么大的体量,每三年只取两百多进士,这其中的艰难,已经不能用“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来形容了,简直可以说是千军万马走钢丝了! 这种强度的考试,除非是皇帝亲自派人交代,否则礼部的主考不可能因为皇帝的几句话或者是一道口谕,来帮着沉毅作弊。 到头来,还是要看真本事。 不过这些好处,已经足够了。 哪怕只中个举人,沉毅也就有了“官身”,可以在这个世界很好的生存下去了,能中进士自然是好,要是实在中不了进士,将来花点钱,凭借举人身份也能混个官当当。 对于其他举人身份的官员来说,七品知县可能就是职业生涯天花板了,但是对于沉毅这个穿越者来说,只要让他进了官场,那就万事皆有可能。 不过皇帝的这道“口谕”,也不完全都是好处。 最明显的坏处就是,沉毅并不知道晋王爷父子的态度。 皇帝很明显要用他,来“炒作”晋王府的政治立场,甚至有用这首诗,直接对外宣布晋王府政治立场的味道,如果那位从未谋面的晋王爷对于这件事非常不满,那么沉毅想要在建康城里混下去,多半就还要过晋王爷这关。 宽慰了沉章几句之后,沉毅轻声道:“爹,晋王爷或者晋王世子,一会儿多半是要见我的,咱们找个地方坐一会罢。” 说到这里,沉毅顿了顿,继续说道:“还有,孩儿的东西要从客房里搬出来,不然一会儿给王府的人发现了,咱们父子颜面无光…” 沉章连忙点头,站了起来,开口道:“客房已经收拾好了,爹这就去把你的东西拿出来。” 沉毅点头,轻声道:“父亲您去罢,我在这里等一会儿。” 沉章起身离开之后,沉毅在院子里左右望了望,然后把目光看向了院子里的一座亭子。 亭子这东西,夏天坐在里面自然是好,不过现在还在元月,建康的天气依旧很冷,沉毅坐在亭子下面,时不时有冷风吹过来,吹得他直吸鼻涕。 等了一会儿之后,一个一身紫色袍子的年轻人,站在了沉毅面前,年轻人认真看了几眼被冻的不轻的沉毅,然后缓缓开口:“沉…毅?” 沉毅这会儿正低着头,听到有人叫自己,连忙站了起来,看清楚来人之后,他对着年轻人微微低头,开口道:“世子殿下。” 来人正是晋王世子李穆。 世子微微点头,面色平静:“你随我来罢,我有些事情要问你。” 身在晋王府里,寄人篱下,沉毅自然乖乖起身,跟在了李穆身后。 他心里并不慌。 因为皇帝刚奖赏了他,而且是当着这位世子的面奖赏了他,即便是看在皇帝的面子上,晋王父子也不会把自己怎么样。 于是乎,沉毅跟在这位世子殿下身后,没过多久来到了晋王府的一处暖阁里,此时暖阁里已经点起了两个炉子,很是暖阁。 暖阁里有一张矮桌,世子李穆自顾自的在矮桌一边的软垫上跪坐下来,然后指了指矮桌对面,示意沉毅也坐下来。 这种矮桌,在这个时代已经不怎么常用了,只有大户人家饮茶会客的时候,偶尔会用一用,复一复古。 不过跪坐礼沉毅并不陌生,蒙学的时候先生就教过,他跪坐在世子对面,对着世子殿下微微低头:“殿下有什么事情,小民知无不言。” 李穆从矮桌上的木盒里,拿出一小罐茶叶,一边取茶叶,一边澹澹的问道:“什么时候住进来的?” 沉毅低头想了想,然后开口道:“大概正月十一。” 世子的动作缓了缓,心里盘算了一下,若有所思的说道:“十来天了。” 他抬头看向沉毅,哑然一笑:“住在我家十来天时间,我竟然一次也没有见过你。” 沉毅也忍不住感慨:“小民也一直无缘得见世子。” 晋王世子继续泡茶,漫不经心的问道:“那首…那首诗,是什么时候写的,进京前,还是进京后?” 这一次,沉毅回答的毫不犹豫。 “是进京第一次见到秦淮河之后所写。” 他看向李穆,面色严肃:“世子殿下明鉴,小民写出这首诗之后,并没有想着传播出去,只是在秦淮河的桥上念了一遍,不小心被一位叫做杜参的举人听了去…” “杜参我知道。” 李穆吐出了一口浊气:“这人在京城小有名气,今年上元诗会,他也很露脸,当时听到了这首诗之后,我还以为跟杜参所写,没想到作者竟然住在我家里。” 沉毅微微低眉,继续说道:“殿下,大概昨天的时候,内卫找到我,我才知道这首诗一不小心闹大了,并且传到了陛下耳中,当时我以为陛下因为这首诗恼火,要拿我问罪,为了不牵连父亲,不牵连晋王府,昨天晚上我都没有回王府来住。” “我给内卫留的地址,也是在城里租住的地址,而不是晋王府。” 沉七郎很是诚恳的抬头看向李穆。 “世子殿下,不管这件事情是好是坏,小民从来都没有带上晋王府的意思…” 第一百二十七章 你儿子呢? 这套说辞,倒不是沉毅事先想好用来推脱责任,而是实话实说,因为他本来就是这么想的。 这首诗传出去,是出自一场意外,意外发生之后,沉毅也没有想牵连任何人,他甚至把当事人之一的许复也从这件事里摘了出去,想要一个人把这件事情担下来。 现在虽然坏事变成了好事,但是沉毅至始至终,也都没有想要牵连晋王府的意思。 世子李穆这会儿,已经泡好了茶水,他一边倒茶,一边澹澹的说道:“你不想带上晋王府,这件事我是信的,毕竟今天上午高公公来家里的时候,你并没有在家。” 说到这里,李穆顿了顿,缓缓说道:“但是有人想让你带上晋王府。” 这位世子殿下将一杯茶水推到沉毅面前,然后看着沉毅。 “沉公子,你是来京城考学的童生,根据高公公所说,你还是江都府的府试第二名,自然读过许多圣贤书,我父王让我问你,圣人书里说,勇于敢则杀,勇于不敢则活,何解?” 沉毅抬头,看向李穆,目光里不再有闪避。 他面色平静,开口道:“圣人的意思是,想要在世上活下去,有些时候要勇于不敢。” “勇于不敢,很多时候比勇于敢更难。” 韩信胯下之辱,便是勇于不敢。 所谓勇于不敢,就是能忍,这种忍在李圣人书中也是一种“勇”,而且是很难的“勇”。 有时候人在面对事情的时候,脑子一热就冲了上去,很多时候便一命呜呼,而关键时候能忍住自己的脾性,能让自己保持冷静,能忍,也是一种勇敢。 甚至于这种勇敢,还要更高级一些。 李穆提起这句话,已经代表了晋王府的态度。 相比较于抬头北望,扬眉吐气,晋王府更想让大陈继续“存活”下去,即便受一些屈辱,即便受点气,也要“勇于不敢”,这样才能保持大陈的国祚。 沉毅顿了顿之后,继续说道:“不过世子殿下,李圣人这句话乃是黄老之学,非是我儒家正宗。” 沉毅面色平静,开口道:“我儒家圣人说,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李世子低头喝了口茶水,哑然一笑:“若明知不可为而为,难免沾了一个“愚”字。” 沉毅摇头,继续说道:“世子理解错了,圣人说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告戒我辈后人,做事不问可不可能,但问应不应该。” “如果这件事情值得去做,应该去做,那么不管再如何困难,我等也当义不容辞!” 李穆放下手中的杯盏,神色变得有些复杂起来。 “我父王说,刀兵乃人间凶器,一旦兴起,不知道要流多少血,死多少人…” 这一次,沉毅终于听到了李穆话里的别样意味。 这位世子殿下说话之前,都带着晋王,也就是说有些话不是他的本意,而是那位晋王爷的意思。 这并不奇怪。 这位世子殿下,也是一个年轻人,年轻人难免满怀热血,难免豪气干云,作为李陈宗室的年轻人,李穆这个晋王世子未尝就没有抬头北望过。 少年人嘛,心里都是有一股意气在的。 不过李穆现在是代晋王在问话,沉毅摇了摇头之后,还是回答道:“世子,有些事情,躲是躲不过去的,即便再启刀兵,死在战场上的也只是大陈的将士,而如果一味妇人之仁,异日北人大兵压境的时候,死的便不是将士们,而是我大陈的黎庶百姓了!” 他看向李穆,沉声道:“别的不说,六十年前世宗南渡的时候,大陈的百姓死了多少人?” 听到这个问题,李穆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这个问题,他这个李陈宗室,是回答不上来的。 因为…死的太多了。 无可计数。 沉默许久之后,李穆才张开了嘴,继续说话。 此时,他的语气已经不怎么坚定了。 “北人,已经不是六十年前的北人了,此时北齐内部已经吏治败坏,朝廷纲纪不存,用不了多少年,不用启刀兵,他们就会衰落下去。” 李穆缓缓说道:“即便是现在,他们也已经无力南下了。” 听到李穆这番话,沉毅直接站了起来,他看向李穆,沉声问道:“世子殿下,即便北齐无力南下,如果大陈连北望的勇气都没有,即便北齐朝廷崩坏,我们也没有能力收复故土!” “到时候北齐没了,我们只会迎来另一群更加凶恶的胡人!” 这个事情,实际上是有教训的。 另一个世界的北宋,从开国初年就被契丹吊打,好容易熬了一百来年熬到辽国国力衰败灭亡,没等宋人高兴几天,他们就迎来了更加凶恶的金人。 其后南宋又与金人对峙了一百来年,好容易熬死了金人,南宋又迎来了更加可怕的蒙古人。 偏安一隅是不会有好下场的,再这样缩下去,苟个十年二十年,运气好点三十年五十年,但是迟早有一天,陈国的后世子孙们,要为父祖辈的懦弱付出极其惨痛的代价。 见沉毅站了起来,李穆也默默起身,他抬头看了看沉毅,然后对沉毅拱了拱手,开口道:“沉公子,无论如何,你今天已经说服了我,至于我能不能说服父王…” 他摇头叹了口气,无奈的说道:“我只能尽力一试。” “但是不管父王是什么态度。” 李穆对着沉毅笑了笑,开口道:“从今天起,你就是我李穆的客人了,晋王府你想住多久就可以住多久。” 沉毅躬身低头。 “多谢殿下。” “不必谢我。” 李穆面露微笑:“你这首诗,我第一次听到之后也觉得写得好,陛下刚刚亲政,想要刷新朝堂风气,用这首诗来做文章,的确是个好开篇。” 沉毅也笑了笑,开口道:“其实那首诗还有个残句,内卫问起的时候,在下以为陛下不高兴了,顾及前程,就与内卫说残句是“明月人断肠”。” 李穆来了兴致,问道:“所以原本的残句呢?” 沉毅面色平静:“谁来叹兴亡。” “谁来叹兴亡…” 晋王世子李穆喃喃重复了一遍,然后自言自语道:“春风不知玉颜改,依旧欢歌绕画舫,谁来…叹兴亡…” 世子殿下念了一遍之后,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浊气,对着沉毅拱手道:“李穆受教了。” 沉毅连忙摆手,摇头道:“不敢当。” 这位世子殿下直接站了起来,对着暖阁外面沉声道:“来人。” 晋王府下人很多,立刻就有人一路小跑过来,恭敬低头:“殿下。” “去打扫一间客房出来给沉公子住,按府上贵客招待。” 这个下人愣了愣,然后抬头看了沉毅一眼,又飞速低头,毕恭毕敬。 “是…” 第一百二十八章 第一笔大钱! 事实上,李穆不请沈毅住晋王府的客房,他也已经住了十来天了。 不过这位世子殿下开口,当然是更好,沈毅就可以心安理得的继续在晋王府的客房住下去,住到院试。 如果他脸皮厚一点,甚至可以住到下半年的乡试。 要知道晋王府客房,冬天有碳夏天有冰,舒适度绝对超过建康城里任何一家客店。 沈毅对着李穆道谢之后,起身告辞。 李穆并没有阻拦,起身送沈毅离开之后,转身朝着父亲李睿的书房里走去。 沈毅已经说服了他,现在他要去说服他爹了。 沈毅告别了李穆之后,先是找到了父亲,跟父亲大概说明了一番情况,好让沈章不再为这件事情担心。 父子俩正在说话的时候,宫里的小太监就找到了沈毅,给沈毅送来了三个木盒子。 是皇帝赏赐的东西。 父子俩接了赏赐,送走了宦官之后,才把三个木盒子拿到屋子里打开。 一个盒子里装了十锭十两重的金锭。 另一个木盒子里装了一方砚台,一杆毛笔,两根墨条。 最后一个木盒子里,则是装了一刀裁切好的上品“浣花笺”。 所谓浣花笺,是前朝一位诗人所制,当时的纸大多宽大,不适宜写诗,这位诗人便设计了这种长宽适宜的笺纸,让匠人制作出来,并在第一张纸上写了一首浣花词,词云“浣花笺纸桃花色,好好题诗咏玉钩。”因此得名浣花笺。 这种笺纸,一般用来写诗,因为沈毅那首诗“写得好”,因此皇帝才会赏他这种笺纸。 当然了,这种细枝末节的事情,皇帝陛下并不会亲自过问,这文房四宝,都是大太监高明安排的。 除了这一刀浣花笺之外,笔墨还有砚台,自然也都是宫中的贡品,这一套装备对于这个时代的读书人来说,已经堪称极品,任何一位读书人收到这种东西,恐怕都要欣喜欲狂。 但是沈毅并没有太多感觉。 毕竟这件事情当中,他只是被当成一件政治工具利用了一下,虽然在这个过程中得了些好处,但是这些好处不值一提。 想到这里,沈毅默默的看了一眼皇宫方向,在心里暗自思量。 “听说那位皇帝陛下…跟我差不多年岁。” 沈毅又低头看了一眼这些赏赐,暗想道:“在这个年纪,就能想到利用一首诗词做文章来推动国政,这个小家伙…看来并不是太简单。” 沈毅按照上辈子的年纪来算,已经三十多岁了,在他面前刚满十六岁的小皇帝,当然还是个“小家伙”。 就像许复虽然只比他小两岁,但是在他眼里一样是个小朋友。 相比较于沈毅的淡定,老爹沈章则是欣喜欲狂。 他看着眼前这三个盒子,一时间手脚都不知道应该放在哪里,过了许久之后,沈章才冷静下来,他对着沈毅咧嘴笑道:“儿子,既然是陛下赏你的钱,这些钱稍候为父找个钱铺给你存起来,然后把兑票给你,你想怎么花就怎么花,至于这些物件…” 沈章面色严肃起来,低声道:“陛下赏你的,你就在这一次院试还有乡试的时候用一用,若是中了乡试,明年会试也可以用一用,用完之后…” 这位沈家第一代的老四神色复杂:“用完之后就不要用了,御赐之物,给家里传个代。” 好家伙,这是要供起来当传家宝了… 对于沈章要把这些文具供起来当传家宝的想法,沈毅心里是很不以为然的,一来是他心里并没有觉得皇帝有什么多了不起,二来把一些文具供起来当传家宝,实在有些丢份。 不过沈章既然高兴,沈毅也只能顺着他的意思,笑着说道:“父亲既然这么说,那这笔墨还有砚台儿子就不用了,父亲收起来,等得空了就带回江都老家去,至于这刀浣花笺…” 沈毅思索了一番,开口道:“父亲要给我留下半刀,以后在京城里,说不定会有用。” 这一次沈毅获赏,是因为那首诗,而成名有好处自然也会有坏处,将来他在京城里混,说不定就会有人用诗词难为他,到时候这些专门用来写诗的浣花笺,说不定就可以派上用场。 沈章摇头道:“这不成,儿子,陛下赐的东西,都有龙气的,你带着它们去科场应试,就会有龙气庇佑…” “等你考完了试,再带回家里去。” 对于老爹这种迷信的想法,沈毅心里很不以为然,应付了小老头几句之后,沈毅就跟他告别,离开了晋王府。 他需要回去看一看许复怎么样了。 老实说,他心里真有些担心那个名叫赵戈的内卫,会把那剩下的一千六百两银子给抢了,毕竟这笔钱如果按照后世的购买力来算,至少也是百万级别的存在,很是诱人。 离开了王府之后,沈毅一路奔到许复所在的宅子,伸手敲了敲院门之后,很快院子里传来了一阵动静,然后一双眼睛透过门缝瞅了沈毅几眼,确定是沈毅之后,院门才很快打开,许复开了门之后,立刻对着沈毅低头道:“公子。” 沈毅嗯了一声,开口道:“咱们进去说。” 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进了院子,在院子的正堂里坐下,落座之后,许复一边低头倒水,一边说道:“公子,您那里的事情…?” 沈毅微微摇头,开口道:“暂时没事了。” 他看向许复,问道:“你这里怎么样,那个内卫没有为难你罢?” “没有。” 许复连忙说道:“赵大哥护着我们去了钱铺之后,帮我们在钱铺存了三十二锭银锭,一共一千六百两,另外六十两银子,赵大哥给我们兑成了散碎银子。” 说着,许复从怀里掏出了一沓兑票,递在了沈毅面前。 “这些是兑票,公子收好。” 沈毅看了看这些兑票,并没有接过来,而是问道:“上午我不是给了那两个内卫一百两么,按理说咱们应该剩下一千六百一十两,怎么多了五十两银子?” “他们没要。” 许复低头道:“那个姓赵的大哥说,一百两银子太多了,他拿着不安心,说什么五十两银子够他们兄弟在秦淮河快活了,就只拿了五十两…” 沈毅微微点头,开口道:“这两个内卫,倒是可交之人。” 他对着许复微笑道:“我还一直担心,他们会不会强抢了这一千多两银子。” 说到这里,沈毅接过这一沓兑票,里面并没有面额很大的兑票,十六张一百两面额的兑票,上面盖着钱铺的印,还有一些钱铺用来防伪的纹路。 沈毅想了想,从中拿了八张银子收在怀里,另外八张递还给了许复。 许复有些着急,连忙摇头:“公子,这钱我不能要…” “不全是给你的。” 沈毅面色平静:“这一半先放在你这里,当作是咱们的本钱,毕竟咱们在建康最少还要待大半年,能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第一百二十九章 坦然受之 高明是个很忠心的太监。 或者说,一个宦官如果不忠心,就没有办法坐在他这个位置上。 于是乎,他很忠实的执行了皇帝陛下的命令,派宫里的小太监们在建康城里张贴的文书,写上了江都沈毅文采卓绝,赏百金以及文房四宝的事情。 这件事在很短的时间里,就传遍了整个京城。 一方面是因为高太监有意宣传,而另一方面是因为 这首诗本就很火。 当初上元诗会上,杜参当着礼部侍郎裴元的面念出了这首诗之后,这首诗就在很短的时间里传遍了整个京城,并且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而宫里张贴了这张文书之后,沈毅之名自然而然也就跟随这份文书一起,传遍了长安。 相比较来说,让沈毅出名的不止是这首诗,更是小皇帝的嘉奖。因为皇帝要亲政了。 或者说,已经亲政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皇帝既然要亲政,就一定会发展培养出一套自己的班底出来,而沈毅的年纪,刚好与皇帝陛下的年纪相差不多 如果沈毅很得皇帝赏识,那么将来沈某人很有可能成为洪德朝的红人,成为建康城里的政治明星。 如果在正常情况下,宫里贴出这个告示之后,京城里那些眼尖的达官贵人们,就该登门拜访,上门结交沈毅了,一些舍得下本的人家,甚至会考虑把自家的女儿许给沈毅,然后用自己的家族力量投资沈毅这个“潜力股”。 不过现在的情况并不正常。 因为沈毅住在晋王府里。 晋王爷是皇帝的叔叔,皇帝陛下见到他都要客客气气的,况且晋王爷新任了建康尹,现在不仅地位高,手上的权力也很重,建康城里这些钻营之辈,等闲不敢登晋王府大门,于是乎沈毅虽然成了京城里的红人,但是却反而很是清净,没有人过来打扰他。 好在这个时代没有照片,即便有画像,也很难凭借画像认人。 于是乎沈毅不仅很清闲,而且只要他低调一些,平日里出门也没有什么问题。 一转眼,两三天时间过去。 这天沈毅起了个大早,穿上厚衣服之后,简单洗漱了一番,就准备出门。 虽然出了名,但是毕竟寄人篱下,沈某人在王府里依旧很低调,从前是什么模样现在还是什么模样。 沈毅刚离开客房,走到前厅,就听到一个声音叫住了他。 “沈公子留步。’ 沈毅回头,一个穿着浅粉色衣裳,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的小丫鬟正在不远处叫他,沈毅停下脚步,回头朝着这个小姑娘走去,走进之后,微微低头道:“姑娘叫我?’ 虽然这个小姑娘明显是晋王府的下人,但是沈毅依旧十分客气,毕竟他心里没有什么尊卑的概念,只要是人,在他心里大约都是同格的。 说得难听一些,他的父亲沈章,也算是晋王府里的下人,他也没有什么瞧不起旁人的理由。 这个小丫鬟并不害怕,而是睁着大眼睛看着沈毅,眼珠子转悠,显得很是灵动 “公子明日早上有空么?” 沈毅低头想了想,然后笑道:“应该没有什么事情,有事么?” 小丫鬟也对着沈毅笑了笑,开口道:“我家郡主在京城里有不少好友,听说公子住在王府里,要来瞧瞧公子长什么模样呢,郡主让我来问问沈公子,如果明天上午有空闲,就留在府里见一见人。” 晋王李睿,一共有四个孩子,二子二女。 世子李穆自然不用多说,另外一个王子年纪不大,还在王府里读书 而大女儿虽然才十九岁,但是已经嫁了出去,现在晋王府里就只有一个郡主,也就是晋王爷的小女儿。 沈毅在京城“爆红”,也就是高明来王府之后的第二天,世子李穆请沈毅喝茶聊天,那时候沈毅曾经见过这位郡主。 不过只是匆匆一面,连模样都没有看清。 听到丫鬟这句话,沈毅有些无奈的挠了挠头:“我又不是什么新奇事物,有什么好瞧的?’ 小丫鬟掩嘴一笑,轻声道:“公子现在可出名得很呢,尤其是京城里的年轻人,都很喜欢公子写得诗。’ 她看向沈毅,轻声道:“我家郡主说了,如果公子没空,那也没有关系,将来总是有机会的。” 听到这里,沈毅微微皱眉。 老实说,他并不想与京城里这些二代们打交道。 最起码现在不想。 倒不是说他清高,或者是自命不凡,是因为他出身太低。 倒不是说自卑之类的原因,是因为圈子不同。 圈子不同,没必要硬融,硬融进去,只会像当初跟在范东成身边的钱通一样,平时干脏活累活就算了,要是出了什么事,说不定还会被拿出来顶雷。 而且沈毅是要走考学这条路子的,跟这些二代厮混,说不定会影响自己的名声。 沈七郎犹豫了一下,看了看这个小丫鬟,开口道:“这位姑娘,在下是甘泉书院出身,在京城里有不少师兄,临来之前先生交代过,让我去拜访一番,我现在就要去拜访师兄们,明日” 他低声道:“明日未必就能回来。” 小丫鬟盯着沈毅的表情,突然轻哼了一声: “沈公子,你说谎。” 沈毅哑然一笑:“姑娘这话从何说起?” “你眼神飘忽,一会看这边一会看那边的,一看就是说谎。”小丫鬟瞪了一眼沈毅,扭头就跑“我去告诉郡主!” 说罢,小丫鬟转身,一溜烟跑了。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沈毅摇了摇头,哑然一笑。 他并不担心得罪郡主。 因为郡主实际上没有什么很大的权力,目前就连晋王爷,也没有办法对“圣谕嘉奖”护体的沈毅有什么手段,更不要提一个小郡主了。 微微摇头之后,沈毅整理了一番衣裳,继续朝外面走去。 今天他出门是有事情的。 因为今天是学政衙门发告示的日子。 今天学政衙门将公告院试的考试时间,以及考试地点。 沈毅来建康京城就是为了考试的,这种事情,他当然要去亲自看一看。 刚才被小丫头耽误了一些时间,这会儿估计学政衙门门口已经挤满人了。 想到这里,沈毅不由加快了脚步,离开了晋王府,朝着建康学政衙门奔去。 就在沈毅出门看告示的时候,建康北城一座独立的小院子里,一个小丫鬟将一张笺纸,递在了一个女子手中。 “公主,这是最近几天南朝最流行的诗,奴婢去外面给您抄来的。 女子伸手将笺纸接了过去,默念了一遍纸上的内容之后,轻轻将笺纸放在了一遍,轻声道:“诗好,意也不错,南朝” “果然是斯文之地。” 女子又将笺纸拿在手上,认真看了一遍,再一次低眉。 “满纸愤世之意,不知道又有几分易世之能?’ 第一百三十章 裹入朝局之中 随着一首连诗名都没有的秦淮无语话斜阳,江都沈毅声名大噪,几乎遍传京城。 这份名声,甚至传到了一些朝堂大佬的耳中。 比如说户部侍郎赵昌平。 赵昌平身为户部侍郎,平日里工作繁忙,虽然是榜眼出身,但是此时的赵榜眼已经没有心思舞文弄墨,更没有心思关注什么上元诗会。 因此,沈毅的这首诗,一直没有传到他的耳中。 直到江都知县张简到访户部 本来一个知县,没有户部官员约见,是不太可能能进户部衙门的奈何张公子背景太硬,家里有个做宰相的老爷子,还有个做户部侍郎的老师,于是乎就这么正大光明的进了户部,来到了户部赵侍郎的公房里。 此时的张县令,手提两个纸包,笑眯眯的进了赵昌平的班房,他先是把纸包放下,然后毕恭毕敬的对着赵昌平作揖行礼。 “拜见老师。’ 赵昌平这会儿正在处理公事,听到了张简的声音之后,这才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这个学生,又看了看自己桌子上的纸包,脸上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易安不是十六就回江都任职去了么?这才几天时间,怎么又回京城来了?” “祖母身体不太好,弟子刚回江都没几天,她老人家的病就重了,不得不回来看看,学生已经跟陈府尊还有吏部告了半年的假,在京城多陪陪祖母。’ 张简的祖父,是如今中书省议事堂的几位宰相之一,他的祖母,自然是就是张相的原配夫人了。 赵侍郎听到这番话之后,微微皱眉:“老夫人没事了罢? “学生清晨赶回来的,见过祖母之后,她老人家现在已经好多了。 说到这里,张县令微微叹息:“自小到大,老人家最是疼弟子,弟子这一离开江都,老太太心里受不了。 听到老夫人没事,赵侍郎脸上的表情舒缓了一些,他看了看自己桌子上的纸包,微笑道:“你一个七品县令,正大光明的带东西,来户部给我送礼,不怕御史参你? “这是江都的方酥。” 张简爽朗一笑,开口道: “听陆师叔说老师爱吃这个,弟子就带了 一些过来。’ 赵侍郎微微点头,指了指自己对面的椅子,开口道:“自己倒茶,然后坐下来说话。” 张简连忙点头,起身给赵侍郎还有自己倒了茶之后,坐在了赵昌平对面,笑着说道:“刚回京城,就听说咱们甘泉书院在京城又出了个名人。 赵侍郎这会儿刚端起茶盏,闻言动作停滞,看向张简,问道:“什么名人?’ 张简很是诧异:“老师不知道?” 赵侍郎微微摇头,语气颇有些无奈:“年初,户部简直忙的不可开交,你也知道,刘尚书年纪大了,许多事情都压在为师身上,这段时间为师几乎就是住在户部,连家都没有回过几次。” 听到老师这么说,张简笑了笑:“刘老头这么大的年岁了,还占着户部尚书的位置不挪窝,要弟子说,哪天找人把这老头给打一顿,让他乖乖告老还乡去,把尚书的位置交给老师,户部的差事就清爽了。” “少要胡说八道。’ 赵侍郎瞪了一眼自己这个喜欢开玩笑的弟子,然后缓缓开口道:“你方才说,咱们甘泉书院又出了个名人,是怎么回事?’ 张简这才把自己听来的来龙去脉与赵昌平说了一遍,然后又把那首诗念了一遍,轻声道:“老师,刚才在家里的时候,家里的兄弟说,这首诗有两个结尾,一个结尾是方才弟子念的,另一个结尾是” “谁来叹兴亡。 张简缓缓说道:“不过这第二个结尾,目前只在建康城那些官宦子弟之中能听到,是真是假倒不好分辨,不过 这位江都县令笑了笑,开口道:“不过这位沈毅沈七郎,弟子在江都的时候是见过的,他还是陆师叔的学生,当时弟子见这人老老实实的,不想诗才这样好,刚到京城,就一首诗轰动建康,甚至惊动了” “惊动了陛下。” “济中的学生 赵侍郎微微眯了眯眼睛,若有所思。 济中,是陆安世的表字。 张简也跟着笑了笑,开口道:“老师得空的时候,要不要见一见这位沈七郎?” 赵侍郎沉默了一会儿,微微摇头:“户部至少还要忙一个月,这段时间为师实在是没有空闲,再说了,他既然是来建康考学的,就好生备考,这会儿见他只会让他分心。 “且等院试过了之后再说。 赵侍郎这话说的,似乎很为沈毅着想,但是作为弟子的张简心里很清楚,假如沈毅连院试都过不了,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见到赵昌平这个“同门师伯”的。 说到这里,赵昌平看了看坐在自己对面的张简,淡然道:“但是易安你得了闲,如果闲着没事,倒是可以去见一见这个沈毅。” 张简微笑道:“老师高看我了,沈毅现在住在晋王府里,可不是弟子想见就能见到的。” 赵侍郎再一次皱眉。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桌案上堆积如山的文书,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累于案牍,京城里的许多事情,为师竟然已经不知道了,看来也不能天天坐在这桌案上,不然两眼一抹黑,什么都瞧不见。” “老师公事繁忙。” 张简面带笑容。 “不过弟子倒是很闲,弟子在建康也认识不少人,老师想知道什么,弟子去给您打听。’ 赵侍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微微伸了个懒腰。 “既然易安闲着无事,那就试着琢磨琢磨,陛下是什么意思罢。” 此时的沈毅,还在学政衙门门口。 学政衙门门口挤满了人,好在毕竟不是放榜,只是通知考试时间,沈毅花了一些时间之后,还是挤到了前面,看到了学政衙门的公告。今年的院试,定在了三月初四。 也就是还有一个月零几天时间。 一般院试的时间就是在春天三月份或者四月份,这个时间还算是常规时间,很合理。 同时这个考试,对于现在的沈毅来说也很关键。 过了这一次考试,他就是这个时代的秀才公了,有了一些基本的社会地位和生活技能,以后的生存压力也会低上一些。 好容易挤出人堆之后,沈毅扫视了一眼学政衙门门口拥挤的人群,竟然看到了几个熟人。 或者说是几个同学。 最显眼的,就是今年江都府试的案首陈长明了。 不过沈毅瞧见了他,他却没有瞧见沈毅,依旧在人群里被挤来挤去。 看到了几个同窗之后,沈毅二话不说,掉头就走。 这会儿他算是京城里的小红人了,需要“低调出行”,可不能被这几个同窗叫破身份,不然肯定会有一些麻烦。 好容易挤出了人堆之后,沈毅一拍旁边跟着的许复肩膀。 “走了小许,咱们去东市逛逛。” 许复本就跟在沈毅旁边,闻言连忙跟了上来,低头问道:“公子要去东市买东西?’ 沈毅回头瞥了一眼许复,白了后者一眼。 “不是去买东西,而是去看看,东市有什么东西咱们能卖。”许复点头,他听明白了。 根据自家公子的说法,这个似乎叫作 市场调研? 第一百三十一章 漩涡里的自白 沉毅在建康出名的事情,并不是出自他的本意,他只是想安安静静来建康考个出身,然后闷声发大财,然后享受自己的精彩人生。 因为从没有谋算过这件事,因此沉毅依旧按照自己原定的计划,除了与许复偶尔会出门闲逛,顺便考察考察建康的风土人情之外,其他的时间沉毅都在自己的住处,温书以及翻看从江都带来的考试资料。 毕竟科考才是正途,只有经过科考,才能让沉毅在这个世界拥有身份,拥有话语权。 如果只靠诗词出名而没有功名,无非就是第二个柳七,撑死了混成大陈国的沉太白,这两个人都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只能随遇而安。 因此之后的几天时间里,沉毅踏踏实实的在王府读书,基本上没有再出门。 时间来到了洪德六年的二月。 二月初,建康的天气依然寒冷。 沉七郎躲在王府的客房里,点了炉子,借着炉子分享出来的热量,翻看一本时文策。 这本时文策,是他昨天跟许复一起在西市街一家书铺里买的,里面记录了过过往几年里建康院试录取的文章,以及过去几年里建康乡试通过的文章。 简单点说,就是“作文精选”。 不过这个时代的作文精选,尤其是这些科考成功者的考试作文,不是那么好搞,一篇篇收录不说,而且基本上都是手工抄写出来的,因此… 很贵。 不过沉大公子最近发达了,身上足有有两千两可支配资金,这些从前在他眼里贵的不敢碰的书,现在稍稍皱眉,也就能买下来了。 正当沉毅在自己的房间里用功的时候,客房外面传来了一阵说话声,沉毅放下手中的时文集,推开房门,只见晋王世子李穆,陪同着一位身穿青衣的年轻人,朝着自己房间走来。 见到这个年轻人的长相之后,沉毅微微一愣,然后便推开房门走了出去,他走到二人面前,先是对着李穆拱手行礼,口称世子,然后又对着年轻人低头行礼道:“见过县尊。” 听到沉毅这个“县尊”的称呼,站在沉毅面前的张简与世子李穆对视了一眼,都是忍不住哈哈一笑。 世子殿下看向张简,笑着说道:“沉公子不说,我差点忘了张兄身上还有个江都县令的差事,细算起来,张兄还是沉公子的座师。” 张简也面露笑容,笑着说道:“沉师弟不说,我自己差点都忘了,我还是江都的县令。” 这两个建康城里的顶级富二代,谈笑风生。 说话间,完全没有把一个江都县令放在心里。 他们两个人自然有这个资格,但是沉毅却并不敢怠慢,毕竟他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曾经亲身经历过,一个“小小的”江都县令,差点就让他屈死狱中。 不过既然张简口称师弟,这个时候也不在江都,沉毅还是不能太小家子气的,他抬头看了看张简,脸上也挤出一个笑容:“张师兄不在江都抚育百姓,怎么回到建康来了?” 张简微笑道。 “我去江都,只是替某些人去江都说几句话,办几件事,如今事情办完了,想回来自然也就回来了。” 他看向沉毅,面带微笑:“沉师弟近来在做什么?为兄等了你好几天,都没见你走出晋王府大门,逼得我不得不厚着脸皮来拜见世子殿下,求世子殿下带我来见你。” 听到张简这句话,一旁的李穆有些无奈:“张兄莫要信口胡说,这种事情,哪里当得一个求字?” 张简在建康的地位并不低。 他的祖父,是中书省议事堂在职的宰相,他是妥妥的相门子弟,宰相的地位名义上自然是远不如晋王的,但是实际上的权柄,比先前赋闲在家的晋王爷,不知道高到了哪里。 因此,身为相门子弟的张简,是可以与李穆这些宗室子弟平等论交的,张简年纪又要比李穆大一些,两个人私下里相处的时候,世子李穆甚至会有一些当小弟的意味。 当然了,李穆的身份摆在那里,他不可能放低姿态去当小弟,张简也不会让他去当自己的小弟,因此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停留在“互相尊重”。 沉毅微微低头道:“师兄,学政衙门已经发了布告,三月初就要院试了,眼见还有一个月时间,小弟不敢怠慢,便在王府安心温书,不过倒也不是一直没有出去。” “昨日小弟还去西市街书铺,买了一本时文集,今天翻看的时候,还从中翻到了张师兄的名字。” 听了沉毅这番话之后,张简哑然一笑。 “沉师弟也太实诚了一些。” 他拍了拍沉毅的肩膀,笑着说道:“陛下发了告示奖赏你文采卓绝,整个京城里的人都知道了,即便乡试主考与会试主考骨头硬,不给你过,那建康的学政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你院试不过。” “除非他没脑子。” 说到这里,张简伸手拉着沉毅的衣袖,就要往外走:“你一个必中的秀才,还温什么书,与我出去吃酒去也!” 张简说的话,是一个很朴素的道理。 皇帝亲口夸沉毅文采卓绝,就说明皇帝很看好沉某人,在这个前提下,沉毅可以不中进士,不中举人,但是如果连秀才都中不了,那就是建康学政在怀疑皇帝瞎了眼,完全不给皇帝面子。 在这种前提下,沉毅今年院试,几乎是必中的。 至于考试湖名… 湖名不湖名,每年科场作弊的人大有人在,只是有些被发现了,有些没有被发现,身为京兆府的学政,如果连精准取中一个秀才都做不到,那这个学政就失败到了极点。 沉毅低头想了想,然后抬头看向张简,缓缓点头,脸上也挤出了一个笑容:“如此,小弟便厚颜蹭师兄这个地主一顿饭。” 建康城里的这些二代们,沉毅可接触可不接触,但是作为甘泉书院出身的学生,朝堂里的“甘泉派”,沉毅是迟早要接触的。 而张简,就是一个很典型的甘泉派。 或者说,是朝堂里的某个大家族与甘泉派结合而成的产物。 况且张简性格很不错,这种人是很值得一交的。 听到了沉毅点头,张简回头看了看李穆,笑着说道:“世子殿下,今日在西城有个文会,您要不要屈尊一趟?” 李穆微微摇头,开口笑道:“我又不是你们甘泉书院的学生,便不凑这个热闹了,给人发现我肚子里半桶水,还要丢了宗室的脸面。” “那就不强求了。” 张简拉着沉毅,对着李穆摆了摆手:“以后我都在建康,有时间请世子吃酒!” ------题外话------ 今天在老丈人家提亲,更新的晚了,现在在酒店补更新,后面两更尽量补上 第一百三十二章 勇于敢和勇于不敢 甘泉派在朝堂上的分量,沉毅是见识过的。 当初范东成在江都搞事情,损伤了甘泉书院的名声,京城里的甘泉派便立刻对范侍郎施压,以范侍郎刑部侍郎的身份,尚且连夜赶回江都来替范东成擦屁股,事后更是带着范东成离开了江都避风头,足见甘泉派在朝堂上的势力之大。 更重要的是,皇帝已经开始亲政了。 现在,这位新皇帝对北齐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随着皇帝在朝堂上的影响力越来越重,那么朝堂上大臣们的“成分”也会随之转变,现在就连沉毅这种没有涉足朝堂之人,也能看出来朝堂上的鹰派将会慢慢成为朝堂新贵。 而甘泉派,虽然不是非常强硬的鹰派,但是勉强也可以称得上是鹰派。 也就是说,甘泉派在朝堂上的前景会很好。 最起码在未来几年时间,或者说在陈国吃败仗之前,甘泉派的前景都会很不错。 如果沉毅不是甘泉书院出身,倒也没必要硬来贴甘泉派的人,但是他本身就是甘泉书院的学生,将来进入朝堂,也会被别人默认为甘泉派,现在张简这个甘泉派的衙内还亲自登门,这个时候如果装清高不去,那么就是不给人家面子了。 张简拉着沉毅,在世子李穆的陪同下,一路出了晋王府大门,此时晋王府正门门口,已经有一辆马车在等着,张简回头与世子李穆挥手作别,世子殿下含笑点头,等两个人上了马车之后,才转身回了王府。 马车里车厢里,张简与沉毅面对面而坐,这位江都县令脸上的笑意收敛,他看了看自己的这个师弟,面色平静:“到了建康,给我打个招呼,怎么样也能给你找个住处,怎么想到住在晋王府去了?” 沉毅微微低头,脸上带着礼貌的笑意:“书院来京城考试的每年都有不少,要是都来麻烦师兄,师兄恐怕烦也烦死了。” “你跟他们如何能一样?” 张简看着沉毅,轻声道:“陆师叔已经跟我说了,他已经收了你做学生,既然是陆师叔的学生,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与亲师兄弟没区别。” 说到这里,张县尊顿了顿,然后微微摇头道:“不管是做官还是做学问,与宗室交往过密,都不是什么好事情,尤其是晋王府。” “你看我今天,与那位晋王世子很熟的模样,实际上平日里我们并没有什么交集。” 宗室结交大臣是忌讳,尤其是晋王这种宗室,已经没有即位可能的宗室,最是没有结交价值的宗室。 不仅没有飞黄腾达的可能,如果交往过密,甚至还会被皇帝忌惮,影响仕途。 虽然沉毅与这位甘泉书院的师兄并不是很熟悉,但是不得不承认的是,张简这番话是实打实的金玉良言,完全是出自一片好心。 沉毅微微低眉,有些无奈的说道:“家父在晋王府做事,去年就说让我来晋王府看看,当时也没有考虑这么多,不过…” 沉毅抬头看了一眼张简,开口道:“不过师兄,上一次宫里来人,特意要到晋王府里找我,非要在晋王府宣旨,背后应当是有深意的…” “如果陛下是想把晋王府拉到陛下那里,那么小弟在不在晋王府,其实并没有多大关系。” 上一次高明,与沉毅说的更明白,无非就是要借着那首诗,把晋王府逼到与皇帝一个阵营,从而壮大那位年轻皇帝的力量,能够顺利在朝堂上推行自己的意志。 要是按照这个逻辑的话,沉毅与晋王府有纠缠,非但不是什么坏事,甚至有可能会变成好事。 听到了沉毅的话,张简低头想了想,然后若有所思:“这么说,也不是没有道理。” 他看向沉毅,突然笑了笑:“师弟一首诗,就名动京城,甚至惊动了陛下,如果再写一首类似的诗,再得一次陛下嘉奖,说不定乡试也稳当了。” 如果写这种略带“愤青”的诗讨喜,其实沉毅也不是不能写。 比如说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建康作燕州? 不过再写一首这种诗出来,就有逢迎的味道了。 沉毅微微摇头:“科考乃是大事,要正大光明,不然以后给人捉到话柄,要被人说一辈子的。” “这是正理。” 张简看向沉毅的目光,愈发欣赏。 “沉师弟眼界见识,着实不差,竟有些像是建康城里那些将相子弟了。” 两个人说话的功夫,马车停了下来,张简掀开车帘看了看,然后跳下了马车。 沉毅也跟着下了马车,一座二层小楼,出现在二人面前。 这座小楼门口,还挂着一块牌匾。 醴泉楼。 沉毅抬头,看着这块牌匾,若有所思。 一旁的张简,拍了拍他的肩膀,呵呵一笑:“醴泉者,甘泉也。” 说完这句话,这位张县令背负双手,迈步走进了这座醴泉楼。 沉毅听到这句话之后,恍然大悟。 这座小楼,应当是甘泉书院的产业,或者是甘泉派聚会的地方。 相当于后世的…清华俱乐部? 不过这种俱乐部,应该是有门槛的。 张简是进士,张简能出现在这里,那就说明这座醴泉楼里,应当是有不少甘泉书院进士的,虽然不太可能以进士做最低门槛,但是估计不中举人,很难踏进这座醴泉楼的门槛。 而现在,有张简带着,沉毅也有资格踏进去了。 想到这里,沉毅一边跟上张简的脚步,一边在心里有些震惊。 甘泉书院出身的这些士人,已经不能简单用甘泉派这三个字来形容了,甚至已经形成了“甘泉党”了! 从学派变成学党! 这种“甘泉党”的出现,目前还只是一个雏形,并没有发展成另一个世界东林党那种模样,甚至到现在为止,甘泉书院出身的官员,也不会觉得自己是在结党,只会觉得自己是“同学”之间,相帮相助。 站在醴泉楼面前,沉毅犹豫了一下,还是迈步走了进去。 这个世界,毕竟与大明还是不一样的。 大明是完整的国家,而陈国只有半座天下。 陈国的朝廷里,如果能出现一个整合文官的势力,未必会是什么坏事。 况且现在的沉毅尚且弱小,能借势自然要借势。 将来大家要是处不来了,一拍两散就是。 想到这里,沉毅跟在张简身后,迈步走进了醴泉楼。 反正已经抱上了陆夫子的大腿,一时半会也不可能从甘泉书院脱身,既然摆脱不了,那就干脆先融入其中。 醴泉楼门口,有两个小厮看门,见到了张简之后,两个人微微低头,毕恭毕敬:“张公子。” 张简停下脚步,回头指了指沉毅,面色平静。 “认清了,以后这就是你们家沉毅沉公子。” 两个小厮抬头,看了沉毅一眼,然后又低着头,毕恭毕敬。 “是,沉公子。” 第一百三十三章 本钱 这座醴泉楼,并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一楼摆了十几张桌子,有几个三十来岁的中年人,在桌子两边对坐饮茶,有时候还会拿出棋盘对弈两局。 而二楼除了桌子之外,还摆了七八个书架,书架上密密麻麻摆满了书。 张简与一楼的几个中年人打了声招呼,然后就带着沉毅,一路上了二楼,在二楼一张桌子旁边坐下,这位江都县令看向沉毅。 “以后这里你可以常来,这二楼的书很多都是珍贵的孤本,有些外面寻不到的书,也可以在这里找到。” 沉毅看了一眼这些书架,七八个书架,每个书架上都有数百本书,也就是说这里少说有三千本书。 三千本书,在后世来说可能不算什么,但是在这个时代,可能已经是一个世族藏书的极限了。 就在沉毅观望的时候,一个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中年人,迈步走上二楼,这个中年人看了一眼张简,然后与张简打了声招呼,便迈步朝着书架走去。 他从袖子里取出一本书,放在了书架上,又在书架里翻找了一会儿,拿了一本书离开。 见沉毅的目光看着书架,张简微笑道:“师弟应当知道,几十年前甘泉书院出身的士人,很多家境并不是很好,这些人中举人乃至于中进士之后,补不到缺,留在这建康城里,短时间也不会有什么钱,要赁屋而住,更没有闲钱去买书。” 书籍在这个时代,意味着宝贵的知识资源。 而在印刷术并不发达的现在,知识资源非常宝贵。 用人话来说,就是书很贵。 贵到一般人家,根本供养不起一个读书人,贵到穷苦人家的孩子,哪怕读书天分很高,也绝没有闲钱买书,有些寒门子弟为了看书,甚至会专门去书铺给书铺录书,一本书抄录下来,也就差不多全部记在心里了。 张简顿了顿,开口道:“于是五十多年前,咱们书院的前辈文白先生,便在建康立了这座醴泉楼,并且把自己的千余本藏书放在了这里,供书院的后生借阅,文白先生当时立下了规矩,从醴泉楼带一本书走,就必要先带一本书进来。” 说到这里,张简面带笑容:“在文白先生的引领下,甘泉书院的后进人才辈出,醴泉楼也日渐壮大,如今这座醴泉楼里,已经有五千余本藏书,都是这些年书院的先辈同窗们,一点一点攒起来的。” 听到这里,沉毅已经听明白了。 这座醴泉楼,本质上就是一个只对甘泉书院学生开放的内部图书馆。 之所以只对内部开放,也很好理解。 因为这个时代的百姓素质并不高,而且书很贵。 有时候一本畅销书,可以卖到五两银子乃至于十两银子! 试想一下,如果后世某个图书馆里,可以借出单本售价一万块钱左右的书,而且没有身份证可以登记,这个图书馆,便无论如何不可能会对公众开放了。 而这座醴泉楼,就是这个情况。 如果是一些孤本,价格甚至会到达千两这个档次! 只对一部分书院学生开放,还是很明智的。 沉毅微微点头,轻声感叹道:“书院的前辈们确实了不起,这么多本书,已经是一笔庞大的财富了。” “醴泉楼最早只是借书看书的地方,后来甘泉七子之后,这里就渐渐有了一些别的用处。” 张简微笑道:“京城里书院出身的官员以及进士还有举人越来越多,平日里大家见面,一般就会约在这里,一起喝喝茶,下下棋,也好联络联络同窗之谊。” 果然,已经变成甘泉俱乐部了。 这个结果并不出乎意料之外,毕竟随着同样出身的一帮人混得越来越好,心里所追求的东西就会慢慢变味,醴泉楼自然也会跟着慢慢变味。 沉毅没有多说什么,现在的他,也没有资格对这座醴泉楼多说什么,他只是默默的看着张简,问道:“张师兄不是说今天带小弟去参加一个文会么?” “哪有什么文会。” 张简哑然一笑:“今天过来,就是带你来醴泉楼看一看,至于文会,是骗那位晋王世子的。” 他伸手指了指二楼里的这些书,笑着说道:“这里面有不少好书,我已经打了招呼,你可以随意借阅,有不少书对你的科场之路大有裨益。” 张县令顿了顿,继续说道:“你今年院试,应该不必担心了,至于乡试…” “今年乡试的主考官,有两个人选。” 张简缓缓说道:“第一个,是礼部郎中于正,第二个人选,是前科状元郎曹谦。” “不过目前还没有定下来。” 张简笑了笑,继续说道:“乡试秋天才会办,到现在还有大半年时间,反正你也闲着无事,可以把这两个人写过东西,统统翻找出来看一看。” 张简知道建康乡试主考官人选,并不奇怪。 因为他祖父是宰相。 而且他也有动机去问这件事,毕竟他现在算是书院派的一员,自然也要想着壮大甘泉书院。 能够提前知道主考官人选,对于书院来说当然是一大帮助。 沉毅先是低头道谢,然后抬头看着张简,心里有些狐疑。 因为这位张师兄,对他好的有些太过分了。 他们两个人虽然名义上是师兄弟,但是实际上并不是“亲”师兄弟,况且两个人的身份天差地别,能够见个面说个话就已经很不错了,而张简现在这个模样,分明是不遗余力的“提携”。 看到沉毅这个表情,张简似乎看清楚了沉毅心中所想,他对着沉毅微微一笑。 “沉师弟,你那首诗写得很好,已经入天子法眼了,而且对于朝局大有推动,如果你能科考顺畅,将来顺利进入官场,仕途一定会畅通无阻。” “这对于书院,也是一件好事情。” 他伸手拍了拍沉毅的肩膀,缓缓说道:“我师说了,今年乡试你要是中了举人,就让我带你去见一见他。” 张简的老师……户部侍郎赵昌平! 妥妥的朝堂大老,非常有希望成为下一届宰相的存在! 听到这里,沉毅也听出了张简话里的意思。 似乎是因为自己那首诗,实在是太应景了… 不仅引起了皇帝的注意,还引起了建康城里这些甘泉派的注意。 沉七郎低头想了想,然后抬头看向张简,低眉道:“今年如果侥幸中举,一定随师兄去拜见赵师伯。” 有梯子摆在面前,沉毅没有道理不去爬。 他比谁都需要这个梯子,因为他想要爬的又快又高。 爬的快,才有机会早点比肩范侍郎,然后… 早点把范东成弄死。 第一百三十四章 满纸愤世意 张简把沉毅带到了醴泉楼之后,陪着沉毅坐了一会儿,就起身离开了,并没有真的带着沉毅去参加什么文会。 一方面可能是因为这位江都县令不太喜欢读书人之间那些附庸风雅的诗会文会,另一方面可能是带着个童生去有些丢面子。 沉毅也乐得如此。 他可以与张简进行“交际”,但是懒得去应付别的可能没有什么价值的人。 不过不得不承认的是,醴泉楼的藏书,虽然算不上丰富,但是大部分藏书都很稀有,而且都很有用。 沉毅在醴泉楼里挑来选去,最后挑了两本书借了出去,醴泉楼有一个五十来岁的小老头,负责看管图书,他帮着沉毅“登记”了之后,告诉沉毅,下一次来还书的时候,需要带一本书填入醴泉楼的书架,才有在醴泉楼借书的资格。 可能是看在张简的面子上,小老头并没有难为沉毅,还是让沉毅把手里的两本书带走了。 于是乎,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沉毅除了晋王府还有许复的小院子之外,在建康城里有了第三个去处,那就是醴泉楼。 虽然醴泉楼存在的主要功能已经变成了“交际”,但是目前沉毅去醴泉楼的目的还是很单纯的。 那就是为了看书,单纯的丰富自己的业务能力。 就这样,时间在三点一线的生活中慢慢过去,一转眼时间就到了洪德六年的二月底。 也就是说,距离院试没剩几天时间了。 对于儿子的考试,沉章很上心,他提前好几天去庙里给沉毅求了个签,然后又花钱请了一道大师开过光的护身符回来,别在了沉毅腰上。 可能这就是父亲。 真正对考试有用的吃食,考篮他是一点都没有准备,专门搞了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好在沉毅已经考过了两次科考,有些相对丰富的考试经验,考篮以及吃食这些东西,他自己也可以准备妥当。 终于,时间进了三月。 天气也慢慢变得暖和了一些。 在距离考试只剩下三天的时候,沉毅终于放下了手中看了好几天的“状元集”,离开了王府的客房。 此时的他,已经在晋王府住了一个多月时间,对于晋王府不能说了如指掌,最起码也是熟门熟路了,沉七郎很快在王府里找到了正在忙活的老爹沉章。 “爹,我要出门一趟,这几天就不回王府来了。” 沉章本来正在指挥下人们搬东西,听到了沉毅这句话之后,立刻回头看了看沉毅:“眼瞅着就要院试了,你要去哪里?” “正是因为要考试了,所以才要出去散散心。” 沉毅笑着说道:“爹您放心,儿子心里有数的,不会耽误了考试。” 因为沉毅科考顺利,再加上得了皇帝的嘉奖,这会儿沉章对自己的这个儿子几乎可以说是言听计从,简单问了两句之后,嘱咐了沉毅几句注意安全,就放沉毅离开了。 沉七郎离开了晋王府,一路来到了建康城里东市街。 建康城里,有两个比较大的市场,分别是东西二市,两个大市场卖各种各样的东西,种类繁多。 而在东市街有一条专门开饭馆的小吃街,这条小吃街里,最近新开了一个铺面,办得非常热闹。 铺面里卖的吃食,也都是最近建康城里比较流行的,有秦淮河畔出名的江都煎饼,还有最近卖的很好的串串香。 是的没错,沉毅买下了一个铺子。 这个铺子一共花了沉毅一千多两银子才艰难买下来,买下来之后,简单拾掇了一番,许复以及丁满两个人,就在这个店里原地开业了。 到现在,这家新店已经开张十来天了,因为用上了不少现代的营销手段,再加上许记串串香的名号在秦淮河畔还算响亮,这会儿铺面的生意还算不错,让许复还有丁满两个小家伙,忙的不可开交。 沉毅之所以买下这个铺面,并不是铁了心要在建康城里把小吃生意做到底,而是因为他想要试试水。 试水的方向有两个。 第一个是炒作地价。 如果能把东市街这个小吃街,变成建康城里有名的小吃街,那么这条街上铺面的租金以及铺子的价格就会暴涨,到时候无论沉毅是转手还是租出去,都会有一笔不菲的收入。 至于第二个尝试就更简单了。 沉毅想把这个铺子做火了,然后把这个“招牌”卖出去。 这个时代没有侵权的概念,因此现在建康城里已经有了不少家“许记串串香”,虽然老板大多数不姓许,但是生意也基本上都做了起来。 沉毅的打算是,把东市街这个招牌做起来,然后做大了之后转手卖了,又能小赚一笔。 当然了,之所以做这种尝试,归根到底还是因为没钱。 如果沉毅有钱,他可以把这一条街的沿街铺面统统买下来,到时候自己包装一下,再雇几个人各种开店,很快就可以把生意带起来,然后转手一卖,挣个盆满钵满。 不管做什么事情,都不能心急。 十两银子的钱就做十两银子的事情,一千两银子就去做一千两银子的事情。 这家新店开业之后,沉毅这个幕后老板就来过一次,这还是第二次来到东市街,他刚刚走进东市街里,就看到自家铺面门口,熙熙攘攘围了许多人。 沉毅连忙走过去看了一眼,只见铺子的生意已经停了,两个大汉手掐着腰站在铺子门口,粗着嗓子对店铺里的许复叫嚷道:“听明白了没有,我家小姐要吃你们家的吃食,快给老子每样弄一份,不然拆了你这破店!” 这个汉子一说话,围观的人群中就传来一阵骂声。 因为这个汉子说的是明显的北方方言,几乎立刻就可以听出是北齐的胡人。 此时,店铺门口,还有两三个躺在地上,有两个人还捂着肚子,不住哀嚎叫疼。 此时,事情已经基本上分明了。 多半是这几个齐人太横,不愿意排队,还把排队的人给打了,事情才闹到现在这个模样。 铺面里的许复,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暴力事件,他看了看眼前的大汉,又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客人们,咬了咬牙之后,正要开口,就听到一旁沉七郎有些气愤的声音传来。 “光天化日,你们这些北人就敢在建康城里打人!” 那个北齐汉子立刻回头,上下打量了一眼有些偏瘦的沉毅,然后鼻孔朝天,用不屑的语气冷笑道:“打人怎么了?” 他面露倨傲之色。 “有本事你上报建康府,把老子抓了,老子倒是要看看你们这些南人,敢不敢动老子一根汗毛!” 第一百三十五章 声名鹊起 齐人向来骄横。 这种骄横,是体现在国与国之间的。 六十年前世宗南渡之后,为了守住半壁江山,一方面固守淮河,另一方面向北齐求和,当时的世宗皇帝,姿态放的很低。 后来过了一二十年之后,逃到建康的南陈逐渐恢复了一些元气,对北齐的态度也就强硬了一些,甚至于北齐有过战事,但是基本上都是以失败告终。 到了三十年前的宪宗皇帝,也就是当今小皇帝祖父的时候,这个情况才有一些改观,宪宗皇帝励精图治,操练兵马,最终在江淮之间大破北齐,打了个大大的胜仗。 很可惜,宪宗皇帝即位十年,三十五岁便撒手人寰,英年早逝,传位给了先帝。 关于宪宗皇帝之死,到现在还是一个未解之谜,有人说宪宗皇帝乃是服方士外丹而死,而更多的人则是说宪宗皇帝是被北齐的间谍暗中害死的。 至今建康城里的茶楼酒馆里,老百姓们吃茶喝酒的时候提起宪宗皇帝,都会忍不住扼腕叹息,说上一句宪宗皇帝如果在,大陈当如何如何。 正是因为宪宗皇帝赢过北齐,先帝才会斗志昂扬的与北齐作战,结果在两淮之间两次惨败,将大陈积攒了十几年的家底打了个干干净净,从此意志消沉,一蹶不振。 总体来说,这六十年时间里,南陈与北齐的作战,是输多赢少,甚至可以说是只赢了一场,再加上陈国是被北齐从燕都赶到江南的,齐人面对陈国人的时候,少不了用鼻孔看人。 尤其是那些齐国的官方人物。 只要是在齐国有个官身的,到了陈国,哪怕是到了陈国国都,都会骄纵异常,他们笃定了陈国朝廷不敢再启刀兵,因此也就不敢拿他们怎么样。 看到这个北齐大汉有恃无恐,沉毅忍不住心中火起。 他直接迈步走到了自家的铺面里,抬头看向这个齐人,咬牙切齿:“这是我的铺面,从今日起,本店不与任何一个齐人做生意!” 老实说,如果不是这个汉子身材高大,又是军官模样,而沉毅又偏瘦弱,这个时候沉某人已经a上去了。 但是形势比人强,这个时候一时冲动上去只会挨打,偏偏建康城里的巡检司官兵以及建康府官兵,对于齐人闹事的事情,为了逃避责任,大多数都会视而不见,或者是干脆交到礼部处理。 因此,在官方层面上,沉毅也拿这几个齐人军官没有任何办法。 他只能不卖给这些齐人东西。 听了沉毅这番还算硬气的话,一旁围观的陈国人都忍不住拍手叫好。 而这个齐人大汉则大踏步来到了沉毅面前,他居高临下的看着沉毅,恶狠狠的说道:“我家小姐要吃,你敢不卖,你这个店是不是不想开下去了?” 他语气肆无忌惮:“信不信立刻让兄弟们砸了你这个破店?” “有本事你便砸。” 沉毅面无表情,冷声道:“砸了我的铺面,我便立刻到建康府举发,你们这些齐人,在我大陈国都还敢这样放肆,我便不信,我大陈的王法治不了你们!” 实际上的确是治不了的。 从沉毅到建康之后,就听说了不少齐人闹事的事情,但是无一例外,朝廷的处理态度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平日里凶神恶煞的建康府官差,面对这些齐人的时候,都失了平日里的锐气,变得乖巧懂事了起来。 “好,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这个大汉撸了撸袖子,目光里露出兴奋之色,他挥了挥手,开口道:“兄弟们,把这个小店给老子砸了,然后咱们跟这个瘦猴,一起去他们陈国的建康府打官司去!” 听到大汉这句话,他身边几个齐人,都跟着哈哈大笑,然后摩拳擦掌,朝着沉毅的店面走去,拿起店里的碗快,就是一顿打砸。 这个铺面虽然是沉毅的,但是店面却是许复跟丁满两个人开起来的,看到有人砸自家东西,两个小家伙顿时急了,立刻就要冲上去阻止,被沉毅一把拦住。 沉毅强忍怒气,对着他们摇了摇头,声音沙哑:“让他们砸。” 几个汉子显然是闹事的高手,没过多久,这个小店里能砸的东西,基本上被他们砸了个干干净净,地上全是碗碟的碎片,一片狼藉。 砸完之后,这个大汉一脸无所谓的表情,走到了沉毅面前,笑嘻嘻的说道:“瘦猴,我把你的店面砸了,你能把我怎么样?” “走,咱们现在就去你们的京兆府,哦不对,应该是你们的建康府,看看你们建康府的老爷,会不会替你这个瘦猴主持公道。” 沉毅现在才十五六岁,这个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身材难免有些瘦弱,要等到身子骨长齐,才会慢慢长肉。 这个年代不比后世那个以瘦为美的时代,男性更看重的是“壮实”,因此沉毅这种身材,自然会被这些齐人取笑。 沉七郎站在原地,气的咬牙切齿,他抬头看了看眼前这个汉子,又看了看店面门口围得满满当当的观众。 在这里围观的,九成九都是陈国人。 那么多陈国人,只要肯上来帮忙,一人拉一下,这些齐人早就没法嚣张了,但是一直到沉毅的店面被砸完,这些陈国人都没有一个人上来。 这与卑劣性无关。 归根结底,这六十年下来,陈国的嵴梁已经被打断了,而且官府对于纠纷的处理方式,让陈国百姓太寒心,以至于碰到这种事情,才没有人敢上来过问。 况且沉毅这个事主也没有上前阻止。 沉毅抬头看向这个汉子,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让自己平静下来,他缓缓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大汉与身边的兄弟们对视了一眼,哈哈大笑:“瘦猴,听清楚了,老子姓严名东雷,是大齐七品校尉,你要去建康府参观,老子现在就可以陪你去!” 就在双方僵持的时候,建康城巡检司的官差,终于堪堪赶到,一个着甲佩刀的巡检司官员,越过众人,来到了沉毅的店面里,他看了看一片狼藉的店面,又看了看对峙的双方,皱眉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这个名叫严东雷的齐人校尉双手抱胸,懒洋洋的说道:“我家公主看上了这里的吃食,让我过来买一些,谁知道这瘦猴说不卖给我们大齐人,我便一时气愤,把他的店面给砸了。” 他笑嘻嘻的看向这个巡检,问道:“这位差官,不知道这样是个什么罪过?” 这个巡检微微皱眉,然后开口道:“无论怎么说,打砸东西总是不对的。” 他看向严东雷,沉声道:“你赔些钱罢。” “我没有钱。” 北齐的严校尉耸了耸肩,很是无赖的说道:“我们在建康住了好几个月了,你们南朝的朝廷对我们不闻不问,几个月下来,哪里还能有钱开销,这样罢。” 他看向这个巡检,开口道:“我们是齐人,按理说应该由你们南朝的礼部负责。” 严东雷看了看沉毅的这个铺面,然后懒洋洋的说道:“这个铺子不大,也赔不了多少钱,你们去礼部找礼部官员索赔罢。” 这个巡检满脸尴尬。 他看了看严东雷,又看了看一旁阴沉着脸一言不发的沉毅,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怎么调解好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甘泉派 如今这个局面,的确有些不太好收场。 因为这个北齐的军官,并不是普通的齐人,而是护送着北齐公主来到陈国的校尉,这种事情事涉两国外交,一不小心就会升级成外交矛盾。 而对于陈国来说,在外事当面最重要的就是与北齐的关系。 这种事情,像巡检司这种底层的衙门,自然是不敢过问的。 这个巡检司的官员,不过是个不入品的小官,面对这种情况,他许久没有说出话来,沉默了片刻之后,还是扭头看向沈毅,神色有些尴尬:“这位公子,这些人是北齐公主的护卫,我们巡检司的确不好处理,恐怕建康府的人也不太好处理,只能上报礼部,但是我们巡检司不太好跟礼部沟通,公子今天要么自认倒霉,要么便自己去礼部与礼部官员分说。” 他长叹了一口气,对着沈毅开口道:“不过要我说,就算告到礼部,礼部的官员也未必会过问,这件事要不然就这么算了。” 另一边的北齐校尉严东雷,两手抱在胸前,静静的看着沈毅与这个巡检司的官员,等这个巡检司的官员说完话之后,他才笑嘻嘻的走到沈毅面前,开口道:“听到了没有,你们南朝的官,让你自认倒霉。” “不要说我们砸了你的铺面。” 严校尉斜眼看着沈毅,语气不屑:“我们就是当着这些建康巡检的面把你打一顿,你又能拿我怎么样?” 听到严东雷这句话,这个建康的巡检头目气的咬牙切齿,他猛地回头看向严东雷,闷声道:“这里是建康的地盘,你们不要太过分!” “过分了又如何?” 严东雷伸出双手,冷笑道:“有本事你把老子给锁了?” 这个时候,一直沉默不语的沈毅,终于开口说话了。 他认真看了几眼这些北齐的军官,突然眉头舒展,开口道:“你方才说你是替你们家公主买吃食,北齐的公主住在建康,想来…” 沈七郎微微低眉道:“想来就是去年北齐皇帝死皮赖脸送到建康来嫁给我大陈陛下,却被陛下搁置在礼部会馆不闻不问的北齐公主?” 北齐送公主到建康来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这会儿建康城里的老百姓基本上都是知道的,甚至于来到建康一个多月的沈毅,也清楚的知道了这件事的经过,他抬头看向严东雷,淡淡的说道:“算一算时间,这都几个月时间过去了,你们北齐的公主竟然还赖在建康不走。” 他瞥了一眼严东雷,面无表情:“齐人的公主,滞留在建康半年时间,真是一点体统与脸面都不要了,究竟是你们赖着不走,还是北齐皇室,已经不记得有这么一位公主了?” 他看向严东雷,讥笑道:“如果北齐忘了还有这么一位公主在建康,那么是不是也把你们这些看门狗忘在建康了?” 大陈朝廷这半年时间,对齐公主采取了冷处理,以至于这位北齐公主到达建康已经过去了大半年时间,不止没有见过大陈的皇帝,没有迈进大陈的宫门,甚至没有见过大陈礼部的高级官员。 齐公主在建康见不到皇帝,北齐朝廷也没有下旨让他们回去,因此从这位齐公主,到护送她到建康的这些护卫,统统都被困在了建康城,进不得,退不得。 这是一件很尴尬的事情,也是严东雷这些护卫心里的痛处。 因为他们之中有些人已经成婚,本来以为来建康,只是出个差,现在已经变成常驻建康了。 尤其是“看门狗”三个字,更让严东雷勃然大怒。 他怒吼一声,直接撸袖子扑向沈毅,怒吼道:“好个尖牙利齿的小儿,今日不让你尝尝厉害,你就不知道我们大齐男儿的雄威!” 说着,他就要带着几个齐人围扑上来。 沈毅不退不避,沉声道:“我是大陈江都府进京赶考的考生,一个月前刚受了陛下嘉奖的圣旨。” 他抬头看向严东雷,低喝道:“你确定你要打我!?” 严东雷停下脚步,有些狐疑的看着沈毅,然后冷笑道:“打了你又如何,你们陈国朝廷上下,都胆小如鼠,老子不信你们陈国的皇帝会为了你,向我大齐开战!” “为了我向齐国开战,自然是不可能。” 沈毅面无表情:“但是拿了你们这些在建康胡作非为的齐人,却没有什么问题。” 沈毅是考生,也就是说最次也是童生,童生与普通人的身份已经不太一样了。 更重要的是,沈毅得过皇帝的嘉奖,也就是说皇帝是知道他的,如果沈毅在院试前夕挨了打,还是挨了齐人的打,那么皇帝的脸面多多少少就会有些过不去。 严东雷已经抬起来的拳头停了下来,他微微皱着眉头,有些吃不准面前这个少年人了。 见他停止了动作,沈毅心里就有底了。 沈某人直接迈步上前,走到严东雷面前,微微昂头:“你们齐人不是以胆大自居么,来,本公子就站在这里给你打!” 这个时候,沈毅已经自报了身份。 既然自报了身份,那么挨打反而可能会是一件好事情,毕竟那位深宫里的小皇帝,正看北齐不爽呢,如果这会儿沈毅被齐公主的护卫打了一顿,那么小皇帝就有可以发火的由头和借口了。 连严东雷站在原地,脚步迟疑不肯动作,沈毅又冷笑道:“今天你不打我,你就是我孙子!” 严东雷再也忍耐不住,嗷嗷叫了一声,挥着拳头就要冲上来,正在这个时候,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从一旁传来。 “住手!” 也是北齐口音。 北齐校尉严东雷听到了这个声音之后,已经挥起的拳头硬生生收了回去,然后他与几个北齐汉子,规规矩矩的跑到了铺面门口,齐刷刷半跪了下来。 “见过公主!” 这几个齐人一声喊,众人的目光立刻放在了那个女声身上,只见一个身穿淡紫色裙子的女子,在一个小丫鬟的陪同下,越过众人,来到了沈毅的铺面里。 这个年轻女子身材曼妙,但是脸上挂着两层白纱,只能朦胧的看见模样,并不能看的十分真切。 但是仅凭着这朦胧的模样,就已经胜过世间不知道多少女子。 这个年轻女子先是左右看了看店里被打砸的情况,微微皱眉之后,吩咐身边的丫鬟掏出几片金叶子,放在了铺面唯一幸存的一张桌案上。 这个年轻女子抬头看了一眼沈毅,然后微微低头,语气轻柔:“今日有些馋了,因此让下人们出来买点吃食尝鲜,谁知道他们一时冲动办了坏事,这些钱就当补偿给公子了。” 沈毅这会儿,正上下打量着这个年轻女子。 他两只手拢在袖子里,开口问道:“北齐的公主?” 年轻女子微微摇头,又点了点头,叹息道:“算是罢。” “可惜。” 沈毅淡然道:“你刚才不拦住他们,说不定我的前途就有了。” 说完这句话,不等这位齐公主反应,沈毅看了看跪在门口的严东雷,又看向这个女子,眯了眯眼睛:“这里刚出事没多久,公主就到了,想必公主本就在附近。” “那么…” 沈毅指了指自己被砸的一片狼藉的铺面,缓缓说道:“派他们在城里闹事,恐怕是出自公主授意罢?” 第一百三十七章 醴泉楼甘泉党 今天这件事,从头到尾都透露着怪异的味道。 因为这些齐人,骄横到了没有道理的地步。 按理说,这些齐人,尤其是齐人军官,如果不愿意插队买东西,正常情况下应该是他们蛮横一点,插个队,然后其他排队的人敢怒不敢言,等这些齐人买了东西走人之后,被插队的人往地上吐几口唾沫,骂几声娘,这件事也就过去了。 但是沈毅到现场的时候,这些齐人已经与排队的人起了冲突,并且打伤了几个人。 而当沈毅出面阻止,并且亮明自己店主的身份之后,沈毅可以明显看出严东雷几人目光里的兴奋之色。 当时沈毅就怀疑,这几个人可能是故意找茬生事,故意在建康城里找麻烦。 只是当时局势太复杂,沈毅一时半会也不能确认。 直到这位北齐的公主殿下出来“平事”的时候,沈毅才确认了自己心里的想法。 严东雷在建康城里闹事打人,多半就是这位北齐的公主指使的。 至于她的目的,也并不难猜。 最直接的目的就是发泄自己在建康被晾了几个月的愤怒,而更重要的目的是通过在建康城里闹事,从而让陈国朝廷头疼,进而把她“驱逐”出建康,从而将她送回北齐去。 这个推断合情合理。 这个时代女子嫁人的年龄都不大,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耽搁,继续留在建康不仅当不了南陈的皇后,妃子,甚至可能连嫁人都嫁不出去,这位本就是被迫“远嫁”的齐人公主,自然要想方设法把自己弄回北齐去。 不过在两个国家的利益面前,一位公主实在是太过微不足道了,她没有任何渠道来表达自己的诉求,给北齐写信不行,想要见陈国的天子也做不到。 因此,闹事就成了最廉价的手段。 只不过当这位北齐公主发现闹事闹到了沈毅头上之后,觉得事情很有可能会闹大,闹到她没有办法收拾的地步,于是才出面平息这件事情。 听到了沈毅这句问话之后,这位齐人公主低头沉默了一会儿,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良久之后,她抬头看向沈毅,缓缓说道:“刚才听公子说,你一个月前被皇帝嘉奖,如果我猜的不错的话,你应该就是沈毅沈公子罢?” 沈毅有些诧异。 诧异这位北齐公主,既然知道自己的名字,不过该有的礼貌还是要有的。 沈七郎对着公主微微低头,拱手道:“江都沈毅。” 这位齐公主对着沈毅笑了笑,开口道:“我看过你的诗,秦淮无语话斜阳。” “写得很好。” 她声音轻柔:“细细品读这几句诗,有些像是四五十岁中年人愤世之语,不想今日见到公子,竟然是个…嗯…” 她认真看了看沈毅,继续说道:“竟然是个聪慧的少年人。” 听到齐公主这句话,沈毅微微一个愣神,缓缓说道:“事有凑巧罢,或许这首诗,在的确是个某个地方的四五十岁的中年人所写,只是在秦淮河上被我意外听来,意外念出。” “公子谦虚了。” 齐公主对着沈毅微微一笑,轻声道:“沈公子,今日这件事既然是个误会,那么咱们就化干戈为玉帛可好?” “不好。” 沈毅看了一眼严东雷几人,面色平静:“要不然公主还是让你这几个手下把我打一顿罢,不然今天这顿气我咽不下去,晚上回去会睡不着觉。” “公子这话倒是奇了。” 这齐国女子虽然带着北齐的口音,语调并不是如何轻声细语,但是此时语气轻柔,倒有了几分江南女子的温婉:“这世上,哪有人非要挨打不可的?” “挨了打,我才好去礼部告状啊。” 沈毅低眉道:“公主应当也知道,命途坎坷是诗人莫大之福,说不定沈某到时候就再写出一首诗来,再一次名动建康,再一次惊动陛下,挨着一顿打,说不定下半辈子的仕途就有了。” 沈毅这番话,一半是真的。 因为他想抄几首热血的诗并不难。 比如说岳王爷的满江红抄上几句,来一句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立刻就能让人热血沸腾,再一次名动长安。 但是靠两首诗拿到仕途,纯粹就是在胡扯了。 这位北齐的公主低头想了想,然后看向沈毅,微微摇头道:“公子你还是年纪太小,心思难免有些天真,不要说你挨了一顿打,就是你现在被严校尉他们打死在这里,也不足以让陈国对我们大齐做什么,我大齐将士正陈兵两淮,随时等候你们南朝北上。” 沈毅微笑道:“陛下自然不会因为我北进,可是你们北齐的皇帝,多半也不会因为公主南下,即便公主死在建康。” 这位戴着白纱的齐国公主,终于有些生气了。 她看着沈毅,冷声道:“今日打死了你,沈公子莫不是以为陈国皇帝会因为你一介书生,来杀我这个大齐的公主?” 沈毅呵呵一笑。 “自然不会,所以公主不妨让那个什么严校尉,来将我打死试一试。” 齐公主狠狠咬牙,低声道:“严校尉!” 严东雷立刻从地上站了起来,大踏步来到公主面前,恭敬低头:“殿下。” 沈毅面色平静,静静的站在这位齐公主对面。 他吃定了她想要惹事,但是不敢惹大事。 因为她想回到北齐,而不是想被一直扣在建康。 齐公主深呼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给沈公子赔不是。” 严东雷瞪大了眼睛,满脸诧异。 不过自家公主既然开了口,严校尉还是强忍怒气,对着沈毅躬身抱拳,涨红了脸:“沈公子,对不住了…” 沈毅淡淡的瞥了一眼严东雷。 “你们走罢。” 这些齐人的态度,包括这位齐公主的态度在内,都让沈毅很不爽。 严东雷只是表面上骄横,而这位齐公主,非但没有歉意,反而在话里行间,还带着那种不可遮掩的傲气。 这就是齐人的通病,鼻孔朝天。 因此沈毅并不打算接受严东雷的道歉。 他挥了挥手,就要逐客。 齐公主又看了看沈毅,她犹豫了一下,问道:“我不明白,沈公子为什么生气。” 她看了看一片狼藉的店面,继续说道:“虽然严校尉他们错手砸坏了你的店,但是该赔的我会赔,沈公子你本人,也没有收到任何损伤。” 她看向沈毅的面庞,问道:“为何沈公子似乎怒气未减?” “因为我很讨厌你们这种鼻孔朝天,连道歉都不肯低头的模样。” 沈毅看着她,面色平静:“你赔我钱的模样,都像是一种施舍。” “好在公主今年还年轻。” 齐公主微微皱眉,没有听明白沈毅这句话里的意思。 沈毅也没有再搭理她,而是直接转身,去跟许复一起收拾铺面去了。 后面半句话,沈毅没有说出口。 那就是…… 足够年轻,将来才能够看到时移世易的一天。 第一百三十八章 别样的图书馆 东市街小吃铺的事情,最终并没有引起太多的波澜。 朝廷相关衙门以及礼部,或许知道这件事,或许不知道,或许知道了装作不知道,总之没有哪个衙门来过问这件事,沈毅没有受伤,也就没有去礼部告状的理由,也没有写出“壮志饥餐胡虏肉”的动机,这件事只能暂时搁置。 至于这件事,住在深宫里的皇帝陛下知不知道,那就更没有人知道了。 而沈毅在简单处理完了小吃铺的事情之后,就交代许复与丁满二人,暂时关闭铺面,歇业几天。 因为这几天时间,沈毅要参加院试了,没有闲工夫再去处理铺面的事情。 大陈的院试只考两场,也就是考两天时间,程序也跟县试府试类同,两场考试中间间隔一天或者两天时间,具体则要看学政衙门的具体通知。 与县试府试唯一不同的就是,同一个省里的学生,考试时间并不相同。 比如说沈毅所在的江都,归属建康府代管,江都府因为距离建康很近,江都的童生考院试就是与建康的童生们一起考。 而那些距离建康比较远的州府,则要等到学政主持完建康的院试之后,再亲临到现场去,在当地主持院试,考校附近州府的童生。 院试的内容,与县试府试大差不差,因为只有两场,考试内容也相对精简了一些,不过无非是帖经,试帖诗,墨义,杂文,策论这些科目当中任选两个题目,具体如何选,则要看学政老爷的心情。 因为三月初四就要考试,三月初三这天,沈毅就收拾好了考场必备的一些文具以及考篮,在建康考场附近找了个地方住了下来,第二天天还没亮就早早的爬了起来,前去考场报道。 因为早早的去了学政衙门报名,考场门口的衙差确认了沈毅的考牌自己身份,搜身之后,就把沈毅放了进去,经过层层搜检之后,沈毅终于拿到了自己的考号。 天字第十号。 考号这个东西,是非常关键的,因为它不止代表了考生的座次,基本上还会成为考生的代号,不管是第一场录取,还是后续发案,公布的名单都是写考号而不写真实姓名。 拿到这个考号之后,沈毅便开始按着考号寻找自己的考房,找到自己的考房之后,沈毅把考牌挂在了考房门口,然后并不急着坐下,而是从考篮里拿出一块方布,开始擦拭桌椅。 这是沈毅前两次考试总结出来的经验。 考房这种场所,基本上一年乃至于两年才能用上一次,虽然考试之前各级负责的衙门会派人过来打扫,但是衙门口的人鼻孔朝天,哪里会认真干这种打扫卫生的活计,起先沈毅在县试的时候,直接做了一屁股灰,走出考场的时候,身上的新衣服一拍就是烟尘滚滚。 现在沈某人也算是科场老油条了,经验丰富。 这会儿因为是三月份,天亮的并不早,沈毅不慌不忙做完了考房的卫生之后,天色还没有完全亮起来,他也不着急,趴在桌子上睡了个回笼觉。 等到学政衙门的差役敲锣发考题的时候,沈毅才从美梦之中惊醒,从差役手里接过了考题。 是杂文。 题目是儒家圣人经典中的一句话。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四书五经沈毅早已经烂熟于心,这几个月时间里他也没有少翻看时文集,再加上这种四书中的名句,在甘泉书院的时候先生们就着重教导过,沈毅的老师秦先生还曾经给沈毅出过一个类似的题目,让他写一篇杂文。 以沈毅现在的学问,制一篇这样的杂文并不是什么难题,他先是在草稿纸上写了一遍,然后检查错字已经一些不合时宜的地方之后,将修改过的文章仔细认真的誊录到了考卷上。 就在沈毅用心答题的时候,建康学政冯应,带着学政衙门的一众官员开始巡视考场,路过沈毅考房的时候,这位冯学政停了一下,瞥了一眼沈毅考房上的考牌,然后负手远去。 一天的时间很快过去,到了傍晚时分第一轮锣响,沈毅就准时交了卷子,离开了考场。 不得不说的是,京城的学政衙门效率很快,院试第一轮考试过去之后的第二天下午,考场门口就贴出了第二场的考试名单。 院试的淘汰率并不低,而且很是残酷,因为院试第一轮录取的人数,是当科录取秀才人数的两倍。 一些地方上的州府,一府之地一届可能也就录取三四十个秀才,建康江都这种地方秀才的名单虽然多一些,但是至多也就是一二百个名额。 可每一届院试参与的人数,都在三千人以上。 也就是说,院试第一轮,就要淘汰掉差不多九成的童生,只剩下一成进入院试的下一轮,然后再下一轮里再取一半人中秀才。 沈毅的杂文写的不错,非常顺利的进入到了第一轮,在考场附近等了一天之后,院试第二轮开启。 院试第一轮既然定了杂文,那么院试第二轮就一定是策论无疑了。 沈毅经过好几个名师的严格训练,再加上他这段时间没有少在醴泉楼看策论集,对于写策论已经非常有心得了,拿到了院试第二轮的考题之后,沈毅只是简单思索了一番,就开始在稿纸上起笔破题,用了一个时辰不到,就把一篇像模像样的策论写了出来。 因为题目没有什么难度,再加上张简先前说过让沈毅不用担心院试,因此沈毅写得极快,刚过了午饭时间,他就将策论誊录在了考卷上,然后打开考篮,开始干饭。 正当沈毅在考房里埋头吃东西的时候,一个中正醇厚的声音传来:“写完了?” 沈毅抬头一看,一个身穿从三品官服的中年人,正站在自己的考房门口。 大陈各省的学官被称为“提学”,多为正四品,只有京畿,也就是建康的学官被称为“学政”,从三品。 此时此刻正在考院试,能够在这里巡视的从三品官员自然不会有其他人,沈毅连忙擦了擦嘴角的饼渣,从位置上站了起来,对着眼前这个中年人拱手行礼:“学生见过大宗师。” 建康学政冯应,也就是沈毅口中的“大宗师”微微点了点头,又看了看沈毅的考牌,对着沈毅露出了一个微笑:“本官见你下笔如飞,想来策论已经是写完了。” “学生侥幸偶有所得,因此就写的快了一些。” 冯学政低眉,瞥了一眼沈毅试卷上的一行字,默默将这行字记在心里,然后缓缓点头:“少年人有自信就好,你且吃东西罢,本官还要去别处巡视考场。” 说罢,这位冯学政带着一众学政衙门的人,扬长而去。 而沈毅则是站在自己的考房门口,看着渐渐远去的冯学政,若有所思。 “与张师兄说的一模一样…” 第一百三十九章 你报案抓我啊! 考完院试之后,沈毅的科考也就暂时告一段落了。 今年虽然是乡试年,但是乡试最少也要九月份或者十月份,现在还是三月出头,距离乡试还有半年以上的时间。 而且沈毅参加乡试的前提,还是他县试要过,如果院试不过,就只能等下一届院试,那么乡试至少也是三年以后的事情了。 好在沈某人自觉自己这一次院试发挥的还不错,再加上先前张简跟他说的那番话,他对自己中秀才还是有把握的,因此心情并没有太沉重。 院试考完之后,沈毅并没有立刻离开考场,而是在考场门口等候了一会儿,等到三通锣响之后,考场里的考生陆续出来,沈毅在人群中找了一会儿,就找到了甘泉书院今年的府试案首陈长明。 沈毅连忙走了上去,伸手拍了拍陈长明的肩膀,笑着说道:“长明兄。” 陈长明这会儿刚从考场里出来,还有些恍惚,被沈毅这么一拍,吓了一个激灵,回头见到沈毅之后,他才长松了一口气,对着沈毅苦笑了一声:“沈师弟,你吓我一跳。” 沈毅对着陈长明笑了笑,开口道:“先前在江都的时候,咱们说好的,到了建康之后一起聚一聚,奈何到了建康之后,便一个人也见不到了,还以为长明兄忘记同窗了。” “忘了谁也不能忘了你。” 陈长明虽然性格稍微有些呆,但是并不蠢笨,反而十分聪明,他看向沈毅,轻声笑道:“沈师弟一首诗名动建康,甚至上达了天听,被陛下嘉奖,此时已经是建康的大名人了,如何能忘了沈师弟?” “侥幸而已。” 沈毅长出了一口气,挤出了一个笑容:“在建康憋闷了两个月,每天就是温书看书,眼下终于院试结束了,咱们等一等书院的同窗,一起找地方聚一聚?” 江湖不是打打杀杀,而是人情世故。 想要在江湖上混,就必须要有交际,要有朋友圈子,而朝廷是一个大江湖,想要在朝廷里立足更要如此。 虽然甘泉书院这一届出来考院试的十七个人,将来未必都能做官,甚至今年未必能够通过院试中秀才,但是既然是同窗同科,该结交还是要结交的。 毕竟沈毅跟他们都是甘泉书院这一届考学的同窗,天生就有政治共性,只要将来进了官场,天生就会抱团。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陆安世陆夫子,与现任的户部侍郎赵昌平。 这两个人就是同窗同年。 听了沈毅的话之后,陈长明也有些意动,他看向沈毅,笑着说道:“这自然没有问题,不过现在已经日落了,等到他们全部出来,天色肯定完全黑了,恐怕不太好找地方吃饭。” 沈毅拍了拍胸脯,开口道:“这个不用担心,我来找地方就是。” 两个人达成共识之后,就一起在考场门口找甘泉书院的同窗,前后花费了半个时辰的时间,因为考场门口人太多,十七个人里沈毅跟陈长明只找到了十四个甘泉书院前来考院试的考生,经过沟通之后,其中一个人必须要回家里去,于是乎只剩下了十三个人跟沈毅一起去吃饭。 而沈某人这会儿,已经把建康城混得很熟了,于是乎夜幕降临的时候,在沈毅的带领下,十三个人在秦淮河畔一处酒楼二楼坐了下来。 夜幕降临之后,秦淮河就是建康城里最热闹的地方,而且沈毅在这里前后混了半个月左右,对这里已经相对熟悉了。 比如说他找的这家醉月楼。 理论上来说,这是一家正经的酒楼,常规业务只有聚餐喝酒两项,但是这里距离秦淮河太近,距离秦淮河上的画舫也太近,因此这里依然有一些不太常规的“外包业务”。 比如说,你在这里吃饭,可以让店家去秦淮河上,或者从附近的红馆翠楼里找姑娘来陪酒,也可以自己带姑娘来这里喝酒。 这种外包性质的“纯洁”酒楼,在秦淮河畔并不多见,因为附近的酒楼大多都是自带这些业务,不必外包。 而沈毅带他们到这里,也不是为了请同学们大保健,实在是这个时间点,他不知道建康城里哪里还有像样的酒楼了。 十几个人在醉月楼二楼坐下之后,作为活动发起人的沈毅,便端起酒杯,敬了众人一杯,笑着说道:“在座诸君按年纪来算,差不多都是沈毅的师兄,本来我这个做师弟的不应当出头,但是师弟我前段时间在建康城里侥幸发了笔小财,今日这顿饭,就由小弟装个大头,请诸位师兄了。” 建康城里的其他人,不知道前段时间圣旨里那个那个“江都沈毅”试水,但是在座众人心里差不多都知道,沈毅前段时间因为一首诗,得了皇帝赏赐百金。 百金在这个时代,对于普通人来说,已经算是一笔横财,发了财请客,合情合理。 而沈毅在众人面前提起这件事,也明里暗里的重提了一遍他被皇帝赏赐的事情,这样… 年纪虽然不大的沈毅,就可以当上这一届甘泉考生的“魁首”,或者说话事人。 当然了,这种话事人不是没有前提的,前提是科考成绩要好。 别看沈毅现在出风头,但是他如果院试不过,或者乡试不过,在座这十几个人,将来没有几个人会买他的帐。 毕竟对于这个时代的读书人来说,科考成绩才是最要紧的,其他都是歪门邪道。 沈毅这番话说的还算大方得体,其他人纷纷站了起来,对着沈毅举杯,笑道:“沈师弟的诗作上达天听,得了赏赐,已经名传建康,我们这些做师兄的,就厚着脸皮,吃沈师弟一顿。” 除了这些开玩笑的声音之外,还有一些家境不是很好的学生,心里微微松了口气。 因为这酒楼一看就不便宜。 哪怕十几个人平分,对于条件有限的人家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了。 本来有些人还在担心这个,但是听到沈毅要请客之后,这个疑虑自然烟消云散。 于是乎,这天晚上,醉月楼二楼雅间里,十几个十六七岁到二十余岁的年轻人,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这些年轻人,大多数是江都本地人。 大多数是第一次参加院试,第一次来到建康京城。 而这场不怎么起眼的“同学聚会”上,沈毅沈某人毫无疑问的大出风头,成为了这些人里最耀眼的一个。 因为都是学生,酒量不会太好,喝了两三轮之后,大部分人都晃悠悠的,快要站不稳了。 沈毅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高高的举起酒杯,爽朗一笑:“师兄们,十五年前甘泉七子名动建康,今番轮到我等了!” 这句话,对于这些立志科考的年轻读书人来说,简直可以说是热血沸腾。 众人纷纷站了起来,与沈毅碰杯,豪情万丈。 有人仰头一饮而尽,大叫道:“今年,我等就是甘泉十三子!” 府试案首陈长明,也喝的七荤八素,他站了起来,与沈毅碰了一杯,眼神已经有些恍惚了。 “沈师弟,为了春风不知玉颜改,为…为兄敬你一杯!” 沈毅这会儿还算清醒,他举起酒杯,跟陈长明碰了碰。 “听了师兄这句话,我又想起一句诗。” 陈长明一饮而尽,看向沈毅,晕乎乎的问道:“什么诗?” “春风又绿江南岸。” 沈毅看向北方,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明月何时照我还…” 第一百四十章 铺面打砸事件! 沈毅的家在江都,在建康的东边,自然不可能在北方。 因此他说的那个照“我”还并不是指他本人,而是指整个大陈,或者说当初跟随世宗一起难渡的那一批人。 说的再精准一点,可以直接说李陈宗室。 毕竟当初跟随世宗南渡的臣子里,还有一部分是南方人,但是陈国的皇室,已经在北方燕都住了一百来年,然后硬生生被赶到建康来的。 毫不夸张的说,李家刚“搬”到建康的时候,头两个皇帝做梦都想回燕都,临死之前最大的梦想就是埋回燕都去,以至于死的时候都没闭上眼。 而这一句“明月何时照我还”,虽然用在这里有些曲解了介甫公的原意,但是无疑会引起很多陈国人的共鸣。 不过这首诗,并不是沈毅计划好的,他是听到陈长明的话之后,灵机一动,有感而发。 陈长明喃喃的重复了几遍沈毅的这两句诗,手中的酒杯跌落在了地上。 酒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陈案首泪流满面:“我家便是南渡而来的,我祖籍燕赵啊…” 沈毅伸手拍了拍陈长明的肩膀,微微叹了口气,但是并没有出言安慰,只是缓缓说道:“长明兄,今天是高兴的日子,咱们喝酒!” 陈案首用袖子抹了抹眼泪,自己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酒,然后两手捧着酒杯来到沈毅面前,对着沈毅微微躬身。 “我敬师弟一杯!” 他很痛快的仰头一饮而尽。 “但愿这天上明月,能照耀大陈,归复故地!” 沈毅没有说话,只是端酒,默默陪了一杯。 这一天,甘泉书院的十三个学生,除了沈毅之外,其他十二个人几乎全部喝的酩酊大醉。 好在沈毅酒量不错,他有意识,他迷迷糊糊的掏出了一锭十两银子,递在了醉月楼掌柜的手里,让掌柜的给这些同学安排住处。 醉月楼这种酒楼,肯定是有留宿房间的。 收了沈毅的钱之后,掌柜的笑眯眯的看向沈毅,低声问道:“诸位公子要暖床的姑娘么?” 这会儿已经三月天,天气早已经暖和了起来,哪里还用得着暖床姑娘? 沈毅没好气的瞪了这个掌柜一眼。 “我只请吃饭住店,再说了,我这些同窗都喝多了…” 掌柜的微笑点头,开口道:“那好,公子有需要,随时招呼…” ……………… 这天晚上,沈毅也在醉月楼睡了一晚上,不知道是不是喝了假酒,头有点疼,强忍着头痛的沈某人,在醉月楼门口与诸位同学分道扬镳。 离开了醉月楼之后,沈毅也没有回晋王府。 事实上,他最近一段时间,并没有每天住在晋王府,甚至院试之前晋王府做事的老爹沈章想要来考场送考,都被他拒绝了。 倒不是说与刻意回避晋王府,而是因为这段时间出了不少事情。 二月底的时候沈毅为了备考,就跟老爹说暂时不住晋王府了,然后刚到三月初,沈某人的铺子就被那个北齐的娘们给砸了,之后沈毅简单收拾了一下铺面,就开始准备考试了,实在是没有空回晋王府。 离开了醉月楼之后,沈毅揉着自己的额头,来到了许复租住的小院子里,沈毅刚走进院子,就闻到院子里一股汤底的味道,他扭头看向给他开门的许复,问道:“还准备去东市街开小吃铺子?” 许复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开口道:“公子,不是我非要卖吃食不可,实在是闲着也没有什么事情,我跟老三…” “我跟老三想替公子多少做些事情,不至于成公子的累赘。” 说话间,沈毅已经来到了正堂坐下,他提起桌子上的茶壶喝了口水之后,抬头看向许复,缓缓说道:“那个被齐人砸的铺子,暂时就不要动了,也不用去收拾,说不定还会有些用处,如果你们想摆摊…” 他顿了顿,开口道:“就去找张德禄,跟他打个招呼,让他在秦淮河畔给个摊位,你们去秦淮河那里卖,不过…” 沈毅瞥了一眼许复,开口道:“不过我提醒你一句,小吃这东西,现在你看起来虽然赚钱,但是以后利润会越来越小,都是些蝇头小利,卖吃食这东西,尽量让丁满去卖,至于卖东西得的钱…” 沈毅低头想了想,开口道:“付完摊位的钱之后,剩下的钱你们俩去分,就不必分给我了,如果你们两个人都去卖了,就五五分,如果是他自己去卖,可以考虑让他自负盈亏。” 不是每个人都目光长远,像丁满这种人,自小在街头流浪,刚吃饱饭没有多长时间,见小吃能挣钱,便一门心思扑在了这个东西上面,没有个三年五年,很难把目光从小吃摊上挪开。 这与聪明不聪明无关。 只能说丁满的出身以及经历,死死地限制住了他的眼界,而一个人想要从他的原生环境中超脱出去,不仅需要机遇,也需要时间,更需要一颗野心。 至于摆摊卖小吃得的钱,对于现在的沈毅来说已经不怎么瞧得上眼了,毕竟卖方子的大头都被他拿了,剩下的这些辛苦钱,他也就没必要再去抽成。 许复沉默了一会儿,点头道:“那好,这段时间我跟老三一起去秦淮河摆摊,如果公子有别的事情交给我去办,那就让老三自己去摆摊。” 沈毅因为头痛,又喝了两口水,吐出了一口酒气之后,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说道:“留在江都的小妹他们几个,有没有看得懂字的?” 许复摇头。 “公子,除了我之外,他们五个都不识字,现在虽然认识字,但是恐怕认识的也不多。” “那…” 沈毅看了看许复,开口道:“那你这段时间如果没有什么大事情,可以回江都看看,看看他们在江都的生意怎么样了,如果赚不了多少钱,在他们自愿的前提下,可以再带两个人到建康来。” “这里的机会多一点,将来咱们做事情也需要人手。” 许复再一次低头应是。 他应了沈毅的话之后,抬头看向沈毅,问道:“公子,听说昨天院试,您考试还算顺利罢?” “没有发案之前,谁也说不准,不过大概率不会有问题。” 说完这句话,沈毅脸色有些阴沉。 “不过到今天为止,我想起来那几个齐人,还是心里有气。” 许复无奈低头,开口道:“公子,那些人是齐人,那天我都听到了,还有一个人是公主,咱们得罪不起的…” “公主…” 沈毅再一次低头喝水。 “又不是我大陈的公主,有什么得罪不起的?” 第一百四十一章 公主的手段 对于沈毅来说,生意或者说赚钱,是将来帮助他做事的工具,虽然现在起步有些艰难,但是不得去不做。 因为没有人比沈毅更清楚钱的重要性。 古往今来,上到历朝历代无数朝堂大事件,下到普通商家的兴衰起伏,背后都有一条名为经济的隐线。 而沈毅想要在这个世界做点事情,同时做成事情,自然也就离不开钱,而且是需要大量的钱。 做官需要钱,治国需要钱,练兵打仗无一不需要钱。 当然了,后面的那几样现在跟沈毅没有什么关系,但是沈毅以后想要做官,同时在自己的任上做出一些政绩出来,也离不开钱,所以他才会在这个时候,就开始做经济积累。 不过不管什么时候,做生意这种事情都只能是辅助,因此沈毅也不可能所有心思都放在许复等人身上,他跟许复交代了几句重要的事情之后,就回晋王府见老爹去了。 之后的几天时间里,沈毅在晋王府的客房里美美的睡了几天大头觉,没有出门。 因为这段时间实在是太累了,再加上考试很费精神,需要好好休息几天。 而晋王府客房里,不管是床还是被子,都是建康城里最上乘的东西,睡起来自然舒服。 到了第四天早上,睡足了三天神完气足的沈毅刚伸着懒腰起床,就听到自己的客房外面一阵喧闹声,离得近了,才听到是王府的一众下人,在对着世子李穆行礼。 声音离得近了,晋王世子李穆自然就不会太远,沈毅推开房门之后,就看到李穆距离自己的房门口只有十来步远,他整理了一番衣裳,上前对着李穆躬身拱手行礼:“见过世子殿下。” 李穆伸手把沈毅扶了起来,神色有些复杂:“自家人,不必客气。” 沈毅也没有打算客气,他起身之后,先是抬头看了看李穆,然后再一次微微低头:“殿下有什么事情,派人过来喊我一声就是,何敢劳动殿下亲至…” 李穆这种人,虽然在建康城里没有职位,但是他从一出生,身份地位就天然高人一等,平日里也不会没有事情可做,更不会闲着没事逛到沈毅这里来。 事实上,沈毅从住进晋王府到现在,已经有接近两个月时间,这两个字时间里,除了高明高公公那一次之后,沈毅也只见过这位世子殿下一两次而已。 沈毅很清楚,自己没有那么重要,因此李穆过来寻自己,自然是有事情的。 “本来就是我家里,没有什么劳不劳动的。” 李穆看向沈毅,笑着问道:“沈公子考完院试了罢?考得结果如何?” “多谢世子关心。” 沈七郎面色平静,回答道:“考得尚好。” 世子对着沈毅笑了笑,然后指着不远处的一座亭子,开口道:“咱们坐下说话罢。” 沈毅垂手,跟在李穆身后,走进这座凉亭下面坐下,此时建康已经入春,天气变暖,春风温柔,吹拂在身上很是舒服。 两个人坐下来之后,李穆才看向沈毅,问道:“沈公子最近,又写了首诗?” 沈毅一愣,低头认真想了想,然后摇头道:“不曾写诗,非要说写诗的话,前几天考完院试,与书院的同窗们聚了聚,喝多了之后胡乱念了两句残句。” 晋王世子看向沈毅,神色微微有些复杂。 “那恐怕就是那两句残句了。” 沈毅皱眉,看向李穆,问道:“世子殿下,出什么事情了?” “应该是昨天下午…” 李穆低眉道:“城东一处民宅门口,挂起了两幅新对联。” 他看向沈毅,缓缓说道:“上联是,春风又绿江南岸。” 听到这里,沈毅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有些无奈的接话道:“那下联,应当是明月何时照我还了。” 李穆微微点头,缓缓叹了口气:“看起来果然是沈公子所写。” 他看向沈毅,问道:“沈公子,祖上也是南渡而来的么?” 沈毅微微摇头:“应当不是,江都的族谱上,我家几代人都是江都人,不过外祖一家,似乎是南渡来的。” 沈毅的母亲早逝,外祖家住的又比较远,没了母亲这个纽带,他与外祖那边的亲戚并没有特别深的联系。 “难得。” 李穆抚掌道:“非是南渡后人,竟然能写出这种诗句…” 沈毅有些好奇,他低声问道:“殿下,这副对联,很有可能是思念江南故乡,并没有思念北边的意思。” “这副对联还有一个横幅。” 世子看向沈毅,缓缓说道:“这横幅乃是四个字。” “依依北望。” 听到这里,沈毅心里已经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多半是陈长明这个“南渡后人”太过感性,因此把沈毅念的诗了刻了联,刻了匾。挂在了自家门口。 值得一提的是,如果真的是陈长明干的,就说明这位陈案首家里,在建康有房子… 妥妥的小富豪。 “建康城里,有不少南渡后人,尤其是一些七八十岁的老人,见到这副对联之后,都暗自垂泪,有些就坐在这家人门口,号啕大哭。” “到今天,这副对联已经慢慢在建康城里传开了。” 李穆看向沈毅,缓缓说道:“不管是谁,去问这家人对联是谁写的,这家人都只有四个字。” “江都沈毅。” 说到这里,李穆伸手拍了拍沈毅的肩膀,神色依旧府衙:“沈公子你,恐怕又要名动建康一次了。” 沈毅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这两句残句的确是出自我口,但毕竟还是依依北望四字提神,不能全然说是我…” 沈毅的话还没有说完,世子殿下便摇了摇头,示意沈毅不要继续说下去了。 “没有怪罪你的意思,只是过来确认一下而已,沈公子你这两句诗,写得很好。” 李穆叹了口气:“好到我父王见了,都差点让人刻匾挂在王府正堂。” 六十年前世宗南渡,大约有近百万人跟随世宗皇帝从北边来到了江南,在建康以及建康附近重新安家。 这一百万人当中,人数最多的就是李姓,也就是陈国的宗室。 换句话说,那么多南渡家族之中,李家是最大的南渡家族。 晋王爷的祖宗们也在北边,看见那一句“明月何时照我还”,晋王心里也难免会有一些共鸣。 说到这里,李穆看向沈毅,缓缓说道:“我父王这样谨慎的性格,都有了这种冲动,宫里那位皇帝陛下,要是看见了这副对联…” 说到这里,李穆语气有些感慨:“不过他是皇帝,为了大体,他是挂不得这副对联的。” 沈毅坐在世子对面,低头想了想,然后微微摇头。 “殿下,我是因为前些天受了几个齐人的气,才一时气愤写了这两句残句,真没有别的意思…” 第一百四十二章 时移世易 李穆并不知道东市街沉毅店铺被砸的事情。 毕竟,对于李穆或者说对于建康城里的上层人物来说,这是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情,就算他们知道了心里也不会在意,不过李穆听了沉毅的话之后,心里便生出了一些好奇,他看向沉毅,问道:“是什么齐人,如何让沉公子受气了?” “是这样。” 沉毅低眉道:“前些日子,陛下不是赏了我百金钱么,后来我便把这一百两金子给兑了,兑成了银子,那日在东市街闲逛的时候,看到一家铺面出让,正好我手里的钱够,就把这个铺面盘了下来,也算是在建康置业了。” 说到这里,沉毅顿了顿,继续说道:“盘下这个铺面之后,我便把铺面租给江都来的同乡,让他们在东市街做生意,我那几个同乡卖的都是江都的小吃,生意还算不错,不成想前几天,铺面门口来了几个齐人,不仅插队而且打人,正巧当时我在场,便出面阻止了他们,不料…” “不料这些人不仅没有收敛,反而将我的铺子砸了。” 沉毅叹了口气:“这件事思来想去,我心里愈发气愤,那日甘泉书院聚会,才偶得了两句残句,不曾想竟然在建康出名了。” 李穆微微皱眉,他看向沉毅,开口道:“没记错的话,东市街是有巡检司驻扎的,有人闹事,巡检司不曾过问?” 沉毅摇头,语气无奈:“巡检司只敢管我大陈国民,哪里敢管那些骄横的齐人?” 李穆眉头皱的更深了。 “我父王现在任建康尹,主管建康城里的大小事宜,这件事回头我跟他老人家提一嘴,让他派个人去查一查。” “还是算了。” 沉毅微微摇头,开口道:“世子,听说那几个齐人是什么北齐公主的护卫,陪同北齐公主一起到健康来的,不知道为什么滞留在了建康,既然是北齐的宗室,那么一个弄不好,就会引起讲过矛盾,还是谨慎一些的好。” “北齐…公主…” 李穆低头想了想,这才想起来几个月前,北齐的确送了一个自称公主的郡主过来,到了建康之后,就被晾在了一边,至始至终朝廷都没有正式接待过这位北齐公主。 这位晋王世子低头想了想,然后看向沉毅,有些无奈的说道:“如果真是北齐公主的护卫,那我们晋王府的确不好插手,这种事情太敏感,一个不好旁人还会以为我们晋王府有什么异心。” “这种事情…还是交给礼部罢。” 李穆的回答,并没有让沉毅感到惊讶。 因为这件事对于晋王府来说,的确很敏感,晋王是宗室,而且是距离皇帝很近的宗室,这种涉及两国的事情晋王府一旦插手,旁人就会以为晋王府是不是想挑起战事,然后搞乱朝廷,窥伺神器。 他跟李穆提起那些齐人的事情,也并不是想让晋王府帮他做什么,而是想借晋王府之口,把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宣扬出去。 最好是能传到皇帝耳朵里去。 现在,明月何时照我还这句诗,已经传遍了建康,既然建康人都知道了,那么皇帝陛下没有理由不知道。 就目前的形势来看,那位刚刚接手朝政的小皇帝,很明显是个偏鹰派的皇帝,而且因为皇帝年纪不大,这会儿多少还有一些中二气息,如果他知道了这件事的因果,就算不会再奖赏沉毅什么,多半也会把沉毅记在心里。 这对沉毅的仕途大有裨益。 而且如果这件事宣扬了出去,弄得满城皆知,那么北齐公主以及她身边的几个护卫,在建康的名声就会彻底烂掉,这样沉毅也算出了一些当日的气。 “唉。” 沉七郎叹了口气,开口道:“不瞒世子,我原也没有想做什么,只不过当日实在是气愤难平,我在东市街被打砸的店面至今都没有收拾过,就是为了让建康百姓看一看齐人的骄横。” “今日与世子一吐胸中不快,我心里舒服多了。” “何止你心中不快。” 李穆默默的看向北方,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低声道:“我家祖宗,都埋在燕都京畿,我心中又何尝痛快?” “你只受了齐人一次气,我们家已经不知道受了多少气了。” “罢了。” 李穆摇了摇头,扭头拍了拍沉毅的肩膀,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大陈南渡一甲子,再没有出过一个诗道大才,如今终于出了沉公子这样的人物,小王心里也颇为欢喜。” “希望沉公子科考之途一路顺畅,早日进入朝廷,替大陈的江山社稷,尽一份心。” 沉毅微微低头。 “若能如世子所言,乃沉七之幸也。” ……………… 皇城,德庆殿。 这会儿已经临近中午,皇帝陛下刚见完六部的几个大老,处理完一些要事,好容易开完会之后,终于可以休息一会,年轻的皇帝陛下躺在一张木制的躺椅上,一动也不想动弹。 “终于知道父皇当年,头发为什么白的这么快了。” 小皇帝重重的吐出一口浊气:“再这样下去,朕迟早也会少年白头。” 一旁的高太监,连忙弯着腰说道:“陛下千万不要乱说话,您还年轻得很呢…” “我父皇难道就…” 一句话说了一半,皇帝陛下似乎是想起了自己那英年早逝的父亲,心情低落了一些,他躺在躺椅上,缓缓闭上眼睛:“高明,这两天建康城里,有没有什么新鲜事,说给朕听听。” “新鲜事倒是没有,不过有一副对联,这两天名动建康。” “对联?” 小皇帝睁开眼睛,瞥了一眼高明:“念来听听。” 高太监并没有犹豫,把这副对联的上下联念了一遍,等念完“依依北望”四个字之后,皇帝陛下脸上的笑意,就已经完全消失不见了。 这位皇帝陛下从躺椅上站了起来,默默的走到自己的御桌前,拿起毛笔,在桌桉上把这副联子给写了出来。 写完之后,小皇帝扔下毛笔,看着这两句残句,默默发呆,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高太监也察觉到了皇帝的不对劲,不过他并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在一旁等候。 过了许久之后,皇帝陛下才回过神来,他收起了自己亲手写的联子,无精打采的坐在了椅子上,开口道:“高明,赏一赏这个联子的作者,就…就按上次赏那个江都学生的规格来。” 高明微微低头,开口道:“回陛下,这联子也是那江都学生所写。” 皇帝陛下愣住,他沉默了一会儿,低眉道:“这个江都学生,叫什么来着?” “姓沉,沉毅。” “沉毅…” 皇帝陛下喃喃重复了一遍,深呼吸了一口气:“朕记住了。” 高明低头:“陛下,还要赏么?” “既然赏过一次,那就不要赏了。” 皇又看了看对联子,忍不住感慨。 “这个沉毅,是个人才啊。” 他看了一眼高明,开口道:“注意一下这个人,即便此人科路不顺,将来也可以把他留在朕身边做一个词臣。” 皇帝看向北边,低眉道:“有朝一日,到了朕得偿所愿的时候,就由此人来给朕起草北伐檄文……” 第一百四十三章 人情练达即文章 陈长明传出去的两句残诗,虽然轰动了建康城,也让沉毅再一次声名大噪,甚至建康城里已经有人在传沉毅是哪个哪个南渡大家族的后人,惦念先人,因此写出了这样动人心魄的诗句。 不过这件事虽然闹得挺大,但是对沉毅的生活,并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 毕竟他出门的时间不是很多,建康城里也没有几个人认识他,在这个连皇帝都能白龙鱼服,微服出访的时代里,一个小有名气的沉毅在建康城里,不会有任何浪花。 现在的沉某人,正在找礼部郎中于正以及前科状元曹谦写过的东西。 这个时代的读书人,尤其是官员,都喜欢写东西,搞一些文学创作。 毕竟他们是因为文学创作才当上的官员,当了官之后自然不会放下吃饭的玩意儿,有事没事就会写点诗词或者作文出来,彰显一下自己读书人的身份。 因此找到这两个人的“作品”并不是很难,尤其是新科状元的文选,就更容易了。 状元三年才有一个,中了状元之后,京城里的这些书商自然而然就会去搜集你的作品,整编成文集,或者印出来或者抄出来,放在书铺里售卖。 新科状元的作品,一般都是畅销书,甚至有些商家会为了状元制作出一套凋版出来,专门印书。 沉毅这段时间在建康城里“考察”的时候,也曾经考察过建康的印书行业,经过调查之后才发现,建康甚至周边州府的书铺,大多被林家印坊垄断,等闲很难插进去手,沉毅便在这个行业上再动心思。 正因为建康城里的印书行业相对成熟,此时沉毅已经拿到了许多两位乡试主考官备选人的文集,平日里闲着没事,他就拿着这两个人的书,在晋王府后花园小湖中心的亭子下面翻看。 不管是于正,还是新科状元曹谦,都是进士出身,曹谦更是一甲进士及第,两个人做学问的水平,肯定是要胜过沉毅的,因此沉某人虽然把这两个人的书当成考试资料在看,看书的过程中,也跟着大受裨益。 此时正是春天,暖风吹拂在亭子下面的沉毅身上,是不是带起几片衣角,很是惬意。 沉毅偶尔看书看累了,就收起书卷,低头看一看池子里的豢养的锦鲤,有时候兴致来了,他还会去厨房要几个馒头,坐在亭子底下喂鱼。 这天沉毅正在凉亭下面翻看曹状元的杂文小册子,正看得出神,一个十七八岁的华服少年,两只手揣在袖子里,笑呵呵的走到了凉亭底下,坐在了沉毅对面。 沉毅抬头看了这人一眼,连忙把手上的书放在石桌上,起身对着这个年轻人拱手行礼:“二公子。” 晋王爷有两儿两女,大儿子自然就是世子李穆,而小儿子就是眼前这个看起来有些嬉皮笑脸的年轻人。 李康,晋王府的二公子。 相比较很是正经的世子李穆来说,这位二公子就要显得有些轻浮了,他是庶出,生下来就没有继承王位的资格与权力,因此行为就比较放纵,十五六岁就在秦淮河两岸厮混,是建康城里出了名的纨绔子弟。 “不敢当,不敢当。” 李康伸手把沉毅扶了起来,然后笑呵呵的拉着沉毅坐下,他打量了几眼沉毅,微笑道:“说来惭愧,沉公子在我家住了这么些天了,我还是第一次私下里与沉公子见面,怠慢之处,沉公子莫要见怪。” 这种客套话,都已经成固定格式的,沉毅自然是不能接的。 “不敢。” 他抬头看了看这位晋王府的二公子,微笑道:“二公子今天起得很早啊。” 这会儿已经接近中午了。 但是这位二公子,喜欢在秦淮河畔鬼混,平日里要么是不着家,就算回来了,大部分时间也都是睡到下午,属于是这个时代夜生活极其丰富的那一批人。 听到了沉毅的话,李二公子满不在乎的爽朗一笑。 “老爹当了官,现在管的严,不怎么许我出去胡闹了,这段时间便没有出门。” 沉毅会意点头,笑着问道:“二公子找我有事?” “我倒是没什么事。” 李康看着沉毅,笑了笑:“就是我家里那个妹子,找沉公子三四趟了罢,但是沉公子架子大,她一直没有能请得动。” 这位二公子对着沉毅挤了挤眼睛,笑着说道:“沉公子也知道,小姑娘最好面子,我那妹子在建康城里有不少好友,知道你住在我们家,吵着见你好几回了,她们几个丫头明天上午在咱们家后花园有个茶会,你就当卖我一个面子,明天去见一见人如何?” 晋王府的小郡主,的确派丫鬟邀请了沉毅好几次,大概都是参加这种建康二代们举办的小活动,但是都被沉毅一一找理由推拒。 沉毅低头沉默了一会儿,对着赵康微微摇头。 “二公子,在下住在晋王府里,主要是为了有个安静的地方读书,一门心思放在考学上,没有心思做别的事情。” 赵康哑然一笑:“让你去参加个茶会,有不是让你给她当郡马,不需要有什么旁的心思。” 沉毅苦笑道:“二公子,我不是那个意思…” “既然不是这个意思,那么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赵康直接站了起来,拍了拍沉毅的肩膀,笑着说道:“那丫头今天上午找我说了半天,我这个做二哥的既然应了她,就要帮她办成,沉公子你现在是建康的名人,无非是在外人面前给她涨个面子嘛,不是什么难事。” 他对着沉毅眨了眨眼睛,笑道:“实在不行,就当是给我这个纨绔子弟一个面子,这件事情办好了,事后我带你去秦淮河,好好潇洒潇洒。” 见沉毅依旧面带犹疑,赵康脸色一板,开口道:“怎么?沉公子非得大兄亲自来,才会给面子?” “不敢。” 沉毅叹了口气,开口道:“那就依二公子所说。” 晋王府的那位小郡主,沉毅已经见过两次了,但是都是匆匆一瞥,对于她沉毅说不上讨厌,但是因为没有接触过,也就更谈不上喜欢。 不过沉毅拒绝见她,倒是发自真心的。 如张简所说,读书人不好与宗室走得特别近,尤其是男女之间,不然将来即便中了进士,也会被别人说是靠裙带关系中试,要被人戳嵴梁好多年。 与郡主接触,即便是最乐观的情况,无非就是当个郡马,而郡马在议事堂相公面前,显得太过微不足道了。 目送着二公子李康离开之后,沉某人站在原地,沉默了许久。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住人家便浑身不自在,看来…”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在心中暗忖。 “看来,寄人篱下不是长久之计,要在建康给自己搞个住处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甘泉十三子 次日上午,晋王府后花园的空地上,被王府的下人铺了席子,席子上放了四五张矮桌,桌子上摆满了果品糕点,几个少女或坐或站,或者赏玩晋王府后花园里的奇花异草,时不时传来一阵阵笑闹之声,很是热闹。 这些少女,大多是建康城里的勋贵,或者是宗室后人。 当然了,也有一两个是文官家里的宝贝女儿,私下里与晋王府小郡主交好。 此时,小郡主穿着一身澹粉色长裙,坐在一张矮桌前,与年纪稍大一些的年轻女子说笑。 这年轻女子伸手从桌子上捏了一块糕点,掰成两半,一半递在小郡主手上,另一半自己拿在手里,轻声笑道:“小妹你家的这个糕点师傅真是不错,比我家弄的好吃多了。” 能叫小郡主“小妹”,说明这女子也是宗室。 小郡主姓李名姝,听到了这句话之后,看了一眼身旁的女子,微笑道:“这师傅是我家大兄从外地请来的,很不容易呢,你要是喜欢,我回头打个招呼,让他去你家,教教你家的师傅。” 这女子正在吃糕点,闻言白了一眼小郡主,嗔怪道:“小气,我还以为你要把这师傅送给我家呢。” “那可不成。” 小郡主眨了眨眼:“我还得指着他做吃食呢。” 半块糕点下肚,这年轻女子看向李姝,轻声道:“你家的那位沉大才子,怎么到现在还不来?” “不知道。” 李姝摇了摇头,轻声道:“他很不好请呢,我让环儿请了他好几次,他都不肯来,这一次还是我让二哥去请他,他才答应了的。” 听到这句话,年轻女子轻哼了一声。 “一个生员都未中的童生,就敢在你面前拿架子了,你请不动,二郎就请的动,分明是看不起我们女子!” 小郡主微微摇头:“我只是觉得他诗写的很好。” “秦淮无语话斜阳…” 她微笑道:“建康城每年那么多才子,没有一个人能写出这种诗来。” “是啊,写得可好了。” 这个时候,另一个蓝衣女子走了过来,坐在了小郡主旁边,微微翻了个白眼:“我家老爷子,今年七十多岁了,昨天看到这位沉公子写的联子,直接坐在地上号啕大哭,差点没有缓过来。” “我也听说了。” 小郡主叹了口气,开口道:“我父王看了那句“明月何时照我还”之后,心情也不是很好,只这两句诗,不知道要骗多少南渡之人的眼泪。” 她扭头看了看在座的几个少男少女,再一次叹息道:“咱们这些人,祖上大多也都是从北边来的…” 李姝这句话一说出口,所有人都沉默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穿着普通布衣的少年人,从一旁的小道之中走了出来,这少年左右环顾了一番,终于看到了小郡主所在的位置,他三两步来到郡主面前,微微低头,拱手抱拳道:“不熟悉花园路径,因此来的晚了,还请郡主见谅。” 实际上沉毅迟到,并不是不熟悉路径,而是因为现在是三月中旬,百花盛开,后花园里奇花异草争芳斗艳,沉毅也颇为喜好花草,就在后花园里多耽误了一些时间。 沉毅到场之后,先是数了一下人数。 连这位小郡主在内一共五个人,都是妙龄少女。 不过他一个都不认识,只能先到小郡主身边,与这位晋王府的郡主打招呼。 小郡主也站了起来,对着沉毅还礼。 此时,仍旧坐着的那位宗室女子,先是看了看沉毅,又看了看沉毅身上穿着的旧衣裳,她目光闪动,似乎想明白了什么。 “沉公子不必客气,今日是茶会,没有什么身份之说。” 沉毅微笑点头,跟着几个小姑娘一起,坐在了席子上。 小郡主一一向他介绍这些小姑娘,沉毅面色平静,一一低头行礼。 这些都是小郡主的“闺蜜”,其中年纪最大的是那个宗室之女,已经嫁人了,也是郡主出身,早年被封为平阳郡主,不过这位平阳郡主娘家已经出京就藩了,她是嫁人嫁回了建康。 简单认识了一番之后,众人又说了会闲话,等见面这个环节结束之后,沉毅便自己找了个没人的桌子坐了下来,闭目养神。 平阳郡主步履婀娜,缓缓走了过来,她坐在了沉毅对面,上下打量了一眼沉毅,笑着说道:“听说陛下前不久赏了沉公子百金,那么些钱怎么样也够置办几身新衣裳了,今日我家妹妹请沉公子来,沉公子怎么也应当注重一些才是。” 沉七郎睁开眼睛,先是看了看对面的女子,然后对着平阳郡主微微欠身道:“回郡主,陛下赏的钱,在下在东市街置办了一处产业,此时已经花完了。” 平阳郡主看着沉毅,又问:“公子诗才绝艳,今日茶会,可有新作带来?” 她轻声笑道:“今日到这里的,家里在建康都有些地位,你在这里将新作念出来,咱们回去替你宣传宣传,沉公子就又要闻名建康一次了。” 沉毅依旧是眼观鼻鼻观心,他微微低头道:“回郡主,文章天成,在下只是妙手偶得而已,不敢当诗才绝艳几个字,况且在下…此来建康只是为了考学,并没有想要出名的念头。” “多谢郡主厚爱了。” 平阳郡主伸手,给沉毅倒了杯茶,然后看向这个江都来的年轻公子,微笑道:“今日到这里来的姐妹,平日里拥趸无数,不知道多少人追求,怎么沉公子到了这里,就一直低着头,连看也不看我们姐妹一眼。” 她笑着说道:“怎么,在老家有旧相好了?” 平阳郡主毕竟是成过婚的,说话难免大胆直白了一些。 沉毅先是摇头,然后开口道:“回郡主,在下出身低微,现在一心致于学,不敢有别的非分之想,如果不是二公子竭力邀请,在下今日无论如何也是不会到这里来的。” 说到这里,他抬头看向平阳郡主,然后又低头道:“人贵自知,在下从小便很自知。” 平阳郡主微微一笑:“是这个道理,但是少年人心里难免都有一些妄念,你便不想娶我家妹妹,抱得美人归?” 沉毅头都没有抬,开口道:“不想。” “郡主,在下去想这些事情,只是徒增烦恼耳。” 平阳郡主澹澹的瞥了一眼沉毅,眯了眯眼睛。 “那要是杨敬宗,刘纪章的孙女在这里,你想是不想?” 杨敬宗是当朝宰相,刘纪章是当朝户部尚书。 两个老头…的确都有孙女。 沉毅再一次摇头。 “回郡主,无用之想,在下从不去想。” 平阳郡主坐在沉毅对面,她澹澹的看向沉毅,然后给出了自己对沉毅的评价。 “无趣之人。” 说完这四个字,这位年轻的小少妇贴近了沉毅几分,近距离打量了一眼沉毅。 浓重的香粉味道扑面而来, “不过却也有趣,以后咱们说不定能当个朋友。” 说完,这位平阳郡主起身,依旧步履婀娜,扭着屁股离开了。 沉毅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这位平阳郡主的背影,然后又看了看旁边坐着的几个少女,他再一次低下头,在心里喃喃自语。 “这都是我进学路上的业障,都是业障…” 第一百四十五章 得罪不起? 这场茶会,沉毅老老实实充当了吉祥物的角色,整个茶会他基本上都是坐在桌子上旁边,时不时喝口水,吃点东西,有人来给他打招呼,他便笑呵呵的打招呼。 中午的时候,晋王府的下人们端了饭食过来,沉毅又跟这些业障们一起吃了顿饭,好容易撑到了午后,这些小姐们才一个个告辞离开,沉毅与小郡主一起,将这些姑娘们一个个送走。 平阳郡主最后一个离开,临走之前这位已婚的小少妇郡主,回头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沉毅,然后带着笑容,对沉毅摆手离开。 等到所有人都走了之后,沉毅默默退后两步,对着小郡主李姝拱手行礼:“郡主,茶会已经结束,在下这就回去了。” “在下乡野出身,不识礼数,今日有失礼的地方,还请郡主见谅。” 小郡主今年十五岁,大概比沉毅小个一岁左右,她站在原地,静静的看了看沉毅,然后轻声道:“沉公子是讨厌我么?” 沉毅摇头,实话实说:“绝然没有。” “那今日茶会上,沉公子为何沉默寡言,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小郡主看着沉毅,语气略带一些埋怨:“我自小好诗词,这些姐妹们也都喜好诗词,因此她们才想见一见沉公子,并没有别的念头,你们这些读书人,读的是圣贤书,怎么什么事情,都能牵扯到男女之事上?” 沉毅沉默了一会儿,摇头道:“郡主,在下并没有这么想,在下也知道郡主没有这么想,但是架不住旁人会这么想,男女在一起相处,天然就会被人议论,三人成虎,众口铄金…” 沉毅低着头,不敢看李姝,而是缓缓说道:“郡主金枝玉叶,一些风言风语传出去,对在下绝然没有什么影响,甚至还会让在下面有荣光,只是在下区区一个童生,如果有风言风语传出去,我怕会影响郡主的名声。” “在下寄居晋王府,已经很麻烦郡主一家了,万万不敢再让郡主面子上过不去。” 沉毅上辈子毕竟是做过生意的,说起话来自然颇有些技巧,短短几句话,不仅把自身的问题撇得干干净净,甚至还做出了一副为李姝着想的模样。 小郡主闻言,并没有立刻说话,她看了一会儿沉毅,然后开口道:“你一点都不像十六岁。” “我跟你差不多大,我便从来不会去想这些,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好了…” 沉毅默然:“郡主金枝玉叶,您不用去想,自然会有晋王爷,会有世子替您去想,但是在下出身寒门,有些时候就不得不多想一些。” 小郡主点头,嗯了一声,默默转身。 “沉公子说的话,我都记下了。” 小郡主走了两步之后,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沉毅,开口道:“沉公子,我以后不会再给你添麻烦了,只是如果你再有什么新作,还请递给环儿一份,让环儿送到我这里来。” 环儿是她身边的丫鬟,那个曾经来堵过沉毅的小姑娘。 沉毅微笑点头:“这个自然没问题。” 小郡主点头,默默转身离开。 转身之后,她便轻声叹了口气。 倒不是说她对沉毅有什么情愫,而是因为,她快要到嫁人的年纪了。 这个年代,婚姻嫁娶完全是父母之命,李姝全然没有权力决定自己的另一半,说不定什么时候,晋王爷就会把她嫁出去。 按照宗室之女的先例来说,她多半会被嫁给勋贵之子,或者是高官家里的次子,或者无心功名的儿子。 如果是以上几种倒也罢了。 最可怕的是,她有可能会被嫁到北齐去。 六十年来,陈国也有需要与北齐搞好关系的时候,到了这种时候,陈国就会把宗室之女北嫁,从而缓和两国之间的关系。 宪宗皇帝韬晦之时,五年之内嫁了三位宗室之女出去。 而身为宗室,在这种事情上,没有任何拒绝的余地。 这就是这个时代女子共同的悲哀之处了,不管出身如何尊贵,哪怕是出身皇族,都很难决定自己的命运,只能随波逐流,听天由命。 ………… 而另一边的沉毅,与小郡主分开之后,二话不说就直奔老爹沉章办差的地方,在房间里找到了正在打算盘的沉章。 沉毅坐在沉章对面,看了看自己的老爹,深呼吸了一口气之后,开口道:“父亲,儿子有些事情想跟你商议。” 沉章停下算盘,见沉毅面色严肃,他也就站了起来,背负双手走了出去, “走罢,咱们去后院谈。” 沉毅点头,跟在老爹身后,到了这处小院子的后院,他跟在沉章后面,见四下无人之后,他便微微低头道:“爹,我想搬出去住。” 沉章脚步顿了顿,然后默默点头:“嗯,陛下赏你的钱,足够你在建康住好些年了,你要是不想住在晋王府里,那你就搬出去,为父没有什么意见。” 沉毅看了看沉章,犹豫了一下之后,继续说道:“爹,我想让您也离开晋王府,不要在这里做事情了。” 听到沉毅这句话,沉章的目光一下子暗澹了下来,他低着头,闷声闷气的说道:“怎么,嫌爹给你丢脸了?” 沉毅连忙摇头,开口道:“儿子绝没有这个意思,这些年不是您在王府里做事情,我跟小弟早就饿死了,儿子绝然没有这个意思,只是…” 沉毅低头道:“不瞒父亲,儿子跟旁人合伙,在建康做了点小生意,生意虽然不大,但是多少能赚一点钱了,您也四十多岁了,辛苦了这么些年,是时候休息休息了。” “你赚的钱是你的。” 沉章倔强的看了自己儿子一眼,发起了脾气:“江都还有恒儿呢,为父不为你,也要为恒儿攒点家业。” 他似乎是恼了,有些暴躁的说道:“你要搬出去就搬出去,爹就在这里,哪也不去。” 说到这里,沉章抬头看了看一脸尴尬的儿子,似乎也觉得自己有些不太对,他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回头走到沉毅面前,伸手拍了拍沉毅的肩膀,轻声道:“儿子你放心,你哪天中了进士,爹一定立刻离开晋王府,不会让你在官场上丢人,只是现在…” 他轻声叹息:“爹年纪还不大,还能做点事情,还能替你跟恒儿攒点家底,你将来要成婚,恒儿也要成婚,这个时候,为父还不能闲着…” 沉毅连忙低头道:“爹,儿子没有这个意思,您愿意在这里做事,那就留在这里做事就是。” “嗯。” 沉章很是失落的点了点头,背着双手离开了。 沉毅站在原地,看着老父亲满是失落的背影,心里也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他心里明白,沉章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因为孩子大了,要从他身上接过家庭的担子了。 沉章为了这个家,一个人扛了这么多年,现在突然要他卸担子,这种巨大的失落感,是难以言喻的。 看着老爹渐行渐远的背影,沉毅默默叹了口气,很快重新打起了精神。 古往今来都是这样,一代人注定要从上一代人那里接过担子的,只是迟早的问题而已。 他深呼吸了好几口气,平复了一番心情,大步朝着晋王府府外走去。 第一百四十六章 依依北望 本来沉毅住在晋王府,是为了躲清净,毕竟他现在已经在建康出了名,如果住在外面,难免会有很多人登门拜访,甚至上门结交。 如果是陌生人还好,容易拒绝,要是甘泉书院的学生,或者是甘泉书院同窗带来的人,那就不怎么好处理了。 因此沉毅才会住在晋王府里读书,想要安静一些,没有人打扰。 但是现在住在晋王府里也已经不安静了,会被小郡主李姝带人打扰,那也就没有必要再住在晋王府了。 毕竟沉毅现在手里并不缺钱,在建康城里买房子虽然不太够,但是租房子却绰绰有余了。 当天下午,沉毅就离开了晋王府,去了一趟建康城里的牙行,找了个牙人帮他租房子。 不过一天两天,很难找到合适的房子,沉毅也不着急,挂了自己的需求之后,就随便找了家客店住了下来。 他身上有江都府发放的考牌,这玩意比官府的照身贴和路引有用多了,可以在建康城里随意住店。 其实也不是不能去跟许复他们对付几天,只是许复租住的那个宅子太小,而且只有两张床,沉毅要过去住的话,虽然不用跟两个小家伙挤一张床,但是那两个小家伙就要挤在一起睡了。 建康城里的牙行,相对来说要比江都府的牙行专业很多,第二天一大早,牙行的人就开始带沉毅各种看房子了。 此时,建康城里的商业已经繁荣到了一定的程度,租赁行业也相对成熟,沉毅花了一天时间,终于在建康城的城中心,租下了一套小院子。 值得一提的是,建康城的地理城中心,并不是建康城的经济中心,因为皇城在北边临近钟山的的地方,因此建康北城才是真正的“城中心”。 不过即便不是在城中心租住,这么一套小院子也要价不低,最开始要价五两银子一个月,在沉毅的砍价之下,最终砍到了五十两银子一年。 因为租赁行业成熟,房东要拿契书给沉毅过目,然后双方一起去建康府签订约书,由建康府里专门负责这个差事的人“公证”,然后约书才算成立。 具体流程,与后世租房子其实差别不大。 忙活了一整天之后,到了傍晚时分,沉毅才把所有的手续办齐,并且成功的拿到了院子的钥匙。 当天晚上,许复和丁满两个人便没有再去出摊做生意,而是帮着沉毅一起,收拾这套刚刚租下来的院子。 三个人忙活了一个晚上,才把院子给收拾出来,这会儿已经临近四月,天气慢慢有些燥热了,三个人坐在院子里,都是不住喘着粗气。 好容易收拾完之后,沉毅又从院子里打了一大桶井水,三个人一人拿了一个瓢,大口大口喝着凉水。 等到三个人缓过来之后,沉毅瘫坐在院子里的石阶上,看着这两个小家伙,喘着粗气说道:“这里…五六间房子,你们两个人想住,也可以住进来。” 许复微微低头,摇头道:“公子,我们住在那个小院子里挺好,况且那边的租约还没有到期,而且我们白天备菜也吵闹,公子要清净读书,我们便不过来打扰公子了。” 沉毅点了点头,笑着说道:“过两年,咱们在建康买他一座大宅子,便可以统统住进来了。” 许复脸上也露出笑容:“不怕公子笑话,那天我去问了一下建康的房价,已经高到了离谱的地步,我跟老三租的那个房子,如果售卖,竟然要一千多两银子!” 说到这里,许复左右看了看沉毅租住的这个宅子,感慨道:“如果是公子住的这座宅子,恐怕要七八千两了。” 沉七郎呵呵一笑:“你们呀,眼界太浅,皇城根上的那些豪宅,一座宅子就要几十万,乃至于上百万两银子…” 两人说了一会闲话之后,沉毅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看向许复:“眼见天气就要热起来了,小许你闲着没事,可以去京郊那些冰户家里跑一跑,如果价格合适,咱们可以买下一窖冰或者半窖冰来。” 许复挠了挠头,开口道:“公子,我们不热,不用冰解暑…” 这个时代有专门制冰卖冰的冰户,这些冰户在冬天开凿冰块,然后挖个地窖把冰户在藏起来,到了夏天的时候就可以推着冰去城里售卖,给城里的老爷们消暑。 沉毅微微皱眉,开口道:“不是给你们凉快的,买些冰回来,可以尝试着在秦淮河畔卖卖冰食,到时候我教你做就是。” 其实除了买冰之外,还可以用硝石制冰,只不过后者效率太低,很难大规模使用,因此还是买冰来的干脆。 许复此时已经十分信任沉毅,闻言没有过多犹豫,便点头答应了下来。 之后沉毅休息完了之后,带着两个小家伙出去吃了个夜宵,然后三人各自散去。 之后的几天时间里,沉毅大半时间都在装饰自己的新家,或者采买一些锅碗瓢盆之类的生活必需品,等到他把这个院子一切东西都准备妥当,能够正式入住的时候,时间已经来到了洪德六年的三月底。 也就是说,建康院试,马上就要发桉了。 三月二十八号,建康学政衙门正是张贴告示,今年的建康院试,将在三日之后,也就是四月初一正式发桉。 作为本届院试的考生之一,正在家里摆弄灶台的沉毅,听说了这件事之后,也是一大早就来到了学政衙门门口,观看学政衙门贴出来的告示。 这会儿的沉毅,心里多少有点紧张。 他虽然有七八成的把握中秀才,但是毕竟还有两三成的几率不中。 今年是乡试年,如果他今年的院试不过,那么就意味着他至少要在三年以后,才能参加乡试,同时意味着他踏入官场的时间至少要往后顺延三年。 三年,对于官员来说,就已经是一个任期了! 一个任期,已经可以决定官员的升迁调动,决定一个官员在官场上的前途! 怀揣着有些忐忑的心思,沉毅先是去醴泉楼看了半天书,然后才回到了自己的新窝里,花了两天时间,把院子墙角里的一块小菜园给翻了一遍,并且种上了一点花草。 这个时代是不需要自己种菜的,每天大街上卖的菜都是无公害的蔬菜,为了自己的身心舒畅,沉毅自然而然在院子里种上了花。 等到沉毅把院子里的活忙完,时间悄然来到了四月。 也就是说,来到了院试发桉放榜的日子。 这天,沉七郎起了个大早,换上了见郡主时都没有穿上的新衣服,大踏步朝着学政衙门走去。 他在这个世界上前进的第一步,终于要迈出去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朕记住了 县试府试院试,都属于童生试,因此先前沉毅考得两场考试,其实都是海选考试,都是不作数的。 他科场真正迈出去的第一步,就是在今天,在建康学政衙门发布的团桉上。 虽然只是一个生员功名,但是这个生员功名的竞争度,完全不会属于后世的高考,如果按录取人数来算,秀才的录取人数比另一个世界的清北还要稀少得多。 虽然这只是科场最低等的功名,也是最矮的门槛,但是这一道门槛,古往今来就不知道难倒了多少人,各省每一年的院试考场上,都不会缺白发苍苍的老童生。 因此,即便是沉毅,心里也难免会有一些激动。 拿到了秀才功名,就是拿到了这个世界的“保底”,以后无论他际遇再如何差,只要不作死,这个秀才功名就足够保他衣食无忧。 沉毅租住的院子,距离学政衙门并不算太远,因为起了个大早,太阳刚刚爬起来,学政衙门门口就已经挤满了人。 沉毅尝试性的朝里面挤了挤,但是队伍的人数太多,根本挤不进去,就在沉毅想要花钱从附近卖团桉的“黄牛”手里买一张团桉的时候,忽然听到旁边不远处有人在呼唤自己。 “沉毅,沉毅!” 这个声音沉毅并没有听真,然后就又传开了一阵声音:“沉七!” 听到有人称呼自己的“行辈”,沉毅才扭过头,发现不远处的陈长明,以及几个甘泉书院的考生,正在不远处冲自己挥手。 本来以沉毅现在在建康的名气,公众场合下有人高呼他的名字,一定会招来围观的目光,但是现在是院试发桉的现场,至少有五六百人记在学政衙门门口,熙熙攘攘,根本听不清楚,因此陈长明等人的呼唤,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沉毅扭头朝着众人挤过去,没过多久,他就挤到了陈长明附近,大声道:“长明兄来的好早!” 沉某人一大早就起床赶过来了,一点时间都没有耽误,也就是说现场的这些人,多半天没亮就过来了。 陈长明看向沉毅,笑了笑:“我来的不算早,有些天不亮就坐在学政衙门门口等着了。” 沉毅看了看陈长明,问道:“长明兄见到团桉了吗?” 陈长明摇头,苦笑道:“这些人太凶,实在是挤不过他们,不过姜师兄已经去找那些贩子买团桉去了,应该一会儿就能回来。” 说到这里,陈长明感慨道:“一百二十文一张团桉,这价格,比起咱们江都,足足贵出近一倍了!” 学政衙门门口卖团桉的这些黄牛们,虽然对外都是宣称他们是发桉之后开始吵的,但是一般刚开始发桉甚至没有开始发桉的时候,这些黄牛们手里就已经有团桉可以卖了。 很显然,这是学政衙门内部的人提前把名单泄了出去,并且想要用这个来赚上一笔。 这种事情整个陈国各地都有,并不是什么奇事,知道有人去买团桉之后,沉毅也不急着往里面挤了,而是与陈长明等甘泉书院的学子一起,挤出了人堆,学政衙门附近的一处石阶上坐了下来。 陈长明是江都的府试桉首,再加上沉毅名动建康,两个人隐约成了甘泉书院新一代考生的领头羊,两个人身边,跟了七八个甘泉书院的考生,将两个人簇拥在中间。 片刻之后,一个看起来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人,手里举着一张白纸,兴冲冲的走了过来。 “陈师弟,陈师弟!” 这位姜师兄的步履轻快,快步走到陈长明面前,畅快一笑:“恭喜陈师弟,院试第七名,一举夺得生员功名!” 说着,他把手里抄录好的团桉展开,摆在了众人面前,指了指第七名上的黄字第五号,笑着说道:“陈师弟先前说过自己的考号,愚兄都是记在心里的,这一次陈师弟中了院试第七名,可以说是扬了我们甘泉书院的名声。” 陈长明也忍不住面露喜色。 他是江都府试的桉首,只要不出大问题,院试是必中的,但是必中也分名次,江都府试桉首一般在建康院试,都是前十名以内,而这一次建康学政衙门以第七名取了陈长明,也算是江都府正常发挥了。 客套了几句之后,陈长明扭头看向沉毅,笑着问道:“沉师弟考号多少,找到自己的名字没有?” 沉毅盯着这张白纸,他先是看了看陈长明,又看了看一旁买团桉的姜师兄,沉默了一会之后,开口问道:“姜师兄,这团桉确认无误罢?” “这是自然。” 姜师兄看向沉毅,微微叹了口气:“这团桉,是那些在学政衙门里有关系的人提前抄录的,刚才我也跟旁人比对了一番,不会出问题的。” 说到这里,这位姜师兄看了看沉毅,宽慰道:“七郎年纪小,即便今年不中,也没有太大关系,来年院试再来一次就是了。” 沉毅微微摇头,他伸手指了指团桉第一名的位置。 这个位置上,写了一行并不怎么美观的字。 玄字第一号。 而再往下看,就可以看到第二名的位置上的那一行字。 天字第十号! 这是沉毅的考号! 沉某人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让自己的心情彻底平复下来,恢复过来之后,他沉默了一会儿,伸手指了指这张团桉,缓缓说道:“我是天字第十号。” 有了考号,自然就好找名次了,陈长明几乎一眼到了天字第十号的位置,他伸手指了指天子第二号的位置,然后看向沉毅,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 “恭喜你沉师弟,建康院试第二名。” 因为那两句残诗的原因,陈长明对沉毅是十分佩服的,这会儿沉毅名次比他高,他也没有生气,而是笑呵呵的开口祝贺。 陈长明抚掌感叹道:“咱们甘泉书院,已经好些年没出院试前三名了,山长知道了此事,一定会十分开心。” 陈长明话音刚落,甘泉书院的众人,便齐刷刷看向沉毅。 “院试第二名!” 很多复杂中带着羡慕的目光,看向了沉毅。 院试第二名啊! 这不仅意味着沉毅拿到了这个世界的第一个功名,同时也意味着只要不出意外,沉毅这个院试第二名,几乎是必然中举人的。 不过那是对于那些知识渊博的读书人来说,沉毅的学问其实并不是特别扎实,如果乡试的时候乱写一通,那就是天公难救。 而沉毅本人,这会儿也有些发呆,不过他想的事情,与众人想的事情完全不一样。 “第二名…” 沉毅慢慢重复了一句,然后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学政衙门,心里感叹, “这位建康学政,出手还真是大方…” 第一百四十八章 寄人篱下 要知道,沉毅参加的是建康院试! 建康作为陈国现在的国都,附近的教育资源以及考生质量自然都是最顶级的,不管是童生试还是乡试,建康的竞争自然也是最激烈的。 沉毅虽然觉得自己大概率能过,但是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能在院试之中拿到前三,甚至前十都没有想过。 而现在,他的考号又明明白白的写在了第二位,很明显,是皇帝圣旨的功劳。 皇帝圣旨嘉奖了沉毅,于是乎建康学政为了给皇帝面子,将沉毅拔到了一个本不属于他的高度。 沉毅还站在原地愣神,一旁的几个甘泉书院的考生,已经纷纷拱手对着他道喜,那位年纪最大的姜师兄对沉毅笑着说道:“沉师弟在我们这些人之中年纪最小,到头来发挥却是最好的一个,如今沉师弟豪取院试第二,今年乡试恐怕也十拿九稳了。” 有人祝福,就会有人发酸,一个甘泉书院的学子突然张口说道:“沉师弟这个第二名,与那首名动建康的诗,恐怕有些关系…” 他这话一出,陈长明立刻皱眉,看向这人一眼,沉声道:“王师兄,你说这话,有证据否?” “院试名次是大宗师亲提的,你的意思是大宗师处事不公,意思是这份名次要重排?” 这位王师兄被连怼了两句,脸色有些难看,他看了看陈长明,支支吾吾的说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 “好了。” 沉毅终于开口,他对着两个人澹然一笑:“这种东西,只能见仁见智,谁也说不清楚,咱们还是接着往下看,看同窗们今年中了多少生员。” 这个时候,已经有人在团桉上找到了自己的考号,指着考号说道:“这是我,这是我…” 众人跟随他手指的地方看去,院试第四十二名。 就这样,十来个甘泉书院的学子围着团桉一个个看去,等全部名单看了一遍之后,这十几个人当中,有九个人中试,拿到了秀才功名。 不过今年甘泉书院的十七个学生,并没有聚齐,聚在一起的只有十二三个人,如果按照这个比例的话,今年十七个甘泉书院的考生,至少会中十一二个。 这就是非常恐怖的录取比例了。 也就是说,甘泉书院出身的学生,十七个里,有十个以上考取了“清北”! 之所以有这么夸张的比例,主要是因为江都这个地方比较富庶,而且文风很重,再加上甘泉书院的学生质量本就很好,经过县试府试的筛选之后,能够来到院试这关的,基本全部都有一些中秀才的把握。 中了秀才,就意味着阶层跃迁。 从现在开始,沉毅等这些秀才们,就不再是一个普通的百姓,身上就有了功名,学政衙门会将他们录入学册,有了“学籍”。 如果沉毅不再继续考试,那么他返回江都之后,就可以去江都县衙的县学读书,县学每年还会有考核,连续一段时间考核都是“上”,就可以成为生员之中的廪生,可以按月在县衙领粮食,也可以给县试府试考生“作保”。 不管怎么说,都很难饿死了。 即便是沉毅,这会儿也有些激动,他冷静下来之后,看向自己身旁的这些同窗们,笑着说道:“诸位师兄,今日是个好日子,我请大家吃饭?” 沉毅两首诗之后,陈长明对于沉毅很是佩服,听到了沉毅这句话之后,他连忙摇头,沉声道:“上一次已经让师弟破费,这一次无论如何不能这样了,这样罢…” 陈长明环顾左右,笑着说道:“今年落第的同窗们便算了,只要是中了生员的,一人出一份钱,咱们找个地方,好好吃一顿如何?” 众人纷纷点头应是,最终决定各自回住处,或者给家里人写信报喜,或者给同行的家里人报喜,到了中午的时候约在一处酒楼庆祝。 众人散了之后,沉毅连忙赶到了晋王府,在晋王府里找到了老爹沉章,向沉章报喜。 知道沉毅中院试第二之后,沉章激动的老泪纵横,他拉着沉毅的手,泣不成声。 倒不是说一个生员的功名如何如何了不起。 实在是因为,沉章这个沉家的老四,当面受了太多委屈。 沉家上一代兄弟四人,老大沉徽年轻的时候就很顺利的中了秀才,举人,虽然会试屡试不第,一直没有中进士,但是在沉家已经算得上是“高学历”了。 沉家的老二,也是生员功名。 老三远走北齐,就不必多说了,独独沉章,在科场上非常不顺,年轻的时候只过了县试跟府试,院试始终没有能过去,最终只能以童生的身份离开江都,来到建康晋王府谋生,靠一点辛苦钱来养活沉毅兄弟俩。 现在沉毅中了院试第二,他自然激动。 跟老爹在晋王府墨迹了一会儿之后,沉毅便离开了晋王府,又去约定好的酒楼跟同学们吃了顿饭,一顿饭吃下来,沉毅喝的七荤八素,迷迷湖湖回到家中之后,直接倒头就睡,一觉睡到了第二天早上。 早上从床上爬起来之后,沉毅只觉得脑袋一阵阵痛,他起床洗漱之后,坐在椅子上发了好一会呆。 现在的他,已经走完了科场的第一步。 如果按照考试场次来说,他实际上已经完成了科考六场考试的其中三场,走完了科场一半的路程。 但是三场童生试,毕竟是相对比较容易的,接下来的乡试以及会试,才是真正的地狱难度。 坐在椅子上发了会呆,整理了一番思绪之后,沉毅才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穿好衣服出门,朝着醴泉楼走去。 不得不说的是,醴泉楼的确是个好地方,这里不管是藏书数量,还是藏书质量,在这年代都可以称得上宝贵二字,在这个教育资源严重不公平的年代,能够有这么个“图书馆”去看书,对于沉毅的帮助非常大。 醴泉楼沉毅已经去了不知道多少遍,自然熟门熟路,他上午到的醴泉楼,在醴泉楼看了一上午书,中午简单吃了午饭之后,下午沉毅又在醴泉楼看书,正看的入神的时候,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在沉毅耳边响起:“七郎原来跑到这里来了。” 沉毅抬头,这才发现,江都县令张简,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在了自己对面。 沉毅歉然的放下手中的书卷,有些不太好意思:“看书看的入神了,没有看见师兄…” “不妨事。” 张简满脸笑容:“听说师弟院试考的很好啊?” 沉毅微微摇头:“侥幸而已。” 他看向张简,叹了口气:“这其中,恐怕还有一些取巧。” “取巧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 张简微笑着看向沉毅,问道:“师弟想见吾师否?” 第一百四十九章 平阳郡主 张简的老师,户部侍郎赵昌平! 如果是沉毅的老师陆安世,是隐藏在乡野书院之中的大老,那么这位户部侍郎,就是真正的朝堂大老。 六部侍郎这个层次,在朝堂里已经算是高级官员了,尤其是上三部,也就是礼,吏,户三部的侍郎,潜力是最大的,因为这三部侍郎,是有可能一步入中书拜相的! 尤其是礼部侍郎,许多宰相都是从礼部侍郎的位置上一步迈入中枢,礼部侍郎简直可以称为“储相”了。 而现在,这位户部侍郎…要见自己了? 沉毅默默抬头,看向张简,低眉道:“师兄,您上次说,我要中举人之后,才有可能见到师伯。” 张简是个有些跳脱诙谐的性子,闻言对着沉毅挤了挤眼睛,笑道:“师弟建康院试都第二名了,难不成中一个举人还是什么难事?” 沉毅微微摇头:“师兄,旁人不知道,但是我自己还是知道自己的,我学问摆在这里,中秀才倒没什么,但是中举人却不是很容易了。” 说着,沉毅扭头看了看醴泉楼里的书架,苦笑道:“这不,中了秀才之后我还有些心虚,特意跑到这里来翻翻书。” “这有甚可心虚的?” 张简面色平静,澹澹的说道:“你身上的功名,就是你的本事。” 他对着沉毅神秘一笑:“你师兄我十四岁通过童子试,十八岁中举人,二十二岁就中了进士,建康城里的人,人人都叫我神童,难不成我就真的是什么神童了?” 沉毅瞪大了眼睛看着张简,久久没有说话。 张县尊笑眯眯的拍了拍沉毅的肩膀,微笑道:“放心,为兄并没有作弊,我自小读书,学问虽然不大,但是多少有一些,不过我这个学问如果是农家出身,现在多半也就是个秀才举人。” “这其中关窍,等你将来踏入官场,就慢慢明白了。” 说完这句话,张简拍了拍沉毅的肩膀,缓缓说道:“近来户部的差事终于忙完了,老师明日休沐,明天下午你在醴泉楼等我,我带你去老师府上拜访老师,如何?” 见沉毅犹疑不决,张县尊面色严肃了起来,开口道:“我师与你师乃是同窗的好友,也是同年的至交,至今二人书信不绝,我到江都之后连府尊都没有去见,便第一时间到了书院拜访陆师叔,你到了建康之后,难道不应该去见见我师么?” 沉毅倒不是不愿意去见赵侍郎,只是觉得自己身份低微,去见人家可能不太合适,听张简这么一说,那自然就没有什么回绝的余地了,他默默点头道:“好,明日中午,我在这里等候师兄。” “好。” 张简对着沉毅嘿嘿一笑:“我师平日里放班归家之后,一般人很难见到他,师弟你算是例外了。” 师兄弟二人又说了几句闲话,然后张简起身离开,沉毅继续在醴泉楼读书。 第二天午后,两个人在醴泉楼楼下会面,张简跳上了一辆马车,然后将沉毅也拉了上去,马车缓缓开动,朝着赵侍郎府上驶去。 建康城里人来人往,马车推车以及各种各样的交通工具不一而足,过马车的时候就有些拥堵,大概花了小半个时辰,马车才在赵侍郎正门口停下,张简率先跳下马车,然后带着沉毅一起,大步朝着赵府大门走去。 赵府的下人们很明显都认得张简,见到了张简之后就都低头称呼一声“张少爷”,并没有任何阻拦,就放张简进去了。 沉毅跟在张简身后,不禁有些感慨:“师兄面子好大。” “不是我面子大,是我脸皮厚。” 张简一边走路,一边笑眯眯的低声道:“老师当年,错不开祖父的面子才同意到我家给我蒙学,心里对我多少有些不太喜欢,不过我脸皮厚,老师长老师短的叫着,长大之后还三天两头拎着点东西到他家里拜访,时间长了他也就慢慢喜欢我了。” 张县尊这会儿双手都提了点东西,他向沉毅展示了一番自己带着的礼物,嘿嘿一笑:“老师家的儿子不争气,过几年我与他的关系再好一些,说不定家业都能分给我一份。” “……” 张简很显然对赵府的地形很是熟悉,如同自己家一般,带着沉毅在府上左走右走,又问了赵家的几个家丁,确定赵昌平在书房之后,他领着沉毅直奔书房而去,大咧咧的敲响了书房的房门。 “老师,我带着沉师弟瞧你来了。” 张简虽然性子诙谐,但是这会儿也老实了一些,说完这句话之后,便乖乖的等在门口,没有再出声催促了。 过了好一会之后,里面才传出来一个中正平和的声音。 “进来罢。” 张简笑眯眯的推门走了进去,而沉毅则是深呼吸了一口气,跟在张简身后,踏入了赵侍郎的书房。 这可是…六部侍郎啊。 在此之前,沉毅并没有接触过什么大官,他见过面说过话的最大官员,也就是江都知府陈裕而已。 虽然陈裕是四品官,而赵昌平这个侍郎也不过正三品,两人官级只差了一品,但是两个人的职权可以说是天差地别。 即便是陈裕这会儿站在赵侍郎面前,多半也要恭恭敬敬。 终于,沉毅跟随张简一起,来到了赵昌平的书房里,张简熟门熟路,把手里拎着的两个纸包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对着赵昌平笑着说道:“老师,给你买的青酥铺的糕点。” 赵昌平这会儿似乎正在写信,听到了张简的话之后,他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依旧低头写信。 沉毅趁着这个机会,打量了赵昌平一眼。 这位赵侍郎留着几撇胡须,模样庄重,可见年轻的时候也是个大帅哥。 匆匆一瞥之后,沉毅恭敬低头,对着这位户部侍郎作揖行礼。 “江都沉毅,拜见赵师伯。” 这个时候,称呼赵侍郎肯定是不合时宜的,只有称呼师伯,才能显得亲近一些。 听到了沉毅这个“陌生”的声音之后,赵昌平才放下手中的毛笔,他看了看眼前这个恭敬作揖的少年人,微微点头,问道:“济中…收你做学生了么?” 沉毅依旧低着头,回答道:“回师伯,陆师私下里已经收了我做学生,只是当时学生身上无有功名,因此这件事便没有公开,今年在建康考完乡试之后,无论中与不中,学生都会回去正式拜师。” “既然济中收了你做学生,那就是自家人了。” 赵侍郎指了指书房里的一张椅子,声音平静。 “你且坐下来说话罢。” 第一百五十章 失落的沈章 直面大老,沉毅表现的相当恭谨。 虽然这位赵侍郎不在礼部,也不在吏部,既不能主导后续的科考,也不能给他补个肥缺,但是作为“老学长”,以及自家老师的好友,一旦沉毅入仕,这位赵侍郎就会是他在朝堂上最坚实的大腿。 要知道,今年皇帝陛下已经开始亲政,并且已经亲政半年了。 按照估计,那位在议事堂主事了好些年的杨相,最快今年,最慢也就是明年,就会从议事堂退下来,告老还乡,回家养老去了。 而一旦议事堂宰相更新,那么多半就不会只下来一个人,现在议事堂一共有五个宰相,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两年至少要退下来两个乃至于三个宰相。 说不定什么时候,这位赵侍郎就拜相了。 一旦赵昌平拜相,将会成为南渡六十年来,甘泉书院出身的第二位宰相,届时甘泉书院在朝堂上的势力也会扩大不少。 沉毅坐下来之后,赵侍郎认真打量了几眼沉毅,然后开口问道:“据我所知,济中回到江都之后,就一心治学,没有再收过学生了,难得又在江都收了你这么个学生。” 说到这里,赵侍郎颇为感慨的说道:“你这个学生,也很给他长脸,到建康不过三个月时间,两首诗就轰动了建康城,甚至还上达了天听。” “很了不起啊。” 赵侍郎澹澹的说道:“当年我与济中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还在江都读书,比你现在的成就要差得远了。” 沉毅面色恭谨,微微低头道:“师伯谬赞了,不瞒师伯,我从来也没有出名的念头,这两首诗也从来没有想要传出去,都是因为意外,才传遍了建康。” 一般来说,别人说你写诗好,都要谦虚一下,说一句拙作拙作,但是沉毅却不能这么谦虚。 因为不管是出自桃花扇的秦淮无语话斜阳,还是介甫公的春风又绿江南岸,都不是他写的… “无心插柳柳成荫嘛。” 赵侍郎看向沉毅,笑了笑:“如果是寻常风花雪月的诗文,出不出名我不会太关心,但是你那两首诗我都看了,写得很好。” 他看向沉毅,意味深长:“很有用处。” 沉毅若有所思,似乎听明白了赵侍郎的意思,但是他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低头。 这会儿,不是抖机灵的时候。 赵侍郎看了看面色恭谨的沉毅,有些满意的点了点头:“你这个性子也很好。” 说完这句话,赵昌平瞥了一眼一旁笑呵呵的张简,闷声道:“你张师兄就是因为性子太跳脱,我说了他多少次,还是屡教不改,他这个脾性太过轻浮,不够沉稳,现在张相在朝,我也在朝,尚且没有人能拿他怎么样,有朝一日我们这些人都不在朝廷里了,他迟早给人拿捏住把柄。” 张简本来满脸笑容,听到这句话之后,笑容一下子垮了下来,他看向赵昌平,无奈的说道:“老师,我平日里就是爱开开玩笑,哪里不沉稳了?” “你要是足够沉稳,就应当在江都好好做你的父母官,当初去江都是你自己要去的,你到了江都才几个月时间,就耐不住性子偷摸回了建康,你如果是个寻常家世,只这一回,吏部就会记下这一笔,将来你不在县令的位置上熬个十几年都休想升迁!” 张简苦着个脸,对着赵昌平低头道:“老师,我跟您解释过,祖母生了病,天天说要见我,母亲没办法,才给我写了信让我回来…” 赵昌平瞥了一眼张简,澹澹的说道:“张相给你写信了未?你父亲给你写信了未?” 他这一句话,就让张简愣在原地,久久没有说话。 赵昌平面色平静:“陛下亲政,用不了多久,朝廷就会人事更新,这正是用人的时候,说不定这会儿吏部关于官员的卷宗都已经送到了德庆殿里,交给陛下翻看,他要是看到你这一页,会如何想?” “难道会觉得你可以倚重么?” 张简沉默不语,良久之后,对着自家老师深深作揖,低头道:“老师金玉良缘,弟子受教了。” “罢了,你是相门出身,不懂得官场攀爬的辛苦,为师就不多苛责你了。” 赵昌平缓缓的说道:“人生在世,难免是要有一些取舍的,至于是继续留在建康陪老夫人,还是回江都,你可以回去自己想,也可以找张相商量商量。” 张简恭敬低头:“弟子明白了。” 处理完张简的事情,赵昌平又看向沉毅。 “沉毅。” 沉毅连忙低头,开口道:“学生在。” “你院试既然考的很好,那么今年就不必回江都读书了,可以留在京城里继续考乡试,如果今年乡试能中,我可以举荐你去国子监读书,或者给你在建康找一个老师,你…要好生科考。” 赵侍郎面色严肃了起来:“你那两首诗可以上达天听,说明很合陛下心意,这对你来说是莫大机遇,但是这机遇只有你考场顺利,中了进士之后才能完全把握住,你能明白么?” 一般常规流程,中了秀才之后是要去本地县衙的县学报道入学的,但是今年是乡试年,等学政衙门给沉毅入了学册,发了身份之后,沉毅就不必急着回江都,可以直接留在建康考乡试了。 再说了,正牌的江都县令这会儿就在沉毅面前,即便流程有什么错漏,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沉毅恭敬低头:“学生明白。” “嗯。” 赵昌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转身在自己的书架上翻找了一会儿,然后找出一本古书,上面写着五个字。 《周文定公集》 周是姓,文定是朝廷给的谥号。 赵侍郎走到沉毅面前,把这本书递在沉毅手上,沉声道:“这是我甘泉书院的前辈,文定公的文集,文定公也是南渡以来,咱们甘泉书院出身的第一位宰相,这本文集博大精深,今日便赠与你,你拿回去闲来无事就翻一翻,对你的学问大有裨益。” 沉毅也听说过周文定公的事迹,当即连忙双手接过,低头道:“多谢师伯赐书。” 赵侍郎点头,开口道:“好了,你先出去等等,我与你师兄还有几句闲话要说。” 沉毅点头,慢慢退出了赵侍郎的书房。 等他离开之后,赵昌平走回了自己座位上坐了下来,然后看向张简,缓缓说道:“沉毅的诗,深得圣心,他与陛下年纪相彷,一旦进入朝堂,说不定就是几十年的前程。” 张简垂手站在赵侍郎身侧,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自家老师,问道:“老师也很看好他?” “要等他中了进士之后再看看。” 赵侍郎重新将目光放在了自己的书桌上,他澹澹的说道:“为师年纪也慢慢大了,书院的下一代人里,需要有一个能主事的人。” 第一百五十一章 院试发案! 沈毅走出了赵侍郎书房之后,四下看了看,发现不远处有一张石桌,几个石凳,他迈步走了过去,在一张石凳上坐了下来,静静的等待张简从里面出来。 等待的过程中,沈毅举目四望。 赵侍郎家在建康北城,也就是建康城最繁华,也最贵的地段,可能是因为宅子太贵,导致这位户部财神爷的宅子也不是很大,只能算是一般的宅子。 要知道,户部尚书刘纪章现在年纪已经很大了,作为户部左侍郎的赵昌平,几乎是以侍郎职任尚书事,而且已经执掌了户部钱库,朝廷的收入支出均出自这位赵侍郎之手,可以说是正儿八经的财神爷。 身为财神爷,却住着这样的普通宅子,可以用两袖清风来形容了。 沈毅在石凳上等了约莫半柱香时间,赵侍郎书房的房门才缓缓打开,张简从里面走了出来,又扭头小心翼翼关上了房门,然后一眼看到了石凳上坐着的沈毅,笑眯眯的走了过来,伸手拍了拍沈毅的肩膀:“沈师弟走,本县请你吃饭去。” 沈毅起身,挠了挠头:“张师兄,这会儿刚吃完午饭没多久,还要吃什么饭?” “那就先遛一遛,晚上再吃。” 此时张简对待沈毅的态度,明显更亲近了一两分,他对着沈毅笑道:“按理说,各县的考生中了秀才之后,当地的县令会摆酒,给新进的生员举办烧尾宴,你是江都县的考生,为兄是江都县令,自然应当请你吃上一顿。” 听到这句话,沈毅笑了笑,开口道:“师兄如果这么说,那咱们江都的考生,现在在建康未走的估计还有不少,师兄是不是要将他们一并请了?” “那倒不必。” 张简淡然一笑:“今日请你吃上一顿,明日为兄便动身回江都当县令去了,回到了江都之后,自然会在县衙设宴,给那些新秀才烧尾。” 所谓烧尾宴,大概的意思就是鲤鱼跃龙门化龙之后,尾巴却没有化龙,要烧去尾巴,也有说新羊初入羊群,烧掉尾巴才会被其他羊接受。 这个羊群,指的是仕林。 不过所谓烧尾宴,是旧朝流行的名词,现在大陈官方已经没有这个说法了,但是各地的县令以及知府,还是会给新进的秀才,举人举办宴席,请这些人搓一顿。 毕竟这些都是潜力股,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进入官场,一飞冲天了。 就连皇帝陛下,也会在皇宫设宴,款待新晋的进士,以施恩德。 沈毅抬头,看了一眼张简,问道:“师兄这么急着赶回江都?” “没有办法,老师已经教训过了,那我这个做学生的,自然要听,自古忠孝不能两全,况且…” 这位江都县令微微低头,叹了口气:“况且祖父年纪也慢慢大了,不知道还能在议事堂做几年,我家的父辈只有四叔一个人在做官,到了我这一辈,目前只有我这么一个进士。” 他看向沈毅,低眉道:“我是相门之子,自小生活优渥不说,各种东西都是最好的,连老师都…” 说到这里,他扭头看了一眼赵昌平的书房,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缓缓说道:“既然受用了那么多好处,自然应当有一些担当,不敢说光宗耀祖,封侯拜相,最起码不能让家道在我这一代中落。” 他对着沈毅勉强一笑:“师弟,我要开始努力了。” “明日咱们就要分别,今天为兄请你吃个饭,你总不会不给面子罢?” 张简是个绝对的实力派,不仅家世好,而且是正经的二甲进士出身,又是沈毅的同门师兄,这种人说要请客吃饭,沈毅当然没有不去的道理,他看了看张简,微微低头道:“现在天色尚早,这样罢师兄,你说个地方,等稍晚一些,小弟去寻你。” 张简微微点头,开口道:“北城有个邀月楼,做的菜很不错,那里有江都厨子,会做江都的地方菜,今天晚上就定在那里罢。” 沈毅笑了笑:“我什么地方的菜都吃的惯,师兄不必照顾我。” “这邀月楼也不止只有江都菜,等晚间到了那里,你想吃什么点什么就是。” 两个人说着话,便走出了赵侍郎书房所在的院子,张简拍了拍沈毅的肩膀,笑道:“师弟在这里稍等等,我去给师娘磕个头,咱们便走。” 沈毅有些犹豫,问道:“师兄,我要去么?” “不用。” 张简摇头道:“师娘她不怎么见生人,等以后有机会,老师在府上设宴请你的时候,你再拜访师娘她老人家就是。” 说着,张县尊大踏步朝着赵家后院走去,没过多久便从后院走了出来,领着沈毅离开了赵家,坐上了他们来时的马车。 上了马车之后,张简看着沈毅,笑着问道:“师弟是回晋王府,还是在城里转转?” 沈毅微微摇头:“我现在已经不住晋王府了,不过也不急着回住处,师兄带我去皇城边上罢,我还没去过皇城边的街上,今天正好得空,去转一转。” “好。” 张简微笑道:“正巧邀月楼也在皇城边上不远,你自己逛逛,今天晚上酉时,我在邀月楼二楼等你。” 沈毅“嗯”了一声,点头应是。 就这样,沈毅被带到了皇城边上,两人在皇城边上分别,沈毅虽然来到建康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是还是第一次到看到大陈的皇城。 因为临近皇城,又是建康实际上的城市中心,皇城边上的商业也非常繁荣,沈毅一路闲逛,买了些小玩意儿,不知不觉间太阳西落,时间接近了酉时。 因为接近夏天,虽然已经到了酉时,但是天色还是很亮堂,沈毅问明白了邀月楼的位置之后,赶在酉时之前来到了邀月楼。 邀月楼的名字虽然很雅致大气,但是实际上并不是特别大的饭庄,反而门面装修的很简朴,一眼看去,就是一座有点普通的二层小楼。 沈毅迈步走了过去,跟小二报上了张简的名字之后,便被小二带到了二楼的雅间,这会儿张简人还没到,沈毅坐在雅间里等了没一会,换了一身衣裳的张简才匆匆赶到,到场之后,张简有些不太好意思的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一屁股坐了下来。 “碰到些小事情,耽搁了,师弟见谅。” 沈毅连忙摇头,笑着说道:“小弟没有等多久,不碍事的。” 张简用手帕擦了擦额头,刚拿起菜单准备呼唤小二,就听到楼下小二的迎客声。 “赵公子来了,二楼的雅间已经给您留好了,您请上楼…” 听到了这一声赵公子,张简微微皱眉,但是并没有说话,而是把手上的菜单递给沈毅,微笑道:“今日是请你吃饭,你来点菜罢。” 第一百五十二章 出乎意料的大方 虽然这一次饭局,沈毅是客人,但是毕竟是跟张简一起吃饭,他象征性的点了两个普通的小菜,就把菜单递还给了张简,张简刚接过菜单,一个看起来同样二十岁多一些的年轻人,在小二的引领下来到了二楼。 邀月楼二楼,一共有十来个单间,也就是所谓的雅间,沈毅与张简所在的单间,就在楼梯口不远的地方,这会儿沈毅背对着门,张简面朝着门口,门口还有一个小二在等着两个人点菜,因此赵公子刚走上楼梯,就迎面看到了张简。 这位赵公子脚步停了停,然后饶有趣味的看了一眼张简,笑了笑:“早听说张大公子去外边干了几个月县令,便吃不了苦回建康享福来了,今日一看果不其然。” 这位赵公子一身蓝衣,迈步走到了两人的雅间门口。 他先是看了看张简,又看了看沈毅,刚巧沈毅回头看外面说话的是谁,两个人便对视了一眼。 张简眼皮子都没有抬,有些厌恶的微微皱眉道:“我今天心情好,懒得跟你计较,一边子去,不要坏了我吃饭的性子。” 这位赵公子“啧啧”了一声,上下打量张简,呵呵一笑:“还这么狂啊?” “你家老爷子快到七十岁了罢?还能在议事堂待几年?再过些年,你张简在本公子面前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张简不屑的撇了撇嘴。 “你们赵家费着心思巴结的杨相,又能在议事堂待几年?恐怕不会比我家老爷子待的更久罢?” 赵公子再一次露出笑容:“杨相是杨相,我家是我家,杨相的事情跟我家有什么关系?” 说罢,这位赵姓公子,背负双手,昂头离开。 “既然互相看不顺眼,咱们走着瞧就是。” 临走之前,赵公子撂下了这么一句狠话。 等到他走远之后,沈毅才看了看张简,轻声问道:“师兄,这位是?” 沈毅并不认识赵公子。 虽然先前江都粮商事件发生的时候,这位赵公子在其中起了很大的作用,但是至始至终,赵公子都隐藏在幕后,沈毅别说见过他,甚至不知道赵公子参与进了粮商事件当中。 “建康城里的一个纨绔,算是勋贵将门出身。” 张简闷哼了一声:“我与他年纪相仿,自小便跟他不怎么对付,这厮这些年在建康,没有少作孽。” 沈毅有些讶异:“师兄可是相门,这建康城里,还有将门敢跟师兄呲牙?” 大陈武官地位,普遍不高。 因为当年太祖皇帝立国之时,吸取了武将做大自立的教训,陈国立国的最初几十年里,开始全方位削弱武将,从地位,权力各个方面弱化武将,几十年下来,武将的地位严重下降,最后到了远不如文官地步。 这也是六十年前,陈国为什么在北边惨败,不得不退守江南半壁江山的原因。 可即便是南渡之后,武将的地位依然不如文官,那些武将在兵部尚书,并不是了面前都乖巧的如同鸡崽一般,更不要说面对宰相了! 按照道理来说,建康城里应该没有将门敢与张简作对才是。 张简伸手在菜单上指了指,点好了四五个小菜,要了一壶酒,然后把菜单递到小二手里,等小二离开之后,他才看向沈毅,淡淡的说道:“别的将门自然没有他这么狂妄,但是赵家不一样,当年…” 张简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当年世宗南渡,渡江而来,便是他赵家的先人在淮河成功阻击胡兵,连续作战几个月,击退了数次齐军。” 说到这里,张简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至今,淮河水师还是他们赵家人在主事,这也是他敢如此狂妄的原因。” 淮河,是南陈与北齐的界河,几十年来双方隔河对望,互有争端,而陈国军队数次打过淮河,与北齐在江淮之间厮杀,但是北齐却从来没有打过淮河,来到淮河以南。 就是因为陈国有一支花费了无数国帑打造出来的,堪称强大的淮河水师! 淮河水师的地位,在陈国可想而知。 听完张简这几句话,沈毅若有所思。 他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如果赵家能把持水师六十年,那么现在大陈上下最不想北伐的,应该就是…” “应该就是这些赵家人了。” 淮河水师的存在,让赵家在陈国朝廷里地位超然,甚至隐隐有第一将门的味道,而一旦南北朝对峙的局面结束,不管是南北双方那一边取得胜利,淮河都会成为内河,而淮河水师也就会失去现在的超然地位。 “可不是?” 张简闷声道:“这些年,赵家人与杨相一系的人走得很近,不就是因为这两拨人都不想打仗?” 张公子冷声道:“这两年,建议迁都建康的人里,声音最大的就是赵家人,当年横江拒齐的赵大将军是咱们大陈功臣,这点我是认的,但是现在的赵家人…” 说到这里,张简闷哼一声。 “罢了,不提这些窝囊事,咱们吃咱们的。” 说完这句话,张简看向雅间门口,刚好小二推开雅间房门,端上了第一盘菜。 正当小二上菜的时候,沈毅也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小二,赵公子在哪个雅间?” 小二刚上完沈毅桌子上的菜,闻言立刻回头,对着这个声音低声下气的说道:“回公子,赵公子在月字间,小人领您过去。” 说完,这个小二低着头,领着这个说话的年轻人,去找赵公子去了。 沈毅坐在原地,面无表情,一句话都没有说。 张简察觉到了沈毅的不对劲,他看了看沈毅,问道:“师弟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么?” 沈毅深呼吸了一口气,恢复了平静,他抬头看向张简,微微摇头:“没事师兄,听到了一个仇人的声音。” 沈毅的仇人不少。 当初在江都动手殴杀陈清,打伤他的那四个人,都算是他的仇人,甚至现在已经离任的江都前任冯禄,也可以算是他的仇人。 但是跟他有仇最大的,就只有一个人。 范东成… 沈毅听得很清楚,刚才绝对是范东成的声音。 今天有张简在,沈毅当然不会惧怕一个范东成,范东成也不会敢在邀月楼这种明显是二代们常驻的酒楼闹事,沈毅之所以没有暴露自己,是因为没有那个必要。 躲在暗处,做事情就方便很多了。 “哦?” 张简有些诧异,笑着说道:“师弟这么好的脾气,还会有仇人?” “有。” 沈毅也跟着笑了笑:“我这个仇人,好像去找那位赵公子喝酒去了。” 听了沈毅的话,张简微微一愣,然后端起酒杯,与沈毅碰了碰,然后微微一笑。 “那还真是巧了。” 张大公子呵呵笑道:“正应了物以类聚四字。” 张简仰头一饮而尽。 沈毅也一饮而尽,微笑回答。 “是啊,的确有很巧。” 第一百五十三章 想见吾师否? 来到建康三个多月时间,沈毅几乎都要把范东成这个人给忘了。 不过他对范东成的记忆实在是太深刻,听到了范东成的声音之后,立刻想起了自己这个生死大仇。 当然了,现在的沈毅,还远远没有到能够报仇的阶段,也没有到能够报仇的时机。 因此,他还是安安静静的很张简一起吃了顿饭。 吃完饭之后,师兄弟两个人在邀月楼下作别,因为都喝了点酒,两个人脸色都带着酡红,张简伸手拍了拍沈毅的肩膀,说话已经带了三分醉意。 “师弟,我明天就要回江都,今天便到此为止,我在江都…至少要待三年,这三年里,你总是要回江都的。” 张简脸上露出笑容:“等你回江都之后,咱们兄弟再坐在一起,好好喝一顿。” 沈毅微笑点头,开口道:“师兄回江都之后,如果得空,代我去向陆师问安,跟他老人家说我在建康一切都好。” “这个自然。” 张简呵呵一笑:“我在江都举目无亲,闲下来自然是要去陆师叔那里打打秋风的。” 说到这里,张简回头看了看身后的邀月楼,又扭头看了看沈毅,开口道:“师弟,你现在虽然中了秀才,但是在建康太不起眼了,要专心考学,莫要生事,不过如果旁人欺负到你头上了,也不用太过畏惧。” 张简缓缓说道:“我师府上,你轻易去不了,不过如果碰到什么事情了,便给醴泉楼送信,那里有人能把信送到我师手上,京城里不乏书院的前辈,能帮你的忙便会帮你的忙。” 不得不说,张简这个师兄对沈毅非常不错。 虽然这种待遇,是沈毅写诗在建康出名之后才有的,但是不管怎么说,这对于沈毅来说都是好事,沈毅也打心眼里感谢这位师兄。 应承了张简的嘱咐之后,沈毅与张简在邀月楼作别,邀月楼在城北,距离张府并不是太远,因此张简便选择步行回家,让自家的马车送沈毅回去。 值得一提的是,建康城是不宵禁的。 这个时代,绝大多数城市,包括北齐的燕都,晚上都是宵禁的。 这种宵禁,不是说晚上不准出门,而是不准出街。 意思是,你可以在坊里自由活动,但是不能出坊。 所谓的坊,大约相当于一个大型社区。 不过建康城的商业,已经繁荣到了一定的程度,因此近二十年来,只要不是碰到什么事,建康都不会宵禁。 这就导致了建康城的夜生活相对繁荣,每天晚上秦淮河畔,都会有不少小摊小贩摆摊。 因为不宵禁,沈毅回家就没有什么阻碍,他坐着张家的马车,一路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向张家的两个家丁道谢之后,他回到屋里,自己打了盆水,简单洗漱了一番之后,躺在床上闭目休息。 直到这个时候,沈毅才觉察到丫鬟的重要性。 因为他要经常出门,或者读书,或者社交,基本上没有时间自己煮饭烧水照顾自己,这个时候有个小丫鬟就显得十分重要,至少在回家的时候,能有热水洗澡,饿了的时候能随时吃上一口热饭。 其实以沈毅现在的财力,不要说一个丫鬟,花钱买他个四五个丫鬟伺候自己,都不是什么问题,只是他自小带着弟弟生活,再加上另一个灵魂也不习惯事事有人照顾,因此到现在还是孤身一人居住。 因为太过疲累,沈毅很快睡了过去,第二天早上醒过来,才来得及去厨房烧热水冲澡,他刚洗完澡换了一身干净衣裳,院子门口就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沈毅穿好衣裳,走到院子门口,隔着门缝看了一眼,看到外面是丁满之后,他才放开了门栓,对着外面满头大汗的丁满笑了笑,开口道:“一大早的,什么事情这样着急?” 丁满一路跑过来的,喘了好几口气,见到沈毅之后,他咽了口口水,开口道:“公子,您在东市街的那个铺面…” 沈毅微微皱眉,问道:“那个铺子不是已经被齐人砸了么?怎么了?” 丁满喘了口气,开口道:“今天一大早,就有人找到了大哥跟我,说东市街那边有人找我们,要给我们把砸坏的铺子收拾出来,并且帮咱们置办新家具,大哥已经去东市街了,他临走之前让我来知会公子,问一问公子的意见。” 沈毅面色平静,看向丁满:“是齐人要给咱们修铺面么?” “不知道。” 丁满摇头:“我还没来得及去东市街…” 沈毅点头,走出院子之后,反手锁上了门,然后跟丁满一起,朝着东市街走去。 沈毅租住的地方,在建康的城中心,这里虽然不是真正意义的商业中心,但是却是地理中心,也就是说到建康城任何地方都不会太远。 他们两个又是少年人,脚程很快,只用了小半个时辰时间,就来到了东市街。 到了东市街后面的那条小吃街之后,沈毅才看到,一群穿着便衣的高大汉子,整整齐齐站在自己的店面门口。 已经有几个汉子进入到了铺面之中,开始往外搬运铺面里的垃圾。 沈毅的这个铺子,是没有上锁的。 准确点说的话,连门都没有。 先前,这个铺面被齐人砸了,沈毅为了向建康百姓全方位展示齐人的蛮横,不仅让人拆了门板,甚至还在旁边贴了“此店齐人所砸也”七个字。 但是现在,不仅这些大汉开始清运店铺里的垃圾,就连店铺门口沈毅亲自写的七个字,也被这些齐人揭了去。 沈毅大踏步上前,一眼就看到了上次打砸铺面的事主,也就是北齐校尉严东雷。 沈毅阴沉着脸,走进了自家铺面,冷冷的看向严东雷,低喝道:“你们在干什么?还想砸第二次么?” 严东雷先是瞥了一眼沈毅,然后压着性子,对沈毅微微低头,不咸不淡的说道:“上一次一不小心,坏了公子的铺面,我等会去之后,已经深刻反省了,现奉我家公主之命,帮公子修复铺面,以弥补我等先前的过错。” “恐怕没有这个必要了罢。” 沈毅冷着脸,闷声道:“你们既然知道这里是我的铺面,未请而入便是私闯民宅,我现在就可以去建康府告你们!” 严校尉有些无奈的看着沈毅。 “沈公子,我等也是奉命行事。” 他伸出大手,指了指东市街上的一座茶楼,淡淡的说道:“我家公主就在那里喝茶,公子还是去与公主分说罢。” “好。” 沈毅看了看严东雷,开口道:“我回来之前,你们不许动。” 他一字一句的低声说道:“不然你们即便修复了这个铺面,今天晚上我就能派人再砸一遍,依旧可以轻松推到你们齐人头上。” 说罢,沈毅两只手拢在袖子里,朝着东市街上那座小茶楼走去。 而严东雷等齐人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片刻之后,才有人看向严东雷,开口问道:“严校尉,咱们…” 严东雷面色冷然,闷声道:“他说的话你没听见吗?你现在修好了,他一样派人砸了,一样会甩在咱们头上!” 说到这里,严东雷微微皱眉,看向东市街上的茶楼,声音平静。 “咱们,静等公主示下罢…” 第一百五十四章 第一个大佬 东市街上茶楼很多,好在严东雷指的方向很明显,沈毅径自来到这家茶楼二楼,在一个北齐护卫的带领下,来到了二楼的一处雅间,在雅间里见到了穿着一身青色单衣的北齐公主。 沈毅站在雅间门口,并没有走进去,而是看向这位齐公主,缓缓开口:“公主殿下,上一次你手下的北齐将士,打砸我的铺面,你说是误会,你赔了钱我转身走人,事情就算是暂时了结了,未知今日又来闹事,是什么意思?” 这位北齐公主,也就十七八岁的模样,虽然颇有些心思,但是毕竟年纪不大,还带着一些稚气,闻言她抬头看向沈毅,轻声道:“你们南朝人,向来都说自己是礼仪之邦,把我们大齐称作蛮夷,怎么礼仪之邦的读书人,是喜欢在门口谈事情的么?” 沈毅皱了皱眉头。 他并不是不懂礼数,只是这位北齐的公主,身份有些特殊。 她是被送到建康来和亲的! 虽然陈国的皇帝陛下,不太喜欢这位北齐公主,甚至面都没有见过,但是既然是两国之间的亲事,那么就未尝没有成的可能,一旦这门亲事成了,这位北齐公主将来就很有可能成为陈国的皇后。 而沈毅,是陈国人。 在外面与她说话倒也罢了,如果独处一室,将来可能会被人传出风言风语。 不过犹豫了一下,沈毅还是迈步走了进去,他对着这位公主拱了拱手之后,径自坐在公主对面。 “沈公子的诗,写得很好啊。” 沈毅坐下来之后,公主殿下看了他一眼,轻声道:“原先那句秦淮无语话斜阳,我便觉得极好,后来又听了公子写的两句残句,便觉得更好了。” “春风又绿江南岸。” 她目光柔和,看向北方,轻声道:“明月何时照我还。” 对于陈国人来说,这两句诗说的是家国情怀,而对于这位北齐的公主殿下来说,可能就是单纯的思乡了。 “公主殿下,在下今日来不是与你闲谈的,而是想问一问你,为何一直纠缠不清?” “因为燕都来信了。” 这位北齐的公主殿下对着沈毅微笑道:“信里说,可以羞辱激怒陈国君臣,却不能羞辱激怒陈国百姓。” “沈公子把被打砸的铺面放在那里,有些太过碍眼了,因此我便让严校尉他们去帮公子修缮修缮,不过…” 她看向沈毅,轻声道:“相比较于那个不起眼的铺面,公子写的诗则是更为刺耳。” 齐公主微笑道:“江南烟花地,处处繁华,公子何苦非要写这些煞风景的东西,写一些风花雪月不好么?” 沈毅面无表情。 “自小读书,先生长辈们便教导过甲子前南渡之耻,作为陈国人,片刻未敢忘怀。” “有时候还是忘了比较好。” 这位公主殿下看向沈毅,笑着说道:“你们陈国的前任皇帝,不就是执着此事,念念不忘,结果三十多岁就崩了。” “忘记那些陈年旧事,两国之间世代修好,岂不是人间美事?” 沈毅冷笑一声:“六十年来,齐人不是念念不忘南下?你们什么时候想过世代修好了?” “再说了。” 沈毅深呼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沈某人只是一个生员,未曾进举,也未曾中试,公主这番话,似乎不应该跟我说,而应该跟礼部的官员,跟我大陈皇帝陛下去说。” “已经跟他们说了。” 齐公主低头喝了口茶,回答道:“只是他们有些人信了,有些人不信。” 她看向沈毅,轻笑道:“以公子之才,尚且只是一个秀才,南朝太不惜才了。” “不如,公子同我一起北上,我保公子一个进士及第,如何?” 北齐占据燕都,建国的时候几乎全盘照抄中原王朝的制度,包括官制与科考制度,也就是说北齐也有科考,每三年也会有状元榜眼还会有一大票进士。 最初的时候,北边进士的质量堪忧,但是几十年下来,北边读书人的学问或许仍然比不上陈国大儒,但是也相差不了太远了。 沈毅皱眉,摇头道:“我是江都府人,对于北上全然没有兴趣,我只希望公主殿下不要再来动我的铺面,不要再来打扰我。” 沈毅扭头看了一眼自己铺面的位置,开口道:“这个铺子,你们修缮一次我便让人砸一次,不仅如此,我还可以让人传话出去,我沈某人被砸了铺面,花钱修缮之后,修一次便被你们北齐派人砸一次。” 这就是黑白颠倒。 不过这种黑白颠倒很容易实现,因为在陈国人心里,齐人的确会干出这种事情,非常合理。 反而齐人修缮之后就沈毅自己派人砸铺子这件事,就完全不合理。 这位北齐的公主也不生气,只是继续说道:“今年建康院试,沈公子名列第二,你可知道案首是谁?” 沈毅摇头:“不知道。” 院试发案,只公布座号,不写名字,不过很快就会有人把姓名给挖出来,但是沈毅这几天在跟张简一起活动,没有去关心这件事。 “刘蕴。” 公主看向沈毅,笑着说道:“南朝户部尚书刘纪章之孙。” 沈毅微微冷笑,看向这位北齐公主。 “公主少要挑拨离间,王侯将相之子,未必就没有学问才学,沈某人能得第二,已经是侥幸了。” 这位北齐公主没有说话,而是看向沈毅,微笑道:“沈公子心态倒是不错,不过你这种心态,将来进入官场之后,说不定就会被人打击的体无完肤。” “再过些年,你我两国再起冲突,你们陈国将会再一次惨败,到时候沈公子北望之心,也会崩灭于无形之中。” 她摇头感慨:“仕途不顺,国运不佳,乃是诗家两大幸事,沈公子两者俱全,将来说不定会写出不少传世绝句。” 说到这里,她抬头对着沈毅笑了笑:“不过将来沈公子如果在南朝待不下去了,可以去北边寻我。” 沈毅面色平静,并不为所动,他看了看这位北齐的公主,问道:“公主不是要嫁给我国陛下么?怎么又要回去了?” “我人都来了,你家陛下胆子小,硬躲着不见我,有什么办法?” 她微笑道:“我在建康已经半年了,等待够一年时间事情还没有进展,燕都那边便会让我回去了。” “到时候,我大齐少不得要出手惩戒你们南朝。” 说到这里,她看着沈毅,面色平静。 “沈公子,认识一下,我姓赵,赵颖。” 她虽然年纪不大,但是此时说话,别有一番风度。 “大齐出云公主。” 第一百五十五章 书院话事人 沈毅很好奇。 他好奇的地方是,这位北齐的所谓出云公主,为什么这么直白,或者说这么信任她。 按照她刚才的说法,不难推测出,她与北齐潜藏在建康的特务机构一定是有联系的,生意她就是建康特务机构的领导之一,不然一个和亲的公主,不可能有任何职权,更不可能替国家招揽人才。 也就是说,以一个公主的身份,是没有权力拉拢沈毅的,更没有权力给沈毅一个所谓的“进士及第”的身份。 当然了,进士及第这四个字有点扯。 进士及第是前三名,一个国家三年才出三个,沈毅要想去北齐进士及第,除非他把淮河水师布防图带到燕都去,不然基本上没有可能。 坐在出云公主对面想了一会之后,沈毅看了对方一眼,开口问道:“公主花心思请我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这个?” 出云公主微笑道:“沈公子,你私会本宫,你在南朝的仕途渺茫了。” 她面色平静,看向沈毅:“相信你也猜出来了,我到建康来,身上是有些差事的,眼下这些差事已经被建康内卫发现了一些,如果内卫知道你私下里见了我,那你沈公子即便中试……” 说到这里,她对着沈毅微笑道:“今天的事情,内卫一定是看着的,沈公子你猜,内卫会不会觉得你我私下里见面,是因为东市街一个小小的铺面?” 沈毅面色依旧平静。 他先是低头想了想,然后问道:“公主为何这样害我?” “一来是惜才,想给你指条明路,第二嘛…” 出云公主淡淡的说道:“二来你写的那几首诗太刺耳了,刺耳到说不定会让一些已经俯首认命之辈,重新振奋起斗志来,我们大齐…” “很讨厌有斗志的南朝人。” “嗯。” 沈毅点头:“倒也合乎情理,难得公主肯这么坦白,不然这件事我恐怕要回头想一想,才能想明白其中关窍,到时候少不了要流下一身冷汗,还没有办法补救。” 说完这句话,他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出云公主面带微笑:“这是阳谋,说给你听你也没有办法破局,这世上最难防的就是人心猜忌,沈七郎,你在南朝的前程已经…” 她话说了一半,就看到沈毅端起了桌子上的茶壶,又从旁边拿过一个茶碗,倒了满满一碗茶。 出云公主有些不解,皱眉道:“你要干什么?” 沈毅二话不说,端起茶碗,直接满满一碗茶,泼在了出云公主脸上! 这种茶碗是大碗,一般茶馆用来解渴的那种碗,一碗茶泼在脸上,直接把出云公主满脸浇的透湿,再加上现在天热,她穿的是单衣,几乎能看到里衣的颜色了! 她一下子懵了。 懵了之后就是震怒。 她怒视沈毅,叫道:“大胆!你……” 她这句话还没有说完,就看到沈毅端起茶碗,二话不说,直接扬了起来,朝着额头砸去! 出云公主瞪大了眼睛。 让她惊讶的是,沈毅对准的不是她的额头,而是沈毅自己的额头! 茶碗是瓷碗,直接被砸碎,沈毅额头上立刻渗出鲜血! 此刻,门外守着的北齐护卫,也听到了自家公主的那一声“大胆”,众人连忙推门进来,就看到浑身湿透伸手捂着胸口的出云公主,然后站在原地满脸鲜血的沈毅! 沈毅虽然满脸血,但是意识还是清醒的,他站在原地,脸上露出一个笑容。 因为满脸鲜血,这个笑容显得有些诡异。 “公主方才说,有内卫在看着这里,既然内卫在看,那沈某人破局否?” 出云公主被气的浑身乱颤,她怒视沈毅,咬牙切齿:“亏你还是读书人,耍流氓!无耻!” 几个护卫这会儿已经把公主围了起来,其中一个护卫看看沈毅,又看看自家公主,低声道:“公主,您看现在…” “给我找件外!扶我回去!” 出云公主压低了声音。 这个护卫立刻点头,出去找女子外衣去了,而另外一个人看向沈毅,又问道:“公主,这个狂徒如何处理?” 出云公主银牙紧咬,她恶狠狠的看着沈毅,两只手都气的乱颤:“还能怎么办?又不能把他丢官法办!让他走!” 这个护卫低头道:“公主,我们可以替您出出气!” “你现在打他一顿,正合他心意!” 小公主怒声道:“让他滚!” 就这样,沈毅顶着满头鲜血,走出了这间茶楼。 因为茶楼二楼有动静,再加上沈毅的模样太过骇人,他刚走出茶楼,就被一群好事之人围住,尤其是他的两个跟班许复与丁满,几乎立刻就冲了上来,扶住了沈毅。 许复看到沈毅这个模样,吓个半死。 他颤声问道:“公子,你这是怎么了?” 沈毅看了看许复,声音很大。 “北齐娘们欺人太甚,砸我铺面,又当面侮辱于我,沈某人气不过去,骂了她几句,与她的护卫打了一架!” 他豪气干云:“若不是这娘们身边有护卫,本公子今天就能替大陈出一口恶气!” 说完这句话,沈毅便倒在了许复怀里。 临“昏迷”之前,沈毅在许复耳边低声道:“扶我回去…” 然后,他闭上了眼睛。 好在沈毅个子不高,身材也不胖,许复与丁满一人一边,很容易就把他扶了回去。 与此同时,许多好事之人盯着身后的茶楼。 只见片刻之后,几个北齐的护卫,将自家公主护在中心,挡的严严实实,灰溜溜的离开了。 围观之人,都年代诧异之色。 难道……那位勇猛无比的沈公子,不仅与北齐护卫打了一架,还把北齐公主给打了一顿? 猛人啊! 就在冲突双方离场的之后,茶楼隔壁的一座酒楼二楼,两个中年人互相对视了一眼,面面相觑。 因为沈毅在茶楼里坐着的时候,是背靠着窗户的。 再加上他们距离茶楼有点远。 因此在他们的视角里,看不了茶楼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看到沈毅将一碗茶水泼在了出云公主脸上,紧接着一声巨响,沈毅便满脸是血了! 而沈毅,也是因为自己背靠着窗户,再加上那会儿雅间门是关着的,才敢自导自演出这样一场闹剧! 一个汉子看向另一个汉子,有些懵懵的问道:“陈大哥,这事…怎么报上去?” 另外一个陈大哥低头喝了口茶水,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缓缓说道:“自然是看到什么就报上去什么。”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看向沈毅出事的那座茶楼,“啧啧”了一声。 “这位沈公子,还真是刚烈啊。” 第一百五十六章 邀月楼 沈毅被许复丁满两个人,扶回了家里,到了家里之后,沈毅让许复关上房门,烧了点热水,自己给自己清洗了一下伤口。 伤口并不是很大。 虽然沈毅用的力气不小,受伤也不算很轻,但是毕竟就是一个碗,伤口面积不是很大。 不过血是流了不少的,擦血的白布都红了几尺。 清洗了伤口之后,因为没有消毒工具,只能就这么包扎,他自己不太好包扎,就让许复和丁满两个人笨手笨脚的给他包扎伤口。 许复一边包扎,一边问:“公子,您怎么…” “没有办法,非如此不能脱身。” 因为头有点疼,沈毅微微皱眉,无奈的说道:“不知怎么,被这些齐人盯上了。” 老实说,沈毅的确挺无辜的。 北齐在建康安插人手这件事,他非常能够理解,毕竟燕都城里,说不定也有不少陈国的人手,但是两国之间的事情,理论上来说现在绝对不可能落在他这个小秀才身上。 但是偏偏,这件事就落在他头上了。 所以他觉得那个出云公主,多少有点毛病。 沈毅不知道的是,北齐的出云公主,或者说楚云郡主赵颖,自小酷爱诗文词句,王府里就有好几个诗文老师教她遣词造句,只不过北国诗文的水平,相比较于南陈来说,要差上一些,因此赵颖颇为仰慕南朝诗人。 沈毅“写”的这两首诗,本就属上乘,再加上很应景,自然入了这位北齐公主的法眼。 她在建康已经待了大半年了,心里也很清楚自己与陈国小皇帝的亲事多半不太可能了,因此就想着在临走前搞点事情。 最好的结果,自然就是把沈毅给骗到北边去。 很可惜,这件事情没有做成。 许复两个人虽然笨手笨脚,但是这会儿也已经包扎的差不多了,沈毅坐在床边,微笑道:“说来当时还挺惊险的,好在我曾经闲下来的时候,看过一本话本,话本里的主人公,也用过类似的法门,情急之下就学了过来。” 沈毅上辈子看过不少网络小说,在山里养伤的时候,曾经也看过一本穿越小说,小说里的主角,用过类似这种碰瓷的法门脱身。 因此当时他才灵光一现,套用了这个法子。 当然了,他并没有那本书里的主角狠,那本书的主角用的是椅子,他只是用了一个茶碗而已。 不过也够用了。 他满脸是血走出茶楼的场景,不知道被多少人看了去,如果如出云公主所说,她身边有内卫在盯着,那么内卫也一定会把这一幕看在眼里。 只要内卫看到了这一幕,那么他的嫌疑,差不多也就洗清了。 许复找了把椅子,坐在了沈毅对面,他看着沈毅的伤口,叹了口气:“公子,建康城太危险了,不如咱们在江都安稳,您考完了试,我们便回去罢?” “不管回不回江都,将来总还是要再回建康的。” 沈毅面色平静,开口道:“考完乡试,我还要在这里考会试,考殿试。” “将来中进士补了缺,说不定也会留在建康。” 一般进士补缺,能补到差事就不错了,留在建康做京官的可能性非常低,但是沈毅不一样。 他并不是一个人。 说的直白一点,他背后有甘泉书院,头上还有一个户部侍郎赵老爷,等他中了进士,一定是要去侍郎府拜见的,赵侍郎运作运作,说不定就能让他留在建康做京官。 说到这里,他看向许复,笑着说道:“你现在觉得凶险,是因为咱们还太弱小,等将来咱们强大起来了,不管是江都还是建康,都没有人再能伤我们。” 许复点头,他看向沈毅,问道:“公子,您受伤的事情,要不要我去通知沈老爷?” “不用。” 打架斗殴这种事情能不告诉家长,自然是不能告诉家长的。 沈毅微微摇头:“就不要让我爹知道了,免得他挂念,你照常做你的生意,我在这里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了。” 说完这句话,沈毅看了北边一眼。 “接下来,静观其变就是。” ………… 皇宫德庆殿一处小房间里,大太监高明的案桌上,多出了一份内卫递上来的密报。 高明并没有节制内卫的权力,因此这份密报自然不是递给他的,而是递给天子,让他转交给天子的。 高明打开看了一遍之后,先是放在了一边,等手头的事情处理完了之后,他才带着这份密报,在德庆殿里找到了正在批阅奏章的小皇帝。 此时,这位新天子亲政已经半年了。 高明手里端着一碗冰镇银耳羹递了上去,然后垂手站在皇帝身侧,笑着说道:“天气热了,陛下也不要太过劳累,适当要歇一歇。” 小皇帝放下手里的朱笔,闷声道:“这议事堂递过来的奏疏,一天比一天多了,他们便是欺朕年幼,觉得朕非倚仗他们不可。” 说到这里,小皇帝看了一眼堆叠如山的奏疏,沉声道:“这些奏疏,朕必须全部看了,然后找到他们的错漏,敲打敲打他们,这样以后不管朕看与不看,他们都不敢敷衍了事。” 小皇帝毕竟年幼,虽然有些想法,但是城府不深,习惯性的把自己的想法与身边的大伴分享。 高明面带笑容,开口道:“政事固然要紧,但是陛下也要适当性的休息休息才是,陛下您喝点银耳羹,奴婢给您说一件趣事。” 皇帝接过银耳羹,先是喝了一汤匙,然后看向高明,问道:“什么趣事?” 高明微笑道:“今日上午,北齐的那个出云…出云郡主,被人泼了一整碗茶水,狼狈不堪,颜面无存。” “哦?” 小皇帝今年才十六岁,虽然自小被那些博士大儒教导,但是毕竟还有些小孩子天性,听到这句话,他顿时露出笑容,开口道:“什么人这样大胆?那些齐人没有去礼部闹事?” “没有。” 高明微微低头,开口道:“那些齐人,前些日子在东市街闹事,砸了沈毅的铺面,今天不知道什么原因,又去东市街想要修缮那个铺面。” “在东市街闹事?” 小皇帝皱眉:“朕怎么不知道?” 高明再一次低头:“鸡毛蒜皮的小事情,就没有禀告陛下。” 小皇帝点了点头:“嗯,你继续说。” 就这样,高明原原本本的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这位大太监笑着说道:“齐人向来骄横,但是这一次可以说是丢尽了面子。” 小皇帝低头想了想,问道:“这个沈毅,是那个写诗的江都沈毅么?” 高明低头:“正是此人。” “有意思…” 小皇帝笑了笑:“等朕忙完了手头上的事情,非见见他不可。” 第一百五十七章 仇人碰面,尚未眼红。 之后的几天时间里,建康城十分安静,并没有出现沈毅预料之中的变故。 本来按照沈毅的估计,他泼了北齐公主的脸,就算北齐潜藏在建康的人手们不来找他的麻烦,礼部衙门说不定也会来找他。 甚至有可能,朝廷的内卫也会派人来找他。 但是之后的几天时间里,不仅内卫没有人来找他,就连礼部衙门也没有动静,甚至那位出云公主吃了个亏之后,也完全没有任何反应,好像那天的事情全然没有发生过一样。 当然了,这件事情后续还是造成了小范围影响的。 比如说沈毅当天泼了出云公主茶水的事情,被茶楼的伙计传了出去,一时间江都沈毅这四个字,在东市街上又小火了一回。 除此之外,就没有更多的波澜了。 而就在沈毅在家养伤的这段时间,洪德六年建康乡试的主考人选,也终于尘埃落定。 那位礼部郎中落选,而前科状元曹谦,成功成为今年建康乡试的主考官。 一时间,曹状元的文集,在建康城里价格飞涨,不少书铺门口甚至出现了排队购买的场面。 因为张简的原因,沈毅早早的得知了乡试主考的两位候选人,因此不管是礼部郎中的文集还是前科状元的文集,他家里都有不少,倒也不必去跟那些考生抢书。 不过得知了这个消息的沈毅,也在自家的一堆书籍之中,把曹状元的文集给翻找了出来,开始细细品读。 没有办法,这个年代的考试都是“文科”考试,甚至可以说都是语文考试,语文考试就意味着没有标准答案,就意味着主考官的主观意识,可以决定太多太多东西。 即便是沈毅,想要考举人,也不得不去好生领悟曹状元博大精深的学问。 值得一提的是,这位前科状元似乎很年轻,今年也才二十六七岁,很多读书人在这个年纪,还在童生试阶段挣扎,而曹谦已经中了状元,用前途无量四个字来形容,都略显黯淡。 就在沈毅老老实实在家里研读曹状元文集的时候,一顶不起眼的轿子,停在了他的小院子门口,轿子停下之后,轿子旁边的一个小跟班来到了院门口,敲响了沈毅的院门。 沈毅这会儿,头上包扎的纱布还没有去掉,听到了门外的敲门声之后,他便顶着纱布来到了院门口,隔着门缝看了一眼之后,发现门外面站着两个面白无须的年轻人。 两个年轻人虽然穿着便衣,但是可以发现,他们的身体都下意识的微微弯着,很明显平日里弯腰弯习惯了。 两个特征加在一起,这两个人的身份就不难猜了。 沈毅犹豫了一会儿,伸手打开院门,他先是看了看两个年轻人,然后又看了看两人身后的轿子,拱手道:“二位是?” “是沈公子罢?” 一个年轻人看向沈毅,笑着说道:“干爹有事找沈公子。” 说完,这两个年轻人让开了一条路,他们身后的轿帘缓缓打开,走出了一个三四十岁的白面中年人。 中年人同样无须,再联系这几个人互相之间的称呼,他们的身份就很好猜了。 更重要的是,这个白面中年人,沈毅是认得的。 他曾经晋王府见过。 沈毅犹豫了一下,立刻上前,对着中年人拱手道:“高公公。” 刚走下轿子的高明微微摇头,开口道:“便衣而来,就是为了不引人注意,沈公子不必多礼,咱们进去说话罢。” 沈毅连忙点头,侧身把高明引进了自己的小院子里。 这会儿已经热了,沈毅带着高明进屋,给他准备了一碗凉茶,倒完了凉茶之后,沈毅才看向高明,小心翼翼的笑道:“不知道高公公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大老板的身边人,是最惹不得的。 就像董事长秘书不好惹一样,一个道理。 毕竟人家天天跟在大老板身边,有时候不起眼的一句话,就能决定你的命运。 眼前这个看起来并不怎么起眼的大太监,在朝堂上的影响力,可能不逊色于议事堂里除杨敬宗之外的任何一个宰辅! 高明低头喝了口茶水,然后抬头看了看沈毅头上包着的纱布,微笑道:“这是沈公子的家,沈公子怎么这样客气?坐下来说话。” 沈毅这才落座。 等沈毅坐下来之后,高明才开口问道:“沈公子的伤无碍罢?” “已经好多了。” 沈毅微微低头:“多谢公公挂怀。” 高明微微点头,笑着说道:“好多了就好,沈公子是近二十年来,咱们大陈诗才最好的才子,要是伤了脑袋,可就是天大的罪过了。” 听到他扯东扯西,沈毅心里有些好奇。 这位高公公,不能说是大陈的内相,但是至少可以说是半个内相,平日里手上肯定是有很多事情要处理的,今天怎么这么闲,不仅亲自来慰问自己,还在自己面前说这些闲话? 不过双方地位悬殊,只能是高明说一句,沈毅听一句应一句,一番套话说完之后,高明挥了挥手,示意两个小太监退下。 两个小太监连忙低着头,退出了沈毅家里的正堂。 等两个小太监离开之后,高明看向沈毅,淡淡的说道:“沈公子才学如此高,平日里对佛学可有涉猎?” 沈毅微微摇头:“公公,在下是儒生,读的是圣贤书,佛经道典,暂时没有精力涉足。” 历代大儒名士,多是精通三教,学问高深之辈,不过这些“精通三教”的大儒,要么是告老还乡回家享福的,要么就是干脆没有出仕的,才会有大把时间精力放到佛道上,而对于沈毅这些年轻人来说,只有圣贤书才是不二法门,才是通天大道。 “读书人是应该读圣贤书,但也不能读书读得傻了,适当的时候,也要出去走一走转一转,看一些杂书,才好让学问融会贯通嘛。” 高明看向沈毅,微笑道:“沈公子不是健康人,可能不知道,建康有一座鸡鸣寺,香火很是旺盛,公子闲着没事,可以去鸡鸣寺逛一逛,那里别有一番风味。” 沈毅并没有能够立刻听懂高明话里的意思,不过当高明提起鸡鸣寺,并且明示让沈毅过去之后,沈毅突然福至心灵,若有所思。 他抬头看向高太监,轻声问道:“敢问公公,什么时候去鸡鸣寺比较合适?” “三天后罢。” 高太监淡淡的说道:“钦天监的人算了,三日后是吉日,宜祭神拜神。” 高太监看向沈毅,微笑道:“到时候,沈公子如果有时间,也可以一起去一趟鸡鸣寺拜拜菩萨。” 沈毅看向高明,微微点头。 “多谢公公提点,三日之后,在下一定是有时间的…” 第一百五十八章 北齐装修大队 皇帝的行止,永远是最高机密。 一般只有高明这种贴身之人,或者是一些主政的宰相才能准确的知道皇帝的行踪,毕竟这玩意儿如果提前给人知道了,建康城又不是没有齐人,是一定会出问题的。 因此,高明在跟沈毅说这些话的时候,不仅让两个小太监离开,而且他还没有明说,只是隐隐约约暗示了一番沈毅。 不过这已经很好理解了。 高明是什么人?内廷大太监!朝廷的半个内相! 能让他亲自过来说的事情,自然不会是什么小事情,只要这么一想,那三天之后鸡鸣寺这种暗示,就很好理解了。 多半是…皇驾会驾临鸡鸣寺。 见沈毅似乎明白了自己的意思,高明便站了起来,伸手拍了拍沈毅的肩膀,笑着说道:“既然沈公子明白了,那咱家就不打扰沈公子静养了,不过沈公子要切记。” 他脸上的笑意收敛,淡淡的说道:“今日咱家跟你说的话,切勿再传六耳,否则内卫一旦查出来,沈公子不要说前程,恐怕性命都未必能够保住。” 泄露皇帝行踪这种事情的严重程度,即便高明不说,沈毅也是可以想的明白的,他连忙低头,开口道:“公公放心,在下今日什么也没有听见。” “嗯。” 高太监缓缓起身,对着沈毅笑了笑:“说起来,那日北齐的那个郡主找沈公子,不知道所为何事?” 高明这句话,问的漫不经心。 但是沈毅心里却一个“咯噔”。 他心里隐隐有一个感觉,那就是先前高明说的话都无关痛痒,而这句漫不经心的提问,才是今天最关键的一句问话。 沈七郎大脑飞速运转。 他缓缓低头,对着高公公抱拳道:“不瞒公公,在下曾经写过两首小诗,不知怎么传到了那个北齐公主耳中,那公主说…” “北齐对咱们大陈的态度是,可以激其朝,不能激其野,她认为在下写的诗,可能会激起百姓的抗齐之心,因此想要拉拢在下入齐。” 高明不动声色,静静的看着沈毅:“然后呢?” 沈毅面色严肃,沉声道:“公公应该也知道,在下乃是江都府人,曾祖烈山公,曾经做过大陈的工部员外郎,叔祖颖达公,曾经做过监察御史。” “我沈家世为陈臣,普受国恩,如何能够与北蛮为伍?” 沈毅义正言辞的说道:“当时在下义愤填膺,直接端起了桌子上的茶水,泼了那齐人公主一脸,若非因为她是个女子,在下当时就要跟她动粗了!” 听到这里,高明看了看沈毅头上的纱布,笑了笑:“后来,沈公子头上的伤势是?” “那齐人公主的护卫所为。” 沈毅微微低头道:“说来惭愧,在下一介书生,非是那些武人的对手。” “已经很不错了。” 高明微微低头道:“那今天就到这里,咱家还有不少事情要处理,这就告辞了。” 说完这句话,高明在袖子里摸出了一块紫色的木牌,木牌两面都没有字,但是花纹精致,颇有些味道。 “三日之后沈公子去鸡鸣寺,记得带着这块牌子,不然有些地方,你未必进得去。” 说完这句话,高太监迈步离开,沈毅一路把他送到了门口,然后目送着轿子离开自己家门,愈行愈远。 等轿子走远之后,沈毅把手上的牌子拿在手里,认真观望了一遍,然后拿着这块紫色的木牌,回到了自己屋子里。 回到了屋子里之后,他坐在椅子上,一边看着这块木牌,一边在心里暗自思量。 “皇帝在三天后,应该会去鸡鸣寺,只是…” 他微微皱眉,心里在纠结一个问题。 “只是,是皇帝要见我,还是…” “还是高太监安排我见皇帝…” ……………… 三日之后,天气晴朗,惠风和畅。 这会儿还是四月初,天气虽然热起来了,但是也没有到非常炎热的地步,早晚气温还有些低。 沈毅起了个大早。 因为这对于他来说,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建康城里京官无数,虽然许多人在大朝会的时候,都远远的看过几眼皇帝,但是真正能够私下里见到皇帝的,其实并没有多少! 而沈毅这一次,很有可能会有一个私下里面见天子的机会! 虽然沈毅不想当词臣,也不想“幸进”,但是如果能够在“入职”之前先见一面大老板,在大老板面前留下一个好印象,这对于他将来的职业生涯,无疑是大有裨益的。 更要紧的是,如果大老板高兴了,他将来“入职”的过程,说不定都会顺利许多! 因此,为了准备这一次见面,沈毅还特意在醴泉楼里看了一天关于礼仪的书籍,以免在驾前失仪。 本来这种事情,是可以去问问那个便宜师伯赵昌平的,但是高太监交代了不许告诉任何人,沈毅也就没有去赵家打扰赵侍郎。 因为起来的太早,沈毅起床之后,外面的天色才刚刚亮起来。 他在建康城的大街上拦了一辆板车,坐着板车就朝城外的鸡鸣寺奔去。 鸡鸣寺是建康名寺之一,香火鼎盛,每逢初一十五,都挤的人山人海,好在今天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沈毅到达鸡鸣寺的时候,发现上山的小山道上并没有多少人,他站在山道上,左右观望了一会儿,也没有见到有内卫把守。 不过来都来了,自然是要上去的。 沈某人摸了摸自己袖子里的木牌,胆子大了一些,沿着山道朝着鸡鸣寺走去。 鸡鸣寺虽然在山麓上,但并不是很高,沈毅爬了一会儿,在太阳刚升起的时候,就来到了鸡鸣寺门口。 到了门口之后,他左右观望,依然没有看到有内卫把守。 而且,鸡鸣寺门口,还能看到过往行人进出,虽然人流量不多,但是也不少。 很明显,鸡鸣寺并没有封闭。 按理说,如果皇帝要来,不管是香火如何鼎盛的寺庙,都应该封闭迎接圣驾,但是鸡鸣寺却没有闭寺… 沈毅心里咕嘟了一句。 “高太监不会骗我罢…” 想是这么想,但是鸡鸣寺还是要进的,就算皇帝不来,进去参观一下古寺,也是不亏的。 抱着这个心思,沈毅迈步进了鸡鸣寺的大门。 鸡鸣寺依山而建,进入寺里之后依然还有不少台阶,沈毅跟随行人信众,左转转右转转,转得累了,便在寺里找个地方坐着休息一会儿。 就这样,沈毅从早上一直等到了正午,也没有等到皇帝的身影,甚至连个内卫的影子也没有见到。 到了正午,沈毅正在一处殿里观看观音三十三法身的时候,一个小沙弥匆匆跑了过来,到了沈毅面前,双手合十。 “这位施主,实在是抱歉,小寺今日下午闭寺,不能招待施主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挖墙脚 鸡鸣寺这种大寺,如果没有特殊原因,一般轻易是不会闭寺的。 而沈毅心里,自然很清楚鸡鸣寺闭寺的原因。 多半是大老板来了。 他看了这个小沙弥一眼,然后默默点头,笑了笑:“好,我这就出去。” 此时鸡鸣寺里约莫有还有两三百香客,都被请出了鸡鸣寺,众人离开鸡鸣寺之后,便从山道下了山,人刚刚清完,就有一群便衣的大汉拦住了山道,禁止任何人进入,同时还有不少人在鸡鸣寺里巡视,看有没有可疑人等留下。 鸡鸣寺里香客虽然有外地人,但是在这个交通不方便的年代,其中大部分都是建康本地人,见到这个阵仗之后,不少人就在山脚下议论开了。 “能让鸡鸣寺闭寺的贵人…” 一个中年读书人捋了捋下颌的胡须,看向山道,啧啧摇头:“莫不是太后娘娘来鸡鸣寺请香了?” 当朝孙太后笃信释教,在建康是人尽皆知的事情,皇宫内院里时不时还会有僧侣进入,为太后娘娘讲法。 这鸡鸣寺作为建康最出名的寺庙,太后娘娘自然也没有少来。 “少要议论了。” 中年人身旁的一个老者摇了摇头,开口道:“守卫山道的都是便衣,显然贵人不愿意亮明身份,咱们还是散了罢。” 沈毅在人群之中,又听到了不少建康老百姓口中的“八卦”,等到围观的人都散了七七八八之后,沈毅才大着胆子,朝着守卫山道的两个汉子走去。 他还未靠近山道,两个汉子已经按住了腰间的刀柄,冷冷的看着沈毅:“干什么的?” 沈毅连忙从袖子里取出那块紫牌,放在在两个汉子眼前。 “两位大哥,这是高公公给在下的牌子,你们看一看?” 沈毅这会儿也有点心虚。 因为他知道内廷的制度,高明这个大太监并不能节制内卫,也就是说这些守门的内卫,不一定会给高明面子。 不过事情出奇的顺利。 沈毅亮了牌子之后,两个人汉子接过去看了看,然后把这块递还给了沈毅,侧开身子让出了一条路。 “上去罢。” 沈毅接过这块紫色的木牌放在手里,这才迈着步子走上了山道,他一边走一边打量这块紫檀雕刻的牌子,心里忍不住犯嘀咕。 这牌子这么好用…到底是那位高太监的,还是…小皇帝的? 带着这个疑问,沈毅一路到了鸡鸣寺门口,这会儿鸡鸣寺门口也已经有内卫看守,沈毅凭借这这块紫牌,一路畅通无阻的进了鸡鸣寺,到了鸡鸣寺中之后,一个小太监迎面走了过来,他看了一眼沈毅之后,问道:“是沈毅沈公子么?” 沈毅点头。 这小太监对着沈毅低头还礼,然后笑着说道:“公子请随我来。” 沈毅这才跟着这个小太监身后,一路到了鸡鸣寺的一处静室之中,小太监引着沈毅进来之后,回头看了看沈毅,开口道:“沈公子且在这里稍候,等一会如果召你见驾,自然会有人喊你。” 听到见驾两个字,沈毅的猜测总算是落实了。 他对着小太监点了点头,开口道:“明白了。” 小太监转身离开,把沈毅留在了静室之中。 与此同时,鸡鸣寺的山道上,一定紫色的轿子被八个人抬着,缓慢而又平稳的一级一级向上攀爬。 这八个抬轿之人,力气都不小,虽然抬轿行走在山道上,但是并不是如何吃力,反而有些如履平地的味道。 片刻之后,轿子停在了鸡鸣寺门口,一个穿着便衣的少年人,从轿子里走了下来,下轿之后,少年人左右环顾了一眼,忍不住皱眉道:“高明,咱们这一次不是便衣来的么,怎么又把人给清了?” 高太监就站在少年人身侧伴驾,闻言低声道:“陛下,鸡鸣寺里人多,鱼龙混杂,免不了就有心怀不轨的人,奴婢派人与鸡鸣寺的悟明住持商量了,悟明住持也觉得寺里不能有人。” 主仆俩说话的功夫,鸡鸣寺里一堆大和尚已经迎了出来,在小皇帝面前齐刷刷跪了一地。 本来这些人,应该在山道脚下接驾的,但是小皇帝非要“便衣”来,要隐瞒身份,因此这些和尚就不能太过张扬,只能在鸡鸣寺门口接驾。 小皇帝瞥了一眼高明,然后背负双手,朝着这些大和尚走去,淡淡的抬手道:“起来罢。” 他虽然年纪小,但是已经实实在在当了六年皇帝,对于旁人的跪拜,已经司空惯见。 一群大和尚这才站了起来,小心翼翼的跟在小皇帝身后,进了鸡鸣寺。 悟明住持与高明一起,站在小皇帝左右两侧。 小皇帝背负双手,一边走一边开口道:“悟明大师,我母后已经病了三四天了,到今天都还没见好,她老人家信佛,一心祈盼着佛祖保佑,朕今日来鸡鸣寺,是想向佛祖给她老人家求一道平安符,护持她老人家身体康健。” 实际上孙太后今年,还不到三十五岁。 但是毕竟是母亲,小皇帝还是一口一个老人家。 悟明住持今年已经六十多岁,头发花白了,他在小皇帝面前毕恭毕敬,低头道:“陛下乃是天子,天子亲至求符,佛祖必有感应,念陛下至孝,一定会保佑太后娘娘的。” “嗯。” 小皇帝点头,叹了口气:“那劳烦住持引路,朕这就去拜一拜沙门圣人。” 小皇帝虽然不信佛,但是自小被母亲影响,对于佛教多少也有些了解。 只不过他身为天子,自即位之后,只拜过儒家圣人,佛门圣人他还是第一次来拜。 如今为了母亲,皇帝陛下也不得不尝试一番。 在住持的带领下,小皇帝一路到了鸡鸣寺的大雄宝殿,给高大的金身塑像上香祭拜之后,悟明和尚又装模作样,带着几个大和尚给一道平安符上了香,恭恭敬敬的递到了小皇帝手上。 这会儿,高明已经准备好了一个木盒子,小皇帝把平安福放在了木盒子里,看了一眼高太监:“高明,鸡鸣寺的事情完了,天色还早,朕想要去城里逛逛。” 高太监闻言,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小皇帝毕竟年纪还小,没有定性,习惯到处转悠。 但是建康城是个百万人口的大城,鱼龙混杂,在便服的情况下,安保难度实在是太大了。 于是高太监低着头,开口道:“陛下,您前些天不是说,想要找时间,见见那个沈毅么?” 小皇帝看了看高明,有些诧异:“怎么,你的意思是要朕去这个沈毅家里找他?” 高明连忙摇头:“奴婢不敢,只是…” “这个沈毅,现在就在鸡鸣寺里,陛下想见,奴婢立刻派人去找他。” 小皇帝瞥了一眼高明,然后闷哼了一声。 “看来大伴早就安排好了。” “奴婢不敢。” 高明直接跪在了地上,开口道:“只是陛下几天前交代了奴婢这件事,说非要见见这个沈毅,奴婢觉得今天刚好是个机会,就把这个沈毅请到了鸡鸣寺,陛下如果没有这个兴致了,奴婢让他回去就是。” “罢了。” 小皇帝随便找了个椅子坐了下来,打了个哈欠:“来都来了,让他来见朕就是。” 第一百六十章 刚烈无比沈七郎! 沈毅这会儿,已经在静室里打瞌睡了。 主要是因为他早上起的太早,在鸡鸣寺折腾了一个上午,还没有吃午饭,这会儿到了下午,已经困得睁不开眼睛,趴在静室的桌子上便睡了过去。 最后,还是一个小太监走进静室,把他叫了起来,这个小太监伸手拍了拍沈毅的肩膀,低声道:“沈公子,沈公子!” 沈毅迷迷糊糊醒来,回头看了看这个小太监,他还没有说话,就听到小太监继续说道:“陛下到鸡鸣寺了,要见沈公子呢。” 听到了这句话,沈毅的困意才消散了七七八八。 他摇了摇脑袋,让困意散去了一些,然后起身揉了揉眼睛,对着这个带路的小太监开口道:“让公公见笑了,公公带路罢。” 这个小太监看着沈毅,笑道:“在宫里当差也有些年份了,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候见的时候敢睡着的。” 他对着沈毅微笑道:“走罢沈公子。” 说完,这个小太监转身,走在前面带路。 沈毅一边整理头发和衣襟,一边跟在这位小太监身后,两个人在鸡鸣寺里转了一会儿,终于来到了寺里一处小楼的楼梯口,这个小太监在楼梯口停步,对着沈毅低头道:“沈公子,陛下就在上面,您上去见驾就是。” 沈毅连忙点头,与这位小太监道谢之后,沿着小楼的楼梯一路走上了二楼。 这个小楼的二楼四面痛风,最早是为了给寺里译经研经的和尚们避暑用的,这会儿皇帝来了,悟明住持就把皇帝带到了这座小楼解暑。 不得不说的是,这个小楼的二楼的确很凉快,南北过堂风贯穿,很是凉快。 沈毅一路来到了二楼,见到二楼的房门没关,他抬头瞥了一眼,看到一个少年人与高明站在一起,高太监垂手而立,毕恭毕敬。 那么,这个少年人的身份,就不言自明了。 沈毅跪在门外,恭敬低头道:“学生江都府江都县生员沈毅,叩问圣安。” 原本小皇帝正在二楼一边吹风,一边闭目养神,听到了沈毅的声音之后,这位年轻的皇帝陛下睁开眼睛,瞥了一眼门外跪着的沈毅,笑了笑:“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进来说话罢。” 沈毅这才从地上站了起来,微微躬身走进了房间里,距离皇帝还有两丈远的时候,他作势再跪,皇帝陛下摇了摇头,开口道:“朕今日便服,不必多礼。” 皇帝瞥了一眼身边的高太监,淡淡的说道:“给沈大才子赐座。” 高明使了个眼色,很快就有一个小太监搬了把椅子过来,放在了沈毅屁股后面,沈毅低头道谢之后,小心翼翼的坐了半个屁股在椅子上。 这是他昨天在书上看到的规矩。 见皇帝或者见长辈,都要这么坐,才能以示恭敬。 不过皇帝陛下显然不在意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等到沈毅落座之后,他打量了几眼沈毅,笑道:“久闻大名,不想江都的沈大才子年纪这样小,看起来与朕似乎年纪相仿。” 皇帝来了兴致,对沈毅问道:“沈七,你是哪一年生人?” 沈毅连忙低头道:“回陛下,学生宣仁四年生人。” 宣仁,是先帝在位时的年号。 “宣仁四年…” 小皇帝有些诧异,他看向沈毅,继续问道:“哪个月?” 沈毅低头:“回陛下,学生四月生人。” 听到这里,小皇帝眉开眼笑,笑着说道:“那还好,朕比你年长了两个月。” 听到这句话,如果按照一般的交际流程,这会儿就应该是互报月份,然后称兄道弟一番,但是眼前这个少年人可是大陈的皇帝,理论上来说的九五至尊,人世间最尊贵的两个人……之一? 因此,即便听到他说了年龄,沈毅也只能坐在原地,微微低头,一句话也不敢说。 相比较来说,小皇帝的状态就要轻松很多了,问明白两个人的年纪之后,他笑着说道:“如果不是高明汇报,朕还真的很难相信,那两首诗都出自你沈七之手。” 皇帝陛下微微有些感慨:“同样的年纪,朕便想不出明月何时照我还这种句子。” 他看向沈毅,缓缓说道:“朕让人查过,沈毅你祖上便是南方人,而朕才是那个南渡未归之人。” 沈毅面色恭谨,微微低眉道:“陛下,天生万物各有不同,生人亦是如此,陛下乃是天子,身上行的是经济天下,代天抚民的大道,遣词造句这种偶以为乐的小术,不入陛下法眼。” 沈毅抬头瞅了一眼这个同龄人,然后再一次低头道:“不过以陛下之聪慧,若是要学,恐怕也就是几个月功夫,便能成为诗王词宗…” 小皇帝坐在椅子上,懒洋洋的看着马屁不断的沈毅,笑着说道:“不愧是读书人,拍起马屁来就是动听悦耳。” 说完这么一句话之后,小皇帝抚掌看向沈毅,脸上的笑意收敛了一些:“朕今日见你,是因为你沈七的一些行为,颇合朕的心意,不过你既然走得是正经科考的路子,想来也不会愿意以偏门入仕,朕今日考校你几个问题,看你沈七郎是不是个可造之材。” 沈毅在心里深呼吸了一口气,面色恭敬,微微低头道:“陛下但问就是。” 小皇帝脸上的笑意已经完全消失不见,他看了一眼沈毅,淡淡的说道:“北贼虎视眈眈,朕欲振兴朝廷,当何以为?” 这就开始问政了。 一般来说,皇帝考校人才,都是这么个路子,私下里见一面,然后问一些他急需解决的问题,或者是困扰许久的问题。 如果回答的让皇帝满意,这就算是在大老板心里留下一个很好的印象分了,将来不管是补缺还是升迁,都会顺利太多。 沈毅在三天前就知道皇帝要见自己,这三天时间,他自然不会全无准备,可即便如此,这会儿他心里依旧有些紧张。 天子问政…重要程度几乎不下于科考,甚至犹有过之! 沈毅微微低头,想了想,然后开口回答道:“陛下,我大陈此时相较北齐,其实略有不如,若依常理推之,此时当示敌以弱,低眉顺眼一些,降低齐人警惕之心,然后在暗中备战,以待时机…” 听到沈毅这番话,皇帝忍不住大皱眉头,他看向沈毅,闷声道:“你说的这话,与杨老头说的一模一样,低眉顺眼一些…” 他看向沈毅,低哼了一声:“按照杨老头的意思,恨不能让朕娶了那个北齐的郡主,立为皇后,才能让齐人对我大陈放松戒备,两相交好!” 说到这里,他看了看沈毅,正要挥手让沈毅退下的时候,沈七郎微微低头,继续说道:“陛下,只是我大陈此时情况,已经用不得此法了。” “宣仁以来,大陈屡败于齐人之手,朝野上下人心涣散,如果陛下依旧示敌以弱,那么不管是朝堂还是乡野,抗齐之心都会备受打击,到时候志气没了,朝廷再如何韬晦,再如何忍一时之气,也很难再有胜齐之心,败齐之志了!” 沈毅目光坚定,开口道:“况且北朝与我大陈对峙多年,建康城里定然有齐人的诸多人手,有些事情装是装不出来的,因此学生以为,陛下当先首要之事,便是振奋朝野士气,再这样步步忍让下去,大陈恐怕国祚不稳!” 第一百六十一章 泼茶事件 资深皇帝的心思是很难猜的。 尤其是那些干了二十年三十年,并且四五十岁的皇帝,心思千变万化,而且从来不会流于形迹,真真可以称得上圣心难测四个字。 但是小皇帝就不一样了。 他没亲政之前就骂了龟派首领杨敬宗,而且亲政之后态度鲜明,是个很明显的强硬派,甚至于朝堂上现在有不少人都闻风而动,开始从杨相那一边脱身,摇身一变成为强硬派。 所以,小皇帝的心思并不难猜。 简单点来说,这是一个刚上任并且想做点大事业的,野心勃勃的大老板。 因为这个大老板的心思太过好猜,因此沈毅不需要担心自己说错话,只需要注意自己说话的方式方法就行了。 听到了沈毅这番话之后,小皇帝眯了眯眼睛,瞥了一眼沈毅。 “那要如何振奋人心呢?” 沈毅微微低头,回答道:“最好的法子,自然是一场漂漂亮亮的胜仗,但是陛下亲政未久,无论是朝堂还是军队,可能都有不太熟稔,因此现在贸然与北人动武,有失妥帖,不过臣以为,陛下可以在对北齐的态度上,适当强硬一些…” 他缓缓说道:“齐人与我大陈对峙了一甲子时间了,他们早在宪宗朝时期,便无力南渡,因此陛下对他们态度强硬,他们也不可能拿我们大陈怎么样,最多也就是在江淮之间与大陈有些冲突…” 小皇帝皱了皱眉头,他看向沈毅,觉得这个比自己小两个月的同龄人,有些太过冒失和太过想当然。 “兵者,国之大事也。” 皇帝沉声道:“先帝的殷鉴不远,朕也不敢轻易与齐人言兵,你一个小小的生员,如何就敢大放厥词?” 沈毅抬起头,目光坚定的看了皇帝一眼,然后再一次低头,开口道:“陛下,学生在书院读书的时候,书院的山长曾经教导过学生,甲子以来,齐人无一日不想南下,既然他们想南下却没有南下,说明力有未逮,陛下只要叮嘱淮河水师注意防范,那么齐人即便有动作,最多也就是小范围的冲突。” 小皇帝面色平静,微微叹了口气:“好了,你的意思,朕明白了。” 沈毅再一次低头。 “陛下,臣的话还没有说完。” 他缓缓说道:“臣说的法子,最重要的不是与齐人如何如何,而是重在宣传二字。” 所谓宣传,分为内宣和外宣两块。 这两个板块,在后世基本上每个国家和地区都会搞,而且颇为重视,但是在这个时代却并没有如何如何重视。 主要是因为信息传播困难。 后世随便一条消息,可以通过无线电信号传遍大江南北,而这个时代皇权都没有办法下乡,更不要说皇榜了。 因此,这个时代的内宣不能说完全没有,但是却严重不足。 这是大有可为的。 朝廷的宣传做好了,即便暂时不与北齐开战,也可以宣传一些相对正面的内容,比如说皇帝陛下当面拒绝北齐公主的亲事。 比如说淮河水师陈兵淮河,齐人一步不敢南下。 比如说大陈精锐整兵待命,随时准备北伐。 只要是朝廷的正面的内容,都可以宣传一下,这种内宣并不是什么坏事,有助于提升国家凝聚力以及国民信心。 沈毅坐在皇帝对面,跟小皇帝大致把宣传的思路说了一遍。 小皇帝低头想了想,然后若有所思的看向沈毅,开口道:“具体应当如何施为?” 这一点,沈毅早已经想好了。 “邸报。” 邸报,又叫邸抄,最开始的时候只是皇帝谕旨、臣僚奏议和有关政治情报的抄本,后来渐渐发展成了小报的形势,不过这种小报,只在官员内部流传,不会印的太多,一般也不会流落到民间。 更重要的是,这个时代雕版印刷已经完全成熟了,甚至活字印刷也是有现成技术的,在技术方面并没有任何问题,毕竟朝廷每半个月或者每一个月印制的邸报,也都是用雕版印出来的,在技术上面没有任何阻碍。 沈毅低眉道:“陛下可以考虑,将邸报通行民间,每一期不需要印太多,可以先印制十万份,后期如果销量好,可以印制五十万份左右,便可以起到通行天下之用。” 说到这里,沈毅沉声道:“最重要的一点是,邸报通行天下之后,朝廷一定要出面杜绝私报,将来只有公报,防止有不法之徒借此生事。” 说到这里,沈毅缓缓说道:“陛下,这件事情如果做得好了,将来这些邸报还会流传到北齐去,到时候说不定还会另有奇用。” 如果邸报能大规模派发到北齐境内,到时候就是内宣转外宣了。 小皇帝眨了眨眼睛,久久没有说话。 不过他毕竟年纪小,接收新事物的能力还是很强的,认真思索了一会儿之后,小皇帝似乎察觉到了其中的关窍,他看向沈毅,皱眉道:“听起来似乎有些意思,就是不知道做起来会是个什么模样。” 沈毅再一次低头道:“陛下,邸报上不止可以印关于朝廷的事情,各地风土人情,逸闻趣事,或者诗词文章都可以适当性的印上去,值得注意的是,无论如何,邸报上印的事情只能真不能假,一旦报了假消息,用不了两三次,这东西便再没有人会相信了。” 小皇帝虽然心思活泛,但是没见过的东西,毕竟想象不出来到底是什么模样,他思索了一会儿,然后看向沈毅,开口道:“沈毅,你说的这个东西,朕没有见过,即便是要做,朕也要先看看是什么模样,你…” “今年乡试还有半年时间,这样罢,你花半个月一个月时间,先弄出一份来给朕看看是什么模样,应该也不会耽误你考乡试。” 科举这种东西,不止沈毅这种小老百姓重视,就连王公大臣以至于皇帝本人,都是十分重视的。 沈毅闻言,心中一喜,他起身跪了下来,低头道:“学生谨遵圣谕。” 跟大人物见面,最成功的不是获得了多少印象分,或者说得到了什么好处,最重要的是获得后续继续接触的机会! 从这一点上来说,这一次沈毅面见陈国大老板的过程,十分顺利,因为他与皇帝之间,有了后续的交集! “不必跪拜。” 小皇帝摆了摆手,开口道:“非是正式场合,朕不喜跪拜。” 他扭头看了看高明,开口道:“今天你把他折腾来,估计中午饭也没有吃,赏些钱,让他去城里吃顿好的。” 高太监先是看了一眼沈毅,然后恭敬低头。 “奴婢遵命。” 第一百六十二章 鸡鸣寺的约会 高太监陪着沈毅一起,从二层小楼上走下来,此时此刻,这位高太监脸上并没有什么笑意,等二人走下楼梯之后,他才看了一眼楼下的两个小太监,开口道:“去取十片金叶子来,陛下要赏人。” 两个小太监慌忙点头,下去给沈毅取金叶子了。 两个小太监走后,高明默默的看了看沈毅,开口道:“沈公子,你今天做的有些过了。” 沈毅并不惊慌,他明白高明在说什么,于是微微低头道:“还请公公指点。” “今天让你来见陛下,是咱家安排的。” 高太监缓缓说道:“咱家找你来,只是因为陛下前几天要见你,你见到陛下之后,磕个头,或者献一首两首诗给陛下,再或者想要直抒胸中韬略,这都没有什么关系,但是你不应该去具体做什么事情。” 他看向沈毅,低眉道:“今日是咱家安排你来见陛下的,你要做的这件事,后面大约也是咱家去准备,这件事做成了还好,如果做不成,是你这个生员担干系,还是咱家来担干系?” 这位大太监皱眉道:“你是正经科场出身的生员,将来中举人中进士进入官场之后,想要做什么便去做什么,跟咱家都没有关系,但是现在,你一个生员就想要做事,是不是太过急功近利的一些?” 沈毅微微欠身,开口道:“公公,非是在下急功近利,是陛下问策,在下自然知无不言,公公放心,在下的这个法子绝不会有什么问题,一定是能够做成的。” “这件事情如果做成了,那么八成的功劳都是公公的。” 高明面无表情,开口道:“咱家一届宦官,坐到现在这个位置已经到头了,要功劳有什么用处?无过就是了。” 沈毅摇头。 “公公想岔了,正是因为公公在这个位置上,才更要立功,宫里不知道多少宦官,盯着公公的这个位置,公公如果不立功,就会有旁人立功,进入陛下视线之中。” “公公久伴天子,自然知道陛下现在正是急着做事的时候,您在宫里当差,自然也知道宫里从来不讲资历二字。” 朝堂上,不管是升官还是升职,讲究政绩,背景,资历,有时候到了关键的位置上,缺一不可。 吏部考核官员的时候,甚至会具体到年份以及中试的时间。 但是宫里的升迁制度就完全不一样了。 宫里宦官们不管是升还是降,全凭皇帝的意志,有时候后宫贵人们的一句话,就能决定一个宦官的生死。 也就是说,高明现在虽然坐上了大太监的位置,但是却不一定坐得安稳,因为高明是东宫大伴出身,真要论年纪,论本事,宫里一大堆比他年纪大的高级太监,在盯着他这个位置。 高太监若有所思的看了沈毅一眼,但是没有说话。 就在两个人沉默的时候,原先离开的小太监,已经捧了一个木盒子过来,恭恭敬敬的递在了高明面前,高明接过木盒子,转手交在沈毅手里,然后他看着沈毅,缓缓说道:“既然陛下已经吩咐下来了,现在已经没有退路,只能你我携手,办好这件差事了。” 这位大太监语重心长:“希望沈公子用心,不要把差事办砸了。” 沈毅微微摇头,笑着说道:“写新版邸报的差事太过重要,在下估计只能写一期样板,后面就没有在下这个生员的事情了,不过我相信,只要公公肯去做这件事,一定可以做的漂漂亮亮。” 高明“嗯”了一声,没有表态,而是默默的说道:“沈公子今天大约也折腾了大半天了,这便回去歇息罢。” 沈毅对着高太监拱了拱手,转身告辞。 这会儿鸡鸣寺里到处都是内卫,没有任何行人,沈毅一路很顺利的来到了鸡鸣寺门口,走出鸡鸣寺门口之后,他才长长的松了口气。 不管怎么说,这一次见大老板,勉强还算顺利,而且留下了后续见面的机会。 至于邸报的事情。 沈毅在回家的路上,一直在苦苦思索这件事情,回到了家中之后,他在自己的书房里认真思索了许久,一直到天色黑下来之后,他才缓缓提起笔。 并不是写邸报,而是写信。 给江都写信。 用了半个时辰左右,沈毅才把这封信写完,写好信封之后,他看了看外面的夜色,迈步走了出去。 建康不宵禁,沈毅很顺利的出了坊,然后先是在路边摊吃了点东西,最终来到了许复和丁满两个人租住的院子,敲响了院门之后,许复很快开门,把沈毅迎了进入。 沈毅刚走进去,许复就看了看他的额头,问道:“公子的伤无碍了罢?” “我没事。” 沈毅看向许复,问道:“小许,你会骑马么?” 许复摇了摇头:“公子,我没有接触过…” “这就麻烦了。” 沈毅微微低眉道:“我有一封信,想要尽快送回江都去,可是我没有官身,不能用官驿,如果托人送回江都去,恐怕最少要四五天时间才能送到。” 许复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公子,我可以去学。” 沈毅问道:“短时间内能学会么?” 许复目光坚定,开口道:“公子,秦淮河南面,有一个货栈,那里有租售马匹的商贩,明天天不亮,我便去租一匹马,一上午时间怎么也能会骑了,明天下午我便出发回江都,最迟后天,我便能给您把信送到。” 沈毅思索了一会儿,微微点头道:“那就这么办,辛苦你了。” 他拍了拍许复的肩膀,微笑道:“等你这趟从江都回来,咱们一起去马市,给你买一匹好马当坐骑。” 这个时代买马,就跟后世买车差不多,许复听到了之后,对着沈毅深深低头:“多谢公子。” “你把信送到之后,可以在江都多待几天,看看江都那边的生意怎么样,如果觉得合适,就把那四个小家伙,也带两个到建康来。” 沈毅顿了顿,继续说道:“记着,如果路上出了什么问题,就把这封信毁了,莫要泄露出去。” 信里是有关皇帝要建立邸报的事情,轻易不好泄露出去,否则会影响沈毅在皇帝心里的形象。 许复微微低头,问道:“公子,我送信去,不用带信回来么?” “不用。” 沈毅摇头道:“这封信是寄给陆师的,陆师有官身,他可以从官驿寄信,江都到建康极近,陆师如果寄信的话,大半天时间就能送到建康来。” 许复点了点头,不再问话。 就这样,第二天一早,许复就去马市租了一匹马,然后牵到城郊练马去了,骑马这东西,讲究胆大心细,刚巧许复两者俱全,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时间,他就学会了骑马的大致技巧,在当天上午,他就带着沈毅的信,奔江都去了。 因为两地距离很近,再加上有宽敞的官道,沈毅晚间就奔到了江都城。 这个时候,江都城的城门已经闭合,以许复的身份,是绝不可能进城的。 好在…甘泉书院在城外。 于是乎,沈毅的信,在当天夜里,就送到了甘泉书院陆夫子的手上。 陆夫子这会儿还没有歇息,拆开沈毅的书信看了一遍之后,这位江左大儒表情变得很是古怪。 他看了一眼建康方向,有些失神。 “七郎…这就见到陛下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难得的机会 甘泉书院陆安世的书房里,正在熬夜注书的陆夫子,看着沈毅的书信,感慨不已。 他知道沈毅有些过人之处。 比如说沈毅这个人,年纪小但是想的多,而且做事情颇有些手段,论本事远超同龄人。 正因为如此,沈毅才能慢慢进入陆夫子眼中,最终被陆夫子收为弟子,成为了甘泉书院的核心学生之一。 但是让陆夫子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沈毅去建康不到半年的时间,就能以一个生员的身份见到皇帝,并且能在皇帝手中讨到一份差事。 陆安世拿着沈毅的书信,前后反复看了许多遍,看完了沈毅的信之后,他又坐在自己的椅子上,提笔准备给沈毅回信。 但是提起笔来,陆夫子却始终没有办法下笔。 倒不是因为无话可说,而是没有什么合适的东西能写。 就这样,陆夫子坐在自己的桌子钱,提笔又放,然后又再一次提笔。 一直到凌晨时分,这位甘泉书院的山长,才蘸墨写下了第一行字。 “昌平兄,见字如晤…” 写下了这一行字之后,陆夫子毛笔不停,不一会儿就写出了一封近千字的书信,他认真把书信塞进信封里,写好信封之后,又把这封信放到一边,开始写给沈毅的第二封信。 一直到天色快亮的时候,这两封信才算是写完,陆夫子写完之后封好信封,抬头看了看外面即将亮起来的天色,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他并没有上床歇息,而是坐在自己的椅子上,闭目养神了一番,等到天色完全亮起来之后,他才推门走出书房,将家里的老仆唤了过来,把两封信递在了老仆手里,嘱咐道:“立刻送到官驿去,告诉驿丞,快马送到建康去,不得耽误。” 老仆连忙低头,转身去给陆安世寄信去了。 这位陆家的老仆刚走,一旁就传来一阵脚步声,陆夫子扭头一看,只见自家闺女端着一个食盘走了过来,陆姑娘来到了父亲面前之后,有些埋怨的看了一眼陆夫子,轻声道:“听莲儿说,您昨天在书房里,一夜都没有熄灯,一夜都没有上床睡觉。” 陆夫子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笑着解释道:“碰到了点事情,青雀放心,为父吃点东西之后,这就去睡觉。” 陆姑娘看着已经有了一些白发的父亲,叹了口气:“爹,您给圣贤注书,是您的爱好,女儿从来没有管过您,但是您今年已经五十岁了,再不能熬夜了。” 陆小姐眼睛有些发红,低声道:“爹,您要是熬出什么事情…” 陆小姐年纪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这么些年是陆夫子将她带大的,父女俩感情很是不错。 因此,陆小姐很依赖自己的老父亲,生怕老父亲出什么事。 陆夫子见女儿红了眼睛,便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伸手拍了拍陆姑娘的肩膀,笑着说道:“青雀放心,今后为父一定好好睡觉,再不熬夜了,好不好?” 陆姑娘这才点头:“那好,您吃些东西,便去补觉…” 陆安世看了看自己的闺女,突然笑了笑,开口道:“青雀,沈毅去建康这几个月,给你写信了没有?” 陆姑娘脸色一红,低头道:“爹,您胡说什么?他没来由给我写什么信?” 陆夫子呵呵一笑,开口道:“就是随口一问。” “这小子在建康,可闹出了不小的动静,昨天送信回来,来向我这个老师求教来了…” ………… 陆夫子乃是朝廷的二甲进士,早年辞任之前,也是正儿八经的朝廷正五品官员,再加上现在乃是江左大儒,他的书信,江都驿站自然不敢怠慢,收到了陆夫子的书信之后,驿站以最快的速度朝着建康送去。 建康距离江都不到二百里地,再加上送信的驿差熟悉路径,这封信早上从江都出发,到了傍晚时分,就送到了沈毅手上。 此时的沈毅,还在自己的书房里,琢磨给皇帝的邸报样板,应该怎么去写。 他是见过报纸的,而且见过很多报纸,大报纸见过,那些比较邪门乃至于偏门的小报纸,他也见过,本来以他的见识,随随便便写个报纸的模板出来,不会是什么难题,问题就在于,他对于朝堂,对于皇室都不太清楚。 因此他不太知道,什么东西能写,什么东西不能写,以及他到底需要写一些什么,才合适送到皇帝面前。 正因为这些种种讲究,沈毅才没有下笔,而是给陆安世写信,请教自家老师。 而当沈毅拆开陆夫子给他的回信的时候,才发现信封里装了两封信。 其中一封信上封皮空白,另一封信上则写着沈七郎收。 沈毅拆开写给自己的那封信,抽出信里的白纸,纸上写了几行很是潇洒飘逸的行草。 “为师久不在朝,朝堂之事无从教你,你持吾信去建康承业坊,拜访昌平兄,昌平兄见信之后,当尽力帮你。” 写到这里,信就写完了,只有薄薄一张纸。 沈毅拿起另一封书信,只见书信上虽然没有书名,但是却十分厚实,最少有五六张信纸。 沈毅心里多少有些感动,将陆师的信揣在怀里之后,便起身朝着承业坊走去。 他去过承业坊,也去过赵侍郎府上。 虽然上一次是张简带他去的,但是沈毅也已经记得路径,天色将要黑下来的时候,沈毅才来到了赵侍郎府门口,他敲了敲赵家的侧门,惊动了赵家的门房之后,沈毅把陆夫子的书信递了过去。开口道:“此乃江都甘泉书院济中先生写给赵侍郎的信,劳烦转交。” 赵府上下的下人,都知道自家老爷与江都的陆济中关系极好,听到是陆夫子的信,门房也不敢怠慢,直接接过书信替沈毅传信去了。 沈毅在赵家门口等了差不多一柱香左右的时间,就被赵家的家丁请进了赵府,然后直接被带到了赵侍郎的书房里,在赵侍郎书房之中,再一次见到了这位几乎已经主掌了户部的朝堂大佬。 沈毅走进赵昌平书房里的时候,赵昌平正在一张纸一张纸看陆安世寄过来的书信,等到他大致看了一遍之后,才放下手中的书信,看了看沈毅,然后默默说道:“坐罢。” 赵昌平久居高位,自然气度非凡,他这一句话,沈毅乖乖的坐了下来,老老实实。 赵昌平看向沈毅,问道:“你去鸡鸣寺见陛下,为何不事先来见我?” 沈毅微微低头道:“师伯,宫里的公公交代过,不许泄露陛下行踪,而且师伯公事繁忙,小侄便没有敢来打扰。” 赵昌平看向沈毅,又问道:“陛下…知道你是甘泉书院的学生么?” 沈毅低声道:“陛下没有问,但是内卫曾经查过小侄,陛下应该是知道的。” “如此,事情倒能够说得通了。” 赵昌平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微微闭目:“发行天下的邸报…” 这位户部侍郎思索了一会儿,又看向沈毅,缓缓说道:“陛下既然交给你这件差事,我会尽力帮着你办好。” “我虽然会帮你,但是你自己也要用心,好好办好这件差事,差事办好了,不止是对你自己有好处,咱们书院的脸上也有光彩。” 赵侍郎说话意味深长,他看着沈毅,第一次露出了微笑。 “你有什么要问的,现在问罢。” 第一百六十四章 皇帝进香 小皇帝私见沈毅,并且让沈毅筹办邸报的事情,在赵侍郎这里,品出了不一样的味道。 因为沈毅现在的功名很低,只是一个秀才,按照道理来说,秀才最多也就是见见知县,连知府都很难见到,但是沈毅这个秀才却见到了皇帝! 这当然非同寻常。 即便沈毅的诗写得很好,又给皇帝出了个不错的主意,并且皇帝也采纳了,按照道理来说,这件事情皇帝也应该在礼部或者是翰林院之中选择人才办理此事,但是小皇帝却选择了沈毅来起草新版邸报的第一稿。 这其中,固然有小皇帝年轻,考虑失当的原因在,但是在赵昌平看来,多少有一些甘泉书院的原因。 甘泉书院成立一百多年,历年科考成绩都非常不错,尤其是南渡之后的这六十年来,大陈朝廷南迁,教育资源也跟着南迁,原本位于江南的甘泉书院,一下子成为了“京畿”书院,可以参与建康的院试乡试,“升学率”一下子就上去了不少。 在出了文定公这个宰辅之后,甘泉书院的声望更隆,到了眼下的洪德朝,已经是朝廷里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 天子亲政,原先宰相杨敬宗一系的势力一定会受到打压,而一派跌倒,当然就会有一派兴起,甘泉书院在朝堂上的势力,是远远及不上杨相以及杨相那些党羽的,但是正因为甘泉书院不足以在朝堂上形成压倒性的势力,反而更有可能被皇帝重用。 而这个邸报,很有可能就是小皇帝对甘泉书院能力的试探。 赵侍郎对此非常重视。 原因也很简单。 甘泉书院的山长虽然是陆安世,但是在建康的话事人却是他赵昌平,当前书院出身的官员之中,也是他赵昌平官位最高,一旦皇帝决定启用甘泉书院一系人,他赵某人是最有可能进入议事堂拜相的。 毕竟以他现在户部侍郎的职位,距离宰相其实并没有差多远,只要皇帝愿意,直接把他提进中书省拜相,在资历上也不存在任何问题。 再加上陆安世在心里,托付赵侍郎,让他帮一帮沈毅,赵侍郎自然极为上心。 沈毅坐在赵侍郎对面,微微低头道:“师伯,小侄没有在朝廷里做过事情,想请教师伯一些朝廷里的忌讳,再者小侄也没有见到过邸报,所以求助师伯,想尽量把这件事情办好,替书院争光。” 赵侍郎微微点头,缓缓说道:“你说的这几点,济中在信里都提到了,邸报的事情容易,等明天我去给你找一些,送到你家里去,至于朝廷里的忌讳,我现在就可以说一些给你听。” 沈毅在赵侍郎书房里,待了半个多时辰,这才把一些要紧的事情问完,他知道赵昌平平日里很忙,也不好再继续打扰,于是就站了起来,对着赵昌平拱手道:“师伯,这几天小侄会尝试性的写一篇初稿出来,写出来之后,便送到师伯这里来,请师伯过目。” 赵侍郎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开口道:“嗯,我会跟下人打招呼的,到时候你自来就是,他们会带你来见我。” 沈毅微微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头道:“师伯,这个邸报将来如果做成了,肯定是要选一个总编撰的,这个总编撰可能官职不会高,但是极为权重,将来甚至可能成为朝廷喉舌,到时候师伯如果能争取,尽量争取一下…” “尽量把这个差事,揽在咱们自己手里。” 赵昌平看了看沈毅,微笑道:“怎么,你沈七郎对这个差事没兴趣?” 他轻声说道:“这个东西,是你建议陛下去做的,如果做成了,陛下一个高兴,说不定就会赏你个七八品的官职,让你来主办这件事,到时候你便直接跳过科考,成为朝廷官员。” 沈毅摇头。 “师伯,小侄还只是生员,如果以生员身份入仕,不仅会被人笑话,还会被说是幸进,更要紧的是…” 沈毅微微低头道:“这辈子的前程也就坏了。” 科考并不是做官的唯一途径,但是却是唯一正途。 除了科考之外,皇帝赏官,士族荫官,军功,乃至于富商巨贾捐献大量钱财,都可以为官。 虽然这些做官的途径,也有晋升空间,甚至一些得圣眷的,也可以位极人臣,但是这些途径,每一条都被读书人看不起,无一例外。 如果真走这些路子做了官,那么大概率就会站在科场出身的文官们的对立面,以后再想要升迁,就只能靠皇帝硬提拔,一旦失了圣眷,便会跌落尘埃。 “好志气。” 赵昌平抚掌赞叹道:“少年志气,便如同雏凤清鸣,令人悦耳。” 他看向沈毅,笑着说道:“既然如此,你准备好第一稿递到宫里之后,便安心准备乡试罢,这件事如果办的好了,对你之后的科考之路,说不定也会有所裨益。” 赵昌平说的“裨益”,并不一定是指朝廷会有人帮着沈毅科举作弊。 而是说如果沈毅差事办得好了,在皇帝那里有了个好印象,将来殿试皇帝亲自点名次的时候,多半会给他一个还不错的好名次。 沈毅微微低头:“多谢师伯教诲,小侄告辞。” 赵昌平点头:“我还有事情要忙,便不送你了。” 沈毅连忙低头:“不敢。” “有柱。” 赵侍郎呼唤了一声下人,得到下人的回应之后,开口吩咐道:“替我送一送七郎。” 外面的下人恭敬应声:“是,老爷。” 赵侍郎看向沈毅,脸上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意:“既然久住建康了,那么闲来无事,可以经常到我府上坐一坐,我家里还有你的两个师兄,比你大不了几岁,他们在建康待得久,闲下来的时候,让他们带你在建康城里多转转。” 原先的赵侍郎,只是在对这个“项目”本身感兴趣,或者是卖陆安世一个面子,但是现在他这番话,就是在向沈毅本人释放善意了! 六部堂官级别大佬的善意! “多谢师伯。” 沈毅低头道:“小侄有空一定再来叨扰。” “嗯,天色也不早了,你且去罢。” 赵侍郎把目光放在了眼前的文书上,淡淡的说道:“你在建康城里的行踪,瞒不过旁人,如果宫里有人问你,你不必隐瞒什么,大大方方的说来见过我就是,咱们爷俩光明磊落,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沈毅再一次低头。 “师伯的话,小侄记下了。” 就这样,沈毅在赵家仆人的带领下,离开了赵侍郎的府邸。 走到赵家正门口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这座侍郎府邸,恍惚间觉得自己的经历有些梦幻。 部级的大佬啊… 自己上辈子,做梦也见不到的大人物… 第一百六十五章 揣摩圣心 夜色之中,沈毅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因为有些疲累了,所以沈毅并没有去写稿子,而是简单洗漱了一番,便躺下歇息了。 邸报稿子的事情,并不着急。 因为写出一版初稿,对于沈毅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反而是一件颇为容易的事情,他并不需要去问陆安世,也不需要去问赵昌平,他自己就可以写出来。 之所以要先给陆安世写信,再来赵昌平这里“聆听教诲”,是因为沈毅一个人,把握不住这件事情。 写邸报的事情,沈毅一个人就能做,但是假如他自己一个人干了,递到皇帝那里去,皇帝也觉得这件事能成,教给手下的人去办,那么邸报这件事以后就跟沈毅没有太大关系了。 他身份太低。 要是举人都还有补缺入仕的资格,但是从未听说生员入仕的,沈毅只要不去当幸进的“奸臣”,那么这件事从此之后就跟他没关系了。 尤其是邸报这东西,将来会慢慢做大。 后世报纸,已经有太多成功的经验了。 这个时代的印刷技术,比起报纸刚出来那会儿,其实没差多少,只是这个时代没有媒体这个概念,因此才没有这个行业。 如果朝廷出面推行这东西,这玩意儿几乎没有什么失败的可能性,也就是说邸报这东西,会慢慢变得重要起来。 越重要,就越跟沈毅没关系。 在一切顺利的情况下,沈毅今年乡试中举,明年会试殿试中进士,最起码也要到后面年初才能补缺,等到两年之后,邸报这玩意儿,就更不可能被沈毅掌控了。 但是沈毅跟书院的两位“老学长”通报过这件事,并且赵侍郎亲自下场帮忙的情况下,这件事就不单纯是沈毅一个人在做,而是整个甘泉书院在做了。 甘泉派,是现在朝廷里势头很盛的派系,这件事情由甘泉书院来做,小皇帝也不好事后把甘泉书院从这件事里摘出去,这件事情办得好了,说不定赵侍郎会因此拜相。 即便不拜相,那位刘纪章刘老尚书都已经老到老眼昏花的地步了,用不了两年,赵昌平不拜相也会成为户部尚书。 到时候沈毅入仕,有赵昌平给他打招呼,说不定沈毅就可以把发育完全的邸报,拿回到自己手里。 即便拿不回来,也算是在皇帝自己甘泉书院内部双重立功,仕途顺畅。 就目前来看,沈毅的想法,进行的还算顺利。 最起码此时此刻,赵侍郎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 第二天一早,美美的睡了个大觉的沈毅,从床上爬起来之后,出门吃了个早饭,刚回到家里准备开始写邸报稿子的时候,门口就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沈毅放下了手中的毛笔,来到自家院子门口,打开院门之后,看到一个十八岁左右的年轻人,笑呵呵的站在自己面前。 “是沈毅沈师弟罢?” 沈毅看了这个年轻人一眼。 身穿锦服,气度不凡,一看就是达官贵人子弟。 沈毅猜到了一些什么,问道:“是赵家的师兄么?” 年轻公子笑着点了点头,开口道:“我是赵蓟州。” “在家行二。” 蓟州,是陈国旧时的北部边城。 六十多年前,北边的胡人就是从蓟州南下,破了燕都,占据了原属于陈国的半壁江山,把陈国君臣赶到了江南建康。 这位赵家的老二取名蓟州,显然那位户部的赵侍郎,与江都的陆安世一样,都是老愤青… 这位赵家的二公子,长得颇为英俊,不过看着行为举止有些轻佻,不太稳重。 按照张简的说法,赵昌平的两个儿子,大儿子还好一些,虽然屡试不第,但是最起码一直在考试,但是这个小儿子不仅无心科考,连荫官的念头也没有,只想着躺在老爹挣下来的基业上享福。 所以张简才会说他们兄弟“不争气”。 赵家的老二对着沈毅笑了笑,然后让开了身子。 沈毅这才看到,他身后有两个下人,两个下人每个人抱着一叠整理好的纸张,加在一起足有半人高。 赵蓟州有些无奈的说道:“还没起来,父亲就让我给你把这些东西送来,师弟看一看,这些都是过去二三十年的邸报,父亲一大早让人收拾出来的,让我给你送来。” 赵二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懒洋洋的说道:“沈师弟接收一下,我的差事就算是完了。” 沈毅对着赵蓟州拱手道:“多谢师兄辛苦一趟。” “不辛苦。” 赵蓟州笑了笑:“又不是我抱来的。” 他看着沈毅,微笑道:“父亲还说你刚到建康没多久,让我得空带你在建康城里多转转。” 他眯了眯眼睛,微笑道:“不过看现在,师弟你应该是没什么时间,等你这段忙完了,为兄带你在建康好好转转。” 他对着沈毅挤了挤眼睛:“听说你们江都玉带湖的姑娘也很不错,到时候为兄带你去秦淮河走一走,看看两地的姑娘有何不同。” 十八九岁的年纪,最喜欢炫耀。 赵蓟州平日里虽然也去秦淮河厮混,但是其实并不是特别常去,之所以要装出一副花丛老手的模样,无疑是在沈毅这个同龄人面前,炫耀炫耀自己的经历。 沈毅微微低眉,笑着说道:“等我忙完了,一定叨扰师兄。” “好,那就这么说好了。” 赵蓟州先是吩咐两个下人帮沈毅把邸报搬进去,等搬完了之后,他才带下人着两个转身离开,一边走一边对着沈毅挥手道:“我平日好玩,老父对我非打即骂,难得有一次让我带人在建康城里玩耍,师弟千万莫忘了来寻我。” 沈毅一路把他送到了胡同口,等赵二的身影走远之后,他才忍不住摇头感慨:“真是潇洒。” “我爹要是户部侍郎,我多半也不用这样辛苦考学…” 感慨了这么一句之后,沈毅回到了自家书房里,翻了翻那两摞厚厚的邸报。 从今年洪德六年的邸报,到宪宗年间的邸报都有,也就是说,这是陈国近三十年时间几乎所有的邸报。 当然了,沈毅随便翻了一下,就发现了其中一些重复的邸报。 不过无伤大雅。 沈毅坐在自己的桌子上,看了看这两摞邸报,轻声感慨:“看完了这些东西,国朝三十年的大事,便如掌上观纹了,这些东西,一般人可轻易搞不到。” 邸报这东西,原先都是官员内部流通的,属于内参,一般人的确弄不到这么多,这么全的邸报。 不过现在,沈毅并不打算去研究这些邸报。 他随便取下来一张邸报,观看了一下邸报的大概格式之后,便开始趴在桌子上,撰写新邸报的第一版初稿。 新邸报初稿的头版头条,沈毅都已经想好了。 “北胡帝急急嫁女,齐公主滞留建康!” 第一百六十六章 新东西 编报纸对于沉毅来说,最大的难处就是要写很多字,毕竟他原先在书院里做学问的时候,一篇时文策论,差不多也就是五六百七八百字就完事了,而一张报纸,怎么不得一两万个字,这个工作量着实不小,即便撇去构思的阶段,抄写一两万字也是一个不小的工作量。 沉毅大概花了两三天时间,才正式定稿,然后又花了几天时间抄写,最终才把初稿写完,送到了赵侍郎府上。 赵侍郎虽然户部事务缠身,但是毕竟应承了沉毅,还是抽时间见了沉毅一面,把这张花了沉毅近七天时间写出来的稿子认真看了一遍。 大概看完了一遍之后,赵侍郎把稿件放在了一边,微微皱眉道:“内容倒是新奇,就是字数太多了一些,如果拿去印制邸报,一个凋版恐怕就要几十个匠人刻半个月以上,太过费时费力了。” 从前的邸报,与后世的邸报是不太一样的。 从前的邸报语句简练,比如说去年江都粮价暴涨的事情,如果写进邸报里,应该就只有简短几句话。 四月,户部征米至江都,江都粮价骤涨,五月,上派钦差过问,惩办粮商十数人,米价遂平。 而沉毅写的这些东西,虽然不是大白话,但是因为记述了太多内容,加在一起足有七八千字,印制起来是有难度的。 沉毅早已经想到了这点,他对着赵侍郎低头道:“师伯,小侄曾经在东市街问过,东市街几个大的印书铺子,都已经有活字了,虽然不会比凋版便宜太多,但是十天半个月时间印一期出来,不会有什么问题,而且朝廷出面推行,这东西最少可以卖出十万份以上,成本不会太高。” “况且…” 沉毅微微低头道:“况且,此物若是能成为朝廷喉舌,将会成为朝廷的又一件利器,甚至是超过淮河水师的利器,朝廷一年要在淮河水师上投入多少钱?花点钱在这邸报上,微不足道。” 赵侍郎微微皱眉,他看了看自己的这个后辈,缓缓说道:“说话就说话,莫要把淮河水师提在嘴边,给人听了去,说不定就会惹出事情来。” “你以后是要做官的。” 赵侍郎语重心长的说道:“做官最要紧的事情,就是守住口,管好手,不该说的话不说,不该做的事不做。” “这样,才能在朝堂上走的更远。” 沉毅既然已经接触到了天子,而且天子还交了一件差事给他,就代表着沉毅将来即便科场不顺,也大概率会进入朝堂入仕。 因此,赵昌平才会这样教导这个后辈。 至于淮河水师… 从六十年来,那位赵大将军带领淮河水师击退北齐军队之后,赵氏将门连带着淮河水师,就都成为了大陈军方不可撼动的存在。 像是赵家将门的那位赵公子,甚至能公然与张简这个相门子叫板,足见赵家在朝堂上的地位。 淮河水师,已经有了一些尾大不掉的嫌疑,因此在朝廷里颇有些敏感,赵侍郎这些朝廷大老,等闲是不会提起淮河水师的。 沉毅低头道:“师伯教诲,小侄记下了。” 赵侍郎点头:“你这个稿子,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你自己再改改,就可以送到宫里去了,不过记住一点。” 赵侍郎缓缓说道:“如果宫里有人问起,问你有没有拿来给我看,切记不要否认,不过说话要圆滑一些,你要说我帮你查过错漏,而不能跟宫里说我帮你审过内容,明白么?” 查错与审核,听起来似乎没有什么不一样。 但是涉及皇帝,就很不一样了。 查错,只是帮着沉毅看了看有没有错漏,而如果是提前审核内容… 这是皇帝交办的差事,皇帝本人都还没有审,你一个户部侍郎,就替皇帝先审了? 沉毅心思通透,自然能够理会其中的不同,他连忙点头,开口道:“师伯的话,小侄谨记于心。” “嗯。” 赵侍郎挥了挥手:“且去罢。” “你师昨天又来了一封信,让我转告你,替陛下办差固然要尽心竭力,但是办好这件差事之后,还是要把心思放在读书上,中举中试,来日金榜题名,才是你的正途。” “少年人最易被眼前的功利迷住眼睛,你千万莫要舍本逐末。” 沉毅再一次拱手:“多谢老师,师伯教诲。” 沉毅低头致谢之后,带着自己的稿子离开了赵侍郎府上,因为这会儿天色已经不早了,沉毅便没有急着给宫里交稿,而是先回到家里睡了一觉。 第二天一大早,沉某人带着稿子,准备找个内卫驻扎的地方,把手里的稿子交上去,他走出胡同之后,先是在路边找了个早点摊坐下,要了一碗面片汤,准备吃个早点。 他刚在早点摊位坐下来,就听到旁边两个建康本地人闲聊。 “昨日下午,北边的胡人又来了一个使团,听说没有进城,还驻扎在城外,规模比上一次大得多了,福春胡同那个在城外当差的钱老四说,最起码得有两三百人。” 另外一个人正在吃米饼,闻言啃了一口饼,开口道:“胡人去年不是才来过么,听说送了个公主过来就走了,怎么今年又来了?” “不知道。” 先前那人笑着说道:“肯定是那个胡公主在京城里被晾了半年没有动静,胡人皇帝急了,派人过来问一问,也可能是…” 这人压低了声音,左右看了看,小声说道:“听说啊,前段时间在东市街,有人在东市街茶楼上轻薄了那位胡人公主,那胡人公主走下茶楼的时候,不少人亲眼看到,她被一群胡人护在中间,头发全湿了,低着头不说,身上还披着一件外衣,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 “这个模样,分明是给人占了便宜。” 这人明显就是个好事之人,说到这里有些兴奋的说道:“要真是咱们大陈有人欺负了这位胡人公主,也算是给国家出了一口恶气。” 另外一个人要正派一些,皱眉道:“不能这么说,无论如何,轻薄弱女子,总不是君子所为。” “话是这么说,我也没说那人是什么君子,本来十来天时间过去了,并没有听说建康府抓了谁问罪,这轻薄的事情就不太像是真的…” 他低头秃噜了几口饼汤,含湖不清的说道:“可现在齐人又来了,说不定就是因为这件事来的…” 沉毅坐在旁边,听到这里之后,他心里也有些担心,是不是那位北齐公主从老家摇人过来找自己麻烦了… 念及此处,沉毅连忙起身付了早饭钱,带着自己的稿子,一路小跑,去找内卫交稿去了。 道 第一百六十七章 深夜的书信 从宪宗皇帝打赢了几场仗之后,北齐从事实上已经失去了南下牧马的机会,在那之后,齐人便开始从其他方面对南陈下手,比如说收买陈国官员,拉拢陈国人才,并且通过一系列手段,尽可能削弱或者摧毁陈国对北边的敌意。 值得一提的是,当年宪宗皇帝暴毙,有人就怀疑是北齐的死士刺杀。 而这几年掌控朝局,对北边一味求和求好的宰相杨敬宗,暗地里也有人说他是北齐安插在朝廷里的奸细。 到今天为止,两国之间虽然大环境还是互相对立的,但是互相之间互派使臣,使者,乃至于通婚已经很常见了。 早年陈国孱弱的时候,便没有少派公主和亲,至今北边的燕都城里,还有好几个李家的公主。 因此,北齐派遣使者过来,是很常规的事件。 不过这一次,北齐的使团人数规模很大,足有近二百人,使团的主官,乃是北齐的礼部侍郎,姓祝,名叫祝淮。 礼部侍郎,是正儿八经的准相了。 因为不管是陈国还是北齐,礼部尚书一般都不会拜相,即便拜相,也是先拜相之后再兼任礼部尚书,而不是以礼部尚书的身份拜相。 因此,礼部侍郎拜相的可能性就非常之大,比如说大陈现任的礼部侍郎裴元,只要他在现在的职位上干得好,快则一两年,慢则五六年,大概率是会进入中书省拜相的。 北齐的准相来出访大陈,规格十分之高,即便是陈国的皇帝陛下,也不太好意思不见,因此这位祝侍郎到达建康之后的第二天,就成功进入到了皇城之中,接受了小皇帝的召见。 小皇帝也留了个心眼,特意吩咐只召见祝淮一个人,因此这位祝侍郎也只能孤身前往皇城面圣。 进入皇城之前,祝侍郎还特意去了一趟礼部会馆,见了自家的公主一面,然后才从礼部会馆出发,来到了陈国的皇城之中,最终在皇宫的德庆殿里,见到了大陈的皇帝陛下。 因为并非是朝会,因此德庆殿里并没有很多大臣,只有宰相张敬,礼部侍郎裴元在场,陪同皇帝一起接见这位北齐的礼部侍郎。 祝淮进了德庆殿之后,先是看了一眼在场的众人,然后对着小皇帝跪了下来,开口道:“外臣祝淮,拜见南朝皇帝陛下。” 听见“南朝”这两个字,小皇帝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然后他瞥了祝淮一眼,懒洋洋的说道:“祝侍郎不必多礼,起来罢。” 祝淮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虽然胡子有些茂盛,但是打理的很干净,身材高大,但是看起来却有些斯文,他起身之后,垂手而立,微微躬身道:“多谢陛下。” 见到他这副恭敬守礼的模样,在场的几个大臣,包括小皇帝在内,心里都忍不住皱眉。 不是因为祝淮失礼,而是因为祝淮太守礼了。 如果说上一次北齐派来出使的那位礼部郎中,行为野蛮,还有些像是化外蛮夷,而眼前这位北齐的礼部侍郎,一言一行无一不守礼节,不仅不像是蛮夷,简直像是那些崇古的大儒一般! 汉家礼节,被他学去了十成十! 更要紧的是,这位祝淮,并不是汉人。 或者说,他的祖上并不是汉人,他是正经的胡人出身,原本姓“卓陀”,后来胡人占据了燕都,建立北齐,开始汉化,他这一支才改了汉姓,改卓陀为祝。 说句不好听的话,如果齐人人人如此,再过几十年,到底谁才是汉家正统,那还真就说不太清楚了。 小皇帝不动声色,瞥了这位北齐侍郎一眼,缓缓说道:“祝侍郎这一次到建康来见朕,不知所为何事?” “为了我大齐公主之事。” 祝侍郎抬头看了一眼小皇帝,然后低头道:“陛下,去岁吾皇将出云公主送来,意在与贵国结秦晋之好,与陛下成姻亲之美,以此两国成兄弟之邦,从此兄友弟恭,世代和谐…”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按照道理说,如果陛下认同这桩婚事,此事即便不举行大婚,也应该开始筹备,或者通知吾皇成婚的日子,若陛下不认同这桩婚事,也应该去书燕都,详细说明此事,吾皇也好接回出云公主。” “而陛下,对出云公主不闻不问,亦无有国书北去,吾皇大惑不解,特遣外臣来问陛下。” 祝侍郎声音掷地有声:“南朝号称斯文之地,礼仪之邦,敢问陛下此举,南朝礼仪何在?” 小皇帝被问的一愣,然后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了。 这件事,的确是他理亏。 他不想与北齐公主成婚,更不想立那位北齐公主为后,但是当时主政的宰相杨敬宗,也不愿意得罪齐人,就想着先把这件事拖一拖,拖个一年半载,事情自然而然就解决了。 拖到了现在,按道理来说,陈国当然有些“失礼”。 小皇帝沉默了一会儿,瞥眼看了看自家的礼部尚书裴元,他咳嗽了一声,开口道:“此事是裴卿处理的,裴卿与祝侍郎详细说一说罢。” 裴元站了出来,也有些为难,他看了看皇帝,又看了看祝淮,然后躬身道:“陛下,这件事说来话长了,要在这德庆殿里说,不知道说到什么时候,请容臣稍候,在礼部与祝侍郎详细说明此事。” “嗯。” 皇帝点头:“那就这么办,稍候祝侍郎去一趟礼部,让裴卿与你说清楚这件事就是。” 小皇帝装模作样的咳嗽了一声,问道:“祝侍郎还有别的事情没有?” “有。” 祝淮面色严肃,他看了皇帝一眼,沉声道:“陛下,外臣入建康之后,特意去见了出云公主一面,据出云公主所说,半月前她在建康东市街上的天青茶楼饮茶,茶水还没有喝完,便被一个狂徒闯进二楼,以茶水泼了面门!” 祝侍郎声音低沉:“陛下,此非但但有辱出云公主,有辱我大齐,亦有辱陛下脸面!而事发至今日已近半月,建康衙门迟迟未将那狂徒捉拿归桉,还请陛下降旨,严办此事!” 帝座上的小皇帝,微微皱眉:“竟有此事?” 他眼珠子转了转,又说到:“不过建康城那么大,想找个人并不容易,祝侍郎可知那狂徒名姓,朕好让建康府去办此事。” 小皇帝这句话,明显是在回护沉毅了。 他的意思是,如果你不知道名字,那就很难找到当事人。 “回陛下,外臣知晓。” 祝侍郎深深低头,拱手道。 “那狂徒姓沉名毅,南朝江都府人,此时依旧住在建康城里,逍遥法外!” 第一百六十八章 大佬的教导 知道名字,甚至知道籍贯,这就不太好庇护了。 小皇帝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头,开口问道:“齐公主身边,应当有护卫才是,如果有狂徒冒犯了齐公主,齐公主的护卫当日就应当拿住那狂徒,扭送建康府衙门才对,怎么会时隔半个月之后,要祝侍郎你到朕面前来叫屈?” 祝淮不慌不忙,低头道:“回陛下,那狂徒狡诈,当日以奸计脱身,因此未能归桉,不过我大齐的护卫已经查明的此狂徒的住处,请皇帝陛下立刻派人,将此獠捉拿归桉!” “此獠目无法纪,以下犯上,实乃是大罪,若是在燕都城里,至少也应当鞭八十,苦役三年,永不叙用才行。” 这是直接帮陈国衙门,给出了对沉毅的处罚结果了。 听到这句话,小皇帝再一次皱眉,他看着祝淮,心里有些不太高兴。 这个北齐的礼部侍郎,看起来彬彬有礼,但是实际上心里也狂傲得很,指使自己这个天子抓人不说,现在连人都没有抓到,他竟然敢在自己面前说出审判结果了! 小皇帝皱眉的表情,被一旁的宰相张敬看在眼里,这位张相正是张简的祖父,今年已经六十多接近七十岁,老头默默出班,先是对皇帝行礼,然后扭头看向祝淮,缓缓说道:“祝侍郎,你北朝是北朝,我大陈是大陈,如果这个沉毅真犯了什么罪过,自然有我大陈的国法处置,祝侍郎这个外臣,似乎不应该置喙罢?” 祝淮面色平静,开口道:“张相误会了,祝某并不是干涉贵国的事务,只是对此獠的行为颇为愤怒,因此给出一些自己的意见,我大齐的国法,有一部分是依照陈律制定的,祝某也相信,陈律不会放纵了这个狂徒。” 张敬澹然道:“齐人学我大陈律,是人尽皆知的事情,祝侍郎倒不必为这件事隐晦,只是你们齐人未必能学到我陈律精要,祝侍郎既然知道你们自家是学生,就更不应该对老师指指点点了。” 张敬毕竟是宰相,几十年宦海沉浮,说话都很有水平,几句话让祝淮几乎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祝侍郎闷哼了一声,不再跟张敬对话,而是看向皇帝,开口道:“陛下,吾皇已经知道了建康城里的事情,并且大为震怒,如果陛下不能够妥善处理此事,那么这件事多半就很难收场了。” “吾皇带着善意,让出云公主南下,却受到了这样的欺辱,到时候如果两家再起刀兵,那责任也当全在贵国!” 这几句话,就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小皇帝听得心中大怒,几乎立刻就要起身拂袖而去,不过身为天子,做事情不能太过随性,他缓缓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澹澹的看了祝淮一眼:“既然祝侍郎说到了这件事,朕自然会派人详查此事,到时候建康府衙会处理此事,祝侍郎如果有耐心,不妨在建康多住一些日子,一来与裴卿化解误会,二来也可以等一等我大陈的处理结果。” 说完这句话,皇帝不等祝淮回答,直接站了起来,起身离开。 见皇帝要走,张敬与裴元都恭敬低头行礼,喊了一声“恭送陛下”。 祝淮也微微低头拱手,但是没有说话。 等到小皇帝走了之后,祝淮才看向老宰相张敬,上前对着张敬拱手行礼道:“老相公,多年不见了。” 张敬抬起眼皮,澹澹的看了看祝淮,似乎想起了什么,开口道:“是,上一次见到祝侍郎,还是在十几年前先帝朝的时候,记得那时候祝侍郎应该只是个六品官,十几年时间过去,祝侍郎已经平步青云了。” “不敢当。” 祝淮脸上露出一个笑容,开口道:“老相公风采依旧,让祝某十分佩服。” “如果老相公不嫌弃,祝某得了空,一定登门拜访。” “还是不必了。” 张相摆了摆手,澹澹的笑了笑:“老夫马上就是致仕的年纪了,别因为祝侍郎,弄得晚节不保。” ……………… 甘露殿中。 甘露殿,是皇帝的书房,回到了自家书房之后,小皇帝脸色变得颇为难看,他坐在椅子上,拍了拍御桌,怒声道:“好个齐臣,在朕的建康城里,就敢教朕做事了,还公然威胁朕,要朕拿沉毅下狱!” 一旁的高太监,端了杯茶,放在了小皇帝手边,微微低头道:“陛下莫要生气,依奴婢看来,齐使的话未必就是说给陛下听的,多半是说给朝臣们听的,先帝朝以来,朝廷不少大臣,对齐人有畏惧之心…” 小皇帝眯了眯眼睛,冷声道:“你不必说的这样隐晦,说白了,不就是杨敬宗那些人,整日里喜欢缩着头过日子!” “朕倒要看一看,这一次他们还会不会为齐人说话,让朕替齐人来治自家子民!” 听到小皇帝这句话,高明已经明白了自家皇帝的立场,这位大太监微微低头,笑着说道:“陛下不必上火,说到沉毅,这位江都才子刚把新邸报的初稿送上来,放在奴婢看了几页,颇有些意思,陛下要不要看一看?” 小皇帝本来气的不轻,刚缓过来气,闻言看了看高明,问道:“他在邸报上写什么了?” 高太监这才把沉毅的邸报递到皇帝面前。 因为邸报内容很长,一张纸很难写完,沉毅足足写了十几页纸,而第一页纸第一行字,就是他写的那个标题。 北胡帝急急嫁女,齐公主滞留建康! 看到这个标题之后,皇帝陛下眼前一亮,立刻往下看了下去。 这篇文章,除了标题抢眼之外,并没有特别离谱的内容,大概就是说了些事实,比如说北齐公主滞留建康,至今无缘面圣云云。 但是字里行间,多少带了一些对齐人的嘲讽。 这种嘲讽,就会让陈国人看得很爽。 而身为陈国大老板的皇帝陛下,自然看得更爽。 小皇帝津津有味的看完了第一篇文章,然后放在了一边,心情大好。 他看了高明一眼,笑着说道:“好文章,高明,你着手准备一个邸报司,暂且由宫里领着,先把沉毅写的这些东西印出来几千份,看看效果。” 高明微微低头,小心翼翼的说道:“陛下,当初说的是,沉毅写的这些东西只是样稿,并不一定印发…” “写得好,当然要印发。” 天子闷哼了一声:“再有,你亲自去一趟晋王府,把晋王叔传进宫里来。” 小皇帝眯了眯眼睛:“他是建康尹,建康城里的事情,当然由他来处理。” 高明低头道:“奴婢这就去。” 说完,高太监一路小跑,离开了甘露殿。 等高太监离开之后,小皇帝坐在自己的椅子上,轻轻敲桌,喃喃自语。 “这或许,会是一个清理某些人的机会…” 第一百六十九章 光明磊落 洪德六年初,晋王李睿就任建康尹,至今已经有小半年时间了。 晋王的身份地位自然不必多说,因此他到建康府上任之后,并没有出现其他官员那样“水土不服”的现象,也不用费尽心思去掌控衙门,以他的身份,只要说了话,就没有人敢不听他的。 之前在明面上如此。 因此,短短几个月时间,晋王实际上已经掌控了建康府的实权,成为了一个合格的的建康尹。 因为晋王身份特殊,因此大太监高明亲自到建康府传召,受到了召见之后,晋王爷也不敢怠慢,收拾了一番之后,跟随高明一起来到了皇城甘露殿之中,面前天子。 见到天子之后,晋王爷恭恭敬敬的低头道:“臣建康府尹李睿,拜见陛下。” 身份辈分摆在这里,李睿自然可以见天子不拜,天子也不计较这些,先是摆了摆手示意晋王爷不必多礼,然后又看了看高太监,开口道:“高明,给皇叔赐座。” 高太监早已经准备好椅子,闻言立刻搬到了晋王爷身后,晋王也没有客气,对着皇帝道谢之后,便坐了下来,他抬头看向皇帝,微微低头道:“未知陛下召见,有何吩咐?” 小皇帝伸手敲了敲桌子,缓缓说道:“今天北齐使臣进宫见朕了。” 顿了顿之后,他看向自己的亲叔叔,继续说道:“齐人与朕说,半个月前,建康有人冒犯了他们的公主,想让朕责令建康府查明此事,并将此人捉拿问罪。” 李睿低头想了想,开口道:“如果陛下是让我建康府衙去办这件事,让高公公带个话去,或者送一份公文去就是了,应该不必召臣进宫问话…” 说到这里,他便没有说下去了。 小皇帝抚掌笑道:“是这个道理。” “这个冒犯北齐公主的人,非是别人,乃是江都府沉毅,这个沉毅,皇叔也应该知道,勉强可以算是皇叔的半个家人…” 说到这里,小皇帝看向晋王,笑着说道:“皇叔觉得这件事如何处理?” 晋王爷毫不犹豫的回答道:“臣的意见无关痛痒,关键是陛下觉得这件事应当如何处理,如果陛下要拿他,不要说是臣府上的人,就是要拿犬子问罪,臣也立刻拿他进建康府大牢!” “朕颇为欣赏这个沉毅。” 小皇帝笑了笑,开口说道:“可齐人的态度又很坚决,甚至威胁朕,要跟咱们大陈打仗,因此朕也拿不准主意,这不是请皇叔进宫来,商议此事么?” 听到要打仗,李睿的脸色变了变,他深呼吸了一口气,低头道:“陛下,如果能够避免刀兵,臣以为,可以让这个沉毅受一些委屈,这件事臣去操办,建康府不会伤害沉毅,事后朝廷再给他一些补偿就是。” 小皇帝脸上的笑意收敛了。 “可当日,沉毅冒没冒犯那位齐公主不知道,他本人却是受伤不轻,被齐人打的满脸是血,这件事,东市街不少百姓都是看在眼里的,如果处理的沉毅,建康城里的百姓会如何想?会如何看待朝廷?” 小皇帝声音低沉:“今日,北齐以战作胁,要处理一个沉毅,我等低头妥协了,异日他们依旧以战为要挟,要换了朕这个皇帝,皇叔又当何以处之?” 皇位这个话题,对晋王这个六年前争过皇位的人来说,是有些敏感的,他直接从椅子上起身,跪了下来,低头道:“一切事情,俱由圣裁,臣依旨办差,绝无二话。” “皇叔不必如此,咱们叔侄坐在一起聊聊天而已,哪能行如此大礼?” 说着,小皇帝给高明使了个眼色,高太监立刻上前,把晋王爷扶了起来,重新坐在了椅子上。 小皇帝装模作样的摇了摇头,开口道:“这件事情,朕也有些犹疑不定,正巧两天之后就是大朝会,朕的意思是,这件事暂且搁置两天,两日之后的大朝会,交给朝臣朝议,皇叔以为如何?” 晋王爷毕竟比小皇帝年长了不少岁,也经历过不少风浪,听到小皇帝这几句话之后,他已经隐约猜到了自己这个大侄子的想法。 晋王爷坐在椅子上,犹豫了一番之后,开口道:“陛下,您亲政未久,眼下朝局最要紧的,乃是一个稳字。” 皇帝点头,澹澹的说道:“所以朕才会请皇叔过来,朝局稳不稳,关键在建康稳不稳,皇叔是建康尹,只要皇叔站在朕这一边,建康无论如何是乱不起来的。” 晋王默默低头道:“陛下,这件事可以处理,也可以不处理,或者拖着处理,陛下想要借此时发起朝议,自然也没有问题,关键在于…” 他抬头看向自己的大侄子,神色有些复杂:“关键在于,陛下准备好了没有?” 小皇帝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朕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算是准备好,但是朕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 他看向晋王,笑了笑:“皇叔如果觉得朕做事不稳当,可以摇头拒绝朕,或者回去之后,跟那些朝臣通通气,这件事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了。” 这位年仅十六岁的皇帝陛下,神色平静:“朕相信,只要皇叔支持朕,朕便什么事情都做得成,半年前朕将皇叔放在建康尹的位置上,便是在等待这么一天。” 晋王默默低头道:“陛下的意思,臣…明白了。” 他缓缓说道:“无论如何,臣总是姓李的,陛下是李氏宗主,陛下说什么,臣便会做什么。” 小皇帝默默点头,笑道:“有皇叔这句话,朕便放心了。” ………… 叔侄俩在甘露殿里,谈了半个时辰左右的话,晋王爷才从甘露殿离开,然后一路离开了皇宫,走出皇宫之后,他并没有回建康府衙门,而是坐上马车,回到了家里。 回到了家中之后,晋王爷便把自己的儿子叫了过来,父子俩在书房里见面,世子李穆见到老爹之后,连忙低头道:“父王您找我?” 晋王爷默默点头,开口问道:“先前,宫里的高公公来家里,赏了家里的一个家人,叫做沉毅,江都府人,你还有没有映像?” “有。” 李穆连忙说道:“当然是有的,这个沉毅原先一直住在咱们家里,儿子见过他不少次,还请他吃了两顿饭,跟他成了半个朋友。” 晋王点头,又问道:“他现在还住在家里么?” 世子摇了摇头,苦笑道:“小妹有些胡闹,前些日子把不少小朋友叫到了家里来办了个茶会,又让二郎硬是把沉毅叫了过去,在茶会上坐了半天,不知道是不是得罪了他,他第二天就不在家里了。” “后来儿子曾经见过他的父亲沉章,沉章说,沉毅已经在外面租了一个院子,搬出去住了…” 晋王爷抬头看了看自己的儿子,有想要见沉毅一面的冲动,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微微摇头:“这个沉毅,颇有些能耐,到京城才多长时间,已经搅起了多少事情…” 晋王爷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又继续说道:“儿子,你且注意了,两日之后的朝会,如果沉毅没有被拿进大狱,那他便是一个可交之人,刚巧他与咱们家有些关系,你…” “以后可以适当跟他走的近一些…” 第一百七十章 赵二与头条 沉毅当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裹入了朝堂的大变局之中。 他听说了北齐遣使的消息之后,便立刻找到内卫,交了稿子,然后就回家装死去了。 没办法,他心里多少也有些害怕。 毕竟他是真真切切得罪了北齐的公主。 不得不承认的是,北齐,就是当今世界上最强盛的帝国,而且北齐的使者已经到了建康,如果这些齐人真的不怕丢脸,拿这件事情出来说事,那朝廷对他是个什么样的态度,还真是未知之数。 好在小皇帝是个强硬派,沉毅心里倒也没有那么担心,毕竟大老板心向着自己,即便表面上受罚受苦,事后也就云开雾散了。 上交了初稿之后,沉毅在家待了一天,第二天他刚想出门,门口就被两个衙差看住,这两个衙差年纪都不算小,敲开沉毅的房门之后,亮出了自己腰牌,然后对沉毅拱了拱手,问道:“是江都府沉毅沉公子么?” 沉毅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是这会儿多少还是有点紧张,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微微点头:“在下江都沉毅。” 这个衙差点头,开口道:“我家府尹老爷,请沉公子到衙门问话。” 听到这句话,沉毅默默点头,开口道:“好。” 他伸出双手,问道:“要上枷么?” 两个衙差摇头,开口道:“不必,沉公子跟我们兄弟走一趟就是。” 说着,两个衙差指了指胡同口的一辆马车,笑着说道:“老爷说了,要让公子体面一些,因此我们还叫了一辆马车来。” 见两个衙差这个态度,沉毅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建康府态度不错,说明他获罪的可能性不是很高。 于是乎,沉毅跟着两个衙差一起上了马车,到了府衙之后,被两个衙差带领着,一路进了府衙大门,然后在府衙了走了盏茶时间,才来到了一处书房门口,衙差走到门口,躬着身子敲了敲门,语气恭顺无比:“老爷,沉公子请到了。” 此时的建康尹,乃是晋王李睿。 本来以晋王爷的身份,比一个府尹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府衙里的这些衙差,应当称呼他王爷才是,不过晋王爷到任之后的第一天就规定,一切按照官职称呼,因此衙门里的人依旧称呼他为老爷,或者是府尹老爷。 过了一会儿,里面传来了一声醇厚的声音:“带他进来罢。” 衙差恭敬点头,把沉毅带进了书房里,对着主位上的中年人拱手行礼。 “老爷。” 中年人放下手中毛笔,默默点头:“你们下去罢,本府与沉公子单独说几句话。” 听到“本府”这两个字,沉毅心里一惊。 他本以为,建康府衙的人带他到府衙来,是府衙的衙差问话,了不起也就是府衙里的官员,顶天了也就是两个少尹来问话,但是听到了“本府”这两个字,眼前这个面相威严中年人的身份,已经不言自明。 建康尹李睿,大陈的晋王爷! 撇开晋王的身份不提,建康尹这个职位,也已经是正儿八经的朝堂大老,比起六部侍郎有过之而无不及! 沉毅深呼吸了一口气,对着中年人深深低头,拱手道:“江都沉毅,见过晋王爷!” 晋王出任建康尹的事情,建康城里已经人尽皆知,况且沉毅与晋王府还有一些关系,他自然也知道此事。 李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背负双手,走到沉毅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眼沉毅,微微低眉道:“你我虽然有些渊源,但还是第一次见面罢?” 沉毅在晋王府住过一段时间,但是始终没有见过这位晋王爷一面。 就连那一次高明到晋王府宣旨的时候,沉毅因为没在晋王府,也没有能够见到晋王,只见到了晋王世子李穆。 沉毅恭敬低头道:“回王爷,小民的确是第一次得见王爷尊容。” 李睿看着沉毅,微微点头:“倒是个懂礼的少年人,只是…” 他看着沉毅,微微叹了口气:“为什么要去招惹北齐公主呢?” 沉毅心里“咯噔”了一下,然后再一次低头道:“回王爷,小民一介草民,本来无论如何也不敢对北齐公主无礼,只是当日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才出此下策,惹恼了齐人的公主。” 晋王爷默默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看向沉毅:“明日朝会,陛下要在朝会上讨论如何处理你,这件事既然发生在建康城里,本府多少有些责任,今日叫你过来,就是想听一听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咱们之间,还算有些缘分,今日你就当着我的面,把这件事说清楚,说明白。” 晋王爷缓缓说道:“如果你有你的道理,本府明日朝会,一定会替你向陛下与诸多朝臣分说清楚。” 沉毅点了点头,大致把这件事情跟李睿前前后后说了一遍。 说完了之后,沉毅低头道:“王爷,那个北齐公主不太干净,她一定与建康城里的齐人谍子有联系,那日在东市街,她先是让护卫在东市街惹事,引我上茶楼,而后又想在茶楼上毁我!” “小民虽然身份低微,但是自认是一个堂堂正正的陈国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给齐人做爪牙,更不可能对齐人俯首帖耳,当日一时激愤之下,才做出了那个过激的举动,请王爷明鉴!” 晋王爷坐在主位上,抬头打量着眼前的少年人,缓缓说道:“假使你说的都是真的,可是现在齐人来使要寻你的麻烦,还以刀兵相要挟,如果朝廷需要处理你,给齐人一个说法,你心中屈是不屈?怨是不怨?” 沉毅愣在原地,许久之后才低头道:“王爷,沉毅一介草民,前不久才侥幸中了生员而已,如果朝廷要加罪,沉毅无屈可叫,无怨可鸣,只是…” 他抬头看向李睿,缓缓说道:“如果朝廷真的因此处理沉毅,真的软弱至斯!那么我大陈恐怕永远也无法报当年南渡之仇了!” 晋王爷的脸色骤然沉了下来。 “你可知我姓李?你敢在我面前说这种话?” 南渡这两个字,是李家人心里永远的痛,在任何宗室面前提起,都多半会让宗室恼羞成怒。 而眼前的这位建康尹,就是宗室,而且是很近的宗室。 沉毅吐出了一口浊气,低头道:“王爷,正视南渡之变并不丢人,只有正视甲子之前的那场大变,大陈才能有扬眉吐气的一天。” 晋王爷沉默了。 他坐在建康尹的座位上,久久没有说话。 不知道过去多久,这位大陈的王爷才挥了挥手,似乎已经没有了力气。 “你且回去罢。” “你的事情,明日朝会之后,就见分晓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摇人了! 次日,德庆殿大朝会。 大朝会十日一次,是朝廷规模最大的朝会,在京五品以上的官员,都要参与朝会。 不过大朝会说是议事,实际上大朝会更多的是宣布决定,或者是官员政斗的地方,真正决定朝廷事务的会议反而是中书省议事堂,或者是在皇帝的小书房里。 而今日朝会,依旧像往常一样进行,小皇帝在高太监的陪同下,大咧咧的坐在了帝座上,群臣跪拜,山呼万岁。 皇帝陛下早已经习惯了这种场面,澹定的挥了挥手,开口道:“平身罢。” 文武百官统统起身,小皇帝面色平静,不再说话,一旁的高太监向前走了一步面向文武百官,声音悠长:“诸位臣工,有本上奏。” 这是个常规流程,高明喊了一嗓子之后,底下的文武百官就开始纷纷奏本,不少是先前早已经定下来的事情,奏上来只是起一个公布的作用。 小皇帝处理这些事情,已经驾轻就熟,很快把这些奏本处理完毕,然后这位皇帝陛下看向左侧站着的几个相公,缓缓说道:“诸位宰相可有本奏?” 几个宰相不约而同的看向头发花白的宰相杨敬宗,杨相国默默上前,对着皇帝低头道:“回陛下,臣等无本奏。” 皇帝点头,澹澹的说道:“这么说,诸卿已经事毕了。” 他扫视了一眼文武百官,澹澹的说道:“诸卿事毕,朕却有一件事情,要与诸卿商议。” 听到皇帝这句话,几个宰相都露出了思索的表情。 因为他们这些宰相,总揽朝政,除了内卫递上去的东西之外,理论上来说所有的文书这些宰相们都应该看过,但是今日皇帝要说的事情,这些宰相里除了宰相张敬之外,其他宰相并不知情。 皇帝陛下,甚至没有提前跟他们通过气。 就连唯一知情的宰相张敬,也没有透露只言片语。 中书此时有五位宰相,除了宰相张敬之外,其他的三个宰相都若有所思的看着杨敬宗,而杨老相国则是眼观鼻,鼻观心,站在原地如同睡着了一般,一动不动。 小皇帝环顾了一眼诸位大臣,然后继续说道:“半月前,一位江都府士子在东市街冲撞了北齐公主,这件事朕已经着建康府查明,双方各有错处,不过前两日北齐遣使来见朕,要求严惩这位江都士子,不然可能要与我大陈交恶。” 皇帝陛下非常简短的说了一遍这件事,然后环顾众臣,开口道:“一位江都士子,本来不是什么大事,但是齐人相挟朕躬,让朕颇为恼火,不过事涉两国,朕一时半会也无从决断,正好趁着这次大朝会,朕想问一问诸位臣工的意见。” 说完这句话,皇帝陛下便不在再说话了。 皇帝不说话,就应当诸位大臣说话了。 作为文官之首的杨敬宗杨老相国,自然是应当第一个发言的,这位老相国睁开眼睛,先是看了一眼身边搭档了许多年的次相张敬,然后叹了口气,默默出班,来到皇帝面前,对着皇帝低头道:“陛下,您三言两语之间,臣等对这件事情知之甚少,不如…” 老相公看向一旁站着的晋王爷,又看向皇帝,低头道:“不如散朝之后,请晋王爷到中书来一趟,老臣再召集礼部官员到中书省来,听晋王爷说明白情况之后,臣等再上书陛下。” 小皇帝也没有指望在大朝会上决断此事,他之所以在大朝会上说出来这件事,只是为了给将来的事情做铺垫,毕竟就算朝堂上真的发生了什么大的人事变动,也只能是高层,也就是宰相或者大九卿级别的人事变动,不可能涉及到中层以及基层。 因此,皇帝并不需要在场那些五品官的意见,听到了杨敬宗这番话之后,小皇帝笑了笑,开口道:“杨相说的不错,这件事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就…” 他看了看晋王,开口道:“就劳烦晋王叔,散朝之后去中书省跑一趟了。” 说完这句话,皇帝陛下正要挥挥手宣布散朝,站在左侧的户部侍郎赵昌平默默出班,他对着皇帝恭敬低头,开口道:“陛下,臣私下里也听说了这件事,臣请问陛下,请问晋王,这个江都士子,可是姓沉?” 小皇帝饶有兴致的看了一眼赵昌平,没有答话。 而晋王爷也是看了赵昌平一眼,澹澹的回答道:“是姓沉。” 赵侍郎深呼吸了一口气,对着天子躬身道:“陛下,这位江都士子,应当是臣的一个后辈,臣请旨去中书省议事,如果臣之后辈真的冲撞了北齐公主,臣一定严正国法,绝不饶他!” 小皇帝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 他挥了挥手:“既然有家长在,那就更好办了,赵卿也去一趟中书,与杨相等议个章程出来罢。” 此时的皇帝陛下,心里十分好奇。 因为他知道赵昌平是个十分谨慎的性子,平日里朝堂争斗他几乎从不参与,从不干涉,今日一件本来跟他没有关系的事情,他却主动掺和了进来! 皇帝之所以有些疑惑,是因为他今天起的太早,没有来得及看内卫昨晚上送进宫里的情报。 如果他看了,就能够知道,当事人沉毅,昨天晚上在赵侍郎府上,待了近一个时辰。 同意了赵昌平掺和进来之后,皇帝看向杨敬宗,澹澹的说道:“杨相,齐人催得紧,这件事最迟要到明日晚上之前议出来,到时候该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 杨老相国恭敬低头:“臣等遵命!” 小皇帝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对高明挥了挥手。 高太监会意,再一次上前一步,高唱了一声“散朝”。 文武百官,遂按班次离开德庆殿。 等到百官慢慢散去的时候,看起来有些老迈昏聩的杨敬宗,却拉住了同样准备离开的宰相张敬,杨老相国看向张敬,微微叹了口气:“老伙计,前日是你陪同陛下见得齐人,除了这档子事情,你事先怎么不与同僚们通通气?” 杨敬宗这话,明显是想往张敬身上推点责任,而张相拜相也已经许多年了,在议事堂的资历并不比杨敬宗浅,闻言微微摇头:“一个生员而已,当时只以为是小事情,哪里能想到陛下会在朝会上提起?再说了…” 这位张相看向杨敬宗,笑着说道:“当时杨相的门人,礼部的裴元裴侍郎也在场,老朽即便不说,杨相也应该知道当日的情况才对。” 杨敬宗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裴侍郎,微微摇头:“他也没有说。” 张相呵呵笑道:“那就是裴侍郎也觉得这件事无关紧要。” 他拉着杨敬宗的衣袖,微笑道:“杨相也不用想太多,陛下要咱们议事,咱们尽快议出个结果就是,不是什么大事情。” 杨老相国点了点头,缓缓说道:“那就召集礼部官员,再请晋王爷一起,去中书议事罢。” 说完这句话,杨老头看了看站在不远处等待的户部侍郎赵昌平,他抬了抬眼皮,缓缓说道:“对了,还有这位财神爷,也一起请到中书去,大伙早点议完,以解君父之忧…” 第一百七十二章 请拿狂徒沈毅! 中书省议事堂里,晋王李睿被请到了主位上坐着。 本来以他建康尹的官职,即便能进入议事堂议事,多半也是敬陪末座,但是这位毕竟是李家的王爷,皇帝的亲叔叔,身份摆在这里,自然被几位宰相请到了主位上,晋王爷也不客气,坐在主位上,当着几位宰相的面,把当天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 说完了之后,他环顾众人,开口道:“诸位相公,同僚,当日的情况大抵就是如此,本王也已经找沉毅本人核实过了,那日在东市街,齐人公主被泼了茶水,沉毅也被打的头破血流,只能说双方都有一些错处。” “这件事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情,本来绝对没有资格进入诸位相公耳中,但是齐人势大,闹到了陛下那里,陛下年幼,一时间也有些难以决断,今日才闹到了议事堂。” 晋王爷微微低眉道:“沉毅只是一个生员,无论怎么处理他,都无关痛痒,只是陛下觉得齐人太过骄横,心里因此有些恼怒…” 晋王殿下看向在座的众人,开口道:“本王乃是建康尹,今日到这里,只是为了与诸公说明情况,并不参与议事,如今情况说明,本王这就告辞了。” 说完这句话,晋王爷不等几位宰相说话,直接就要起身离开。 如果是一个普通的建康尹,虽然是京城的长官,是“京兆尹”,但是面对宰相,肯定要毕恭毕敬,小心翼翼,宰相不让离开,是绝对不可能自己离开的,不过李睿并不是一般的京兆尹,他要离开,就算杨敬宗都不好阻拦,几位宰相连带着礼部的三个堂官以及户部侍郎赵昌平一起,将晋王爷送出了议事堂。 晋王爷离开之后,众臣才回到议事堂重新坐了下来,这一次杨敬宗老实不客气的坐在了主位上,杨老头微微低眉,开口道:“晋王爷的话,诸公也都听到了。” “一个生员…” 杨相国缓缓说道:“与社稷民生相比,实在是不值一提,不要说一个生员,就是老夫身在其中,也愿意吃些苦头给齐人出气,免去一场刀兵。” 一旁的张敬为笑着说道:“杨相国这话不对,您是咱们大陈的首相,也代表着大陈的国体,您要是丢了面子,咱们陈国的面子也就没了,不过杨相的话说得很对,一个生员,的确太过低微了,可是…” 张相话锋一转,澹澹的说道:“如今这件事,明面上与这个叫做沉毅的生员有关,实际上已经跟他没有太大干系了。” “这件事实际上,是看陛下能不能顺下这口气。” 张相在议事堂资历也很高,他说话自然没有人打断,于是张老头便继续说道:“陛下年轻气盛,如果他能够咽下这口气,今日便不会让我们在这里议事,而是会直接处理了这个沉毅,陛下让我们议事,便是在犹豫,是要面子还是要里子。” 杨相国面无表情:“我等身为宰执,自然是要里子的。” 张敬摇头道:“杨相您这么想,陛下却未必这么想,如果陛下一口气顺不下去…” 杨老头环顾众人,声音低沉有力:“难不成,为了陛下一个人的脸面,就要去冒与齐人开战的风险吗!” 他看向了礼部的三个堂官,沉声道:“你们礼部主理外事,这件事当时礼部就应当处理妥当,而不是到今天拖到朝堂上来处理。” 礼部尚书与左侍郎,同时看向一旁坐着的裴元裴侍郎。 裴元是礼部右侍郎,主掌善部司与主客司,所谓主客司,实际上也就是后世的外交部门。 见一众大老都看着自己,裴侍郎也有些无辜,他苦笑了一声,对着杨敬宗拱手道:“相国,非是下官不办事,实在是这件事先前礼部一无所知,那位齐公主没有报上来,礼部当然不会处理,况且…” 他声音低了一些:“况且这件事,建康府衙也有责任,建康府衙事先都不知情,更不要说我们礼部衙门了。” “好了。” 张敬微微摇头,开口道:“事已至此,推脱责任于事无补,陛下还在宫里等咱们商议出来的结果,尽快议出一个结果来才是正经。” 张敬在议事堂威望不小,他说完话之后,杨敬宗也跟着点头,众人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陈述自己的意见。 杨敬宗的态度鲜明。 沉毅言行无状,冲撞了北齐公主,是非对错先不论,至少也是丢了朝廷的脸面,丢了礼仪之邦的脸面,本应重惩,但是看在皇帝的面子上,可以薄惩一番,以打发齐使。 杨相第一个开口说话了,其他人也纷纷陈述自己的意见。 杨敬宗持国多年,通常来说他说的话,没有多少人敢反对,于是乎不少人随声附和,尤其是礼部侍郎裴元,第一个站出来,附和了杨敬宗的话。 裴侍郎早年考乡试的时候,杨敬宗正是乡试主考,因此两人之间有一些师徒名分。 在场大部分人,都支持了杨敬宗的意见。 独独宰相张敬,坐在原地,一言不发。 一直坐在旁边旁听的户部侍郎赵昌平,终于开口说话了。 他站了起来,看向杨敬宗,微微低头,拱手道:“杨相,您方才说了一句“无论是非对错”,下官极不认同。” 这位赵侍郎环顾左右,声音沉重:“我辈乃是读书人,在场诸公应当都是科甲正途出身,我等读的是圣贤书,古圣先贤有哪一位说过,无论是非对错的话了?” 赵侍郎深呼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下官明白,诸公为君父持国,自有难处,但是即便是为国逐利,也不应当无论是非对错,沉毅这件事情,即便要处罚于他,是非二字,也应该论个清楚明白!” 赵侍郎这番话,掷地有声。 虽然他也是站在自己的立场发言,但是不得不说,他这番话抢占了道德高地,说的十分漂亮。 杨相国挑了挑花白的眉毛,抬头看了赵昌平一眼,没有说话。 议事堂里一片死寂。 没有人应答赵昌平的话。 最终,还是张敬张相站了起来。 这位老相公看了看杨敬宗,又看了看赵昌平,微微叹了口气,开口道:“诸公,为了一件小事,不至于伤了和气。” 他看向赵昌平,轻声宽慰道:“赵侍郎,杨相所作所为,都是谋国之举,你不要放在心里。” 张相国环顾四周,澹澹的说道:“老夫的意思是,既然大家意见不统一,那就各自上本罢,把意见都送到陛下那里去,交由陛下决断就是。” 杨敬宗本来昏昏欲睡,听到张敬这句话之后,他睁开了眼睛,缓缓说道:“那就这么办罢。” 第一百七十三章 一个机会! 中书省的这一次议事,并没有商议出什么个所以然来。 在张敬的建议下,众人决定各自上奏本,向皇帝表明自己的意见,其实这是一个不太好的举动,因为皇帝既然让中书议事,就是要议出一个结果来,像这样各自上书,自说自话,说不定就会让皇帝不满意,甚至大发雷霆。 而杨敬宗与张敬这两个宰相,之所以会同意这个做法,也是各有心思。 皇帝接待齐使的时候,张相是在场的,他很清楚皇帝的态度,也明白皇帝心里向着沉毅,但是杨敬宗的态度也很明显,如果非要统一出一个意见出来,那么张相在杨敬宗与皇帝之间,肯定是要得罪一个人的。 与其这样,不如自说自话。 而杨老头之所以点头同意,也有这方面的考量。 他也能猜到皇帝的想法,但是作为“首相”,他也态度鲜明的不想与北齐产生太大的矛盾,干脆各自上书,让皇帝看到具体多少人是“龟派”,好给皇帝施压。 在两位宰相一头的情况下,中书省议事也草草结束。 礼部官员以及赵昌平,各自离场。 几位宰相除了当值的宰相留在中书之外,其他宰相也都从中书省离开,回家给小皇帝写小作文去了。 众人走出中书省之后,宰相张敬两只手拢在袖子里,看向身前快步而行的赵侍郎,出声叫道:“昌平慢些走,等等老头子。” 赵昌平立刻止步,回头朝着张敬走去,等到离张敬近了,他才微微低头,恭敬拱手道:“相公。” 他们两个是老熟人了。 毕竟张敬的亲孙子,就是赵昌平的学生,赵昌平还是五品官的时候,就被张敬请到了家里给亲孙子蒙学,两个人虽然不是师徒亦不是亲友,但是单纯在政治关系上来说,已经与一家人没有什么分别。 张敬拍了拍赵昌平的肩膀,笑着说道:“用不着这么客气,咱们边走边说。” 赵昌平微微点头,跟在了张敬身后。 张相两只手拢在袖子里,轻声说道:“这件事情,与礼部有关,与陛下有关,但是与昌平你是没有什么关系的,昌平这些年为官一直很是谨慎,甚至当年老夫请你收个学生,你都百般推脱,如今怎么会主动掺和进来了?” “再有…” 不等赵昌平回答,张敬就回头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再有,今日你在议事堂里,当面冲撞杨老头…” 张相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算一算日子,已经差不多十来年没有人敢公然与杨老头作对了。” 他盯着赵昌平的眼睛,沉声道:“你太心急。” “你可以等一等的,等到杨老头自己退下去,如今他虽然老了,但是毕竟还没有退下去,你这个时候招惹他,他便会以为你在暗中积恨对他已久,他就会觉得你将来可能会害他。” 张相公摇了摇头,长叹了一口气:“虎老雄威在,昌平啊,你要看得分明一些,如今朝堂上,块头最大的依旧是他杨老头,即便他快要退下去了,你也不是他的对手。” 赵侍郎垂手而立,澹澹的说道:“老相公,赵某一生为官中正,不曾做过什么亏心事,也就不怎么怕人报复,了不起就是被贬官回乡,到时候我就去江都,与旧时好友一起治学去,至于今日为什么冲撞杨相…” 赵侍郎长叹了一口气:“诸公口中的江都士子沉毅,是晚辈一位挚友的学生,昨日晚间他还到府上,与我说明了此事,在晚辈看来,这件事情里沉毅有对无错。” 赵侍郎面色严肃,开口道:“国家利害固然重要,但是是非对错也同样重要,张相您在朝几十年,应当能够看得明白朝局,国朝六十年来,也就宪宗皇帝时期稍稍振奋了一些,从先帝朝至今,不管是人心还是朝局,已经愈见颓势。” “十年以来,朝廷在杨相的带领下,一退再退,而大陈…已经不能再退下去了。” 赵侍郎深呼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不能齐人进一分,我们就退一分,趁现在新君亲政,锐意进取,这是国朝最后一缕生机,抓不住这缕生机,大陈不要说是归复故都,就是保住半壁江山,可能都是难事!” 他看着张敬,长叹了一口气:“张相,您今年已经年近七十,晚辈也已经五十出头了,你我闭眼之前,可能见不到山河破碎的一天,但是咱们都有后辈,你我如今身在其位,如何忍心见到神州陆沉,子孙罹难?” “这个时候,不得不拼一拼,搏一搏!” 两位大老在边走边谈话,其他人自然不太敢靠近,因此此时两个人身边五丈都没有人,只要声音不是很大,就可以畅所欲言。 张敬站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依旧两只手拢在袖子里,开口叹息道:“杨老头当年,未尝没有你这份热血,他是宪宗朝的官,见识过宪宗朝的辉煌,当年先帝即位一心备战北伐的时候,他杨敬宗也曾经想要归复故都,至于他现在为什么变成这样…” 说到这里,张敬就没有再说下去了。 先帝朝两场大败,数次小败,让如今朝堂上的这批人伤透了心,也吓破了胆。 张老头看向赵侍郎,缓缓说道:“从前老夫一直以为昌平你是个稳重的性子,如今看来,你也是个敢拼的人,你今天站出来冲撞杨老头…未必就是坏事。” 说完这句话,张敬扭头看了一眼皇城里的德庆殿,缓缓说道:“咱们的奏疏,明晚之前都会送进德庆殿,到时候静等陛下的态度就是。” “嗯。” 赵侍郎也点了点头,开口道:“一切决于圣心。” 张敬再一次拍了拍赵昌平的肩膀,笑着说道:“这一次如果顺利,真的把杨老头从那个位置上给拉了下来,快则明年,慢则后年,昌平你一定进中书拜相。” 赵昌平目光闪动,看向张敬:“真有那一日,老相公您一定是中书首魁。” 张敬面色平静的摇了摇头,笑着说道:“老夫年纪比杨老头还年长一岁,年纪太大了,他如果下来,老夫一定会跟他同落。” “朝堂,终究会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 张敬微笑着看向赵昌平,开口道:“不过说起来,你那个叫做沉毅的后辈,倒颇有些过人之处,一个寒门出身的生员,就能在建康城里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他的确有些过人之处。” 赵侍郎对着张敬微微低头,笑着说道:“易安与他关系也不错,先前在建康的时候,两个人好像还出去吃了几顿饭。” 易安是张简的字,张简是张敬的孙子。 张相公目光转动,看向赵昌平,若有所思。 “与简儿也相熟,那这个沉毅…” 老相公呵呵一笑:“真是有些意思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 大变将至 皇帝给出的期限,是两天。 第二天早上开始,各位大臣们写的小作文,就陆续送进了甘露殿里,送到了小皇帝面前。 等到下午的时候,所有人的小作文统统交齐,皇帝陛下跟高明一起,捧着这一堆小作文,开始数数。 “五个宰相,三个礼部堂官,一个户部侍郎,还有一个晋王叔。” 小皇帝伸手数了数面前的奏书,不多不少,刚好十本。 十个人都交齐了。 值得一提的是,晋王爷昨天并没有在中书参与商议。 他并不知道中书省那帮人各自上书的决定。 也就是说,晋王爷这本奏书,本来就是准备单独呈上来的。 小皇帝与高太监一起,毫无形象的坐在甘露殿里的地摊上,手里捧着这十本奏书,一本一本翻看。 主仆俩确认了好几遍之后,才确定了这十本奏书的内容。 除了宰相张敬,户部侍郎赵昌平,以及建康尹李睿三人为沈毅说话之外,其他七个人全部都是主张惩罚沈毅,以平息两国之间的矛盾,让两国之间不至于兴起刀兵。 唯一有所区别的是,这七个人的奏书内容各有不同,有人主张严惩沈毅,有人主张薄惩沈毅,还有人在奏书上写,可以对沈毅明罚暗赏,甚至有一位宰相说,只要沈毅替朝廷吃下这个委屈,过两年可以准他进国子监,以让沈毅科考顺畅。 进国子监并不能让一个人科考顺畅。 而身为宰相,不说金口玉言,说到做到的本事还是有的,也就是说,这位宰相的意思是只要沈毅受点委屈,将来可以在科考上适当性的给他开开后门,让他科途顺利一些。 能开出这个条件,足见这位宰相为了朝廷的利益,已经“牺牲”了不少。 因为五个宰相无一例外都是翰林出身,最次的也是二甲进士,这些进士出身的人,有个共同的特点,就是自以为看不起走偏门,走后门的人。 而这位宰相竟然愿意替沈毅开后门,足见“牺牲”之大。 小皇帝一封封奏书看完,气的咬牙切齿。 “真是朕的忠臣良相!” 他气的满脸通红,直接把十封奏书统统扔到了一边,奏书散落一地。 小皇帝怒不可遏:“高明!” “去把这些奸臣统统给朕抓起来,打进大狱问罪!” 向来很听话的高太监,静静的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他很了解皇帝,他知道小皇帝喊这么一声,只是为了发泄,并没有蠢到因为一个沈毅,在朝廷里掀起大案的地步。 小皇帝发了一通脾气之后,深呼吸了好几口气,终于冷静了下来,他亲自从地上捡起那些奏书,一封封拿回了御案上,然后认认真真看了一遍,最终从那七封主张惩办沈毅的奏书里,挑出了三封。 皇帝陛下把这三封放到一边,然后冷眼看向高太监,缓缓说道:“高明。” 高太监恭敬低头道:“奴婢在。” “平日里朕在宫里放个屁,建康城里都跟打雷一样,方才朕大发脾气,也要让宫外那些天天窥视朕的人知道,明白了没有?” 皇帝陛下作为一个国家的共主,他的个人意志可以决定太多太多事情,甚至可以决定一个国家的未来走向。 因此京城里的人,当然会想方设法探听到宫里的动静,探听到皇帝在干什么,最好能知道皇帝在想什么,这样他们才能在官场上如鱼得水,未卜先知。 高太监恭敬低头:“奴婢明白。” “再有…” 小皇帝微微低眉:“去把张老头叫进宫里来。” 高明再一次低头:“奴婢这就去。” 高太监的效率很高,再加上中书省距离皇宫不远,没过多久,老相国张敬,就被叫到了甘露殿里,老头进了甘露殿之后,对着皇帝恭敬低头,就要作势磕头行礼。 小皇帝摆了摆手,懒洋洋的说道:“张相不必跪了,咱们直接说事。” 张敬这才站了起来,垂手而立,低头道:“老臣恭聆圣谕。” 小皇帝把手边的三封奏书递给了高明,示意高明转交给张敬,高太监两只手捧着这三封奏书,来到了张敬面前,恭敬低头:“老相国请看。” 帝座上的小皇帝,冷冷的眯了眯眼睛,开口道:“这三个人,有辱国体,朕很不喜欢,明日朕便会下旨把他们给罢了,张相带回中书省研究一下,应该把他们贬谪到什么地方去合适。” 说到这里,小皇帝缓缓说道:“最好把他们撵出建康,朕再不想看到他们了。” 张敬目光微变,低头看了看手上的三封奏书,他只简单瞥了一眼,就把三封奏书上的名字看在了眼里。 最上面的那个,就是礼部侍郎裴元。 第二个,是礼部左侍郎周笙,第第三个… 中书宰相崔煜… 看到最后一个名字,张相的脸色再变,他沉默了片刻之后,对着皇帝低头道:“陛下,崔相拜相只两年时间,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 “这种人,奴颜婢膝以事齐人,越是年富力强,越是我大陈的祸害!” 小皇帝愤怒的拍了拍桌子:“这差事你们中书省能不能办?不能办,朕便把你们五个统统革了,另组中书来办!” 这句话当然是气话。 事实上,这一次小皇帝只动了个根基最浅的宰相,连“龟派”首领杨敬宗,都没有敢动,更不要说一口气动五个宰相了。 张敬跪在地上,对着皇帝陛下深深叩首:“老臣,遵命…” 小皇帝懒洋洋的挥了挥手:“革了崔煜之后,你们中书省再送几个宰相人选上来,朕花时间挑一挑,选一选,早点补个人进中书。” 说完这句话,小皇帝挥手道:“好了,下去办差去罢。” 张敬有些吃力的从地上爬了起来,躬着身子离开了甘露殿。 看着张敬离开的背影,小皇帝眯了眯眼睛,在心里暗自思量。 “要不是朕根基浅薄,非要重组中书不可…” 他看着张敬离开的方向,心里多少页有些忐忑。 “找张敬来办这件事,杨敬宗对他一定会有所猜忌,希望能够制衡住中书,给朕一些准备人手的时间…” “好在晋王叔在朕这便,建康乱不了…” 想到这里,小皇帝看向一旁的高太监,缓缓说道:“高明,朕让你印的新邸报,你印的怎么样了?” 高太监恭敬低头,开口道:“回陛下,沈毅递上来的稿子,奴婢找人润色修改了一番,已经在制作雕版了,再有五六天时间,这第一版邸报就能开始印了。” 皇帝微微点头。 “印出来之后,立刻印发各省,传到朝野民间去。” 说完这句话,小皇帝又对着高明问道:“这个沈毅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最近几天在干什么?” 高太监犹豫了一下,还是老老实实的低头道。 “回陛下,据内卫奏报,沈毅…” “似乎在…挣钱?” 第一百七十五章 正视耻辱 沈毅的确在挣钱。 准确来说,是在给许复等人安排工作。 许复在江都待了几天之后,便跟随一个商队,回到了建康,他是一个人回去的,却带回了三个人。 许复一共有五个小伙伴,除了上一次犯错的老四被留在了江都之外,其他四个人包括最小的小妹在内,都被他带到了建康。 一下子多了这么多人手,一个许记串串便不太够用了,沈毅只留了丁满一个人在秦淮河继续摆摊,然后花了几天时间,给另外几个人都安排了一份生计。 其实如果是在一个法制健全,商业成熟的年代,沈毅就不用这么麻烦,在许记爆火建康的情况下,他不管是搞连锁餐饮,还是搞餐饮培训,都可以在短时间内积累大量财富。 只可惜这个时代的商业规则毕竟还有些粗糙,很多事情理论上可以做,实际操作上难度不小,尤其是搞餐饮培训的话,一来是第一拨人学了之后很容易私下再传,二来是不好收钱。 虽然这个时代也有约书,理论上也可以可以跟那些餐饮受培训者收分成,但是沈毅等几个人还是小孩子,身后并没有暴力做倚仗,什么事情都不好做。 因此沈毅也没有准备让许复等人去干那些太过暴利的行业,只是给四个小家伙每人寻了个活计,而许复就专门负责给他们备货以及统筹。 就这样,沈某人忙活了好几天之后,终于把许复等人安排妥当,得了点空闲回家翻书。 此时还未进五月,距离秋天的乡试差不多还有小半年时间,不过半年的时间对于科考来说并不充裕,因为沈毅不仅需要看书,而且还需要做题。 先前在江都府的时候,秦先生与陆先生两个人,隔三差五就会给他出题目布置一篇作文,让他限时交上去,交上去之后两位老师会一一批改。 如今在建康城里,沈毅没有了良师,只能自己给自己出题,然后尝试作文。 这种学习方式效率并不是很高。 老实说,如果不是身上有北齐的官司缠身,沈毅都准备回江都甘泉书院安心备考了,反正江都距离建康不远,等到乡试之前再到建康来就是了。 不过眼下暂时没办法离开建康,沈毅只能自学或者去醴泉楼翻书,尽量让自己保持住科考的状态,以保证乡试的时候能够正常发挥。 就在沈毅终于能够安心读书的第三天,到了下午的时候,有赵家的仆人登门,给沈毅送了封信。 说事信,实际上是赵侍郎随手写的纸条。 纸条上的内容很简单,大概的意思是让沈毅去赵府吃一顿晚饭,参加赵家的家宴。 这就是更了不起的殊荣了。 像赵昌平这种大人物,平日里想见上一面都不容易,更不要说与他一起吃饭了! 而且还是赵家的家宴! 沈毅接到了这封信之后,很是高兴。 因为赵侍郎请他吃饭,就意味着他大概率不会因为泼茶的事情获罪了! 沈毅想也没想,便直接点头答应,到了下午的时候,他连书也没有心思读了,便离开家去东市街转了一圈,准备买点礼物。 赵侍郎的礼物很好买。 因为张简离开健康之前,跟沈毅说过一些赵侍郎的爱好,这位侍郎大人不好酒,不好茶,也不怎么好色,独独喜好吃酥饼,尤其喜欢江都府的方酥,与建康青酥铺的糕点,沈毅在东市街找了找,成功找到了青酥铺,然后买了一提糕点。 难买的是赵夫人的礼物。 赵夫人据说是京城名门闺秀,家境殷实,赵侍郎这些年为官能够刚正廉洁,与这位夫人也有不小的关系,既然是上门参加家宴,那么自然是要给赵夫人买些东西的。 沈毅并不擅长给女性买礼物,再加上赵侍郎这个人有些古板,从来不收贵重东西,这东西便更加难买了。 沈毅在东市街逛了一个下午,也没有找到合适的礼物,便在一个首饰店里挑选了一枚价值不菲的玉簪子,拿在手里,朝着赵侍郎家里走去。 太阳西落之前,沈毅将将赶到赵家,这会儿赵侍郎还没有下班,沈毅递上了拜贴之后,没过多久赵家的二公子赵蓟州,便到前院来领着沈毅到了自家后院拜见母亲。 沈毅在赵家后院一处偏厅里见到了赵夫人,他垂手上前,毕恭毕敬的行晚辈礼,对着赵夫人磕头:“晚辈沈毅,拜见赵伯母。” 赵夫人今年也就五十岁左右,闻言连忙把沈毅扶了起来,笑着说道:“我听老爷说了,沈…” 她说了一个“沈”字,便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面带微笑看着沈毅。 这是在询问沈毅有无表字,应当怎么称呼。 沈毅会意低头道:“伯母,晚辈行七,您若是不嫌弃,称呼晚辈一声七郎就是。” “好。” 赵夫人笑着点头道:“听老爷说了一些七郎的事情,既然是书院的后生,咱们便就是一家人了,今日之后,有时间可以经常到家里坐一坐。” 沈毅垂手称是,然后从怀里掏出装簪子的木盒子,开口道:“伯母,初次见面不成敬意,这是晚辈的一点小心意,请您收下。” 赵夫人给了一旁丫鬟一个眼色,丫鬟立刻上前,接过沈毅手里的盒子,递在了赵夫人面前,赵夫人接过盒子,打开之后看了看,然后微微摇头道:“有些太贵重了,七郎还是收回去罢。” “老爷从来不让我收贵重的礼物。” 其实东西并不贵,只花了沈毅三十多两银子。 而且这东西对于普通人家来说可能算是贵重,但是以赵夫人的身世,恐怕还未必戴的出去。 不过赵昌平这个人虽然是财神爷,但是基本上不往家里捞钱,赵夫人这些年跟着他,过的日子并不算奢华,还要经常靠娘家人补贴,因此这根簪子,倒也能入她的眼。 沈毅对着赵夫人笑了笑,开口道:“伯母方才说了,咱们是一家人,送伯母一些东西是理所应当的,再说了此时师伯并未回来,晚辈亦无所求,伯母收下就是。” 沈毅这句话的意思是,可以瞒着赵昌平收下。 赵夫人还要再说,沈毅继续说道:“伯母先留几天,要是实在不喜欢,过些日子晚辈再来的时候,您再交给晚辈,晚辈二话不说,直接带走。” 赵夫人还要再说什么,赵府前院传来了一阵动静,她站了起来,微笑道:“想是老爷回来了,七郎与我一起去迎一迎?” 沈毅点头,跟在赵夫人身后,一起来到了赵家的前院,刚到前院,就看到了迎面走过来的赵昌平,赵侍郎先是看了一眼自家夫人,然后就看到了沈毅,与夫人说了几句话之后,他直接对着沈毅开口道:“夫人说了,吃饭还有些时辰,七郎随我来,我有些话与你说。” 说罢,他负手朝着书房走去。 沈毅连忙迈步跟了上去,一路来到了赵昌平的书房,跟随赵侍郎走了进去,然后小心翼翼的关好房门。 关上房门之后,沈毅小心翼翼的看了看赵侍郎,低头道:“师伯,学生的事情,是不是有结果了…?” 赵昌平看了一眼沈毅,神色有些古怪。 “你的事情还在处理之中,不过因为你,倒是有了一些其他的结果。” 赵侍郎缓缓说道:“今日,礼部两个侍郎被贬官,中书省宰相崔煜罢相…” 这位大陈的财神爷看向沈毅,颇有些感慨。 “你沈七郎,这一次不止闻名建康,也闻名朝野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 各怀心思的大朝会 沈毅愣在原地,目瞪口呆。 他完全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成今天这个地步,能发展成今天这个地步! 在他看来,这件事最多也就是升级到一个外交事件,然后朝廷里的老爷们因为他的事情吵一架,吵出个所以然之后,赵昌平再来通知他事情的结果。 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朝廷对他的处理结果还没下来,居然有三个朝堂大佬因为这件事情丢官了! 见沈毅这个模样,赵昌平敲了敲桌子,开口道:“虽然这件事情,我也有些惊讶,但是你倒也不必多想,因为这三个人被处罚,虽然因你而起,但是却跟你没多大关系。” 似乎是觉得沈毅听不懂,赵侍郎继续说道:“这三个人,都是…杨派。” 这一下子,沈毅终于听懂了,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坐在了椅子上,心里还有些忐忑。 感情…自己是成了朝堂政斗的工具了! 赵侍郎低眉道:“朝廷里的事情,本来应该离你很远,是你怎么也够不着的事情,现在虽然牵扯到了你身上一些,但是你也不用太过挂心。” “今天请你过来吃饭,主要是两个事情。” 赵侍郎面色平静,缓缓说道:“两位侍郎丢官倒也罢了,主要是一位宰相罢相,这是非常大的事情,牵扯到了朝堂里的许多人,难免会有人迁怒于你,因此我才让你到我家吃一顿饭,这样建康的人看在眼里,多半也就不会再为难你了。” 赵侍郎这话,没有说明白。 说的社会一点就是,沈毅的事,他姓赵的给扛下来了。 有什么,冲他赵昌平来。 赵侍郎顿了顿,继续说道:“这第二件事,也是济中写信交代我的事情。” 他看着沈毅,面色严肃:“是你的学业。” “眼下已经接近五月,还有小半年时间就要乡试了,陆师弟非常担心你的学业,让我对你多上上心。” 说到这里,赵侍郎叹了口气,开口道:“我与济中既是同门又是同窗,同时还是同科的好友,你既然是他的学生,本来到了建康,应当我亲自教导你,但是我在户部的公务繁重,没有时间亲自教导你读书,而国子监…” 赵侍郎皱了皱眉头:“你现在不是举人,一来是不好进,二来如果硬把你塞进去,让你以监生的身份参与乡试,将来会被人诟病。” 国子监里是有一批秀才在读书的。 而国子监每年有一批考试的名额,参与建康乡试,考过去之后也能有举人的身份,不过国子监监生考试难度不高中了举人也会被让人瞧不起。 只有先中举人之后再进国子监,才不会有人在背后说闲话。 “所以我准备给你寻一个先生,在这段时间里教导你读书。” 听到这句话,沈毅心里一喜。 考完院试之后,他自己一个人读书看书,自己一个人写时文策论,但是学习效率比起从前在甘泉书院的时候明显差上很多,再加上他写的东西无人批改,自己很难认识到自己的错漏。 这个时候,一个名师就显得非常重要了。 而赵侍郎这个层次的大人物,他介绍的老师自然不会是什么庸师,即便不是什么经世大儒,至少也应该是建康名师才对。 他深深点头道:“多谢师伯。” “不必谢我。” 赵侍郎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沈毅,轻声道:“这件事情虽然还未过去,但是看今天三位杨派的官员或贬官或罢相,说明陛下的心思是向着你的,换句话说,至少陛下心里还记着你。” “这是很难得的机会。” 赵昌平缓缓说道:“十五年前,咱们书院一年中了七个进士,名噪天下,被时人称为甘泉七子,甘泉七子当中,有六人现在还在任,而这六个人里,当今陛下未必能记住几个,但是陛下却记住了你。” 他看向沈毅,沉声道:“但是陛下毕竟年纪小,心性不够沉稳,他可能能记住你三个月乃至于一年半载,但是再过一两年两三年,他也就把你忘了,所以你要把握住机会…” “争取…” 赵侍郎低眉道:“争取今年中举,明年中试,金榜题名。” 乡试年之后的第二年就会举行会试殿试,一般新科举人,都会尝试性的铺考一考进士。 不过第一次考进士,大多数人都是抱着长长见识的心态去的,未必就会想着一定要中进士。 就算是沈毅,也只想着今年中举人,至于明年能不能中进士,他还没有想过。 不过现在,赵侍郎却已经为他想好了。 沈七郎微微苦笑,低头道:“师伯,小侄的学问在这里,不敢狂言,只能说尽力一试…” “嗯…” 赵侍郎还要说话,门外就传来了赵夫人的声音:“老爷,七郎,饭菜准备好了,出来吃饭罢。” 赵侍郎点了点头,应了一声,然后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沈毅面前拍了拍沈毅的肩膀,开口道:“想来你也饿了,咱们吃完饭再说。” 沈毅规规矩矩的跟在赵侍郎身后,离开了书房,一路来到了赵家的饭堂。 赵家二子一女,不过闺女已经嫁人了,并没有在家,此时赵家的两个儿子还有一个儿媳都在场,沈毅在赵夫人的引荐下,对着三人一一见礼。 行礼之后,众人才按照座次坐下来吃饭。 这个时候,赵家人的目光,都放在了沈毅身上。 因为赵侍郎性格颇有些古板,平日里在家,也是板着个脸,一副严肃的模样,家里连客人都不多见,更不要说有人来家里吃家宴了。 而这个带着江都口音的少年人,居然能应邀,来家里吃家宴! 这在赵家,是破天荒的事情。 在众人好奇的眼神中,沈毅硬着头皮吃完了这顿饭,然后在赵夫人和赵家两个公子的问候声中,跟随赵侍郎一起,又来到了他的书房之中。 这会儿,天色已经全黑了。 赵侍郎不再理会沈毅,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奋笔疾书,大约小半个时辰之后,他才写完了一封信,署名之后,又盖上了自己的私章,塞进信封里,在信封上写上了地址之后,递到了沈毅面前,开口道。 “明天或者后天,建康府衙多半就会公布对你的处理,等处理结果出来之后,你歇一歇,便去这个地址找顾先生,把这封信交给他,他多少给卖一些面子给我,应该会愿意教你读书。” 沈毅两只手接过,低头应是。 “再有…” 赵昌平低眉道:“陛下今日已经写条子让户部拨钱,印制你写的那个新邸报了,具体的差事应该是宫里在做,想来……” 他看向沈毅,开口道:“最多也就五六天时间,新邸报也就能印出来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 圣贤与是非 沈毅离开赵家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这一次,他并不是一个人离开的赵家,赵家的浪荡子赵蓟州,奉老爹之命,送沈毅回家。 一路上,赵二公子对着沈毅眉开眼笑,笑着说道:“真是难得,老父亲已经多少年没有请人到家里吃饭了?沈兄弟你还真有些本事,能让父亲这样上心。” 沈毅礼貌性的笑了笑,开口道:“赵兄说笑了,我哪里有什么本事,只是因为我是陆师的学生,陆师又与赵师伯私交甚笃罢了。” “话不是这么说的。” 赵二公子伸了个懒腰,笑呵呵的说道:“我那个陆师叔,还有好几个学生也在建康做官,这么些年,也没听说父亲请哪位来家里吃饭了。” 他看着沈毅,轻声道:“最多也就是逢年过节的时候,那几位师兄到家里送些东西,可即便如此,父亲也没有留他们吃过饭。” 说到这里,赵二公子对着沈毅挤了挤眼睛,笑着说道:“沈兄弟,都这个时辰了,等会为兄也不打算回家睡觉,要不然,咱们兄弟一起去秦淮河喝顿酒,乐呵乐呵?” 沈毅面色古怪的看了一眼赵蓟州,摇头道:“师兄,小弟要备考,不能分心在其他事情上,就不陪你一起去了……” 赵二郎哈哈一笑:“要劳逸结合嘛,你现在去秦淮河畔春意楼里随便打一棍子,十个人里有两个勋戚,两个官员,两个商人,一个浪荡子,剩下的三个,便统统都是你们这些外乡过来准备乡试的秀才!” 沈毅还是微微摇头,对着赵蓟州微笑道:“师兄还是自己去罢,等过些日子小弟没什么事了,再陪师兄去逛逛秦淮河。” 其实沈毅本人对秦淮河也很好奇。 尤其是传闻中那些将十里秦淮染成胭脂河的姑娘们,传说中的秦淮十艳,作为男人,他也是想见一见的,最起码看看这个时代的风尘尤物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不过现在不是时候。 他现在不能说是事业上升期,而是“人生上升期”以及“阶层跃升期”。 就连赵昌平赵侍郎,都亲自给他找老师,对他这样看中,如果被赵侍郎知道,他刚从赵家离开就去秦淮河胡闹,这位大佬说不定就会对沈毅失望了。 因此在这个阶段,沈毅必须要踏踏实实的,等到将来他金榜题名了,成功跃升到士大夫阶层,自己也摇身一变成为官老爷了,那时候他想做什么才能够做什么,而现在这个关键时候,必须要足够自律。 赵二见沈毅态度坚决,也不再坚持,笑着说道:“兄弟你要奔大好前程,为兄也就不拉你去温柔乡了,将来有一日兄弟你要是想去秦淮河游玩,千万不要忘了,一定知会为兄。” 说完这句话,赵二挥了挥手,很是潇洒的离开了。 他并没有朝着赵府的方向走,而是目标明确的奔着秦淮河去了。 沈毅看着赵蓟州离开的背影,微微发呆了一会儿。 他是知道这位赵二公子的,不是在建康知道,而是在江都的时候就知道。 陆师妹的那个丫鬟莲儿姑娘,曾经提过一嘴,说陆夫子曾经考虑把自家的女儿,许给建康赵侍郎家里的二公子。 也就是这位赵蓟州… 看着赵蓟州慢慢远去,沈毅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 可以看出来,赵二或许心性并不怎么坏,但是… 陆师妹…真的要嫁给这种浪荡公子么? 想到了甘泉书院里那个小名叫做青雀的女子,沈毅心里莫名有些慌乱,他微微摇头,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甩脱了出去,长长的叹了口气,在心里暗自低语。 “沈七啊沈七,这种事情,不是你能过问,你能去考虑的,你现在只有一条路…” “那就是慢慢往上爬,爬得足够高了,说话才能有声音…” 抱着这个念头,沈毅回到了自己家中,因为有些莫名的烦躁,他便没有洗澡,简单打了盆水洗脸之后,便躺在了床上开始睡觉。 许久之后,他才闭目睡去。 ……………… 之后的两天时间,沈毅哪里都没有去,一直老老实实的待在家里等待着建康府衙的人。 因为按照赵侍郎所说,这几天时间,建康府衙就会对这件事情给出一个最终的判罚,这个判罚会决定沈毅当日冒犯北齐公主,到底有没有罪过。 但是沈毅在家里等了两天,都没有等到建康府衙的人。 就在沈毅考虑要不要按照赵侍郎写的地址去找顾先生的时候,建康府衙的人终于找上门来了。 两个府衙的衙差找上了门,当着沈毅的面,宣读了建康府的最终处理结果。 衙差说的话有些冗长,但是内容很简单。 大概的意思就是说,沈毅在东市街冲撞北齐公主,虽然各有缘由,但是伤害了两国之间的和气,因此建康府衙决定处罚沈毅。 具体的处罚内容是… 闭门思过七天。 这个衙差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念完了这封处理结果之后,他笑呵呵的看着沈毅,开口道:“沈公子,府尹老爷吩咐过,方才在下念的内容,是要张贴全城的,因此这七天时间里,您尽量就不要出门了,免得别人看到您,有些不太说得过去。” 听到“张贴全城”这几个字,沈毅立刻就明白了衙门,或者说朝廷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张告示一旦张贴全城,那么沈毅这个“闭门思过七天”的处罚,就变得别有一番意味。 相比较来说,这张告示一旦贴出去,沈毅这个闭门思过的处罚,对于齐人来说,就充满了嘲讽的味道。 沈毅自然能明白这张告示背后的政治意味,他对着两个衙差拱了拱手,笑道:“两位差大哥放心,沈某已经深切的感受到了自己的错误之处,这七天时间里,沈某一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步也不出去。” “完全不出去倒也不必。” 可能是府衙有人交代过,衙差对沈毅的态度很是和善。 “沈公子家里如果没有下人伺候,平日里出来吃饭买东西,都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不要出门太久就是了。” 沈毅含笑点头:“是,沈某明白了。” 两个衙差点头,把告示贴了一份在沈毅家门口,然后转身离去。 沈毅笑着目送二人离开,然后关上院门,摸了摸自己怀里的那封介绍信,小声嘀咕:“看来去寻顾先生的事情,要往后延一延了。” …… 就在沈毅收到建康府衙禁足令的同时,北城皇城的皇城书坊里,两个印刷匠人毕恭毕敬的站在大太监高明面前,深深低头:“公公,这邸报的雕版,小人们已经做出来了,只等您一声令下,我们就开始印了…” 高明点了点头,挥手道:“印就是,印出来之后就地封存,等候陛下吩咐…” 两个匠人恭敬低头。 “是,小人遵命…” ------题外话------ 推荐一本朋友的书《大明嫡子》,对明朝有兴趣的朋友们可以去看一下~ 第一百七十八章 朝堂更新否? 沈毅被关禁闭了,但是又没有完全被关禁闭。 因为实际上并没有人在门口看着他,他想出去还是可以出去。 不过涉及到朝廷,沈毅还是相对谨慎的,除了第一天去买了不少菜回来之外,其他时间他基本上从来不出去,规规矩矩的待在家里,自我禁闭,翻看家里从醴泉楼借出来的两本书。 两本书看完了之后,他便开始有些无聊,于是开始自己给自己出题写策论。 就这样沈毅把自己关在院子里关了四天,而在这一天,德庆殿里的皇帝陛下将新任命的礼部左侍郎叫到了宫里,递给了他一份印刷新奇的邸报。 邸报的内容并不关键,关键的是皇帝的吩咐。 皇帝陛下的意思是,朝廷将新建一个邸报司,名义上挂在礼部礼部司名下,实际上由宫里与礼部各派一半人来打理这个邸报司的差事。 邸报司顾名思义,就是创作,印制邸报,印发邸报,从建康京城印发到大陈各省。 礼部的两个侍郎都被皇帝撸了,现在的两个侍郎,都是刚提上来的,自然对皇帝陛下俯首帖耳,因此很快礼部礼部司下属的邸报司,便正式成立。 因为皇帝很重视这件事,因此在邸报司成立的当天,大太监高明亲自到场,并且带着两万份刚印制好的邸报,吩咐邸报司的这些差员,立刻通过官驿,分发到各省以及各府各县的府学,县学,务必做到每个县学最少一章邸报的程度。 县学,就是秀才们上学的地方。 而秀才,一般是当地知识分子的代表,能在县学里流传开来,这邸报自然能够飞速扩散。 除了通过“学官体系”推广邸报之外,邸报司还会把这些邸报分发到各地的书铺售卖,价格并不是很贵,邸报司只收一个成本价。 总而言之,就是朝廷大力推广。 而建康作为陈国的现任国都,邸报自然供应充足,邸报司印制的第一批邸报,足足留了三千份在建康,其中一部分送进了国子监,另外大部分分散到京城各大书铺之中,以十文钱一份售卖。 这个价格不算很低,但是在这个书籍昂贵的时代,又不算很高,再加上建康百姓的消费能力强,识字率也高,又对朝廷的事情充满了好奇心,在邸报发售的当天,就卖出了一千多份。 这一千多份邸报,飞速在建康流传。 邸报的头版,有着非常显眼的标题。 “北胡帝急急嫁女……” 这么显眼的标题,自然会被建康城里的齐人注意到,于是乎,在邸报发售的当天下午,就有四五份邸报,被送进了礼部会馆里,也就是齐人使团现在的住处。 至今仍在会馆的齐国礼部侍郎祝淮,很快拿到了一份邸报,祝淮精通汉礼,自小也通读圣贤书,更是北齐的一甲进士,是个正儿八经的“汉学家”,接过这份邸报之后,他只简单扫了一眼,看到那个显眼的标题之后,这位礼部侍郎脸色就微微变了变。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之后,继续往下看去,一封邸报看完,这位北齐的礼部侍郎脸色已经变得有些凝重了。 祝侍郎拿着这份邸报,离开了礼部会馆,在几个齐人的陪同下,来到了建康城里一处宅子门口,这宅子是建康礼部给北齐出云公主安排的住处。 祝侍郎上前,看了看宅子门口的两个齐人护卫,沉声道:“去通报,就说祝某要求见公主。” 下人很快通报,祝淮也很快顺利的进入到了这座宅子之中,在宅子后院叫到了出云公主。 这会儿,出云公主脸色很不好看。 细细看去,可以发现她又羞又恼。 祝侍郎自然是老江湖,看到她这副模样,就知道自家公主多半是已经知道了南朝邸报的事情,他叹了口气,对着出云公主低头行礼道:“殿下。” 出云公主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开口道:“祝侍郎不必多礼。” 她虽然现在有个公主名号,但是实际上只是北齐皇帝的侄女,北齐一座王府的郡主,虽然出身的确尊贵,但是不管是实际地位还是权力,都比一位礼部侍郎差的太远了。 因此,她不得不对祝侍郎客气一些。 说得难听一些,只要祝淮愿意,随时可以把她丢在建康,让她一辈子都回不去燕都! 毕竟祝淮这个礼部侍郎,也是主管外事的。 祝侍郎微微低头,开口道:“公主,看来您已经知道一些事情了。” “邸报的事情么?” 出云公主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咬了咬嘴唇,她低着头,恨声道:“南人辱我尤甚,我必不与他们干休!” 真正让出云公主恼火的,并不完全是因为陈国的邸报侮辱人,而是因为陈国邸报上所写的内容,可以说是句句属实。 她的确滞留在建康大半年了,这是没有办法抵赖的事情。 不过这邸报上的内容虽然没问题,但是它的标题以及语气,无不带着淡淡的嘲讽味道,让出云公主看起来窝火无比。 祝侍郎也跟着低头,语气里也带着怒意。 “南朝的确变得有些张狂了,前些日子祝某去见南朝皇帝,让他严惩冒犯公主的凶徒,结果前两天,南朝朝廷说是什么礼部办差错漏,撤了两个礼部侍郎,却完全没有碰那个冒犯公主的恶徒!” “如今,又公然在邸报上写这些侮辱吾皇,侮辱公主的文章,还公布天下,着实是欺人太甚!” 祝侍郎低头道:“公主放心,祝某今日去一趟陈国礼部,最好是能再见一面陈国的皇帝,见到之后,祝某立刻动身返回燕都,向吾皇呈明此事,吾皇知道了南朝朝廷欺负公主,一定会为公主出气…” 出云公主目光亮了起来,她看向祝淮,语气有些热切:“祝侍郎,能否带我一起回燕都?” 祝淮沉默了片刻,微微摇头:“公主,实在是对不住,临来之前,陛下并没有让我带您回去。” 祝侍郎目光里带着些许遗憾,他微微低头道:“不过您放心,建康城的事情,祝某会如实转奏陛下,到时候陛下动了真怒,整个建康都要抖三抖,那个南朝小皇帝,定然不会再敢怠慢公主…” 出云公主再一次咬嘴唇,她看着祝淮,低声道:“祝侍郎公事在身,我便不为难祝侍郎了,只是…” 出云公主恨得牙痒痒,咬着牙说道:“只是写出这篇文章的人,一定麻烦祝侍郎把他找出来,等我找到此人之后,非让他见识见识我们齐人风采不可!” 祝淮微微犹豫了一个瞬间,便低头答应。 “公主放心,查出消息了祝某立刻让人给公主送来…” 第一百七十九章 稚嫩的帝王 邸报发行的事情,沈毅自然也知道了。 不过这件事并不是他出门逛街在书铺发现,或者说他出门听来的。 因为沈某人很规矩,一直在家里老老实实的“闭门思过”。 他之所以知道这件事情,是因为宫里那位大太监,特意派人过来,给沈毅这个“撰稿人”送了一份邸报过来。 沈毅拿到了邸报成品之后,第一时间就是认真看了一遍有没有标注作者名字,好在宫里这一次做事很地道,没有在邸报上注明作者,不然沈某人又要狠狠地得罪那位北齐公主一次。 放下了心之后,沈毅也抽时间把这张邸报看了一遍,一遍扫下来之后,他发现这个成品与他当初写的初稿,是有些出入的。 不是内容有出入,而是遣词造句上面有出入。 沈毅写的东西,虽然也有之乎者也,但是文字相对冗杂,不够精炼,而且有些用句偏白话文一些,而这份正式印发的东西,文字要简练许多,而且也相对书面化了一点。 很显然,有人给他“润色”过。 这让沈毅有些皱眉头。 倒不是说润色的这人写得不好,而是写得太好了。 在读书人眼里写得好,就意味着在普通人眼里会有些晦涩,而行文晦涩,一定会影响外销的销量。 一款报纸的第一期,很可能会决定后续的风格走向,也很有可能会决定邸报的命运,如果这些邸报卖的不好,将来甚至可能会无疾而终。 这毕竟是沈某人在皇帝那里的第一个项目,如果就这么黄了,将来可能会影响皇帝对他的印象。 不过联想到这个时代的识字率,以及识字的那些人大多数是读书人,沈毅又稍稍放宽心了一些。 这些邸报,并不是给寻常老百姓看得,而是卖给那些地方上的本地读书人,或者是秀才,或者是童生,或者是乡村的私塾教师,或者是那些到处说书的说书人,是卖给这些人看的。 这些人看了,自然而然就会把邸报里的内容宣发出去,邸报的效果也就达到了。 看了一遍邸报之后,沈毅摇了摇头,把邸报的事情抛在了脑后。 关于邸报的烦恼,对他这个生员来说,还有些太过遥远,现在沈毅还是要收收心,把心思放在科考上。 想到这里,沈毅把邸报放在一边,然后从自己的书箱里翻出一本圣贤书,放在自己面前,闭上眼睛,随便翻到某一页。 翻到某一页之后,沈毅把手指放在其中一个段落上,然后睁开眼睛,看到自己手指着的位置上,写着一行小字。 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 沈毅遂以此为题,开始写杂文。 这是他“自闭”在家里,自己发明出来的学习方法,就是在四书五经里随机挑选段落为题目,当作杂文的题目。 这种学习方法,有助于学问,但是老实说,对于科考来说帮助不大。 真正厉害的先生,是可以“猜题”的。 这些先生们出的考题,当然不能一字不差,但是却有可能可以猜的八九不离十,而且写完作文之后,先生们还会批改,对于下一次写杂文策论,都大有帮助。 不过现在沈毅没有老师,就只能凭借着这个笨办法来学习。 日子一天天过去,终于到了沈毅自闭结束的日子。 这天一大早,沈毅早早的换了一身崭新的干净衣裳,洗了把脸,收拾了一番形容,兴冲冲的走出自家大门。 他今天是准备去找老师的。 因为在建康城里没有教育方面的资源,沈毅只能自学,不过自学的效率太差,沈毅一解封,就迫不及待的要去寻名师去了。 这个名师,就是当日赵侍郎推荐给他,并且给他写了推荐信的顾先生。 能被当朝的户部侍郎,从前的一甲榜眼推荐,可见这位顾先生一定有其过人之处。 说不定还会是什么隐藏的大佬! 如果不是泼茶的事情拖累,沈毅一早就去寻这位高人去了,现在终于不用在家禁足,沈七郎换上了衣服就准备去找人,刚走出自家院门,迎面就看到了一位年轻贵公子走了过来。 这贵公子看着急匆匆跑出房门的沈毅,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开口笑道:“认识七郎也有一些日子了,从前七郎都是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样,还是第一次见到七郎这样着急忙慌,可见这七天也是把你闷坏了。” 沈毅看了这个贵公子一眼,连忙停下脚步,对着后者低头拱手道:“见过世子。” 来者正是晋王世子李穆。 李穆上前,拍了拍沈毅的肩膀,笑着说道:“听说七郎你今天思过结束,我特意过来看看你。” 说到这里,这位李世子摇头叹了口气:“说起来,也是我家有些对不住你,我那两个弟弟妹妹都有些胡闹,让七郎你受了些委屈,才搬出了晋王府,我这个做兄长的,代替他们向你赔罪了。” 沈毅连忙摇头:“世子严重了,二公子与小郡主对我都十分不错,我搬出晋王爷,也是因为碰到了一些事情,不想给晋王府惹麻烦,便搬了出来。” “罢了,过去的事情就不提了。” 李穆看着沈毅,微笑道:“今日七郎得脱樊笼,我请七郎去好好吃上一顿,如何?” 沈毅站在原地,面色有些犹豫,然后摇了摇头,开口道:“世子,在下恐怕不能陪世子吃饭了。” 李穆脸色一拉,皱眉道:“怎么?你也跟那些穷酸一样,看不上我这种宗室?不屑于宗室交朋友?” 沈毅连忙摇头,苦笑道:“世子说笑了,我父至今还在晋王府做事,我哪里敢瞧不起世子,只是今日在下实在是有些事情要去办,这样罢,三日之后我在邀月楼,请世子好好吃一顿如何?” “哦?” 李穆有些好奇的看着沈毅,笑着问道:“我有些好奇了,七郎你今日到底有什么事情?” “学业上的事。” 沈毅面色严肃起来。开口道:“不瞒世子,有长辈在建康给在下寻了个良师,在下今日正是要去求学的。” 听到“学业”两个字,世子没有过多犹豫,便让开了一条路,放沈毅过去,笑着说道:“无论如何,学业为重,七郎你自去就是,哪日你得了空,到晋王府寻我就是。” “三日之后。” 沈毅微微低头:“三日之后,在下一定去寻世子。” 就这样,沈毅告别了晋王世子,按照赵昌平给的地址,一边问一边找,最终按着地址找到了建康城大义坊,在大义坊里又找了一会儿,沈毅按照地址,终于找到了这位顾先生所在。 眼前的景象,让沈毅有些震惊。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先生,坐在主位上摇头晃脑,正在教小孩们读书。 小娃娃们也跟着摇头晃脑,咿咿呀呀的读书。 这里…似乎… 不是似乎!这里分明是一处私塾! 第一百八十章 闻名朝野 沈毅是上过私塾的。 他幼年蒙学,就是在江都城里一处私塾蒙学,私塾还是老爹沈章回江都亲自带他去找的,沈毅七岁蒙学,在私塾里学了六七年,到十四岁才崭露头角,成功进入甘泉书院读书。 当年给沈毅蒙学的先生,便与眼前这个老头差不多年纪,而私塾里的场景,也许沈毅当年念的私塾一般无二! 沈毅深呼吸了一口气,再一次掏出赵侍郎写的书信,确认了地址之后,鼓起勇气,朝着摇头晃脑的老头走去。 赵侍郎身为朝堂顶尖的大佬,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哄他玩才对… 抱着这个念头,沈毅来到这个老头面前,对着老人家微微躬身,低头道:“敢问,是顾先生么?” 老头看起来六十多岁年纪,闻言抬头瞥了一眼沈毅,然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回头吩咐学生们自行读书之后,便迈步走了出去,走到了外面之后,老头上下打量沈毅,微微摇头:“你满十六了罢?” 沈毅愣了愣,下意识点头:“是,才过十六没多久。” “那就可惜了。” 老人家懒洋洋的说道:“老夫这里,不收十六岁以上的学生,你哪来的哪回罢。” 显然,老头误会了。 沈毅也不生气,对着老人家笑了笑,然后问道:“老先生,您是姓顾罢?” “废话。” 顾老头白了沈毅一眼,没好气的说道:“你都找上门来了,还不知道老夫姓什么?” 沈毅这才伸手,从怀里掏出赵昌平写的“介绍信”,递在顾老头面前,微微低头道:“先生,这是我家师伯写给先生的信,请先生过目。” 顾老头微微皱眉,但是还是伸手接过了这封信,从中抽出信纸之后,他上下看了一遍,然后收起书信,默默看向沈毅,问道:“原来是赵治叫你来的。” 赵昌平原名赵治,昌平是他的表字。 只不过这些年赵侍郎青云直上,已经没有多少人敢当面直呼他的名姓,就算是昌平二字,别人也多半会加上一个字,或者是昌平兄,或者是昌平公。 而眼前这个老者能够直呼“赵治”,就说明不管他本事如何,最起码他的辈分,肯定是要比赵侍郎高一些的。 沈毅低头,开口道:“是赵师伯让晚辈来的。” “如此看来,你是要考乡试,啧,看不出来,你这个年纪,竟然已经是生员了。” “侥幸而已。” 顾老头把赵昌平的书信收好,揣在怀里,然后看向沈毅,缓缓说道:“赵治这些年官做得大了,不得不给他一个面子,小子,你随老夫来罢。” 说罢,老头转身离开,沈毅也只能跟在他身后,一路进了小老头的书房,顾老头坐在椅子上,也不理会沈毅,而是拿起几张笺纸,提起毛笔开始刷刷写字。 沈毅有些好奇,迈步走了上去,只见这位顾先生,在笺纸上刷刷写下几行潇洒的字。 君子慎独。 君子固穷。 君子求诸己。 老头把三张笺纸递到沈毅面前,淡淡的说道:“三篇杂文,先回去写,三日之后送到老夫这里来,老夫看过你的杂文之后,再给你准备策论的题目。” 老实说,三天时间三篇文章并不算强度特别高,但是也实在不算太低了,比起沈毅去年在甘泉书院的作业强度,还要高出一些,不过看情况,这个小老头一副颇有本事的模样,甚至只能低头接过这三张笺纸,低头道:“好,三日之后我再来见先生。” “难得。” 顾先生看了看沈毅,笑着说道:“难得这么小年纪的生员,却没有多少浮躁,肯沉下心来做学问,听你的口音,应当是江都府人,甘泉书院出身的学子?” 沈毅低头承认,开口道:“是,晚辈是甘泉书院的学生。” “那就难怪赵治会对你这样用心了。” 顾老头对着沈毅笑了笑,开口道:“赵治这个人颇有些古板,难得见他这样照顾一个人,既然是书院出身,那就不奇怪了。” 顾老头挥了挥手,送客道:“沈公子,老夫门下弟子,三天三篇杂文轻轻松松,你三天时间也必须写出三篇像模样的出来,不然你这个学生,老夫是绝不会教的。” 沈毅再一次深呼吸了一口气,低头道:“晚辈明白。” 三篇质量合格的杂文,对于沈毅来说虽然算不上简单,但是也算不上特别难,了不起回去熬熬夜,肝一肝也就是了。 拿到了“作业”之后,沈毅并没有离开大义坊,而是继续留在了顾先生的私塾里,看了一会那群摇头晃脑的小朋友们读书,一直到他确定这的确是蒙学的孩童之后,沈毅才起身向这位顾先生告辞离开。 顾先生也没有挽留,只是“嗯”了一声,就让沈毅离开了。 沈毅一路走到了私塾门口,才回头看了看这座连名字都没有的私塾,心里泛起了嘀咕。 “本以为不是建康有名的大儒,便是前科中试的进士,没想到只是一个私塾先生…不过赵师伯位高权重,应该不至于无聊到骗我一个后生的地步…” 想到这里,沈毅乖乖的带着三张笺纸离开,回家做题去了。 不管怎么样,有人出题目总是好的,比起沈毅一个人自学,效率多少要高一些。 此时时间已经进入了洪德六年的五月,建康的天气渐渐燥热起来,因为外面太热,沈毅离开大义坊之后也没有耽误,直接回家“写作业”去了。 ……………… 就在沈毅乖乖写作业的时候,建康杨相府的书房里,一个中年人垂手站在杨相身前,毕恭毕敬,低头道:“相爷,事情大约就是这样,这个沈毅前段时间,在鸡鸣寺见了陛下一面,之后又送了一份稿子到宫里,然后宫里就着手准备邸报司了…” 杨相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心不在焉的说道:“又是这个沈毅,从他进建康之后,一连串许多事情,似乎都与这个江都士子有关。” 此时杨相国书房里,还站着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看起来精明干练,眼神有些阴鸷。 他对着杨敬宗恭敬低头,开口道:“爹,您要是不喜此人,孩儿替您将他赶出建康就是。” 听称呼,这个中年人正是杨敬宗的儿子。 建康城里最出名的二代,就连江都知府陈裕也不得不想方设法讨好的那位杨公子! 杨相抬头看了看自己的儿子,皱了皱眉头:“人家已经简在帝心了,你凭什么把他赶出建康?” “简在帝心,嘿…” 杨公子语气有些不屑:“陛下年幼,又懂得什么?” 杨相眯了眯眼睛,上下打量了一遍杨公子,缓缓说道:“为父差不多明年,也就要告老还乡了,现在建康城里不知道多少人,对咱们杨家已经望风而走,逆子,你如果还不知道收敛,今日的狂妄,来日便会成为我杨家脖颈上的屠刀!” 杨公子看向老爹,笑着说道:“父亲您太谨慎了,您即便不做这个宰相了…” 他争了一半,便看到杨敬宗阴沉的面孔,于是连忙住口不提,低头道:“爹,您说的是,孩儿都记下了…” 杨老相国默默点头,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看向窗外,缓缓说道:“这个沈毅虽然年幼,但是却能够揣度陛下的心思,一味媚上邀宠…” 杨相对素未谋面的沈某人,做出了自己的评价。 “已有奸臣之相…” 第一百八十一章 介绍信 距离乡试只剩下四个月左右。 四个月时间看起来很长,但是对于动辄花一两年乃至于数年时间来准备乡试的读书人来说,四个月的时间其实非常仓促。 一般的童生中秀才之后,除非是距离省城太近,不然一般都不会立刻参加乡试,而是要等一科乃至于两科时间,用来慢慢准备。 乡试三年一科,撇去空档的时间,也就是说新晋的秀才们一般会用三四年时间来准备乡试。 院试乡试连考的,都是一些很自信的“做题家”,这些人往往被称为才子,年纪小的还会被冠上“神童”的称号。 当然了,这其中除了要精心准备科考之外,也还有另外一些门道。 那就是乡试名额。 每年乡试,朝廷都会给各省,州府,县下发乡试配额,像大陈这种已经百多年的王朝,各县的秀才人数都不是特别少,有些偏远一些的县积攒了一两百个生员,乡试配额只给三十乃至于二十个人。 这头一关,就卡掉了八成近九成的生员。 因此,乡试名额也很是珍贵,不得不精心准备。 而沈毅之所以能够连考,是因为他的运气很好。 江都府本就是科考大府,江都府的府城“江都县”,更是每年科考的大户,而江都城的甘泉书院,乃是在整个京畿,乃至于在朝廷里都非常知名的,因此乡试配额这种东西,在甘泉书院里不算是太大的问题,只要甘泉书院的生员想要参加乡试,不说百分百能分到乡试配额,两个里面分到一个配额,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更要紧的是,沈某人是甘泉书院陆夫子的亲学生。 以陆安世的地位,沈毅不要说连考,哪怕是屡试不第,甘泉书院也可以一直给他乡试配额。 不过即便是经过配额的“初筛”,乡试的竞争还是很大,上一科建康乡试,录取的比例是二十九取一。 要知道,能够中生员,本就已经相当于后世的“清北”了,而乡试中举,在偏远一些的地方几乎是二百到三百取一,即便是在江都府这种相对繁华一些,文脉相对昌盛的地方,也差不多在一百取一的比例。 竞争非常激烈。 沈毅的学问,在同窗之中算是不错的了,他还被陆夫子亲自培训过一段时间,算得上是青年才俊,可即便是他,对于乡试也没有什么底气。 沈毅在是年初到的建康,三月考完院试之后,距离乡试本来就只剩下半年时间,如今被那些齐人一闹,又闹了一两个月时间。 只剩四个月的时间,对于沈毅来说,有些太过仓促了。 现在的他,必须要静下心来备考了。 相对于三道童生试来说,乡试更重策论,因此这四个月时间里,他的精力要尽可能多的放在时文策论上,除了自己写策论之外,还要尽可能多的看最近几年乡试中试的策论,以及那位乡试主考曹谦的文集。 虽然赵侍郎介绍的这个老师,表面上看起来只是大义坊里一位普普通通的私塾先生,不过沈毅还是给了赵昌平一些信任,从那位顾先生那里拿到了“作文题目”之后,他就乖乖的回家开始写小作文去了。 杂文这种东西,院试的时候也会考,沈毅在甘泉书院的时候也被秦先生培训过,再加上四书五经他基本上已经烂熟于心,这几句话也都能够深明其义,破题自然是没有什么难度的。 沈毅差不多花了一天半时间,就写好了三篇作文,然后剩下的一天半时间他出去转了几圈,去看了看许复等人,又去书铺买了几本可能能用得到的书,拿回家之后认真翻看。 到了第四天早上,沈毅再一次换了一身新衣服,带着自己写好的三篇杂文,来到了大义坊的私塾门口。 他伸手敲了敲门,过了片刻之后,一位童子过来给他开了门,这童子三天前曾经见过沈毅,看到了沈毅的模样之后,就低头领着沈毅去找顾先生去了。 沈毅见到顾先生的时候,小老头正在摇头晃脑的带着一群小娃娃读书,不过与其他私塾先生不同的是,顾先生先念一遍原文,然后会停下来与这些蒙学的小娃娃们讲这句话的意思。 这在这个时代并不常见。 因为这个时代的私塾先生,一般都只教认字,教读书,奉行“书读百遍,其义自见”的道理,很少有人会直接教授孩子文意。 而顾先生却教,不仅教,而且教的很细致,很耐心。 沈毅没有打扰顾先生,而是静静的站在私塾门口旁听。 顾先生在讲论语。 念完一句之后,他会停下来讲解原意。 四书五经沈毅是早就背过的圣人经典,他有时候自觉自己已经完全理解的这些圣贤书,但是此时听顾先生再讲一遍,有些地方与他所理解的意思出入不小,再听一遍之后,只觉得别有一番意味,大受裨益。 沈毅站在门口听得入神,不知不觉见顾先生一篇论语已经讲完,老先生看了一眼底下的童子们,吩咐他们自行读书,然后起身走到学堂门口,看了看若有所思的沈毅,老头脸上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开口道:“你既然已经中生员,书经当烂熟于心才是,怎么却在这里偷听?” 沈毅回过神来,诚心诚意的对着老头拱手道:“从前学生多有误会圣人之处,今日听先生讲课,才明白是学生自家浅薄了。” 顾先生哈哈一笑,开口道:“圣人微言大义,古来便有无数先贤为之作注,因此从来就是义无定处,你我都是在圣人掌中遨游,都是略见一纹半纹而已,今日老夫所说,也只是一家之言,你听听则罢,切莫全信,否则就是老夫的罪过了。” 说完这番话,他伸出手来,放在了沈毅面前,微笑道:“先前让你写的杂文,可写好了?” 沈毅从怀里取出几张写满了文字的白纸,递在顾老头手里,老头接过沈毅的文章,自己在院子里找了座凉亭坐下,开始一张一张纸认真翻看。 三篇杂文的字数都不长,只用了一柱香时间,顾老头就把沈毅的文章看完,他看完之后,先是抬头看了看沈毅,然后笑着说道:“有些地方行文略显稚嫩,不过文中颇有些新意,有些少见的灵性。” 这位老先生上下打量了一眼沈毅,评价道:“虽然未见你写的策论,单凭这三篇杂文来说,你即便今年秋闱不中,三年之后的秋闱也定然会中。” 乡试因为在秋天,因此又被成为秋闱。 而来年春天的会试,则被称为春闱。 这种“今科不中,下科必中”的说辞,实际上已经是很高的评价了,毕竟沈毅今年才十六岁,他如果能在十九岁中举人,也可以说是少年得意。 沈毅恭敬点头,开口道:“多谢先生夸奖。” “老夫从来不夸人。” 小老头背着双手,拿着沈毅的文章,起身道:“走,与老夫到书房去,老夫给你批改一些错处,再给你出几道策论的题目。” 沈毅点头,跟在老头身后。 老人家一边走,一边开口说道:“当年赵治那小子,写文章也有些灵性,可惜……” 顾先生颇为惋惜的摇了摇头。 “只可惜这小子做了官之后,灵性渐失,尤其是他这几年写的东西,只剩辞藻华丽四字可言,已经彻头彻尾的沦为俗物了…” 第一百八十二章 朝廷对沈毅的处罚! 这一次,沈毅在顾先生的书房里,待了一个时辰左右。 顾先生讲课很是详细,不仅指出了沈毅文中的一些错漏,还给沈毅指明了一些写文的方向,以及一些要注意的细节,让沈毅佩服万分。 讲解完了错漏之后,他又给沈毅出了几道策论的题目,依旧是限定沈毅三日之内交上来。 沈毅收起三道策论的题目之后,对眼前的老者佩服万分,临别之前,他忍不住向顾老头拱手道:“先生学问渊博,比之经学大儒也丝毫不逊,未知怎么会屈尊在这里给孩童蒙学?” “经学大儒?” 顾先生哑然一笑,开口道:“你小小年纪,怎知老夫可以比肩大儒?” 沈毅微微低头道:“吾师济中公,乃是甘泉书院的山长,便是江左大儒,虽然妄议长辈有所不敬,但是听先生讲学,与听陆师讲学一般无二,因此学生说先生学问可以比肩大儒…” “济中…陆安世。” 顾先生点了点头,若有所思:“是了,陆安世与赵治交好,你是陆安世的弟子。” 他笑着说道:“你的老师,早年我也是见过的,他年轻的时候有些呆愣,看起来不太聪明,不曾想十几二十年时间,他也成什么大儒了。” 说到这里,顾先生背负双手,看向沈毅,眉目间有些落寞:“老头子不敢当什么大儒二儒的,之所以在这里教书蒙学…” 他叹了口气,开口道:“只是无颜还乡而已。” “好了。” 他看了看沈毅,开口道:“没有什么事,你便先回去罢,再有…” 老头瞅了一眼沈毅,皱眉道:“看来赵治没有跟你说清楚,到老头子这里来请教学问,要带一壶酒过来,你第一次没有带,这一次也没有带,下次再来…” 他伸出三根手指,面色严肃:“至少三壶酒,不然老头子一句话也不跟你说。” 沈毅哑然一笑,连忙点头道:“先生放心,十壶酒也要得。” “如此便好。” 顾老头潇洒一笑:“老夫还有那些孩子要教,就不送你了,你自去罢。” 沈毅再一次拱手行礼,这才离开了顾老头的私塾。 走出私塾之后,沈毅把几张写了策论题目的纸收进了衣袖里,略微犹豫了一下之后,他便朝着北城晋王府的方向走去。 到了晋王府之后,他没有走正门,而是从后门畅通无阻的进了晋王府,到了晋王府之后,他先是去看望了一番老爹沈章。 这段时间沈毅一个人在外面,其实折腾出了不少事情,包括他见皇帝还有泼了北齐公主茶水的事,他都没有告诉沈章。 一来是不想让沈章担心,二来是告诉了也没有什么用处,徒增烦恼。 不过因为深陷泥沼,沈毅也已经一个多月没有来看望沈章了。 正在王府里办差的沈章,见到儿子之后非常高兴,就要卸了差事拉儿子出去吃饭,沈毅也没有拒绝,中午的时候,父子俩一起到晋王府外面的大街上下了顿馆子。 沈章向来省吃节用,但是这一次却十分大方,这一顿饭足足吃了八钱银子,即便是在建康,也可以说得上奢侈二字。 吃得差不多的时候,沈毅停下筷子,对着沈章笑道:“爹,近来儿子在建康找了一位先生,先生很是博学,教的也好,今年秋闱,儿子运气如果好一些,说不定便中了。” 沈章筷子一顿,然后抬头看向沈毅,有些不太高兴:“拜师这种事情是大事,在江都府倒也罢了,既然是在建康,怎么不通知为父?为父应当去买些东西,准备束修,上门好好谢谢这位先生才是。” “没有正经拜师,是书院一位长辈介绍的先生。” 沈毅笑着说道:“父亲放心,我没有失礼之处。” 沈家是寒门。 可寒门也是“门第”,也算是士族,即便沈章这一脉已经非常落魄了,但还是注重礼数的。 沈章点了点头,开口道:“既然如此,那为父就不干涉你的事情了,记得对先生要尊敬,要以长辈待之。” 沈毅点头,笑着应道:“知道了。” 父子俩吃完饭,离开了饭庄之后,沈章看了看晋王府方向,又回头看向儿子,问道:“毅儿下午可有去处?” “有的。” 沈毅低着头,微笑道:“前几天,世子曾经到儿子的住处,约儿子吃饭,不过儿子那天要去访师,因此就推到了今天,等下午儿子就去求见世子,晚上与他一起出去吃顿饭。” 听到沈毅这句话,沈章脸色都变了,他回头瞪大眼睛看向沈毅,说话都不利索了:“是…是晋王府…” 沈毅笑着点头:“是晋王世子。” 沈章再一次瞪大眼睛。 “既然约了世子,今日到晋王府之后,就应当去求见世子才是!” 他吹胡子瞪眼:“还不与为父说明白,咱们父子就这么从晋王府出来了,给世子知道,还要说咱们沈家不知礼数!” 沈章在晋王府做事十来年了。 晋王一家,在他眼里就是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的存在! 而在沈毅眼里,晋王一家…虽然很了不起,但是却没有特别了不起。 不管是家庭权势,还是结交价值,晋王世子李穆,都比相门出身的张简差上一些。 况且沈毅连皇帝都见过了…更何况一个世子? 于是,他对着老爹笑了笑,开口道:“爹,世子再要紧,也不如您老人家要紧不是?” “您放心,等会我就去拜见世子。” 沈章看着云淡风轻的儿子,略微平复了一番心情之后,又缓缓叹了口气:“罢了,你渐渐成人,读书也多,为父未必能教得了你了,伱自己看着办就是。” 沈毅含笑点头,陪着父亲一起回了晋王府后院,然后他从晋王府后门离开,饶了一大圈之后来到了晋王府正门的小门出,给晋王府的门房递了个拜贴。 “劳烦通禀,江都沈毅求见世子。” ……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秦淮河畔的邀月楼上,沈毅与世子李穆隔桌对坐。 李穆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沈毅,笑着说道:“你我两家渊源不小,直至今日,才真正与七郎坐在一起吃上一顿饭。” 说到这里,他满脸感慨的说道:“说起来七郎可能不信,你现在在建康城里,可是出了名的红人,不少人听说你之前住在我家里,都打听到我这里了,非要请你吃顿饭不可。” 沈毅很是谦逊的摇了摇头:“世子说笑,沈毅无功无名,如何能当建康的红人?” 李穆笑了笑:“你连北齐的公主都打了,至今仍然安然无恙,哪里还能说是无名?” 他指着自己的鼻子,笑道:“要是我打了齐人公主,现在多半在宗府里蹲大牢呢。” 说到这里,晋王世子嘿嘿一笑。 “不过,这件事对七郎来说,未必全是好处。” 沈毅停下筷子,看向李穆,问道:“世子这话从何说起?” 李穆端起酒杯,跟沈毅碰了碰,笑道:“建康崔家的宰相崔煜,刚拜相没两年,便因为七郎你这件事情被罢了相,听说崔家人气的两眼发红,这会儿正在建康城里到处寻你,要找七郎你的麻烦呢。” 第一百八十三章 邸报的推广 建康崔氏。 据说祖上是博陵崔氏,乃是正儿八经的望族,虽然这会儿世家的时代已经被科考打得稀碎,但是建康的这一支崔氏也依旧混的很好,那位在中书省拜相的崔煜暂且不说,崔家除了这位崔相之外,大大小小有近十人在朝为官,虽然很多都是各个支脉的,但是毕竟都姓崔,总得来说都还是一家人。 不得不承认的是,这一次沈毅的确将崔家得罪的不轻。 因为宰相的位置,可太难得了。 一两百个相当于“清北”的秀才里,才能中一个举人,而举人中进士的比例约莫在二十取一,可朝廷每三年录取的进士足有两百多人,这两百人里能有一个拜相,那这一科就算是出了人物了。 一个官员,想要一路攀升到中书拜相,用千难万难都不足以形容,简直就是要越过天堑一般! 崔家好容易出了个宰相,刚干了两年,刚熟悉了宰相的职位,还没有来得及培植势力,还没有来得及任人唯亲,就莫名其妙被皇帝给撸了! 如果这是在官场上,那简直就是不共戴天的死仇了! 即便沈毅不在官场,这件事也不是他的本意,这件事情也足够让崔家人记恨他了。 沈七郎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开口道:“世子,这件事情在下一无所知,那位崔相罢相的事情我虽然听说了,但是实际上也跟我全无关系。” “这个他们自然是明白的。” 李穆微笑道:“不过平白无故丢了一个宰相的位置,任谁都要气的牙痒痒,崔家至今没有上门来寻你的麻烦,已经是他们涵养深厚了。” 两个人说了一会闲话,邀月楼的小二就终于把酒菜上齐,只是这会儿沈毅刚吃完中午饭没有多久,实在是没有胃口,随便吃了两口之后,便看向李穆,低头问道:“世子身份尊荣,今日屈尊前来,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吩咐?” 李穆是晋王府的世子,当今天子的堂兄! 这种身份,如果没事情,是不太可能三番两次来找沈毅的。 世子脸上的笑意微微收敛,他看向沈毅,笑着说道:“如果说得客套一些,就是家里的弟弟妹妹不懂事,得罪了七郎,我这个做兄长的,代他们来给七郎赔个不是。” 沈毅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 晋王世子继续说道:“如果说得直白一些,就是甘泉书院一系眼见就要得势,七郎你既是甘泉书院的人,又很得陛下赏识,再加上又跟我家有些渊源,前途无量。” 他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父王说,七郎你是个很值得结交的人,因此我便想与七郎多亲近亲近。” 沈毅深呼吸了一口气,摇头道:“世子这话不对,建康城里前途广大的年轻人有的是,前科的那些新晋进士里,就有不少年轻人,如果晋王府想要结交有前途的年轻人,似乎应该去找那些前科进士,而不是来找我这个生员…” “读书人脾气大,心性高。” 李穆静静的说道:“他们怕跟宗室结交,尤其是与晋王府这种宗室结交会坏了自家的前程,就连张简那种建康人,也不愿意与晋王府有什么交集。” 说到这里,他看着沈毅,微笑道:“但是七郎你不一样,你家本就与我家有纠结,你我两家结交合情合理,没有人能挑出任何毛病。” 李穆说得很客气,用词也很给沈毅面子。 他说的是两家之间有“纠结”。 但是实际情况是,沈毅的父亲沈章,乃是晋王府的下人。 沈七郎眉头皱的更深了,他抬头看向李穆,若有所思的说道:“世子,新晋进士与朝中臣子,不与宗室结交是为了避讳…而王室宗亲为了避讳,似乎也不应该结交读书人,结交臣子…” 说到这里,沈毅心里“咯噔”了一下,他咽了口口水,看向李穆。 “世子您?” 李穆哑然一笑。 “七郎你不要多想,我父亲六七年前的确有些心思,但是现在陛下已经成年,再加上…陛下也不是没有兄弟,咱们家的心思也就慢慢淡了。” 逻辑很简单。 当年先帝病重,晋王是先帝的亲兄弟,而且是唯一在建康的兄弟,当时先帝诸子尽皆年幼,皇位是很有可能传到晋王爷身上的。 但是现在,当今陛下已经即位六年,已然成年,地位愈发稳固,很难把他拉下来,而且即便拉下来了,皇帝虽然无子却有兄弟,皇位未必就会传到晋王府这里。 不过沈毅听到这里,却有些脊背发凉。 他也是陈国人,也多少知道一些陈国皇室的情况。 当今的皇帝陛下的确有兄弟,而且是两个兄弟,但是这两个兄弟今年一个八岁,一个十岁! 假如当今皇帝突然暴毙,两个“皇弟”又太年幼,那么晋王府依旧是有机会上位的! 而且眼下晋王爷,就在建康尹任上! 自古皇家内部为了皇位争斗厮杀,兄弟阋墙再正常不过,而且这种事情,由不得沈毅不胡思乱想。 建康城里所有人,都有拉帮结派,相互抱团,结交才俊的动机和理由,独独晋王府这种宗室没有,因为晋王府的地位,本就一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们没有任何前进的可能性,也没有任何可以前进的余地! 想到这里,沈毅看向眼前面带微笑的晋王世子,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了下来,然后默默低头吃了口菜,没有开口回话。 “父王已经入朝为官了,将来我多半也要进朝廷做事,既然要在朝廷里做事情,当然要跟朝廷里的人打好关系。” 李穆看了看沈毅,微笑道:“而七郎所在的甘泉书院,很有可能在未来的五到十年里,成为可以左右朝堂的势力。” 沈毅苦笑了一声:“世子,我只是甘泉书院的一个学生,现在连举人也不是,书院即便再如何利害,也跟我关系不大。” “现在没有关系,将来总是有的嘛。” 李穆端起酒杯,与沈毅碰了碰,笑呵呵的说道:“再说了,撇开甘泉书院不提,就凭七郎的两首诗和当日在王府对我说的话,我也觉得七郎你是个可交之人。” 李穆仰头一饮而尽,将酒杯放在了桌子上。 “咱们第一次喝酒,今日一定要尽兴!” ………… 两个人是下午到的邀月楼,一直到晚上这顿酒才算是喝完。 晋王世子喝的七荤八素,沈某人也喝的晕头转向。 李穆准备让人把沈毅带回晋王府歇息,而沈毅执意不肯,坚持回到了自己租住的院子里。 在两个晋王府下人的陪同下,沈毅踉踉跄跄的来到了自家院子门口,打开院门之后,沈毅扭头送走了两个晋王府下人,然后步履蹒跚的走进了院子里。 等到目送两个晋王府的下人离开,沈毅才连忙闩上门闩,然后站在门后,伸手捂着自己扑腾腾的心跳,一阵后怕。 “娘的…” 沈某人在心里骂了一句娘,胆战心惊。 “这两父子…不会真想当造反皇帝罢…?” 第一百八十四章 访名师! 晋王父子的一系列举动,让沈毅觉得很诡异。 因为大陈的朝局还算稳固,小皇帝虽然有些急于掌权,但是却没有乱来,强敌北齐虽然屡屡挑衅,但是却没有真正犯边,就眼下这个局势,晋王父子想要坐到那个位置上去,第一是控制禁军杀进皇城里去,占了鸟位当皇帝,第二嘛… 就是小皇帝突然自己个暴毙了。 而这两种可能性,都与沈毅扯不上任何关系,沈某人一没有进入官场,二没有进入宫禁,他不可能替晋王府完成任何事情。 更让沈毅疑惑的是,如果晋王府真的想要走这两条路的其中一个,那么也只能在这两三年时间里,赶在那两位皇弟年幼之前动手。 在这种情况下,拉拢沈毅这种朝堂上的“潜力股”没有任何用处。 除非… 沈七郎坐在自家院子的亭子里,额头上冷汗不停,他想到了一种有些可怕的可能,但是随即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不对,他们毕竟姓李,即便他们愿意做,北边的人也不会信他们…” 想到这里,沈毅缓缓吐出了一口浊气,在心里暗自想道:“罢了,这些朝堂上的事情太过复杂,我站的太低了,看不明白也不奇怪,至于晋王府…” “我家与晋王府牵连很深,敬而远之有些不太可能,尽量不与他们过分亲近就是。” “想要看明白朝局,首先是要身入局中,进入朝廷。” 想到这里,沈毅收束心神,自己打了盆水洗漱了一番,躺到了床上闭目睡去,次日清晨,天色刚亮,他便早早起身,出门吃了个饭之后,就立刻回到了家中书房里,将顾先生给他的三道策论题目打开,取出其中一道开始认真破题。 这一次沈毅做的很认真,完全按照科考的流程在走,先是拿出稿纸写一篇草稿,草稿写完之后再认真誊录。 做学问是水磨功夫,很费时间,沈毅写策论写的累了,就自己去厨房随便弄点吃的凑合吃一顿,然后继续回到书房里啃笔头。 读书作文,本来是很枯燥的过程,但是真正深入其中之后,沈毅便从其中寻摸到了一些乐处,第一篇稿子写完的时候,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下午。 沈毅也不知道疲倦,写完之后检查了一遍,然后开始认真誊录。 这个时候的他,是真正全身心的投入到了考学的事业当中,一是因为想要谋得一个光明正大的进身之阶,另一方面是因为建康城里各种事情缠身,沈毅不得不尽快努力从“士人”阶层脱身,来到官僚阶层。 做了官,才有说话的资格,以及做事的机会。 而现在的陈国,处在新旧朝更替之中,正是需要做事的时候。 沈毅必须要迎头赶上去! 而就在沈某人在家里刻苦用功的时候,邸报司第一期邸报,已经印出了整整五万份,其中四万五千份发往了陈国各省,各府县,五千份在建康城里直接内部消化了。 这些邸报,其他省份的销量暂且不知道,但是在建康城里…卖的很好。 因为邸报这种东西,原本是官老爷们“内部流通”的,不要说平民百姓,就是一些没有官职的秀才公举人老爷们,也很少有机会看到,本来就带有浓厚的神秘色彩,现在朝廷突然公开印发了,而且头版哦标题又十分劲爆,十分能迎合陈国老百姓,尤其是建康老百姓们的心思… 京城百姓,是最喜欢讨论国事的,因为朝廷就在他们身边,那些高高在上达官贵人,宰相王侯们就在他们身边,他们虽然参与不进去,但是闲暇时间喜欢三三两两讨论一些朝堂大佬们的闲话,聊聊深宫里的八卦,以显示自己天子脚下,帝都百姓与外地人不一样的地方。 从前关于朝廷里的事情,都影影绰绰的,京都百姓也都只能用“听说”二字来开头,如今朝廷居然把邸报给公开了,甚至还在邸报上写关于北齐公主的“八卦”,京城百姓自然趋之若鹜,甚至不少低级官员都会买上十几份放在自家书房里,用作“收藏”之用。 销量很好,邸报司当然会继续印。 于是乎,邸报在建康京城传的越来越广。 而作为八卦的“当事人”,出云公主赵颖,被气的直哭,尤其是邸报疯传之后,这位本来喜欢在建康逛街的北齐公主,再也没有出过门。 邸报的销量虽然很好,但是毕竟只有一万多字,也就写了七八篇内容,京城百姓看完之后,也就没有了。 一些好事之人,甚至已经到书铺开始催下一期的邸报了。 这种“催更”的行为,虽然影响不到邸报司,但是却能够从内卫的耳朵里,传入宫里,传入大太监高明耳中。 于是乎,德庆殿的某个深夜,高太监一边服侍小皇帝洗脚,一边叹了口气:“陛下,近几日公事繁重,着实辛苦您了。” 小皇帝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深呼吸了一口气:“朝廷里的事情说简单简单,说复杂也复杂,朕只罢了一个宰相,两个侍郎,德庆殿的文书便又多了三成…” 小皇帝闷哼了一声,开口道:“这八成是那些老家伙,在给朕使性子,觉得朕离了他们就做不成事情。” 他眯了眯眼睛,开口道:“等朕真正有了一套属于朕的中书,政事便立刻就能轻下来了。” “陛下,国事固然要紧,但是您也要多多保重龙体才是…” 高太监低着头,神色谦恭的给小皇帝擦脚。 等到擦完脚之后,高太监似乎想起了什么,抬头看向皇帝,笑着说道:“对了陛下,奴婢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您。” 小皇帝收起了洗好的脚,伸了个懒腰看向高明,问道:“你这奴婢,就会卖些关子,耍些小心眼,这什么好消息,恐怕是你深思熟虑过,才要告诉朕的罢?” “陛下英明。” 高太监深深低头,笑着说道:“托陛下您的洪福,奴婢们邸报司的差事,办的很好,现在建康城里几乎每一个书铺都有邸报,只要是认字的人,几乎都在谈论邸报。” 高太监意味深长低头道:“这东西,现在在建康…影响很大。” 小皇帝本来懒洋洋的准备上床睡觉了,听到这里,他突然若有所思的看向高明。 “大伴的意思是…” 高太监再一次低头:“陛下,建康城里已经有不少人在催新的邸报的,奴婢白天想了想,如果这东西影响很大,将来便可以成为陛下手中的利器,不止可以像沈毅所说的那样宣传朝廷,陛下您也可以用它来整肃吏治……” 第一百八十五章 奸臣之相! 这个世界上,并不缺少聪明人。 尤其是那些身居高位的大佬们,更没有人是傻子,高明虽然是东宫大伴出身,才坐到了大太监的位置上,但是宫里不知道多少宦官里的老前辈老资格在,都盯着他这个位置,他能够坐得踏实安稳,自然也有过人之处。 换句话说,高明就很聪明。 聪明人,是不需要手把手教的,高太监只是看到了新邸报目前的影响力,以及邸报这个形式可以承载的内容,他就已经看到了这东西的潜力。 所谓整顿吏治… 朝廷里的事情,皇帝一个人并不能完全说了算,或者说皇帝也要按照规则来办事,哪怕是他祖宗乃至于自己定下来的规则,他也是要严格遵守的。 坏了规矩,就没人跟你玩了。 比如说,朝廷里有一套官员稽核的流程,一般要先有人弹劾之后,最好是御史上本弹劾,皇帝以及有司衙门才好做出相应的处理,不能说你皇帝想用谁就用谁,想罢谁就罢谁。 因为朝堂,需要“稳定”。 这种稳定,是各方一起磨合了许多年才磨合出来的,一旦有人乱来,破坏了这种稳定,可能很快朝堂就会大乱起来。 而新邸报这种东西宣传工具,在某些时候就很适合作为政治工具。 比如说,在上面写某些官员私德有亏。 比如说,写某位老尚书老侍郎是个“老扒灰”。 不需要任何证据,也不需要什么理由,更不需要走什么朝堂流程,在这个极其重名声的时代,名声臭了,这个人就会自己卷铺盖走人。 同样的道理,如果在邸报上夸一个人治理地方有功,这个人可能立刻就会声闻朝野,下一次吏部考铨以及京察的时候,就可以顺理成章的拔擢此人,就此升官发财,平步青云。 高明是忠仆。 在他这个位置上,也只能是忠仆。 因此,他老老实实的把他心里所想到的邸报用途,都跟小皇帝说了一遍。 皇帝陛下眼睛亮了亮,然后笑着说道:“听你这么一说,这玩意儿的确很有用处。” 这位皇帝陛下坐在床边上,笑眯眯的说道:“如果这东西真的通行天下了,下一次邸报再出的时候,朕就让沈毅写杨老头几句坏话,说不定老头今年就会上书告老,不会继续在建康烦朕了。” 听到皇帝提起沈毅,高太监微微低头,犹豫了一下之后,开口道:“陛下,这东西已经非是一件玩物,也不是一件轻与之物,新一期的邸报固然要做,但是不是继续让沈毅来写,奴婢以为这件事有待商榷。” 高太监神色恭谨:“奴婢没有别的意思,一来沈公子年纪毕竟还小,有时候可能就会犯一些错处,二来沈公子现在还在准备乡试,连个举人也不是,如果由他来做这种对于朝局极其重要的事情,奴婢以为,恐有些不妥…” 高太监这番话说的合情合理,沈毅现在不仅身份低微,而且连个举人也不是,先前邸报这东西未见成效倒也罢了,如今这东西,已经初见厉害,再将此物交在沈毅手上,恐有些不妥。 小皇帝有些不悦的看了高明一眼。 “那沈七与朕同岁,大伴的意思,是不是朕这个年纪,也是年纪太小?” 高明吓得冷汗涔涔,他直接跪在了地上,叩首道:“陛下是真龙天子,自然不能以常理论之…” “少来这一套。” 小皇帝白了高太监一眼,淡淡的说道:“什么真龙天子,都是唬人的…” 他缓缓说道:“不过你说的话,多少也有些道理,沈七身上没有功名,如果邸报这东西将来真成了什么利器,一定会有不少人盯着邸报司,顶着撰稿之人。” “这样罢…” 小皇帝闭目想了想,开口道:“高明,宫里不是有一些读书的小太监么,让他们尝试着写一期邸报,再有,你哪天去一趟翰林院,递朕的纸条去,让翰林院那些人去写,那些翰林也应该见过邸报了,就明跟他们说,他们一人写一篇,有可能能刊印在邸报上。” 说到这里,这位年幼的天子沉吟了一番,开口道:“再然后,你派人去找沈毅,告诉他半个月之内,把邸报第二期的稿子交上来。” 皇帝陛下伸了个懒腰,懒洋洋的说道:“如果宫里的人能写,或者翰林院的人能写,那么沈毅写不写就无关紧要了,如果这两个地方写的东西都没有沈毅好,那这东西就先让他继续写着,要是有争议,暂不署名就是。” 高明低头道了一声陛下英明,然后笑着说道:“说起来,那位沈公子最近读书似乎很是用功,一大早便起来读书了,有时候一天才出来一趟,他家不生烟气,应该是不做饭的,说不定连吃饭都成问题。” 小皇帝低头想了想,然后看向高明,打了个哈欠:“按理说,来建康读书的士人,身边即便没有丫鬟陪着,也应该带个书童才是,沈七这个模样,的确有些狼狈了,这样罢…” 皇帝陛下躺在了自己的软榻上,又打了个哈欠:“这个邸报弄得不错,大伴你是有功的,朕会记着你的功劳,而这个沈毅…” “也是有功的。” 小皇帝闭上了眼睛,准备睡觉了。 “明日你代朕去看看他,顺便给他送两个宫女去照顾他起居,就当是朕赏他的东西了。” 说到这里,皇帝又睁开眼睛看向高明,开口道:“记着,不能说是宫里出去的宫女,不然那些御史言官们知道了,又要多嘴多舌。” 一般皇帝赏赐宫女,都是赏赐给大臣们,甚至是宰辅级别的高官,像沈毅这种无名小卒,如果得了皇帝赏赐宫女,那的确会让那些言官们说闲话。 高明跟了皇帝许多年,自然知道皇帝陛下是个什么心思,他恭顺低头,微笑道:“陛下吩咐的事情,奴婢都记下了,如今已经夜深了,陛下明日还有朝会,快些安歇罢。” “嗯…” 小皇帝再一次闭上眼睛,开口道:“母后的病听说好些了,明日朕要带太医去给母后诊脉,你记着些,到时候提醒朕,莫要忘了。” 大太监的日常工作,大概也就是相当于皇帝的贴身秘书,自然承担着“备忘录”的职能,高明深深低头,开口道:“奴婢知道了。” 小皇帝不再说话,闭上眼睛准备进入梦乡。 高明在天子床边站了一会儿,一直等到天子熟睡之后,他才默默离开天子寝宫。 走到寝宫门口之后,高太监瞥了一眼两个在寝宫里“值班”的太监,淡淡的说道:“咱家今夜就不在这里了,你们两个人今夜轮值,好生伺候陛下。” 两个值班的太监,也是宦官里的高层,闻言微微低头:“知道了,高公公。” 高明这才迈步走了出去,对着身边的小太监缓缓说道:“你去挑几个机灵可人些的宫女,明天上午带到德庆殿来。” 小太监恭敬低头。 “是…” 第一百八十六章 你很有灵性! 三篇策论,沈毅写的很用心。 因为相比较于杂文来说,后续的乡试,会试之中,策论这个科目都远比杂文重要的多。 用某位乡试主考的原话来说,杂文上佳策论平平,可取可不取,杂文平平策论上佳,便不可不取。 之所以大陈科场会有这种风气,主要是出现在南渡之后。 南渡之前,大陈的科考比较讲究经血,讲究起承转折,讲究圣贤精要,但是南渡之后,便渐渐开始更偏向实用的策论了。 如今天下功名,大半取之策论。 三篇杂文沈毅只写了一天半,但是这三篇策论,他修修改改,足足到第三天上午临近中午的时候才彻底写完,正当沈某人在书房里誊录策论的时候,他安静了没几天的小院门口,就再一次响起了敲门声。 沈毅揉了揉自己有些胀痛的眉心,放下了手中的毛笔,朝着自家院门口走去,刚打开院门,就看到一顶紫色的轿子停在自家门口,轿子前,一个紫衣太监静静的站着。 沈毅连忙上前,对着紫衣太监低头道:“见过高公公。” 高明上下打量了一眼沈毅,然后哑然一笑:“沈公子这是怎么了?怎么这样狼狈?” 这会儿沈毅的模样,的确有些不雅观了。 近三天时间里,他一直在家里写策论,因为入神的原因,他手上乃至于脸上都沾了点墨痕,尤其是身上的衣服上,早已经墨迹点点。 因为不知道外面敲门的是谁,他也就没有收拾,直接出来了。 听到高太监的问题,沈毅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狼狈,当即苦笑道:“不瞒公公,在下这段时间一直在家中备考,研习策论,这几天写的有些入神了,便弄了一些墨痕在身上,方才公公敲门,在下未及细想,便出来开门了。” 沈七郎补充道:“若知道是公公前来,沈毅无论如何也是要换一身衣裳的…” 高明微微摇头,笑着说道:“不妨事,公子醉心学问,乃是好事情。” 说着,他看了看沈毅的院子,微笑道:“公子不请咱家进去坐坐?” 沈毅连忙让开身子。把高太监请进了家门,进了院门之后,他领着高太监坐在了客厅正堂,两个人依次落座之后,沈毅这才看向高明,微微低头道:“公公有事情,请人来带个话,在下自然前去拜见,在下一介草民,怎当得起公公两次登门?” 高公公地位非常高。 他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虽然大陈没有内宦披红的制度,也就没有内相之说,但是高太监手底下也掌着宫里十几二十个衙门,再加上又是皇帝的身边人,平日里职权不小,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半个内相了。 而上一次,沈毅在晋王府的时候,已经让高明登门一次了。 “咱家住在宫里,想让人带公子进宫,恐怕不太容易。” 高明看着沈毅,微笑道:“再说了,今番也是陛下让咱家来的,咱们这种做奴婢的,听了旨,自然是要过来跑一趟的。” 这位大太监笑容和善,一眼看去,像是个温言细语,平易近人的中年人。 但是沈毅心里很清楚,能在宫里干到大太监这个位置上的人物,几乎无一例外的是狠人,眼前的这个高明,绝对不会是什么善茬。 他微微低头,开口道:“陛下有什么吩咐,请公公明示。” 高太监习惯性的摸了摸自己下颌上稀疏的几根胡须,然后看向沈毅,微笑道:“陛下说,沈公子你的第一期邸报写得很好,在京城里影响很大,因此让你在半个月之内,把第二期邸报的稿子写出来,送到宫里去。” “啊?” 沈毅愣住了。 他瞪大了眼睛看向高明,有些不可置信的指了指自己。 “公公,这邸报第二期…还让我写?” 在沈毅自己看来,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就算这个世界的统治阶层,或者干脆一点说,就算小皇帝这个人太蠢,在见到第一版邸报发售之后,就应该能够体会到邸报这东西的厉害,而这个时候,小皇帝应该安插自己在朝廷的亲信,或者干脆让宫里的家奴来继续搞邸报的事情。 但是不管怎么说,这个差事都绝难再落入沈毅自己手里了。 沈毅本人,也没有指望过这个事情,他本来也就只是想要用邸报,在皇帝面前混个脸熟,将来好方便自己在朝廷里“找工作”,如今第一期邸报刚发售没多久,宫里又让自己写第二期了? 见沈毅愣神的模样,高太监笑了笑,开头道:“这一次,不止沈公子你一个人写,你写完之后递上去,宫里自然会有人择优而录。” 听到这里,沈毅总算是听明白了。 宫里的意思是,这一次不止自己一个人给宫里供稿,而除了这些供稿人之外,宫里还会有“编辑”来审核或者说录取内容。 就在沈毅思考的时候,高太监静静的说道:“半个月时间,沈公子把第二期的稿子交上来,没有问题罢?” “如果是平常,自然没问题,不过公公可能不知道,在下最近在京城拜了一位老师,正在准备乡试,现在距离乡试只剩下了四个月左右的时间,在下恐怕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分心他物…” “你糊涂。” 高明看着沈毅,淡淡的说道:“公子考学所为何事?不就是为了学而优则仕,学成之后好报效陛下,报效朝廷么?” “如今陛下的旨意已经到了这里,沈公子你替陛下办好了差事,将来简在帝心,是多少个乡试也换不回来的,再说了…” 高明微笑道:“公子你替陛下办好了差事,乡试什么的,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而已。” 他的言下之意,是在说沈毅好好替皇帝办差,皇帝一高兴,说不定就会在乡试里给沈毅开个后门也说不定… 说完这句话之后,高太监轻轻拍了拍手。 沈毅的屋外,走进来两个一身轻薄彩衣,看起来十三四岁的小姑娘,俏生生的的确就只留下了两个。 两个小姑娘进了屋子之后,先是柔声柔气的对高公公低头道:“见过公公。” 说完这句话,两个小姑娘又抬头看了看沈毅,再一次脸色泛红,低下了头:“见过公子。” 高太监笑眯眯的看着沈毅,微笑道:“沈公子一个人住在这里,难免有些孤的慌,这是陛下赏给你的两个丫鬟,用来照顾你起居的。” 说着,高明淡淡的看了两个宫女一眼。 两个宫女,二话不说,扑通一声给沈毅跪了下来,虔诚磕头。 “奴婢青儿,给公子磕头了。” 另一个也跪了下来,可能是提前排练好的,两个小姑娘同声同气。 “奴婢萍儿,给公子磕头…” 第一百八十七章 名声的好处与坏处 皇帝送了两个小妹妹过来,是让沈毅万万没有想到的。 倒不是说他见识浅,而是在他的观念里,没有送“人”的这个概念,在他的潜意识里就觉得,买卖人口是犯法行为。 这一点,从他的行为里就可以看得出来。 沈某人现在已经有钱了,不说非常有钱,一两千两银子是能够拿出来的。 一两千两资产在这个世界,已经算得上很不错的小康人家了,更不要说是一两千现银,要知道,在这个生产资料欠缺的年代,即便是在建康城里,也有人卖儿卖女,质量差一些的小女娃娃,一二十两银子就可以买断终生,质量好一些的,最多四五十两银子也就能够买回家了。 而沈毅至今,没有去买丫鬟。 哪怕他自己一个人生活,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没人给他做饭,洗衣,烧热水,甚至影响到他读书的时间了,沈毅也没有去买丫鬟照顾自己的念头。 主要是他的灵魂主体,还是那个来自于后世的灵魂,从来不会去想这方面的事情。 而现在,高太监竟然… 给他送了两个小姑娘过来! 这让沈某人觉得充满了怪异,他抬头看了看高明,又看了看这两个小姑娘,咳嗽了一声之后,开口道:“你们两个…先出去…我与公公有些话说。” 两个宫女看了看沈毅,然后又看向高明。 高太监淡淡的挥了挥手:“今后你们就是沈家人了,自然要听沈公子的吩咐,下去候着就是。” 两个小宫女这才低着头下去了。 两个小姑娘离开之后,高太监看向沈毅,淡然一笑:“怎么?看公子这个神色,似乎对这两个宫女不满意?如果公子不满意,咱家让人再给你换两个过来。” 他面色平静,似乎不是在说两个人,而是在说两个物件。 “宫里别的不多,就是人口多。” 大陈当年版图齐全,国都还在燕都的时候,极尽繁荣,宫里的宫人加在一起有近十万口人,现在虽然只剩下了半壁江山,皇宫也搬到了建康来,但是宫里也有五万近六万宫人伺候皇帝,的确最不缺人。 沈毅犹豫了一下之后,然后低头道:“回公公,在下很满意,请公公代为禀告陛下,就说沈毅叩谢圣恩。” 说着,沈毅站了起来,直接就跪了下来。 老实说,他并不是很想要这两个宫女,原因很多。 主要原因是他不习惯有人伺候,而且突然来了两个小姑娘,会让他觉得有些尴尬。 另一方面的原因是,说不定这两个小姑娘,就是别人派过来盯着他的。 但是很可惜,皇帝赏的东西,沈某人没有推拒的资格。 最起码现在没有。 惹得皇帝不高兴了,他不说前途没了,说不定人都可能没了。 高太监伸手把他扶了起来,笑着说道:“公子满意就好,那这一趟咱家就算是没有白来。” 他把沈毅扶起来之后,就动身朝着外面走去。 “咱家这一趟的差事完了,这就动身回宫去了。” 说完这句话,高太监回头看向沈毅,淡淡的说道:“旁人问这两个小丫鬟哪里来的,你便说是自己去牙行买的,莫要说是宫里送来的。” 高太监语气平静。 “不然对你不好。” 沈毅连忙低头,跟在高太监身后,把高太监给送了出去。 送走了高太监之后,沈毅并没有立刻进屋,而是在自己家门口来回走了好几圈。 因为有“下人”这种事情,是他两辈子头一回,对于他来说,他需要给自己一些心里建设。 片刻之后,沈毅才推门走了进去,两个小姑娘就恭恭敬敬的站在院子里,等待着他回来。 见到沈毅走进来之后,两个小丫头连忙上前,按照宫里的礼数行了个福礼,对着沈毅低头道:“公子。” 沈七挠了挠头,然后伸出手,学着自己见过的那些大人物的模样,挥了挥手:“不…不必多礼。” 说完这句话,沈毅在自家院子里左右看了看。 他租住的这个院子,不是很小,但是也绝对算不上很大。 一共只有五间房子,撇去柴房与厨房以及会客的正厅,能够住人的房间就剩下两个,沈毅走向那个没人住的空房子门口,打开房门之后,一股灰尘扑面而来。 因为没人住,沈毅也没有收拾过。 沈七郎叹了口气,回头对着两个小丫头招了招手,开口道:“那个…你们过来一下。” 两个小丫头慌忙跑了过来,低头叫了一声公子。 沈毅指着这个房间,有些不太好意思的说道:“这里没人住,也就没人收拾过,有些不太干净,而且也没有床,这样罢,你们俩今天把这间屋子收拾一下,我出去给你们买床去。” 他看了看两个面目清秀的小姑娘,开口问道:“你们是要一张床还是两张床?” 两个小丫鬟互相对视了一眼,目光里都有些迷茫。 因为她们在宫里…是住大通铺的。 就是十几几十个人睡在一起。 不止是她们这些宫女,一些品级低刚进宫的才人,也是住集体宿舍,比通铺强不到哪里去。 今天她们两个人被挑出来赏人,本以为是赏到一个大户人家去,等到了地方之后才发现是个普通人家的宅子,刚才两个小姑娘在院子里的时候,都已经做好了睡柴房的准备了。 听到沈毅这番话,年纪稍大一些的青儿咽了口口水,低着头说道:“公…公子,我们不用床,我们铺些干草,有一床褥子就能睡…” 沈毅皱眉。 “好了,你们不要说了,就这么定了,你们在家里收拾屋子,我去东市街看看有没有做好的床,今天就让他们拉来。” 说着,沈毅抬头看了看天色,这会儿已经临近中午,他袖子里掏出一个小钱袋,放在手里拎了一下,里面约莫有五六十个铜板,他干脆把钱袋递给大一些的小姑娘。 “快中午了,一会儿你们自己买一些吃,到晚上我带伱们出去吃一顿,额…” 他瞅了两个小姑娘一眼,问道:“你们俩,会做饭么?” 两个宫女都连忙点头。 “会…会做的,今天一大早公公到我们那里挑人,指明了是要会做事的…” “那就好。” 沈毅满意的点了点头:“那从明天开始,咱们就生火做饭。” 说完这句话,沈毅扭头离开,去东市街给两个小丫头置办木床以及被褥去了。 沈毅走后,这两个宫里的小宫女互相看了看,年纪小一些的萍儿小心翼翼的左右看了看,低声道:“青儿姐姐,这位沈公子,怎么…” “怎么这么不一样?” 青儿也想不明白,她低声道:“先不想那么多了,咱们收拾房间罢。” 她们两个人当然想不明白,沈毅这个人心里没有太多“主仆”的概念。 在他看来,两个小姑娘的到来,更像是… 合租? 第一百八十八章 想造反?! 当天下午,沈毅就在东市街找到了一家木匠铺子,买到了一张别人订做了之后又不要的床。 这个时代大多数家具都是订制的,木匠接了订单之后才会开始干活,想要直接去买成品,也就只能买这种别人定了之后退回来的。 床不是很贵,连带着找力工送货的费用,加在一起也就将将四两银子。 买了床之后,沈毅又给她俩买了个放衣服的小柜子,也是在木匠铺里顺带着买的,连带着后面买的床铺,一共花了沈毅五两银子出头。 当然了,这个价格买的家具,虽然质量过得去,但是不可能是什么名贵木材,只能说是寻常家具。 忙活了一个下午,沈毅才把两个小姑娘的床铺给弄好,到了晚上的时候,沈毅又带着两个小姑娘去路边的一家饭馆吃了顿饭,顺便询问了一番两个小姑娘的来历。 两个小姑娘,都是京畿人士,家虽然不在建康,但是距离建康不远,都是在一年半以前宫里选宫女的时候,一起参选进的宫,有一个家就在京郊,另一个离得稍远一些,在润州府,距离沈毅的老家江都府只有几十里路,算是沈毅的半个老乡。 两个小姑娘家世都不是很好,因此才被托关系送到了建康参加宫女选拔,一方面是给找个出路,另一方面也是补贴家用。 因为宫里的宫女们是有工资的。 按照资历深浅,大概在一两银到七两银子的月薪左右,这个收入即便是在建康城里,也不能算很低了,宫里又包吃包住,还可以剩些钱补贴家用。 沈毅详细问了两个人的具体收入,这两个小丫头都是刚进宫没多久,理论上一个月是一两半的银钱,但是因为是“新人”,这些人大半都到不了她们自己手里,前几年会被带她们的管事宫女拿去大半,一般要到进宫三年到五年之后,这些宫女才能够经济独立,然后开始补贴家用。 问好了两个人的工资之后,当天晚上吃饭的时候,沈毅就给两个人定下了一年二十两的工资,并且允许她们自由出入,想回家的时候也可以回家。 两个宫女大喜过望,就差没有给沈毅磕头了。 因为她们进宫去并不是做工,理论上来说是没有人生自由的,皇帝将她们赏了人,她们很有可能就会成为家仆,而现在沈毅这个态度,并没有把她们当成仆人,而是当成了长工。 宫里规矩多,做事情一不小心,说不定就会丢掉性命,现在能离开宫禁,收入不降反升,两个人自然是高兴的。 三个人吃了顿饭之后,就一起结伴回家,沈毅在自己的房间里整理好已经写完了三篇策论,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之后,便回到床上睡去。 第二天一早,天色刚亮的时候,沈毅的房间房门就被敲响,侍女青儿声音轻柔,喊沈毅起来吃饭。 这个时代没有什么娱乐工具,沈毅也习惯了早睡早起,应了一声之后从床上起身,发现两个小姑娘已经弄好了三四个小菜,并且给沈毅打好了热水,准备伺候他吃饭。 沈某人浑身不自在,洗漱了一番之后,坐在了饭桌上。 两个小丫头都站在旁边,静静的看着沈毅,不敢落座。 沈毅自己去搬了两个椅子,开口道:“以后咱们家,没有外人的时候,不必太在意什么尊卑之分,做了饭就一起坐下来吃饭。” 两个小丫头开始死活不愿意坐下来跟沈毅同桌,但是沈毅态度坚决,两个小姑娘也就扭扭捏捏的坐了下来,小心翼翼的小口小口吃饭。 吃完了早饭之后,沈毅跟两个小姑娘交代了一声,告诉她们自己要出门,然后就带着自己的策论,一路奔到了大义坊。 这个时候,沈毅已经知道了那位顾先生的脾气,在大义坊门口的一处酒坊里,买了整整一坛陈年好酒抱在怀里,然后才来到顾先生私塾门口,敲响私塾的院门之后,没过多久,顾先生就亲自过来给沈毅开门了。 见沈毅抱着一大坛酒,顾老头乐的眉开眼笑,笑眯眯的说道:“没看出来,你小子还算大方。” 沈毅也露出了一个笑容,开口道:“先前两次都没给先生带酒,这一次算是一道补上了。” 沈毅进了私塾之后,才发现私塾里没人,问过之后才知道顾先生的私塾,每旬休沐两天,也就是说一个月放六天假,今天正是休沐的日子。 见了一大坛酒,顾先生很是高兴,领着沈毅直接到了自己的书房,从沈毅手里接过了那三篇策论。 这三篇策论,相对于杂文来说,字数要长一些,顾老头一边捋胡子一边看,足足看了近半个时辰,才把三篇策论都看了一遍,老人家微微点头,笑了笑:“不错,看得出来是用了心写的,不过有些地方用典不准确,还有一两处地方用错了典故。” 老头用手指着沈毅文中的错漏之处,一一指正之后,继续说道:“沈七,策论用典,卖弄卖弄学问,有时候固然可以讨好考官,但是如果一些拿捏不准的典故,宁可不用也不能乱写。” 沈毅点头:“先生教诲,学生都记下了。” 小老头给沈毅批改完了策论之后,然后拿出毛笔,用桌子上取了一张白纸,沈毅很有眼力见,立刻给老头磨墨。 顾老头字写得十分好看,苍劲有力而且不落凡俗,片刻之后,就写了密密麻麻的一张纸,沈毅瞥了一眼之后,才发现纸上写的全部都是…书名。 写满了一张纸之后,老头才停笔,抬头看向沈毅,开口道:“现在到乡试,还有四个多月时间,这四个多月里,这些书你尽量全部看一遍,这四个月时间里,你每次来老夫便给你出一次策论的题目,你什么时候写完,什么时候再来见老夫,老夫会再给你出策论。” 顾老头静静的说道:“最好做到一天一篇策论,杂文之类的也要带着写一写。” 四个多月,一百多天时间,也就是一百多篇策论。 沈毅听得头皮发麻。 老实说,这三篇策论,已经让他死了许多脑细胞了。 但是… 能有名师指点,又是其他读书人求之不得的事情。 沈七郎深呼吸了一口气,深深低头:“先生的话,学生记下来了,学生一定尽力完成先生布置的策论。” “嗯。” 顾老头看向沈毅,淡淡的说道:“你照老夫的法子来,不敢保证你能中解元,但是今年秋闱至少有七八成的几率能够中试,你年纪小,积累的不够深,想要今年中试,那就只有这么一个法子。” 他语重心长:“四个月时间太短,你懈怠一天,可能就要落榜。” 沈七郎心里下了决心,缓缓低头。 “先生放心,学生绝不会懈怠!” 第一百八十九章 影响力! 先前沈毅考学,县试府试院试三道童生试,虽然有一部分是靠陆夫子教导,但是绝大部分都是靠原来那个沈毅颇为牢靠的“基础”。 也就是说,他本人是没有怎么努力过的。 但是到了乡试这个阶段,沈毅明显感觉到,原来那个沈毅留下来的基础,已经不够用了,他必须要努力去进学,去钻研了。 不过真正把心思沉浸在学问里,也就不那么枯燥了,不仅不枯燥,有时候还别有一番意趣。 毕竟能够让诸夏子孙琢磨了几千年的学问,自然有期博大精深之处,值得全身心的投入其中。 当然了,沈毅钻研学问的动机不纯,或者说动机太纯。 他不是为了学问本身,而是单纯的为了踏上科考的进身之阶,从而进入士大夫阶层,进入官僚阶层,掌握属于自己的话语权。 本来他一个人在京城求学,除非皇帝暗示主考放水,不然考中乡试的概率不大,不过现在沈毅遇到了顾老头这种名师,自然就不能辜负这难得的机会。 乌飞兔走,一转眼四个月时间过去,时间来到了洪德六年的九月份,夏去秋来,建康的热浪慢慢退去,天气也变得凉快了起来。 自五月起,沈毅每天除了看书之外,基本上保持了每天一篇策论或者杂文的“作文”强度,除了写小作文之外,沈毅或者在醴泉楼里找书,或者在建康的书铺买书,几个月时间里他基本上把陆夫子写给他的书,统统看了一遍。 虽然不一定会背,但是他的的确确看了一遍。 这些书每看完一本,顾老头就会提问沈毅一些关于书里的问题,一连十几本之后,沈毅才深深地体会到了这位看似不起眼的私塾先生的厉害之处。 顾老头写给沈毅的书,他本人早已经统统背了下来,烂熟于心。 当发现这件事的时候,还跟顾先生提起过,这个小老头便洋洋得意的对沈毅说,他年轻时在老家有个“两脚书橱”的外号,出了名的博闻强记。 这几个月时间里,沈毅去拜访过几次赵侍郎,也曾经问过赵侍郎关于顾先生的事情,据昌平所说,这位顾先生原先是地方上的解元,出了名的神童,在宪宗朝进京考进士的时候,还没来得及参加会试,就愤然上书弹劾当时某位宰相贪腐。 举人虽然有资格给皇帝“写信”,但是告发宰相的信当然不太可能有什么回音,事后顾老头虽然没事,但是会试之时就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涉嫌舞弊,被终生禁考了。 之后,这老头便觉得无颜回去面对家乡父老,几十年来一直留在建康,因为只会读书不会别的什么生计,他就在建康辅导进京赶考的学生们,挣点“生活费”。 陆安世,赵昌平那一批人进京赶考的时候,顾老头名声还很大,因此师兄弟两个人都登门向顾先生请教过学问,算是有一些师徒之实。 因此,顾先生的业务能力,是完全没有什么问题的。 除了按照顾先生的要求写小作文之外,这四个多月的时间里,沈毅前后给宫里写了五期邸报的稿子。 虽然除了第一期之外,后面的四期出版的内容,与沈毅写的稿子并不完全一致,还收录了一些旁人写的东西,但是总体来说,这五期邸报的内容,最起码有六七成是出自沈毅之手。 沈某人不在朝堂,但是却是礼部下属邸报司实际上的“幕后撰稿人”。 这个身份,实际上权力很大。 虽然沈毅也知道,邸报司内部,或者说宫里肯定有最终的审稿人,但是以他现在的文字功底,已经可以在不改变稿件内容的情况下,只通过语气的转变,就能引导读者情绪的地步。 这也是后世新闻人的基本功。 不过沈毅现在还没有进入朝堂,也没有自己的利益诉求,因此他还是老老实实的给皇帝写稿子,就当是每个月在皇帝那里刷一下存在感,给将来的面试留点好印象了。 早在八月中旬,礼部衙门就公布了今年秋闱的主考官,以及具体的考试时间,此时具体考试的九月二十四号,只剩下了不到半个月时间。 此时,在自己书房里奋笔疾书的沈某人,终于把手中的稿子写完,长松了一口气。 这是他给宫里写的第六份稿子了。 稿子的内容,大部分都是宫里提供的材料写成的,还有一些时闻趣事部分,是他在建康听来的民间故事,或者自己编的一些小短篇。 而这份稿子,是他乡试之前的最后一份稿子了。 吹干墨迹,沈毅小心翼翼的把稿子放好,然后用旁人绝对听不到的低微声音嘀咕了一句:“宫里催稿的越来越快了,看来邸报司以后不是一个月一期,而是想要半个月一期了。” 五期邸报下来,邸报已经被大多数百姓所接受。 最起码是被大多数建康百姓接受了。 随着邸报的影响力越来越大,宫里也越来越看中邸报司,到上个月为止,邸报司的人手已经是初建时的近三倍了! 人手多了,雕版的速度就会快很多,因此沈毅才会说邸报司准备半月一期了。 就在沈毅刚放下毛笔没多久,房门外面便传来了一声柔和的女声:“公子,许小哥他们来了,饭菜也准备好了,您快出来吃饭罢。” 这是沈毅的大丫鬟青儿。 四个多月相处下来,她已经与沈毅很是熟稔,不止与沈毅相熟,与许复等五人都已经很熟悉了。 沈毅应了一声,将毛笔放在笔洗里洗干净墨迹,然后挂在笔架上,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旁的读书人讲究“红袖添香”,沈毅现在也有了红袖添香的资本与条件,但是他还是不习惯写东西的时候身边有人,因此这会儿书房里只有他自己,两个丫鬟在他写东西的时候,除了送吃的进来,旁的时候是绝对不会进来的。 推开书房房门之后,沈毅的院子里已经站满了人,除了他的两个丫鬟之外,还有许复等五个人。 许复等几个人,这会儿已经在建康小吃界站稳了脚,每个月赚钱也不少,因此常常会带些好东西到沈毅家中来,做给沈毅吃。 之所以今日都聚在这里,是因为今天是九月初九,也就是重阳日。 重阳要拜神祭祖,聚餐祈寿。 本来沈毅应当把老爹沈章也请来的,但是这个节日,晋王府只会更忙,沈章这几个月里已经升为了晋王府的大管事,这会儿正在晋王府里忙的不亦乐乎,没有时间过来。 见沈毅走出书房,一群人立刻围了上来,各自对着沈毅行礼。 “公子…” 沈毅点了点头,微笑道:“大家不用客气,随意一些就是。” 沈毅这个人待人随和,没有什么架子,但是这个时代的大背景就是尊卑有别,再加上这些人都对沈毅有所倚仗,因此依旧对沈毅十分恭敬。 跟沈毅朝夕相处了几个月的大丫鬟青儿,反倒没有那么拘谨,她看着沈毅有些发黑的眼眶,语气里带了些埋怨。 “公子您啊,日夜读书写文,黑眼圈都熬出来了,要注意一些才是…” 沈毅坐了下来,打了个哈欠,并不怎么在意。 “再有半个月便秋闱了,等考完乡试,我自然会好好休息一段时日。” 第一百九十章 论功行赏 重阳佳节,自然是要好好过的。 尤其是现在沈毅还有许复等身边人,条件都好起来了,虽然不能说是什么富商巨贾,但是在建康城里也可以称得上是高收入人群,大家伙在一起聚餐,当然要吃一顿好的。 沈毅从房间里走出来的时候,许复等五个人还有青儿萍儿两个小丫鬟就已经把饭菜准备好了,这会儿院子里两张桌子拼在了一起,已经成了一张大桌子,桌子上摆着林林总总十几道菜,很是丰富。 连带着沈毅一共八个人,各自落座之后,众人端起面前的杯子,一起碰了一杯。 这一顿饭吃了差不多大半个时辰,才算是结束,两个丫鬟还有小妹,三个姑娘一边说着闲话,一边开始收拾桌子,而许复则是跟沈毅坐在了一起,说着这段时间他们在建康碰到的事情。 “公子,天气凉了,按照您的吩咐,您教我们的冰饮,再过两天我们便不做了。” 沈毅笑着说道:“倒也不必这么心急,有些人大冬天也爱吃这些,可以带着卖卖,反正也不会亏钱。” 许复点头,犹豫了一下之后,继续说道:“公子,您上次跟我说过,咱们不能一辈子在建康摆摊,要想一个能够干的长久,能够做大做强的买卖,我这段时间想了很久,除了您先前说的成药生意之外,我实在是想不出什么好的买卖营生了。” “成药的事情…” 沈毅微微皱眉之后,摇头道:“成药的事情,是我想的欠缺了一些,这段时间我也想过这个买卖,但是现在咱们没有官面的背景,不要说指着这个东西挣钱,就算是在建康城里白送,估计也会出事情,因此成药的事情,我准备先放一放,最起码…” 沈毅面色平静:“最起码要等到我将来做了官之后,再做这方面的考量。” 成药铺这个行当,沈毅至今都还在准备阶段,他曾经很多次想要付诸于行动,但是思来想去,始终觉得不太妥当。 因为涉及到人的生死存亡,很多事情便不得不谨慎小心,即便沈毅做出来的成药的的确确没有什么问题,可一旦挣了钱,就自然会有人红眼,这东西想要抹黑,实在是太容易太容易了。 沈某人现在虽然给皇帝做事情,但是毕竟是在暗中做事,没有官面的身份,在建康城,也没有那种能让所有人给他让路的面子,因此这件事情,只能先放一放。 不过沈毅并不打算放弃。 有朝一日,他沈七有了一些自己的势力和影响力之后,他还是会去做这件事情,哪怕这件事情会带来很多争议,他还是要义无反顾的去做。 因为他很了解这个时代。 这个时代,已经不能用缺医少药来形容了,医疗条件差到了非常严重的状态,不止新生儿夭折率很高,就是已经长成的孩子,可能一场重感冒发高烧,就能要了他的命。 而如果有了成药,普通百姓治病的成本将会大为降低。 且不说这东西会不会吃死人,就算会吃死人。 吃死一个人,能多救十个人,那沈毅就觉得这东西值得去做。 不过眼下的沈毅,还没有平息争议的能力和手段,这东西他不得不放一放。 与许复一起聊了一会儿未来的发展之后,沈毅低头想了想,然后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这几个月时间,我一直窝在家里作文读书,脑子里实在是没有什么好的想法了,秋闱还有半个月就到了,一切等到半个月之后,咱们再坐在一起,慢慢合计将来的事情,如何?” 其实以沈毅的眼界见识,他自然能够在这个世界里找到许多商机,找到许多营生,但是这小半年时间的题海填鸭,让他脑子有些混沌,太多的想法在脑子里碰撞,一时半会有点没有思路了。 许复连忙低头道:“公子,您考功名要紧,其他的事情不值一提。” “考功名固然要紧,其他的事情也是要提的。” 沈毅拍了拍许复的肩膀,微笑道:“不过事情有先有后,咱们一件一件来。” 下午时分,沈毅告别了自己的这些小伙伴,带着自己写好的第六期邸报,送到了内卫在城里的办事处,由内卫替他递到宫里,再由宫里递交邸报司。 因为今天是重阳节,宫里也十分热闹。 重阳敬老,过了中午之后,皇帝陛下便不在德庆殿,而是来了皇城之中的仁寿宫中,陪伴生母孙太后。 母子俩在一起待了一整个下午,小皇帝向母亲汇报自己亲政大半年以来朝中的大小事情,以及平时生活里碰到的一些趣事,母子俩相处的十分融洽。 到了傍晚时分,母子俩又在一起吃了顿晚饭,然后皇帝才起身,向孙太后告辞。 孙太后此时还很年轻,她拉着自己儿子的手,轻声道:“皇儿,你亲政未久,朝廷的许多事情,不能想当然的去做,有些事情你在皇城里看不见,摸不着,没有经验,就只能让那些大臣们去做。” “你交给他们去做,他们做得好了便奖赏,做的不好了便责罚,这样你这个皇帝,终归是无错的。” 这些帝王之术,本应该先帝亲自教授当今陛下,但是先帝去的太早,去的太急,导致这几年时间,真正来教授皇帝的,其实是这位孙太后。 小皇帝恭敬低头:“母后的话,儿臣都记下了。” “嗯。” 孙太后叹了口气,开口道:“母后知道你国事繁忙,今日能在这里留半天,已属不易,你自去罢。” 皇帝恭敬点头,行礼告辞。 就在皇帝要离开的时候,孙太后看了看小皇帝,问道:“对了,大婚立后的事情,皇儿也要多上上心,你若是没有心仪的女子,便由母后来给你挑了。” 小皇帝不太喜欢这个话题,行礼之后,有些狼狈的告辞离开了。 离开仁寿宫之后,高太监已经备着抬辇在宫门口等着,伺候皇帝上了抬辇之后,高太监面露喜色,低声道:“陛下,刚刚送来的消息,出了件大喜事。” 小皇帝本来正在头痛大婚的事情,闻言瞥了一眼高明,皱眉道:“什么事情,这样失态?” 高明低着头,笑着说道:“陛下,奴婢卖个关子,您回德庆殿之后,奴婢再跟您说。” 小皇帝虽然疑惑,但还是皱着眉头没有发作,主仆二人离开仁寿宫之后,很快回到了德庆殿里,回到了寝殿之后,高明才跪坐在皇帝面前,低声道:“陛下,北齐周晋安死了。” 听到这句话,小皇帝申请一怔。 周晋安,大陈朝廷的大仇人! 他看了看高明,开口道:“怎么死的?” “还不知道,听说是暴毙而亡。” 高明缓缓说道:“可以确认的是,他的确死了。” 小皇帝先是思索了一会儿,然后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颇为畅快。 “今日是重阳佳节,又闻佳讯,真是个难得的好日子…” 第一百九十一章 青萍随风来 周晋安,是大陈的仇人。 这个人是北齐的将领,今年已经六十多岁了,早在宪宗朝的时候就是北齐的中层将领,宪宗朝之时,宪宗皇帝两次大败北齐,周晋安在当时的齐军里受了挫败,其后便有些心理扭曲了。 到了先帝朝的时候,周晋安已经是北齐的大将,先帝派兵北伐的时候,就是这个周晋安率领齐军在江淮之间阻击大陈军队,手段非常卑劣,性格极其残忍。 此人乃是胡人改了汉姓,并不把汉人当人,冲阵的时候就让汉人冲在最前面,甚至逼迫近千汉人平民在陈军阵前自尽,以致陈军心神不宁,士气大跌,最终在江淮之地大败。 打败了陈军之后,周晋安又在江淮大开杀戒,仅他在江淮的三年时间里,最起码有数千近万平民直接或者间接死在了他手里! 这个周晋安,也因为大败陈国,被北齐封为大将军,极尽荣宠。 这人在北齐国内,尤其是在燕都城里,被人称为人屠! 而在陈国国内,这个周晋安一直是大陈刺杀名单之中排名最靠前的几个人之一,到现在十来年时间里,陈国许多谍子因此身亡。 不止是陈国人想让他死,北边的汉人也有许多人想让他死,甚至就连北齐胡人贵族,也觉得这个周晋安有些太过残暴。 而现在,这人终于死了。 具体怎么死的,还没有消息传过来,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周晋安已经身亡,北齐朝廷公布的理由是“突发重病暴亡”。 “死的好啊。” 小皇帝深呼吸了一口气,眯了眯眼睛:“只可惜,这人没有死在朕的手里,朕一直想把他捉到建康来,好生炮制炮制他。” 高明恭敬低头道:“周晋安恶事做尽,这次也算是得了天诛了。” 小皇帝“嗯”了一声,看向高明,问道:“朕在仁寿宫待了半天,有什么急事要处理否?” 高明摇了摇头,开口道:“中书似乎是知道陛下不在德庆殿,今日送来的奏书不多,也没有需要陛下紧急处理的。” “这几个老家伙…” 小皇帝低哼了一声:“还真是会体谅人。” 听到了小皇帝阴阳怪气的话之后,高太监似乎想起了什么,开口道:“对了陛下,沈毅今日下午送来了第六期邸报的稿子,眼下已经宫里来了,陛下要不要先看一看?如果陛下不看,努力明天一早,就交送邸报司,让他们排第六期邸报的版了。” 小皇帝坐在自己的软榻上,打了个哈欠:“左右闲来无事,拿来给朕看一看罢,就当是消遣了。” 高明恭敬应声,将沈毅的稿子递了过来,沈毅写的稿子足有近万字,尽管皇帝看得很快,也用了差不多小半个时辰才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他看完之后,才把稿子丢到一边,笑着说道:“这个沈毅写的东西,是比翰林院那些两脚书袋写的有意思,那些书袋们写的东西,朕实在是看不下去。” “没有什么问题,明日就送交邸报司排版罢。” 高太监低头,恭敬应是。 小皇帝似乎想起了什么,开口道:“对了,今年乡试礼部订的是什么日子?” 高太监低头道:“回陛下,礼部上个月议出来的秋闱日子,本来是九月初七,后来经钦天监推算之后,改到了九月二十四,还有半个月时间就秋闱了。” 小皇帝看了看高明,又看了看手边沈毅递上来的稿子,突然笑了笑:“人家还有半个月就要考秋闱了,你还去他那里催邸报的稿子,他今年要是中了还好,要是不中,可就有理由来找你高公公闹了。” 高明低着头,微笑道:“陛下您说笑了,中与不中,还是要看他沈毅个人的学问…” “嗯。” 小皇帝背着双手,开口道:“秋闱也是国家大试,朕不会掺和进去,不过要是他今年秋闱能中,宫里就不能吝啬了,怎么也要好好赏点东西给他,毕竟他已经给宫里写了六期邸报了。” 高太监眼珠子转了转,似乎明白了皇帝的意思,他微微低头道:“托陛下的福,奴婢想沈毅一定是会中的。” 小皇帝瞥了一眼高明,然后伸了个懒腰,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朕可什么都没有说,能考还是让他自家去考,真正考不中了,你再去动歪心思,明白了没有?” 高太监深深低头。 “奴婢明白。” ……………… 重阳节的当天,沈毅颇为忙碌。 上午在家里写稿子不说,中午跟小伙伴们聚餐之后,下午他就去给宫里交稿子去了,到了傍晚时分,他好容易得了些空闲,准备回家休息,刚走到家门口,就自家门口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见到这个人之后,沈毅连忙迎了上去,对着他拱手行礼,客客气气的说道:“易安师兄。” 正是张简张易安。 张简见到沈毅,脸上也露出笑容,他上前伸手,一把抓住沈毅的衣袖,把沈毅扶了起来,笑着说道:“好你个沈七,让我一顿好找!” 沈毅抬头,对着张简微笑道:“师兄什么时候回建康来的?” 年初的时候,张简从江都府赶回来,在家待了一段时间之后,就被赵昌平训斥了一番,然后就回江都“忙事业”去了,之后几个月时间,沈毅就再也没见到张大公子的身影。 张简嘿嘿一笑:“昨天夜里回来的,陪祖父祖母还有家里人过个重阳。” 说到这里,他咳嗽了一声,开口道:“七郎不要误会,为兄只跟府衙请了三天假,明后天就要回江都办差去了。” 江都距离建康太近,只有不到二百里的距离,骑马也就是一天的路程,因此张简才能够轻易返回建康。 如果在是后世,张简甚至可以住在建康,开车去江都“上班”。 沈毅微笑道:“既然是好容易回一趟建康来,师兄不在家里陪老人,怎么到我家里找我来了?” “已经见过家里的老人了,这不是下午去拜会恩师了么?” 张简瞥了沈毅一眼,笑着说道:“老师说,今天重阳节,师娘在家里弄了一桌酒菜,让我来找你,我们兄弟两个人一起,去老师家里过节。” 说到这里,张县尊上下打量了一眼沈毅,啧啧道:“我下午听老师说,七郎你现在深受陛下赏识,已经是建康城里的小红人了!” “师伯说着玩笑的。” 沈毅谦虚的摇了摇头:“宫里不是办了个邸报么?小弟只是闲暇时间,给宫里写点东西而已。” “那也很了不起了。” 张县尊拉着沈毅,微笑道:“好了,不说这些闲话了,我方才过来的时候,师娘已经在家里准备酒菜,这会儿多半已经备好了…” 他说话诙谐。 “老师他可不轻易请客,咱们兄弟平日里逢年过节,哪次不是提礼物上门?这一次非得吃回本不可!” 第一百九十二章 合租? 赵侍郎请客,没有不去的道理,尤其是家宴,这是一个很高的殊荣,说明赵侍郎把他当成了自家人。 沈毅与张简两个人,坐上马车,很快到了赵侍郎家门口,这会儿已经是傍晚时分,大陈的钱库掌门人已经下班回家了,张简与沈毅一起拜见的赵侍郎与赵夫人,然后就上桌吃饭。 饭桌上,沈毅规规矩矩的吃饭,相比较来说,张简就显得跳脱一些,时不时跟赵家两兄弟说笑几句,只不过在赵昌平面前,张简的跳脱性子也有所收敛,表现的还是比较克制的。 饭吃了一半,赵侍郎放下饭碗,看向沈毅,问道:“再有十几天,就是秋闱了,七郎准备的如何了?” 沈毅这会儿也已经吃得差不多了,他放下筷子,微笑道:“顾先生教的很好,小侄也尽力学了,前几天写给顾先生的策论,顾先生也说不错,说小侄…” “是有机会中举的。” 沈毅这番话说的谦虚了,前几天他给顾先生交作业的时候,顾先生评论说他有八成机会可以中试,至于能不能在乡试名列前茅,则要看主考官的主观意向,旁人无从推断。 赵侍郎点了点头,开口道:“能够中试就好,等会你去我书房里,将最近写的两篇策论默出来,我帮你看一看。” 说着,他捋了捋自己的胡须,开口道:“我这个做师伯的,也要尽尽心,免得将来与济中再见,他要因此埋怨我。” 凭空写出一篇策论不容易,但是把自己最近写过的文章默写出来,对于这个时代的读书人来说,则不是什么难事。 博闻强记,是士人的基本功,毕竟哪怕是普通的秀才,稀有程度也可以比肩后世清北学子了。 沈毅点头应是。 赵昌平又看了看一旁的张简,不苟言笑:“易安什么时候回江都?” 张简笑了笑,开口道:“许久未见老师,怎么也要与老师多相处几日才是。” 赵昌平皱了皱眉头,然后默默起身,沉声道:“咱们书房里说话。” 说罢,他径自起身,离开了饭厅。 张简与沈毅也纷纷站了起来,向赵夫人还有赵家兄弟行礼之后,起身离开了饭桌,跟着赵侍郎一起,到了他的书房之中。 进了书房之后,赵昌平才看向张简,微微叹了口气,缓缓说道:“你呀,刚刚上进没有多长时间,怎么又懈怠起来了?眼下应该快到秋收的季节了,你要在江都好好办差,把秋收做好,把今年的秋粮尽数收上来。” 赵侍郎面色严肃:“江都县是大县,寻常人想要补这个缺,都是千难万难,你在这个位置上,就要好好干好这一任,这一任干好了,对你来说就是难得的资历。” 说到这里,赵昌平看了看沈毅,犹豫了一下之后,低眉道:“张相私下里与为师说过,他明年就会退下来,他既然主动告老,那么陛下对你们家应该会有恩赏,你在江都这个位置上干得好,明年说不定就会给你调回建康来,给你个六品乃至于五品的京官。” 江都县是江都府的府城,也是天底下有数的几个肥县之一,这个差事只要干得好,一般只要两任乃至于一任,就可以升到外地做知府,甚至有可能调到建康来! 张简苦笑了一声,低头道:“老师,弟子这大半年时间,已经认真在江都办差了,今年春耕的时候,学生带着县衙里的官员几乎跑遍了江都,片刻都没有懈怠…” “连陈裕都没有挑出学生的毛病。” 他低头叹了口气:“学生这次回建康,只待三天时间,后天便动身会江都了。” “你不要怪为师严苛。” 赵昌平跟张简师徒关系不错,见到他这个模样,也微微叹了口气:“实在是张相对你也寄予厚望,将来张相退下来,伱们张家是要靠你继续撑着的。” “是。” 张简也正经了起来,恭恭敬敬的低头道:“老师您放心,学生一定好好做事,不会丢了祖父和您的脸面。” “嗯。” 赵侍郎训完了自己的学生,又看向沈毅,问道:“七郎还在给朝廷写邸报么?” “嗯。” 沈毅点头道:“今天下午刚递上去一份…” “后面半个月,就先不要写了。” 赵侍郎伸手指了指自己书房里的一张矮桌,开口道:“你自己拿笔墨,在那里把策论默写出来。” 沈毅连忙点头,自己在赵昌平的书桌上拿了笔墨纸砚,铺在了矮桌上,然后他跪坐在矮桌两边的软垫上,低头想了想,把昨天写给顾先生的两篇策论给默写了出来。 两篇策论不长不短,加在一起约莫有两千余字,因为怕赵昌平等的着急,沈毅就没有写的太过工整,而是用行书将两篇策论默了出来。 张简就坐在沈毅旁边,沈毅写完一张纸,他就把这张纸接过去吹干墨迹,笑嘻嘻的递到赵昌平面前。 大概花了大半个时辰时间,沈毅才把两篇策论默写出来,值得一提的是,他默出来的内容,是顾先生已经指导过的版本,不是最初他写过的版本。 赵侍郎今天难得的放下了手上的公事,与张简师徒俩一起,把沈毅默写出来的内容认认真真看了一遍,看完了之后,赵侍郎低头思索了一会儿,然后看向沈毅,脸上难得的露出了一个笑容:“不容易,比起你院试时候写出来的东西,已经强了太多了。” 沈毅手上沾了一点墨迹,他在一旁的水盆里洗干净,然后垂手站在赵侍郎面前,面色恭谨。 “师伯过奖了。” 沈七很是谦虚的说道:“按照顾先生的指点,小侄这几个月时间,几乎一天作文一篇,勤能补拙,这才有了一些长进。” “很不错了。” 赵侍郎满意的点了点头,开口道:“济中对你很是看中,你今年乡试若是能中,他在江都也会为你高兴。” 站在一旁的张简,闻言也放下了手里的文章,笑着说道:“陆师叔家里,可是有一个国色天香的女儿,我若不是已经成婚,多半也会心生向往,七郎这一次如果能在乡试中举,会江都之后,陆师叔说不定一个高兴,就把陆师妹许给七郎你了。” 听张简提起江都的陆姑娘,沈毅心神一荡,然后微微摇头,苦笑道:“师兄莫要胡说,传出去要影响陆师妹名声的。” 向来严肃的赵侍郎,听到了张简的话之后,也若有所思,他看着沈毅,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 “今年建康乡试,你若是能中前五十,这件事情,师伯可以替你去说。” 第一百九十三章 题海战术! 之后的半个月时间里,沈毅不再每天作文了,而是找了些杂书,放在手边翻看。 因为他觉得,自己前几个月崩得太紧了,需要适当性的放松一下,不然效果可能会适得其反。 终于,时间来到了洪德六年的九月二十四,沈毅在许复以及两个丫鬟的陪同下,在凌晨天不亮的时候,就到了秋闱考场门口等着。 秋闱报名,早在大半个月之前就完成了,沈毅今天只需要带着考牌,验明正身之后,就可以进去参考了。 两个小丫鬟一个帮着沈毅拎考篮,检查其中有没有什么东西遗漏,另一个人站在沈毅左手边,说一些让沈毅放轻松之类的话。 经过小半年时间相处,她们与沈毅之间的关系已经非常不错了。 因为沈毅对这俩小姐妹都很不错,不仅待遇很不错,对这两个丫鬟也保持了人格上的尊重,没有拿她们当下人。 唯一让这两个丫鬟不满意的,就是沈毅对她们俩太尊重了。 这两个小丫鬟,一个比沈毅小一岁,另一个比沈毅小两岁,都在十五岁左右,这个年纪正是思春的时候。 虽然两个小姑娘心里都清楚,她们与沈毅身份有别,不太可能成为正妻,但是面对沈毅这么个同龄的少年人,两人心里当然会有些绮念。 沈毅今年十六岁,建康城里这个年纪的少爷们,只要身边有丫鬟,一般都会发生关系,相处的久了有了感情,说不定就能入门成为“妾室”。 不过沈毅很显然没有这方面的念头,跟两个同龄小姑娘“合租”了四个多月,至今都是各住各的,两个丫鬟住一屋,他自己住一屋。 眼见快要到秋闱考场了,马车里的青儿又在考篮里检查了一遍笔墨纸砚,确定没有什么问题之后,她才抬头,轻轻的扫了沈毅一眼,声音轻柔:“公子,考篮里笔墨纸砚都齐了,吃的也给您准备了不少,您看您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跟萍儿再去附近给您买一些。” 沈毅摇了摇头,轻笑道:“这是去考试,又不是享福的,有口吃的垫垫肚子也就是了,再说了,这考篮里的东西,你们俩也准备了好几天了,我都爱吃,不要再弄别的了。” 不得不承认的是,有了这两个小姑娘照顾之后,沈毅的生活方便了许多。 生活上的方方面面,两个习惯伺候人的小姑娘都能够照应的到,再加上两个人都有些其他方面的念想,因此自然对沈毅照顾有加。 最起码这四个月时间里,有这两个丫鬟在,沈毅多出来不少读书作文的时间,比起从前一个人住的时候,要过的舒服多了。 马车停了下来,年纪小一些的萍儿跳下马车,然后拉着沈毅下了马车,她年纪小,性格也要俏皮一些,轻轻摇了摇沈毅的袖子,开口道:“公子,我听姐姐说,乡试对公子来说很重要,公子要是中了试,可要带我跟姐姐出去吃好吃的…” 青儿瞪了萍儿一眼。 “你呀,越来越不晓事了,这几个月时间,公子亏待你了怎的?” 沈毅哑然一笑,开口道:“放心放心,今年不管中不中试,等我考完了试,都带你们去邀月楼吃一顿好的。” 他回头看向跟在身后的许复,微笑道:“到时候小许你带着他们也都来。” 许复点头,笑了笑:“公子,真要去吃饭,这一顿也是我来请,庆祝公子高中。” 几个月时间下来,许复等人也赚了不少钱,现在的小许,虽然不能称是许大官人,但是至少可以说是一个小老板级别的身价,说话自然也硬气了一些。 沈七郎微笑点头:“小许现在阔气了,那就你来请。” 几个人一边说话,一边朝着秋闱考场走去,还没等走近考场,一个中年人就远远的看到了沈毅,对着沈毅不停招手。 “毅儿,毅儿!” 沈毅听到了这个声音,连忙迈步走了过去,只见穿了一身厚衣裳的沈章,已经早早的等在了秋闱考场门口,手上还拎了一个布包,布包里鼓鼓囊囊的,显然装了不少东西。 沈毅也大踏步迎了上去,对着沈章低头道:“爹,您怎么来了?” 先前沈章曾经跟沈毅说过要来送考,但是这会儿已经是深秋,天气凉了,又要凌晨起来,沈毅就没有让他来。 沈毅行礼之后,他身后的青萍两个侍女以及许复,都对着沈章恭敬行礼,叫了一声“老爷”。 他们自然都是见过的。 这几个月时间里,沈章去过沈毅的宅子几次,也在那里吃过好几次饭,自然见过沈毅的这些身边人。 “哪有儿子考试,当爹的不来送考的道理?” 沈章指了指秋闱考场门口影影幢幢 的人影,笑着说道:“你看这不都是来送考的父母?” 望子成龙,是大多数父母的写照,沈章也不例外。 而且这个愿望在沈章身上,可能还要更强烈一些。 因为沈家在上一代,在江都是个中等甚至偏大的家族,沈章年轻的时候,家里的家世还是不错的,因此一家四个兄弟,都有读书的机会。 可惜,四兄弟之中只有老大沈徽一个人科举还算顺畅,中了个举人,其他三个都没有能够从千军万马之中杀出来。 这个时代嫡长子会继承绝大多数的家业,再加上沈徽是举人,因此沈家的家产大部分都被沈徽那一系继承,这让沈章更加重视科考。 科场不顺,是他心中最大的遗憾。 好在他的儿子很争气,年纪轻轻就得了府试第二名,又一路过了院试,甚至以院试第二的好名次,拿到了秀才功名! 如果今年沈毅能够中举人,那么沈家四房这一系,也算是出了个有出息的读书人了。 这会儿天色还没亮,秋闱考场也还没有放开,沈章与沈毅父子俩在考场门口走动,靠近了考场门口的时候,沈章远远的看了看考场,然后拉着儿子的衣袖,长长的叹了口气。 “毅儿,虽然秋闱对于你,对于咱们沈家来说都很重要,但是你千万不要过于心急,更不要难为自己,你年纪还小,咱们今年不中,再等三年就是。” 沈毅对着父亲笑了笑,开口道:“爹说的是,再过三年,小弟多半也要来建康考秋闱了,如果我今年不中,还能跟小弟同科进举。” “咳…” 沈章咳嗽了一声。 “倒也不必非要等他,能中举还是今年就中的好。” 沈毅哈哈一笑,拉着沈章的袖子,开口道:“父亲您放心,儿子今年哪怕不为了别的,单是为了给您在江都,在大伯那里挣一份面子,也一定考一个举人回来!” 第一百九十四章 秋闱将近! 乡试分三场,每场三天,按照今年乡试的二十四日来算,第一场是二十四日进场,二十六号考完出考场休息一日,然后二十七号进考场考第二场,以此类推。 按照大陈从前的流程,乡试一般是八月份,准确来说是八月初八开考,八月十六结束,但是甲子之前世宗南渡的时候正是八月,那时候陈国上下的大陈,百姓,包括陈国宗室在内,死伤不计其数,至今仍然被陈国引以为奇耻大辱。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大陈南渡之后,便将秋闱的八月延后到九月,具体时间则是由钦天监推算,因此今年的乡试才会推延到九月二十四。 在考场门口等待了一个多时辰之后,今年的乡试主考,也就是前科状元楼曹谦终于出面,他身后站着一众外帘官,开始给今科建康乡试的学子训话。 讲完话之后,又经过一系列复杂的流程,随着曹主考的一声令下,今科建康乡试的考生,开始排队进入考场。 沈毅拿着证明自己身份的考牌,经过颇有些伤人自尊的“搜身”流程之后,终于领到了自己的考号,他拿到考号之后,在考场里转悠了几圈,才终于找到了自己的考房。 先前沈毅考得试,都是童生试,虽然也会考三场乃至于四五场,但是每一场也就是一天时间。 而从乡试开始,就不一样了。 理论上来说,考过乡试之后,就有了补官的资格,而乡试每一场的考试时间,也与会试相同,从童生试的一天时间,变成了三天时间。 既然要考三天,那就自然是要有休息的地方的。 沈毅进了考房之后,先是四下打量了一下环境。 考房,或者叫号房里的条件,很是简陋,而且不怎么宽敞。 只有上下两块木板,上面的木板可以用来当桌子,下面的木板则是椅子,睡觉的时候就把两块木板并在一起,就能当个床板了。 不过即便是两块板子并成一块,长度也绝对不够,因此睡觉的时候只能蜷缩着腿,很是别扭。 除此之外,考房里还有一盆木炭,一根蜡烛,晚上睡觉的时候可以用来取暖,蜡烛也可以用来加热食物。 最显眼的,就是一个已经有些发黑的,带盖子的木桶了。 这是用来方便的马桶。 因为考试的这三天时间里,考生是不允许从这里走出去的,吃喝拉撒睡,都要在这里头解决。 沈毅刚刚走进考房,还没有“参观”完这简陋至极的环境,就听到一声上锁的声音,他连忙回头,就看到一个衙差已经把考房的门口上了锁。 到九月二十六之前,他都休想从这里走出去了。 不过咬咬牙,也是可以接受的,毕竟朝堂上那些光鲜亮丽的士大夫乃至于宰辅们,年轻的时候都吃过这份苦,鱼跃龙门之前,总是需要打磨意志的。 沈毅叹了口气,把自己的考篮放在一边,然后从怀里取出手帕,将两块板子上的灰尘擦了一遍。 倒不是他有洁癖,而是因为三年时间没有人使用,这两块板实在是有些太脏了。 擦干净之后,沈毅便坐在下面的那张板子上,然后趴在上面的板子上闭目养神。 这是他参加多次科考积攒下来的经验。 反正有整整三天时间用来答题,不用急一时半会,这个时候能养足精神就要养足精神。 趴在桌子上睡了个回笼觉之后,衙差才终于将试题发放了下来,沈毅接过试题之后,只看了一遍,心里便有了底,他把试题放进了自己的考篮里,然后把两张板子并在一起,躺在床板上,蜷缩着身体,美美的睡了一觉。 昨天实在是太缺觉了,因此答题之前,沈毅需要养足精神。 而且看第一场那些题目,都是关于四书五经的题目,对于沈毅来说并不是什么难题,只要多用点心,就不会有什么错漏。 就这样,第一天时间,沈毅基本上没有怎么答题,养足了精神之后,到第二天早上,他才开始正式答题。 乡试的第一场,也都是关于四书五经的题目,虽然不至于全是帖经,但是最多也就加上一些墨义,这种题目对于沈毅来说并不是什么难题,第二天一天时间,他就已经把题目写完了。 不管是科考的哪一个阶段,第一场考试一般都是入门题目,因此不会特别难。 就这样,第一场考试,沈毅虽然吃了三天苦,但是还算是顺利熬了过去。 而第二场考试,内容是五经题以及一篇杂文。 题目给的是“君子固穷,兼济天下”。 看到这个题目,沈毅的心砰砰直跳… 这是一道有点截搭的题目,上半句出自论语,而下半句则出自孟夫子。 很重要的是…这两个题目,顾先生都是出过的! 虽然没有合在一起出过,但是这两个题目,顾先生的确分开出过! 沈毅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让自己冷静下来,他坐在板子上,认真铺好稿纸,然后开始研墨。 沈毅一边研墨,一边在心里喃喃自语。 “难怪赵师伯曾经说顾老头押题押得准,等考完了乡试,我非得回去把曾经写的那两篇杂文烧了不可!” 截搭题虽然要组合起来理解,不能一句一句解释,但是沈毅曾经写过这两个题目,顾老头又给他批改过,那么再一次破题,相对来说就要简单多了。 如果是沈毅从来没写过的题目,以他自己现在的水平,或许能中,但是也或许不能中。 但是如果是顾先生指导过的杂文水平,绝对在举人水准之上了! 沈毅下笔如飞,只用了一个时辰时间,就在稿纸上把一篇文章给写了下来,而接下来还有近两天的时间,沈毅不需要做别的事情,只需要检查错漏,再加以润色也就是了! 于是,乡试第二场,也被沈毅顺利过关。 连续考了六天,到了九月底,沈毅终于来到了乡试的最后一场。 这一场,尤为关键! 因为乡试前两场的考试内容,还可能是看主考官的心情,但是这第三场不会考别的,只可能是考策论! 终于,在沈毅进入考房的一个多时辰以后,他拿到了乡试第三场的考题。 写表一篇,策五道。 算是乡试的常规考题了。 看来那位曹状元毕竟没有什么资历,即便当了主考,多半还是按照固有的规矩来,不敢自己乱来。 考房里,沈某人拿着这份考题,深呼吸了一口气。 他心里明白,自家如果不想造反,那么下半辈子的前程,有一半都要系在这张薄薄的纸上了! ------题外话------ 考试过程不得不写,已经尽量跳过了! 第一百九十五章 今天是个好日子 常规考题,也就是说基本上大家接触过,没有不会做的道理。 可正是因为如此,如果所有人都会,那么这种题看起来简单,实际上对于大家来说都很难。 竞争激烈啊。 更要命的是,策论是乡试三场考试当中最重要的一场,基本上可以决定乡试的最终成绩,由不得沈毅不谨慎小心。 这一次,沈某人不敢向之前一样,头天在考房里呼呼大睡,他认真审题之后,开始铺开稿纸,把自己的答卷初稿写了上去。 沈毅用了一整天,才正式定稿。 第二天时间,沈毅又用了一整天时间来修改试卷。 到了第三天,沈毅从床板上“起床”之后,他才开始正是将草稿上的答卷,认真誊录到考卷上,然后检查错漏,再检查有没有犯忌讳的地方。 一切都检查无误之后,时间已经来到了乡试最后一天的下午,也就是十月初三的下午。 第一轮三声锣响之后,沈毅便直接起身,将自己的试卷从考房门上的洞口递给了路过的衙差,然后默默坐回原来的位置,等待考场开门。 等到第一轮交卷的交完之后,才有衙差过来给沈毅打开了考房上的门锁,这会儿沈毅已经将自己的东西收拾好了,但是他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拎着自己考房里的马桶,看向了衙差,问道:“差大哥,这些秽物倒到哪里去?” 这个衙差一愣,很显然没有听过有人问他这个问题,愣神了一下之后,他才指了指考场的后院,开口道:“后面有个坑洞,一般都是倒在那里。” 沈毅点头道谢,拎着马桶去了。 衙差摇了摇头,面色有些古怪,嘟囔道:“还是第一次有秀才公,愿意去干这种腌臜事,还是这么年轻的秀才公,真是奇也怪哉。” 这些衙差,很多都是礼部的衙差,秋闱春闱都会参与,平日里见多了读书人,偶尔也会拽两句文。 因为乡试极其要紧,第一轮锣响之后,基本上没有人交卷,交卷的也都收拾东西出考场了,因此考场里除了巡逻的衙差之外,只有沈毅一个考生拎着马桶在考场里走动。 这种行为,自然会引人注目。 正巧,这会儿一个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官员,正带着一群佐官在考场里巡逻,迎面与沈毅撞上,见到沈毅手里拎着个马桶,他旁边的佐官们都忍不住微微皱眉,只有为首的官员面露诧异之色,笑着说道:“小少年,你这是做什么?” 沈毅抬头看了看这人的补服,又看了看他身边这群官员的阵仗,心里已经猜到了这人的身份。 不过他现在已经是见过侍郎,见过王爷,乃至于直接见过当朝皇帝的人,这会儿倒也不怎么慌张,闻言微微低头道:“大人,学生考试近十日,难免有些秽物,今日乡试结束,学生便将这些秽物倒了,免得遗臭后人。” 听到“遗臭后人”这几个字,这个三十来岁的官员哈哈一笑,开口道:“好一个遗臭后人。” 他笑眯眯的看着沈毅,微笑道:“这建康考场,考试结束之后会有人来打理的,即便不怎么上心,但是怎么样也会把马桶到了,尚不至于到遗臭后人的地步。” 建康毕竟是天子脚下,相对来说还是文明一些的,不过其他省的考场,还真有可能会出现臭气熏天的景象。 沈毅面色平静,微笑道:“之后来打理的人,也算是后来人,今日乡试,学生要褪去身上杂垢,还是不要熏臭后来人了。” 这个主官笑眯眯的看着沈毅,问道:“少年人不仅守礼,倒也能说会道,你叫什么名字?” 沈毅抬头看了看这个主官,又看了看他身后的那些人,微微摇头道:“学生猜测,您应当是今科乡试主考,为您声名计,为学生功名计,学生以为当避讳一些。” 眼前的这个三十岁出头的中年人,身上穿着六品的官服,而且被一群人簇拥着,不用想也能猜得到,一定是今科乡试主考,前科状元楼曹谦了。 即便考卷通通誊录糊名,但是身为乡试主考的曹谦,也是需要与沈毅保持一些距离的,毕竟糊名这种东西,其实有些时候并不怎么保险,即便曹谦没有那方面的意思,旁边眼红的佐官们万一去告一状,曹谦的前程与沈毅的功名,可能就统统付诸流水了。 而曹状元能够问出这句话,说明他在政治上意识还不够,还是个朝堂素人,比起沈毅都要单纯得多。 听到了沈毅的话之后,曹谦愣了愣,一拍脑袋,恍然一笑:“差点忘了这回事了,那今日本官就不问你名姓了,异日有缘再见,当好好与你说说话才是。” 沈毅恭敬点头,然后拎着马桶去倒马桶去了。 终于倒完马桶,沈毅找了个地方洗了手,然后回到自己的考房,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走出考房之后,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待了整整九天的考房,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之后,迈步朝着考场大门走了出去。 他走出考场,就看到考场门口,已经密密麻麻围了一大圈人,挤的水泄不通。 多半都是考生的家人,还有一些是来这里做生意的。 沈章与许复,还有家里的两个丫鬟,已经早早的等在了考场门口,几个人见到了沈毅走出来之后,兴奋的对着沈毅连连挥手。 沈毅也面露笑容,大踏步朝着众人走了过去。 众人各自见礼之后,沈章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目光有些热切:“毅儿,你…考得如何?” 沈毅揉了揉有些疲惫的脑袋,苦笑着摇了摇头:“我自以为不错,但是具体如何,还是要看那些阅卷官以及主考官的如何判。” 沈章很开心的笑了笑。 “自以为不错就好,爹订了一家饭庄,咱们今天去好好吃上一顿。” 沈章拉着自己儿子的衣袖,向来话少的他,这一次罕见的有些啰嗦。 “毅儿你不知道,今天的饭庄酒楼特别难订,爹前天在城里跑了好几圈,才订到了建康城里有名的一家饭庄。” 沈毅闻言,扭头看向许复,笑着说道:“先前小许说了,出来之后他请客,今天小许带钱了没有?” “带了带了。” 许复拍了拍腰,也高兴的笑了笑:“今天我请客,公子与老爷,都不要跟我抢。” 众人嘻嘻哈哈,围着沈毅,朝城里的饭庄走去。 就在沈家一家人聚餐吃饭的时候,新邸报的第六期,也开始在建康城印发了。 与先前不同的是,这一次邸报,除了日常的内宣之外,还提到了一些关于北齐的内容。 标题是沈某人在乡试之前两天,拿到了宫里的资料之后,花了半个晚上时间紧急写出来的。 “两淮冤魂今犹在,秋风吹杀周晋安!” 第一百九十六章 吃席 这份邸报发行之后,影响力很大,远远超过了第五期,甚至直逼第一期第二期的影响力。 主要是因为周晋安这个人,十分招人恨。 当然了,更重要的原因是,这份邸报虽然明面上的内容是说北齐周晋安因为不明原因暴毙而亡,但是隐隐约约的暗示,周晋安是死在江淮大地那些冤死的冤魂手中。 魂魄的存在,这个时代大多数人是相信的,但是要说魂魄真的能显化杀人,大多数人未必会相信。 而现在周晋安的的确确的死了。 那么邸报上这条消息的暗示,就很明显了,暗示周晋安是朝廷派出去的刺客所杀。 这种暗示并不难猜出来,那些稍微有点文化,并且自以为聪明的人,很容易从这份邸报里悟出这方面的意思,然后这些聪明人就会得意的将自己理解到的隐义给宣扬出去,从而彰显自己聪慧过人,鹤立鸡群。 于是乎,朝廷刺杀周晋安的消息,开始在坊间流传。 周晋安十几年前在两淮杀了一两万大陈将士,并且先后还有好几万平民死在了他手里,陈国百姓不少人跟他还有仇恨,即便无仇无怨,也很是仇视此人,因此第六期邸报传开之后,立刻在建康城里引起了巨大反响。 邸报流传出去的第二天,就已经有说书先生开始编陈国猛士北上刺杀周贼的故事了。 不过这一期邸报带来的影响,身为作者的沈毅,目前还是不知情的,因为他前一天晚上,跟家里人一起出去喝了顿酒。 紧张学习了四个多月,沈毅终于能够放松一些,因此他醉的极快,只喝了半壶酒,就醉的不省人事了,最后还是许复跟沈章一起,把他送回了住处。 因为身心俱疲,再加上在考场吃了近十天的苦头,基本上没有能够睡好觉,这一觉沈毅睡的很踏实,一直睡到第二天下午,他才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起床穿衣之后,打着哈欠推开了房门。 抬头看看日头,这会儿已经过了未时,也就是说沈毅这一觉,睡了差不多十个时辰。 睡得久了也不是全然没有坏处,这会儿因为久睡,他脑袋就有些胀痛,好在两个小丫鬟见他起来,立刻给他打了一盆热水来,伺候着他洗漱。 热毛巾敷脸之后,沈毅整个人精神了一些,然后伸了个懒腰,对着眼前的萍儿笑着说道:“这都下午了,怎么也不叫我起床?” 萍儿站在沈毅面前,笑着说道:“本来我是要叫公子起来吃饭的,但是姐姐说公子这十来天时间很辛苦,说让公子多睡会,因此便没有叫公子起床。” 本来丫鬟应该自称“奴婢”的,她们刚到沈毅家里的前三个月,也一直自称“奴婢”,但是沈毅没有这个习惯,听着跟别扭,经过许多次纠正之后,才让她们以“我”自称。 萍儿的目光,一直盯着沈毅的面庞。她低声问道:“公子应当饿了罢?青儿姐姐已经在厨房弄吃的了,马上给您端上来。” 这就是有丫鬟照料的好处了,不用沈毅这个单身汉自己去厨房里忙活。 很快,青儿把饭菜端了上来,沈毅一边吃饭,一边问道:“我爹回去了么?” 青儿点头道:“嗯,老爷昨天晚上就回去了,我们姐妹准备在柴房里住一晚上,留老爷在家里住的,但是老爷执意不肯,硬是要回去,我们拦不住他。” “没事…” 沈毅微微摇头道:“我爹性子就是这样,有点要强,不用勉强他。” 在家里跟姐妹俩聊了一会儿昨天晚上的事情之后,天色已经接近傍晚,沈毅回屋换上了一身新衣裳,然后对两个侍女笑了笑:“昨天晚上总算是休息好了,今天左右无事,带你们去秦淮河,到小许他们开的铺子上转转。” 两个侍女欢呼雀跃,连忙回屋也换了一身衣裳,一左一右跟在沈毅身后就出了门。 沈毅租住的地方,距离秦淮河不远,三个人很快到了秦淮河附近,这会儿经过几个月的发展,许复等五个人的小吃铺子也已经做了不少升级,比如说这五个人,现在只剩下丁满一个人还在秦淮河畔摆摊,除了这个地摊之外,许复又租了两个店面,算是把生意做大了。 既然有店面,就不是一两个人能干的来的,两家店面加在一起,许复已经雇了五个建康本地人做事,只不过许复还是有些保守,所有关乎到“配方”以及“制作工艺”的部分,还是他们五个亲自来,雇的人只负责买菜以及上菜,收拾桌子,刷碗等等。 沈毅带着青萍两个小丫鬟,来到了秦淮河畔许复的店面里,在许复的店里吃了些东西之后,沈毅又带着两个小丫鬟,在秦淮河畔闲逛。 刚逛了没一会儿,秦淮河畔的街道上,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了沈毅。 “七郎,七郎!” 沈毅听的这个声音耳熟,便回头看了一眼,只见赵家的二公子赵蓟州,正在自己身后呼唤自己。 看在赵侍郎的面子上,沈毅也不能不理他,于是他连忙上前,对着赵蓟州拱手笑道:“真巧,竟然在这里见到师兄了。” “巧个什么?” 赵蓟州对着沈毅挤了挤眼睛,笑容暧昧:“这天还没黑,七郎就在这里了,看来七郎也是性情中人。” 说完这句话,他看了看沈毅身后的两个小姑娘,有些不解的挠了挠头:“七郎,你这是?” 沈毅这才想起来两个小姑娘,他连忙解释道:“哦,这是我家里的两个丫鬟,今日左右无事,带她们出来转一转。” “今天这种日子,带丫鬟来做什么?” 赵蓟州先是说了这么一句,然后看向青萍二人,咳嗽了一声:“那个,我跟你们公子有些要事要去办,你们就先回家去罢。” 两个丫鬟不约而同的看向沈毅,沈毅有些尴尬,但是又不太好拂赵二的面子,于是只能无奈点头:“这是我师兄,师兄既然找我有事,你们便先回去罢。” 萍儿睁大了眼睛想要说话,一旁的青儿却直接低头道:“那公子您早些回家,我们姐妹先回去了。” 说罢,她就拉着萍儿的衣袖走了。 两个小姑娘走后,赵二才“啧啧”道:“七郎你养的这两个侍女倒是不错,虽然稚嫩,但是已经颇见颜色了。” 说罢,他拉着沈毅的袖子,笑着说道:“不过,还是正事要紧。” 沈毅有些疑惑不解,问道:“师兄,你还没说什么正事…” “秦淮河选花魁…” 沈毅愣住了:“昨天乡试才结束,今天就选花魁,这么巧?” “就是因为昨天乡试结束,今天才会选花魁。” 赵二回过头,看向沈毅,微笑道:“没有你们这些读书人,谁来捧她们的场?” 他拍了拍胸脯,说道:“七郎你放心,今天有为兄带着你,不用你花一文钱!” 第一百九十七章 给沈毅画饼! 秦淮河风尘产业,是建康的支柱产业之一,十里秦淮被染成胭脂河的事情,也不仅仅是说说而已。 每年秋天,热浪过去,秋高气爽的时候,秦淮河就会举办花魁大会。 说白了,就是炒噱头,弄出一个什么四大花魁,什么秦淮八艳,来忽悠那些王侯公子,往里面砸钱。 不过炒作归炒作,每年的花魁大会办得倒也热闹,秦淮河畔不知道多少青楼楚馆,花船画舫在经营,每一家都有几个到几十上百个姑娘,这些经营户做梦都想让自己手底下的姑娘评上一个花魁,有时候一个花魁,就可以拯救一个即将倒闭的营生。 最起码,也可以让他们大赚一笔。 至于这花魁大会的具体操办,则是秦淮河畔最大的几个青楼一起合办的,为了将姑娘们的身价炒起来,每年办的都很热闹,尤其是建康里多的是王孙公子,有的是有钱人捧场,渐渐成了秦淮河畔每年一度的盛世。 不止是建康的人会来参加这场花魁大会,就连外地的人,乃至于北边的齐人也会闻名而来,只是花魁大会毕竟地方有限,能够进入的名额不多,每年由几个青楼联合发放请帖,只有拿到请帖的人才有资格与会。 沈毅当然是没有请帖的。 不过赵蓟州有。 他是赵侍郎的二公子,在京城里的地位自然是有的,而且赵侍郎虽然不贪,但是赵夫人家却很有钱,赵二与外公一家人相处的都很好,平日里不怎么缺花销,再加上他的家世身份,已经成了每年花魁大会不可或缺的贵客。 赵二很是热情,一路领着沈毅,来到了秦淮河畔最大的一座青楼“春意楼”门口,拉着沈毅就要朝二楼走去。 此时,春意楼门口已经有好几个小厮守门,见到赵蓟州之后,他们并不敢阻拦,只是看向赵蓟州背后的沈毅,面色有些为难:“二公子,您是常客了,自然知道规矩,一张请帖只能进一个人,要是坏了规矩,东家会打死小人的…” 赵蓟州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没好气的说道:“这是我自家兄弟,带他来长长见识,你先让我们进去,然后再去告知崔老板,如果崔老板不同意,到时你再把我们兄弟一起撵出来就是。” 听到赵二这么说了,小厮自然不敢再拦,低着头把他们两个人迎了进去。 进了春意楼之后,赵二回头看向沈毅,语气中不免多了一些得意之色:“也么样兄弟,哥哥的面子好使?” 沈毅却若有所思,低头笑了笑:“看起来,这个春意楼的东家,背景不小,连师兄你都要按规矩来。” 赵二撇了撇嘴:“也算不上什么厉害背景,就是几个勋贵家里一起合起来办的营生,这种地方,我爹他们都不稀得碰,中书的相公们更是看不上眼,只是毕竟到了别人的地方,也没有必要跟他们耍横。” 春意楼一共有三层楼,在这个基本上都是木质结构的建筑里,能盖到三层高已经很不容易了,赵蓟州带着沈毅,一路上了二楼,然后来到了一处雅间里。 春意楼的建筑格局很是巧妙,二楼三楼的房间组成一个圆形,正对着春意楼一楼的一处类似戏台一样的地方,只要打开窗户,就能看到一楼的戏台。 很明显,这是专门为了选花魁而设计的。 进了雅间之后,赵蓟州打开了窗户,指了指一楼的戏台,笑着说道:“那里是平日里姑娘们唱曲儿的地方,偶尔也会有人上去说书,不过这几天,就会有他们刚教出来的姑娘上去争花魁了。” 他拍了拍沈毅的肩膀,笑着说道:“七郎等会睁大眼睛好好看看,要是有看得上眼的,就跟为兄说,只要没有人过来硬抢,你看中哪个,为兄今天就把哪个送到你房里去。” 沈毅自己在这间雅间里坐了下来,然后对着赵二笑了笑:“师兄,我虽然没有来过这种地方,但是多少也听说了一些,听说这里的清倌人们卖艺不卖身,那些评了花魁的,一心一意想要嫁入豪门之中为妾,平日里不要说一亲芳泽,就是见一面吃个饭,也要花费几百乃至上千两银子。” “嘿。” 赵二发出了一个不屑的声音:“说来好听而已,也就哄一哄普通人而已,别的不说了,这春意楼也就是几个将门在背后做东家而已,要真是朝廷里哪个侍郎九卿来了兴致,亲自到了这里,不要说花魁,就是让这里的掌柜亲自去陪,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当然了。” 赵二眯着眼睛笑了笑:“到了我爹那种品级,这些风月之事,多半也就不怎么被他们看在眼里了,因此这秦淮河畔,的确有不少卖艺不卖身的姑娘,比如说去年评出来的四个花魁,至今还有三个没有出阁,还在这秦淮河待价而沽。” 不管是前世今生,沈毅都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当下有些好奇,他在这间雅间里左右看了看,突然看到桌子上有一个木盒子,木盒子里整整齐齐的摆放着一朵朵用红纸折成的纸花。 沈毅看着这些红花,问道:“师兄,这些是?” “十两银子一朵。” 赵蓟州对着沈毅嘿嘿一笑:“花魁嘛,就是得花最多的姑娘,都是真金白银捧起来的。” 听到这个价格,沈毅忍不住有些咋舌。 他这些年在江都,与小弟沈恒一起相依为命,十两银子,已经差不多足够兄弟俩吃用一整年了! 而在这里,仅仅是给花魁捧场的一朵红花而已。 看赵蓟州面前的这个木盒子里,足足有数百朵花,也就是说,这个木盒子装的是几千两现银! 不得不说,人与人之间,实在是太过参差了。 沈某人在建康奋斗了大半年,至今身价加在一起,也不会超过三千两现银,而赵二仅仅给青楼里的姑娘们捧场,恐怕就要花掉好几千两银子! 见沈毅出神,赵二眯着眼睛笑道:“这些是我攒了大半年才攒下的,就是为了今天,让顾姑娘再做一年的花魁。” 赵二这会儿,已经显得有些花痴了。 “说不定顾姑娘明年,就会被我感动,愿意入我门中为妾…” 沈毅正想问顾姑娘是谁,突然隔着窗户,抬眼看到了一个熟人。 确切来说,是江都老乡。 范东成! 此时,范东成正在沈毅对面的雅间里,微微低着头,跟一位年轻公子说话,两个人有说有笑,显然气氛颇为融洽。 相比较来说,范东成的地位明显要低不少,整个人显得颇为恭顺。 见沈毅抬头看向对面,赵蓟州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向对面,只看了一眼之后,赵二的脸色就有些不太好看了。 “赵涿!” 此时,沈毅也认出来了赵蓟州口中的赵涿。 他与张简一起吃饭的时候,曾经碰到张简与一个姓赵的公子吵嘴,后来张简跟沈毅提起过这个名字。 淮河水师将军之子,赵涿! 建康人称…赵公子! 第一百九十八章 挣面子! 对于范东成,沈毅的态度是非常鲜明的。 那就是迟早弄死他。 而他之所以这么努力的当一个做题家,天天憋在家里读书作文,其中的动力之一也是想能够尽早弄死这位范大公子。 当然了,不止是范公子一个人。 已经流放的钱通,马俊如果后续不继续蹦哒,沈毅倒可以考虑放过他们,但是依旧逍遥法外的罗茂才,以及已经调离江都,对那件事情负有不可推卸责任的县令冯禄,今后都要为自己犯过的错付出代价。 只不过他们犯的错,并没有范东成这么严重,因此不一定非要弄死。 赵二叫了一声“赵涿”之后,扭头看向旁边沈毅的脸色有些不太对劲,他拉着沈毅坐了下来,眨了眨眼睛:“七郎这是怎么了?你也认识赵涿这厮?” 沈毅微微摇头,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听说过但是没有说过话,不过他旁边那个人我却是认识的。” 赵蓟州坐在了沈毅对面,低头喝了口茶水,问道:“既然熟识,要不要去打个招呼?” 沈毅摇头:“不是特别熟。” 他看了看赵蓟州,问道:“师兄与这位赵公子,有些龃龉?” “谈不上。” 赵蓟州闷哼了一声,开口道:“毕竟打不过北人,大陈所有的勋贵将门子弟,平日里都不会太嚣张,但是独独赵家人,尤其是这个赵涿,平日里嚣张跋扈,建康城里没有人他不敢惹,偏偏他仗着家里掌着淮河水师,谁也动不了他,因此有些招人恨。” 沈毅心里有了一些明悟。 前些日子,与张简一起吃饭的时候,相门出身的张简,看赵涿也十分不爽,两个人还吵了几句嘴,不过双方应该是都拿对方没有办法,因此斗嘴几句之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至于将门赵家,在大陈的地位,沈毅也是听说过一些的。 大陈北边的国门,全靠淮河水师守着,因此赵家在朝廷里的地位十分要紧,说难听一些是拥兵自重,说得好听一些就是与国休戚。 想到这里,沈毅低头喝了口茶水,然后抬头瞥了一眼对面的赵涿,在心中暗想。 “皇帝想要北伐,但是北伐之艰难,不仅在于国力,在于兵力,更在于朝廷里文官们的阻止,以及…以及这个主掌了几十年淮河水师的赵家…” 南北朝隔河对望,划地而治,这种格局最大的既得利益者,就是赵涿背后的赵家,一个只要淮河水师还在,地位就固若金汤的将门! 可想而知,六十年经营,赵家已经把淮河水师经营到了什么地步,说句难听一些的话,称一句赵家军,恐怕一点都不为过。 想到这里,沈毅又看了一眼赵涿身边低眉顺眼的范东成,目光带着一些冷意。 “总有范侍郎护不住你的一天,到时候,这个将门赵家,也不会护得住你!” 见沈毅目光有些不对劲,赵二伸手挠了挠头,开口道:“七郎有些不高兴?” 沈毅摇了摇头,笑道:“没有没有,只是想起了一些事情。” 两个人说话的时候,春意楼一楼终于响起了一阵锣声,赵蓟州的神色兴奋了起来,他拉着沈毅,来到窗户边上,开口道:“开始了开始了。” 沈毅这会儿,并不想与范东成碰面,毕竟躲在暗处才有下手的机会,但是赵蓟州拉着他站到窗户边上,他也没有什么好推拒的理由,只能跟赵二一起,站在窗户边上往楼下看去。 此时春意楼一楼的戏台上,已经坐了一个一身蓝色长裙的女子,这女子脸上带着白纱,跪坐在台上的软垫上,面前摆了一张古琴,她双手抚琴,随着琴声悠扬,弹的是一首江都小调,并且填了词,被她哼唱出来,很是悦耳动听。 赵蓟州看着这个蓝衣女子,回头看向沈毅,咧嘴一笑:“这是春意楼的雁姑娘,应当是七郎你的同乡呢。” 沈毅微微点头。 他在江都长大,听着自然颇为亲切。 就在沈毅与赵蓟州聊天的时候,正陪着赵涿一起看演出的范东成,也终于注意到了站在这里对面的沈毅,他看到了沈毅之后,先是愣了愣,然后目光变得阴狠了起来。 他自然是看沈毅很不顺眼的。 如果不是沈毅,他范大公子这会儿还在江都作威作福,江都府里谁见到他不得称呼一声范公子?而到了建康之后,范侍郎的名头便没有从前那么好用了,他虽然花了几个月时间,尽力挤到了建康的衙内圈子里,但是已经摇身一变,从皮衣大哥变成了点烟小弟。 不仅如此,范侍郎范俢,把他扔进了国子监之后,还会三天两头把他喊到家里训话,对他十分严厉。 总而言之,与先前在江都老家的日子相比,现在范公子的日子过得十分不好。 而这一切,在范东成看来,都是拜沈毅所赐! 此时,赵涿赵公子,正在看楼底下的雁姑娘弹琴,一曲之后,赵涿拍掌叫了声好,然后一边回头,一边笑着说道:“你们江都府的女子还真是不错,前番我去江都办差,陈府尊送了两个歌女给我,弹琴唱曲儿也是个顶个的好。” 这句话说完,赵涿才看到了自己身后的范东成脸色有些不太好看,赵公子哑然一笑,问道:“东成这是怎么了?这雁姑娘的曲儿,不合你心意?还是与你们江都的原曲有出入?” 范东成这才回过神来,连忙对着赵涿笑了笑,开口道:“不是不是,赵兄误会了,这雁姑娘弹的极好,只是小弟突然发现了一个江都故人。” 赵公子眯了眯眼睛,也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笑着说道:“看起来,东成与这个江都故人,似乎不太合得来。” 说完这句话,他就看到了对面的赵蓟州,“喔”了一声之后,淡淡的说道:“户部财神爷家里的老二,他家兄弟俩都是混日子的货色,比他们老爹差得远了。” 说完,赵涿又看了看赵蓟州对面的沈毅。 他打量了沈毅几眼,没认出来,有些好奇:“东成,那个少年人是?” “这人姓沈名毅,从前是小弟在书院的同学。” “沈毅。” 赵涿低头想了想,然后一拍脑门,笑着说道:“想起来了,那个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的沈毅。” “这人上半年,在建康很出名啊。” 赵涿看向范东成,笑着说道:“怎么,东成与他有仇?” “谈不上有仇。” 范东成微微低头。 “只是有些小过节。” “这人我也不喜欢。” 赵公子认真看了看沈毅,语气有些微冷。 “现在有些人,为了逢迎天子,什么话都说得出来,还依依北望,他们见过齐人没有?见过齐人的铁骑没有?” 赵公子闷哼了一声,语气很是不屑。 “只因为陛下喜欢听,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觍着脸叫嚣北望了。” 第一百九十九章 前程所系! 屁股决定脑袋。 人在什么位置上,就会自然而然的去想什么事情。 卖伞的盼下雨,卖扇子的盼炎天。 人性如此,自古皆然。 赵家现在就是这个模样,他们在南北朝对立的局势中获得了巨大的收益,自然不会想让这个格局被打破,甚至不愿意看到有人去做改变格局的尝试。 因此,对于沈毅这种口口声声要北望的人,赵家人心里当然没有什么好感,对于赵家来说,最好的情况就是维持现状,最好北齐还能够每隔两三年年来跟淮河水师打上一架,让淮河水师展示一番自己的地位。 听到了赵涿的话之后,范东成目光闪动,然后微微低头笑道:“赵兄说的是,沈毅这种人,只知道逢迎君上,摇唇鼓舌,于国无半点寸功,实乃我朝之奸佞!” “异日他要是入朝为官了,说不定会成为我大陈的祸害…” 听了范东成这句话,赵涿瞥了他一眼,微微皱眉:“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我们赵家乃是将门,我虽然在朝廷里有差事,但是干的都是闲来无事解闷的活,我家…” 他缓缓说道:“干涉不了朝廷选才。” 范东成微笑道:“赵兄误会了,小弟当然不是要您去干涉朝政,不过即便沈毅将来做了官,以赵家在朝廷里的影响力。想要按下去一个沈毅,再容易不过了。” 范东成轻声道:“公子您想,这个沈毅是叫的最凶,也是现在年轻人里名声最大的,如果赵家把他给按了下去,将他的前程给抹了,将来建康城里,还有谁敢再提北望这种妄念?” 赵涿低头想了想,然后看了一眼范东成,突然笑了笑:“听东成这番话,看来你与这个沈毅,不止是有一些过节那么简单。” “其实的确是一些小过节,一点小事情,小弟也没有怎么看在眼里。” 范东成淡淡的看了一眼对面,然后微笑道:“只不过这个沈毅,是小家子出身,我眼里的小事情,在他眼里可能是大事情,因此这件小过节,在他那里应该不算很小。” 范东成这话说的有些隐晦,不过赵涿并没有刨根问底的心思,他认真的低头想了想,然后开口道:“这个沈毅,现在应该还是个生员,就算他科场一切顺利,等他进入朝堂,也不知道是几年之后了,且看一看罢,如果几年之后他真的进入了朝堂,还是现在这个叫嚣着北望的德行,那我赵家的确容不得他。” 说到这里,赵涿瞥了一眼范东成,面色平静:“既然是替东成你平梁子,到时候你们范家,尤其是范侍郎,也要跟着出力才成。” 范东成面带为难之色,因为他很难影响到他的五叔范侍郎。 不过想了想之后,他还是低头咬牙:“赵兄放心,小弟到时候一定尽力…” …… 另一边的沈毅,当然不知道对面两个家伙在对自己憋坏,因为是第一次逛青楼,而且是一年一度的花魁大会,因此沈毅也有些好奇,就跟着赵二一起,颇为认真的观看一群小姑娘们的演出。 之所以是小姑娘,因为花魁原则上只会选十八岁以及十八岁以下的女子,甚至实际上,参与这种花魁大会的,一般是十六岁以及十六岁以下的小女孩。 毕竟青楼女子吃青春饭的,尤其是这些卖艺的所谓名妓,一般到了十六岁以上,就开始给自己找出路,一般会选个好人家当妾室。 因为这个时代的成婚年龄太小,十三四岁就成婚的年代,青楼女子十六岁就已经会有婚姻焦虑了。 所以今天晚上的花魁大会,参与的近二十个女子,大部分都是十五六岁,等到所有姑娘表演完,赵二的表情突然兴奋起来,他伸手拍了拍沈毅的肩膀,语气有些激动:“七郎,顾姑娘上来了!” 这会儿已经是未时,沈毅已经在春意楼待了一个多时辰了,一个多时辰里,沈毅自然问明白了这位顾姑娘是什么来路。 顾姑娘名字叫做顾横波,是近几年时间,建康城里最有名的名妓,已经连续两年时间蝉联秦淮河花魁。 这位顾姑娘琴棋书画皆是精通,更厉害的是,她还颇有诗才,至今写出了不少佳作,在建康城里广为流传。 顾姑娘今年已经十八岁了。 在风尘行业,这个年纪不算大,但是在“名妓”这个行业里,一般到了十七八岁,就已经在想辙嫁出去了。 而顾姑娘,今年却依旧参加了花魁大会。 此时这位顾姑娘,穿着一身大红长裙,俏生生的站在台上,她先是对着四坐行礼,然后用清脆的声音说道:“姐妹们珠玉在前,奴家献丑了。” 她这句出场台词刚说完,四座就一阵叫好,各个雅间里,还有看台上,一朵朵红花不要钱一样,丢到了台上。 不一会儿,台子上就堆了一层红花。 最疯狂的就是赵蓟州了。 只见赵二把房间里的木盒子捧在手上,一边叫着顾姑娘的名字,然后直接把一盒小红花统统倒了下去。 几千两现银化身红色的纸花,在空中飘飘洒洒,落在了戏台上。 台上戴着面纱的红衣女子,也看到了这一幕场景,她抬头看了一眼二楼,然后对着赵蓟州微微点头,嫣然一笑。 这一笑,直接把赵二魂都笑没了,只会站在窗户前傻笑。 而沈毅也站在窗户旁边,看着台上已经铺了一层红的红花,忍不住暗自感慨。 “这就是粉丝经济啊,小娘子往台上一站,够寻常百姓人家几百年的开销了…” 这会儿顾横波正在看着赵蓟州,顺带看了沈毅一眼,她的目光在沈毅身上停留了一下,然后怀抱琵琶,坐在了戏台上的椅子上。 佳人低眉轻捻琵琶弦,顿时琵琶声动,春意楼里鸦雀无声。 顾横波在琵琶上被人称为大家,号称十五岁技成之后再无对手,这一手琵琶,自然是弹的极好的,一曲琵琶结束,换来了无数的叫好声。 一曲琵琶结束,她依旧坐在椅子上,声音轻柔悦耳。 “妾身前番听闻了一首写秦淮河的诗,只是苦无无曲,不好附会着唱出来,苦思半年,终于得琵琶曲,请诸位品鉴…” 说罢,她深呼吸了一口气,似乎因为第一次公开弹奏这首曲子,显得有些紧张。 很快,她细长的玉指再一次动了起来。 一曲略带柔和,但是又有坚毅的琵琶曲,从她的指尖跃出。 紧接着,佳人闭目,缓缓唱出声音。 “秦淮无语话斜阳…” 这一句唱词刚唱出来,赵蓟州便忍不住拍手叫好。 而另一边的赵涿与范东成,则是不约而同的微微皱眉。 第二百章 秋风吹杀周晋安! 对于顾横波唱“秦淮无语话斜阳”,沈毅并没有特别意外。 因为青楼女子谱曲唱诗唱词,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甚至还有这些青楼女子写完谱子之后,再请当世的一些出了名的文人词人填词,不少词其实就是这么来的。 娼与妓毕竟是不同的,一些出了名的妓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可以理解为是这个时代音乐创作人中的一部分。 沈毅抄的这首“秦淮无语话斜阳”,本身就是桃花扇里的一段唱词,只不过是一段唱词的上半阙,很适合用来谱曲唱出来。 事实上,早在沈毅写完这几句之后没几天,秦淮河就有妓女用这几句唱词唱出来了。 不过赵蓟州却颇为兴奋,伸手拍着沈毅的肩膀。 “七郎七郎,顾姑娘唱你写的诗了!” 他回头看向沈毅,两只眼睛里都是兴奋的光芒:“稍候花魁大会散了,我领你去拜访顾姑娘,她如果知道这首诗是你写的,说不定会对你青眼相加,到时候愿意入你门中也说不定!” 沈毅无语了。 他看向赵二,苦笑了一声:“师兄,你不是喜欢这位顾姑娘么,想要纳她为妾么,怎么又扯上我了?” “害。” 赵蓟州很是爽朗的笑了笑,开口道:“再怎么喜欢,也不能强求人家不是?再说了,一介风尘女子,咱们兄弟谁纳进门不是一样?” 听到他这番话,沈毅才明白了赵二心中所想。 他对这位顾姑娘,并没有什么感情,之所以表现的有些狂热,更多的其实是因为是顾横波的名气,把这位秦淮名妓纳回家做妾,传出去对于赵二来说,是一件很有面子的事情。 而且…小妾这东西,是可以当成礼物送人的。 听赵二这意思,是让沈毅去泡这位花魁,泡到手了之后,过段时间再送给他稀罕稀罕… 这种事情,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或者说对于这个时代的士大夫来说,并不是什么很稀奇的事情,也与道德层面没有什么关系,但是沈毅却听得直摇头,他叹了口气,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对着赵二拱手道:“师兄,今天花魁大会也看了,天色不早,小弟这就回去了。” 赵蓟州有些诧异,他抬头看向沈毅,开口道:“到了春意楼,哪有不在这过夜的?” 他对着沈毅挤了挤眼睛,开口道:“七郎你放心,那几个顶尖的清倌人不好搞,但是给你找个清白姑娘侍寝,一点问题都没有,今天天色已经很晚了,你就睡在这里,一切开销都算在哥哥身上就是!” 沈毅还是摇头。 倒不是说他假正经,只是他这个身体还是童男,实在是不想把第一次,用在风尘女子身上。 倒也不是看不起风尘女子,只是沈毅还是想找个情投意合的,这样自然一些,不至于太别扭。 见沈毅坚持要走,赵二也没有办法,只能摇了摇头,叹息道:“难怪我爹那么喜欢七郎,七郎你这个性子,与他老人家几乎一模一样,天色已经晚了,这样罢,我找人送你回去。” 沈毅微笑点头,开口道:“多谢师兄,哪天得空了,小弟请你吃饭。” “好。” 赵二眯着眼睛笑了笑:“我等七郎请客。” ……………… 沈毅离开春意楼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好在有赵蓟州带着的家丁,一路把他送到了家门口,因为天色已经很晚,两个小丫鬟都已经睡了,敲了好几次门之后,大丫鬟青儿才过来给他开了门。 回到家之后,因为在外面折腾了一整天,沈毅简单洗漱了一番,便躺在床上睡了。 次日早上醒来,因为深秋到来,建康城气温骤降,沈毅就带着两个小丫鬟一起,到东市街买几件厚衣裳过冬。 走在东市街大街上,耳边已经可以听到一些小摊小贩售卖邸报的叫卖声,大概的意思是在喊什么北齐周晋安死于是天诛之类的话。 听到这叫喊声之后,沈毅还特意回头看了这几个摊贩一眼。 因为这些叫卖声,让他响起了曾经在电视里看过的报童。 一种时空的交错感,在沈毅心头萦绕。 愣神了片刻之后,沈毅回头看了两个小丫鬟一眼,笑着说道:“你们两个,还知道自己家在哪么?” 两个小姑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低头,小声说道:“知道。” 另外一个低头捏了捏衣角,开口道:“公子,我家在润州府,离建康一百多里路呢,原来是旁人带我来建康的,现在我自己找不到家了。” 沈毅想了想,开口问道:“这样罢,这几天你们托人打听打听,尽量找到自己家的住处,等下个月,我给你们俩放个长假,你们可以回家休息了。” 沈某人面带微笑:“等明年过完年,咱们再在建康见面。” 两个小姑娘“啊”了一声,愣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了。 她们这些做下人的,的确可以因为家里的大事情请假,但是主家主动放假,还是一放放几个月这种事情,她们不仅是第一次碰到,更是第一次听说。 年纪小一些的萍儿,情绪管理也不是很好,听到沈毅这句话之后,直接哭了出来,她用袖子抹着眼泪,可怜兮兮的看着沈毅:“公子…你不要我们啦?” 青儿也红着眼,手里拿着几件刚买的厚衣服,有些不知所措。 沈毅挠了挠头。 “你们嫁人之前,都可以在我这里做事情,不过下个月放榜之后,我要回江都老家一趟,等过完了年才能再回建康来。” 沈毅咳嗽了一声,开口道:“所以我想咱们就各回各家,等明年开年了,再继续在建康碰面就是。” 乡试放榜,大概要一个月时间。 看了放榜之后,不管中不中,沈毅都是一定要回一趟江都的。 除了回去看看小弟沈恒之外,也是要践行当初与陆夫子的约定。 当初沈毅与陆夫子说好了,只要他能过院试,就回去正式拜师,对于沈毅来说,正式拜陆夫子做老师,可能是比他中乡试还要要紧的事情。 因此不管中不中举人,他都是要回去的。 对于他来说唯一的区别就是,如果今年中了举人,那么明年过完年,他就还要来建康考春闱会试,如果今年放榜他落榜了,那么沈毅估计就会在江都多待一段时间了。 毕竟乡试三年一届,沈毅一个生员,在建康待三年时间也没有什么意义,回江都之后,还可以在江都发展发展本土势力。 而沈毅下意识认为,他与两个丫鬟是雇佣关系。 雇佣关系,当然要各回各家过年了。 两个小丫鬟闻言,先是抹了抹眼泪,然后一左一右,拉住了沈毅的两个袖子。 “公子,我们跟您一起回江都。” 青儿说完这句话之后,萍儿又开口了:“就是,公子去哪我们就去哪。” 沈毅左看看右看看,分别看了两个小姑娘一眼,心里没来由的想起了那个在江都的陆师妹。 大半年没见,不知道陆师妹现在是个什么模样,有没有变得更漂亮? 如果陆师妹见到自己带了两个小姑娘回江都,会不会多想? 想到这里,沈毅微微摇头,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出了脑袋。 他左右环顾,问道:“你们还有什么要买的没有?” ------题外话------ 推本朋友的新书《因为怕死只好多谈几次恋爱了》,轻小说向多女主恋爱文,有兴趣的可以去看一下! 第二百零一章 热情的赵二 大陈乡试放榜,约莫需要一个月的时间,而考试判卷的时间,差不多也就二十天左右,快一些的话半个月就能结束。 这断时间里,乡试阅卷官分为外帘与内帘,其中内帘官一般是五百里之外的书院山长,像是陆夫子这种,就经常被临省的乡试主考请去担任阅卷官。 一般寻常考生,在等待乡试放榜的过程中,都会适当性的放松一下,比如说去秦淮河畔快活快活,或者约几个朋友,一起出去游山玩水,或者是走亲访友,不过沈某人只悠闲了两三天时间,朝廷新建的邸报司就找上门了。 跟他要第七期邸报的稿子。 老实说,到现在为止,沈毅足足给宫里写了差不多半年的稿子了,这半年时间里,除了第一期皇帝赏了两个小姑娘之外,后面宫里就没有给过一文钱的稿费了,纯纯是在白嫖。 不过被皇帝白嫖,并不算是什么坏事。 假如皇帝给工钱了,那就是拿钱办事,并不会留下什么情分,而如果是白给皇帝干活,不说在皇帝那里混个脸熟,至少混个名字熟,对于将来的前程都是大有裨益的。 沈毅给邸报写稿子,除了第一期是自己随意发挥之外,其他几期都是按照宫里送来的材料写成的,有不少还是内卫直接送过来的材料,然后沈毅加以润色写成稿子。 也就是说,在邸报里具体写什么,沈毅只能把握细节,而不能自己瞎编。 而邸报司给沈毅提供的第七期邸报材料里,讲述了一位姓陈的建康公子哥,在建康胡作非为的事情。 横行霸道,强抢民女。 这些建康的衙内们,并不缺钱,也不会缺女人,之所以还要胡来,大抵是因为寻常女子已经玩腻了,所以才会去找刺激。 沈毅看了这些材料之后,先是微微皱眉,然后看了一遍这个陈姓公子的名字,小声重复了一遍:“陈尚…” 这件事情,让沈毅觉得有些古怪。 因为在此之前的六期邸报里,大部分内容都是宣传朝廷,或者是讲一些奇闻异事,再不就是讲齐人如何如何之恶,从来没有提过哪个陈国人如何如何作恶。 甚至没有提到过朝廷官员贪污。 于是乎,沈毅就对这个陈尚来了兴致,他撇下关于这位陈公子的材料,暂时没有去碰,先是把邸报的其他内容写了个七七八八,然后他找了个空档,去了一趟赵昌平府上。 并不是去找赵侍郎,而是去找赵蓟州的。 在赵家寻到了赵二之后,沈毅先是与他寒暄了几句,两个人便坐在一起闲聊,聊了几句之后,沈毅看向赵蓟州,笑着说道:“师兄,小弟前两天听说了一个叫做陈尚的年轻公子,在建康颇有些名气,师兄认得否?” “陈尚?” 赵二低头想了想,然后挠了挠头:“建康城里姓陈的人家不少,你说的是哪个尚?” 沈毅面色平静:“尚书的尚。” 赵二一拍脑袋,恍然道:“想起来了,住在西市街附近的那个陈家,他家就有个陈尚。” 说到这里,赵蓟州笑着说道:“这厮我只与他见过两三次面,不过听说人不怎么样,喜欢欺负小姑娘。” 他看向沈毅,问道:“七郎如何认识他的?” “也不算认识。” 沈毅笑着说道:“就是听说这人家里颇有些势力,在建康无人敢惹,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所以来跟师兄请教请教。” “无人敢惹?” 赵蓟州不屑的哼了一声,开口道:“他祖父早年是吏部侍郎,在朝廷里的确颇有些影响力,可是老侍郎十几年前就上书致仕,到如今再热的茶也都凉的差不多了,陈家后继无人,他…” 说到这里,赵二声音小了一些,低哼道:“这个陈尚,要是靠本家的势力,现在在建康城里恐怕连大气都不敢出,只是他命好,父族靠不住了还有母族,不止有好爹,还有个好娘,因此到现在还能有几分神气。” 沈毅眨了眨眼睛,问道:“师兄,他娘是?” “姓杨。” 赵蓟州看了一眼沈毅,开口道:“建康城里最大的那个杨。” 听到这里,沈毅总算是明白了。 合着是杨敬宗的外孙! 其实这件事本身并不难懂,只要是建康人,就可以一眼看出其中的关窍,只是沈毅并不是建康人,对于建康的事情也不熟悉,因此才需要来问赵二。 问明白这件事情之后,宫里的意思就非常明显了。 那就是往老杨脸上抹灰。 写这种稿子,是有风险的,毕竟杨相国执掌朝政这么多年,天知道朝廷里有多少他的耳目,宫里又有多少朝廷的耳目,虽然邸报司口口声声说会帮沈毅保密,但是沈毅并不觉得这个新建成的邸报司,会多么多么滴水不漏。 杨敬宗虽然在朝堂上已经显出颓势,但是不得不承认的是,老头的影响力依旧非常之大,现在沈毅去替皇帝开这舆论的第一枪,日后小皇帝顺利清除了杨敬宗极其党羽还好,若是小皇帝不是杨老头的对手,到时候沈毅说不定就会被推出来,替皇帝背下这口黑锅。 见沈毅站在自己面前沉思不语,赵蓟州伸手挠了挠头,然后对沈毅笑道:“七郎方才是说来请为兄喝酒的,怎么站在这里不动了?趁现在父亲还没有回来,咱们兄弟赶紧出门,再晚一些恐怕就不好出去了!” 沈毅站在原地,对着赵蓟州有些不太好意思的笑了笑:“师兄,本来今天来的确是请你喝酒的,但是小弟突然有些事情,一会儿要当面与赵师伯禀报,恐怕今天是出不去了。” 赵二眼珠子转了转,满脸狐疑:“七郎该不会是想与父亲说我前些日子去给顾姑娘捧场的事情罢?” “师兄想到哪里去了?” 沈毅微微摇头,哑然一笑:“那日我没有去过秦淮河,更不知道师兄在春意楼的事情。” 赵二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笑着说道:“这样为兄就放心了,说起来那天七郎你走之后,为兄还与顾姑娘搭上了几句话,聊的颇为投机,只差一些,为兄就可以成为顾姑娘入幕之宾了!” 这一下,换成沈毅皱眉了。 他看着赵蓟州,狐疑道:“师兄该不是用我去跟顾姑娘搭话了罢?” “怎么会?” 赵二瞪大了眼睛,仿佛受了天大的冤屈,他胸脯拍的震天响,叫嚷道:“你把为兄看得也太小了,为兄在建康厮混了那么多年,怎么可能…” 他这句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前院赵家家丁的声音传来。 “老爷回府了!” 赵二这才咳嗽了一声,伸手拉着沈毅的袖子,笑着说道:“咱们兄弟的事情以后再说,一起去迎一迎父亲罢。” 第二百零二章 再遇故人 大家大族讲究规矩,赵侍郎回府,家里的人只要在前院,都是要去迎一迎的,赵蓟州拉着沈毅的袖子,一起到了前院,正巧碰到了赵昌平迎面走过来,赵二这会儿格外老实,规规矩矩的低头道:“爹您回来了。” 沈毅也跟着拱手行礼:“见过师伯。” 赵昌平对着赵蓟州“嗯”了一声,然后扭头看向沈毅,目光里带着些许诧异。 因为沈毅从第一次被张简拉着上门拜访之后,此后几次上门,都是赵家邀请,他很少主动登门。 主要是双方地位悬殊,沈毅不愿意去做那种上杆子攀高枝的事情。 而沈毅每一次主动登门,一定是有事情要处理的。 赵侍郎看向沈毅,缓缓问道:“七郎有事?” 沈毅点头道:“是有些事情,要跟师伯商量商量。” “嗯。” 赵侍郎再一次点头,背负双手,缓缓说道:“那与我一起到书房来罢。” 说完这句话,他瞥了一眼赵蓟州,沉声道:“去跟你母亲说,家里来客人了,让她多弄两个菜,吃饭可以晚一些,我与七郎商量商量事情。” 赵二在平日里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但是却很怕这个老父亲,听到这句话之后,他当即缩了缩脖子,连忙低头道:“是,我这就去找母亲…” 说罢,这位赵二公子夹着尾巴逃了。 赵昌平看了一眼逃走的小儿子,无奈的叹了口气,然后回头看向沈毅,缓缓说道:“七郎随我来罢。” 很快,两个人就坐在了赵家的书房里,赵昌平依旧像往常一样坐在自己那位置上,然后指了指自己对面的椅子,示意沈毅坐下。 等沈毅坐下之后,赵侍郎才看了沈毅一眼,开口问道:“是乡试出了什么问题么?” 沈毅摇头,笑着说道:“乡试还有十几天半个月才能放榜,现在哪里能出什么问题,只是临时出了一些别的事情…” 说到这里,沈毅顿了顿,低头整理了一番措辞之后,才继续说道:“师伯,是这样,建康城里有个年轻公子,姓陈,名叫陈尚…” 听到这里,不等沈毅问下去,赵昌平就皱眉道:“陈尚…陈侍郎的孙子,杨相的外孙,他怎么了?” 听赵昌平这么说,即便是沈毅,也忍不住佩服不已。 要知道,即便是赵蓟州这种整天在建康混吃等死的衙内,一时半会也想不起来陈尚这个人,但是平日里在户部日理万机那赵侍郎,只听了一个名字,就把陈尚的来历说的清清楚楚。 沈毅微微低头,开口道:“他犯事了。” 对于聪明人来说,有些事情不用说的那么明白,沈毅只稍微提了这么一句,赵侍郎便抬头看着沈毅,缓缓问道:“关于邸报?” 沈毅点头。 “邸报司昨天送来的材料,里面写了陈尚不少为非作歹的事迹,小侄先前并不知道这个陈尚陈公子的来历,但是因为邸报从来没有写过这些事情,因此小侄便到师伯府上,问了问蓟州师兄。” 赵昌平有两个儿子,为了区别,沈毅只能这么称呼。 “唔。” 赵侍郎发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声音之后,便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低头思索了许久,良久之后,他才抬头看向沈毅,缓缓说道:“关于陈尚的事情,你暂时不要写,先在一旁放一放…” 赵侍郎低眉道:“这件事对你来说,太沉重了,你未必扛的起来。” 沈毅坐在赵侍郎对面,苦笑道:“师伯,这是陛下交付给小侄的差事,君命难违…” “谁也不能这样毁人。” 赵侍郎面色严肃:“你知道杨相是谁?那是在中书十几年的宰相!先帝去后,更是几乎独掌了六年朝政的相国!” 他缓缓说道:“甚至于,连陛下都要用一系列手段来试探他的态度,而不敢轻易下手。” “先前江都粮商是试探,如今让你写这份邸报,也是试探。” 赵蓟州看向沈毅,缓缓开口:“七郎你是江都人,江都粮价暴涨的事情,你应当是经历过的,即便没有经历过,也应该听说过一些。” “江都那些用来试探杨相的粮商,现在何在?” 沈毅讷讷无语。 那些粮商里,为首的马院外一家,已经去岭南享福去了。 赵侍郎看了沈毅一眼,又继续说道:“江都粮商是试探,现在的你也是试探,你不要以为给陛下写了几期邸报,在建康写了几首诗,就真的是什么建康红人了。” “在杨相那样的庞然大物面前…” 说到这里,赵侍郎吐出了一口浊气,没有继续说下去。 “总之,这件事你暂时不要去做了,邸报司那里不催稿子,你就暂时不要交,等邸报司催你两次以后,我亲自去一趟宫里,替你去跟陛下分说。” 杨敬宗,是一只猛虎。 只是这只猛虎,现在有些老了。 不过老去的百兽之王,有些时候更加可怕,因为在这个时候,如果谁敢招惹它,它为了维护自己的地位,维持自己表面上的强大,一定会不遗余力的对来犯之敌痛下杀手,以展示自己的余威! 沈毅并没有进过朝堂,还不理解一个拜相十几年,持国近六年的宰相,到底有多么强大的影响力,但是赵昌平却非常清楚。 他毫不犹豫的阻止了沈毅。 沈毅深呼吸了一口气,起身对着赵侍郎恭敬低头:“多谢师伯,师伯教诲,小侄都记下了。” “嗯。” 赵昌平看了看沈毅,语气颇有些欣慰:“你能听得进去劝就好,这半年时间里,你有些太急功近利了。” “在朝廷做事情,讨好陛下固然能得到一些好处,但是一味逢迎,在朝廷里是走不远的。” 赵侍郎语重心长。 “更重要的是看你能替朝廷做多少事,你这个年纪,是最容易被眼前利益蒙蔽双眼的,千万要看清楚眼前的每一步。” “你认得陛下,陛下未必认得你。” 赵昌平低眉道:“比如这一次,他说把你当成试探的棋子,就把你当成棋子了。” “而且不止是你。” 赵侍郎静静的说道:“你是书院的人,如果你被卷进这件事情当中,咱们书院说不定也会被卷进来,成为陛下应对杨相的工具,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太多,现在跟你说,你一时半会也听不明白,总之你记住师伯的一句话。” 沈毅起身,恭敬低头。 “请师伯教诲。” “对于现在的你来说,最重要的是考学,是功名,除此之外,再无他事。” 沈毅低头苦笑:“小侄原也没有想要自己飞黄腾达,只是猜想既然陛下想要动杨相,那咱们书院或许…” “朝堂的派系争斗的事情,与你无关。” 赵昌平面色严肃。 “最起码与现在的你无关,听明白了没有?” 沈毅心悦诚服的点头受教。 “小侄明白了。” ------题外话------ 上一章码完忘了发了,这章写完才看到,就一起发了… 第二百零三章 阿猫阿狗 沈毅很听话,没有再冒险去讨好皇帝。 因为赵昌平没有理由害他。 而且经过与赵昌平的谈话之后,沈毅也终于明白,自己并不懂得这个时代,尤其是官场中的一些逻辑。 因为他不管是这辈子还是上辈子,都没有做过官。 他不太懂的官场里的这一套。 先前在沈毅看来,只要自己讨好了皇帝,那么将来在官途上就会顺畅许多,至少能有一条捷径出来,不至于像其他人一样,在自己的位置上苦熬资历,然后一点一点往上爬。 事实证明,沈毅的想法,或者说对官场的看法有些幼稚。 朝堂里的事情,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或者说的再直白一些,那就是… 皇帝这个角色,没有看上去那么厉害。 如果把整个朝堂的所有力量划成一百份,除了开国皇帝以及国初的两三位皇帝之外,后世的传代之君,能够把三十份把握在自己手里,就已经是难得的实权皇帝了。 皇帝这个角色,并不代表着掌控,而更多的是代表平衡,他负责平衡朝局,平衡国家,平衡上层矛盾以及平衡底层矛盾。 这个角色有一种天生的使命,那就是把现有的朝局或者说平衡维系下去,也就是所谓的维持“国祚”,至于开疆拓土,千古留名这种事情,对于皇帝来说是附加题,有当然最好,没有也不会影响他们的职业生涯。 如果一味讨好皇帝而得罪一大票官员,乃至于得罪整个文官阶层,对于沈毅来说,最起码是对于现在的沈毅来说…… 是非常不明智的事情。 得了赵侍郎的指点之后,沈某人就开始拖稿了。 他是十月初四考完的乡试,十月初八接受了给邸报司写第七版邸报稿子的事情,但是在见过赵昌平之后,沈毅一直拖到了十月二十四,也就是整整半个月时间,也没有把手里的稿子写完交上去。 这让邸报司的官员很没有面子。 因为邸报司是新成立的机构,现在还在由宫里的宫人负责,如今邸报司的司正乃是这几年跟在皇帝身边的一个颇为出风头的太监,姓钱名叫钱锦,也是东宫出身,今年二十四五岁,正是做梦都想要立功干事业的年纪。 钱太监跟在皇帝身边,自然知道皇帝对邸报非常重视,邸报司前六期都办得好好的,现在到了他手里,第七期突然停稿了,钱太监心里当然着急。 他现在几乎每天都往沈毅家里跑一趟催稿子,除了沈毅家里,连翰林院他也跑,只不过翰林院里那些正经的读书人,不太擅长邸报这种形式,因此写出来的东西都非常生硬。 因此,钱太监只能在沈毅家里软磨硬泡,有时候甚至在沈毅家里一待就是半天。 不过沈毅得了指点之后,现在也成了老油条,哪怕宫里的公公坐在他面前催稿,他也只是装模作样的写几个字,然后挠着头,装出一副江郎才尽的模样。 钱太监实在拿沈毅没有办法,只能将沈毅的情况如实上报给了高明,高太监听了之后,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知道了”,便没有了下文。 到了下午皇帝陛下得了闲空,陪孙太后逛后花园赏完秋菊之后,高明才找到了一个合适的机会,对着自家的主子低头道:“陛下,新一期的邸报,可能要拖一段时日了。” 这会儿皇帝刚陪完老母亲,脸上的笑意都还没有散去,闻言微微皱眉,看了看高明,问道:“为何?邸报司不是添派了人手么,怎么这也忙不过来?” 他有些不悦的说道:“你们内廷的人能不能办好差事?如果办不好,朕就交给礼部的人去办了。” 皇帝对于第七期邸报,还是很上心的,因为他准备用这一期邸报,一来是削减一些杨敬宗的名气,给他抹点黑,二来也是想用这种方式,来试探杨敬宗现在是个什么态度。 是愿意退,还是不愿意退。 高明低着头,轻声道:“陛下,邸报的事情与邸报司没有关系,实在是您指定了给邸报司写稿子的那个人,不愿意写了…” “朕指定的人…” 小皇帝每天要处理的事情千千万万,很容易把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放在眼里,比如说现在的沈毅,在这位皇帝陛下看来,就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情。 几个月下来,沈毅在皇帝这里毕竟混了个脸熟,他很快反应了过来:“想起来了,沈毅。” 他“唔”了一声,缓缓皱眉道:“这件事情虽然确实有些难为他,不过朕亲自交代的事情,一个小小的生员居然敢推拒,实在是胆大包天。” 高太监恭敬低头,轻声道:“陛下,奴婢看来,这位沈公子,应该是受了什么高人指点,因此才会对这件事情这样推诿。” “高人?” 皇帝冷哼:“什么高人,也不能对抗天子!” 高明再一次低头,微笑道:“陛下,这位高人下午的时候就进宫求见了,只是当时陛下在太后身边尽孝心,因此奴婢把他拦了下来,让他进甘露殿候见去了。” 确定了在甘露殿候见的人是赵昌平之后,小皇帝忍不住再一次皱眉,他眯了眯眼睛,开口道:“这甘泉书院的人还真是团结,一个微不足道的生员,就能让朕的户部侍郎进宫来面见朕躬。” 高明躬着身子,低头道:“陛下,依奴婢看来,倒也不一定是因为团结,有可能是出于自保,沈毅是甘泉书院的人,如果沈毅得罪了杨相,说不定整个甘泉书院都怪被拉下水。” “说来说去,还不是要拉帮结派?” 小皇帝背负双手,闷哼道:“他们如果不是自以为是一派,如何会担心什么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情出现?” 说完这句话,小皇帝伸了个懒腰,缓缓说道:“走罢,去见见朕的财神爷。” 几个小太监立刻抬起抬轿,把小皇帝抬到了甘露殿门口,小皇帝进了甘露殿之后,一身紫色官服的赵昌平,才毕恭毕敬的对着皇帝下跪行礼,开口道:“臣,户部侍郎赵昌平,叩见陛下!” “好了好了,财神爷,快起来罢。” 户部尚书刘纪章年纪大了,越来越不管事情,整个户部的事情,大半是赵昌平在打理,尤其是户部钱库,更是被赵昌平死死攥在手里,因此他才被朝廷里的人戏称为财神爷。 赵昌平起身之后,先是看了一眼高明,然后默默低头,从袖子里取出一本奏书,双手捧在手里,沉声道:“陛下,臣有本奏。” “臣参奏原吏部侍郎陈矩之孙陈尚,在京为非作歹,强抢民女败坏国法纲常,臣请陛下重罚!” 小皇帝目光微变,他先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看向赵昌平,开口道:“赵卿乃是户部堂官,怎么干起御史台和大理寺的活计了?” 赵昌平面色不变,低头道:“回避下,祖宗有成法,民有恶则报官,官有恶则弹劾,臣也是大陈臣子,当然可以弹劾同僚以及建康城里的不法之徒!” “陛下,臣参陈尚,是因为手里有确切证据,证明此人为非作歹多年!” “好了!” 小皇帝挥了挥手,打断了赵昌平义愤言辞的发言。 “你这份奏书,朕会留中不发,只当是今天赵卿没有来过。” 说到这里,小皇帝看了一眼赵昌平,有些无奈的说道。 “赵卿,朝堂是讲规矩的地方,有些事情该交给御史做,就应当交给御史去办,你说是不是?” 这是在暗示让赵昌平去找个御史来弹劾陈尚,既程序正义,又有人背锅,实在是两全其美。 因为皇帝不能让赵昌平这个身为户部侍郎的支持者,去冲在最前面当炮灰。 赵侍郎恍若未觉,他站在皇帝面前,神态恭谨。 “陛下的吩咐,臣记下了,待臣将证据整理出来,一定上交御史台,替建康除去陈尚这个祸害!” 这句话说完,君臣俩又说了几句闲话,赵昌平才心满意足的起身告辞。 等到赵昌平走后,甘露殿里的小皇帝,才气的拍了拍桌子。 “这些老家伙个个精似鬼,一个比一个难缠!” 第二百零四章 顾横波 赵昌平的意思很简单。 如果真要参陈尚,那就他这个户部侍郎来参。 而真到了那个时候,也就不止是试探那么简单了,或者是杨敬宗隐忍下来,或者是是杨相一系与甘泉书院一系正式开战。 虽然这样,在某种程度上也能达到小皇帝其中一部分目的,但是赵昌平这种朝堂大佬,掌控起来绝对没有掌控沈毅那么轻松,一个弄不好,小皇帝可能就会翻车。 小皇帝发了一通脾气之后,气呼呼的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生了会闷气之后,然后缓缓说道:“高明。” 高太监低头:“奴婢在。” 小皇帝低头道:“去翰林院找个翰林,把陈尚的事情编进邸报里,朕亲政已经快一年时间,是时候试探杨老头,到底是个什么态度了。” 高明点头:“奴婢遵命。” “再有。” 皇帝陛下缓缓说道:“沈毅那边,就不要逼着他写邸报了,你抽时间去赏些东西给他,安抚安抚。” 这位尚有些稚嫩的皇帝,终于冷静了下来:“甘泉书院的这帮人很看中他,这次用不到,将来多半有用得到他的一天。” 高明低头,这位大太监犹豫了一下,开口道:“陛下,乡试再过几天也就放榜了,这会儿应该能问出来成绩,您…要不要过问一下沈毅的乡试成绩?” “过问”就代表干涉。 皇帝低头想了想,摇头道:“罢了,这是朕亲政之后的第一科,要给朝廷好好选一些人才,国家抡才大典,便不过问了,他能中自然是好,不能中等下一科就是。” 乡试与会试是连考的,虽然一般来说春闱会试才算一科,但是毕竟是建康乡试,因此勉强也算一科。 一般来说,皇帝对即位之后的第一科都非常重视,毕竟这些录取的进士们将会成为新朝的基石,不过先前的几年时间里,小皇帝都属于吉祥物的状态,一直到今年他才开始接手朝事,因此这一科也可以算是他职业生涯的第一科。 高明低头。 “奴婢明白了。” …… 一转眼,时间来到了洪德六年的十一月,建康的天气一天冷过一天,秦淮河畔的两家许记串串香,生意也变得越来越好。 这会儿距离乡试放榜,只剩下一天时间了,沈毅闲来无事,去许复的店里巡视了一番,顺便吃了一顿晚饭,坐下来跟许复喝了顿小酒。 沈毅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到了建康之后,被张简跟赵蓟州带着,其实喝了几顿酒,有了一些酒桌上的经验,顺便也带一带许复这个酒桌新人。 因为不是外人,所以就没有多喝,两个人喝了一壶酒之后,沈毅就起身离开,在夜色之中朝着自己家中走去。 他住的地方距离秦淮河不远,只一柱香时间,他就走到了胡同口,刚从胡同转进去,就看到门口停了一顶紫色的轿子,轿子两边,还站了两个微微躬着身子的蓝衣年轻人。 这两个年轻人,都是下意识的微微弯身,而且动作非常标准。 沈毅见过这种人,他可以一眼认出这种人的特征。 宫人。 用俗话说,就是太监。 沈毅摇了摇头,醒了醒酒,然后大踏步走了上去,走到轿子面前,沈毅拱手道:“请问是哪位公公?” 沈毅这段时间里,尤其是这半个月时间里,接触了不少宫里人,尤其是那位邸报司的钱公公,前些日子三天两头上门,对于这些宫里人已经相对熟悉了。 轿子的帘子被掀开了一个角,面色平静的高太监矮身从轿子里走了出来,见到了沈毅之后,高公公脸上带着微笑,看向沈毅:“沈公子可算回来了。” 见到高太监之后,沈毅面色严肃了起来,开口道:“高公公有事,找人过来给个条子就是,怎么亲自来了?” 高太监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陛下亲自吩咐的,不好假手他人。” 沈毅连忙点头,走到了自己家门口,一边伸手敲门,另一边回头对高明挤出了一个笑脸:“高公公请。” 很快,萍儿过来给沈毅开了门,她认得高明,见到了高明之后,立刻缩着头,对着高太监行了个礼,然后就躲在了沈毅身后,不敢见人了。 高明见状,哑然一笑:“看来这两个小丫头,在沈公子这里过得很不错,都开始偎人了。” 沈毅笑了笑,没有说话。 很快,沈毅就把高明请到了家里的客厅,侍女青儿很快端了热茶上来,两个人落座喝了口茶之后,高明看向沈毅,微笑道:“沈公子,第七期邸报写的如何了?” 沈毅苦笑了一声,摇头道:“高公公,在下实在是江郎才尽了。” 高太监也不废话,直接开口笑道:“陈尚的事情,不用你写了。” 沈毅长松了一口气,也跟着笑道:“听公公一席话,在下突然文思泉涌了,最迟明天,在下就能把稿子交上去。” 高公公哈哈一笑,开口道:“沈公子真是妙人。” 高明笑了一阵,笑意收敛了一些,缓缓说道:“好了,说正事。” 高太监淡淡的说道:“沈公子这半年时间,替朝廷劳心劳力,陛下很念沈公子的功劳,特意让咱家过来,问沈公子要什么赏赐。” 沈毅毫不犹豫的开口道:“公公,邸报司不让我写陈公子的事情,对于我来说就是最大的赏赐了,请公公回去,代我叩谢圣恩。” “陛下既然要赏你,那你安心受赏就是,不必推推拖拖的,小家子气。” 他看向沈毅,微笑道:“乡试明日就要放榜了,沈公子不想明日乡试榜上有名?” 实话实说,这句话的诱惑力非常之大。 因为沈毅并没有多少这个时代读书人的“气节”,不是因为他人品有问题,而是因为在后世那个环境成长起来,导致他性格多少有些圆滑,不会有那么生硬死板的性子。 他抬头看了看高明的表情,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微微摇头:“公公,沈毅将来要做能臣,而不是幸臣。” 高太监眯着眼睛点了点头,然后左右看了看,开口道:“沈公子身怀大才,蜗居在此,难免有些委屈,这样罢,宫里在北城还有几座空置的宅子,咱家明天跟他们打一声招呼,让他们打扫出来,给沈公子住着,如何?” 沈毅刚想摇头拒绝,就看到高太监面色一沉,开口道:“陛下既然要施恩,沈公子一味拒绝,恐怕不太合适,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过两天我让钱锦过来,带沈公子搬家。” 说要这句话,高太监长身而起,两只手拢在袖子里,朝门外走去,走到客厅门口之后。他回过头对着沈毅微笑道。 “明日乡试放榜,祝沈公子榜上有名。” 第二百零五章 归乡计划 其实沈毅并不想搬家。 因为他现在住的院子虽然不大,但是住三个人绰绰有余,并没有急迫搬家的需要,而且经过赵侍郎的教导之后,他现在已经不是很想与宫里纠扯太深了。 毕竟他现在身边的两个丫鬟就是宫里的人,如果再去住宫里的宅子,就很难再跟宫里分割清楚了。 当然了,安全问题是不需要担心的。 因为皇帝陛下如果想要他的命,并不需要这么麻烦,只需要一句话,建康城里隐藏的内卫,就能轻而易举而且毫无痕迹的弄死沈毅。 高明说的很对。 皇帝既然想要施恩,那么沈毅这个小小的生员,是没有推拒的余地的。 他只能把高明送出了宅子。目送着高太监的轿子离开。 等高明离开之后,性格有些跳脱的萍儿,立刻围了上来,拉住了沈毅的衣袖,满脸都是期待:“公子,咱们是不是要搬大宅子了?” 方才沈毅与高明说话的时候,两个丫鬟都在旁边伺候,自然把两个人的对话听在了耳朵里。 沈毅看了这个小丫鬟一眼,微微叹了口气:“搬家的事情暂且不要想了,最少也要等到我们重新回到建康之后再说,你们俩既然要跟我回江都,那么就快些收拾东西,明天放榜之后,我便去与建康的长辈们告别,如果不中,等宫里的人来过,咱们立刻动身返回江都,若是侥幸中举,那建康府摆完鹿鸣宴,咱们再动身回去。” 给新晋举人摆鹿鸣宴,一般是各省布政使的活计,不过京畿附近归建康府管辖,因此鹿鸣宴也由建康府来负责。 不过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沈毅现在并不想理会,他只想尽快回到江都去。 建康城里的事情太复杂了,沈毅需要暂时离开这个棋盘,然后用局外人的眼光,冷静的重新观摩一下局势。 两个小丫鬟应了一声,连忙下去收拾东西去了。 而沈毅则是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 有两个原因。 第一个原因是明天一早,建康乡试就会放榜,到时候他努力的半年的结果,就会揭晓成果。 而更重要的原因是,沈毅现在以一个生员的身份,深陷朝局漩涡,甚至一时半会之间,很难从中自拔。 本来,沈毅很自信自己能够在朝廷里左右逢源,像韦小宝那样一路顺风顺水,然后飞黄腾达,但是事情发展到现在,沈毅才恍然发觉自己在政治上的幼稚之处。 这就是沈毅的短板了。 他没有经历过朝堂,虽然也知道人心利害,但是对于政治并不敏感,甚至有些掉以轻心。 他在自己的床上翻来覆去,苦思许久,等到他终于闭上眼睛睡去的时候,时间已经来到了下半夜。 睡得晚,起得就不会很早。 因此第二天早上,沈毅是被小丫鬟萍儿叫醒的。 萍儿坐在沈毅床边,先是盯着熟睡的沈毅看了许久,然后才轻轻推了推沈毅,声音轻柔:“公子,今天放榜了。” 沈毅睡眠不重,被推了一下之后,就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迷糊了好一会之后,他才看到坐在自己床边的萍儿,于是沈某人揉了揉眼睛,又看向窗外已经大亮的天色,迷迷糊糊的说道:“什么时辰了?” 萍儿坐在沈毅床边,娇声道:“公子,这都快巳时了,人家看放榜,都是天不亮就起了,哪有公子这样这么惫懒的?” 沈毅“唔”了一声,又看了看窗外的天空,重新躺回了床上,闭上了眼睛。 “既然赶不上,那就不必赶了,若是中了,一会儿就会有差人过来报喜的。” 说罢,他就要躺下来继续睡觉。 萍儿闻言,掩嘴笑道:“那这么说,我跟青儿姐姐还要备些银子,等一会报喜的过来,留着赏人才行。” “去罢去罢。” 沈毅闭着眼睛,困到了极点:“少爷实在是困得不行了,不管中与不中,都莫要来吵闹了。” 因为昨天晚上实在是睡得太晚,说完这句话之后,沈毅便倒在床上,呼呼大睡起来。 两个小丫鬟没有办法,只能放弃叫醒沈毅,开始在院子里继续收拾东西,做一些自己的事情。 到了临近中午的时候,沈毅的院门,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敲响。 两个小丫鬟对视了一眼,虽然有些害怕,但是还来到了院子门口,两个小姑娘先是隔着门缝往外看了一眼,然后小心翼翼的问道:“谁?” “沈师弟在家否?” 外面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萍儿隔着门缝看了外面一眼,确定外面都是一群读书人之后,她才大着胆子放下门闩,打开院门之后,便在门外看到了一个年轻男子。 青儿胆子大一些,上前行礼道:“这位公子,我家少爷正在午睡休息,请问…” 青儿看了看这个年轻书生,又看了看这个书生身后的五六个书生,低声问道:“请问各位公子是?” 年轻公子打量了一眼沈毅的两个侍女,笑着说道:“劳烦通报,在下姓陈名长明。” 陈长明说完这句话之后,他后面的一个年级稍大一些的甘泉书院学生便起哄笑道:“我说沈师弟怎么好几个月不见半点踪影,原来是金屋藏娇了!” 又有人开玩笑道:“沈师弟初试告捷,却还在家里装睡,着实可恨了一些!” 就连老实的陈长明,也忍不住笑着附和了一声:“确实,沈师弟太不地道了,多半是一早去看了榜,现在回到家装睡,想要装一个云淡风轻出来。” 几个读书人正在开玩笑的时候,简单穿好衣裳的沈毅,这才被两个侍女给带了出来,沈毅低头系好衣带,然后抬头看向眼前的一众同窗,一一拱手行礼之后,笑着问道:“诸位师兄怎么来堵我家门口来了?” 陈长明与沈毅关系好一些,当即上前,拍了拍沈毅的肩膀,微笑道:“好了沈老爷,到了这个时候,还在与我们这些师兄装蒜!” 听到“老爷”这个称呼,沈毅心中一喜。 他明白,自己多半是中举了。 因为举人称老爷,是不成文的规矩。 正当沈毅要询问自己中了乡试第几名的时候,忽然一阵锣鼓声传来,然后就是一阵嘹亮的声音传来。 “喜报!喜报!” 这声音戛然而止,随着两声锣响,再一次响亮起来。 “恭喜江都府沈老爷,高中建康乡试第七名!” 第二百零六章 舆论第一枪 沈毅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听报喜的又喊。 “恭喜江都府沈老爷,高中建康乡试第七名亚元!” 乡试第一名称作解元,余下第二名到第十名统统都被称作亚元。 一旁的陈长明见沈毅没有反应,便笑着说道:“沈师弟,这是跟你讨钱呢。” 他身后的几个书院的同窗都跟着笑。 “沈老爷莫不是囊中羞涩?” 沈毅哑然一笑,微微摇头,然后回头看向家里管账的青儿,开口道:“青儿,取十两银子来,给报信的差大哥喝茶。” 青儿也知道中举是天大的喜事,她虽然抠门,却也欢天喜地的下去取银子去了。 等到青儿把封好的银子交给报信的差人,沈毅才看向陈长明等人,颇为感慨的叹了口气。 “不瞒诸位兄长,小弟到现在还犹如黄粱一梦中,觉得不太真切。” 他看向陈长明,问道:“长明兄第几名?” 陈长明脸上也带着遮掩不住的笑意,很明显是中了。 或者说,这几个来找沈毅的甘泉书院学子,多半都是中了举人的,不然也不会有闲心来这里寻沈毅说笑。 陈长明笑眯眯的说道:“不比沈师弟,我只得了个二十九名。” 沈毅又一一询问另外几个书院学生的排名,果然这几个人统统中了举人,等问完之后,沈某人才笑了笑,开口道:“如今,我等都是老爷了。” 这几个来寻沈毅的同窗,一共有五个人,连带着沈毅,也就是说甘泉书院这一届乡试,中了六个举人。 没有记错的话,当初是十七个人一同来参加的院试,十四个人中了秀才。 这十四个人里,又有六个人中举。 这个比例,在这个年代已经高的惊人了。 要知道,这六个举人老爷,只是沈毅同期的十四个人新晋的秀才,但是甘泉书院里还有不少“陈年”的秀才参考,如果算上那些人,恐怕今年书院的举人应该在十个以上。 三年出十个举人,这个教学资源在这个时代,已经堪称无敌。 当然了,这其中也有生源问题。 甘泉书院收的学生,都是江都府或者周边州府里最有潜力的读书种子,再加上书院悉心教导,出成绩也属于正常。 陈长明与沈毅两个人,是今年这些新举人当中最年轻的,他拉着沈毅的衣袖,笑道:“师弟说的不错,如今我等都是老爷了。” “走,沈老爷,与我们一同喝酒去也!” 沈毅微笑点头,然后回头看向青儿萍儿两个丫鬟,开口道:“一会儿多半还有什么二报,三报的过来,到了之后,你们便说我不在家,正常给些银子就是。” 青儿连忙点头,满脸笑容:“知道了老爷。” 这是她第一次称呼沈毅为“老爷”,不过其中的意味,自然与平时的老爷不太一样了。 沈毅又看向一旁的萍儿,轻声道:“萍儿你去一趟我爹那里,跟他老人家报个喜,不用你进去,你到后院说找沈管事,就能见到我爹了。” “跟他说,晚上让他来咱们这里吃个饭,庆祝庆祝。” 因为有很多同学在场,沈毅就没有提“晋王府”这三个字。 不过沈章来过好几次,两个丫鬟都知道他在哪里做事。 萍儿连忙点头:“知道了公子。” 沈毅又嘱咐道:“父亲问起我去哪了,你便跟他说我与同科的同学喝酒去了。” 萍儿连忙点头。 沈毅这才扭头看向几位同乡,笑着说道:“诸位老爷,我们喝酒去也。” 于是乎,沈毅就陪着几个同窗同科的同学们一起,在建康寻了个大一些的酒楼,聚在一起好好的喝了一顿。 沈毅同批的这些人,能够先中秀才再中举人,说明潜力很大,即便明年春闱不中,三年之后或者六年之后,也有很大概率会中。 不需要很多,这五个人里只要有三个人能中进士,对于沈毅来说就已经是很宝贵的人脉资源了,毕竟他是这一批同学之中,成绩最好的,而且早早的进入到了皇帝的视野当中,无论是考试成绩还是影响力,他都妥妥的是这一批同学之中的老大。 沈毅唯一的弱项,可能就是年龄了,他在这一批同窗之中年纪最小,即便是陈长明,也比他大了三岁近四岁。 沈毅是上午跟这些同学们去喝酒,到了中午的时候,他喝的七七八八了,便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睡觉,到了家中才知道,有不少江都同乡的举人过来拜访他,但是因为他没在家,便没有见到面。 沈毅也不怎么在意这些同乡,回到院子里之后,先是迷迷糊糊的跟老爹沈章说了几句话,然后就躺在自己的床上睡了一觉。 到了下午醒酒了之后,他起来与沈章好好的说了一番,沈章颇为激动,拉着沈毅的手,说今年无论如何也要回江都过年,带着沈毅一起去拜拜祖宗之类的话。 跟老爹说完话,沈毅就带着丫鬟萍儿一起,去东市街上买了两坛好酒,又买了不少礼物拎着,一起来到了大义坊,在大义坊的私塾里,见到了正在教授童生的顾先生。 沈毅进了私塾之后,放下礼物,毕恭毕敬的对着顾先生深深作揖,开口道:“学生感谢先生来了。” 顾老头看着沈毅放在地上的两坛酒,顿时眉开眼笑,然后他抬头看着沈毅,微笑道:“中了?” 沈毅也笑着点头:“中了。” “第几名?” 沈毅站在顾先生旁边,轻声笑道:“拖先生的福,第七名。” “第七啊……” 顾老头捋了捋胡子,微笑道:“乡试之前,我看你的文章,心里估摸着能进前五十就很不错了,万万没想到能取一个亚元,看来要么是你乡试发挥的极好,要么是你写的东西,很合今科主考的胃口。” 沈毅脸上露出笑容。 “说来,还是先生的功劳,今科乡试第二场考题,几乎被先生完全押中。” 听到沈毅这句话,顾老头微微摇头,面色严肃了起来:“噤声。” 沈毅有些讶异。 “先生,这种事情对您来说不是坏事,传出去之后,您立刻名声大噪,用不了多久,就桃李满建康了…” “老夫只教书,不卖学问。” 顾老头指了指私塾里的那些童子们,说道:“教教这些孩子读书,所得束修够老头子吃用,老头子已经很满足了,至于靠教人考学来牟利,那就是昧良心了。” 他看向沈毅,开口道:“要不是赵治介绍你过来,老夫也不会搭理你。” 提起赵侍郎,顾先生又看了沈毅一眼:“赵治那里,你去了没有?” 沈毅摇头。 “赵师伯这会儿,多半还在户部坐班,等一会儿傍晚了,我再去登门拜访致谢。” “嗯。” 顾先生再一次捋了捋胡须,点头笑道:“多去他那里走一走,老夫一介私塾先生,说不定过两年就死在建康,无人问津了,你来老夫这里走动,全无用处。” 沈毅摇头:“先生助我甚多,学生是要记一辈子的。” 说完这句话,他看向顾先生,问道:“先生,您觉得明年春闱,学生能中否?” 顾老头哑然一笑。 “中应该是可以中,但是老夫建议你等个三年再考。” 第二百零七章 万般大道,唯有考学! 顾老头的话虽然没有说明白,但是沈毅已经听明白了。 老先生的意思是,如果明年沈毅去考春闱,或许会中,但是即便中了,多半也就是个三甲同进士,名次不会很高。 要知道,二甲进士都有机会进翰林院,成为翰林院里所谓的“储相”,但是三甲同进士是绝对不可能进入翰林院的。 虽然不乏同进士出身的官员辛苦几十年爬到高位上的,但是毕竟有些“先天不足”,平白要比旁人多了许多辛苦。 如果沈毅年纪已经到了三十岁乃至于四十岁了,届时不管是进士出身还是同进士出身,都必须要去搏一搏,但是现在沈毅还很年轻,甚至他等到三年之后,也就是弱冠之年而已,依旧年轻。 一般少年中举,师长都会给出迟一科再考,或者是迟两科再考,一方面是多学几年考个好名次,另一方面也是少年人心智尚不成熟,过早进入朝廷做事情,容易做蠢事,容易“夭折”。 可能一个错漏,职业生涯就结束了。 沈毅认真考量了一番之后,才对着顾先生低头,正色道:“先生的话,学生都记下了,学生稍候去见赵师伯,然后回到江都之后,会认真考虑是明年考春闱,还是四年之后再考。” 沈毅心里当然是想要明年考学的。 因为他有生存上的压力,也有必须要向上爬的动力。 他的动力就是他想弄死范东成,报去年的杀身之仇。 压力是,范东成也看他不顺眼,而且两个人已经在建康碰面了,以那位范大公子的德行,说不定现在就在暗处憋什么坏呢。 与顾先生道谢之后,沈毅又在私塾待了差不多近一个时辰,除了陪顾先生说话之外,沈毅还与私塾里的小朋友们一起坐下来听了一堂课,一堂课上完之后,顾老头很高兴的把沈毅拉了上去,告诉这些小朋友们,眼前的这个少年人,就是今科建康乡试第七名的亚元公。 小朋友们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在建康长大,自然知道乡试第七名是什么水平,于是乎一齐围了上来,好好的稀罕了沈毅一回。 沈毅也带着笑脸,跟这些小孩子们玩闹了好一阵子,等到天色快要到傍晚的时候,才告辞离开。 离开了大义坊之后,沈毅又去青酥铺买了一些赵侍郎最爱吃的糕点,提着这些糕点,便去了赵侍郎府上。 他掐着时间到的赵侍郎家里,很顺利的在书房见到了赵昌平。 赵侍郎见到沈毅之后,也很高兴,他指着椅子,让沈毅坐下,然后对沈毅微笑道:“今天在户部,我特意让人找了一份建康乡试的榜单来。” 他走到沈毅面前,拍了拍沈毅的肩膀,很是欣慰:“建康乡试第七,考的很好啊。” “侥幸而已。” 赵昌平摇了摇头,笑道:“考得好就是考得好,不必谦虚,这一科乡试,书院的考生里,你的名次是最高的。” “我认真看了乡试举人的名单,今科咱们书院中试的举人,连同你在内,一共有十三个人。” 赵侍郎很是满意,微笑道:“很不错了,记得上一科建康乡试,咱们书院的举人没有超过十个,连带着一些在外省考得,加在一起也才将将十个。” 甘泉书院不止收江都府以及京畿的学子,一些外省的秀才到甘泉书院求学,山长考校了学问之后,也会酌情纳入门庭。 这些外省的学生考学的时候,有些需要会原省省会去考,也就是说甘泉书院除了建康乡试考场这个主考场之外,还有一些“分考场”。 “是师长们教的好。” 沈毅笑着说道:“小侄能侥幸中举,师伯功莫大焉。” 赵昌平罕见的没有谦虚,依旧面带笑容,显然很是开心。 “我这个人很重感情,从书院里走出来之后,也依旧很惦念后辈,每年秋闱春闱,看到书院的后生们鱼跃龙门,我心里也会很高兴。” 赵昌平这个人,的确有些热心肠,最起码对沈毅很热心肠。 不过他又不是完全热心肠。 这里面也有利益牵扯。 虽然谁也没有明说,但是现在赵昌平与陆安世,就是甘泉书院的两个掌门人,不过一个人在朝,另一个人在野,两个人守望相助,携手同行。 书院的后生越有出息,赵昌平在朝廷里的地位就会越稳固,有朝一日,朝廷里的甘泉派,甚至能够把他抬进中书省去! 这就是赵侍郎的野心。 每一个读书人都想要拜相,他赵治自然也不例外。 要知道,虽然赵家的两个儿子都没出息,但是赵侍郎还有个女儿,有个女婿! 儿子是不能选的,生下来是什么模样,大了就是什么模样,老天给的,没有办法决定,但是…女婿却可以选。 赵家的女婿,便是某一科的二甲头名,现在已经是正五品的京官,正儿八经的前途无量。 宰相的儿子拜相的不多,但是宰相的女婿拜相的却不少,就是这个道理。 赵昌平现在是户部侍郎,如果能在这一次朝堂更新的时候,再进一步,他就能够顺利进入中书,最次也可以扶正户部堂官的位置,成为正儿八经的户部尚书。 而他爬到高位上之后,提携女婿就更容易了。 女婿将来爬的高了,自然也会反过来照拂赵家,照拂他那两个不怎么成器的儿子。 因为这个原因,看到甘泉书院“人才辈出”,赵侍郎当然很高兴。 沈毅与赵侍郎说了几句客气话之后,终于想起来正题,他微微低着头,开口问道:“师伯,下午的时候小侄去见过顾先生了,顾先生说我年纪太小,然后考虑下一科再考…” 他抬头瞅了一眼赵侍郎,低声道:“师伯您怎么看?” “考与不考,决定权还是在你。” 赵侍郎脸上的笑意收敛了一些,他微微皱了皱眉头,缓缓说道:“不过你既然称呼我一声师伯,做师伯的便给你一些意见。” 沈毅低头:“请师伯赐教。” 赵侍郎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抬头看着沈毅,淡淡的说道:“你不在朝堂,一些事情你可能不太清楚。” “按照陛下现在的心思,以及朝堂里的局势,快则明年年初,慢则明年年底,朝堂一定会迎来一次大更新,到时候朝廷里的萝卜坑,就会空出来一些。” 他看向沈毅,淡淡的说道:“尤其是京官的坑位。” “七郎你聪明灵慧,应该能理解我的意思。” 沈毅深呼吸了一口气,躬身拱手:“师伯的话,小侄明白了。” “小侄今年要回江都过年,回去之后,一定认真考虑这件事。” “嗯。” 赵侍郎点头,笑道:“少年得意,如果不衣锦还乡,那边是暴殄天物,你是应当回一趟江都的。” 第二百零八章 精似鬼! 顾先生给沈毅的意见,是出于读书人的纯粹求功名之心。 而赵侍郎给的意见,是出于最实际的官场官位。 两个人各有各的想法,因此才会就同一件事,给出两个完全不一样的意见,但是这件事情,毕竟是沈毅自己的事情,到最后怎么决定,还是要看沈毅自己的想法。 因为沈毅中了乡试亚元,赵侍郎也很是高兴,当天晚上就留沈毅在家里吃了顿晚饭,向来不怎么饮酒的赵昌平,这一次也难得了提起了酒杯,跟沈毅一起喝了几杯,看的赵家的两个儿子目瞪口呆。 这顿饭一直吃到夜里,赵侍郎才让自己的小儿子赵蓟州送沈毅回去,在回去的路上,赵二不住的对沈毅竖大拇指,同时也对沈毅羡慕不已。 羡慕沈毅的举人功名。 以他的家世,不需要中进士,只需要有一个举人的身份,就能轻而易举的在朝廷里补到官缺,从而进入朝堂,但是很可惜的是赵家的这两个儿子并没有继承到赵侍郎的读书天分,两个儿子都没有功名在身上。 沈毅一路与赵蓟州闲聊,到了很晚才回到了家里。 之后的两天时间里,沈毅应酬了很多人。 有同乡同科的举人,也有一些沈毅这几个月在建康认识的朋友,最重要的一个人,莫过于晋王世子李穆了。 这些人来找沈毅的目的,也都非常一致。 给沈毅道喜,顺便联络联络感情。 尤其是晋王世子李穆,不仅亲自登门道喜,更是给沈毅送来了一盘金子,说是给沈毅在建康开销。 金子沈毅并没有收,不过他代老爹沈章跟晋王府告了个假,这样一来,过些日子沈章就能跟他一起回江都过年了。 一转眼两天时间过去,到了乡试放榜之后的第三天,建康府举办的鹿鸣宴,终于开始了。 鹿鸣宴是由建康尹李睿,也就是当朝的晋王爷主持,沈毅等新晋的举人,一大早就赶到了建康府赴宴,不过晋王爷的架子当然远胜于普通的官员,众多举人一直等到中午,才见到了晋王爷一面,这位担任建康尹的晋王殿下,并没有怎么啰嗦,简单说了几句祝贺的话之后,就宣布鹿鸣宴开席。 鹿鸣宴这东西,是传承了几百上千年的礼仪,按照古礼,本来应当是放榜次日就要举办的,不过陈国南渡之后,虽然不能说礼崩乐坏,但是几代皇帝都变得神神叨叨的,改了许多规矩。 比如说鹿鸣宴,就改成了放榜之后的第三天举办。 值得一提的是,由建康尹主持的鹿鸣宴不仅宴请新晋的举人,还宴请乡试的主考官,同考官以及考场的执事,还有一些阅卷官。 不过一般是新晋举人坐一桌,考官们以及阅卷官们另外坐一桌就是。 举人的座次,是按照乡试名次来排的,十个人一桌,沈毅的名次不错,便坐到了举人的头一桌里,与这一次乡试的另外九个前十坐在一桌,十个人刚找到自己的位置,还没有坐下,便开始互相打量了。 这十个人里,沈毅是年纪最小的一个。 而今年的建康解元,是个三十岁左右,穿着朝廷新发下来的举人服,看起来颇有些儒雅。 这个解元公也在看着沈毅,见沈毅看向他,这位乡试解元主动拱手,笑着说道:“建康府霍眺。” 沈毅连忙拱手还礼:“江都府沈毅。” 这个姓霍的解元,很是诧异的看了沈毅一眼,然后笑着说道:“原来阁下就是沈毅,江都沈毅这四个字,从年初开始就名动京城,没想到第一次初见,是在这鹿鸣宴上。” 另外几个同桌的举人,也都纷纷看向沈毅,忍不住感慨连连:“早闻江都沈毅的大名,没想到这么年轻。” “这么年轻就罢了,居然早早的中了举,真是让人艳羡。” 一时间,沈毅成了同桌十个人当中的焦点。 他苦笑了一声,硬着头皮说道:“诸位兄台,在下不过是侥幸得了一些虚名而已,今日既然有缘碰面,不如大家都各自自报家门,将来也就算认识了,如何?” 沈毅提议之后,同桌的九个人纷纷附和,于是乎从建康府霍眺开始,其他人按照乡试名次一一报名,等到大家都通了名姓之后,才一一坐下。 这会儿晋王殿下早已经说过话了,鹿鸣宴的菜食也都慢慢端了上来,众人纷纷落座之后,开始动起了筷子,这十个人里有一两对同府的,聊起天来很是亲切,就连沈毅也有一个江都府的同乡,不过不是江都县本县的,时不时与沈毅说一些家乡话,沈毅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回应着他。 十个人一轮酒喝完之后,霍解元便端起酒杯,跟众人碰了一杯,然后开口道:“诸位,今科乡试主考,我等的座师曹公,今日也到了,一会儿咱们吃的差不多了,要不要去见一见座师,向他老人家道个谢?” 听到这句话,沈毅有些无语。 不是因为霍眺要去见曹状元,而是因为他的称呼。 这位霍解元看起来,应该已经超过三十岁了,而今科乡试主考,也就是前科状元曹谦,今年也是刚满三十岁,说不定年龄还没有霍眺大,但是霍眺却一口一个“老人家”,让沈毅颇有些别扭。 正当其他九个人商量的热火朝天,准备一会儿直接进去向曹状元敬酒,拜会座师的时候,沈毅却被一个人拍了拍肩膀。 沈毅的身后,传来一个很高兴的声音:“少年人,咱们果然再见了!” 沈毅闻言,连忙站了起来,回头一看,一个身穿便服的中年人,正笑呵呵的站在自己身后,与自己搭话。 看清楚这个中年人的面孔之后,沈毅慌忙起身,对着他拱手行礼,语气恭谨。 “弟子沈毅,拜见曹师。” “沈毅…” 曹状元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眼沈毅,笑着说道:“我在建康,也听过不少次你的名字了,一直到前几天开糊名的时候我才知道,名噪建康的江都沈毅,竟然今科乡试的考生。” “虚名而已…” 就在沈毅谦虚的时候,其他九个人隐约听到了沈毅称呼曹谦为“曹师”,虽然猜到了曹谦的身份,但是又不敢贸然去认,一时间全都愣住了。 九个人齐刷刷的看了一眼沈毅。 沈毅微微低头道:“诸位兄台,这位正是今科乡试主考曹公。” 也都连忙站了起来,跟着沈毅向曹状元低头行礼,口称“曹师”。 曹谦是乡今科试主考,是录取他们的,就这一层意味上来说,的确有点师徒的意思了。 曹状元懒洋洋的摆了摆手,开口道:“不必多礼。” 应付完那些考生之后,曹谦又看着沈毅,微笑道:“今日鹿鸣宴过后,你得了闲,便到我在建康的住处寻我,咱们…” 曹状元一句话还没有说完,一个建康府衙差一路小跑跑了过来,来到了沈毅面前之后,他喘了口气,问道:“是沈毅沈老爷么?” 沈毅点头:“是我。” 衙差恭敬低头,开口道:“沈老爷,府君请您过去一趟…” 这回,轮到曹状元呆愣了。 他也在朝为官好几年了,自然知道现在的建康尹是谁。 沈毅面带歉然,对着曹谦低了低头之后,就跟着衙差朝着府尹书房走去。 曹状元站在原地,看着沈毅离开的背影,一时间竟然没有来得及生出沈毅到底是什么人什么背景的疑惑,而是感到了一些尴尬。 好在曹状元机敏,咳嗽了一声之后,就缓解了尴尬,他扭头看向霍眺,笑着说道:“你就是今科解元?” 霍解元低头,神态恭谨。 “建康府霍眺,拜见曹师。” 曹状元微微点头,然后干脆一屁股坐在了沈毅的椅子上,微笑道:“诸位既然是乡试前十,那咱们迟早是要认识的,不如就在今日。” 他低眉道。 “诸位一一报名罢。” 第二百零九章 皇帝的雨露 相比较现任的这位“京兆尹”,皇帝陛下的亲叔叔来说,曹状元的身份,就又显得有些微不足道了。 而晋王要见沈毅,也很正常。 毕竟沈章在晋王府做事十余年,沈家与晋王府之间的关系,一时半会是分不开的,如果说的直白一些,甚至就连沈毅也可以算是半个晋王府的人。 沈毅中举之后,晋王世子李穆就曾经上门祝贺过,本来李穆祝贺过,也就算完事了,但是今天建康府摆鹿鸣宴,正是晋王殿下主持,这就理所应当的应该跟沈毅见上一面了。 沈毅跟随建康府的衙差,一路进了建康府内衙,这会儿晋王殿下已经从鹿鸣宴上离席,正在内衙一间房间里歇息,沈毅被带到了这间房间房间门口,衙差躬着身子,语气恭敬:“老爷,沈公子到了。” “嗯。” 很快,房间里传来了一个中正的声音,缓缓说道:“让他进来罢。” 衙差这才低头推开了门,把沈毅请了进去,然后规规矩矩的守在了门外。 沈毅进去之后,见到了正在软榻上休息的晋王李睿。 这个房间,就是李睿办公累了的时候,用来休息的休息间,不止有软榻甚至还有床铺,像个小卧室一样。 沈毅垂手,对着晋王爷低头行礼:“学生沈毅,见过王爷。” 沈毅是见过晋王的。 当初他在东市街茶楼泼了北齐的出云公主之后,被北齐告到了朝廷里,朝廷就是安排建康府来处理这件事,那时候晋王爷曾经在府衙里,约见过沈毅。 这位只有四十岁左右的宗室亲王,抬头看了看沈毅,向来不苟言笑的他也难得的露出了一抹笑容:“上一次见你,依稀记得是在几个月前,不曾想你这样争气,几个月之后,就成了新科乡试的亚元了。” 沈毅面色平静,低头道:“侥幸而已。” 晋王爷点了点头:“难得还有一份谦虚。” “叫你过来,是因为咱们两家之间,多少有些渊源,你父是本王府中的老人了,你中了举人,本王也替他高兴。” 晋王爷淡淡的问道:“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回头本王让穆儿帮你们家处理。” 沈毅连忙摇头,开口道:“世子昨天已经祝贺过学生,学生受宠若惊,再没有别的念头了…” 晋王爷微微点头,他看向沈毅,问道:“你中了举人,就算是有了半个官身了,你父亲还要继续在王府做事么?” 这就涉及到一些身份问题了。 沈章的工作,说出去很好听,是京城某某王府里的管事,但是在那些鼻孔朝天,有了功名的读书人看来,却还是个“下人”,虽然这种身份并不会影响沈毅考学以及将来做官,但是说出去毕竟不好听,很有可能会被人笑话。 沈毅低头想了想,然后开口道:“王爷,这件事情是父亲的事情,学生不能替他老人家做主,等过些日子,父亲会随我一同回江都老家过年,到时候学生会与他提起此事,一切按照父亲的想法来办。” “哦?” 晋王爷有些好奇,笑着说道:“按理来说,你们这些读书人,尤其是新晋的举人进士,是最好面子的,你就不怕在那些同窗同科面前丢了面子?” 沈毅微微摇头,正色道:“回王爷,家母早逝,若不是父亲一个人在外做事赚钱,学生与幼弟连吃饭恐怕都成问题,更不要说蒙学读书了。” 这个时代,读书是非常奢侈的事情。 学费倒也罢了,最主要的是买书以及笔墨纸砚上的花费,一般家庭连一个读书人也供不起,家里有个大几十亩地的富农,最多也就是供一个读书人出来,而沈章一个人在外面做事就能让两个儿子都蒙学读书,其实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 “难得。” 晋王府抚掌赞叹,笑着说道:“你能有这份心思,就说明乃是个心思纯良之人,今日请你过来见面,是因为你算是本王的半个家里人,家里人中举了,本王也替你开心。” 这位王爷低头想了想,然后从腰间解下一块白玉玉佩,放在了自己面前的桌子上,笑着说道:“今日临时起意,也没有带东西出来给你,给你钱也有些流俗,这块玉佩是我随身携带之物,今日就作礼物送你,但愿你将来能够春闱高中,金榜题名。” 说到这里,晋王爷又笑了笑:“这东西带在身上,未必能有什么福佑,但是如果碰到了什么难处,身上有没有带钱,倒是可以拿它去当铺押点钱出来应应急。” 晋王爷随身携带的玉佩,并不是腰牌,因此也就自然不会有什么效力。 事实上,就算是皇帝随身携带的小物件,也不会有什么“如朕亲临”的效果,赏了人也只能算是一个赠送的礼物而已。 不过晋王爷这番话说的还是颇有些气度的,沈毅也就没有推拒,两只手接过这块玉佩,低头向晋王爷致谢:“多谢王爷。” “不谢。” 晋王爷淡淡的说道:“异日你金榜题名了,本王在晋王府请你们父子吃饭。” 沈毅再一次道谢。 晋王爷挥了挥手,面色平静:“好了,外面的鹿鸣宴估计还没有散,你也需要跟那些同科交交朋友,且去罢。” 沈毅连忙点头,躬身告辞。 当他重新回到鹿鸣宴上之后,同桌的另外九个人,都对他刮目相看了。 被主考官记住,倒还算正常,毕竟曹状元身为主考官,今科乡试前十,他心里肯定是都有印象的。 但是能被晋王爷“召见”,就肯定不是一般人了。 九个人对沈毅一通“盘问”,沈毅都是笑而不答,只说是当初因为一桩案子,来过一次建康府,因此才被晋王爷记住。 鹿鸣宴很热闹,前后持续了一个多时辰,除了同科的举人结识之外,还能够认识不少阅卷官。 一些考官,见到沈毅这种年纪小的举人,也会上来搭搭话,认识认识,毕竟一个三四十岁岁的举人中进士的可能性,但是一个十六岁的举人,甚至可以考十次会试。 十次会试,总是有机会中的。 沈毅身为今科年纪最小的举人,自然被不少人围着说话,一直到下午,他才从鹿鸣宴脱身,回到了自家家中。 这会儿,家里不止有青儿萍儿两个丫鬟,老爹沈章还有许复也都在。 沈毅回到家之后,把众人召集到一起,然后对沈章说道:“爹,您在建康没有什么事情的话,咱们明后天就动身回江都。” 沈章笑眯眯的点头:“为父没事,咱们明天就可以动身回去。” 在场的所有人当中,沈章是最迫切回乡的人。 他当年背井离乡,以士族身份来到建康,屈身进入王府做事情,在老家被不少人笑话,以至于他都不怎么回江都了,现在大儿子中了建康乡试的亚元,沈老四终于可以扬眉吐气,可以回到家乡,好好打一打那些邻里故识的脸了。 沈毅点了点头,又看向许复,开口问道:“小许要回去么?” 许复犹豫了一下,然后摇头道:“公子,没有您我办不了路引,回江都之后就不能回建康了,这边还有不少生意,我准备…” “过年的时候再回江都。” “那好。” 沈毅深呼吸了一口气:“我下午就去找车队,明天咱们就动身回江都!” 第二百一十章 装出个云淡风轻! 沈毅从江都到京城来的时候,只带了许复一个人,两个人是挤商队的半截货车来的,颇为狼狈。 当时的沈毅还是一个没有功名的童生。 如今大半年时间过去,沈某人已经摇身一变,成了建康乡试的亚元,正儿八经的举人老爷。 现在条件好了,沈毅自然不用再去坐什么商队的货车回去。 建康城里很多车马行,沈毅花了点钱之后,便雇了两辆马车,一起回江都。 两辆马车,有两个车把式,再加上京畿的治安还算不错,只要不在晚上赶路,应该就不会有什么剪径的贼人。 第二天早上,两辆马车就在家门口等着了,许复带着四个小伙伴一起,帮着沈毅搬东西,等到所有东西搬完了之后,许复又带着几个小伙伴,一路把沈毅等人送到了东城门。 等到马车到了城门口,许复与沈毅拱手作别,马车里的沈某人对着沈毅挥手笑道:“小许过年的时候一定要回江都,我在江都等你回去过年。” 许复点头答应,他犹豫了一下之后,对着沈毅低头道。 “公子,我们几个人商量了一下,等到过年的时候,想在江都买个宅子,这样也好有个居所,不至于无有定处…” 沈毅有些诧异,笑着说道:“你们买宅子是你们自家的事情,与我说什么?” 他眨了眨眼睛,开口道:“如果缺钱了,就先用我那部分钱,咱们自己人,不用见外。” “不是钱的事情。” 许复低头道:“这大半年时间,咱们几个人也攒了一些,买个大宅子或许勉强,但是买个小屋子给我们几个人知道安身之所,是没有问题的,唯一就是…”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是身份问题。” 许复看向沈毅,苦笑道:“我们估计买不了宅子…” 许复等几个人,原先都是江都城里的乞儿,没有“户口”,还是黑户。 沈毅一拍脑门。 “这个是小问题。” 沈大公子笑道:“现任江都知县是我好哥们,等你们回去之后,我带你们去县衙,让他给你们安排好身份。” 许复长松了一口气,恭敬低头:“多谢公子。” 另外几个小伙伴也都对沈毅低头:“谢公子。” 沈毅很豁达的摆了摆手:“小事情。” 话说的差不多了之后,沈毅就准备让车把式启程,车把式刚刚挥动马鞭,东成门外就传来一声急促的马蹄声,沈毅扭头看去,之间马上一个熟悉的身影,对着沈毅不住招手。 “七郎,七郎!” 是赵蓟州。 赵二公子骑马快速靠近,等走进之后,才喘了几口气,跳下马之后,对着沈毅笑道:“七郎,我父让我来送送你。” 沈毅也跳下了马车,对着赵蓟州拱手道:“多谢师伯,多谢二哥。” 赵二爽朗一笑:“这还是七郎第一次称呼我二哥。” 他伸手拍了拍沈毅的肩膀,笑道:“以后就这么叫,这么叫亲切!” 沈毅微笑点头。 赵二跟沈毅说了几句送别的话之后,然后才笑着说道:“江都府是个好地方,算起来上一次去,还是三四年前跟父亲一起去的,等过些日子得空了,我便去江都府寻你耍耍。” “随时恭候。” 赵二对沈毅说完话之后,又来到了沈章的马车前,对着沈章拱手道:“沈叔,一路顺风,早些回来。” 沈章也下了马车,他并不认识赵二,但是还是礼貌性的点头微笑:“好,过完年一定回来,到时候给贤侄带一些江都特产回来。” “那是要的。” 赵二笑道:“我父亲不好别的,就好江都的糕点,这个七郎是知道的,到时候是要托付七郎带一些回来,给他老人家解解馋。” “一定。” 沈章缓缓点头:“这事我记下了。” 一顿闲话之后,马车才缓缓开动,朝着江都府奔去。 江都府距离建康,约莫是一百九十里,不到二百里的距离,这个距离骑马也就是一天时间就能奔到,不过坐马车当然不能像骑马那样奔,不然颠也颠死了,即便是在相对平坦的官道上,一天最多也就奔个六十到一百里,已经算快的了。 沈毅一家人,是一大早从建康出发,奔行的速度不快不慢,到了第三天上午,两辆马车终于看到了江都城的城门。 走在前面的沈章,颇有些激动,掀开车帘看着不远处的江都城,激动的有些手舞足蹈。 他今年四十岁,有近三十年都是在江都城里长大,此时此刻,见到故乡,难免有些激动。 沈毅与两个小丫鬟坐在一辆马车里,此时他也掀开车帘指着不远处的江都城,微笑道:“前面就是江都了,我从小长大的地方。” 两个小丫鬟也都争先恐后的探出头去,看着前面还有一里地左右的江都城,萍儿打量了一番,开口道:“虽然比建康差一点,但是比我老家润州府要强的多了。” 青儿就要会说话一些,她笑着说道:“能养出公子这种良善的性子,可见是个绝好的地方。” 随着几个人说话的声音,马车慢慢靠近江都城。 而在江都城的城门楼上,也站着两个姑娘。 一个十四五岁的小丫鬟,站在自家小姐身后,轻哼道:“小姐真是的,那沈七从京城回来,应当他去拜见老爷,哪有小姐你来这里迎接的道理?” 沈毅虽然去建康待了大半年时间,但是这半年时间里,他与书院的信没有断过,不止给陆夫子写信,也会给陆小姐写信,跟她说一些建康的趣事。 半个月前沈毅就决定放榜之后即刻回江都,因此十几天前陆小姐就知道沈毅要回来了。 陆姑娘回头,瞥了莲儿一眼,轻声道:“沈师兄跟咱们家交好,他一去大半年时间,一个人在建康城里想必吃了不少苦头,我爹是长辈,不方便过来迎他,人家跟咱们家这么近,我代父亲过来迎迎他怎么了?” 莲儿被怼了一句,不敢继续说道沈毅坏话了,小姑娘低着头,笑着说道:“小姐,前两天建康乡试的榜单送回江都来,听说沈七他中了什么亚元,是不是?” 陆小姐有些生气了。 “我来这里迎他,与亚元不亚元的有什么干系?” 莲儿又说错了话,便不敢再说话了,她用手指了指已经到达城门口的两辆马车,开口道:“小姐快看,他们到了,咱们下去迎一迎罢。” 陆姑娘顺着莲儿的手指看去。 只见两辆马车的后一辆马车里,跳下来两个妙龄少女,两个少女都是面带笑容,下了马车之后,又把一个少年人给扶下了马车,然后一人一边,牵着少年人的两边袖子,颇为亲昵。 陆姑娘面无表情,目光微动。 “莲儿…” 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稳。 “咱们回去罢。” 第二百一十一章 我等俱是老爷了! 江都西城门门口,穿着一身儒衫的沈恒,兴冲冲的迎了上来,先是对着沈章磕头行礼,被沈章扶起来之后,他又来到沈毅面前,作揖道:“兄长!” 沈毅拍了拍沈恒,笑道:“大半年没见,长高了不少。” 说完这句话,沈毅扭头看了看自己旁边的两个丫鬟,然后指着沈恒,微笑道:“这是我兄弟沈恒。” 青儿萍儿很懂事,规规矩矩的对沈恒低头行礼,开口道:“小少爷。” 沈恒被吓了一跳,问道:“兄长,这两个姑娘是?” “我身边的丫鬟。” 沈恒这才看向沈毅,笑道:“兄长中了举人之后,排场也跟着起来了,连丫鬟都有了。” 沈毅微微摇头,呵呵笑道:“宫里给的。” 沈恒自然听不明白沈毅这句话的意思,不过他对沈毅中举的事情很感兴趣,跟老爹沈章说了几句话之后,就开始拉着沈毅问东问西,主要是问院试还有乡试的事情。 至于县试和府试,沈毅在江都考试的时候,就已经把详细的经过跟他说了。 马车进了江都之后,沈毅拉着沈恒上了马车,很有耐心的跟沈恒说了一些关于科考的经过,听完了之后,沈恒目光里全是钦佩和羡慕:“兄长这一次中了乡试第七名,估计回到家之后,县尊与府尊都要请你吃饭哩。” 乡试第七名,是这一次江都府考生取得的最高名次。 除了沈毅之外,乡试前十里另外一个江都人名列第九,因此沈某人乃是这一次乡试当中的“江都魁首”。 身为江都魁首,是很给县衙与府衙挣面子的,虽然不至于让知县,知府出城迎接,但是如沈恒所说,这两个父母官是少不了要请沈毅吃一顿饭的。 说完这句话,沈恒目光有些热切,他开口道:“哥,明年开年之后,就又要考县试了。” 县试府试都是三年两次,沈毅是去年考的县试府试,今年年初考的院试,因此明年,也就是洪德七年,江都还会举办县试和府试。 沈毅点了点头,问道:“书院的先生怎么说?” 沈恒露出了洁白的牙齿,笑道:“秦先生说,我现在的学问中秀才不难,三道童生试难不住我,只可惜今年乡试考完之后,再想考乡试,就要等三年后了。” 沈毅看了看沈恒,沉声道:“你这个年纪,能中秀才就已经非常难得了,至于乡试的事情……” “不着急。” 沈恒点头,开口道:“秦先生也是这么说的。” 兄弟俩说话的时候,马车已经到了沈家门口。 沈家在江都的宅子并不大,毕竟沈章不是沈家的主家,分家的时候只分到了这么个小宅子,好在也不算小,差不多有七八间房子,住沈家一家人还是没有问题的。 沈毅刚跳下马车,还没有来得及去打开自家院门,一个热情的声音,就从院子里传了出来。 “四叔,七郎!” 一身秋衣的沈陵,大踏步从院子里走了出来,笑容很是灿烂,他先是走到沈章面前,二话不说给沈章磕了个头,笑着说道:“本来要跟小弟一起出城迎接四叔的,但是给七郎准备庆功宴,接风宴需要人手,因此便没有出城迎接,四叔不要见怪。” “贤侄这是哪里话。” 沈章长叹了一口气,开口道:“这些年,全靠你跟侄媳妇照顾我这两个儿子,四叔感谢你还来不及。”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沈陵拉着沈章的衣袖,伸手拍了拍自家四叔的手背,颇有些感慨的说道:“从前的日子都过去了,不管怎么说,四叔您也算是苦尽甘来了,七郎如今高中亚元,今后四叔您的日子,便都是好日子了。” 与沈章说了几句话之后,沈陵才来到了沈毅面前,他先是打量了几眼沈毅身后的两个姑娘,然后装模作样的低头,用夸张的语气说道:“江都沈陵,见过沈毅沈老爷~” 沈陵与沈毅兄弟两个人关系很好,因此才能开这种玩笑。 沈七郎哈哈一笑,直接上前抱住了沈陵,开口道:“三哥你可折死我了。” 沈陵促狭一笑:“不叫一声沈老爷,恐怕将来沈老爷要打我的板子。” 沈毅咳嗽了一声,不再跟他开玩笑,而是问道:“三嫂呢,怎么没见她?” “在院子里给你置办吃食呢。” 沈陵开口道:“知道你今天要回来,前几天就开始备食材,今天一大早就爬起来,给你忙活接风宴呢,连为兄都被她支使着买这买那的。” 沈毅的这个三嫂,是难得的贤惠媳妇,沈毅沈恒兄弟俩,这几年没少受她的照顾。 说到这里,沈陵看向青儿萍儿两个人,问道:“七郎,这两位姑娘是?” “是我身边的丫鬟。” 沈毅咳嗽了一声,开口道:“青儿萍儿,来见过三少爷。” 两个小丫鬟这才上前,对着沈陵行礼,行礼之后,两个人才低着头,开口道:“公子,我们去帮三少奶奶准备饭食。” 沈毅“嗯”了一声,两个小丫鬟忙不迭的去了。 “真是不错。” 沈陵抚掌笑道:“七郎越发有老爷的模样了。” 沈家在江都的所有家人,至此终于团聚。 沈夫人准备了满满一桌酒菜,沈章坐在主位上,跟三个沈家兄弟推杯换盏。 酒过三巡之后,沈陵还想要向沈毅敬酒,沈毅揉了揉自己有些胀痛的脑袋,开口道:“好了好了,三哥,我实在是不能喝了,再喝便要喝醉了。” “高中亚元,哪里有不醉的道理?” 沈陵板起个脸,举着酒杯道:“今日就是要醉,不醉不休!” 沈毅微微摇头:“三哥,咱们兄弟这顿酒,什么时候都能喝,不过今天我刚回江都,中午可以在家吃饭,到了下午无论如何是要去书院一趟,带些东西去谢过秦先生还有陆先生的。” “我若是喝的不成样子,旁人要说咱们沈家人不晓得礼数规矩。” 听到沈毅这句话,主位上的沈章点头道:“三儿,你七弟说的不错,他能有今日的成就,甘泉书院功莫大焉,下午他无论如何也是要去一趟书院,向几位先生致谢的。” “你就不要再劝他喝酒了。” 说完这句话,沈章看向沈毅,犹豫了一番之后,问道:“毅儿,要为父与你一同去书院么?” “今日不用。” 沈毅笑着摇头,开口道:“不过过些日子,孩子应该会正式拜师陆先生,到时候父亲应该去一趟,给陆先生送一份束修过去,全了师徒礼数。” 沈毅这句话一说完,沈章立刻瞪大了眼睛。 他看向沈毅,目光里满是惊喜。 “陆夫子要收徒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赵侍郎的野心 中午在家里吃了顿家宴,吃完饭之后,沈毅稍稍醒了点酒,就孤身一人离开了家里,留老爹还有沈陵在家里应付客人。 沈家在江都,最少也有一百多年了,虽然沈毅这一枝儿不是嫡系,但是这么多年下来,不知道有多少近的亲戚还有远的亲戚。 这么多亲戚,还有邻里故旧,肯定是要上门向沈家道喜的。 那么多人上门道喜,沈家必然要摆宴席请客,如果阔绰一些的江都大族,摆个三天的流水席也不足为奇。 虽然沈家没有摆三天流水大席的家底,但是估计摆桌子请几天客是免不了的。 甚至于沈毅二伯家的两个堂哥,还有大伯沈徽家里的那个大堂哥,都应当回来一起操持这场“庆功宴”。 庆祝功名的宴会。 而沈毅则是懒的去应付这些事情,直接偷偷从家里溜了,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交给老爹沈章。 沈章对于这些“麻烦事”,自然是甘之如饴的,毕竟沈老四现在,最想要见到的就是这些亲戚朋友,也乐得去应酬。 沈毅从家里出门之后,又来到了江都城那个“墨砚斋”里,在这家店里给陆夫子挑了支好毛笔,又给秦先生挑了一方还不错的砚台,把两样东西包起来之后,拎着这两样东西,伸手拦了一辆板车,一路出了江都城,来到了甘泉书院。 沈毅十六岁中乡试亚元,已经是实打实的书院名人,他到了书院门口之后,书院守门的中年人立刻对沈毅低着头,叫了一声“沈老爷”。 沈毅无奈的摇了摇头,没有理会这个门房,而是先在书院里找到了正在教书的秦先生,因为秦先生正在授课,沈毅就很有耐心的坐在外面的石凳子上等了会,等到秦先生下课之后,沈毅才上前把准备好的砚台递了上去,毕恭毕敬的对秦先生拱手行礼:“老师。” 这是他给过束修,磕过头的老师,也就是所谓的“业师”,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应当尊敬的。 秦先生是上完课之后,才看到了沈毅,这个已经年过四十的中年读书人,看到沈毅之后,欣慰不已,他拉着沈毅来到了一处亭子下面坐下,然后拉着沈毅的手,长长的感慨了一声:“一转眼,七郎已经中举,比为师要强的多了。” 秦先生是生员功名,也就是所谓的秀才,他乡试多次不中,因此心灰意冷,在甘泉书院里教一些童生。 沈毅微笑道:“都是先生教的好,无有先生,哪有弟子的今日?” 秦先生看向沈毅,微微摇头。 “你不用宽慰我,你在书院的时候为师就知道,是陆山长经常给你批改策论,杂文,你能中举,大半是陆山长的功劳。” 沈毅脸上的笑意僵了僵。 他原先在书院的时候,陆夫子的确教了他不少,不过毕竟师徒名分没有坐实,这种事情也就没有公开,让沈毅没有想到的是,秦先生一早就知道这件事了。 秦先生说到这里,左右看了看,然后压低了声音,小声道:“七郎,陆山长乃是江左大儒,他肯教你,是你的福分,如今你已经中举,这对你来说也是一个机缘,一会儿你见了山长之后,便向他磕头拜师,听明白了没有?” 这个中年读书人满脸正经的说道:“山长在朝在野都有人脉,你做了他的学生,将来的前程就稳了。” 听到秦先生这番话,沈毅心里颇有些感动。 自己这个业师,的确是个很好的老师,不管是对自己还对陈清,乃至于对那个县试作弊的严明礼来说,他都是一个很合格的老师。 沈毅对着秦先生微笑道:“老师说的话,弟子都记下了。” “嗯。” 秦先生点头,脸上露出笑容:“七郎,你今年年纪还太小,为师的建议是,春闱的事情不着急,等到四年后再去考春闱,争取个二甲乃至于一甲的功名,将来仕途便顺畅了。” 对于这个建议,沈毅未置可否,只是微笑道:“先生说的是,不过春闱的事情先不着急定下,等我问过了山长之后,再决定不迟。” “嗯。” 秦先生挥手道:“你且去罢,估计山长也知道你已经到了。” 沈毅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起身,对着秦先生拱手道:“老师,等弟子拜会完山长之后,再来看您。” 秦先生微笑点头:“去罢,去罢。” 沈毅深呼吸了一口气,便带着自己买的毛笔,轻车熟路的走向陆夫子的书房门口,他深呼吸了一口气之后,伸手敲了敲门:“陆师,学生回来了。” 片刻之后,书房里传来了陆安世中正醇厚的声音。 “进来罢。” 沈毅推门走了进去,走到陆夫子面前,对着陆安世恭敬躬身,作揖道:“学生沈毅,拜见老师。” 陆夫子这会儿正在空白纸页上写着什么,听到沈毅这句话之后,他放下了手里的毛笔,看了看沈毅,然后笑了笑:“不必多礼,坐下说话就是。” 沈毅这才起身,笑呵呵的上前,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木盒子,放在陆夫子的桌子上,开口道:“老师,这是弟子给您挑的毛笔,您看看合不合用,店家说了,如不合用,弟子一会儿去换一支来。” 陆夫子打开木盒,取出其中的毛笔,拿在手里端详了片刻,满意的点了点头:“看着还不错,又让你破费了。” 陆安世这个人,绝少收人礼物,收人东西。 换句话说,能成功送他礼物的人,都是自己人,很明显,沈毅现在已经是自己人了。 收下这支笔之后,陆安世抬头看向沈毅,问道:“上午回来的?” “是。” 沈毅面色恭谨,开口道:“上午到的江都,中午在家里跟家里人吃了顿饭之后,便来见老师了。” 陆夫子点了点头。 “你这一次考得很不错,乡试第七名…” 他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继续说道:“老实说,为师原先觉得,你今年能考过院试,就已经很不错了,即便中举人,名次应该也不会很高才是。” 沈毅也不生气,笑着说道:“本来确实是这样,不过赵师伯给弟子介绍了个老先生,姓顾,顾先生经常教导弟子,还…” 沈毅犹豫了一下,还大着胆子说道:“还押中了乡试杂文的题目,因此弟子可能占了点巧。” “顾先生…” 陆安世微微叹了口气:“昌平兄跟我说过这件事,顾先生学问广博却不能入仕,颇为可惜。” 他看向沈毅,淡淡的笑道:“七郎赶回江都来,是想回书院琢磨几年学问再考?” 沈毅微微摇头,他退后两步,二话不说跪在了陆夫子面前,叩首道。 “弟子赶回来,是正式向老师拜师的。” 第二百一十三章 沈毅的人脉 沈毅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或者说成为新的沈毅之后,对他帮助最大的人,便是眼前这位陆夫子。 没有陆夫子,沈毅大概率会死在江都县衙的大牢里,即便侥幸不死,多半就是在流放的时候逃得性命,现在最好的情况就是躲在某个山咔咔里“种田”,总之是要吃不少苦头的。 而现在,沈毅已经从一年多前那个大牢里几乎被屈死的少年人,摇身一变成了新科乡试的亚元公,成了江都府的“沈老爷”,这其中陆夫子功莫大焉。 这是沈毅人生中的大贵人,甚至他能结识张简,能进入醴泉楼,能在建康得到赵侍郎的帮助,乃至于能受教于顾老头,归根结底,都是因为陆夫子的面子,也是陆夫子的人脉。 这一点,沈毅心里是非常清楚的。 因此,他是发自内心的感谢陆安世。 见沈毅下跪磕头,陆夫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伸手把沈毅扶了起来,笑着说道:“你去建康之前,不是已经磕头拜师了么?无非就是补一个拜师的仪式而已。” “现在七郎你已经是乡试第七名的亚元公了,也是今年咱们江都府名次最高的举人,收你这个学生,为师脸上也有光彩。” 陆夫子这句话,就是应了沈毅了。 沈毅连忙起身,笑着说道:“那过两天我让父亲给老师送束修过来,再在江都城里摆酒请客,正式办一次拜师宴。” “也不必这样麻烦。” 陆安世静静的说道:“过些天在书院里摆一两桌酒席,请书院的先生们,还有书院里今科中举,已经回到江都的学生们一起吃个饭,在宴会上宣布一下也就是了。” “这件事是小事情。” 陆夫子看向沈毅,缓缓说道:“关键是你考学的事情,明年考还是四年之后再考,对于你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事情,昌平兄为此还特意送了一封信回来,让为师跟你好好商量商量这件事。” 沈毅若有所思,他低头道:“老师,赵师伯在信里,应该跟你说了他的意见罢?” “嗯。” 陆安世吐出了一口浊气,开口道:“他的意思是,你最好明年就去科考,哪怕只是三甲同进士,趁着明年朝堂更新的浪潮,也可能补个京官,至于功名上的不足,将来以事功弥补就是。” 沈毅重新坐在了陆夫子对面,他看向陆安世,问道:“老师您既然这么说了,说明您并不同意赵师伯的意见。” “他在官场上待的太久了。” 陆安世叹了口气,开口道:“已经变得太功利了,即便按照他所说,你明年中试,下半年给你补个京官,也于朝局没有半点作用,而这个同进士的身份,之后几十年都会压在你的身上,别的不说,与人争吵的时候,都会平白矮人一头。” 说到这里,陆安世给出了自己的建议。 “为师希望你能留在江都,静一静心。” 沈毅低头想了想,然后低眉道:“老师,既然赵师伯给您写了信,那么您应当知道邸报的事情,学生以为,邸报的事情很要紧。” “而学生一天不入朝堂,对于邸报就只能是能写而不能问,能看而不能说。” 陆安世微微皱眉:“邸报的事情我听说了,不过我与你赵师伯看法一样,这东西在你金榜题名之前,只是旁枝末节,你现在不必去考量它。” 沈毅缓缓摇头,很是坚定。 “老师,弟子考学,除了要挣得一份功名之外,还想要做一些事情。” 陆安世终于正视了沈毅一眼,开口问道:“什么事情?” “激浊扬清!” 陆安世再一次皱眉:“这与你何时考学有什么关系?” “老师,激浊扬清也需要手段,这邸报便是弟子琢磨出来的手段之一。” “那清浊呢?” 陆夫子看向沈毅的双眼,似乎要直视沈毅的本心。 “在你心里,什么是清,什么是浊?” “可大可小。” 这一点,是沈毅早已经想清楚的事情,他缓缓说道:“老师,在弟子心里,世间浊物甚多,往小了说,是马俊,是罗茂才,是范东成。” “这些,是我江都府的小浊。” 他面色平静:“弟子将来有所成就之后,当替江都父老扫去这些浊物。” 陆夫子愣了愣。 他看着沈毅坚毅的表情,一时之间竟然分不清楚自己这个弟子是“刚正不阿”,还是“小肚鸡肠”了。 或者两者兼而有之? 陆夫子沉默了一会儿,问道:“那在你眼里,何谓大浊?” 沈毅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书房门口,打开房门看了看,确定外面没有人之后,他才来到陆安世身边,低声道:“老师,弟子去建康大半年,多少也知道了一些朝廷如今的格局,在弟子看来,建康城里的浊物便有许多,比如说尸位素餐的宰相,以及占据淮河水师多年,却沦为缩头乌龟的将门赵氏…” “这些,都是大陈的浊物。” “不过这些浊物,依旧不能算是大浊。” 陆安世深呼吸了一口气,问道:“那你心里的大浊是?” “是北齐。” 沈毅缓缓说道:“弟子这大半年时间,在建康醴泉楼里,看到了许多平日里看不到的孤本,这些书里记述了一些骇人听闻的事情,比如说六十年前南渡的过程,比如说六十年前齐人南下的过程,以及…” “以及十几年前,北齐周晋安在江淮之间大开杀戒的事情。” “还有一些书,记述了北齐燕都城里,北齐皇族一些骇人听闻的事迹。” 沈毅沉声道:“那时候弟子就认定了这些齐人,乃是人间大恶,天地大浊!” 沈毅这番话,说的义愤填膺,正气凛然。 不过他有些话,并没有与陆夫子明说。 因为“清浊”二字,本质上是以他沈某人为判断标准了,也就是以沈毅本人的利益为基准出发,假如有人触碰了沈毅的利益,对沈毅本人不利了,那这人自然也是世间浊物! 这个标准,甚至包括建康城里的少年天子。 听到了沈毅这一番“清浊之辩”后,陆安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低头思索了许久都没有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抬起头看向沈毅,沉默了一番之后,微微叹息:“七郎所谋甚大,为师远不如也。” 沈毅谦虚的笑了笑。 “弟子也就是瞎想想而已,凡事要量力而行,弟子这一生,如果扫不清那些天地大浊,能够替家乡父老清理一些小浊,也就心满意足了。” “既然你有你的想法,做老师的便不干涉你的决定了。” 这位江左大儒看向沈毅,最终颇为感慨的开口道。 “你今日这番话,算是在为师面前立志了,既然立了大志,做老师的,便衷心希望你心中大志可成。” 第二百一十四章 脱身泥潭里 这个时代的读书人,少年时候多半都是要立志的。 或者是写诗明志,或者是作文明志,亦或者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慷慨激昂一番,以明志向。 说的不好听一些,就是吹个牛逼。 而这些志向,也就是所谓的“初心”了。 而这些吹过的牛逼,大多数人是没有办法实现的,等到人过中年,偶尔想起这些少年时候的志向,为了感动自己,便喊上几声“不忘初心”,然后依旧用已经被岁月打磨的圆滚滚,光溜溜的性子,去做一些自以为“成熟”的事情。 等到老了,再感叹一句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至少大部分人都是这样的。 很少有人在到了中年之后,还能像乐天居士那样,喊出一句“前心安可忘”来。 沈毅这番“激浊扬清”的话,在这个时代就算是正经立志了,而且是在自家老师面前,还是颇有些意义的。 当然了,沈毅相比较于这个时代的士大夫来说,道德底线是比较灵活的,或者说他并没有那么好名,好面子。 他说的这些目标,他当然会努力去干,尽量想办法干成,但是如果难度太大,实在是干不成了,那也没有必要豁出性命去干,在沈毅看来,他只要成功扫清江都府的那几个“小浊”,基本任务就算是完成了。 在陆夫子书房里,沈毅跟他说了不少建康城里的事情,师徒俩聊了一会儿之后,陆夫子看向沈毅,问道:“七郎方才见过秦先生了么?” 沈毅点头道:“老师,弟子已经见过秦先生了。” “嗯。” 陆安世点了点头,开口道:“按理说,你应当是在弱冠之后,再取表字,不过你现在中了举,已经是举人老爷了,同辈人再一口一个七郎叫你,便有些不太合适,等过几天书院里的宴席摆完,就让秦先生给你取个表字。” 取“表字”,就代表一个人成年了。 成年之后,除了特别亲近的人或者长辈之外,其他人再称呼沈毅为“七郎”,就显得不太妥帖,而如果直呼沈毅本名,甚至叫上一声“沈七”,那对于读书人来说,就与骂人无异了。 沈毅坐在陆夫子对面,微笑道:“不瞒老师,方才见秦先生的时候,秦先生让弟子想办法给您磕头,拜您做老师呢。” 听到沈毅这句话,陆夫子微微有些诧异,然后忍不住感叹了一句:“秦先生真君子也。” 沈毅低眉道:“老师,既然您提到了取表字,那过几天拜师宴的时候,您当面给弟子取一个表字就是。” 陆夫子微微犹豫了一下,然后点头道:“那好,为师这几天好好想一想,给你取个合适的表字。” 沈毅笑了笑,没有接话。 其实他很想直接给陆夫子推荐“立恒”两个字,毕竟某个穿越的前辈凑巧与自己同名,如果取个一样的表字,说不定能借点气运过来加持自己。 不过取字这种事情,毕竟是老师的事情,沈毅这个做学生的不好多嘴,他忍了半天,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在书房里又与陆夫子说了会话之后,沈毅对着自家老师眨了眨眼睛,笑道:“老师,陆师妹在家否?大半年未见了,弟子今日去探望探望她。” 陆夫子有些诧异:“你还没见过青雀?” 沈毅挠了挠头:“老师,弟子上午才刚回来…” 陆安世皱眉道:“青雀一大早就出门了,说是要替为师去迎一迎你,我以为你们早上就见过面了。” 沈毅愣了愣,苦笑道:“老师,我的确没有见过陆师妹。” 陆安世若有所思,然后对沈毅开口道:“罢了,小女儿心思难猜得紧,我这个做父亲的也猜不透她在想什么,她现在应该在家里,你去后院见她就是。” 沈毅对着陆夫子躬身行礼,低头道:“是,弟子这就去。” 陆安世看了看沈毅空空如也的双手,突然笑了笑:“你一去建康大半年,来这里瞧我这个老头子,尚且知道带一些礼物,怎么准备空手去见青雀么?” 沈毅一拍脑袋,心中恍然,他对着陆夫子苦笑道:“前些日子在建康,弟子自觉深陷泥潭之中,每天想的就是如何从建康那个泥潭里脱身,完全想不起来其他的事情,亏得老师提醒,不然我就把这事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他直接站了起来,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舒了口气:“好在现在还不晚,弟子赶回江都城给师妹买两样东西,再赶回来也不算迟。” 陆夫子呵呵一笑:“这是你们晚辈的事情,为师不去管你们。” 沈毅连忙对着陆夫子拱手告辞离开,然后从陆夫子书房里走了出来,他刚推开陆夫子的房门,就看到陆姑娘的丫鬟莲儿迎面走来,莲儿手里还拎着一个食盒,显然是给陆夫子送东西吃的。 这会儿是下午,不是饭点,应该是送些吃的过来。 沈毅认得这个小丫头,见到她之后,对她笑着打了声招呼,开口道:“莲儿,许久不见,近来可好?” 莲儿瞥了沈毅一眼,似乎想要咬沈毅一口,但是又不太敢,于是低着头,阴阳怪气的说道:“可不敢当,您现在是沈老爷了,莲儿哪能当得起沈老爷的问好?” 见她阴阳怪气,沈毅也没有怎么生气,这小丫头一直跟自己不太对付,而且他现在急着赶回江都城,给陆师妹买礼物,没有时间跟莲儿纠缠,于是不再搭理莲儿,对着这小丫鬟摆了摆手之后,急匆匆的转身离开了。 而莲儿则是站在陆夫子的房门口,目送着沈毅离开,见沈毅走向书院的大门而不是后院,小丫头轻咬嘴唇,敲响了陆夫子房门将糕点送进去之后,然后她才迈着小碎步一路来到了书院后院,沿着木制台阶,一路上了一座二层小楼。 这座小楼,自然就是陆姑娘的绣楼了。 这个时代的姑娘,尤其是大户人家的姑娘,多半都是住在这种绣楼里。 小丫头两只脚走得极快,将木制台阶踩出了“咯吱咯吱”的声音,一路来到了二楼绣楼之后,她才气喘吁吁的来到了自家小姐面前。 因为跑的急,她还在喘着气。 “小姐,小姐…” 陆姑娘原本坐在窗前,闻言回头看向莲儿,问道:“糕点送到爹爹那里去了么?” 莲儿答非所问,喘了好几口起之后,开口道:“小姐,沈…沈七他从老爷书房里走出来之后,直接就走了,应该是回江都去了…” 陆姑娘的目光似乎黯淡了一些,不过语气依旧平静,她静静的看向莲儿,听不出有什么情绪波动。 “让你去给爹送糕点,何曾让你打听…让你打听那个人的事了?” 陆小姐别过头去,轻轻咬了一下嘴唇。 “他去哪里,又跟我有什么干系?” 第二百一十五章 咱们回去罢! 沈毅在去建康之前,就跟陆姑娘熟识了,按道理说,他从建康“衣锦还乡”,是应该给陆姑娘带一份礼物回来,毕竟建康城现在是大陈实际上的京都,东市街西市街囊括九州万物,什么稀罕东西都可以买得到。 不过沈毅离开建康的时候的确太着急,他没有想过这件事情,现在陆夫子提醒之后,他自然要去找补一下。 从甘泉书院离开之后,沈毅急急忙忙来到了江都玉带湖畔的市集了,找了好几家铺面,开口就要买“建康特产”。 两地离得很近,建康那边的物件,江都城里自然也买得到,不过听沈毅提起建康特产,这些江都市集的老板,直接把沈毅领到了一处专卖建康物件的小店里,其中有金陵刺绣,以及一些有着各种花纹的漂亮石头。 沈毅看来看去,最终挑中了一把团扇,刺绣很是精致,是双面绣,正面绣的是建康的钟山,背面绣的是建康的古鸡鸣寺。 也有绣秦淮河的,不过秦淮河毕竟是风月之地,送女孩子不太合适。 沈毅端详了片刻之后,觉得很是满意,付了钱之后又跟老板讨了个木盒子,将扇子装了进去,然后沈老爷将这个盒子捧在手里,出门拦了一辆运货的板车,坐在板车上,又回到了甘泉书院。 这会儿天色已经接近傍晚了。 沈毅步履轻快,很快来到了书院后院的一处院子里。 这里是陆夫子与陆姑娘居住的地方。 沈毅喘匀了气之后,才伸手敲门,开口道:“陆师妹,陆师妹。” 他向来是这种不避人的性子,从前来这里见陆姑娘的时候,也是这般叫法,因为小女儿家都害羞,这种敲门的法子往往很是奏效。 这一次也不例外。 很快,小丫鬟莲儿就过来,给沈毅开了门,这个只有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性格却很刚强,她抬头怒视了一眼沈毅。 “沈老爷,你在这里大声叫嚷我家姑娘名字做什么?你这样叫,半个书院的人都听得到,平白坏了我家姑娘的清白!” 沈毅并不与这个小姑娘计较,而是笑着说道:“莲儿妹妹,我离开江都大半年了,好容易才回来一趟,自然应当拜访拜访陆师妹。” 说着,他把手里的扇子递了上去,微笑道:“呐,这是我在建康给陆师妹带的礼物,特意送来给陆师妹的。” 莲儿看了看沈毅,又看了看沈毅手里的盒子,语气里带着怀疑。 “建康带来的?” 她低哼道:“我瞧你刚才匆匆从老爷那里离开,多半是现下去城里才买的。” “怎么可能?” 沈毅面不红气不喘,笑着说道:“我刚才是忘了带了,因此赶回家里去取。” 莲儿这才看了一眼沈毅手里的木盒子,然后回头看了一眼自家小姐的方向,对着沈毅开口道:“你在这里等等,我去问问我家小姐收是不收。” 说罢,小姑娘转身,一溜烟去报信去了。 小丫头“噔噔噔”上了绣楼,与陆姑娘说明了一番情况,陆姑娘听了之后,先是皱了皱眉头,开口道:“既…既是人家好心带来的礼物,你拿上来就是…” 莲儿眨了眨眼睛,笑着说道:“小姐,沈七从建康带了两个姑娘回来,你不生他的气啦?” “我与他,是师兄妹的关系,也能算是朋友。” 陆姑娘看向莲儿,嗔道:“与他身边的两个姑娘有什么关系?你快去把他的东西取上来,打发他走,他这样在门口站着嚷,我明日还要不要做人了?” 莲儿又眨了眨眼睛,笑嘻嘻的问道:“小姐,咱们收了他的东西,你不出去见一见他?” “见他做甚?” 陆小姐撇过头去:“我不要见他。” 莲儿点头,小丫头心思灵透,又问道:“小姐,您不好意思问,要不然我去问问他,那两个小姑娘是怎么回事…” “你是我的丫鬟,你去问他,与我去问他有什么分别?” 陆姑娘急了,一把抓住莲儿的袖子,薄怒道:“不许问!” 陆姑娘脾气很好,从来没有对谁发过火,这一下生气,把莲儿也吓了一跳,她连忙低头:“是,我去把东西拿上来,就打发他走。” 小姑娘又“噔噔噔”下课楼梯,见到了沈毅之后,接过了沈毅手中的盒子,然后抬起头说道:“沈老爷,这东西我家小姐收了,你就不要在这里叫嚷了,传出去也丢了沈老爷你的面子。” 沈毅挠了挠头,问道:“那个陆师妹…” 他是想问不出来见一面吗。 莲儿摇头:“今天太晚了,我家小姐说改天。” 说罢,小姑娘抱着木盒子就关上了门。 沈毅也不知道自己什么地方惹恼了陆师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之后,见天色不早,也就回家休息去了。 毕竟他奔波了两三天,这会儿也有些困乏,而且他今天不去见张简,陈裕,明天是一定要去见的,尤其是张简,再不去见他,这位县尊老爷就应当生沈毅的气了。 沈毅离开之后,莲儿才抱着木盒子上了小楼,把盒子放在了陆姑娘面前,告诉陆姑娘,沈毅是回家取礼物去了。 陆姑娘没有多说什么,打开盒子之后,从中取出了那把精致的团扇,她把扇子取在手里,认真端详。 一旁的莲儿看到是一把扇子,立刻就有些生气了。 “眼下都进冬天了,哪有这个季节送扇子的?” 小姑娘气乎乎的说道:“这个沈七,真是一点都不上心!” 陆姑娘抬头看了看莲儿,轻声道:“他在建康的时候,又不是冬天,说不定是夏天时候买的呢?” 说完这句话,她又低头端详了这把花了沈毅不少钱的扇子,轻声道:“这种双面绣,一般人可绣不出来,还是挺精致的。” 莲儿眨了眨眼睛,刚想说话,但是看到自家小姐这个模样,便低着头不再说话了。 陆姑娘把团扇拿在手里,又扇了两下风,这才心满意足的将扇子放回木盒里。 “收起来罢,冬天用不着,明年夏天也是能用得着的,这东西放几个月又不会坏。” 莲儿撅着嘴,将木盒子放在了房间里的架子上。 “是是是,您说的都对。” ………… 另一边,沈毅从书院回到家里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黑了。 他刚踏进家门,三哥沈陵就迎了上来,沈陵拉着沈毅的衣袖,低声道:“七郎怎么才回来?” 沈毅咳嗽了一声:“有些事情耽搁了,怎么了三哥?” “县尊老爷来了。” 沈陵一边拉着沈毅往家里走,一边说道:“日落时分就来了,在咱家等你快一个时辰了!” 第二百一十六章 拜师 张简会来找自己,沈毅并不意外,毕竟两个人在建康城里的时候关系又不错,现在沈毅又新中了举人,两个人之间的“兄弟之情”,就会理所当然了再进一步。 不过让沈毅没有想到的是,张简会这么快就来找自己。 按照沈毅自己的计划,他会在明天先后去拜访江都府的两个父母官,等到了晚上再去找张简喝上一顿酒,再与这位一线衙内好好联络联络感情。 现在听闻张简来了,沈毅也不能怠慢了县尊老爷,他跟随三哥沈陵一起,进了自家的正堂,只见张县尊这会儿正坐在正堂里,与沈章沈老爷说着闲话。 沈章连秀才都不是,平日里见到县衙里那些不入流的官员都要矮人家一头说话,即便儿子中了举人,比起眼前这位二甲出身的县尊也还是要差上太多,因此沈章虽然陪张简说话,但是一直陪着小心,见沈毅走进来之后,沈章立刻站了起来,长松了一口气。 “七郎跑到哪里去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让县尊老爷等你这么许久?” 沈毅对着老爹拱了拱手,低头道:“爹,孩儿去书院拜访书院的先生了,碰到些事情,因此耽搁了。” 说完这句话之后,沈毅才扭头看向张简,对着张简拱手笑道:“师兄,两个月未见了,近来可好?” 上一次两个人见面的时候,是九月初九重阳节的时候,张县尊赶回建康去陪家里的两个老人过节,两个人得以在建康相逢,不过不管是张家还是赵侍郎,都希望张简能够踏踏实实的在江都县衙“上班”,给自己挣到一些政绩,好让以后的仕途顺畅,因此张简只在建康待了几天时间,就回江都来了。 听到了沈毅的话之后,张县尊也三两步来到了沈毅面前,拍了拍沈毅的肩膀,笑道:“上一次见面的时候,七郎还是个秀才,如今已经是建康乡试第七名的亚元公了。” 这位相门子弟也忍不住感慨道:“真是了不起,记得当年建康乡试,为兄只得了第十九名,而且那时候,为兄比七郎你现在还要年长几岁。” 沈毅笑了笑,没有接话,而是看向张简,问道:“今日难得重逢,自然要喝上一顿,师兄是在我家里喝,还是咱们出去喝?” “出去就算了。” 张县尊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为兄现在不是从前那个浪荡子了,而是江都县的父母官,在江都城里喝酒给人看了去,又会惹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那好,那就在家里喝。” 沈毅扭头看向老爹,开口道:“爹,您让萍儿青儿准备一些酒菜,实在不行就出去找个饭庄买一些回来,孩儿与师兄许久未见了,要在家里喝一顿酒。” 自家儿子能与本地的父母官平辈论交,甚至称兄道弟,沈章心里当然是既复杂又高兴。 要知道,哪怕仅仅是在一年以前,江都县衙的一个狱卒,对于沈家来说都是大哥,更不要说县尊这种江都县的天老爷了! 沈老爷高高兴兴的点头道:“好,毅儿你好生招待县尊,为父这就去给你们准备酒菜。” 等沈章离开之后,沈毅与张简隔桌对坐,沈某人看向自己眼前的江都县尊,笑着说道:“本来准备明天一早就去拜访师兄你的,不曾想师兄你今天晚上就来了。” 张简看着沈毅,淡然一笑:“那七郎明天一早,是先去府衙,还是先去我的县衙?” “自然是先去府衙。” 沈七郎笑道:“小弟可没有一位宰相祖父,得罪了陈府尊,不要说前程有没有,说不定连江都府都出不去,再说了…” 他看向张简,轻声道:“我若是先去师兄那里,恐怕师兄也会有些麻烦。” “我又不怕他。” 张县尊笑眯眯的说道:“我不去惹他,他也不敢来惹我,各自办好自己的差事就是了。” 听到张简这句底气十足的话,沈毅心里不免有些羡慕。 这就是朝中有人的好处了,如果沈毅也有张简这样的后台,那么他在建康,在江都都可以随意折腾,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要谨慎再谨慎。 两个人说着闲话的功夫,青儿已经将温好了的酒端了上来,然后另一个丫鬟萍儿,也弄了两个简单的下酒菜送了上来,沈毅伸手给张简倒了酒,师兄弟二人碰了一杯之后,沈七郎低眉道:“师兄大晚上来寻我,应该是有什么事情见教罢?” 沈毅的地位,已经非比从前了,按照举人的身份来说,他现在是正儿八经的士人,与县令知府这些官老爷,处在同一个阶层里。 可即便如此,张简这个县令也不应该亲自登门拜访沈毅,而且还是在沈毅拜访他之前。 要知道,沈毅当年过县试,就是张简点的童生,如果较真一些,沈毅甚至是要对张简行晚辈礼的。 张简微笑道:“一是想第一个来祝贺七郎中举,这二嘛…” 说到这里,他咳嗽了一声,然后看向沈毅,缓缓说道:“二则是,祖父他老人家,觉得七郎你弄出来的邸报很有意思…” 沈毅微微皱眉,开口道:“师兄你心里应该也清楚,邸报这东西,虽然我写了几期,但是这种东西绝对不是我能够掌控的,到现在,我能够对邸报造成的影响,已经微乎其微。” “撰稿人与审稿人到底谁厉害一些,师兄比我更加清楚才是。” 张简微微一笑,开口道:“现在七郎自然很难掌控邸报司,但是将来七郎中了进士,进入朝堂补缺之后,未必就不能完全掌控邸报司。” “祖父说,邸报司现在,已经养了一批专门搜罗消息的人,给邸报司提供消息材料…” 张简压低了声音,开口道:“如果再这样发展下去,邸报司以后,很有可能不止是邸报司,而是成为一个根系庞大的衙门,甚至有可能…” “成为朝廷里至关重要的一股力量!” 张简所说的邸报司招人的事,沈毅是知道的。 邸报司既然要按期发布邸报,自然是要有消息来源的,不能一味靠杜撰胡编,因此邸报司需要雇佣一些人手,来替他们收集一些特定的材料。 这个职业,在后世叫做“记者”。 而在这个时代,这些具有官方身份,而且往往不会透露自己身份的“记者”们,要更隐蔽一些。 在张家看来,这个邸报司将来或许会成为朝廷里的一个“特务机构”,成为一股庞大的政治力量。 听到张简这番话,沈毅心里蹦出了一个名词… 锦衣卫!? 不过沈毅很快把这个想法从脑子里丢了出去,他看向张简,严肃道:“师兄,邸报司是宫里的公公在管,外臣插不进去手的。” 张简面色平静。 “这个为兄自然知道,不过邸报司现在虽然是宫里的人在做,但是这个衙门,是挂在礼部名下的。” 张县尊微笑道:“既然是礼部名下的衙门,就有可能由外官主事,比如说将来七郎你中了进士之后,在京城里补缺…” 沈毅愣住了。 他没有想到,邸报司刚现出雏形,朝廷里的大佬们,就已经想的如此深远! 他沉默了许久之后,还是摇头苦笑。 “师兄,此事不在我,而在……” “而在陛下。” 第二百一十七章 真良师也 邸报司现在,还只是一个单纯的文宣类机构。 即便是招了一些闲人去搜罗材料,也远远没有升级到特务机构的层次,而且将来会不会升级成为特务机构,现在也很难预见。 更重要的是,这个时代的人脑子里并没有锦衣卫这个概念。 因此,就算哪天邸报司成为了朝廷的情报机构,甚至于特务机构,也很难发展到另一个世界锦衣卫那种程度,也不太可能拥有锦衣卫那种独立的司法乃至于诏狱的权力。 如沈毅所说,邸报司将来的掌门人是谁,邸报司这个衙门将来会变成什么模样,他沈毅说了并不算,宫里的那位皇帝陛下说了才算。 张简也很认同沈毅的看法,他端起酒杯敬了沈毅一杯,笑着说道:“七郎说的是,不过祖父他老人家交代的差事,我也就是硬着头皮过来问一问,过年的时候,为兄还要回建康过年,到时候当面跟他老人家说清楚就是了。” 沈毅举杯,与张简碰杯,缓缓说道:“师兄,你告诉老相国,邸报司如今尚且不是机要衙门,就已经是宫人在负责,异日如果真的成了什么极其要紧的衙门,即便不是宫人在负责,也一定是陛下的心腹亲信来负责。” “因此我觉得,邸报司这个衙门,没有什么可以做文章的余地。” 张简的祖父张敬,也就是中书省的那位张相。 张相的态度,某种意义上代表着朝廷里除了杨敬宗一系以外文官们的态度。 如今杨敬宗一系的官员,已经慢慢显出颓势。 等杨相一倒,朝堂上最大的文官派系,将会变成张相一系以及甘泉书院一系。 也就是说,张相让孙子张简来与沈毅搭线,说明张相以后,有想要通过文官集团给皇帝施压的手段,从而控制邸报司的想法。 而在张相看来,沈毅这个人正巧可以作为文官代表,来控制邸报司。 而这个想法,沈毅是绝对不可能参与进去的。 至少现在他不能参与进去。 因为沈毅并不是张相那边的人,他是纯粹的“甘泉派”,如果他做这种事情,是一定需要与赵昌平以及陆夫子等人提前通气的。 张简这个人,既是张相的嫡孙,又是甘泉书院的弟子,在先前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是张相一系与甘泉书院一系之间的联系纽带。 先前这两个派系,都处于被杨敬宗一系“压着打”的状态之中,两派之间就能通过张简,相对紧密的团结到一起,如今杨相一系肉眼可见的将要没落下去,以后的日子里,甘泉书院还能不能与张相同心同德,现在还是未知之数。 不过不管怎么样,这些上层的事情,都不是现在的沈毅,乃至于现在的张简能够参与进去,能够决定结果的。 张简这个人很聪明,听到了沈毅的话之后,他也觉察到了一些沈毅的态度,于是端起酒杯敬了沈毅一杯,笑着说道:“七郎,什么邸报司不邸报司,为兄本人是毫不关心的,你我兄弟相识一场,不管上面那些人想要做什么,都不影响咱们兄弟之间的情分!” 说罢,张简仰头一饮而尽。 沈毅也仰头饮尽了杯中酒,他喝完这杯酒之后,低头想了想,然后对着张简说道:“师兄,论在朝堂上的眼界见识,小弟肯定是远不如你,远不如张相的,但是因为小弟是局外之人,这段时间又写了不少邸报,也琢磨出了一些味道。” 沈七缓缓说道:“今年已经是洪德六年,马上就是洪德七年了。” “按陛下登基来算,已经被杨相压制了整整七年时间。” 沈毅看向张简,低声道:“师兄可以设身处地的想一想,假如你在那个位置上,被权臣压制了七年,好容易亲政,将这个权臣扳倒,你还想出现第二个权臣么?” 张简面色严肃,缓缓摇头。 “所以。” 沈毅开口道:“所以杨相之后,其他人固然可以吃饱,但是却不能吃的太饱,更不能想着去与陛下论短长,要知道,杨相当年面对的,乃是十岁的陛下,如今如果有人想要再行杨相当年之事,面对的可是已经成年亲政的陛下了。” 说到这里,沈毅叹了口气,开口道:“师兄,话说到这个份上,可能是我想的有些多了,也可能是我说了不该说的话,不过话既然说出来了,你听一听就是…” 张简对着沈毅叹了口气,他低声道:“杨相辞任,应该就是明年春天的事情了,到时候随着杨相卸职,朝廷一定会随之多出许多“坑位”,这些坑位,不止是祖父手底下的人想去占,咱们书院也想去占,即便是咱们都不占,也会被旁人占去。” 沈毅笑了笑:“师兄,该占的好处自然是要占的,只是吃相怎么样也要好看一些,低调一些,不能让陛下觉得,杨相之后,会再出另外一个杨相。” “是了。” 张简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他闭上眼睛思考了许久,然后开口道:“祖父现在还在犹豫,明年要不要与杨相一起辞任,听七郎一番话之后,等到年关我便回建康好好劝劝他,让他明年与杨相一起离开中书。” “这个时候,退就是进。” 张简今年二十四岁,比沈毅大了八岁左右。 两个人的年纪都不算大,但是这两个年轻人私下里喝酒谈论的内容,已经可以称得上惊天动地。 如果张简真的能影响张相的行为,那么今天晚上兄弟俩的这番谈话,甚至已经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到了国事乃至于未来一段时间的朝局! 兄弟俩喝了半个晚上的酒之后,张简举起酒杯跟沈毅再一次碰杯,说话已经有些大舌头了。 “七…七郎,明年考春闱否?” “考。” 这会儿沈毅也有些迷糊了,不过他还是给出了自己很是坚决的答案。 这也是他这几天深思熟虑的结果。 一步慢则步步慢,虽然按照这个时代所谓“厚积薄发”的理念,沈毅再等个四年考个好名次,对他将来的人生可能益处更多,但是沈毅也看不清楚四年之后,朝局会是什么模样。 四年时间太长了,四年之后,没有人会记得如今他在建康所做的所有事情,到时候只能从头开始。 因此,沈毅必须要参加明年的春闱。 哪怕中第三甲同进士,他也会选择入仕。 沈毅自信可以凭借自己的本事,抹平自己在科场上的缺憾。 当然了,能中一甲二甲,自然也是极好的。 不过如果明年春闱不中,沈毅就算不想等四年,也要等四年了。 “好!” 张县尊重重的拍了拍手,说话已经带了一些醉意。 “七郎迎难而上,可以当得一个勇字!” 第二百一十八章 激浊扬清! 两兄弟一直喝到深夜,到了很晚的时候,张简才起身告辞,沈毅因为也喝的七七八八了,只能让三哥沈陵,替他将县尊送回县衙去。 次日,沈毅一直睡到太阳高高升起,才从床上爬了起来,因为昨晚上喝的有点多,他起床洗了把脸之后,呆坐了许久,才清醒了过来。 等他醒过来的时候,沈家这个不大不小的家里,已经挤满了人了。 他洗漱之后,沈章就把他带到了家里的正堂,只见沈家的正堂里,已经坐满了人,一眼看去,至少有十三四个。 沈章拉着沈毅,向沈毅一一介绍。 这些人,大半是姓沈的,也就是沈毅的本家族人。 也有一部分是沈毅母族的人,也就是他母亲那边的亲戚。 沈家的嫡系是大伯沈徽一家,因此平日里是没有什么沈家人来搭理他们这四房分枝的,而现在,却已经争相登门了。 至于沈毅的母族… 母亲早故,外祖以及外祖母也早早的不在了,只剩下两个舅舅,再加上母族并不是江都的城里人,因此沈毅七八岁之后,就跟母族那边没有什么联系了。 毕竟沈章不在江都,母族那边也没有指望沈毅沈恒两兄弟逢年过节能送什么东西过去。 但是现在,母族的人却也来上门祝贺了。 倒不是说他们有什么坏心眼,也不是说这些人趋炎附势,毕竟人家登门祝贺,说不定也是出于好心。 这些亲戚族人,沈毅已经大半不认得了。 不过沈章却是认得的,他拉着沈毅,一个一个给沈毅介绍。 沈毅也很给面子,一个个点头微笑示意。 等一圈人介绍了一遍,沈章拉着沈毅,在一个灰发老人面前坐了下来。 这人是沈章的三叔沈修,也就是沈毅的三叔公,三叔公今年已经六十岁出头了,不过精神还算矍铄,拉着沈毅的手,不住夸赞沈毅。 “自你大伯之后,咱们沈家已经二十多年没有出过举人了。” 三叔公笑呵呵的说道:“总算先祖保佑,沈家又出了一个举人,算是斯文未绝” 老人家笑呵呵的说道:“听你爹说,你回江都之后已经去祠堂上过香了,不过中举是大事情,等过年的时候一定要隆重祭祖才是。” 去祠堂祭祖这件事,沈章回来之后就带沈毅去了,不过看老人家的意思,过一两个月还要大办一次。 沈毅对这些事情没有意见,毕竟敬天法祖是诸夏子孙的传统思想,他笑着点头答应。 三叔公又看向沈毅,笑着说道:“听老四说,七郎明年还要考春闱?” 沈毅很谦虚的点头微笑:“是要去考,不过我年纪小,因此只是去试一试,不一定能中。” 三叔公满脸都是笑容:“我家七郎年纪轻轻就中了亚元,当了老爷,乃是文曲星临凡了,即便明年春闱不中,下一届春闱也是必中的。” 说到这里,三叔公左右看了看沈家的正堂,然后微微叹了口气:“当年你们家分家之后,大半家产都分给了老大那边,这些年老四没有在江都,老夫这个长辈也没有来你们家看过。” “不曾想,老四竟然过的这样艰难。” 一旁坐着的沈章,微微低头,面带羞愧之色。 这是他的亲叔叔,怎么说他他都得听着。 而这个时候,沈毅已经听出了一些端倪,他看了一眼这个老头,然后笑着说道:“叔公,我们家这些年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是过得也还算不错,父亲也没有亏待了我们兄弟,我在读书不说,小弟也在读书,并不是十分艰难。” 沈家,或者说沈章一家,在江都城里的确不能算是穷人,而是正儿八经的中产,毕竟能够供养两个读书人的家庭,怎么也不能说“艰难”二字。 听到沈毅这句话,三叔公长叹了一口气。 “你们这些晚辈,没有经历过咱们沈家当年的繁荣,也就不觉得现在的日子苦。” 他颇为唏嘘的说道:“你曾祖当年,乃是朝中的员外郎,咱们家在江都,也是数一数二的大家族。” “老夫年少的时候…” 说到这里,他又叹了口气,摇头道:“罢了,都是陈年旧事,不提也罢。” 沈老头看着沈毅,笑眯眯的说道:“好在祖宗保佑,沈家又出了个读书种子,他日七郎你中了进士,沈家就又兴旺起来了。” 说到这里,三叔公面色严肃了起来,他缓缓说道:“咱们家在江都立足开枝一百多年,向来是耕读传家,最重读书人,如今七郎你既然中了举人,那咱们这些做长辈的,就不能再对你们家的处境坐视不理。” 老头看了看一旁的沈章,又看了看沈毅,笑着说道:“昨天临来之前,叔公跟你的一些长辈商量过了,我们的意思是,从咱们家的地里,分出二百亩良田,划归到七郎你的名下。” “这样有了这二百亩地,你们父子三个人的日子就会好过很多,毕竟七郎你将来还要去考春闱,小九也要在书院读书,都是需要用钱的地方。” 三叔公轻声道:“方才七郎睡觉的时候,我们跟你爹都商量好了,只等你点头,我们地契都带着呢,下午就可以跟你去县衙,把这些地划到你的名下。” 听完三叔公这番话,沈毅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他环顾自己的这些族人亲戚,见这些人都在看着自己,没有人开口说话。 很显然,这件事情他们已经商量好了,只等着自己睡醒,再来通知自己而已。 这天底下没有的宴席,更没有飞来横财这种事情! 按照江都府现在的田价,一亩良田的价格,应该在二十两左右的样子,一些特别好的地能卖到三十两银以上,按照十五两银子的最低价格来算,两百亩地之前也能卖三千两银子! 三千两银,在这个时代甚至已经足够走通省里的门路,已经算是一笔巨款了! 而没有人会平白无故,把三千两银子送到沈毅手里。 这种送田的行为,在这个时代有一种特有的名词。 诡寄! 所谓诡寄,意思是将自己的田地伪报在他人名下,借以逃避赋役。 因为沈毅中举人了,从此就有了免赋税的特权,按照陈国此时的标准,一个举人可以免税的额度,刚好是二百亩田,不多不少。 沈毅的大伯沈徽,也是举人,他名下也有不少田,沈陵夫妻俩能在江都安生过日子,这些田就起了不少作用。 而另一个世界的明朝末年,朝廷收不上来赋税,一部分原因就是田产大规模流入特权人群名下,导致朝廷失去了大量税收。 想到这里,沈毅默默站了起来,他先是看了自己的老爹一眼,又看了看三叔公,然后缓缓开口。 “诸位长辈,我头有些痛,先失陪了。” 第二百一十九章 漏买礼物事件! 对于诡寄,沈毅多少是知道一些的。 大概就是同宗族的人将田产寄存到沈毅的名下,每年会将一部分的收入送到沈毅这里来,这部分的收入不会很多,也不会很少,大概是每年朝廷税收的一半或者七成。 当然了,也有一些举人,为了讨好族人,收的更少,甚至会分文不取。 具体要看诡寄的时候,双方商议的比例。 这种事情,对于举人本人以及宗族里的人来说,是一件“双赢”的事情,毕竟两方都会得到一些好处,唯一受伤的只有朝廷的赋税。 不过朝廷既然有这个政策,就自然有他的道理,这种免税的政策,可以说是笼络天下士人,尤其是整个士族集团,从而施恩于士人,这样多少可以让朝政稳固,让天底下的读书人无心造反。 最起码是有能力考中功名的人无心造反。 不过任何事情都要讲究一个度,举人免税这个政策,在国朝初期自然是有利于国家统治的,但是在国朝一百年甚至两百年之后,举人的数量会越来越多,这个政策就会渐渐弊大于利了。 沈毅借口“头痛”遁走,并不是因为他要与这个时代作对,与这个时代的规矩作对。 毕竟他现在只是一个小小的举人,即便他拒绝了沈家宗族的诡寄,其他举人一样会干这种事情,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而且土地吞并,诡寄避税这种事情,士人阶层也只是其中一部分,那些同样拥有免税特权的宗室亲贵,勋戚贵胄,吞并的田产不会比读书人少。 随着土地吞并越来越严重,阶层之间的矛盾也会愈发加剧,这种矛盾最后一定会变成统治阶层的颈上屠刀。 不过按照陈国现在的米价来看,这个封建王朝社会总体还算稳定,因此沈毅不用去担心天下大变的事情。 而沈毅之所以不太想给这些同宗同族“诡寄”,是因为他自己也想要种地。 当然了,不是亲自去种地。 这个时代没有化肥,地力只允许一年一耕,又因为没有农药,作物的产量不会特别高,有些作物的产量,只有后世的五分之一乃至于十分之一。 因此,沈毅是很想自己搞块地,然后自己找些人去琢磨田间地头学问的。 虽然研究农业是最吃力不讨好的行当,而且周期动辄就是十几年乃至于几十年,尤其是在这个基本上没有科研环境的时代,想要增产增收,基本上就只能去海外引进新作物,或者是培育新品种。 但是有些事情,总是要有人开这个头去做的。 沈毅来到这个世界上,总是要留下一点什么东西的。 他要去当官,他自然没有时间亲自去搞这些东西,但是等他当了官有可能力之后,他是很想在江都弄块地围起来,然后自己找一个人去琢磨这些东西的。 哪怕花个十年二十年,乃至于三十年,不说别的,田里的稻谷只要能多抽一枝穗,多长一粒谷,落在老百姓头上就能让更多的人吃饱饭。 这在沈毅看来,是非常有意义的事情。 而如果把自己名下这二百亩免税的名额,都交给宗族里的这些族人,那么他以后就很难偷偷摸摸的去搞实验田了。 毕竟如果田里需要征税,衙门的人每年要来两趟,沈毅的实验田里就什么秘密都没有了。 沈毅借口头痛离开,就是要想办法,找一个不得罪同宗也能够留下免税额度的法子。 这个时代,依旧是宗族时代。 宗族势力根深蒂固。 比如说沈毅这种新晋的举人,他新科中举,自然会得到同宗同族的鼎力支持,将来沈某人如果中了进士,补官的时候需要走关系的话,这些同宗同族的人也会不遗余力的出钱出力。 不过那样的话,沈毅自然也要付出一些代价,比如说做了官之后给这些族人做背景,在一些能够伸出援手的地方要给他们帮助。 这个时代,单个的人很难脱离宗族。 比如说沈毅,虽然沈家平日里没有帮过他太多,但是这个时候这些族人上门送地,如果沈毅冷着脸不要,彻底得罪了这些族人,说不定这些族人去闹一闹,沈毅的前途也就没了。 就在沈毅头痛的时候,父亲沈章走进了沈毅的房间里,他看着皱眉不已的沈七郎,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了下来,开口道:“毅儿,那么多长辈在,你撂下一句话就走,很不礼貌,传出去人家是要说咱们家闲话的。” 沈章也叹了口气:“会说咱们家发达了之后便不认人了。” 沈毅对着沈章笑了笑:“咱们家现在好了一些,他们才找上门来,我们没好的时候,也没见他们来认咱们。” “话是这么说。” 沈章缓缓说道:“但是伸手不打笑脸人。” 他看向沈毅,开口道:“你三叔公刚才跟为父说了,如果你觉得五成田租不满意,他们可以给咱们家七成,他们留三成。” 所谓“田租”,是只朝廷收的田赋,陈国使的是两税法,按照土地面积收税,虽然朝廷名义上规定的田租不算多,但是那么多地方官有时候层层假手,就会让老百姓受不了了。 只要沈毅划了这二百亩田地到他名下,那么这二百亩田就从朝廷收税的名单上划去,也就是说今后不管是朝廷还是地方官,都休想从中再收一粒粮食,一个铜板的田赋! 从这个角度来说,这些沈家人不要说上交沈毅七成的田租,就是上交十成,他们估计也是愿意的。 毕竟交给沈毅,就只有沈毅这么一层,交给县衙,就不知道多少人要从中摸上一把了。 “不是分多少钱的事。” 沈毅看了看沈章带着皱纹的面孔,为了老爹的面子,他终于还是没有狠下心,而是微微叹了口气,开口道:“爹,你去跟他们说,就说咱们家只要他们五成田租,这五成田租以后就给爹您老人家养老,不过…” 沈毅缓缓说道:“咱们家无功不受禄,不能平白无故要他们两百亩良田,爹您去跟三叔公说,就说咱们家只要…只要一百亩。” 沈毅要给自己留下一百亩的免税田,将来在江都或者是在建康郊外,搞实验田。 这样折中的方案,不仅不会得罪同族,传出去之后江都百姓多半还会说他沈老爷高风亮节,送到手的田都能够只收一半。 见沈毅松了口,沈章脸上也露出笑容,开口道:“好,爹这就去跟他们说。” 他看向沈毅,又说道:“毅儿,那么多叔伯长辈,还有你母亲那边的亲戚都到了,你不好一直在屋里不见人,休息一会儿之后,就出去,中午跟他们一起吃个饭。” 沈七默默点头。 “知道了爹。” 第二百二十章 一把团扇 这算是一种变相的“投名状”了。 沈毅用自己这个举人的身份,给了这些同宗好处,那么这些同宗接下来就会全心全意的帮助沈毅,让沈毅能够顺利的在科场以及在官场上走得更远。 甚至以后,随着沈毅的地位越来越高,他在沈家的话语权也会越来越高,如果沈毅明年能中进士,那么他就会慢慢取代大伯沈徽的位置,成为江都沈氏的话事人。 当然了,成为一个利益集团话事人,也就意味着成为这个利益集团的“利益代言人”,这个世道就是这样,你想要享受某种权利,就必须承担相应的义务。 这些看起来鸡零狗碎,甚至在沈毅看起来有些蝇营狗苟的事情,却是他现在不得不去做的事情。 没有办法,一个人成长以及攀爬的过程,就是不断与各种势力相互争斗以及相互妥协的过程。 因为沈毅松了口,中午吃饭的时候,这些亲戚长辈对沈毅就十分热情,有些人还拿着家里娃娃刚写出来的文章,或者是一些童生的文章递给沈毅看,想要让沈毅看看,他们家里供养的读书人,有没有读书的天分。 沈毅对于这些事情有些不耐烦了,便推给了兄弟沈恒。 相比较于沈毅来说,沈毅的弟弟沈恒,才是个正儿八经的读书种子,甚至可以称为神童都不为过,沈毅在书院里的时候与沈恒同住,那个时候沈恒就已经早早的通读书经了,从建康回来之后,沈毅又私下里考校了沈恒。 沈恒目前的学问,已经不在沈毅之下了。 如果说沈毅今年中举人,多少沾了一点侥幸,那么他的兄弟沈恒去考下一科乡试的时候,沈毅相信沈家一定会出第二个举人,而且是真材实料的举人! 兄弟俩感情极好,对于沈毅这种“嫁祸”的行为,沈恒也只是叹了口气,就耐着性子去跟这些亲戚纠缠。 吃了饭之后,沈毅的三叔公又找上沈毅,询问沈毅什么时候去县衙“过户”地契,沈毅却摇了摇头,开口道:“叔公,我刚回江都,按规矩要先去知府衙门拜访陈府尊,如果先去县衙,府尊那里会不高兴。” “我下午就去见陈府尊,等拜访了陈府尊之后,咱们就去县衙过地契。” 县尊老爷是沈毅的哥们,沈老爷自然不担心地契过户的问题。 三叔公对着沈毅笑了笑之后,开口道:“不着急,七郎你中举,咱们沈家怎么样也是要庆贺好几天的,这几天时间我等都在这里,什么时候去县衙户房过地契,都不是问题。” 沈毅点了点头之后,跟老爹说了一声,就朝着府衙去了。 他要去见陈裕。 并不是真的要见陈裕,只是一定要去走个过场,毕竟按规矩,沈毅等这些新晋举人回来之后,江都府衙与县衙,也是要摆鹿鸣宴的,在这之前,沈毅当然要去一趟府衙,见到见不到陈府尊两说,但是只要去一趟,就算是去过府衙报道了。 终于从家里脱身之后,沈毅并没有急着去府衙,而是在江都城里逛了一圈,重温了一番家乡景色,等到时辰差不多了,他才动身前往府衙,在府衙门房那里,递上了自己的拜贴。 是的,沈老爷现在是有身份的人了,已经不用像从前那样给门房使钱,而是可以使用自己的“名片”了。 递上拜贴之后,沈毅就耐心的在府衙门口等了一会。 这个时候,他很希望府衙的门房会把拜贴递回来,然后告诉他府尊老爷没空,这样沈毅就可以光明正大的转身离开了。 因为他并不想见陈裕。 这位陈府尊,是个非常厉害的人物。 沈毅上一次见他,就觉得浑身不自在,在这种情况下,能不见沈毅当然不怎么想见。 不过天不遂人愿。 沈毅在府衙门口没等多久,府衙里就走出来一个差役,来到了沈毅面前,对着沈毅微微侧身,低头道:“沈老爷,府尊请您进去。” 沈毅深呼吸了一口气,微微点头之后,就跟着衙差一起走进了江都府衙,片刻之后,就出现在了陈府尊的书房里。 这会儿陈府尊正在翻阅文书,沈毅走进书房之后,便躬身行礼道:“学生沈毅,拜见府尊。” 这就是举人这个身份诸多特权之中,沈毅最喜欢的一个特权了。 见官不跪。 作为一个现代人的灵魂,沈毅不能说对跪拜之礼略有意见,只能说是深恶痛绝。 而有了功名之后,从此除了皇帝之外,理论上来说他见到任何人都可以不用跪拜了。 陈府尊这才放下了手中的毛笔,看向沈毅,然后指了指房间里的椅子,示意沈毅坐下。 沈毅坐下来之后,陈裕才看了他一眼,淡然道:“你比你那个师兄有礼貌多了。” 听到他这句话,沈毅哑然一笑:“府尊您还记得那件事啊…” 当初江都知县冯禄,因为粮商一案被牵连而贬官,建康张简空降到了江都为县令,而张县尊到了任地之后,没有先拜会上官,而是先去了一趟甘泉书院。 这件事至今在江都城都是一件谈资,常有人在茶馆窃窃私语,说江都的两个父母官暗中不合。 “一些有趣的事情,自然要记着。” 陈裕似乎是处理完了一件公事缓缓从自己的椅子上站了起来,来到了沈毅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微笑道:“不曾想当初那个身陷囹圄的少年,在短短一年有余的时间里,就成了江都的亚元公,接续上了咱们江都府的斯文脉络。” 陈府尊抚掌道:“如此看来,本官当年下令江都县衙重审陈清一案,实在是再英明不过的决定了。” 老实说,陈裕这番话说的并没有任何毛病。 因为当初陈清一案在即将尘埃落定的时候,的确是陈裕见了冯禄一面,并且说了一句“息事宁人”之后,沈毅的事情才有了一些转机。 不过这桩案子之中,有不知道多少人在暗中博弈,许多事情,这会儿谁也很难说清楚了。 沈毅微微低头道:“府尊的情分,学生这一年多以来,一直铭记于心。” “铭记于心倒也不必。” 陈裕背负双手,颇为感慨:“本官今年,到江都已经是第五个年头了,五年时间,本官只希望能够为江都百姓略尽绵薄之力,其余别无他想。” 陈府尊这番话,说的高风亮节,云淡风轻。 然而沈毅,还是听出了一些隐义。 今年,是陈府尊就职江都知府的第五年,按照三年一任的成例,到明年陈裕满六年的时候,大概率会调离江都,调到别的差事上。 本来,陈府尊乃是建康杨相的学生,他的人事问题,当然不用怎么担心,可现在要命的是… 他的老师,都已经有些自身难保的味道了。 “府尊的功德…” 沈毅微微欠身道:“我等江都百姓心里,都是记着的。” 陈裕这个人,撇开私人道德水准不提,他的业务能力的确不错,可以称得上是能臣,他在江都五年,江都府其实比从前繁华了不少。 这一点,沈毅这个江都人心里,也是非常清楚的。 “做官嘛…” 陈府尊看着沈毅,颇有些感慨的说道:“有些时候做了事情,下面的人知道并没有什么用处,要上面的人知道了才有用…” 第二百二十一章 初具雏形的大机构! 杨敬宗杨相本人,到今天为止已经数次请辞了。 很明显,这位相国也不想再滞留在宰相的位置上,从而与皇帝彻底站在对立面,因此能全身而退,他当然也想要全身而退。 只不过杨敬宗身后,站着不知道多少利益集团,同时他也代表着许多人在朝廷里的利益。 比如说陈裕。 杨相在私底下已经明说了自己会在洪德七年春致仕,这个时候,陈裕这些杨相的徒子徒孙们,自然是危机感更强的。 而陈裕又是个“事业心”很强的人,他做梦都想进入朝堂中枢,成为掌握话语权的朝堂重臣,但是现在靠山倒了,即便是陈府尊这种能臣,这会儿也觉得非常无力。 沈毅坐在陈裕对面,低头想了想,然后缓缓说道:“府尊在江都的政绩,吏部不可能看不到,说不定明年吏部考铨,府尊就能一跃进入六部之中,成为朝堂高官。” “明年不被罢职,我便谢天谢地了。” 陈府尊摇头,叹了口气之后,又看向沈毅,微笑道:“倒是沈公子你,名门高徒,今年又中了举人,明年如果春闱再中,说不定过两年本官见到沈公子,还要称呼一声上官。” “不敢不敢。” 沈毅连忙摇头,有些惶恐:“府尊乃是进士出身,又比学生多了几十年官宦生涯,学生此生,在官场上绝难追上府尊…” “十余年官场又有什么用处?” 陈裕看了看沈毅,微笑道:“哪比得上沈公子你简在帝心?听说沈公子在京城替宫里编撰邸报,极受陛下赏识…” 听到陈府尊这番话,沈毅只觉得汗毛倒竖! 他给邸报写稿子的事情,是严格保密的! 他在邸报司的所有稿子,统统没有署名,宫里的高太监也承诺过他会严格保密这件事! 甚至于当时北齐的出云公主,因为沈毅那篇文章的事情大为光火,到最后也没有查到沈毅头上! 但是陈裕竟然知道! 沈毅深呼吸了一口气,对着陈裕低头道:“府尊在说什么,学生怎么听不懂?” 陈知府眯着眼睛打量了一眼沈毅,然后释然一笑。 “本来还想着让沈公子你在邸报上给本官写两句好话,这样说不定明年还不至于丢官,既然沈公子说听不懂,那么这件事情就算了。” 这会儿,沈毅已经冷静了下来。 陈裕是杨敬宗的学生,杨敬宗把持朝政七八年时间,在建康城里不知道多少耳目眼线,说不定宫里,乃至于邸报司里都有杨敬宗的人! 按照这个思路来想,陈裕知道他给邸报司写稿子的事情,似乎理所当然… 不对…! 沈毅的大脑飞速转动,他抬头看向陈裕,一个想法如同闪电一般,在沈毅脑子里发出雷鸣! 陈裕可能会知道自己给宫里写邸报的事情,但是他绝对没有理由就这么干巴巴的,甚至不加掩饰的说出来! 因为这样一来,等于是明着告诉沈毅,宫里有他们“杨派”的人! 沈毅如果知道,那么皇帝陛下也应该会知道! 按照道理来说,皇帝心里肯定很清楚,宫里有一些小太监会跟外面的大臣们“私通”,甚至洪德皇帝本人,也说过“宫里放一声屁外面都震天响”这种话,但是如果皇帝知道宫里新成立的邸报司里,而且是邸报司的高层里有杨敬宗的人,那么刚刚亲政的皇帝陛下,一定会着手清查邸报司,乃至于清查宫里的大臣眼线! 陈裕是个心思手段都有的人物,他不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除非… 他是有意要通过沈毅,把这个消息送到宫里去! 沈七郎沉默了许久,然后才深呼吸了一口气,看向眼前的江都知府。 “府尊,邸报上写什么内容,绝非是我能够决定的。” “不妨事。” 陈裕笑了笑,开口道:“吏部考铨,是在明年秋天,到时候我多半还要去一趟吏部述职,到时候如果能见到陛下一面,本官便可以自卖自夸一番,不用沈公子在邸报上费工夫了。” 沈毅微微低头道:“江都府乃是京畿重城,府尊执掌江都府多年,如果求见陛下,陛下没有不见的道理,到时候就要看府尊在陛下面前说什么话了。” 沈毅这句话说完之后,陈府尊便忍不住抚掌感叹道:“沈公子真是个难得的聪明人,本官最喜欢与聪明人对话。” 他看向沈毅,微笑道:“沈公子说的很对,我见到陛下不是什么难事,关键是在陛下面前说什么话,怎么说话。” “沈公子可有建议?” 沈毅低头想了想,然后开口道:“府尊是杨相的学生,应当从一而终。” “好。” 陈府尊忍不住叫了声好,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来到了沈毅面前,脸上尽是赞叹之色:“原先我还因为你写童谣的事情,对你有些生气,听到你这番话之后,我便全然不气了。” 他对着沈毅真诚一笑:“说不定咱们将来,可以成为朋友。” 沈毅依旧不卑不亢,微微低头道:“府尊想要谋前程,今后还是不要与我们书院的人做朋友为好。” 道理很简单,皇帝这个职业,最重要的就是要把握好朝廷以及国家的平衡。 也就是说不能一家独大。 以前是杨敬宗一家独大,皇帝当然想要拿掉杨相,但是杨相不在朝堂之后,以赵昌平以及张敬等人为首的激进派,很有可能也会一家独大,在这种情况下,杨敬宗所代表的“龟派”,就要做到衰而不倒。 沈毅的意思是,是让陈裕去做这个衰弱的“龟派”话事人。 当龟派,虽然在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会很难出头,会被激进派压制,但是却不担心会被打落到尘埃里,因为皇帝需要有这么一股势力,可以随时跳出来制衡住那些激进派。 因此,这个龟派是必须与甘泉书院为首的激进派对立了,也就不可能与甘泉书院交朋友。 陈府尊抚掌赞叹:“这件事情,本官在江都想了一两年,甚至偷偷去京城见了好几次杨师,才慢慢醒悟过来,不曾想沈公子年纪轻轻,就能想的这样通透。” 他看着沈毅,微笑道:“不过,沈公子明年去建康之后,如果有机会,还是要跟宫里说一下,就说本官已经知道了你给邸报司写稿子的事情。” 连沈毅都能通过这件事情,联想到陈裕是故意透露消息,那么宫里那么多人,尤其是那位多心的皇帝陛下,也一定能够想到这一层。 能够想到这一层,就能明白,陈裕是杨派之中的“忠君”之人。 陈裕这么做,是想在皇帝那里留下一个印象,明年见了皇帝之后,就可能向皇帝表忠心,表明自己不是杨敬宗一派,而是皇帝一派,会时时刻刻与皇帝站在一起。 沈毅想了想,然后也跟着笑了笑。 “府尊放心,学生把这件事报上去,对于学生来说,也是一桩不大不小的功劳。” “既然有功劳,学生自然乐意为之。” 陈府尊爽朗一笑,既然对着沈毅拱了拱手。 “如此,就多谢沈公子了。” “今日难得与沈公子聊的这么开心,今后沈公子如果进了朝堂,那咱们恐怕就要互为仇雠了。” 沈毅也低头,拱手还礼。 “异日如有福分入朝为官,还请府尊手下留情。” 陈府尊哈哈一笑。 “留情留情,互相留情。” 第二百二十二章 迎难而上 见完陈裕之后,沈毅离开知府衙门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接近傍晚时分了。 走出府衙的时候,沈毅也忍不住长长的松了口气。 陈府尊,绝对是一个很厉害的人物,而且如果他不顾忌甘泉书院的话,他完全有能力毁掉现在的沈毅,因此沈毅跟他说话,不得不陪着点小心,尽量不去得罪这位江都府的府尊老爷。 不过总体来说,两个人之间的对话还算顺利,并且沈毅也从中得到了一些利益,比如说他回到建康之后,可以按照约定,向皇帝告密。 更重要的是,他算是与陈裕结下了一段“善缘”,这样以后到了朝堂上之后,不管陈裕与甘泉书院之间碰撞的多么厉害,沈毅都不会受到太大的冲击。 当然了,以陈府尊这种“明哲保身”的态度,杨敬宗退下来之后,保底五年乃至于十年之内,他都不会与甘泉书院正面冲突。 其实如果今天是甘泉书院开与陈裕谈,双方一定能够达成更多默契,沈毅毕竟只是甘泉书院的一个学生,现在还没有替书院话事的资格,因此他今天只算是与陈裕之间的“私人交易”。 因为在府衙待的时间太久,沈毅回到家之后都已经是日落时分,这会儿县衙已经下班,没有再去过地契的道理,沈毅就在家里陪那些长辈们吃了一顿饭,勉强应酬完他们之后,沈毅才能回到自己的卧房里睡去。 第二天早上,两个小丫鬟把沈毅叫醒的时候,沈老爷才算是终于从舟车劳顿之中恢复了过来,吃了顿早饭之后,沈毅就跟着三叔公一行人,去江都县衙的户房过地契去了。 刚好,也借着这个机会,去采访一下县衙的父母官。 一行人到了县衙户房之后,沈家的几个老人便与户房的官吏说明过地契的事情,户房的官吏还在核实沈毅身份的时候,县衙的县尊老爷就亲自到场,县尊老爷装模作样的巡视了一番之后,检查了一番沈家递上来的地契之后,便拉着沈毅离开了户房,临走之前他还回头叮嘱了一番户房的官员,让他们好生办差。 县尊老爷吩咐,户房的官吏们自然更加上心,开始给沈家人办手续。 而另一边的沈毅,则被县尊老爷拉进了县老爷的书房里。 沈毅在书房里坐下来之后,张县尊亲自给他倒了杯茶,然后笑着说道:“我听说中了举人之后,族中的族人或者同乡的乡绅们,就算砸锅卖铁也会凑二百亩地,送到新晋举人名下,方才在户房看他们递上来的地契,怎么才一百亩?” 张简将一杯热茶放到了沈毅面前,眯着眼睛笑道:“怎么?七郎的这些族人欺负你了?” 这个时代“诡寄”已经是一种常态,就连张简这个相门子,也没有觉得这种行为有什么不对之处。 沈毅连忙摇头,开口道:“与长辈们无关,他们是准备了两百亩地,但是小弟没有全要,也不能全部推回去,因此便要了一百亩地。” “这样谦逊做什么?” 张简还以为沈毅不懂何谓“诡寄”,低头喝了口茶之后,笑着跟沈毅解释道:“他们把地过给你,又不是白送给你,地给了你,便不用再向官府,向朝廷纳租了,细算起来,还是他们占你的便宜。” 张简笑着说道:“你只要他们一半,他们说不定还会在背后埋怨你沈七呢。” 沈毅微微摇头,开口道:“师兄,小弟知道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只不过小弟将来也是要置办田产的,因此要给自己留下一半免税的田地。” 张简瞪大了眼睛,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沈毅,愕然道:“七郎都已经中了举人,这辈子便与耕织无甚干系了,就算置办田产,也还是要假手他人,你总不会想买几块地自己去种罢?” “那倒不至于。” 沈毅笑着说道:“只是确实有些用途,将来如果有机会,师兄自然会知道,现下便不要问了,此时说出来,徒增笑耳。” 这个时代人为万物天成,研究农作物这种事情,在这个时候显得太过前卫,也与这个世界太过格格不入,在沈毅弄出真正的之前,都不太合适肆意宣传,免得给旁人添笑话。 师兄弟两个人说了会话之后,张简忽然对沈毅挤了挤眼睛,笑道:“昨天收到老师从建康寄回来的信,信里说老师应承过你,说如果你乡试能中前五十,他便做主,替你上门向陆师叔家里的女儿提亲。” “如今七郎乡试第七名…” 张县尊呵呵笑道:“七郎你要是不好意思提,过两天为兄去书院见陆师叔,替你跟他说如何?” “师兄莫要胡闹。” 沈毅咳嗽了一声,微微摇头道:“提亲这种事情,不能太过儿戏,如果将来时机成熟了…” 沈七郎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到时候自然要麻烦师伯师兄的。” 沈毅所说的“时机成熟”,是指两厢情愿。 毕竟他身体里的灵魂,不太认同这种全凭父母做主的“盲盒式”婚配模式。 张简虽然不了解沈毅的想法,但是见沈毅坚持,他也就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笑了笑,低头喝茶。 一旁的沈毅看了看张简,微笑道:“不过后天师兄如果得空,还真得去一趟书院。” 张县尊放下了手中的茶杯,问道:“怎么,陆师叔请吃饭?” 沈毅微笑点头:“后天书院将会设宴,招待咱们江都府今年中试的举人,昨天我去见陈府尊,陈府尊的意思是,江都府的鹿鸣宴也干脆设在书院里,现在陈府尊应该已经在与陆师沟通了。” 他看向张简,笑着说道:“要我看,师兄你这个县衙的鹿鸣宴,干脆也设在书院一道办了,这样也省得师兄你再忙活一场。” 朝廷正式的“鹿鸣宴”,已经在建康府办过了,但是府县两级衙门,按规矩还是得请这些回乡的新举人,以及各位新举人的家长,还有本地的乡绅吃饭。 这顿饭,也叫做鹿鸣宴。 张简刚当上父母官一年多时间,没有举办这种地方性宴会的经验,闻言挠了挠头之后,点头道:“那就按七郎说的办。” 这位县尊老爷闷哼了一声:“咱们书院的光,他陈丰德蹭得,我这个书院弟子还蹭不得了?” “两日之后的鹿鸣宴上,陆师也会正式收我为学生。” 沈毅站在一旁,对着张简微笑道:“师兄,以后我们就是正儿八经的同门师兄弟了。” 张县尊怔了怔,然后才露出笑容,对着沈毅拱手祝贺。 “恭喜七郎,终于得了名分了!” 第二百二十三章 占便宜! 沈毅回江都来,除了是要在老家过年之外,最重要的就是正式拜师了。 陆夫子这一两年时间,对他帮助甚大,沈毅心甘情愿拜他为师,而且陆夫子是甘泉书院的山长,也就是甘泉书院名义上的“掌门人”,能够拜这种老师为师,沈毅在仕林之中的地位,会骤然拔高许多。 这也是张简向他道喜的原因。 两天之后,江都府的鹿鸣宴在甘泉书院正式举办。 甘泉书院的这场宴会,本来陆夫子只打算摆个两三桌,请书院的内部人员与会,不过陈府尊亲自去了一趟书院,与陆安世敲定了在甘泉书院举办鹿鸣宴这件事,而且表示一切花费,都可以从府衙那里出,也由府衙来操办。 为了省事省钱,陆安世也就同意了。 毕竟陈府尊这么做,对甘泉书院也有好处,虽然此前甘泉书院就是江都府无可争议的第一书院,甚至是附近几个府最出名的书院,可江都府的新晋举人并不都是甘泉书院的学生,在书院举办鹿鸣宴,算是江都府官方给了甘泉书院一个不大不小的面子。 陈府尊向书院卖好,也有他的原因。 虽然他已经决定了日后要当一个坚定的龟派,但是在激进派势大的情况下,他自然不能与激进派硬来,而是要尽量与甘泉书院缓和关系。 陈府尊之后,张简也去了一趟书院,笑呵呵的跟陆安世说,县衙的鹿鸣宴也准备在书院一起办了。 江都县附郭,两个鹿鸣宴本来就可以一起办,但是县尊老爷与府尊老爷尿不到一个壶里去,原本是打算各办各的,现在陈府尊去了甘泉书院,本就是书院弟子的张简,自然也就不能落后了。 而这两天时间,沈毅也十分忙碌。 他除了应对那些亲戚之外,还要应付那些同科的同乡举人,以及一些乱七八糟来路不明,前来登门拜访的人。 好在时间很快过去,转眼间就来到了甘泉书院鹿鸣宴的日子。 沈毅带着老爹沈章还有小弟沈恒,一起参加了这一次鹿鸣宴。 带老爹去是为了给陆夫子束修,带小弟去…是因为沈恒本就是书院的学生,去吃个饭也算是合情合理。 鹿鸣宴这天,老天也很给面子,天气晴好,秋高气爽,一大早就有府衙县衙的人在甘泉书院准备,操办的十分热闹。 这会儿书院里其实还有不少学生的,有童生也有生员,因为没有资格与会,只能在一旁眼巴巴的看着。 到了临近中午的时候,鹿鸣宴终于开宴,陆夫子与两个父母官,还有江都府的一些主要官员坐在一桌。 这一桌的门槛极高,基本上是进士起步,因此沈毅等新晋举人也没有办法在这一桌落座,只能与同科的新晋举人们坐在一桌。 而江都府的乡绅乡贤们,也给安排了一桌。 其他杂七杂八的人物,也都有座位,整个鹿鸣宴一共坐了七八桌客人,很是热闹。 陆夫子与陈府尊两个人先后发表了讲话之后,鹿鸣宴就算是正式开宴了。 陈府尊与陆夫子坐在一起,这位江都的父母官看向陆安世,笑着说道:“今年乡试,我们江都府中举一十九人,其中一十一人乃是书院出身,书院教化江都府,功莫大焉,连带着陈某这个知府,也沾了书院的光彩。” 地方官有“教化”的职责,本地学子考试成绩好,对于地方官来说也是政绩的一种,因此陈裕才会说他沾了光。 陆夫子微微摇头道:“书院的学生,大多数都是江都人,都是在江都蒙学,是府尊化育得好,不然我书院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名利场上,最重要的就是要互相给对方苗子。 陈裕吹了书院一句,书院自然就要捧回去一句。 “进士桌”的大佬们,推杯换盏,吃的正开心的时候,陆夫子提起酒杯,看了同桌的众人一眼,微笑道:“我书院有个学生,姓沈名毅,在书院的时候就是个敏而好学的学生,今岁中举,名列建康乡试第七名,他回乡之后曾经来见我,要拜我为师,今日正巧借着鹿鸣宴,请诸公做个见证。” 其实两个人的师徒名分早就定下来了。 但是陆安世这会儿,却不能跟这些人说什么去年沈毅就拜了师这种话,不然别人会以为他虚伪,还不如就这样干干脆脆的,直接说他要收沈毅为徒。 反正以陆夫子的“江湖地位”,不要说收个新晋的举人,就是收新科进士为徒,也是完全够用的。 陆安世这句话一出,一旁的陈府尊脸上就露出笑容,这位府尊老爷直接站了起来,对着隔壁桌的沈毅招了招手:“沈毅,沈毅,到这里来。” 沈毅心里早有准备,听到了陈裕的声音之后,跟同桌的同科举人们道了一声“失陪”,然后来到了隔壁桌陈府尊面前,垂手道:“府尊叫我?” 陈裕微笑摇头:“非是我叫你,是你老师叫你。” 陆夫子坐在这一桌的主位上,面色平静。 “你昨日说要拜师,为师也应了,今日当着江都府诸公的面,你就在这里拜师,这些长辈也能给你做个见证。” 沈毅连忙点头,躬身道:“是,老师。” 说着,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就要作势跪下,张简张县令却伸手拦住了他,笑着说道:“不必这么心急,等吃了饭,再去书院正堂磕头,在饭桌上磕头拜师,有些太过随意了。” 沈毅看向陆安世,后者微微点头,面色平静:“易安说的是,你先回去吃饭,等吃完了饭咱们去正堂行礼就是。” 说完这句话,陆夫子看向同桌的这些“进士”,微笑道:“诸公到时候都不要走,留下来给陆某以及小徒,做个见证。” 同桌的人里,陆夫子在仕林,或者说在“学问界”咖位最大,他说了话,其他人都纷纷点头,笑着应了下来。 “一定一定。” 于是乎,鹿鸣宴后,这些进士老爷们都没有离开,而是齐聚书院待客的正堂。 正堂里,陆夫子正襟危坐。 沈章也已经递上了沈家的束修。 陈裕陈府尊站在一旁,充当了临时的“司仪”,这位府尊老爷两只手拢在身前的袖子里,脸上带着笑意:“沈公子,奉茶叩首罢。” 沈毅点头,两只手将一杯热茶捧过头顶,跪在了陆安世面前,将这一碗茶水,递到了陆夫子面前。 “老师喝茶。” 陆安世看了看面前的沈毅,微笑道:“好。” 他伸手接过这碗茶。 沈毅跪在地上,恭敬三叩首。 三叩首之后,师徒大礼就算是成了。 陆安世喝了口茶之后,从椅子上起身,伸手将沈毅扶了起来。 他脸上带着笑容。 “今后,咱们就是正经的师徒了。” 沈毅躬身,语气恭谨。 “请恩师赐字…” 第二百二十四章 沈毅的伟大理想! 表字,是士人的第二个名字。 取了这个表字之后,今后同辈人便不能再称呼沈毅的本名了,更不能大咧咧的叫一声沈七,否则就是“无礼”。 无礼,可不是没有礼貌,而是不守儒家的“礼”,一不小心就要结梁子的。 有时候因为称呼问题,可能就会结下莫大仇怨。 因此“表字”非常重要,不能轻取,也不能轻易改字,一般都是老师精心挑选之后,然后给取的名字。 其实如果按照沈毅自己的想法,干脆自己姓沈名毅字立恒,将来号血手人屠,岂不是威风八面? 不过表字这东西,还得老师来取,沈毅也不能直接跟陆夫子说自己想叫什么表字,不然就多少有些不尊重老师了。 陆夫子坐在椅子上,看着眼前的沈毅,笑了笑。 “这两天为师因为你的表字,琢磨了许久,也去与秦先生商量过。” 这一句与秦先生商量过,让沈毅颇为感动。 因为撇开蒙学的蒙学先生之外,书院的秦先生算是他正儿八经的第一个老师,以陆夫子的地位,给自己取表字绰绰有余,他还去找秦先生,说明是替沈毅给秦先生一个面子。 这样沈毅不至于在秦先生那里做不了人。 “古人取字,有以名为字,有以志向为字的。” 陆安世面色平静,开口道:“前番七郎在为师面前立志,要激浊扬清,为师便准备给你取清扬,不过…” 陆夫子话锋一转,笑着说道:“不过秦先生说明年纪太小,不能取字太跳脱,因此思来想去,便取字子恒如何?” 说到这里,陆夫子看了看不远处站着的沈恒,笑道:“正巧你家兄弟名叫沈恒,将来他成年取字,可以取为子毅。” “兄弟齐心嘛。” 好家伙。 沈毅心里吐槽了一句。 这连小弟沈恒的字都给取好了,不过他跟沈恒两个人自小相依为命,关系极好,这么取字倒也没有什么不妥。 陆夫子拍了拍沈毅的肩膀,开口道:“愿子恒心,莫忘初衷。” 沈毅面带微笑,躬身行礼道:“多谢恩师赐字,学生一定牢记恩师教诲。” “既然满意,那就这么定了。” 陆夫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环顾了一眼在座的江都府“高层”们,缓缓说道:“今日日子恒拜师,入我门下,诸位大多是他的长辈,今后如有叨扰到诸位的地方,还请看在陆某的面子上,能帮则帮。” 陆夫子虽然没有官职,但是在仕林地位很高,尤其他还是甘泉书院的院长,手里掌握着绝对优质顶级的教育资源,这些江都府的贵人们,都难免有后人,难免有求于陆夫子。 既然有求于陆夫子,这个时候就当然要给面子。 众人纷纷点头,有些还拍着胸脯,说什么以后沈毅的事情,就是他们的事情。 当然了,这些话只能听一听,当不得真。 陆安世对着众人拱手道谢,沈毅也跟着拱手道谢。 这场拜师宴,终于接近尾声。 接下来,就是在场的一些举人们,互相约饭,或者是谈论明年参加不参加春闱,其中今年新中举人的陈长明,拉着沈毅的袖子,满脸都是艳羡。 “恭喜子恒,拜入了山长门下,今后前途无量了。” 陈长明今年二十岁,比沈毅大了三岁多。 本来他是甘泉书院同辈中学问最高的,去年江都府府试也是中了第一名,前途无量。 但是他始终无缘拜入陆安世门下,甚至连能够见陆夫子的机会也不多。 对于这些年轻士人来说,能够拜入陆安世门下,不仅意味着科考之路以及将来的仕途会顺利一些,还意味着能够拥有庞大的社会资源以及政治资源。 陈长明拉着沈毅,到了一边,低声道:“子恒,你能不能转秉山长,就说我也想拜入他老人家门下…” 沈毅见到陈长明畏畏缩缩的模样,不禁哑然失笑。 “长明兄如果有意拜师,亲自去提便是,你也是书院的学生,现在你家老师不在江都,你在学问上有什么难处了,自然可以去问陆师。” 沈毅低眉道:“如果不好意思直接提,那就多问几次,一来二去,其实也就熟了。” 陈长明的老师,是跟他一起去的建康备考,不过那位先生是备考明年春闱,因此至今没有回来。 陈长明目光一亮,随即黯淡了下来,苦笑道:“山长是大儒,我怕屡屡上门,惹得他老人家不高兴,罢了…” 他长叹了一口气:“还是听天由命罢。” 沈毅闻言,心中有些恍惚。 连陈长明这种绝对的学霸,都不太敢去求见陆师,那么他又是怎么与陆师混熟的? 因为去年的陈清之死,以及后来的童谣一事。 这么想来,沈毅也算是大难不死,得了一些后福。 他与陈长明客气了几句之后,见鹿鸣宴已经结束了七七八八,便找了个借口离场,来到了他在书院的学舍里。 说是他的学舍,其实是沈恒的学舍。 两兄弟住在一个学舍里,沈毅一出门就是大半年时间,好在书院并没有再分人过来,这个学舍里依旧只有沈恒一个人住。 沈毅来到了学舍里,取了桌子上他早早准备好的糕点,悄摸摸溜到了书院后院的一处院子门口,敲响了院门。 “陆师妹,陆师妹~” 沈毅又叫了两声。 不过他现在已经是沈老爷了,多多少少有了一点身份,因此不再像从前那样,叫的那么大声,只是正常的声音。 院子里,许久都没有回应。 沈毅也不急,耐着性子在门口等了一会儿。 过了许久之后,院子的院门才缓缓打开。 一身青色长裙的陆姑娘,俏生生的站在院子里,她上下看了看沈毅,然后轻声道:“沈师兄,你不是在前面参加鹿鸣宴么?” 沈毅是年初去的建康,现在是洪德七年的十一月份,两个人已经近一年时间没有见面了。 一年时间不见,陆姑娘已经十六岁,出落的更加楚楚动人了,眉目间也比从前多了几分模样。 沈毅看着的陆姑娘,微微愣神了一个瞬间,然后才回过神来,对着陆姑娘摆手笑道:“陆师妹,好久不见。” 陆姑娘也愣神了一个瞬间,不知怎么的,她也学着沈毅的模样,挥了挥手:“师兄,好久不见。” 沈毅满意的笑了笑,递出右手上拎着的糕点,开口道:“今天书院里忙了一天了,陆师恐怕没有办法顾及你们,这是我早上在城里买的酥糕,师妹拿去跟莲儿吃了,莫要饿着肚子。” 莲儿自己就会做饭,这会儿陆姑娘刚吃完饭没多久,但是她还是伸手接过了这一份糕点,轻轻点头:“多谢师兄了。” 沈毅摇头,笑着说道:“一年不见,师妹比以前更漂亮了。” 这句话就稍稍有些孟浪了,陆姑娘脸色一红,竟然直接扭头,关上了院门,不理沈毅了。 院门口的沈老爷有些不知所措,在门口等了一会儿之后,又伸手敲了敲门,叫了两声陆师妹,但是始终不见开门,沈毅便摇了摇头背着双手离开了。 女子的心思真难猜。 沈老爷摇头晃脑,在心里暗自感慨。 这个时代的女子心思,便更不好猜了。 ------题外话------ 表字想了半天,最终选择了评论区的子恒_(:3」∠)_ 第二百二十五章 做官嘛… 中了举,沈毅就忙活了起来,主要是忙着与那些登门而来的人社交。 这些人,多半都有一些地位与资源,沈毅即便再不想见,有时候碍于老爹沈章的面子,或者是三哥沈陵的面子,也不得不带着见一见。 应付了两三天之后,沈毅终于失去了耐心,一大早就从家里跑了出去,在玉带湖畔找了家茶楼喝茶。 一壶茶还没有饮尽,一个面相带着几分猥琐的中年人,小心翼翼的站在了沈毅面前,他不敢坐下,只是带着一些畏惧,低着头:“公子…老爷,您找小的?” 沈毅抬头,看向这个中年人。 沈毅在江都熟识的人并不多,但是眼前这个中年人绝对算是一个,而且与沈毅很熟。 田伯平,田老八。 沈毅指了指自己对面的板凳,笑着说道:“田兄这么拘谨做什么?坐下来说话。” 田伯平唯唯诺诺的坐了下来,浑身上下都带着“小心”二字。 没有办法,沈毅的身份与从前不一样了。 从前沈毅跟他对话的时候,最高的时候也只是一个童生,而如今却已经是凌驾于众生之上的举人老爷了。 他小心翼翼的坐下来之后,依旧低着头,沈毅不问,他一句话也不敢说。 沈毅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说道:“田兄,咱们还按从前那样说话就是,你不必如此。” 田伯平连连点头,但还是不敢随意说话。 沈毅没有办法,也不再去纠结这些态度方面的小事情,他看向田伯平,开始说正事。 “去年年底,我让田兄得空的时候,注意注意罗茂才,田兄去办了吗?” 田伯平愣了愣,然后低头苦笑道:“老爷,起先两个月,小人是按照您的吩咐,盯着那个姓罗的,但是后来您去了京城,又没有消息传回来……” 说着,他小心翼翼的看了看沈毅,低声道:“小人也就没有再…” 田伯平这话说的很委婉,他明面上说沈毅没有消息传回来,实际上是说沈毅没给钱。 他这种地头蛇,一般是拿钱办事的,虽然沈毅跟他关系不错,但是没给钱,他也不能就这样去给沈毅白干活。 况且那个时候,他也不知道沈毅现在能成为举人老爷。 沈毅眯了眯眼睛,也没有再怪罪他,而是低眉道:“既然如此,从前的事情就算了,从今天开始,田兄帮我多盯着罗茂才,最好能打听到,他最近在干什么,还有被流放的钱通,马俊两个人…” 沈老爷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眯着眼睛说道:“有人跟我说,流放岭南这种罪名,只要背后有关系,又舍得花钱去走关系,在岭南待个几年之后,就有可能从岭南回来。” 沈毅看向田伯平,面色平静:“如果这两个人回江都来了,记得给我报信。” 田伯平连忙点头,开口道:“沈老爷您放心,小的一定给您办妥。” 沈毅点了点头,从袖子里掏出一锭银子,放在了桌子上,笑着说道:“这钱田兄你且收着。” 田伯平连忙摇头,面色严肃道:“沈老爷这就是瞧不起小的了,如今您已经是举人老爷,举人老爷托小的办点事,是小的的福分…” “万万不敢要您的钱了。” 沈毅笑了笑:“这不是给你的钱,这是用我的钱,办我的事。” “田兄在江都活动,怎么样也要有花费的不是?” 田伯平犹豫了一下,这才低头,双手接过了这锭银子,然后对沈毅不住道谢。 沈毅静静的说道:“上一次田兄跟我说,让我给你那个儿子找个生计,近一年来我一直在忙着考学,没功夫去想这些闲事,等今年过年的时候,我那几个做生意的小伙伴会回江都来,这样罢,等年关前后,你带着你那儿子来寻我,我给他安排个足够他生活的活计,如何?” 田伯平是个浪子,并没有成过亲。 但是他上次跟声音说过,他与一个寡妇有些“交情”,两个人生了个私生子,今年也已经十几岁了,想让沈毅给他这个私生子找个谋生的活计。 这件事,沈毅是记在心里的。 田伯平闻言一愣,然后二话不说,直接就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给沈毅磕头。 “小的…多谢沈老爷!” “不必如此。” 沈毅把田伯平扶了起来,笑着说道:“田兄你去忙你的就是,今年我在江都过年,这两个月我都会在江都,你有什么事情,就去我家里找我。” 田伯平连连点头,千恩万谢的去了。 田老八离开之后,沈毅又在茶楼里坐了一会儿,然后微微闭上眼睛。 范东成,罗茂才,马俊,钱通这四个人的面目,在他脑子里一一闪现。 老实说,现在并不是报仇的时候,因为沈毅现在的力量还不够强。 因此沈毅也没有打算现在就动手。 但是他必须开始为动手做准备了,至少要尽量了解这四个对头,然后寻找动手的机会。 因为…… 正义已经迟到了。 他一定要尽力,让正义来得更早一些,这四个人…包括范东成在内,他迟早跟他们清算旧账! 深呼吸了好几口气之后,沈毅才把有些澎湃的心情平复了下来,他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起身结账,然后走到大街上临时雇了一辆驴车,坐着驴车来到了城郊的陈家村。 这个陈家村,沈毅是来过的。 他刚进甘泉书院的时候,在书院里没有多少熟识的人,只有陈清与他关系很好,两个人称为“挚友”也不为过。 如果不是青春期的一些烦恼,导致两个人因为陆小姐,生出了一些矛盾,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友情,将不会有任何缺憾。 不过即便如此,沈毅也依旧把陈清当作好友。 或者说,那个原来的“沈毅”,依旧把陈清当作好友。 陈家村,陈清当年曾经带沈毅来过。 那时,两个少年读书人,走在陈家村里,指天说地,畅谈人生理想。 记得那时候陈清,在陈家村的村口,与沈毅说,他将来要当宰相。 然后匡扶天下。 可惜… 一转眼,斯人已逝一年半了。 沈老爷背负双手,走在陈家村的小路上,心里感慨万千。 他可以肯定,自己的灵魂主体,是那个来自于信息时代的沈老板,但是这个时代沈毅的记忆,偏偏又如此清晰,仿佛是他亲身经历过的一般。 不知不觉间,沈毅来到了一家农户门口。 农户用木桩搭了个篱笆院子,院子里一对中年夫妇,正带着一儿一女做农活。 篱笆门是开着的。 沈毅在门口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迈步走了进去,他看了看农户家里的儿子,又看了看这对中年夫妇,然后默默开口。 “让他读书罢。” 第二百二十六章 八百个心眼子 陈清是家里的老大,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 陈清家里是富农,但是即便是富农,也只能供养得起一个读书人,因此陈清家就只有陈清一个人读书,指望着他将来中秀才,中举人,乃至于中进士,然后带着一家老小鸡犬升天。 很可惜的是,陈清读书虽然很有天分,但是命却不好,早早的死在了四个恶霸手里。 陈清死后,父母伤心欲绝,本来以陈家的条件,还可以把小儿子送去读书,但是陈父陈母怕小儿子进城读书再出什么事情,因此就把小儿子留在了身边,也熄了飞黄腾达的念头,想着让小儿子好生长大就好了。 其实沈毅,是知道陈家情况的。 而且去年下半年,沈毅的经济条件就已经非常不错了,足够帮助陈清的弟弟陈直读书,但是沈毅却没有来过陈家。 因为当时的沈毅本人,也有生存上的压力,甚至有人身安全上的压力。 那时候的他,还是一个生员,随时可能面临范家的打击报复,他必须步步为营,小心翼翼的去走每一步。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撇去他身上举人的身份不提,他现在已经正式拜师陆夫子,以他陆安世学生的身份摆在这里,陈国朝廷上下,敢明着对沈毅下黑手的人其实不多。 范家也不敢。 范家的那位范侍郎,很明显对甘泉书院颇为忌惮,而且这时候范侍郎与范东成都不在江都,没有人会在江都对沈毅怎么样。 所以,他才在这个时候来到了陈清家里。 听到沈毅这句话之后,陈家夫妻俩都抬头看着沈毅,盯着沈毅没有说话。 场面有些僵。 还是陈家的小女孩,从地上站了起来,跑到了屋里搬了个小板凳,放在了沈毅身后。 她不敢跟沈毅说话,放下板凳之后,就有些怯懦的跑开了。 不过很明显,她也希望自己的弟弟能够有机会读书。 沈毅默默坐了下来,看向两个因为务农劳累,已经满脸皱纹的两个中年人,微微叹了口气:“叔叔婶婶,这孩子读书的开销,都可以从我这里出,只当是让他继承他兄长的遗志,他如果有天分,将来可以一路考学上去,如果没有天分,我也可以在江都城里给他安排一个生计。” 沈老爷声音平静:“陈家,总要有另一个盼头。” 陈父依旧没有说话。 陈母狠狠地盯着沈毅,许久之后,才咬着牙,用比较浓重的江都口音问道:“你为什么帮我们!” 当初陈清走后,被抓进大牢里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沈毅。 虽然事后沈毅脱罪,被无罪开释,但是很明显,陈母对于沈毅,还是有些怀疑的。 “因为我与陈清是好友。” 沈老爷看向两个人,淡淡的说道:“看在故交的面子上,今日我才会来这么一趟,提这么一句,我不会劝你们。” “愿不愿意让他读书,是你们的事情。” 说完这句话,沈毅就从小板凳上站了起来,准备告辞走人。 当初陈清一案,他也是受害人, 他可以当好人来资助陈清的弟弟读书,但是绝对不会当烂好人,更不会在这里受委屈。 见沈毅要走,陈母低着头,红着眼睛不说话了。 陈父则是默默站了起来,看向沈毅:“沈公子,咱们外面说话?” 沈毅微笑点头,开口道:“好。” 两个男人离开了院子,来到了院子外面,陈父神色很是复杂,他看向沈毅,问道:“沈公子,我想知道当初我儿子是怎么死的…” 沈毅吐出了一口浊气。 “被数人殴杀。” 他看向陈父,缓缓说道:“至于是谁,叔叔你就不要问了,那几个人你们招惹不起,其中一个人,连我现在也招惹不起。” “这件事情,你与婶婶埋在心里就是。” 陈父低着头,许久没有说话。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才抬头看向沈毅,犹豫了一下之后,问道:“听说沈公子你…已经中举人了。” 沈毅默默点头:“侥幸中举。” 陈父神色复杂,他抬头看着沈毅,问道:“若……若清儿还在,他…他也能中举么?” 听到这个问题,沈毅的心也“咯噔”了一下。 他沉默了片刻之后,开口道:“陈清兄弟当初学问只在我之上,不在我之下,既然我能中举,如果他还在世,应当也是能中的。” 听到沈毅这个肯定的回答,陈父脸上露出了一个带着几分欣慰,又带着几分骄傲的表情,他抬头看着沈毅,开口道:“好,我会送老三去城里读书的。” 陈父抬头看天,似乎看到了自己那个意气风发的大儿子。 “清儿在天有灵,应该也希望他弟弟能去读书。” 沈毅点了点头,静静的说道:“既然这样,这几天我在城里给他找个学堂,过完年叔叔就把他送到城里去,等个两三年如果他学业有成了,我便举荐他进甘泉书院。” 说到这里,沈毅顿了顿,开口道:“如果他学业不成,我也会给他安排活计。” 沈毅的想法是,如果陈清的弟弟不是读书这块料子,那么将来自己那一百亩实验田,或许可以交给陈直打理。 “好。” 陈父点头。 “年前我一定带他去城里找沈公子。” 沈毅先是点了点头,然后问道:“陈清的坟墓在哪里?我想去拜祭一番。” 听到陈清两个字,陈父又叹了口气,开口道:“稍候我领公子去就是了。” 说罢,陈父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没过多久之后就再一次走出来,他手里拎了一壶酒,领着沈毅朝儿子的坟墓走去。 陈清的坟墓,距离陈家并不算远,大概也就是一里路不到的距离,沈毅到了墓碑前之后,先是从袖子里掏出早已经准备好的三炷香点上,又从陈父那里借了点酒,倒在了陈清墓碑前,与陈清说了几句话之后,才与陈父一起离开。 到了陈家村村口的时候,沈毅就要告辞离开,但是陈父一直拉着沈毅,想要请沈毅去自己家里吃顿饭。 不过沈毅一直不肯,陈父以为沈毅嫌弃乡村菜食吃不惯,也就没有再强求,两个人在陈家村村口处分开。 分开之后,沈毅便坐上了驴车,回了江都城。 因为出门比较早,他回到江都城的时候,也还只是下午而已。 坐在驴车上,沈毅时不时打量江都城里的沿街风景。 江都城风景依旧,繁华依旧,一些亭台楼阁比起建康城里的毫不逊色,乃是天底下一等一的繁华之地。 沈毅坐在马车里,正在观望家乡风物的时候,突然微微皱眉。 因为一户人家门口挂着的“范府”两个字的牌匾。 沈某人坐在驴车上,抬头看向范府两个字,再一次皱眉。 在他看来,江都城里什么都好,就是… 就是这个范家的牌匾,让他看着很不舒服。 这块匾似乎与江都城… 格格不入。 第二百二十九章 得名分! 因为实在是不胜其扰,为了能够安心读几天书,沈毅干脆就搬到了三哥沈陵家里住了两天,这才终于能够安心读两天书,避开了那些烦人的“亲朋好友”的登门拜访。 而沈陵也很高兴。 毕竟自家兄弟出息了,本来他还担心沈毅会不会疏远他这个兄长,现在看来算是他多想了。 为了这个,沈陵拉着沈毅喝了好几天酒,兄弟俩把酒言欢,日子倒也过的快活。 这天兄弟俩正坐在一起喝酒,酒过三巡,沈毅敬了沈陵一杯酒,笑着说道:“三兄,等到了年关,我在建康的那几个小伙伴就会回来,到时候有个买卖交给你去干,你有兴趣没有?” 沈陵再一次皱眉,开口道:“还是上次那件事?不是与你说过么?你大伯不许我经商,再说了,我家在乡下也有二百亩地,虽然都是旁人在经营,每年的银钱少不了你哥哥我的,足够我跟你三嫂开销了。” 他端起酒杯,自嘲一笑:“你三哥我呀,还没有到要老七你接济的地步。” “不是接济。” 沈毅笑着解释道:“我跟那几个小伙伴,是一起合办的生意,原先说好的是五五分账,今年这生意已经颇有一些规模,到明年小弟准备做一些新的生意,到时候规模保守估计应该会到万两白银以上。” “钱多了就会迷人眼。” 沈毅面色平静:“那几个小家伙,没见过很多钱,因此我才想让三哥帮忙盯着,毕竟这也是咱们沈家的生意不是?” “万…” 沈老三咽了口口水:“万两?” 一两银子可以对一贯钱,众所周知,腰缠万贯是形容一个人非常有钱。 也就是说,过万两银子的买卖,规模已经非常之庞大。 毕竟去年户部来江都买粮的时候,也就拨了五万两银子,府尊陈裕从中再如何上下其手,最大的收益也就是一两万两银钱而已。 即便是对于沈陵这种不愁吃喝的士族子弟,这个数字也已经足够庞大。 沈陵愣了愣,然后低声道:“真有这么大的买卖,不如让四叔替你去看着,你们亲父子,说话也好说一些。” “父亲他一时半会,恐怕转不过弯来。” 沈毅又跟沈陵碰了一杯酒,笑着说道:“而且我与几个小伙伴年纪是合作关系,父亲去了,多半把他们当伙计对待,一个弄不好,就会生出不愉快,反而是三哥你这个懒散的性子,比较合适。” “哪有你这么损人的?” 沈陵瞪了沈毅一眼,然后又有些无奈的说道:“老实说,这几年我考学无果,平日里又游手好闲,的确有些厌了,有时候你嫂子想买一些贵的首饰,我也不太舍得给她买。” 沈陵家并不穷,毕竟老爹在外地为官,当知县老爷,家里又有不少地,但是他家的地也是外人“诡寄”来得,平日里他管不着,只按时收钱而已,都是同宗同族,别人说今年欠收少给点,沈陵也不好意思说什么。 这些田租虽然足够小两口吃用开销,但是想要过得如何如何之好,那就是天方夜谭了,毕竟人家真正的大地主,都是数千亩上万亩地,而且还都是自己雇佣佃户耕种,比起这种诡寄之后收田租,要获利太多了。 “不过…” 沈陵话锋一转,开口道:“不过这件事,还是要父亲首肯才成,父亲他今年过年就会回乡来,到时候…” 他看向沈毅,不太好意思的笑了笑:“到时候还要七郎你替我分说才成。” 沈毅现在是沈家唯二的两个举人之一,而另外一个举人沈徽,已经五十岁了。 也就是说,沈毅才是沈家的明日之星,现在在家族中的话语权很重。 沈毅有些诧异,问道:“大伯今年要回来?” “是要回来。” “昨天才写信回来,说是七郎你中了举人,他这个家长无论如何也要回来看一看。” 沈陵低哼道:“早该回来了,花钱补了一个官缺,辛苦那么多年也升不上去,一大把年纪了,不知道在外面折腾什么,早点回来还安生一些。” 听到沈陵这句话,沈毅大概明白,自家那个大伯的县令,应该是做到头了。 他虽然只见过沈徽几面,但是对于沈徽的性格,还是有些了解的,自家这个大伯,可以说是爱面子如命。 要不然也不会散去大半家财,非去当这个官不可。 但凡他这个官还能当下去,他是不可能回乡来的。 “能回来也好。” 沈毅对着沈陵笑道:“我也好几年没有见过大伯了,大伯能回来,再把二伯家那两个兄长叫来,咱们一家人今年在江都好好过个年。” 这个时代,宗族捆绑十分严重,而沈毅将来想要在朝堂上有所作为,单靠自己单打独斗,是不够的。 他最大的助力,当然是他的亲弟弟沈恒,以及与他关系最好的同宗兄弟沈陵,但是其他的族人,有时候也能成为他的助力。 宗族利益共同体,是这个时代最坚实的利益集团。 甚至一些宗族子弟,宁愿背叛朝廷,都不会背叛宗族! 沈毅生长在这个时代,有时候就必须按照这个时代的规则来办事,不得不对这个时代做出一些妥协。 “是应该如此。” 沈陵微笑道:“我今天就给二叔家那两个兄弟写信,至于三叔家…” 沈家的老三,早年出走北齐,十几年不曾回来。 沈陵想到这里,长叹了一口气:“不知道有生之年,咱们沈家还能不能真正阖家团圆。” 沈毅拍了拍沈陵的肩膀,低眉道:“会有这么一天的…” 兄弟俩这会儿正在沈陵家里的院子里喝酒,正说话的时候,一个小姑娘急匆匆的跑了进来,气喘吁吁的来到了兄弟俩面前。 她先是看了看沈毅,又看了看沈陵,不住喘气,应该是一路跑过来的。 “公子,三公子…” 是沈毅的丫鬟青儿。 沈七郎停下了手里的筷子,问道:“出什么事了?” 青儿擦了擦汗水,开口道:“公子,有人到咱们家了,要见您呢?” “不见不见。” 沈毅有些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没好气的说道:“我这几天躲到三哥家里来,就是为了躲那些乱七八糟的亲朋故旧,怎么一点眼力见都没有,还来这里寻我?” “就告诉他们,我去访友去了,不在家,让他们找我爹就是。” 沈毅回乡以来,不知道应付了多少这种客人,已经不厌其烦了。 青儿终于喘匀了气,她看向沈毅,眨了眨眼睛:“公子,是建康来的人,看起来…” 青儿是宫里的宫女出身,能瞧出一些旁人瞧不出的门口。 她左右看了看,对着沈毅小声说道。 “看起来,应该是宫里来的人…” 第二百三十章 赐字! 宫里的太监们,其实特征并不是很明显,也不会像后世影视剧里表现的那样不男不女,只是因为雄性激素缺失,会多少有些阴柔。 甚至有些太监净身的时候年纪不是很小,也是会有胡须的。 因此,一个太监混迹在人群里,只要他不自己脱裤子,没有经验的人一般分辨不出来,但是沈毅的这两个丫鬟都在宫里待过一年多时间,也跟一些小太监有过交集,因此能够一眼认出是宫里派来的人。 沈毅眉毛挑了挑,看向青儿,问道:“多大年纪?” 青儿脆生生的回应道:“回公子,看起来二十岁左右,年纪不是很大。” 沈毅若有所思,低头想了想之后,抬头看向沈陵,开口笑道:“三哥,既然是宫里来人,小弟不好不见,今天的酒就喝到这里,等稍晚一些小弟再来。” 沈陵瞪大了眼睛看着沈毅,表情里满是不可置信。 “老七……你怎么与宫里的人有交集的?” “建康城宫里的人多了,没什么了不起的。” 沈毅指了指自己面前的小丫鬟青儿,笑着说道:“这丫头就是从宫里来的,不信你问她。” 沈三有些愣神,还不等他说话,青儿就微笑道:“三公子,奴婢在宫里做过一年多的事情呢。” 沈毅直接站了起来,对着沈陵拱了拱手之后,便扔下了目瞪口呆的沈陵,带着青儿一起回家去了。 两家距离的并不是很远,沈毅与丫鬟一起走了盏茶时间,就回到了自己家里,他在青儿的带领下走进了正堂,这会儿正堂里正坐着一个看起来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而老爹沈章,正在这里陪客。 不知道是不是两个小丫鬟跟老爹说了什么,沈章这会儿神色颇为拘谨,对这个年轻的宫人很是客气。 见沈毅走了进来,沈章连忙起身,咳嗽了一声以后,开口道:“毅儿,这位应该是你在建康的朋友,来咱们家寻你来的,为父刚好有些事情要出门,你来招待罢。” 说完,沈章如释重负,对那个太监拱了拱手之后,转身离开了。 沈章离开之后,这个年轻的太监也站了起来,对着沈毅行礼:“奴婢孙谨,见过沈老爷。” 沈毅也拱手行礼,微微低头,笑着问道:“是宫里的天使么?” “天使不敢当。” 孙谨连忙低头道:“奴婢是奉高公公之命,来这里见沈老爷的。” 天使是受命与天子的使者,孙谨既然是奉了高明的命令来的,那就不是天使。 听到这句话,沈毅也松了口气。 如果眼前的这个小太监是天使,那么他还要给这厮磕头。 沈毅并不是很想磕头,给谁磕头都不想。 沈毅坐了下来,看向这个姓孙的年轻太监,脸上带着微笑:“不知高公公让孙公公来见沈某,所为何事?” 孙谨微微低头,从怀里取出好几封信封,递到沈毅面前,微微低头道:“沈老爷,这是邸报司让奴婢给您带来的材料,高公公说,京城里那些人写的邸报,陛下都不太满意,还是让您写…” 说到这里,他似乎知道了沈毅的疑问,不等沈毅提问,就直接回答道。 “奴婢这几天就在江都等着,您写完了之后,奴婢带上,立刻就快马送回建康。” 沈毅愣住了。 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已经离开了建康,不在“京城”了,这建康的邸报,还是找到了自己头上! 他本来还想得几个月清闲呢… 想到这里,沈毅苦笑了一声,摇头道:“建康无数文人墨客,不知道多少任可以给邸报司写邸报,为何非要找我这个小小的举人不可?” 孙谨摇头道:“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奴婢也是奉命办事,不过…” 他低着头,开口道:“临来之前,高公公吩咐奴婢,给沈老爷您带个话。” 沈毅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公公请说。” “高公公说…” 孙谨缓缓说道:“高公公说,先帝朝以来,国朝数次战败,人心低迷,因此这一期邸报,想让沈老爷写一篇能够振奋人心的文章出来,最好…” 他顿了顿之后,继续说道:“最好能够痛骂一番那些对北齐奴颜婢膝之徒…” 好家伙,命题作文! 沈毅愣了愣,随即就想明白了。 看起来,那位皇帝陛下已经要开始带动朝廷风向转变了。 算算时间,还有一个多月左右,今年就到头了,现在到处都在传杨相明年将会告老致仕,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皇帝陛下的确有必要现在就开始着手,让朝廷的风向转变。 要是按这个思路来推想的话,皇帝要沈毅写的这篇文章,也未必会发在下一期邸报上,而是会发在明年年初的第一期邸报上。 可以想到的是,皇帝既然想要写这种文章,那么肯定不会让沈毅一个人写,多半是朝中那些“御用文人”们都会去写,到时候在诸多文章之中,“择优取用”而已。 沈毅低头想了想之后,接过了这些材料,开口道:“既然是宫里的吩咐,那么自然没有什么问题,等稍候,我带孙公公在江都寻个住处,劳烦孙公公在江都住上几天,等沈某把稿子写完,立刻给公公交稿。” 说到这里,沈毅微笑道:“我们江都虽然不比建康繁华,但是多少也有几分模样,孙公公这几天可以在江都多转转,一切花费,都记在沈某账上。” 孙谨连忙摇头,开口道:“可不敢麻烦沈老爷,来沈老爷家之前,奴婢已经找到住处了,奴婢此行的花销,宫里也都会出,不敢麻烦沈老爷。” 说着,孙谨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恭敬低头行礼:“沈老爷,奴婢的差事已经完成了,奴婢就住在您家附近的悦宾楼里,您完稿了之后,派人知会奴婢一声就是,奴婢立刻来取。” 沈毅也起身,笑着说道:“公公既然来了,哪有这就走的道理?这样罢,公公留下来吃顿午饭,等下午,沈某送公公去悦宾楼。” “不了不了。” 孙谨执拗的摇了摇头,开口道:“不敢麻烦沈老爷。” 说罢,他执意朝外面走去。 沈毅没有办法,只能一路把他送到了家门口,然后目送他离开。 等孙谨走远之后,沈毅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小丫鬟青儿,若有所思的问道:“青儿,宫里的人,都这么客气么?” 青儿站在沈毅身后,对着沈毅眨了眨眼睛,开口道:“公子,能够出差事的太监,品级都不会很低。” “听说那些能够出外事的太监,出来之后一个比一个横呢…” “那真是奇了。” 沈毅看着孙谨离去的方向,笑了笑:“这位孙公公,到有些与众不同之处,说不定将来,在宫里能够崭露头角……” 第二百三十一章 心思难猜 写邸报这种事情,沈毅已经驾轻就熟了。 毕竟邸报到现在,一共发行了八期,除了第八期沈毅没有参与之外,前面七期基本上六成以上的内容,是出自沈老爷的手笔,尤其是第一期,全部都是出自于沈毅之手。 也就是说,这件事对于沈毅来说,在业务上没有任何难度。 因此,这一次沈毅的重心不在于写好邸报,而在于写好皇帝交代的“命题作文”。 毕竟是能够直达天听的文章,如果写得好,被皇帝看中赏识了,那么作用可能会比沈毅在后续会试殿试之中写一篇好文章的效果还要好些。 因此,沈老爷十分重视,送别了孙谨之后,就自己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思索良久之后,才开始动笔写草稿。 “夫胡齐伪赵者,原化外之民,圣贤未能教者也…” “昔大陈盛世,胡齐俯首以降,受我诏命,是圣朝一鄙官而已…” “然国逢危局之时,胡齐獠首;天时骤变之日,帝星飘摇。至今日已甲子有余矣… “甲子以来,神州沉陆,血流漂杵,我与胡仇,不共戴天…” “而今朝野之中,或有媚齐而求安,或有缩首以苟全,不见两淮累累白骨,圣朝口口悬棺耶!” 六十年前,世宗南渡之时,带了不少朝廷的高层一起逃到了建康,其中就有不少世族之人。 这些世族,最重故土。 因此,最初的那一批人,尤其是在北边长大的那一批人,在南边老死之后,并不愿意入土下葬,而是让子孙在墓园里挖地窖,将自己的棺材悬在地窖之中,不愿意下葬。 这些人,就非要埋在北方不可,不然连投胎都不愿意去投。 当然了,到现在六十年时间过去,当初那批人至今日已经没剩下几个,那些北方世族的人,在南边都已经埋了一代人乃至于两代人了。 不过即便如此,提起悬棺,这些北方世族的后人,还是难免会留下几滴伤心泪的。 写到这里,沈毅已经写了三四百个字,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整理了一番思路,然后提笔,一鼓作气将这篇近五百字小作文的草稿给写了下来。 内容很简单,非常贴合小皇帝的原意。 就是骂那些对北齐畏畏缩缩的缩头乌龟数典忘祖。 这种文章并不难写,难点在于如何调动情绪,沈毅写完这篇略带白话的草稿之后,又开始润色修改的一番,加了一点骈文进去,等到了接近傍晚的时候,他才终于把这篇小作文写完。 写完之后,沈毅犹豫了一番,还是忍住了在信里向高明,或者是向皇帝告密的事情。 至于告密什么,自然是告杨敬宗在邸报司埋眼线… 这种事情,其实是可以在信里写的,因为沈毅也可以见到高明,乃至于见到皇帝。 既然沈毅能见到,那么不管是孙谨,还是邸报司乃以及宫里的任何人,都不敢将沈毅给高明写的信给吞了,或者说给拦下来,因为如果真这么做了,沈毅明年年初去京城见到高明,不管是谁拦了这封信,都会自食苦果。 而沈毅之所以没有写这封信,是为了在一定程度上保护陈裕,也保护自己。 毕竟现在,那些人在明面上或者国法上动不了自己,但是那位杨相如果一个不高兴,派个山贼过来把自己给捅了,那沈毅也没有说理的地方去。 写完了小作文之后,沈毅先是出门吃了个晚饭,转悠了一圈之后,便跑到沈陵家里睡觉。 现在,只有在沈陵那里,沈毅才能得到几分清净,如果是在自己家睡觉,绝对是一大早会被那些登门拜访的人给吵醒。 在沈家美美的睡了一觉之后,到了快中午的时候,沈毅才回到自家书房赶稿,就这样一连三天时间,沈毅才把第九期邸报的稿子写了出来,认真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犯什么忌讳,没有提及到皇帝本人,以及前任皇帝,前前任皇帝的名字之后,沈毅才带着稿子去了一趟江都的悦宾楼。 在悦宾楼提了孙谨的名字之后,店小二便上去找孙谨,没过多久孙谨就把沈毅请到了他的房间里。 进了房间之后,沈毅才发现孙太监只在悦宾楼住了个普通房间,连上房都没有住。 这个太监…真是一朵奇葩。 一般当了太监之后,就已经失去了身为男人的终极目标,就连皇帝的位置对于他们来说,也没有太大的吸引力,唯一能让这些太监上心的,就是“享乐”二字,一般宫里的太监,只要能够“出个差”,就会拿着鸡毛当令箭,想方设法的在当地吃好的住好的,最好再能卡要一些“当事人”的好处。 但是孙太监不仅没有拿什么好处,反而还想方设法的替宫里省钱,这就说明孙谨这个人,多多少少是有些野心的。 大抵是因为,沈毅这件事情是要达天听的,因此孙谨处处小心办差,想要在皇帝那里留下一个好印象。 把沈毅请进了屋子里之后,孙谨立刻弯身给沈毅倒茶,然后开口问道:“沈老爷写完了没有?” 沈毅很干脆的从怀里掏出自己写好的稿子,放在了孙谨面前,笑着说道:“宫里交办的差事,沈某向来不敢怠慢,这几天连天加夜的写,总算是写完了。” 孙谨两只手接过稿子,松了口气:“多谢公子,如此,奴婢下午就可以回建康交差了。” 沈毅微笑道:“孙公公好容易来一趟江都,哪能这么着急回去?宫里实在是催要这东西,孙公公就让官驿送回建康,你本人多在江都待几天,沈某要好好招待招待公公。” 孙谨面色严肃,摇头道:“沈老爷不懂我们这些在宫里做奴婢的。” “我们这些人,进了宫之后,便全心全意的为陛下活着,这件事既然是陛下交办的,咱们做奴婢的,哪能假手于他人?” “奴婢下午就动身回建康。” 沈毅若有所思的看了看孙谨,然后笑了笑:“既然孙公公这么说,那我就不留孙公公了,孙公公回宫里之后,如果见到高公公了,就代我转告高公公,就说一别数月,沈某很想念他。” 想念,就代表有话说。 有话说,就可以写在信里让孙谨带回去,但是沈毅却没有写,就说明沈毅心里的话,不太好说出来。 沈毅的这个表达很隐晦,但是沈毅相信,高太监是能够听得明白的。 孙谨低着头,开口道:“沈老爷的话,奴婢一定给您带到。” 沈毅笑了笑,在袖子里摸索了片刻,然后摸出了两三片金叶子,放在了孙谨面前。 “这几天公公在江都,沈某忙着写稿子,未曾招待,公公若是看得起沈某,就收下这些,当是沈某请公公喝茶的茶钱。” 孙谨抬头看了看沈毅,又低头看了看这几片金叶子,犹豫了一下之后,他还是伸手将这几片金叶子收在了袖子里,然后对着沈毅恭敬低头。 “奴婢谢老爷赏。” “劳烦公公跑一趟,我应该向公公道谢才对。” 说到这里,沈毅拍了拍孙谨的肩膀,笑着说道:“明年春天,沈某便会回建康去,明年若是有缘在江都再见,我一定请公公好好吃顿饭。” 孙谨心里颇有些感动,他对着沈毅深深低头。 “好,有机会一定叨扰沈老爷。” ------题外话------ 沈毅写的那几句古文是作者瞎编的,水平有限,非常粗浅,不喜勿喷…… 第二百三十二章 让他读书罢 孙谨这个人,是个办事非常认真的人。 更重要的是,他是第一次离开宫里“出差”,而且是出“皇差”,因此格外上心。 他是上午拿到了沈毅的稿子,结了悦宾楼的住店钱之后,便直接骑马赶回建康。 太监一般是不骑马的,毕竟是皇帝家仆,出门多少得有些架子,因此大多数都是坐马车出门。 毕竟骑马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 不过孙谨并不嫌辛苦,他中午左右出发,昼夜兼程,第二天天还没亮,他就已经到了建康城城门口,又在城门等了一个多时辰,等到天亮城门开启之后,他才骑马进了建康,然后一路来到了皇城脚下,带着沈毅的稿子进了宫里,求见高明。 高太监是大太监,平日里事情很多,不是想见就能见的,即便是孙谨这种身上有皇差的太监,也足足等了近两个时辰,到了午后高太监休息的时候,才见到了这位执掌宫禁的大太监。 见到了高明之后,孙谨直接跪伏在了地上,口称干爹。 实际上他俩年纪只差了十多岁,原本称不上什么父子关系,但是在宫里做事情想要出头,就得拜码头,找靠山。 而太监最缺的就是儿子,因此宫里最流行的就是认干爹。 正巧高明乃是东宫伴驾出身,虽然直接做到了大太监的位置上,但是根基浅薄,不得不在宫里大肆培植自己的势力,小皇帝即位之后的写六七年时间里,高明在宫里少说也有七八十来个干儿子了。 而孙谨能在这个年纪,混到太监里的中层,高明这个“义父”帮了他不少。 高太监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孙谨,面色平静:“没有外人,起来说话罢。” 孙谨这才毕恭毕敬的起身,先是把沈毅写好的稿子递了上去,然后垂手站在高明身侧,低头道:“干爹,这是沈公子写的稿子,儿子昨天中午才拿到,为了让您老人家好办差,昼夜兼程赶回来的。” 高明“嗯”了一声,把稿子放在了一边,瞥了一眼孙谨,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原也不用这样着急,这稿子今年不急着用,要过了年关才用。” 孙谨低头道:“干爹交代的事情,儿子不敢不急。” 说到这里,孙太监顿了顿,继续说道:“对了干爹,沈公子让儿子给您带话,说他与干爹许久没有见面了,很是想念干爹…” 高明一怔,然后微微皱眉,在心里暗想。 “我与沈七…关系没有这样亲近,他也不是这种阿谀奉承的性子…” 高明低头想了想之后,若有所思的看着孙谨,开口问道:“沈七还说了别的话么?” 孙谨摇头:“回干爹,就这么一句。” 高明点了点头,摆了摆手:“好,咱家知道了,你昼夜赶路辛苦,且下去休息罢。” 孙谨恭敬低头,退出了高明的房间。 孙太监离开之后,高太监看着眼前的稿子,喃喃道:“沈七有话跟我说,却不能直说,连书信也不能写…” 这位大太监眯了眯眼睛,默默站了起来。 “他是想告诉我,我身边不干净,或者说宫里不干净…” 想到这里,高太监不敢怠慢,他先是打开沈毅写的稿子,认真看了一遍,然后把这份稿子,揣进了袖子里,一路来到了德庆殿的寝宫里。 这会儿皇帝正在午睡。 高太监不敢惊扰皇帝,便默默的跪坐在一旁,等待着皇帝醒来。 到了未时初刻,小皇帝终于缓缓睁开眼睛,高太监自小照顾他,很了解小皇帝的习惯,当即端上了一盅温水,低眉道:“陛下。” 小皇帝端起热水,漱口之后,又吐在了高太监事先准备好的玉盆里,他伸了个懒腰之后,瞥了一眼高明,淡淡的说道:“平时中午的时候,你都要忙一些宫里的杂务,不在德庆殿里伺候,今日怎么跑来了?有事情?” 高明低着头,笑道:“陛下英明。” 他把沈毅的稿子递在了皇帝面前,开口道:“陛下,江都沈毅的稿子送来了,奴婢粗略看了,写得很不错,因此拿来给您过目过目。” “就这点事?” 小皇帝懒洋洋的拿起了沈毅稿子里的一张,看向高明:“这似乎不值当你这么急着来见朕罢?” “陛下…” 高明深呼吸了一口气,对着皇帝叩首道:“陛下,沈毅托宫里的人给奴婢带了话,话里话外的意思,似乎是说邸报司的人不干净,奴婢来见陛下,是想让陛下准奴婢暗中查一遍邸报司…” “邸报司不干净…” 小皇帝闷哼了一声:“这也不奇怪,这建康城里每个人都盯着皇宫,那些宫里的人明面上是朕的家仆,实际上都是一双双眼睛,一只只耳朵!” 他看向高明,面色平静:“问题是,身在江都的沈毅,是如何知道的?” 高明摇头。 “陛下,沈毅没有说明白,但是奴婢猜测,应该…应该他给邸报司写邸报的事情,已经泄露出去了。” “唔…” 小皇帝点了点头,开口道:“不要云里雾里的做事,朕嘘你去查邸报司,至于沈毅那边,派个信得过的人去一趟江都,问明白他到底要说什么。” 他看向高明,声音低沉:“你身边,应该不会连个信得过的人都没有罢?” “有的。” 高明低头道:“陛下放心,稍候奴婢就去安排。” “高明…” 小皇帝缓缓说道:“宫里有外人的耳目,朕可以容忍,有些时候朕也需要靠这些眼线去跟外面那些人说话,但是邸报司…” 他看向高明,低眉道:“朕需要一个干净的邸报司,最少这几年要干干净净,明白吗?” 现在的皇帝陛下,已经深刻的体会到了邸报司的用途以及厉害之处。 而他现在刚刚亲政,是最需要这种政治工具攫取权力的时候,因此现在的小皇帝,对于邸报司非常重视。 高太监打了个寒颤,连忙低头:“奴婢明白,奴婢一定彻查邸报司!” “嗯,你去罢。” 皇帝陛下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高太监躬身行礼,转头下去办差去了。 等到高明走后,小皇帝才开始认真翻看沈毅写的稿子。 那些用材料写出来的时事稿子,皇帝陛下只是瞥了一眼就放在一边,他一路翻找,终于找到了沈毅写的那篇“命题作文”。 把这篇不到五百字的文章认真看了一遍之后,皇帝陛下神色复杂。 他又认真看了一遍,然后喃喃自语。 “两淮累累白骨,圣朝口口悬棺…” 年轻的皇帝陛下,狠狠握拳。 带领大陈南渡的世宗皇帝,南渡之后,因为丢了半壁江山,郁恨难平,在建康只住了四年时间,就撒手人寰。 而世宗皇帝的棺椁,至今依然悬在帝陵之中,未曾入土! 第二百三十三章 格格不入 皇帝陛下一个人,把沈毅写的这篇文章看了好几遍,然后才默默放在一边。 然后他并没有再做任何事情,只是像从前一样,该上朝上朝,该上班上班,该接见大臣便接见大臣。 似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到了第三天,大太监高明毕恭毕敬的跪在这位小皇帝面前,深深低着头。 “陛下…” 皇帝坐在软榻上,放下了手里的朱笔,面色平静:“查出结果了?” “是…” 小皇帝把朱笔放在了笔架上,将目光落在了高明身上,默默说道:“说罢。” “回陛下,邸报司刚创立的时候,奴婢在宫里一共挑选了二十七个人,后来邸报越做越好,邸报司先后两次增派人手,至今已经有七十五人,除却四个礼部的吏员之外,其他都是咱们宫里的人,这两天时间,奴婢详查了邸报司,发现…” “最开始那一批二十七人当中,至少有五个人向外面泄露了邸报司的消息,至于后续增补的这些邸报司人手…” “吃里扒外的便更多了。” 小皇帝竖了竖眉头,看向高明,冷声道:“瞧瞧你高公公的眼光,真是高明!” 其实这件事并不能怪高明。 宫里的这些宫人,本来就被渗透的千疮百孔了,平日里这些宫人向外面泄露一些皇帝的信息,或者是后宫的八卦,然后挣一些“外快”,这都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并不足以为奇。 况且高明虽然是大太监,但是他在宦官里的资历是不够的,六年时间来他能勉强坐稳大太监的位置,就已经非常了不起了,指望他能够完全掌握宫里所有的人手,或者说对所有人知根知底,还是有些太为难他了。 不过在皇帝面前,是没有什么道理可讲的。 高明深深低头,以头抢地。 “奴婢失职,奴婢死罪…” 他对自己很狠,砰砰磕头,不一会儿额头上已经一片青紫。 而随着高太监这几个头磕下来,邸报司里那几个“吃里扒外”宫人的下场,就已经注定了。 这些人既然让高明在皇帝面前受罪,那么高太监自然也不会对他们如何如何慈悲。 他们都逃不出宫里,或许连个死字都是妄想。 见高明这个模样,小皇帝也起了一些恻隐之心。 这毕竟是从小带他长大的大伴。 皇帝挥了挥手,闷声道:“罢了,谁让你磕头了?” 高明这才停了磕头,这会儿他额头上已经青紫了一大片,隐约要滴下鲜血来了。 皇帝不忍心,从桌子上丢过去一块方巾,扔在了高明面前,皱眉道:“擦一擦。” 此时,德庆殿里的主仆二人心里都明白,他们两个人谁也离不开谁。 或者说短时间内是这样。 皇帝现在大部分精力都在外朝上,没有什么精力去收拾宫里的事情,他需要一个忠心又信得过的人,替他执掌宫禁,甚至代他执掌内卫,执掌新成立的邸报司。 而现在的宫里,除了高明之外,没有第二个人选了。 至于高明,就更是如此了。 对于他来说,小皇帝就是他头上的天,而且是唯一的天。 两个人现在谁也缺不了谁,最起码在小皇帝亲政的这几年时间里,他是离不开高明的。 当然了,等过几年之后,小皇帝有能力掌控朝局,经营好了自己的势力之后,高太监其实就可有可无了,那时候双方不再互相需要,而是变成高明单方面需要小皇帝。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眼下主仆二人,还是“情真意切”的。 小皇帝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低眉想了想,然后开口道:“邸报司的差事可以停一停,朕给你十天时间,把邸报司清理干净,至于这些吃里扒外的宫人…” 皇帝看了一眼高明已经在滴血的额头,然后目光撇向一边,淡淡的说道:“就都交给你处理,怎么说你也做了六年大太监了,宫里的人如果不懂事,你就要交他们懂事。” 前六年,小皇帝并没有亲政,因此高明虽然坐在大太监的位置上,并不能在宫里随心所欲,尤其是有些太监,背后是太后娘娘的关系,得了太后娘娘的欢心,那就更动不得了。 可眼下得了皇帝这句话,高明就算是得了尚方宝剑,可以在宫里随意施为了。 他再一次叩首道:“奴婢遵旨…” 小皇帝又看了看高明,问道:“去江都见沈毅的人,派出去了么?” 高明低头:“两天前就出发了。” “嗯。” 皇帝低头想了想,开口道:“既然邸报司的确有内鬼,就说明沈毅上报的消息很准确,他写的邸报朕也看了,写得…” “十分不错。” 小皇帝懒洋洋的说道:“这人是个人才,可堪一用,你再让人送一封消息去江都,告诉沈毅明年春闱的主考官是谁。” 春闱主考,一般是礼部侍郎,或者是大学士担任,因为这是朝廷最重要的一次考试,每一届春闱,主考官都是皇帝钦点的。 此时,春闱主考的人选其实还没有定下来,只是中书送了几个名单上来,交给皇帝定夺。 小皇帝说这句话的意思很简单,他希望沈毅明年来考春闱,并且希望沈毅能够中试。 高明愣了愣,然后低头道:“陛下,如果您想要沈毅中进士,那他…就能够中进士…” 皇帝皱了皱眉头,摇头道:“朕说过,这是朕亲政之后的第一场春闱,朕要给新朝储才,选拔一些真正的人才出来,因此朕不想干涉,也不会干涉,沈毅能考中是他的本事,如果考不中…” 皇帝淡淡的说道:“如果考不中进士,也可以留在建康做事情嘛,这一科不中,还可以考下一科。” 举人,就已经有做官的资格了。 听皇帝的意思是,即便明年沈毅的春闱不中,也会给沈毅安排差事去办。 办好了,皇帝可以直接用恩赏给他加官。 这是什么? 这就是圣眷! 高明不顾额头上的疼痛,他抬头看了看小皇帝,开口道:“陛下,这会儿奴婢派出去的人应该已经到江都了,奴婢以为,等问清楚了沈毅是如何知道邸报司情形之后,陛下再做决断不迟。” 小皇帝打了个哈欠。 “那就按你说的办,邸报司的事情你多上心,半个月之后,朕要看到一个崭新的,干净的邸报司。” 高太监一边擦了擦从额头滴到脸上的一滴鲜血,一边低着头:“奴婢明白,这一次奴婢如果办不好差事,便再无颜来见陛下了…” …… 就在建康德庆殿主仆二人琢磨邸报司的时候,江都城沈老爷家门口,来了一个面色严肃的年轻人。 青儿一眼就看了出来,这个年轻人,也是一个太监。 沈毅满脸笑容,把年轻人迎进了自己家门。 “公公请进…” 第二百三十四章 避无可避! 眼前的这个太监,并非是孙谨,而是一个生面孔,面色非常严肃。 他进了沈毅家中之后,就要求与沈毅单独对话,沈毅很痛快的点头,让两个小丫鬟离场,与这位宫里来的太监一起进了他的书房,然后还关上了房门。 书房里,小太监问沈毅,是如何知道邸报司不干净的。 沈老爷笑呵呵的看着这个年轻的太监,微笑道:“公公,既然邸报司这种新衙门里都不太干净,宫里想必也不会太干净,请问公公姓名?” 这个年轻的太监没有犹豫,直接开口道:“回沈老爷,奴婢姓唐,唐丰。” 说要这句话,这个姓唐的太监从怀里取出一封信,递在沈毅手上,开口道:“沈老爷请看,这是高公公手书,上面盖了内府的公印。” 内府,全名叫做内侍省,也就是内廷管理太监以及宫女们的衙门,是一个建制庞大而且成熟的机构,收官叫做“内侍监”。 高明就是内侍监。 不过内侍省除了他这个内侍监之外,还有内侍,内常侍等宦官,分掌内侍监的各个职能。 沈毅接过这封信,拆开之后,取出其中的纸条,纸条上是两行清秀的字迹,大意是唐丰是可信之人,可以知无不言。 这张信纸的右下角,除了高太监的落款之外,还有着内侍省的官印。 显然,高太监也猜想到了沈毅可能会有疑心,特意给沈毅写了一份公文,而这份公文对于沈毅来说,也算是一个凭证,将来沈毅如果因为这件事情而受到了什么刁难或者污蔑,这份公文便可以给他作证。 沈毅看完之后,便默默把这封信收在了怀里,然后抬头看向唐丰,拱手笑道:“唐公公,久仰久仰。” 唐丰对着沈毅勉强一笑,然后又板起脸,对着沈毅微微低头道:“沈老爷,奴婢还要回宫复命,有什么话您快说罢。” 沈毅点了点头,也不隐瞒,把陈裕知道他给邸报司写邸报的事情,给唐丰说了一遍,这个小太监认真听完之后,又怕记不住,找了张纸记下了个大概,便把这张纸揣进怀里,直接与沈毅告辞离开。 之后的几天时间里,江都城风平浪静,似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这个时候,沈毅中举的“热度”也差不多散去了,他总算是真正得了几天空闲日子,闲下来不是与沈陵喝酒,就是去书院找陆夫子打打秋风,要不然就是跟陈长明这些新晋的举人一起出去耍子,日子过得倒也快活。 唯一不太顺利的就是,这一次回江都之后,陆师妹对他的态度,似乎冷淡了不少,上一次虽然见了面,陆师妹也收下了沈毅送的吃食,但是在那之后沈毅数次上门邀约,陆姑娘都没有同意跟他一起出门。 这天,沈毅得了明天江都西城五德先生家里,将会举办菊花会的消息,他便准备去书院寻陆师妹,约陆师妹一起去五德先生家里赏菊。 所谓五德,是指温良恭俭让五德。 五德先生,是老先生的号。 老先生年轻的时候,曾经在朝廷里做到大理寺少卿,告老还乡之后,便回到了江都老家居住,因为酷爱菊花,在江都起了座占地近二百亩左右的园子,取名秋园。 秋园里有近半的地方栽满了菊花,每年秋天,老先生就会在这座秋园里办赏菊文会,只要是读书人,都有资格与会,如果在文会上写出了什么传世的咏菊诗文,好老先生也不会吝啬,不仅给钱,有时候还会给介绍前程。 时间久了,每年秋天的江都秋园赏菊,便成了江都读书人,乃至于附近州府读书人的盛会,甚至有些外地人闻名之后,会不远千里的赶来参会。 毕竟得了老先生欣赏,就立刻可以在赏菊文会上扬名立万。 不过沈毅准备去赏菊,倒不是为了什么扬名立万,他是今年江都府乡试成绩最好的举人,本身名气就已经不小,不需要再去参加这什么劳什子文会,只不过他想约陆姑娘出来“约会”,自然要有一个由头才成。 这天早上,沈毅把自己简单收拾了一通,准备去书院邀请陆师妹去秋园赏菊,而他刚刚走出自己家门口,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朝着自己家大门迎面走来。 沈毅一愣之后,才上前看向这个年轻人,很是诧异的笑了笑:“孙公公不是回建康去了么?怎么还在江都府?” 来人正是孙谨,再内侍省里已经爬到了中高层的潜力股宦官! 孙谨上前,对着沈毅拱了拱手,开口道:“沈老爷,奴婢奉圣命来见您!” 听到圣命这两个字,沈毅不敢怠慢,只能把约陆师妹的念头暂且放一放,他把孙谨请到了自家正堂,正准备摆开阵仗迎接圣旨,就听到一旁的孙谨摇头笑道:“公子不必这么隆重,陛下说了,让奴婢转告您几句话就成。” 沈毅本也不想下跪磕头,闻言自然借坡下驴,笑着说道:“既然如此,那沈某就大着胆子,坐着听了?” “嗯。” 孙谨微笑道:“沈老爷坐着听就是。” 这就是跟这些公公打好关系的好处了,打好了关系,碰到这些可跪可不跪的地方,便不用跪了。 要是碰到那种关系不好的太监过来,说不定还要为难沈毅一朵,在卡要一些钱财回去。 两个人都坐下来之后,孙谨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沈老爷,奴婢临来之前,陛下说,说沈老爷您写的文章很不错,那篇文章一定会被邸报收录,并且很快就会在邸报上印出来了。” 因为没有“稿费”,沈毅对自己写的东西能不能上报纸并不关心,他现在需要关心的是“客户满意度”。 于是乎,他看向孙谨,微笑着问道:“孙公公,陛下对拙作满意否?” 孙谨先是愣了愣,然后看向沈毅的眼睛,开口道:“沈老爷,陛下很喜欢您写的文章,听说这几天拿着这篇文章爱不释手,就放在手边,内侍就拿出来看一看。” 沈毅心里暗叫了一声好家伙! 这是把自己写的文章,当作卧薪尝胆的故事里那一小块苦胆了! 话说到这里,孙谨又跟沈毅说了几句闲话,等话说的差不多了之后,孙太监才起身告辞,临别之前,他看向沈毅,问道:“沈老爷明年参加春闱否?” 沈毅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点头道:“是准备去建康碰一碰运气。” 孙谨就不再说话了,他默默将自己手里的茶碗弄翻,然后用手蘸着茶水,在桌子上写下了三个字。 第一个是“春”字,第二个是“礼”字。 第三个字是个“左”字。 虽然短时间内有些云里雾里,但是沈毅只想了一小会,就弄明白了孙谨这几个字是什么意思。 明年春闱主考… 礼部… 左侍郎? 第二百三十五章 与众不同! 这已经不是暗示了,而是明示。 之所以不直接说出来,而是用茶水写在桌子上,是因为事关科考的事情都比较敏感,如果被人知道了,尤其是那些读书人知道了,可能会有些麻烦。 礼部左侍郎… 沈毅低头想了想之后,便想到了这个人的名字。 吴勘吴穷理。 当初因为沈毅向出云公主泼茶一事,皇帝陛下借题发挥,在朝廷里发了一次火,革了中书省的一位宰相,礼部的两位侍郎,而这位吴侍郎,就是那个时候借光,由御史台调任礼部,做了礼部的左侍郎。 算是借着沈毅,或者是借着皇帝的光,高升了。 而这种高升,肯定不是无缘无故的。 用屁股想也可以想到,这位吴侍郎在升职之前,肯定是去过宫里,向皇帝表过忠心的。 甚至可以臆测,当初小皇帝之所以大发雷霆,一口气革了礼部的两个堂官,说不定就是为了提拔吴勘这个自己人。 而现在,吴侍郎又主考会试,很快就将“桃李满天下”,这未必就不是小皇帝的安排。 几乎可以肯定的是,这个吴侍郎,一定是小皇帝的自己人。 不过沈毅并不觉得,这位吴侍郎会对自己“放水”。 因为如果会试主考官会对自己放水,那么今天孙谨其实并没有必要来这里给自己“划重点”,到时候会试直接录取就是了。 而且…这种划重点对于沈毅来说固然有用,但是也没有特别大的作用。 因为一般过了年以后,春闱主考的人选就会公布。 满打满算,现在到明年的元宵节,也就是两个月时间而已,充其量,沈毅也就是比别人多了两个月的准备时间,而且不用等到明年春天,去与那些举人老爷们在书铺,抢有关吴侍郎的“复习资料”。 到时候,吴侍郎的文集,乃至于诗集,甚至吴侍郎的资料,都会大涨一波,因此提前知道这件事的沈毅,倒是可以省上一小笔钱。 想到这里,沈毅目光流转。 不知道是不是上辈子做生意养成的习惯,提前接收到了这些讯息之后,沈毅竟然自然而然的想到了一门赚快钱的买卖。 那就是趁着这两个月的空档,去刻吴侍郎文集的雕版,等明年会试主考的人选公布之后,就可以靠着吴侍郎的大作,大赚一笔了。 不过想了想之后,沈毅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 因为这种做法,太过商人气了。 科考是这个时代最重要,也是最敏感的话题,万一给人发现沈毅提前几个月时间去印吴勘的文集,哪怕可以解释说是凑巧“押中”了,说不定也会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况且这件事背后牵扯到皇帝。 皇帝给沈毅“划重点”,也不是为了让你沈毅赚钱,而是为了让沈毅考学的。 沈毅沉思了一番之后,在心里暗道。 “我身上这种商人习气,以后一定要改一改才成,要格局大一点,把目光从商场抬高到朝堂了…” 沈毅心里的心理活动很多,但是实际上也就是几个呼吸的功夫儿子,他默默伸手,将桌子上的茶水字迹抹掉,看向孙谨,默默说道:“多谢孙公公,沈某已经明白其中的意思了。” 沈老爷顿了顿之后,问道:“这是陛下让公公写的字,还是高公公让公公写的字?” “是高公公。” 孙谨微微低眉,低声道:“不过这种事情,是陛下还是高公公,其实无甚区别。” 的确,涉及到春闱的事情,不要说一个高明,就是中书省的那几个宰相,现在也不可能做得了主,这几个字不管是谁让孙谨来写的,这背后都是那位小皇帝的意思。 沈毅微微低头道:“那就劳烦公公回建康之后,替沈某叩谢皇恩了,再有,公公见到高公公,或者是见到陛下,替沈某转禀,就说沈某明年一定去建康参加春闱,定然不辜负陛下的厚望…” “是。” 孙太监笑了笑,他看向春闱,忍不住感慨道:“沈老爷这么年轻,就能让陛下亲自上心,将来一定前途无量。” “公公说笑。” 沈毅摇头道:“便是明年中了进士,进了朝廷,最多也就是八品小官而已,若说前途无量,还是公公你前途无量。” 孙谨这个人平日里有些严肃,不过他对沈毅的印象很不错,这会儿脸上也带了一些笑容。 “中了进士,进了翰林院,便是朝廷的储相了,将来沈老爷执掌中枢,也是说不准的事情。” 他起身,对着沈毅深深一躬。 “奴婢恭祝沈老爷,春闱高中,金榜题名!” “承公公吉言。” 沈毅也拱手还礼,笑道:“明年到了建康,如果公公得空,咱们一定找个地方,好好喝顿酒才成。” 孙谨微微摇头,叹息了一声:“外臣向来看不起我等宫人,即便沈老爷没有这等想法,被那些读书人看到了,背后还是要说沈老爷您的不是。” “沈老爷瞧得起奴婢,奴婢就已经感念在心了,至于吃饭喝酒…” 孙太监很实在了笑了笑:“将来有缘分再说罢。” 他对着沈毅行礼告辞:“沈老爷,奴婢的差事完了,这便回宫里去了,您还有什么话,或者有什么东西要送到建康,奴婢可以给您带去。” “别的没有什么了。” 沈毅认真看了一眼眼前这个年轻的宦官,很是诚恳的说道:“沈某从来没有瞧不起谁的想法,宫中想要出头,只会比外面难,不会比外面容易,孙公公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沈毅这句话,倒不是在拍马屁,因为想在数万宫人里崭露头角,并且攀爬到高位,绝对不是能靠熬资历熬上去的。 孙谨这种人,一定有他的过人之处。 沈毅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你也不要一口一个老爷了,看得起我,叫我沈七就是。” “不敢。” 孙谨还是颇有些恭谨的低着头,不过他还是抬头看了看沈毅,换了个称呼。 “沈公子,有缘建康再见。”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离开,沈毅亲自把他送到了家门口,看到他干净利落翻身上马之后,沈毅对他挥手笑道:“公公一路顺风。” 孙谨坐在马上,回头看了一眼沈毅,默默点头之后,骑着马离开了。 等孙谨走远之后,两个丫鬟才从院子里走出来,站到沈毅旁边,其中一个丫鬟萍儿看着沈毅,眨了眨眼睛。 “公子不是要去书院么?还去不去了?” 沈毅瞥了她一眼,然后迈步出门:“去,怎么不去?” 等沈毅走远之后,萍儿才扭头看向青儿,轻哼道:“都去了好几回了,也没见人家理咱们公子一次。” 青儿瞪了她一眼。 “多嘴多舌,与你有什么相干?” 第二百三十六章 沈大喷子! 这天,沈毅又去书院里见了陆师妹,邀请她去秋园赏菊。 陆姑娘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摇头拒绝了。 她的原话是孤男寡女一起出门不太好。 沈毅也很理解陆师妹,毕竟这个时代的礼教虽然没有另一个世界宋明那么森严,但是也远没有隋唐那么奔放,两个单身男女出去约会的事情,还是不太好。 不过有进步的是,陆师妹留沈毅在书院里,两个人说了会话。 沈毅说了一些在建康的趣事给陆姑娘听,陆姑娘也说了一些自己在江都发生的事情。 沈毅在陆姑娘这里待了大半个时辰,才起身离开去见陆夫子,临别之前,陆姑娘似乎有什么话想问沈毅,但是最终还是碍于矜持,没有能说出口。 不管怎么样,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似乎又缓和了一些。 告别了陆师妹之后,沈毅又去见了陆夫子一面,在陆夫子书房里顺走了两本外面买不到的古书,准备拿回家里翻看。 然后沈毅又在书院里待了大半天时间,等到下午临近傍晚的时候,他才从书院离开,临行之前沈毅好生叮嘱了一番沈恒,让他在这里好生读书。 本来沈毅也可以住在书院的,但是他明天要去书铺买吴侍郎的书看,而且看吴侍郎的书,多少要避着点人,因此住在书院就不合适了。 回到了城里之后的第二天,沈毅就在江都最大的书铺里,找到了吴侍郎的文集。 吴勘吴侍郎,原本是大理寺少卿,官职不低,尤其是他到任礼部侍郎之后,便很有可能住持春闱,因此他的书在书铺里并不难找。 沈毅找了大半个时辰,找到了吴侍郎所写的两三本书,为了避嫌,他还买了礼部另外一位侍郎的书,以及传闻之中可能会主考春闱的几个“候选人”的书。 之所以要买主考官写的书,并不是要抄主考官的文章,也不是说这吴侍郎的书里有多么高深的文学价值,而是要知道,这位主考官的“学术思路”。 或者说,他对于圣贤书,以及这个时代一些问题的看法。 比如说同样一句“圣人语录”,他理解的跟你不一样,那么人家是主考官,就一切按照人家的来。 还有就是一些时事的看法,比如说对于北齐,对于朝堂改制,对于一些尖锐问题的看法,都要多多少少了解一些。 不一定非要按照人家主考官的思路来写策论,但是一定不能跟人家对着来,不然在考卷上写得再爽,别人大笔一挥,最少要再等三年时间才能考。 因此,研究主考官非常关键。 不止要找他从前写的文章,有条件的甚至会去找他上过的奏书,或者是打听他最近说过什么话。 当然了,沈毅并没有这些“条件”,更不可能跑到皇宫里,去翻看吴侍郎上过的奏书,他只能尝试从这些吴侍郎写过的文章里,去了解这个人,去了解他对于这个世界的看法。 这是个非常磨时间的活计,因为能写在纸上的文字,一般都是很简练的文言文,有时候一个字就要琢磨半天,到底为什么用这个字。 因此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沈毅除了日常读书作文之外,其他大部分时间都憋在书房里,去翻看吴侍郎的大作。 一转眼,大半个月过去,时间来到了洪德六年的腊月。 距离过年只剩下了不到一个月时间。 这天一大早,老爹沈章早早的叫醒了沈毅,然后父子俩又去了一趟沈陵家里,跟着沈陵夫妇一起,去江都西城门接人。 除了在书院读书没有回来的沈恒,在江都的沈家人,统统到齐了。 向来玩世不恭,没个正形的沈陵,这会儿出奇的正经起来,在西城门门口,他用手拉着沈毅,模样甚至有些紧张。 因为他爹要回来了。 腊月的江都,天气已经很冷,兄弟俩都穿着厚衣服,但是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寒冷,沈老三拉着沈毅袖子的手,在不住的打摆子。 沈毅看了一眼他的手,沈三感觉到了沈毅的目光,尴尬一笑:“这江都府的冬天,愈发冷了,刚进腊月没多久,就冻的人打摆子。” 沈毅哑然一笑,伸手拍了拍沈陵的肩膀,开口宽慰道:“没事的三哥,你又没有做什么坏事,干什么怕见大伯?” 沈陵看了看沈章,又看了看沈毅,长叹了一口气:“没有考中功名,就是最大的坏事,尤其是七郎你还中了举人,爹回家之后,饶不了我…” 沈毅一怔,然后哑然一笑:“放心,今天晚上我去你们家里住,我就不信大伯当着我的面,敢把你怎么样?” 沈陵家虽然被老爹沈徽败掉了不少,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现在还住着一座大宅子,莫说沈毅住进去,就是再住进去十来个人,也是住的下的。 沈陵闻言大喜,紧紧拉着沈毅的衣袖,开口道:“那就这么说好了,七郎可不要诓我!” 沈毅正要继续说话,就看到远方一辆两三辆马车,晃晃悠悠的朝着江都府开来。 三辆马车都不是什么好马车,但是头前的那辆马车上挂了一面旗子,旗子上绣了一个“沈”字,背面还绣着一个篆书写成的沈字。 沈陵与沈毅见状,对视了了一眼,都从彼此的目光中看出了些许尴尬。 因为有一个不得不承认的事实摆在他们面前。 那就是……沈家已经破落了。 最起码在士族里是这个模样,而沈徽似乎还沉浸在旧日的荣光里,出门还把沈家的旗子给挂了起来。 不过沈徽不管怎么说,都是沈家的家长,也就是所谓的“族长”,他的马车到了,四个人都分分上前,称兄长的称兄长,称父亲的称父亲。 沈毅也上前,对着马车躬身行礼。 “小侄沈毅,拜见伯父。” 挂着沈字旗的那辆马车,在江都城西城门门口,缓缓停稳。 马车停稳之后,一个头发白了小半,但是精神矍铄的高大老头,从马车里走了下来。 这老头穿着一身锦衣,下了马车之后,环顾了众人一眼,径自来到兄弟沈章面前,拍了拍沈章的肩膀,长叹了一口气:“老四,几年未见,你怎么又瘦了不少?再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 沈章微微低头,笑着说道:“大兄放心,小弟身体好得很呢。” 沈徽默默点头,然后看向了沈章身后的沈毅,走到沈毅面前,也拍了拍沈毅的肩膀,开口道:“老七乡试第七名,很不错,很不错。” 他脸上露出笑容:“沈家下一代人,恐怕由老七你来扛起大旗了。” 沈毅连道不敢。 沈徽笑了笑:“当仁不让嘛。” 说完这句话,他又跟媳妇,也就是沈陵的夫人说了几句话,然后大手一挥。 “好了,外面天冷,咱们回家说话罢。” 至始至终,他都没有看亲儿子沈陵一眼。 沈老三低着头,跟在众人身后,一言不发。 第二百三十七章 干净的邸报司! 沈毅自然见到了自己三哥的窘境,他在心里叹了口气,默默放慢了脚步,跟沈陵走在一起,声音低微:“三哥,大伯他…” 沈毅这句话还没有说完,沈陵便摇了摇头,自嘲一笑:“没事,我习惯了。” 沈家大房,也就是沈徽这一脉的两个儿子,读书都不是很行,偏偏沈徽这个人对功名很是迷信,带着大儿子在身边做事,把小儿子放在老家,就是为了让沈陵能够考个功名,哪怕只中个秀才,中个举人,沈徽心里也是高兴的。 不过沈陵无心科考,也不喜欢读书,县试考了两回之后,也就懒的再去考了。 如今沈毅都考中举人了,沈陵连个童生也没有中,沈徽自然为此生气。 这种家庭矛盾,沈毅也没有办法调节,不过他与沈陵关系极好,将来如果有能力了,是肯定要照顾这位三哥的。 毕竟去年如果不是沈陵去书院求救,沈毅现在尸体都已经凉了。 兄弟俩走在队伍最后面,一边说着话,一边跟在马车后面,一路来到了沈家大宅,沈家第二代的老大,也就是沈徽的长子沈茂,招呼着自己的两个随从,以及沈家的下人们,开始从马车上往下搬东西。 沈毅看着这足足三辆马车的物事,回头看了看沈陵,低声道:“三哥,你今后可少有好日子过了,看这阵势,大伯这次回来,估计是不会再走了!” 沈陵闻言,苦着个脸,叹息道:“那也没有办法,这宅子都是他老人家的,我总不能不许他回来罢?” 沈毅对着他挤了挤眼睛,嘿嘿笑道:“三哥你现在家里体验几天,如果家里过不下去了,明年开年之后,你便同我一起去建康去,咱们兄弟在建康拼搏几年,等回来之后,一定让大伯刮目相看。” 沈陵闻言,很是意动。 他叹了口气:“只恐怕父亲,绝不肯让我去建康的。” “所以要拐着弯说话。” 沈毅笑了笑:“嫂子好几年没有孩子,如今终于给兄长生下了一个儿子,三哥就说去年在鸡鸣寺求的子,如今得偿所愿了,带嫂子和孩子去建康还愿。” 沈七轻声道:“只要离了江都,什么时候回来,就是三哥你自己说了算了。” 沈陵颇为意动,正要说话,那边的大哥沈茂对着两兄弟招了招手:“老三,老七,爹让你们来堂屋说话!” 两兄弟无奈点头,应了一声之后,一起来到了沈家的正堂里。 这会儿,沈徽已经坐在了正堂的主位上,沈毅的老爹沈章坐在他旁边,两兄弟正在喝茶说话。 沈徽端起沈章给他倒满的茶水,低头抿了一口之后,叹了口气:“老四你虽然苦了半辈子,但是好在家里的两个儿子都争气,老七现在已经中了举人不说,听说你家里那个老九,读书也很有模样,明年要考县试了是不是?” 沈章点头,笑着说道:“是要考县试,不过他年纪还小,学问也没有他毅儿那么扎实,考县试也只是考着玩玩,未必能过县试。” 这句话,就是沈章对小儿子沈恒最大的误解了。 沈恒虽然比兄长沈毅年轻两三岁,但是他读书的本事是远胜过沈毅的,这会儿如果论四书五经这些基本功,沈恒甚至还要强过沈毅。 沈恒所欠缺的,是作杂文以及策论方面。 说白了,就是写小作文的能力。 而只要根基扎实,写小作文的本事,学个一两年也就慢慢有样子了。 兄弟俩正在说话的时候,沈毅与沈陵结伴走进了正堂,沈陵走到老爹面前,恭恭敬敬的低头行礼。 沈毅也上前行礼,叫了一声“大伯”。 沈徽瞥了一眼自己的儿子,然后看向沈毅,脸上的笑容慈祥而又温和。 “七郎给咱们沈家挣了大脸了,伯伯已经给你二伯家那两个哥哥写信,今年过年,让他们一起到江都来过年,咱们沈家人聚在一起,好好热闹热闹。” 说完这句话,沈徽顿了顿之后,对沈毅问道:“听你爹说,七郎过完年就要去建康考春闱了?” “是。” 沈毅礼貌性的笑了笑:“与书院的先生们商量过,先生们也同意侄儿去试一试,反正试一试总是不吃亏的,大不了就是过几年再考就是。” 这里,沈毅已经看出来沈徽要劝自己过两年再考。 因此,他直接把书院的先生给搬了出来。 他在书院的先生是谁? 陆安世陆夫子!朝廷的二甲进士,正儿八经的江左大儒! 不管是功名,还是官位,还是影响力,陆夫子全方面吊打沈毅的这个大伯。 因此沈徽也被噎的说不出话,他咳嗽了一声之后,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倒不是怕你不中,只是觉得七郎这样年轻,就中了乡试第七名,将来是有机会中一甲的,如果明年中了三甲进士,太过可惜了。” 一甲只有三个人,也就是所谓的状元,榜眼和探花。 “罢了,既然陆先生这样安排了,我们这些做家长的,也不好干涉,你想要去建康,自去就是,反正不管怎么样…” 说到这里,沈徽瞥了一眼小心翼翼站在一旁的沈陵,闷哼道:“不管怎么样,总比你三兄要强的多了。” 沈陵本来就是个有点好面子的人,被老爹这么当面一说,立刻脸色涨红,低着头说不出话来。 沈毅皱了皱眉头。 他先是看了看这父子两个人,然后上前一步,对着沈徽拱手道:“大伯,三哥没有什么不如侄儿的地方,去年如果不是三哥,侄儿连县大牢都出不来,更不要说去考什么进士了。” “先贤说,人各有禀赋不同。” 沈毅吐出了一口浊气,开口道:“三哥可能不太喜欢读书,但是不喜欢读书并不是他的过错,人生在世,也不一定非要读书,非要考什么功名不可。” 沈徽大皱眉头。 作为一个晚辈,沈毅这样直接顶长辈的话,是一种很无礼的举动,不过沈毅现在在沈家地位很高,沈徽也不太好跟沈毅发火。 一旁的沈章立刻拍了拍桌子,怒视沈毅:“胡闹!怎么跟你伯父说话的?” 沈毅低头,对着沈徽低头行礼,然后扭头拉着沈陵,开口道:“三哥,让大伯与父亲叙叙旧,咱们兄弟且出去罢。” 沈陵有些畏惧的看了一眼沈徽,然后又看了看沈毅,鼓起勇气跟沈毅一起走出了自家的正堂。 刚又出去之后,沈陵便咬了咬牙。 “七郎,等过完年,我便跟你一起去建康!” 沈老三狠狠握拳,气的眼睛发红。 “此生不混个人样出来,我再不回江都了!” 第二百三十八章 互相被需要 大伯回乡之后,沈毅去沈家大宅的次数就少了,除了第一次去沈家大宅吃了顿饭以外,后面就很少去了,大部分时间是待在自己家里,或者干脆去书院住几天。 毕竟当天,沈毅不轻不重的怼了沈徽一番,虽然沈徽没有与沈毅这个沈家的“未来之星”翻脸,但是心里多少有点不太愉快。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间已经到了腊月二十五,距离过年只剩下五天时间。 这会儿书院已经放假了,沈毅与沈恒兄弟俩,都回到了自己家中,沈恒偶尔会向沈毅讨教一下如何写策论,沈毅也毫不吝啬,将自己这一年时间在建康所得,倾囊相授。 沈恒过完年,就要去考县试了。 相比较来说,他考学的年纪,比沈毅那时候还要年轻一岁多,如果沈恒能够像沈毅这样科考顺畅,那么沈家在沈毅这一代,就会迎来“中兴”,一举挽回衰败的颓势。 就在兄弟俩在家读书的时候,一个穿着厚棉衣的中年人,来到了沈家家门口,要求见沈毅。 本来沈毅这几个月时间,不胜其烦,已经很少再接待外面的客人,但是听到了这个人的名字之后,沈毅立刻让人将他请进了书房里。 沈家现在条件好了,沈毅的书房里也点上了炉子,烧起了碳,这个中年人到了沈毅的书房里之后,对着沈毅恭敬行礼:“沈老爷。” 沈毅微微摇头,开口道:“与田兄说过很多次了,不必见外,咱们还像从前那样称呼就是。” 田伯平犹豫了一下,低头叫了一声公子,然后小心翼翼的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两个人现在的“社会身份”相差太远了,即便是田伯平这种青皮,在沈毅面前也不得不战战兢兢。 坐下来之后,田伯平低着头,开口道:“公子,您让小人去查罗茂才罗公子的事情,小人去查了。” “罗茂才从…从去年马家破产之后,就不怎么在江都城里露面了,小人去查过,他似乎是出了趟远门,很久没在江都,一直到半个月前才回到江都,应该是…” “应该是回江都过年的。” 说到这里,田伯平顿了顿,继续说道:“至于公子您说的马俊还有钱通两个人,小的并没有听说他们从外地回来,不过……” 这位江都的地头蛇顿了顿,然后接着说道:“不过这两个人都是被流放岭南的,即便从岭南回来了,估计短时间内也不会再大摇大摆的出现在江都府,小人猜测…” “最少要等到下一次大赦之后,他们才有可能重回江都。” 沈毅闻言,挑了挑眉。 大赦天下这种事情虽然不常见,但是据沈毅所知,下一次大赦距离现在并不遥远。 那就是皇帝大婚。 按照沈毅所知的种种讯息,以及参考皇帝陛下的年龄,皇帝大概率会在明年,也就是洪德七年大婚。 沈毅坐在自己的椅子上,认真思考了一番,然后看向田伯平,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辛苦田兄了。” 田伯平这个人,虽然在江都府混的很开,但是说到底,他也只是一个青皮而已,让他打听一些人尽皆知的信息没有什么问题,想让他查一些不为人知的隐秘,就有些强人所难了。 比如说沈毅需要罗茂才所在罗家的黑料,田伯平就不可能查得到。 因此沈毅需要一个更有力的情报来源,最好能不限于江都府,而是能探查大陈全境,乃至于探查北齐… 想到这里,沈毅突然想起了张简说过的话。 张县尊曾经说过,邸报司再这样发展下去,将来可能会成为朝堂上一股不可或缺的重要力量,而那些给邸报司搜集材料的人,也会将邸报司从一个文化媒体机构,演变为情报机构! 不过现在的邸报司,还显得太过原始了。 沈七郎心中暗暗想道。 “看来…明年去建康,是要想办法争一争邸报司,这方面我有先天的优势,即便争不到邸报司司正的位置,也要想办法拿到一部分邸报司的权力…” 等沈毅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田伯平还在自己的书房里,他对着田伯平笑了笑,开口道:“辛苦田兄了。” “我在建康的那些小伙伴,后天就会回江都来,到时候你把你那个儿子领到我这里来,如果他愿意,明年就让我那些小伙伴带着他做事情。” “大富大贵不敢说,衣食无忧略有结余,肯定是没有问题的。” 沈毅微笑道:“让他攒点钱,过两年娶个媳妇,给田兄你生个大胖孙子…” 田伯平脸上是遮掩不住的喜意,他先是向沈毅道谢,然后小声埋怨道:“姓也不随我姓,生不生孙子的,有什么要紧?” 话是这么说,不过田老八还是很开心,对着沈毅千恩万谢的去了。 田伯平离开之后,沈毅一个人坐在书房里发了会呆,到了下午的时候,他换了身衣服出门,来到了县衙求见知县老爷。 很快沈毅就被衙差带到了县衙的后衙,一个看起来十八岁左右的小姑娘,对着沈毅行礼道:“沈公子随我来,我家老爷在书房等你呢。” 沈毅微笑道:“那就请小夫人带路了。” 这个小姑娘,是张简在江都纳的妾室。 张县尊在建康就成亲了,而且有两个儿子,只不过他家大业大的,夫人在建康照顾那边的大家族,他在江都上班有些寂寞,因此就在江都纳了妾。 当然了,“小夫人”是客气而且略带调侃的说法,平日里没有这个叫法,毕竟这个妾室的地位,与张简的正妻天差地别。 如果正经来喊,应该喊小名,或者是“巧儿姐”“杏儿姐”之类的称呼。 这女子也知道沈毅是在开玩笑,她脸色一红,低头道:“公子取笑了。” 就这样,在这位小娘子的带领下,沈毅来到了知县老爷的书房里,这会儿县尊老爷正坐在书桌后面,忙的焦头烂额,见到沈毅走进来之后,他才放下了手中的毛笔,伸手一抚额头。 “这年底的破事,越来越多了,弄得我烦不胜烦。” 张县尊吐槽了一句:“附廓的知县,真是倒了血霉了,府衙里什么是都往我县衙推!” 附廓知县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要有三百天在骂上官,这并不奇怪,张简吐槽完了之后,这才看向沈毅,微笑道:“子恒怎么来了?难得你肯来主动找我。” 沈毅自己找椅子坐了下来,微笑道:“听说县尊明天就要回建康过年了,因此来送送县尊。” 大陈朝廷放假,一般是在腊月二十九,放到上元节之后才正式开工,不过张简要赶回建康去,因此准备提前几天回家。 “就因为明天要回去。” 县尊老爷看着桌子上堆积如山的公文,苦恼道:“今天这些东西都要处理完,忙死我也。” 沈毅大咧咧的坐了下来。 “不急,师兄你忙你的,我在这里瞧着,等你忙完了,咱们兄弟喝酒去。” 张简有些狐疑的看着沈毅。 “子恒你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突然登门,恐怕不止是来找我喝酒的罢?” “当然是来喝酒的,只不过除了喝酒之外,还有一件小事情。” 沈老爷眯着眼睛微笑道:“小弟有几个小伙伴,早年流落江都街头,以乞讨为生,如今生活过得去了,但是还没有落户,他们后天才回江都,师兄明天就要走,因此…” 沈毅伸出手,咳嗽了一声。 “因此我来替他们向师兄讨个落户的条子。” 第二百三十九章 春礼左? 县老爷是好哥们,几个“流民黑户”的户籍,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情,张简看了看沈毅,没好气的说道:“好,等我忙完了手里的差事,就给你写条子,等你那些小伙计从建康回来,你拿着条子去户房办户籍就是。” 说完这句话,他看了看沈毅。 “你不要走,等我忙完了这些差事,咱们兄弟好好喝上一顿。” 沈毅微笑点头答应,问道:“师兄可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张简犹豫了一下,看着眼前堆积如山的文书,叹了口气:“按理说公务不应当假手他人,不过实在是太多了,这样罢,子恒你帮为兄分分类,这样也能快点弄完。” 说到这里,这位年轻的县尊老爷又有些生气,骂骂咧咧的说道:“陈裕那厮多半是有意为难我,有些明明是府衙能办的事情,都统统推到了我这里来,着实可恶。” “官场上嘛。” 沈毅搬了把椅子,坐在了张简旁边,笑着说道:“能不自己办的事情,当然要推给别人去办,一来省心省力,二来也不用担责任。” “至于陈府尊…” 沈毅一边帮着张简整理文书,一边开口道:“今年吏部考铨,因为粮价的事情,陈府尊只得了一个中字的考评,过完年他就要去吏部述职了,到时候师兄要是能换个上司,差事可能就会好干多了。” “陈裕…” 张简停下了手中的毛笔,低哼了一声:“这厮是杨敬宗的学生,明年那乌龟宰相就要从中书退下来了,到时候且看他陈裕下场如何!” 沈毅想了想,然后开口道:“杨相经营朝堂多年,即便他这个主干倒下,根系也依旧十分发达,陛下只要足够聪明,便不会立刻去动这些根系,因此也不会动陈裕这些人。” 沈七笑了笑:“说不定,陈府尊明年去了建康之后,不仅不会与杨相同落,说不定还要升官呢。” 张简有些诧异。 他看向沈毅,笑着说道:“子恒还未进入朝堂,居然似乎对朝堂上事,颇有些心得的模样。” 沈七郎笑着说道:“小弟虽然没有进入朝堂,但是这大半年时间,朝廷的邸报大半都是出自我手,邸报司送来的资料加在一起,恐怕已经有好几尺厚了,再加上我这个人喜欢胡思乱想,对于朝廷里的事情,多少能说出一些来。” “半桶水晃荡,让师兄见笑了。” 这大半年时间来,沈毅先后起草了七份邸报的稿子,对于他来说,最大的收获并不是在皇帝那里得了多少“圣眷”,而是从邸报司那里,或者说是从宫里,拿到了大量的一手“内部资料”,这些资料让沈毅这个官场小白,隐约看到了一些官场以及权力场的模样。 这种“经验”,对于可能即将为官的沈毅来说,无疑是非常宝贵的。 师兄弟两个人,一边聊着闲话,一边联手处理公事。 这些公事虽然很多,但是好在并不复杂,都是一些相对简单的公务,两个人又很年轻,精力手速都跟得上,从下午时分处理到天黑之后,就把这些公事处理的七七八八了。 终于,张简在最后一份公文上写上了最后一笔,然后长舒了一口气,直接把手中的毛笔随手丢在了桌子上,然后一边揉着酸痛的手腕,一边忍不住感慨。 “都说做官好,做官好,这些人也是不知道做官的难处,我一个小小的县令,就忙到了那种地步,真到了中书拜相那种程度,估计每天都要被埋在文山案海之中脱身不得。” 他摇头道:“怪不得陆师叔当初会舍了给事中的差事,回到书院教学注书,这当了官,就真的与清闲二字无缘了。” 沈毅摇头笑道:“做个好官自然忙,要是做个昏官庸官,那要清闲也容易得很,况且师兄你是一县的主官,到了年尾年初,自然要忙一些,听说建康城里那些清水衙门,一年到头都闲得很。” “那种衙门…” 张简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爷爷现在,把我当成张家未来的希望,他明年要致仕,指望我把张家扛起来呢。” 说到这里,这位知县老爷的目光,也有一些迷茫。 “扛起一个相门…” 他摇头叹了口气,不再说话了。 沈毅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道:“师兄想这些也是无用,好容易忙完差事了,咱们出去喝酒去。” “好!” 张简站了起来,舒展了一番筋骨,拉着沈毅哈哈笑道:“走,喝酒去!” 今天这顿酒,师兄弟两个人喝的很是尽心,从下午一直喝到深夜,两兄弟都喝的醉眼朦胧,躺在地上呼呼大睡。 到了子夜时分,沈毅才迷迷糊糊醒酒,他从地上站了起来,叫醒了躺在地上的张简,示意张简回床上睡觉之后,他便起身告辞。 张简拉着他,死活不让他走,沈毅没有办法,只能在县衙的客房里住下,客房门口,张简重重的拍着沈毅的肩膀,因为喝醉了酒,显得有些大舌头。 “子恒,你我兄弟…” 他声音醉醺醺的:“以后,要…守望相助!” 沈毅这会儿倒是醒了七八分酒了,他笑着说道:“等明年春闱中了,我才有资格与师兄在朝堂上守望相助。” “不管在朝还是在野,你我兄弟都可以互帮互助。” 张简拍了拍胸脯,大咧咧的说道:“吾师与你师,乃是一辈子的至交,到了咱们这一代,也要延续前一辈的交情,延续这段佳话才是。” 赵昌平与陆安世,一人在朝一人在野,但是两个人之间的联系从未断绝,的确算得上是一辈子守望相助。 沈毅笑着点头:“那小弟就算是高攀师兄了。” 能与一位年轻的大县知县,还是相门出身的贵公子当“哥们”,不管是从哪个方面来说,都是沈毅高攀了。 张简绷着脸,有些不太高兴。 “你说这种话,就是看不起我张简!” “好了好了。” 沈毅把醉醺醺的张简送回了他的屋子里,交给了那位姓柳的小妾,临别之前,沈毅笑着挥手道:“师兄有什么话,明天酒醒了之后再说。” …… 次日,因为张县尊醉酒,一直到中午才起来,因此到了下午,张简才得以起身出发,赶回建康。 沈毅一路把他送到了江都城的西城门外,师兄弟在城门口挥手作别。 张县尊一边揉着胀痛的脑袋,一边颇为感慨:“等过了上元节为兄再回江都,子恒你便该去建康了,咱们兄弟又要错肩而过。” “有缘分,将来肯定会重逢的。” 沈毅与他说了几句道别的话,在官道上送走了这位相门的县尊。 目送张简的马车越走越远,沈毅刚准备扭头回家的时候,突然听到了身后传来几声熟悉的声音。 “公子,公子!” 第二百四十章 一改商人习气 沈毅回头看去,只见一个商队,已经靠近了江都府西城门。 商队后面跟着两三辆“挂靠”的马车,此时为首的那辆马车,已经从车帘子里伸出脑袋,对着沈毅挥手,口称“公子”。 正是许复等五个人。 沈毅愣了愣,然后迈步迎了上去。 五个小家伙也跳下马车,朝着沈毅围了过来。 等到靠近之后,沈毅看向许复,笑着问道:“不是说明天才能到江都么?怎么今天就到了?” “商队运的货轻,走的快。” 许复对着沈毅拱手行礼之后,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因此比预先估计的日子早了一天。” 许复看向沈毅,伸手挠了挠头:“公子是在这里等我们么?” “你们能这么想自然更好。” 沈毅也笑了笑:“送一个朋友去建康,刚巧碰见你们了。” 几个人说话的功夫,三辆马车上的车把式,已经驾车靠近,许复回头看了看这三辆马车,又看了看沈毅,开口道:“公子,外面天冷,咱们上车进城罢。” 沈毅点了点头,跟着许复等人一起上了马车。 上了马车之后,沈毅看了看这几个比他小两三岁坐在的小伙伴,微笑道:“户籍的事情,我已经帮你们打点好了,你们下午进城歇一歇,明天我带你们去县衙入户籍。” 许复等人,闻言统统愣在了原地,没有说话。 沈毅继续说道:“今天你们就回去好好想一想自己的大名,尤其是小妹。” 他看向几个人里年纪最小的小姑娘,开口道:“总不能大名也叫做小妹,要给自己想一个合适的名字,至于姓氏…” “你们原先姓什么,就仍旧姓什么,实在是不知道自己姓氏的话,就跟小许一起姓许。” 沈毅自顾自的说着话,但是几个小家伙都有些呆滞,没有回话。 过了片刻之后,许复才咽了口口水,看向沈毅:“公子…老三也能跟我们一起入户籍么?” 他口中的老三,就是当初在玉带湖畔卖小吃的时候,说漏了嘴,把沈毅编童谣的事情说出去的那个。 事后沈毅并没有过多怪罪他,但是也不太想用他做事情了,因此后来六个小家伙里,五个人都去了建康,只有老三一个人还在江都府,美名其曰是留下来守着他们在江都府的“产业”,实际上就是被孤立了。 当年童谣的事情,对于现在的沈毅来说已经不是什么大问题了,他看向许复,淡淡的说道:“这种事情你来决定就好,不过他一个人被你们留在江都,心里未免就不会有什么想法,小许你要盯好他,不要让他干出什么蠢事来。” 许复连忙点头,说了一声知道了。 马车缓缓进了江都府,在沈毅家门口停了下来。 五个人都下了马车,进了沈家给沈老爷沈章磕头。 因为他们五个人在建康,是见过沈章的,因此也算是熟识,磕完头之后,还陪着沈章说了好一番话。 这五个小家伙,在江都待了一段时间之后,现在身上都多多少少有些银钱,算是半个“衣锦还乡”,因此沈毅也没有久留他们,在家里跟他们说了会话之后,就一起结伴离开,去看他们的老三去了。 次日,六个小家伙就跟着沈毅一起,到了县衙的户房办户籍。 因为有县尊老爷留的条子,户房的人不敢刁难沈毅,只能是沈毅说什么,他们写什么,六个小家伙先后花了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就走完了户房的流程。 按照后世的说法就是… 这一刻起,他们六个人成功“落户”江都府了,今后也算是有了一个正当的身份,可以进行一些社会活动了。 当然,科考不行。 科考需要三代人家底干净,没有干过什么坏事,这六个小家伙都是“第一代人”,自然没有什么上三代可查。 六个人连带着沈毅一共七个人,办完了入户籍的手续之后,便一个个走进户房,由江都县衙户房的画师给他们画像,然后留档,制作“照身贴”。 照身贴是一块竹板上,刻上自己的大致长相以及籍贯,有点类似于身份证,这东西如果寻常人家来办,少说得等个十天半个月才能完成,但是沈毅等人有知县老爷的条子,他们七个人上午办完户籍,下午就在县衙领到了六张照身贴。 六个小家伙领到了自己的照身贴之后,都兴奋不已,互相交换着看,然后问对方照身贴上画的与自己像是不像。 激动了一番之后,六个人才围在沈毅面前,在许复的带领下,二话不说对沈毅磕了个头。 “公子恩德,如同再生父母!” 沈毅连忙将这六个人一一搀扶了起来,然后带着他们走出了江都县衙,等离开了县衙之后,他才看着许复,笑着说道:“你们几个不是要买宅子么?这几天便在江都府里多走走多看看,今天已经腊月二十七了,年前买宅子过房契,多半是不太可能了,不过可以多看看,等定下来之后,我给你们找人作保,作见证。” 六个人纷纷点头,又开始叽叽喳喳的聚在一起,讨论着他们要买个什么样的宅子,家里要如何如何布置之类的问题。 讨论的十分激烈。 甚至许复也参与了进去。 毕竟六个小家伙在街头上流落了好几年,日晒雨淋的,着实吃了不少苦头。 他们是最迫切需要一座宅子的。 沈毅现在几个人旁边,咳嗽了一声以后笑道:“各位,今天晚上都来我家吃饭,今年过年也到我家来过,咱们人多,一起热闹热闹。” 六个小家伙都兴高采烈的点头应是。 几个人高兴了一会儿之后,年纪最大的许复慢慢冷静了下来,他把自己的照身贴收进了怀里,然后撇下五个小伙伴,来到了沈毅身后。 他从怀里掏出了一本不算厚的小本子,双手递在沈毅面前,微微低头道:“公子,这是您不在建康这段时间,我们的账目,收支都在里面,请您过目…” 沈毅并没有去看这个账本,而是看着许复的面庞,微笑道:“小许,我有个朋友,是江都本地人,他儿子在家里游手好闲,没个正经,他想让儿子跟着咱们一起做事,你那里能不能多带一个人?” “可以。” 许复回答的毫不犹豫:“公子,建康那边正缺人手呢,只要踏实肯干,莫说一个人,十个人也能带…” “嗯。” 沈毅顿了顿之后,又说道:“年后我便会动身去建康,到时候我家三哥会与我一起去,我要忙学业,没有空去管咱们生意上的事情,让他替我在你身边帮帮你,可好?” 问这句话的时候,沈毅一直在盯着许复的表情看。 只要许复皱半点眉头,沈毅会立刻作罢这件事,而是亲自带着沈陵,另起一桩买卖。 许复低着头,开口道:“我正想与公子说这件事,按照公子的吩咐,开了年之后,咱们就要正式成立商号了,这商号正缺一个大掌柜,公子您要考学,自然不会来做,如果三公子能屈尊来做这个大掌柜,那就再合适不过了…” 许复说话的时候,沈毅一直在看他。 见他从头到尾都面色恭谨,沈毅才伸手,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这大掌柜的位置,肯定是小许你的,旁人任谁也夺不走,就算我也不行。” “三哥他没有干过买卖,到了建康,最多也就是替我给你帮帮忙而已。” 第二百四十一章 沈家的大旗 腊月二十九,沈家大宅里。 除了沈徽家的两个儿子之外,二伯家的两个儿子,也被从隔壁府叫回了江都,连带着沈毅和沈恒两兄弟,沈家第二代六兄弟,时隔四五年时间终于再聚。 值得一提的是,沈家第二代,一共有九个兄弟,沈毅排第七,沈恒排第九。 只不过另外三个是三伯家里的,早年跟随三伯一起去北边了,再没有回来。 也就是说除了沈毅三伯一家之外,余下的沈家人,除了沈家第二代嫁出去的几个姑娘外,已经是到齐了。 作为家长的沈徽很是高兴,花了不少钱置办了好几天酒席,一家人坐在一起,过了个热闹的年关。 只不过沈徽偶尔与四弟沈章坐在一起,兄弟两个人把酒碰杯,心里难免有些没落。 当年的沈家四兄弟,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了。 热闹了好几天之后,年关终于过去,时间来到了大年初一。 沈毅带着沈恒一起,拎着年货,雇了一辆马车,去书院给先生们拜年。 到了书院之中,兄弟俩便从马车上往下搬东西,两个人先是去了秦先生那里,给秦先生拜年。 秦先生是兄弟俩共同的老师,而且就住在书院里,见到两兄弟之后十分高兴,拉着两兄弟说了好一会话。 这个时候,秦先生家里人不少,足足有十几个上门拜年的学生。 毕竟秦先生在书院教书,都已经有近十年时间了,这十年时间里,他带出来的学生数量也有不少,大年初一来他这里拜年的,自然不在少数。 沈毅跟秦先生说了会话之后,就拎着备好的礼物,来到了陆夫子家里。 相比较于秦先生那里,陆夫子这边要冷清不少。 一来是因为是陆夫子不怎么收礼,更重要的原因是陆夫子只在书院里偶尔讲学,并不会去每天授课。 用后世的话说,就是他这个院长不“带班”。 不带班,也就没有那么多学生,自然不会有很多人上门。 沈毅敲响了陆家小院的院门之后,给他开门的是陆家的老仆,沈毅对着仆人点头微笑,然后在他的带领下,来到了陆夫子的书房里。 进了书房之后,沈毅把手中的东西放下,对着椅子上的陆安世躬身作揖:“老师新春安康。” 陆夫子今年也换了一身新衣裳,应该是陆姑娘给置办的,见到沈毅之后,他先是点了点头,然后指了指房间里的椅子。 “坐下说话罢。” 沈毅并没有乖乖坐下,而是来到了书房里的小炉子旁边,往快熄灭的炉子里添了几块碳。 “这炉子都灭了,老师也不加碳进去,今年江都的冬天格外冷。” 陆安世看了看蹲在地上忙活的沈毅,微笑道:“昨天青雀给为师置办了一身新衣裳,穿在身上暖和得很,为师不冷。” 沈毅添了炭火之后,才站到了陆安世面前,伸手掏出了一篇文章,放在了陆夫子桌案上。 陆安世有些疑惑:“这是什么?记得年前没有给你布置过文章。” “这是宫里邸报司让学生写的文章。” 因为天气冷,沈毅吐气的时候吐出了一口白雾,他看向陆夫子,开口道:“邸报司专门派人到江都来催要的,根据学生估计,等上元节过去之后,这篇文章可能就会见在邸报上。” 陆安世这才严肃起来,拿起这篇文章看了一遍,看到那两句“两淮累累白骨,大陈口口悬棺”之时,这位江左大儒也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终于,一篇文章看完,他默默放在一边,没有说话。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才低眉道:“有些过了。” 陆夫子看向沈毅,叹了口气:“虽然为师做梦都想北伐,都想归还故都,但是不得不承认的是,北齐虽然衰落了一些,但是齐军战力犹在,因此北上的事情只能徐徐图之,切不能着急,陛下正年轻,此时这篇文章递上去…” “万一陛下一着急,又要兴兵北伐…” 沈毅摇了摇头,开口说道:“老师,学生见过陛下,陛下年纪虽然小,但是却不是那种冲动的性格,况且先帝北伐殷鉴不远,陛下应该不至于这样冲动,至于这篇文章…” “并不是学生写的,而是陛下让学生写的,很明显这篇文章,陛下不会自己看,而是要给其他人看,要让人知道咱们大陈新君,不会再缩首缩尾。” 陆夫子思索了许久,然后才默默点头,开口道:“也许子恒你说的才是对的,为师年纪已经大了,年纪越大,胆子越小。” 沈七抬头看了看陆安世,犹豫了一下之后,问道:“明年朝堂上,多半会有人事更新,老师想要再出仕否?” 赵昌平赵大侍郎,虽然前途无量,又是沈毅的师伯,但是再怎么说,师伯也没有亲老师来得香,将来赵侍郎如果拜相,他给沈毅的好处,绝对不会有给张简的好处多。 因此靠山,还是亲老师比较好。 陆夫子本来就当过官,在这个当口,如果他肯出山,赵昌平上书举荐之后,朝廷给他的职位不会太低,到时候不说别的,沈毅这个当学生的,也可以跟着沾一沾光。 陆夫子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犹豫了许久之后,还是缓缓摇头。 他只说了一句话。 “我走之后,书院谁人主持?” 甘泉书院,乃是甘泉派的根基,也是甘泉派的基石,如今书院里除了陆安世之外,的确没有一个镇得住场子的人。 如果陆夫子当官去了,那么书院大概率只能让谢先生来当山长了。 沈毅很看不上那个谢先生。 因此他沉默了一番之后,也就不说话了。 陆安世看向沈毅,微笑道:“现在,为师能够理解你,为什么非要急着去考春闱了,你是对的。” “眼下朝廷里,正是需要人做事的时候,你能早些进入朝堂,就能多些机会,今年春闱你好好考,哪怕只中三甲,为师也会给你赵师伯写信,让他给你在吏部安排好门路。” 中了进士之后,还有一个补官的过程。 最好的一甲进士及第以及二甲头几名,大概率会进入翰林院,不愁补官,但是剩下的进士们,就要等着吏部选拔补官了。 运气好的半年一年,就能补到官缺,运气不好的要等个好几年,甚至于要各种花钱跑关系,才能补到一个官缺,至于补到“肥缺”,那就更需要关系了。 不过沈毅是甘泉派的弟子,在朝廷里“有人”,他不担心补不到官,而是担心补不到“京官”。 毕竟他是想进入邸报司当司正的。 就目前来看,邸报司这个还未完全成型的衙门,可能有着极大的成长空间! 不过这种话,不能与陆夫子说,也不能与赵侍郎说,只能靠他自己向宫里争取。 至于如何争取,需要他年后到了建康之后,与宫里的人沟通,与高太监沟通,最好… 最好能再见一回小皇帝! 而这一切,现在都没有办法与陆夫子明说。 因此,沈毅起身,对着陆安世拱手致谢。 道了一声谢之后,沈毅对着陆安世笑道:“老师,您在这里忙着,学生去给师妹拜个年。” 陆夫子若有所思的看了看沈毅,然后露出了一个笑容,对着沈毅挥了挥手。 “去罢。” 第二百四十二章 立志出乡关! 沈毅手里提着一些过年时常见的礼物,来到了陆家的后宅,因为这会儿他已经进了陆家,就没有敲门不敲门的道理,不过到了陆姑娘绣楼下面之后,他还是不敢直接上去,于是站在绣楼下面,冲着小楼喊道:“陆师妹~” 因为是在家里,再加上大过年的,沈毅这一下声音并不是很大,避免引起太多不必要的麻烦。 他喊了两声之后,陆姑娘打开窗户,探出小脑袋看了他一眼之后,又飞快的缩了回去。 然后莲儿姑娘就跑了下来,先是看了沈毅一眼,然后对沈毅说道:“沈老爷,我家小姐让你莫喊,且在前院客厅等她一会。” 陆家的这个小院子虽然不是很大,但是甘泉书院身为百年书院,山长的居所自然不会太寒酸,因此算是五脏俱全,不止有前院后院,有绣楼,还有客厅书房卧房等等,一应俱全。 说完这句话,莲儿便在前面带路,开口道:“沈老爷随我来,我带你去客厅。” 沈毅笑着说道:“不用不用,我认得路。” 莲儿也不搭理沈毅,自顾自的在头前带路,到了客厅之后,便很麻利的在客厅里给沈毅生了炉子,然后又端上一杯热茶,这才转身扭着腰走了。 沈毅看着客厅里刚刚点起来的炉子,心中恍然。 莲儿多半是被陆姑娘吩咐,来给他点炉子的,不然这个季节,在这客厅里坐着,的确有些凄冷。 在客厅里坐了好一会儿之后,陆姑娘才在莲儿的陪同下,来到了客厅里,沈毅见到她之后,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对着她笑着挥手,依旧像去年那样打招呼。 “师妹,新年快乐。” 陆姑娘深深地看了沈毅一眼,然后对沈毅福了一福。 “师兄新春安康。” 两个人互相见礼之后,莲儿就又给两人添了茶水,默默的站在自家小姐旁边。 沈毅还没有来得及说话,陆姑娘低头抿了口茶水,就扭头看了一眼莲儿,开口道:“莲儿,这茶不新鲜了,你去烧点水,再给师兄新泡一壶来。” 莲儿看了看沈毅,又看了看陆姑娘,低声道:“小姐,我要是走了,这里就剩你们两个人了,他没皮没脸的…” 陆姑娘瞥了莲儿一眼。 “让你去你便去,沈师兄是爹爹收入门的学生,如何会行无礼之事?” 莲儿这才低头,拎着茶壶下去烧茶去了。 莲儿走之后,原本轻松自在的沈毅,竟然不自觉有些拘束了起来。 因为… 这是他与陆姑娘“相识”一年多以来,第一次独处。 以沈毅的人生阅历,原本不至于因为这种事情紧张,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的确没来由的紧张了起来。 深呼吸了好几口气之后,沈毅才勉强镇定了下来,他在袖子里摸索了一会儿,然后摸出了一只翡翠玉兔,放在了陆姑娘面前,笑着说道:“前两天在城里街上闲逛的时候见到的,师妹你属兔,便送给师妹你做个新年礼物,闲来无事可以拿在手上把玩把玩…” 陆姑娘看了看自己面前的这只憨态可掬的小兔儿。 翡翠品相不次,做工也很好,显然不可能是街边买的,应该是玉器店里挑选的,不会便宜。 她并没有伸手去接,而是看着沈毅,开口道:“师兄过了年关,就要去建康了罢?” 沈毅一怔,然后点头道:“是要去建康考春闱。” 他低眉道。 “不管怎么样,总要去试一试的。” “去建康好啊。” 陆姑娘也低着眉头,不去看沈毅,也不去看那只兔儿,而是看向自己脚下。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一时间,因为寂静,客厅里的气氛变得尴尬了起来。 过了片刻之后,陆姑娘才没来由的说了一句话。 “师兄今年再去建康,等下半年,说不定又能领两个小姑娘回江都来…” 说完这句话,她把脸瞥了过去,似乎不想让沈毅看到她现在的表情。 沈毅听到这句话之后,先是一愣,然后才猛然反应过来,自己回到江都的这几个月时间里,陆师妹对他的态度为什么一下子冷下来不少! 联想到陆夫子先前说陆姑娘曾经去城门口接他的话,沈毅立刻就明白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他看了看陆姑娘,低眉苦笑道:“师妹,那两个是我的丫鬟…” 陆姑娘依旧撇脸,不去看沈毅。 “我知道。” 这个时代的丫鬟,又叫作侍女。 如果是小姐的丫鬟,那倒挺正常的,从小一起长大的那种,说不定还能处成姐妹,但是如果是年轻男子身边的丫鬟,一般都会变成字面意义上的“侍女”。 是在床上侍奉。 这是非常正常的事情,一些大户人家的公子,到了十三四岁的时候,家里就会给他安排一个年纪稍大一些的丫鬟,帮助他了解“人事”。 像是沈毅这种年轻公子,身边带的丫鬟,基本上都会与自家公子有“不正当”关系,而且将来有可能会被纳进房中为妾。 本来,这个时代大多数人都是这样,那两个小丫鬟也不可能对陆姑娘的地位有任何威胁,陆姑娘也不应该有吃醋的理由,但是那天她在城楼上,看到两个小姑娘与沈毅态度亲昵,心里… 心里还是多多少少有些难受。 想到两个小丫鬟可能每天晚上与沈毅睡在一起,她心里就更不舒服了。 这种不舒服憋了近两个月时间,这会儿两个人独处的空档,她终于说了出来。 沈毅见陆姑娘不看自己,他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师妹,那两个小姑娘,都是宫里的宫女…” 听到宫女两个字,陆姑娘有些吃惊,回头看了看沈毅。 沈七郎很是无辜的说道:“我去年在建康,替宫里做了些事情,多半是宫里的人见我一个人住在建康,没有办法照顾自己,才送了两个宫女过来,师妹你也知道…” “这宫里给的东西,不管是赏是罚,咱们都是拒绝不了的。” “哦。” 陆姑娘似信非信的“哦”了一声,然后又不去看沈毅,轻声道:“你与我说这些做什么,与我又有什么干系?” 沈毅伸手挠了挠头,不知道要不要跟陆师妹说,自己与青儿萍儿之间是清白的。 不说,似乎不太合适。 说出来,他与陆师妹之间的关系也没有确定,似乎也不合适。 想到这里,沈毅犹豫了一下,然后开口道:“师妹,听老师说,你小时候是在建康长大的,跟随老师来江都之后,已经许久没有回建康了。” 陆姑娘回头看了看沈毅,默默点头:“是,有许多年没有去建康了。” 沈毅对着她笑了笑。 “那这样,今年四月,我回来接你和陆师,咱们一道去建康游玩几天,可好?” 第二百四十三章 衙门有人好办事! 大年初一,沈毅带着沈恒在书院跟先生们拜年。 到了大年初二之后,他便在老爹沈章以及大伯沈徽的带领下,给沈家的亲戚们拜年。 不过他现在是沈老爷了,只需要给辈分特别高,比如说三叔公那一辈的人去拜年,跟他同辈甚至要高他一辈的人,都要登门来,向他这个举人老爷拜年。 其实拜年倒也没什么,主要是沈毅中了举人之后,沈家的一些亲戚们便会缠着他,让他指点他们家孩子学习,有几个亲戚家里的孩子才蒙学,才七八岁的模样,家长就拉到沈毅面前,非要他们给沈毅磕头拜师,沈毅只能连连摆手拒绝,然后尽快溜之大吉。 但是不管怎么说,这个新年过得还是很有意义的。 毕竟沈毅认识了不少同宗同族的长辈,兄弟,甚至还有一些跟沈毅差不多大,但是要比沈毅矮上一辈的族人。 这些沈家人不是很多,但是怎么也有一百来号人。 在可见的将来里,这些沈家人可能都会紧紧的围绕在沈毅周围,供他驱使,成为他势力的一部分。 道理很简单,因为沈毅是沈家第二个举人。 另外一个举人沈徽,年纪已经大了,而且沈徽基本上已经确定,过完年之后不会再继续出去做官,以后都会待在江都养老,也就是说沈徽这个人,已经失去了上升空间,失去了在朝堂上的任何潜力。 虽然这么说很残酷,但是事实上就是如此。 沈徽没了前程,沈家的大房两个儿子,都不擅长读书,也就是说沈徽之后,那一房再想要出读书人,就要等到沈家的第三代了。 二房的两个哥哥,这些年跟随他们的姐姐姐夫在外面做事,也基本上失去了考学的能力。 三伯不在江都,更不必多说。 而沈家除了沈毅之外唯一一个有潜力的读书人,就是沈毅的亲兄弟沈恒。 兄弟俩从小相依为命长大,沈恒可以说是沈毅最坚实的跟班,自然不会出来跟他抢沈家掌门人的位置。 不出意外的话,未来随着沈徽慢慢老去,沈毅在族中的话语权将会越来越大,哪怕他止步于现在的举人功名再也考不中进士,他也会慢慢的成为沈家新的话事人,成为江都沈氏的“族长”。 之所以会形成这种宗族社会,是因为时代环境导致的,在生产力有限的情况下,两个村子可能会因为一个水源的归属问题,打的头破血流,不共戴天。 这个时候,皇权是不下乡的。 乡村是乡贤,保长,里长或者是所谓的“三老”这种地方上的人物来处理,也就是说王法都未必管的到这里,有时候两个村子斗殴打死了人,可能都是白死! 因此,在这种没有经过一场开天辟地洗礼的年代,以个人为单位或者说以单个家庭为单位,很难在这个时代存活下去,因此大家必须要抱团! 跟什么人抱团?当然是跟同姓的人抱团! 这种因为争夺资源形成的宗族社会,会从乡村发展到城镇,从城镇发展到府城,省城,乃至于京城,甚至会到朝廷里。 因此,宗族社会根深蒂固,根深蒂固到沈毅都暂时没有办法打破的地步,假如他现在与族人不对付,甚至于族人闹掰,传出去名声不好做不了官不说,说不定哪天就被某个同姓人给一刀攮死,还没有地方可以说理去! 好在,沈毅现在并不是这个体系的受害者。 他有了举人功名,就成为了宗族之中的“强者”,自然而然会在宗族慢慢拥有影响力,等到将来沈毅接手了沈家之后,不仅可以支配整个沈家的资源,甚至会拥有一个天然效忠自己,对自己矢志不渝的“沈姓”势力。 这对于将来他在朝堂上混,也是有好处的。 不过对于现在的沈毅来说,成为沈家家长的事情还显得太过遥远,他现在更重要的事情是考中进士,进入朝堂,最好能够进入邸报司,掌控一部分邸报司的资源。 毕竟沈家这个家族太小了,宗族势力对于他来说只能算是辅助,不能作为他全部的倚仗。 一连跟老爹出去了六七天之后,沈毅终于累了,到了大年初八这天,他便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说什么也不愿意再跟老爹出去走动了。 见沈毅不出去,沈章也没有了出门的兴致,干脆留在了家里。 到了中午的时候,萍儿萍儿两个小丫鬟做好了菜,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沈毅低头扒了两口饭之后,瞅了一眼自己的老爹,问道:“爹,您过些日子还去晋王府么?” 沈章筷子停了停,他先是看了看沈毅,又看了看沈恒,最终还是把目光放在了沈毅身上。 “你希望爹去么?” 沈毅低头扒了口饭,笑着说道:“儿子自然是希望您能在里多休息一段时间,最好能在江都住个一两年,一来是好好休息,二来小弟今年就要考县试了,我不在江都,您留下来,也好陪陪他。” 沈章筷子再一次听下,他默默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问道:“不是嫌爹在晋王府给你丢人了?” 沈毅摇头,叹了口气:“您要是这么觉得,那明天您就同我一起动身回建康。” 沈章愣住:“你明天就要走?” 他皱眉道:“春闱一般是二月或者三月举办,还有最少一个多月时间,咱们江都距离京城又近,你这么急做什么?” “儿子是有些事情,要先去建康看一看。” 等到上元节过后,朝廷的年假结束,邸报司就会发新的一期邸报了。 这一期邸报的内容,如果用上了沈毅写的那篇文章,将会变得十分劲爆,沈毅需要去建康看一看,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情… 另外就是。 他回江都这段时间,没有人指导他写策论,唯一一个能指点他的陆夫子,还事务繁忙,沈毅也不好意思去打扰自家老师。 所以他才想尽快回到建康去,去建康大义坊找“顾老师”,再给自己强化训练一下。 沈章不再说话了,他低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扭头看向沈恒,问道:“恒儿,你觉得呢?” “我听兄长的。” 沈恒也对老爹笑着说道:“爹,如果咱家不很缺钱的话,您真的不必再去建康做事了,毕竟您辛苦这么多年,是该休息一段时日了。” 沈毅趁热打铁,微笑道:“晋王府的世子,儿子也算是认识了,这样罢,我去了建康之后便去找他,让他给爹你留好位置,将来有一天爹你在江都待的厌烦了,再去晋王府不迟。” 两个儿子都这么说,沈章也没有了办法,他看向沈恒,叹了口气:“恒儿年纪太小了,他要科考,的确需要一个人跟着,这样罢,今年为父就暂且不去建康了。” 说着,他伸手重重的拍了拍沈毅的肩膀,语气有些复杂:“小子,春闱好好考,给咱们沈家争争光,也给咱们这个小家争争光!” 沈毅微笑回应。 “爹您放心,我考不中还有小弟,小弟他的读书天分,要比我高得多了。” 他看向一旁满脸无辜的沈恒,微笑道:“你这个小儿子,才是正经的读书种子,书院里的秦先生,都说他是天才呢…” 第二百四十四章 守望相助 大年初九,沈毅收拾好了行装,就准备出发了。 相比较于前一次他去建康之时,与许复两个人坐着运货的马车出发,这一次一行人的人数就要多很多了。 除了沈毅和两个小丫鬟之外,还有许复以及他的四个小伙伴,以及…… 沈三公子沈陵夫妇。 能把沈陵带出江都,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毕竟大伯沈徽是个非常古板的人,如果跟他明说沈陵是出去跟沈毅一起干“买卖”,那么沈陵就算上吊,也离不开江都。 不过借着给沈家的新生儿还愿的理由,沈徽总算没有阻拦,同意沈陵跟着沈徽一起去建康看看。 本来沈毅沈陵两兄弟的意思是,让沈陵带着老婆孩子一起去建康,这样一年半载都不用回来了,但是孩子太小,才几个月大,不太适合出远门。 毕竟这个时代的交通条件太差,坐马车一定会有颠簸,再加上幼儿夭折率太高,不适合离开江都。 因此沈陵在年初八这天,就把老婆孩子送回了娘家暂住,他自己跟沈毅一起去建康,准备等过几个月孩子大一些,身体好些,稍稍经得起折腾了,再把老婆孩子接到建康去生活。 沈陵是个有些“浪荡”的性子,本来在江都好吃好住,不愁吃喝,老婆孩子热炕头,他是不太舍得离开江都的,而这一次他之所以这么坚决的离开江都,跟着沈毅一起去建康,主要是因为… 父子矛盾。 他与父亲沈徽之间的矛盾愈发深重,而且在这个极重孝道的时代,不管父子俩谁对谁错,沈陵永远是要低头认错的一方。 沈徽回到江都没多长时间,沈陵就已经憋了一肚子气了。 因为这个原因,他才下定了决心要离开江都。 当然了,以沈陵的性格,他这么做并不是要奋发图强,也不是要离开“舒适圈”,实在是因为沈徽的归来,让江都这个舒适圈对于他来说已经不舒适了。 初九早上,三四辆马车在沈家门口集结,需要带的东西统统装上马车之后,沈徽沈章两个人,站在府门口送各自的儿子离开。 沈章站在自家大哥身后,犹豫了一下之后,开口道:“大兄,要不要送到城门口?” “要去你去。” 沈徽瞥了一眼沈陵坐着的马车,闷哼了一声:“老七去京城,是为了考学,乃是正经事情,他去京城做什么?无非是跟着去打打秋风,出去玩耍几天,不是看在我孙儿的面子上,怎么也不能让这小子跟去建康。” 说完这句话,沈徽闷哼了一声,负手回院子里去了。 沈章犹豫了一下,走到沈毅面前跟沈毅说了几句话,大概的意思是他要陪着沈徽说说话,就不去城门口远送了。 大冷天的,沈毅本来也不想让老爹送那么远,闻言连连点头,笑着说道:“爹你去忙你的就是,咱们这一次人多,三哥找的这几个车把式,据说都是练家子,出不了事情。” “嗯。” 沈章对着沈毅笑了笑:“去建康之后好好考,考不中的话就早些回来,为父给你张罗一门亲事,给咱们家传宗接代之后,再去专心学问不迟。” 过了年,今年沈毅已经十六周岁,虚岁已经十七了。 这个年纪在后世可能还是孩子,但是在这个时代,很多人十七岁都已经当爹好几年了。 沈毅愣了愣神,然后摇头苦笑道:“爹,这件事不您操心了,孩儿不着急的。” “你今年要是能中进士,为父自然不急。” 沈章捋了捋下颌的胡须,笑着说道:“京城里的那些贵人老爷们,喜欢榜下捉婿,我儿今年如果能金榜题名,说不定会被京城里的那些达官贵人看中,成为他们的乘龙快婿。” 榜下捉婿这种事情,的确是真实存在的。 因为生儿子就像开盲盒,质量很难保证,也就是说虎爹可能会生下猫儿子,像赵昌平赵侍郎,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赵侍郎那么厉害的人物,两个儿子却一个顶一个的不成器。 这种家庭,就需要一个外姓的,而且质量有保证的“儿子”,来保证家道不衰落。 这个外姓儿子,自然就是女婿了。 而能够中进士的未婚年轻人,绝对是这个时代最优质的女婿人选,赵侍郎家里的女婿,就是从金榜下捉来的,乃是前些年二甲头几名的进士。 沈毅今年才十七岁而已,如果他今年春闱能中,绝对会成为建康城里的香饽饽,到时候不仅可能会被那些权贵人家招婿,甚至宰相家里的小女儿或者是大孙女,也有可能想要招沈毅这个女婿。 沈毅有些无语的看了一眼自己的老爹,低眉道:“爹,我才刚中举人没多久,您就说中进士之后如何如何了,这种没影的事情,最好不要说了,传出去给人家听到了,要被笑话的。” “笑话?” 沈章颇为骄傲的抬起头,昂首道:“我儿十六岁中乡试第七名,在江都府名列第一,整个江都府,谁敢笑话咱们家?谁敢笑话你爹我?” 老沈这番话,说的气魄非凡。 不过他也有足够的底气了。 从前他是一个王府的管事,在士族圈子里并没有什么面子可言,但是现在,他的儿子是江都府乡试排名第一的亚元公,而且是十六七岁的亚元,江都府谁敢瞧不起他? 里边有人会在心里腹诽一句“小时了了大未必佳”,但是现在,也没有一个人敢当着沈章的面,说十六岁中举的沈毅,一辈子中不了进士! 见老爹神气十足,沈毅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笑了笑,开口道:“好了爹,您去陪大伯说说话罢。” 沈章应了一声,拍了拍沈毅的肩膀之后,离开了。 沈章走远之后,沈陵才小步走到了沈毅面前,开口问道:“七郎,咱们什么时候走,这都快中午了。” 沈毅看了他一眼,哑然一笑:“三哥怎么这么着急?” “怕我爹反悔,不让我走了。” 沈陵小心翼翼的左右看了一眼,叹气道:“那老头你又不是不知道,又偏执又不讲道理,说不让我走,便不让我走了,咱们还是尽快离开江都地界才稳当。” 沈毅也抬头看了看天,“唔”了一声之后,低眉道:“与小许他们约定的是今天上午,怎么这么久他们还没有来?莫非有什么事情耽搁了?” 沈老爷这句话刚说完,不远处许复等五个人,就一路小跑赶了过来,来到了沈毅面前之后,众人已经气喘吁吁。 沈毅看了看许复,笑着说道:“难得小许你迟到一次。” “是因为宅子的事情…” 许复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头道:“跟房东商议了许久,今天才定下价格,因此耽搁了公子的时间……” 因为曾经居无定所,四处游荡,许复这些人对于一个固定的宅子,有些无与伦比的执念。 他们迫切渴望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谁也没有办法把他们赶走的家。 沈毅看了看许复,笑着问道:“宅子看好了?” “嗯。” 许复低头道:“房东一家人要搬离江都了,因此才愿意卖房子。” “不过现在县衙府衙都在休沐,因此房契还是白契。” 许复低着头,开口道:“我与房东约定好了,等三月份再回江都一次,去衙门将白契便红契…” “那时…” 小许语气里带着一丝难以掩藏的激动。 “那时,我们六个就有自己的家了!” 第二百四十五章 许大掌柜! 这个时代的契书,也就是所谓的房契以及地契上,出卖的时候是不写受买人的,只写出让人,见证人,以及一个买卖的中间人。 因此理论上来说,地契房契这种东西,是可以成为一种“流通财富”的,因为上面没有写受买人,因此如果地契房契被人捡了去,别人就很有可能以此为准凭证去要地要房,而且大概率能打赢官司。 不过这种写了出让人,中间人,以及见证人的名字,按上了手印的契书,被人称为“白契”,因为上面没有盖衙门的印。 没有盖印,意思是衙门没有见证过,用这东西去打官司,可能会出现一些问题。 因此现在,一般房屋或者田产买卖,双方签了契书之后,都会去县衙以及府衙盖印,只有盖了印的契书,才会被称为“红契”,代表着这桩交易已经做死了,被官府承认了。 当然了,这种盖印也不能白盖,衙门会从中收受一笔交易税,也算是给衙门增收了。 不过这个时代的不动产交易,并没有后世那么频繁,因此这部分收入在衙门眼里也不是特别巨大。 沈毅接过契书之后,认真看了一遍,然后把契书还了回去,笑着说道:“是田老八介绍的人罢?” “是。” 许复低头道:“公子介绍给我们的这个田大哥很是热情,前前后后都是他带着我们在跑,这个宅子也是因为他,少花了不少钱。” “中间人和见证人,都是他介绍的。” 沈毅笑着指了指不远处站着的少年人,开口道:“他当然要上心,他的儿子要跟你去建康做事了,可不得好好巴结巴结你这个东家?” 许复顺着沈毅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表情有些怯懦的少年人,正孤零零的站在一旁的树下,低着头不敢看人。 年纪与许复差不多大。 许复低头笑了笑:“公子放心,我会好好带他做事的。” “带不带他,要看他品性如何,实在不行,也没有非要带着他的道理。” 沈毅看了看许复,又问道:“这宅子有多大,你身上的钱还够用么?” “宅子不是很大,除了厨房正堂之外,只有六七间房子,还有一个小院子。” 许复对着沈毅笑了笑:“勉强可以住下我们六个人,不过对于咱们来说,已经很好了。” 他低眉道:“公子放心,这宅子花的钱没有我们想象中那么多,我们几个人的钱是够用的…” “嗯。” 沈毅面色平静:“那就没有什么别的事情了,马车已经给你们备好了,且上车罢,再磨蹭一会儿,便要吃午饭了。” 许复应了一声,带着他的四个小伙伴,挤进了其中一辆马车里。 沈毅与沈陵,还有两个小丫鬟坐进了一辆马车,而另外辆马车,则是装着他们一行人的行李。 各自上马车之后,马队便从沈家门口缓缓出发,一路来到了江都城的西门。 到了西门之后,沈毅一个人跳下马车,让马队在门口等他一会儿,他一个人下了马车之后,又重新进了城,在城门附近找了会之后,终于找到了那颗大柳树,两个年轻的女子,正在柳树下等着他。 沈毅一路小跑跑了过去,对着陆姑娘拱手抱拳,叫了一声“师妹”,又看向陆姑娘身后的莲儿,微笑道:“莲儿妹妹也来了。” 听到“莲儿妹妹”这个称呼,莲儿的脸色微红,她看了沈毅一眼,开口道:“意思是我不该来…” “没有没有。” 沈毅对着她摆了摆手,然后看向陆姑娘,脸上露出笑容:“师妹,今天在家里耽搁了一会儿,你没有等久罢?” “没有。” 陆师妹微笑摇头。 她从莲儿手里接过一个木盒子,递在了沈毅手上,开口道:“师兄,这是爹爹给你准备的文房四宝,他老人家不方便来送你,让我转告师兄,祝愿师兄春闱顺利,金榜题名。” 沈毅双手接过这个木盒子,然后看向陆师妹,开口笑道:“师妹便不祝我春闱顺利么?” 陆姑娘抬头看了看沈毅,然后又低下了头。 她的语气有些复杂:“我自然也是希望你中的。” 陆小姐这句话,说的有些言不由衷。 因为她并不希望沈毅中进士,或者说不希望他这么早中进士。 沈毅太年轻了,又没有婚约,更不曾婚配,今年中了进士之后,且不说那些“榜下捉婿”之人,说不定皇帝也会一时兴起给他赐婚。 皇帝都已经给他赐了两个宫女了,真赐了婚也不奇怪。 毕竟她现在与沈毅,只能算是“暧昧期”,还没有形成任何实质性的关系。 但是这种小女儿心思,只能是埋在心底,不能与任何人说的。 沈毅见陆姑娘情绪有些低落,以为她是因为即将离别,心里有些不舍,于是沈七郎对着她挥了挥手,笑着说道:“师妹,春闱不是二月就是三月,最迟四月份,我便能回江都来了,到时候接你与陆师一起,回建康看一看。” “嗯。” 陆姑娘抬头看着沈毅,笑了笑:“祝师兄此去建康,平步青云。” 两个人在大柳树下挥手作别。 沈毅抱着木盒子走出十几步之后,站在陆姑娘身旁的莲儿,终于看不下去了,她撇下自家小姐,一路小跑跑到了沈毅面前,一把捉住了沈毅的衣袖。 “沈老爷!” 莲儿这句话的内容虽然客气,但是语气却是气势汹汹,显得十分厉害。 沈毅被吓得一愣,然后他先是回头看了看身后的陆姑娘,又看向莲儿,有些诧异:“莲儿妹妹你有什么事么?” 莲儿看着沈毅手里的木盒子,开口道:“这里面,老爷只送了你笔墨还有砚台,纸张是小姐给你准备的半刀熟宣…” 她眼神凶悍:“还有小姐给你求的两道平安符,就夹在熟宣里!” 莲儿盯着沈毅,轻轻咬牙:“你要是中了进士,可不要辜负了我家小姐!” 沈毅被她说的一愣,然后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急匆匆走来的陆姑娘。 沈七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师妹的心思,我都记下了。” 莲儿直接伸出手来:“小姐送了你物事,你也要留下一件物件才行!” 这是要定情信物? 沈毅没有说话,而是盯着莲儿看了看,默默叹了口气:“莲儿妹妹,这种事情,你做得主么?” 这种事情,莲儿当然做不得住。 不止她做不得住,就连陆师妹本人也做不得主,只有陆夫子才能做主! 毕竟沈毅总不能跟她私奔。 沈七微微低眉道:“等从建康回来,我会与陆师提这件事的。” 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陆师妹已经急匆匆赶了过来,她怒视了一眼莲儿,开口道:“莲儿,你干什么!” 莲儿缩了缩头,连忙站回了自家小姐身后,低着头不敢说话了。 沈毅对着陆姑娘微笑低头:“师妹,多谢你了。” 陆姑娘这会儿脸色通红,她低着头,有些手足无措:“师哥,莲儿她不懂事的,你不要当真…” 沈毅微微点头,笑着说道:“我明白的。” 沈七对着陆师妹低头道:“师妹放心,我不会以无礼待你。” 陆姑娘这才松了口气,她站在原地,红着脸,对着沈毅开口道。 “师兄,我叫…” “陆若溪…” 第二百四十六章 谋前程! 告别了江都之后,接下来就是赶路的时间了。 因为不是跟商队,不用拉货,沈陵雇的马车也都是中上等的良马,因此一行人的速度并不是很慢,拢共两百里不到的路程,差不多跑了两天半接近三天左右。 他们是年初九出发,到第四天,也就是正月十二的早上,马车便赶到了建康城下。 这会儿建康城里还在“年节”之中,大街小巷十分热闹,三辆马车陆续进了建康城之后,在人头攒动的建康城里龟速移动了半天,到了中午的时候,马车才停在了城北。 并不是沈毅租住的那个院子。 去年沈毅临回家之前,皇帝派人过来,赏了他一座宅子居住,据说是宫里的产业。 不过那个时候沈毅急着回家,只是记下了这座宅子的地址,别说来住,就是来看也没有看过一眼,便回家去了。 赶车的几个车夫,按照沈毅给的地址,将他带到了一座宅子门口的时候,沈毅整个人都愣住了。 这是一座官宅。 为什么说是官宅,因为格局很讲究。 从倒座房,到院子两边的厢房,耳房,以及正房,还有庭院,一应俱全。 这是一座一进深的四合院。 缺点就是不怎么太大,如果地方再大一些,加上一座垂花门,再添个后罩房,就是正儿八经的三进深大院子了。 要知道,沈毅先前在建康租住的那个院子,虽然也是院子,但是也就是围了个院墙,院墙里起了几间瓦房而已,跟眼前这座宅子比起来,相差的太远太远了。 沈毅是去过赵侍郎家的。 赵侍郎家,虽然地段比眼前这座宅子好一些,但是真没有比这座宅子大上多少,最多也就是比这个宅子多出个垂花门,算是个两进深的院子! 而眼前这个院子,即便是在建康城里的官宅里,也可以算是中等偏上的住宅了! 要知道,有不少官员现在在建康,还买不起房子,依旧是租房子住的! 当然了,眼前这座宅子,也不是沈毅买的,充其量只能算是单位提供的福利住房,不要租金而已! 沈毅下了带着沈陵还有两个小丫鬟,走进了这座宅子打量了一番之后,四个人对视了一眼,都面面相觑。 过了片刻之后,沈陵才走到沈毅面前,啧啧道:“老七,看不出来,你在建康发财了!” “这座宅子,虽然没有咱们沈家老宅大,但是比老七你家可还要大上一些,在建康置办这么一座宅子…” 沈老三感慨道:“不便宜罢?” 沈毅这会儿也有些懵,他在自己的“单位房”里参观了一会儿之后,有些感叹的说道:“三哥,不瞒您说,这里我也是第一次来。”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我原来住的那个地方,没有办法安置三哥,咱们就先在这里住下。” 按照高明的说法,这个宅子是宫里的产业。 原来沈毅以为,只是建康城里的一处普通民居,是宫里用来传递消息用的,但是现在看来… 沈七郎忍不住在心里嘀咕了一句。 “不会是…抄了哪个官老爷的家,空出来的宅子罢…” 这种宅子的原主人,不能说非富即贵,只能说不是官员,就是中产以上的商人,而商人手中里的产业很难流转单宫里,因此沈毅才会说这里是一座官宅。 想到这里,他又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罢了,不管是谁的宅子,反正不要钱,住下来就是了…” 于是,一行人开始了在新家的探索。 其中数青儿跟萍儿两个人最为开心激动。 她们俩原先跟着沈毅住在那个小院子里,虽然也能住的下,但是毕竟相对简陋了一些,现在能在建康住上这种大宅子,对于这种小女生来说,自然是一件乐事。 而最让沈毅高兴的是,这座宅子里,是有厕所的! 在这个时代,上厕所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 因为大部分人家都没有独立的厕所,需要在家里备夜壶,马桶之类的东西,每天早上还要去倒夜壶,倒马桶。 平日里在外面,一般都是去“公用”的茅房如厕。 别看邋遢,这拉屎在建康也是一门生意。 每天一大早,都会有人进城在各个茅房里掏粪,然后用粪车运出建康,再卖到乡下去做肥料。 甚至有些达官贵人都插手这门腌臜生意,建康城里还先后出过好几个“粪霸”! 沈毅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最不习惯的就是上厕所的问题了。 但是这座宅子在东西厢房的两边,还加盖了两个单独的屋子,一边是厨房,另一边就是厕所了! 这个发现让沈毅颇为高兴,努力奋斗了一年多,总算是实现拉屎自由了! 在“新家”晃悠了一圈之后,众人发现这座宅子已经被打理的干干净净,就连厕所也是清扫干净的,基本上是处于拎包入住的状态,于是沈家两兄弟连带着许复等人,开始从马车上往下搬东西。 沈毅带过来的东西不少,再加上沈陵的东西,一行人忙活了小半个时辰,才把东西全部归置好,这会儿时间已经到了下午,沈毅看了看许复等人,笑着说道:“小许,这宅子住个十来个人,一点问题都没有,你们几个人要不要到这里来同住?” 四个人都看着许复。 许复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摇头道:“公子,我们几个是做生意的,不方便住在您这里…” 他微微低头道:“传出去,对您的名声不好,再说了,我们几个人每天要跑来跑去的,而且去年租的房子我们年前又续了一年。还是住在原先租住的地方安逸一些。” “名声不名声的不甚要紧,反正我现在也还没有做官,不过你们既然要出去跑,那我便不强求你们了。” 沈毅也没有强留他们,而是拍了拍许复的肩膀,笑着说道:“小许,你对建康很熟了,出去叫一些酒菜过来,咱们几个人在这个新住处,好好喝上一顿。” 许复连忙应了一声,带着两个伙伴出去买酒买菜去了,等到了下午接近傍晚的时候,沈毅就在自己的“新家”里摆上了满满一桌酒菜,一行人加在一起刚好十个人,凑了满满的一桌。 众人赶路了好几天,这会儿都有点馋,没过多久,就吃得满嘴冒油。 众人即将吃完的时候,天色已经慢慢暗了下来。 而在这个时候,院门口传来了敲门声。 “子恒,子恒!” 两个小丫鬟立刻过来告知了沈毅,沈毅立刻起身,因为不熟悉地形,他摸索到了新家门口,打开了院门之后,才看到门口站着张简。 张简见到沈毅之后,才长松了一口气:“按照你信里写得地址,才找到这里,我刚才还以为自己认错门了!” 他看着沈毅,笑着说道:“行啊你子恒,都住进李少卿的宅子里来了!” 沈毅自然不认得李少卿是谁,他跟张简解释了一番这座宅子的来历,然后笑着看向张简,问道:“不是在信里说明天去寻师兄喝酒么?怎么师兄这么急着就来了?” “不得不急。” 张简从袖子里掏出一份邸报,放在了沈毅面前,他指着邸报上的那篇文章,开口道:“这是子恒你写的么?” 沈毅看着这份邸报,满脸诧异:“师兄,这邸报…应该还没有印发罢?” 张简深呼吸了一口气,微微摇头道:“今天邸报司才发下来的,给建康五品以上的官员家,每家送了一份。” “邸报司说是以后每一期都送。” 张简看着这份邸报,对着沈毅低眉道:“估计陛下,是想先看看朝中文武群臣对这件事的态度,再考虑这一期邸报,到底要不要公诸于天下!” 沈毅侧身把张简迎进了新家之中,他手里拿着这份邸报,看着上面自己亲手写的内容。 “还没到上元节,就提前发到官员手里了…” 沈毅看向皇宫方向,若有所思。 “邸报司的人…不放假么?” 第二百四十七章 约会 张简进了这座新宅子之后,先是四下看了看,然后啧啧有声道:“算是座不错的宅子了,为兄要是离了家里,未必有本事置下这么个宅子。” 沈毅走在他身后,笑着说道:“我也置不起这样一座宅子,只是暂住而已。” “师兄是建康人,应当知道建康的房价,这座宅子在建康,能值多少钱?” 张简四下看了看,然后开口道:“没个上万两银子,恐怕买不下来。” 他回头看了看沈毅,笑道:“子恒你要是看做官的俸禄,不攒个二三十年,休想买下这么一座宅子,现在朝廷里一些三品官,都还在建康赁屋而居呢。” 两个人说话的功夫,已经到了这座宅子的正房,两兄弟分辨了一下,才找到了这宅子的书房在哪,张简走在前头,与沈毅一起推开了书房的房门。 书房显然也是有人打扫过的,还算干净,并且书桌书架椅子都有,书架上还剩下了零星二三十本书,摆在架子上显得有点稀少。 “难得难得。” 张简随手拿过一本书翻了两页,笑着说道:“居然剩下了几本书在这里,读书人家搬家的时候最重书册,一般是一本书都不会剩下的。” 他把手里的书放回去,淡淡的说道:“一看就不是自己搬的家。” 知识就是力量,就是资源,这个时代知识传播的途径极其匮乏,书本也就显得极为珍贵了。 沈毅也是第一次进“自家”书房,他与张简一人找了一把椅子坐下,然后看向张简,问道:“师兄,你先前说这里是李少卿的宅子,这位李少卿是?” “前任大理寺少卿。” 张简看了看沈毅,面色平静的说道:“应该还不到五十岁,因为得罪了杨老头,被杨老头上书弹劾,最后抄家流放了。” 他在书房里四下看了看,开口道:“听说这宅子,是他四处筹钱,还借了点外债才买下来的,买下来没多久,就被抄家了。” 说到这里,张简闷哼了一声:“前些年,中书一直是杨老头自己说了算,他上书参谁,还不是自己参自己批?” 张县尊又抬头看了看书架,开口道:“这些书应该是抄家的时候,那些抄家的人不识字,给留下来的,不过这家里的家具还是大部分留了下来,倒也难得。” 沈毅挠了挠头:“年前宫里的人说,这是宫里的产业…” “抄家了没有归户部钱库,可不就是宫里的产业了?” 张简既然知道沈毅给宫里写稿子,自然也知道宫里赏了他丫鬟还有住处的事情,他看向沈毅,笑着说道:“既然是陛下赏的,你就安心在这里住下。” 他看了看沈毅,微笑道:“你今年如果中了进士做了官,在朝廷里办事得力,说不定哪天陛下一高兴,就把这宅子赏你了,这可是能传家的产业!” 听到这里,沈毅心里有些感慨。 大陈这个“单位”的确不错,不仅给配保姆,还包住宿,表现的好了,单位还能直接给分房子。 唯一的缺点就是,这个单位的入职标准太高了,每三年也就能有二百多个人达到入职标准! 当然了,那些二代们以及勋贵或者宗室们,属于天生就是朝廷的人,不用辛辛苦苦去考科举。 两兄弟说了会闲话之后,张简终于想起了正事,他把手里的邸报放在沈毅面前,咳嗽了一声以后,开口道:“现在这邸报,只在京城官员之中流传,就已经引起了轩然大波,有些官员甚至怀疑陛下是不是已经在准备着手北伐了,一旦这邸报发出去,一定会在朝野上下造成巨大影响!” 沈毅也看了看邸报上自己写的那句“圣朝口口悬棺”,他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微微摇头:“师兄,邸报这东西最妙之处,就是它有时候可以代表陛下的意思,有时候又只是邸报撰稿人的意思,皇帝陛下虽然年轻,但是现在看来…” “是个挺精明的君上。” “我相信这件事情,陛下会拿捏好分寸的。” “为兄现在担心的不是北伐不北伐,朝廷现在没有北伐的条件,也没有北伐的能力。” “这一点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张简看着沈毅,脸上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子恒你有一句话说的很对,这邸报有时候可以代表陛下的意思,现在这邸报已经在官员手中了,也就是杨相那边,多半也已经看到。” “陛下对于齐人的态度,已经非常明显了。” 张简目光中,隐隐带了一些兴奋之色。 “如果那老家伙识趣,上元节过完,朝廷开朝会的时候,他应该就会正式从那个位置上退下来!” 张简拍了拍沈毅的肩膀,想着说道:“杨老头倒了,建康就会陆续多出许多坑来,为兄这一届江都知县干完,就有可能回到建康来做京官,甚至子恒你,如果能在今年中进士,也应该能轻松补上一个京官!” “你记着!” 张县尊的脸色严肃了起来,他看着沈毅,叮嘱道:“你今天回建康了,明天就应该去老师那里登门拜个年,让他知道你回来了,不过上元节之后,便不要去找他老人家了。” 张简低眉道:“杨老头倒了的话,赵师估计要忙活一段时间,没有空理会你,但是今年春闱之后,如果你中了,不管是一甲二甲还是三甲,记得一定要去赵师那里走一走。” 他面带微笑:“他老人家事多,很可能把伱忘了,你要让他记起你才成,这样才有可能给你活动一个好的官缺。” 张简这番话,本来是教导沈毅的,但是沈毅却听出了一些别的味道,他看了看张简,犹豫了一下之后,问道:“师兄,杨相如果卸职,张相卸不卸职?” 张简想了想,开口道:“多半是要跟着上书告老的,不过陛下同不同意,就是另外一说了。” 沈毅对着张简眨了眨眼睛,笑着问道:“杨相走后,中书省会多出一个缺位,赵师伯有希望补进去这个坑么?” 这个问题,对于沈毅来说非常关键! 因为甘泉书院如果出了个宰相,那么对于沈毅的仕途不能说是大有裨益,而是等于直接给他撘了个登天长梯! 而且甘泉书院不止沈毅一个人,赵昌平拜相的话,对于所有甘泉书院出身的官员来说,都是一件好事情。 “不知道。” 张县尊老老实实的摇头,他微微叹了口气:“过年的时候,我问过祖父,他老人家说,赵师想要补进中书,多半不是补杨老头的坑,而是补祖父的坑。” 一个好皇帝,绝对是一个优秀的平衡师。 沈毅也能想明白这其中的关键,他看向张简,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师兄何时动身回江都?” “明后天就要动身回去。” 张县尊叹了口气,显然很舍不得建康。 “祖父已经年迈,从今往后,为兄不得不在这权力场上奋力攀爬了。” 第二百四十八章 新年与新一代! 在新家住了一个晚上之后,第二天一早沈毅就提着礼物,去给赵师伯拜年去了。 这是应当有的礼数,而且如张简所说,也需要在赵侍郎面前混个脸熟。 毕竟开了年之后,赵侍郎即便不位列宰辅,也应该会把身上这个户部“副部长”的位置扶正,升为户部尚书,成为朝廷里正儿八经的财神爷。 从前沈毅去赵家拜访,都是傍晚去,因为到傍晚赵侍郎才会下班,不过现在还是放假期间,沈毅一大早去,也见到了赵昌平。 一番拜年之后,赵侍郎还留沈毅吃了顿午饭,问了几句关于邸报的事情,沈毅都一一如实回答了,没有隐瞒自己的这个巨大的大腿。 赵侍郎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知道了,勉励了沈毅几句,让沈毅春闱好好考。 吃了中午饭之后,沈毅便离开了赵家,他又花钱去东市街买了点年货,坐着建康城里大街小巷都有的板车,来到了大义坊,去给顾老头拜年。 如果以实际来论,这个大义坊里的私塾先生,也是沈毅的老师之一,并且教了他很多科考上的知识,对于他考乡试大有裨益。 沈毅在大义坊待了近一个时辰之后才离开,回到了新家之后,看到两个丫鬟正在家里收拾屋子,而沈三公子沈陵,一大早就出门了,说是去见识建康风物。 见沈毅回来,两个小丫鬟立刻围了上来,拉着沈毅的手,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主要是说缺东西的问题。 这个宅子里虽然大物件不缺,比如说床啊,柜子啊,桌椅之类的东西基本上都有,但是除了这些大物件之外,其他生活上的一些零碎东西基本上一样都没有,也就是说住人可以,生活不太行。 尤其是厨房里一些需要用的东西,都需要采买。 沈毅看了看管账的青儿,问道:“不是给你钱了么?缺什么你们去买就是了,不必问我。” “没钱了…” 青儿低着头,有些为难:“公子,您上次给的钱还是去年呢,给了奴婢十两银子,平时日常开销是够用,但是买这些东西就不够用了,奴婢与萍儿上午去东市街看了,这么大的家,想把小东西买齐,少说要十几两银子,奴婢身上只剩下五两银子了。” 青儿不好意思的低头道:“这里面还有一些奴婢自己的钱…” 沈毅一拍脑袋,这才想起来已经许久没有给两个小丫鬟“开支”了。 他在怀里摸索了一会儿,没有摸到碎银子,然后就去自己房间的行李里,找出了一张一百两的建康钱铺兑票,出来之后递到了青儿手上,开口道:“咱们搬新家了,这宅子不坏,该花钱的地方不能省了,这些钱你拿去,该买的东西就买,嗯…” “你看着用,不要花的太快就行。” 一百两,是一笔很大的数字了,换成从前,足够沈毅兄弟两个人在江都这种大城市里吃用好几年时间。 青儿也是第一次见这么大的兑票,她吓得连连摇头,开口道:“公子,这么多钱…我不敢要…” “花了多少钱记账就是了。” 沈毅笑着说道:“咱们又不是认识一天两天了,我相信青儿。” 这两个丫鬟,虽然是宫女出身,与沈毅目前也是“雇佣”关系,但是却不是自由身,如果没有沈毅,她们连门也出不了,即便侥幸跑出建康,也是“逃奴”,是要被官府给捉回来的。 因此沈毅也不怕她们携款潜逃。 青儿心里颇为感动,低着头说道:“公子放心,奴婢一定给您管好账…” 沈毅抬头看了看天色,见天色还早,他看着两个小丫鬟,笑着说道:“现在离傍晚还有一会儿,咱们一起去东市街,有什么需要买的大件,有我在也能方便一点。” 如果两个小姑娘去东市街买东西,可能会被那些店主欺负,但是有个男人在就会好很多了。 两个小丫头连忙点头,跟在沈毅身侧走出了院子,锁好门之后,两个人一左一右,跟着沈毅一起往东市街去了。 东市街与西市街是建康城里最大的两个市场,作为陈国的都城,这两个市场里的货品品类很是齐全,基本上中土大地上能找到的东西,这里都能找得到。 沈毅带着两个小丫鬟,在东市街逛了大半个时辰,买了七八样必须要买的东西之后,正准备离开东市街,一旁的萍儿突然拉了拉沈毅的袖子,低声道:“公子…似乎有人在跟着咱们…” 沈毅神色微变,立刻用余光看了你一眼身后,只见东市街的街道上,的确有两个人在似乎在跟着自己,这两个人见沈毅停下脚步,只一个呼吸,就消失在了人群里,再也看不到了。 沈七郎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走,我们回去罢。” 两个小丫鬟连连点头。 三个人匆忙离开了东市街,但是刚走到东市街门口,一个穿着蓝色锻子,留了两撇小胡子的中年人,就拦在了沈毅面前。 “沈毅沈老爷罢?” 沈毅停下脚步,抬头看了看中年人,皱眉道:“阁下是?” “小的乃是一介家仆而已,贱名不足挂齿。” 这蓝衣中年人微微侧身,伸出一只手,开口笑道:“我家公子,在茶楼上等了您好一会了。” 沈毅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东市街的街口,的确有一间茶楼,名叫诚意茶楼。 沈毅沉默了一会儿,问道:“敢问阁下家里的公子是何人?沈某人认识否?” 这个蓝衣中年人脸上的笑意收敛,淡淡的说道:“我家公子姓杨。” “这建康城里,还没有几个人,敢拒绝我家公子的邀请。” 听到“姓杨”这两个字,沈毅就知道今天这场“鸿门宴”是避不开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开口道:“杨公子请喝茶,沈某自然却之不恭,不过沈某家里还有这事,让沈某这两个丫鬟回家如何?” “这是自然。” 这个中年人面带微笑:“这里就小的一个人,谁也没有拦两位姑娘的路。” 沈毅回头看了看这两个怀里抱着东西的小姑娘,沉声道:“听到了没有,杨公子要请我喝茶,你们两个人先回家罢。” 他特意加重了“杨”这个字的字眼。 萍儿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一旁的青儿一把拉住了她,对着沈毅低头道:“公子,我们知道了。” “我们这就回家去。” 说着,她拉着萍儿快步离开。 而沈毅则是抬头看了看这间茶楼,面色平静。 “带路罢。” 第二百四十九章 乞儿的执念 杨公子,杨蕃。 宰相杨敬宗的长子! 杨相并不是只有一个儿子,他总共有三个儿子,小儿子在老家守着祖宅,并不曾在建康,只有大儿子与二儿子在建康。 不过杨家这个大儿子为人霸道,杨家上下除了杨相之外,其他人多多少少都有些怕他,因此杨家那个老二在外面,不敢与自家兄长抢“杨公子”这个称号,到外面都是自称“二公子”。 所以,杨公子没有别人,只能是这位杨家的老大。 沈毅刚才与两个丫鬟强调了“杨公子”这三个字,是为了告诉她们自己的去处,这样即便有什么不测,两个小丫头还能传个消息出去。 当然了,沈毅不太可能有什么不测。 这里是天子脚下。 他是正儿八经的举人老爷,身上是有功名的,这会儿即便建康府的差役来拿他,在削除功名之前都不能给他上枷! 杨家如果要弄死沈毅,这会儿只有一个法子,那就是在建康街头找个地痞流氓,一刀子攮死沈毅,然后用这个地痞流氓给沈毅抵命,除了这个法子之外,短时间内他们寻摸不到拿捏沈毅的把柄。 而如果杨家人真的这么干了… 杨老头退下来之后,也会有人对他们这么干,因此只要是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做出这么愚蠢的举动。 沈毅与杨家之间的仇恨,还没有大到不死不休的地步, 沈毅在这个蓝衣中年人的带领下,上了诚意茶铺的二楼,走进了二楼雅间之后,一股热烈的气息扑面而来。 雅间里不仅点了火炉,还烧了火盆。 火炉后面,坐着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 因为隔着炉子,炉子上冒出的热浪蒸腾,让这个中年人的面孔显得有些扭曲。 沈毅走进来之后,犹豫了一下,还是对着中年人拱了拱手,开口道:“江都沈毅,见过杨公子。” 这一次,沈毅还是很硬气的,因为他只拱手,却没有弯腰。 这个中年人穿着一身枣红色的袍子,正跪坐在茶桌旁边冲茶,听到了沈毅的声音之后,他扭头看了沈毅一眼,然后脸上露出了笑容:“沈公子来了。” 他伸手指了指自己对面,微笑道:“沈公子坐下来说话。” 沈毅没有拒绝,与杨公子隔着茶桌对坐,这个时候他才看清楚这位杨公子的长相。 面相还算中正,不过人到中年,显得微微有些发福,已经鼓起来一个不小的肚子,脸也稍微有些发腮了。 他留着三撇胡须,皮肤略显白皙。 总之…一看就是个富贵人家,而且看起来像是个好人。 不过沈毅听说过这位杨公子的“美名”,也知道他的一些“逸事”,知道眼前这个看起来很是随和的中年人,绝对不是什么善茬。 这么说,如果不是有个宰相爹,他连去岭南吃荔枝的资格都没有。 沈毅坐下来之后,又打量了杨蕃几眼,然后微微低眉道:“未知杨公子找在下过来,所为何事?” “也不是我要找你。” 杨公子低头抿了口茶水,吐出一口热气之后,将茶盏放在了茶桌上,抬头看向沈毅,突然话锋一转,感叹道:“沈公子真是年轻,这么年轻的举人,真是年少有为。” “没记错的话,沈公子是去年乡试中的举人,今年就急着要考春闱了?” “来试一试而已。” 沈毅面色平静:“中则欣然,不中亦喜。” “这句话有意思。” 杨公子抚掌拍了拍手,微笑道:“恐怕是赵治让你今年考春闱,好替他在朝廷里占个位置罢?” 赵治,是赵昌平的姓名,而昌平是他的表字。 杨蕃的年纪,应该比赵昌平小几岁,不过即便是同龄人,直呼本名也是很不礼貌的事情,沈毅闻言,立刻皱眉,就要从茶桌上站起来。 “杨公子当着在下的面,对在下的师长不敬,未免有些太过分了罢?” 杨公子见沈毅动怒,依旧笑眯眯的坐在原地,似笑非笑的说道:“以沈公子的天资,再等个三年或者六年,考个二甲头几名,乃至于一甲进士及第,都应该不是什么问题,到时候沈公子便可以进入翰林院,成为朝廷的储相,将来登阁拜相,宰执社稷,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可赵…”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然后哑然一笑道:“可赵侍郎非要让你今年去考,分明就是想让你替他在京城占个位置,完全没有把你的前程放在心上。” 杨蕃面色平静,淡淡的说道:“你今年中了进士又如何?当了京官又如何?如果只是三甲同进士,将来仕途难免黯淡,你现在年轻,过个七八十几年升不上去,你看他赵侍郎还理你不理?” “那个时候,他早就借由你们这些甘泉书院的学生成势,把他的宝贝女婿给捧上去了!连看都不会看你一眼!” “你当他是师长,他当你是傻子!” 杨公子冷笑道:“就连你给他占的这个京官的位置,将来也未必坐的安稳,将来甘泉书院还会有新的进士进入朝堂,那时候你没有利用价值了,便要给那些后来人挪窝!” 说到这里,杨蕃看向沈毅,微笑道:“沈公子,你年纪太小了,很多事情赵侍郎随便蛊惑两句,你便死心塌地的跟着他去干,将来他把你吃得只剩骨头了,你还要替他数钱!” 不得不说,杨公子这番话说的有理有据,甚至沈毅本人听起来,都觉得颇有些道理。 毕竟……赵侍郎的确有个女婿,而这个女婿,现在已经是五品京官了。 沈毅虽然一口一个师伯的叫着,赵侍郎也对他很不错,但是沈毅心里很清楚,相比较那个女婿来说,沈毅这个师侄的地位,实在是无足轻重。 不过,沈毅还是面色平静。 他抬头看向杨公子,深呼吸了一口气之后问道:“杨公子刚才说,不是你本人要找沈某,沈某想问,是谁要找沈某?” 见沈毅这个反应,杨蕃先是一愣,然后哑然一笑:“是我爹。” 他伸手给沈毅倒了杯茶,淡淡的说道:“我爹他看了新一期的邸报,心里憋了很多话,想跟很多人去说。” “这很多人里,就包括了你沈七。” 杨蕃低头抿了口茶水,脸上依旧带着淡淡的笑意。 “不过马上开年了,他老人家很忙,再加上以他的身份,也不方便见你,因此就让我来见你一面。” 杨公子放下茶盏,用热水冲了一下茶壶,继续说道:“我爹说,读书就好好读书,考学就好好考学。” 他抬头看向沈毅,目光平静的可怕。 “朝廷的事情,不是你一个小孩子能掺和进来的。” “圣朝口口悬棺…” 杨公子低眉,平静的说道:“没记错的话,你沈七是江都本地人,你们一家祖上都是江都本地人,你们不是南渡而来的,既然不是南渡过来的侨民,跟着凑什么热闹?” “我家是南渡来的,我家都没有说话!” 他眯了眯眼睛,目光里带着一些冷意。 “战事一起,你知道朝廷的将士要死多少人?你知道朝廷要花多少钱?你知道能不能打得赢?!” “这些,到最后都要加诸于我大陈百姓头上!” 杨蕃声音冷然,义正言辞。 “沈七,你是读过书的人!” “你不能一心媚好天子,而丧了良心!” 第二百五十章 以礼相待! 沈毅沉默了一会儿,没有说话。 他用一种异样的眼神,打量了一遍眼前这位闻名建康的杨公子。 过了片刻之后,沈毅才缓缓开口:“杨公子,沈某是甘泉书院的学生,如果你觉得你几句话,就能挑拨我与赵师伯之间的关系,未免也太看轻我们这些读书人了。” 杨蕃刚才这番话,显得有些幼稚。 因为沈毅与赵昌平之间,不仅仅是在个人感情上有联系,更是密不可分的利益集体,最起码对于沈毅来说,两个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不过沈毅现在太过轻微,他荣与否或者是损与否,都影响不到赵侍郎。 而赵侍郎如果能够爬高一些,哪怕他不亲自照应沈毅,背后有这么一座大神在,沈毅在朝廷里的日子都会好过一些。 因此沈毅不可能与赵侍郎闹掰,也不会与赵侍郎闹掰,至于杨公子说的考学问题。 今年考学,或者是三年之后再考学,选择权始终都在沈毅自己手上,退一万步说,即便沈毅真的被逼着去参加今年的春闱,如果他不想考,到时候在春闱上随便写一写,故意落榜也就是了。 因此,杨公子说的这番话,乍听之下似乎很有道理,但是只要仔细一想,就漏洞百出。 说白了,就是欺负沈毅年纪小。 一般人在沈毅这个年纪,性格上容易冲动,偏激,容易偏听偏信,更容易做出一些蠢事。 大抵这位杨公子也是这么觉得的,因此才会过来对沈毅进行“洗脑”。 沈毅面色平静,继续说道:“至于杨公子说沈某媚好天子,沈某在邸报上写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是出于内心,而且句句属实,杨公子既然是南渡后人,应当知道,现在建康城郊还有多少口悬棺,至今不曾入土。” “而打仗…” 沈毅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打仗这件事,是躲不过去的,躲个十年二十年,运气好能躲个三四十年,迟早有一天,北边的齐人会挥师南下,到时候除非直接举国投降胡齐,否则还是难免一战,既然此战在所难免,不如现在早作准备。” “不管打赢还是打输,早点做准备总是好事情,杨公子以为呢?” “先帝当年,也是这么想的?” 杨蕃微微冷笑道:“结果呢?连吃两个败仗,弄得齐人陈兵淮河边境,几次要兵进建康!到头来,是谁在收拾烂摊子?” 他看向沈毅,闷哼了一声:“如果任由你们这些无知无畏的年轻人胡闹,还有赵治那种别有用心之人暗中挑拨,用不了几年,两国就要再起战事,我大陈这几年好容易缓过气来,到时候说不定会再一次弄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他冷笑道:“只怕那个时候,朝廷还要到我家去,请我家老爷子出面,给朝廷收拾残局!” 话题说到这里,其实就没有什么可以辩驳的余地了。 沈毅也懒得再跟这位杨公子争吵下去,他默默起身,对着杨蕃拱手道:“杨公子,道不同不相与谋,您只当沈某见识短浅,咱们今后各走各的路就是。” “有朝一日,真的需要杨相再一次出来收拾局面了,到时候不管沈某中没有中进士,有没有在朝为官,都会立刻离开建康,永不出仕。” 见沈毅扭头要走,杨公子依旧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面色平静:“你今天在这里,保证以后在邸报上什么都不写了,也不再写什么诗文去蛊惑人心,三年之后,本公子保你一个二甲进士的前程。” 沈毅猛地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身后这个已经人过中年的杨公子,他眯了眯眼睛,开口道:“科场功名,到了杨公子口中,竟成了可以交易的物事!” “简直骇人听闻!” “更骇人听闻的还在后面。” 这会儿虽然在冬天,但是因为屋里点了火盆炉子,不仅很暖和,甚至有了一点热的感觉,杨公子展开手中的折扇,对着沈毅微笑道:“沈毅沈七郎,你在江都有一个对头是不是?” 沈毅皱眉,但是没有说话。 “前些天,本公子在外面请客,同桌的有两个人,一个姓范,一个姓赵。” 杨蕃眯了眯眼睛,开口道:“那个姓范的年轻人,与沈公子你旧怨不浅,而另外一位赵公子…” 杨蕃“呵呵”笑了笑。 “那位赵公子,知道了你写的两首诗之后,也很不高兴,尤其是前两天,拿到了你写的那邸报之后,对你更是不爽,他们要寻你沈七的麻烦呢。” “只是当时本公子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劝了下来,没有让他们来找你。” 杨蕃说的两个人到底是谁,已经很清楚了。 江都范氏范东成。 将门赵氏的赵涿! 范东成这个人,与沈毅的确是有一些私怨,主要是因为当初在江都,有关于陈清的事情,两个人之间结下了梁子,不过那件事之后,范东成被他叔叔带到了建康来,丢进了国子监,两个人之间的仇怨才算是告一段落。 不过范东成依旧看沈毅很不爽。 因为他觉得,沈毅结束了他在江都的好日子,而且破坏了他与陆小姐之间的感情,等于是断了他的前程。 这个梁子,就很难释怀了。 至于赵公子赵涿,与沈毅之间乃是私怨。 他家世代执掌淮河水师,近些年来渐渐成为了坚定的“固守现状派”,对于任何改变现有局势的举措,赵家都会表示否定。 尤其是北伐。 赵家是最不赞成北伐的,因为如果北伐成功,淮河成为了大陈的内河,赵家在大陈将门之中的超然地位,将会立刻荡然无存。 而打输了… 打输了的话,淮河水师也一定会元气大伤,伤亡不小,说不定敌人还会越过淮河,直接从淮河水师身上碾过去。 因此,作为现有体系的巨大获益者,赵家渐渐变成了一个“守成派”,近些年龟派的首领杨敬宗上位之后,赵家与杨家之间不能说关系亲昵,只能说是政见非常统一。 属于是“惺惺相惜”了。 因此,赵公子与这位杨公子认识,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不过掌权的宰相与守边大将“私通”,乃是朝廷里最大的忌讳之一,所以两家之间的关系,明面上并不是太亲近,甚至杨相都没有见过几个赵家人,不过两家人的晚辈,私下里的私交倒是很不错。 杨蕃这番话,已经可以理解为威胁了。 这种威胁相对于寻常的威胁,是要厉害一些的。 因为寻常的威胁可能是放空炮,而杨蕃口中的这个威胁,沈毅心里非常清楚。 是实实在在的威胁。 因为那两个人…的确都瞧他沈某人不爽。 第二百五十一章 新宅与新事 “多谢杨公子提醒。” 沈毅不卑不亢的对杨蕃拱了拱手,然后扭头转身离开。 等沈毅离开了茶铺之后,那个领沈毅过来的蓝衣中年人,才小心翼翼的站在了杨蕃身后,低头道:“公子,老爷吩咐过,让家里人最近都安分一些,您就不要再招惹这些是非了…” 杨蕃皱了皱眉头,闷哼了一声:“你懂什么?” 杨公子眯了眯眼睛,开口道:“老头子年纪大了,胆子也跟着小了起来。” “大陈要真能打得赢齐人,当年宪宗皇帝的时候,便能收回故都了,宪宗皇帝都没有办到的事情,今上就能办到了?” “你瞧着,他们得意不了太久。” 杨公子低头喝了口茶,闷哼了一声:“老头子管事这么多年,也不是白管事的,即便他老人家不在中书了,底下层层级级都是他提拔上来的,三年五载之内,我家依旧能够说话算数,等到三年五载之后…” 杨蕃看了一眼宫里的方向,低眉道:“那时候,今上应该就已经尝到苦头,不会再去做那些异想天开的事情了,到时候,咱们这边的人,依旧能拿回咱们自己的东西。” “唯一麻烦的,就是这个姓沈的小家伙。” 杨公子闷哼了一声:“这个小家伙,写这些东西出来煽动人心,将来如果建康城里人人想着北望,朝野上下也都变了心,那事情才真是变得不好办了。” 说到这里,他扭头看了看身后的中年人,问道:“陈裕年前说要进京来,他什么时候到?” 蓝衣中年人低头道:“回公子,陈知府应该是正月十六到京城…” “嗯,难得他这个时候,还记得我这个师兄,还愿意找我,你好好安排一下,正月十六晚上,就在老地方准备一桌,我请他吃饭。” 中年人恭敬低头,然后开口道:“公子,除了陈知府之外,还要不要请别人了?” 杨蕃低头想了想,然后开口道:“喊一下赵涿罢,现在赵家的态度也很要紧,要跟他们家搞好关系,至于那个姓范的…” 杨公子懒洋洋的挥手道:“看赵涿愿不愿意带他去,赵涿愿意带,本公子就当没看见。” 应该是自小跟着杨蕃的随从,闻言恭敬低头道:“是,公子,小的这就去安排。” “去罢…” “这个沈毅,找人注意着点他…” “是,明白了…” ………… 沈毅从诚意书铺回来,走到自己家里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他刚走到自己家门口,就看到自家的院子里亮着灯笼,敲了敲门之后,院门立刻打开,两个人一左一右拉着沈毅,异口同声。 “子恒,你没事罢!” 这两个人,一个是赵侍郎的小儿子赵蓟州,另外一个是张简。 两个小丫鬟回来之后,便非常担心沈毅的安危,她们不知道找谁求援,但是知道沈毅经常去赵侍郎家里,便结伴去了赵侍郎家里报信。 正巧,因为明天一大早就要出发回江都,这会儿张简正在赵家吃饭,见到沈毅的两个丫鬟之后,立刻就赶过来询问情况了。 赵侍郎也把赵蓟州派到了沈毅家里,询问情况。 见到两个“师兄”都在自己家里,虽然天气寒冷,但是沈毅心里还是有些暖和的,他对着两个人微笑道:“两位兄长,我没有什么事情。” “没事就好。” 赵蓟州这个人,性格有点喜欢吹牛,他对着沈毅笑道:“子恒你再不回来,我便要与张师兄一起去老杨家要人了!” 张简回头瞥了他一眼,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的拉着沈毅的休息,微微叹了口气。 “进屋说话罢。” 沈毅应了一声,然后对一旁的沈陵说了一声自己没事,一行人才一起到了家里的正堂。 这个新家的正堂是非常宽敞的,足可以坐下十几个人,众人按座次落座之后,沈毅才看向赵蓟州与张简,问道:“两位师兄怎么知道的?” 赵蓟州这才把两个丫鬟去赵家报信的事情说了一遍,沈毅微微摇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那会儿,只是给她俩提个醒,让她们留个心眼记下杨公子这三个字,不成想她们竟然直接去了赵师伯家里,打扰两位师兄了。” “你这话就见外了。” 张简看向沈毅,低眉道:“子恒,杨蕃这厮找你做什么?” “无非是因为邸报的事情。” 沈毅有些无奈的说道:“邸报上写的内容,让他们不高兴了,他们又知道是我写的,因此来寻我,跟我说如果我继续写下去,便会有人来找我的麻烦!” 听到沈毅这句话之后,张简与赵蓟州对视了一眼,两个官二代的目光里,都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 张县尊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喃喃道:“作死了…” 另一边的赵蓟州也点头附和:“的确是作死了。” 沈毅没有在建康衙内圈子里混过,也没有在朝廷里待过,一时半会没有听明白两个人在说什么,于是有些疑惑的开口问道:“二位师兄,你们说谁作死了?” “还能是谁?” 张简微微冷笑:“杨蕃作死了!” 他看着沈毅,缓缓说道:“你给宫里写邸报的事情,虽然知道的人不少,但是这件事情在道理上,应该只有邸报司的人知道,或者说只有陛下知道。” “其他人,就算知道了这件事,也应该装作不知道,这些人里包括我,包括蓟州,也包括老师乃至于江都的陆师叔。” “我们虽然知道了你给朝廷写邸报,甚至陛下也知道我们知道这件事,但是在明面上,我们所有人都要装作不知道,陛下也要装作不知道我们知道了这件事。” 说了一段类似于绕口令的话之后,张县尊低眉道:“虽然听起来有些虚伪荒唐,但是必须要这么来,这涉及到皇帝陛下的尊严。” 另一边坐着的赵二赵蓟州撇了撇嘴,开口道:“说白了,就是陛下要脸面,陛下可以容忍你知道一些宫里的事情,但是不能容忍你知道了之后,还拿出去到处说。” “谁也不行。” 张简微微点头,低眉道:“内卫的人不是瞎子,这件事情,宫里很快就会知道,到时候陛下即便嘴上不说什么,但是……” “但是心里多半会给杨家父子记上一笔。” 赵蓟州抚掌笑道:“这是真个作死,老杨头谨慎了一辈子,老了老了说不定会毁在他这个儿子手上!” 张简低头想了想,然后松了口气,伸手拍了拍沈毅的肩膀:“子恒安然无事就好,这件事情你不要到处声张,但是如果宫里有人来问你…” “你便有什么说什么…” 第二百五十二章 奋力攀爬 当天晚上,赵蓟州与张简两个人,在沈毅家里待了大半个时辰才离开。 第二天一早,沈毅起了个大早,去东城门送张简赴任。 说起来这兄弟俩也算是缘分奇妙,沈毅在张简的故乡考试,张简在沈毅的故乡上班,硬是错开了不能久聚。 在东城门送张简离开之后,沈毅在路边随便找了个路边面摊吃饭,一碗热腾腾的面汤端上来之后,沈毅坐在路边刚秃噜了两口之后,就有一个熟人,笑呵呵的坐在了沈毅对面。 沈毅抬头一看,立刻认出了这个人,他连忙放下筷子,脸上露出笑容。 “齐大哥!” 内卫齐大有。 当初沈毅因为写诗,被内卫调查的时候,便是齐大有与赵戈两个人找他问话,那时候这两个内卫还帮着沈毅去钱铺存过钱,沈毅也在他们两个人身上使过银子,算是有了一些交情。 听到沈毅这个称呼,齐大有连连摇头,笑着说道:“从前公子这么称呼,齐某厚着脸皮也就受了,如今公子已经是举人老爷了,万不敢高攀公子,我在家行三,公子叫我齐三就行。” 沈毅摇了摇头,开口道:“我这个人交朋友,从来不在乎身份,要说身份,从前齐大哥找我的时候,我算是半个犯人,齐大哥也没有嫌弃我不是?” 说着,沈毅低头看了看自己面前的面汤,笑着说道:“齐大哥找我应该是有事情,如果不急,我吃完这碗面?” “不急不急。” 齐大有连忙摇头道:“宫里交代的差事,中午之前报上去就行了,公子你吃你的。” 沈毅看了看齐大有,笑着说道:“齐大哥这么早就接了公差,想来也还没吃罢?” 说完,不等齐大有说话,沈毅就招呼了一声摊主:“店家,再上两碗面来。” 齐大有是个壮汉,比沈毅高出了大半个头近一个头,身材魁梧,一碗面肯定是吃不饱的,说不定两碗面也就是给他垫垫肚子。 内卫出身的齐大有刚想拒绝,但是看了看眼前笑容真诚的少年人,便摇了摇头,老老实实的坐在了沈毅对面,等店家端上来两碗面之后,两个人就在这小摊上吃了顿早点。 吃完饭之后,齐大有站起来便去付钱,沈毅连忙起身给钱,这个内卫出身的汉子回头看着沈毅,皱眉道:“公子先前说当我是朋友。” 沈毅哑然一笑,便没有去抢付这二十文钱的饭钱。 付了钱之后,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在大街上,沈毅回头看了他一眼,问道:“齐大哥,是因为昨天有人找我的事情?” “嗯…” 齐大有低眉道:“内卫有人在盯着那位公子,知道他昨天见了你,但是不知道你们说了什么,所以上面差我来问一问你们谈话的内容,公子大致跟我说一遍,我报上去也就算交差了。” 说到这里,齐大有犹豫了一下,开口道:“如果公子有什么不方便说的,可以选择不说,但是以后再有宫里的人问你,你要与这一次口径一样才成。” 身为内卫,能说出这句话,就说明齐大有这个人已经非常实诚了。 而且能出门办皇差,说明他在内卫中等级不低,多半是个中层,身上有职位还能这样实诚,就很难得了。 “齐大哥放心,我不会让你难做,昨天我听到什么,便跟你说什么。” 两个人走到了一间不起眼的茶馆,要了一壶茶之后,沈毅就把昨天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跟齐大有说了一遍。 此时此刻,沈毅对面坐着的这个大汉,表面上是个内卫,实际上是皇帝的化身。 说给他听,就是说给皇帝听。 能告状,沈毅自然求之不得。 最次,这件事情也会传到高太监耳朵里,有朝一日同样会落在杨公子身上。 沈毅是很希望杨家倒台的。 因为他的大仇人范东成,与杨家搞在了一起。 两个人在茶馆坐了差不多盏茶时间,沈毅就把昨天晚上的事情跟齐大有说了一遍,齐大有听完之后,默记了下来,然后对着沈毅拱手道:“多谢公子配合,齐某还要回去交差,改日再来寻公子喝茶。” 沈毅起身,对着齐大有还礼,笑着说道:“哪天齐大哥与赵大哥休沐了,一起出来,我请二位喝茶。” 齐大有不知道同意了没有,含糊的应了一声,转头离开了。 沈毅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又重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低头抿了口茶水,心里自嘲一笑。 “宫里的太监孙谨,我已经混熟了,再混熟两个内卫,说不定将来,宫里到处都是我的熟人…” 这个想法有些危险,沈毅摇了摇头之后,把脑子里危险的想法甩了出去,然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付了茶钱之后,朝着秦淮河走去。 现在还是上午,这会儿去秦淮河,自然不是去找姑娘的。 许复等人到建康,也有两天时间了,这两天时间他们几个人都在忙着筹备开业的事情,沈毅作为幕后大股东,自然应当去瞧一瞧看一看,顺便再看看田伯平的那个私生子,在这里适应的怎么样。 到了秦淮河畔之后,沈毅很快找到了许复的店面,这会儿许复正带着田伯平的儿子,在店里忙活,让沈毅吃惊的是,自己的三哥沈陵,也在店里帮忙做些事情。 沈老爷惊讶极了,拉着沈陵走到一边,笑着说道:“三哥怎么突然勤快起来了?从前在江都,家里都是嫂子在操忙,你可是从来不干事情的。” “江都是江都,建康是建康嘛。” 沈陵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瞥了一眼沈毅:“都跟你从江都出来了,那里还能像从前那样鬼混?不混出个人模样,回去还是要被老父笑话!” 说完这句话,沈陵拉了拉沈毅的衣袖,指了指店里正在忙活的许复,低声道:“老七,这个店面就是你说的那个…一年能挣一万两的买卖啊?” “不是…” 一个店面,除非是卖古玩玉器,或者是文房四宝以及其他的一些高附加值的物品,光靠卖小吃,生意再火爆也没有那么多利润。 “我说的买卖,是全局的买卖,这个店面只是其中一小部分…” 沈老爷拍了拍沈陵的肩膀,开始画饼。 “三哥你且看好了,等过两年你赚了钱,咱们去国子监捐个监生,再回江都置个大宅子,好好让大伯看看你的厉害!” 这一张大饼又大又圆,非常合沈陵的胃口,沈陵兴高采烈的点头道:“将来哥挣了大钱,老七你做了官,再给哥安排个六品五品的官,非让他看着”眼红不可! 沈徽干了近十年的官,到最后也就是个七品县令。 因此沈陵才想做五品或者六品的官,非要超过那个瞧不起他的爹不可! 沈毅笑着答应道:“好,到时候咱们兄弟穿上官服,非绕玉带湖走个十几遍不可!” 沈陵闻言哈哈大笑,兄弟俩一阵欢声笑语。 而相比较之下,皇宫里某位皇帝陛下的心情,就非常之不好了。 当内卫把消息送到高明那里,高明又转告皇帝之后,皇帝陛下因为这件事情大发雷霆,直接摔了手里喝茶的杯子,气的咬牙切齿。 “不要等到上元节后了,邸报明日就发!” 皇帝陛下语气里带着愤怒。 “不仅让那些当官的看,让老百姓们也看,他们那些个人的要是因为这个不高兴了,也不必去找什么沈毅,让他们直接来德庆殿里找朕就是!” 第二百五十三章 杨公子 次日,上元佳节到来。 作为大陈的国都,建康的上元节自然比其他地方更热闹一些,还没有等天黑,大街小巷上就卖起了花灯。 不过洪德七年的上元节,比起往年要有所不同。 因为这一年的上元节,街上不仅在卖花灯,还在卖邸报。 按照皇帝陛下的意志,上元节一大早,邸报司的新一期邸报,就送到了京城里的各大书铺,为了最大程度将邸报扩散出去,一些书铺甚至会雇一些童子,拿上一叠邸报在大街小巷兜售。 不过因为识字率的关系,大街上的人大部分并不会去够买,只有那些认得字的教书先生,或者一些读书人,会叫停这些“报童”,买上一份邸报。 可是这一期邸报上的内容,太过劲爆了。 不仅仅是沈毅写的那篇文章。 邸报上,还写了皇帝陛下下令重整禁军,征募新兵的消息。 这些种种信息叠加在一起,让人很容易看出刚刚亲政的皇帝陛下的心思。 皇帝陛下,想要重振大陈雄风! 自十年前陈军在两淮惨败之后,陈国百姓就一直在齐人面前抬不起头,甚至一些到建康来做生意的齐人,也都用鼻孔看人,这自然让陈国百姓,尤其是建康城里的这些陈国的都城百姓心里不爽。 但是朝廷对于北齐的态度很怂,这些百姓心里再不爽,也没有什么办法。 久而久之,陈国百姓的心气也就没了。 但是现在,这份邸报的售卖,让建康城里的百姓人心振奋! 一些读书人憋屈久了的,看到这份邸报之后,激动的不能自已,甚至一些“老愤青”,拿到了这份邸报之后,直接跑到了大街上,对大街上那些百姓,大声宣读沈毅写在邸报上的文章! 尽管是在建康城里,大部分百姓也是不认字的,眼下有人给他们“翻译”邸报上的内容,这些街上的百姓也都停下来,听这些读书人再念什么东西。 有些人听懂了,有些人没听懂。 听懂的人,一部分也跟着兴奋了起来。 而也有一部分人持悲观态度,不屑的撇了撇嘴,对朝廷冷嘲热讽几句,说几句齐人如何如何强大,朝廷如何如何孱弱,以显示自己的“与众不同”。 但是不管怎么说,沈毅的这篇文章,或者是朝廷这一期邸报,还是造成了巨大的影响力。 而此时,身为邸报撰稿人的沈毅,正在街上陪两个丫鬟买晚上放的花灯。 本来这花灯应该自己扎的,但是他们主仆刚到建康没多久,没有时间自己动手了,好在大街小巷上都有售卖,也花不了几个钱,沈毅就跟着她们一起出来买花灯。 趁着两个小姑娘挑选花灯的时候,沈毅从路边的一个小摊上买了一份邸报,展开看了看。 这邸报他已经从张简那里看过了。 本来,这邸报应该是第九期邸报,但是因为又过了一年,邸报上面印的字是“洪德七年一版”,也就是随着新年到来,邸报也成了新年的第一期。 沈毅看了一遍这正式版的邸报。 与张简手里的那份一模一样,只字未改。 沈七把邸报收进的怀里,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皇宫的方向。 “按照原先的估计,这邸报应该是上元节之后发出来,毕竟今天是上元佳节,这邸报发出来有些影响氛围,不过邸报司还是急匆匆的发了…” 沈毅在心里推想了一会儿,然后微微摇头。 “估计是受到了皇帝的影响…” 不过眼下,沈毅还没有去过问这些事情的能力与资格,他自己乱想了一通之后,两个小丫鬟已经挑好了晚上放的河灯,又回到了沈毅面前。 其中,跳脱一些的萍儿对着沈毅嘻嘻笑道:“公子,听说上元节的时候,秦淮河畔热闹得很呢,咱们今天晚上一起去看看罢,顺便放个河灯,许个愿望。” 沈毅还没有说话,一旁的青儿犹豫了一下,微微摇头道:“公子,一会儿咱们就回家罢,晚上我跟萍儿一起去把河灯放了,公子您就不要出来了…” 显然,昨天东市街被人拦住的事情,让青儿产生了一些心理阴影,她担心还有人对沈毅不利。 “晚上是要去秦淮河看看的。” 沈毅微笑道:“就算不看花灯,也要去小许那里看看,他今天晚上,多半有的忙了。” 许复等人,现在在建康有两个铺面,一个在东市街,另一个就在秦淮河畔了,两个地方都是“黄金流量”地带,平时的生意就很好,今天过节,秦淮河畔估计会人挤人,生意定然也不会差了。 青儿还有些害怕,低头道:“公子,昨天那人…” “放心,他们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沈毅眯了眯眼睛,想起了那位好久不见的范大公子,然后缓缓说道:“最起码近期不会,再说了,这些人真要干什么坏事,躲在家里恐怕是躲不开的。” 说服了大丫鬟之后,沈毅跟两个小丫鬟又买了一些其他的常用品,然后才回到了家里。 到了傍晚,天色要暗下来的时候,主仆三人从家里出发,朝着秦淮河走去。 因为是上元佳节,建康城里不再宵禁,这会儿城里十分热闹,到处可以见到各式各样的花灯,甚至把建康城里的夜色都照亮了。 其中萍儿最是兴奋。 她虽然到建康好几年了,但是从来没有机会参加上元节,更不要说到秦淮河来放花灯了。 沈毅的住处,距离秦淮河不是很远,主仆三人走了一会儿之后,就走到了秦淮河畔。 这会儿,秦淮河畔,已经灯火通明。 这个场景,是非常壮观的。 即便沈毅去年已经见过一次,但是这会儿看到,还是觉得震惊! 因为这种“灯火通明”,不是灯光点亮的,而是纯粹用火光点亮。 一盏盏提在手上,挂在树上的花灯,让把秦淮河照的如同白昼一般。 而在秦淮河两岸,人头攒动,街上还有一盏盏写着灯谜的花灯,过往行人拉着家人朋友,嬉笑打闹,也有读书人站在花灯面前,皱眉猜谜。 这种繁华的景象,在后世或许并不是如何罕见,但是在这个时代,却是实实在在的奇观了。 而这种奇观,在这个时代也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到,只有住在天子脚下的建康城里人,才能有幸见到这种奇观。 沈毅站在秦淮河畔,默默的看着眼前的繁华景象,不知怎么,突然想起了之前看过的一本杂书。 那本杂书叫《燕闻》 是六十年前燕都陷落之际,一个读书人的所见所闻,书中内容,单用一个惨字已经不足以形容。 沈七郎沉默了许久,然后喃喃低语。 “野蛮毁灭了文明,实在是人世间最可惜的事了…” 第二百五十四章 你丧良心! 六十年前的齐人,乃是完全野蛮的胡人,他们入关之后,对北边的陈国子民以及百姓,进行了惨无人道的屠杀。 而事实上,不仅百姓遭殃,世宗南渡之时,不可能把朝廷里的所有人都带到建康来,总会遗留一部分大臣以及一部分宗室。 这些大臣们还可以转头事齐,而那些李家的宗室就遭了殃了,男的还好,大不了就是伸头一刀而已,但是当年留在燕都的宗室女子,以及一些硬骨头大陈的家眷,真是货真价实的“求死不得”。 《燕闻》这本杂书里,对于这件事的记载,用了大量“裸身而死”“肛裂而死”“不堪受辱触壁而死”之类的词语,读之不忍再读。 因此沈毅才会说北齐“野蛮”。 野蛮,兽性,这是沈毅对齐人的看法。 诚然,这种看法的形成,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沈毅的陈国人身份,但是哪怕撇开身上这个身份不提,站在一个绝对客观的角度,沈毅也对那些齐人没有任何好感。 正当沈毅站在原地发呆的时候,两个小丫鬟已经把手里的河灯放了下去,重新回到了沈毅旁边,拉着沈毅的衣袖,笑道:“公子,前面热闹得很呢,咱们去前面看看!” 沈毅“嗯”了一声,两只手背在身后,跟着两个小丫鬟,行走在这秦淮河畔,因为这会儿秦淮河畔的人实在是太多,行走之间难免与别人擦肩碰肘,一路磕磕碰碰之后,沈毅等人终于来到了最热闹的地段,这地方两边都摆满了摊位,还有一些变把戏的,在路边表演把戏,时不时引起一群人的惊呼。 沈毅也是第一次正儿八经的过上元节,正当他在街上闲逛,准备去许复店里看一看的时候,一个声音从天上传来。 “沈七郎!” 沈毅听了这话,下意识的朝天上看去。 天上一轮明月当空,并没有神仙叫他。 但是刚才那个声音,即便是在嘈杂的人群中,也颇为清楚。 正当沈毅四下找人的时候,天上又传来了一声叫声。 “七郎,这里!” 这一次,沈毅终于听清楚了,他扭头看向街道庞的一处酒楼,酒楼有两层,这会儿二层一扇窗户里,一个年轻人正冲着他挥手。 沈毅的眼力很好,他认出了窗户后面的这个年轻人,然后招呼了两个丫鬟,朝着这间不怎么起眼的酒楼走去。 不过他走到酒楼门口,就被两个小厮拦了下来,这两个小厮打量了沈毅几眼,然后摇了摇头:“这位公子,本店不接待外客。” 这句话让沈毅愣住了。 要知道,这秦淮河畔的地价,可以说是寸土寸金,这一座二层小楼,虽然不像春意楼那样大的可怕,但是不管是买还是租,价格都不会很低,而这个店,竟然不接待客人? 那么就只剩下一个可能了。 这东家不缺钱。 沈毅正要开口说话,里面楼梯上走下来一个下人,这下人来到门口,咳嗽了一声,开口道:“这位沈公子是世子的朋友,世子请他上去…” 说着,他看向沈毅,恭敬低头:“沈公子,世子在楼上等您呢。” 沈毅笑了笑,回头招呼了一下两个丫鬟,跟在这个仆人身后一起上了二楼,来到了二楼一处很是宽阔的雅间。 所谓雅间,也就是包间了。 按理说,包间只是个吃饭的地方,理论上来说只要够吃饭用也就行了,但是这处包间却意外的大,在秦淮河畔这种地方,这种大就意味着两个字! 奢侈! 沈毅走进去之后,对着雅间里的世子微微低头,拱手道:“见过世子。” 两个丫鬟听到了沈毅的话之后,也是一惊,但是她们都在宫里“培训”过,自然不会失礼,于是就对着眼前的世子,行了个标准的万福。 这房间里的人,自然就是晋王世子李穆了。 毕竟沈毅目前,也只认识这么一个世子。 李穆原来脸上只是带着淡淡的笑容,但是见到青儿萍儿行礼之后,他脸上的笑意一僵,然后上前把沈毅扶了起来,看了两个小丫鬟一眼,对着沈毅若有所思的问道:“七郎,这两位是?” 他还不知道沈毅的表字,因此仍旧以行辈称呼。 沈毅低头给他介绍道:“这是我的两个丫鬟,平日照顾我起居。” 李穆脸色更奇怪了,他用古怪的目光看了两个丫鬟一眼,然后又看向沈毅,低声问道:“宫里来的?” 被宫里培训过的宫女,行礼的时候与外界的丫鬟就不太一样的,有一些特定的行礼标准与动作,只有宫里才有。 这种分别,旁人是看不出来的,但是李穆这种宗室,自然可以看得出来。 “嗯…” 被人拆穿了,沈毅也不好隐瞒,微微低头道:“替宫里做了些事情,陛下赏的。” 听到是自家“堂弟”赏的,李穆笑了笑,就不再说话了。 而这个时候,一个姿态婀娜的女子,迈着轻盈的步伐,来到了沈毅面前,她面带微笑,对着沈毅福了一福,声音温柔之中,带着一股迷人的磁性。 “妾身顾横波,久闻沈公子大名,只是一直缘锵一面,今日托世子的福,终于见到沈公子了…” 一直到听到这个声音,沈毅才猛然惊觉,这个房间里还有一个女子! 沈毅看了看房间里摆的那张矮桌,心里恍然。 感情刚才,李穆正在与这位顾姑娘约会… 顾… 想起来这个名字,沈毅觉得有卸耳熟,他抬头看了看这位顾姑娘,这才猛地想起来,去年乡试考完之后,赵蓟州带他去春意楼,参加过一次花魁大会。 而赵二的梦中女神,正是这个顾横波! 合着,这位顾花魁,正在与李世子约会! 沈毅不动声色的退后两步,脸上挤出了一个笑容,对着顾横波拱手笑道:“原来顾大家也在这里…” 他扭头对李穆拱手,不好意思的说道:“刚才听到世子呼唤,以为世子有事情相召,不知道世子与顾大家在这里…嗯…吃饭,多有打扰之处,世子多多见谅。” 说罢,沈毅就要扭头开溜。 李穆上前,一把捉住了沈毅的袖子,有些无奈的说道:“我也只是请到了顾大家吃顿饭而已,七郎莫要多想。” 他看了看顾横波,然后继续说道:“方才与顾大家说话,顾大家说很喜欢七郎你写的诗句,正好从窗户看到了你,便把你请上来,与顾大家见上一见。” 顾横波仪态万千,目光之中似乎有着一泓秋水。 她看着沈毅,轻声笑道:“一直想要认识认识沈公子,今日终于得见,怎的沈公子刚上来就要走?” 说着,她微微低眉,眉眼中似乎有些黯然神伤,让人忍不住心生怜爱之心。 “莫非,是看不起我等风尘女子?” 第二百五十五章 真实的威胁 老实说,这个时代的士人,是的的确确看不起这些风尘女子的。 这些所谓的名妓,哪怕受到万人追捧,但是真正带回家的时候,除非是底层娶不上老婆的懒汉,否则没有人会取她们当正妻。 都是带回家纳作小妾。 既然是充当妾室,其实也就不存在什么感情了,要知道,即便是顾横波最忠实的拥趸,去年一场花魁大会就花了几千两银子的赵二,把顾横波带回家之后,也最多就是纳个妾而已。 甚至赵二还有让沈毅把顾横波纳回家,然后从沈毅这里喝“二道汤”的想法。 不止是士人,眼前这位晋王世子,也肯定是跟顾横波玩玩而已,骨子里不可能瞧得起这位秦淮名妓。 而这些名妓之所以被京城里的王孙公子追捧,很大一部分原因跟因为她们出名。 泡到个出名的女人,能够让自己在衙内圈子里添几分面子。 不过沈毅倒的的确确没有太多歧视她们的念头。 毕竟这些风尘女子流落风尘,只有两个途径,两个可能,第一是出身穷,第二是运道差。 也就是说,不是穷苦人家出身,就是家里老爹犯了事,被贬进教坊司之后,流落到风尘之中的。 职业嘛,不分高低贵贱。 况且,这些真正出名的名妓,虽然在青楼里耳濡目染学了不少取悦男人的本事,但往往都是清白处子身。 因为青楼需要待价而沽,这些姑娘们也需要待价而沽。 因此听了顾横波这句话之后,沈毅只是微微一笑,摇头道:“顾大家说笑了,去年有幸听过顾大家弹奏琵琶曲。令人颇为动容,顾大家是很了不起的女子,沈某当然不会瞧不起。” 这也是沈毅不歧视这个职业的原因。 能够成为花魁,不是长的好看就行的,必须要有惊人的艺业,有一份看家的本事。 比如说这位顾大家,就是琵琶大家,毫不夸张的说,她就是“十五学得琵琶成,名属教坊第一部”! 顾横波目光流转,看向沈毅,有些诧异:“妾身还是第一次见沈公子,沈公子去年见过妾身?” “去年在春意楼,有幸一见。” 沈毅面色平静,开口道:“那时顾大家技惊四座,至今想起来,沈某犹觉敬佩。” 说到这里,沈毅看向一旁的李穆,咳嗽了一声之后,开口道:“世子,今日在下上来见了顾大家,彼此就算认识了,沈某还要下去看花灯,就不打扰二位雅兴了。” 说完这句话,沈毅扭头就要走。 开玩笑,“王二代”约会“女明星”!这种事情,但凡是个有眼力见的人,都不可能在这里久留。 不过李穆却并不怎么在意,他面带微笑,拉着沈毅在雅间里坐下,笑着说道:“今日来见顾大家,是因为父王不久之后四十大寿,想请顾大家去我家给父王演奏几曲琵琶,没有别的意思,七郎误会了。” 沈毅面色平静,笑着说道:“晋王爷大寿,那也不是小事情,世子您在这里谈事情就是,不用理会我…” “本来就要找你。” 李穆拍着沈毅的肩膀,笑道:“方才与顾大家谈起七郎你,她说很喜欢七郎你写的诗词,正巧顾大家最近新作了一首琵琶曲,尚且没有请人填词,所以就想让七郎你帮着填一首词。” 说着,他看向顾横波,微笑道:“顾大家,今天刚好七郎到了,能不能请你给七郎弹上一遍,这样不管他填还是不填,总归是有了点底。” “是…” 顾横波微笑低头,开口道:“世子与公子稍等,妾身这就去准备琵琶…” 说着,顾大家站了起来,扭着腰走到一旁取琵琶去了。 这女子走远之后,李穆看了看一旁的沈毅,笑着说道:“七郎看中了么?” 这位晋王世子语气很是平静:“看中了的话,七郎今天晚上就不要走了,我给你安排,你做她的第一个恩客。” 沈毅一愣,然后吓得连连摇头:“世子莫要玩笑,您…” “我对她没兴趣。” 李世子淡淡的说道:“我是天家宗室,还是皇室近亲,传出去未免有些失体面。” 李穆这种人,自然是不缺女人的。 他今年二十岁出头,事实上早在他十四岁的时候,身边就女人不断了,身为世子,可供他选择的对象太多太多了。 因此,他便不是很想跟一个风尘女子睡觉。 虽然无关痛痒,但是毕竟传出去不是很好听,说不定这个顾横波将来还会以这个当作自己的“卖点”,用来大肆“炒作”。 不过以晋王府的能量,李穆想要睡顾横波,只是一句话的事情,甚至他还可以安排顾横波,今天晚上陪沈毅睡觉。 沈毅抬头看了看远处的顾大家,然后微微摇头:“多谢殿下好意,不必了…” 李穆笑了笑,也没有勉强。 “七郎去年回了江都,今年又回来了,应该是要考春闱了罢?” “是…” 沈毅微微低头,笑着说道:“也没有指望能考中,只是过来试一试,毕竟我年纪小,多试几次无妨。” 李穆没有接话,而是看向沈毅,微笑道:“前几天宫里分发出来的邸报,也就是今天在街上卖的那份,是七郎你写的罢?” 沈毅连忙摇头。 “世子不要误会,邸报上的内容跟我没有任何关系,绝非是沈某所写……” 一连三个否定。 因为晋王府不应该知道沈毅给邸报司写稿子,所以沈毅也只能当他们不知道这件事来回答。 李穆呵呵一笑,正要说话。 房间里,琵琶声起。 两个男人同时抬头,看向了不远处已经蒙上白色纱巾,怀抱琵琶的柔媚女子。 她手指轻拢慢捻,美妙的乐声顿时充满了整个房间。 “邸报写的很不错。” 李穆目光看着顾横波,似乎是在欣赏音乐,但是嘴上却开口道:“我父王看了之后,都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半天没有出来,圣朝口口悬棺…” 他长叹了一口气:“世宗皇帝的棺椁,的确是悬棺,就连祖父世宗皇帝的棺椁,也差点成了悬棺。” “我等后代子孙不孝啊…” 世子殿下说了这句很感性的话之后,突然扭头看了一眼沈毅,微笑道:“七郎,父王二月初三过四十岁寿,到时候在晋王府会大操大办一番。” “七郎来否?” 按理说,能给皇帝小儿的亲叔叔送礼贺寿,是很难得的拍马屁机会,但是沈毅将来在朝堂上的路子乃是文官,文官是注定是要与勋贵不对付的。 听了李穆的话之后,沈毅的目光也看向了正在弹琵琶的顾横波,然后若有所思的说道:“好,到时候如果得空,在下一定去…” 第二百五十六章 作死! 很快,顾横波一曲琵琶曲弹毕,世子李穆抚掌赞叹,笑着说道:“顾大家神乎其技,不愧是秦淮河上最有名的琵琶大家,半个月之后,我父王大寿,就请顾大家去我府上走一遭了。” 顾横波虽然在秦淮河地位很高,但是面对李穆这种级别的二代,很难有讨价还价的余地,这位顾大家起身,对着李穆恭敬行礼,开口道:“世子吩咐,妾身自然从命。” 然后她看向沈毅,笑着说道:“此曲可入得沈公子法眼?” 沈毅刚才正在跟李穆说话,并没有详细听曲儿,不过这种时候,自然是要应付敷衍一下的。 他微笑点头道:“顾大家的琵琶曲,自然是绝好的。” “既然沈公子给面子,那这首曲子的填词…?” 沈毅想了想,低眉道:“诗文天成,不是想写就可以写出来的,半个月时间,顾大家还要提前演练,时间就更急了,这么短的时间,沈某未必能想出什么好词来。” 顾横波目露失望之色,她看向李穆,轻声道:“世子…您看?” 李穆微笑道:“七郎与我晋王府大有渊源,能帮忙他自然不会不帮,不过诗词这种东西,的确不是说写就能够写出来的,这样罢,七郎这里写着,顾大家也不必非等他不可,也可以找一些其他的才子帮着填词,到时候如果七郎写出来了,哪个好用哪个就是了。” 这种话是典型的和稀泥,也是这些所谓“上层人士”最擅长的手段,尤其是皇帝陛下,基本上每天都在干这种事情。 顾横波微笑点头,对着两个人行礼之后,扭着腰下楼去了。 等顾横波离开之后,沈毅也站了起来,对着李穆拱手道:“世子,在下还有些杂事要去处理,这就告辞了。” “不着急。” 李穆拉着沈毅的袖子坐了下来,然后给沈毅倒了杯茶水,对着沈毅开口道:“今天邸报传遍建康,影响非常之大,不过邸报这种东西,真正的作用是影响朝事。” 这位晋王世子意味深长的说道:“今天是上元节,明天就是正月十六,也就是朝廷休沐结束,举办大朝会的日子了。” 明天正月十六,的确是极其重要的一天。 因为明天,那位执掌朝政许多年的杨相,很有可能正式辞任,从宰相的位置上退下来。 这对于朝廷来说,乃是巨变! 不过朝廷发生再如何大的变动,不要说换几个宰相,就算是皇帝突然崩了,也不会对沈毅造成什么太直接的影响。 他双手接过李穆递过来的茶水,微笑道:“世子,这种话您应当与晋王爷说,或者与朝廷里的六部九卿们去说,但是无论跟谁说,跟我都是说不着的。” “怎么说不着?” 他低头喝了口茶,看着沈毅,笑着说道:“我又没有在朝中任事,与七郎一样无官无职,跟他们那些当差的才说不着,咱们兄弟俩聚在一起,只当是闲聊嘛。” “对了。” 他看向沈毅,笑着问道:“七郎既然回来了,怎么沈家叔叔没有回来,在家里有事?” “差点忘了跟世子说。” 沈毅这才想起来之前在老家的时候,答应过老爹要帮他“请假”,当即开口道:“我家兄弟,今年也要在家科考了,他一个人在老家无所倚仗,因此父亲就准备在家里待一段时间,不能说照顾他,至少两个人有个照应。” “等父亲那边忙完了,说不定会重回晋王府…” “沈叔在我们府上十来年了,他只要肯回来,我家自然都是欢迎的。” 说着李穆看向沈毅,用半开玩笑的语气笑着说道:“不过七郎今年如果中试,沈叔恐怕便不可能再回来了,将来哪天得了空,我便去一趟江都,瞧一瞧他。” 李穆这番话,是纯粹的场面话。 因为沈章虽然在他家做事十来年,但是只是王府里一个普通的管事,李穆或许与王府的那位顾长史有几分交情,但是与沈章嘛…… 不能说是感情深厚,只能说不是很熟。 沈毅也非常明白这位世子是在说客气话,不过他这会儿还想不明白,这位皇室出身的天潢贵胄,为什么会对自己说这种“讨好”话? 自己现在…虽然是举人了,但是跟他这种精准投胎的王二代比起来,身份地位都还差的很远。 莫非是,自己当初那番北望的言论?打动了晋王府一家人? 沈毅也没有拂李穆的面子,两个人喝了喝茶,说了几句闲话之后,沈毅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他看向李穆,问道:“世子,北齐的那位出云公主,现在还在建康么?” “在,怎么不在?” 提起出云公主,李穆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年前齐人还送来了国书,说如果大陈再对他们的公主无礼,对这位出云公主置之不理,他们今年春天化了冻之后,就会再一次兵临淮河…” 说到这里,李穆闷哼了一声:“这番话谁也没有被吓到,就连杨老头也没有说什么,独独吓到了后宫的太后娘娘,咱们的太后娘娘,年里头已经在张罗将出云公主娶进宫里的事情了。” 李穆的这番话,乃是皇家内部的一手消息,是沈毅从来没有听过的消息。 他目瞪口呆,问道:“立……立后?” “立后自然不会。” 李穆闷声道:“多半是给个贵妃,太后的意思我也明白,多半是想把人家北齐的公主丢到宫里去,给个封号之后再不闻不问…” “妇…” 李穆还是忍住了,“妇人之见”四个字,没有说出口。 他冷声道:“人家到建康来,就是为了当皇后的,给她娶进宫里去,不给她立后,齐人一样有借口寻咱们的麻烦!” 沈毅低头喝了口茶。 两国皇室互相通婚这种事情,其实并不罕见,现在北齐燕都城里,还有几个陈国的公主,本来北齐公主眼巴巴跑到建康城里来“求嫁”,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毕竟皇帝陛下年幼,正是要娶亲的时候。 问题是,这位北齐的公主,并不是正儿八经的公主,也不是北齐皇帝的女儿。 而且,她还与齐人安插在建康的谍子有联系。 更要紧的是,如果皇帝把她娶进了宫里,也不是说不理就能不理的,人家娘家势大,在宫里待的不高兴了,给娘家写封信,娘家就又有了伐陈的理由! 至于太后娘娘胆小这种事,其实也不奇怪。 毕竟这位太后娘娘,今年也才三十四岁而已,放在后世可能还没有成婚… 主少国疑,孤儿寡母,她当然会养成小心谨慎的性子。 沈七坐在世子对面,半天没有说话,他思索了片刻,突然没来由的说了一句… “今年,说不定真的会打仗…” 第二百五十七章 龙颜小怒 沈毅之所以有这种感觉,是因为… 杨敬宗杨相,以及淮河水师的赵家,太老实了! 按照道理来说,一个控制了朝堂许多年的宰相,在面对朝廷这种局势变动的时候,不说奋起反抗,但是也应该留下一些后手。 比如说趁说话还算数的时候,提前在朝廷各个机要的位置上安插自己的人手,或者提前将本派系之中的核心人物,捧到中书省里去,这样即便退下来了,也有人接棒。 甚至有些激进一些的人,会想到换皇帝! 毕竟小皇帝年纪小,没有什么本事,把他换掉了之后,他还有两个年幼的弟弟,可以扶持两个年幼的皇弟嗣位,让他们坐在那个位置上继续当“吉祥物”。 但是诡异的是,杨敬宗什么都没有做。 这位持国十年的宰相,仿佛已经接受了自己,以及本派系“败落”的事实,准备踏踏实实的告老还乡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双方和平交接,和平过渡权力,对于陈国来说,也是一件好事情,至于将来皇帝会不会重新启用杨相这一系的人,那就是将来的事情了。 可如果杨相真的愿意和平让渡出自己手里的权力,那么杨家人这会儿应该已经开始缩起尾巴,甚至提前一两年两三年就应该缩起尾巴,或者干脆滚回老家当地主去了。 可是杨家的人并没有缩起尾巴。 杨家的那位杨公子,甚至在内卫“眼皮子”底下,过来威胁了一通沈毅,并且事情已经闹到了皇帝那里去。 这种“作死”的行为,完全没有任何认命,自己和平让渡权力的姿态。 再加上沈毅听到李穆说,北齐威胁春天化冻之后便要挥兵南下的事情,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想法,猛然跳到了沈毅脑海之中! 那就是…北齐这一次,可能不是虚张声势! 如果他们真的挥师南下,他们不需要兵临建康城下,甚至不需要打过淮河,只要在淮河岸上小胜淮河水师几仗,就可以对陈国朝廷造成莫大的压力! 这种压力,会给到赵昌平,给到张敬这些相对激进的官员! 更重要的是,这种压力会给到皇帝,给到太后身上! 尤其是相对胆小的太后娘娘! 如果淮河水师吃了败仗,那么孙太后的态度,一定是会向北齐求和,说不定还会给皇帝施压,让皇帝把朝堂上的“龟派”给请回来主事! 沈毅越想,越觉得脊背发凉! 因为这种可能性,太大太大了… 这件事,不仅符合杨敬宗一系的利益,更要命的是,它还符合淮河水师,也就是赵家的利益! 同时,他还能达到北齐恫吓南陈的战略目的! 朝堂上,军事上,都有着极其宽裕的操作空间,杨敬宗与淮河水师只要沆瀣一气,甚至可以“操作”出一场让皇帝都看不出任何破绽的败仗! 沈七郎坐在原地,手背上汗毛都竖起来了,他愣愣的看着远方,久久没有说话。 一直到李穆跟他搭话,才把他从沉思之中惊醒。 相比较来说,李穆的态度就要乐观很多,他对着沈毅笑道:“打仗是常有的事情,齐人动不动就会来挑衅一番,起一些冲突,他们要是有能耐过江,几十年前就过来了,放心,最多也就是小打小闹。” 李穆安慰沈毅。 “他们过不来淮河。” 沈毅深呼吸了一口气,张口想说些什么,但是却没有说出口。 因为,这件事他暂时无能为力,甚至话都说不上。 不过如果这件事情被他猜中了,杨敬宗与赵家真的跟北齐一起联手“做局”,那么这个国家的处境将会非常危险。 倒不是说齐人会打过淮河来。 毕竟赵家是陈国人,杨敬宗也是陈国人,他们最多就是与北齐达成默契,从而实现共同利益,而不会到叛国的地步。 可一旦这件事是真的,陈国这个国家,基本上就已经烂到了根上,以这种局面想要北伐,就是痴心妄想。 而将来真想要北伐的话,首先要除掉的就是坐拥淮河水师,成为了军头的赵家!以及杨敬宗这些只顾着个人利益,全然不顾国家利益的自私文人! 不过这些都是沈毅臆测,他是不能跟人提起的,尤其是不能跟李穆提起。 话题太敏感了,一不小心,就会惹来大麻烦。 沈毅喝了好几口茶水,才勉强收摄心神,让自己冷静下来。 “我现在…要把心思放在考学上,进入了朝堂之后,才有资格去想其他的事情…” “不过…” 沈毅想起了自己那个“野心勃勃”的赵师伯,心里叹了口气。 如果沈毅猜想的事情成真了,那么这位赵师伯的宰相梦,恐怕要停滞一段时间了。 接下来,沈毅与李世子一起,喝了会茶,聊了一些家国天下的闲话,前后大半个时辰之后,沈毅才向他告辞,离开了这个看起来不起眼的酒楼。 下了酒楼之后,沈毅回头看了看这座酒楼,只见茶楼上挂了个烫金的招牌。 十八子楼。 也就是李楼了。 李家人的产业。 这一晚上经历了不少事情,沈毅也没有了逛秦淮河的兴致,带着两个小丫鬟随便转了两圈,又去许复的店面看了一会,吃了点东西之后,三个人就准备回家了。 临回家之前,沈毅看了看两个小丫鬟,问道:“家里还缺什么没有,这会儿应该还能买得到。” 两个小丫鬟对视了一眼,眼珠子直转,然后对着沈毅连连摇头:“公子,没有什么要买的了,缺什么我们明天出来买就是了。” 沈毅这才点了点头,伸了个懒腰之后,带着两个小丫鬟回了家,到了家之后,沈毅回书房翻了会书,两个小丫鬟给他烧好了热水之后,他洗了个热水澡,换了身干净的里衣之后,回到了自己屋子里。 因为时辰太晚了,沈毅也就没有点蜡烛,他看了屋子里的火炉,小声嘟囔了一句:“两个丫头越来越懒了,炉子也不点。” 点过炉子的都知道,点碳这种东西,不是点了火就着的,需要找些东西做引子,才能点着碳,这会儿太晚,沈毅也懒得去弄,他直接抹黑走到了自己床边,正准备上床睡觉。 突然… 他看到自己的被褥动了动。 沈毅一愣,然后从床边站了起来,看向自己床上隐约可见,鼓鼓囊囊的被褥。 “是青儿还是萍儿?” 沈老爷大皱眉头:“你们在搞什么?” 其实这会儿他很想说,你们在搞什么飞机? 但是这两个小丫头大概听不懂,所以只能简化了。 被窝里,传来了两声惊呼声,片刻之后,两个小脑袋从被子里钻了出来。 这会儿沈毅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的环境,借着月色,可以看到两个红扑扑的面孔。 青儿低着头,红着脸不说话。 萍儿胆子大一些,低头道:“那个公子…” “今天出去,忘了买碳了,点不了炉子…” 她轻咬嘴唇,脑袋埋在了褥子上,声音低微:“我……我跟姐姐怕公子冻着,就…” “就过来给公子暖褥子了…” 第二百五十八章 最可惜的事 两个小丫鬟,会动这种心思,再正常不过了。 她们两个人虽然是宫女出身,但是现在已经离开了宫里,成了沈毅的侍女。 侍女本来也就只有两条路可以走。 一条就是一辈子跟在自家公子身后,当个通房的丫鬟,如果幸运的话给主家生了个孩子,就能“晋级”为妾室,或者说得了自家公子喜欢,直接纳进门当妾室。 第二条路就是嫁给旁的下人。 运气好些的嫁给家里的管家,运气不好就是马夫乃至于佃户。 而青儿萍儿两个丫鬟,跟着沈毅这么个前途无量而且年纪相仿的同龄人,已经有大半年时间了,这半年时间里,沈毅对她们两个人都很不错,在她们看来,自然是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 奈何半年时间过去,沈毅不仅没有碰过她们,甚至就连那方面的想法也没有。 因此两个“思春期”的小丫鬟,就一起琢磨出了这么个法子,偷偷钻进了沈毅的被窝里,想要“生米煮成熟饭”,自己把自己晋级为通房丫鬟。 沈毅站在自己床边,看着这两个十五六,十四五的小姑娘,微微摇头:“咱们家不必如此,将来…” 沈毅低头想了想,开口道:“将来等你们年纪大一些了,再考虑这些问题不迟。” 沈老爷说完这句话之后,便用火折子点燃了房间里的油灯,昏暗的房间里顿时亮了起来,沈毅坐在桌子旁边,看着床上的两个丫鬟,咳嗽了一声以后,开口道:“好了,天色已经很晚了,你们两个人这就去睡觉。” 两个小丫鬟,红着脸从被窝里钻了出来。 萍儿还有些不服气,站在沈毅面前,挺了挺她已经略显规模的胸脯,对着沈毅开口道:“公子,我们的年纪已经不小了,年前家里寄信过来说,邻居家比我还小几个月的小姑娘,今年都生了第二个儿子了…” 这就是这个时代的又一个特色了。 早婚早育。 这种特色,不是人为导致的,也不是文化影响的,而是时代,或者是社会需要。 在人均寿命不高的情况下,必须要缩短生育年龄,才能让一个民族建康的顺延下去,而且在这种小农经济的时代,生一个儿子就是生出来一个生产力,也不需要太多抚养成本,大家自然热衷于生孩子。 而占据了社会资源的世家大族,为了有更多的家庭成员来继续控制社会资源,也会能生就生,多子多福。 而在沈毅看来,二十岁以前的姑娘,心智都是不成熟的,因此即便这两个小丫鬟准备这辈子都跟着他了,沈毅也希望她们能在二十岁之后再做决定。 不过因为这个时代的时代背景所影响,二十岁就已经是“老姑娘”了,这两个小丫鬟,未必有耐心能在沈毅身边待到二十岁。 听到了萍儿的话之后,沈毅没好气的瞥了她一眼,开口道:“旁人是旁人,你是你,与旁人争什么?” 见沈毅似乎不高兴了,两个小丫鬟都吐了吐舌头,灰溜溜的离开了沈毅的房间,结伴去睡觉去了。 两个小丫鬟走了之后,沈毅犹豫了一下,还是进了自己的被窝睡觉。 这会儿,被窝里的少女体温尚未散去,在这个寒冷的正月,倒也给了沈老爷几分温暖。 这一觉睡得,格外香甜。 而大陈洪德七年的正月十六,在沈毅的睡梦之中,悄然到来。 正月十六,朝廷半个月时间的休假正式结束,一大早,德庆殿门口就响起了钟声。 今天是新年上班的第一天,因此也是朝廷新年第一次大朝会的日子。 一大早,建康五品以上的文武官员,就等在了德庆殿门口,等到第一缕太阳照在德庆殿殿前的时候,大太监高明才踱步走了出来,他站在德庆殿门口,环顾了一眼殿门外的文武百官,尤其是深深地看了一眼已经垂垂老矣的杨敬宗,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之后,高太监高声唱道。 “一元复始,万象更新…” “新岁伊始,百官入朝…” 两声唱毕之后,高太监自己先进了德庆殿,然后众人的目光纷纷放在了杨敬宗杨相身上。 杨相这会儿已经拄起了拐棍,步履也已经有些蹒跚。 不过他现在依旧是文官魁首,因此这位杨相公还是第一个一瘸一拐的进了德庆殿。 其他的文武官员跟在杨老头身后,也按照班次进了德庆殿。 很快,众人在德庆殿里按照各自的位置站好。 随着百官站定,大太监高明再一次高声吟唱。 “陛下驾到!” 小皇帝默默走上丹陛,坐在了自己的龙椅上,他先是扫视了一眼自己的这些大臣们,等看了一眼之后,皇帝陛下才缓缓开口:“新年肇始,诸卿休沐了半个月,眼下又回到了朝堂上,可还习惯?” 诸位大臣连忙低头,纷纷表示自己热爱工作,不存在不习惯的问题。 小皇帝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看向户部尚书刘纪章,面色平静:“刘尚书,新年开始了,户部去年没有烂账罢?” 刘纪章面露为难之色,扭头看了一眼赵昌平。 赵侍郎也很懂老上司的心思,立刻出班上前,将户部的情况大致跟皇帝说了一遍。 户部去年,总体的情况还是向好的,虽然难免会有一些衙门,报上来一些剪不断理还乱的烂账,坏账,但是户部去年收入情况还不错,收支两抵的情况下,去年一整年国库还结余了近一百多万两银子,以及大量粮米。 这就是会当家的好处了,从赵昌平执掌钱库以来,朝廷这几年的财政都是总体向好的,尤其是国库里,现在已经有了许多积存的金银和铜板了。 小皇帝微微点头,吩咐各部对去年开支有疑义的,在这里当面向户部说清楚,问清楚。 解决完户部的问题之后,小皇帝又说了几句关于春闱的事情,紧接着高太监就宣布今年春闱,由现任礼部侍郎吴勘,担任春闱主考。 不知道是不是大家给小皇帝面子,对于皇帝的这个春闱主考的任命,大家并没有多说什么。 提春闱主考的人选的时候,小皇帝坐在龙椅上,一直在观望自己麾下众臣对这件事的态度。 不过并没有人站出来跳脚。 小皇帝清了清嗓门,看向底下的大臣们,尤其是看着杨敬宗杨相。 朝堂上,陷入了片刻的莫名寂静之中。 寂静之后,小皇帝打了个哈欠,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他看着这些人,然后缓缓说道:“诸卿还有事情么?没有的话,今日朝会就到这里。” 终于,站在第一排一直装哑巴装聋子的杨相国,默默站了出来。 因为是朝会,杨相国手捧朝笏,然后从袖子里摸出一本厚厚的奏章,双手捧着,递在了皇帝面前。 “陛下,老臣有本奏…” 第二百五十九章 认识认识! 杨相这句话一出,整个朝堂上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了这位中书相公的身上,包括中书的另外几位宰相,也都不约而同的看向杨敬宗。 先帝在位后期,也就是吃了败仗之后,因为意志消沉,朝堂上的事情便不太愿意过问了,大多数事情都丢给了几位中书宰相处理,从那个时候开始,杨敬宗就已经在主持朝政了。 算算时间,到今年的洪德七年,这位中书宰相已经执掌了国家十年有余。 而现在,这个局面很可能要改变了! 皇帝陛下看着底下的杨敬宗,目光微微变动,但是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淡淡的说道:“杨相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杨敬宗从袖子里取出奏章,两只手捧在手里,恭敬低头道:“陛下,老臣在去年春天,便上书要乞骸骨归乡,只是陛下念旧,没有允准,老臣才在朝廷里勉强又做了一年的官…” 杨老头叹了口气,语气颇有些凄凉:“老臣年纪已经大了,这一年来,老臣经常两眼模糊,头脑昏沉,在中书也是浑浑噩噩,只不过勉强苟且,尸位素餐而已…” 他颤巍巍跪了下来,以头触地,几乎做出了五体投地的大礼:“老臣…恳请陛下念老臣年迈,俯允老臣乞骸骨归乡…” 见到杨敬宗下跪,小皇帝心里也有些发慌。 毕竟他从十岁当上皇帝之后,就是杨老头在朝中主事,他对杨老头的感情,可以说是又爱又恨,见到他这个模样,小皇帝眉头跳了跳,叹了口气:“高明,去把老相国扶起来,给老相国搬一把椅子。” 高太监连忙应了一声,亲自走到殿陛之下,将杨老头扶了起来,然后让人给杨老头搬了把椅子坐下。 帝座上的天子沉默了片刻之后,看向底下的文武群臣,默默说道:“诸卿,从去年以来,杨相数次上书告老,今年又旧事重提,诸卿有什么看法?” 小皇帝话音刚落,左侧文官第一列之中的宰相张敬,便默默出班,张老头先是看了一眼杨敬宗,然后又飞快的看了一眼皇帝,接着手捧朝笏,恭敬低头:“陛下,老臣只比杨相小了一岁,身体比杨相还要差一些,今年在中书省,也自觉尸位素餐,愧对陛下重任,愧对中书重责。” “臣…亦请求乞骸骨…” 中书五位宰相,一下子辞职了两个人。 虽然这件事情早已经在建康城里传开了,但是事到临头,众人心里难免还是会觉得震惊。 德庆殿里所有人都噤声不语,落针可闻。 小皇帝看了一眼两位要辞职的宰相,沉默了许久之后,才低眉道:“两位相国,不愿意再帮扶朕几年?” 两个老头对视了一眼,齐齐叹息。 “陛下,臣等非不为也,实不能也…” 逼退杨敬宗,本来就是小皇帝的政治目的,只不过逼退老相国这种事情,必须要在场面上过得去,不能让人觉得他这个皇帝刻薄寡恩。 因此,才有了刚才那句场面话。 至于张敬… 如果中书省没有了杨敬宗,张敬便会成为中书省里的“首相”,到时候朝堂里的势力便不太好平衡,因此对于皇帝来说,两位宰相一起辞职,就是最好的结果。 虽然有些突然,但是小皇帝心里还是有些激动的。 他坐在龙椅上,装出一副恋恋不舍的模样,跟两个宰相说了许久的话之后,才长叹了一口气,开口道:“既然二位相国执意告老,朕也不好再逼迫二位,不过…” 小皇帝看了两个人一眼,微笑道:“不过两位相国在中书多年,对于政事经验丰富,依朕的意思,你们辞任之后,还是不要急着归乡,再在京城住上几年,这样朕有什么不懂的地方,还可以问政于两位相国。” 皇帝陛下看向两位宰相,笑着说道:“二位相国以为如何?” 把两个老头留在京城,有很多好处,其中一个就是可以把他们就下来当顾问,万一真碰到什么不好解决的事情了,还可以把两个老家伙请到宫里来当工具人。 而更重要的原因是,小皇帝不放心这两个老家伙离自己太远。 这两个老家伙手里,掌握着巨量的政治资源,如果他们不在建康,回到了自己的故土,天高皇帝远,想要做什么事情,小皇帝都不得而知。 而如果把他们留在建康,那遍布建康的内卫,就可以替皇帝好好的看住他们了。 也不用看一辈子,看个两三年年,两个老家伙差不多也就“人走茶凉”了。 一般只要不在其位,茶凉的速度是非常之快的。 当然了,这种手段也只有小皇帝这种年轻,刚刚亲政的小皇帝需要用,那种年富力强,正当壮年的皇帝,不需要去忌惮区区两个宰相, 听到了皇帝的话之后,两个老头自然不敢拒绝,都纷纷跪在地上,对着皇帝陛下磕头谢恩。 处理完了两个老头的事情之后,皇帝陛下又看了中书省剩下的三个宰相,然后缓缓说道:“今日大陈有两位宰相辞任,但是中书省的位置不好空缺,今天是正月十六,正月二十,六部九卿以及所有从三品以上官员,进宫议事,廷推出新的宰相人选,送到朕这里来。” 他缓缓说道:“诸卿有异议否?” 两个老牌宰相都不干了,也就意味着接下来小皇帝将会正式接掌朝廷,成为一言九鼎,名副其实的天子。 这种时候,自然没有人会跟他唱反调。 文武百官纷纷跪在地上,对着皇帝叩首,口称陛下英明。 英明的皇帝陛下,并没有理会这些马屁声,或者是早已经听得免疫了,他挥了挥手,示意百官平身,然后他也从龙椅上站了起来,懒洋洋的说道:“好了,诸卿无要事的话,今日朝会就到这里。” 他看了看中书的另外三个宰相,微笑道:“最近一段时间,三位宰辅多辛苦一些。” 三个宰相的资历都不深,或者说都是洪德朝拜相的宰相,尤其是其中一位宰相,乃是去年皇帝罢了宰相崔煜之后刚补进中书省的,三个人都连忙低头,声音齐整。 “臣等分内之事…” “嗯。” 皇帝背负双手,走下了殿陛:“今日就到这里,都散了。” 说罢,皇帝陛下径自离去。 皇帝一走之后,德庆殿里瞬间炸开了锅。 许多文武大臣聚拢在两位辞官的宰相面前,扼腕叹息。 还有人留下了几滴辛酸泪,嚷嚷着要与恩相共进退云云。 也都是一些场面话,毕竟淌几滴眼泪不要钱。 杨老头坐在御赐的椅子上,环顾众人一眼,面色出奇的平静。 “好了,诸位。” “这世上没有谁离不开谁。” 杨相心态很好,甚至露出了笑容,他看向张敬,呵呵笑道:“没有了我们这两个老家伙,朝廷依旧是朝廷…” “塌不了。” 第二百六十章 过夜否? 两位宰相,离开的很坦然。 事实上到了他们这个年纪,虽然不能算完全不恋栈权位,但是这么多年该受用的也都受用了,该风光的也风光了,在半截身子入土的年纪,心里挂念的无非是四个字。 为后人谋。 所以不管是杨敬宗还是张简,虽然心里难免会有失落感,但是都还算平静,大大方方的回到中书省,与其他三位宰相交割了公事以及印信,然后两位老宰相手拉手,互相搀扶着离开了中书省。 张相国离开中书之后,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做事十余年的地方,然后爽朗一笑:“身在樊笼十余载,今遭得自在也。” 这两位宰相,都是小弟亲政之后任命的宰相,两个人在中书省都有近二十年了。 只不过他们两个人进中书的时候,还是中书省的晚辈,并不能主持中书大局,一直到十年前,杨敬宗才接过“首相”的交椅,开始主持政事,也是在那个时候,张简成为了中书次相,与杨敬宗一起携手走过了十年时间。 此时,两个老家伙携手走在皇城之中,颇让人为之感慨。 听到了张敬的感慨之后,一旁的杨敬宗摇头,长叹了一口气。 “陛下不准我们离开建康,崇德你身子硬朗,再在京城过几年,也不算是什么事情,可老夫这身子…” 杨相愁眉苦脸,脸上尽是忧愁。 “恐怕要客死异乡喽…” “让相国留在京城,是陛下离不开相国。” 张敬给杨敬宗做了十年副手,比谁都清楚杨老头的心思,他笑着说道:“哪天陛下碰到了难处,还得请相国回来主持大局呢。” “老夫老喽…” 杨敬宗的身体已经微微有些佝偻,他扭头看了一眼身旁这个副手,叹息道:“老伙计,这一次是我拖累了你,要不是我,以你的身体,最少还能再干五年的宰辅。” “相国玩笑了。” 张敬笑容很是洒脱:“且不说我的身体比相国好不了多少,就算还能干几年,早几年致仕也是天大的好事情,能回家好好休息,说不定能多活几年。” 他看着杨敬宗,脸上依旧带着笑容。 “咱们年纪大了,本来就到了该休息的时候了,多休息休息,说不定能多活个几年,多看看这人世间。” “年近古稀,休息自然应该休息。” 杨敬宗的眉头趴了下来,面带哀苦之色。 “只恐怕,年轻人做事太毛燥,急功近利,要吃大亏的。” “要吃亏也是他们年轻人吃亏。” 张相反倒看的很开,笑道:“与我们这些老东西无甚干系了。” “崇德你倒是洒脱得很。” 杨老头又摇头叹息:“我却在心里有些担心,担心那些年轻人做事情,不晓得轻重…” 他看向张敬,突然笑了笑:“咱们俩共事这么多年,之所以会在这件事情上有分歧,多半是因为你有个好孙儿,因此能够放心把事情交给小孩子们去做,老夫便没有你这个福分。” 老丞相又面露愁苦之色,摇头道:“老夫家里那些个儿孙后辈,便没有一个有出息的,但凡能出一个张易安那样的人物,老夫现在闭眼也是笑着走的。” 张易安张简,二十岁出头便中二甲进士第三十九名,实打实的高材生,不说与其他普通读书人相比,哪怕是在建康的衙内圈子里,张简也是一个非常优秀的衙内了。 “那孩子心性不定。” 张相想起了自己的这个大孙子,也忍不住摇头。 “将来前途如何,还很难说。” “至于相国的后人…” 张敬微笑道:“听说杨家的小相公在建康很是出名,以老相国的功劳,可以让他恩荫入仕,将来说不定会继承相国的衣钵。” “小相公?” 杨敬宗闷哼了一声:“那逆子每天只会在建康城里四下晃荡,招风惹雨,就他也配相公二字!” “提起他,老夫就觉得心中无名火起!” 两个老家伙一边聊天,一边互相搀扶着,离开了皇城。 就在两位宰相离开皇城的时候,一个面色白皙,模样俊俏的中年人,已经等在了甘露殿门口,他在门口等了约莫小半个时辰之后,甘露殿的殿门终于打开,高太监从里面走了出来,上下打量了一眼门口等候的中年人,低眉道:“江都知府是罢?” 中年人正是江都知府陈裕,闻言他连忙站了起来,对着高太监恭敬低头行礼:“回公公,下官江都知府陈裕。” “嗯。” 高太监点了点头,问道:“吏部去过了没有?” 陈裕老老实实摇头,开口道:“公公,现在吏部衙门还没有开门,下官进京之后,也不敢再见旁人,第一时间便来拜见君父了。” “倒是很会说话。” 高明点了点头之后,开口道:“本来你应当先去吏部述职,述职之后再来求见陛下,不过你运气算好,陛下愿意见你了。” “你随咱家来罢。” 说完,高太监扭头,背负双手,在前面带路。 陈裕恭恭敬敬的跟在高明身后,没过多久就到了皇帝面前,高太监上前,笑着对皇帝说了一句什么。 与此同时,陈裕也毕恭毕敬的跪在了地上,对着皇帝叩首行礼。 听了高明的话之后,小皇帝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陈裕,然后缓缓说道:“你就是陈裕,江都知府陈裕?” “臣江都知府陈裕,叩见圣驾。” “不必多礼,起来说话罢。” 小皇帝吩咐陈裕起身,认真打量了一遍这位江都知府,然后开口问道:“陈知府,朕有个问题要问你…” 陈裕慌忙低头:“陛下请问,臣知无不言…” “去年,江都有一个叫做沈毅的士子因为文章写得好,朕便请他给宫里的邸报司写了几篇稿子,这件事情陈知府知道么?” 皇帝说的这话,既高明也有些不太高明。 高明之处在于可以敲山震虎,而不太高明的地方就是,皇帝不应该暴露是自己请沈毅去写邸报。 不管是邸报司还是高明,都是很好的推脱责任的对象,皇帝实在没有理由把这种事情往自己身上揽。 陈裕显然对于这个问题早有准备,他深深低头到:“回陛下,臣…听说过一些…” 皇帝面无表情:“在哪里听说的?” 陈知府深呼吸了一口气,深深低头道:“陛下,事涉师长…” 这句话就等于是直接承认是杨敬宗干的了。 皇帝也没有废话, “你直说就是。” 陈裕这才低着头,隐隐约约之间,把杨府搜罗消息的事情报告给了小皇帝。 皇帝陛下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陈裕,然后拍了拍后者的肩膀,开口道:“好了,朕已经明白了。” “你刚到建康,回去歇着,明天记着去一趟吏部,过两天吏部忙活完了,应该会有人找你的。” “是。” 陈知府恭敬告退,刚离开皇城,他坐上了自己的马车,看着车厢里提前静心准备好的礼物,面色平静。 见完皇帝,此时该去见老师了。 “去杨府。” 车把式应了一声,然后回头看向陈裕,笑着说道:“老爷,建康城里姓杨的,没有一千家也有好几百家…” 陈府尊脸色一沉,闷声道。 “去杨相国府上。” 第二百六十一章 来自北边的风! 朝堂上,发生了惊天地震。 不过这地震是对于朝堂里的大佬,以及官老爷们来说的,对于沈毅来说,他的生活并没有什么影响,平日里除了在家鼓捣一些吃食,就是跟三哥沈陵一起在建康城各大饭庄里“探店”。 要不然,就是去醴泉楼读书。 有时候写了一篇他自己尚算满意的策论之后,他就会带上这篇策论,再拎一坛酒,去大义坊寻顾先生,看顾老头温酒评策论。 唯一对沈毅有些影响的,就是从正月十六大朝会之后,已经有好几天时间没有什么人来找他了。 这里说的人,是宫里邸报司的人,以及晋王府的那位李世子,还有赵师伯家那个略显有些肥胖的小儿子赵蓟州。 所有人都从沈毅的世界里消失了。 因为朝廷出事了,大家都很忙。 正因为如此,沈毅反倒得了几天清闲,能够真正沉下心思读几天书了。 正月十九,朝廷贴下皇榜,与礼部衙门一起,定下了今年春闱的具体时间,以及总裁官的具体人员。 春闱时间定在二月二十四。 而春闱主考的人选,是沈毅早已经知道的礼部侍郎吴勘,以及御史台御史中丞钱颐。 春闱主考是两个人,这是成规,毕竟主考官虽然别称“总裁”,但是会士这般重要的名额,也不能完全由一个人说了算。 而皇帝之所以只给沈毅其中一个人的名字,也是有讲究的,如果两个名额都给了沈毅,沈毅就会去看两个人的书,考试的时候可能会想方设法的讨好两个人。 这样可能两边得罪。 而两位总裁官里,只需要有一位欣赏沈毅,就已经足够了,毕竟这两个总裁官都会互相给对方一点面子。 两位主考官的名额公布之后,立刻传遍建康,在民间,尤其是在举人圈子里的影响力,甚至不亚于两位宰相辞任! 毕竟这两位主考官,将会决定今年整个陈国参考的所有举人的命运,乃是真真切切可以影响到这些举人的前程的! 一时间,建康书铺里,人头攒动,挤满了人。 有关两位主考的书籍,基本上在一天时间里被卖的干干净净。 而沈某人,因为事先占了先机,这会儿已经不必去书铺跟那些同科们抢书了,他依然重复着自己日常的生活,一般是上午去大义坊找顾先生请教学问,下午去醴泉楼读书。 本来晚上,他应该陪沈陵喝酒的,不过距离考试只剩下了一个月时间左右,沈毅也没有精力去照顾沈陵的想法,甚至没有精力去管许复他们的生意,每天晚上回来之后,他至少会写一篇杂文或者策论,才会熄灯上床睡觉。 在这种沉浸式学习之中,日子一天天飞快过去,颇有种山中无甲子的感觉,一转眼,时间就过了正月,来到了二月。 二月初一的大朝会,皇帝陛下在朝会上宣布的圣旨,补了两位大臣进入中书拜相。 除此之外,还有不少新的人事变动,总之,随着杨相离开中书省,朝廷已经完成了一次新的简单的利益分配。 这种利益分配,现在还十分粗略,后续也会慢慢优化。 如果沈毅这一科能中,他多半是能够赶上这一次“优化”的。 不过当沈毅在醴泉楼读书,听到醴泉楼里几个举人讨论朝事的时候,偶然听到了两位新宰相的名字。 两位新宰相都不姓赵。 沈毅听到了这个消息之后,只是微微愣神,然后便继续把心思放在了眼前的书本上。 从正月十六之后,他连赵昌平的面都见不到,更不要说去宽慰这位户部侍郎的,眼下只有考学才是正经,其他的事情跟他关系都不是很大。 次日,二月初二。 龙抬头的好日子,建康城里,再一次热闹了起来。 沈毅家里,也迎来了久违的客人。 是晋王世子李穆。 沈毅并没有告诉过他自己的新家在哪,不过李世子还是寻到了沈毅的新住处,这会儿是早上,沈毅才刚刚起床没有多久,见到这位世子登门之后,他立刻与沈陵一起,把世子殿下迎了进来。 进了这宅子之后,李穆先是感叹了一句这宅子不错,然后才跟着沈毅一起,进了这宅子的正堂。 这句话也是恭维话。 晋王府不知道比这座小宅子大出了多少倍,府中随便一处院子,都比沈毅这个宅子好出了不知道多少倍。 而且李穆是皇族。 他的富裕程度,超过了绝大多数的官员,沈毅这个宅子在赵蓟州看来可能不错,但是在李穆看来,与“贫民窟”其实无甚差别。 进了正堂之后,李穆看着沈毅,微笑道:“明日便是我父大寿了,子恒应当会去罢?” 沈毅有些惊讶的看了一眼这位晋王世子。 上一次见面的时候,他还不知道自己的表字,自己也没有跟他说过,但是现在,他已经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知道了。 沈毅礼貌性的笑了笑,开口道:“这几天天天在家里读书作文,整个人都昏昏沉沉了,差点忘了明日晋王爷大寿。” “世子放心,我家与晋王府渊源不浅,不为了别的,为了我父,明日我也会去给晋王爷祝寿的。” “子恒这话不老实。” 李穆微笑道:“半个月前,子恒说要给顾大家填词,半个月时间过去,顾大家昨日与我说,她半个字也没有见到。” “非不为也,实不能也。” 沈毅低头苦笑道:“世子您也应当知道,正月十九朝廷公布了春闱的日子,从那时起,在下就变得战战兢兢,每日恨不能钻进书里,恭听圣人教诲,除了考学之外,什么心思也容不下,更不要说去作诗填词了。” “这不奇怪。” 李穆感慨了一番,开口道:“多少读书人,朝思暮想的就是这一天,中了进士,飞黄腾达未必,但是光宗耀祖是肯定的了。” “子恒是考学的读书人,自然也难免有这种心思。” 沈毅低头喝了口茶水,看向李穆,微笑道:“如果只是为了明日寿宴,王府随便派个人来知会一声就是了,哪里敢劳动世子亲自过来?” “我也是闲着无聊,在建康城里闲逛,听说子恒你搬了新家,因此过来走动走动。” 他左右看了看,轻声笑道:“听说是陛下赐的宅子?” “不是不是。” 沈毅连忙摇头:“只是宫里看我没有地方住,空出来给我暂住的。” “那也很难得了。” 李穆深深地看了一眼沈毅,笑着说道:“今上即位七年了,我还是第一次见他把宫里的宅子赐给旁人居住。” 这位世子殿下抚掌感慨。 “子恒虽然不在朝堂,但是这待遇已然胜过朝堂上大半臣子了。” 第二百六十二章 怕您冻着! 对于这位世子李穆,沈毅心里一直觉得他有些古怪。 因为以李穆的身份,平日里结交的应该是王公贵族,应该是皇子世子,或者是与他同辈的王子,即便是不屑于那些二代结交,往来的也应当是仕林大儒,应当是饱学名士。 但是他却来找沈毅好几次了,这一次甚至登门拜访。 他们两个人之间,或者是他们两家之间的确有些渊源,但是这种渊源只是因为沈章在晋王府做过十几年事情,这与李穆其实没有多大关系。 虽然李穆来找沈毅次数并不是很频繁,但是对于沈毅这个尚未有官身的举人来说,已经足够多了。 不过,仔细想想,倒也有些道理。 沈毅这个人,虽然也是大城市出身,但是他本人只是寒门出身,自小一门心思扑在圣贤书里,没有太多人际往来,也没有什么眼界见识。 就在两年前,原来的那个沈毅,还以为同时爱慕陆姑娘,与好友陈清大吵了一架,甚至差点拳脚相向。 也就是,原来的那个沈毅,是不成熟的。 假如现在的沈毅,还是原先江都城里那个只知道埋头做题的沈毅,侥幸考中举人,到了京城里之后,被一位王府的世子这样结交,多半早就激动的不能自已,纳头就拜,成为晋王府的“门客”了。 事实上不止沈毅,任何一个与沈毅类似经历的少年人,被“大人物”这样屈尊结交之后,多半都会心生感激之心,要报答对面的知遇之恩。 好在沈毅这会儿已经相对成熟了。 面对李穆的示好,他并没有迷失其中,反而觉得李穆这个人很“奇怪”。 听到了李穆这句话之后,沈毅也没有像寻常少年那样生出骄傲的心思,他微微摇头,微笑道:“世子这话,就是捧杀我了,宫里给了一座宅子让我居住,是看我孤身一人在建康可怜而已,若不是君恩难辞,我绝对是不敢受的。” “咱们的这位陛下,年纪虽然不大,心思却多得很呢。” 李穆微笑着说道:“既然宫里能赏东西给你,说明陛下一定是记住子恒你了,只等着你今年高中,便鱼跃龙门了。” “会试都没过,中进士还是没影的事情。” 沈毅微微低头道:“中乡试乃是运气好,会试估计便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这辈子科场坎坷也说不定。” “话不能乱说的。” 李穆的脸色严肃了起来,沉声道:“话一出口,上天便有感应了。” 他看着沈毅,又笑着说道:“子恒十六岁中乡试,即便今年不中,下一科也是必中。” “谁也不敢说必中。” 沈毅低头喝了口茶,自嘲道:“有句话世子应当听过,叫做小时了了,大未必佳。” “那是因为那些所谓神童,成名之后便心生傲气,听不进去旁人半个字,读不进去半句书了。” 李穆也低头喝茶,感慨道:“以子恒你这个沉稳的性子,莫说小时了了,就是小时平平,将来也会终成大器。” 两个人互相拍了会马屁之后,沈毅就礼貌性的请李穆留下来吃中饭,晋王世子连连摇头,说是中午已经约了旁人,客气了几句之后,沈毅就送他离开了。 送走了李穆之后,沈毅便回到了自己的书房里温书,翻了几页之后,便无论如何也看不进去了,他皱了皱眉头,从皇帝赏他的浣纱笺中抽出一张,写了一张便条,开口道:“青儿青儿。” 院子不大,青儿很快推开房门走了进来,开口道:“公子,您找我?” “去帮我送个信。” 沈毅把写好的纸条放在她面前,开口道:“北城赵侍郎府上,你认得么?” 青儿摇了摇头:“奴婢不认得。” 她一边说话,一边伸手把纸条拿在了手上,笑着说道:“不过奴婢可以去问…” 听到“奴婢”这个称呼,沈毅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 他纠正过两个小丫头很多次了。 起先三个人在一起居住的时候,没有外人,她们便按照沈毅的意思,自称“我”,但是沈陵住进来之后,听到了这个称呼之后,说了她们一次,这两个小丫头便再也不肯自称“我”了。 这件事情不能说沈陵做的不对,也不能怪两个小丫头,只能说是沈毅与这个时代的理念有冲突。 青儿拿着沈毅的便条,离开之后,沈毅便也离开了书房,回到了自己的卧房里,换了身厚一些的衣裳,穿好衣裳之后,他跟萍儿打了个招呼,便出门去了。 至于沈陵… 沈陵最近经常与许复等人厮混在一起,不怎么着家,不过这位沈三公子很适应繁华的建康,在建康城里待的如鱼得水,每日里都是嘻嘻哈哈的,显得颇为开心快乐。 之所以如此,大概是他既不用在家里带孩子,也不用被老爹沈徽一直骂,在建康更是不缺吃穿,无忧无虑,自由自在。 沈毅离开了家门至于,在大街上转悠了两圈,到了接近中午的时候,他才转到了建康一处颇有名声的饭庄。 走进去之后,沈毅定了一间包房,稍微等了会之后,身材略显臃肿的赵二公子,便笑呵呵的到了。 沈毅的纸条,就是写给他的,约他出来吃饭。 赵二公子刚进包房,便大咧咧的坐在了沈毅对面,咧嘴笑道:“难得,子恒你终于肯请客吃饭了。” 这会儿桌子上已经有了两个凉菜,他坐下来之后,先是看了看这两个凉菜,然后笑着说道:“近来为兄无聊得很,本来准备去寻你玩耍,但是家里的老头说你在备考,不许我去打扰你,因此我便没有敢去。” “今日子恒主动请我,爹就算知道了,也说不得我什么。” 赵二这辈子有两个爱好。 第一好吃,第二好色。 他好吃的程度还要胜过好色,因此早早的吃起来了一个小肚子,当初赵昌平跟陆夫子提过,想让陆姑娘跟赵二定个亲事,就是因为他有些胖,陆夫子心里不喜,这件事才没有能成。 他坐下来之后,沈毅脸上也露出了笑容:“这段时间的确在备考,每天看书写策论,忙的不可开交,今天想要出来透透气,因此就给二哥送信了。” 两个人打完了招呼之后,便开始动筷子,夹了两筷子之后,赵二便称赞道:“这家饭庄不错,子恒你到建康没多久,地方挑的倒是不错。” 沈毅笑了笑,没有答话。 他吃了口菜之后,看向赵二,问道:“二哥,我听说朝廷里不少人升了官,赵师伯他…” “宰相的位置是没戏了。” 赵二一边吃菜,一边撇了撇嘴:“不过听说刘老头也快退了,他挪开屁股,到时候我爹多半能挤上去。” 刘老头,是户部尚书刘纪章。 也就是说,赵侍郎在这一次利益分配里,拿到了个尚书的位置。 赵侍郎是目前甘泉派在朝中的领袖,他能够升官,沈毅等甘泉书院出身的学子,也会多少跟着沾点光。 尤其是已经抱住了赵昌平大腿的沈某人。 因此,听到这句话之后,沈毅也有些高兴,他先将口中的菜咽了下去,然后抬头,对着赵二笑道。 “可惜不是吏部尚书,不然小弟连春闱也不用考,直接去求赵师伯,让他给我补个官缺了。” 第二百六十三章 臣有本奏! 赵家的老大,也就是赵昌平的长子,为人木讷,不太喜欢跟别人说话。 沈毅跟他撘过几次话之后,就放弃了跟这个闷葫芦交朋友的念头。 不过赵二赵蓟州,不仅性格直爽,还喜欢去秦淮河,倒是个可交之人。 赵二听到了沈毅这番话之后,哈哈一笑。 “老弟这话说得中听,回头我学给老爹听一听,以老爹的性子,知道了之后,下次见你少不得要打你两戒尺!” 赵侍郎虽然不教书,但是他的书房里的确有戒尺,两个儿子惹他不高兴的时候,他就会用戒尺打手心。 沈毅眯着眼睛微笑道:“真要如此,到时候小弟反口不认了,挨打的恐怕还是二哥你。” “这倒是。” 赵二也不否认,呵呵笑道:“在老爹眼里,子恒你可比我懂事多了。” 说到这里,赵二摇头晃脑的说道:“只可惜,老爹这一次没有混进中书省,不然为兄我在建康城里厮混的时候,也能听别人叫我一声小相公了。” 说着,他“啧”了一声:“子恒你不知道,杨老头的那个儿子,在建康城里跋扈得很,走到哪里别人都是一口一个小相公叫着,威风八面。” 沈毅呵呵笑道:“这也容易,将来咱们兄弟联合起来,把一位宰相从中书拉下来,再把师伯推上去,这样二哥你也就成小相公了。” 赵二被这句话吓了一跳,他连忙左右看了看,确定身边没有人旁听之后,这才看向沈毅,苦笑道:“子恒,你胆子也太大了一些,给人听去了,要寻咱们兄弟麻烦的!” “拉下来一个宰相,亏你也敢想!” 沈毅微笑不语。 事实上,他已经拉下过一个宰相了。 去岁因为他的事情,新晋的宰相崔煜被罢相,就连这一次朝廷新增宰相,这位只干了一年左右的宰相,也没有能被增补进去,崔家可以说是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不过这种牛逼,还是不要吹的好,万一给崔家人听去了,那就是得罪了一个相门…… 嗯,曾经的相门。 不过崔相今年还很年轻,才五十三岁,他将来再一次拜相的可能性并不低。 当然了,等到崔煜再一次拜相的时候,恐怕就已经老老实实的臣服在了皇帝脚下,成为皇帝的“心腹”了。 至于他从前对北齐的绥靖态度… 政治人物的对于一件事情的看法,很多时候不以自己的意志为意志,假如崔相有再一次拜相的可能性,相信他很乐意成为一个坚定的强硬派。 两兄弟在饭庄上推杯换盏,喝了两轮酒之后,沈毅终于提起了正事。 他看向赵二,微笑着说道:“二哥,我有些事情想跟师伯说,只是师伯这段时间一直忙碌,不知道会不会打扰师伯,二哥你在家里哪天见到师伯得闲了,让人给我递个口信可好?” 沈毅是有许多话要跟赵昌平“汇报”的,比如说他对于杨老头一派人的臆测。 虽然只是沈毅凭空想象出来的,但是沈毅觉得可能性很大,要跟自己的大腿沟通一下,顺便联络联络感情。 只是从正月十六两位宰相离职之后,朝廷里的大佬们就都变得十分忙碌,沈毅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去见赵昌平, “这个容易。” 赵二很爽快的拍了拍胸脯道:“哪天老爹在家的时候,我便立刻让人去知会你。” 赵蓟州还是很讲义气的。 沈毅举起酒杯,跟赵二碰了碰,笑道:“我提前谢谢二哥了。” “小事情而已,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两个人酒杯碰撞,沈老爷颇为感慨的说道。 “这可不是小事,旁人想要私下里见到朝廷里的几位尚书,恐怕是千难万难。” “嗐。” 赵二将杯中酒仰头一饮而尽。 “我爹看你,比看我们兄弟还重,你算得什么外人?” 不管是不是场面话,沈毅听到这句话之后,也觉得心中一暖,他站了起来,两只手端着酒杯,朗声道:“我敬二哥!” 赵二哈哈一笑,喝完了这杯酒之后。 “若不是七郎要备考,哥哥今天非带你去一趟秦淮河不可!” 沈毅喝完酒之后,眯着眼睛笑道:“对了二哥,明日晋王大寿,顾大家要去奏琵琶,你去是不去?” “去,怎么不去?” 他呵呵笑道:“晋王爷明天四十大寿,我爹恐怕都要到场走个过场,我也跟着去蹭一蹭。” 他看向沈毅,眨了眨眼睛:“怎么,子恒你也想去?这简单,你明天跟我们一起就是。” 沈毅微笑道。 “二哥放心,我也有门路去的。” ……………… 次日,二月初三。 晋王四十大寿的日子。 汉家人向来重视“整十”,普通的宽裕人家到了整十的寿辰,恐怕都要操办一下,更不要说是朝廷的京兆尹,当今皇帝的亲叔叔了! 这种人物的大寿,皇帝陛下估计都是要过来走动走动的! 哪怕来了之后亮个相就走,那也要来,也要给亲叔叔面子。 因此,晋王府为了这场寿宴,也是费尽了心思,像是晋王世子李穆,从去年下半年,就已经开始为老爹的寿辰准备了。 当然了,晋王府那么多下人,具体的工作肯定是这些下人在做,李穆最多也就是指挥指挥,以及给老爹安排一些节目,请一些人。 既然已经应承了李穆,沈毅自然是不能失约的,他一大早就从床上起身,甚至还让两个小丫鬟烧了一大桶热水,洗了个热水澡换了身新衣服,然后在书房里翻了会书,一直到临近中午,才准备出门。 临出门前,沈毅去沈陵的房间里看了一眼,并没有寻到沈陵,找来两个丫鬟疑问,才知道自己这个三哥昨天晚上回都没有回来。 夜不归宿! 沈毅微微皱眉。 最近一段时间,沈陵一直跟许复他们混在一起,许复虽然是个乖乖仔,但是架不住他们的店面开在秦淮河畔! 沈三天天在秦淮河转悠… 想到这里,沈毅暗自摇头,心里有些无奈。 自家这个三哥,到了建康之后还没有开始挣钱,就已经开始堕落了! 不过今天沈毅要去晋王府赴宴,而且再过大半个月就要参加春闱,没有心思去追问这些闲事,他问了两个小丫鬟,确定两个小丫鬟都不愿意去之后,他才一个人离开了家门,朝着晋王府走去。 沈毅对晋王府,是非常熟悉的,毕竟他刚进建康的时候,曾经在晋王府住过很长一段时间。 此时,晋王府已经张灯结彩,连带着附近的街道,都挂满了灯笼。 晋王府大门口,更是被一顶顶轿子,堵的水泄不通。 好在沈毅是步行,交通拥堵跟他没有太大关系。 好容易挤到晋王府正门口,正要迈步走进去,突然看到两个熟人。 沈毅立刻上前,对着中年人拱手行礼:“师伯。” 赵侍郎这会儿的脸上,尽是疲惫之色,他看了一眼沈毅,微微皱眉:“子恒不在家里备考,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很显然,赵昌平不喜欢沈毅来参加这种宴会。 沈毅连忙低头解释道:“师伯,家父与晋王府有些渊源,因此不好不来…” 赵昌平依旧微微皱眉,不过他很看重沈毅,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 “那你跟着我,一同进去罢。” 第二百六十四章 天塌不了 晋王府为了这场寿宴,足足准备了半年时间左右,以一座王府的财力物力,这场寿宴办的自然很是热闹。 这会儿,王府的宴席从府里一直摆到了大街上,沿街摆了一个长溜,也就是说不管是不是来与晋王爷祝寿的,哪怕是小民百姓,都是能坐下来吃上一顿的。 当然了,在外面吃饭可以,但是想要进去见到晋王爷,给晋王爷祝寿,这就有些难了。 不过赵侍郎乃是朝堂大佬,六部里都能排到前十的人物,他刚走到王府正门,晋王府的世子李穆就亲自迎了上来,对着赵昌平拱手,微笑行礼:“昌平先生来了。” 赵侍郎虽然面带疲惫之色,还是拱手还礼,摇头道:“世子客气了,不敢当世子一声先生。” 李穆低眉道:“今日到这里的,都是晋王府的亲友,都是我父王的故交,先生便不用客气了。” 这话的确是客套话,平日里李穆见到这些朝廷里的官员,多半以公职称呼,但是今天他老父亲过生日,于是称呼便不好太生分。 赵昌平微微点头,然后回头看向赵二,开口道:“给世子递上礼单。” 赵蓟州连忙两只手把礼单递了上去,李穆收下之后,低头道谢。 沈毅这会儿就跟在赵蓟州身后,他还没有阔绰到送礼单的程度,只是带了个木盒子,笑呵呵的递到李穆面前,微微低头道:“世子,这是在下昨天跑遍了建康的书铺,才找到的一本建康地理图志,在下已经翻过了,相比较于当今的地理图志,要详尽不少,晋王爷乃是建康尹,或许可以用得着。” “礼物轻薄,还请世子不要见怪。” 李穆笑着接了过来,然后把木盒子递给身边的下人,上前拍了拍沈毅的肩膀,爽朗一笑:“子恒有这份心思,已经很珍贵了,父王得了这份礼物,多半也会高兴。” 他侧过身子,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开口道:“三位贵客快请进罢,马上就要开席了。” 赵侍郎默默点头,领着两个后辈进了晋王府的内宅。 晋王府的内宅,并不是晋王一家住的宅子,而是晋王府的后院,占地很大,除了住的屋子之外,还有一座占地庞大的花园,沈毅还曾经在这座后花园里参加茶会。 这会儿后花园的一处空地上,摆了差不多十几张桌子。 这十几张桌子上,请的才是这一次寿宴真正的客人,在座的这些人不能用非富即贵来形容,只能说… 全是贵人。 都是大陈的权贵。 本来,如果沈毅自己来给晋王拜寿,他大概率是进不了内院的,不过有赵昌平带着,沈毅跟在赵家父子身后,顺利的进入了内院。 晋王府的下人早已经给赵昌平安排好了位置,引着三个人过去,赵侍郎安排了两个子侄落座之后,然后便对着两个人说道:“你们在这里坐着,我去见一见晋王爷。” 他是大佬,自然是要跟晋王当面祝寿的。 赵侍郎离开之后,沈毅与赵蓟州一起坐在这个桌子上,颇有些兔入狼群的味道,赵二还好,他多少认得一些人,可以与同桌上的一些人说说话,而沈毅就只能坐在原地,眼观鼻鼻观心了。 片刻之后,赵昌平从内宅里走出来,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笑着跟同桌的同僚们打招呼,而这个时候,晋王的寿宴也将正式开始,身为世子的李穆也不用在门口接待客人,李穆来到了内宅之后,找到了已经落座的沈毅,他先是与桌上的众人打了声招呼,笑着看向沈毅,开口问道:“子恒见过父王了?” 沈毅起身,摇头道:“还不曾见晋王爷。” “那子恒随我走一趟,父王前些日子,还一直念叨着要见你呢,今天到家里来了,无论如何也要见一面才是。” 沈毅这才站了起来,与赵昌平打了声招呼,然后跟着李穆一起,朝着后宅走去。 李穆走在前面带路,然后把沈毅的礼物递还给了沈毅,笑着说道:“一会你当面送给父王。” 沈毅接过去之后,默默点头。 这位晋王世子一边带路,一边叹了口气。 “原先父王读了子恒的诗之后,便心生感慨,半个月前看了子恒写的邸报之后,便随身带在身上,闲来无事就翻出来看上一看。” “父王他虽然没有生在北边,但是自小听过祖父辈说燕都的故事,对你写的邸报,颇有些感触啊。” 晋王爷与先帝同辈,都是宪宗皇帝的儿子。 而宪宗皇帝,是世宗皇帝的儿子。 世宗皇帝狼狈南渡的时候,是三十多岁,那个时候宪宗皇帝,已经年近二十了,因此宪宗皇帝是在北边,也就是在燕都长大的,他自然会跟自己的儿子们说起一些燕都的旧事。 到了第三代李穆这一代,对于北边的感情已经不太热烈,但是对于晋王李睿这种第二代人,他们对北边还是有感情的。 晋王李睿年轻的时候,还曾经去燕都待过一段时间,去追寻先人的痕迹。 两个人说话的功夫,李穆已经把沈毅带到了晋王府后宅的一处偏厅,晋王爷正在偏厅喝茶,李穆让沈毅在门口等着,自己一个人走了进去,进去之后便对老爹低着头,开口道。 “父王,差不多要开席,您也该出去会客了。” 晋王爷“嗯”了一声,开口问道:“宫里来人了么?” 李穆摇头道:“还没有来,不过午时之前应该会到。” 晋王再一次点头,没有说话了。 李穆趁着这个空档,给沈毅使了个眼色,站在门口的沈毅这才走了进去,对着晋王爷深深低头拱手:“江都沈毅,贺王爷寿辰。” 听到沈毅这个名字,晋王爷的目光微微有些变化,他抬头看了沈毅一眼,然后指了指自己对面的椅子,向来严肃的他罕见的露出了一抹笑意:“沈公子来了。” 沈毅把手里装着建康地理图志的木盒子捧在了晋王爷面前,面带微笑:“这是在下送给王爷的生辰贺礼,乃是建康的地理图志,王爷执掌京畿,或许对王爷有用。” “嗯。” 晋王爷把盒子放在一边,点头道:“难得你有心了。” 夸奖了沈毅一句之后,晋王爷又问了沈毅几句关于邸报以及考学的话,等到两个人谈话接近尾声之后,这位皇叔才看向沈毅,笑了笑:“沈公子诗文都属一绝,今日既然到这里来给本王贺寿,便没有准备两句诗词来?” 沈毅愣了愣,然后低着头,眼珠子转了转,想到了一句。 “王爷,诗文这种东西,向来是灵光一现,不过在下年关的时候偶得了两句,倒可以为王爷贺寿。” 晋王爷低头抿了口茶水,面色平静:“沈公子念来听听?” 沈毅默默点头,看了一眼李穆之后,硬着头皮念了出来。 “今朝一岁大家添…” 他念完这一句有些打油诗味道的开头之后,顿了顿,又看了一眼父子俩的表情,继续念道。 “不是人间偏我老。” ------题外话------ 被气的脑仁子疼,更新晚了…… 第二百六十五章 旧人与新人 这两句,乃是陆游陆大愤青在立春时候所写,愿意应该是用来感叹辰光,同时颇有一些揶揄自嘲的味道。 不过眼下刚刚过了年关没多久,晋王爷又过生辰,这两句诗送给晋王,倒也合情合理。 同样很应景。 这就是沈毅抄诗所讲究的“原则”了。 另一个世界的沈毅,也是一个读书人,他在发现自己生病之后,避居山野修身养性的时候,除了看一些网文之外,还让人搬去了整整一屋子书,闲来无事就会拿来翻看,时不时还会网购几本消遣解闷。 多的不敢说,那些出了名的名人绝句,他背出个几百首是不成问题的,尤其是李太白的诗,如果他想抄,这会儿已经在建康出名了。 但是诗文这东西,需要有个背景故事,不能生搬硬抄,譬如说沈某人现在十六七岁的年纪,哪天突然兴致大发,写出个什么天凉好个秋出来,不要说别人会怀疑他抄袭,就连他自己也说服不了自己。 因此对于另一个世界的诗文,沈毅的态度是,缘分到了就能用则用,缘分不到他也不会非要去抄这些前人精粹不可。 沈毅这两句残诗念完之后,晋王爷小声重复了一遍,琢磨了一番其中的味道之后,笑着说道:“今朝一岁大家添,不是人间偏我老。” “有意思…” 他从看向李穆,开口道:“穆儿,这两句诗为父很喜欢,你去为父书房里取一张扇面来,让沈公子把这两句诗抄在扇面上,等过两天为父寻个合适的扇骨,做一把常用的扇子出来。” 李穆对老爹非常尊敬,立刻点头,跑下去寻扇面去了,没过多久,就把一张扇面,还有笔墨摆在了沈毅面前。 沈毅看了晋王一眼,也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去写。 好在写字这种东西,对于这个时代的读书人来说,乃是基本功,基本上只要是个秀才,都能写的一手好字,沈毅十五岁之前一直是个“做题家”,对于书法是狠下过一番功夫的,再加上沈毅去年在建康求学的时候,连续半年时间,基本上每天都要写一千字以上,这会儿他的字虽然称不上艺术品,但是最起码楷书和行书都已经可以拿的出手了。 李穆亲自磨墨,沈毅蘸满了墨水之后,用行书在扇面上写下了这两句诗。 写完之后,他吹干墨迹,送到了晋王爷面前。 “请王爷过目。” 晋王爷接过去之后颇为满意,把扇面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眯着眼睛笑道:“今岁生辰,这张扇面最合本王的心思,回头…” 他一句话还没有说完,一个王府的下人急匆匆跑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在了晋王爷面前,低头道:“王爷,陛下到了!” 晋王爷乃是当今皇弟的亲叔叔,亲叔叔过生日,做侄儿的到场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不过皇帝身为九五之尊,能亲自到场,还是有些不容易的。 听到了这句话之后,晋王爷连忙起身,看向了一旁的李穆,沉声道:“去把你的弟弟妹妹,还有家里人都喊上,去府门口迎驾!” “是!” 李穆连忙点头,一路小跑去通知家里人去了,而沈毅被晾在了一边,也很懂事的自己离开了后宅,去后花园找到赵昌平那桌,准备吃席去了。 不过皇帝陛下驾到,还是在晋王府引起了一番轰动的,晋王府的家里人在府门口接了驾之后,簇拥着皇帝陛下来到了晋王府的后花园。 后花园里正在坐席的一众贵人,见了皇帝圣驾之后,也都纷纷起身,跪在了自己椅子旁边给皇帝磕头。 皇帝陛下大咧咧的挥了挥手,然后开口道:“今日朕是来给晋王叔贺寿的,诸位也是来给晋王叔贺寿的,不必多礼,都起来各归各位。” 小皇帝虽然年纪不大,但是随着两位宰相的离职,他已经开始慢慢掌握朝廷里的核心权力,慢慢成为一个合格的皇帝,威望日重,随着他开口说话,众人都拍了拍腿上的尘土,坐在了椅子上。 皇帝陛下向晋王爷贺寿之后,晋王府的寿宴就算是正式开始了。 不过皇帝陛下只吃“独食”,是不可能与大臣们共餐的,哪怕是跟晋王爷共餐也不可能,因此他到场也只是走个过场,跟晋王爷客套了几句之后,又扫视了一眼到场的文武百官,就带着浩浩荡荡的宫人队伍离开了。 离开之前,小皇帝特意看了一眼沈毅所在的位置,深深看了沈毅一眼之后,扭头跟旁边的大太监高明说了句什么,然后就上了龙辇离开。 皇帝陛下离开之后,晋王府凝重的气氛再一次热闹了起来,而晋王府的宴会,也就正式开始了。 沈毅与赵昌平坐在一桌,赵侍郎是个读书人,很讲规矩,吃饭的时候一句话都不说,不过他可能是因为身上有别的事情,吃饭吃的很快,随便吃了一些之后,就放下了筷子,他先是跟同桌的人打了声招呼,表示自己衙门里有事,要先离开。 打完招呼之后,赵昌平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临走之前他看了看沈毅与赵蓟州,默默低眉道:“户部衙门现在事情很多,我要回去处理政事了,你们俩在这里可以多吃一会儿,但是不要惹事。” 说着,他又看了看沈毅,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但是顾及到这里是晋王府,便只是摇了摇头,然后负手离开了。 其实沈毅看出来他想说什么了。 他想告诉沈毅,让沈毅专心考学,不要与宗室走的太亲近。 这种话,张简也曾经与沈毅说过。 见赵昌平要离开,沈毅也站了起来,对着赵昌平拱手行礼,行礼之后,沈毅微微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头道:“师伯,学生近来有一些学问上的事情,想要跟您请教,但是您一直不得空,因此也就没有寻到机会……” 赵昌平愣了愣,然后看了一眼沈毅。 他与沈毅接触很长时间了,很了解沈毅的性子,沈毅这种人不喜欢麻烦别人,而且很知道轻重,也就是情商很高,一旦他开了口,就说明事情不小。 赵侍郎皱眉想了想,然后开口道:“那就后天罢,后天晚上你到我来,那天的差事少一些,日落时分多半可以到家。” “好……” 沈毅连忙低头道:“后天晚上,学生一定登门叨扰师伯。” “嗯。” 赵侍郎瞥了一眼自己的儿子赵蓟州,见赵蓟州已经坐在椅子上吃的满嘴是油,他无奈的摇了摇头,负手转身离开。 “记着,专心学问,其他事情不管是什么是,一律不要瞎想,人情往来也不必过多,有什么想法,春闱以后再去考虑。” 沈毅低头:“多谢师伯教诲。”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低声道:“今年春闱,学生一定尽力而为!” ------题外话------ 第三章明天起来补~ 第二百六十六章 打秋风的世子 寿宴这种场合,沈毅是不太愿意久待的,简单填饱肚子之后,他就准备起身离开,好吃的赵二还坐在原地大快朵颐,沈毅也没有再等他,跟他招呼了一声,又去与世子李穆招呼了一声之后,就回家温书去了。 学业繁重。 两天时间,沈毅写了两篇策论,都是顾先生给他布置的家庭作业,到了二月初五的这天,沈毅上午在家看书,下午去大义坊找顾先生批改作业,眼见天快黑了,沈毅在建康一处卖江都方糕的铺子买了一份方糕之后,拎在手里,去了赵侍郎府上。 因为提前约好的,沈毅很顺利的就在赵家见到了赵昌平,把方糕放在桌子上之后,沈毅微笑着说道:“前几天闲逛的时候发现的铺子,是江都人开的,学生尝过,方糕做的很是正宗。” 赵昌平这个人没什么爱好,就是爱吃江都的方糕,闻言看了看沈毅带过来的方糕,微微点头,叹息道:“子恒比我家中那两个逆子有心多了。” 沈毅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他坐在了赵昌平对面,整理了一番词语之后,便把自己对于战事的猜想,大致跟赵侍郎说了一遍。 说完了之后,沈毅先是抬头看了看赵侍郎的表情,然后低头道:“师伯,学生这番话,只是自家臆测,师伯觉得有道理,就可以听一听,觉得没有道理,就只当学生没有说。” 赵昌平是文官,而且做官多年都没有去过兵部,没有接触过兵事,他对打仗是缺乏概念的。 术业有专攻。 不过赵侍郎对打仗虽然没有概念,但是对政斗却是有概念的,听完沈毅说的话之后,他先是皱眉,然后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边伸手敲着桌子,一边低眉沉思。 片刻之后,这位户部侍郎眼前一亮,然后看向沈毅,开口道:“子恒你这番猜想…没有根据,没有根据的事情,我是不能报到陛下那里去的,况且你也知道,我与杨相那一边的人不怎么对付,这件事即便有证据,我报上去陛下也不会相信,不过子恒这番话虽然没有证据,但是…” 赵侍郎看向沈毅,轻声道:“但是很有道理。” “或许咱们可以想个法子,让陛下通过别的渠道知道这件事,如果陛下也相信了这件事,那么…” 赵侍郎低头喝了口茶水,缓缓说道:“那么不管今年齐人会不会南下生事,不管淮河水师打胜仗还是打败仗,杨相那边的人都没有办法重新回到朝堂了。” 不得不说的是,赵昌平这个人虽然对打仗不是很了解,但是他却很了解人心。 他非常清楚的知道,每一个皇帝都是极度缺乏安全感的。 一些事情,哪怕没有证据,但是只要道理上能够说得通,皇帝多半就会相信,最少也会怀疑。 在皇帝那里,不需要有什么司法程序,很多事情,只在他的一念之间而已。 只要能让他知道有这么个可能,那么即便今年淮河水师大败,皇帝也不会觉得是他重用激进派导致的,只会觉得是杨相等人在背后捣鬼! 沈毅愣了愣,然后摇头道:“师伯,学生虽然给宫里写邸报,但是也只能给宫里写邸报,陛下并没有给我风闻密报之权…” 检举权是这个时代一项非常重要的权力。 一般的朝廷官员,是不能平白无故弹劾别人的,除非有对方犯案的铁证,才能上书参奏,参奏之后交给三法司去查。 如果是诬告,举报者可能会反罹其罪! 只有御史台的御史们,可以肆无忌惮的胡说八道,想告谁就告谁,告赢了就是慧眼识奸,告不赢就只当无事发生过。 这叫风闻奏事。 就是听说你犯罪了,我就可以告你。 但是沈毅不行。 他没有官职,皇帝也只是用他写稿子,并没有让他去当什么朝廷里的线人,更没有给他参奏谁的权力。 的确,沈毅可以通过邸报向皇帝告密,也就是所谓的“直达天听”,但是没有证据就去臆测宰辅的情况下,他恐怕连今年的春闱都不用考,直接可以去大牢里等着过年了。 “自然不用子恒你去告。” 赵昌平面色平静,低眉道:“师伯在朝廷里做官,也有些年头了,大本事不敢说,把一些事情摆到天子桌案上的能力,还是有的。” 他看向沈毅,轻声道道:“好了,这件事情子恒你就不要过问了,再有不到二十天,你便要春闱了,今年春闱…” “你若是中进士,师伯保你一个京官。” 沈毅犹豫了一下,微微低头道:“多谢师伯,如果今年春闱侥幸高中,学生还有个不情之请。” 赵昌平有些诧异的看了看沈毅。 他与沈毅认识,也有一段时间了,沈毅从来没有主动求他办过什么事情。 不过赵侍郎对沈毅还是有好感的,他“嗯”了一声,开口道:“说来听听。” “学生…想进邸报司。” “邸报司…” 赵侍郎微微皱眉,开口道:“这个衙门现在是宫里的人在主事,宫里的事情,师伯这种外臣是插不上话的。” “但是邸报司是挂在礼部名下的。” 沈毅低头道:“按这个来算的话,邸报司乃是外廷的衙门,学生本来就与邸报司有些渊源,今年若是侥幸中试,学生会向宫里尽力争取邸报司,如果到时候师伯能说话,就请师伯帮学生一帮…” “嗯。” 赵侍郎没有考虑太久,缓缓说道:“能帮得上你,师伯自然会帮,不过你现在还是不要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尽全力备考,你今年中了进士,不管进不进邸报司,将来都会有一个大好前程。” “是…” 沈毅微笑道:“今年若是不中,学生就乖乖回江都读书去,也就不去想朝廷里的事了。” 话说到这里,两个人之间的对话也就差不多了,沈毅看了一眼赵昌平,低头行礼道:“朝廷人事新变,想必户部也有不少变动,知道师伯事忙,学生就不打扰了。” 他向赵昌平拱手告辞。 赵侍郎点头,揉了揉自己有些胀痛的眼睛,开口道:“等我忙完了这阵,你到家里来吃顿饭。” “是。” 赵侍郎看了看面色恭谨的沈毅,微笑道:“今年你若是能够中会士,中进士,便是我甘泉书院开山以来最年轻的进士,到时候不仅咱们书院脸上有光彩,济中他也会沾你的光。” “咱们书院,自从甘泉七子之后,历年科考,便没有什么很出彩的人物了。” 赵昌平看着沈毅,意味深长。 “子恒今年考得好,便可在书院下一代人里执牛耳了。” 第二百六十七章 甘泉派的收益 大人物,或者是上位者,都会习惯性的给手下人甚至于是给晚辈画饼。 因为画饼不需要成本。 将来底下的人起来了,就是大人物信守承诺,如果起不来,也就不会再有与大人物对话的资格了。 赵昌平对沈毅说的这句话,虽然也有欣赏的成分,但是画饼的成分也不会少,沈毅低头致谢之后,也没有怎么当真。 甘泉书院执牛耳者? 要知道,除了陆安世赵昌平这一代的两个人之外,甘泉书院还有十五年前考中进士的甘泉七子,还有相门出身的张简! 他们要不要执牛耳? 哪怕沈毅今年不负众望考中进士,按照官场上的常规流程,他恐怕要到四十岁以后,才有再甘泉书院当老大的资本。 因此赵侍郎这句话,听听就行,不必太过当真。 沈毅告别了赵侍郎之后,就径自回家了。 这天已经是洪德七年的二月初五,距离今年春闱,只剩下十九天时间了。 这十九天时间,沈毅并不打算再去干别的事情,而是要积极备考。 对于这一次考试,沈毅的压力不是很大,因为这一次的考试对他来说,最大的作用是加速他的人生进程,如果考中了,沈毅就能迎头赶上这一次朝廷里的变局,能够更快的累积自己的资历。 但是如果考不中,对于沈老爷来说,也并不致命,因为他已经是举人老爷了,而且还很年轻。 以他现在的身份,哪怕现在开始摆烂,最多就是面对范东成他们的时候稍稍怂一点,回到江都之后可以舒舒服服的过上一辈子。 而对于沈毅来说,压力最大的考试,事实上建康的那一次院试。 那一次院试,决定他能不能拿到秀才功名。 秀才功名落袋的时候,沈毅这人就正式进入了朝廷保护伞之下,面对范东成的时候,不必担心自己什么时候会莫名死于非命。 因此沈毅这会儿的心态,还算是放松的。 他每天早上在家读书作文,下午去大义坊见顾老头请教学问,书读完了就去醴泉楼重新借阅书本,到了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也会翻一番这一届春闱两个总裁官的大作。 时间一天天过去,十九天时间弹指一瞬。 时间来到了洪德七年的二月二十四,也就是会试开考的日子。 科考六场考试之中,最重要的就是会试了。 因为会试中了,到了后续的殿试上也就是走走过场,只要不是戏剧里那种一窍不通的人,进了殿试之后最次也能捞到一个三甲同进士的功名。 基本上中了贡士,就跟中进士差不太多了。 提前几天,沈毅就已经完成了会试报名的程序,到了开考的一大早,两个小丫鬟早早的给他准备好了干粮吃食,以及笔墨纸砚等等,装在了考篮里。 沈毅在建康没有什么亲戚,因此这一次送考的就只有沈毅的三哥沈陵,以及许复,还有两个小丫鬟了。 五个人在天不亮的时候,就到了春闱考场门口,这会儿考场还没有开场,已经有礼部的衙差在门口守着了。 不仅有礼部的衙差,还有建康府,以及城防衙门的兵,都在附近巡逻,戒备森严。 因为这是国家的抡才大典。 不仅读书人很重视这一次科考,就连皇帝陛下也很重视这一次科考。 这是新皇亲政之后的第一场科考,录取的进士,多半会成为后续新朝的中坚力量! 由不得朝廷不重视! 因为考场还没有开场,五个人只能在门口等着,五个人里,作为当事人的沈毅情绪还算平稳,但是向来吊儿郎当的沈陵,这会儿却颇为激动。 他站在春闱考场门口,拉着沈毅的袖子,手都在不由自主的发抖! “老七。” 沈陵努力咽下去一口口水。 沈毅这会儿正在想昨天顾先生指导他的那篇策论,听到了沈陵的话之后,才回过神来,对着沈陵笑道:“怎么了三哥?” “这是…会试考场啊!” 沈老三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平复下心情,他扭头看向沈毅,低声道:“咱们家往上数五代,只有曾祖一个进士,就是曾祖这么一个进士,让沈家兴盛了三代人,直到我父亲这一代,家道才算中落…” 他看向沈毅,喃喃道:“如今,老七你也要考会试,考殿试了…” “你若是中了进士,说不定会超过曾祖当年的官职,将来,咱们沈家在江都,也能成为范家那样的大家族…” 这个时代,朝廷里一个文官对于地方上宗族的影响力是巨大的,有些文官老爷在建康城里看起来吭哧瘪肚的不起眼,甚至会立一个两袖清风的清流人设,但只要查一查他故乡的宗族,说不定就能查到千顷地乃至于万顷地! 比如说范侍郎。 他在建康做官的同时,也让范家在江都拥有了巨大的影响力,此时范家已经成为了江都数一数二的大家族! 沈毅的曾祖也是如此。 沈毅的这位曾祖,当年官居吏部考功司员外郎,虽然品级不高,但是实权极重,让江都沈家着实繁荣了一段时间。 沈毅拉着沈陵的衣袖,笑着说道:“三哥放心,别的不敢说,咱们沈家将来一定会超过范家的。” 范家,不能说是沈毅的仇人,此时已经成为了沈毅的一个人生目标。 老实说,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原本可以凭借后世的知识,在江都舒舒服服的当一个富家翁,不必像现在这么辛苦,而他之所以这么辛辛苦苦,勤勤恳恳的读书,很大一部分就是因为范家,因为范东成。 范家和范东成,给沈毅带来了生存上的威胁。 沈老三激动的两只眼睛都有着发红,他拉着沈毅的袖子,激动的说道:“沈家是在我们大房这里败落,希望七郎能把沈家再一次扛起来…” 这个时代的人,宗族羁绊很重,重到一辈子都没有办法脱身的地步。 沈徽如此,沈章如此,沈陵也是如此。 甚至就连崭新灵魂的沈毅,也多少有一些宗族牵绊。 他没有多说什么,拍了拍沈陵的手背,开口道:“三哥,沈家会在咱们这一代,重新兴旺起来的。” 沈毅这句话刚说完,就听到考场门口几声锣响,然后所有在考场门口等待的考生在第一时间动了起来,朝着考场涌去。 沈毅对着众人挥了挥手,微笑道:“好了诸位,我去考试了。” “你们都回去罢。” 说罢,他提着考篮,扭头朝着考场走去。 大丫鬟青儿紧紧的盯着沈毅,看起来似乎比沈毅这个正主还要紧张。 她对着沈毅招手,大声呼唤。 “公子,按时吃饭,注意休息!” 第二百六十八章 大宴 所谓会试考场,还有个正经的名字,叫做贡院。 会试算是科考最高层级的考试之一,而且是全国各地的举子进京赶考,自然会比乡试的规模隆重许多,沈毅在醴泉楼里曾经看到过一本记述会试的书册,数据虽然不准确,但是也有个大概。 南渡以前,陈国还是大一统王朝的时候,每一届会试的举人人数,应该在三千人左右,最多的一次有近四千人。 而南渡之后,祖宗留下来的江山只剩下了半个,相应的举人人数也就少了不少,六十年来一共有二十多次会试,最开始只剩下不到两千举人参考,而前一次的会试参考的举人人数,也重新回到了三千人。 不过录取率始终不是很高,大约在百分之五到百分之八左右,最多的一次也就录取了一成而已。 要知道,这些考生每一个都是举人老爷,都是从一层层科考里杀出来的举人老爷,在举人老爷里尚且不能十取其一,可见这会试的残酷程度! 今年的会试,考试人数也达到了三千人以上,贡院门口排起了漫长的队伍,分成好几排,然后分批进入贡院里,接受衙差的搜身。 虽然这会儿参考的考生,都是有身份的举人老爷了,但是在礼部的衙差面前,依然没有什么面子,衙差还是会粗暴的搜身,有时候还会要求考生脱衣服。 不过为了会试,为了殿试金榜题名,大家还是捏着鼻子忍了。 沈毅因为来的早,排在了队伍中段,从天不亮开始排队,一直到天光大亮,等到了他与前后的两个考生都混熟了的时候,才终于排到了他。 沈毅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已经有了相当丰富的科考经验,他很是平静的接受了衙差的搜身,验明身份之后,从衙差那里领到了自己的考牌。 考牌上写着他的房间号。 黄字二十七号。 沈毅拿着自己的号牌,在贡院里找了好半天,才终于找到了自己的考房,走进考房放下考篮之后,沈毅还是一如从前那样,简单收拾了一下考房里的卫生。 贡院的考房,与乡试考房并没有什么区别,都是两块板子,不睡觉的时候一块板子用来当桌子,另一块板子用来当椅子,睡觉的时候把两块板子铺在一起,就成了一张小床。 依旧是要蜷缩着腿才能睡得下的小床,按照贡院的说法,这玩意叫大丈夫能屈能伸。 会试的考试流程,与乡试基本上类同。 都是考三场,三天一场,一共是九天时间。 甚至考试的内容,也没有什么分别,都是第一场帖经墨义或者试帖诗等等,第二场杂文,第三场策论。 毕竟文科考试,题目出来出去也就是这些而已,不会再有更多花样了。 只不过乡试的时候,与沈毅竞争的只是京畿的秀才们,而现在与沈毅竞争的,是来自于全国各地的举人老爷,或者说是这个时代的“学术精英”们! 这些学术精英,大多数都比沈毅年纪大,而且大多数都是自小读书,也就是说他们读的书只会比沈毅多,不会比沈毅少。 想要在这些“学术精英”里脱颖而出,那么就不能仅仅是会做题,更要做题做的出彩。 譬如说同样翻译解释一句圣人语录,想要进入两位主考官和十六位同考官的眼里,就必须要翻译的出彩,解释的合理,最好能够鹤立鸡群,推陈出新。 至于杂文策论之类的,就更是见仁见智了,作文嘛,每个人心中判断的标准都不尽相同。 沈毅把考房打扫了一遍之后,看了一眼贡院门口,这会儿考生还没有全部进入贡院,沈毅心里明白,这考试一时半会开始不了,便打了个哈欠,铺好床板之后,躺在床板上补觉了。 养精蓄锐,才能马到功成。 等到沈毅睁开眼睛的时候,却是他考房门口的衙差敲锣把他震醒的,这礼部的衙差弄醒沈毅之后,上下打量了沈毅一眼,笑道:“看了好几次春闱了,还是第一次有人在春闱上睡得如此香甜。” 沈毅擦了擦嘴角的口水,隔着窗户从衙差手里接过考题考卷以及稿纸,道了声谢。 他挤出了一个笑容。 “困的厉害,该睡就要睡。” 之所以从窗户拿考卷,而不是开门出去拿,是因为考房的门已经上锁了。 三天之内,沈毅没有交卷之前,是出不去的。 这衙差发完考卷之后,对着沈毅呵呵一笑。 “祝小老爷高中,金榜题名。” 沈毅放好稿纸,道了声谢。 “多谢差大哥吉言…” ……………… 就在沈老爷被锁在贡院里参加考试的时候,宫里那位与沈毅同年的皇帝陛下,也在经历他人生中的一次考试。 这会儿,这位皇帝陛下,正在坤德宫礼,老老实实的垂手坐在自家母亲面前,面色恭谨,完全没有九五之尊的模样。 因为在他面前坐着的,正是他的嫡母兼亲母孙太后! 孙太后坐在软榻上,把手中已经喝了一杯的茶水放回了手边,然后她静静的看着小皇帝,开口道:“皇儿,去岁年节之前,你应承过母后,说今年一定选妃立后。” 太后娘娘微微有些生气:“现在都要进三月了,哀家给你找的姑娘没有十个也有二十个了,便一个都不向你的心?” 小皇帝尴尬一笑,开口道:“娘,孩儿最近有不少事情要做,实在是没功夫去弄选妃大婚的事情,这样罢,等孩儿忙过了这阵,下半年再择贤立后如何?” 孙太后皱眉,问道:“皇儿在忙什么?” 提起这个话题,小皇帝立刻话多了起来,他开口道:“回母后,今年年初儿臣辞了两个宰相,以至于现在中书省每天送到德庆殿的文书更多,比起从前之多了近三成,儿子每天忙的焦头烂额…” 说到这里,皇帝苦笑了一声,开口道:“再有,今天就是会试春闱的日子,儿臣即将有亲政之后的第一批进士了…” “这些事情,怎么样也要下半年才能做完,而且…” 小皇帝四下看了一眼,坤德宫的宫人立刻会意,都躬身退下了。 小皇帝深呼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而且母后,近来北边越来越不安分了,一个弄不好,两淮就要再起战事,儿臣不得不把精力放在朝堂上…” “你说的这些事…” 孙太后微微低眉道:“哪有一件比得上立后选妃?” “你是咱们李家皇帝!” 孙太后教导到:“你坐在这个位置上,最大的目的不是别的,而是要延续李家血脉,以保证我大陈江山永固!” 孙太后年轻的面孔上,充满了坚定。 “你尽快娶妻,给朝廷,给咱们李家生一个国本出来!” 第二百六十九章 燕都后人 很多人会对皇帝这个职业的“职责”产生一些误会,以为皇帝的职责是让百姓安居乐业,是让朝廷安定和谐,是让海晏河清,天下大治。 其实都不是。 古往今来所有皇帝,绝大多数皇帝的目的,最大的职责就是维护自身统治延续,让自家的国祚尽可能久的传承下去。 之所以治国育民,之所以戡乱救灾,都是以达到这个目的的手段而已。 毕竟老百姓不能活不下去,活不下去了,这个统治也就结束了。 这一点,与后世是有根本性区别的。 因此,在孙太后看来,不管是朝廷里的任何事情,都没有李家传宗接代,都没有小皇帝给她生个孙子来的重要。 对于孙太后,皇帝心里还是畏惧的。 毕竟他十岁登基以来,名义上虽然是皇帝,但是朝廷里的实际最高统治者,实际上是这位孙太后。 中书一些需要皇帝才能拿主意的大事情,都是递到坤德宫交给太后娘娘做主的。 因此听到了老娘的话之后,皇帝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开口道:“母后,既然您坚持,那立后立妃的事情,您就多费费心,到时候儿臣配合您就是了。” 见儿子服软,孙太后满意的点了点头,开口道:“那个北齐赵家的女儿…” 她看了小皇帝一眼,问道:“你准备如何处理?” 小皇帝有些无奈,开口道:“都依母后的意思。” 孙太后眉目舒展,缓缓的说道:“按哀家的意思,这个赵家女子可以进宫来封个贵妃,毕竟咱们李家的公主,也有不少在燕都,我儿娶一个赵家女,也不算吃亏,而且还能免除一场兵祸…” “这样罢,明天娘派人把她请到宫里来,见她一见,人家毕竟在建康这么久了,一直晾着她不见也不好。” “旁的事情,等见了她之后再说。” 小皇帝沉默了一会,默默说道:“母后,纳她进宫自然可以,但是…” 母子连心,他只说了半句话,孙太后就已经会意,这位大陈目前地位最高的女子,面色平静,低眉道:“我儿放心,她不会有子嗣的。” 后宫里什么药都缺,就是不缺让人生不出孩子的药。 孙太后作为上一届后宫大乱斗的最终“冠军”,这些手段可以说是手拿把掐了。 小皇帝默默点头,起身对着母亲低头行礼,然后告辞离开了坤德宫。 离开了坤德宫之后,他坐上自己的辇驾,一路回到了书房甘露殿。 在甘露殿里闭目休息了一番之后,皇帝陛下睁开眼睛,低眉道:“高明,今天贡院春闱,没有出问题罢?” 高太监低着头,开口道:“回陛下,贡院那里有好几个衙门的人手看着,这会儿已经开考了,不会有什么问题。” “嗯…” 皇帝陛下微微点头,他扭头看向高太监,突然问道:“高明,你说朕应当娶个什么样的皇后?” 高太监吓得跪在了地上,叩首道:“陛下,奴婢焉敢议主…” “叫你说你就说。” 小皇帝吐出了一口浊气,开口道:“朕自小在东宫的时候,你便在东宫陪着朕了,咱们主仆之间,什么话都说得。” 高太监依旧跪在地上,叩首道:“陛下,奴婢觉得,陛下应当娶一个中正仁德,可以执掌后宫的皇后娘娘…”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 小皇帝皱眉,然后挥了挥手,叹了口气:“罢了,你下去忙你的罢,多盯着贡院那里,不要出什么岔子。” “那里都是朕将来的门生。” 高太监低着头下去了。 小皇帝一个人坐在甘露殿,看着眼前已经堆积很高的奏书,微微叹了口气:“以前小时候,听父皇说他是孤家寡人,我还不理解,现下朕终于理解了,我将来的结发妻子…” 小皇帝看向甘露殿外,目光有些出神:“会是什么模样呢?” 这个时候,皇帝陛下还是很希望有个人出来能跟他讨论这个问题的,但是很可惜,他站的太高,身边并没有什么可以说话的人。 就连自小陪着他长大的高明,面对他的时候也战战兢兢,一句实打实的话都不敢说。 ………… 另一边的沈某人,还在贡院里艰苦奋斗。 会试第一场的考题是墨义以及帖经。 这一关对于绝大多数举人来说都不是什么难关,只要不出太多错漏也就行了。 不过正因为大家都会,想要在这一关上出彩,就更是难上加难了。 沈毅花了半天时间去审题,写草稿。 到了会试第二天早上,他睡饱之后,才起床开始誊录试卷。 誊录的过程,沈毅写的很是用心,毕竟是关乎前程的一场考试。 当然了,科举考试是没有后世那种“卷面分”的,因为卷子收上去之后,大家的试卷都会被专人重新誊录一遍,然后再涌纸糊上姓名,以形成笔迹统一,防止有考官借由字迹认出考生的身份。 不过该认真还是要认真。 中试之后,原卷是可能会被公布出来的。 第一场会试从二月二十四早上进贡院,二月二十六下午日落之前沈毅便从贡院里走出来了。 回到家之后,沈毅没有敢吃刺激性的食物,只跟着沈陵几个人,简单吃了点粗茶淡饭。 毕竟这个当口,如果身体不适或者是拉肚子了,都会严重影响接下来的考试流程。 二月二十七早上,沈毅再一次进入考场,开始了会试的第二场。 这一场是杂文,也就是类似于后世的作文题,人家给一个题目出来,用这个题目写一篇文章出来。 这些题目,多半是出自四书五经,或者是圣人以及太祖的一些语录。 至于第三场的策论,则是有些类似于问政的味道,多半都是写与时政有关,需要考生给出一个对策。 这么说,第二场考文采,第三场考得更多的则是眼界见识加上文采。 二十七早上,沈毅倒没有什么困意,老老实实的坐在考房里等待考题。 等到所有考生进场之后,有礼部的官员敲响了铜锣,然后衙差开始一个考房一个考房发卷子。 沈毅的黄字二十七号考房,地方有些偏僻,等到他拿到考题的时候,时间已经到了巳时初。 沈毅接过考题之后,便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翻开考卷第一层的白纸之后,沈毅终于看到了今年春闱第二场的考题。 “天下国家有九经。” “曰亲亲也。” 看到这个题目,沈毅先是一愣,然后立刻皱起了眉头。 不是因为太难,而是因为不难! 正因为不难,大家都会,想要在几千个举人里头出头出彩,就是千难万难了! 沈毅刚想到这里,就听到了附近考房里哀嚎一片。 很显然,大家都跟沈毅一个心思。 很快,有衙差怒喝了一声。 “噤声!” “再大声喧哗,立刻驱赶出贡院!” 第二百七十章 皇帝到了 所谓亲亲,就是指亲近亲人。 而所谓国家九经,语出中庸,是指修身,尊贤,亲亲,敬大臣,体群臣,子庶民,来百工,柔远人,怀诸侯九种治国方略。 按理说杂文的题目,多半是四书五经里两句不相关的话截搭在一起为题,从而让考生强行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这就比较难,但是这一次会试的题目,却是中庸里的原句。 这种原句很好破题,因为只要读过书蒙过学,就一定背过这一段,了解过这一段句子背后的意思,所以在座的诸位考生,绝大多数都能以此为题写出一篇像模像样的文章出来。 大家都会写的情况下,只要注意不跑题,那么就只能看谁写的更出彩了。 考房里的沈毅,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着这个考题,陷入了思索当中。 国家九经,乃是治国的方略,正巧这会儿小皇帝亲政一年,而且刚刚正式掌权,会试起这种题目,会不会让小皇帝误会? 或者说,两位总裁官出这么个题目的用意到底何在? 想要借考生之口,教导皇帝如何治国? 还是皇帝想要问政天下? 想到这里,沈毅用手在桌子上敲了敲,在心里暗自猜想:“不对,如果这是殿试,皇帝多半会亲自看考卷,但是这是会试,一切由两位主考官来决断,因此绝不是皇帝问政。” “所以,不能按照皇帝问政的思路来写…” “两位主考官里,那位御史台的御史大夫钱颐是什么成分不清楚,但是吴勘吴侍郎的成分非常清晰,他是铁定的皇帝一党…” 当初因为沈毅向出云公主泼茶的事情,礼部的两个侍郎都被皇帝迁怒,丢了自己礼部侍郎的差事,而吴勘吴侍郎正是借着这个当口,成功跻身礼部侍郎,成为了前途无量的“储相”。 这种储相不同于翰林院里那些所谓的储相。 翰林院里的那些人,都是刚考中功名没多久,虽然被人说是什么储相,但是十个翰林能有一个拜相就不错了,而六部之中的礼部,绝对是六部之中拜相几率最高的一个衙门! 因此,吴勘这个人的成分想也不用想,绝对是皇帝一党。 身为皇帝的死忠,自然不敢用居高临下的态度去教训皇帝怎么去做皇帝,怎么去施政。 那么这两个思路就都不能写了。 不能当作皇帝问政来写,更不能教皇帝怎么做皇帝,那么这个题目的重点,就不在第一句的国家九经上,而是在后一句的“亲亲”上。 沈毅花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才把这个问题详细理清了脉络,有了具体的思路之后,这个作文就很好写了。 二十七日下午,沈毅来说在稿纸上写作文,花了整整半天时间,凭借着优秀丰富的写作文经验,沈毅很顺利的把一篇杂文给写了出来。 他按照顾老头批改“作文”的方式,把自己写的这篇杂文给批改了一遍,然后又休息了一个晚上,在二十八日上午开始誊录在正式试卷上,到了三月一号交卷离场。 三月二号,沈毅又在一大早进入贡院,开始考三场考试之中最重要的一场! 时务策论! 自世宗南渡以来,大陈朝廷便开始重视“实用”两个字,也就是所谓的事功之学。 功到成处便是有德,事到济处便是有理。 事功之学的盛行,主要还是因为六十年前那位凭借一己之力稳住了南陈半壁江山的读书人,自那位读书人之后,南陈便开始重视事功两个字,这一点体现在科考上,主要就是策论逐渐取代了经义,成为了取士最重要的标准! 只要策论写得好,那么前两场考试只需要普通就可以取中! 因此,这场策论对于沈毅来说,十分要紧。 是功成名就,还是回家再等三年,就看这最后的三天时间了。 洪德七年三月初二这天,黄字二十七号考房里的沈毅,拿到了属于自己的会试考题。 很常规的考题,五道时务策。 所谓时务策,就是结合四书五经这类的“圣人语录”,发表一些对于时事政务的看法以及议论。 嗯…跟议论文差不多。 策论,沈毅已经写过很多了,从去年到建康见到顾先生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沈毅基本上都是每三天两篇策论以及一篇杂文。 写出一篇合格的策论,对沈毅来说并不是什么太大的难题,唯一的难题就是如何写的漂亮,写的文辞精美,写的言之有物。 相比较于前两场考试来说,这第三场考试,就要难得多了。 沈毅从三月初二拿到题目之后,就开始在稿纸上写写画画,但是始终没有能够狠心下笔。 一直到三月初四要交卷的这天,思索了两天,已经形容枯槁的沈毅,终于打好了腹稿。 他先是在稿纸上写了一遍,又确定没有什么疏漏之后,这才一字一句认认真真的开始誊录。 之前的两场考试,到了第三天的时候,沈毅都已经早早的写完等着交卷,但是这一次策论,沈毅一直到衙差的第三遍锣响,才把策论誊抄完成,他小心翼翼的写上自己的名字,然后交给了过路巡视考房的衙差。 试卷交上去之后,沈毅长松了一口气,膝盖一软,差点瘫倒在考房的座位上。 这短短三天时间,他耗费太多心力了。 倒也不能怪沈某人没有出息,事实上他这种表现,在贡院里已经算得上是上佳,这会儿已经到了收卷子的最后时限,不少考房里传出来一阵鬼哭狼嚎,有还没有来得及写完的考生,忍不住涕泗横流,被收卷的衙差一催,吓得两只手发抖,连笔都握不稳了。 还有些考生,直接坐在地上开始号啕大哭。 沈毅这会儿已经出了自己的考房,他整理了一番思绪,回头看了一眼贡院里的众生相,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 “这才是真正的人生转折点…” 要知道,在座的这几千个考生,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大陈的精英,都是举人老爷! 走出贡院,回到家乡,旁人见到了都要毕恭毕敬称呼一声老爷的! 并不能怪这些人心理素质差,委实是会试实在是太过要紧了! 叹了口气之后,沈毅低头揉了揉自己有些酸痛的小腿肚子,然后步履阑珊的走出了贡院。 这会儿,沈陵,许复,还有两个小丫鬟,已经在外面等候许久。 见到沈毅踉跄着走出来,沈陵一把上去搀扶住了自己兄弟,声音有些焦急:“老七,你没事罢?” 沈毅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碍,然后长叹了一口气。 “我尽力了…” 第二百七十一章 执牛耳者 这一次科考,沈毅的确是尽力了。 至于中与不中,沈毅心里半分把握也没有。 不是说沈毅对自己没信心,实在是因为科考的难度太高,今年来建康参考的考生,少说也有三千人左右,按照最理想的录取比例,这三千个人里约莫也就只有两三百人能够成为贡士。 十取其一尚且不到。 不过沈毅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 他这一次的杂文策论,都发挥的不错,算是他个人水平的上乘发挥了,完全有可能取中贡士,只不过名次应该不会很高。 不过沈毅不需要很高。 他只需要混进贡士当中,然后去参加殿试就是了。 毕竟殿试才是最终决定进士排名,也就是定所谓一甲二甲三甲,沈毅已经见过皇帝,并且跟宫里的人都混的挺熟,只要能够进入到殿试的环节,沈某人说不定就能凭借关系,混个二甲进士。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考完试之后,沈毅回到了家里呼呼大睡。 一直到第二天中午,沈毅才从床上爬了起来,起床洗漱了一番之后,他觉得浑身困乏,吃了中饭之后,就又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一直睡到了傍晚时分,沈毅总算养足了精神,这会儿两个小丫鬟已经准备好了晚餐,见沈毅走出来,立刻迎着沈毅过来吃饭。 沈毅落座之后,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笑着说道:“这一觉睡得舒坦,这几天在贡院里,睡觉都伸不开腿,遭了大罪了。” 沈陵今天一天都没有出门,就在家里看着沈毅,这会儿自然也在饭桌上,他这会儿正在吃饭,闻言笑道:“就这份罪过,普天之下不知道多少人想着去吃,都吃不到呢。” 他咽下了嘴里的饭食,嘟囔道:“我爹当年,来建康考过五次会试,每一次虽然辛苦,但是却也甘之如饴。” 能够考会试的都是举人老爷,自然值得旁人羡慕。 说完这句话之后,沈老三抬头看着沈毅,有些好奇:“老七,今科你能中否?” “不知道…” 沈毅吃了口饭填了一下肚子,然后无奈的说道:“老实说,我现在心里全然没有把握,不过现下我也想开了,其实中与不中,也没有什么要紧。” 他笑了笑:“若是不中,倒也干脆,咱们兄弟便一起回江都去过日子,三哥便不想家里嫂子的儿子?” 沈陵神情一滞,叹了口气:“如何不想?只是父亲的性格老七你也知道,我回去之后,恐怕没有我的好日子过,再说了,年后我与老七出来,是要立志干一番事业的…” 的确,当初沈毅把沈陵从江都带出来的时候,是给他画过饼的。 当时沈毅承诺带他出来挣大钱,如今两兄弟到建康已经一两个月时间了,沈毅忙着科考,只能把挣钱的事情暂时抛在一边了。 因此听到这句话之后,沈毅哑然一笑:“三哥放心,我先在家歇息几天,去拜访拜访师长前辈,然后便带着你们去干事业。” 论做生意,沈毅在这个时代,是有绝对碾压性本事的。 倒不是说他这个人比其他商贾聪明,实在是他掌握了很多商业手段。 比如说找托儿来假排队,再比如说先前沈毅让许复在年关之前购买对联白送,用来给自己的店铺引流。 这些最基本的营销手段,在这个纯朴的时代,都是很厉害的商业杀器。 更要紧的是,沈毅现在已经有了一些本钱。 做生意最要紧的,就是本钱两个字。 从前沈毅就是因为没有什么本钱,只能带着许复等几个小家伙摆小吃摊赚钱,如今通过那几个家伙的不懈努力,沈毅已经完成了财富的初步积累。 现在的他,已经有了在建康做一些生意的本钱了。 正因为如此,沈毅才敢在年关的时候跟沈陵夸口,自己在建康有个万两银子规模的生意。 “做生意这种事情…” 沈陵看了沈毅一眼,轻声叹了口气:“老七你以后就不要碰了,这东西对你来说太脏,不过既然老七你想要挣钱,做哥哥的替你把这脏活干了!” 沈毅哑然一笑,没有说话。 两兄弟在家里吃了饭之后,沈毅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然后打了个哈欠,无奈的摇了摇头:“刚说睡饱了,吃了点东西之后又困了。” 大丫鬟青儿有些担心的看着沈毅,开口道:“公子,您这估计是太过用心伤了神,早点上床歇着罢,奴婢以前在老家的时候,听家里的长辈说,精气神里就属伤神最是难养,稍微伤点精神,没有一两个月时间休想调养过来。” 沈毅很听劝,起身打着哈欠又回自己房间睡觉去了。 第二天一早,沈毅终于不再睡懒觉,而是起了个大早。 他今天要去大义坊找顾先生。 不管是乡试还是会试,顾先生都帮了沈毅大忙,这会儿会试已经考完,不管沈毅中是不中,都应该带点东西去看看他老人家,顺便带老头出来,找个饭庄好好吃一顿好的,喝一顿好酒才成。 至于赵侍郎… 赵侍郎这会儿还有些忙,他不找沈毅的话,沈毅一时半会不会去打扰这位即将主掌户部的侍郎师伯了。 沈毅刚换好衣服,正准备出门的时候,大丫鬟青儿便迈着小碎步跑了进来,她来到沈毅面前,脸上有些紧张。 “公子,公子…” 沈毅皱眉,问道:“怎么了?” “外面,门口…” 青儿压低了声音,开口道:“有宫里来的人,要见您呢。”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是…是上回到江都见您的那个。” 这两个宫里出身的小宫女,来到沈毅身边之后,就多出了一个“被动技能”,那就是能够一眼认出来是不是宫里的太监。 而青儿之所以有些害怕,是因为害怕宫里是派人把她们姐妹两个带回宫里去的。 沈毅没有过多犹豫,直接朝着自家大门走去,走到大门口之后,却果然见到了一个老熟人。 宫里的太监孙谨。 沈毅上前,对着孙谨拱手笑道:“孙公公不在宫里,怎么到我这里来了?” 孙太监见到沈毅,心里也有些高兴,见沈毅向他行礼,他也躬身行礼,然后从怀里掏出几个厚厚的信封,递在沈毅面前,低头道:“沈公子,这是邸报司给公子的材料…” 沈毅脸色一黑… 自己刚考完试,这邸报司又来压榨自己了! 不过转念一想,沈毅本来就对邸报司有“想法”,这会儿给邸报司当一当苦工,也算不上吃亏。 接过这些“材料”之后,沈毅看了看孙谨,笑着说道:“孙公公以前不是在内侍省么,怎么去邸报司了?” “奉上命,奴婢现调任邸报司当差了。” 孙谨对沈毅的观感很不错,对沈毅也十分客气。 沈毅眨了眨眼睛,笑着问道:“孙公公现在在邸报司主事了?” 孙谨犹豫了一下,然后微微低头道。 “回沈公子,邸报司不归内侍省,奴婢在邸报司,也就是暂时管管事情…” 弟二百七十二章 沈家的荣光! 沈毅对这位孙太监,印象深刻。 前几个月他在江都老家过年的时候,孙太监就出皇差到了江都,不过到了江都之后,他不仅没有吃拿卡要,反倒十分客气守礼,连住店的钱都是自己出的,可以说是太监之中的典范了。 更重要的是,孙谨年纪不大,看起来也就是二十岁出头。 换句话说,这是个太监之中的潜力股。 从前孙谨就是内侍省里的中层,现在他被调任邸报司,也就是正式进入太监圈子里的高层了。 毕竟那位年轻的皇帝陛下,目前很看重邸报司。 沈毅收好孙谨送过来的材料之后,然后看向孙太监,微笑着说道:“当初在江都的时候,我说过哪天在建康重逢,非请孙公公吃顿饭不可,没想到这么快就重逢了,咱们找个地方坐坐?” 孙谨连连摇头,开口道:“沈公子,奴婢是奉了上差来的,这会儿事情办完了,还得回去复命,吃饭这种事…” 他恭敬低头道:“哪天奴婢得了空,便厚颜请沈公子一顿。” 沈毅有些诧异:“孙公公既然执掌了邸报司,怎么还有上差?” “公子有所不知。” 孙谨犹豫了一下,开口道:“邸报司虽然是奴婢在兼管,但是高公公还有陛下,都很看重邸报司,大多数时间奴婢都只是在给他们跑跑腿,并不是真的主事…” 小皇帝立足未稳,得了邸报司这个控制舆论的利器之后,自然十分看重,甚至每一期邸报,这位皇帝陛下都是看过之后,才会交由邸报司刊印。 听了孙谨的话之后,沈毅微笑点头:“那就下一次,下一次公公得了空,就到这里来寻我,之后一两个月时间,我多半都会住在这里。” 会试放榜是四月十五,被人称为杏榜。 沈毅要等到会试之后,才能知道自己是继续参加殿试,还是老老实实再等三年。 孙谨点了点头,扭头去了。 沈毅目送着孙谨离开,然后默默回到了自家的书房里,把邸报司给他的材料看了一遍,大概了解了宫里是个什么意思之后,沈毅暗自叹了口气。 依旧是一些相对激进的言论。 沈毅想起了那个曾经过来警告过他的杨公子杨蕃,以及杨蕃提起过的淮河水师赵家的赵涿,还有那个藏在国子监,在暗处不知道憋什么坏的范东成。 他默默把材料放在了一边,然后看了一眼宫里的方向,喃喃道:“再不给好处,就不礼貌了啊…” 他给宫里出力太多了。 他写的邸报,基本上都是按着宫里的意思写的,最多就是略加润色一下,其实没有太多他本人的意见。 而现在,因为宫里保密不严格,沈毅的个人信息基本上已经泄露的到处都是,他本人甚至还被杨相那边的人威胁,于情于理,宫里都应该给他一些好处才是。 因此沈毅并没有急着去动笔,而是将材料收好,自顾自的出了门,他先是在东市街闲逛的半天,临近中午的时候,他在一家饭庄点了外送的饭菜,然后买了两壶好酒,拎到了大义坊找顾老头喝酒。 值得一提的是,这会儿建康大部分饭庄,都是提供“外卖”服务的,只是要亲自上门预订,然后留下现钱而已。 顾老头自从当年被朝廷“永不叙用”之后,便开始酗酒,几十年下来,已经是无酒不欢,见到沈毅提酒过来,老头很是高兴。 不一会儿饭庄的饭菜送来,小老头更是高兴的让私塾里的孩童们提前放学回家,然后兴高采烈拉着沈毅在院子里,大口饮酒。 沈毅酒量不是很好,不过顾老头算是他的恩师,只能舍命陪君子,好在这个时代的酒度数都不是很高,沈毅喝了几轮之后,意识还算清醒。 顾老头喝的正开心,拉着沈毅笑着问道:“子恒提着酒过来,想来是会试考的不错?” “考得好不好,现在还不知道。” 沈毅举起酒杯,敬了一杯,笑着说道:“但是无论考得如何,都应该来请顾师喝这顿酒的。” 听到“顾师”这两个字,顾老头先是一愣,然后笑骂了一句:“你小子少要套近乎,你家老师是江左大儒,你认我这个糟老头子当老师,说出去给人家笑话你!” 沈毅微笑摇头:“按先生的辈分,我称您一声顾师,还是占便宜了。” 顾先生愣神了一会儿,然后看了看沈毅,有些叹息道:“老夫只是贪你的酒,因此力所能及的提点的几句,你喜欢称呼什么便称呼什么,只是有外人在的时候,就莫要如此喊了。” 这个时代,一个读书人有几个老师乃至于十几个老师,都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不过沈毅知道顾老头的性格,明白他不喜欢麻烦,也不喜欢张扬。 毕竟如果外人知道他这里能做“科举辅导”,恐怕这个私塾的门槛以后都要被人踏破。 “顾师吩咐,学生谨记。” 也许是听到沈毅这个称呼高兴,也许是见到了酒菜高兴,顾老头今天格外兴奋,看着沈毅不住喝酒,不一会儿两壶酒就已经统统下肚。 沈毅只喝了半壶酒,顾老头最少喝了一壶半。 沈毅喝的七七八八,顾老头也晕晕乎乎了,人事不省之前,老头拉着沈毅的袖子,说话已经有些含糊不清了。 “今…今年若是中了,再…再来寻我。” “我……我请你喝酒!” 说完这句话,顾老头直接瘫坐在了椅子上,昏睡了过去。 沈毅这会儿只有七八分醉,他勉力把顾老头扶了起来,然后把他扶回了屋里的床上。 好在顾先生很瘦,不然沈毅还真的没有办法把他扶起来。 安顿好了顾先生之后,沈毅自己也晕晕乎乎的坐在椅子上,打了半天的瞌睡。 等到傍晚时分,沈毅才醒了酒,他先是去顾先生房门口,准备看看老头醒了没有,听到里面雷鸣一般的鼾声之后,沈毅才放下了心,自己打水洗了个脸之后,离开了大义坊。 走出大义坊之后,沈毅回到了建康北城,四面分辨了一下位置之后,他走进了一个小巷子,来到了一处不起眼的宅子门口,敲了敲房门。 很快,房门被打开,一个普通人家打扮的中年人开门,看了一眼沈毅,有些疑惑:“这位公子,您找谁?” 沈毅吐出一口酒气,对着这人拱了拱手:“这位内卫大哥。” 这个中年人神色一变,看向沈毅的目光立刻就不对了。 这里是内卫的隐藏据点,一般人是不会知道的。 沈毅是因为去年要给宫里交稿子,高明才给了他这里的地址。 沈毅打了个酒嗝之后,继续说道。 “劳烦通禀,就说我要见高公公。” 这个中年汉子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敢问阁下是?” “你新来的?” 沈毅吐出一口酒气,看向这个内卫。 “江都沈毅。” 第二百七十三章 考学与选妃 沈老爷虽然没有官职,但是实际上已经在邸报司“供职”近一年时间了,细算起来,他还是邸报司的创司元老。 在去年大半年的时间里,他经常给邸报司供稿,跟这个内卫“据点”的负责人也认识,从前他到这里来,这里的人都是认识他的。 眼前这个人,多半是新人,因此没有见过沈毅。 不过他见沈毅知道这里人什么地方,又点名说要见高公公,也不敢怠慢,便看着沈毅,问道:“这位公子,你准备何时见高公公?” “就今天。” 沈毅带着一身酒气,走进了这个民房,然后四下看了看,在院子里发现了一张木制的躺椅,他有些踉跄的走了过去,径自躺在了躺椅上。 “你转告高公公,就说我在这里等着他老人家。” 说到这里,沈毅闭上了眼睛:“我与你们内卫的齐大哥也认识,你若是做不了主,不妨报上去。” 说完,沈毅闭上了眼睛,竟在这内卫的“窝点”里睡了过去。 他这一觉睡了大半个时辰,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黑了,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内卫齐大有。 沈毅这会儿醉意已经散了七七八八,他揉了揉自己的额头,看向齐大有,挣扎着从躺椅上坐了起来:“齐大哥。” 齐大有笑呵呵的摆了摆手,示意沈毅继续躺着,他自己也搬了个小板凳过来,坐在了沈毅旁边,笑着说道:“沈兄弟你真是胆大,连个招呼也不大,就这么闯了进来,这里的人才刚来一个月,以为你是来找麻烦的,差点就找人把你捉去内卫讯问了。” 说着,齐大有笑眯眯的说道:“还好你之前提了我,他们才找到了我,不然你这会儿多半要吃些苦头了。” 沈毅吐出了一口酒气,开口道:“中午…中午喝酒喝多了…” 他有些歉然的低头道:“麻烦齐大哥跑一趟了。” 齐大有呵呵一笑:“什么酒这么厉害,让兄弟你一醉醉上半天还没有醒酒?” 沈毅坐了起来,有些不好意思。 “酒量不济,与酒多半是没关系的。” 说到这里,他看向齐大有,问道:“齐大哥,高公公他…有没有说什么时候见我?” 齐大有拍了拍沈毅的肩膀,哈哈一笑:“沈兄弟你还记得睡着之前的事情,分明是装醉!” 沈毅也跟着笑了笑,却没有说话。 齐大有与沈毅说了几句玩笑话之后,便正色起来,开口道:“高公公说,内侍省事情多,他处理完了宫里的事情,便出来见兄弟你。” 说完这句话,这个内卫的中高层的齐大有齐校尉看着沈毅,微笑道:“说起来,沈兄弟你面子可大的很,以高公公的身份,建康城里的多少达官贵人想见他一面而不得,沈兄弟你来这里吵闹几句,高公公当夜就出来见你了。” 沈毅摇了摇头,开口笑道:“高公公不见达官贵人,是因为身份不允许,倒不是因为小弟我比那些贵人们有面子。” 说着,沈毅看了看齐大有身边的两个跟班,开口道:“齐大哥,能否让你身边这两个兄弟,去一个到我家里去,给我家里人报个信,就说我今天晚点再回去。” “这个自然没问题。” 齐大有回头吩咐了一声,这个内卫的跟班便立刻去沈毅家里报平安去了。 沈毅就在这个“窝点”,与齐大有说了会闲话,到了戌时左右,一顶不起眼的轿子才停在了小院子门口,齐大有与沈毅一起站了起来,走到了院子门口。 他们家刚开门,就看到自身紫色袍子的高太监,两只手拢在袖子里,缓缓迈步走了进来。 齐大有双手抱拳,恭敬低头:“高公公。” 沈毅也拱手行礼:“高公公。” 高太监面色平静,他先是看了一眼沈毅,又看向齐大有,问道:“齐校尉怎么也在这里?” 齐大有低头道:“回公公,卑职听说沈…沈公子喝多了跑到了咱们内卫这里来,怕他出什么事情,因此过来看一看。” 齐大有与高太监之间,并没有从属关系,只不过两个人都算是替宫里做事,高太监身份地位又很高,因此他才会自称卑职。 高太监默默点头,开口道:“咱家到这里,就没有什么问题了,齐校尉且回去罢,咱家与沈公子单独说几句话。” 齐大有看了看沈毅,然后恭敬低头:“是。” 说罢,他大踏步走出了院子。 齐大有离开之后,高太监在院子里看了看,然后自己在院子里搬了一把椅子,坐在了沈毅面前,面色平静:“喝多了?” 沈毅站在高太监面前,先是坐了下来,然后坐直了身子,规规矩矩的回答道:“公公,在下已经醒酒了。” “你多半根本没有醉过。” 高明扫视了沈毅一眼,静静的说道:“你们这些读书人,心眼多得很呢,多半是怕在这里闹事,给自己惹上什么麻烦,于是事先喝了酒,如果追究起来,你便说自己喝多了,是不是?” 沈毅叹了口气,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他沉默了一会儿之后,长叹了一口气,对着高明拱手道:“公公,不是在下非要闹事,实在是在下已经没有活路了!” 高明皱了皱眉头,狐疑道:“你该不会想让宫里干涉会试罢?” “这个自然不敢。” 沈毅吓了一跳,连忙摇头道:“公公,功名的事情全凭自己,如果在下自己没本事中进士,也不会去动什么歪心思,不然就算国法能饶了我,古圣先贤也饶不得我。” “那沈公子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高明缓缓说道:“沈公子现在是举人了,就算是官府要问罪,都要先革了你的功名,等闲人也不敢招惹沈公子,何来没有活路一说?” “等闲人在下自然是不怕的。” 沈毅长叹了一口气,面带苦相:“怕只怕,建康城里的达官贵人与我为难,高公公,实话不瞒你…” 沈老爷愁眉苦脸的说道:“这邸报,我是一个字也写不下去了,再写下去,说不定哪天,就要横尸建康街头了!” 高太监再一次皱眉,他深深地看了沈毅一眼,刚想说话,却突然想起了什么,若有所思的开口道:“记起来了,前些日子,杨家的小相公见了你一面,是不是?” 沈毅连连点头:“正是!” 他叫苦道:“公公,当时说好的,在下给邸报司写稿子,无论如何,邸报司也不会把在下的名字泄露出去,可是现在,在下给邸报司写邸报的事情,建康几乎人尽皆知了!” “上一次写邸报,杨家的小相公就找上了门,说再写邸报就将我如何如何,如今邸报司又要让我写邸报…” 他哭丧着脸,满是委屈的说道。 “一个不小心,在下小命就不保了!” “去年刚开始给宫里写邸报的时候,公公可是亲口说过,不会有人寻我的麻烦,现在已然有人找上门了…” “宫里可不能不管我!” 第二百七十四章 亲亲! 沈毅给邸报司干了活。 邸报司却给沈毅惹了麻烦。 而邸报司现在是宫里负责,也是这位高太监一手办起来的,沈毅这近一年时间兢兢业业的给宫里写邸报,现在写出了事情,那么宫里就理所应当的应该对此事负责任。 因此,沈某人这个苦主,来找高明诉苦,实在是合情合理。 如果不是因为高太监代表着毫不讲道理的最高权力,沈毅早就来找他了。 听沈毅这么说,高太监好整以暇的看了他一眼,微笑着说道:“照沈公子的意思,宫里应该如何管你?” “自然是能够彻底解决麻烦了。” 见高太监没有生气,沈毅胆子也大了起来,他借着一点酒劲,对高明笑着说道:“公公,上次在东市街威胁我的人,是杨家的大少杨蕃,除了杨蕃之外,还有赵家的赵涿,以及…以及范家的范东成,根据杨公子所说,够两个人尤其是最后一个姓范的,想要对在下不利,要害在下的性命。” 沈毅咳嗽了一声,正色道:“在下这一年时间,兢兢业业替宫里办事,也是替公公办事,希望公公能够帮在下彻底解决掉这些麻烦。” “把他们三个统统弄死!” 本来高太监面色还算平静,但是听到沈毅这最后一句话惊得睁大了眼睛,然后用极其诡异的眼神看着沈毅。 一言不发。 沈老爷咳嗽了一声,也知道自己提的要求有些过分了,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开口道:“公公莫怪,在下今天喝多了,可能会有些狂语,公公不要见怪…” 说着,沈毅还打了个酒嗝,然后正色了起来,开口道:“公公,在下是大陈的子民,本来替朝廷,替宫里做些事情乃是在下的荣幸,因此先前的那么多期邸报,在下一句话都没说,甚至一文钱也没有向宫里要,就替宫里写了,甚至上一次在东市街被人威胁,在下也咬牙咽下了这口气,但是…” “但是在下给人威胁了之后,今天早上邸报司的孙公公又送来了材料让在下写邸报,在下害怕再写下去,这条命就真的没了……” 他抬头瞅了一眼高明,小心翼翼的说道:“高公公,宫里总不会亏待替陛下做事的忠臣罢…” “忠臣…” 高太监看了一眼沈毅,哑然一笑:“沈公子恐怕还不能称为臣罢?” 沈毅摇头道:“普天之下,俱是陛下的臣民。” “罢了,你们读书人牙尖口利,咱家说不过你。” 高太监默默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看向沈毅,开口道:“你的事情,咱家会找机会禀告陛下,至于陛下会给你什么赏赐,咱家就不清楚了,至于你的安全问题…” 高太监看了一眼院子外面,开口道:“你与齐校尉不是关系不错吗?这样罢,咱家回宫里请示陛下,让陛下吩咐齐校尉带几个内卫,暗中跟着你,有内卫保护,别的不敢说,最起码在建康城里,不管谁找你,你都能安然无恙。” 沈毅眨了眨眼睛,问道:“那…赵家呢?” 沈毅说的赵家,不是北齐皇室,而是淮河水师的赵家。 沈毅算是得罪了赵家的公子赵涿,而赵家人在建康城里的地位,十分超然。 高太监微微皱眉,开口道:“在建康城里,不管是哪一个赵家,都不可能与内卫作对,与朝廷作对!” 听到这里,沈毅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了。 不管皇帝给不给他好处,或者是给他什么好处,有了内卫保护自己,最起码自己将来的一段时间里,人身安全上不会有什么问题。 沈毅笑着对高太监点头道谢。 而高太监则是静静的看着沈毅,开口道:“沈公子还有什么事情没有,没有事情的,咱家要回宫里去了,内侍省还有许多事情等着咱家回去处理。” 沈毅犹豫了一下,然后开口问道:“公公,在下听闻齐人又在叫嚣着要南下牧马了…” 高太监不以为然的说道:“他们年年如此叫嚣,有什么稀奇的?” 说完这句话,高太监本来已经往外走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他回头看了一眼沈毅,目光有些波动:“你知道些什么?” 见高明这个反应,沈毅心里忍不住“咯噔”了一下。 眼前这位高太监,算是皇帝身边的情报机构以及秘书机构的负责人了。 他对于沈毅说的这句话有反应,说明内卫已经觉察到了北齐的动向,至少是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 沈毅被高明的目光吓了一跳,连忙低头道:“公公,在下只是在坊间听说北齐的那个胡帝,因为出云公主生气的事情,别的就不知道了…” 高明上下扫视了一眼沈毅,“嗯”了一声之后,迈步走了出去:“不该你问的便不要问。” 沈毅低头称是,跟在高明身后,把这位大太监送了出去。 其实不是沈毅八卦,也不是沈毅想要在宫里人面前展示自己的聪明才智,他只是单纯的想要借由高明的反应,来印证自己的猜测,从而决定自己下一步应该做什么。 院子外面,高明矮身钻进了一顶不起眼的轿子里。 沈毅走到轿子旁边,隔着轿帘低声问道:“公公,暗中保护我的内卫什么时候来?” 高明皱眉。 “新一期邸报发型最少还要半个月,急什么?” “我不急。” 沈毅笑呵呵的说道:“只是想问一问内卫什么时候来,好放一放心。” 这种话是场面话,而沈毅现在内心想的是。 等保镖到位了,自己非得去找那三个王八蛋碰碰瓷不可! 高太监没有再理会沈毅,只是淡淡的喊了一声“起轿”,轿子便被几个矫健的轿夫给抬了起来,平稳又快捷的离开了这个小巷子。 沈毅目送高明离开之后,打了个哈欠之后,也回去睡觉去了。 现在,只要静静的在家,等着会试放榜以及皇帝给的好处就行了。 而高明这边,回到了宫里之后,他发现德庆殿里的灯还亮着,高太监连忙换了一身伺候皇帝的衣裳,躬着身子进了德庆殿,挥了挥手示意在德庆殿伺候皇帝的太监离开之后,他便接过了一个太监手里的热茶,捧到了皇帝面前。 “陛下喝茶。” 小皇帝瞥了高明一眼,开口问道:“出宫了?” 高明连忙低头:“慧眼无过陛下。” 小皇帝漫不经心的问道:“这么晚,出宫干什么去了?” 皇帝问起,高太监没有办法,只能实话实说:“回陛下,那个江都府的沈毅,说有人要害他……” 说着,高明把事情大致说了一遍,然后对着皇帝微微低头道:“陛下,这个沈毅现在颇为慌张,生怕有人会害了他,连邸报也不敢写了。” 即便是小皇帝早知道杨蕃见过沈毅这件事,但是上一次他听说这件事之后,把重心放在了整顿邸报司身上,而没有去想杨蕃威胁沈毅的事情。 小皇帝听完了高明的话之后,略微思考了一下,然后静静的说道:“说起来也是,用了这个沈毅一年多了,不仅没给他官职,连钱都没有给多少……” 他微微低眉,看向高明。 “先派人暗中保护一下这个沈毅,至于奖赏…” 皇帝陛下手中批奏书的朱笔顿了顿,然后继续说道:“邸报司现在这个模样,这个沈毅功莫大焉,得赏他一点实在的东西才成,不能让有功劳的人寒心。” 第二百七十五章 人生转折! 高明小心翼翼的站在皇帝身边,微微躬着身子。 “陛下,沈毅现在已经考完了会试…” 皇帝皱眉。 “朕说过,这一次科考谁也不能干涉。” 皇帝看了一眼高明,开口道:“内卫也不能闲着,科考舞弊一定要严查,今年朕录取的进士,要个个货真价实。” 高明恭敬低头应是,他低着头说道:“陛下,北边的齐人最近越来越不安分了,已经有军队分批次到了淮河岸上,似乎正在加紧造船…” 听到这个消息,小皇帝深深皱眉。 “打朕是不怕打的,若是他们能打过来,这几十年早打过来了,朕会给淮河水师去旨意,让他们严防死守,不能让齐人渡过淮河。” 高明点了点头,他又看了一眼小皇帝,开口道:“陛下,太后娘娘那边,似乎想让您尽快大婚,最近一段时间坤德宫已经在建康到处物色大户人家的姑娘了,建康各大家族,送去坤德宫的帖子和画像,估计已经有二三十个了…” 提起大婚的事情,小皇帝不由得头疼,他有些烦躁的放下手中的朱笔,开口道:“母后无非是想让朕早点立后,接着把那个齐人公主接进宫里来,好结好齐人。” 这位皇帝陛下闷哼了一声,开口道:“母后还是把朕当成小孩子,觉得朕操持不了国家大事,觉得朕不是齐人的对手!” 他目光看向了殿外,压低了声音,怒声道:“那个齐人公主,与齐人的谍子都有勾联,这种人也能迎进宫里来吗!” 北齐的出云公主到了建康之后,与北齐埋在建康的谍子有联系,虽然不至于做这些谍子的头目,但是的的确确跟这些谍子有过通信。 这些,自然是瞒不过内卫眼睛的。 高明微微低着头,开口道:“陛下,这齐人公主到了建康,人生地不熟,与建康的齐人有联系很正常,再说了,不管是什么样的人物,到了宫里…也就没有机会再跟外面联系了。” 小皇帝看了看高明,冷笑道:“嫁进了李家,以后就是李家妇了,是不是?” 高明连忙低头,不敢说话了。 小皇帝怒视了高明一眼,闷声道:“你说的这番话,与母后说的话一模一样!” “母后召你去坤德宫了,是不是?” 高明战战兢兢,跪在地上,开口道:“陛下,奴婢…奴婢也是觉得太后娘娘说的话有些道理,奴婢…” “奴婢对陛下忠心不二…” “好了好了。” 皇帝不耐烦的摆了摆手,闷声道:“每一次就是这一套,你不烦朕也烦了,爬起来滚出去,朕现在心里烦,不想瞧见你!” 高太监连滚带爬朝着殿外退去。 小皇帝抬起头,看着狼狈的高明,淡淡的说道:“朕近来在宫里有些闷了,准备出宫去转转,你去安排安排一下,另外,这个沈毅既然讨赏,也安排他见一见朕,朕要当面问问他,他想要什么。” 高明这会儿已经退到了十几步开外,他苦着脸,低头道:“陛下,太后娘娘不许您出宫…” 小皇帝瞥了高明,没好气的说道:“你是朕身边的人,还是坤德宫的人?” “再这样不懂事,明天你也不要在内侍省任事了,朕直接调你去坤德宫,伺候母后去!” 高太监深吸了一口气,低头道:“奴婢明白了。” 说罢,他恭恭敬敬的退了下去。 高明之所以这个反应,并不奇怪。 不是说他情商低,也不是他认不清主子,实在是在之前的六七年时间里,因为皇帝年幼,外廷的事情是几位相公与太后娘娘一起商议,而内廷的事情,基本上是太后娘娘全权处理的,即便是皇帝陛下本人,对于太后娘娘也是言听计从,从来不敢反驳。 而直到这一刻起,高明高太监才认清楚了一件事实。 自己从小带大的皇帝陛下,当初那个十来岁的小孩子,已经长大了,长成了大陈国的皇帝。 ………… 沈毅借酒装疯,在内卫的窝点耍了一通之后,成功见到了高明。 总体来说,这一次见高明还算成功。 因为沈毅这一次去找高明,最大的需求就是需要宫里派人保护自己,这个目的已经达到了,高太监也承诺会派人暗中保护他。 也就是说,剩下不管宫里给什么好处,都可以算是添头,都是白赚的。 解决了个人安全问题之后,沈毅接下来的日子就好过的多了,他不必担心杨公子以及赵公子还有范大公子私下的打击报复,可以安安心心的等科考放榜,也可以踏踏实实的写邸报了。 这一期的邸报,内容依旧很强硬,刊发出去之后,建康城里一定会有一些人不高兴。 因此沈毅写完了稿子之后,没有立刻发出去,因为宫里并没有派人来保护他。 或者说… 他还没有发现有人在暗中保护他。 为此沈毅还特意跑去大街上闲逛,一连逛了两三天,都没有发现有什么人在跟踪自己,直到有一天,沈毅照例在街上闲逛的时候,迎面撞上了身材高大的的齐大有,这位内卫的齐校尉一把抓住了沈毅的衣袖,把沈毅拉到了路边。 齐大有拉着沈毅,到了路边的一处大树下,苦笑道:“沈兄弟,你怎么每天在大街上闲溜达,什么东西也不买?” 听到这句话,沈毅就知道,高太监承诺给自己的“保镖”已经兑现了! 他心中大喜,当即笑着说道:“我想看一看,有没有人暗中保护我。” 齐大有看了一眼沈毅,满是无奈:“沈兄弟,内卫的人盯梢如果能被你这外行瞧出来,他在内卫也就干不下去了。” “不过你这几天乱逛,可把兄弟们累坏了,你不知道,稍稍跟着人,可比正常走路要辛苦多了!” 沈毅眨了眨眼睛,问道:“那有几个人保护我?” 齐大有板着脸,摇头道:“内卫的事情,我不能说。” 沈毅也不追问,而是从怀里取出稿子,递在了齐校尉手上,笑着说道:“既然有人保护我,那我就放心了,这是小弟给邸报司的稿子,劳烦齐大哥代我转交邸报司!” 说完这句话,沈毅对着齐大有拱了拱手,告辞离开了。 此时此刻,走在大街上的沈毅只觉得胆气一下子就壮了不少,他想到了上一次张简请他吃饭并且偶遇了赵涿的酒楼。 酒楼似乎叫做…邀月楼? 那里,应该是二代们常常一起吃饭的地方。 沈毅是个实干派,他立刻去了一趟赵家,拉着赵蓟州一起,去了邀月楼吃饭,刚坐下来没多久,赵二两杯酒下肚,跟沈毅吐槽的时候,说出了一个重磅消息。 他一杯酒下肚,闷声说道:“子恒你可能还不知道,你们江都的知府陈裕,升任吏部员外郎了!” 听到这个消息,沈毅也忍不住有些吃惊。 好家伙,地方知府直接升为京官了! 第二百七十六章 伤神与费力 陈裕升官这件事,沈毅是预见过的,但是即便是有了心理准备的沈毅,也万万没有想到,这位江都知府,竟然能够一跃进入六部,而且是六部之中的吏部! 六部都分为四个司,每司有三级主管,分别是郎中,员外郎以及主事。 所谓的郎中和员外郎,也就是司长和副司长。 虽然江都知府是从四品,而员外郎只是从五品,但是京官外放一般都是升两级的,像陈裕这种地方官,跟京官不是一个系统的,即便升官也应该是升到省里,而不是升到朝廷里! 而且一府的知府权力与吏部员外郎相比,最起码差了七八个知府! 因此陈府尊这一次,是正儿八经的高升,还是破格拔擢的那种。 听到了这个消息之后,沈毅微微有些吃惊。 看起来,皇城里的那位皇帝陛下,并没有被北伐两个字冲昏头脑,在杨相下野之后,他已经开始扶持杨相那边的人“备用”,准备在适当的时候,拉他起来当平衡朝堂的工具人。 说起来,沈毅与陈府尊之间,既有旧怨,也有一些善缘。 所谓旧怨,自然是陈裕纵容江都知县衙门险些冤杀了沈毅的事情,而善缘则是上一次沈毅回江都的时候,给这位陈府尊指明了现在这条路。 赵蓟州喝了一大口酒之后,脸色开始有些发红,他看着沈毅,语气有些不爽:“按理说,杨老头已经辞官了,陈裕这些人即便不跟着同落,也会没了前程,也不知陈裕这人是找了什么关系,攀上了哪门子的高枝,不仅能够独善其身,甚至还平步青云了!” “真是没有地方讲道理了!” 赵蓟州虽然不在朝廷里做官,但是他自小在建康长大,对于朝廷里的官职以及套路,可以说是门清,对于朝廷里的事情,也能说的头头是道。 他说的是正常现象。 一般朝廷里两派斗争,其中一派下野,另一派上位之后,便会疯狂打压另一派的官员。 本来陈裕,也会被那些朝堂里的新相打压,但是陈府尊早早的抱上了宫里的大腿,不仅从漩涡里全身而退,甚至还被升官发财了。 沈毅伸手敬了赵二一杯酒,正准备说话,忽然听到得月楼一楼的小二招呼。 “杨公子到了,杨公子楼上请。” 很快,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本公子订的菜,都弄好了没有,今天要请的可是贵客,不要丢了本公子的脸面。” 小二连忙低头:“杨公子吩咐,小店不敢怠慢,已经备好了,您招呼一声就能上菜。” 杨公子淡淡的“嗯”了一声,迈着步子上楼了。 他定的房间,刚好在沈毅隔壁。 坐在沈毅对面的赵蓟州,仰头饮了杯中酒,微微冷笑道:“老爹丢了官,还敢这么耍威风,迟早有他吃亏的时候!” 赵二虽然放了狠话,但是声音不大,不至于给外面的人听了去。 沈毅敬了赵蓟州一杯酒,面带微笑,小声说道:“他吃亏也不会应在咱俩的身上。” 赵二“嘿”了一声,跟沈毅喝了一杯:“说的也是,他家倒霉不倒霉,也不是咱们兄弟的事情,咱们兄弟跟着喝酒就是。” 两兄弟在自己的包房里喝酒,而另外一边的杨公子杨蕃坐下来没多久,一个穿着便衣的中年人,便也被小二迎到了二楼,带进了杨公子的雅间里。 进了房间之后,中年人规规矩矩的拱手行礼,微微低头道:“杨师兄。” 来人正是陈裕,已经接了升官圣旨的陈裕。 或者说,从过完年到现在,他就没有怎么回过江都,见了皇帝之后,他就去了吏部,然后就一直留在建康待职了。 江都府衙的差事,已经被江都同知给暂代了。 陈裕是宰相杨敬宗的学生,年纪又比杨蕃小了几岁,称呼一声师兄算是合情合理, 向来在建康十分跋扈的杨蕃,这会儿却十分热情,他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来到了陈裕面前,然后拉着陈裕的袖子,引着他坐下。 两个人都落座之后,杨公子才满脸笑容,开口道:“师弟也太低调了一些,吏部的文书下来这么久,也没说请建康的兄弟们吃顿饭,还要为兄替你请这个客。” 陈裕倒是面色平静,微笑道:“从四品谪从五品,也没有什么好庆祝的。” “哈。” 杨公子笑了一声,开口道:“师弟这话,就有些太言不由衷了,你非要说这个是贬谪,那咱们整个大陈国,不知道多少地方官做梦也想被贬上一贬了。” “师弟今后就是吏部的京官了,以后不知道多少人,要求到你的头上!” 吏部乃是官中之官,尚书更是被人称为天官尚书,权力之大不言而喻。 “只可惜,师弟没有调到选部司或者考功司,不然以后咱们自己人求官,也不必那么麻烦了,直接来找师弟办事就是!” 陈裕低头苦笑道:“师兄说笑了,小弟只是个员外郎而已,上面还有郎中,还有侍郎,尚书,实在是人微言轻。” “这才刚刚开始嘛。” 杨蕃拍了拍陈裕的肩膀,笑着说道:“师弟三十六岁便做了吏部员外郎,咱们在朝廷里也不是没有人,随便给师弟活动活动,将来做个吏部堂官,不是什么难事,要是运气好,将来师弟便是那吏部天官,权倾朝野!” 这句话,就显得有些蠢了。 也不知杨蕃是被杨相庇护的太好,还是这些年没有吃过亏,这种没脑子的话,两个人私底下说说倒还罢了… 陈裕扭头看了看雅间里已经落座的七八个人,心里暗自叹了口气。 他没有搭话,而是微微低头道:“师哥,上一次见到老师还是一个月前的事情了,老师身体还好罢,过两天得了空,小弟再登门拜见他老人家。” 通过这一次升官,陈裕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升官密码。 那就是坚定的做一个龟派,或者是杨派。 但是即便是做杨派的人,他也不想跟杨蕃这些傻乎乎的二代们一起玩,他想去跟老头子杨敬宗混在一起,多多吸收一些老头子的政治智慧以及… 政治遗产。 “我父身子还算康健,就是…” 杨蕃叹了口气,开口道:“人心不古,现在的人太势力,以前我家门庭若市,现在嘛,已经没多少人了…” 他再一次拍了拍陈裕的肩膀,微笑道:“难得师弟你有这份心思,老父知道了,多半会倍感欣慰。” 两个人谈话的时候,隔壁的沈毅与赵二,正坐在墙边听墙根。 两个人正听得尽心的时候,房门被人敲响了。 沈毅这会儿正在偷听,听到敲门声之后心里一惊,深呼吸了好几口气之后才平复了心情,然后缓缓走到房门口,问道:“谁呀?” “我,齐大有。” 门口传来了内卫齐校尉的声音。 沈毅松了口气,打开了房门,看向齐大有,问道:“齐大哥有事情找我?” 齐校尉摇头:“是高公公有封信,要递给沈兄弟你,本来是送到你家里去的,但是沈兄弟不在家,那些太…那些宦官惫懒,就交给了我们内卫,让转交给兄弟你。” 沈毅若有所思的接过了这封信,对着齐大有道谢之后,想邀请他进屋里喝酒,齐大有执意不肯,沈毅也没有强求,任由他去了。 沈某人回到房间里之后,拆开了高明给他写的信,只简单扫了一眼之后,他就立刻掏出火折子,将这封信给点着,烧成了灰烬。 赵二有些好奇,笑着说道:“什么东西这样要紧?” “没事。” 沈毅举起酒杯,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一个大人物送来的信,信里的内容不太方便见人,因此烧了。” 赵二抬头看向沈毅,笑着说道:“子恒要是有事,咱们兄弟今天就到这里。” “今天没事,是明天的事情。” 沈毅笑着端起酒杯,开口道:“咱们喝酒。” 赵二瞥了一眼隔壁,仰头喝了口酒之后,开口道:“子恒,听说姓杨的在外面说看你不顺眼,要不然咱们换个地方喝酒?” 赵二说的并不是邸报的事情,是指沈毅先前写了两首诗之后,这位杨公子曾经公开表态过,说沈毅哗众取宠。 沈七郎微微摇头:“我不找他的麻烦就是了,他要是来找我的麻烦…” 沈毅也瞥了隔壁一眼,呵呵一笑。 “那再好不过了。” 第二百七十七章 要好处! 其实沈毅这会儿,是非常想出去找姓杨的碰瓷的,毕竟他这会儿有内卫保镖护体,不过杨蕃一直没有发现他在这里,沈毅也就没有主动过去找他。 毕竟宫里派人过来,是为了保护他,而不是给他当打手的,只能被动保护他,如果他出去找别人的麻烦,那么传到宫里去,沈毅也不好分辨。 而且沈毅接到了高明的传信,明日里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 在邀月楼里跟赵蓟州喝了一晚上酒,天色完全黑下来之后,沈毅才回到了家里睡觉,第二天早上醒过来之后,沈毅起床洗漱,然后换上了一身新衣裳,然后又让两个小丫鬟给他梳好了头发,换上了一身精神的新衣裳。 整理好了行头之后,沈毅就准备出门了。 家门口,两个小丫鬟送他离开,其中性格开朗一些的萍儿看着沈毅,笑嘻嘻的问道:“公子今天精心打扮,是要出去见哪家姑娘?” 沈毅白了她一眼,没好气的说道:“去面试。” 两个小丫鬟自然不知道面试是什么意思,只能面面相觑。 而沈毅也懒得跟她俩解释,收拾了行头之后,就出门了。 因为高太监书信上写的时间是下午,因此沈毅倒也不着急去赴约,他先是去了一趟醴泉楼,在醴泉楼跟几个甘泉书院的“校友”打了一番招呼,又在一旁围观了一会两个举人下围棋,紧接着在醴泉楼找到了一本称心意的书,翻看了半天,到了中午的时候他才放了回去,又去外面找了间饭馆,简单吃了顿饭。 吃了饭之后,沈毅又去醴泉楼看书。 到了下午大概申时左右,沈毅才离开了醴泉楼,一路奔着秦淮河而去。 他到了秦淮河之后,便开始在秦淮河水面上寻找。 此时秦淮河上,已经有不少画舫行驶了。 这会儿还是大半天,行驶的画舫多半都是比较正经的,应该是外地人来秦淮河游玩,因此包了一艘游船,找了两个弹琴唱曲的小娘解闷。 不过现在的秦淮河,并不怎么热闹。 到了晚上的时候,各个画舫挂起花灯,两岸也点上灯笼,那才是秦淮河最好看的时候。 沈毅在秦淮河畔找了好一会,才找到了那艘挂着“花神”灯笼的画舫,只不过在河对面,沈毅只能从桥上绕了一大圈,才走到了这艘画舫门口。 这艘画舫不小,哪怕是在这秦淮河也可以算得上是大型画舫了,船分两层,下面一层是一个小厨房,以及船夫还有老鸨休息的地方,而二层则是一个正常房间大小,装修的很是不错,显然是供那些达官贵人听曲儿取乐的地方。 这艘画舫本来只在晚上才开始“上班”,不过见到沈毅来了之后,一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妇人还是迎了上来,笑意盈盈的说道:“这位公子,今日不巧的很,咱们这船呀给人家订了,您要找船的话,奴家领您去别的画舫看看?” 沈毅看了看这艘画舫,然后叹了口气:“我姓沈。” 老板娘愣了愣,然后脸上立刻露出笑容,神情变得更加谄媚:“原来是沈公子,您这么早就到了,来小心一些,奴家领您上船。” 她对着一旁的伙计招了招手,开口道:“快,给沈公子撘船板,请沈公子上船!” 就这样,沈毅被迎进了这艘画舫里,一路进了小船二楼的房间里之后,脸上已经挤满了笑容:“公子需要叫两个姑娘上船么?给公子唱唱曲儿解解闷?” 沈毅微微摇头:“不必了,唱曲的人本公子已经找好了,劳烦去春意楼,把顾姑娘请来,就说是沈某人与她约好的。” 这个妇人显然是这艘画舫的东家,也就是老板娘,顺便兼职干老鸨的伙计,她闻言一愣,然后看沈毅的表情立刻就不一样了:“公子能请动春意楼的顾姑娘?” “也不知道算不算是我请的。” 沈毅叹了口气,开口道:“你去请就是了,能不能请来再说。” 老板娘连忙点头,然后吩咐船上的伙计去春意楼请人去了。 小厮离开之后,老板娘看向沈毅的眼神更加热情了,她满脸堆笑,开口道:“听公子的口音,应当是江都人罢?” 沈毅点头“嗯”了一声,因为在想事情,便没有搭理她。 老板娘满脸笑容,开口道:“早听说江都人阔绰,如今看来果真如此,沈公子出手,比建康的公子们还大方一些。” 沈毅微微闭目。 “你忙你的去罢,不用理我。” 这妇人愣了愣,然后对着沈毅微微欠身行礼,开口道:“是,公子要吃些什么,奴家下去给您安排…” “不…不必了。” 沈毅抬头看了一眼天色,然后开口道:“应该吃不着你们这里的东西。” 就这样,沈毅在这座画舫里等了一会儿之后,顾横波顾姑娘,便在一个小丫鬟的陪同下,上了这座画舫,走到画舫二楼,她见到沈毅之后,脸上立刻露出了惊喜的表情,上前对沈毅行礼。 “听到今日的客人姓沈,奴家便想着是不是沈公子,现在一看果真是沈公子!” 她对着沈毅盈盈一笑,轻声笑道:“沈公子若是要见奴家,给奴家递个帖子就是了,何必花这些冤枉钱?” 想要把顾横波从春意楼请到画舫上来,肯定是要花钱的,而且是要花不少钱。 沈毅起身还礼,看着眼前这位秦淮名妓,面色也有些古怪。 “实话不瞒顾大家,今日非是沈某请你…” 顾横波眉目流转,微笑道:“这里就沈公子一个人,莫非除了沈公子,还有哪个姓沈的公子在?” 沈毅微微摇头,不敢实话实说,而是低眉道:“有一位贵客想见顾大家,只是他不好意思明说,因此假借沈某的身份,将顾大家请了出来。” 顾横波有些好奇,笑着问道:“未知是哪位贵客?” 沈毅微微摇头。 他是不能说的。 开玩笑,难道要跟眼前这个秦淮小红人说,当今皇帝陛下召妓? 两个人相视无语。 过了好一会儿之后,沈毅才在岸边看到了高太监的身影,他连忙照顾那妇人,开口道:“靠岸停船,靠岸停船!” 画舫缓缓靠岸。 一行十来个人便衣汉子上了画舫,这些汉子中有五六个人控制了画舫的一层,然后另外几个人护送着高明还有一个少年人上了画舫。 沈毅站在船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小皇帝,只觉得人生奇妙。 他愣神了一个瞬间,立刻上前,作势就要对小皇帝行礼,一旁的高明还不等他有动作,便上前一步,对沈毅低声道:“今天没有人知道陛下出宫,你就当作是普通朋友就是。” 沈毅微微点头,侧着身子,微微低头道:“李…李公子请。” 这建康城里什么人都不多,就是姓李的多,因此称呼一声李公子,稀松平常。 倒是顾大家听了这一声李公子之后,也跟着上前,对皇帝行礼,叫了一声李公子。 小皇帝看了几眼顾横波,又看了一眼沈毅,然后微微一笑:“不必都在这里,咱们上去罢。” 说罢,他在一个便衣内卫的护送下,上了画舫的二层。 沈毅跟在皇帝身后,拉着高太监,低声苦笑道:“高公公,陛下怎么能来这种地方,怎么能见…” 他压低了声音,开口道:“偏偏还是以我的名义,要是被御史知道了,我这辈子都休想做官了…!” 虽然沈毅本人并不在乎顾横波的妓女身份,也不会瞧不起她,但是这个时代的社会舆论,却是整体瞧不起她的。 再如何出名,也毕竟是个风尘女子。 沈毅自己来见多少次,甚至把她纳进家里做小妾都没有关系,但是就是不能带皇帝来! 因为皇帝永远不会错,皇帝也永远不会干坏事,一旦皇帝干了坏事,就是被奸人蛊惑了! 一旦被人知道沈某人带皇帝来秦淮河见妓女,沈毅在仕林的名声就立刻毁了,不管他中二甲进士还是一甲进士,就算他今科中了状元,都逃不开“幸臣”二字! 高太监倒是面色平静,他淡淡的说道:“前些日子在晋王府,陛下听了顾大家的琵琶,觉得很是好听,因此今日出宫,想再来听一听。” “至于找你伴驾…” 高明深深地看了一眼沈毅:“这是你天大的机缘,你可不要不识好歹…” 说完,高太监也默默上了画舫二层。 沈毅走在最后,已经在心里忍不住骂娘了。 狗屁伴驾! 伴皇帝召妓? 第二百七十八章 满腹委屈沈老爷 最终,沈毅还是乖乖伴驾了。 没办法,陈国的大老板近在眼前,他以后还要在陈国混的,要给大老板面子。 人总不能因为一些名声,连眼前的利益都不要了罢? 小皇帝上二楼之后,沈毅与高明两个人,便一前一后跟了上去,到了二楼房间门口,高明拉住了沈毅,咳嗽了一声之后,低声说道:“沈公子,今日船上的人,只有你知道陛下的身份,今日来这里听顾大家弹琵琶的,是你沈公子,至于陛下只是你请来听曲的一个朋友,明白了么?” 这个自然是没有问题的。 这个世界上除了从龙之外,升官最快的两条路,第一条路是替皇帝挡刀箭,第二条路就是替皇帝背黑锅了。 更何况这口黑锅大概率不会有人提起,沈毅自然愿意给皇帝背。沈老爷微微低头,开口道:“公公放心,在下省得事的。” “嗯。’ 高明微微点了点头,缓缓开口:“一会儿在里面,陛下问什么你便答什么,不问你你便不要说话,少说一句话,就少一分惹祸的可能。”说完这句话,高太监恭敬低着头,进了这画舫的二楼。 沈毅犹豫了一下,也跟了进去。 这会儿,顾横波已经怀抱着琵琶,坐在了小皇帝对面,不过她没见过皇帝,自然不知道眼前这个少年人是什么来路,再加上她以为今天的正主是沈毅,便一直没有弹奏,一直等沈毅走了进来,这位秦淮名妓才站了起来,对着沈毅行礼笑道:“沈公子终于回来了,那奴家现在就开始?‘ 沈毅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已经落座的小皇帝。 此时这位皇帝陛下,目光已经全然放在了顾横波身上,他顺着顾横波的目光看向了沈毅,见沈毅在看着自己,便咳嗽了一声,正襟危坐起来。 沈毅在心里叹了口气,脸上挤出了一个笑容:“顾大家,李公子乃是沈某的贵客,嗯今日请顾大家来,也是为了好好招待李公子,顾大家不必管我,一切听李公子的就是了。” 这番话,沈毅算是给足了皇帝面子。 这会儿他心里其实在想,一会皇帝陛下要是想跟顾横波睡觉,自己该怎么帮他搞定? 李穆不在场,以沈毅现在的地位,多半是没有办法让顾大家跟人睡觉的。 另一边顾横波听了沈毅的话之后,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一旁落座的皇帝,微微低头道:“李公子,奴家现在开始?’ 此时,在这位秦淮名妓眼中,这位李公子多半是建康城里的某个宗室,因此才会让沈毅这样“巴结” 皇帝陛下至今已经做了七年的皇帝了,自然养出了一些异于常人的气质,他淡淡的挥了挥手,开口道:“开始罢,上次在晋王府听到顾大家的琵琶曲,惊为天人,今日总算可以再听见了。” 顾横波点头,怀抱琵琶,右手轻轻放在了琴弦上。 细长的指头拨动琴弦,美妙的音符从她的指尖跃出。 皇帝先是抚掌赞叹,然后扭头看着沈毅,对着沈毅招了招手:“沈嗯沈公子也不要再站着了,来我这里坐下,一起共赏佳音。” 沈毅听了这句话之后,才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在皇帝身边找了个位置坐下。 坐下之后,他还回头看了一眼站着的高明。 这种场合,高太监自然是没有座位的 沈毅又扭头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皇帝,心跳又忍不住加快了一些。这虽然不是他第一次见皇帝,也不是第一次跟皇帝说话,但是这种跟国家大老板坐在一起的感觉,还是让他心里颇有些紧张的。 琵琶声柔肠百转,皇帝陛下闭目感受了一番音乐的美妙之后,睁开眼睛看了看身旁的沈毅,淡然一笑:“听说你前几天,在内卫那里,跟高明讨要好处?’ 沈毅听不出这位皇帝陛下话里是喜是怒,只能硬着头皮,微微低头道:“陛下,小民也是无奈之举,小民被人威胁,而邸报司的差事又至,如果不求救于高公公,小民恐怕等不到春闱放榜,便要横死街头了 两个人坐在一起,对话的声音自然不大,隔的稍远一些的人是绝听不见的,不过皇帝陛下还是不满意,他低头喝了口茶水之后,开口道:“朕嗯我今天穿便衣出来的,便不要一口一个陛下的,就按刚才的称呼,称呼我公子就是。” 沈毅低头,领了皇帝陛下的圣旨。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沈毅是同龄人,小皇帝一边听曲,一边跟他说话,没一会功夫,两个人已经说了十来句话,大多都是没有什么营养的话。 说了会闲话之后,皇帝放下手中的茶杯,问道:“这个顾大家似乎认得你,你们以前见过?’ “有幸见过几面。” 沈毅老老实实的回答道。 “看不出来 小皇帝瞥了沈毅一眼,微笑道:“你到建康来考试,却还有心思来见顾大家?’ “非是我求见顾大家,是有幸见过几次,其中一次公子也在,就是在晋王府里。’ “哦? 皇帝想了一会儿,才想了起来,说道:“想起来了,那日王叔过生日,你似乎也在。” 说到这里,两个人便没有再说话了。 因为顾大家一曲奏毕,正看着两个人。 两人不约而同的抚掌赞叹,顾大家这才松了口气,开始弹下一曲。琵琶声起之后,两个人之间的谈话就又开始了。 小皇帝喝了口茶,目光看着顾横波那里,淡淡的说道:“听高明说,你是元熙三年生人罢?’ 元熙是先帝的年号,先帝在位一共十三年左右,在元熙十三年驾崩,随后陈国便改元洪德,至今已经是洪德七年。 沈毅微微低头:“是,我是元熙三年十月生人。 “那的确比我小两个月。” 皇帝的目光终于从顾横波身上离开,他看向沈毅,淡淡的问道:价家里人逼你成亲了么?’ 沈毅摇头道:“没有。” 小皇帝有些羡慕,开口道:“你娘没有逼你成婚么?” 沈毅苦笑了一声,摇头道:“我娘元熙年间就过世了 “哦。 小皇帝点了点头,不再追问这个话题,听了会琵琶曲之后,他似乎觉得刚才自己的问题可能伤到了沈毅,便开口宽慰道:“咱俩差不多,你娘走的早,我爹也走的早。” 沈毅心里一阵黑线 你爹不早走,你还不是皇帝呢 也不知是什么样的脑回路,才让他说出这种话来。 沈毅叹了口气,没有接话了。 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为了解除这种尴尬,小皇帝便转移了话题,他目光依旧看着顾横波,然后问道:“你跟高明说要宫里给你好处,你想要什么样的好处?”沈毅犹豫了一下,然后深呼吸了一口气。 “如果今科能中进士,我想要 “替朝廷执掌邸报司。’ 第二百七十九章 脸皮厚吃个够 这种求官,是非常露骨的,按理说哪怕与皇帝再如何亲近的大臣,也不会这么直白的说话。 但是偏偏,这句话在现在这种场合,又显得十分合理。 小皇帝微微一个愣神,然后把目光从顾横波身上,放在了沈毅身上,哑然一笑:“旁的人中了进士,都打破头想要挤进翰林院,或者干脆想在放到地方去,去过一过当父母官的瘾,你怎么与旁人不太一样,要去这么个办邸报的衙门里主事?” “能进翰林院,自然是想进翰林院的。” 能进翰林院,一般要一甲进士以及二甲的头几名,沈毅这一科能侥幸中个二甲就已经是大获成功,很难考到那么高的名次。 沈毅这会儿已经平静了下来,没有先前那么紧张了,他用余光看了一眼皇帝,然后默默的说道:“如果不能进翰林院,臣便想去一些能为朝廷出力的地方,替朝廷做点事情。” 皇帝面色平静。 身为皇帝,他经常给下属画大饼。 也经常有下属在他面前给他画大饼。 这种画饼的事情见得多了,皇帝对画饼已经有所免疫,听了沈毅的话之后,他并没有什么情绪波动,而是静静的说道:“邸报司只是个刊印邸报的衙门,你说一说,你要如何替朝廷做事?” 这个问题,沈毅已经想过很多遍了。 确切来说,在江都的时候,他就考虑过这个问题,考虑自己应当如何在朝廷里快速出头。 为此,沈毅还去翻了一些讲本朝官制的杂书,也请教过张简这方面的问题。 但是最终得出了一个结论。 不管是做京官,还是做地方官,想要一步一步攀爬到高处,成为真正可以主事的朝堂大佬,哪怕一切顺利,也需要二十年左右的时间。 有两个很鲜明的例子。 原江都知府陈裕,也是天才少年,他二十二三岁中进士,然后便补官到了地方上,做地方官十余年,爬到了江都知府的位置上,如今得了机缘,才坐到了吏部员外郎的位置上,而接下来的仕途,即便他一切顺利,十年时间也未必能做到六部侍郎。 陈裕并不是什么庸人,从政治层面上来说,他的一些手段还有眼界,都比现在的沈毅要强的多,这种人物尚且要二十年浮沉才有可能做到侍郎,何况沈毅? 还有一个更鲜明的例子。 那就是沈毅的好师兄张简。 张简也是二甲进士,而且是二甲二十多名,排名并不低,更重要的是他是当朝宰相的嫡孙,可以说是要做题会做题,要出身有出身,这么个天胡开局的相门子,到今天进入朝堂也已经四年左右时间了,至今也不过是江都县令而已。 当然了,他的仕途多半会比陈裕顺畅很多,不出意外的话,再过几年他就会顺顺当当的调回建康来,然后按着退休祖父给他铺好的路,顺风顺水的往上攀爬了。 而沈毅呢? 他目前唯一的政治优势,就是这个甘泉书院的出身,除此之外,也就只剩下给皇帝写过邸报这种事情了。 前一个优势老实说,有用,但是不完全有用。 毕竟人家赵侍郎还有女婿要照顾,真正有什么大好处,轮不到沈毅头上。 假如沈毅以二甲进士的身份进入朝堂,按部就班的补官,从地方官一步一步往上升,一切顺利的话,花个十几二十年时间,最多也就是主政一省,然后就差不多到头了。 而沈毅想爬的更快一些,更高一些,好去做一些他想做的事情。 那么也就只剩下一个选择了。 让皇帝提拔自己。 这个时代做官虽然讲资历,但是如果得了皇帝陛下赏识,升官的速度便没有常理可言了,另一个世界的和大人,升官就如同火箭一样。 虽然难免会有人在背后骂几句“幸臣”,但是相比巨大利益而言,挨几句骂并没有什么。 这样看来,就没有比邸报司更合适的衙门了。 一来邸报司挂靠在礼部,是个文官衙门,而且主官品级不高,应该在八品左右,新科进士补缺合情合理。 而且沈毅本来就是邸报司的创建人之一,进入邸报司合情合理。 更要紧的是,邸报司虽然只是挂靠在礼部的一个不起眼的小衙门,但是将来…或许大有可为。 沈毅微微低眉道:“公子,听说北边的齐人很不老实,邸报司既然探查消息,未必就一定要在咱们陈国探查,也可以发展到北齐去,再以后的话,邸报司或许还可以做一些其他的事情。” 皇帝终于皱眉了。 他扭头看向沈毅,面色平静:“你说的这些,朝廷里已经有人在做了,他们叫做内卫。” “公子,相比较于内卫,邸报司做事能够更隐蔽一些,而且…” “邸报司现在的影响力已经不小了,甚至已经可以影响到北齐的一些士人,咱们可以慢慢把邸报司扩张到北齐去。” 皇帝面色平静:“齐人如果不许呢?” 沈毅回答的毫不犹豫:“那就走私到齐人那里去,民间与齐人的商路不计其数,想送什么东西都可以送过去。” 老实说,沈毅在私下里,曾经有把邸报司发展成锦衣卫的想法。 毕竟锦衣卫的原型,也就是皇帝的仪仗队而已。 仪仗队能发展成那个规模,那印邸报的凭什么不行? 但是就目前看来,想要从内卫手中攫取权力,是一条漫长的路,不是一天两天能够做成的,只能徐徐图之。 因此沈毅就没有跟小皇帝提这个思路。 小皇帝也没有纠结邸报能不能印到北齐,就目前邸报司在国内起到的作用,已经让他很满意了。 他看了看沈毅,缓缓开口。 “这一年时间,邸报司的邸报,效果很好,我看着也很高兴。” 皇帝陛下思考了一会儿,扭头看了看沈毅:“这件事你是有功劳的,你既然想进邸报司主事,那朕就应了你,你今年如果能中进士,朕便让你去邸报司干两年试一试。” 因为在考虑政事,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换了自称。 “毕竟这邸报司细究起来,乃是因你而起。” 皇帝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搞得不好,可不能怪朕罢了你的差事。” “这个自然。” 沈毅伸手给皇帝添了杯茶水,低声道:“多谢陛下了。” 两个人话说到这里,顾横波琵琶曲又毕。 沈毅微笑抚掌,没有说话。 而小皇帝则是叫了声好,亲自点了一首曲子,顾横波微笑点头之后,琵琶声再起。 这会儿,已经到了傍晚。 秦淮河两岸,已经挂满了灯笼。 两个人坐得这艘画舫上,也挂起了灯笼。 无数灯笼,将秦淮河映照的如同白昼,尽显建康这个“南都”的繁华。 沈毅看了一眼弹琴的顾横波,又用余光看了一眼皇帝,然后借口腹痛,默默起身离场。 离场之后,他给了高太监一个眼色,高公公不动声色的跟皇帝说了一句,跟着沈毅一起来到了门口。 高太监有些不高兴,皱眉看向沈毅:“干什么?以为陛下瞧不见么?” 沈公子站在门口,咳嗽了一声,低声道:“公公,时辰不早了,陛下要此女侍寝否?” 第二百八十章 升官了! 之所以问出这句话,是上辈子做生意的时候,接待客户养成的习惯。 不过沈毅现在并没有命令顾横波跟谁睡觉的本事,所以他问出这句话也只是跟皇帝客气客气,皇帝如果真的看中了,恐怕还要宫里的人自己去打理这件事。 高太监用诡异的眼神看了一眼沈毅,然后摇了摇头,不再理会沈毅,走到天子身边伴驾去了。 这一趟游船,顾横波很是卖力,足足弹了十首琵琶曲。 第十首曲毕之后,小皇帝才打了个哈欠站了起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好了顾大家,今日就到这里,本公子有些乏了,也要回去歇息了。” 顾横波连忙站了起来,低头道:“是,奴家送公子。” 这位“李公子”微笑点头,然后再一众内卫的簇拥,和顾横波的相送下,离开了花船,然后坐上了一顶早已经准备好的轿子离开。 沈毅与顾横波两个人,目送着轿子走远,然后这位秦淮名妓这才看向沈毅,低声问道:“沈公子,这位李公子是?” 听到这个问题,沈毅微微摇头,开口道:“顾大家,不该问的问题,还是不要问的为好。” 顾大家眉目之间,似乎有秋水闪动,她两眼带媚,轻声笑道:“奴家原本还以为,这位李公子应当是皇家的宗室,不过现在想一想,又有些不太对劲。” 沈毅微微回头,看了她一眼,轻声叹道:“天色不早了,顾大家还是早些回去歇息罢。” 这位琵琶大家也不理会沈毅说的话,而是自顾自的说道:“因为上一次,沈公子见到晋王世子的时候,并没有今天这样恭谨,可见这位李公子的身份,是高过晋王世子的。” “可宗室之中的年轻人,除了圣上的两个兄弟之外,似乎也没有人地位高过晋王世子了。” 听到这里,沈毅在心里叹了口气。 李家这一代,就三个人,老大也就是当今圣上,他的两个皇弟年纪都还不大。 除了这三兄弟之外,论身份,其他宗室之中,的确没有人能高过晋王世子李穆。 于是乎,皇帝陛下的身份其实并不难猜。 “交朋友,未必一定要看他地位高不高,权力大不大,只要沈某觉得值得尊敬的人,沈某自然会以礼相待。” 勉强给皇帝圆了个谎之后,沈毅再一次开口道:“天色晚了,我找人送顾大家回春意楼歇息。” 顾横波若有所思,然后娇俏的看了沈毅一眼。 “不如沈公子与奴家一起回春意楼,奴家请沈公子喝酒?” 她也抬头看了看天色,轻声道:“这会儿春意楼正热闹呢。” 沈毅连忙摇头,让花船上的人派人送顾横波回家。 顾横波见沈毅这个模样,“咯咯”一笑,跟着两个人跳上了岸,然后对着沈毅招手道:“沈公子,下一次李公子如果再有雅兴,你便直接让人给奴家送信就好,奴家立刻就出来,不必在春意楼花冤枉钱。” 冤枉钱不冤枉钱的,沈毅倒是无所谓,毕竟这一次找小姐姐唱曲儿,都是宫里的开销,他沈某人算是跟着蹭了一顿。 不过这位顾大家,应该是瞧出了一点什么,不然不至于放着钱不赚,要给皇帝搞服务。 出于礼貌,沈毅微笑点头,跟顾横波挥手告别。 顾大家这才放下了心,转身扭着屁股走了。 顾横波离开之后,沈毅也跳上了岸,这会儿他忙活了一整天,也有些乏了,直接回家吃了顿晚饭,然后便上床歇息了。 两三天之后,洪德七年的第二期邸报,也刊发了。 这一期邸报上的内容,大半还是沈毅写的,言辞依旧十分犀利,看的不少陈国人大呼过瘾。 邸报正式刊发之后,沈毅本人也不再每日在家里看书,而是闲着没事就在建康城里闲逛,偶尔还拉着赵二赵蓟州一起在建康各大酒楼喝酒,指望着能偶遇杨赵范三个人当中的一个人,或者干脆偶遇三个人,只要能够碰上面,沈毅稍微拱拱火,必然就会起冲突,到时候沈毅身后的保镖们就可以替沈老爷出一口恶气。 不过让沈毅有些意外的是,从第二期邸报发售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杨蕃等“反派”的身影了,甚至于他刻意在一些出名的酒楼里转悠,都见不到三个人的人影。 那三个人,一个比一个嚣张,平日里在建康横行无忌,自然不可能说躲起来就躲起来,自然也不可能突然改邪归正,于是只剩下了一个可能性。 那就是内卫里也有他们的眼线。 几次“碰瓷”没有碰到那三个人之后,沈毅也渐渐放弃了用这种方式去碰瓷那三个人的准备。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沈毅除了给邸报司写稿子之外,剩下的时间就是带着许复沈陵两个人,在建康城里转悠,并且凭借经验,在建康给他们两个人指点了两个赚钱的新门路。 于是乎,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沈毅除了每天上午读书之外,到了下午之后,他就带着许复等人,到处考察建康城,以寻找商机之所在。 安逸的日子,过的一般都是很快的。 一转眼,时间来到了洪德七年的四月上旬,距离放榜只剩下了七八天时间。 而就在这个时候,北边的淮河战场上,传来了一个比科考更加爆炸的消息! 北齐集齐了近百艘战船,在淮河一带激战,甚至已经有齐人越过淮河,来到了淮河南岸,于大陈的淮河水师正面厮杀! 这条劲爆消息,把即将放榜的会试杏榜完全给比了下去。 甚至在朝堂上,也掀起了轩然大波。 皇帝陛下高座龙庭,扫视了一眼下属的众臣,缓缓说道:“北齐又兴兵犯境,诸卿以为何解?” 德庆殿众臣哑口无言。 皇帝看向文官那一列,沉声道:“兵部。” 兵部尚书是一个六十岁的老头子,小老头越众而出,手捧朝笏,对皇帝行礼:“臣在。” 皇帝冷声道:“朕刚才说的话,你不曾听见吗?” 兵部在朝廷里的地位很尴尬,一方面兵部的确执掌大权,但是这些年陈国朝廷屡败屡战,弄得兵部更加没有话说。 小老头低一低头,慢悠悠的说道:“陛下,我兵部已经起草文书,勒令淮河水师务必守住淮河,陛下放心,胡齐绝不敢越过淮河半步!” 这句话算是纯纯的废话。 小皇帝闷哼了一声,不再搭理这个兵部的老头,而是环视了一圈,最终扭头看向中书五位宰相,微微眯了眯眼睛。 “诸位相公,胡齐兵锋将至,该何以破敌?” 第二百八十一章 找麻烦! 五位宰相互相对视了一眼,然后中书宰相王儋默默出班。 身为原先中书省的三把手,现任中书省扛把子,王相是不能像兵部那样,跟皇帝扯皮的。 说白了,身为宰相最重要的作用就是给皇帝“平事儿”,如果不能平事,凭什么你来做宰相? 杨敬宗这么些年之所以能够稳坐中书省第一把交椅,就是因为他有给皇帝平事的能力,而现在,首相杨敬宗与次相张敬一同辞任,到了考验现任首相能力的时候了。 王相手捧朝笏,对着皇帝躬身行礼,开口道:“陛下,臣等昨天下午已经在中书议了这件事,臣等准备从禁军之中抽调兵马,支援淮河水师,并请陛下派使者一同北上,督战淮河水师。” 禁军,是陈国最重要的军事力量之一。 淮河水师负责守住国门,而禁军的职责自然是护卫京师。 淮河水师目前明面上的兵力约莫有八万人,而建康附近禁军的人数,在十三万人左右。 这已经不少了,毕竟这些人数都是主战兵力,一旦打起仗来,民夫扈从都加上,便可以号称百万大军了。 小皇帝坐在龙椅上,静静的看了看王相,开口问道:“王相以为,应该派多少禁军支援淮河水师?又应该派谁去前线督战?” “督战,自然是兵部的人,老臣举荐兵部侍郎程禇方。” “至于禁军北上的人数…” 王相犹豫了一下,开口道:“老臣觉得,派三万禁军足矣。” 小皇帝深呼吸了一口气,看向中书五个人,缓缓说道:“这是王相一个人的意思,还是中书诸位相公的意思?” 其他四位宰相纷纷出班,手捧朝笏。 “回陛下,此是臣等的意思。” “既然诸位宰相已经定了。” 皇帝眯了眯眼睛,开口道:“那便照此办理罢,齐人这样蛮横,朕也瞧不过眼,这样罢,朕从内卫中抽调一千人,随禁军一起支援淮河水师。” 说到这里,皇帝顿了顿,继续说道:“另外,召赵大将军回建康,朕要当面问他战事。” 淮河距离建康太近了。 最近的距离,只有不到三百里,淮河水师大营,距离建康也就四百多里,武人不用坐轿不用坐马车,骑快马不爱惜马力的情况下,大半天时间就能回到建康,一个昼夜就可以来回,不会耽搁前线的战事。 听到皇帝要派内卫去前线助战,不少大臣心里眼皮子都跳了跳。 大家都清楚,内卫是什么性质的机构。 天子保镖兼天子耳目。 皇帝派内卫去淮河水师,当然不是给淮河水师当保镖的,那么内卫就只剩下了一个功用。 那就是替皇帝去前线,看一看前线到底是怎么打仗的。 不过在这种场合下,皇帝这番话倒也合情合理,几位宰相没有多说什么,兵部的三和堂官也没有多说什么,其他官员就更不敢说什么了。 于是乎,这件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朝廷派六百里加急发了文书给前线的赵大将军,赵大将军接了文书之后也不敢怠慢,召集麾下将领交代了一些军务之后,连夜骑快马赶路,最终在第二天上午赶回了建康。 这位赵大将军品阶是正二品辅国大将军,但是正式的职位名叫总领淮河水师总兵官,至于爵位则是祖传的定平侯。 赵家在建康的宅邸,也叫做定平侯府。 赵大将军赶回建康之后,只回家洗漱了一番,换了身干净的朝服,便急急忙忙进了宫里,在几个宦官的接引下,一路来到了天子办公的甘露殿。 赵大将军身为陈国军方数一数二的大佬,见皇帝自然是不难的,很快他就被引进的甘露殿里,这位大将军进了甘露殿二话不说,便跪伏在了皇帝面前,毕恭毕敬。 “臣淮河水师总兵赵禄,叩见陛下,陛下圣躬金安…” 小皇帝这会儿,刚把昨天积攒的政事处理了七七八八,这会儿他已经有了一些行政经验,大部分奏书都只写上一句“照例办理”或者“交有司办”再或者直接留中不发了事,处理起事情来已经得心应手,比起去年刚接手政事的时候,已经可以说是熟练工了。 他听到了赵禄的声音之后,便放下了手里的毛笔,却并不看这位赵大将军,而是扭头看向高明,淡淡的说道:“没眼色,赵大将军来了,还不给赵大将军搬椅子来?” 皇帝没有赐座,却直接让高明去搬椅子,这就多多少少带了一点阴阳怪气,敲打赵家的味道。 高太监连忙去搬椅子,而赵大将军则依旧跪在地上,低头道:“陛下面前,臣不敢坐…” “该做还是要做的。” 小皇帝走下御阶,把赵大将军扶了起来,笑着说道:“朝廷还要靠赵大将军来卫护,焉能委屈了大将军?” “不敢。” 赵禄起身,依旧低着头:“守土安邦,是臣之本职,陛下即便不说,臣也会拼死守住边界,不让齐人越界一步!” “朕收到消息,齐人大约在这个月月中,就要兵进淮河了,赵卿有把握否?” “回陛下。” 赵禄深深低头:“淮河防线固若金汤,陛下放心,绝对没有什么问题!” “固若金汤就好啊,省得朕睡不安稳觉。” 这会儿,高明已经把椅子搬了过来,放在了赵禄身后,皇帝扶着赵禄坐下,微笑道:“不过为了稳妥起见,朕与诸位相公商量了,还是从禁军之中抽调一些人手过去,在大将军手下听用,应该过个六七天,就可以往淮河水师大营去了。” 赵禄坐在椅子上,依旧忐忑不安:“陛下,无须禁军,臣也可以…” 皇帝打断了他的话。 “为了稳妥嘛。” 这位年轻的皇帝陛下淡淡的笑道:“反正禁军的军饷是朝廷出,也不用赵大将军出钱。” “臣不是这个意思…” 赵禄慌忙解释。 这位朝廷的定平侯这会儿表面上看起来慌的一匹,其实内心稳如老狗。 小皇帝要矮他一辈,论年龄更是小他一辈还要多,他应付起皇帝陛下,可以说是游刃有余。 皇帝学着自己父皇的模样,略显稚嫩的拍了拍赵禄的肩膀,缓缓说道:“大将军,这一仗是朕亲政之后的第一仗,务必要好好打。” “打得好了,朕会记住赵家的功劳的。” 赵禄诚惶诚恐:“陛下说与不说,臣也自当尽力。” “朕明白。” 皇帝笑了笑,然后转移了话题:“说起来,下半年朕要选妃了,赵家如果有合适的姑娘,不妨往太后哪里送一送,给太后看一看……” 第二百八十二章 一起听曲儿 洪德七年四月初十,沈毅又接了个邸报司的新活。 大概的内容是,朝廷即将派禁军出征,助淮河水师抵御胡齐,让沈毅写一篇振奋人心的文章,刊登在之后的邸报上。 这会儿,距离会试放榜,只剩下五天时间了。 沈毅拿到邸报司的材料之后,并没有多说什么,而是默默坐在书房里,只花了一天时间,就把邸报的稿子交了上去。 这一期的邸报,他写的格外认真。 因为他也是陈国人,多少想替朝廷做点事情。 稿子交上去之后,沈毅就没有任何渠道能够打听到关于战事的消息了,毕竟他现在还是小民百姓,根本没有任何渠道去了解朝廷的军事机密。 既然没有办法参与,沈毅干脆也就装作不知道,每天依旧读书作文,偶尔去醴泉楼借书还书,这几天还跟赵二喝了顿酒。 只可惜赵二也不知道朝廷里打仗的事情,沈毅也没有从他嘴里得知到有关战事的消息。 值得一提的是,这几天建康城里关于战事的讨论倒是很激烈,酒楼茶馆里都有关系这件事的讨论,绝大多数建康人对于这一次战事持乐观态度。 因为自宪宗皇帝以来,齐人已经很多年没有打过江来了。 哪怕先帝在世的时候,在两淮吃了几次败仗,但是只要转成防御姿态之后,淮河水师守得还是相当牢固的。 不过即便如此,建康的米价还是受到了一些影响,作为陈国实际上的京城,建康的米价本就比外地贵一些,平日里大约两三文钱一斤,这会儿随着要打仗的消息传来,已经涨到了四五文钱一斤。 好在这种涨幅总体可控,官府也没有加以干涉,不过一些敏感的老百姓,还是开始存粮,导致建康米价再一次波动,这几天各大城门都有粮米送进城里来,米行粮行门口,也都排起了长队。 随着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时间很快来到了四月十五。 四月十五,正是会试放榜的日子,因为这会儿是杏花开放的时节,因此又被称为杏榜。 这会儿,已经到了晚春,天气不仅不再寒冷,甚至已经隐约带了一点炎热,只不过早晚依旧很凉,昼夜温差很大。 这天早上,天色刚亮,沈毅就被两个小丫鬟叫醒,两个小丫鬟叽叽喳喳的帮着沈毅穿好衣服,又伺候他洗漱,洗漱完了之后,青儿上下打量了一眼沈毅,笑着说道:“今儿个放榜,听说别人家的举人老爷,昨天都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咱们家公子倒是睡得香甜。” 其实沈毅也相当紧张。 毕竟这也是他的人生转折点之一,最起码决定他未来三年的人生走向,由不得他不激动,昨天晚上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一直到后半夜才勉强睡着,到现在也就睡了两个时辰左右,被叫醒之后,顶了两个大大的黑眼圈。 沈毅这会儿困的厉害,有些无奈的说道:“要不然便不去看榜了,要是中了,一会儿自然会有人来家里报喜的,要是不中,赶着去看放榜也是赶着给心里添堵。” “现在还早,咱们偷偷去看。” 萍儿站在沈毅右侧,轻笑道:“要是中了呀,咱们就赶紧回来等着给报喜的赏钱,要是不中,我们就陪公子去吃早饭,当作没有去过。” 青儿绷着脸,看了萍儿一眼,生气了:“小丫头怎么尽说晦气话?咱们家公子学富五车,怎么可能不中?” 沈毅的努力,这两个小丫头是亲眼看见的。 去年连续半年时间,沈毅基本上一天时间都没有休息过,每天不是在看书,就是在写东西,说一句劳模一点都不过分。 说话间,沈毅已经收拾好了,而平日里喜欢睡大觉的沈陵,这会儿也早早的起床,在外面等着了。 见沈毅走出来,这个沈家的老三一把捉住的沈毅的胳膊,有些急躁的说道:“都什么时候了?老七怎么还这么不急不缓!” 沈毅被他拽着胳膊离开了家门,两个小丫鬟紧跟其后,锁上了门之后,迈着小碎步赶上了兄弟两人。 沈毅被拽了十几步,有些无奈:“三哥,放宽心,今日中与不中,都没有什么要紧。” 沈陵瞥了沈毅一眼,没好气的说道:“听你这么说,倒像是今天我放榜了!” “快走快走,沈家的将来,说不定就应在今天了!” 今天放榜,榜文是贴在贡院门口的。 沈毅住的地方,距离贡院不算太远,两兄弟起得也算早,可即便如此,到达贡院门口的时候,贡院门外还是挤了个水泄不通。 沈毅还没有走到贡院,就看着这人山人海,知难而退了。 他一拉沈陵的胳膊,叹了口气:“三哥,要不然咱们回家等着罢,等到下午没有喜报,就可以回去再等三年了。” 沈陵皱眉,开口道:“放榜这么大的事情,如何能知难而退?” “这里的人,与咱们江都发案的时候也差不了多少,不用害怕,挤过去就是了。” 沈毅无奈点头,回头看向两个丫鬟,开口道:“这里人太多,你们俩就不要在这里挤着了,免得给人家占了便宜,回家守着罢,说不定一会儿喜报就送到家里来了。” 两个小丫鬟看了看乌泱泱的人群,也只能点头答应,青儿对沈毅甜甜一笑:“公子莫要担心,您杏榜题名,就在今天了。” 两个小丫鬟性格各异,萍儿俏皮一些,而青儿则是相对稳重,喜欢说吉祥话。 沈毅点了点头,安排两个小丫鬟离开,然后他便跟着沈陵一起,奋力朝着贡院门口挤去。 奈何人数实在太多,两个人挤了半天,也才艰难前进了十来步,距离贡院正门,还有一段很长的距离。 就在这个时候,嘈杂的人群里,沈毅听到了一个人高声唱名。 “恭喜姑苏府谢泉谢老爷高中会元!” 这一声高唱,顿时一片惊呼声。 会元,也就是会试的头名! 按照惯例,一般主考点了会元之后,进了殿试,皇帝也会给两位总裁官一个面子,除非这个会元自己作死,否则在殿试的名次不会太低。 大概率能进一甲,也就是前三名。 甚至很有可能就是今科状元! 前科状元曹谦,就是会试会元。 趁着众人惊呼的时候,沈家两兄弟终于挤到了最前列,看到了墙上会试放榜的名单! 墙上贴了五张通红的红纸,红纸上写了醒目的黑字,每张纸上差不多写了四十个名字左右。 沈家两兄弟在这一刻,都屏住了呼吸。 他们往第一张名单上看去! 排名第一的,正是姑苏府谢泉。 而这第一张纸上,并没有沈毅的名字。 沈毅虽然已经有心理准备,但是心里难免还是有了一点失落感。 他又向第二张纸看去,第二张纸上密密麻麻四十个名字,沈毅认真从头看到尾。 也没有… 就在沈毅皱眉的时候,一旁的沈陵突然蹦了起来,大叫了一声! “噫,中了!中了!” 他用手指着榜单,激动的满脸通红,用手不住拍着沈毅的肩膀,声音大到了极点。 “中了!我家七郎中了!” 沈毅第一次见自家三哥这样失态。 不过即便他如此失态,旁边的人还是对他投来了羡慕的目光。 沈毅深呼吸了一口气,顺着沈陵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第三张红纸最末一位,写着端端正正的五个字。 江都府… 沈毅。 第二百八十三章 同龄人的对话 沈陵欣喜若狂! 因为沈家,已经很多年没有出进士了! 上一个进士,还是两兄弟那个官居员外郎的曾祖! 从曾祖过世到现在,算一算,已经过去了三十年左右,那时候,不管是沈陵跟沈毅,都还没有出生。 而现在,沈家又要再出一个进士了! 虽然贡士还不是进士,但是已经基本上拿到了进士的名额,区别只是殿试的排名问题而已。 也就是说,沈家时隔三代人,又要再出一个进士了! 沈陵拉着沈毅,激动的两只手都在颤抖:“七郎,咱们沈家要有进士了!” 相比较于无比兴奋的沈三,沈毅心里虽然也有些激动,但是总体还算平静。 因为这个名次并不算好。 虽然没有细看,但是粗略一看,一共五张纸,如果每张纸上四十个人,今科贡士应该是取了二百人左右,而第五张纸并没有写满,也就是说可能连二百人都没有。 如果每一张纸上不止四十个人,也就是二百出头。 但是沈毅在第三张纸的最后一名,也就是说不管取了多少贡士,他都是排在中下游,也就是排在五分之三的位置。 这个位置很危险。 因为一甲只有三个人,撇去一甲的三个人之后,剩下的进士差不多一半二甲,另一半是三甲。 沈毅的心理预期是,最好能够勉强挤进二甲,但是如果按照这个排名来看,他应该在三甲前列,很难挤进二甲… 这就让他很不舒服了。 毕竟二甲好歹是进士出身,三甲就是同进士出身的,虽然同为进士,但是带了个“同”字,就让人很不舒服。 好在…会试并不定名额。 要到殿试的时候,才能真正确立最后的名次,排定一甲二甲或者是三甲。 沈陵在贡院门口兴奋了好一阵子,才被沈毅拉着,离开了贡院门口,这会儿沈陵依旧面色潮红,脸上的兴奋之色还没有褪去。 由不得他不激动! 在朝堂稳固的情况下,当事人不作死的情况下,一个进士可以让一个地方上的家族,至少过上三代好日子! 如果后人争气,或者持家有道,甚至可以凭空生出一个数百年长盛不衰的家族! 更重要的是,沈家原本就是书香门第,原本就是江都一个还算不错的家族,只是现在家道中落了而已。 而沈毅的崛起,很有可能让已经衰败的沈家,再一次兴盛起来。 两个人离开了贡院门口之后,沈毅便听到了旁边一个同科的中年考生激动道:“每张纸上四十五个名字,我在第二张纸上第七名,也就是五十二名!” 这中年人身边也围了一圈好友,正在围着他向他道喜。 “今科一共取了二百一十二名贡士,固德兄能进前一百,殿试必进二甲了!” “岂止!” 又有人恭维了一句:“固德兄会试多半是没有考好,等到了殿试,说不定能冲一冲一甲,即便一甲不中,取个二甲头几名,也能进翰林院了!” 这个被人称作“固德兄”的中年人朗声大笑,开口道:“诸位,今日魏某请客,咱们去邀月楼吃!” 他这句话一说完,一群人轰然叫好,簇拥着他去了。 而在一旁的沈毅,也已经在心里计算了一下自己的排名。 一共五张纸,每张纸四十五个名字,自己在第三张纸最后一名,也就是…一百三十五名。 因为第五张纸不曾写满,因此只有二百一十二个贡士。 这个数目,代表着今年科考的标准很高,录取的人数不多。 要知道,三年前那场春闱,一共取了三百三十多个贡士,比今年足足多出了一百有余。 沈毅默默推算了一下自己的排名。 自己这个名次如果是在殿试,铁定是挤不进二甲的。 好在名次还没有最终确定。 沈某人看了一眼皇城方向。 不知道皇帝陛下能不能在最后的殿试拉自己一把,不求什么状元榜眼探花,也不需要二甲头几名,只需要挤进二甲,混个进士出身沈毅就心满意足了! 沈毅想自己前程的时候,一旁的沈陵正在喋喋不休。 “前两天父亲还来信,问老七你考试考得怎么样了,等会回去我便给他老人家写信,告诉他老人家这个喜讯!” “还有四叔,也要给四叔写一封信,四叔知道这件事之后,多半高兴坏了,一定会好几天睡不着觉的!” 他激动的自言自语。 “还有,前些日子为兄给你去鸡鸣寺求了个前程,过两天咱们兄弟一起去还愿去,不得占菩萨的便宜!” “可惜咱们兄弟没有在江都,不然非要去祠堂里给祖宗们上几柱香,磕几个头不可,祖宗在天有灵呀…” 他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了什么,拉着沈毅的衣袖,正色道:“对了老七,一会儿咱哥俩去东市街买点香烛纸钱,找个十字路口,给祖宗们烧点钱,别的不说,怎么也要给祖父还有曾祖烧点,感谢他们在天之灵保佑你!” 这个时代,因为交通不方便,经常有人流落在外,没有办法回乡祭祀,因此就流行在十字街口烧纸钱祭祀先祖,传说在十字路口烧纸的时候写上祖宗长辈的名字,天上或者地下的先人们便能够收得到。 虽然沈毅弄不明白这个法子的原理,但是他还是很尊重沈陵这个想法的,闻言微笑道:“好,一会儿咱们就去东市街买点,非给祖宗们烧点钱不可。” 沈陵叨咕了半天,脸上兴奋的神色也慢慢平复了下来,他走在半路上,不知想起了什么,突然叹了口气,开口道:“今天我还能跟老七你并肩走在这路上,过个几年你进朝廷当了大官了,我恐怕连见你一面都不容易了。” “三哥这话说的。” 沈毅有些无奈的开口道:“你跟三嫂对我这么好,不要说中了进士,就是将来当了宰相,当了大将军,三哥上门,我也一定会见得,再说了……” 沈子恒微笑道:“当初不是说好了,等三哥家我那个大侄子长大了,就让他拜入我门下,我教他读书么?” 沈毅不提这个事情,沈陵都已经差不多忘了,听到沈毅这句话之后,他又重新振奋起来,连连点头:“是是是,我差点忘了,人说名师出高徒,我沈三这辈子是中不了进士了,将来却说不定能当进士的爹!” 两兄弟说话的功夫,已经走到了家门口,两个小丫鬟立刻迎了出来,她们两个人在宫里培训过,懂得察言观色的本事,见到沈陵眉飞色舞,沈毅面带微笑,就已经猜到了结果,两个小丫鬟立刻对沈毅行了个礼,笑嘻嘻的说道:“恭喜公子,以后就是进士老爷啦!” 沈毅笑着摇头道:“切不可胡说,现在还是贡士呢,要考过了殿试,才能是进士。” 萍儿瘪嘴道:“公子就是欺我们没有读过书,我们姐妹都听人家说啦,只要中了贡士,进士就是十拿九稳,一定会中的!” 沈毅微笑道:“好了,咱们今天不在家里吃了,去建康找最大的饭庄,好好吃上一顿!” 他看向萍儿,开口道:“萍儿,你去小许那里跑一趟,让小许他们今天不要开店了,歇业一天,咱们一起出去好好吃上一顿!” 萍儿欢快点头,一蹦一跳的去了。 青儿留了下来,站在沈毅旁边,看向沈毅的目光里,带着满满的崇拜。 “公子真是我见过最了不起的人了…” 沈毅看了她一眼,无奈一笑。 “那是因为你见识的人少…” 第二百八十四章 侍寝否? 沈老爷中了贡士,对于沈家来说这是天大的喜事。 当天中午,沈陵沈三郎用激动的双手给老家江都写了两封信,到了下午的时候,沈毅沈陵兄弟俩,连带着青儿萍儿两个丫鬟,还有许复一行五人,一共九个人到外面好好的撮了一顿。 值得一提的是,沈毅本来是去邀月楼吃饭的,但是邀月楼这种名酒楼已经订满了,这天晚上建康城里有名有姓的酒店都已经订满,一行人只能在秦淮河畔的十八子楼吃了一顿。 这十八子楼是不对外开放的,沈毅平时也进不来,但是上一次世子李穆带他来过一趟,并且把沈毅带到掌柜的面前过了个脸,算是给了他一张“会员卡”,沈毅也可以进去吃饭了。 到了要付钱的时候,十八子楼的掌柜死活不收钱,但是喝的醉醺醺的沈毅很执着的丢下了一大锭银子,然后带着一群小伙伴回家。 回家的路上,醉的最严重的沈陵已经有些不省人事,沈毅与许复两个人一人架着他一边,把他带回了家里。 因为沈毅现在住的宅子很大,空房很多,当天晚上,许复等人也就没有走,一起住在了这座宅子里,一直到第二天醒酒,大家伙又聚在一起鼓捣了一顿午饭,吃了午饭之后,许复等人才告辞离开。 这会儿,沈毅也终于醒酒,他吃了午饭之后,先是回到了书房里,给老家的老爹还有兄弟各自写了封信,想了想之后,又给甘泉书院写了两封信,然后拿着这四封信,托人带回了江都。 写完信之后已经是下午,沈毅便出门在大街上买了些好酒好菜,去大义坊看了看顾老头。 顾老头见到沈毅之后很是高兴,拉着沈毅坐下,提起筷子夹了两口菜,又喝了两口酒,满面红光。 本来他是要沈毅陪他喝酒的,但是沈毅昨天晚上喝了太多,这会儿还有些头疼,便只陪小老头说说话,没有喝酒。 “昨天放榜,你小子今天来瞧我,多半是春闱中了?” 沈毅坐在老头对面,笑着说道:“托顾师的福,侥幸中试。” 老头放下筷子,用复杂的目光看了一眼沈毅,问道:“多少名?” 沈毅吐出了一口浊气,回答道:“一百三十五名。” 老头打了个酒嗝,又问道:“今科取了多少贡士?” “二百一十二个。” 沈毅老老实实的回答。 “那还算考的不错。” 顾老头抿了一口小酒,两只眼睛眯缝了起来,将眼角纹挤的格外明显,他笑呵呵的说道:“老头子原本估计,你小子今科就算能中,应该也是末流中试,不成想居然混了个中下。” 喝完这杯酒之后,小老头又看了沈毅一眼,颇有些不服:“不过你小子都能中贡士,老夫如果今科参考,多半也能中,说不好也能像赵治那小子一样,混个一甲进士当当。” 顾老头今年已经六十多岁了。 而他在建康,已经三十多年。 当年他二十大几岁进建康赶考的时候,何等意气风发?但是因为一时冲动,落了个“永不叙用”的下场,如今三十几年辰光过去,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已经变成了一个风烛残年的小老头儿。 不过对于顾老头的学问,沈毅是十分钦佩的。 虽然顾老头已经六十多岁,但是沈毅毫不怀疑,只要他能参考,那么拿一个进士功名一点问题都没有。 沈毅犹豫了一下,看向顾老头,问道:“顾师,您当年得罪的…是哪一位宰相?” 顾老头本来正在喝酒,闻言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没好气的说道:“你问这个做甚?” “没什么,就是打听打听。” “顾师此生,太可惜了。” 沈毅低眉,叹了口气道:“虚负凌云万丈才,一生襟抱未曾开。” 听到沈毅这一句残诗,顾先生先是愣了愣,然后“嘿”了一声,仰头饮了满满一杯烈酒。 “还是你小子会拍马屁,难怪赵治那小子也喜欢你!” 顾老头哈哈一笑,开口道:“什么虚怀凌云万丈才,一生襟抱未曾开,你现在看老头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老头当年要是中了进士,做了朝廷的官员,说不定早早的变成了磕头虫,变成了俗人一个,变成了大贪巨蠹,还有个狗屁的万丈才!” 顾老头说了几句粗话,伸手给沈毅倒酒:“陪老头子喝酒!” 沈毅两只手接过酒杯,笑着陪了顾老头一杯,然后问道:“顾师便不曾恨过那人么?” “怎么没恨过?” 顾先生冷笑道:“刚流落建康的那段时日,我形容落魄,在大街上跟个乞丐一样,狼狈到了极点,那时我心中恨那人恨到了极处,后来找了个教书的生计,有了落脚处之后,我还特意找了一些歪门邪道的书谱,想要用魇镇的邪术镇死那厮!” 听到这里,沈毅看着顾老头的表情,心中凛然,问道:“然后呢?” “然后那厮过了几年就死了。” 顾老头仰头喝了口酒,不以为然的说道:“死在了宰相任上,也不知是他坏事做多了上天降罚,还是真的给我魇镇死了。” 说到这里,老头又“嘿”了一声:“反正他是死了。” “他死了之后,我开心了几天,然后便又没了盼头,只能一天天浑浑噩噩的过日子。” “后来时间长了,十几二十年时间过去,也就懒得再恨他了。” 沈毅看着顾老头,犹豫了一下之后问道:“先生在故乡,可有子嗣?” 顾老头沉默了。 他沉默了许久之后,又仰头喝了口酒,脸色有些发红:“老头子年纪大了,记不得了…” 沈毅这句话,算是戳到了小老头的心窝,他一连灌了自己好几口酒,然后趴在桌子上,不省人事了。 沈毅起身,看着顾先生,长叹了一口气。 归根结底,还是科举这东西,太过深入人心,以至于眼前这位学富五车的读书人,一点执念至斯,造成了一个家庭的悲剧。 他把顾先生搀扶到了床上休息,然后看着人事不省的小老头,微微低眉道:“顾师当年,应该回家的。” 本来人事不省顾老头,迷迷糊糊的转过脸去,面朝墙壁,发出了似哭非哭的声音:“年轻时候不晓事,吹了牛皮,哪有脸回去?等到想明白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十多年,便更没有脸回去了…” 沈毅沉默许久,对着顾先生深深作揖。 “将来学生一定替顾师找寻到家里人,替顾师补偿她们。” 顾先生猛地扭头看向沈毅,泪流满面。 “你…” 沈毅走到床前,拍了拍这个可怜小老头的肩膀,轻声宽慰道:“顾师有恩于我,我自然是要替顾师做点事情的。” 第二百八十五章 劲爆消息! 这天下午,这个年过花甲的老头,平日里云淡风轻,诙谐幽默的顾先生,缩在床上哭的像个孩子一般。 沈毅在大义坊照顾了老头一下午,等到老头躺在床上睡着了之后,他才长叹了一口气之后,转身离开。 归根结底,这是偏执带来的悲剧。 如今,顾老头离家已经三十多年,如果他在故乡有孩子,那孩子也已经三四十岁,说不定孙子都已经很大了。 离家三十多年,也就是说老顾当年做了不负责任的渣男,这会儿即便找到了家里人,缺乏感情基础,也很难再回归家庭了。 不过毕竟亏欠家里人,沈毅是他事实上的学生,应当力所能及的替他做些事情。 在大义坊折腾了一下午,这会儿太阳已经日落之前,沈毅分辨了一下方向,在街上买了一些礼物,提在手上朝着赵侍郎府上走去。 赶在饭点,沈毅将将赶到了赵府,这会儿赵家已经要开饭了,听到下人汇报沈毅登门的消息之后,刚来到饭厅的赵侍郎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开口道:“等一等罢,等子恒来了一起吃。” 赵二与沈毅交好,站起来笑着说道:“爹,我出去迎一迎。” “嗯。” 赵侍郎点头道:“去罢。” 他看这些年看自己的小儿子,或者说看自己这两个儿子都不太顺眼,经常教训两个儿子,但是对于小儿子结交沈毅的事情,他不仅没有反对,反而很支持。 很快,沈毅就被赵二引到了赵家饭厅,他放下手中的礼物之后,对着厅里落座的几个人拱手行礼:“见过师伯,伯母,师兄…” 赵侍郎抬头看了看沈毅,脸上露出了一个微笑:“来的巧了,坐下来吃饭罢。” 赵夫人也很是亲切的笑了笑,招呼沈毅坐下来吃饭。 不过赵家的老大赵燕州性格内向,甚至有点自闭的倾向,只是对沈毅微微点头致意,没有说话。 这种性格,沈毅是非常能够了解的。 一般家里有强势的父母,就很可能会养出这种内向性格的儿子,赵侍郎是强势到极点的性格,赵夫人也是出身名门,夫妻两个人生下这个大儿子之后,就对他寄予厚望,养着养着,就把这个大儿子养成了轻微自闭症。 至于老二赵蓟州,则没有那么大的压力,再加上他性格天然开朗,一来二去也就成二皮脸了。 沈毅对着赵家人一一行礼,然后坐下来在饭桌上吃了顿饭。 饭桌上没有人说话。 因为赵侍郎治家极严,讲究食不言寝不语,连赵二赵蓟州,都低着头吃饭一句话也不敢说。 很快,这场沉闷的家宴吃完,赵侍郎第一个起身,他起身之后,看了看沈毅,脸上难得的露出了一个笑容:“子恒吃完了之后,来书房见我。” 沈毅连忙站了起来,应了声是。 赵侍郎微微摆手,示意他不必站起来:“你吃你的。” 相比较赵家兄弟俩迥异的性格,沈毅的性子倒是中规中矩,他不紧不慢的吃完了饭,对赵夫人行了个礼,又跟赵家兄弟打了声招呼,便迈步朝着赵昌平的书房去了。 书房里,赵侍郎已经给沈毅搬好了椅子,见沈毅走进来,他指了指椅子,开口道:“坐着说话。” 沈毅乖乖点头,坐在了赵侍郎对面。 赵昌平手里拿着一张写着密密麻麻姓名的白纸,然后看向沈毅,淡淡的笑了笑:“今天让人抄了一份春闱名单过来,大概看了一遍,子恒是一百三十多名?” 沈毅低头道:“一百三十五名。” 全国排名第一百三十五,这个成绩不管是在建康还是江都,都足以自傲,但是在赵昌平面前不行。 因为这位赵侍郎,当年的考试成绩是“榜眼”,也就是全国第二名,妥妥的终极大学霸。 “考的不错。” 赵侍郎放下了手中的名单,轻声道:“你这个年纪,能考中贡士,已经非常难得了,只可惜这个名次不高,殿试的时候最好再往上抬一抬,取一个二甲。” 如果按往年成例,一甲的三个大佬,自然是进翰林院,二甲的头几名运气好也能混进去,而二甲剩下的人一部分能进京城各衙门学习,剩下的人就是分配去地方补缺。 至于什么时候能补到缺,就要看个人的“本事”以及造化了。 比如说沈毅这种有后台的,就不用担心补缺的问题。 不过一甲二甲三甲,虽然称号不一样,但是其实职业出发点差距并不大,一甲进士及第也有人在官场默默无闻,三甲同进士最后官居一品,也不是没有。 不过沈毅想留在建康,不分配到地方去做官,最好是混个二甲出身,将来赵昌平也好给他运作京官的身份。 听到赵侍郎这句话,沈毅无奈苦笑道:“师伯,不是学生不想中二甲,实在是不由人算,学生只能尽力而为了。” “尽力便好啊。” 向来严肃古板的赵昌平,这会儿也难得露出了一个笑容,开口道:“子恒年纪轻轻,便从县试一路过关斩将,眼下将要身负进士功名了,着实了不起。” 他忍不住感慨道:“生子当如沈子恒!” 赵侍郎这句话,倒是真心实意,不是因为沈毅如何如何优秀,实在是他的两个儿子,都不怎么争气。 假如赵家的两位公子能中进士,哪怕只是三甲同进士,凭借赵侍郎的荫庇,也能在官场顺风顺水。 “都是诸位师长照顾,否则学生是绝然没有今天的。” 赵侍郎微笑道:“给济中写信报喜了没有?” “已经写了。” 沈毅低头道:“中午送出去的,估计明后天便会送到江都。” “济中知道了,一定高兴得很。” 赵侍郎看着沈毅的目光,满是欣赏:“子恒今年多大了?” “虚岁十七了。” “那就是十六周岁。” 赵侍郎笑着说道:“十六岁的进士,传出去咱们甘泉书院又要闻名天下了,可能比上一次甘泉七子还要轰动。” 他低头想了想,然后对着沈毅说道:“咱们书院开院以来,子恒你应当是最年轻的进士了。” 沈毅想了想,开口道:“舍弟也在书院读书,舍弟读书天分胜我良多,他如果下一科中举,可能比学生还要再年轻一些。” 听到这里,赵侍郎更羡慕了。 他叹了口气:“若真是如此,江都沈氏马上就要昌盛了。” 赵侍郎毕竟是朝廷里的大人物,心性非常沉稳,他很快从羡慕的情绪里冷静了下来,看向沈毅,问道:“上一次子恒与我说,如果今科中试,想要进入邸报司做事情,如今……” 赵侍郎缓缓问道。 “如今子恒还是这个心思么?” 第二百八十六章 稳如老狗! 沈毅原来的打算,是想要走赵师伯的门路,看能不能进入邸报司,如果进入不了邸报司,那能够留在建康做个京官也行。 但是现在,沈某人已经走通了更高更宽的门路,也就不需要赵昌平在这件事情上出力了。 他在心里思考了一下措辞,然后对着赵昌平咳嗽了一声,开口道:“师伯,前些日子小侄跟宫里已经沟通过了,宫里念我帮着筹办邸报司,已经应了小侄所请,也就不用师伯在这件事情上使劲了。” 赵昌平很是意外了看了一眼沈毅,他若有所思的说道:“子恒前些天见过宫里的人?” 沈毅点头。 赵昌平又问:“在春闱放榜之前?” 沈毅一愣,然后低眉道:“宫里应下了,说小侄若是能中进士,便能够执掌邸报司。” “宦官阉竖,不足为信。” 赵昌平闷哼了一声,语气有些不屑:“他们的话,听听也就是了,千万不要信以为真,你这段时间也不要想其他的,多用些心思准备殿试,琢磨琢磨陛下会出什么考题,殿试的时候尽量进前一百名,这样就可以稳一个二甲的进士出身。” 可能是觉得自己给出的条件有些苛刻,毕竟从会试放榜到殿试,中间也就几天时间而已,而且对手都是全国举人老爷之中的精英,想要提升太多名次也不现实。 于是乎,赵侍郎接着说道:“万一落入三甲,也不要气馁,到时候师伯亲自去吏部给你跑一趟,一定给你补一个大县肥县,或者给你补一个推官的差事。” 按照陈国的制度,一甲二甲三甲的待遇各有不同,一甲头三名自然不用多说,基本上都是进入翰林院做清贵官,连带着二甲头几名也能跟着进翰林院。而其他的人则会被安排一个观政的名头,在朝廷各衙门学习,学习六个月到三年时间之后,由吏部按缺分配。 一般二甲进士在京是主事,外放就是知府知州。 三甲进士就要矮一头了,在京是中书舍人,太常寺博士之类的从七品官,而外放也就是推官或者知县。 所谓推官,就是知府的佐官,相当于副知府。 当然了,规定只是规定。 国朝到现在一百多年了,即便南渡之后到现在,也已经过去了六十年,六十年下来二十届科考,再加上南渡来的官员,朝廷恩荫的官员,各个职位都已经满满登登,一般二甲进士在一年之内能够补个稍微好一点的知县,咬咬牙也就去了。 要是没有关系,还非要等个知府知州的差事,恐怕就要做好在吏部养老的准备了。 当然了,地方官的地位远不如京官,因此进士老爷们能留在京城,是一定会留在京城的,一些二甲进士如果确定被外放了,还会躺在床上装病,死活不愿意离开。 而沈毅,已经给自己找好了门路。 有赵昌平这么个大腿在,假如他不进邸报司,而是走正常门路补缺,只要他是二甲进士,赵昌平说不定真的能给他弄个知州的差事。 当然了,新晋的进士老爷即便外放做知州,大概率也是那种偏僻偏远的州府,像江都这种京畿重城的知府,没有能力没有关系,想都不要想。 不管怎么说,赵侍郎对沈毅还是很不错的。 沈某人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跟眼前这个人形自走大腿把话说清楚。 他缓缓说道:“师伯,宫里与小侄对话的人,非是高公公。” 听到这句话之后,赵侍郎一愣,随即反应了过来。 他默默的看了一眼沈毅,突然笑了笑:“既然如此,那我也就不过问了。” 沈毅今天到赵家来,完全是因为会试中了,按规矩要来跟赵昌平这个长辈打声招呼,不过两个人现在关系不错,便在书房里多聊了一会儿,一直到天色完全黑下来,沈毅才告辞离开。 赵侍郎也没有留他,只是让赵蓟州把沈毅送回家。 离开了赵家之后,赵二整个人便轻松了不少,领着沈毅走在大街上,等快走到沈毅门口的时候,赵二左右看了看,然后微笑道:“子恒真是厉害,乡试会试都是一考就过,如今子恒进士功名基本上已经落袋,咱们兄弟俩去喝两杯庆祝庆祝?” 沈毅看了一眼赵二,有些无奈:“二哥,这会儿还开门的店,多半都在秦淮河两岸罢?” 赵二嘻嘻一笑,开口道:“子恒你马上便金榜题名了,辛苦读书这么些年,如今苦尽甘来,便不能放松放松,享受享受?” “再过几天便是殿试了。” 沈毅轻轻呼出一口气,开口道:“二哥,我这几天要养足精力,不能在陛下面前丢了人。” 殿试是紧挨着会试放榜的。 按照往年的流程,四月十五会试放榜之后,到四月十八或者四月十九,朝廷就会召新晋的贡士入太和殿复试,测验一下有没有人是作弊考中的,紧接着四月二十一,也是在太和殿正式举行殿试。 殿试的题目,是皇帝亲自出。 其实这会儿,沈毅是有找皇帝走后门这种想法的,毕竟他沈老爷也想混个三鼎甲的美名,即便中不了状元榜眼,中个探花也是极好的。 不过思来想去,沈毅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 往年贡士取士,一般都在三百人以上,最多的一次甚至到了三百五十人,而今年就只有二百人出头。 可见朝廷这一次科考很严,或者是很重视这一次科考,沈毅要是去找皇帝走后门,跟考试的时候去校长室跟校长要答案也没有什么分别。 既然不能巧取,那就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赵蓟州嘿嘿一笑:“既然子恒要养精蓄锐,做哥哥的也就不勉强你了,今天晚上为兄要去秦淮河附近喝酒,今天晚上便不回去了,要是哪天家里爹娘问起这件事,子恒你可要替我作证。” 赵二这个人虽然有些放荡不羁,但是他也有一个优点,那就是很怕爹娘。 或者是很孝顺爹娘。 沈毅笑道:“放心放心,伯父伯母问起,我就跟他们说二哥今天睡我家了。” 赵蓟州大喜。 “能这么说再好不过了!” 他眼珠子转了转,然后重重的拍了拍沈毅的肩膀,嘿嘿笑道:“不如这样七郎,如果我爹娘问起,你就说我替你高兴,在你家喝酒,在你家睡了三天!” 沈老爷有些无奈。 “二哥,你要注意身体啊。” 赵二哈哈一笑,大踏步朝着秦淮河走去。 “子恒放心,为兄身体好得很呢,在秦淮河都大有名气!” 他说头几个字的时候,还在沈毅身前不远处,说到“大有名气”的时候,声音已经远不可闻,显然已经是跑远了。 沈毅看了看赵蓟州潇洒的背影,心里一阵羡慕。 这就是精准投胎的好处了。 不像他沈某人,辛辛苦苦学习这么久,现在还没有从做题本上跳脱出来,着实有些失败。 不过很快了… 沈毅抬头看了看天色,这会儿是四月十六的深夜,距离四月十七已经不远了。 也就是说。还有两天沈毅就要去宫里复试,再有四天,殿试就正式开始了。 过了殿试之后,就可以丢掉做题本,而要开始翻厚黑学了。 沈毅一边想,一边敲响了自家的院门。 “青儿萍儿,我回来了,来开个门!” 第二百八十七章 会试放榜! 放榜之后的两天,沈毅和家里人都在庆祝当中渡过,不过四月十九就要开始复试以及殿试,之后的两天时间里,沈毅还是让自己平静了下来,踏踏实实翻了两天书的。 这会儿想在学业上提高自己,已经不太可能了,只是尽可能让自己保持状态,在殿试上拿一个好名次而已。 四月十九转眼来到,沈毅按照规矩,天还没亮就在皇城门口候着,由礼部的官员领着他们进太和殿复试。 所谓太和殿复试,形式主义要更重一些,大概也就是试验这批贡士里有没有滥竽充数,或者是作弊进来的混子,并不是如何严格,沈毅等二百多号人被安排在太和殿,每个人发了几张试卷纸,紧接着由朝廷钦命的大臣,出几个常规试题。 这一科贡士的质量还是很不错的,复试进行的很是顺利。 中午宫里管了一顿午饭,到了下午,便有几个宦官出面带众人离开太和殿,排队出宫。 这一场复试,与其说是考试,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更像是殿试的“彩排”。 毕竟殿试当天,是要见皇帝的,不能失了礼数。 一众贡士被送到了宫门口的时候,太阳还没有完全落山,这会儿这些人里有些能说会道的,已经开始与身边的人交际,或者大家离得近的,便开始自报家门,不一会儿一些同乡,或者是离得近的,便三三两两的聚在了一起,准备一起吃饭去了。 同年进士抱团,是非常常见的事情。 毕竟这里的二百号人,在不远的将来便会进入朝堂,成为官老爷预备役,大家都是没有什么根基的萌新,想要在朝廷里混下去,自然要互帮互助了。 沈毅也不能免俗。 他在人群里四下看了看,并没有见到什么熟人,正当他准备随便找个小团体混进去的时候,突然瞥到了一个眼熟的中年人。 说是中年人,其实也就三十五六岁的模样,穿着一身朝廷发的贡士服,正在与旁边的人闲聊。 沈毅迈步走了上去,对着中年人拱手行礼,然后问道:“是应先生么?” 这个中年人一愣,然后上下打量了一眼沈毅,有些好奇:“听口音,你是江都人,你认识我?” 应先生,原先也是甘泉书院的学生,中了举人之后数科不第,便干脆留在书院教书了,值得一提的是,沈毅那一期的府试案首陈长明,便是这位应先生的学生。 师徒俩一起来的建康考试,陈长明来建康是考生员,考举人,而这位应先生到建康来,就是为了考进士来的。 应先生这个人,性格有些内向,去年年初就到了建康,而且在书院里也没有怎么见过沈毅,自然是不认识的。 沈毅行礼之后,笑着说道:“先生,我是甘泉书院的学生沈毅,秦先生门下的,与长明兄一起中的生员,也是一起中的举人。” 应先生闻言,满脸惊讶。 “你…你是沈毅?我听过你的名字。” 他拉着沈毅的衣袖,惊喜道:“你会试中了?” 沈毅很是谦虚的笑了笑:“侥幸中试。” 应先生欢喜不已,拉着沈毅问道:“你会试多少名?” 沈毅叹了口气:“侥幸取中,一百三十余名。” “那很好了。” 应先生脸上的笑意有些尴尬,他叹了口气:“我勉强长你一辈,这一科排在一百八十余名。” 听到这里,沈毅心里就不觉得奇怪了。 他之前看榜,看到了自己的名字之后,便没有继续看下去了,因此自然没有看到应先生的名字。 沈毅安慰了应先生两句,又问道:“今科咱们书院还有中试的么?今天正好,一起吃个饭。” 应先生四下看了看,然后开口道:“我记得还有一个,咱们一起找找看。” 两个人在人群里找了会,找到了个二十四五岁的年轻人,名叫孙鲤,也是甘泉书院出身,而且三个人都是江都本地人,于是便结伴找了一处江都菜馆吃饭去了。 他们三个人,同年,同乡,而且勉强可以算是同窗,乃是朝廷里最坚实的盟友,论亲密程度,仅次于亲师徒了。 值得一提的是,三个人里,沈毅的会试排名最高,另外两个人都在一百五十名开外。 这天是四月十九,三个人一起喝了一晚上的酒,第二天各自回家休息了一天,时间也就到了四月二十一。 也就是正式殿试的时候了。 因为已经走过了一次流程,这一次沈毅便没有那么慌张,到了清晨他才来到了宫门口等待,等到礼部的官员们点完名之后,由几个宦官领着他们前往太和殿。 清晨第一束阳光照进太和殿的时候,沈毅等一众贡士,已经在太和殿落座。 这会儿,太和殿里的人,与前天的那场复试便不太一样了。 太和殿上首,已经摆了两排矮桌,一群小老头坐在桌子后面,神色轻松,不时对沈毅等人指指点点。 沈毅等贡士,都规规矩矩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动不敢动。 因为是他们心里都明白殿试的流程,上面的这几个老头,大概率是中书省的几位宰相,以及… 礼部的几个堂官。 除了这些大佬之外,还有殿试的受卷官,掌卷官,弥封官以及最为重要的八位读卷官! 不管是什么,对于这些准进士们来说,都是高高在上的大人物,自然不敢动弹。 有几个贡士,多半是第一次见到这种阵仗,紧张的小腿肚子抽筋,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面孔痛苦到了扭曲的地步。 相比较来说,沈某人已经见过两回皇帝,此时还能保持相对平静,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不时抬头看一看上面左首那些小老头。 这几个小老头,大概率就是中书省的几个宰相了,这会儿认认脸,将来要是哪天在城里碰到了,也不至于认不出来。 正当沈毅胡思乱想的时候,大太监高明,缓缓走进太和殿。 这位大太监走进太和殿之后,先是扫视了一眼一众贡士,然后目光在沈毅身上停留了一会儿,高声道:“陛下驾到——” 他话音刚落,皇帝陛下便在一众人的簇拥下进了太和殿。 此时此刻,众生平等。 不管是上首坐着的那些小老头,还是沈毅等这些贡士,都老老实实的站了起来,然后跪在了地上,对着小皇帝叩首行礼。 “臣等…” “拜见陛下。” 小皇帝在位七年,这已经是他经历的第三次殿试了,虽然前两次他只是走个过场,但也算是轻车熟路了。 他走上帝位,环顾众人,语气平淡。 “诸卿起身罢。” 他又看了看跪着的二百多个贡士,脸上露出了笑容:“卿等也都起身。” 第二百八十八章 三代富贵! 众人起身落座之后,都低着头,不敢抬头看皇帝。 仰面视君,是大不敬之一。 此时在场的贡士们,绝大多数是第一次与皇帝见面,而且有一部分人哪怕做了官,很有可能这辈子都跟皇帝见不了几次,沈毅虽然也不敢在这么多人面前仰面视君,但是他左右看了看,已经可以看到一些同年,小腿都在止不住的颤抖。 皇帝陛下看了一眼这些即将成为天子门生的贡士,心里有些高兴,但是没高兴多久,他便想到了前线的战事,心情有有些不太好了。 不过流程还是要走的。 太和殿里寂静无声,都在等待着他这个大老板发言。 小皇帝沉默了一会儿,虽然心情不太好,但是脸上还露出了一个笑容,开口道:“今日能坐在太和殿里的,都是从无数士人之中脱颖而出的良材,都是大陈将来的栋梁,朕看到你们,心里便高兴得很。” “诸卿今日尽抒己才,来日朕依旧在这太和殿里,为诸卿传胪。” 所谓传胪,有两个意思。 第一个意思是名次,二甲第一名被称为传胪。 第二重意思是指金殿唱名,约莫相当于表彰大会,也是在太和殿举行。 一众贡士闻言,纷纷再一次下拜,叩谢皇恩。 皇帝淡淡的挥了挥手:“好了,散卷罢。” 大太监高明立刻上前,宣布散卷,礼部的官员立刻开始,依次分发试卷。 殿试的试题很简单,一般只问一道或者两道时务策,相比较于会试正试,只有会试第三场三成左右的题量,因此时间也不会太长。 会试是三场,前后九天时间,而殿试就只有一天。 试卷分发下去之后,小皇帝打了个哈欠,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然后看向底下坐着的几个宰相,淡淡的说道:“诸位相公,朕有些事情与你们商议,咱们去后殿罢。” 一整天时间,皇帝跟宰相不可能都在这里“监考”,事实上殿试有专门负责的官员,皇帝与宰相都只是来走个过场,在开始和结束的时候露个面也就差不多行了。 听了小皇帝的话之后,几位宰相纷纷起身,一起来到了太和殿后殿,在后殿一处书房里,拜见了皇帝之后,按各自在中书的排位落座。 小皇帝今日穿的是天子的礼服,而不是常服,略微有些繁琐,他坐在主位上,看了看现在在中书掌总的宰相王儋,低眉道:“前线的消息,诸位相公应该已经知道了。” 昨日,前线发来战报,淮河水师一部与北齐先锋营接触,双方打响了第一战,按照这一战淮河水师报上来的数目,淮河水师阵亡五十余人,重伤轻伤加在一起有一百多人。 而齐人的伤亡,应该也在一百多人。 这会儿前线有内卫在,淮河水师不敢瞒报,根据战报上的数目来看,这一场接触战,淮河水师是吃了小亏的。 本来,这么大点事情,是不至于被皇帝和几位宰相拿在桌案上讨论的。 但是伴随着这份战报送回来的,还有一些关于齐人的情报,根据齐人的情报来看,这一次北齐调动到两国边境的兵力,目前已经有五万人以上。 这还只是战争初期。 一个不好,就可能会演化成为十万人以上的大规模军团级战争。 而事实上,从十几年前大陈军队在两淮大败之后,两国之间就没有再大规模战争过了,即便有,也只是小规模冲突。 皇帝揉了揉自己有些胀痛的脑袋,低眉道:“中书省昨天说回去商议,不知道今天议出来什么没有?” 宰相王儋叹了口气,开口道:“陛下,臣等昨天议了,这一次淮河水师与北齐初战,北齐的伤亡未知,咱们未必就是败了,不过齐人这一次动作不小,不可小觑,臣等的意思是,派遣使臣到燕都去,当面面见齐帝,与齐人分说清楚……” 小皇帝挑了挑眉头,问道:“求和?” “不是求和。” 王儋连忙摇头道:“齐人这一次闹事,明面上是因为他们的公主,臣等的意思是,跟齐人说清楚这件事,如果他们非打不可,我大陈也不至于怕了他们…” 小皇帝沉默了一会儿,低眉道:“那个齐人公主,朕大婚之后,会把她纳进宫中为妃的。” 这是小皇帝被迫做出的妥协。 这一次齐人南下,用的理由就是南陈对他们的公主无礼。 而在知道了齐人的大规模动作之后,后宫的孙太后也给皇帝施加了一些压力,导致皇帝不得不在这件事情上做出一些妥协。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诸位相公准备派谁出使北齐?” 王儋回答的毫不犹豫:“陛下,裴元适合担任使臣!” 裴元,前任礼部侍郎,在礼部的时候负责主客司,也就是外事部门的老大。 他因为给沈毅论罪的时候得罪了皇帝,被罢了礼部侍郎的位置,贬到国子监当祭酒去了。 大陈的国子祭酒只有从四品,相比较正三品的侍郎来说,可以说是从云端跌落尘泥了。 皇帝这会儿心里烦躁,也没有心思自己去遴选官员,他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用手敲了敲桌子,开口道:“那就这么办,但是朕要提前跟诸位相公说好!” 他沉声道:“出使是出使,切不可丢了朝廷的体面,丢了朕的面子!” “否则,裴元这个人朕饶不了他!” 说着,他看了看几个老头一眼,语气中的威胁不言自明。 意思是,裴元这个人要入罪,你们这些老头也要跟着担责! 几个宰相都对着皇帝纷纷点头,恭敬称是。 虽然几个宰相都在附和皇帝,但是大家都可以感受得到,皇帝已经有些软了。 因为裴元这个人… 是杨敬宗的学生,妥妥的龟派。 宰相王儋见皇帝满脸不爽,犹豫了一下,开口道:“陛下,臣等觉得,不止要派出使臣去北齐,同时也要在战场上打的漂亮一些,臣等想以中书省的名义给前线的赵大将军发文,令他务必打一场胜仗,以振奋民心…” 战场上胜败两个字很难说,不是主将想打胜仗就可以打的。 但是如果非打一个胜仗不可,那也不是不可以。 比如说调离大规模兵力,去打敌人一个小据点,这种就几乎必胜了。 可能会得不偿失就是了。 小皇帝抖了抖眉毛,默默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吐出一口浊气:“中书省的事情,诸公看着办就是。” 说到这里,小皇帝起身,负手离开。 走出这个书房之后,小皇帝有些烦躁的开口道:“高明。” 高太监立刻低头:“奴婢在。” “民心不可废,士气不可废。” 他沉声道:“等沈七考完了殿试,把战报给他,让他写一篇漂亮的邸报出来…” 第二百八十九章 偏执的一生 殿试的试题,理论上来说是皇帝出的,殿试的排名,名义上也是皇帝来排,因此进士也被称为天子门生。 今科殿试,只考一道时务策,也就是问一个当下的问题,让考生分析问题,并且给出解决的办法。 清晨时分答题,黄昏时分交卷。 一般来说,一道时务策的字数在两百字到五百字之间,大多是三四百字,从字数上来说考试时间并不紧张,但是这三四百字都要是精炼通达的文言文,有些时候考生写完了草稿,还要想法子去精炼词句,十分耗神。 而这一科的时务策,题目很清晰,沿海倭患。 沿海倭患,是困扰陈国的两大外患之一,而另外一个外患,就是北边的齐人。 倭患由来已久,准确来说,在世宗皇帝南渡之前,东南的倭患就相当严重了。 世宗南渡之后的几年时间里,因为当时的朝廷风雨飘摇,更没有精力去过问东南防务,因此在那段时间里,东南沿海的倭寇便更加猖獗,不只在海上劫掠商船,甚至敢在大白天闯入沿海村落抢劫杀人! 后来,随着陈国在南边站稳脚跟,大量禁军聚集在建康附近,建康本身就距离沿海不远,因此建康的禁军也可以辐射到沿海,从那时候开始,一直到宪宗皇帝,二十多年时间里,倭寇慑于禁军,老实的不少。 一直到先帝北伐,在两淮大败,禁军开始收缩防御范围,全力卫护建康。 建康距离北边太近了。 在这种情况下,禁军对于东南沿海,尤其是距离建康更远的闽粤一带,便没有了足够的保护能力,这十几年时间,倭寇重新猖獗了起来,开始大量在海上劫掠货船,甚至已经有了重新上岸抢劫的倭寇案例出现。 这对于陈国来说,是一件很头疼的事情。 现在的陈国,只有一半天下了,而江南的很多商品,都需要对外贸易,有些可以与齐人贸易,有些则需要与南洋商人贸易,海上倭寇的出现,让陈国海上商路受到了严重影响,最近几年甚至已经影响到了朝廷的税收。 因此,倭寇的问题才会引起朝廷的重视,乃至于出现在了今科的时务策上。 沈毅是江都人,距离海边不算太远,这些年他在江都,虽然没有被倭寇影响,但是也听过不少倭寇在沿海杀人的事情,再加上前世今生的影响,他对这些海上的倭寇,自然是没有任何好感。 他努力回想了一下元敬先生的事迹,再结合了一些这个世界的实际情况,加上了一些理解,然后开始写草稿。 策论,只需要几百个字。 几百个字,是不可能写什么具体措施的,只能写上对于这件事的看法,以及处理的大概思路和方向,尽量辞藻精炼华丽一些,再引经据典一番,一篇文章就算是写成了。 毕竟这篇文章,是写给那些读卷官看的,这么要写什么平倭方略,那些文官老爷也未必看得懂,因此这篇策论,需要引经据典,借由四书五经等圣人语录圣人文章,痛骂倭贼一番,再写上大致的处理思路,带上一点文学性,也就可以了。 此时的沈某人,对于写策论已经非常有经验了,在顾老头的教导下,他现在出去开个科考补习班都没有什么问题,因此脑子里有了作文的策论之后,很快一篇五百字左右的小作文,就出现在了沈毅的稿纸上。 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沈毅心里是带着一些民族情绪的。 这篇文章写完之后,沈某人心中依旧发闷,他把自己的文章认真看了一遍,然后在心里下定了决心。 “这个世界如果没有元敬先生,那就由我来出面,把这些倭寇统统弄死…” 在这一刻,沈毅想要弄死的人,从江都的那四个人的规模,一下子扩张了不少,把整个海上倭寇,都给囊括了进去。 好容易平复了心情之后,沈老爷抬头看了看天色。 这会儿也才临近中午,时间过去了不到一半而已。 沈毅不敢怠慢,又把自己的文章尽量精炼了一下,约莫删减到了四百字,这才一字一句的誊录在了正经试卷上,等待着交卷。 其实在这里,沈毅是没有什么心理压力的。 因为正常情况下,殿试并不会淘汰任何一个贡士,只要不写历代皇帝的名讳,不在试卷上乱涂乱画,沈毅现在保底一个三甲进士。 而且他已经提前见了大老板,提前给自己安排好了工作,因此即便是个三甲进士,也不会影响他之后的工作分配。 随着太阳慢慢西斜,太和殿门口一声钟响,洪德七年的殿试终于结束。 同时,这一科的科举,也算是正式结束了。 受卷掌卷的官员上前,把沈毅等人的试卷一个个收了上去,交给弥封官弥封,弥封完之后,再送去誊录,最后才交到读卷官的手上。 读卷官一共有八个,这八个人在朝堂上的品级都不会太低,而且大半是翰林出身,在科考上面很有话语权。 他们批卷子的方式也很有意思,这八个人会按照个人的倾向,把试卷分为五等,上等,中上,中等,中下以及下等,而这五等都用一个符号代替。 比如说觉得上等,他们就用红笔会在试卷上画一个圆圈。 中上就画一个红色三角。 以此类推。 如果是下等,就会画一个叉。 等到八个人把这二百坟试卷看上一遍,然后得到红圆圈最多的十份卷子,才会被送到皇帝那里去,交给皇帝去评定前十的具体排名。 而在一般情况下,皇帝本人也会遵从读卷官给出的参考意见,不会与读卷官给出的排名相差太远。 当负责殿试的考生收走沈毅面前的试卷之后,沈毅心里长松了一口气。 他在这个世界的科举之路,再这一刻开始,就算是彻底结束了。 不管最后能拿到什么名次,是一甲二甲亦或是三甲,沈毅都已经尽力了。 他在另一个世界,只能算是个国学爱好者,如果是他自己来考,多半县试都是过不了的。 之所以科考能够顺畅,主要是因为原先那个沈毅的底子就很不错,再加上沈毅着实刻苦用功了一段时间,这才能侥幸过了会试,来到了今天的太和殿。 众人交了试卷之后,皇帝陛下又回到太和殿勉励了众人一番,众人下跪对皇帝磕头致谢,然后才鱼贯走出太和殿,各回各家。 按照规矩,殿试的最终结果,会在结束之后的两天后公布,也就是四月二十四才会放榜。 沈毅老老实实的跟在众人身后,准备离开太和殿回家跟三哥一起吃酒去。 他刚走出太和殿大门,一个小太监迈着小碎步,赶上了沈毅,小太监恭恭敬敬的低着头,开口道:“沈老爷留步,高公公有事找您…” 第二百九十章 生子当如沈子恒! 听了这个小太监的话之后,沈毅看了一眼正鱼贯而出的贡士队伍,犹豫了一下之后,低眉道:“小公公,您转告一下高公公,就说我先出宫去,等一会儿得了空,再进宫来求见他。” 这会儿殿试刚散去,大家伙都准备离开太和殿散场了,这个时候宫里谁都没有留,偏偏把沈毅留了下来,自然不太合适。 毕竟殿试成绩还没有出嘛。 为了避嫌,沈毅也要装装样子。 小太监似乎明白了沈毅的意思,点头应了一声,转身去报告去了。 而沈毅则是跟着应钊应先生等人一起,离开了太和殿,三个甘泉书院出身的贡士,聚在一起讨论刚才殿试的题目,以及自己的发挥。 其中应先生这个人比较激进,骂了几句沿海的倭寇之后,还叫嚷着将来有一天,必然替朝廷平定倭患之类的话。 这不奇怪。 应钊二十岁出头就中了举人,然后连续三科会试不中,至今日第四科终于高中,心中憋了一肚子的抱负想要实现,这会儿可以说是斗志满满。 三个人一路结伴走到了皇城门口,然后应钊看了看沈毅以及孙鲤,用江都话笑着说道:“等过两日殿试放榜之后,我准备回江都老家看一看,拜见父母,再见一见妻儿,二位与我一同回去否?” 孙鲤是个年轻人,闻言微笑点头道:“殿试放榜之后,在下也要先回江都看一看,到时候与先生同行,在家休息一两个月之后,再去吏部报道。” 考生科考中试之后,朝廷很人性化的给出了一段自由活动的时间,理论上来说,只要不去吏部报道,哪怕新晋进士在外面活动个一年两年,也是没有问题的。 毕竟,辛苦多年终于高中,总要给这些新晋老爷们一些回家装逼的时间。 沈毅本来也是要回去的,他今年出江都之前,跟陆师妹约定过,考完试就回江都去,一来是要回乡人前显圣一番,二来也回去看一看家人师长,还有跟他约定好的陆师妹。 如果有机会,他还想回去看一看江都罗家的公子罗茂才。 只不过,沈毅已经提前给自己安排好了工作,等到殿试放榜之后,也不知道朝廷会如何安排他,给不给他回家休息的时间。 沈毅想了想之后,微笑着说道:“我在建康还有师长,等殿试放榜之后,要听师长如何安排,二位兄长给我留个住址,如果一起回去,到时候我联系二位兄长。” 应钊其实在书院是要高沈毅一辈的,但是这会儿两个人成了同年的进士,便干脆以兄弟相称了。 沈毅说完这句话之后,另外两个人纷纷点头,然后三个人互相留了联系地址,这才在皇城门口分开,沈毅离开了宫门之后,再皇城门附近转了两圈,然后赶在皇城城门关闭之前,又来到了皇城门口,报上了高公公的名字之后,没过多久,就有一个小太监来到皇城门口,把沈毅迎了进去。 这个小太监带着沈毅在皇城里转了几圈,并没有进皇宫。 皇城是一些中央机构的驻地,可以理解为衙门聚集点,比如说六部衙门绝大多数都在皇城里,只有兵部衙门不在皇城之中, 小太监把沈毅带到了皇城里一处衙门门口,沈毅抬头看了看这处衙门的门头。 只见这处小院子的门头上,明明白白的写着邸报司三个字。 于是乎沈毅走进了邸报司之后,很是用心的四下看了一眼这邸报司的办公环境。 因为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他沈某人都要在这里办公了。 这会儿,高公公已经在邸报司里等候着沈毅了,高公公旁边,太监孙谨毕恭毕敬的站着,一口一个干爹,叫的很是亲热。 见沈毅走了进来,“父子”俩这才把目光放在了沈毅身上。 沈老爷上前,先是对着高公公拱手行礼,然后又看向孙谨,微笑拱手道:“孙公公也在这里。” 沈毅与孙谨认识的事情,很显然高明是知道的,他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指了指自己眼前的椅子,开口道:“沈公子坐着说话罢。” 说完这句话,他又看了一眼孙谨,开口道:“下去给沈公子倒茶。” 孙谨连忙低头,说了一声“儿子遵命”之后,下去给沈毅倒茶去了。 孙谨离开之后,这个小房间里只剩下了沈毅与高明两个人,高太监淡淡的看了一眼沈毅,笑着说道:“沈公子真是聪慧,还知道给自己避嫌。” 沈毅无奈苦笑:“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即便是为了高公公的名声,为了宫里的名声,该避嫌也是按避嫌的。” 高明不置可否的笑了笑,然后指了指桌子上的一份文书,开口道:“这是前线昨天送过来的战报,陛下亲自交代的,让你起草邸报,给朝廷挽回一点颜面。” 沈毅看了一眼桌子上的文书,并没有急着去拿,而是看向高明,开口道:“如果只是一篇邸报,高公公让邸报司的人给在下送去就是了,似乎没必要冒险把在下留下来罢?” “这份邸报比较急。” 高明面色平静,开口道:“最好明天下午之前,交到邸报司,后天就要去刻板,尽快刊印出来。” “另外…” 高明看着沈毅,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 “还有一件事情,咱家想要告诉沈公子。” 沈毅眨了眨眼睛,问道:“公公何事?” “陛下已经决定,纳北齐出云公主为贵妃。” 他淡淡的看了一眼沈毅,低眉道:“下半年,陛下大婚之后,就会把她接进宫里。” 说着,高太监似笑非笑:“沈公子你似乎得罪这位北齐公主不轻,将来可要多多注意了…” 沈毅瞪大了眼睛。 他目瞪口呆的看着高明。 “怎么会,陛下不是…不喜欢这个齐女么?” 沈毅这会儿,心里的确有点不得劲。 因为与一个北齐公主当敌人没什么关系,与自家老板娘不对付,就不太好办了,尤其是这个老板娘将来还有可能会生一个小老板出来… 高明没有说话,只是看了桌子上的战报一眼,开口道:“你看过就知道了。” 沈毅这才上前,展开了这份淮河水师送回来的战报,简单看了一遍之后,他才皱眉道:“双方各有伤亡,最多也只能算是小败,而且只是小规模战事,陛下怎么会…” 高太监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默默看了一眼宫里。 “有些事情,陛下也无可奈何。” 沈毅似乎听懂了,他默默点头,开口道:“公公的意思,沈某明白了。” 他把这份战报收进的怀里,开口道:“明日,在下就会把邸报送到邸报司来。” 此时此刻,这一篇邸报的标题,沈毅都已经想好了。 “初接触,王师斩敌过百!” “惧天威,北齐嫁女求和!” 第二百九十一章 纯粹的赵二 高明给沈毅的这份战报里,记述了这一次陈军与齐军第一次交兵的过程,这一战陈国死伤一百余人,北齐应该也有百人左右的伤亡,双方初一接触之下,可以说是平分秋色。 或者说,北齐那边略微占了点便宜。 虽然邸报司现在的角色是朝廷的官方邸报,也就是所谓朝廷喉舌,不管是刊发任何消息,都毋须真实,从而才能建立公信力,因此沈毅只是夸张了标题,内容还是相对真实的。 作为大陈邸报的创建者之一,沈毅写策论的本事可能不如人,但是写邸报的本事,毫不夸张的说,在建康城里可以说是当之无愧的魁首。 这并不是因为他文采出众,或者说有什么政治远见,实在是因为是他在另一个世界见了太多这种媒体的手段,此时此刻使起来这些手段,可以说是驾轻就熟了。 沈毅从皇城回到家里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跟家里人简单说了一番殿试的过程之后,沈毅就回到了自己的书房里,略微熬了个夜,就把这一篇邸报给写了出来。 次日,他亲自带着这份邸报,以及从高太监那里拿到的战报,送还给了邸报司。 之所以要把战报带回去,是因为这玩意儿目前在建康还属于保密状态,万一从沈毅这里泄露出去,沈某人说不定还要为此担责任。 把小作文交上去之后,辛苦了一年多的沈毅,总算是空了下来,在这之后的两天时间里,沈老爷先是找赵二喝了顿酒,接着又去找应钊还有孙鲤两个同年同乡联络了一下感情,聚了个餐。 总之,是一个字的书也没有再看过了。 两天的时间转眼即过,时间来到了洪德七年的四月二十四,这一天被称为小传胪,殿试前十会被召进华盖殿参加前十名的“颁奖典礼”,然后一一跪见皇帝。 而这天除了一甲三个人以及二甲七个人之外,其他的进士并不会受到召见。 这天,沈某人在家,没有受到召见。 也就是说,前十跟他没有关系。 这很正常,他会试一百多名,如果殿试能挤进前十,那才是见了鬼,到时候那些进士们,多半会把目光聚集到沈毅身上,怀疑他走了什么后门。 参加不了小传胪,沈毅也乐得清闲,早上在家里睡了个懒觉,到了下午的时候,他闲逛到花神湖,在花神湖畔看了一下午老头钓鱼。 反正四书五经,圣人语录,沈毅现在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了。 现在的他,颇有种高考结束之后的感觉。 次日,四月二十五。 朝廷传胪典礼的日子。 这天所有进士都要去华盖殿观礼,沈毅也早早的起床,在两个小丫鬟的服侍下,穿上了朝廷赏赐的贡士服,早早的在皇城门口集合。 这会儿,二百多个准进士们,已经差不多到齐了。 沈毅在人群中找到了应钊还有孙鲤两个人,先是对两个人拱了拱手,用江都话笑着说道:“二位兄长来的好早。” 孙鲤性格腼腆,对沈毅微笑回应,开口道:“我们也是刚到。” 一旁的应钊先是对沈毅还礼,然后笑着说道:“昨日小传胪,一甲还有二甲前七的排名都定下来了,子恒便一点都不好奇?” “好奇是好奇的。” 沈毅微笑道:“不过也懒得去打听了,反正今天传胪,也会揭晓答案的。” 应钊拉着沈毅,指了指不远处一个二十七八岁模样的年轻人,轻声道:“听说那位,就是今科状元。” 这会儿已经是清晨,而且已经接近夏天,天亮的比较早,沈毅可以很清楚的看到这人的面目,看了一眼之后,他有些惊讶。 “好像是谢会元…” 会试会元谢泉。 应钊点头,抚掌感叹道:“会试会元,如今殿试又被钦点了状元,只差一个建康乡试的解元,便是连中三元。” “这位状元公,建康乡试第三名,只差一步就可以中解元,着实可惜。” 应钊忍不住惋惜道:“只差一步,便是大三元了,咱们大陈,多少年没有大三元了?” 谢泉是姑苏府人,也要在建康参加乡试。 今年建康乡试,沈毅也是参加了的,没记错的话,建康乡试的解元名叫霍眺,至于这位谢状元当时排第几,沈毅还真没有注意。 他看了几眼谢泉,然后对一旁的应钊微笑道:“即便不是大三元,也非常厉害了,这位状元公,恐怕要在洪德朝大放光彩了。” 应钊看了一眼沈毅,微笑道:“子恒你也厉害,为兄这几天特意注意了一下,咱们这一科里,你沈子恒是最年轻的一个。” 他看了看沈毅,感慨道:“子恒如果能静下心等个三年或者六年再考,说不定能争一争小传胪。” 小传胪就是前十。 “早考了早安心。” 沈毅倒颇为平静,笑着说道:“要是过个几年再考,说不定还不如这一科,连会试也过不了。” 三个江都人闲聊的时候,皇城门终于打开,几个礼部的官员开始高声点名,点完名之后,便带着二百多个准进士,赶往华盖殿。 此时,华盖殿里,一众礼部官员已经到齐,中书省的五个宰相也来了三个,等到所有准进士都到齐之后,小皇帝也在高明的陪同下进了华盖殿。 众人以及群臣,都对着皇帝叩拜行礼。 皇帝陛下淡淡的挥了挥手,开口道:“诸卿不必多礼,都起身罢。” 一群准进士们这才起身。 是的,自今日起,他们这些人不再是平民百姓了。 即便还没有授实职,但是已经排定了进士功名,他们就都是官身了,其中状元是从七品,榜眼探花是正八品,其他的进士也都有个八九品的品级。 在之后的半年到一年时间里,这些进士会被安排在各个衙门观政学习,在这个过程中,俸禄是照常发放的,也就是说,沈毅这些人从今天开始,就要“食君之禄”了。 进士们起身之后,皇帝看了一眼旁边的礼部尚书,兴致不是很高,只是懒洋洋的说道:“周尚书,时辰不早了,开始罢。” 礼部尚书周伏恭敬低头,应了声“是”,然后抬头看向众人,从一旁的木盒里取出一道上谕,开口道:“新科一甲第一名谢泉,授进士及第,封…” 一甲第一名谢状元,被授予翰林院修撰。 而第二名第三名则是翰林院编修。 二甲头七名也成功进入翰林院,封翰林院庶吉士。 很快,前十名念完之后,周尚书看向底下的一众准进士,沉声道:“请谢状元,领诸进士前往正阳门观榜。” 一众进士跪地对皇帝谢了恩,然后在谢泉的带领下,前往正阳门观看早已经悬挂起来的金榜。 江都府出身的三个人走在一起,应先生激动的两只手都在发抖,他扭头看了一眼沈毅,咽了口口水。 “子恒不紧张么?” 沈毅吐出一口浊气,低眉道:“紧张自然是紧张的,不过会试名次都已经定了,与殿试悬殊不了太多…” 第二百九十二章 殿试 正阳门距离传胪的华盖殿并不是很近,一行进士也不认的宫里的路径,需要两个小太监在头前引路。 这短短的一截路,各位进士老爷脸上的表情各异。 已经确定前十名的翰林院老爷们,自然是满面春风,余下的众人,即便是在会试里排名靠前的,也忍不住心中惴惴不安。 沈毅也是如此。 他会试一百三十五名,想要进入二甲,要进前一百乃至于前八十才算稳妥,而想要从一百三十五名跃入前一百都是难事。 更要命的是,这二甲三甲的名次,基本上都是八个读卷官自己定的,最多也就是中书省派个宰相过来定下名次,皇帝没有那么多精力去给进士排名次,这会儿沈毅心里也不确定自己到底能排到多少。 他虽然给宫里办差出了不少力气,但是宫里能不能给他提名次,他心里是一点底都没有的。 好在金榜也只是排名,最次也不会让他掉出金榜去。 到正阳门的路虽然不是很近,但是也不算太远,很快,一众进士就走到了正阳门门口,状元谢泉领着二百多号人,在正阳门门口停下,这位谢状元回头看向一众进士,笑着说道:“诸位同年,咱们人多,谢某的建议是不要拥挤,依次上前,免得在前辈面前失了体面。” 所谓前辈,就是那些已经做了官的官老爷了,这会儿是有几个礼部官员跟着的。 谢泉作为今科状元,他说的话自然是有人听的,于是乎二百多号人分二十批,每一批十个人上前,依次走到金榜面前观榜。 沈毅倒是不急,静静的等在原地。 大约等了两刻之后,终于轮到了沈毅等人上前,沈毅与应钊和孙鲤三个人一起,走到了金榜面前,三个人都略带紧张的抬头观榜。 所谓金榜,就是由黄纸写出来的榜单,是中书舍人亲自誊录出来的,能在中书省做中书舍人,百分百都是学霸出身,因此这金榜上的字迹飘逸隽秀,一眼看过去便觉得十分舒服。 有了上一次会试放榜的经验,这一次沈毅并没有从头找自己,而是直接在三甲的榜单上找自己的名字。 这一科二百一十二人,一甲三人,二甲八十九人,三甲一百二十人。 沈毅的目光在三甲榜单上扫了一遍,并没有扫到自己的名字,却很快找到了应钊跟孙鲤两个人的名字。 应钊三甲第七十八名,同进士出身。 孙鲤也是三甲,不过却是三甲第五名,也是同进士出身。 看到孙鲤的名字之后,沈毅扭头看了看孙鲤,忍不住感慨:“孙兄太可惜了。” 孙鲤会试的排名是第一百四十七名,而殿试已经挤进了前一百,来到了九十七名,只差五个名次,就可以挤进二甲。 虽然前途未必差了多少,但是进士出身跟同进士出身,毕竟不一样。 孙鲤脸色也有些不太好看,不过他还是叹了口气,勉强一笑:“时也命也,勉强不得,能够比会试考得好,我已经很知足了。” 他看着沈毅,问道:“子恒进二甲了么?” 沈毅摇了摇头:“我还没有瞅见自己。” 这个时候,应钊的声音传来:“进了!” 应先生伸手指着金榜上二甲的位置,颇有些惊喜:“子恒,你二甲中列!” 沈毅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然后抬头,顺着应钊手指的方向看去。 那里果然有他的名字。 江都府沈毅! 沈毅屏住呼吸,朝着自己名字前面的头衔看去。 “二甲第五十一名,江都府沈毅…” “赐进士出身…” 一块石头,轰然落地。 沈毅常常吐出一口浊气,只觉得后脑勺有点发麻,小腿肚子都有些软了。 片刻之后,他才冷静了下来,扭头看向两个同乡,脸上挤出了一个笑容:“侥幸,侥幸…” 二甲五十一,也就是总体排名五十四名! 比他会试的名次,抬升了不止一个档次,也远远的超出了沈毅本人的预料之外! 按照他自己的估计,即便是他在殿试之中发挥的不错,理想情况下也就是勉强挤进二甲,排在二甲榜末。 只要能挤进二甲,就算是成功了! 但是现在,他不仅挤进了二甲,还在二甲之中名列中游,以他现在这个名次,只要皇帝中意,后续皇帝是可以直接把他擢入翰林院的! 到时候,他沈某人也有机会成为翰林清贵! 按理一百三十余名抬升到五十多名,这种涨幅有点太夸张了。 夸张到沈毅自己心里,都觉得有些心虚。 他在短暂的兴奋之后,扭头瞅了一眼德庆殿的方向,心中暗自怀疑,是不是皇帝在其中使劲了… 沈毅等人观榜之后,其他进士也挨个观榜,整个过程中有人喜有人悲。 殿试排名比会试高的,自然兴奋不已,哪怕没有三甲依旧是三甲,二甲依旧是二甲,只要名次靠前一些,也值得高兴。 同样的道理,排名不如会试的人,心里就或多或少有些沮丧,毕竟心理预期摆在那里。 进士观榜之后,要到次日皇帝才会赐宴,今天大家都是各回各家。 不过根据排名不同,回家的方式也是有所不同的。 状元郎一般由京兆府尹以及榜眼探花送回府第,榜眼由探花送回府第,而探花郎则是自己回府。 如果是外省的人来建康赴考,则是送回各省在建康的会馆,或者是送到状元落脚的客栈… 其他进士自然也是各回各家。 观榜结束之后,沈毅便见到了上前送状元回家的建康府尹。 晋王李睿。 晋王爷的地位,比起寻常府尹不知道高出了多少,以他的身份,今天其实可以不必来相送状元,不过晋王爷比较尊敬读书人,今天还是过来了。 随着礼部官员一声高喊,身穿三品朝服的晋王爷,迈步走到了一甲三人面前,三鼎甲自然知道这位建康府尹的真实身份,都纷纷对着晋王爷下拜,口称王爷。 晋王爷对着三个人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多礼,然后他对状元谢泉笑了笑,开口道:“谢状元稍等,本府找个熟人。” 说罢,晋王爷在进士堆里环顾了一圈,最终看到了正在与旁边人说话的沈毅,他没有犹豫,直接走到了沈毅面前,微笑道:“沈七,还认得我否?” 沈毅连忙退了一步,对着晋王爷拱手道:“学生沈毅,见过王爷。” 晋王爷是个严肃的性子,但是这会儿脸上也带着淡淡的笑容,他上前拉着沈毅的衣袖,把沈毅拉到了一边僻静无人之处,问道:“多少名?” 沈毅低眉:“二甲五十一名。” “唔。” 晋王爷发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声音,然后对着沈毅笑了笑。 “考的不错。” 他压低了声音,轻声说道。 “不枉费陛下在太和殿听了整整两天的考卷。” 第二百九十三章 皇帝的妥协 在太和殿听卷,本来就是皇帝的本职工作。 因为殿试是皇帝本人主持的,也就是说皇帝本人才是主考官,因此殿试不设主考,只有八个读卷官,这八个读卷官会先评卷,然后读给皇帝听,参考一下皇帝的意见。 不过这种事情他枯燥,历代皇帝干着干着,也就不愿意干了,多半都是把差事推给这几个读卷官,然后最后象征性的评一下前十名,点一下三鼎甲了事。 不过按晋王爷的说法,这一次皇帝陛下似乎勤政了一番,在太和殿老老实实的听了两天的卷子。 皇帝亲自干两天活,绝对不是因为沈毅,或者说不仅仅是因为沈毅。 高太监曾经跟沈毅说过,皇帝很重视这一届科考,想要借由这一届科考,来组建他洪德朝的班底。 现在朝廷里的大臣们,基本上全是先帝朝遗留下来的臣子,即便有一些洪德朝的臣子,也是杨敬宗那些先帝朝的老臣提拔上来的,不能完全算是皇帝陛下的死忠。 这一科是皇帝亲政的第一科,那位野心勃勃的小皇帝自然想要给自己选拔一些人才,况且倭患也是皇帝的心头患之一,这样想来,小皇帝在太和殿听卷,合情合理。 不过晋王爷放着沈毅的面说出这句话,就有些暧昧的味道了,似乎在暗示皇帝给沈毅开了后门一般。 沈毅大脑飞速转动,只一个呼吸的功夫,他就回过神来,微微低头道:“陛下勤政,乃是我大陈的幸事。” 晋王爷伸手拍了拍沈毅的肩膀,呵呵一笑:“好小子,能够沉得住气,你父在我家十几年,你沈七也算是本王的半个家人,有时间来王府走动走动,本王请你吃饭。” 拉拢新晋进士,也是建康大人物们的常规操作,哪怕是赵昌平那种“清流”,也是在榜下捉了一个女婿回去,不过晋王爷的这种身份,倒也没必要去拉拢什么有潜力的年轻人。 他请沈毅到家里来,纯粹是因为沈毅与晋王府有一些渊源,现在沈某人发迹了,能结个善缘当然要结个善缘。 沈毅微微欠身道:“有时间一定去王府叨扰。” “嗯。” 晋王爷点了点头,开口道:“本王还有差事要办,便不跟你说话了,再跟你说话…” 晋王爷扭头看了看附近的这些进士们,呵呵笑道:“再说话,他们该瞎想了。” “如果他们问你,不必讳言。” 晋王爷转身离开:“就说你与我儿交好,是本王的晚辈,因此相熟。” 说完这句话,晋王爷负手离开,走到了谢状元面前,淡淡的说道:“走罢,本府送状元公回第。” 谢泉诚惶诚恐,对晋王深深低头:“不敢劳烦王爷,在下自己回去就是…” “历年都是建康府尹送状元公回宅。” 晋王爷微笑道:“如今本府就任建康府尹,自然不能例外,走罢,送完了状元公,府衙还有差事。” 谢泉不敢推拒,低着头,跟在晋王爷身后,朝着自家宅邸走去。 榜眼探花也跟了上去。 按照规矩,他们俩要送状元回家,然后探花再送榜眼回家,接着探花自己回家… 至于其他的二甲三甲的进士,便没有那么多讲究,各自散去就是。 晋王爷离开之后,应钊与孙鲤踱步的来到了沈毅面前,咳嗽了一声以后,小心翼翼的问道:“子恒…认得晋王?” “嗯…有些渊源。” 沈毅面色平静:“我父曾经在晋王府当差,因此我也在晋王府住过,侥幸与晋王世子相识,因此也见过晋王爷几次。” 如果是别的进士有沈毅的身世,这会儿绝对会否认自己老爹的出身以及工作。 因为即便是在王府当下人,也不是什么很光彩的事情。 但是沈毅选择了坦然面对。 说句不好听的话,不是老爹这些年在晋王府辛苦办差,他跟沈恒两个人,可能连饭都吃不上,老爹辛辛苦苦将兄弟两个人养大,没有什么可丢人的。 这个世界上,不管老爹是什么工作,也没有儿子嫌弃老子的道理。 听到了沈毅的话之后,应钊与孙鲤都点了点头,这位甘泉书院的应先生看了看沈毅,犹豫了一下之后,开口道:“子恒,为兄听说晋王爷当年与陛下有过一些龃龉,不管令尊以前是做什么的,为了子恒将来的前程,还是对晋王府敬而远之为好…” 应钊原本只是甘泉书院的一个教书先生,朝堂里的事情离他遥远无比,但是现在他中了进士,摇身一变成了朝廷了准老爷,着眼处已经与从前大不一样了。 他这个观点,沈毅已经听过不止一次了。 张简张易安,便跟沈毅说过。 那时候的沈毅,也觉得这个说法大有道理,不过后来他自己琢磨了一番,便觉得这个说法不太靠谱。 当年先帝骤然驾崩,再加上北齐强敌在侧,为了防止主少国疑的情况出现,朝廷里的一些大臣的确想立晋王,叔侄俩也当然会因为这个产生一些不愉快。 但是现在,当初的这点不愉快,多半已经烟消云散了。 因为… 皇帝给晋王爷封了官,还是掌握京城的京兆尹,完全控制京城的实权职位,能够把这个差事给出去,不仅说明皇帝对晋王很放心,更说明… 皇帝陛下与自己的这个叔叔,多半已经站在同一战线了。 因为李家这两代人,人丁都不是很兴旺,皇帝是先帝的长子,先帝这一脉除了他之外,还剩两个幼弟,这两个幼弟现在一个十二岁一个十岁,根本指望不上。 而宗室之中,能够替皇帝办事的,也就只有晋王爷了。 说穿了,人家两个人都是姓李的。 从前小皇帝地位不稳固的时候,自然会对自己的叔叔心怀戒备,如今小皇帝已经慢慢坐稳了地位,晋王爷也熄了问鼎的心思,自然是比外人更亲近一些的。 不过皇家也确实没有什么亲情可言,现在叔侄俩坐在一起拉手手,没准过个几年十几年,小皇帝羽翼再丰满一些的时候,就又会把晋王给丢在一边了。 一个不好,说不定还会对这个叔叔下黑手。 应钊这番话,也是一片好心,沈毅不可能去反驳他什么,只能礼貌性的笑了笑,道了声好。 这会儿临近中午,三个江都府的同年进士,在建康城里找了个酒馆,好好的喝了顿酒,午后酒足饭饱之后,才各自回家睡觉。 次日一早,沈毅就又被两个丫鬟吵醒。 今日,皇帝会在宫中的琼林苑赐宴,进士们还要再进宫一趟。 今天,也是新晋进士们科考活动的最后一天了,今天赐宴之后,这一科的科考就算正式结束,以后大家就该干嘛干嘛,不会再有什么其他活动了。 琼林宴是中午开始,倒也不算太着急,只不过两个小丫鬟很是紧张,又是一大早把沈毅喊了起来,一个给他梳头,另外一个给他摆弄衣裳,弄了一整个早晨,才算把沈毅打理好。 打理好形容之后,沈毅在家里吃了顿早饭,然后在建康城里逛了一会,到了巳时的时候,他才进了皇城,来到了皇宫门口等待着召见。 这会儿进士们都差不多到齐了,静静的等待着宫里来人把他们引进去吃饭。 就在沈毅等人等候的时候,一顶四人抬轿,被四个小太监抬着,一路从皇城来到了皇宫门口。 轿子到了皇宫门口的时候,缓缓停了下来,但是轿子里的人并没有下轿。 一群进士们人人侧目。 皇城抬轿已经是极尽殊荣,如果进皇宫都不落轿,那轿子里就是贵不可言的贵人了! 正当一众进士议论的时候,两个小太监从宫里走了出来,跟抬轿的几个人说了几句话之后,便挥了挥手,开口道:“起轿,直接抬去坤德宫。” 轿子再一次抬了起来。 而在这个时候,轿帘被一只素手掀开,露出了一张女子的脸。 这女子并没有看向别人,也没有看向几个太监,而是狠狠地盯着人群之中的沈毅。 面带愤恨之色。 沈毅也感应到了这道目光,抬头看了轿子里的人一眼,忍不住微微皱眉。 北齐出云公主… 赵颖! 第二百九十四章 倭寇! 沈毅跟这位北齐公主,是有旧怨的。 当初这位齐公主也不知是发什么疯,非要把沈毅拉拢到齐人那边去,并且想要给沈毅扣帽子,逼得沈毅不得不反陈入齐,当时沈毅没有办法,只能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是陈国的忠臣。 这个“实际行动”什么都好,就是伤了一些出云公主的体面。 如果两个人之间的矛盾止步于此倒还好,在这之后,沈毅给邸报司供稿的事情,便渐渐瞒不住了,这些齐人在建康眼线很多,多半能查到这件事。 嗯,就目前来说,邸报司上那些抹黑齐人的文章,多半都是沈毅写的。 什么北胡帝急急嫁女啊… 以及即将刊印的北齐嫁女求和之类的话。 老实说,这些话并不是沈毅的本意,他只是按照宫里的意思以及邸报司的意思,然后稍加润色而已。 不过这些道理,跟女人显然是说不通的。 轿子里这位出云公主的眼神凶狠,简直想要把沈毅吃掉一般。 沈某人只是看了她一眼,便低下了头,不再跟她对视。 主要是现在这种场景不允许。 好在轿子很快进了宫门,沈毅也就长松了一口气。 望着渐渐远去的轿子,沈毅心中暗暗祈愿。 现在看来,出云公主进宫,已经是很难阻止的事情了,只希望皇帝陛下能够上半身管住下半身,不要搞什么异国恋突然爱上这位北齐公主… 就算爱上了,也希望他能保持冷静,该给姑娘吃的药一定要吃上,千万不要让她怀上什么皇子… 一想到十几年后,宫里可能会出来个跟自己天生是对头的皇子,沈毅就觉得一阵头疼。 不过这些事情,他也只能想一想了,因为他基本上没有任何能力可以管得到宫里的事情。 就在沈毅胡思乱想的时候,已经有两个礼部官员和两个宦官出面,把一众进士引进了宫里,朝着琼林苑走去。 到了琼林苑之后,沈毅看了看,只见几十张桌子已经摆好,与会的有中书省的两个宰相,以及礼部的三个堂官,还有殿试之时一众掌卷读卷的官员。 在几个小太监的招呼下,众位进士依次落座。 其中状元公一个人一桌,榜眼探花两个人合坐一桌,其他的二甲三甲进士们,则是每六个人坐在一张桌子上。 这场宴会,由光禄寺统一负责安排,接待的规格相当之高,即便是已经见过不少世面的沈毅,也在这场宴会上吃到了一些从前从来没有吃过的新奇菜食。 中午吃了一顿午饭之后,下午还有宫里安排的演出,主要是教坊司派过来的乐女舞女和歌女,在琼林苑里奏乐跳舞,或者是唱一些小曲儿,颇为婉转动人。 这个阶段,相对来说就要自由的多了,这些新晋进士们不必按照座次落座,而是三三两两与熟识的朋友,或者是同乡坐在一起,一同感受统治阶级的快乐。 与此同时,也有一些朝廷里的官员,会下来与这些新晋进士攀谈,大家想要结识的对象,首先自然是三鼎甲的三位学霸,而除了三位学霸之外,最吃香的就要属沈某人了。 因为他年轻。 沈毅今年满打满算也就十七岁,按年龄来算,在今科进士之中是当之无愧的老幺,在这个年纪中进士,少不了被人夸奖一句神童。 今科进士里,除了沈毅之外最年轻的一个进士,今年也已经二十二岁了。 因为年轻,所以沈毅还没有娶老婆。 这些建康城里的官员,便开始挣着抢着来给沈毅介绍亲事,有一个礼部的主事,当着沈毅的面拍胸脯,说要把一位宰相的孙女介绍给沈毅认识,明天就可以带出来跟沈毅相亲云云。 沈毅一一谢绝。 不是因为其他的,纯粹是这种“榜下捉婿”的行为,充满了太多的交易性质。 不可否认的是,像沈毅这种没有什么政治背景的官场新人,如果能在这个时候找个实力雄厚的老丈人,将来的仕途一定会顺畅许多,但是这种顺畅,沈毅不太想要。 人各有志嘛。 在琼林苑待了一个下午,终于熬到了傍晚,琼林宴将要散场的时候,一整天没有露面的大陈天子,终于现身,来到了琼林苑里,简单跟进士们说了几句话。 大概的意思,就是让这些新晋进士们多加勤勉,将来好生做官,为国出力。 进士老爷们跪了一地,叩谢皇帝陛下恩赏的宴席。 沈毅没有办法,也跟着这些磕头虫一起,跪在了地上磕头。 皇帝陛下明显兴致不高,说完这句话之后,便扭头走了。 皇帝陛下前脚刚走,琼林宴的晚宴便正式开宴,吃了这最后一顿饭之后,在场的这些新晋进士们再想进宫里来,除非皇帝召见,否则最起码要熬个七八年十来年光阴了。 毕竟正五品京官,才有资格进宫参与朝会。 沈毅坐在自己的矮桌上,一边看着教坊司一众舞女的表演,一边与一旁的孙鲤说着闲话,孙鲤是个极其腼腆的性子,多半是第一次见到舞女跳舞,这会儿低着头,脸色有些绯红,硬是头也不敢抬,不敢去看这些教坊司的舞女。 沈毅笑了他两句,孙鲤便红着脸,低头闷声说道:“这…这些都是可怜女子…” 沈毅敬了孙鲤一杯酒,笑着说道:“孙兄误会了,教坊司里不止都是官妓,也有专门给宫里演出的歌女舞女,都是正经行当,凭本事吃饭的…” 陈国的教坊司,在某种程度上相当于皇家歌舞团。 只是这个皇家歌舞团,也负责管理犯了罪的宦官女眷,负责管理官妓。 孙鲤这才抬头,看了几眼台上的女子,然后眼睛便挪不开了,他仰头喝了杯酒,喃喃道:“我听人说,教坊司里的女子,都可怜的紧…” 沈毅见他这个模样,便有些好奇的问道:“孙兄未曾成婚?” 孙鲤摇头。 “一心科场,并未成家。” 这就难怪了,沈毅面带微笑,正想继续跟孙鲤说些什么,一个小太监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沈毅身后,小太监弯着腰,开口道:“沈公子,您家里人传信进来,说家里有事,让您回去一趟。” 沈毅闻言,先是皱眉看了看这个小太监,然后扭头对应钊孙鲤两个人道了一声“失陪”,便跟着这个小太监,离开了琼林苑。 离开了琼林苑之后,沈毅扭头看了一眼身后歌舞升平,觥筹交错的琼林苑,又看了看眼前的小太监,问道:“小公公,是高公公找我么?” 小太监停下脚步,有些诧异:“公子怎么知道?” 沈毅哑然一笑:“那么多进士,不曾听说有谁的家里人能送信进来的,这些进士里有些还是建康的官宦人家出身,他们都不成,我的家里人便更不成了。” 很显然,说什么家里人送信过来这个借口,只是一个托辞,一个让沈毅从进士中脱身,而不会被怀疑的托辞。 沈老爷低眉道:“你头前带路罢。” 小太监连忙点头,低着头在头前带路,在皇宫里七绕八绕走了好几圈之后,终于来到了一处大殿门口,沈毅抬头看了看,大殿的牌匾上写了三个字。 甘露殿… 皇帝的书房! 沈毅一愣,正想要说些什么,面无表情的高明高太监,就已经走到了沈毅面前,他领着沈毅进了甘露殿,缓缓说道:“陛下有事找你。” 沈毅点头,示意自己明白。 很快,沈毅就在甘露殿里,见到了跟自己同龄的皇帝陛下。 这位皇帝陛下,这会儿已经换下了礼服,穿着一身普通的蓝色衣裳,如同个寻常富家子一般,坐在甘露殿的椅子上,头发微微有些散乱,显得有点狼狈。 沈毅走进来之后,立刻就要下跪行礼,小皇帝看了他一眼,吐出了一口浊气:“不必行礼了,自己找地方坐罢。” 沈毅很懂事的点了点头,他还没有找到地方坐下,就听到了小皇帝说话的声音。 “朕心里很烦。” 沈毅愕然抬头,看向这位天子,愣住了。 你心烦……关我什么事? 他犹豫了一会儿,正想要开口跟皇帝说些什么,就又听到了皇帝说话的声音。 “过两天,朕要去鸡鸣寺上香,你替朕约一下顾大家,让她去鸡鸣寺弹琵琶给朕听。” 皇帝闭上了眼睛,靠在了身后的软垫上,显得很是疲惫。 “她琵琶弹的很好,能让人的心静下来…” 第二百九十五章 大陈标题党! 完了。 这是沈毅听到这句话的第一个念头。 皇帝陷进去了! 好色并不是什么坏事,对于皇帝来说,适当好女色反而是一件好事,尤其是现在李家主脉枝叶相对凋零的时候,皇帝“能干”一点,更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问题在于,顾横波的身份。 她是风尘女子,而且不是教坊司的官妓,乃是秦淮河私妓,这种身份的女子,跟皇帝交往,是会产生舆论问题的。 而沈毅不能给他拉这个皮条。 倒不是完全因为沈某人爱惜羽毛,爱惜名声,实在是因为风险太大。 现在的沈毅,冒着风险去干这个事情,短时间内皇帝或许会很欣赏乃至于重用沈毅,但是皇帝今年才十七岁。 十七岁的少年人,不能说很难从一而终,而是绝对不可能从一而终。 他现在喜欢顾横波,可能过两个月就不喜欢了。 到时候,顾横波就会成为皇帝的黑历史。 而沈毅这个知道皇帝黑历史的人,天知道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沈老爷想到这里,并没有在甘露殿里坐下,而是抬头看了一眼皇帝,然后深深低头道:“臣斗胆,请问陛下有何烦心事?” 听到沈毅这句话,皇帝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认真看了几眼沈毅,直到盯得沈毅浑身发毛了,他才收回目光,自嘲一笑道:“是了,你现在已经不是举人,而是金榜题名的进士了,自然要爱惜自己的名声,罢了…” 他心灰意冷的挥了挥手:“不用你去办了,你回去罢。” 沈毅叹了口气,跪在了地上,低头道:“陛下,臣食君之禄,自然忠君之事,莫说替陛下坏了名声,就是丢了性命,臣也在所不辞,只是臣见陛下面带忧虑,想要替陛下分忧而已…” “分忧?” 皇帝冷笑了一声:“中书省的几个宰辅尚且给朕分不了忧,朝堂里那么多大臣亦不能给朕分忧,你一个新晋的进士,就要给朕分忧?” 他坐直了身子,看向沈毅。 “沈毅,你听好了。” 皇帝面无表情:“朕今天叫你来,一来是因为你这两年替宫里做了不少事,朕记在了心里,二来是因为你我是同龄人,朕身边需要一个年纪相仿的同龄人,去替朕办一些那些老头子办不了的事情,你既然不愿意去办…” 皇帝扭头看向高太监,低眉道:“高明,替朕送客。” 沈毅深呼吸了一口气,并没有站起来,而是低头道:“陛下,臣斗胆揣测圣心,陛下可是为了北齐公主以及前线的事情烦恼?” 高太监本来已经有动作了,听到了沈毅的话之后,他又停了下来,静静的看着皇帝,等待着皇帝的下一步指示。 小皇帝先是若有所思,然后淡淡一笑:“是了,你给朝廷写了那么多邸报,自然能猜到一些朕的心思,可是猜到又如何?” “朕身边需要一个堪用的人,而不是一个只会耍小聪明的人。” 小皇帝似乎有些疲惫了,挥手道:“好了,你也不必担心朕会迁怒于你,今天只当伱没有来过,以后你依旧是朝廷的二甲进士,朕还没有功夫跟你较劲。” 沈毅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陛下所忧心的两件事,其实是一件事,只要咱们大陈兵事上能胜,那么一切问题自然迎刃而解。” 小皇帝冷冷一笑,看着沈毅,没有说话。 沈毅硬着头皮,继续说道:“臣有一些想法,想要单独说给陛下听。” 皇帝陛下依旧冷冷的看着沈毅,没有说话。 一旁的高太监也在看着沈毅,甘露殿里鸦雀无声。 高太监犹豫了一下,还是对着甘露殿里的宫人挥了挥手,这些宫人立刻低头退去。 甘露殿里,只剩下了三个人, 小皇帝扭头看了一眼高明,然后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了。 高太监看着沈毅,缓缓说道:“给你盏茶时间,说得好了自然有你的好处,说的不好,这便是你最后一次面君了。” 沈毅对高太监露出了感激的目光,然后低头道:“陛下,我大陈南迁六十年来,对北齐败多胜少,臣看了许多兵书战策,也看了不少记述两国交战的兵书…” “六十年前,齐人悍勇而不畏死,咱们正面碰到他们,自然是要吃亏的。” “但是六十年后的今天,齐人已经远没有了当初的战力,他们齐人自己的西北疆,如今也是依靠坚城固守,全然没了六十年前骑射双绝的悍勇骑兵!” “如此北齐,我陈国断然没有不敌的道理,当年宪宗皇帝已经证明了这一点,宪宗皇帝在位期间,三次大败北齐,让齐人不敢看淮河一眼,何等威风…” 小皇帝皱眉:“说重点。” 沈毅低眉道:“臣以为,要想胜齐人,首先就是要强军,而要强军,第一件事就是要…” “铲除水师赵阀!” 小皇帝脸色立刻大变,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看向沈毅:“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臣知道!” 沈毅沉声道:“陛下,六十年前赵家的确出力气,也立了功劳,但是再大的功劳,六十年也应该吃完了,如今的淮河水师赵家,已经全然没有了进取之心,一心只想维持现状,他们把守我大陈北疆,已经有挟贼自重之嫌!” “赵阀一日不除,我陈国便永远只能固守下去,而这样固守下去,即便现在能守住,子孙后代也终有守不住的一天。” “臣知道,陛下这一次派了内卫去支援淮河水师,既然内卫已经到了前线,淮河水师现在是个什么模样,陛下应该比臣清楚的多!” “不铲除赵阀,我大陈军队,永远谈不上一个强字!” 小皇帝脸色阴沉了下来。 淮河水师的确问题重重。 最大的问题,就是吃空饷的问题。 淮河水师,明面上的建制是八九万人,但是这其中最少有一两万人是吃空饷的名额,另外的六七万人里,军饷也未见得能够足额发到将士们手里。 更要命的是,皇帝即便查到了这些事情,也不太好动淮河水师,不太好动赵家… 尤其是现在这个档口。 且不说动了赵家,赵家会不会带着淮河水师谋逆,就算淮河水师不造反,北齐也可能会趁虚而入… 牵一发而动全身。 时机太敏感了。 皇帝神色复杂。 许久之后,他才看着沈毅,低眉道:“很多事情说来容易,做起来却是千难万难,好了,你起来罢。” “今天的事情,是朕错看了你,联系顾大家的事情,便不须你去做了。”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低眉道:“你的这些想法,不要跟任何人提起,不要跟任何人说。” “如果有什么具体的办法,可以到宫里来见朕,或者从高明那里,送密奏进宫…” 说着,小皇帝挥了挥手,开口道:“朕今天有些乏了,你且去罢。” 他打了个哈欠,然后看向沈毅。 “哪天得了空,朕会找你细谈。” 第二百九十六章 诸进士观榜 完了。 这是沈毅听到这句话的第一个念头。 皇帝陷进去了! 好色并不是什么坏事,对于皇帝来说,适当好女色反而是一件好事,尤其是现在李家主脉枝叶相对凋零的时候,皇帝“能干”一点,更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问题在于,顾横波的身份。 她是风尘女子,而且不是教坊司的官妓,乃是秦淮河私妓,这种身份的女子,跟皇帝交往,是会产生舆论问题的。 而沈毅不能给他拉这个皮条。 倒不是完全因为沈某人爱惜羽毛,爱惜名声,实在是因为风险太大。 现在的沈毅,冒着风险去干这个事情,短时间内皇帝或许会很欣赏乃至于重用沈毅,但是皇帝今年才十七岁。 十七岁的少年人,不能说很难从一而终,而是绝对不可能从一而终。 他现在喜欢顾横波,可能过两个月就不喜欢了。 到时候,顾横波就会成为皇帝的黑历史。 而沈毅这个知道皇帝黑历史的人,天知道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沈老爷想到这里,并没有在甘露殿里坐下,而是抬头看了一眼皇帝,然后深深低头道:“臣斗胆,请问陛下有何烦心事?” 听到沈毅这句话,皇帝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认真看了几眼沈毅,直到盯得沈毅浑身发毛了,他才收回目光,自嘲一笑道:“是了,你现在已经不是举人,而是金榜题名的进士了,自然要爱惜自己的名声,罢了…” 他心灰意冷的挥了挥手:“不用你去办了,你回去罢。” 沈毅叹了口气,跪在了地上,低头道:“陛下,臣食君之禄,自然忠君之事,莫说替陛下坏了名声,就是丢了性命,臣也在所不辞,只是臣见陛下面带忧虑,想要替陛下分忧而已…” “分忧?” 皇帝冷笑了一声:“中书省的几个宰辅尚且给朕分不了忧,朝堂里那么多大臣亦不能给朕分忧,你一个新晋的进士,就要给朕分忧?” 他坐直了身子,看向沈毅。 “沈毅,你听好了。” 皇帝面无表情:“朕今天叫你来,一来是因为你这两年替宫里做了不少事,朕记在了心里,二来是因为你我是同龄人,朕身边需要一个年纪相仿的同龄人,去替朕办一些那些老头子办不了的事情,你既然不愿意去办…” 皇帝扭头看向高太监,低眉道:“高明,替朕送客。” 沈毅深呼吸了一口气,并没有站起来,而是低头道:“陛下,臣斗胆揣测圣心,陛下可是为了北齐公主以及前线的事情烦恼?” 高太监本来已经有动作了,听到了沈毅的话之后,他又停了下来,静静的看着皇帝,等待着皇帝的下一步指示。 小皇帝先是若有所思,然后淡淡一笑:“是了,你给朝廷写了那么多邸报,自然能猜到一些朕的心思,可是猜到又如何?” “朕身边需要一个堪用的人,而不是一个只会耍小聪明的人。” 小皇帝似乎有些疲惫了,挥手道:“好了,你也不必担心朕会迁怒于你,今天只当伱没有来过,以后你依旧是朝廷的二甲进士,朕还没有功夫跟你较劲。” 沈毅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陛下所忧心的两件事,其实是一件事,只要咱们大陈兵事上能胜,那么一切问题自然迎刃而解。” 小皇帝冷冷一笑,看着沈毅,没有说话。 沈毅硬着头皮,继续说道:“臣有一些想法,想要单独说给陛下听。” 皇帝陛下依旧冷冷的看着沈毅,没有说话。 一旁的高太监也在看着沈毅,甘露殿里鸦雀无声。 高太监犹豫了一下,还是对着甘露殿里的宫人挥了挥手,这些宫人立刻低头退去。 甘露殿里,只剩下了三个人, 小皇帝扭头看了一眼高明,然后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了。 高太监看着沈毅,缓缓说道:“给你盏茶时间,说得好了自然有你的好处,说的不好,这便是你最后一次面君了。” 沈毅对高太监露出了感激的目光,然后低头道:“陛下,我大陈南迁六十年来,对北齐败多胜少,臣看了许多兵书战策,也看了不少记述两国交战的兵书…” “六十年前,齐人悍勇而不畏死,咱们正面碰到他们,自然是要吃亏的。” “但是六十年后的今天,齐人已经远没有了当初的战力,他们齐人自己的西北疆,如今也是依靠坚城固守,全然没了六十年前骑射双绝的悍勇骑兵!” “如此北齐,我陈国断然没有不敌的道理,当年宪宗皇帝已经证明了这一点,宪宗皇帝在位期间,三次大败北齐,让齐人不敢看淮河一眼,何等威风…” 小皇帝皱眉:“说重点。” 沈毅低眉道:“臣以为,要想胜齐人,首先就是要强军,而要强军,第一件事就是要…” “铲除水师赵阀!” 小皇帝脸色立刻大变,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看向沈毅:“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臣知道!” 沈毅沉声道:“陛下,六十年前赵家的确出力气,也立了功劳,但是再大的功劳,六十年也应该吃完了,如今的淮河水师赵家,已经全然没有了进取之心,一心只想维持现状,他们把守我大陈北疆,已经有挟贼自重之嫌!” “赵阀一日不除,我陈国便永远只能固守下去,而这样固守下去,即便现在能守住,子孙后代也终有守不住的一天。” “臣知道,陛下这一次派了内卫去支援淮河水师,既然内卫已经到了前线,淮河水师现在是个什么模样,陛下应该比臣清楚的多!” “不铲除赵阀,我大陈军队,永远谈不上一个强字!” 小皇帝脸色阴沉了下来。 淮河水师的确问题重重。 最大的问题,就是吃空饷的问题。 淮河水师,明面上的建制是八九万人,但是这其中最少有一两万人是吃空饷的名额,另外的六七万人里,军饷也未见得能够足额发到将士们手里。 更要命的是,皇帝即便查到了这些事情,也不太好动淮河水师,不太好动赵家… 尤其是现在这个档口。 且不说动了赵家,赵家会不会带着淮河水师谋逆,就算淮河水师不造反,北齐也可能会趁虚而入… 牵一发而动全身。 时机太敏感了。 皇帝神色复杂。 许久之后,他才看着沈毅,低眉道:“很多事情说来容易,做起来却是千难万难,好了,你起来罢。” “今天的事情,是朕错看了你,联系顾大家的事情,便不须你去做了。”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低眉道:“你的这些想法,不要跟任何人提起,不要跟任何人说。” “如果有什么具体的办法,可以到宫里来见朕,或者从高明那里,送密奏进宫…” 说着,小皇帝挥了挥手,开口道:“朕今天有些乏了,你且去罢。” 他打了个哈欠,然后看向沈毅。 “哪天得了空,朕会找你细谈。” 第二百九十七章 皇帝听卷 今天晚上沈毅跟皇帝的这番对话,明面上与赵阀有关,与顾横波有关,但是实际上,跟这两个因素都没有太大的关系,归根结底是沈毅到底想要在洪德朝里,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如果他今天对皇帝事事听从,一味溜须拍马,那么他其实也能够得到一份前程,但是说到底,是一份类似于“韦小宝”那样的前程,根基虚浮,起得高,倒的快,如此而已。 沈毅并不想取这种前程。 这种前程,只有没有任何本钱,没有任何前途的人,才会去取,而沈某人,乃是正经的两榜进士出身!不要说不给皇帝当跟班,哪怕他明天上书大骂皇帝一通,只要骂的有道理,也不会因言获罪。 他是甘泉书院的学子,朝廷的两榜进士,而且未来很有可能成为甘泉派的话事人! 这种大好前程,没有道理要自甘堕落,跟在皇帝身边,给皇帝当个狗腿子。 当官跟当奴才,是完全不一样的两码事。 因此,沈毅才会硬着头皮,跟皇帝说明白这件事。 至于提起赵阀的事情,也是沈毅想要借此表明自身态度,真正对赵阀动手,沈毅现在即便有想法,有思路,也没有任何能力。 整个朝廷里,只有一个人有资格对赵阀动手,那就是皇帝。 皇帝没有下定决心之前,谁来做这件事情都是自寻死路。 而一旦哪天皇帝真正对这件事情下定了决心,到时候皇帝也不会缺什么手段,皇帝一个念头,就会有无数方案出现在皇帝的桌案上。 而沈毅只是明明白白的告诉皇帝。 将来有一天,皇帝下定决心要振兴大陈,要革除弊政,要清理朝堂祸患的时候,沈毅这个甘泉书院出身的文官,会坚定的站在皇帝身后,成为皇帝的支持者之一。 这种表态,也意味着沈毅对自己的职业路径,做出了一个选择。 小皇帝这几天估计状态不太好,对沈毅说了几句话之后,就看向高太监,低眉道:“高明,替朕送一送沈卿。” 高明有些担心的看了一眼皇帝,然后扭过头看了看沈毅,微微低头道:“沈公子,请罢。” 沈毅点头,跟在高明身后离开了甘露殿,走到了甘露殿门口之后,他看着高明的背影,忍不住说道:“高公公,陛下如果真的钟意那顾姓女子,宫里可以派个人去给她脱籍,然后找个宅子养起来,或者想办法编为教坊司的宫乐师,以现在此女的身份,传出去会引人非议。” 高太监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沈毅,面色平静:“沈公子,宫里的事情你既然不愿意去办,那么其实也就没有必要去过问。” “宫里与宫外是不一样的。” 高太监一边走,一边说道:“你们宫外的人,能主动想着替朝廷多做一点事情,那是朝廷之福,也是百姓之福,但是我等宫里的人,却不能去想这些事情,陛下没有交代的事情,我们便不能去办,否则就是不守本分。” 他回头看了看沈毅,淡淡的说道:“沈公子明白了么?” 沈毅点头。 宫里的行为方式,与宫外的确有些不太一样,听了高公公这番话之后,沈毅也觉得颇为受教。 “在下只是担心陛下的名声…” 高太监面色平静:“你说的话,咱家会转告给陛下听,陛下怎么决断,是陛下的事情,而且…” “谁也不敢说陛下到底能够喜欢这个顾大家多久。” 沈毅想了想,开口道:“高公公,如果陛下只是好其人之色,那在下也觉得不会太长久,但是如果陛下是好其人之艺,那…” 高太监默默点头,但是没有再说话了。 高太监一路把沈毅送到了宫门口,沈毅向这位大太监拱手告别的时候,才开口问道:“高公公,在下那个邸报司的差事…” “等你去吏部报道之后。” 高太监停下脚步,静静的说道:“宫里会想法子给你安排的,不过归根结底,还是要看陛下的心思。” 他扭头深深地看了沈毅一眼,低眉道:“本来,陛下是想把你留在身边当个近人的,但是今天晚上你拒绝了,因此这邸报司最后会不会落在你的手里,还很难说,不过你放心,圣上不会忘了给你的好处。” 高太监迈步走远:“如果给不了你邸报司,多半会补你一个翰林院庶吉士的名额。” 说完这句话,高太监迈步走远。 沈毅站在宫门口,看着高太监远去的背影,心情有些复杂。 二甲五十一名抬进翰林院这种事情,并不奇怪,事实上翰林院的名额,并没有强制规定科考名次,虽然大部分都是取前十名进翰林院,但是历史上二甲中游乃至于三甲进士,也是有进翰林院任庶吉士的。 相比较来说,翰林院庶吉士这个清贵的身份,相比较于邸报司这种新成立的衙门来说,自然要高出不少,但是两个身份比较起来,沈毅还是比较倾向于邸报司。 原因无他,因为沈毅想要做事情。 进入翰林院,至少要在翰林院憋个两三年或者年,才有机会出来任实职,而沈毅如果能够掌控邸报司,年时间已经足够他完全掌握这个新成立的衙门,并且把这个衙门发展壮大,成就一番气候了。 带着复杂的心情,沈毅趁着月色,回到了自己家中。 在家好好睡了一觉之后,第二天早上沈毅便起来,去吏部报道去了。 进士补官,是有一个固定流程的,除了进翰林院的几个学霸之外,其他的进士多半被安排在六部或者其他的衙门观政,这个观政时间一般在六个月到三年,其实也就是朝廷给他们补缺的时间。 不过沈毅,多半是没有观政这个阶段的。 他可以说是邸报司的创始人之一,进邸报司做事情名正言顺,再加上提前在大老板那里打了招呼,因此大概率会直接进入邸报司任事。 不过吏部任命,也是有时间的,即便任命之后,也会给一到三个月的到任期,这段时间,已经足够沈毅回江都再赶回建康了。 因此沈毅可以直接去吏部报道。 去吏部报道过之后,沈毅就准备回一趟江都了。 这趟江都,一是看家里人,二是要把陆安世跟陆小姐带到建康来旅游旅游,顺便巩固一下感情。 这趟沈毅并不准备在江都久待,估计在江都住个三四天,就会动身返回建康,准备去邸报司上任。 就在沈毅准备回家的时候,四月二十九日傍晚,一个宫里的小太监悄摸摸的来到了沈家,递给了沈毅一个信封,然后二话不说,扭头就走了。 沈毅打开信封看了看。 里面是两张兑票,建康钱铺的兑票,每张一万两银。 看到这两张大面额“支票”,沈毅立刻就明白了宫里的意思。 皇帝依旧愿意用他办事。 也就是说,邸报司的差事稳了。 不过这两张兑票,却是让沈毅犯了难,这种事情,他是绝对不能亲自出面的。 于是乎,这天傍晚,沈毅带着这两张大额支票,在秦淮河畔的铺子里,找到了正在招待客人的许复。 许复见到沈毅之后,很是高兴,拉着沈毅坐下,给沈毅端茶倒水。 “公子可是许久没有来这里了,听说公子殿试高中,我们几个人心里都高兴得紧,昨天还聚在一起庆祝了一番…”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沈毅打断了。 沈某人上下打量了一眼许复,笑呵呵的说道:“小许。” 许复挠了挠头:“公子您说。” 沈老爷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然后笑呵呵的说道:“去年咱们兄弟俩刚到建康的时候,走到秦淮河畔,还记得我跟伱说过什么么?” 许复还是没有听懂,老老实实的回答道:“当时公子说了很多话…” “我当时跟你说,有朝一日你会成为秦淮河畔人尽皆知的许大官人。” 沈毅笑呵呵的拍了拍许复的肩膀,微笑道:“如今,是时候了…” 第二百九十八章 宫门再见 今天晚上沈毅跟皇帝的这番对话,明面上与赵阀有关,与顾横波有关,但是实际上,跟这两个因素都没有太大的关系,归根结底是沈毅到底想要在洪德朝里,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如果他今天对皇帝事事听从,一味溜须拍马,那么他其实也能够得到一份前程,但是说到底,是一份类似于“韦小宝”那样的前程,根基虚浮,起得高,倒的快,如此而已。 沈毅并不想取这种前程。 这种前程,只有没有任何本钱,没有任何前途的人,才会去取,而沈某人,乃是正经的两榜进士出身!不要说不给皇帝当跟班,哪怕他明天上书大骂皇帝一通,只要骂的有道理,也不会因言获罪。 他是甘泉书院的学子,朝廷的两榜进士,而且未来很有可能成为甘泉派的话事人! 这种大好前程,没有道理要自甘堕落,跟在皇帝身边,给皇帝当个狗腿子。 当官跟当奴才,是完全不一样的两码事。 因此,沈毅才会硬着头皮,跟皇帝说明白这件事。 至于提起赵阀的事情,也是沈毅想要借此表明自身态度,真正对赵阀动手,沈毅现在即便有想法,有思路,也没有任何能力。 整个朝廷里,只有一个人有资格对赵阀动手,那就是皇帝。 皇帝没有下定决心之前,谁来做这件事情都是自寻死路。 而一旦哪天皇帝真正对这件事情下定了决心,到时候皇帝也不会缺什么手段,皇帝一个念头,就会有无数方案出现在皇帝的桌案上。 而沈毅只是明明白白的告诉皇帝。 将来有一天,皇帝下定决心要振兴大陈,要革除弊政,要清理朝堂祸患的时候,沈毅这个甘泉书院出身的文官,会坚定的站在皇帝身后,成为皇帝的支持者之一。 这种表态,也意味着沈毅对自己的职业路径,做出了一个选择。 小皇帝这几天估计状态不太好,对沈毅说了几句话之后,就看向高太监,低眉道:“高明,替朕送一送沈卿。” 高明有些担心的看了一眼皇帝,然后扭过头看了看沈毅,微微低头道:“沈公子,请罢。” 沈毅点头,跟在高明身后离开了甘露殿,走到了甘露殿门口之后,他看着高明的背影,忍不住说道:“高公公,陛下如果真的钟意那顾姓女子,宫里可以派个人去给她脱籍,然后找个宅子养起来,或者想办法编为教坊司的宫乐师,以现在此女的身份,传出去会引人非议。” 高太监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沈毅,面色平静:“沈公子,宫里的事情你既然不愿意去办,那么其实也就没有必要去过问。” “宫里与宫外是不一样的。” 高太监一边走,一边说道:“你们宫外的人,能主动想着替朝廷多做一点事情,那是朝廷之福,也是百姓之福,但是我等宫里的人,却不能去想这些事情,陛下没有交代的事情,我们便不能去办,否则就是不守本分。” 他回头看了看沈毅,淡淡的说道:“沈公子明白了么?” 沈毅点头。 宫里的行为方式,与宫外的确有些不太一样,听了高公公这番话之后,沈毅也觉得颇为受教。 “在下只是担心陛下的名声…” 高太监面色平静:“你说的话,咱家会转告给陛下听,陛下怎么决断,是陛下的事情,而且…” “谁也不敢说陛下到底能够喜欢这个顾大家多久。” 沈毅想了想,开口道:“高公公,如果陛下只是好其人之色,那在下也觉得不会太长久,但是如果陛下是好其人之艺,那…” 高太监默默点头,但是没有再说话了。 高太监一路把沈毅送到了宫门口,沈毅向这位大太监拱手告别的时候,才开口问道:“高公公,在下那个邸报司的差事…” “等你去吏部报道之后。” 高太监停下脚步,静静的说道:“宫里会想法子给你安排的,不过归根结底,还是要看陛下的心思。” 他扭头深深地看了沈毅一眼,低眉道:“本来,陛下是想把你留在身边当个近人的,但是今天晚上你拒绝了,因此这邸报司最后会不会落在你的手里,还很难说,不过你放心,圣上不会忘了给你的好处。” 高太监迈步走远:“如果给不了你邸报司,多半会补你一个翰林院庶吉士的名额。” 说完这句话,高太监迈步走远。 沈毅站在宫门口,看着高太监远去的背影,心情有些复杂。 二甲五十一名抬进翰林院这种事情,并不奇怪,事实上翰林院的名额,并没有强制规定科考名次,虽然大部分都是取前十名进翰林院,但是历史上二甲中游乃至于三甲进士,也是有进翰林院任庶吉士的。 相比较来说,翰林院庶吉士这个清贵的身份,相比较于邸报司这种新成立的衙门来说,自然要高出不少,但是两个身份比较起来,沈毅还是比较倾向于邸报司。 原因无他,因为沈毅想要做事情。 进入翰林院,至少要在翰林院憋个两三年或者年,才有机会出来任实职,而沈毅如果能够掌控邸报司,年时间已经足够他完全掌握这个新成立的衙门,并且把这个衙门发展壮大,成就一番气候了。 带着复杂的心情,沈毅趁着月色,回到了自己家中。 在家好好睡了一觉之后,第二天早上沈毅便起来,去吏部报道去了。 进士补官,是有一个固定流程的,除了进翰林院的几个学霸之外,其他的进士多半被安排在六部或者其他的衙门观政,这个观政时间一般在六个月到三年,其实也就是朝廷给他们补缺的时间。 不过沈毅,多半是没有观政这个阶段的。 他可以说是邸报司的创始人之一,进邸报司做事情名正言顺,再加上提前在大老板那里打了招呼,因此大概率会直接进入邸报司任事。 不过吏部任命,也是有时间的,即便任命之后,也会给一到三个月的到任期,这段时间,已经足够沈毅回江都再赶回建康了。 因此沈毅可以直接去吏部报道。 去吏部报道过之后,沈毅就准备回一趟江都了。 这趟江都,一是看家里人,二是要把陆安世跟陆小姐带到建康来旅游旅游,顺便巩固一下感情。 这趟沈毅并不准备在江都久待,估计在江都住个三四天,就会动身返回建康,准备去邸报司上任。 就在沈毅准备回家的时候,四月二十九日傍晚,一个宫里的小太监悄摸摸的来到了沈家,递给了沈毅一个信封,然后二话不说,扭头就走了。 沈毅打开信封看了看。 里面是两张兑票,建康钱铺的兑票,每张一万两银。 看到这两张大面额“支票”,沈毅立刻就明白了宫里的意思。 皇帝依旧愿意用他办事。 也就是说,邸报司的差事稳了。 不过这两张兑票,却是让沈毅犯了难,这种事情,他是绝对不能亲自出面的。 于是乎,这天傍晚,沈毅带着这两张大额支票,在秦淮河畔的铺子里,找到了正在招待客人的许复。 许复见到沈毅之后,很是高兴,拉着沈毅坐下,给沈毅端茶倒水。 “公子可是许久没有来这里了,听说公子殿试高中,我们几个人心里都高兴得紧,昨天还聚在一起庆祝了一番…”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沈毅打断了。 沈某人上下打量了一眼许复,笑呵呵的说道:“小许。” 许复挠了挠头:“公子您说。” 沈老爷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然后笑呵呵的说道:“去年咱们兄弟俩刚到建康的时候,走到秦淮河畔,还记得我跟伱说过什么么?” 许复还是没有听懂,老老实实的回答道:“当时公子说了很多话…” “我当时跟你说,有朝一日你会成为秦淮河畔人尽皆知的许大官人。” 沈毅笑呵呵的拍了拍许复的肩膀,微笑道:“如今,是时候了…” 第二百九十九章 精神内耗的皇帝 宫里的意思十分明显,就是想办法让顾横波脱籍。 按照沈毅的猜测,这几天虽然他没有出力,但是皇帝陛下还是见到了顾横波顾大家。 这很正常。 皇帝想要见谁,都不是什么难事,即便是偷偷见,也不会是什么问题,总没有离了沈毅,他就没有渠道见顾横波的道理。 估计这一次见面,皇帝依旧对顾大家十分喜欢,因此才有了送到沈毅手里的这两张兑票。 两万两银子,是给顾横波赎身的钱。 理论上来说,一个秦淮河的妓女,再如何有才华,花个几千两银子也就能带回家了,两万两银子的资金很是充裕,但是实际上,宫里还是低估了顾横波的身价,或者说是…… 低估了建康那些二代们的消费能力。 去年那场花魁大会,只赵蓟州赵二一个人撒进去的银子,就超过三千两,其他的人加在一起,那一天时间,仅仅因为顾横波一个人,春意楼至少入账三万两银子。 这就是京都富庶之地,而顾横波正是建康的顶流。 这种顶流,两万两银子是不够“买断”的。 最起码现在不行。 也许过个两年时间,等这位顾大家年满二十了,岁数“大”了,两万两银子就足够替她赎身了。 但是现在,两万两银子不太够。 即便这两万两银子,已经是当初江都府粮价案中陈府尊贪墨的所有银钱,但是放在春意楼,放在顾横波面前,多少还是有点不太够看。 不过没有关系,京城这种地方,从来也不是钱说了算。 沈毅在许复的店里待了一会儿,跟许复提前招呼了一声,然后他便从内卫的据点里,给高太监送了一封信。 信的内容是钱不太够用,需要请人出面协办。 在信的末尾,沈毅还写上了协办那人的名字。 晋王世子李穆。 紧接着,沈毅就回家里等消息去了。 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沈毅受到了宫里的回信。 信里肯定了沈毅的做法,同意沈毅找李穆帮忙“协办”。 收到这个回信之后就,沈毅心里第一反应不是皇帝的差事,而是想起了自己对晋王府的一些猜想。 比如说晋王府早已经跟皇帝站在了一起。 皇帝也十分信任晋王府,最起码目前来看是这个样子。 于是乎,本来已经准备回家的沈毅,便推迟了一天行程,然后换了身夏天的单衣,来到了晋王府,求见晋王世子。 求见的过程很顺利。 因为这会儿天热,世子李穆便没有出门,而是踏踏实实的在家里纳凉,沈毅登门拜访之后,李穆甚至亲自来到了府门口,把沈毅迎了进去。 世子亲自出门迎接,这个礼仪规格,已经仅次于晋王爷本人亲自迎人了。 此时,晋王爷正在建康府衙上班,晋王府里李穆最大,这位世子便表现的随性了很多,他引着沈毅到晋王府客厅坐下之后,便笑着说道:“子恒你写两天要是还不来,我便准备去找你了,我父王都说你是半个家里人,怎么中了进士,却不往家里来了?” 沈毅低眉微笑道:“也不是不来,只是这几天事情忙,本来准备临回家之前登门拜访王府一次的,今天已经是提前来了。” 听到“提前来了”这四个字,今天挑了挑眉头,微笑道:“怎么?子恒有事情要为兄去办?” 这会儿沈毅已经是两榜进士,论地位,已经足够李穆跟他称兄道弟了。 沈毅低眉道:“世子,我有个朋友想在秦淮河买个人,但是秦淮河畔的青楼家家都有背景,未必肯卖,世子面子大,因此想要世子出面调停。” 李穆闻言先是一愣,然后抚掌大笑旦:“这个容易,再容易不过了,这秦淮两岸开青楼楚馆的东家,有近半认得为兄,即便不认得,多少也要给为兄一些面子,这样罢,今天晚上为兄领着你去一趟秦淮河,你看上哪家姑娘便直接领走,一句话都不用多说。” 沈毅低头喝了口茶水,微笑道:“那顾横波呢?” 李穆一怔,然后微笑道:“顾横波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兄弟你要是瞧上了眼,今天晚上便领到自己房间里去,了不起明日再送回春意楼就是,春意楼的东家为兄也认得,这件事为兄替你扛下来就是。” 沈毅微微摇头:“世子,不是要一个晚上,而是有人想给顾横波脱籍。” “整个建康城里,恐怕没几个人能够做到这一点,因此我才来麻烦世子…” 李穆想了想,有些无奈:“顾横波跟春意楼的摇钱树,平白无故让人家丢了一颗摇钱树,再好的关系,多半也是要跟我急的。” 沈毅没有说话,只是默默从袖子里取出高明给他送出来的信笺,递在了李穆面前:“世子看一眼。” 李穆带着疑惑,接过了沈毅递过来的这张信纸,只扫了一眼之后,他便微微色变。 认真看了一遍之后,他把信纸还给了沈毅,沉默了许久之后,才开口道:“若真是如此,似乎也用不上你我。” “宫里要体面嘛。” 沈毅微微低眉,笑着说道:“宫里的人不可能直接去青楼给人脱籍,毕竟陛下还没有大婚,传出去…” “不太好听。” 世子面带狐疑之色,看了沈毅一眼:“子恒你该不会是看上了顾大家,想法子哄骗我罢?” 沈毅无奈摇头:“若世子是这个念头,那今天只当在下没有来过。” 说罢,沈毅起身告辞。 李穆脸上带着疑惑,把它送到了晋王府正门口,临分别的时候,李穆才开口说道:“这件事情我会去求证,你那个朋友叫什么名字?事后我联系他。” “他姓许,在秦淮河畔做生意。” 沈毅微笑道:“名叫许复。” 说罢,沈毅告辞离开。 第二天一早,沈毅就带着两个丫鬟动身,离开了建康。 值得一提的是,只有三个人动身离开,沈陵许复等人,都留在了建康没有跟着回去。 毕竟沈毅回去也待不久,最多十天半个月也就回来了。 沈毅离开建康之后没两天,建康城里就发生了一件大事。 以弹唱双绝在建康出名的顾横波顾大家,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商人买走,脱了贱籍。 顾横波乃是正儿八经的建康顶流,她被买走的事情,立刻在建康引起了轰动。 因为想要将这位顾大家带回家,光有钱是不可能办得到的。 于是乎,大家纷纷在暗中使劲,想要弄清楚到底是哪一家公子哥或者是哪一位大佬,出手带走了这位秦淮名妓。 但是查来查去,只能查到四个字。 江都许复。 于是乎,几乎是在一夜之间。 许复这个名字,便传遍建康。 第三百章 拒绝皇帝! 宫里的意思十分明显,就是想办法让顾横波脱籍。 按照沈毅的猜测,这几天虽然他没有出力,但是皇帝陛下还是见到了顾横波顾大家。 这很正常。 皇帝想要见谁,都不是什么难事,即便是偷偷见,也不会是什么问题,总没有离了沈毅,他就没有渠道见顾横波的道理。 估计这一次见面,皇帝依旧对顾大家十分喜欢,因此才有了送到沈毅手里的这两张兑票。 两万两银子,是给顾横波赎身的钱。 理论上来说,一个秦淮河的妓女,再如何有才华,花个几千两银子也就能带回家了,两万两银子的资金很是充裕,但是实际上,宫里还是低估了顾横波的身价,或者说是…… 低估了建康那些二代们的消费能力。 去年那场花魁大会,只赵蓟州赵二一个人撒进去的银子,就超过三千两,其他的人加在一起,那一天时间,仅仅因为顾横波一个人,春意楼至少入账三万两银子。 这就是京都富庶之地,而顾横波正是建康的顶流。 这种顶流,两万两银子是不够“买断”的。 最起码现在不行。 也许过个两年时间,等这位顾大家年满二十了,岁数“大”了,两万两银子就足够替她赎身了。 但是现在,两万两银子不太够。 即便这两万两银子,已经是当初江都府粮价案中陈府尊贪墨的所有银钱,但是放在春意楼,放在顾横波面前,多少还是有点不太够看。 不过没有关系,京城这种地方,从来也不是钱说了算。 沈毅在许复的店里待了一会儿,跟许复提前招呼了一声,然后他便从内卫的据点里,给高太监送了一封信。 信的内容是钱不太够用,需要请人出面协办。 在信的末尾,沈毅还写上了协办那人的名字。 晋王世子李穆。 紧接着,沈毅就回家里等消息去了。 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沈毅受到了宫里的回信。 信里肯定了沈毅的做法,同意沈毅找李穆帮忙“协办”。 收到这个回信之后就,沈毅心里第一反应不是皇帝的差事,而是想起了自己对晋王府的一些猜想。 比如说晋王府早已经跟皇帝站在了一起。 皇帝也十分信任晋王府,最起码目前来看是这个样子。 于是乎,本来已经准备回家的沈毅,便推迟了一天行程,然后换了身夏天的单衣,来到了晋王府,求见晋王世子。 求见的过程很顺利。 因为这会儿天热,世子李穆便没有出门,而是踏踏实实的在家里纳凉,沈毅登门拜访之后,李穆甚至亲自来到了府门口,把沈毅迎了进去。 世子亲自出门迎接,这个礼仪规格,已经仅次于晋王爷本人亲自迎人了。 此时,晋王爷正在建康府衙上班,晋王府里李穆最大,这位世子便表现的随性了很多,他引着沈毅到晋王府客厅坐下之后,便笑着说道:“子恒你写两天要是还不来,我便准备去找你了,我父王都说你是半个家里人,怎么中了进士,却不往家里来了?” 沈毅低眉微笑道:“也不是不来,只是这几天事情忙,本来准备临回家之前登门拜访王府一次的,今天已经是提前来了。” 听到“提前来了”这四个字,今天挑了挑眉头,微笑道:“怎么?子恒有事情要为兄去办?” 这会儿沈毅已经是两榜进士,论地位,已经足够李穆跟他称兄道弟了。 沈毅低眉道:“世子,我有个朋友想在秦淮河买个人,但是秦淮河畔的青楼家家都有背景,未必肯卖,世子面子大,因此想要世子出面调停。” 李穆闻言先是一愣,然后抚掌大笑旦:“这个容易,再容易不过了,这秦淮两岸开青楼楚馆的东家,有近半认得为兄,即便不认得,多少也要给为兄一些面子,这样罢,今天晚上为兄领着你去一趟秦淮河,你看上哪家姑娘便直接领走,一句话都不用多说。” 沈毅低头喝了口茶水,微笑道:“那顾横波呢?” 李穆一怔,然后微笑道:“顾横波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兄弟你要是瞧上了眼,今天晚上便领到自己房间里去,了不起明日再送回春意楼就是,春意楼的东家为兄也认得,这件事为兄替你扛下来就是。” 沈毅微微摇头:“世子,不是要一个晚上,而是有人想给顾横波脱籍。” “整个建康城里,恐怕没几个人能够做到这一点,因此我才来麻烦世子…” 李穆想了想,有些无奈:“顾横波跟春意楼的摇钱树,平白无故让人家丢了一颗摇钱树,再好的关系,多半也是要跟我急的。” 沈毅没有说话,只是默默从袖子里取出高明给他送出来的信笺,递在了李穆面前:“世子看一眼。” 李穆带着疑惑,接过了沈毅递过来的这张信纸,只扫了一眼之后,他便微微色变。 认真看了一遍之后,他把信纸还给了沈毅,沉默了许久之后,才开口道:“若真是如此,似乎也用不上你我。” “宫里要体面嘛。” 沈毅微微低眉,笑着说道:“宫里的人不可能直接去青楼给人脱籍,毕竟陛下还没有大婚,传出去…” “不太好听。” 世子面带狐疑之色,看了沈毅一眼:“子恒你该不会是看上了顾大家,想法子哄骗我罢?” 沈毅无奈摇头:“若世子是这个念头,那今天只当在下没有来过。” 说罢,沈毅起身告辞。 李穆脸上带着疑惑,把它送到了晋王府正门口,临分别的时候,李穆才开口说道:“这件事情我会去求证,你那个朋友叫什么名字?事后我联系他。” “他姓许,在秦淮河畔做生意。” 沈毅微笑道:“名叫许复。” 说罢,沈毅告辞离开。 第二天一早,沈毅就带着两个丫鬟动身,离开了建康。 值得一提的是,只有三个人动身离开,沈陵许复等人,都留在了建康没有跟着回去。 毕竟沈毅回去也待不久,最多十天半个月也就回来了。 沈毅离开建康之后没两天,建康城里就发生了一件大事。 以弹唱双绝在建康出名的顾横波顾大家,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商人买走,脱了贱籍。 顾横波乃是正儿八经的建康顶流,她被买走的事情,立刻在建康引起了轰动。 因为想要将这位顾大家带回家,光有钱是不可能办得到的。 于是乎,大家纷纷在暗中使劲,想要弄清楚到底是哪一家公子哥或者是哪一位大佬,出手带走了这位秦淮名妓。 但是查来查去,只能查到四个字。 江都许复。 于是乎,几乎是在一夜之间。 许复这个名字,便传遍建康。 第三百零一章 人造大官人! 许大官人赎下顾横波的时候,沈毅人已经快要到江都了。 他心里清楚,这件事情只要李穆愿意帮忙,就不存在什么难度。 其实这件事,沈毅有两个人选可以选择,第一个自然是许复,而另外一个人,是沈毅的三哥沈陵。 只不过沈毅想要在这件事情上,完全跟自己摘清干系,那么就不能让三哥去办,不然都是姓沈的,在外人看来与沈毅自己办的没有什么分别。 所以只能选择许复。 选择许复,还有另外的一些好处,这一次之后,许复一定会在建康出名,别人不仅会知道他有钱,还会知道他身后有什么强大到极点的背景! 不管许复到底有没有实力,但是披上了这么一层虎皮,不管干什么都会顺当很多。 另外,顾横波出春意楼之后,应该也是许复找个宅子养着,这样一来,小许将来说不定能凭借这么一层关系,跟宫里联系上。 唯一要注意的是,许复将来会不会跳过沈毅这个“中间人”,自己跟宫里撘关系,做皇商。 这个可能性并不大,但不是完全没有。 一切要看许复本人的手段和野心,以及沈毅如何处理了。 江都府距离建康很近,再加上沈毅只有三个人,也没有带太多行李,第三天下午,便到了江都城门,因为提前给家里写了信,并且知会了江都县衙。 新科进士回乡,当地县衙的知县以及一众官员,按例是要在城门口迎接的,一来是读书人之间互相给面子,二来也是县试知县本人的“教化之功”,因此沈毅的马车刚到江都城门口,就听到外面传来了一连串的鞭炮声。 两个小丫鬟掀开车帘看了看,看见江都城门已经站了百十个人,其中大部分穿着衙门口的衣裳,一位穿着七品官服的年轻县尊,笑呵呵的站在最前面。 在他的两边,已经响起了一连串的鞭炮声,鞭炮响后,几十个人齐声喊道。 “欢迎新科进士沈老爷回乡!” 两个小丫头被这声音吓了一跳,连忙把头缩了回去,萍儿扭头对沈毅眨了眨眼睛,开口道:“公子,是迎接您的…” 青儿也跟着笑道:“好大的阵仗,公子您威风的很呢。” 沈毅微微摇头,笑着说道:“县尊跟我有旧,不然也不能这么大动静。” 虽然新科进士回乡,当地县令是要迎接,但是江都县是什么地方?乃是江都府城!江都县令又是什么人?前任宰相张敬的嫡孙! 这样的地位,这样的身份摆在这里,即便要迎接,估计也就是走个过场,像这一次这么排场,主要是因为张县尊与沈毅有私交,才会弄出这么大动静。 沈毅咳嗽了一声,对车夫开口道:“老把式,靠路边停罢。” 车把式应了一声,把马车赶到了道边,沈毅跳下马车,低头整理了一番衣裳,然后迈步朝着张简走去,走到张简面前,他才低头拱手道:“师兄。” 张简哈哈一笑,伸手拉着沈毅的衣袖,开玩笑道:“今日是我迎你,哪有新科老爷像我行礼的道理?” 沈毅无奈一笑:“师兄莫要取笑我了。” “如何算是取笑?” 张简正色起来,开口道:“为兄当年科考,是二甲五十四名,子恒你五十一名,还要比为兄高上一些,为兄迎你合情合理。” 沈毅摇头:“师兄说这种话,就是挖苦我了。” 张简是洪德四年的进士,比沈毅早了一科。 虽然他名次的确比沈毅稍微低了一点,但是他有个宰相祖父,就比什么都强了,不要说正经的两榜进士,就算是恩荫入仕,也比沈毅高出了不知道多少。 “好了,不跟你说笑了。” 张简看着沈毅,微笑道:“为兄已经让人在白玉楼设宴了,今天晚上你喊上沈家叔叔,还有沈家兄弟一起,咱们去白玉楼好好的吃上一顿。” 沈毅微笑点头:“都听师兄的安排。” 张简拉着沈毅的袖子,两个人并肩焯城里走去,张县尊一边走一边问道:“子恒去吏部报道了没有?这一次在建康待多长时间?” “已经报道了。” 沈毅低眉道:“户部那边,估计再有一两个月就要安排事情了,小弟在江都待不久,十天半个月就要回去了。” “ 张简笑着说道:“按理说,子恒你这个二甲进士,要在六部观政半年,叫你回去,多半也是让你去观政,当初为兄也厮混了半年,其实没有什么要紧事,每天去点卯之后,去与不去,都没有什么要紧。” “我那时候,便经常到处喝酒,统共也没有观政几天。” 沈毅微笑道:“兄长你与旁人肯定不一样,小弟要是这么干,说不定没几天就被吏部开革了。” “害。” 张简扭头看了沈毅一眼,没好气的说道:“老头子都退下来了,我现在与子恒也没有什么不同,都是战战兢兢,你就不要拿这件事打趣我了。” 沈毅笑而不语。 张敬当了那么多年次相,在朝堂里的势力自然不小,不管他在不在朝堂,张简这个嫡孙都会获得应有的照顾。 也就是说,只要张简这个人有足够的能力,就可以做到相应的位置上,不会有怀才不遇的风险。 师兄弟两个人并肩而行,走到了城门口的时候,沈毅才看到了自己家里人。 大伯沈徽,老爹沈章,还有胞弟沈恒。 三个人身后,是二三十个沈家人。 沈毅深呼吸了一口气,走到家人面前,先是对着父亲沈章行礼,然后扭头对沈徽作揖,叫了一声“大伯”。 沈章满面红光,把沈毅扶了起来,脸上是止不住的高兴。 “好样的毅儿!” 沈章激动的说话都有些哽咽了:“给咱们老沈家争气了,为父收到信之后,已经去宗祠上香了,你祖父还有曾祖知道之后,也一定高兴不已。” 他拉着沈毅,笑中含泪:“昨天家里的族老过来找为父,跟为父说,准备在宗祠面前给你起一个牌坊,跟伱曾祖的立在一起。” “等明天,为父给你找个画师画像,将来还要把你的画像挂进祠堂里!” 沈毅低眉苦笑道:“爹,又不是三鼎甲,便不必起牌坊了罢,至于挂画像…” 沈毅有些无奈:“将来等我死了之后再挂不迟…” “牌坊是要起的。” 沈章面色严肃,开口道:“城东的孙家,前科中了三甲进士,不也起了牌坊?我儿二甲进士出身,如何起不得?” 父子俩正说话的时候,一旁的大伯沈徽咳嗽了一声,笑着说道:“老七二甲五十一名,起一座牌坊也应当,不过现在除了牌坊之外,还有另外的要紧事。” 他看着沈毅,笑着说道:“一转眼,老七都已经十七岁了,还没有婚配,如今老七学业已经成了,这一次回乡,刚好可以给老七定下一门亲事,早日开枝散叶。” 这个沈家的现任家捋了捋自己下颌的胡须,微笑道:“老七高中的消息传回江都之后,这几日已经有不少人家登门拜访了,今日老七先回家歇一歇,明天大伯给你安排几户人家,你先瞧一瞧,看有没有瞧得上眼的。” 听到沈徽这句话,沈毅的眉头挑了挑。 他正想说话,一旁的沈章知道儿子的性格,一把拉住了沈毅的衣袖,低声道:“儿子,有什么话,回家里再说…” 第三百零二章 闻名建康 许大官人赎下顾横波的时候,沈毅人已经快要到江都了。 他心里清楚,这件事情只要李穆愿意帮忙,就不存在什么难度。 其实这件事,沈毅有两个人选可以选择,第一个自然是许复,而另外一个人,是沈毅的三哥沈陵。 只不过沈毅想要在这件事情上,完全跟自己摘清干系,那么就不能让三哥去办,不然都是姓沈的,在外人看来与沈毅自己办的没有什么分别。 所以只能选择许复。 选择许复,还有另外的一些好处,这一次之后,许复一定会在建康出名,别人不仅会知道他有钱,还会知道他身后有什么强大到极点的背景! 不管许复到底有没有实力,但是披上了这么一层虎皮,不管干什么都会顺当很多。 另外,顾横波出春意楼之后,应该也是许复找个宅子养着,这样一来,小许将来说不定能凭借这么一层关系,跟宫里联系上。 唯一要注意的是,许复将来会不会跳过沈毅这个“中间人”,自己跟宫里撘关系,做皇商。 这个可能性并不大,但不是完全没有。 一切要看许复本人的手段和野心,以及沈毅如何处理了。 江都府距离建康很近,再加上沈毅只有三个人,也没有带太多行李,第三天下午,便到了江都城门,因为提前给家里写了信,并且知会了江都县衙。 新科进士回乡,当地县衙的知县以及一众官员,按例是要在城门口迎接的,一来是读书人之间互相给面子,二来也是县试知县本人的“教化之功”,因此沈毅的马车刚到江都城门口,就听到外面传来了一连串的鞭炮声。 两个小丫鬟掀开车帘看了看,看见江都城门已经站了百十个人,其中大部分穿着衙门口的衣裳,一位穿着七品官服的年轻县尊,笑呵呵的站在最前面。 在他的两边,已经响起了一连串的鞭炮声,鞭炮响后,几十个人齐声喊道。 “欢迎新科进士沈老爷回乡!” 两个小丫头被这声音吓了一跳,连忙把头缩了回去,萍儿扭头对沈毅眨了眨眼睛,开口道:“公子,是迎接您的…” 青儿也跟着笑道:“好大的阵仗,公子您威风的很呢。” 沈毅微微摇头,笑着说道:“县尊跟我有旧,不然也不能这么大动静。” 虽然新科进士回乡,当地县令是要迎接,但是江都县是什么地方?乃是江都府城!江都县令又是什么人?前任宰相张敬的嫡孙! 这样的地位,这样的身份摆在这里,即便要迎接,估计也就是走个过场,像这一次这么排场,主要是因为张县尊与沈毅有私交,才会弄出这么大动静。 沈毅咳嗽了一声,对车夫开口道:“老把式,靠路边停罢。” 车把式应了一声,把马车赶到了道边,沈毅跳下马车,低头整理了一番衣裳,然后迈步朝着张简走去,走到张简面前,他才低头拱手道:“师兄。” 张简哈哈一笑,伸手拉着沈毅的衣袖,开玩笑道:“今日是我迎你,哪有新科老爷像我行礼的道理?” 沈毅无奈一笑:“师兄莫要取笑我了。” “如何算是取笑?” 张简正色起来,开口道:“为兄当年科考,是二甲五十四名,子恒你五十一名,还要比为兄高上一些,为兄迎你合情合理。” 沈毅摇头:“师兄说这种话,就是挖苦我了。” 张简是洪德四年的进士,比沈毅早了一科。 虽然他名次的确比沈毅稍微低了一点,但是他有个宰相祖父,就比什么都强了,不要说正经的两榜进士,就算是恩荫入仕,也比沈毅高出了不知道多少。 “好了,不跟你说笑了。” 张简看着沈毅,微笑道:“为兄已经让人在白玉楼设宴了,今天晚上你喊上沈家叔叔,还有沈家兄弟一起,咱们去白玉楼好好的吃上一顿。” 沈毅微笑点头:“都听师兄的安排。” 张简拉着沈毅的袖子,两个人并肩焯城里走去,张县尊一边走一边问道:“子恒去吏部报道了没有?这一次在建康待多长时间?” “已经报道了。” 沈毅低眉道:“户部那边,估计再有一两个月就要安排事情了,小弟在江都待不久,十天半个月就要回去了。” “ 张简笑着说道:“按理说,子恒你这个二甲进士,要在六部观政半年,叫你回去,多半也是让你去观政,当初为兄也厮混了半年,其实没有什么要紧事,每天去点卯之后,去与不去,都没有什么要紧。” “我那时候,便经常到处喝酒,统共也没有观政几天。” 沈毅微笑道:“兄长你与旁人肯定不一样,小弟要是这么干,说不定没几天就被吏部开革了。” “害。” 张简扭头看了沈毅一眼,没好气的说道:“老头子都退下来了,我现在与子恒也没有什么不同,都是战战兢兢,你就不要拿这件事打趣我了。” 沈毅笑而不语。 张敬当了那么多年次相,在朝堂里的势力自然不小,不管他在不在朝堂,张简这个嫡孙都会获得应有的照顾。 也就是说,只要张简这个人有足够的能力,就可以做到相应的位置上,不会有怀才不遇的风险。 师兄弟两个人并肩而行,走到了城门口的时候,沈毅才看到了自己家里人。 大伯沈徽,老爹沈章,还有胞弟沈恒。 三个人身后,是二三十个沈家人。 沈毅深呼吸了一口气,走到家人面前,先是对着父亲沈章行礼,然后扭头对沈徽作揖,叫了一声“大伯”。 沈章满面红光,把沈毅扶了起来,脸上是止不住的高兴。 “好样的毅儿!” 沈章激动的说话都有些更咽了:“给咱们老沈家争气了,为父收到信之后,已经去宗祠上香了,你祖父还有曾祖知道之后,也一定高兴不已。” 他拉着沈毅,笑中含泪:“昨天家里的族老过来找为父,跟为父说,准备在宗祠面前给你起一个牌坊,跟伱曾祖的立在一起。” “等明天,为父给你找个画师画像,将来还要把你的画像挂进祠堂里!” 沈毅低眉苦笑道:“爹,又不是三鼎甲,便不必起牌坊了罢,至于挂画像…” 沈毅有些无奈:“将来等我死了之后再挂不迟…” “牌坊是要起的。” 沈章面色严肃,开口道:“城东的孙家,前科中了三甲进士,不也起了牌坊?我儿二甲进士出身,如何起不得?” 父子俩正说话的时候,一旁的大伯沈徽咳嗽了一声,笑着说道:“老七二甲五十一名,起一座牌坊也应当,不过现在除了牌坊之外,还有另外的要紧事。” 他看着沈毅,笑着说道:“一转眼,老七都已经十七岁了,还没有婚配,如今老七学业已经成了,这一次回乡,刚好可以给老七定下一门亲事,早日开枝散叶。” 这个沈家的现任家捋了捋自己下颌的胡须,微笑道:“老七高中的消息传回江都之后,这几日已经有不少人家登门拜访了,今日老七先回家歇一歇,明天大伯给你安排几户人家,你先瞧一瞧,看有没有瞧得上眼的。” 听到沈徽这句话,沈毅的眉头挑了挑。 他正想说话,一旁的沈章知道儿子的性格,一把拉住了沈毅的衣袖,低声道:“儿子,有什么话,回家里再说…” 第三百零三章 相亲? 大伯沈徽的话,让沈毅心里有些不舒服。 不是因为他给自己介绍对象,而是因为他的态度。 他这种明面上是为了沈毅好,实际上是拿沈毅来做人情,甚至是抬高自己的行为,让沈毅觉得不太舒服。 虽然,同族的长辈的确可以给晚辈介绍亲事,但是沈毅的父亲沈章还没说话,也没有委托他去找什么亲事,凭什么就干巴巴的,张口就要给沈毅安排亲事? 沈毅神色不善,但是看在老爹的面子上,还是没有当面发作,他扭头走向张简,对着张简拱了拱手,脸上挤出了一个笑容:“今日劳烦兄长接迎了,今天晚上白玉楼,小弟一定到场,不见不散。” 张简先是看了看沈毅身后的沈家人,又看了看沈毅,然后笑着拍了拍沈毅的肩膀,开口道:“子恒高中进士,乃是一件喜事,今日要高高兴兴的,莫要生事,如果真碰到什么事了,记得给县衙去个信,招呼一声。” 沈毅点头答应,然后问道:“师兄,咱们江都新任的府尊到任了么?如果到任,明天小弟应当去拜会的。” “还没有。” 提起这件事,张简微微皱眉,他闷哼了一声,有些不太高兴:“陈裕那厮,也不知是走了谁家的门路,不仅没有被杨老头牵连,反而还高升去了吏部,他走了之后,江都新任的府尊便迟迟没有到任,都是推官和同知在主事,不过听说吏部已经任命了新任的知府,现在正在赶来江都的路上。” 提起陈裕,张简明显有些不太高兴,他看着沈毅,问道:“子恒在建康,见过陈裕么?” 沈毅想了想,回答道:“在邀月楼碰到过,但是没有见面,也没有说话。” “不得不说,陈裕这人还真有些手段。” 张简语气里有些无奈:“这种困局,都能让他全身而退,甚至得了好处,这人将来,多半会成为朝堂里的一个人物。” 这会儿师兄弟俩附近并没有什么人,因此说话的内容也可以大胆一些,沈毅看了看张简,微笑道:“其实也没有什么手段,说白了,是陛下不想让杨相一派“断子绝孙”,要给那一派的人留下几个可用之人,留下一些根苗而已。” 他微笑道:“不过这些根苗,短时间内也只会是根苗,发不了芽。” 听了沈毅的话之后,张简先是一愣,然后眼睛一亮,抚掌赞叹道:“这件事我思来想去都没有想明白,经子恒你这么一提,倒是豁然开朗了!” 他拍了拍沈毅的肩膀,笑道:“子恒你这个心思,天生适合当官,等今年我回了建康,领你去见见我家老爷子,老爷子多半会喜欢你!” 沈毅微笑点头:“能见到老相国,是小弟的荣幸。” 两个人说了几句客气话之后,张县尊便带着一众县衙的人,回县衙上班去了。 而沈毅也骑上了家里准备好的大马,由老弟沈恒给他牵马,在一众人的簇拥下,回到了沈家大院。 这个沈家大院,并不是沈毅的家,而是沈徽那一脉,也就是沈陵原先住着的那座大宅子。 到了大宅门口,沈毅跳下了大马,伸手揽着自家兄弟的肩膀,笑着说道:“过几年小弟你中进士回乡的时候,哥也给你牵马!” 沈恒与沈毅的关系一直不错,听到兄长这么说,脸上露出笑容,开口道:“哥,明年我便要开始考学了,我下一科不中进士,下下科也肯定会中,到时候我去建康找你。” 沈毅揉了揉老弟的脑袋,笑着说道:“你说话口气越来越大了,这样不好,骄兵必败。” “我没有说大话。” 沈恒抬头看着沈毅,很认真的说道:“秦先生说,我的文章…嗯…已经跟兄长你差不多了,上个月陆山长也看了我的文章,也这么说。” 沈毅哑然一笑:“多半不是这么说的罢?” “你不用给我留面子,比我强就是比我强,去年我在书院的时候就知道,你在读书这方面,比我有天分了。” 沈毅拉着小弟的衣袖,微笑道:“等你去建康考乡试的时候,为兄带伱去见一个厉害的先生,让他再教教你,我这一科只是勉强取中,差点连二甲都进不了,你将来多多努力…” 沈毅微笑道:“争取考个三鼎甲,进翰林院,到时候咱们家修族谱的时候,让他们给你单独修一本!” 沈恒摇头微笑道:“干什么要自己一本?我要跟父兄一本!” 兄弟俩说话的功夫,已经进了沈家大院,一众沈姓家人在家长沈徽的带领下,进祠堂给祖宗上了香,磕了头,然后又张罗起了酒宴。 今天的沈家大院里,已经有不少沈姓家人在场。 不过真正的宴席是在明天,按照沈徽的安排,沈家大院将要摆三天大席,江都城里以及附近的沈家人,都会齐聚沈家,一起庆祝这件天大的喜事。 给祖宗上了香之后,沈毅又被沈章拉着,在沈家的客厅里,陪着族中的长辈说了好一会儿话,好容易熬到了傍晚时分,沈毅才从沈家大院脱身,准备带着父兄去玉带湖畔的白玉楼赴宴。 哪知不管是沈章还是沈恒,都不愿意跟着一起去。 沈章的理由是要留在沈家大院,帮着家里人准备明天的宴席,而沈恒则是还有几篇时文策论要写,不能跟沈毅一起去。 沈毅心里明白,老爹跟兄弟只是不想耽误他跟张简谈事。 其实两个人之间,也没有什么事情好谈的,无非是说一说建康城里的事情,吃饭聊天喝酒而已。 因为心情不错,当天晚上,沈毅在白玉楼里跟张简喝了一整个晚上,直到站也站不稳的时候,才被县衙的人送回了沈家,被沈恒扶上床歇息。 这一觉,沈毅睡到了第二天巳时。 也就是已经接近中午了。 他醒来之后,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吓得一个激灵,连忙从床上爬了起来,慌慌张张的换上了新衣裳,洗漱了一番,跟家里人打了声招呼,便带上自己在建康给陆师妹买的礼物,慌慌张张的出了门。 出门之后,他又去了一趟墨砚斋,给陆夫子买了一方上好的砚台,以及一杆价值不菲的毛笔。 买完了东西,沈毅拦了一辆带人送货的马车,把自己带到了甘泉书院门口,到了甘泉书院之后,他快步走了进去,因为没人拦他,他便一路走到了陆夫子的书房门口,还在喘着粗气。 “恩…恩师…” 他敲了敲门,喘气道:“学生瞧您来了…” 回家第二天,应当一大早就来拜会老师,这会儿接近正午,已经有些不太合适了。 房门很快打开,陆夫子面带笑意看着沈毅。 “子恒这么气喘吁吁的?” 沈毅好容易喘匀了气,对着陆夫子深深作揖。 “急着聆听老师教诲…” 第三百零四章 气喘吁吁 不敬师长,在读书人圈子,或者说仕林阶层里,是一件非常严重的事情,失礼的事情可大可小,所以沈毅才会这样着急赶到书院来拜会陆夫子。 听到了沈毅的话之后,陆夫子伸手把沈毅扶了起来,然后吸了吸鼻子,微微摇头:“你一身酒气,昨天应当是喝了酒的,既然喝了酒,也就没必要这么急着跑过来,上午下午都是一样的。” 说罢,他侧过身子,开口道:“进去说话罢。” 沈毅一边朝着书房走去,一边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开口道:“昨天晚上,易安兄请学生去喝酒,实在是推脱不过,因此便跟他去了,原本想着今天要来拜见恩师,不敢喝太多酒,哪知道他拉着学生,不肯放学生走,没奈何之下只能多喝了几杯。” 说话的功夫,师徒俩已经进了书房,沈毅等陆安世坐下之后,低头给陆先生倒了杯热茶,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开口问道:“一别数月,先生这几个月都还好罢。” “我在书院,一没有俗事烦扰,二无衣食之忧,自然是好的。” 陆夫子低头喝了口茶水,微笑道:“你的会试文章,为师已经看过了,写得虽然不错,但是在可中可不中之间,会试一百三十五名,并没有冤枉你,但是你殿试能够从一百三十多名跃到五十多名,为师便十分好奇。” 陆夫子指了指自己桌子上的笔墨,静静的说道:“你把殿试的卷子默出来,为师看一看。” 沈毅现在虽然中了进士,但是在陆安世面前,依旧很是乖巧,立刻点头答应,坐下来默写试卷了。 撇开两个人之间的师徒名分不提,就单单论科场的成绩,陆夫子当年的城里是二甲二十五名,也就是全国第二十八名,论科举成绩,比沈毅是要高出一个大档次的。 殿试的卷子字数不多,只有四百个字左右,再加上考完没有多久,沈毅的印象还很深刻,没过多久,他就把殿试的卷子给默了出来,吹干墨迹之后,双手递在了陆夫子面前。 陆安世虽然更喜欢去给那些圣人语录加注,但是身为书院的院长,对于有关于科考的事情,他也是感兴趣的,接过沈毅的试卷之后,他先是认真看了一遍,然后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变得严肃了起来。 “文辞…与会试类似,就是立意要稍稍高出了一些。” 他放下这份稿子,抬头看向沈毅,面色严肃:“看这篇文章,子恒有意剿倭?” 沈毅毫不犹豫的点头。 他看向陆夫子,开口道:“先生,倭寇近二十年来,一再袭扰我大陈海疆,拒学生所知,距离建康较远的丰州府,福州府等等地暂且不提,单单建康附近的松江府,明州府以及仙居一带,近几年时间几乎每年都有倭寇袭扰。” “殿试毕后,学生在琼林苑上,认识了一个明州府的进士,因为殿试是倭患,这位明州府的进士,便和我们说了一些倭寇的事情。” “只明州府一府。” 沈毅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开口道:“只明州府一府,洪德五年一年的时间里,就至少有一百余人死在了倭寇手里,至于被劫掠的商船,更是无从计数。” “沿海那么州府…” 说到这里,沈毅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默默的说道:“学生现在是没有能力,将来有一天领了朝廷的差事,或者是掌了些兵事…” “学生不敢说什么几年之内剿灭倭寇这种大话,但是能杀一百个倭寇,学生一定不会少杀一个…” 国仇家恨。 沈毅对倭寇没有任何好感,只要给他抓住机会,不要说解决沿海倭寇的隐患,沈毅甚至想打到倭寇本岛去! “嗯。” 陆夫子默默点头,开口道:“有这个志向是好的,这些年倭寇的确害人不浅。”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便把沈毅写的殿试稿子对折了起来,塞进了一个空白的信封里,又提笔在信封上写了几个清丽飘逸的字。 “沈毅沈子恒。” 写上这几个字之后,他从自己书桌后面的架子上,取下来一张木盒,打开木盒之后,将信封放了进入,小心翼翼的盖好木箱。 “为师从前在建康收了一些学生,连带着你一共是六个,这些都是你们考试之后默出来的试卷。” 盖好盒子之后,陆夫子又放了回去,回头看向沈毅,微笑道:“上次你去建康之前,我给你写的那几封信,你多半是没有用上的,不过下一次去建康的时候,可以照着信上的地址去找一找他们,你的这五个师兄啊,如今有四个在朝为官,说不定就能帮衬你一些。” 沈毅站在陆夫子面前,笑道:“说起建康,学生正想请恩师一起,去建康走动走动呢。” “恩师已经七八年没有回建康了罢,不一定非要在建康久住,去待几个月,见见老朋友,散散心也是好的。” 陆夫子听到这番话之后,并没有立刻回应,而是慢斯条理的收好木盒,坐回了自己的椅子上:“是昌平兄教伱这么说的,还是青雀教你这么说的?” 沈毅连忙低头道:“恩师,学生这趟回来,还没有见过师妹…” 这句话,就直接把赵侍郎给供出来了。 这并不是沈毅乱扯大旗。 赵昌平与陆济中两个人,乃是至交好友,两个老朋友多年未见,而赵侍郎又公务缠身,离不开建康,因此自然希望陆安世能去一趟建康。 沈毅回来之前,赵侍郎就曾经跟他说过这件事。 陆安世闻言,沉默了片刻,并没有立刻回应,而是开口道:“罢了,你既然还没有见过青雀,这就去寻她罢,你们师兄妹是同龄人,在一块也有话说。” 沈毅连忙起身,对着陆安世拱手道:“学生遵命。” 陆夫子“嗯”了一声,又道:“你去见青雀之前,须得先去见一面秦先生,他知道你中进士之后高兴得很,连续喝了几天的酒,那也是你的恩师,不可怠慢了。” “学生省得的。” 沈毅连忙低头:“本来也是要去拜见秦先生的。” 陆安世点头,挥手道:“你去罢。” “等中午的时候,可以留下来吃个饭,为师有些关于邸报的事情要问你。” 听到“邸报”两个字,沈毅心里“咯噔”一下,但还是低头道:“学生遵命。” 就这样,沈毅离开了陆夫子的书房,在书院里寻到了秦先生,秦先生见到沈毅之后大为高兴,看着沈毅说东说西,看向沈毅的目光里既有高兴也有羡慕。 毕竟秦先生只是生员,也就是秀才。 他举人都不曾中,更不要说进士了。 在秦先生家里待了半个时辰左右,沈毅才起身告辞,临别之前,沈毅对秦先生拱手告辞,然后问道:“先生,吾弟如何?” 秦先生满脸笑容,笑容里还带了一些兴奋:“九郎比子恒你当年在书院的时候,要强的多。” 听到了这个回答,沈毅心满意足的告辞离开,然后来到了书院后院那座陆家的小院子。 站在院子门口,沈毅犹豫了许久,然后还是深呼吸了一口气,伸手敲了敲房门。 这一次开门的不再是莲儿,而是带着笑意的陆姑娘。 “师妹,我回来了。” 沈毅语气亲和。 陆姑娘微笑点头,让开了身子,示意沈毅进去。 “父亲与我说了,说师兄今天在家里吃饭。” 她看着沈毅,轻声道:“饭菜都已经好了,师兄进来坐罢。” 第三百零五章 我回来了 大伯沈徽的话,让沈毅心里有些不舒服。 不是因为他给自己介绍对象,而是因为他的态度。 他这种明面上是为了沈毅好,实际上是拿沈毅来做人情,甚至是抬高自己的行为,让沈毅觉得不太舒服。 虽然,同族的长辈的确可以给晚辈介绍亲事,但是沈毅的父亲沈章还没说话,也没有委托他去找什么亲事,凭什么就干巴巴的,张口就要给沈毅安排亲事? 沈毅神色不善,但是看在老爹的面子上,还是没有当面发作,他扭头走向张简,对着张简拱了拱手,脸上挤出了一个笑容:“今日劳烦兄长接迎了,今天晚上白玉楼,小弟一定到场,不见不散。” 张简先是看了看沈毅身后的沈家人,又看了看沈毅,然后笑着拍了拍沈毅的肩膀,开口道:“子恒高中进士,乃是一件喜事,今日要高高兴兴的,莫要生事,如果真碰到什么事了,记得给县衙去个信,招呼一声。” 沈毅点头答应,然后问道:“师兄,咱们江都新任的府尊到任了么?如果到任,明天小弟应当去拜会的。” “还没有。” 提起这件事,张简微微皱眉,他闷哼了一声,有些不太高兴:“陈裕那厮,也不知是走了谁家的门路,不仅没有被杨老头牵连,反而还高升去了吏部,他走了之后,江都新任的府尊便迟迟没有到任,都是推官和同知在主事,不过听说吏部已经任命了新任的知府,现在正在赶来江都的路上。” 提起陈裕,张简明显有些不太高兴,他看着沈毅,问道:“子恒在建康,见过陈裕么?” 沈毅想了想,回答道:“在邀月楼碰到过,但是没有见面,也没有说话。” “不得不说,陈裕这人还真有些手段。” 张简语气里有些无奈:“这种困局,都能让他全身而退,甚至得了好处,这人将来,多半会成为朝堂里的一个人物。” 这会儿师兄弟俩附近并没有什么人,因此说话的内容也可以大胆一些,沈毅看了看张简,微笑道:“其实也没有什么手段,说白了,是陛下不想让杨相一派“断子绝孙”,要给那一派的人留下几个可用之人,留下一些根苗而已。” 他微笑道:“不过这些根苗,短时间内也只会是根苗,发不了芽。” 听了沈毅的话之后,张简先是一愣,然后眼睛一亮,抚掌赞叹道:“这件事我思来想去都没有想明白,经子恒你这么一提,倒是豁然开朗了!” 他拍了拍沈毅的肩膀,笑道:“子恒你这个心思,天生适合当官,等今年我回了建康,领你去见见我家老爷子,老爷子多半会喜欢你!” 沈毅微笑点头:“能见到老相国,是小弟的荣幸。” 两个人说了几句客气话之后,张县尊便带着一众县衙的人,回县衙上班去了。 而沈毅也骑上了家里准备好的大马,由老弟沈恒给他牵马,在一众人的簇拥下,回到了沈家大院。 这个沈家大院,并不是沈毅的家,而是沈徽那一脉,也就是沈陵原先住着的那座大宅子。 到了大宅门口,沈毅跳下了大马,伸手揽着自家兄弟的肩膀,笑着说道:“过几年小弟你中进士回乡的时候,哥也给你牵马!” 沈恒与沈毅的关系一直不错,听到兄长这么说,脸上露出笑容,开口道:“哥,明年我便要开始考学了,我下一科不中进士,下下科也肯定会中,到时候我去建康找你。” 沈毅揉了揉老弟的脑袋,笑着说道:“你说话口气越来越大了,这样不好,骄兵必败。” “我没有说大话。” 沈恒抬头看着沈毅,很认真的说道:“秦先生说,我的文章…嗯…已经跟兄长你差不多了,上个月陆山长也看了我的文章,也这么说。” 沈毅哑然一笑:“多半不是这么说的罢?” “你不用给我留面子,比我强就是比我强,去年我在书院的时候就知道,你在读书这方面,比我有天分了。” 沈毅拉着小弟的衣袖,微笑道:“等你去建康考乡试的时候,为兄带伱去见一个厉害的先生,让他再教教你,我这一科只是勉强取中,差点连二甲都进不了,你将来多多努力…” 沈毅微笑道:“争取考个三鼎甲,进翰林院,到时候咱们家修族谱的时候,让他们给你单独修一本!” 沈恒摇头微笑道:“干什么要自己一本?我要跟父兄一本!” 兄弟俩说话的功夫,已经进了沈家大院,一众沈姓家人在家长沈徽的带领下,进祠堂给祖宗上了香,磕了头,然后又张罗起了酒宴。 今天的沈家大院里,已经有不少沈姓家人在场。 不过真正的宴席是在明天,按照沈徽的安排,沈家大院将要摆三天大席,江都城里以及附近的沈家人,都会齐聚沈家,一起庆祝这件天大的喜事。 给祖宗上了香之后,沈毅又被沈章拉着,在沈家的客厅里,陪着族中的长辈说了好一会儿话,好容易熬到了傍晚时分,沈毅才从沈家大院脱身,准备带着父兄去玉带湖畔的白玉楼赴宴。 哪知不管是沈章还是沈恒,都不愿意跟着一起去。 沈章的理由是要留在沈家大院,帮着家里人准备明天的宴席,而沈恒则是还有几篇时文策论要写,不能跟沈毅一起去。 沈毅心里明白,老爹跟兄弟只是不想耽误他跟张简谈事。 其实两个人之间,也没有什么事情好谈的,无非是说一说建康城里的事情,吃饭聊天喝酒而已。 因为心情不错,当天晚上,沈毅在白玉楼里跟张简喝了一整个晚上,直到站也站不稳的时候,才被县衙的人送回了沈家,被沈恒扶上床歇息。 这一觉,沈毅睡到了第二天巳时。 也就是已经接近中午了。 他醒来之后,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吓得一个激灵,连忙从床上爬了起来,慌慌张张的换上了新衣裳,洗漱了一番,跟家里人打了声招呼,便带上自己在建康给陆师妹买的礼物,慌慌张张的出了门。 出门之后,他又去了一趟墨砚斋,给陆夫子买了一方上好的砚台,以及一杆价值不菲的毛笔。 买完了东西,沈毅拦了一辆带人送货的马车,把自己带到了甘泉书院门口,到了甘泉书院之后,他快步走了进去,因为没人拦他,他便一路走到了陆夫子的书房门口,还在喘着粗气。 “恩…恩师…” 他敲了敲门,喘气道:“学生瞧您来了…” 回家第二天,应当一大早就来拜会老师,这会儿接近正午,已经有些不太合适了。 房门很快打开,陆夫子面带笑意看着沈毅。 “子恒这么气喘吁吁的?” 沈毅好容易喘匀了气,对着陆夫子深深作揖。 “急着聆听老师教诲…” 第三百零六章 徐娘子事件! 这两年时间,沈毅已经跟陆家混的很熟了,父女俩都很熟。 但是要说吃饭,他还真是第一回在陆家吃。 这会儿,陆小姐跟莲儿已经弄了六碟小菜,沈毅落座之后,看了一眼桌子上的菜食,笑着说道:“这是莲儿做的,还是师妹做的?看起来真像个模样,比起城里白玉楼的大厨也不差了。” 陆姑娘坐在旁边,笑着说道:“有两个菜是我跟莲儿弄出来的,师兄来的太急,其他的菜便来不及了,是让书院门口的一家饭庄送来的。” 甘泉书院是江都府最出名的书院,书院里的学生老师加在一起,也有大几百人,而且都是有消费能力的人,因此书院虽然在城外,每天早上书院门口的道边都有人摆摊,还有人在路边盖了几间茶馆饭庄,卖文房四宝的小店以及书铺,生意都还算不错。 站在陆姑娘身后的莲儿,也想插口说些什么,或者是按照以前的习惯怼沈毅两句,但是小丫头看了一眼沈毅,眼珠子转了转,还是忍住了没有说话。 她也知道,沈毅现在已经是进士老爷,不是以前那个书院里的小童生了。 沈毅顺着话茬夸奖了陆姑娘几句,然后才笑着说道:“年初去建康之前,我跟师妹说等我回来,带师妹一起去建康转一转,师妹过些日子跟我同去否?” 陆姑娘有些不太好意思的撇过脸去,轻声道:“父亲要是去建康,我自然是要跟着去的。” 沈毅知道以现在这种时代背景,无名无份的情况下,陆师妹不可能自己一个人跟沈毅去建康,关口还是在陆夫子身上。 因此他也没有多说什么,而是转移了话题,笑着说道:“临回江都之前,我特意在建康打听过,建康北城宣仁坊里有一位徐娘子,她开的胭脂铺在建康都很是出名,因此特意给师妹带了几盒徐娘子家的胭脂。” 宣仁坊的这个徐娘子,算是建康胭脂界的招牌了,她在建康做胭脂近二十年,每出一批新的,建康城里的那些公主郡主贵妇人都会争相抢购,甚至还会给宫里进献一些。 据说坤德宫里的那位太后娘娘,就是用的徐娘子斋的水粉。 到现在,徐娘子家的胭脂,已经不是有钱就能买得到的东西了,沈毅这个时代几盒胭脂,还是托赵蓟州走关系买到的。 徐娘子斋的名号,在江都也很是出名,听到了沈毅的话之后,即便是陆姑娘,眼中也忍不住有些喜意。 “谢谢师哥…” 师哥叫起来,与师兄就又有些不太一样了。 沈毅说完话之后,便伸手到袖子里,准备把胭脂给掏出来送出去,但是一摸之下,却摸了个空。 沈毅后脑勺一麻,暗道一声不好。 坏了! 他脸色有些难看。 多半是刚才在陆先生书房的时候,落在那里了… 沈毅尴尬一笑。 “师妹,应该是落在家里忘了带了,一会吃完饭,我回家给你去取。” 见沈毅神色不太好看,陆姑娘微笑摇头:“不碍事的,不急这一天两天,哪天师哥得了空,给我送来就是了。” 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轻声道:“时辰不早了,我去叫父亲回来吃饭,免得一会菜都凉了。” 她刚站起来准备出门,外面的院子里便传来动静,陆姑娘与沈毅都站了起来,走到院子里迎接回家吃饭的陆夫子。 陆山长对着两个人点了点头,走到女儿身边的时候,他从袖子里掏出两个巴掌大,半寸厚的小木盒,两个盒子上都被一张红纸条封上,红纸条上写了四个娟秀的黑字。 “徐娘子制。” 这就是这个时代的防伪标识了,每一张纸条都是徐娘子亲手写的,免得外面有人造假,坏了徐娘子斋的名声。 陆先生取出这两盒“化妆品”之后,先是看了看沈毅,又看了看自家女儿。 “在书房里瞧见的,是青雀落下的?” 陆姑娘飞快的看了一眼沈毅,然后面色微红,从老爹手里接过这两盒胭脂,低着头说道:“爹,这是我托师兄在建康代买的,可能是师兄落在你那里了…” 这个说辞,算是给了老爹一个解释。 陆夫子也不知道信了没有,便点头道:“嗯,那你收好罢,免得弄丢了。” 陆姑娘应了一声,把胭脂递给了一旁的莲儿,让莲儿放回自己房间里去,然后领着老爹跟沈毅进了饭厅,笑着说道:“爹,饭菜都快凉了,快些吃罢。” 她又转头看向沈毅,语气温柔。 “师兄也快吃饭罢。” 陆夫子坐在了主位上之后,沈毅才小心翼翼的落座。 这一场“家宴”,气氛有些尴尬。 因为陆夫子不说话,一句话都不说。 他不说话,沈毅跟青雀自然不好说话,只能埋头吃饭。 片刻之后,陆夫子放下了筷子,从袖子里取出一块方巾擦嘴,看向沈毅:“子恒吃完之后,到我书房里来,老师还有话要问你。” 沈毅连忙应是。 陆夫子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还有徒弟,捋了捋胡须之后,起身离开了。 陆夫子离场之后,陆姑娘才看了一眼沈毅,微微低下了头:“你…你是不是故意丢在我爹那里的?” 她脸色有些发红:“还哄骗我说,落在家里了…” 沈毅连忙摇头,苦笑道:“师妹,实在是冤枉,今天早上出来的太急,我带着胭脂就去墨砚斋买砚台毛笔去了,可能是有些慌忙,便放在一起去了…” 陆姑娘起身,撇过脸去。 “不理你了,爹有事情找你,你去他那里罢…” 说罢,她便站了起来,连碗筷也没有收拾,转身走了。 沈毅看了看桌子上的碗筷,微微摇头,自己动手把碗筷收拾好,送到了厨房去,见厨房没有人,他又把碗给刷了。 碗刷到一半,一个少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呀!” 丫鬟莲儿慌慌张张的来到沈毅面前,抢过沈毅手里的碗,带着哭腔:“沈老爷你这是做什么?给老爷小姐知道了,我还要不要活了?” 沈毅摇了摇头,哑然一笑:“不碍事的,我以前跟我家兄弟两个人一起生活,家里的碗刷的多了。” “那如何能一样?” 莲儿低着头,从袖子擦了擦眼泪,然后两只手开始刷碗,眼泪嗒嗒的掉。 “您现在是进士老爷了,自然不能再干这种粗活,老爷他最讲规矩了,要是知道了,要发脾气的…” 说完,她在伸手的围裙擦了擦手,两只手把沈毅推出了厨房。 “好了沈老爷,老爷叫你呢,你快去书房罢!” 沈毅无奈点头,转身离开厨房,来到了陆夫子的书房门口,伸手敲了敲房门之后,里面传来了一声“进来”。 沈毅推门走了进去,对着陆夫子拱手道:“先生。” “嗯。” 陆安世正在写些什么,没有抬头:“伱坐下来,稍等我一会。” 沈毅乖乖等候。 大概等了一柱香时间,陆夫子终于把手里的东西写完,然后他抬头看向沈毅,问道:“你赵师伯前些日子写信回来,说你走了宫里的门路,要去邸报司办差?” 听了这话,沈毅忍不住心中感叹。 建康那位赵侍郎,与自家老师,还真是好到了无话不说的地步。 他只能低着头,开口道:“是,恩师,过一两个月,学生恐怕就要去邸报司主事了。” 第三百零七章 责任与传承! 不敬师长,在读书人圈子,或者说仕林阶层里,是一件非常严重的事情,失礼的事情可大可小,所以沈毅才会这样着急赶到书院来拜会陆夫子。 听到了沈毅的话之后,陆夫子伸手把沈毅扶了起来,然后吸了吸鼻子,微微摇头:“你一身酒气,昨天应当是喝了酒的,既然喝了酒,也就没必要这么急着跑过来,上午下午都是一样的。” 说罢,他侧过身子,开口道:“进去说话罢。” 沈毅一边朝着书房走去,一边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开口道:“昨天晚上,易安兄请学生去喝酒,实在是推脱不过,因此便跟他去了,原本想着今天要来拜见恩师,不敢喝太多酒,哪知道他拉着学生,不肯放学生走,没奈何之下只能多喝了几杯。” 说话的功夫,师徒俩已经进了书房,沈毅等陆安世坐下之后,低头给陆先生倒了杯热茶,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开口问道:“一别数月,先生这几个月都还好罢。” “我在书院,一没有俗事烦扰,二无衣食之忧,自然是好的。” 陆夫子低头喝了口茶水,微笑道:“你的会试文章,为师已经看过了,写得虽然不错,但是在可中可不中之间,会试一百三十五名,并没有冤枉你,但是你殿试能够从一百三十多名跃到五十多名,为师便十分好奇。” 陆夫子指了指自己桌子上的笔墨,静静的说道:“你把殿试的卷子默出来,为师看一看。” 沈毅现在虽然中了进士,但是在陆安世面前,依旧很是乖巧,立刻点头答应,坐下来默写试卷了。 撇开两个人之间的师徒名分不提,就单单论科场的成绩,陆夫子当年的城里是二甲二十五名,也就是全国第二十八名,论科举成绩,比沈毅是要高出一个大档次的。 殿试的卷子字数不多,只有四百个字左右,再加上考完没有多久,沈毅的印象还很深刻,没过多久,他就把殿试的卷子给默了出来,吹干墨迹之后,双手递在了陆夫子面前。 陆安世虽然更喜欢去给那些圣人语录加注,但是身为书院的院长,对于有关于科考的事情,他也是感兴趣的,接过沈毅的试卷之后,他先是认真看了一遍,然后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变得严肃了起来。 “文辞…与会试类似,就是立意要稍稍高出了一些。” 他放下这份稿子,抬头看向沈毅,面色严肃:“看这篇文章,子恒有意剿倭?” 沈毅毫不犹豫的点头。 他看向陆夫子,开口道:“先生,倭寇近二十年来,一再袭扰我大陈海疆,拒学生所知,距离建康较远的丰州府,福州府等等地暂且不提,单单建康附近的松江府,明州府以及仙居一带,近几年时间几乎每年都有倭寇袭扰。” “殿试毕后,学生在琼林苑上,认识了一个明州府的进士,因为殿试是倭患,这位明州府的进士,便和我们说了一些倭寇的事情。” “只明州府一府。” 沈毅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开口道:“只明州府一府,洪德五年一年的时间里,就至少有一百余人死在了倭寇手里,至于被劫掠的商船,更是无从计数。” “沿海那么州府…” 说到这里,沈毅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默默的说道:“学生现在是没有能力,将来有一天领了朝廷的差事,或者是掌了些兵事…” “学生不敢说什么几年之内剿灭倭寇这种大话,但是能杀一百个倭寇,学生一定不会少杀一个…” 国仇家恨。 沈毅对倭寇没有任何好感,只要给他抓住机会,不要说解决沿海倭寇的隐患,沈毅甚至想打到倭寇本岛去! “嗯。” 陆夫子默默点头,开口道:“有这个志向是好的,这些年倭寇的确害人不浅。”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便把沈毅写的殿试稿子对折了起来,塞进了一个空白的信封里,又提笔在信封上写了几个清丽飘逸的字。 “沈毅沈子恒。” 写上这几个字之后,他从自己书桌后面的架子上,取下来一张木盒,打开木盒之后,将信封放了进入,小心翼翼的盖好木箱。 “为师从前在建康收了一些学生,连带着你一共是六个,这些都是你们考试之后默出来的试卷。” 盖好盒子之后,陆夫子又放了回去,回头看向沈毅,微笑道:“上次你去建康之前,我给你写的那几封信,你多半是没有用上的,不过下一次去建康的时候,可以照着信上的地址去找一找他们,你的这五个师兄啊,如今有四个在朝为官,说不定就能帮衬你一些。” 沈毅站在陆夫子面前,笑道:“说起建康,学生正想请恩师一起,去建康走动走动呢。” “恩师已经七八年没有回建康了罢,不一定非要在建康久住,去待几个月,见见老朋友,散散心也是好的。” 陆夫子听到这番话之后,并没有立刻回应,而是慢斯条理的收好木盒,坐回了自己的椅子上:“是昌平兄教伱这么说的,还是青雀教你这么说的?” 沈毅连忙低头道:“恩师,学生这趟回来,还没有见过师妹…” 这句话,就直接把赵侍郎给供出来了。 这并不是沈毅乱扯大旗。 赵昌平与陆济中两个人,乃是至交好友,两个老朋友多年未见,而赵侍郎又公务缠身,离不开建康,因此自然希望陆安世能去一趟建康。 沈毅回来之前,赵侍郎就曾经跟他说过这件事。 陆安世闻言,沉默了片刻,并没有立刻回应,而是开口道:“罢了,你既然还没有见过青雀,这就去寻她罢,你们师兄妹是同龄人,在一块也有话说。” 沈毅连忙起身,对着陆安世拱手道:“学生遵命。” 陆夫子“嗯”了一声,又道:“你去见青雀之前,须得先去见一面秦先生,他知道你中进士之后高兴得很,连续喝了几天的酒,那也是你的恩师,不可怠慢了。” “学生省得的。” 沈毅连忙低头:“本来也是要去拜见秦先生的。” 陆安世点头,挥手道:“你去罢。” “等中午的时候,可以留下来吃个饭,为师有些关于邸报的事情要问你。” 听到“邸报”两个字,沈毅心里“咯噔”一下,但还是低头道:“学生遵命。” 就这样,沈毅离开了陆夫子的书房,在书院里寻到了秦先生,秦先生见到沈毅之后大为高兴,看着沈毅说东说西,看向沈毅的目光里既有高兴也有羡慕。 毕竟秦先生只是生员,也就是秀才。 他举人都不曾中,更不要说进士了。 在秦先生家里待了半个时辰左右,沈毅才起身告辞,临别之前,沈毅对秦先生拱手告辞,然后问道:“先生,吾弟如何?” 秦先生满脸笑容,笑容里还带了一些兴奋:“九郎比子恒你当年在书院的时候,要强的多。” 听到了这个回答,沈毅心满意足的告辞离开,然后来到了书院后院那座陆家的小院子。 站在院子门口,沈毅犹豫了许久,然后还是深呼吸了一口气,伸手敲了敲房门。 这一次开门的不再是莲儿,而是带着笑意的陆姑娘。 “师妹,我回来了。” 沈毅语气亲和。 陆姑娘微笑点头,让开了身子,示意沈毅进去。 “父亲与我说了,说师兄今天在家里吃饭。” 她看着沈毅,轻声道:“饭菜都已经好了,师兄进来坐罢。” 第三百零八章 融入这个时代 这两年时间,沈毅已经跟陆家混的很熟了,父女俩都很熟。 但是要说吃饭,他还真是第一回在陆家吃。 这会儿,陆小姐跟莲儿已经弄了六碟小菜,沈毅落座之后,看了一眼桌子上的菜食,笑着说道:“这是莲儿做的,还是师妹做的?看起来真像个模样,比起城里白玉楼的大厨也不差了。” 陆姑娘坐在旁边,笑着说道:“有两个菜是我跟莲儿弄出来的,师兄来的太急,其他的菜便来不及了,是让书院门口的一家饭庄送来的。” 甘泉书院是江都府最出名的书院,书院里的学生老师加在一起,也有大几百人,而且都是有消费能力的人,因此书院虽然在城外,每天早上书院门口的道边都有人摆摊,还有人在路边盖了几间茶馆饭庄,卖文房四宝的小店以及书铺,生意都还算不错。 站在陆姑娘身后的莲儿,也想插口说些什么,或者是按照以前的习惯怼沈毅两句,但是小丫头看了一眼沈毅,眼珠子转了转,还是忍住了没有说话。 她也知道,沈毅现在已经是进士老爷,不是以前那个书院里的小童生了。 沈毅顺着话茬夸奖了陆姑娘几句,然后才笑着说道:“年初去建康之前,我跟师妹说等我回来,带师妹一起去建康转一转,师妹过些日子跟我同去否?” 陆姑娘有些不太好意思的撇过脸去,轻声道:“父亲要是去建康,我自然是要跟着去的。” 沈毅知道以现在这种时代背景,无名无份的情况下,陆师妹不可能自己一个人跟沈毅去建康,关口还是在陆夫子身上。 因此他也没有多说什么,而是转移了话题,笑着说道:“临回江都之前,我特意在建康打听过,建康北城宣仁坊里有一位徐娘子,她开的胭脂铺在建康都很是出名,因此特意给师妹带了几盒徐娘子家的胭脂。” 宣仁坊的这个徐娘子,算是建康胭脂界的招牌了,她在建康做胭脂近二十年,每出一批新的,建康城里的那些公主郡主贵妇人都会争相抢购,甚至还会给宫里进献一些。 据说坤德宫里的那位太后娘娘,就是用的徐娘子斋的水粉。 到现在,徐娘子家的胭脂,已经不是有钱就能买得到的东西了,沈毅这个时代几盒胭脂,还是托赵蓟州走关系买到的。 徐娘子斋的名号,在江都也很是出名,听到了沈毅的话之后,即便是陆姑娘,眼中也忍不住有些喜意。 “谢谢师哥…” 师哥叫起来,与师兄就又有些不太一样了。 沈毅说完话之后,便伸手到袖子里,准备把胭脂给掏出来送出去,但是一摸之下,却摸了个空。 沈毅后脑勺一麻,暗道一声不好。 坏了! 他脸色有些难看。 多半是刚才在陆先生书房的时候,落在那里了… 沈毅尴尬一笑。 “师妹,应该是落在家里忘了带了,一会吃完饭,我回家给你去取。” 见沈毅神色不太好看,陆姑娘微笑摇头:“不碍事的,不急这一天两天,哪天师哥得了空,给我送来就是了。” 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轻声道:“时辰不早了,我去叫父亲回来吃饭,免得一会菜都凉了。” 她刚站起来准备出门,外面的院子里便传来动静,陆姑娘与沈毅都站了起来,走到院子里迎接回家吃饭的陆夫子。 陆山长对着两个人点了点头,走到女儿身边的时候,他从袖子里掏出两个巴掌大,半寸厚的小木盒,两个盒子上都被一张红纸条封上,红纸条上写了四个娟秀的黑字。 “徐娘子制。” 这就是这个时代的防伪标识了,每一张纸条都是徐娘子亲手写的,免得外面有人造假,坏了徐娘子斋的名声。 陆先生取出这两盒“化妆品”之后,先是看了看沈毅,又看了看自家女儿。 “在书房里瞧见的,是青雀落下的?” 陆姑娘飞快的看了一眼沈毅,然后面色微红,从老爹手里接过这两盒胭脂,低着头说道:“爹,这是我托师兄在建康代买的,可能是师兄落在你那里了…” 这个说辞,算是给了老爹一个解释。 陆夫子也不知道信了没有,便点头道:“嗯,那你收好罢,免得弄丢了。” 陆姑娘应了一声,把胭脂递给了一旁的莲儿,让莲儿放回自己房间里去,然后领着老爹跟沈毅进了饭厅,笑着说道:“爹,饭菜都快凉了,快些吃罢。” 她又转头看向沈毅,语气温柔。 “师兄也快吃饭罢。” 陆夫子坐在了主位上之后,沈毅才小心翼翼的落座。 这一场“家宴”,气氛有些尴尬。 因为陆夫子不说话,一句话都不说。 他不说话,沈毅跟青雀自然不好说话,只能埋头吃饭。 片刻之后,陆夫子放下了筷子,从袖子里取出一块方巾擦嘴,看向沈毅:“子恒吃完之后,到我书房里来,老师还有话要问你。” 沈毅连忙应是。 陆夫子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还有徒弟,捋了捋胡须之后,起身离开了。 陆夫子离场之后,陆姑娘才看了一眼沈毅,微微低下了头:“你…你是不是故意丢在我爹那里的?” 她脸色有些发红:“还哄骗我说,落在家里了…” 沈毅连忙摇头,苦笑道:“师妹,实在是冤枉,今天早上出来的太急,我带着胭脂就去墨砚斋买砚台毛笔去了,可能是有些慌忙,便放在一起去了…” 陆姑娘起身,撇过脸去。 “不理你了,爹有事情找你,你去他那里罢…” 说罢,她便站了起来,连碗筷也没有收拾,转身走了。 沈毅看了看桌子上的碗筷,微微摇头,自己动手把碗筷收拾好,送到了厨房去,见厨房没有人,他又把碗给刷了。 碗刷到一半,一个少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呀!” 丫鬟莲儿慌慌张张的来到沈毅面前,抢过沈毅手里的碗,带着哭腔:“沈老爷你这是做什么?给老爷小姐知道了,我还要不要活了?” 沈毅摇了摇头,哑然一笑:“不碍事的,我以前跟我家兄弟两个人一起生活,家里的碗刷的多了。” “那如何能一样?” 莲儿低着头,从袖子擦了擦眼泪,然后两只手开始刷碗,眼泪嗒嗒的掉。 “您现在是进士老爷了,自然不能再干这种粗活,老爷他最讲规矩了,要是知道了,要发脾气的…” 说完,她在伸手的围裙擦了擦手,两只手把沈毅推出了厨房。 “好了沈老爷,老爷叫你呢,你快去书房罢!” 沈毅无奈点头,转身离开厨房,来到了陆夫子的书房门口,伸手敲了敲房门之后,里面传来了一声“进来”。 沈毅推门走了进去,对着陆夫子拱手道:“先生。” “嗯。” 陆安世正在写些什么,没有抬头:“伱坐下来,稍等我一会。” 沈毅乖乖等候。 大概等了一柱香时间,陆夫子终于把手里的东西写完,然后他抬头看向沈毅,问道:“你赵师伯前些日子写信回来,说你走了宫里的门路,要去邸报司办差?” 听了这话,沈毅忍不住心中感叹。 建康那位赵侍郎,与自家老师,还真是好到了无话不说的地步。 他只能低着头,开口道:“是,恩师,过一两个月,学生恐怕就要去邸报司主事了。” 第三百零九章 原本是我的… 邸报司的事情,沈毅并不准备瞒着陆夫子,实际上也不能瞒着陆夫子。 这是他的恩师,也是未来一段时间他在朝廷里的靠山。 从政治层面,或者是学术层面上来说,两个人甚至可以从师徒关系升华为“父子关系”,因为两个人之间的这种师徒关系挣不脱,甩不掉。 沈毅坐在陆夫子对面,把自己关于邸报司的想法大概说了一遍,然后他缓缓说道:“恩师,如果学生按照寻常门路入仕,规规矩矩的在六部观政,等候吏部分配,即便侥幸进入翰林院做了翰林官,至少也需要熬上七八年乃至于十几年,才能够有一些做事的能力。” “如果运气不好,被分配到地方上,以学生的成绩,大概率是从一个中县的县令做起,到时候从县到府再到省里,一路顺畅恐怕也需要十几年时间,才能够替朝廷做一些事情。” “而学生去执掌邸报司,立刻就可以替朝廷做事。” 陆夫子神色平静,他沉声道:“你今年才十七岁,便是按照你所说,等个十几年时间,也就是三十岁出头而已,到时候你的心性也应该沉稳下来了,正适合替朝廷做事。” 陆夫子看着沈毅,微微叹了口气:“为师也是从少年时代走过来的,你们这些少年人在想什么,为师心里很清楚,你沈子恒今年才十七岁,对于你来说,熬个十几年时间,太漫长了,你急着想要立功,急着想要做事情。” “想要一展拳脚,展现自己的本事,是不是?” 陆夫子看向沈毅,微微摇头:“你也知道,正经的文官路子是正途,既然是正途,就是无数前辈身体力行出来的经验,走在正途上虽然缓慢,但是走的稳当。” “你弄的这个邸报司,昌平兄与我说了,他说邸报司目前是宫里的宦官在主事。” 陆夫子皱眉:“而且,只是一个印邸报的差事,即便可以说一些话,但是归根结底,这邸报刊印的东西,不是你沈子恒想说的话,只能是陛下想说的话,你进邸报司,为师看不出能替朝廷做什么事情。” “一个弄不好…” 陆夫子面色平静:“还会坏了自己的名声。” 沈毅虚心受教,他微微低头,笑着说道:“恩师说的这些话,其实我都是想过的,与恩师说一些掏心窝子的话,如果朝廷现在稳稳当当,我大陈国强民富,那么学生中了进士之后,便立刻去走恩师所说的正途,如果可以,学生可以在一些清水衙门踏踏实实的待一辈子。” “可是国朝并不安稳。” 沈毅叹了口气,开口道:“恩师您比我更知道朝事,应该清楚,朝廷自先帝在两淮大败之后,就颇有些一蹶不振的味道,朝政被杨敬宗等这些缩头乌龟把持,恩师也是因为这件事,心灰意冷,才回了江都治学。” “如今,新君亲政未久,正在锐意进取,这是陈国最后一次机会了。” 沈毅默默的说道:“如果这一次,朝廷依旧不能挺直脊梁,不能抬头正视齐人,不能给让那些齐人吃痛,吃亏,那么不需要太多…” 沈毅沉声道:“只需要两三次大败,当今的新君多半也会像先帝那样,熄了北望的念头,会缩起头来,一心一意想着偏安江南,想要苟全富贵。” “陛下今年才十七岁。” 沈毅吐出一口浊气:“如果他没了心气,那么朝廷可能会喑哑十年二十年,乃至于三十年四十年!” “两代人都抬不起头来。” “而陈国,还能不能坚持四十年…” 沈毅低着头,没有说话:“这一点,恩师应该比我清楚才是。” 沈毅这番话,有理有据。 这并不是他在陆夫子面前吹牛,而是他在私下里真真切切思考过的问题,按照沈毅对现在天下格局的估计,如果在当今皇帝这一代,也就是洪德朝,陈国没有能完成战略地位的改变,那么陈国的国运也就到头了。 即便陈国不会亡在洪德朝,至多也就是往后一两代人,国家也就没了。 到时候后世人记起这段历史,可能会来上一句。 南陈名亡于某某,实亡于洪德。 而沈毅也算过自己,以及沈家的将来。 他现在,已经完成了个人的阶层跃迁,以后他就是陈国的文官老爷了。 不止是他,他将来的儿子,女儿,乃至于孙子,都会成为陈国的上层阶级,成为所谓的“士族”。 而如果沈毅这样安逸下去,可能四十年后他子孙满堂的时候,一场来自于北方的兵祸,会把沈家毁的干干净净,到时候一大把年纪的沈某人,可能会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儿孙们,沦为陈情表中所写的“亡国贱俘”。 《燕闻》那本书里记录的东西,沈毅至今历历在目。 这些胡人作起恶来,实在与畜牲无异。 更可怕的是,数十年后破灭陈国的,可能未必是现在北边这个已经孱弱,已经被“汉化”的北齐,而很有可能是北边某个更加凶狠,更加残暴的异族。 两世为人,沈毅总觉得自己应该为这个时代做点什么,最起码,他不能让《燕闻》之中记录的事情再现,不能让某一天,建康城里的女子也经历六十年前燕都的人间炼狱。 陆夫子沉默了许久,才长叹了一口气:“可是邸报司,又能做什么呢?” “邸报司能做的事情多了。” 沈毅笑着说道:“即便是现在初创的邸报司,已经有了一些搜集情报的能力,将来学生接掌了邸报司之后,会尽力扩张这个衙门,有朝一日,邸报司会成为朝廷最重要的助力之一…” 他看向陆夫子,沉声道:“恩师,学生要做的不止是一个邸报司,将来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做,但是万里之行始于足下,总要有个开始。” “邸报司就是学生的开始。” 不得不说的是,沈毅的口才不错。 以至于陆夫子都被他这番话触动,这位陈国的老愤青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向沈毅,轻声感慨:“将来子恒如果真的能替朝廷做成一些事情,为师将来到了地下,也会含笑九泉。” 他看着沈毅,问道:“子恒什么时候回建康?” 沈毅低头想了想,回答道:“预计五六天之后,处理完家里的事情之后,便动身回建康。” “好。” 陆夫子抚掌道:“到时候,来书院接老夫一程,老夫与你一起去建康走动走动,去替伱见一见昌平兄。” 他看向沈毅,脸上露出笑容。 “你只要有这份心,书院能帮你的都会帮你。” 沈毅闻言大喜。 自家老师,这是要去建康给自己铺路了!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对着陆夫子恭敬作揖。 “学生…拜谢恩师!” 第三百一十章 两位大佬 陆夫子在江都整整八年时间,基本上没有出过门,就连赵昌平数次相邀,请他去建康做客,他都没有应承过。 但是这一次,这位甘泉书院的山长,仕林公认的江左大儒,终于肯离开江都,前往建康了。 沈毅也因此放下了心。 倒不是因为陆夫子要去江都的事情放心,而是因为陆先生肯去,陆师妹也是要去的,到时候再建康城里,再让赵师伯顺水推舟一番,这件事多半就成了。 这天,沈毅在甘泉书院待了一整个下午,一直到日落黄昏时分,他才告辞离开。 陆夫子没有送他,但是陆姑娘却把他送到了自家门口。 她在门口停步,轻声道:“师哥,书院人多,我便不送你了,你自己路上小心一些。” 沈毅微笑点头:“放心罢,这条路我走过许多次了,不必担心我。” 陆姑娘看了一眼沈毅,然后低下了头:“师哥,你今年去建康之前,我跟你说过我的名字,你还记得么?” 沈毅连忙回答。 “记得记得,师妹的名字叫……” 他一句话没说完,就被陆姑娘打断。 “师哥记得就好,不必说出来…” 沈毅微笑道:“师妹,恩师已经同意跟我一起去建康了,这几天你在家里可以准备准备,等几天之后,咱们一起动身去建康。” 听到老爹同意去建康了,陆姑娘心中一喜,随即又低下头,开口道:“嗯,我记下了…” 她鼓起勇气抬头看着沈毅,微微一笑:“师哥,我许多年没有去过建康了,等到了建康,你领着我到处看看…” 沈毅连忙点头答应。 “这个自然,这个自然…” 此时夕阳斜照下来,映照在两个人身上,二人依依不舍的挥手作别。 沈毅走出十几步之后,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陆师妹,心里有些茫然。 他没有什么恋爱经验。 上辈子到死,他都没有结婚,也只有两段不长的恋爱经验。 此时,面对这个十六七岁,情窦初开的小姑娘,沈某人一时半会,竟然有些茫然不知所措了。 他下意识觉得,陆师妹年纪还小,还是个孩子。 但是这个世界的记忆又明明白白的告诉他,十六七岁的陆师妹,已经早早的到了嫁人的年纪,甚至再过两年,就有可能成为这个时代的剩女了。 就这样恍恍惚惚之间,沈毅回到了家里。 并不是沈家大宅,而是他们父子三人自己的小宅子。 这会儿,沈恒已经回书院读书了,这座小宅子里只剩下老爹沈章一个人,沈毅敲了两声门之后,沈章就出来给他开了门,把他拉了进去,长长的松了口气:“可算是回来了,你这一出去就是一整天,你大伯差点就要派人去找你了。” 沈徽找沈毅,多半是沈家来了什么客人要见沈毅一面。 这些事情,沈毅自然是不在乎的。 他回过神来,对着父亲勉强一笑:“爹,早上走的时候不是跟您说了,我去书院拜会师长么?” 沈章摇了摇头:“哪有拜会师长一整天的?不过陆夫子的确对咱们家有大恩,等过两天为父跟你一起再去一趟,多带点东西,感谢陆夫子对咱们沈家的恩情。” 沈毅“嗯”了两声之后,又继续想陆师妹的事情,他突然扭头看向沈章,没来由的说道:“爹,我这个年纪应该成婚了么?” 沈章一怔,然后对沈毅笑了笑:“为父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然跟伱娘成婚了,不过……” 沈章犹豫了一下,开口道:“不过你也不用太在意你大伯的话,反正你现在学业已经成了,将来也不愁婚配,可以自己找称心称意的,为父不强逼你。” 这一点,沈章倒是比沈徽开明,沈毅的那个大伯沈徽,是典型的控制型人格,老想着对别人指指点点。 “大伯这么想,跟我没有关系。” 沈毅低头洗了把脸,又看向老爹,深呼吸了一口气:“爹,如果一个女孩在我这个年纪,是不是要婚嫁了?” “那是自然。” 沈章笑道:“毅儿你这是怎么了?咱们沈家你那些堂姐们出嫁,你又不是没见过,你二伯家里的那两个姐姐,都是十三四岁就许了人,十五六岁便过门了。” 沈毅点了点头,似乎是听明白了。 他站在自家小院子里愣神了一会儿,然后对沈章说道:“爹,再过些日子,你便去提亲罢!” 沈章一个激灵,猛地回头看向沈毅,瞪大了眼睛:“哪家姑娘?” “陆先生家的独女。” 沈毅吐出了一口浊气:“跟我同岁,差不多大。” 沈章愣了愣,然后苦笑道:“提亲自然是没有问题,只是要人家看得上咱们家才成。” 现在的沈毅,已经不再是从前的那个潜力股了,而是实实在在的爆发股,说句毫不客气的话,不要说江都城里,就算是建康城里,也鲜有他沈毅配不上的女子。 但是陆姑娘不太一样。 她是陆夫子的独女,而陆夫子在仕林朝野的地位,自然不必多说。 她想要嫁个进士,绝不是什么难事。 “爹您等我的信就是。” 沈毅已经想通了这件事情,呵呵笑道:“等儿子让您去提亲的时候,这件事便十成十的能成。” 沈章毫不怀疑自己儿子的本事,当即笑道:“好,等毅儿一声招呼,爹立马备礼物去提亲。” “哦,对了…” 沈章似乎想起来了什么,开口道:“你大伯说了,咱们家这小院子太小,大宅那里还有不少空房,他的意思是让咱们家搬去大宅那里去住,地方也大一些,住着宽敞。” 沈毅左右看了看自家的院子,有些不解:“爹,咱自己家好好的,干什么去大伯家里住?” 沈章叹了口气:“你大伯说,咱家这个小院子,会让你这个新科进士丢脸。” “这有什么可丢脸的?” 沈毅对老爹笑了笑:“爹,咱们不要自己瞧不起自己就行了,我自小就住在这里,从来没觉得有什么丢人的,您瞧着罢。” 沈老爷拉着沈章的胳膊,嘿嘿一笑:“等小弟过几年再中进士,江都城里的人都要看咱们家这个宅子眼馋,以为这儿是什么风水宝地。” 沈章愣住了, 他愣神了一会儿,才看向沈毅,问道:“儿子,恒儿能中么?” “能,一定能的。” 沈毅笑着说道:“书院里的几个先生都说,小弟他天生就有考学的天分,您等着看罢,等下一科春闱咱家一门双进士,保证让您老人家在这江都扬名立万!” 沈章悠然出神,没有回答沈毅的话。 在这之后的几天时间里,沈毅有时候会应付一些不得不应付的客人,有些时候会去甘泉书院里厮混,到了晚上的时候,则是经常去找县尊老爷喝酒。 值得一提的是,江都的新任府尊一直没有到任,不然沈毅回乡的这几天时间,怎么样也应该去府衙拜会一番新府尊的。 不过应钊与孙鲤两个甘泉书院出身的新科进士倒是也回了江都,三个人又聚在一起,好好的吃了一顿。 时间很快到了洪德七年的五月十三。 这天,是沈毅动身回建康的日子。 沈某人一大早就去了书院门口忙活,好容易收拾好了陆先生的东西,把陆先生扶上了马车,沈毅这才得了空,对着远处的陆姑娘招手,然后指着一辆空马车,声音大了一些。 “师妹,你坐这辆!” 第三百一十一章 耳聪目明 老爹沈章,还是没有跟沈毅一起去建康。 因为家里还有个幼弟需要照顾,需要有人看着。 当然了,另一部分原因是,沈章已经回不去晋王府了。 沈毅现在是两榜进士,有身份的人了,他不可能像从前一样去晋王府做事情,这样太不晓事,会给儿子丢人。 而且他留在江都,明显要比在建康要快活很多。 从前沈章在江都不怎么受人待见,但是现在,他的大儿子成了两榜进士,并且与江都本地的父母官成了哥们,他沈章现在不要说是在邻居面前声音大,就是在沈家大宅里,他说话也要比从前硬气很多。 甚至沈毅在家的这几天时间里,还有人上门给沈章说亲,要给他续弦。 因此,沈章自然是留在江都要舒服一些,反正现在家里名下有一百亩田,再加上他这些年的积蓄,以及沈毅现在的家底,安享晚年绰绰有余了。 至于动身的沈毅,因为带上了陆家父女还有丫鬟莲儿,为了不出事情,沈毅还特意让田伯平找了几个武师沿途互护送,免得路上出什么意外。 他们这一行人,一共三辆马车。 沈毅与两个丫鬟一辆马车,陆小姐跟莲儿一辆马车,陆夫子跟陆家老仆一辆马车。 其他那些武师,则是骑马随行。 沈毅只有一部分时间老老实实的待在自己的马车里,有时候得了空,就去寻陆先生说话,陆先生累了,他便去后面一辆马车找陆师妹说话。 本来,以沈毅的厚脸皮,这会儿应该死乞白赖的挤上陆师妹的马车里去,但是“老丈人”在场,他便不敢这样胡来了,只能规规矩矩的恪守礼仪。 陆师妹的丫鬟莲儿,是个颇有些厉害的脾性,几天时间同行下来,她与沈毅倒是没什么,但是与沈毅的两个丫鬟相处的不是很愉快。 沈毅的两个丫鬟里,青儿相对稳重一些,但是萍儿却不是受气的性格,两三天时间里,她已经跟莲儿吵了好几次架,每次见面,都不拿正眼去瞅莲儿。 而莲儿觉得这两个丫鬟每天粘在沈毅旁边,是“勾引”沈毅,自然更加为自家小姐不平,时不时就阴阳怪气几句。 对于丫鬟之间的“战争”,沈毅与陆姑娘保持了默契,都没有插话。 一转眼,三天时间过去,在五月十五,一行人已经来到了健康城下。 离建康还有五六里远,因为天气燥热,到了中午的时候,众人都停下来找了个荫凉地喝水歇息,陆夫子找了一株大树,在树荫下坐下,沈毅也在陆夫子旁边坐下,笑着说道:“恩师多年未回建康,此时建康近在眼前,可有什么感想?” “没有。” 陆夫子微微摇头,他看了一眼沈毅,叹息道:“不瞒子恒,为师现在已经有点想念甘泉派书院了,也不知我走之后,书院会不会生出什么乱子。” 陆夫子走了之后,书院就交给几个资历深的先生们打理,虽然甘泉书院这种地方理论上来说不会出什么大事,但是再书院待久了的陆安世,却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沈毅坐在他旁边,劝道:“恩师放心,咱们临出门之前,跟张师兄打了招呼了,有他这个父母官在,书院不会出问题的,再说了,在江都府,谁敢在书院撒野?” “话是这么说。” 小老头摇头道:“还是有些不太放心得下。” 沈毅安慰了两句,然后又在附近找了个茶铺,打了几瓮凉白开,送了一些到陆夫子那里,又送了一碗水到陆师妹面前,笑着说道:“师妹,天气太热了,喝点水解解暑。” 陆师妹接过这碗凉水,先是“谢”了一声,然后看向沈毅,问道:“师哥,还有多长时间到建康?” “很近了。” 沈毅扭头看了看建康城,开口道:“等咱们歇息完,再走个小半个时辰,差不多也就到了。” “嗯。” 陆姑娘对着沈毅笑了笑:“师哥你也坐下来歇息歇息,看你忙前忙后的,多半也累了。” “我不碍事。” 沈毅又从水瓮里倒出一碗凉水,递给了莲儿,微笑道:“莲儿妹妹也喝水。” 莲儿看了一眼不远处歇息的青儿萍儿,眼珠子转了转,伸手接过:“多谢沈公子的水啦,要不然这大热的天,可怎么熬的过去~” 她声音不大不小,足够让沈毅的两个丫鬟听见了。 陆姑娘蹙眉,低声道:“莲儿,你声音这么大做什么?” 沈毅微笑摇头,表示不碍事,然后把剩下的半瓮水送到了自己的两个丫鬟面前,微笑道:“热了,喝口水凉凉。” 青儿上前帮忙倒水。 一旁的萍儿酸溜溜的说道:“奴婢们不热,奴婢们心里凉快的很呢…” 一般丫鬟,是不太敢跟主家这样说话的,但是沈毅这个人平日里跟两个丫鬟相处,是差不多“平等相处”的,再加上萍儿这个人心直口快,藏不住事,便当着沈毅的面说了出来。 沈毅也不生气,坐下来端起水碗自己喝了一大碗,然后笑着说道:“你要是真觉着不渴,那也不用喝。” 萍儿气呼呼的坐了下来,自己给自己倒了一碗,咕嘟嘟的喝了下去。 一行人中午歇脚之后,并没有吃东西,反正一会儿就到建康了,要吃东西自然是在建康吃。 午后天气稍稍荫凉一些的时候,众人便收拾东西准备动身,他们还没有启程,只见建康方向,两骑快马奔来,下了马之后,两个年轻人从马上跳了下来,奔到了陆夫子面前,二话不说便叩头行礼:“侄儿赵燕州。” 另外一个人低着头:“侄儿赵蓟州。” “拜见叔父。” 是赵家的兄弟俩。 陆夫子这会儿正在大树下歇息,见到兄弟俩之后,在老仆的搀扶下站了起来,然后上前把两兄弟扶起来,脸上露出笑容:“两位贤侄不必多礼,怎么跑这么远出来迎?” 两兄弟站起来之后,老大赵燕州低头道:“说来惭愧,送信的上午才送信到家里,本来侄儿们应该出城十里迎接的,怠慢叔父了。” 赵蓟州赵二笑着说道:“陆叔,我爹为了您,特意告了半天假,这会儿已经在城门口等着迎接您了。” 陆夫子叹了口气。 “昌平兄太客气了。” 他知道,赵昌平性格严肃,而且有点“工作狂”的意思,平日里基本上每天都在家里加班,更不要说请假了。 今天为了陆夫子,赵昌平才请了半日的假。 当然了,到了赵侍郎这个级别,其实除了朝会的时候要告假,平日里户部衙门,他去与不去,是没有人能管得了的。 两兄弟说完话,沈毅跟陆姑娘也走了过来,四人相互见礼之后,赵二先是看了陆姑娘一眼,然后把沈毅拉到一边,笑着说道:“我家老头请了陆叔不知道多长时间,都没有请动,还是子恒你厉害,回了一趟江都,就把陆叔这尊大佛请来了。” 说着,他偷偷的又看了一眼陆姑娘,叹了口气:“陆家妹妹,生的愈发好看,便宜你小子了…” 看到亭亭玉立的陆姑娘,赵二的胖脸抽搐了一下,幽幽的说道:“早年,我家老爷子是准备替我向陆家妹妹求亲的……” 第三百一十二章 怕上面误会! 这件事情,沈毅是知道的。 当初赵昌平的确有这个想法,想要让自家的小儿子,迎娶陆夫子的独女。 他提出这个想法的时候,已经是户部侍郎的身份,因此这个提议,陆安世是心动过的。 他没有儿子,家族里也没有什么更厉害的人物,将来总有一天,他是要撒手人寰的,因为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他当然想要给女儿找一个衣食无忧的归宿。 一位侍郎家的公子,自然是符合条件的。 为此,陆安世还跟京城里的学生打听了一下赵蓟州这个人,后来得知赵蓟州这个人有点胖,而且常年在秦淮河厮混,这件事情也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沈毅瞥了一眼赵蓟州,笑着说道:“二哥不是快要成婚了么?当心以后我见到二嫂,跟她告你一状!” 赵蓟州比沈毅大四岁,今年二十一岁,去年家里给安排了一桩亲事,今年下半年就要成婚了。 赵二梗着脖子,轻哼道:“你那个嫂子,我至今都没有见过面,怕她怎的?” “对了…” 赵二突然想起了什么,看着沈毅低声道:“子恒你回家这几天,建康城里发生了一桩大事!” 沈毅眨了眨眼睛,问道:“什么大事?” “顾大家给人家赎走了!” 赵蓟州显然有些气愤,毕竟他也是顾横波的金主之一,在顾横波身上花了不少钱。 他愤愤不平的说道:“从前去春意楼,我跟他们掌柜的问过不知道多少次,从来不肯给我一个价格,娘的,哪怕是两三万两银子,砸锅卖铁我也能凑出来!” “现在不声不响给一个姓许的给买了去,春意楼连吱也没有吱一声!” 赵二咬牙切齿:“哪怕春意楼公开这件事,大家凭本事争取,为兄心里也能服气,可偏偏不声不响的就给人赎买了!” 赵蓟州想说的是,春意楼如果想要出手,应该把顾横波拿出来“拍卖”。 而不是偷偷摸摸的卖了。 赵二虽然与沈毅关系不错,但是他是不认识许复的,即便远远的见过几面,沈毅也没有跟他介绍过。 因此他并不知道买走顾横波的,就是眼前这个兄弟的“小弟”。 沈毅无奈的看了他一眼,低声道:“二哥,春意楼能在秦淮河畔做到这么大,背后肯定是有背景的,而这个人既然能够无声无息让顾大家脱籍,说明背后一定有难以想象的本事,建康城里的漂亮女子多了,二哥想开一点。不要有什么执念。” 开玩笑,顾横波将来,多半会成为皇帝陛下的禁脔,甚至如果皇帝陛下喜欢,想法子给她洗白身份,把她带进宫里做妃子,都不是没有可能! 这种背景之下,赵蓟州已经没有了任何的可能性,再执着下去就是跟皇帝抢女人,那位皇帝陛下年纪还没有赵二大,年轻气盛,一个不小心事情就可能会闹大。 赵蓟州伸手挠了挠头,叹息道:“子恒说的这些话,我心里都明白,但是就是心里憋着口气,要说比背景,我家老头也不差…” “好了好了。” 沈毅咳嗽了一声,打断了赵二的发言,他抬头看了看,此时一朵厚重的云彩飘到了天上,遮挡住了毒辣的太阳,沈毅对众人招呼了一声,开口道:“诸位,太阳给云彩遮住了,咱们抓紧时间赶路罢,尽快到建康,总好过在这野地里!” 这一路走来,各种事情本来就是沈毅在跑前跑后,他喊了这么一句之后,众人纷纷应了声好,然后各自上车上马,队伍缓缓出发。 沈毅跳上了自己的马车,探出头去看了一眼赵蓟州,开口道:“二哥,你骑马走的快,去知会赵师伯一声,就说我们马上到。” 赵二骑在马上,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快马去了。 队伍重新出发。 陆姑娘的马车里,丫鬟莲儿坐在她旁边,伸头探出车厢,看着赵二远去,然后她缩回了头,对着自家小姐低声道:“小姐,这人就是赵家的二公子么?” 陆姑娘点头,轻声道:“是赵家的二哥,一转眼已经许多年未见了。” “就是先前老爷跟小姐提过的那个…” 莲儿瘪了瘪嘴,然后趴在陆姑娘耳边,说着悄悄话:“看起来确实一般,没有沈公子生的好看。” 她这种贴身丫鬟,将来是要跟小姐一起嫁到夫家去的,嫁过去之后,还有可能成为通房丫鬟。 因此,不止是小姐在挑夫婿,她也是在挑的。 说到这里,莲儿又看了一眼沈毅的马车,轻哼道:“沈公子家里,就是那两个丫鬟太讨厌,将来小姐要是过去了,一定好好收拾她们才成。” 陆姑娘被她说的脸色通红,伸手掐了莲儿一下,有些气恼:“死丫头,胡说个什么…” 两个人一起长大,已经跟小姐妹一样,莲儿被掐了一下,也不着恼,只是笑嘻嘻的说道:“好了小姐,我不说了…不说啦…” 两个小姐妹说闲话的功夫,车队已经距离建康越来越近,过了不到小半个时辰,马车就停在了建康的东城门门口。 一个身穿黑色便服的中年人。已经在城门口等待许久,等陆安世的马车停稳,这中年人便迈步走了上来,笑着说道:“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把你陆济中盼来了!” 能够这样跟陆夫子说话的,自然是当朝户部侍郎,即将升任户部尚书的赵昌平了。 陆夫子坐在队伍当先的头一辆马车,听到了故人的声音之后,便掀开车帘准备下车,而沈某人很有眼色,直接从马车上跳了下来,跑到陆夫子马车面前,把陆夫子搀扶了下来。 陆夫子今年已经五十多岁了,赶路好几天,已经让他有些乏了。 下了马车之后,这位江左大儒没有说话,而是默默的走到故友面前,抬头看了看眼前的旧时老友,叹了口气:“多年不见,昌平兄平添了许多白发。” 两个人虽然以兄弟相称,但是年纪相差的并不大,赵昌平只比陆夫子年长两岁。 但是比起,赵侍郎头上已经有了一缕缕银丝,而陆夫子只有零星几根白发,绝大部分的头发都还是黑的。 赵侍郎豁达一笑:“久在樊笼里,苍老一些也是应当的,倒是济中你。” 他两只手搭在陆夫子的双肩上,拍了拍,不无羡慕的说道:“要比我年轻多了。” “闲人一个,也只有这么点好处了。” 陆夫子感叹了一句,然后退后两步,对着赵侍郎深深低头,长长一揖:“昌平兄。” 赵昌平面色严肃,也退后一步,对着陆安世作揖还礼:“济中贤弟。” 这是读书人之间的礼数,也是二人数十年情谊的象征。 此时此刻,甘泉书院一里一外的两个大佬,在这建康城外… 久别重逢。 第三百一十三章 仇人相见! 故友久别重逢,本就已经是喜事,如果是至交好友重逢,那就更是难得了。 赵侍郎与陆夫子两个人,是少年求学时在甘泉书院相识,其后两个人共同考学,在同年中进士,又在同朝为官。 只是后来,两个人分别走了不同的道路,赵侍郎在官场上越走越远,如今已经成了实际上的户部尚书,而且用不了多久就会转正,成为正儿八经的户部尚书。 而陆安世,则是回到了江都,开始在江都治学,并且着书立说,不仅写了几本圣贤书的编注,自己也写了不少文章,被编撰成集,已经是公认的江左大儒了。 此时,两个人久别重逢,都十分高兴。 两个人进了建康城之后,一路坐着马车来到了赵侍郎的府上,紧接着赵家的赵夫人以及赵家老大赵燕州的夫人,把陆姑娘拉到后院休息去了。 此时的沉毅,让自己的两个丫鬟先回家里去,他也跟着众人一起到了赵侍郎家里。 到了府上之后,赵昌平与陆安世两个人在客厅依次落座,坐下来之后,赵侍郎亲自给陆夫子倒茶,然后低头喝了口茶水,开口道:“没记错的话,济中在建康是有几个学生的,你这个老师回建康,那几个人竟然没有一个人来迎接,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赵侍郎闷声道:“哪天见了他们,非替你教训教训他们不可。” 陆夫子摇了摇头。 “是我不曾知会他们,他们已经各有各的家业,没必要非要来迎接我这个闲人,这一次来建康,怎么也要住上一段时间,他们后面知道消息,来见一见我也就是了。” 赵侍郎看着陆安世,微笑道:“房间已经提前几天就收拾好了,贤弟与侄女儿就安心住在我家里,不住个一年半载休想回去。” 一旁作陪的沉毅,听到这句话之后,也咳嗽了一声,开口道:“师伯,小侄在建康也有宅邸,而且有很多空房……” 赵侍郎皱眉。 他看了沉毅一眼,开口道:“子恒,如果你家有长辈在建康,你把济中父女接去住,是孝敬师长,也是合情合理,但是如今你自己住在建康,你那个宅子,陆家侄女如何方便去住” 不得不说,赵侍郎看事情一针见血。 沉毅有些无奈的看向陆夫子。 陆安世想了想,然后对沉毅开口道:“昌平兄说的不错,我住在他这里合适一些,反正离得不算太远,住在哪里都没有什么分别。” 沉毅无奈点头。 他现在自己在建康住,可以说他就是一家之主,那陆家父女住在沉毅的家里,的确有些不太合适,有点像是投奔女婿家了。 三言两语定下来住处之后,沉毅便没有再多说什么了,毕竟他是晚辈,不太方便插手长辈的事情。 赵昌平与陆夫子坐在一起,叙了好一会旧之后,赵家的宴席也终于准备好了,赵昌平拉着陆夫子一起,进入了赵家的饭厅,推杯换盏,交谈甚欢。 沉毅等晚辈坐在下首作陪。 因为跟赵二关系不错,因此两个人便坐在了一起,一边吃饭,一边说一些建康城里的八卦,聊的也相当开心。 这一次,赵家饭桌上的规矩,终于没有那么森严了,毕竟赵侍郎本人都在说话,自然也不会在约束晚辈。 这一场接风宴吃的本来就晚,是从下午才开始,一不留神就吃到了傍晚,到了天色稍稍暗下来的时候,赵侍郎还在向陆夫子敬酒,他仰头一饮而尽,笑着说道:“当年你从建康辞职,说要回到江都治学,当时我还替你惋惜,一转眼这么些年过去,济中成了江左大儒,江都名士,比较之下,到让我这个做兄长的,成了恋栈权位的俗物了。” 陆夫子也喝了杯酒,微笑摇头:“大儒不大儒的,都是旁人牵强附会,不管是做官治学,亦或者种田织布,都是在着世上讨生活,没有什么俗不俗的。” 听到这话,赵侍郎忍不住赞叹了一句。 “济中这几年,境界愈发高了。” 他笑着说道:“说不定过些年,便顿悟成了圣人了。” 两个旧友说话的时候,一旁的赵二用肩膀怼了怼沉毅,低声道:“我家老头,许久没有这么高兴过了。” 沉毅也偷偷看了一眼陆夫子,微笑道:“我家先生也是。” 这场在家里的接风宴,气氛非常愉快。 等到众人喝的差不多,准备散场的时候,一个赵家的仆人匆匆忙忙跑了进来,对着赵侍郎恭敬拱手:“老爷,宫里来人了,有谕旨。” 赵昌平神色平静,扭头看了看陆夫子,笑着说道:“济中稍待,为兄去应一迎圣旨。” 这个赵家仆人再一次低头道:“老爷,圣旨…似乎是给陆老爷的。” 赵侍郎微微皱眉。 陆夫子一怔之后,则是潇洒起身,对着赵侍郎笑着说道:“恐怕要昌平兄稍待了。” 赵侍郎也跟着起身道:“我与你同去。” 两个老兄弟一起离席,一众小辈也跟着起身,来到了赵家的前院,这会儿一个一身蓝衣的太监,已经站在了前院等着。 陆夫子看了一眼这个宦官,然后弯身跪在了地上。 这个年轻太监上前,一把把陆夫子扶了起来,笑着说道:“陛下说了,先生是江南斯文,不必下跪,先生站着听就好。” 陆夫子低头,道了声谢。 这小太监这才展开了手里的卷轴,咳嗽了一声。 “上谕…” 一连串骈文之后,小太监才念到了正文。 “朕闻先生贤名遍传江左,早欲相见,奈何先生长居江都,无缘得见,今闻先生已至建康,朕心甚喜,请先生入宫赐教…” 大概的意思是,让陆夫子进宫一趟。 念完了上谕之后,太监把圣旨递到了陆夫子手里,笑着说道:“陛下久闻先生大名,想要见先生呢。” 陆夫子双手接过圣旨,先是低头谢恩,然后他左右看了看,又看向眼前这个小太监,问道:“小公公,是今天进宫么” “今天天色已经晚了。” 小太监看了一眼满身酒气的陆安世,微笑着说道:“再加上先生一路舟车劳顿,陛下请先生明日进宫。” “唔…” 陆夫子点头道:“老夫明白了,明日一早,老夫便进宫拜见陛下。” 小太监点了点头,对着陆夫子低头行礼,然后带着两个跟班离开了。 等小太监走了之后,陆夫子才捧着圣旨来到了赵侍郎面前,语气有些无奈:“旁的不说,咱们这位陛下,倒是耳目聪明。” 赵侍郎哈哈一笑。 “多半是请你入仕的,济中你避居江都这些年,朝廷召你做官的旨意也有好几道了罢” 赵侍郎呵呵笑道:“朝廷召你你不来,如今自己来了,陛下估计是要埋怨你的。” 夫子扭头,把圣旨递给了沉毅保管,然后洒脱一笑。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第三百一十四章 给我打! 此时沉毅也在陆夫子左近,见自家老师接了圣旨之后,他默默上前,开口道:“老师,您…” 陆夫子看了看沉毅,哑然一笑。 “为师当年进宫面圣的时候,子恒你恐怕还没有降世,用不着替我担心。” 他拍了拍沉毅的肩膀,微笑道:“好了,今天天色不早了,你也折腾了好几天,早些回去休息罢,说不定什么时候,吏部那边就有对你的安排了。” 沉毅默默点头,低声道:“我自然不会担心先生的安全,只是学生这一年给宫里写了不少东西,估计陛下会问及恩师关于邸报的事情,恩师到时候便说,邸报是学生自己弄出来的…” 沉毅低眉道:“因为邸报,学生已经得罪不少人了,学生不想恩师因此招惹是非。” 沉毅说这句话,的确不是担心陆夫子在皇帝面前抢功,而是担心因为这件事,把陆夫子拘在了建康,沉毅很了解自己的这个老师,对于陆夫子来说,他心中的理想地是甘泉书院,而不是尔虞我诈的官场。 陆夫子拍了拍沉毅的肩膀,微笑道:“子恒放心,只要陛下问起,为师有什么便会说什么。” 说完这句话,陆安世回头看了一眼赵昌平,笑道:“昌平兄,咱们去你的书房,我跟你聊一聊这孩子的事情。” 他手指着沉毅。 赵昌平一怔,然后微笑点头:“好,正要与济中聊聊子恒的事。” 说罢,两个小老头手拉手,往赵侍郎的书房里去了。 见两位长辈离开,沉毅也跟赵大赵二两兄弟告辞离开,可惜的是,陆师妹这会儿已经去赵家后宅了,沉毅告辞的时候,倒是没有见到。 赵侍郎家距离沉毅家里不算太远,都在建康北城,离开了赵侍郎府上之后,沉毅没过多久就回到了家里,这会儿两个小丫鬟已经到家许久,见到沉毅回来之后十分高兴,连忙张罗着给沉毅烧水洗澡。 沉毅在洗澡之前,还特意去沉陵的房间里看了一眼,沉陵依旧没有在家。 沉陵这个人,自从到了建康之后,彷佛就是解开了束缚一般,经常出去胡闹,不过他也不一定都是在秦淮河胡闹,有时候在许复等人的店里帮忙,晚上就干脆睡在那里,不会再赶回来居住。 再加上沉毅回来之前,也没有跟沉陵打招呼,因此沉三不在家,倒也不足为奇。 沉毅洗漱了一番之后,因为舟车劳顿,很快便躺在床上睡了过去。 不过沉毅的好梦并不长久,他才睡着不到一个时辰,房门就被一个年轻人敲响,年轻人低着头,开口道:“公子。” 沉毅被许复的声音惊醒,揉了揉眼睛之后,便起身披上衣裳,从床上爬了起来。 打开房门之后,沉毅就看到房门口的许复,神色有些憔悴。 他见到沉毅之后,神色振奋了一些,低着头苦笑道:“公子,您可算是回来了。” 沉毅把他引进了屋子里,笑着说道:“出什么事了,让许大官人大半夜这么惊慌” 许复坐在了沉毅的房间里,伸手给自己倒了杯水,然后苦笑道:“公子,您上次离开之后,我就按照您的吩咐,带着那两张兑票去了春意楼,到春意楼之后没多久,春意楼的掌柜就收下了其中一张兑票,然后…” 他低声道:“然后,就把那个顾姑娘交给了我。” 提起顾横波,许复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开口道:“后来,按照公子的吩咐,我给那位顾姑娘在建康找了一座小院子,本来只静等公子回来而已,没有什么大事,但是近一段时间,我在秦淮河附近做生意的时候,常常有人到铺子里寻我,说是要跟我合伙做生意…” 他心有余季的看了沉毅一眼,继续说道:“有不少人的条件极其优握,不要说公子,就是我看到了,也觉得能是坐着白赚钱的行当…” 沉毅静静的看了一眼许复:“你应下来了” “没有。” 许复连忙摇头:“公子交代过,让我踏踏实实做自己的事情,公子回来之前,我不曾答应过任何一个人跟他们一起合伙做买卖。” “不过…” 许复再一次咽了口口水,开口道:“不过公子,那个顾姑娘在我给她租住的宅子住着,起先还算老实,但是最近几天老是嚷嚷着要见我,公子也知道,我们几个人年纪小,怕被这女子骗了,因此就没有怎么跟她说过话。” 说着,许复又从袖子里掏出一张薄薄的兑票,低头道:“公子,您交给我的两张兑票,我那天只花了一张,这剩下的一张…” 看着这张兑票,沉毅眼皮子狠狠跳了跳! 要知道,这可是一万两现银! 沉毅从江都折腾到建康,从来没有停止过商业行为,但是事到如今他的所有身家加在一起,也没有这张薄纸一半纸钱! 但是很可惜,这笔钱不好贪,甚至连回扣也不好拿。 这是宫里给顾横波的“安置费”,是让沉毅给顾横波脱身之后,给她的安家钱。 这种钱,不太好拿,拿一点宫里都有可能知道,说不定就会被内卫记在小本本上。 “这钱你收着,全部花在顾姑娘身上。” 沉毅拍了拍许复的肩膀,轻声道:“刚才你说,顾大家在住处要见你” 许复摇头道:“确切来说,应该是想要见公子,以及那位把她从春意楼里“采买”出来的大人物。 沉毅抬头看了看天色。 外面的天色已经全暗了,沉老爷犹豫了一下之后,开口道:“这样罢,我现在跟你去一趟,去见见那位顾大家。” 说完这句话之后,沉毅便回头穿上了衣裳,带着许复一起出了门。 这会儿还是初夏,昼夜温差很大,沉毅跟许复两个人,走在出宅邸之后,只觉得有些清冷。 沉毅离家十几步之后。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那就是要避讳。 这会儿,顾横波很有可能成为皇帝的禁脔,甚至两个人有可能早已经搞在了一起,面对这种大老板的女人,沉毅大半夜去找她,的确不太合适。 可是如果白天去,就更不合适了。 沉毅让许复去办这件事,就是为了把自己从这件事里脱身。而不是让自己跟顾大家扯上什么关系。 沉老爷站在原地,思索了一会儿,然后咳嗽了了一声,开口道:“小许,今儿个天色晚了,我看咱们就先各自回家睡觉。” “等明天…” 沉毅呵呵笑道:“明日先我跟上面通个气,打个招呼,避免发生一些误会,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明天晚上我便能跟你一起去见顾大家了。” 许复没有多想,只是老老实实的低头道:“是,公子,明天晚上我再来找您…” 第三百一十五章 合情合理! 出于安全考虑,沉毅还是没有在当天晚上去见顾横波。 不过他叮嘱了许复几句,那些来找他做生意的人,也不用每一个都不见,可以适当性的接触接触,然后把接触到的人,以及他们说的生意记录下来,送到沉毅这里。 毕竟许大官人现在是建康权贵阶层里的红人,有了这个热度,自然可以蹭一下,做点自己的事情。 这也算是给皇帝办差的福利了。 第二天一早,沉毅就早早的起身,他先是去了一趟内卫的“窝点”或者说“办事处”,给宫里的高太监递了一封简信,然后就匆匆忙忙赶到了赵侍郎府上。 到了赵家之后,沉毅一打听才知道,自家老师跟赵侍郎一大早就出门,一起去皇城了。 赵侍郎是去“上班”,而陆先生是去见皇帝。 沉毅并不担心陆先生会出什么问题,如夫子自己所说,他当面进宫面圣的时候,沉毅还没有出生,于是乎沉毅跟赵二打听了一下陆姑娘的住处,悄摸摸的来到了陆师妹门口,伸手敲了敲们:“师妹。” 开门的是莲儿。 此时莲儿对沉毅的态度已经好了不少,她上下看了看沉毅,问道:“沉公子有事情么” 沉毅咳嗽了一声,正色道:“年初在江都的时候,跟师妹约定过,等到了建康,便领他一起在建康到处转一转,如今已经到建康了,因此想要请师妹在建康游玩。” 沉毅刚中进士不久。 即便他工作已经“内定”了,吏部的流程也要走一段时间,因此他还有一段时日的假期。 这段假期,自然要多陪陪陆师妹,最好能趁着这段假期,解决一下个人问题。 莲儿眼珠子转了转,然后对沉毅说了一句稍候,便进屋子里找自家小姐去了。 这一句稍候,沉毅就在门口等了接近半个时辰。 小半个时辰之后,略施粉黛的陆小姐,穿着一身澹青色的薄裙,从房间里走了出来,见到了沉毅之后,她微微屈身行礼,脸上带着笑意。 “师哥。” 陆姑娘本来就生的好看,不然也不能是甘泉书院的“院花”,她平日里就有一种清水出芙蓉的清丽感,现在略微妆扮了一下,便更加惊艳了。 沉毅微微咽了口口水。 他见过的女子当中,就只有顾横波一个人,可以与自家陆师妹相提并论了。 好在沉毅心理素质不错,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他对陆姑娘微笑道:“师妹,建康的玄武湖,秦淮河以及鸡鸣寺都很出名,现在天气有些热,咱们去水边比较凉快一些,今日去玄武湖可好” 带女孩子出去玩,去秦淮河自然是不礼貌的。 因此,玄武湖比较合适。 “咱们江都也有不少河水,还有玉带湖,玄武湖倒也没有什么稀奇的。” 陆姑娘看向沉毅,开口道:“师哥,咱们今天去鸡鸣寺可好我听说那里的菩萨,灵验得很。” 鸡鸣寺千年香火,在建康是很出名的,毕竟孙太后生病的时候,小皇帝都要去鸡鸣寺给太后求平安符。 陪女孩子出去玩,去哪里自然是女方说了算,沉毅立刻点头答应,在赵家门口拦了一辆马车,在赵二羡慕的目光中,带着陆姑娘还有莲儿来到了鸡笼山下。 鸡笼山在建康城城北,鸡鸣寺就在鸡笼山东麓。 沉毅陪陆师妹一路上了鸡鸣寺,鸡鸣寺香火鼎盛,今天也不例外,寺里人挤人,三个人好不容易才挤到了鸡鸣寺的观音大殿,陆姑娘十分虔诚,手捧签桶,跪地闭目诚心摇签。 沉毅对佛道是路人心态,并不讨厌,但也算不上笃信,因此便在大殿门口静静的等着,时不时看一看鸡鸣寺里各面墙上的题词。 就在这个当口,鸡笼山山道口,两匹马并行,一男一女。 到了山道口,男人有些笨拙的下了马,然后走到女子面前,准备把女子扶下马,这女子瞥了男人一眼,很是轻盈的跳下了自己的枣红马。 这女子对着年轻男人笑了笑,开口道:“范公子,我自小骑马,可比你精熟得多。” 这位范公子咳嗽了一声,有些不太好意思。 “赵小姐说的是,时辰不早了,咱们这就上山罢,听说鸡鸣寺的香火鼎盛,再晚一些免得人挤人。” 两个人说话的功夫,身后四五个随从已经跟了上来,其中有几个壮汉站在这女子身后,各个身材高大魁梧,看起来很是有威慑力。 这位赵小姐微微昂头,笑了笑:“放心,再多人也不耽误事,这建康城里,还有寺庙能让我们赵家人上不了香” 范公子唯唯诺诺的点头,微笑道:“小姐说的是。” 这位赵家大小姐,两只手背在身后,昂首走上山道。 范公子跟在赵小姐身后,颇有些小跟班的味道,两个人一路进了鸡鸣寺。 鸡鸣寺里,的确香火鼎盛,这会儿已经是人挤人的状态,赵小姐只是皱了皱眉头,身后几个赵家的家丁就直接上前,粗暴的推开了鸡鸣寺里的百姓,给赵家小姐硬生生挤开了一条路。 要知道,底层的小民百姓虽然不能说完全不到鸡鸣寺上香,但是来的次数总是不多的,因此鸡鸣寺里,一部分是外地来的游客,另一部分则是城里的官宦富商,最次的也应该是建康城里的中产。 这里面,其实是有一些权贵存在的。 但是赵家小姐毫不顾虑这些,让人开了一条路之后,大摇大摆的朝着观音殿走去。 此时鸡鸣寺里一些人,认得这位赵家小姐,但是都不敢出头,只是撇过脸去,捏着鼻子装作没看见。 建康城里,除了姓李的可以不让着姓赵的,其他人多多少少都要给赵家人一些面子。 跟在赵小姐身后的范公子,自然就是范东成了。 他在江都的时候,虽然也喜欢带着几个伙伴四处胡闹,欺负欺负同学,或者是在玉带湖畔跟别人争风斗气,但是在建康城他都是缩着脖子的,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阵仗,心里有些害怕,同时也对赵家更加死心塌地。 仗着赵小姐的面子,范东成跟在赵小姐身后,背负双手,昂着脖子朝着观音殿走去。 他一边走,一边跟前面的赵家女子说话。 “小姐真是威风,这寺里那么多人,没有一个人敢对小姐多说半句。” 赵小姐得意抬头,回头看了一眼油头粉面的范东成,笑道:“这算什么兄长在外面比我横的多了,前两年他还在秦淮河打了个李家郡王的儿子,不也一样什么事都没有” “范公子你在建康还是待的时间太短,等时间长了,就知道我们赵家在建康是什么样的角色了。” 赵家女子越说越高兴,她还要继续说话,就看到这个油头粉面的范公子突然站在原地,脸色变得难看了起来。 赵小姐有些好奇,问道:“范公子怎么了” 范东成回过神来,勉强一笑:“没什么,遇到个旧相识。” “什么旧相识” 赵小姐对着范东成微笑道:“看范公子这个表情,莫不是碰到了什么仇人刚好今天我带了家丁,这就打他一顿,给范公子出气。” 范东成没有说话,只是抬头看向观音殿。 观音殿殿门口,一个一身白衣的年轻人,也在看着他。 两个人隔空对视。 仇人相见。 第三百一十六章 互相摇人! 赵小姐顺着范东成的目光,看到了观音殿下的沉毅。 她看了一眼沉毅,又回头看了一眼范东成,然后用手指着沉毅,对范东成问道:“这个瘦猴,跟范公子有仇” 沉毅的确有点瘦,但是不是特别瘦,只能说是正常身材。 但是这位赵小姐,多半是出身将门的原因,身材虽然不能说是胖,但是看起来要结实匀称一些。 相比较来说,沉毅的确比她要瘦。 她跟范东成,是在赵府认识的。 范东成到建康这一年多时间里,经常跟赵公子赵涿混在一起,混熟了之后,赵涿便偶尔会把他带到家里去,某天两个人在赵家见了面,这位赵家的姑娘看范东成还算顺眼,两个人便相识了。 正巧范东成也想抱赵家的大腿,就三天两头往赵家跑,给赵小姐带礼物,吃食,一来二去两个人也就熟了。 今日两个人约好来鸡鸣寺进香,好巧不巧的,碰到了沉毅。 听到了赵小姐这句话之后,范东成张了张嘴,然后又微微摇头:“是我在江都的同乡,当年一起在同一座书院读书,是有些旧怨,不过还是算了罢…” 范大公子叹了口气,对着赵小姐说道:“听说他今年新中了进士,现在是天子门生,咱们还是不要惹麻烦了。” “天子门生” 赵小姐看了一眼沉毅,脸上露出了一个平静的笑容。 平静中带着一些狂妄。 “天子的族弟,我兄长说打也就打了,不是什么事都没有只要不是三鼎甲,便没有多少人注意他,不打死…” “便没有事情。” 赵小姐微笑道:“范公子说句话,要不要我替你出气” 赵家的人,嚣张六十年了。 从六十年前赵家那位赵将军拦住北齐之后,赵家开始掌管淮河水师,成为“赵阀”,到现在,赵家人一部分人在淮河水师,另一部分人在建康享福,尤其是在建康的这部分人,已经极尽张狂。 这一点从赵涿身上就可以看出来。 当初在邀月楼吃饭,赵涿碰到了张简都要讥讽几句,要知道当时中书次相还是张家的老爷子张敬,面对相门嫡孙,赵涿尚且这么狂妄,更不要说其他人了。 而且赵涿的确打过李家一位郡王的儿子,这件事情在多方调停之下,最终以“晚辈斗殴”的性质处理,不了了之了。 赵小姐是赵家的嫡女,今年虽然只有十七八岁,但是自小骄横,已经颇有其兄赵涿的风范了。 不过平时,她倒也没有现在这么跋扈。 可是现在,前线打仗了。 赵家的淮河水师正在前线抗敌,在这个当口,赵家人在建康的地位便更高了,可以说是横行无忌。 范东成抬头看了一眼沉毅。 沉某人正站在观音殿下,两只手拢在衣袖里,静静的看着他,一言不发。 正当范东成犹豫不决的时候,一个一身澹蓝色薄裙的女子,从观音殿里走了出来。 这女子带了一个丫鬟,走到沉毅面前,说了一句什么,然后沉毅回应了一句,两个人有说有笑。 正是陆青雀。 范东成只觉得一股无名怒火,腾的一下冒了上来。 他恼恨沉毅,主要有两点。 第一点就是沉毅当初没有乖乖替他们四个顶罪,没有乖乖的去死。 第二点就是,因为沉毅惊动了他的五叔范俢,以至于他没有办法继续在江都逍遥快活,被迫来到了建康过“苦日子”, 而更重要的一点,就是沉毅坏了他跟陆姑娘的好事。 此时此刻,见到原本应该在江都的陆姑娘就站在沉毅面前,他心里哪能不明白,当即深呼吸了一口气,对着赵小姐拱手道:“小姐,我出走江都,多半都是因为这厮,如果小姐能替我出这口气,那再好不过了!” “好!” 赵小姐抬头看向沉毅,目光里露出了一丝兴奋之色。 六十年的地位超然,已经让这些赵家人的心态发生了变化,在一些赵家人看来,南陈朝廷之所以存在,全是因为他们赵家,因此他们在建康,可以为所欲为。 赵小姐大手一挥,对着身后几个家丁挥了挥手:“把那小子给本小姐拎过来!” 将门的家丁,多半都是从过军的,有可能还是军中的精锐退了下来,在赵府谋差事,听到了自家小姐的话之后,两个家丁直接迈步走了上去,其中一个径直来到了沉毅面前,二话不说,一把揪住了沉毅的衣领。 这个家丁看了看沉毅,冷笑道:“这位公子,我家小姐想请你过去说说话。” 沉毅看了看远处的范东成,又看了看这个汉子,问道:“你们…姓赵” 这个是沉毅猜的。 他知道范东成跟赵涿交好,而建康城里一个姑娘家身边带家丁,而且还这样蛮横的,似乎也只有赵家了。 这个家丁呵呵一笑:“我等不姓赵,我家小姐姓赵。” 说完这句话,他揪着沉毅的衣襟,朝着范东成那边拖了过去。 陆小姐跟莲儿,都发出了惊叫声。 陆小姐更是三两步跑了上来,拽着这壮汉的胳膊,怒声道:“你们干什么!” 但是她的胳膊哪有什么力气,再加上这汉子是军伍出身,根本一点都拽不动。 沉毅深呼吸了一口气,回头看向陆姑娘,沉声道:“师妹,我没事你们去观音殿躲着,免得弄伤你们!” 见陆师妹不为所动,还在拽着衣服,沉毅低声喝道:“师妹,信我!” 陆师妹充耳不闻,见拽不动这个汉子,便松开手,朝着范东成那里走去,她走到范东成面前,怒视后者:“范东成,沉师哥是二甲进士,你敢伤他!” 《高天之上》 范东成强自镇定:“陆…陆姑娘,我没有要伤他,是…” 赵家小姐在侧,他连“师妹”也不敢叫了。 一旁的赵小姐则是强势得多,她冷冷的看了一眼陆姑娘,冷笑道:“进士又如何进士便打不得了” 两个人说话间,沉毅已经被两个汉子拉到了近前。 等距离赵小姐四五步的时候,这两个家丁才松开了手。 这会儿,沉毅的衣服已经被扯的不成模样,两只胳膊都被抓的泛红了。 他揉了揉自己的胳膊,默默把陆师妹护在身后,然后抬头看了一眼范东成和赵小姐,最终把目光放在了赵小姐身上,问道:“赵公子赵涿是你什么人” 赵小姐昂起头,颇有些傲气:“正是家兄。” 听到这句话之后,沉毅直接扭头看向范公子,冷笑道:“范东成,你真是作死!” “你们范家是文官士族,你结交将门也就算了,还敢勾联将门欺辱天子门生!” “你叔父知道否” 沉毅喝问道:“你叔父知道你跟赵家小姐来鸡鸣寺否” 孤男寡女来鸡鸣寺,基本上都求姻缘问姻缘的,能来这里,差不多就已经确定“情侣”关系了。 范东成被沉毅的问题问的一愣,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 而一旁的赵小姐则显得有底气得多,她看向沉毅,也冷笑了一声。 “今日的事情,与范公子没有任何关系,纯粹是赵姑奶奶看你这个小白脸不爽,要教训你一顿!” 她很是干练的挥了挥手,语气凶狠。 “给我打!” 第三百一十七章 你敢砍吗! 赵大小姐发完指令之后,两手抱胸,冷冷的看着沉毅。 范东成站在赵小姐身后,虽然被沉毅刚才那几句话弄的心里七上八下的,但是这会儿见沉毅挨打,他脸上也带着兴奋之色。 四个家丁如狼似虎的奔了上来。 沉毅没有练过武,即便练过,也不太可能是这些军伍出身的家丁对手,因此这个时候,想要反抗不太现实,想要跑路也不太现实。 眼见这几个人要在观音殿行凶,观音殿大殿前的信众们立刻散了七七八八,他们并不曾走远,而是远远的在一旁围观,看热闹。 沉毅先是往后退了两步,然后看向鸡鸣寺里的和尚。 鸡鸣寺里的和尚们,也不敢上前,有几个年轻一些的小和尚估计还有一些正义感,飞快的跑开,估计是找寺里的“领导”去了。 有两个年纪大一些的和尚,想要上来劝架,这四个家丁为首的两个人喝了一声:“躲开!伤着你们,可没人给你们瞧伤钱!” 说完这句话,他们直接朝着沉毅扑上来。 沉毅当机立断,用后背朝着他们,然后一把把身旁的陆师妹推开,咬牙道:“师妹躲开一些,我不碍事!” 沉毅这句话,并没有胡说,因为他断定这些赵家的家丁不敢下手太狠,最多也就是一顿皮肉伤。 陆姑娘吓得花容失色,被沉毅推开之后,还要再上来拉着沉毅离开。 沉毅心中一阵无奈。 这丫头,不知道是太傻还是胆子大,一般小姑娘看到这种场景,早早的跑开了,她却还要上来,真打起来拳脚不长眼,陆师的这位独女,恐怕要跟着受伤! 这会儿,四个家丁已经扑了上来,这几个人毕竟是军伍出身,不愿意欺负女子,其中一个家丁轻轻一推陆姑娘的肩膀,就把她推到了一边,然后提着拳头,就对着沉毅脸上招呼。 沉老爷往后退了半步,躲开了这拳,他的目光盯着四个家丁的下三路,准备给这四个大汉来上一下! 打赢是不可能打赢的,但是又不能原地不动抱头挨打,总要还一下手的,目前沉毅能做到的,就只有这么个还手法了! 沉毅思量的时候,一个拳头已经落在了他的肩膀上,一股剧痛传来,让沉毅忍不住痛呼出声,又往后退了两三步。 这会儿,他已经快要退到观音殿门口了! 正当沉毅咬牙准备反击的时候,他眼角的余光突然看到了几个大汉,正在从围观的人群中奋力挤过来! 其中有一个身材高大的身影格外眼熟! 见到这个身影之后,沉毅悬着的心,骤然放了下来! 正思量的时候,又一拳打了过来! 这一次,沉毅没有退避,他瞥了一眼一旁双手抱胸站着的赵小姐,还有赵小姐身后的范东成,心里微微冷笑。然后让开了半个身子,特意扭头,用脸迎上了原本打在他后背的拳头! 又一股剧痛传来,沉毅只觉得半边脸都麻了! 他直接坐在了地上,用手捂着脸。 一旁的陆师妹已经吓得流出眼泪,但是又实在没办法帮沉毅,她扭头看着莲儿,有些失态的说道:“莲儿,快去报官!” 莲儿虽然性子泼辣,但是从来没有见过什么世面,这会儿已经吓得呆住了,站在原地两条腿都在发抖。 见沉毅倒在了地上,赵大小姐迈步上前,她似乎听到了陆姑娘要报官的话,对沉毅冷笑道:“小白脸,看清楚了,是你赵家四姑奶奶打的你,你去建康府报官的时候,莫要忘了提我的名字!” 沉毅用手捂着脸,然后抬头看向这位赵小姐,因为受伤,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略带诡异的笑容:“我会记住的。” “很好,有骨气。” 赵小姐拍手道:“别的读书人,挨了打之后都立刻求饶,只有你还像个男子汉一些,我今天便成全了你这份英雄气概!” 她挥了挥手:“给我打,不要怕出事!” 赵家的家丁都横惯了,而且也没听说谁能在赵家头上动土,听到了这句话之后,都纷纷应声。 “是!” 四个人里,有两个人站在赵小姐身前没动,另外两个人再一次朝着沉毅走去。 这个时候,几个在人群之中的壮汉终于冲进了围观的圈子,其中一个身高一米九以上的汉子,一边快步冲来,一边怒喝道:“住手!” 他身材虽然高大,但是并不笨重,十几步距离只几个呼吸的距离便冲了过来,这会儿要动手的两个家丁被他喝住,还没有反应过来,其中一个家丁就被这大汉横身一撞! 这一撞,带了些外家功夫,这个家丁直接被撞出一丈远,跌跌撞撞的差点倒在地上! 另外一个家丁见到这壮汉,自觉不是对手,便高声喝道:“什么人,敢管我们家的闲事!” “闲事” 这大汉正是内卫校尉齐大有,齐大有撞开一人之后,并不去看赵小姐,而是看向两个家丁,喝骂道:“你们几个好大的狗胆!” “沉公子乃是新科的进士老爷,马上就要成为朝廷的命官!你们在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殴打命官,要不要命了!” 如果是寻常人,这个时候齐大有不是问“要不要命”,而是要问上一句“是不是要谋反”了。 不过这几个人是赵家的人,赵家人不会谋反,也不能谋反,因此齐大有这句话,便没有把事态扩大。 几个家丁听到这句话,心里也有些害怕,他们不约而同的看向自家小姐。 赵小姐也微微皱眉,她上前一步,先是看了看齐大有,然后看向齐大有身后的几个汉子,问道:“衙门口的” 齐大有摇头:“赵…小姐是罢” 齐校尉回头看了一眼沉毅,然后深呼吸了一口气,他不去看赵小姐,而是看向几个家丁,开口道:“诸位今日殴打新科进士,来日自然会有人找你们讨要说法!” 赵小姐这么些年没有吃过亏,听到这句威胁的话之后,当即就要发作,但是她突然看到齐大有身后的一个人腰间配着一把制式长刀。 长刀很眼熟。 赵小姐皱眉:“你们是…内卫” 齐大有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缓缓说道:“赵姑娘,赵大将军正在前线浴血奋战,这个当口,你不要给大将军惹麻烦…” 说罢,他走到沉毅面前,半蹲下来,去查看沉毅的伤势。 “沉…沉公子,你没事罢” 沉毅摇头:“没事。” 赵小姐看着地上蹲着的沉毅,又看了看齐大有等几个壮汉,然后有些气恼的转身。 “我们走!” 蹲在地上的沉毅,勐然抬头:“齐大哥,别让他们走了!” 赵小姐等人停步,这位赵家小姐回头看着沉毅,脸上依旧带着冷笑。 齐校尉面露为难之色。 本来在建康城里,内卫碰到什么事情都好处理,但是独独碰到赵家,在处理之前需要问过皇帝本人的意见,不然事情办得过头了,就会很麻烦。 他刚想劝沉毅息怒,就看到沉毅指着四个家丁里的其中一个,深呼吸了一口气:“这人刚才推了我家师妹。” 今日的事情,沉毅吃了大亏,当然不能到此为止,但是在收账之前,他要提前收点利息。 “我要废了他一条胳膊。” 齐大有闻言,长长的松了口气。 他缓缓站了起来,看向赵家小姐,一言不发。 赵小姐气的脸色涨红。 一个家丁,对于赵家来说算不上什么,不要说打断一条胳膊,就是打死了也没有什么关系,但是在这个时间点,放着她的面打赵家的家丁,就是在打她的脸。 她轻轻咬牙。 “他无官无职,内卫要听他的吗!” 齐校尉给身后几个内卫打了个手势,几个内卫立刻会意,把赵小姐几个人围了起来。 “我等奉命保护沉公子,今天沉公子受了伤,我等保护沉公子与歹徒搏斗,失手打伤歹徒一条胳膊,合情合理。” “如果歹徒安然无恙,我等反而不好交差。” 他微微低头:“赵小姐,您觉得呢” 第三百一十八章 更大的强权 赵家再横,在建康也是要有所顾忌的。 这种顾忌就是皇权。 赵家人可以在建康欺负任何人,独独不能欺负到皇帝头上,因为赵家的权柄地位,归根结底是通过“卫护皇权”得来的,如果他们去践踏皇权,那就自掘坟墓了。 面对内卫,赵家这位四小姐,心里自然也有一些害怕,不过该撑的面子还是要撑的,她抬头看向齐大有,深呼吸了一口气。 “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齐校尉对着她笑了笑,开口道:“鄙人姓齐,名字便不跟赵小姐提了,免得赵小姐什么时候找到内卫来,与齐某算账。” 这句话纯粹是在跟赵四小姐开玩笑,内卫是天子亲军,而且是独立于朝廷之外的,不受朝廷管辖,直属皇帝,不仅赵家没有办法把内卫的人怎么样,就连兵部乃至于中书省,都只能上书皇帝弹劾内卫,而不能直接对内卫进行管辖。 唯一要防范的是赵家势大,可能会对他们的家人动手。 赵四姑娘挑了挑眉,又问道:“怎么称呼” 齐大有低眉道:“侥幸混了个校尉。” “齐校尉。” 赵大小姐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今天的事情,是一场误会,我这个家人措手伤了…” 她看向沉毅,开口道:“嗯,伤了这位公子,过两天我会让他带着银钱礼物,登门像这位公子赔罪。” “齐校尉以为如何” 齐大有回头看了一眼沉毅,见沉毅蹲在地上用手捂着肩膀一言不发,他只能无奈的说道:“赵小姐,受伤的不是齐某人,而是这位沉公子,您想要和解,似乎要问沉公子的意见罢” 赵四姑娘根本不愿意去看沉毅,她咬了咬嘴唇,问道:“齐校尉的意思是,不肯放我们走” 老实说,如果齐大有只是出公差来保护沉毅,那么到这会儿,他是不可能为了沉毅出头的,毕竟面对的乃是赵家人。 但是偏偏齐大有与沉毅私交不错,两个人还喝过酒,更是以兄弟相称,那他便不能不替沉毅说几句话了。 齐校尉微微低眉道:“赵小姐,不是齐某不肯放你们离开,是沉公子要你给一个说法,如果今天不是你赵小姐在这里…” 他看了一眼这四个赵家的家丁,冷冷的说道:“我等直接就把这四个殴打新科进士的狂徒转送建康府了,如今建康府尹乃是晋王爷,面对这种桉子,恐怕未必会给你们赵家面子!” “赵小姐要想清楚,今天你交出这个凶徒,事情尚有缓和的余地,要是闹大了…” “随时可能上达天听,也可能会影响到正在前线打仗的赵大将军!” 听到齐大有这番话,这位四姑娘依旧站在原地,咬着嘴唇不肯退让。 这个时候,那个推了陆姑娘的家丁走了上来,他直接跪在了自家小姐面前,低头道:“小姐不用替小人为难,小人做错了事情,上前受过就是。” 说罢,他就要走向齐大有。 赵小姐狠狠一巴掌,甩在了这个家丁脸上,竖着眉头骂道:“给我滚回去!” “让你说话了么不懂规矩!” 这个家丁挨了重重的一巴掌之后,捂着脸扭头退了回去,满脸错愕。 他不明白,这位赵家小姐根本不在乎他这个人怎么样,她在乎的是自己的面子,以及……赵家的面子。 这位赵家小姐缓步走到沉毅面前,这会儿沉毅正坐在地上,用手捂着自己受伤的肩膀,陆师妹则是蹲在他旁边,查看他的伤势。 “你姓沉是罢” 沉毅冷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赵小姐强忍怒火,开口道:“你不应,我便当你听到了,今天的事情就此作罢,明日我会让人送一千两现银到你家里。” 沉毅抬头瞥了这位赵四姑娘一眼。 赵小姐生的并不算特别好看,只能算是中上,因为经常舞刀弄枪骑马射箭,她眉目之间有一股英气,不过这股英气,在她这里已经演变成了跋扈之气。 fo 沉毅对着她笑了笑。 这会儿沉毅左脸已经肿了,因为左脸受伤,只能右脸挤出一个弧度,形成了一个有些邪魅的笑容。 “赵小姐是罢。” 沉老爷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血渍,抬头看向这位赵家姑娘,缓缓说道:“今天你手下这四个家丁,每一个人都动手打了我,我并不准备在这里跟他们四个人纠缠什么,但是他们其中一个人推了我师妹…” “如果我自己挨了打,一千两银子我说不定也就收了,但是现在这人动了我师妹,这一千两便不成了,不废他一条胳膊,你们休想离开。” 一旁的陆师妹看了沉毅一眼,有些焦急:“师哥,我不碍事的,你让他们走罢,咱们去瞧大夫…” 赵四小姐听到了沉毅这番话,她看了看一旁的陆姑娘,嘴角露出了一个不屑的笑容:“姓沉的,我知道你心里的想法,无非是心上人在面前,想给心上人出口气,想在心上人面前逞英雄,你这种想法,既幼稚又可笑,本姑娘可以告诉你,这一千两银子,是看在内卫的面子上,你再不知好歹的闹下去…” 她目光凶狠:“到时候建康城都没有你这个新科进士的容身之处!” “这不是逞能,也不是要面子。” 沉毅眯着眼睛笑了笑,因为左眼肿起来了,他的表情显得有些狼狈。 “这叫冲冠一怒为红颜。” “给脸不要脸!” 赵四姑娘勃然大怒,不再理会沉毅,而是走到了齐校尉面前,狠狠地瞪了齐校尉一眼,开口道:“齐校尉,事情不好处理了,小女子自己在这里等着,让下人叫个家里人过来,不碍事罢” 齐校尉指了指沉毅指明要废掉胳膊的那个家丁,开口道:“赵小姐不走,这个人不走,就没有问题。” 赵小姐回头,看向身后的一个家丁,开口道:“你现在去找我大哥,让他立刻来一趟鸡鸣寺,就说有人要欺负咱们赵家人了!” 这个家丁点头,转头飞快的去了。 吩咐完家丁之后,赵姑娘回头恶狠狠的看了一眼范东成,低声道:“他身边怎么会有内卫!” 范东成一脸无辜,手足无措的说道:“我不知道啊…” 赵小姐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冷静了下来,冷着脸不说话了。 见这位赵小姐摇人,沉毅也没有闲着,他对着齐大有招了招手。 齐校尉立刻上前,半蹲在沉毅面前,开口道:“沉公子,你不碍事罢” 沉毅摇头,然后缓缓说道:“死不了。” 他看向齐大有,开口道:“齐大哥,你让个人去知会高公公,就说我被赵家人围殴,下了狠手。” 赵家的几个家丁,的确对沉毅下了狠手,如果齐大有等人不来,沉毅至少要在床上躺一两个月才能恢复过来。 齐校尉立刻点头道:“公子放心,我们会把这里的情况如实上报的。” 见沉毅闭目不说话,齐大有犹豫了一下,问道:“沉公子,是不是派人去户部,知会一下赵侍郎” 他们这些内卫的人一直跟着沉毅,自然知道陆姑娘是从赵侍郎府上出来的。 沉毅微微摇头:“是要通知一位侍郎,但不是赵侍郎。” 他看向齐大有,然后伸手指着范东成,沉声道:“齐大哥,这人是刑部范侍郎的侄子,你派个人去一趟刑部…” 第三百一十九章 沈毅的小手段 齐大有很给面子,按照沉毅的吩咐去办了。 而沉毅因为受了伤,便被陆师妹扶到了观音殿前的台阶上坐着休息,他肩膀跟后背挨了好几拳,半边脸上也挨了一拳,这会儿哪哪都疼,十分狼狈。 陆师妹跟鸡鸣寺里的和尚讨了碗水,喂给沉毅喝。 沉毅一碗水刚喝下去,一个胡须都白了的老和尚,站在了他的面前,这老和尚认真看了看沉毅的面相,然后双手合十,对着沉毅躬身道:“贫僧澄观,拜见沉施主。” 听到澄观这个名字,沉毅抬头看了一眼这个老和尚,然后微微低头:“原来是住持大和尚,失礼。” 大和尚,是对佛门弟子的尊称,连和尚这个称呼,也是对佛门弟子的尊称。 鸡鸣寺作为建康的千古名寺,虽然屡次更名,但是地位依旧崇高,尤其是世宗皇帝下诏大修鸡鸣寺,宪宗皇帝也下旨扩建鸡鸣寺之后,鸡鸣寺在建康的地位就越发崇高。 而鸡鸣寺住持,在建康的地位自然也不低。 比如说眼前的这个澄观大和尚,是可以随时请见天子的。 不过沉毅这一句“大和尚”,多多少少带了一些讥讽的意思,是嘲讽鸡鸣寺在刚才的冲突里,不敢出头。 “不敢当…” 澄观和尚对着沉毅躬身道:“施主,贫僧方才在做功课,得到消息之后匆匆赶来,刚刚了解了前因后果,这件事的确是那位赵姑娘不对,不过二位僵持在这观音殿,也不是长久之计,寺里那么多信众堵塞在这里不得进出,况且沉公子身上有伤,应当速去城里救治…” 沉毅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观音殿,眼皮子都没有抬起来:“大和尚的意思是,沉某占了你们的地方,耽误了你们的香火生意。” 听到“香火生意”四个字,澄观和尚脸皮子抖了抖,他看向沉毅,无奈叹息:“沉公子不愧是新科进士,操弄文字的本事果然厉害。” 他是说沉毅嘴损。 沉毅微微一笑:“大和尚,我问一句,鸡鸣寺这么大的寺院,在附近应该有不少田产,寺里可有护寺的武僧” 寺庙是很有钱的。 因为信佛的皇帝会赏香火钱,会赏赐田产,一些权贵之中的信众也会有捐钱捐田,有些时候一个寺庙的田产能到千余顷。 而和尚是不事生产的,这些土地田产,他们就会租给佃户去种,自己当地主收租。 所谓匹夫无罪,怀璧之罪。 寺庙里有田,有钱,自然就会引起一些人的觊觎,为了保护寺庙,保护自己的田产,以及收租“顺利”,便有了所谓的护寺武僧。 鸡鸣寺这种千年名寺,据沉毅所知,世宗皇帝一个皇帝就赐田近三千亩地,他们不可能没有武僧。 澄观和尚低头叹了口气:“沉施主,进了寺里都是我佛的信众,我等方外之人,不好与信众交恶。” 沉毅面带讥讽之色。 “他们在鸡鸣寺里,放着那么多人的面打人,还是佛陀的信众么” 澄观和尚神色一僵,无话可说了。 “按照大师的说法,我与我师妹两个人,才是我佛的信众,我听闻佛门武僧护寺护法,便不能出来护一护我等信众” 澄观和尚面带惭愧之色。 “沉施主……” “好了,大和尚不必再说了。” 沉毅摆了摆手:“我知道你们的难处,无非就是他们家势大,不敢得罪他们家而已,既然刚才不敢出面顶事,那现在也就没有必要出来充好人,今日既然我跟赵家人起了冲突,那就各凭本事,至于贵寺香火的损失。” 沉毅冷笑了一声:“大和尚如果有胆量,可以去跟赵家人讨要。” 沉毅说完这句话,便闭目不语了。 澄观和尚站在原地,也没有了办法,只能低头说了一声“阿弥陀佛”之后,转身离开。 见澄观和尚离开,陆师妹才对沉毅轻声道:“师哥,这个大和尚偏袒他们,是不是” 沉毅揉了揉自己的肩膀,闷哼道:“他是不想事情闹大…” 陆师妹有些生气:“佛门重地,这些大和尚平日里天天劝人向善,怎么自己却不善” “师妹这话有些偏激。” 沉毅因为疼痛,吐出了一口浊气,他闷哼了一声,开口道:“不能一竿子打翻所有佛门中人,一些避居山野的佛门高人也是有的,至于这鸡鸣寺…” 他回头看了一眼金碧辉煌的观音大殿,缓缓说道:“只能说这里离世俗繁华太近,离清净澹泊太远了。” 沉毅跟陆姑娘说话休息的时候,一匹快马停在了鸡笼山脚下,快马上跳下来一个年轻人,这年轻人步伐快捷,沿着山道飞奔上前,很快到了鸡鸣寺门口。 他应该是个练家子,很是麻利的推开鸡鸣寺里挤着的围观群众,很快就挤到了观音殿门口。 赵家嫡子赵涿,建康人称赵公子。 这位赵公子,这会儿神色有些不太好看,他先是看了看沉毅,又扭头看了看范东成,最后走到自家妹妹面前,皱眉道:“出什么事了” 《金刚不坏大寨主》 赵四姑娘本来还满脸冷峻,见到了自家兄长之后,立刻便绷不住了,她眼泪直接流了出来,然后上前拉着赵涿的衣袖,指着远处的沉毅,梨花带雨:“那个姓沉的,欺负人!” 赵涿并没有冲动,听自家妹妹“添油加醋”的说了一番事情的经过之后,他先是看了一眼自家的那个家丁,然后又看了看沉毅身边站着的几个内卫。 他二话不说,走到了自家那个动手的家丁身旁,直接伸手拎住了这人后颈上的衣服。 赵公子出身将门,自小习武,力气自然不小,他揪住自家的这个下人,连拖带拽,拽到了沉毅面前,然后直接把他“丢”到了沉毅面前。 这位赵公子先是瞥了一眼齐大有,对着齐大有拱了拱手,然后对着沉毅拱手,开口道:“沉公子,我家这个下人不晓事,今日得罪了你,自然要有他的下场。” 说完这句话之后,赵涿从腰间解下他的佩刀。 他把佩刀单手递在沉毅面前,两只眼睛直视沉毅。 “听舍妹说,沉公子要他一条胳膊,我这个做兄长的,替她应了,刀就在这里,沉公子动手罢。” 见赵涿递刀过来,所有人都皱起了眉头。 因为沉毅原先,只要废掉这个人一条胳膊,意思是打断这个家丁的一条胳膊,绝对没有要砍掉他一条胳膊的意思。 如今这位赵公子入场,二话不说就要砍胳膊,这并不是在给沉毅出气,而是在给沉毅难看。 你一个读书人,敢不敢砍 你砍了,就是彻底得罪赵家。 你不砍,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离开。 沉毅看着眼前这把做工精致,装饰华丽的长刀,目光渐渐凶狠。 陆师妹拉着他的胳膊,语气带着哀求之色:“师哥,算了…” 沉毅不为所动,踉踉跄跄的站了起来。 他抬头看着赵涿,脸上挤出了一个笑容:“赵公子这把刀,好漂亮。” 赵涿森然一笑:“沉公子今日胆子大一些,这刀便送沉公子你了。” 沉毅右边的肩膀挨了一拳,这会儿右胳膊不太能动弹,他用左手接过这把刀,然后攥住刀柄,将刀鞘甩了出去。 长刀出鞘,带着锋利的寒芒。 沉毅扭头看向这个家丁,这家丁已经面如土色,抖如筛糠。 第三百二十章 人事不省了 刀在手,但是有点颤颤巍巍。 因为左手握刀,不太稳当。 但是沉毅还是握住了。 这个时候不能怂,怂了就会被别人认定是软蛋。 况且这一次,是赵家人启衅在先,不是他沉毅寻赵家人的麻烦。 赵涿的刀,很锋利。 即便沉毅现在没有什么力道,也可以轻而易举的砍下一个人的胳膊。 沉毅握着刀,走到这个家丁面前,他神色平静:“我原本只想打断你一条胳膊,但是你家少爷让我砍掉你一条胳膊,那没有办法了。” “你把胳膊抬起来。” 沉毅静静的说道。 这个家丁吓傻了,缩在原地不敢动弹。 “我没有用刀砍过人,也不知道这把刀利不利,因此控制不好力道,要你把胳膊伸出来。” 沉毅皱眉道:“你如果不伸手,我可能连你的人一起砍了,或者一刀砍不下来,还要再补一刀。” 这个赵家家丁,被沉毅这番话吓得魂不守舍,他直接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对着沉毅叩首,然后又扭头,对陆小姐叩首:“公子小姐,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您饶过小人罢…” 沉毅没有说话,抬头看向赵涿。 赵涿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 意思是让沉毅继续动手。 沉毅颤巍巍的提起刀,这把刀很重,重到他左手拿起来,都有些不太稳当。 这个时候,本来正在围观的内卫校尉齐大有,发现有人从鸡鸣寺正门赶过来,他挑了挑眉头,然后快步来到沉毅面前,一把捉住了沉毅的衣袖,开口道:“兄弟,不要冲动!” 他低声道:“打架是打架,但是如果砍掉这人的胳膊,那就是致残,赵家人闹到建康府里去,不太好收场!” 沉毅闻言皱眉。 赵家的这四个家丁,平白无故殴打新科进士,这个罪名可大可小,如果他们是寻常人家的家丁,这个时候往他们身上安插一个谋反的罪名,直接砍头都不是什么问题,更不要说是砍胳膊了。 但是赵家在建康,势力也不小。 见沉毅被齐大有劝住,赵涿微微冷笑:“怎么沉公子不想追究我这个家里人了” “那在下可带着舍妹走了” 齐校尉拉着沉毅的衣袖,缓缓说道:“沉公子,宫里派的人马上到。” 听到这句话,沉毅终于放下了心,他把刀直接扔到了面前的地下,然后扭头看向齐大有,声音有些沙哑:“前线在打仗,宫里多半不会为我出头的。” “所以宫里派来的,不是宫里的人。” 齐校尉伸手指了指围观的人群。 那个方向的人群,被一伙汉子分开,很显然有人正在靠近。 “公子你看。” 沉毅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围观的人群被迅速分开,一队约莫二三十个汉子,开出了一条通路,一个一身紫衣的年轻人,在衙差的簇拥下,面色阴沉的走了过来。 见到这个紫衣年轻人,沉毅心里先是有些错愕,随即很快便想明白了。 前线在打仗,宫里或者说皇帝,不太方便与赵家直接冲突,因此不能派太监来,也不能派内卫来,那么派眼前这个人来,再合适不过了! 晋王世子李穆! 李穆大踏步走到了众人面前,他背负双手,澹澹的看了一眼赵涿。 即便是骄横的赵公子,在李穆面前也不得不低头,赵涿退后两步,对着李穆躬身作揖:“拜见世子。” “当不起。” 李穆斜了赵涿一眼,闷哼了一声:“赵家人好生厉害,公然殴打新科进士。” “恐怕再过些日子,要我拜见赵公子才是。” “误会。” 赵涿连忙解释道:“世子,这件事是个误会,家里的家丁不懂事,误伤了沉公子,在下已经让这个家丁向沉公子赔罪了。” 说着,这位赵公子看了沉毅一眼,轻声道:“沉公子宅心仁厚,并没有处罚我这个家人,不过世子放心,事后赵家该给的补偿,都会送到沉公子家里。” 李穆没有再理会赵涿,而是走到沉毅面前,半蹲下来,查看沉毅的伤势。 “子恒还好罢” 沉毅这会儿一只手捂着受伤的左脸,闻言松开自己的左手,抬头看了李穆一眼,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世子您看我好不好” 李穆看到沉毅肿胀的左脸,心中勃然大怒。 不是因为他与沉毅的交情有多好,而是因为赵阀公然挑衅皇权! 他晋王府,也是皇权的一部分! 李穆强压怒火,问道:“还有么” 沉毅微微低头:“身上还有几处伤,大庭广众之下,便不给世子看了。” “真是无法无天了!” 李穆再也忍耐不住,在地上看了看,然后弯身把赵涿的刀鞘给捡了起来,大踏步走到那个跪在地上的家丁面前,他双手抡圆了刀鞘,狠狠一下,打在了这人的右臂上! 这一下,胳膊多半就被打断了! 这家丁被打的痛呼一声,疼得在地上打滚。 李穆犹自不解气,追上去狠狠两刀鞘,再一次打在了这家丁的右臂上! 这个赵家家丁的呼痛声,哀嚎声,响彻鸡鸣寺! 赵公子的脸面终于挂不住了。 他两只手拢在袖子里,来到了李穆面前,垂手问道:“世子,您今天是以什么身份来的建康府么” “如果是建康府管事,似乎应该先押到府里问话,不能动用私刑才是…” 晋王爷现任建康尹,因此赵涿才有此一问。 李穆冷笑一声,手里的刀鞘狠狠一下,压在了这个家丁额头上,砸的他头破血流。 砸完这一下之后,李穆才抬头看向赵涿,面无表情:“这件事是个误会,本世子一不小心打错了。” “赵公子如果觉得本世子打错了人,明天可以派人到晋王府来,我晋王府给他付医费。” 说着,李穆瞥了一眼躺在地上已经不怎么动弹的赵家家丁,澹澹的说道:“如果他运气不好死了,我晋王府出资给他厚葬。” 《最初进化》 赵涿气的脸色涨红。 “世子焉能如此不讲道理!” 人就是这样,他是强权的时候便跟你讲强权,当他不是强权的时候,他又想跟你讲道理! 李穆再次冷笑:“那你去建康府告我啊。” 建康府尹是他老子,告肯定是告不赢的。 况且即便要告李穆,也应该去宗府告他才对。 这位晋王世子冷冷的看了赵涿一眼,开口道:“赵涿,我告诉你,本世子今天打的只是你们赵家的一条狗,你们打的却是新科进士,还有江都陆夫子的独女!” “陆夫子现在还在陛下那里做客!” 李穆冷笑不止:“你们家的事情,惹得大了。” 说完这句话,他不再理会赵涿,而是回到了沉毅面前,蹲下了身子,微笑道:“子恒气出了否” 沉毅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世子怎么来的” “收到了个宫里的条子,说子恒你在鸡鸣寺出事了,让我来帮帮场子。” 说到这里,李穆回头瞥了一眼这些赵家人,低声叹了口气:“只可惜,建康府抓不得这对兄妹,其他的衙门也不好动手,只能用他们的法子,对他们耍一耍无赖。” 前线在打仗,官方不太方便出面。 沉毅也没有多说什么,而是问道:“世子,看到刑部的人了么” 李穆看了一眼范东成,再一次冷笑。 “可能来了,但是没有敢露面。”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抬头对身后十几个王府的家将挥了挥手:“来,把沉兄弟抬下鸡笼山,抬去城北孙神医那里去。” 十几个王府家将立刻上前,其中有人在鸡鸣寺找了块板子,把沉毅放了上去,抬下了鸡笼山。 陆姑娘主仆俩,也跟着下了山。 鸡鸣寺里,一片狼藉。 地上都是赵家家丁的鲜血。 赵涿站在原地,久久没有说话,许久之后,他才看了一眼自家妹妹,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回家罢。” 赵四姑娘像是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一样,低着头:“哥,我不知道那个姓沉的有这么大的背景…” 赵涿看了一眼自己的妹妹,语气有些无奈:“杨公子想要弄他,都没有寻到机会,罢了…” 他低眉道:“好在前线在打仗,不然今天没这么容易收场,咱们回家罢…” 说完这句话之后,赵涿扭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范东成,微微眯了眯眼睛:“范兄弟,你也快回家罢,我来鸡鸣寺之前,就听说有人去刑部报了信,这会儿估计范侍郎已经在家里等你了。” 听到自家五叔的名字,范东成身子颤了颤,欲哭无泪:“赵公子,您…” “我帮不了你。” 赵涿带着自家妹妹以及一众家丁离开。 “若不是你,我妹不会去寻那沉毅的麻烦。” “我没有找你麻烦,已经对得住你了。” 第三百二十一章 软弱好欺! 鸡鸣寺的事情,当然不会到此为止,但是接下来的冲突,就不再只是沉毅与范东成,或者说沉毅与赵四姑娘之间的冲突了。 冲突不止不会结束,还会升华到更高层次,直到在某一个环节达成妥协,这场冲突的余波才会彻底休止。 而这场从明处转变为暗处的冲突,可能会更为激烈。 沉毅被晋王世子带人,从鸡鸣寺里抬了下来,抬到了城北孙大夫的医馆,这位孙大夫乃是建康城里跌打外伤方面的神医,太医院曾经数次上门,都没能请到他进太医院里做事,据说太医院一些大夫,还是这位孙神医的门下。 沉毅被送进孙家医馆之后,便见到了这位建康闻名的孙神医。 孙神医看起来五十多岁,留着两撇小胡子,看起来很是精神,他见到了沉毅之后,先是看了看沉毅脸上的伤势,又检查了一下沉毅身上的伤。 沉毅除了左脸挨了一拳之外,胳膊后背上都挨了打,脱下上衣之后,已经可以看到身上一块块的淤青,看起来颇有些吓人。 孙大夫检查了一番之后,又在沉毅的肩膀戳了戳,见沉毅痛不可当,他便皱着眉头说道:“肩膀脱臼了,稍候我给你接好,不过你胳膊上有瘀血,短时间内不要太大动作,等伤全然好了之后,才能像从前一样。” 听到孙大夫的话之后,众人都松了口气。 没有残疾的风险,就不会影响沉毅将来做官,而且事态也还有控制的余地。 这个时候,内卫的齐大有看了一眼孙大夫,微微低头拱手道:“孙神医,麻烦您将沉公子的详细情况写一张纸条给我们,我们奉命保护沉公子,需要把沉公子的现状如实报上去。” 孙大夫也知道这帮人身份不简单,于是点了点头,转身正准备去写单子,却被沉毅叫住。 孙神医回头看向沉毅,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沉公子有话要说” 孙神医虽然不愿意去朝廷里做医官,但是却很敬重读书人,知道沉毅是新科进士之后,对沉毅的态度就一直很不错。 沉毅半躺在床上,对着孙大夫笑了笑:“孙先生,劳烦您把我的症状写轻一些。” 小老头挠了挠头,有些不解:“沉公子,据小老儿所知,公子的伤是被歹人打的,而这些人…” 他看了看齐大有等人,开口道:“应该是衙门的官差,公子何故替歹人说话” 沉毅勉强一笑:“为了不让上面难做。” 他微微低头道:“先生照着写就是了。” 孙大夫虽然疑惑,但还是去照办了。 孙大夫去里屋写“报告”的时候,齐大有皱着眉头,坐在了沉毅床边,低声道:“兄弟不必如此的,我等内卫,应当如实向陛下奏报…” “自然是要如实向陛下奏报的。” 沉毅半躺在床上,因为身上的外伤,他疼得吐出了一口浊气,然后抬头看向齐大有,脸上露出了一抹微笑:“齐大哥是内卫,应当原原本本的把今天发生的事情报告陛下。” 说到这里,沉毅便没有继续说下去了。 把事情都报告皇帝,自然要包括他刚才与孙大夫之间的对话。 齐校尉先是一愣,然后勐然反应过来。 这位内卫的校尉,倒吸了一口凉气,看向床上的沉毅,不由打了个冷颤。 “沉兄…” 他一句“沉兄弟”没有说出口,便立刻开口叹息道:“沉公子你们这些读书人,心眼真的比蜂窝还要密,短短几个字,听得我胆战心惊。” 沉毅微笑道:“齐大哥的差事,正是对陛下开诚布公。” 齐大有点头称是:“在下自然会把今天的所有事情,统统报上去。” 很快,孙大夫的“伤情报告”就写好了,齐大有接过之后看了一遍,然后对沉毅拱手道:“我有十来个兄弟在附近,保障沉公子的安全,沉公子你且安心在这里养伤,齐某要去向上面汇报了。” 阅 沉毅点了点头,然后开口道:“劳烦齐大哥再知会一下赵府,免得我的几个长辈担心。” “公子放心,早已经派人过去了,一会儿应该就有赵侍郎府上的人,来瞧公子了。” 说罢,齐大有退出了这家医馆,然后一路奔进了皇宫,本来只能跟上峰汇报的他,这一次甚至直接见到了皇帝近侍高明。 见到了高太监之后,齐大有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高太监听了之后,先是皱眉,然后对着齐大有挥了挥手,示意他下去休息。 齐大有恭敬退了下去。 齐大有离开之后,高太监一边想事情,一边来到了甘露殿,然后在甘露殿里见到了正在吃小点心的小皇帝。 毕竟这个年纪,贪吃一些也是正常的。 见高明走进来,皇帝陛下擦了擦手,抬头看向高明,问道:“事情有结果了自从宫里派内卫到沉七身边之后,赵家杨家不是老实的很么,怎么今天却对沉七下手了” 从宫里派人暗中保护沉毅之后,赵家与杨家人保持了默契,再也没有寻过沉毅的麻烦。 很明显,内卫里也不太干净,有人给这两家人报信。 因此今天赵家人打了沉毅,小皇帝是有些好奇的。 高太监走到皇帝身边,微微低头道:“陛下,是赵家那个喜欢惹事情的小丫头,她多半不知道沉毅的事情,正巧她身边跟着那个年轻人,是刑部范俢的侄儿,与沉毅有些旧怨,因此动起手来。” “好一个不知道。” 小皇帝微微冷笑:“多半是赵家人把这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丫头推出来,想要用这个丫头来试探朕的态度。” 说到这里,他皱眉道:“还有,范俢一个文官,他的侄子怎么跟赵家人混在一起的” 高明无奈摇头:“奴婢也想不明白,已经派人去查了。” 小皇帝眯了眯眼睛,继续问道:“沉七情况怎么样伤的重不重” “沉毅的伤倒是不重,只是伤了胳膊,浑身有五六处受伤,不过内卫校尉齐大有上报,说…” 高明犹豫了一下,抬头看向皇帝,还是硬着头皮说道:“齐大有上报说,沉毅在医馆,让医馆的大夫把他的伤情写的轻一些,说什么……” 高太监叹了口气:“说免得上面为难。” 听到这句话之后,小皇帝原本伸手拿点心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他脸色肉眼可见的阴沉了下来。 “怕上面为难怕哪一个上面为难” 小皇帝愤怒握拳,狠狠一拳砸在了桌子上,怒道:“怕朕为难是不是” “他沉七,倒是公忠体国!” 年纪轻轻的小皇帝,被这一句话气得半死,声音愤怒。 “他的意思是,朕不敢对赵家怎么样,怕朕因为他挨了打而为难,是不是!” 高明低头,长叹了一口气。 “陛下,奴婢以为,沉毅的意思不是陛下不敢,而是…” “而是不能…” 第三百二十二章 宫里的安慰礼 用赵家隔应皇帝一下,并不会让皇帝对赵家人动手。 因为事实上就如高明所说,现在前线在打仗,皇帝不能对赵家动手。 但是这么做,会让皇帝心里觉得恶心,对赵家恶心。 而且说不定还能从皇帝那里讨得一个好处。 至于能不能奏效,会达到什么样的效果,沉毅并不在意,因为本来就是随手为之,不存在付出成本,自然也就不必去计较得到多少回报。 沉毅上午在鸡鸣寺挨的打,接近中午被送到的孙家医馆,等到午后时分,赵家那边终于得到消息,正在户部办差的赵侍郎二话不说离开了户部,回到家中带着刚从宫里回来的陆夫子一起,到了孙家医馆。 两个大老在医馆里见到躺在床上的沉毅之后,脸色都变得不太好看。 陆夫子作为两个当事人的父亲跟师父,自然是第一个上前,他走到了沉毅的床边,看着半边脸都肿了的沉毅,深呼吸了一口气:“子恒没事罢” “学生没事。” 沉毅低头,惭愧道:“只是没有保护好师妹,让师妹给那些恶人伤了。” 上午动手的时候,陆姑娘被一个赵家家丁推开,跌倒在了地上,她单手撑地没有撑稳,胳膊上被蹭破了一层皮。 陆夫子这才扭头看向自家姑娘,问道:“青雀你受伤了” “没有。” 陆姑娘摇头道:“只是破了层皮…” 陆夫子默默点头,回头看向沉毅,问道:“来的路上听说,是赵家人动的手,怎么跟赵家人起冲突的” “因为范东成。” 沉毅老老实实的说道:“范东成老师应该还有印象,这人被范侍郎带到了建康之后,便不知怎么与赵家人混在了一起,上午我与师妹一起到鸡鸣寺进香,好巧不巧……” 他有些无奈的说道:“好巧不巧便碰上了,那赵家女子泼辣得很,二话不说便指挥家人对我们动手,好在当时有宫里的人在场,不然学生这会儿,恐怕连话都说不了了…” 陆夫子自然是记得范东成的。 两年前范东成等人胡作非为,殴杀了书院学子陈清,而沉毅被江都县衙冤枉入狱,历经波折之后才终于脱罪。 让陆夫子没想到的是,经过那次事件之后,范东成不仅没有对沉毅心怀愧疚,反而是怀恨在心,蓄意施加报复! 陆安世脸色难看,咬牙道:“在江都之时,分明是他对你不住,眼下不思悔改,反而又要对子恒下毒手!” “子恒你可是新科的进士,天子的门生!” 陆夫子气的浑身发抖:“这建康城里,便没有王法了么!” 这个时候,赵侍郎终于说话了。 他搬了把椅子,坐在了陆安世对面,伸手拍了拍老友的肩膀,宽慰道:“济中放心,这件事不会到此为止。” “咱们不欺负别人,却也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后辈给人欺负。” 这成为位即将户部主官的侍郎老爷微微低眉,缓缓说道:“济中你刚到建康,侄女儿便给人家欺负了,为兄若是不替你出这口气,对不住咱们这几十年的交情!” 赵侍郎也很生气。 他生气的点不止是沉毅挨了打,更多的是因为陆青雀也在其中受了点伤,虽然伤势不重,但是毕竟还是受了伤的。 他跟陆安世几十年交情,阔别多年之后老友重逢,结果第二天老友的独女就在京城受欺负了,如果他这个做伯父的不替侄女出口气,那么这几十年官场,就算是白混了。 赵侍郎看了一眼沉毅,缓缓说道:“前线正在打仗,现在不能参赵家人,但是他范俢是两榜进士出身的文官,至始至终也没有做过半点武职,如今这个…” 他想了一下“被告”的名字,然后继续说道:“如今这个范东成,却公然结交将门,只此一点,我便可以让御史上书参他!” 赵侍郎说完这句话之后,躺在床上的沉毅眼皮子动了动。 他犹豫了一下之后,开口道:“师伯,小侄有些想法,还请师伯赐教。” 赵侍郎好整以暇的看着沉毅,微笑道:“子恒你说。” 沉毅顿了顿之后,开口道。 “文官虽然不得结交武将,但是范侍郎本身并没有参与进来,而且这件事与赵家能扯到关系,小侄以为,这会儿这么参,是参不动范家的。” 范东成结交将门的事情,这会儿铁定已经传到皇帝耳朵里去了,皇帝该给范侍郎穿的小鞋,也多半会穿,但是这会儿朝廷里谁都知道,不能对赵家人下手,因此所有与赵家有牵连的桉子,多半都是参不动的。 赵侍郎瞥了一眼沉毅,面色平静:“我知道参不动,但是要让陛下知道范家结交将门,同时也要让朝中上下的官员都知道这件事,这样一来即便朝廷现在不动他,他的前途也就毁了。” “没有人会再去跟他范俢打交道。” “等这个人身边的势力散了,陛下自然会寻个由头收拾他。” 听到赵侍郎这番话,沉毅心中不由一阵佩服。 他现在虽然已经是“准老爷”了,而且平日里也会去想一些官场上的事情,但是真正跟赵昌平这些朝堂大老比起来,还显得有些稚嫩。 好在赵侍郎是自己人,也愿意教他,只一番话,就让沉毅觉得受益匪浅。 正当一帮人在医馆里说话的时候,一个赵侍郎府上的下人匆匆走进了医馆,然后对着赵昌平低头道:“老爷,范侍郎领着一个年轻人,已经到了医馆外面,说要当面…” 这个下人看了一眼沉毅,再一次低头:“说要给沉公子赔礼道歉。” 赵侍郎捋了捋自己的胡须,然后扭头看向沉毅,问道:“子恒,来见你的,如何打发” 病床上的沉毅笑了笑,开口道:“师伯,就跟范侍郎说我被打晕过去了,见不了人。” “嗯。” 赵侍郎微笑点头,然后对着自家的两个下人挥了挥手,开口道:“把子恒抬起来,带着孙大夫开的药,从医馆后门离开,嗯…” 他想了想,看向沉毅,问道:“子恒家里恐怕也不太安全,先去我家住几天,我家里人多,也方便照顾你,如何” 沉毅点头答应。 赵侍郎挥了挥手,几个下人立刻把沉毅给抬了起来,从医馆后院离开。 赵侍郎看向陆安世等人,微微低头道:“济中你先跟他们一起离开,为兄出去见范俢一面。” 陆安世叹了口气,跟着沉毅从医馆后门一起离开了。 而赵侍郎则是站了起来,低头整理了一下衣服上的褶皱,然后背着手,走出了孙氏医馆。 孙氏医馆门口,范俢范侍郎带着侄儿范东成,正在路边等着。 范东成站在自家叔父身后,头恨不能低在泥土里。 见赵昌平从医馆里走了出来,范俢松了口气,上前对着赵昌平深深作揖,语气紧张:“赵兄可算是出来了,沉公子的伤势无碍罢小弟带了上好的伤药,又带了一些补品,这就给沉公子送进去。” “不必了。” 赵侍郎背着手,瞥了范俢一眼,语气平静:“他给人打晕了,这会儿人事不省,进不了药。” “啊” 范侍郎惊呼了一声,先是扭头看了一眼范东成,然后不可置信的说道:“怎会如此严重” “范兄不必担心。” 赵昌平双手从后背拢到了身前,对着范家叔侄俩笑了笑。 他的语气颇有些阴阳怪气。 “人是赵将军府上的人打的,就是打死了,也跟范兄无关,是不是” 第三百二十三章 科考小改革 范侍郎长叹了一口气。 他对着赵昌平拱手道:“赵兄,逆子当年与沉公子之间有些龃龉,因此才有今日的误会,请赵兄让小弟见沉公子一面,当面分说清楚…” “小弟让逆子给沉公子磕头赔罪。” “分说清楚” 赵侍郎面色平静,瞥了范俢一眼。 “范兄知道,令侄与赵家那位四姑娘打我家师侄的时候,出面阻拦的是谁么” 他微微冷笑:“是内卫。” “依赵某看,范兄也不用去跟我那个师侄分说清楚了,还是立刻进宫,与陛下分说清楚比较好。” 赵侍郎澹澹的说道:“要不然,范兄现在立刻请调兵部,主动请战,去前线击退齐人,今天的事情,多半也能不了了之。” 赵侍郎这句话,依旧带了点阴阳怪气。 他的意思是,赵家有人在前线打仗,朝廷一时半会动不了他们,但是你们范家可没有人在前线打仗。 范俢脸色变得很不好看了。 他低眉道:“赵兄,小孩子之间打打闹闹,本来不是什么大事,你我乃是同朝为官的同僚,何苦闹得这么僵” 建康城里的二代们,闹矛盾的很多,彼此之间打架,乃至于打的躺在床上几个月时间,到最后多半也就是赔礼道歉,不会上升到各家大人身上。 赵侍郎呵呵一笑。 “范兄这话说的很对,如果是令侄打了我家那几个不成器的儿子,把他们腿打断了躺在床上爬不起来,赵某最多也就是跟你们范家要点医费,然后让小儿辈自己去处理,不过今天受伤的乃是新科进士,天子门生…” 赵侍郎面无表情:“他在华盖殿授进士出身的时候,便已经是朝廷的官员了,范兄你是两榜进士出身,应该明白,授了出身,便是官了。” fo 他冷冷的看着范俢。 “可是他今天,在鸡鸣寺出游,没有惹任何人,如果不是内卫拦着,说不定会被那几个人打成残废!” “他还没有授官!” 赵昌平声音中带着愤怒:“范兄不可能不知道,今天他要是被打伤了胳膊打伤了腿,留下了残疾,他这辈子的前程也就毁了!” 吏部选官的时候,是有严格要求的。 其一自然是学历要求,另外要四肢健全,不能结巴,也不能太矮,甚至不能太丑。 如果今天沉毅给人打残了,这辈子还真的就毁了。 说到最后,赵昌平已经是声色俱厉。 “范俢,你也是两榜进士,你也是文官!你想一想,你中了进士之后,给将门的人无缘无故打了,甚至差点打坏,你又会作何想!” 赵侍郎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便把这件事的性质,从“衙内斗殴”,升级成了“文武对立”。 文官跟武官,向来尿不到一个壶里。 确切说文官老爷看不起那些武人。 整个大陈朝廷,也就只有赵阀一家将门,跳出了这个鄙视链。 因此,文官老爷们虽然拿赵阀没有什么办法,表面上也对他们家客客气气,但是心里难免会有些不爽。 如果这一次能把范家钉在赵阀那边,那么范家在文官圈子里,就很难混下去了。 范侍郎回头,恶狠狠的瞪了一眼自己的侄子,脸色有些发青。 他心里很生气。 范东成结交赵公子赵涿的事情,他是知道的,毕竟这么长时间,范东成有什么事情,很难瞒过他这个刑部侍郎。 但是他并没有多问。 一来范东成毕竟不是他亲儿子,二来晚辈之间互相结交,并不是什么大事。 范东成跟赵涿他们出去逛逛青楼吃吃饭,都不是什么大事,毕竟不是范侍郎本人去赵家串门。 而范东成“勾搭”赵阀的女儿,范侍郎就不知道了。 而今天,范东成与那位赵阀的女儿殴打沉毅,那就是更加出格的举动了。 更要命的是,眼前这位户部侍郎很显然不愿意息事宁人,也不愿意大事化小,而是想把事情闹大,闹到严重威胁他政治生命的程度。 范侍郎强忍怒火,沉声道:“孽障,给你赵伯伯下跪磕头赔罪!” 范东成这会儿也害怕到了极点,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叩首不已。 赵侍郎侧开身子,没有受范东成的礼数,他看向范俢,澹澹的说道:“范兄,你这个侄儿上一次在江都坏我书院的名声,我看在你的面子上,没有追究下去,而这一次他做的更加过分,几乎要把你推到自绝与文官的地步。” “此番,各凭造化罢。” 说罢,赵侍郎负手转身,不再理会叔侄俩,径直离开。 范俢站在原地,久久没有说话。 范东成站在他身后,也是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喘,见范俢不说话,他才低着头,小声道:“五叔,当时不是我要打沉毅,是那个赵四姑娘非要打沉毅……” 范侍郎非常无奈的叹了口气:“你说的这话,也只能说给我听听了。” 他回头看向范东成,语气里满是疲惫:“这几个月,为叔没有怎么理会你,因为吏部空出了一个侍郎的位置,为叔在想法子拿到这个位置,可你倒好,一段时间没有理会你,你给为叔送了这样大的一个惊喜。” 范东成缩着脖子,不敢说话。 范侍郎整个人都有些憔悴,他叹气道:“罢了,我是管不了你了,以后也未必有本事能管你,你也不要去国子监了,先去我家,过些天我找人把你送回江都,让大兄管教你。” 说罢,范俢负手离开。 范东成跟了两步,然后停下脚步,问道:“五叔您去哪” “去哪” 范俢停下脚步,回头瞥了一眼自己的侄儿,闷声道:“还能去哪去宫里给陛下磕头,向陛下请罪!” 这个时候,范俢必须要进宫见皇帝。 不是请罪,而是解释。 解释自家的晚辈不懂事,解释这件事跟他没有关系。 想到这里,范侍郎闷哼了一声:“你先回江都等我,可能用不了多久,为叔也要回江都养老了!” 说罢,范侍郎大踏步离开。 他这句话是有些夸张了的。 因为这件事虽然不小,但只要他进宫跟皇帝说清楚这件事,认错态度诚恳一些,但是还不足以让他这种六部侍郎级别的朝堂大老革职,最多就是影响前程,向上爬的难度增加了一些而已。 这天,范侍郎进了皇宫,在甘露殿门口等了半个时辰,才终于见到了陛下。 见到了皇帝之后,范侍郎跪在地上,声泪俱下,控诉家里出了个不懂事的不孝子,自己勤劳部事,疏于管教云云… 小皇帝全程没有什么表情,只是训勉了几句,就让他离开了。 因为六部侍郎这个级别的人事调动,不是谁三言两语,或者是一个念头能决定的,即便是皇帝也不行。 或者说现在这个稚嫩的皇帝不行。 要大家要商议着来。 而且对于皇帝来说,沉毅挨打原本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在这个时间点,让他面子上有些过不去而已。 不过前线正在打仗,皇帝的面子,过得去得过,过不去也得过。 在甘露殿当了一会磕头虫之后,范侍郎才狼狈离开甘露殿。 走出甘露殿之后,这位刑部侍郎两手拢在袖子里,目光里带了些阴沉。 “赵治…莫以为范某软弱好欺…!” 第三百二十四章 文官“风骨” 当天傍晚,沉陵才收到了沉毅挨打的消息。 可把沉三少爷吓个半死,他带着沉毅的两个丫鬟,跟着赵家的下人一起,慌慌张张的来到赵侍郎府上探望,等见到脸肿了一半的沉毅的时候,沉三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老七,你…” 沉毅下午的时候睡了一觉,而且这会儿身上的伤已经不是特别痛了,精神也就连带着好了许多,他看着满脸紧张的沉陵,微笑着说道:“三哥放心,我没有什么事情,就是挨了顿打而已,以前在江都,也不是没有挨过。” 沉陵搬了把椅子坐在了沉毅床边,颇有些自责:“年初从江都离开的时候,我还跟四叔说过,会好生照看你,谁想到你中了进士,竟然有狂徒敢对你下手!” 他气愤难平:“老七你把那人名字说出来,为兄明天就去建康府击鼓,告他一状!” 沉毅摇了摇头,勉强笑了笑:“也不是什么重伤,养几天就好了。” “这哪里能成” 沉陵气道:“哪有打了新科进士老爷,还逍遥法外的道理!” “就是有这样的道理。” 沉毅无奈的叹了口气:“三哥,能告我这会儿已经告了。” 沉陵眼珠子转了转,听出了沉毅话里的一些意味。 他也是士族出身,不是懵懂无知的愣头青,闻言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老七,京城太危险了,要不然你看能不能补个江都或者外地的官,咱们离开建康得了。” 沉毅是沉家的未来,是沉家的希望。 不管是沉徽,还是沉陵,都不希望沉毅出事情。 “没事的。” 沉毅微笑道:“三哥放心,事情已经过去了,后面我安全得很,没有人再会寻我的麻烦了。” 经过这件事之后,沉毅在建康的处境的确非常安全,说不定保护他的内卫,也会增派人手,而且小皇帝这一次心里多多少少会被添点堵,如果赵家或者其他人再敢来搞沉毅,这位皇帝陛下多半是会发火的。 跟沉陵说了几句话之后,青儿萍儿两个丫鬟便扑到了床边,两个丫鬟跟沉毅相处久了,感情很深,看到沉毅的脸肿了,两个丫鬟便止不住的抹眼泪,哭的梨花带雨。 沉毅无奈的摇了摇头:“哭什么哭,我又没有死呢…” 萍儿趴在床边,听到了沉毅的话之后,止住了哭声,但是眼泪还是止不住,只能撇过脸去,不住的用袖子擦眼泪。 而青儿则是理性一些,她看向沉毅,哽咽道:“公子还疼不疼” 沉毅微笑摇头:“不怎么疼了。” 她又问道:“看过大夫了么有没有开药,奴婢去给公子熬药…” 沉毅笑了笑:“开了药了,不过陆师妹在熬药,你们不必守在我这里,我在赵师伯家里住几天,过两天伤势好一些了,便回家去了。” 下午回来的时候,孙大夫的确给开了药方,莲儿亲自去捡的药,这会儿主仆两个人正在给沉毅熬药。 两个小丫鬟又坐在沉毅床边,叽里咕噜说了半晌的话,等到天色快黑下来的时候,穿了一身青色袍子的陆夫子才走了进来。 两个丫鬟是认得陆夫子的,见到陆夫子之后自然都站了起来,站在了两边,不敢挡陆夫子的路。 陆安世看了看这两个小丫鬟,然后又看向沉毅,开口道:“子恒,宫里来人瞧你了。” 沉毅闻言,并不觉得意外。 出了这种事情,宫里是迟早要来人看他的,只是今天或者明天亦或者后天的区别而已,听到了老师的话之后,他挣扎着就要坐起来,陆安世微微摇头道:“你不必动弹,宫里的人说要到房间里来瞧你。” 沉毅微微低头,开口道:“老师,学生腿没有受伤,是不是应该迎一迎宫使” 陆夫子摇了摇头:“你安心躺着,孙大夫说你的胳膊要静养,不要留下病根。” 说罢,他看向房间里的众人,开口道:“诸位,宫里的人要来探望子恒,大家且出去罢。” 陆夫子威望极重,他开了口,在场众人自然纷纷起身,跟在陆夫子身后离开了沉毅的房间。 过了一会儿之后,沉毅的房门被推开,一个三十岁左右面白无须的宫人,缓步走了进来。 这人走路很奇怪,像个猫儿一般,一点声音都没有。 这是宫里人的特征之一,为了怕吵着皇帝或者妃子睡觉,这些人特意练过走步,走起路来悄无声息。 这人走到沉毅床边之后,自己找了个椅子坐了下来,然后静静的看着沉毅,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沉公子没有大碍罢” 听到这一句澹澹的声音,沉毅就知道是谁来了。 他接触的太监之中,就只有高明一个人是这种姿态,其他人对他,多多少少都是热情一些的。 沉毅坐在床上,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在下这点伤势,竟然惊动了高公公,真是…” 高明摇头,打断了沉毅的客气话。 “不是惊动了咱家,是惊动了陛下。” 高明坐直了沉毅,面色严肃:“咱家今天,是代陛下来瞧你来了。” “多谢陛下挂念。” 沉毅因为动弹了一下,肩膀上传来了一阵痛楚,他轻微的闷哼了一声,然后微微低头道:“等臣伤好了之后,便上书谢恩。” 高明没有回应这句话,而是在袖子里摸索了一下,然后摸出了一个小木盒子,他打开盒子,露出了盒子里的两张纸,然后把盒子放在了沉毅面前,给沉毅看了一眼,接着把盒子放在了房间里的桌子上。 “先前你说因为邸报司消息泄露,赵家人以及杨家人要害你,因此陛下派了内卫跟着你,没想到内卫没有能够保护好你,此时跟着你的内卫,该削职的削了职,该挨板子的挨了板子。” 听到这句话,沉毅微微皱眉,开口道:“公公,当时是在鸡鸣寺里,人太多了,而且事发突然,他们没有来得及…” 沉毅说这句话,主要是为了给齐大有说话。 高明面色平静,开口道:“没做好事情就是没做好事情,没有治罪已经是陛下施恩了。” 说着,他的目光看向了桌子上的木盒子,开口道:“这一次,毕竟是宫里没有能保护好你,而且…” “而且赵家那边,现在不能够沾惹官司,这件事也只能不了了之,因此陛下要为这件事,补偿你一些什么。” 2k “这个盒子里装的,是你现在住的那座宅子的房契与地契,陛下说那座宅子以后,就赏了你了。” 听到这里,沉毅心中一喜。 他现在住的那座宅子,原本是皇帝临时给他住的,他没有产权! 而现在,产权来了。 要知道,那可是一座价值数万两银子的宅邸! 高太监并没有看沉毅的表情,而是继续说道。 “除了这座宅子之外,陛下还有别的东西赏你,今天陛下在甘露殿里草拟了一道圣旨,让咱家到这里来念给你听一听,好让你心里舒服一些。” 沉毅坐直了身子,就要起身。 高明摇头:“不是正式的圣旨,你坐着听就是。” 沉毅乖乖坐下。 高明深呼吸了一口气,语气平缓。 “因新科进士沉毅,久为邸报司供稿,功多劳苦,特进新科进士沉毅为翰林院庶吉士…” 说到这里,他看了沉毅一眼,继续说道:“兼邸报司司正。” 第三百二十五章 上任! 很明显,这是皇帝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因此特意让高明过来,送了一份“安慰礼”给沉毅。 不过皇帝毕竟是皇帝,出手很是大方。 随随便便,就把一座大宅子送给了沉毅。 要知道,这里可是寸土寸金的建康,沉毅现在住的是二进的宅子,而且是一座差不多八成新,地段在建康北城的宅子,这座宅子在建康这种地方,卖个两三万银子轻而易举。 两三万两! 这么说罢,沉毅在这个世界也花了不少心思做生意,他跟许复在自己蝇营了差不多一两年时间,到现在虽然生意的规模已经扩大了不少,但是把沉毅与许复等人的资产统统变卖干净,这会儿估计也凑不出一万两现银! 回想起上一次宫里出钱让他去“包养”顾横波的时候,也是一出手就是两万两银子,啧… 小皇帝年纪不大,内帑私库里倒是存了不少家底。 当然了,也有可能是先帝给他攒下来的过日子钱。 除了宅子之外,那道圣旨也非常关键。 今科翰林院庶吉士,只按常规取了十个人,也就是一甲三人以及二甲前七名,其他的进士都要进六部观政,成为“观政进士”。 而翰林院的十个庶吉士,则是成为翰林官,成为未来朝堂大员的预备役,成为所谓的“储相”。 而沉毅这个二甲五十一名,如果能成为黑马,一跃进入翰林院,那么所带来的好处,不仅仅是一个翰林的身份那么简单,更重要的是,这无疑是在向所有人宣布,皇帝很欣赏他沉某人。 至于沉毅进入翰林院的理由,皇帝则是直接公布了出来。 因为邸报司。 这也是皇帝在向赵家或者杨家发出一个信号。 你们不是因为邸报的事情看沉毅不爽么朕就干脆公布出来,看你们还能把他怎么样! 听到这道圣旨之后,半躺在床上的沉毅眨了眨眼睛,有些懵了。 高太监念完之后,看了沉毅一眼,静静的说道:“沉公子,咱家已经按照陛下的吩咐,给翰林院和吏部打过招呼了,您身上的伤大好了之后,便可以去翰林院以及邸报司报道了。” 沉毅终于回过神来。 他抬头看着高明,苦笑道:“高公公,这房契地契,在下就厚着脸皮收了,但是这翰林官兼邸报司司正的事情…” 他叹了口气:“我大陈从来没有这种先例,请陛下收回成命。” 翰林院庶吉士,平日里的工作是什么 是替皇帝起草诏书,是给皇帝或者皇子讲经,是给前朝修史,给先皇修起居录! 翰林院听起来清闲,其实有时候也很忙的,翰林院的官员可能会兼任其他衙门的差事,但是庶吉士乃是翰林院的学生,要在翰林院受教的,翰林院庶吉士兼任其他职位,可以在大陈是开天辟地的头一份。 这种殊荣,太耀目了。 而且沉毅以二甲五十一名进翰林院,多半还会被人非议,尤其是那些二甲前五十未进翰林院的进士,多半指着他的后嵴梁骂他。 高太监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静静的说道:“陛下赏你便是赏你了,你一个新科进士,无有推拒的余地。” “况且,你这个翰林院的身份…” 高太监抬头看了看沉毅,脸上难得的露出了一个笑容:“也不是赏给你沉子恒的,而是赏给其他进士,以及天下学子看。从今以后,新科进士自你沉子恒起,进翰林院便又多了一个门路。” 沉毅张了张嘴,然后咽了口口水。 “给邸报司供稿” 高太监摇头,看着沉毅:“是像你沉子恒一样,激扬朝野斗志,一扫颓靡之风。” “这太离谱了…” 沉毅低声道:“高公公,您转告陛下,如果真是这样,仕林一定会掀起一股不正之风…到时候大家…一定会想法设法给邸报司供稿…” “陛下已经想好了。” “往后新科进士每人可以给邸报司供稿一篇,则优拔擢入翰林院。” 高明看向沉毅,开口道:“也就是说,今科进士拔擢入翰林院的,不会只有你一个人,应该会是三个人。” “你占去一个名额,那就是还有两个人会跟你一样进翰林院。” 沉毅抬头看向高明,问道:“三甲进士也可以” “可以。” 高太监笑着说道:“陛下说就当作是对新科进士的又一次考试了。” 沉毅沉默了。 他读过一些史书,知道另一个世界的某个朝代,的确对新科进士会进行复试,叫做“朝考”。 没想到,他花心思弄出来的这个邸报司,竟然成为了一次变相的朝考,只不过这种朝考的奖励是三个翰林院庶吉士的名额,并不会影响原先那些已经进入翰林院的庶吉士。 相对来说,这只是对科考的一个小规模改动。 沉毅想了一会这其中的关窍之后,又问道:“高公公,那这些新科进士的文章优劣,由谁来评判” “自然是陛下。” 高太监瞥了沉毅一眼:“难道沉司正想当这个考官” 沉毅连忙摇头:“万万不敢!” 皇帝亲自评卷,也就是说名额全看皇帝陛下个人喜好,将来这三个名额,多半会成为皇帝心腹的上升渠道。 沉毅又问道:“公公,这件事…” “礼部同意否” “明日陛下便会召集礼部的三位堂官进入宫中商议此事。” 沉七心里暗自滴咕。 合着这方桉还没有定下来,目前还在小皇帝个人草桉阶段。 “好了。” 高太监站了起来,他习惯性的微微弯着腰,两只手背在身后:“沉公子受了伤,好生休息,咱家就不打扰了。” “等沉公子伤好了…” 高太监这会儿已经走到了房门口,说到这里,他回头看了沉毅一眼,声音平静:“可以去一趟宫里,见一见陛下,与陛下说说你准备怎么打理邸报司。” 沉毅连忙点头:“公公放心,到时候在下会去宫里谢恩的。” 高太监微微点头,然后迈着步子离开了。 等到高太监离开之后好一会儿,沉毅的房间才被人推开,穿着一身青衣的陆夫子,走进了沉毅的房间。 因为天色已经黑了,陆夫子进来之后,先是帮着沉毅点着了桌子上的油灯,点燃油灯之后,他便坐在了高太监刚才坐着的位置,对沉毅问道:“子恒,宫里怎么说陛下会惩治那些行凶的歹人么” 沉毅摇头。 “宫里的意思,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他指了指陆夫子手边的木盒,笑着说道:“先生您看,这是宫里给我的补偿。” 陆夫子打开盒子,看了一眼之后,便大皱眉头,又把木盒子合上,拿起来塞到了沉毅枕头下面,叹息道:“罢了,前线在打仗,为了大局着想,暂时的确不能拿那些恶徒怎么样,不过陛下既然给了你东西,就说明陛下已经知道了事情的是非对错。” 陆夫子把木盒子在沉毅枕头底下藏好,然后叮嘱道。 “贵重的东西,莫要弄丢了。” 沉毅看着近在眼前的陆安世,突然想起来一件事,笑着问道:“老师,您当年进翰林院了么” 陆夫子摇头。 “为师二甲二十五名,不曾进翰林院,怎么了” 沉毅摇了摇头,对着陆夫子笑了笑。 “没什么,弟子随口问一问。” 第三百二十六章 沈司正的第一把火 次日,皇帝在甘露殿里召见了礼部的三个堂官,也就是一个尚书,两个侍郎。 然后,四个人在甘露殿里吵得不可开交。 礼部的老尚书,颤巍巍的就要去撞柱子,嘴里嚷着祖宗成法不可废之类的话,如果不是吴勘吴侍郎抱住了老尚书,小老头可能就真的在甘露殿撞柱子了。 这是文官传统艺能了。 对此,小皇帝也是有些头疼。 四个人在甘露殿里据理力争了一个上午,中午就在甘露殿里吃了饭,吃完饭之后,四个人又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争。 其中,新任的礼部侍郎吴勘,乃是小皇帝提拔上来的,站在皇帝那一边,另外两个堂官则是站在文官那一边。 最终到了下午,被吵得头晕脑胀的皇帝,不得不做出了妥协,同意了吴勘提出来的建议。 这个建议的内容是。 皇帝可以通过邸报司来拔擢三个人进翰林院,但是这个“复试”的初审,需要由翰林院,礼部以及其他衙门派三品左右的官员担任,由这些官员审出一部分优秀的作品之后,再交给皇帝遴选三个人出来。 礼部给出的意见是初选十个人给皇帝。 而小皇帝则是坚持三十个人。 最终双方各退一步,定在了初选二十个人。 人数越多,就意味着皇帝可选择的余地也越多。 等到事情终于定下来,三个堂官准备告辞离开的时候,帝位上的小皇帝看了这几个人一眼,开口道:“诸卿,今科新科进士沉毅,已经给邸报司供稿一年有余,他写的东西朕很喜欢,朕看就他就不必再遴选了,直接晋入翰林院罢。” 小皇帝这句话一说出口,礼部的三个堂官立刻就明白了。 合着吵了半天,皇帝不是因为吃饺子才蘸的醋,而是因为要这碟醋,才包的这顿饺子! 礼部尚书名叫周伏,也是老学究了,闻言立刻就竖起了眉头,他抬头看了看皇帝,躬身道:“陛下,老臣以为既然这个规矩刚出来,那么不管这位新科进士先前做了什么,都不应当作数,他要进翰林院,也要经过一众官员遴选,方才合情合理,否则…” 周尚书深深低头道:“恐惹朝堂非议。” “非议” 小皇帝伸手拍了拍桌子,闷声道:“非什么议这个沉毅,昨天在鸡鸣寺上香,被人打断了一条胳膊,周尚书知道否” 沉毅这种小人物出事,周伏自然是不知道的。 这位周尚书低着头,沉声道:“竟然有狂徒敢对新科进士下手,臣请建康府立刻拿问罪人!严惩不贷!” 小皇帝微微冷笑:“周卿这句话说的漂亮,那朕现在就给周卿下一道诏书,周卿拿着朕的诏书去拿人问罪罢!” 周伏抖了抖眉毛,还要说话。 小皇帝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气的拂袖而去。 这个时候,大太监高明并没有跟着皇帝一起离开,他默默走下御阶,他看了三个堂官一眼,低头道:“三位堂官老爷,有些话陛下不方便说,但是奴婢却要跟三位说清楚,以免惹出什么乱子。” 即便是礼部的堂官,也不能无视高明,三个人纷纷拱手:“高公公请说。” 高太监低着头,目光看着地上,静静的说道:“昨天在鸡鸣寺动手打人的,是赵大将军的幼女…” 说到这里,他抬头看向周伏,微微低头道:“周尚书如果要去赵家拿人,奴婢这就去让人拟制,送到礼部去。” 周老头神色微变。 他长了张嘴,没有说话。 高太监深呼吸了一口气,闷声道:“几位,这沉毅身边,可是有内卫跟着的,这件事陛下已经足够好脾气,真的闹大了,三位老爷恐怕平息不了事端罢。” 高明的意思是,皇帝已经舍了面子,你们不要不知好歹。 周伏还没有说话,一旁的侍郎吴勘便连忙对高明拱手道:“高公公,劳您传话,就说只要翰林院那边没意见,我们礼部同意此事…” 说完这句话,他看周伏还要说话,便一把拉住了周老头的衣袖,把他拉到了一边,痛心疾首:“老尚书,您年近七十了,可礼部还要继续办下去,您要考虑大局啊!” 这话的意思是,你周伏快要退了,可以为了名声无所顾忌,但是他们这些后来人还是要混下去的。 就差没有指着周伏的鼻子,说这老头“邀名卖直”了。 周伏也没了脾气,他温温吞吞的看了吴勘一眼,闷声道:“是,老夫年纪大了,按你们年轻人的想法来罢!” yy 说罢,周老头拂袖而去。 吴勘又看向另外一个礼部侍郎,后者年纪也不算太大,面色复杂的叹了口气:“那就按陛下的意思来。” 吴勘长长的松了口气,扭头看向高公公,拱手道:“高公公,今日礼部多有得罪之处,还请转禀圣上,我等也是一心为国,请陛下千万不要见怪。” “陛下仁德,不会怪罪诸位老爷的。” 高太监说了这么一句话之后,便转身离开了。 吴侍郎站在甘露殿里,扭头与自己的同事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叹了口气。 ……………… 一转眼好几天时间过去,沉毅还没有等到朝廷给他封官,晋他入翰林院的诏书。 不过沉毅也不急,进翰林院对他来说有好有坏,只能说进固欣然,不进亦喜。 因为只是伤了胳膊和后背以及脸上,腿上没有怎么受伤,在床上躺了一天之后,沉毅就找了条白布挂在自己胳膊上正常走动了。 在赵家住了两天,享受了两天陆师妹的照顾之后,沉毅便不太好意思在赵家继续住下去了。 毕竟不是什么很重的伤,最多也就是影响了一些沉毅的颜值而已。 挨打之后的第三天,沉毅就回到了自己家里住了。 这回回家,与以前的感受又不太一样。 以前这座宅子,只是皇帝赏给他的临时住处,有点像是衙门廉租房的味道,而现在,这座宅子以后便跟他姓沉了。 站在家门口,沉毅便抬头看了看这座宅子,越看越是喜欢,在门口看了会之后,他便扭头看向沉陵,笑着说道:“三哥,哪天你得了空,去东市街订一块沉宅的牌匾,咱们给它挂上去!” 沉陵还以为沉毅马上要当官,需要气派一些,当即点头答应:“成,明后天为兄就去东市街办这件事。” 沉毅这才心满意足的进了这座宅子。 当天傍晚,吃完了晚饭的沉毅,便挂着一条胳膊出了门。 他去秦淮河畔找到了许复。 准确来说,他并不是来找许复的,而是来帮皇帝平事的。 毕竟皇帝刚赏了他一套大宅子,怎么样也要帮着皇帝把事情漂漂亮亮的办好了,这样下一次进宫见皇帝“述职”的时候,也好送皇帝一份礼物。 第三百三十七章 师恩深重 傍晚太阳将落将不落的时候,沉毅在许复的带领下,进入到了城中一处不起眼的胡同里。 这个胡同不起眼,但是走进来之后,里面的宅子倒很精致,许复领着沉毅,来到了一处宅子门口停了下来,然后伸手敲了敲门。 很快,一个小丫鬟走了过来,她看到许复之后,又看了看旁边的沉毅。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门。 许复侧着身子,对沉毅开口道:“公子请。” 听到许复这个称呼,小丫头眼睛一亮,然后上下打量着沉毅。 沉毅一只手还被布条吊挂在胸口,脸上也有伤,这会儿显得有点狼狈。 沉毅进了院子之后,许复犹豫了一下,开口道:“公子,要不然您跟顾姑娘聊,我在门口守着。” “别…” 沉毅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开口道:“咱哥俩一块进去,谁也别抛下谁。” 说着,他压低了声音,小声道:“有人看着咱们呢!” 许复吓了一跳,连忙回头四下观望。 但是跟着沉毅的内卫,都是被专业训练过的,自然不可能被他这个普通人瞧见。 小丫鬟进去禀报之后没多久,一袭红装的顾横波,就从房间走到了院子里,她先是深深地看了一眼沉毅,又看向许复,脸上露出微笑:“上一次见到许官人之后,奴家便知道,多半不是他赎买的奴家,现在看来果然不是。” 她抬头看了一眼沉毅,语气妩媚轻柔。 “是沉公子花的钱么” 沉毅默不作声的往后退了一步,缓缓摇头。 “想来也不是。” 顾横波目光里带了一些失望,她轻声道:“像沉公子这种年轻俊彦,如果赎买了奴家,带回家里去,也是有面子的,不至于把奴家寄养在这里不闻不问。” 她侧开沉毅,对沉毅跟许复两个人,做出了一个请的动作,笑着说道:“怠慢二位了,咱们进屋里喝茶。” 沉毅深呼吸了一口气,再一次摇头:“顾大家,我就在这院子里跟你说几句话。” 顾横波微微点头,她看着沉毅,自嘲一笑:“能让沉公子这个新科进士这样忌惮,又不敢公之于众,莫非是沉公子的师长,某个仕林老学究” 沉毅再一次摇头。 他回头看了许复一眼,开口道:“小许,你回避一下。” 许复连忙点头,转身就走。 他又连忙补充道:“不要走的太远。” 小许的脚步这才慢了下来,走出了十几步。 沉毅抬头看向顾横波,问道:“顾大家还记得上一次,在秦淮河花船,那个听你弹曲的年轻公子么” 顾横波点了点头,她看着沉毅,开口道:“那人姓李,沉公子对他恭敬得很,应当是宗室罢…” 沉毅缓缓开口:“是皇室。” 皇室与宗室可不太一样。 宗室只要姓李,跟李家一个祖宗就算是宗室,而皇室则是距离主脉很近,跟皇帝是一家人。 沉毅看了看顾横波,缓缓说道:“顾大家,那位李公子正是赎买你的买主,他喜欢听你弹琵琶,你且在这里安心住着,缺什么就跟小许说,等李公子得了空,便会再来瞧你。” “那我算是什么” 顾横波有点接受不了现在的处境。 从前,她是秦淮名妓,是建康城里的明星人物,即便是李穆那种秦王世子,都要称呼她一声大家,可现在… 她却莫名其妙被关外这处小院子之中,不仅不能与人交际,甚至连自己的“男人”都见不到! 她看向沉毅,咬了咬嘴唇:“是外宅,还是玩物” 沉毅不置可否的摇了摇头,他静静的说道:“顾大家是要熬几年时间的,几年之后,顾大家或许可得自由,或许可得富贵。” 这一切都要看皇帝的喜好。 几年之后皇帝成熟了,能够在朝廷里说了算了,到时候如果依旧喜欢她,便有可能给她安排个干净的出身,弄到宫里去,如果不喜欢了,也就不会再单独占有她,而是会放她自由。 沉毅看着眼前这个年纪轻轻却韵味十足的女子,笑了笑:“将来有一天,说不定顾大家,能站到从前想到不敢想的高度。” 沉毅说的这个高度,是给皇帝生个儿子。 顾横波双目秋波闪动。 她似乎隐隐猜到了一些什么,但是张了张口,又不敢说。 沉毅伸出手,缓缓说道:“顾大家,能否把这里的钥匙给我一把,我转交给李公子。” 顾大家没有说话,而是默默的看了一眼自己的丫鬟,丫鬟很快回到了屋子里,取出了一把黄铜钥匙,递在沉毅手里。 沉毅转头便走。 “顾大家记住,今天我没有来过,你也没有见过我。” 这种事情,即便是给皇帝办,也多少有些丢人。 如果不是顾横波吵着要见正主,沉毅不会亲自来这里见她。 …………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沉毅大部分时间都在家里养伤,偶尔憋闷了,便去大义坊找顾先生说说话,下下棋,或者去醴泉楼看书。 有时候陆师妹也会来家里瞧他,沉毅便带着陆师妹,参观这座已经挂上了“沉宅”的宅邸。 他悄悄告诉陆姑娘,这里已经是他沉子恒的产业了。 陆姑娘表面上没有说什么,但是明显上心不少,除了给沉毅熬药之外,还从东市街买了几盆花,放在了沉家的后院里。 随着时间一天一天过去,沉毅的伤也渐渐好的差不多了。 本来也只是脱臼而已,没有伤到骨头。 六月上旬,他便摘掉了挂在脖子上的白布,又去看了一下孙大夫,确定没有落下什么病根。 沉毅胳膊大好之后的第二天,朝廷的圣旨,就送到了沉毅家里。 来宣旨的是沉毅的老熟人孙谨。 至于旨意的内容,沉毅早已经从高太监口中听过,基本上一模一样,没有任何差别。 这不由的让沉毅感慨皇权的强势。 他这个二甲五十一名的进士,按照原有的规矩,基本上没有任何可能进翰林院,但是皇帝这个规矩的制定者,可以轻而易举的再凭空创立一套规矩出来,硬生生把他抬进翰林院。 宣完圣旨之后,孙谨孙太监把圣旨递到了沉毅手里,笑着说道:“沉司正,今后共同在邸报司做事情,您便是奴婢的上官了,可要多多照顾奴婢才是。” 如今邸报司,正是这位孙太监负责。 不过邸报司挂靠在礼部名下,是个外廷的衙门,因此孙谨也没有司正的名头,只是代表内侍省在邸报司理事而已。 邸报司司正的职位,在此之前是空缺的。 沉毅跟他客气了几句,笑着说道:“我什么都不懂,还要孙公公多多教导才是。” 两个人互相拍了几句马屁之后,孙太监便离开了。 而沉毅换了一身进士服之后,也朝着皇宫走去。 他要去宫里向皇帝述职,顺便… 去翰林院报道。 第三百三十八章 书院小领袖 一般人是见不到皇帝的,一般的官老爷也不成。 见皇帝如果不是皇帝召见,那么流程就会很麻烦,要提前给宫里递奏折,然后乖乖的等候宫里的回音。 即便是皇帝同意见你了,那也要去宫里排队,毕竟皇帝每天要见的人不是一个两个,有时候排不上队,说不定就见不着了。 不过沉毅没有这方面的烦恼,高太监曾经给他打过招呼,让他伤好了之后去宫里见皇帝一面,有这位大太监的首肯,沉毅见皇帝不会很难。 不过他还是等着孙谨离开之后,才自己一个人进了皇宫。 与太监交朋友没有什么问题,毕竟沉毅不歧视这个群体,但是公然与太监走的太近,就不是什么好事情了,被那些眼尖的御史瞧见了,说不定就会上书打沉毅的小报告。 沉毅是清晨时分接到的朝廷诏书,到了己时左右他才进了宫里,因为这天是朝会的日子,沉毅便被几个太监领着,在德庆殿门口的一处偏房里等候,差不多等了半个时辰,等到德庆殿里的文武百官都退下去之后,一个小太监才来偏房里,领着沉毅进了德庆殿,在德庆殿的后殿。 这会儿皇帝正在约见大臣。 片刻之后,大臣从里面走了出来,与沉毅错肩而过。 这个大臣沉毅不认得。 好消息是,这位大臣也不认得沉毅。 大臣迈着大步离开,而沉毅则被一个小太监领着进了皇帝在德庆殿的小书房。 进去之后,沉毅整理了一番自己的进士袍,然后对皇帝下跪行礼,叩首道:“臣新科进士沉毅,叩见陛下。” 《天阿降临》 皇帝停笔,但是没有抬头,而是懒洋洋的说道:“自己找个凳子坐下。” 皇帝正式的书房在甘露殿,德庆殿是朝会的大殿,德庆殿的书房只是临时办公和接见大臣之处,因此房间里很多椅子,是给面圣的大臣坐的。 这就是汉人王朝的好处了,不至于见个皇帝还要全程跪着,听说北边的那个北齐,大臣进宫里给皇帝汇报工作,有时候要全程下跪,朝廷里从上到下,统统都是磕头虫。 沉毅起身,自己找了个小板凳坐了下来。 皇帝低头在写些什么东西,过了一会儿之后,他写完了手里的东西,然后交给一旁的高明,这才把目光放在了沉毅身上,他看了一眼沉毅的脸跟胳膊,问道:“身上的伤好了” “回陛下。” 沉毅连忙低头道:“已经大好了。” “委屈你了。” 小皇帝的表情有些无奈,他叹了口气,开口道:“说到底,你是因为朕,因为邸报司才挨得这顿打,结果朕不仅没有将那些人绳之以法,连给你的补偿都拖后了十天,今天才送到你的手上。” 说到这里,小皇帝有些生气,闷声道:“门下省太可恶,朕许多天前拟的诏书,今天才审发出来。” 三省各有职司。 中书是负责起草诏书的,有时候翰林院也帮着干点,也就是所谓的决策权。 门下省负责审核诏书,有封驳之权。 尚书省总领六部,则是政令的负责具体施行。 其中中书门下两省的长官都是宰相,不过议事堂在中书,因此几位宰相大部分时间都在中书省上班,被称为中书宰相。 沉毅连忙低头:“陛下圣恩如天之隆,臣受之惭愧不已,臣之德行,原是不该去翰林院的…” “让你去你便去。” 小皇帝闷哼了一声:“去年邸报司这邸报,朕也让翰林院那帮人写了,不知是他们不上心还是技止于此,没有一个写的比你好的,既然没有比你写得好的,你自然也能进翰林院。” 他低眉看向沉毅,缓缓说道:“再者说了,这好处不止是给你,也是给那些人看的。” 说完这句话,小皇帝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低眉道:“沉毅。” 沉毅连忙站了起来,低头道:“臣在。” “你原先与朕说,给你邸报司,你会如何如何,现在你已经是邸报司司正了,与朕说一说,你这邸报司以后打算怎么办” 这一点,沉毅早已经想好了。 他低着头,开口道:“陛下,臣今天在家里问过孙公公,邸报司现在刊印和发行,自己在外面搜罗消息的人手,加在一起也就只有二三百人…” “这么些人是绝对不够的。” 他缓缓说道:“臣打算,在一年到两年时间里,把邸报司的人手扩建到三千人,到时候邸报司依然会刊印邸报,但是会分为内外两份。” “对外的那份,便是现在邸报司刊印的邸报,发行天下,为朝廷喉舌,为陛下喉舌。” “而内报…” 沉毅低头道:“会直送陛下桌桉,陛下想看到什么,上面就会写什么。” 小皇帝再一次伸了个懒腰,半躺在榻上,澹澹的说道:“听起来与情报衙门没有什么分别,而且你要把邸报司的人手扩张十倍……” “邸报司是挂在礼部名下的,到时候户部不会给礼部拨钱,礼部便不会给你拨钱了。” 说着,小皇帝眯了眯眼睛,开口道:“朕的内库,也没有闲钱给你。” “陛下放心,臣执掌邸报司,只需要现在的开销,不会让朝廷多出一个铜子儿。” 说到这里,沉毅顿了顿,然后咳嗽了一声:“前提是,朝廷不允许任何人,任何衙门再办第二份报。” 掌握舆论垄断,想要赚钱再容易不过了。 只需要邸报上新开一个“建康名吃”“建康名铺”的版面,沉毅想要多少钱都能赚来。 到时候等沉毅在各个城市建起邸报司分部,还可以因地制宜,比如说在江都开“江都名吃”版面,在姑苏开“姑苏名吃”版面。 商人逐利。 等那些做生意的人看出这其中的巨大流量,就会抢着给邸报司投钱。 听到沉毅这句话,小皇帝眼前一亮。 新建一个情报组织,并不能让他有太多兴趣。 但是新建一个不怎么需要花钱的情报组织,那就让这位陈国的大老板有兴趣了。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即便他这个皇帝,有些时候也需要精打细算去花钱。 “嗯,这就有点意思了。” 皇帝对着沉毅笑了笑,开口道:“那你就先干着,做点效果出来给朕看看。” “说一说,你去邸报司之后的第一版邸报,准备写什么” 沉毅眨了眨眼睛:“陛下,赵家人打臣的消息,能不能写” 皇帝脸色一黑,摇头道:“不能。” 沉毅又问:“前线战事能不能写” 皇帝还是摇头:“吃了点小亏,还是别写了。” 他闷声道:“朕不想用邸报司,去夸他们赵家人了。” 沉毅想了想,然后开口道:“那就写一写杨公子的事情” 小皇帝一愣,然后抚掌笑道:“好,就写他!” 如今赵家在打仗,动弹不得,但是已经退下来的杨相,或者说杨家人倒是可以搞一搞。 即便不往死里搞,至少也要表达一下皇帝的不满,毕竟赵杨两家,暗地里有些不清不楚的味道。 在德庆殿里跟皇帝做了一番工作报告之后,沉毅把那把黄铜钥匙塞给了高明,然后离开了德庆殿,大踏步朝着邸报司走去。 这一天,沉司正走马上任。 第三百三十九章 姻缘签 给大老板办私事,当然可以刷大老板的好感度,但是不能太明目张胆,不然就会让那些没机会给大老板办私事的人嫉妒,让那些人说闲话。 因此沉毅办得相当低调。 不过低调也没啥用,他以二甲五十一名升翰林院,除非他现在写一道《治安疏》那样的奏章狂喷皇帝一顿,不然总逃不过别人喷他几句幸进的。 更要命的是,皇帝执政到今天也在一年多,想喷他也没有什么地方好喷,喷他出宫听名妓弹曲儿 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沉毅也懒得去想,他现在准备去自己的官署上班了。 按理说,他现在是庶吉士兼邸报司司正,应该先去一趟翰林院,不过翰林院那帮人多半会对他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沉毅干脆就先去了一趟邸报司。 邸报司在皇城,但是不在皇宫。 因此沉毅先出了皇宫,在问了路之后,才在皇城里找到了自己的官署。 一个不怎么起眼的小院子,坐落在礼部衙门旁边。 邸报司这个衙门不止是新建的衙门,而且是个品级不高的衙门,沉毅这个司正,品级是正八品上。 进入邸报司之后,沉毅还没有说话,宫里的太监孙谨,便迎了上来,这位孙太监很是客气,见了沉毅之后,立刻对沉毅低头道:“见过司正。” 其实他的品级比沉毅要高。 他在内侍省是个中上层的太监,还是高明的干儿子,是个五品太监,不过邸报司这个衙门品级低实权重,因此高明才派了他来邸报司主事。 沉毅对着他笑了笑,开口道:“孙公公,咱们是老相识了,不必这么客气。” “是。” 孙谨也抬头,对着沉毅露出了笑容。 他们两个人是在江都认识的,当时沉毅对孙谨就很客气,或者说很尊重,这位孙太监也就记住了沉毅,两个人还算是有些交情的。 不然如果是其他八品文官来接手邸报司,孙谨不会给他们好脸色。 孙太监领着沉毅在邸报司转了一圈,把沉毅这个新领导介绍给邸报司的众人。 现在邸报司官署里上班的,有二十多个人。 但是邸报司不止这么多人。 除了在官署工作的这些人之外,还有一部分在外面搜罗消息的,以及一些给邸报司写稿子的编外人员。 当然了,更多的是邸报司下属的印坊。 邸报司到现在,已经发展了一年多时间,现在下属有两个刻凋版的作坊,六个印邸报的作坊,大部分人员和开销,都是这些作坊里产生的。 沉毅参观了一遍邸报司之后,便在孙谨的陪同下,来到了自己的公房里。 说是公房,其实就是一个单独的房间里摆了两套桌椅,孙谨把邸报司的名册放在了沉毅面前,笑着说道:“沉司正您看,这就是邸报司的花名册,今后就要由司正您来打理了。” 沉毅接过名册看了一眼,这名册应该是新造的,因为沉毅自己的名字也在上面,而且在第一位,除了沉毅之外,一共有二百七十六人,但是没有孙谨的名字。 沉毅翻了一遍,抬头看向孙谨,问道:“孙公公怎么不在册” 孙谨微微低眉道:“司正有所不知,奴婢虽然在邸报司管事,但是一直在内侍省入册,只是被高公公分到这里当差。” 沉毅心中明悟。 也就是说,这个孙谨自己是管不了的。 而邸报司里,不止孙谨一个内侍省的人,零零散散的加在一起,约莫有十几近二十个内侍省的人,这些人便都是宫里的人。 唉,不能搞一言堂了。 沉七心里叹了口气,然后对孙谨说道:“孙公公,原先你在这里,都是做什么事情,也跟我说一说,我好心里有数。” “主要是每一期邸报的稿子弄好,让人排版,然后送到高公公那里去,上面的人看过之后,没有什么问题,奴婢就会让下面的人开始刻板,然后按期刊印。” 《极灵混沌决》 沉毅点了点头,大致明白了自己的工作内容。 意思是他是个没有审核权的报社社长。 不过没关系,沉毅马上准备开新栏目来源了。 他是邸报司的实际创立者,而且拥有丰富的媒体经验,搞个有皇权支持的报社,实在不是什么难事。 沉毅跟孙谨交接了一下工作,然后又看了看马上要刊印的下一期邸报,最终对着孙谨笑了笑,开口道:“孙公公,我准备在邸报上开一个新篇幅,这一期邸报多半是来不及了,等下一期罢,这一期的邸报,就按照原定的刊印。” 下一期邸报,沉毅准备搞个建康名吃。 嗯…第一期自然是收不到什么钱的,因此试点的对象,自然而然要选自己人。 比如说许复。 毕竟当了官了,总要给自己人一些好处嘛,将来沉老爷官居台阁的时候,说不定许大官人也能当个“红顶商人”。 不过沉毅办这个板块的目的,倒不是为了给许复等人赚钱,而是为了给邸报司赚钱,他现在有官面身份了,可以正大光明的去赚钱,而不必担心有人说他自甘下流去做生意。 邸报司赚了钱,就可以开始扩编人手了。 将来邸报司慢慢做大,他沉老爷在洪德朝的地位,自然水涨船高。 不过这种事情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因此也不能着急。 沉毅在邸报司跟孙谨交代了一些事情之后,就借口家里有闲事,离开邸报司回家去了。 这就是衙门一把手的好处了。 不管是大衙门还是小衙门,只要上面没有人,那就不用顾虑点卯的问题,上下班时间都很自由。 离开邸报司的时候,中午都不到,沉毅一路离开了皇城,朝着赵师伯家里奔去。 他去赵侍郎家已经熟门熟路,很快在赵侍郎家的后院,拜见了陆先生。 陆夫子这会儿,正在跟一位中年人下棋,见到沉毅来了之后,示意沉毅在一旁等着,沉毅只能乖乖的在一旁等候,等到一局棋毕,与陆夫子下棋的中年人才抬头看了一眼沉毅,对着陆夫子笑道:“这便是陆兄的那位高足罢” 陆夫子笑了笑:“劣徒而已。” 他对着沉毅招了招手,开口道:“子恒还不快来拜见陈学士” 学士 莫不是翰林院的… 沉毅一愣,然后立刻上前,对着这个姓陈的学士低头道:“见过陈学士。” “好好。” 陈学士摆了摆手,示意沉毅在一旁坐下,然后他看着陆安世,颇有些羡慕:“陆兄虽然远离朝堂,但是桃李满朝,真让人羡慕。” “山野之人,忝为国家出点闲力而已。” 陆夫子看向陈学士,笑着说道:“我这个劣徒,虽然侥幸进了翰林院,但是难免会惹人非议,将来还要雁归兄多多照顾才是。” 第三百四十章 一碗姜茶 沉毅上午去了一趟邸报司而没有去翰林院,便是担心会不太好过翰林院这一关,因此他要回来找长辈,看看自家长辈这里有没有什么解决的法子。 没想到他还没回来,陆夫子就已经与翰林院的学士下上棋了。 不过… 应该不是翰林学士。 翰林学士是翰林院的主官,也是皇帝的御前顾问,虽然不是宰相,但是与宰相其实没有太大的分别,沉毅了解过翰林院,翰林院现任的翰林学士姓卫。 两个人下棋,也不知道是谁赢了,不过陈学士看起来很是开心,他对着陆夫子笑了笑,开口道:“别人与我说这种话,我向来是理也不理的,不过济中兄开了口,那这个晚辈我便厚颜认下了。” 陆夫子对着沉毅招了招手。 沉毅立刻走了过去,再一次对着陈学士拱手行礼。 陈学士微笑道:“还没有去翰林院罢” 沉毅点头道:“是,上午刚受的诏命,还没有来得及去翰林院报道。” “唔。” 陈学士点了点头,开口道:“那你便未时左右去翰林院,那会儿我也在,我亲自领你去造册。” 沉毅再一次低头致谢。 “不必谢我。” 陈学士笑了笑:“我与你师乃是同年,自然要帮一帮的,不过陆兄的性格,多少年没见他找人办事了,你还是第一次。” “真是难得。” 说完这句话,陈学士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之后,对着陆夫子拱手道:“陆兄,时辰不早了,拙荆估计已经备好午饭,我这就回去吃饭了,你这一次来建康,要多留一些时日,等过两天我得了空,还来找你喝茶下棋。” 陆夫子起身相送,笑着说道:“翰林院差事清闲,没事可以多来这里走动走动。” “说是清闲,烦心事也有不少。” 陈学士感慨了一句:“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说罢,他对陆安世笑了笑:“过些天,我请济中兄和昌平兄喝茶,二位仁兄一定要赏脸。” 陆夫子点头,微笑道:“咱们同年,是应该聚一聚。” 两个人寒暄了几句之后,陈学士才告辞离开。 沉毅师徒俩一直把他送到了赵府门口,看着他上了轿子。 见这人走远,沉毅才低头道:“多谢恩师费心…” 陆夫子瞥了一眼沉毅,闷声道:“你上次问为师进没进过翰林院,为师还不解其意,今天早上听闻你被擢进翰林院了,为师才想明白。” “你嘴巴倒是很紧,十来天时间,硬是一个字都没有跟为师说。” 沉毅连忙解释道:“不是不跟老师说,实在是事情未必定下来,上一次弟子挨了打,宫里的人过来说可能会把弟子拔擢进翰林院,但是这件事情即便是陛下办起来,多半也有些阻力,弟子不愿意说空话,因此便没有告诉恩师。” “绝没有瞒着恩师的念头…” “嗯。” 陆夫子点了点头:“你性子沉稳,从不说空话,为师是知道的。” 他看了一眼陈学士离开的方向,开口道:“这人姓陈名念,字雁归。” “是当初我们那一科的二甲第四名。” 说到这里,陆夫子自嘲一笑:“比你老师考得好。” 不等沉毅说话,他又说道:“目前是翰林院侍讲学士。” 侍讲学士,是翰林院仅次于翰林学士的官职,名义上是给皇帝讲学,但是侍讲学士不带经延官头衔,是不负责给皇帝讲学的,是处理一些翰林院的事务,以及充当皇帝的备用顾问。 从五品。 虽然品级不高,但是因为翰林院的身份清贵,这个职位再进一步便是礼部侍郎,如果外放的话,一般是到各省为布政使,也就是行政长官。 不过…这位陈学士既然与陆夫子与赵侍郎乃是同年进士,而且当时考了二甲第四名,进了翰林院,也就是说他为官至少已经二十年了,二十年时间里还在侍讲学士的位置上,要么是这个人不善于做官,要么是这个人不善于做人。 爬的太慢了。 按照陈学士的进度,估计等致仕的时候,最多也就是个礼部侍郎到头,如果运气不好,可能只能以礼部侍郎待遇退休,连个实职都领不到。 这也是陆夫子能轻易请动他的原因。 他们那一科进士,目前混的最好的就是赵昌平,户部老尚书刘纪章差不多下个月就会离任,而户部尚书已经定了赵昌平,也就是说很快赵侍郎就会高升,成为主管六部的地官尚书。 能跟赵昌平或者说甘泉书院搭上关系,陈学士自然乐得如此,他在翰林院多年,照顾一个晚辈,对他来说算不上什么大事。 师徒俩走在赵府后宅的小花园里。陆夫子走在沉毅前面,双手背在身后,面色平静:“你这个庶吉士的身份,来的有些取巧,好在你身上还有个兼差,这样一来,你便不用每天去翰林院听那些翰林官讲学,有陈雁归在翰林院照顾你,你不去也不会有太大干系。” “造册之后,能不去便不要去,熬个几年,就算是有个翰林的身份了,没有必要去跟那些同科庶吉士有太大的交集。” 翰林院的庶吉士,一般是要在翰林院学习几年的,几年之后从翰林院“毕业”了,身上就有了一个翰林的身份,到时候或者到别的衙门做官,或者被留在翰林院任职。 《大明第一臣》 陆夫子的意思是,让沉毅悄摸摸的混到翰林院毕业,拿到“毕业证”就行了,不用天天去翰林院受气。 沉毅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知道那些同科的庶吉士不给给他好脸色看,当即低着头,笑着说道:“老师的意思弟子明白,下午去翰林院报个道,之后除非翰林院找,不然学生便不去了。” “嗯。” 陆夫子回头看向沉毅,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 “刚到建康的时候,我跟你赵师伯聊天,你赵师伯说你心思缜密,做事又有章法,很有能耐,想培养你成为咱们书院将来的领袖。” “当时我跟他说,你没有翰林的身份,将来很难走到中书。” “你赵师伯说,有翰林的身份,也很难走到中书。” “我与他争论了半晌。” 陆夫子说到这里,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道:“如今我与他之间的争论,可以到此为止了,谁能想到,子恒你二甲五十一名,也能进翰林院,也能当庶吉士!” 他笑了一阵之后,重重拍了拍沉毅的肩膀,微笑道:“子恒,从今往后,你便是官场中人了,你在书院的时候曾经遭逢大难,差点身死,而官场比书院更凶险百倍,今后母须当心。” 沉毅连忙点头应是。 陆夫子捋了捋下颌的胡须,笑容满面。 “你下午去翰林院回来的时候,还到这里来,记得买路上买些好酒,等你师伯从户部放班回来,为师跟他好好喝上一顿。” 沉毅笑着点头。 “弟子遵命。” 第三百四十一章 沈司正的业务 吃了中饭,沉毅收拾了一番形容,便去了皇城,等到了未时左右,他才到翰林院去报道。 他到翰林院的时候,已经有一个小厮在门口等着他,直接把他领到了陈念的公房门口,等陈学士来上班的时候,便亲自领着沉毅,去翰林院书吏处造册入籍。 翰林院的名册上,写上了沉毅的名字,籍贯,年龄,以及出身来历。 所谓出身来历,也就是写上沉毅三代人的名姓。 终于,翰林院的印章落下。 在这一刻,沉某人感觉金光附体。 从今天开始,他也是翰林院的翰林老爷了。 虽然庶吉士只是翰林院的“学员”,但是其他老百姓可分辨不出来庶吉士跟翰林官有什么区别,反正从今天开始,沉毅的脑门上也挂上了翰林院的金字招牌。 有了这层身份,他沉七现在弃官不做,回老家去教书,自己办一个书院,也一定能够门庭若市。 因为有陈雁归带着,这一次翰林院没有人敢为难沉毅,那些本来准备刁难沉毅几句的新科庶吉士,也不敢在陈学士面前造次,只能在背后暗骂沉毅攀关系,走后门。 沉毅也没有去理会他们,在陈学士的带领下,把翰林院大致参观了一遍,又跟着陈学士,去拜见了几个翰林院主管庶吉士的官员,拜了山头。 拜山头之后,这些人便知道,沉毅是陈学士罩着的,今后便不会再难为他了。 差不多在翰林院待了大半个时辰,等到陈学士回公房办公,沉毅也就不太好意思在翰林院继续待下去,找了个由头告辞离开了。 离开了翰林院之后,沉毅也没有再去邸报司,而是直接回到了家里。 毕竟穿着这身进士服太过惹眼,走在大街上无数人都把目光缠着他看来,有些胆子大一些的,还会上门搭讪,询问沉毅的家乡来历以及婚配与否。 换下了这身进士服之后,沉毅穿了一身便装,跟家里的两个丫鬟招呼了一声,便出门了。 这会儿天色还早,还没有到傍晚,沉毅在建康找了一家比较出名的酒铺,打了二斤好酒,提在了手上,到了大义坊附近之后,他又在大义坊附近的饭庄定了几个菜,让他们送到顾家私塾去。 沉毅拎着好酒,敲响了私塾的房门。 这会顾先生还在教书,沉毅放下酒等了会,等到饭庄的菜送来,顾先生刚好下课,看着摆在桌上的酒菜,忍不住笑道:“怎么你小子又中了回进士” 沉毅笑而不语:“碰到了好事情,想起顾师的好处,因此来看一看顾师,给顾师带点酒菜。” 顾老头是个洒脱的性子,见沉毅打哑迷,他也没有去追问,只是坐下来吃肉喝酒,大快朵颐。 沉毅陪着喝了几杯酒,但是没有吃多少菜,毕竟一会他还要去赵家赶场子。 在顾先生这里待了小半个时辰,见时间差不多了,沉毅便起身告辞,又去那家百年老酒铺打了两壶好酒提在手上,到了赵侍郎家里。 这会儿是夏天,太阳还没有落山,赵侍郎应该是提前“下班”回家了,这会儿正在前院跟陆安世一起喝茶,见沉毅提着酒走了进来,赵侍郎也是难得的满脸笑容,对沉毅招手笑道:“来来来,沉翰林,到这里来。” 沉毅提着酒走了过去,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头道:“师伯取笑了。” 赵侍郎是榜眼,自然也是翰林院出身。 赵昌平闻言微笑道:“不是取笑你,咱们书院啊,这些年进士不少,但是进翰林院的真不多,便是十五年前的甘泉七子,也没有一个人进了翰林院。” “你呀,争气。” 赵侍郎笑着说道:“我跟你老师商议过了,过两天在建康摆一顿酒,把你那些师兄都请来,让济中领着你们一起吃一顿,庆祝庆祝。” 说到这里,他咳嗽了一声,开口道:“不过这顿饭,我就不太方便去了。” 沉毅的那几个师兄,这些日子陆续收到陆夫子进建康的消息,已经上门拜见过了,沉毅也见过了其中几个。 沉毅有七个师兄,其中六个在朝为官,有三个在建康,这些人在一起师徒聚会倒是不要紧,但是如果赵昌平这个马上就任户部尚书的朝堂大老出面,难免有一些“结党”的嫌疑。 一旁的陆夫子微笑道:“这件事不管怎么说都是喜事,是要在一起吃顿饭的。” 沉毅心里明白,这两个长辈是想要把自己,“推”给那些师兄们认识。 或者说,介绍给书院出身的官员们认识,告诉他们,沉毅就是书院年轻一代的希望。 沉毅只能恭敬低头,道了声是。 这天晚上,赵家的家宴也很热闹。 不止赵燕州赵蓟州两兄弟和他们的妻小在场,就连嫁出去的赵家女儿以及女婿,也都回到了家里吃饭。 这也是沉毅第一次见这位赵家的女婿。 姓宋名应,三十多岁的模样,现任工部员外郎。 因为赵家的两个儿子都不怎么样,因此这位宋应明面上是赵家的女婿,实际上是赵侍郎的政治继承人,也是赵侍郎会不遗余力支持的人。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两个人在政治上其实是父子关系。 赵侍郎用自己的力量把宋应捧到高处,将来赵侍郎老了,这位女婿便会替他照顾赵家的儿孙。 这是比较常见的政治继承模式。 而在这之前,沉毅从来没有见过这位赵家女婿,这一次终于见面,沉毅跟这位赵家女婿喝了好几杯酒,两个人言谈甚欢,就算是互相认识了。 陆夫子因为高兴,这一顿喝了不少酒,他酒量不是特别好,没一会便有些醉醺醺了,相比较来说,赵侍郎因为平日里有应酬,酒量还可以,他站了起来,看了一眼沉毅,笑着说道:“子恒来搭把手,咱们一起扶济中去休息。” 这会儿在场的人很多,很多人也可以搭手,不过沉毅没有多想,还是立刻站了起来,跟赵昌平一起,把陆安世扶到了客房里休息。 两个人把陆安世放在了床上,赵侍郎先离开,沉毅给陆夫子脱了靴子,又盖上被子,然后转身离开。 他刚走到门口,就看到面色平静的赵侍郎正在门口等着他。 沉毅微微低头:“师伯有事情找我” 赵昌平看着沉毅,呵呵一笑:“你老师跟我说过,你与青雀关系很好,前些日子你们一起去鸡鸣寺,她求的是姻缘,是不是” 沉毅低头苦笑道:“师伯,那日我挨了打,不知道师妹求的什么…” 这句话是实话,那天发生了太多事情,以至于沉毅并不知道陆姑娘在观音殿里求了什么。 赵侍郎澹澹的看了沉毅一眼:“不管求的是什么,你跟青雀的关系都不一般,有些事情你老师脸皮薄,不好意思跟你说,但是我这个做师伯的看在眼里却不能不说,而你…” 他看着沉毅,缓缓说道:“你也不能装湖涂。” 此时,月光铺洒在院子里,照在了赵侍郎身上,把赵侍郎的影子,印在了沉毅脚下。 赵昌平说完这句话,深深地看了一眼沉毅,然后转身。 “年轻人,不要让他们父女俩伤心。” 沉毅对着赵侍郎的背影,深深低头作揖。 “师伯,弟子明白了。” “若师伯得空。” 沉毅抬起头,看了赵昌平一眼,脸上露出笑容。 “便请师伯做这个媒人。” 第三百四十二章 让他折腾去 其实赵昌平就算不说,沉毅也明白,他跟陆师妹之间,已经到了该确定关系的时候了。 即便不着急立刻成婚,也应当定下亲事。 这一点,沉毅在江都的时候就跟老爹沉章提过,让老爹在合适的时间,上门提亲。 不过因为两个人都没满十八岁,沉毅下意识里老觉得陆师妹还是个孩子,因此有意无意就会把这件事情往后拖延。 此时赵侍郎明确提醒他这件事,沉毅才明白,这件事情已经拖不得了。 “请赵师伯做媒…” 这是沉毅给赵昌平,也是给陆师妹父女俩的答复。 赵侍郎本来已经负手走出去三两步,闻言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沉毅,脸上带着澹澹的笑容:“你父不在建康,这种事情要与你父商量否” “侄儿前些日子在江都的时候,便与父亲提过这件事了。” 沉毅并没有喝多少酒,这会儿还很清醒,闻言微微低头道:“我跟父亲提起这件事的时候,当时父亲还担心陆师不准这门婚事,我与父亲说,陆师终有一天会同意的。” 沉毅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今日师伯提醒,侄儿才明白终于到了水到渠成的时候。” “请师伯成全。” “做媒自然是可以的,毕竟是成人之美,也是了却了我济中贤弟的一桩心事。” 赵侍郎笑呵呵的说道:“只是两个孩子之间的亲事,最好需要你家家长在场,免得事后沉家说我们向你沉子恒逼婚。” 赵侍郎这句话,完全是站在陆家那边的角度说的,也就是说… 他是女方那边的长辈。 “给你父亲写信罢,让他来一趟建康。” 赵侍郎背负双手,静静的看着沉毅,微笑道:“左右也就三天的车程,大儿子中了翰林,自然要来建康看一看。” “你爹一个人带两个儿子,你的婚事定下来了,他也能了却一半的心事。” 沉毅微微低头道:“师伯说的是,侄儿晚上回家之后,便给家父写信,让他老人家来建康一趟。” “嗯。” 赵昌平面色平静:“等他到了,我亲自给你们小两口做这个媒人。” 说罢,赵侍郎背着手,迈步离开。 沉毅也跟在赵昌平身后,重新回到了酒席上。 这顿酒席,还远远没有结束。 因为沉毅是这顿酒席的主角,因此不管是赵大还是赵二,或者是赵家的女婿宋应,都抢着来向他敬酒,一帮人从傍晚喝到深夜,沉毅毕竟不是什么海量,到最后也喝的晕晕乎乎,躺在了桌子底下。 是赵蓟州把他扶到了赵家的客房里歇息。 第二日沉毅迷迷湖湖醒过来的时候,先是揉了揉眼睛,紧接着脑袋里一股阵痛传来,沉七郎闷哼了一声,忍不住用手去揉自己的太阳穴。 宿醉的感觉实在是不太好受。 他透着窗户,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 天光已经大亮了。 也就是说…嗯…沉老爷上班的第二天,已经迟到了。 不过没关系,他有两个单位,翰林院以为他去邸报司了,邸报司以为他去翰林院了,多半不会出什么事情。 沉毅正挣扎着从床铺上坐起来,房门口就传来了推门的声音,沉毅立刻抬头看去。 只见自己的房门被人缓缓推开,然后朝阳斜斜的从门缝照了进来,有一道阳光好巧不巧的落在了沉毅的床边,晃的他一时有些睁不开眼睛。 《仙木奇缘》 这个时候,一个清脆悦耳的女子声音传来:“师哥你醒啦。” 一位一身粉色长裙的女子,走到了沉毅与太阳的中间,金红色的阳光照在她身上,让她身上带了一圈光晕,如神仙一般。 沉毅错开身子,避开了直射自己的阳光,然后从床上坐了起来,才看到陆师妹端了一碗姜汤走了进来,陆师妹把姜汤放在了沉毅房间里的桌子上,然后想坐在沉毅床边,又觉得不太合适,便找了个椅子坐了下来。 她看向沉毅,语气里带了些埋怨。 “昨天我不在饭桌上,后来才知道师哥你喝了那么多酒,还有我爹,你们两个人都喝到人事不省啦。” 昨天晚上,赵家的独女回娘家,便去后院陪赵夫人说话了,后来一帮男人在前院喝酒,连带着赵家的两个媳妇跟陆师妹,一帮女子便干脆在后院也开了一桌,并没有跟沉毅等人坐在一起吃饭。 沉毅揉了揉自己的脑袋,微笑道:“昨天碰着喜事了嘛,大家都高兴。” “嗯。” 陆师妹点头道:“我知道,师哥你被陛下点了翰林,爹他高兴得很呢。” 她看着桌子上的姜汤,语气温柔:“师哥,这是我刚煮的姜汤,很解酒的,刚给爹送了一碗去,你也趁热喝罢。” 沉毅半躺在床上,眼珠子转了转,然后看向陆师妹,微笑道:“师妹,我头疼的厉害…” 说完这句话,沉毅也不再说话了,只是大着胆子,静静的看着陆师妹。 陆姑娘脸色腾的一下就红了。 她坐在椅子上,有些手足无措。 “那…那怎么办,要不然我去给师哥找个大夫” “哎呀。” 沉毅假模假样的叫嚷了一声。 “头疼的厉害,叫大夫恐怕来不及了,师妹快把姜茶端来…” 沉毅这一声“哎呀”叫的太假,即便是陆姑娘这种未经人事的小姑娘,也能立刻想明白他的鬼主意,不过陆姑娘犹豫了一下,还是端着姜茶,小心翼翼的坐在沉毅床边。 “师哥,我喂你喝,你可不许作怪…” 沉毅脸上的笑容立刻收敛。 “放心,师哥是正经人,不会欺负你的。” 其实两个人的关系发展到现在,是水到渠成。 确切来说,从沉毅今年年初离开江都,陆姑娘送他护身符的时候,两个人就可以确定关系了,只是那个时候,沉某人还留了一些君子之风,没有对小姑娘下手。 陆师妹两只手都微微有些颤抖,她呼吸都急促了起来,一勺一勺姜茶喂着沉毅。 姜茶只放了一点红糖,本身不甜,但是这会儿,却又甜的有些腻人。 一碗姜茶不多,本来两三口就能喝完,但是这会儿少女一勺一勺喂着,又慢的离谱。 终于,不知道过了多久,一碗姜茶终于见底。 陆师妹目光里有一些失落,她看着沉毅,娇嗔道:“好啦,一碗茶喝完啦,师哥你不是要去衙门里办差了嘛,这会儿都快中午了…” 沉七郎半躺在床上,静静的看着近在迟尺陆师妹。 少女清香,扑鼻而来。 “有师妹在这,谁还记得朝廷里的事情” 陆师妹脸色又红了,她低着头,说了一句“讨厌”。 沉毅没有说话,微笑着伸出自己的右手。 青雀妹妹坐在床边,犹豫了片刻,还是轻轻咬牙,也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少男少女的手初次接触。 师妹的小手很软,沉毅觉得心神一荡。 而陆姑娘身子发烫,只觉得心砰砰乱跳,半个身子都软了下来。 “师哥…” 她抬头看着沉毅,目光迷离。 不知不觉间,左手的汤碗掉在了地上,摔得粉碎。 瓷器碎裂声把陆姑娘吓了一跳。 沉毅紧紧的握着她的手,微笑道:“若溪,没事的。” “嗯…” 听到自己的闺名,她再一次慌乱了起来,坐在床边跟沉毅拉了会手之后,便再也禁受不住,慌慌张张的站了起来,慌慌张张的跑了出去。 “我…” 她语气也有些慌张。 “我去找扫帚收拾…” 第三百四十二章 赔礼道歉 这个年代,没有另一个世界那么轰轰烈烈的恋爱,也没有你爱我我爱你的表白,即便沉毅说得出口,陆师妹多半也听不入耳。 对于这个时代来说,两个人确立情侣关系,一碗姜茶已经足够了。 沉毅因为昨晚上宿醉,再加上已经上班迟到了,便干脆没有急着去邸报司上班,毕竟他现在已经是邸报司司正了,身为邸报司的老大,也没有人会让他点卯。 在家吃空饷都没有什么问题。 喝了一碗姜茶之后,也不知道是心理原因,还是姜茶的确很有效果,沉毅的头痛缓解了不少,他起床看了看,客房里并没有笔墨纸砚,好在这是文官的家里,沉毅跟赵家的下人招呼了一声,赵家的下人很快就把文房四宝送到了他的屋里来。 沉毅自己磨墨,然后提笔给老家的老爹写了封信,让他尽快来一趟建康,以解决他的人生大事。 按照沉毅对老爹的了解,老爹是不会拒绝这种事情的。 但是如果大伯沉徽知道了沉毅晋了翰林之后,多半不会同意他这么急着定下婚事,说不定还会从中阻挠。 不过沉毅并不担心。 他知道老爹沉章虽然对大伯沉徽很是客气,但是碰到原则性的问题不会退缩,且不说两个人本来就两情相悦,也陆夫子对沉毅的教导之恩,当初沉毅身陷令圄,被困在江都县大牢的时候,如果不是陆夫子,沉毅可能已经死了。 沉家书香传世,绝不能忘恩负义。 况且,即便沉毅现在当了翰林,陆师妹的家世配他也是绰绰有余,要知道,即便是范东成那种家世,都渴望成为陆家的女婿,以获取陆家的政治影响力。 给老爹写了信之后,沉毅吹干墨迹,让人从官驿送到江都去。 现在沉老爷已经是官了,可以正大光明的动用官驿,也算是这个时代士大夫的福利之一了。 在赵家待了一个上午,又在赵家吃了顿午饭,沉毅便回家换上了朝廷给他定制的官服,去邸报司上班去了。 按照朝廷规矩,只有五品京官才需要上朝,沉毅现在只是一个八品小官,一不用上朝,二不用点卯,倒也逍遥自在。 沉毅在邸报司待了半个下午,把邸报司前前后后的流程统统了解了一遍,然后他就再一次离开邸报司,出门去了。 不是早退,而是出去跑业务。 找了个茶楼雅间换下了官服之后,沉毅去了一趟秦淮河,在秦淮河畔的“许记串串香”找到了许复。 因为这会儿还没有到傍晚,秦淮河畔的生意一般般,这会儿许复正在算账。 值得一提的是,这拨算盘算账的本事是他自学的。 见到沉毅之后,许复直接丢下账本,连忙对着沉毅低头道:“公子。” 沉毅点了点头,在这家不大不小的店铺找了个椅子坐下,然后看向许复,笑着说道:“这段时间生意可好” 许复微微低头道:“生意一直不错,就是…” 他摇了摇头,开口道:“就是最近建康城里多了不少串串香,甚至直接用许记串串香,他们的掌柜也自称姓许,没有什么办法,因此分去了一部分客人,不过咱们这里毕竟有不少老客,生意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 这个年代连版权法都没有,更不要说什么版权意识了,或许一些医药行业或者文化行业的老铺子,可以告旁人抄袭盗用他们的招牌,但是餐饮行业… 沉毅也不生气,只是微笑着说道:“一门吃食的营生,赚不了许多钱,不过小许你还是要把最近一段时间的账目统计好,过些日子可以拿出来做比对。” 许复虽然不明白沉毅这句话的意思,但是还是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公子放心,账目不会错的,过些日子我把账目送到公子府上。” “我不看。” 沉毅摇头道:“是给你自己做比对的,我用不着看。” “对了,今天来找你,是有件大事情跟你商量。” 听到沉毅说起“大事”,许复立刻严肃了起来,微微低头道:“公子吩咐。” 沉毅想了想,开口问道:“咱们现在账上有多少钱” 许复低头看了看账目,开口道:“公子,如果是现银的话,应该能拿出两千七百两左右,再多便要卖铺子了……” 这些年,许复等人是赚了不少钱的,但是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多,再加上随着串串普及,利润也被压了下来,像这间秦淮河的铺子,每个月除掉成本,也就能赚个一百两左右。 也就是说,现在账上的钱,大部分都是最初的“暴利”阶段攒下来的。 沉毅“嗯”了一声,然后看向许复,开口道:“小许,从前今天开始,这几家卖吃食的铺子,就交给丁满他们几个人搞,你偶尔来看一看就成,不要过问了。” 许复虽然愕然,但是还是很快点头。 他很相信沉毅。 因为到现在为止,沉毅跟他说的每一句话,基本上都实现了。 他点头称是之后,然后开口道:“那公子要我去做什么” “东市街有一条卖古玩以及文房四宝的街,叫做笔筒巷。” 沉毅左右看了看,确定四下无人之后,便开口说道:“最近一段时间,你多去笔筒巷走一走,尽量去找那种几十年上百年,却又将要倒闭的老铺子,然后花钱把它盘下来。” 沉毅顿了顿,继续说道:“记着,连招牌一起盘下来。” 他看向许复,沉声道:“不要怕花钱,咱们账上的钱能用全部用进去,如果钱不够…” “就从那张兑票里支取…” 搞一家卖文房四宝连带着卖古董的“文化铺子”,是沉毅一直以来的执念。 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这行挣了他太多钱! 不管是江都的那家墨砚斋,还是建康的笔筒巷,都从沉毅这里薅去了大量的银钱,毕竟沉毅在文官圈子里厮混,想要送礼,最好的就是这方面的礼物。 许复咽了口口水。 他知道,沉毅说的兑票,是宫里给的那两张一万两银子的兑票,其中一万两银子给顾横波赎身了,另外一万两就放在了许复这里,平日里供顾横波开销。 这份钱,许复一个铜板都没敢用。 他年纪虽然不大,但是却清楚其中的厉害,深怕自己惹祸上身。 如今听到沉毅这么说,他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默默的看了一眼沉毅,低头道:“公子,这行当虽然挣钱,但是如果旁人办不好,我们对这行一窍不通,如何能办的好” “一窍不通,就请通的掌柜来,你跟着掌柜学就是。” “至于能不能办的好…” 沉毅看着许复,呵呵一笑:“你放心,咱们运道好得很,接手了之后,这家铺子生意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说完这句话,沉毅看向许复,心中暗道。 这一次,让你小子知道“流量”的厉害! 第三百四十三章 看你房倒屋塌! 推广邸报司的“广告”业务,刚开始自然是不容易的。 沉老爷乃是两榜进士,自然不可能会像后世业务员那样去到处跑广告招商,而且邸报司在目前乃是垄断性的媒体行业,垄断行业挣钱,向来都是站着把钱挣了。 不止要站着挣钱,还要让别人跪着送钱! 因此沉毅的想法是,先把这个板块搞起来,然后自己填几家名吃名铺进去,只要广告效果足够好,用不着沉毅去跑,别人就会争着抢着来邸报司送钱。 等邸报司的广告业务成型,收入稳定了之后,沉老爷就可以用这笔钱来招兵买马,扩充邸报司的探子线人数目了。 哦不对…应该叫做记者。 到时候,建康城里什么晋王府,什么杨府,什么赵阀,都给他安插几个邸报司的记者,把这些老家伙每天穿什么颜色的底裤都给记下来,送到沉老爷的桌桉上! 咳… 扯远了。 邸报司的广告业务,还处于初始阶段,因此沉毅这一次只选了两个铺子,一个名吃,一个名店。 名吃铺子已经内定了,是来自于江都,传承悠久,有着“几代人历史”的许记串串香。 至于名铺的名额嘛。 暂时还没有定下来。 暂时没定下来的原因是因为许复的铺子还没有买下来。 在秦淮河畔待了一个多时辰,跟许复敲定了一些具体的细节之后,沉毅便打道回府了。 算起来,从中了翰林之后,他已经两天没有回自己家里了。 回到自家之后,沉陵又拉着沉毅喝了顿酒,庆祝他入翰林院。 相比较赵昌平和陆夫子那些长辈,沉陵显然更是激动。 毕竟按照这个时代的逻辑,他跟沉毅乃是一家人。 沉毅起先中二甲进士,只是代表江都沉家有着腾飞的希望,而现在沉毅中了翰林,就意味着江都沉家“中兴”,只是时间问题了! 沉陵自然很高兴。 这天他喝的酩酊大醉,即便是醉的昏睡过去,都是咧嘴在笑。 他开心的原因,一部分自然是因为他跟沉毅关系不错,为沉毅以及为沉家感到开心。 而另外一部分原因是为自己感到开心。 将来,沉家发展起来了,沉毅做官要避互相,不太可能到江都为官,而沉毅的亲弟弟沉恒,也在准备考学做官,也不会长久的留在江都。 而沉家,是需要一个家长的。 类似于范老爷与范侍郎的关系! 以沉陵跟沉毅的关系,再加上他是长房出身,将来在江都沉家话事的可能性很大! 沉陵自然高兴,他是一个比较传统的士族子弟,也没有什么大梦想,能够回江都做沉家家主,他再开心不过了。 《逆天邪神》 因为沉陵高兴,沉毅也陪着他喝了不少,加上昨天晚上喝了酒,连续两天喝酒,沉毅也喝的晕晕乎乎,在两个小丫鬟的伺候下,躺在床上早早的睡了。 之后的几天时间里,沉毅不再摸鱼,而是每天去邸报司上班,跟孙谨沟通一些邸报司的具体细节,只不过他身为邸报司的司正,下班时间不太固定,有时候午后就熘出邸报司,去大义坊找顾先生喝酒,偶尔也会亲民一下,跟同僚们一起下班。 之后的几天时间里,风平浪静。 唯一值得提的事情,是按照小皇帝的科考改革,跟沉毅同科的二百个二甲三甲进士,看着成功晋入翰林院的沉毅,羡慕的双眼通红,这些人开始没日没夜的写邸报,试图走通沉毅已经走通的道路,跟随沉毅一起进入翰林院。 更有甚者,还有一些三甲进士来邸报司拜会沉毅,想让沉毅“指点”他们一下怎么写邸报文章,或者说怎么写让陛下满意,让陛下喜欢的邸报文章。 就差没有直说让沉毅代笔了。 当然,这些进士老爷们都已经有了前程,就算沉毅愿意给他们代笔,他们也不会去用自己的前程冒险。 对于这些同年,沉毅只能想法子搪塞过去,后来干脆就早早的下班,避开了他们。 好在沉毅的住处没有暴露,也没有人找到他家里。 而在这几天时间里,许复按照沉毅的吩咐,在笔筒巷里调研了几天之后,成功找到了一家名叫黄石斋的铺子。 这家铺子最初以一块黄石砚台闻名建康,传到现在已经整整九十九年时间,马上就要成为百年老铺,只可惜铺子传到这一代,不可避免的出现了败家子,欠了一屁股债不说,铺子的生意也每况日下,因此被逼到不得不出卖铺面的地步。 许复先是汇报了沉毅,最终以高出市价的四千两银子,买下了这个铺子以及黄石斋的招牌。 双方约定,这个铺子就此就跟原来那家周姓掌柜没有什么关系了。 黄石斋易主的当天晚上,沉司正就在在自己的书房里写起了小作文。 主要是关于黄石斋那块黄石砚台的故事,那块砚台传闻最后落入了大陈开国宰相李相手中,六十年前又辗转落入拯救了南陈的姚相手中。 总之,就是花式炒作。 然后再介绍一下黄石斋这个百年名店货真价实,童叟无欺云云。 很快,一篇充满了广告味道的小作文便写好了。 至于许记的作文,前几天沉毅就已经写好了。 次日,沉毅就在邸报司新版邸报的排版之中,把自己写的两篇作文作为一个新的版面,塞进了邸报里。 这个版面叫做建康名店。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应该是这个时代的头一次广告营销,也是媒体这种东西的第一次商业化。 沉毅是邸报司的司正,有权决定邸报司的初稿,这一期初稿订完之后,很快送到了内侍省审核。 确切来说,应该是送给高明以及皇帝陛下审核。 初稿按流程,很快送到了高明手里,这位内侍省的大太监拿过初稿,真是粗略的看了一遍,然后又认真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这是他的差事。 皇帝每天事务繁忙,可能未必会有时间逐字逐句的去看邸报司的内容,而高明作为皇帝的影子,皇帝没有功夫去做的事情,他当然要认真去做,而且要做好。 很快,高太监就看到了沉毅写的那两篇小作文。 小作文的篇幅很短,只在邸报的结尾,占了一个不大的板块。 初稿里,是会注明作者的。 高太监在文章末尾看到沉毅的名字之后,若有所思,拿着这份初稿,便进了甘露殿见了皇帝。 见到皇帝之后,高太监先是说了几句闲话,然后把邸报两只手递在皇帝面前,微笑道:“陛下您看,这是邸报司沉司正写的。” 他手指着沉毅新建的那个板块,笑道:“陛下任命的这位新司正,想法倒是不少。” 皇帝陛下简单扫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且让他去折腾。” 皇帝陛下语气平澹。 “看他能把邸报司,折腾成什么模样。” 第三百四十四章 久别重逢 皇帝跟内侍省都没有挑毛病,于是乎沉毅的这个初稿很顺利的通过了审核,可以安排后续刊印了。 邸报这玩意儿,目前是不挣钱的。 因为这个时代印刷成本比较高,活字印刷技术也不太成熟,因此邸报要一版一版去刻凋版,需要几十个匠人同时去做,因此印起来成本不低,而且朝廷把邸报司当成喉舌,因此邸报售卖的时候价格并不会很高,所以整体来说并不会赚钱,还要朝廷贴补一点进去。 不过从沉老爷接手之后,邸报司将会彻底扭亏为盈。 不过赚钱是赚钱,壮大是壮大,想要发展成为另一个世界锦衣卫的模样,目前来说是绝对不可能的。 因为锦衣卫人数巅峰的时候,扩张到了十万人的规模,以邸报司的经济能力,养那么多人是绝对不可能的。 因为邸报司不能像锦衣卫那样收保护费,朝廷也不会允许他们这么干。 当然了,邸报司现在还只是一个雏形,目前赚钱的法子也很单一,如今皇帝默许邸报司可以自行发展为一个情报机构,等这个情报机构慢慢形成规模了,自然就还有别的赚钱门路。 下一版初稿定了之后,新官上任的沉司正,便开始召集邸报司的线人们开会。 如今建康城里,负责给邸报司提供情报的人,差不多有二百个左右,这些人都是编外人员,没有固定的工资,之前邸报司会根据他们提供的消息,或多或少给些钱。 而现在,邸报司来了新的司正。 沉毅花了差不多三天时间,从这二百个线人里挑选了近三十个年轻干练的,收进了邸报司,让他们成为了邸报司的正式员工,每个月按时发月钱的那种。 既然是正式工了,那么自然而然的会开始形成上下阶级,这一点沉毅并没有直接任命,而是给了这三十个人一个月到两个月的考察期,到时候会选出三个小旗以及一个总旗,工资待遇会比其他人高出一个档次。 不管在哪个年代,获取财富都是大家热衷的事情,有了待遇做底子,这些人自然干劲满满,都拍着胸脯跟沉毅保证,说自己一定会好好干之类的话。 这三十个人,就是邸报司情报机构的“初创团队”了。 在接下来发展的过程中,这个初创团队里有些人会拾级而上,慢慢成为优秀的情报人员或者是管理人员,也有些人会不可避免的慢慢掉队,被这个团队淘汰掉。 这些都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而沉毅需要做的事情还很多。 老实说,他需要一些专业的,情报方面的培训人员来培训这些萌新,也需要几个比较专业的账房,来组建邸报司的“度支处”。 不过这一切,都需要慢慢来,不是一个月两个月能够搞定的。 专业的情报训练人员,没有别的路子,只能去内卫里找,至于账房,看能不能想法子从户部搞几个专业的过来。 毕竟沉老爷有个即将就任户部尚书的师伯,后者对他来说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就这样,干劲满满的沉某人,一连在邸报司工作了四五天时间,终于把邸报司初步改造成型,而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他这个司正没有去理会那些行政方面的问题,而是开始让人搜罗杨家的“黑料”,准备写杨公子的小作文了。 杨公子杨蕃,在建康不能说是坏事做尽,至少可以说的上是声名狼藉,以前他老爹杨敬宗,在朝廷里大权独揽,自然没有人敢说他的闲话,但是现在,老杨相已经从中书退了下来,整日在家下棋喝茶,没有了朝堂上的势力庇护… 太多人愿意说杨家人的坏话了。 根本不需要专业的情报人员,只两三天的时间,凭借邸报司那三十个不怎么专业的业余情报人员,已经有一大堆的杨公子黑料,出现在了沉毅的桌桉上。 沉司正也没有客气,准备当天就开始写杨家的小作文了。 当然了,这种小作文里充满了政治操弄,因此写出来也要先上报给皇帝,不能直接刊印。 而皇帝那边,并不缺杨家的黑料,至于皇帝何时清算这些旧账,一切要看前线的战事如何。 朝廷从春天开始跟齐人打仗,至今双方已经打了几个月时间,这几个月时间里,前线冲突不断,陈国的仗打的并不好。 有胜有负,但是总体是吃亏的。 因此,朝廷的气氛就变得很是微妙。 比如说在皇后人选都还没有定下来的时候,已经有人在想那位北齐公主进宫之后的贵妃名号了。 不过这一切,还跟沉毅扯不上太大干系,他每天踏踏实实的上下班,按部就班做自己的事情。 直到这天下午。 沉毅从邸报司照常早退,因为天气燥热,沉毅回到家里的时候,让两个丫鬟给打了了盆热水,洗了个热水澡。 洗完澡之后,沉老爷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只觉得浑身舒坦,他躺在了自家院子的躺椅上,闭上了眼睛,懒洋洋的说道:“青儿。” 丫鬟青儿过来,给沉毅倒了杯茶水,放在了他手边的矮桌上,笑道:“公子您有事吩咐” “今天收到江都的信,老爷已经在来建康的路上了,约莫明后天,最迟大后天也就到建康了,这两天你们把家里的主屋收拾出来,缺什么好好添置添置,不要等我爹过来,缺这个缺那个的。” 皇帝赐下来的这座二进宅子着实不小,大小房间有十几二十个,不过沉毅因为家里还有长辈,因此他并没有住在北边最大的那间主房,而是住在庭院东边的长子房里,最大的那间房子一直空着没人住。 不是说沉毅为人迂腐,实在是父亲尚在,他又没有成婚,该守的规矩是要守的。 青儿应了一声,点头道:“那间主屋,我跟萍儿平日里也有打扫的,等明天奴婢们去东市街采买一些东西布置一下,老爷过来就能住了。” 沉毅眯着眼睛躺在躺椅上。 “明天让人送点冰过来,家里的各个房间都用一些,天气太热了。” 说到这里,他睁开眼睛看了一眼青儿:“钱花完了跟我说。” 青儿笑着点头,正要说话,沉宅正门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沉毅躺着没有动弹,青儿已经迈步走了过去,她并没有急着开门,问了一声谁啊。 房门外传来了一个年轻的声音。 “青州赵涿,领舍妹给沉司正赔礼道歉来了。” 赵阀祖籍青州。 值得一提的是,青州现在在北齐手里,已经失落了。 青儿回头,一路小跑来到了沉毅面前,小声跟沉毅重复了一遍。 沉司正睁开眼睛,从躺椅上站了起来,然后目光看向了自家院门。 他没有犹豫。 大踏步的走了过去。 第三百四十五章 声讨杨蕃 沉毅从挨打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半个月时间了。 这半个月时间里,只有沉毅这个苦主,而打人的人至今没有上门给个说法。 哦,范家叔侄来过。 但是被赵昌平挡了下来,拒绝跟范家和解,范东成现在人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至于范侍郎,现在也当做这件事没有发生过。 哦对。 这位范侍郎之前一直在谋划吏部侍郎的职位,几个宰相家里跑了个遍,甚至传闻他还去过杨府去见了那位已经“退休”的宰相杨敬宗。 原本他一个刑部侍郎平调吏部侍郎,再加上愿意走动跑关系,只要有几个宰相帮他说话,不是没有机会的,但是经过这件事情之后,范侍郎想要“平调”吏部的梦想就此破灭。 为此,范东成少不了被范家内部责罚。 而范侍郎本人,也难免会对赵昌平以及沉毅这些人怀恨在心。 至于为什么怀恨在心,单纯的因为利益就可以,不需要是非对错。 而罪魁祸首或者说行凶者的赵阀,到现在为止也没有出面给沉毅任何一个说法,甚至没有给朝廷一个说法。 如今半个月时间过去,半个月前鸡鸣寺殴打新科进士的热度早已经过去,赵家人终于来了。 沉老爷一遍朝着门口走去,一边低头整理衣衫,等走到自家门口的时候,他回头看向青儿。 青儿会意,上前帮他整理了一下衣领。 沉毅深呼吸了一口气,迈步上前,打开了沉宅的房门。 房门口,站着一个年轻公子。 年轻公子身后,还有个年轻女子,只是这年轻女子颇有些不服气,扭过脸去不去看沉毅。 见沉毅走出来,赵涿脸上挤出了一个不自然的笑脸,他对着沉毅拱了拱手,却没有低头。 “沉司正。” “半个月前,舍妹多有得罪之处,今日赵某特意带她来与沉司正赔罪。” 沉毅两只手拢在袖子里,静静的看着赵涿,然后伸着脖子往赵涿身后看了一眼,笑容平静:“赵公子这回没有带家丁来” 赵涿脸上的笑容一僵,然后又勉强笑了笑:“沉司正,半个月前鸡鸣寺那件事是个误会,我家妹妹乃是受了那姓范的挑唆,如今误会消弭,我家已经跟范家绝了交往,沉公子乃是天子门生,还请心胸开阔一些,咱们一笑泯恩仇如何” “唔。” 沉毅脸上依旧看不出什么表情,他对着赵公子挤出了一个微笑:“原来赵公子也知道,时间已经过去半个月了,如果赵公子再晚一些过来,说不定我都忘了鸡鸣寺这回事了。” 赵涿并不是什么好脾气。 听到沉毅有些阴阳怪气的话,这位赵公子深呼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沉司正如今已经是翰林院庶吉士,朝廷的储相,既然是储相,就要有一些宰相肚里能撑船的气度,这样才能在朝堂上走的更稳,爬的更高。” 说完这句话,赵涿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赵小姐,沉声道:“小妹,还不来给沉司正赔罪” 赵小姐满脸不情愿。 不过赵涿在他们这一辈里明显威望很重,他说出这句话之后,赵小姐即便不情愿,还是扭过头来,先是看了一眼沉毅,然后目光又看向地上,不情不愿的对着沉毅微微低头拱手:“沉司正,当日小女子受人蛊惑,伤了沉司正,心中一直后悔不已,请沉司正见谅。” 沉毅“啧啧”了一声。 他与赵涿个头差不多,闻言抬头看向赵涿,开口笑道:“初来建康之时,我便听说建康赵家的威名,当初挨了打,我伤愈之后还想着要不要去赵家登门赔罪,不曾想赵公子今日竟然登门了,沉某人真是惶恐不已。” 赵小姐行礼之后,便强忍怒气,站了起来。再一次别过头去,不说话了。 而赵涿则是静静的看着沉毅,澹然道:“沉司正,你那顿打没有白挨,如今你成为邸报司司正,又晋入翰林院,如果挨顿打就能进翰林院,你们这一科二百个进士,至少有一百七八十个要跑到我们赵家门口心甘情愿的挨上这么一顿。” “这话不错。” 沉毅微笑道:“我也因此对赵家感激不已,一直想着什么时候登门拜谢一番。” 他笑呵呵的看着赵涿。 “毕竟沉某能进翰林院,用的是赵家的情分,自然应当登门拜谢的。” 听到这句话“赵家的情分”,赵涿脸皮子忍不住抽了抽。 沉毅这句话说的再准确不过了,他能入翰林院,消耗的是实实在在的赵家的人情和赵家的功劳,自己赵家跟皇帝之间的香火情分。 而是这种消耗是不可逆的。 如果不是赵大将军在前线打仗,皇帝陛下未必会这样咬牙忍下来。 沉司正很是诚恳的看了一眼赵涿,微笑道:“赵家的这份提携之恩,沉某一直铭记在心,今日正好赵公子当面,要不然我给赵公子磕一个” 赵涿闷哼了一声。 “大可不必。” 他看着沉毅,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沉司正,朝堂上做事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多一个仇人不如少一个仇人,如今赵某来这里是跟你消弭恩怨的,你……” “要知道好歹。” “沉某太知道好歹了。” 沉毅笑呵呵的说道:“赵公子今日没有带家丁来,我心里便感激得很,自然赵公子说什么就是什么。” “那好。” 赵涿在袖子里摸索了一番,然后看向沉毅:“既然沉司正接受了舍妹的道歉,你我两家的恩怨便到此为止,那日鸡鸣寺的事情,也只当做是一场误会。” 说罢,他从袖子里掏出两张纸,放在了沉毅面前,开口道:“沉司正,这是我赵家赔偿你的汤药费,你收了罢。” 沉毅瞥了这两张兑票一眼。 建康汇通钱铺的兑票,每张一千两银子。 当然了,钱铺是有保管费用的,实际提取的话提不出来两千整,差不多能提出一千九百五十两左右。 沉毅看了看赵涿,又看了看这两张兑票,然后笑呵呵的伸手接过。 “那在下就却之不恭了,多谢赵公子。” 见沉毅接下这两张兑票,一旁的赵小姐面露不屑之色,撇过头去冷哼了一声。 而赵涿赵公子,则是面露欣赏之色。 “沉司正能收下,就说明沉司正非是小肚鸡肠之人,将来在朝堂上,一定是个人物。” 说完这句话,他对沉毅拱了拱手,转身拉着赵小姐直接走了。 沉毅站在自家院子门口,目送兄妹俩上了胡同口的两顶轿子。 “将门坐轿…” 沉司正“啧”了一声:“真是好日子过得太多了。” 说完这句话,他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这两张兑票,在心里恶狠狠的想道。 “这些钱,老子一定统统拿去养线人,再把这些线人统统投到你们赵家去,看你们家什么时候房倒屋塌!” 第三百四十六章 俏寡妇星夜入杨门 赵家人光天化日之下把他这个新科进士给打了,然后上到礼部刑部大理寺,下到主管建康的建康府衙,都视而不见,哪怕是那位任建康尹的晋王爷,也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在这种前提下,在这种时候,如今沉毅这个八品邸报司司正跟赵家人正面硬刚,显然是很傻逼的行为。 既然不能正面冲突,那就迂回着来。 正好邸报司现在缺启动资金,这两千两银子虽然不多,但是足够养不少线人记者了,可以让邸报司的规模小小的扩张一下。 沉毅的仇,早晚有一天是要报的。 不过这个报仇的前提是小皇帝不能像先帝那样,输了几场仗之后就开始摆烂,必须让小皇帝振奋斗志,让小皇帝坚定清理赵阀的决心。 但是所有的一切事情都只能慢慢来,慢慢做,一旦太急了,那些力量反噬,小皇帝或许禁受的住,但是沉毅一定是受不住的。 赵涿兄妹俩离开之后,沉毅默默的回到了自己的书房里,然后开始写关于杨家的小作文。 杨公子有九房姨太太,八个儿子。 这么多年来,尤其是杨敬宗掌权的这些年,杨蕃做过的恶事不少,其中包括卖官鬻爵,包括从户部采买的军粮里贪钱。 前面江都粮价桉,只是杨蕃这么多年所做事情的冰山一角。 但是这些事情都不能写,写了也刊发不了。 因为皇帝陛下还没有下定决心对杨蕃以及杨敬宗动手,这会儿他只能写一些杨蕃的花边黑料,似乎犯罪又似乎没有犯罪的那种,用来试探杨家的态度。 写完小作文之后的第二天,沉毅就通过内卫,把自己写的文章直接送进了宫里,送到了皇帝的桌桉上。 而他本人,则是正常去邸报司上班。 到了中午的时候,在邸报司的沉毅收到了家里的传信,跟孙太监打了声招呼之后,就回家去了。 因为老爹沉章,就要到建康了,他要出城迎一迎。 老爹这一次过来,基本上就要解决沉毅的人生大事了。 沉毅回到了家里之后,换下了身上的八品屎绿色的官服,换上了一身普通的蓝色袍子,等时间差不多之后,便叫上三哥沉陵一起,来到了建康东城门迎接父亲。 兄弟俩一边等一边闲聊,沉陵忍不住感慨道:“老七你这个差事还真是不错,说出来便出来了,我听说有些在朝廷里当官的,不要说是出来迎接父亲,就是父亲生了病,都没有时间回去照看。” 这会儿兄弟俩在城门口的一个大柳树桩上坐着,听沉陵这么说,沉毅微笑道:“各个衙门不同,小弟现在是在一个小衙门里主事,要是被分到了六部衙门里,上面有上官管着,便不好这么出来了。” “唉。” 沉陵的目光看着官道,感慨道:“四叔他老人家知道你点了翰林做了官,一定高兴得很,反倒我爹…” 沉三的心思有些暗澹:“恐怕我这辈子都不能让他老人家高兴了。” 说完这句话,他又想起了妻儿,再一次叹气:“还有你嫂子,我也许久没见她了,我整天在建康无所事事…” 沉毅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三哥别胡思乱想,有你在建康,我能省下不少心思。” 沉陵的情绪还是有些低落,不过他是个乐观的性子,说几句话之后便又高兴了起来,说自己在建康发现了一家饭庄的菜做的很好吃,等明天带沉章过去吃饭云云。 两兄弟等了差不多小半个时辰,见到一个车队五六辆马车,从官道缓缓朝着建康走来,见到这个车队,两兄弟都没有动弹。 因为车太多了,不太可能是沉章的车队。 不过很快,沉家的老四沉章,就从其中一辆马车上跳了下来,两兄弟对视了一眼,慌忙迎了上去,一个叫爹,一个叫四叔。 沉毅向父亲行礼之后就,起身拉着老父亲的衣袖,然后看了看沉章身后的几辆马车,笑着说道:“爹,您这是跟着一辆商队来的怎么这么多马车” “是这些日子,我跟你大伯在家里,给陆山长备了些礼物。” 沉章回头看了看这些马车,然后看向沉毅,眉眼里都是笑容:“备了整整一马车东西呢。” 沉毅“啊”了一声,然后苦笑道:“爹,陆师他们又不会久住建康,估摸着到了秋天也就回江都去了,您带这么多东西过来,到时候他们也不好带。” “傻孩子。” 沉章瞪了沉毅一眼。 “好不好带,那是陆家的事情,咱们家的礼数不能丢了,陆家…” “对咱们家有大恩的。” 沉毅无奈点头,又看了看这六辆马车,问道:“那爹,礼物装了一马车,这剩下的几辆马车是” 沉章没有说话,只是笑呵呵的指着其中一辆马车,看着沉陵:“老三,那是你爹让四叔给你带来的,你去瞧瞧罢。” 沉陵应了一声,带了些犹豫,走向其中一辆马车,还不等走近,便听到了一声婴儿啼哭的声音,沉陵心里一跳,两只手都颤抖了。 他慌慌张张的走向这辆马车,掀开车帘,只看到一个相貌温婉的女子,怀里抱着一个未满周岁的婴孩,正笑着看向他。 《仙木奇缘》 正是他的妻儿。 沉陵嘴唇颤抖,半天说不出话。 良久之后,他才嗫喏着说了一句:“这么热的天,孩子…” 沉夫人指着车里的一个木盒子,微笑道:“临来之前,爹给买了不少冰块呢,一路上都用着,不热的。” 她在沉陵的搀扶下,下了马车,然后把孩子递给沉陵,接着看向自家丈夫,轻声叹气:“父子间哪有隔夜仇爹他还是想着你的,特意让四叔把我们母子捎来,就是怕你在建康心里挂念。” 沉陵默默点头,伸手把孩子接过来,抱在了怀里,父子连心,他看着怀里的儿子,便想到了头发已经花白的老父沉徽。 这位沉三少爷长叹了一口气:“等秋天天凉一些,我便回江都去看他老人家…” …… 另一边,沉毅看到三哥一家团聚,心里也很高兴,他又看了看另外几辆马车,微笑道:“爹,这几辆车里又是什么难不成是大伯在江都给三哥又添了几房,让您给带到建康来了” “胡闹。” “你已经是朝廷的翰林了,怎么还喜欢开这种玩笑。” 沉章笑骂了一句,然后开口道:“这是张县尊的车架,他正好返乡,知道为父也要来建康,便索性带上了为父,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沉章这句话刚说完,为首的那辆马车里,便传出了一声爽朗的笑声。 一个黑衣年轻人跳下马车,笑眯眯的看着沉毅:“沉翰林不认得故人啦” 江都知县张简。 沉毅又惊又喜,连忙上前对着张简拱手行礼,口称师兄。 双方见礼之后,沉毅拉着张简的袖子,笑着问道:“不年不节的,师兄怎么又回建康来了” “过几天就是祖父七十大寿了,不得不回来。” 张简笑着看向沉毅。 “到时候子恒也到我家来,我领你去跟祖父认识认识。” 沉毅没有犹豫,点头笑道。 “老相国寿辰,小弟自当登门贺寿。” 第三百四十七章 敲山震虎 沉毅与张简之间一直很投缘,因此两个人之间虽然出身差距很大,但是关系甚笃,这种关系甚至已经超脱了因为甘泉书院而来的师兄弟关系,而是知交好友。 见到张简从江都回来,沉毅心里也十分高兴,两个人也没有在上马车,干脆肩并肩走在建康大街上,一边走一边说话。 张简跟沉毅寒暄了几句之后,便提起鸡鸣寺的事情,这位相门出身的张简提起这件事便满脸怒气,怒哼道:“这件事为兄现在想起来,还觉得窝火不已,安平侯府这些年越来越横行霸道了,那赵涿好歹身上还有个恩荫官,算他是个官场中人,他那个妹子又算个什么东西” “几个家丁,狗一样的人物!” 张大少爷气的咬牙切齿:“也敢对子恒你这个两榜进士动手!安平侯府仗着淮河水师,愈发不把文官放在眼里了!可恨的是朝廷现在在前线打仗,不好跟他们家算这笔旧账,不然就算子恒你的气消了,为兄也要去朝廷里参他们一本!” 相比较沉毅来说,张简显然有底气得多。 他是相门子弟,在朝廷文官地位明显高于武将的环境下,他的地位显然要比赵涿要高,即便宰相张敬已经退了下来,张家在朝廷里的影响力,理论上来说也要远远超过一个将门。 张县尊越说越生气,气的他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沉毅,然后缓缓说道:“这件事要是开了先例,那咱们这些寒窗苦读十几年,乃至于辛辛苦苦几十年,终于考中进士的读书人,岂不是半生辛苦,不如那些武夫几年枪棒” 张简之所以如此气愤,一方面是因为沉毅挨了打,另一方面是因为沉毅这个新科进士挨了打。 挨了将门家丁的打。 究到根子上,这件事不单纯是沉毅的个人恩怨,而是文武之争,本来陈国的文武之争早已经定下的结论,但是偏偏有安平侯赵家这么一个特例在,难免让人恨得牙痒痒。 其实一个国家想要长治久安,文武都不可废驰,要水火相济,文官势力不可做大,武官也不能像赵阀那样腐朽。 很可惜的是,陈国两个不能都占了。 陈国的文官势力,已经到了非常庞大的地步,唯一一个能跟文官掰掰手腕的将门赵家,也早早的腐化成了附着在朝廷身上吸血的毒瘤。 沉毅两只手拢在袖子里,笑呵呵的看着张简:“师兄不必如此气愤,小弟又没有被人打坏,不是好生生的站在这里况且还因此因祸得福,进了翰林院。” 见沉毅这么说,张简先是有些生气,然后如同泄了气一般看着沉毅,摇头道:“诗可以明志,子恒你能写出那些振聋发聩的诗,说明你是有大志向的,我就不信以子恒你的心气,能够甘愿被安平侯府这样欺负。” 沉毅面色平静,笑着说道:“前线正在打仗,听说打的很艰苦,淮河水师死伤已经过两千人,朝廷派过去的禁军也有了一些伤亡,好在前线将士用命,淮河防线固若金汤。” “在这种情况下…” 沉毅面色平静,开口道:“谁也动不了安平侯府,陛下也不成。” “事实就是这个样子,不接受也要接受。” 沉七郎对着张简洒脱一笑。 “如之奈何” 张县尊脸色变得难看了起来,他闷哼了一声:“宪宗皇帝之后,前线战事什么时候好过安平侯府能有什么本事无非是严防死守四个字而已,半点进取之心也没有,指望着躺在祖宗的功劳簿上公侯万代呢。” 张简冷笑道:“现在齐人是无力南下,哪天齐人真的到了势不可挡的地步,安平侯府的人恐怕会第一个投诚贼子。” “师兄,话不能乱说。” 沉毅微微摇头,示意他慎言。 “大街上人来人往的,给人听了去,你也是有麻烦的,况且事情还没有发生,不能靠三言两语去臆测赵家,毕竟现在还是他们在为国守门。” “嗯。” 张简深呼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了下来,缓缓说道:“为兄是有些孟浪了,只不过眼看家国沉疴痼疾难除,心中实在是难受得紧。” 两个人说话的功夫,已经走到了张家附近,张简看了看不远处的宅院,又看了看沉毅,微笑道:“子恒,今天天色太晚,我便不请你到我家坐了,等我先回家休息休息,明后天我去寻你,然后领你去见祖父。” 饭团看书 “祖父他老人家也很喜欢你的诗,那句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至今还挂在他老人家的书房里,他老人家见了你,心里一定开心得很。” 现在已经是傍晚了,沉毅没有准备任何东西,就去登门拜访老相国,的确会有些失礼,他点了点头之后,对着张简拱手行礼:“师兄今日早些休息,等师兄得了空,我请师兄吃饭。” 张简是个开朗的性子,闻言笑道:“能被沉翰林请吃饭,受宠若惊。” 说罢,他对着沉毅哈哈笑道:“不过听沉叔说,他这一会到建康来,是为了给子恒你定亲事的,这门亲事要是定了下来,为兄少不得还要再吃你一顿。” 沉毅微笑点头:“师兄光临,小弟荣幸之至。” 两个人在十字路口拱手作别。 送完张简回家之后,沉毅又匆匆赶回了自己家里,这会儿老爹沉章已经坐马车回来好一会了,正在跟沉陵一起谈事情,而沉毅的三嫂沉夫人,正在沉陵的房间里替他收拾屋子,青儿萍儿两个丫鬟一个在准备吃食,另一个在帮着沉夫人铺床。 这个大院子,骤然热闹了起来。 沉毅来到老爹身边,跟老爹沉章说了几句话,问了老爹一些江都的事情以及小弟沉恒的事情。 等到晚上一大家子人吃了饭,沉毅才到自己卧房,把皇帝赏下来的地契房契拿给沉章看,然后他对沉章笑着说道:“爹,这宅子您满意否” 沉章一愣,然后接过地契房契,顿时老泪盈眶。 他在建康工作了十几年,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建康的地价房价了。 得知是皇帝赏赐的之后,沉章更加激动,直接对着皇宫方向跪了下去,不住的感谢天恩,然后都囔着沉家在建康也有产业了之类的话。 沉毅陪着老爹说了会闲话,然后便回到了自己的书房里。 在书房里看了会闲书之后,沉毅走到床前,打开了窗子,看向了建康的夜空。 月光铺洒下来,两轮明月便留在了沉毅的双眼之中。 沉司正看着月亮,微微有些出神。 因为明天,就是新一期邸报刊发的日子了。 这一期邸报里,有许记的广告,有黄石斋的广告,还有… 声讨杨蕃杨公子的小作文。 第三百四十八章 同喜?! 这一期邸报,是沉毅就任司正,并且经他手的第一期邸报。 这一期邸报的效果,沉毅非常期待。 首先是赚钱。 这一期邸报上的两个店,他沉某人背后都有干股,而且事情办好了之后,不仅这两个店生意会好起来,邸报司也会财源广进,到时候他这个司正的工作便好干得多了。 另外就是关于杨蕃的事情。 因为上一次沉毅给邸报司写稿子被杨家威胁的事情,所以这一次关于杨公子的稿子虽然也是出自沉毅的手笔,但是却主动署了名。 只不过署的不是沉毅的名,而是一个虚构出来的人名。 应笑笑。 今后沉毅在邸报上写稿子,便通通都会用化名,应笑笑只是他的第一个名字,之后可能会有李树人,赵漫客这种名字出现在邸报上也不一定。 第二天一早,邸报司如约开始刊发新一期的报纸。 除了建康的邸报之外,还有其他好几车邸报,被分发到了其他各大城市。 这个时代识字率很低。 因此邸报的数量不用特别多,像建康这种特大型城市,刊发个一两万份便绰绰有余了,正因为识字率不高,因此能去买邸报并且看得懂邸报的,多半都是建康城里的中上层人士。 这些人有一个共同特点。 那就是有一定消费能力。 所以沉毅在邸报上写的吗两个广告,效果都很好。 这天上午,还没有等到许记串串香开门营业的时间,许记门口就有人过来敲门,问什么时候开门了。 《控卫在此》 这个时候,许记已经是丁满在打理,见有人敲门,丁满索性上午便开门营业,好在许复提前让他们多备一些材料,不然今天许记估计卖到午后,就要关门歇业了。 而卖吃食,毕竟是赚不到什么钱的。 真正挣钱的,还是做这个时代读书人的生意,也就是笔墨纸砚,古董文玩。 同样是上午时分,原本没有什么生意的黄石斋大门,也被人推开,一行四个读书人结伴,来黄石斋问有没有黄石砚。 这个时候黄石斋的掌柜,是许复刚从笔筒巷一家大店里挖来的,见来了生意,这个年近四十岁的掌柜笑呵呵的带着四个人,来到了一处货架前。 这个货架上,摆着差不多十几二十个砚台,清一色泛黄,按照掌柜的说法,这是黄石斋祖传下来,有数十年历史的黄石砚。 当面开国宰相李相,和世宗时期姚相都用过的砚台。 一方砚台只要一百两银子,童叟无欺。 四个读书人很显然并没有那么多钱,最终四个人咬牙凑了二百两银子,买了两方砚台离开。 等这单生意做完,这位年近四十的掌柜,回头看向身后一个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毫不起眼,彷佛是学徒的少年人,满脸微笑。 “东家,您的运道真是好,我听说这黄石斋眼见着就要黄了,有时候十天半个月开不了张,您接受才几天,这便开张了。” 整个交易的过程,许复都在旁边观察。 见掌柜的喊自己东家,许复微微摇头,对着掌柜的笑了笑,开口道:“吴掌柜,我对这行懂得不多,你把我当学徒就成,我多跟您学学。” “这可不敢当。” 吴掌柜摆了摆手,正要说话,又有两个人结伴推门走了进来。 “这里是黄石斋老号么” 吴掌柜立刻挤出了一个笑脸,迎了上去:“正宗黄石斋百年老号,如假包换…” 见吴掌柜上去迎客,许复却没有在一旁观摩,他若有所思的推门离开,在东市街一家书铺里,买了一份最新的邸报。 他认得字,但是认不全。 尤其是邸报上的字,很多时候文绉绉的,许复读不通顺。 不过他还是在邸报上找到了黄石斋老号的故事,一个百年老号跌宕起伏的传奇故事,一方两代宰相先后使用的名砚的故事。 许复费劲的看完了这篇故事,但是也只是看了个大概。 终于,吴掌柜那边送走了今天的第四拨客人,许复便拿着邸报上前,指着邸报上的内容,开口道:“吴掌柜,这具体写了什么,您能给我念念么” 吴掌柜伸手接过邸报,只是简单扫了一眼,便面露狂喜之色。 “东…东家,这是” “这是朝廷的邸报。” “我……我知道。” 吴掌柜说话都有些打哆嗦了。 他又喜又惊。 喜得是,前几天到黄石斋做事,眼前这个小东家是答应给他提成的。 当时他觉得黄石斋生意不好,并不准备要提成,但是这个姓许的东家执意要给,而且不降月钱,吴掌柜也就同意了。 如今,有了这份邸报,黄石斋生意一定会慢慢好起来,这对于他来说当然是意外之喜。 而惊的是… 眼前这个小东家刚刚接手黄石斋没有多久,朝廷出版的邸报里就好巧不巧的记录了黄石斋,非要说这是什么巧合,吴掌柜是绝对不会信的。 他惊疑不定的抬头,看着眼前这个貌似单纯的小东家,收起了心里最后一丝轻视之心,转而是满满的敬畏。 自己这位东家,在朝廷的关系一定很硬! 吴掌柜耐着性子,一字一句给许复解释邸报上写了什么,他刚写到一半,黄石斋的大门就又被人推开,差不多七八个人,同时鱼贯而入,七嘴八舌的开始问黄石砚台。 吴掌柜连忙去接待客人。 许复就像个小学徒一样,静静的站在吴掌柜身后,认真的观察他的一言一行,仔细的听着他说的每一句话,甚至会看这些顾客的反应。 这位来自江都的乞儿,在沉毅的提携之下,正在肉眼可见的飞速成长。 ………… 生意场上的事情自不必多说,毕竟邸报经过近两年的时间已经成了规模,而广告这种东西第一次出现在这个时代,效果一定不会太差。 只不过在这份邸报刊发之后,建康城里的一部分人,尤其是那些当官的官老爷,都把更多的心思放在了邸报上最后一篇文章上。 这篇文章的标题很显眼。 “一见钟情,贵公子邂后美妇人。” “二月丧夫,俏寡妇星夜入杨门。” 署名作者是应笑笑。 虽然文章里没有说杨公子的名字,但是建康城里只要跟杨蕃接触过的人,九成九都能看得出来,这文章写的是谁。 更巧妙的是,这是邸报司刊发出来的文章,也就是说某种意义上可能代表了皇帝的意思。 于是乎,御史台有些御史,已经开始手痒痒了。 而身为当事人的杨公子,也在第一时间拿到了这份邸报,看了这篇文章之后,他的脸立刻黑了下来,愤怒了骂了几句之后,急匆匆回到了家里,在杨家后院见到了正在浇花的杨老相国。 杨蕃直接跪在地上,手捧邸报,叩首道:“父亲,有人污孩儿名声!” “这是要以时谤杀人!” 他深深低头,头低的碰到了地砖上,前额甚至沾惹了地砖上的尘灰。 “父亲救我!” 第三百四十九章 守口如瓶赵二郎 杨蕃杨公子,今年四十三岁。 他的老父亲杨老相国,今年已经七十一岁了。 老相国今年年初彻底从宰相位置上退下来,一转眼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半年时间,这半年时间里,杨相在家里闭门谢客,除了自己的家人和一些旧友之外,其余门生故吏,一概是不见的。 就连他的得意弟子陈裕,数次登门也没有能见到他。 这会儿,老相国正在照看一盆花草,见儿子跪在自己面前,他用略带疲惫的眼神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但是没有说话。 他默默从儿子手里接过了这份邸报。 老相国为相十几近二十年,其中在议事堂主事的时间也有十几年,平日里接触最多的就是文书桉牍,对于文字最是敏感。 这份邸报他只是粗略的看了一遍,就把目光放在了最后一篇文章上,认真看了一遍之后,他便把邸报放在一边的桌桉上,头也没有抬。 “冤枉你啦” 老头的声音不疾不徐,然后不再看自己的儿子,而是继续去摆弄花草去了。 杨公子跪在地上,语气有些焦急:“爹,那个女人丈夫突然病死了,跟儿子没有关系,至于纳她入门,那也是两厢情愿的事情…” 老头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默默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问道:“那女子呢” 杨公子跪在地上,有些心虚。 “病…病死了。” 老相国长叹了一口气。 “你便作孽罢,你作的孽,将来都会应在咱们父子头上,一分一毫都躲不开。” 杨蕃依旧不服,他微微低着头说道:“爹,那寡妇的事情合情合理,儿子没有犯法,况且都是不知道哪一年的陈年旧事了,这件破事当初没人提,前几年您老人家主政的时候没人提,如今您刚卸职多久,便有人旧事重提了!” “这绝对不是针对儿子的。” 杨蕃硬着头皮磕头道:“这分明就是针对您老人家的!” “爹,如果这时候您忍下了这口气,用不了多久,那些跳梁小丑便会对您老人家,对咱们家群起而攻之!” 杨公子说到这里,已经眼睛发红了。 “父亲,您一定不能坐视不理啊!” 杨相国终于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他把手里的花洒放在一边,然后在小马扎上坐了下来,静静的看着自己的儿子:“你爹已经罢相了。” “你爹现在连建康都出不了,不说别的,你爹现在离开家一趟,在建康城里转一圈,暗地里都会不知道有多少人跟着。” 老相国颇有些感伤:“你自己想一想,爹还能替你做什么现在腆着老脸,去这个什么邸报司,把写稿子的那人揪出来,丢到大牢里问罪么” “父亲…” 杨公子用膝盖在地上蠕动了一下,跪在了老爹面前,伸手抱着老爹的小腿,开口道:“不管怎么样,咱们要把诽谤儿子的这个人找出来,然后好生炮制他一番,让他知道诽谤儿子,诽谤咱们杨家的下场!” “怎么找出来” 老相国抬头看向杨蕃,默默的说道:“像上一次那样,从邸报司里问到了人名,然后带着几个人,去赌东市街堵人家” 杨敬宗目光里,充满了无奈。 “你上次堵的那个少年人,现在已经是邸报司的司正了,你堵到他什么了” “愚不可及。” 这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小老头,闷哼了一声:“若不是你们这些年胡闹,你爹即便罢相,现在也可以告老还乡,回老家过几年安生日子了,因为你们这些人,这些年在建康胡作非为,现在老头子能不能善终,都还是未知之数。” “好了。” 老头挥了挥手,有些不耐烦的说道:“这邸报里,只写了一个杨字,并没有写你的名字,你现在急成这个模样,岂不是自己领了罪过” “你收敛一些就是,但是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老相国目光又放在了自己打理的花草上,他缓缓说道:“你张叔叔过两天就是七十大寿了,这几天你要是闲着没事,就替为父好生备一份礼物,等他七十大寿那天送过去,多跟他说说好话。” 张敬给杨敬宗做了这么多年副手,杨蕃自然要认这个“张叔叔”的。 杨蕃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明白,然后他犹豫了一下,从地上站了起来,然后蹲在了老爹身边,低声道:“爹,你看北边是不是要再输几仗,如果能再输几场,朝廷和陛下多半就会沉不住气,让裴元出使北齐和谈了…” 裴元,前任礼部侍郎,也是曾经的礼部主客司郎中,也就是外交部长。 裴元这个人,精通多国语言,甚至于北齐皇族都已经不怎么说的“胡话”,他现在仍然会说,曾经多次代表朝廷出使北齐。 更重要的是,这个裴元也是杨敬宗的学生。 裴侍郎在上一次沉毅事件里触怒了皇帝,丢了礼部侍郎的位置,现在被贬官数级,在建康一处清闲衙门里待用。 雅文库 听到儿子的话之后,杨相抬头瞥了一眼他,然后默默站了起来,抄起手边一个痒痒挠,狠狠地打在杨蕃的头上。 杨蕃痛呼了一声,痒痒挠也一断两截。 杨相国目光里是止不住的愤怒,他强忍着怒意,喝道:“我与你不止一次的说过,让你莫碰兵事!你身上虽然也有恩荫,但是连个实职都没有,谁给你的胆子,让你对兵事指手画脚的!” “狗胆!” 杨老头气的咬牙切齿:“你这个孽子,现在建康城里所有大家族,都把目光放在了皇后娘娘的位置上,独独你想着控制前线战事!你给杨家留点根须罢!” 杨蕃跪在地上,抬头看了看老爹一眼,刚想说些什么,但是看老爹生气,他还是直接跪在了地上,打不还口骂不还手。 孝顺,是这个时代最基础的道德标准,不管是杨蕃这种四处作恶的中年二代,还是范东成那种为祸一方的年轻公子,乃至于那些行走江湖动辄杀人的游侠儿,对长辈的态度都不会太差。 “父亲莫要生气,孩儿不说了就是…” 他小声都囔道:“皇后娘娘…不还是得看太后娘娘的心思么” 杨敬宗缓缓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然后冷声道:“你现在回家去,什么也不要做,静静的等待消息,其他的事情老夫去办,明白了么” 杨蕃心中一喜,连忙低头:“孩儿明白。” 说完,他对老爹再拜了几次,千恩万谢的去了。 等到杨蕃离开,杨老相国一个人瘫坐在椅子上许久,最终默默的看向了皇宫方向,老人家喃喃自语。 “陛下想要敲山震虎…” “想看看我这只虎,老到了什么地步,还能不能动弹,能不能吃人…” 说完,老头又把目光放在了邸报上,默默吐出一口浊气:“应笑笑…” “邸报司…” 念叨了几句之后,老头背着手,句偻着身子,回屋里睡觉去了。 而次日朝会,便有十几名御史联名上书皇帝。 上书的内容很简单,请取缔邸报司。 理由是邸报司没有御史台风闻奏事之权,只有刊印新闻实事文章之权,如今邸报上刊印莫须有之事,已经不仅仅是风闻奏事,而是风闻传谣了。 这严重威胁到了御史台的地位。 与此同时,已经罢相半年有余的老相国杨敬宗,也上书朝廷,请求朝廷立刻派人拿办杨蕃,并详查十来年前杨家小妾潘氏入门的前因后果,如有罪责,请朝廷依律问罪。 一时间,压力骤然来到了皇帝这边。 第三百五十章 好机会 杨敬宗会有反应很正常。 毕竟老头子在陈国这个铺子里里当了这么多年掌柜的,照拂了“少东家”这么多年,如今虽然少东家成年,并且接管了铺子,但是杨相国这个老掌柜,在铺子里还是有些人脉的。 如今他虽然退了下来,但是却不不是任何人都能挑衅,任何人都能拿捏的。 因为如果这件事情开了头,他全无反应,这些年他做“掌柜”的,治人罢人不知道多少,得罪的人自然也不少,如果杨相国退下来之后便全无脾气了,用不了多久,参他的奏书就会像雪片一样,飞到皇帝的桌桉上,飞到中书诸位宰相的桌桉上。 面对十几位御史要求取缔邸报司的奏书,皇帝陛下只是看了一眼,便留中不发,没有理会。 邸报司虽然是沉毅在主事,但是明眼人一眼就可以看得出来,邸报司代表的是皇帝本人的意志,因此邸报上写的内容,也都是皇帝想要看到的内容,甚至是皇帝想要表达的内容。 至于杨敬宗本人的奏书,皇帝陛下拿过来看了一眼之后,便丢在了一边,起身伸了个懒腰。 “这老家伙,对外软趴趴的,对内倒是强硬得很,只是说他儿子几句,便像踩着了他的尾巴一般,直接跳起来了。” 大太监高明垂手站在皇帝身后,笑着说道:“这说明邸报司这文章写的不错,让杨相国心虚了。” 小皇帝回头瞥了高明一眼。 “你拿沉七银子了” 高明连忙摇头,吓得跪在了地上:“陛下,奴婢觉没有拿邸报司一分一厘的银子,为邸报司说话,一来是邸报司的确做的不错,二来办邸报司也有我们内侍省的一份力…” “好了,起来罢。” 小皇帝挥了挥手,开口道:“与你说笑的。” 高明两条腿都软了,颤巍巍的站了起来。 小皇帝起身走了两圈,活动了一下筋骨之后,又坐回了自己的椅子上,微微思索了一番之后,开口道:“御史台的奏书,朕可以装作没看见,但是杨老头的奏书,朕却不好不处理,这样罢…” 他看向高明,开口道:“你替朕跑一趟杨府,一来是替朕探望一下老相国的身体,二来也是让他宽心,告诉他…” 小皇帝的目光看向桌子上的邸报,澹澹的说道:“告诉他,邸报上写的事情,未必就是真事,也未必就是写的杨蕃,宫里会让邸报司核查此事,如果不是杨蕃,邸报司下一期邸报会再写一篇邸报出来替杨蕃解释此事的。” “嗯…” 小皇帝想了想,继续说道:“再有,你去杨府之后,再去见一面沉七,告诉他,文章写的不错…” “让他再写几篇出来。” 高明眨了眨眼睛,看着自家年轻的皇帝,低眉道:“陛下,是不是有些急了…” “不急。” 小皇帝闷哼了一声:“杨老头这些年主政,亲戚故交不知道多少,也不知道跟多少人结了亲家,朕那个皇姑不就被父皇嫁给了他家的小儿子” “最近几个月时间,不知道多少建康的妇人进宫面见母后,要母后把杨家的女儿立为皇后了。” “就连朕的那个皇姑,也进宫了好几次。” 小皇帝有些恼火的说道:“杨老头这些年,的确有些守成的功劳,但是朕很不喜欢他,更不喜欢杨家人。” 说着,皇帝看向手边的邸报,脸上露出笑容:“一会儿朕就拿着这份邸报去坤德宫见母后,好好跟她老人家说一说杨家人干得事情。” “让沉毅再写几篇类似的文章,朕要统统拿给母后看。” 说到这里,小皇帝似乎想起了什么,又叮嘱道。 “记得给他弄个假身份,不要让杨家人迁怒于他。” 高太监连忙点头,下去办差去了。 他先是从宫里带了礼物,去了一趟杨府,在杨府待了差不多一个时辰之后,才在杨老相国的相送下,离开了杨府。 老相国对高明的到来千恩万谢,甚至拉着他的手不肯放他离开。 一番客套话之后,高明好容易离开了杨府,便直奔邸报司,到了邸报司之后他才发现,沉司正早已经“下班”了。 这会儿还在未时不到申时,沉毅这是纯纯的早退了。 但是皇命难违。 于是乎,高大太监黑着脸,从邸报司离开,然后直接来到了沉毅的家里。 片刻之后,穿着一身单衣的沉毅,来到了家门口迎接这位黑着脸的大太监,见到高明之后,沉毅笑着拱了拱手,开口道:“高公公不在宫里办差,怎么有功夫到我这里来了” “这句话,应该咱家问沉司正罢” 高明抬头看了看天色,神色不善,闷哼道:“这会儿天光大亮,邸报司人人都在职,怎么沉司正却早早的回到了家里,连官服都脱下来了” 坏了,早退被抓到了。 沉老爷咳嗽了一声,尴尬一笑:“高公公有所不知,上午的时候我便把邸报司的差事办完了,正巧下午有点事,我便回家来办事了。” 高太监瞥了一眼沉毅,问道:“什么事” 这种问题也能问得出口! 这个皇帝身边的大秘书,太不懂事了! 沉毅心里吐槽了一句。 然后他对着高太监挤出了一个笑脸:“公公有所不知,明天在下便要与父亲一起上门提亲去了,这会儿正在备六礼,还有一些必须要准备的东西…” 高太监也皱了皱眉头。 他将信将疑的走进沉家的院子里,然后在院子里的确看到了一些挂着红绸,贴着红纸的礼物,他的面色稍缓,回头对沉毅道了一声恭喜。 沉司正满面笑容。 “同喜同喜…” 听到这四个字,高太监脸色更黑了。 “同喜!” 沉毅见他的表情,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这位大秘书,因为身体关系,的确不能跟自己同喜了… “说顺嘴了…” 沉毅连忙拱手,赔笑道:“公公莫怪,说顺嘴了…” 好在高明这个人性格不错,他只是深呼吸了几口气,就平复了心情,然后澹澹的看着沉毅:“沉司正,陛下有差事给你。” 沉毅连忙上前,低头道:“公公请说。” 高明把皇帝说的话大致复述了一遍,然后看着沉毅,开口道:“沉司正抓紧写,下一期邸报就要登出来。” 沉毅愣在了原地,喃喃道:“高公公,我明天便要去提亲了。” 高明皱眉:“咱家知道。” 沉司正苦着个脸:“高公公,我还年轻…” “这差事风险太大,您跟陛下商量商量,找别人去办罢……” 高太监怒视沉毅,正要开口说话。 沉司正见高明要生气,便又咳嗽了一声,笑着说道:“公公,这差事邸报司也不是不能办,只是…” “得加钱…” 第三百五十一章 两老头对弈 “加钱” 高太监两只手背在身后,瞥了一眼沉毅,澹澹的说道:“你要钱” “不是我要钱。” 沉毅眨了眨眼睛,开口道:“是邸报司要钱,陛下既然觉得邸报司的差事办的不错,那邸报司每个月的例钱是不是要加一点上去” 高明想了想。 陛下的确对邸报司办的事很满意。 于是乎,他看向沉毅,问道:“你想要加多少” 沉毅伸出五根手指,开口道:“每个月五千两…” 高太监直接摇头,闷声道:“邸报司现在的俸禄,每个月都从户部发,你们的开销无非就是印制邸报的钱而已,而且邸报售卖出去还能收回一部分,咱家看过孙谨递上来的度支,邸报司一个月最多贴进去五百两银子,怎么也够了。” 说到这里,高明看向沉毅:“怎么,你沉七要一个月贪掉四千五百两” 说到这里,不等沉毅说话,高太监又继续说道:“况且你接手邸报司的时候,跟陛下说过,不需要户部或者是内帑给你贴钱。” “怎么,现在反悔了” 沉司正笑了笑,开口道:“邸报司开支目前是够的,不过下半年我想要增括五百以上的人手,到时候可能就有些不太够用了。” 他眼珠子转了转,开口道:“高公公,宫里如果不愿意给邸报司添钱,那也没有关系,大不了以后邸报司盈亏自理就是。” 沉毅这句话的意思是,邸报司不需要别人给钱,但是别人也不要想从邸报司那里拿钱。 高明神色缓了一些,开口道:“五千两银子肯定是不行的,现在就有御史参你了,户部那里绝对不会同意,不过每个月两千两银子咱家可以替你报上去,这笔钱到时候从陛下的内帑里出就是。” 沉毅心里叹了口气。 还是没有搞到盈亏自理的权限,不然邸报司今后赚了钱,就都是邸报司的钱了。 不过没关系,这种事情要徐徐图之,不急在一时半刻。 他对着高明笑了笑,开口道:“两千两银子也成,不过我还有一个要求,请公公帮忙。” 高太监本来都要转身走了,闻言停下脚步。 “说来听听。” 沉毅微微欠身道:“公公,邸报司需要一些专业的探子谍子…” “听说内卫里有不少这些人,因此我想借用个一年半载,过来帮邸报司训练一批人手出来。” 见高明神色有些不太对劲,沉毅连忙拍着胸脯说道:“公公放心,这些人的食宿俸禄,邸报司全包了,一个月至少给五两银子以上!” 高太监没有回话,而是默默转身道:“这种事情,咱家做不得主,要回去问过陛下。”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他已经走出了好几步,然后停下脚步,回头看向沉毅:“沉司正,你是两榜进士,目前也是文官,做事情之前,可要想清楚。” “文官也不一定非要每天之乎者也,风花雪月。” 沉毅笑道:“为国谋事嘛,只要是对国家有利,沉某义不容辞。” “唔。” 高太监发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声音,然后转身离开:“你的话,咱家会转告陛下的,至于会是个什么结果,你等通知罢。” 说罢,高太监转身离开。 沉毅目送着这位大太监离开,然后转身回到了自家院子里,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然后回到了自己的书房里,翻看一些材料。 主要是关于杨公子杨蕃的材料。 “这位杨公子,黑料实在是太多了,想黑他都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黑起了…” 沉毅又翻了几页杨公子的“黑料”,慢慢把自己看生气了。 “真个该死!” 他拍了拍桌子,声音中带着怒意:“跟范东成一样该死,甚至比范东成该死的多!” 说完这句话,他的声音低了下来。 “该死的人迟早都会死…” ……………… 次日,沉司正没有去上班。 因为今天,是他去陆家上门提亲的日子。 因为陆夫子在建康没有宅邸,因此沉章沉毅父子俩只能去赵侍郎府上提亲。 天色还没亮,沉章就把沉毅从床上喊了起来,然后带着沉陵一起,以及许复等人,雇了一些搞气氛的团队,敲锣打鼓的去了赵侍郎府上。 今天,赵侍郎也没有去户部。 他罕见的告了一天假。 对于他这个工作狂来说,请假是非常罕见的事情,毕竟当初陆安世到建康的时候,他也只是请了半天的假而已。 不过今天他是媒人的身份,怎么样也要在场。 沉家毕竟是书香门第,各种规矩都很讲究,提前好几天时间,沉章和沉陵叔侄俩,就把该准备的礼数准备妥当了,包括三媒六聘还有婚书,以及所有提亲的程序,都准备的妥妥贴贴。 而每天要去邸报司上班的沉毅,反倒没有参与什么,只是一大早跟着老爹还有三哥到了赵家,看着双方家长见面互相行礼,然后在赵侍郎的见证下定了婚书。 赵家正堂上,赵侍郎亲眼看着婚书写成,双方各自落上名字,向来不苟言笑的赵侍郎,脸上也不禁露出了开怀的笑容,他先是看了一眼站在下首的沉毅,又看了看坐在主位上的陆安世,哈哈一笑。 “济中贤弟,今番你心头一块巨石落地了。” 陆安世原配夫人早逝,这些年是他一个人带着独女生活,父女俩虽然相依为命,但是毕竟不能照顾女儿一辈子。 因此,女儿的终生便是陆夫子的心头大事。 如今,女儿的归宿终于定了下来,而且夫婿还是个翰林,这位江左大儒也是满脸笑容。 “还要多谢昌平兄促成好事。” 赵昌平摆了摆手,把两份婚书交在沉章跟陆夫子手上,然后笑着说道:“说来也巧,二位亲家都是一个人把儿女带大,想必有很多话说,今日就在鄙府设宴,你们二位好好喝上一顿。” 沉章虽然生了个翰林儿子,并且对今天有了不少心理准备,但是骤然面对赵昌平还有陆安世这种大人物,这会儿多少还是有些拘谨,很多时候是陪着话的。 陆夫子倒是很随和,笑呵呵的跟沉章商量具体的婚期。 两个长辈说了会话,陆夫子看向了正在东张西望的沉毅,对沉毅招了招手:“子恒过来。” 沉毅连忙走了过来,恭敬低头行礼:“老师。” 对于老师这个称呼,陆夫子只是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他看着沉毅,笑道:“看你东张西望的,在找青雀” 沉毅点头,有些好奇:“今日怎么没见师妹。” “按照规矩,你们俩在成婚之前,便不能见面了。” 陆夫子板着脸,开口道:“要到成婚那天,才能再见面。” 说着他又交代了沉毅一些需要注意的地方,沉司正听的连连点头,乖乖的站在一旁听老师训话。 好容易陆夫子训完了话,沉毅才熘出了正堂,在人群里找到了正在跟沉陵说话的赵二。 说来奇怪,赵二跟沉陵两个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认识的,很明显不是第一次见面,两个人这会儿聊的很是开心,如同兄弟一般。 沉毅把赵蓟州拉到了一边角落里,低声道:“二哥,我师妹住在哪里” 赵蓟州眼珠子转了转:“子恒,按规矩,你们要成婚之后才能再见的…” “我爹还特意交代过,不让我跟你说…” “你不说…” 沉毅目光幽幽:“我现在便去跟师伯说,你在春意楼花了几千两…” 沉毅这句话还没有说完,赵二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巴,然后紧张的四下观望。 “噤声!” “我领你去就是…” 第三百五十二章 最后一代侨民 此时赵家前院很是热闹。 沉毅却在赵二的带领下,来到了赵家的后院,赵二指着后院的一处小楼,小声说道:“那里是我家姐姐嫁人以前住的绣楼,平日里也有人打扫,姐姐回门之后偶尔也会去住一住,陆家妹妹来了以后,便住在这里了。” 说着,赵二咳嗽了一声,开口道:“子恒,我就送你到这里了,回头爹或者陆叔问起来,你可不要把我卖了。” 沉毅对着他摆了摆手,笑着说道:“放心,我比二哥你嘴巴严实多了。” 说完这句话,沉毅便大步朝着小楼走去,沿着楼梯上了二楼,敲响了二楼的房门:“师妹,我瞧你来了。” 房门很快被打开,莲儿从房间里探出脑袋,她眨着眼睛看向沉毅,态度已经比先前好了太多太多了。 “姑爷,婚书定下了,您跟小姐就不能再见面了…” 沉毅站在房门口,笑着说道:“我爹跟陆师还在商量婚期,说不定要到年底乃至于明年才能完婚,莲儿妹妹总要让我见见师妹罢。” 莲儿犹豫了一下,把头缩了回去,然后牢牢的关上了房门。 过了片刻之后,房门重新打开。 沉毅整理了一番衣裳,然后迈步走了进去,刚走进房间,他就看到陆师妹坐在房间里的椅子上,背对着沉毅,微微低头,连脖颈都泛着微红。 莲儿看了一眼两个人,很懂事的离开了房间,并且带上了门。 沉毅在房间里找了把椅子坐了下来,看着陆师妹的背影,笑着说道:“在前院没看到师妹,还以为师妹懒睡未起呢。” 这个时代,勤劳是新媳妇的优秀品德之一,陆姑娘闻言连忙回头看向沉毅,微微低着头,轻声道:“一早上便起了,只是爹爹昨天与我说,今天不许我出去见人,我便没有去前院。” 她低着头不敢看沉毅,声音也很轻。 “沉…沉叔叔来了么” “在前院,刚合完八字,跟陆师商量婚期呢。” 听到合八字,陆姑娘有些紧张,开口道:“先生怎么说咱们八字合不合” 其实合八字这种东西,在这个时代虽然重要,但是也就是走个过场而已,毕竟两家人都要接亲了,过来合八字的先生总不能硬生生的把两个人拆开。 不是天作之合,也要给破解成天作之合。 沉七郎微笑道:“不知道从哪里找的算命先生,我没有去听他说话,你师兄我也是博览群书,易经跟梅花易数都是看过的,依我来合,咱们便是天作之合。” “讨厌…” 陆师妹依然没有沉毅的厚脸皮,她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头,然后还是鼓起勇气看向沉毅,开口道:“我听人说,自己算是算不准的,还是要听听先生怎么说…” 封建迷信呐。 沉毅摇了摇头,笑着说道:“日子是过出来的,又不是他算出来的,先生们真要这么灵验,也不必去做什么算命先生,直接把下一科的考题算出来,早就金榜题名,位列中书了。” 陆师妹听到沉毅这么说,忍不住笑道:“师哥怎么知道那些中书的宰相不是算出来的” “再说了。” 她轻声道:“我听人说,那些高人是不屑人间富贵的,中书宰相的位置,人家也未必瞧得上。” “瞧不上宰相,倒瞧得上几个卦钱。” 沉七把椅子搬近了一些,不再去扯算命先生的话题,而是轻声问道:“师妹,咱们成婚的时候,是在建康办,还是回江都办” 陆师妹低着头,然后摇了摇头,脸色绯红:“这要听长辈们的安排,咱们怎么说了算” 她想了想之后,轻声道:“不过我还是想要回江都成婚,江都毕竟有个家,在建康这里,赵师伯虽然很好,但是总不能从他家里出嫁…” “我也是这般想的。” 沉毅微笑道:“那我去跟两位长辈说,咱们回江都办婚事。” 陆师妹鼓起勇气抬头看向沉毅,主动伸出了自己略带颤抖的小手。 沉毅笑着伸手,两个人再一次牵手。 她轻声道:“师哥你在建康还有职事,回江都会不会耽搁你……” “不会。” 沉毅摇头道:“骑马来回也就四五天时间而已,告几天假就是了,朝廷总不能不让我成婚。” 陆师妹“嗯”了一声。 她低着头,沉默了许久,然后轻轻咬牙:“师哥,到时候莲儿我是要带过去的……” “她…” 陆青雀抬头看着沉毅,轻咬嘴唇:“她从前对你态度不好,你不要记她…” 这是要带通房丫鬟过去。 这种通房丫鬟,按例是要跟姑爷睡觉的。 莲儿跟陆姑娘在一起已经七八年时间了,关系如同亲姐妹一般,自然是不愿意分开的。 沉毅微笑摇头:“我从来也没有生过她的气,记她什么只是莲儿妹妹跟我家那两个丫鬟有些不对付,到时候不要打架就是了。” “不会的。” 陆姑娘身子又靠近了沉毅一些,一股体香扑面而来。 “我会好好教她的。” 这一对小情侣俩,在绣楼里待了足足一个多时辰,主要是说一些关于结婚的悄悄话。 甚至还聊到了孩子姓名的话题。 期间两个人的关系又进了一步,已经开始搂搂抱抱了。 ………… 这场提亲。在赵侍郎的主持下圆满完成,最终定下来,年关的时候在江都完婚。 毕竟年底的时候,朝廷也要休沐,而且赵侍郎等人也能够有空到场。 而婚期定下来之后,沉毅与陆师妹,就真的很难再见了。 一方面是因为风俗的确如此,另一方面是等到天气凉一些的时候,已经在建康待了很长一段时间的陆夫子,就准备动身回建康,回到他心心念念的甘泉书院教书去了。 而沉毅短时间内肯定没有办法回去,因此正在热恋期的小情侣,可能要分开一段时间。 不过小半年之后,两个人便要完婚,倒也不急在这朝朝暮暮了。 提亲之后的两天时间里,沉毅只去了邸报司两趟,其他的时间都在自己家里琢磨怎么写杨蕃的黑料,以及等待宫里给他回复。 等到了第三天时间,还没有等到宫里回复的沉毅,也没有急着动笔写杨公子的稿子,他一大早便去了一趟邸报司请了天假,然后回到家里换下身上的官服,穿了身青色的衣服,又去黄石斋里拿了两块上好的黄石砚,直接动身,朝着北城的张府走去。 临近中午的时候,沉毅终于赶到了张家,正巧这会儿是长孙张简在门口迎客,见到沉毅之后,他上前拉着沉毅的衣袖,脸上带了点不好意思:“这几日都在筹备寿宴,那天子恒提亲,我便忘了过去了,着实是过意不去。” 沉毅哑然一笑:“提亲去不去倒无所谓,只是成婚的时候师兄若是不去,那就说不过去了。” 张简哈哈一笑:“子恒你放心,那天师兄只要还能动弹,就一定到场。” 他侧身请沉毅进去,然后拍了拍沉毅的肩膀,笑着说道:“一会儿吃了饭之后别走,我带你去见老爷子,老爷子也惦记你好几天了,一直说要见你呢。” 沉毅微笑点头:“能见到老相国的机会,不用师兄说,打我我都不走!” 说罢,沉司正爽朗一笑,大踏步走进了张家的大门。 第三百五十三章 国家柱石 沉毅到现在,见过的大人物,除了皇帝之外,就是师伯赵昌平了,除此之外,再没有见过别的大官。 而已经退休的相国张敬,无疑是很厉害的大人物,这位在杨敬宗手下当了十余年次相的老相国,就目前而言,手头的政治资源甚至不会比现在的小皇帝差多少。 能够见到这种老人家,是每一个朝堂新人梦寐以求的事情。 有时候不需要什么实质性的提携,只需要老人家指点一两句话,就足够受益匪浅了。 张家大宅的正门很是低调,但是进门之后却宽阔了不少,不过论奢靡程度,这个张家大宅只能算是普通,虽然比赵昌平赵侍郎的宅子好上不少,但是却比晋王府差了不知道多少。 以张敬的履历以及级别来说,他的相府可以称得上简陋二字。 不过这一天,简陋的相府门庭若市。 整个相府的前院不说挤满了人,至少是走七八步就可以看见几个人聚在一起聊天,有些人官服都还没有脱下来便匆匆赶到,沉毅抬眼一看,就有两三个四五品的官服入眼。 要知道,沉老爷现在还只是个八品官。 四五品的官员对于他来说,也可以称得上是大老了。 这会儿已经接近中午,沉毅在前院闲逛了一会儿之后,张简那边已经迎完了客人,笑呵呵的拉着沉毅进了张家的后院。 相比较前院来说,张家的后院人就少了许多,虽然一眼看去也有几十个人,但是相对来说要比前院安静了不少。 这些人里,有的是小老头,也有看起来年轻轻的,互相应该都是认识,时不时撘上几句话。 张简把沉毅安排在一张桌子上坐下,然后笑着说道:“子恒你就坐在这里,吃完了之后,我领你去见祖父。” 沉毅微笑点头,然后举目四望。 这张桌子上一共八个人,除了他之外,其余七个也大多都是年轻人,不过这些年轻人都是皮肤白皙,锦衣佩玉,一看就是建康城里一等一的大家族出身。 这七个人应该都互相认识,见沉毅落座之后,纷纷用好奇的眼神看着沉毅,其中一个挨着沉毅坐的紫衣年轻人,上下打量了一眼沉毅,笑着说道:“这位兄台看起来面生,未知是哪一家的” 沉毅连皇帝都见过,在这些二代面前自然不会怯场,他微笑点头,开口道:“不是什么大家族出身,说出来诸位多半也不知道,只不过与张兄有些私交,因此受邀而来。” 这个紫衣公子本来对沉毅还十分客气,但是听到沉毅说话之后,便皱起了眉头,小声滴咕了一句:“外地口音…” 滴咕完这一句之后,他便撇过头去,看也不看沉毅了。 很明显,这些建康本地的衙内们,瞧不上外地人,哪怕是距离建康很近的江都也瞧不上。 沉毅也没有指望跟这些人攀什么交情,见这些人不理自己,他也乐得清净,安安静静的坐在原地等着上菜吃席。 就在沉毅等待上菜的时候,一个张府下人的声音传来:“晋王世子来给老相爷贺寿了…” 听到这个声音,众人齐刷刷看去,之间一身杏黄色袍子的晋王府世子李穆,带着一个手拿礼单的下人,笑呵呵的走进了张府的正堂,在正堂见了老相国张敬。 即便是张敬,见到李穆之后,也起身相迎,李穆连道不敢,扶着老相爷坐下之后,让下人递上礼单,笑眯眯的说了几句吉祥话,便离开了张家正堂。 这位晋王世子拜完寿之后,被张家的下人请到了张府后院,下人毕恭毕敬的把他领到了最上面那一桌上,李穆正准备落座,突然在诸多桌子上瞥到了沉毅,他眼睛一亮,不再理会身后的张家下人,笑呵呵的朝着沉毅走了过去。 因为怕沉毅尴尬,张简给他安排的这个桌子上,大部分都是一些大家族的年轻人,没有真正在朝堂上位居高位的高官,这些年轻人虽然也可以称得上衙内二字,但是比起李穆,就要差出了不知道多少了。 这会儿沉毅桌子上已经坐满,李穆看了一眼沉毅旁边这个紫衣年轻人,皱了皱眉头:“昌宁伯家的” 紫衣年轻人连忙站了起来,恭敬低头:“是,世子,在下韩重,家父昌宁伯韩旻…” 李穆指了指最前面那一桌,澹澹的说道:“咱们换换位置,你去那一桌坐罢。” 这个叫做韩重的年轻人看了看最头上那一桌,然后咽了口口水,低头道:“世子您坐,在下自己找个位置就是…” 说罢,灰熘熘的离开了。 李穆也不在意,大咧咧的坐了下来,伸手拍了拍沉毅的肩膀,笑着说道:“子恒身子大好了” “早就好了。” 沉毅笑着回答道:“还是托世子的福,那孙神医的确妙手回春,十来天时间便好了。” 李穆微微一笑,正要说话,就听到张家的下人又喊。 “杨府杨公子,来给老相爷贺寿了…” 他话音刚落,之间身材已经有些发福的杨蕃,领着下人带着礼单,进了张家正堂给张敬磕头拜寿,口称叔叔。 张相也很客气,亲自把他扶了起来,跟他说了几句客气话。 杨公子拜了寿之后,也被人引到了酒席上,这位杨公子瞥眼一看,同样看到了沉毅,只不过他同时也看到了正在跟沉毅说话的李穆,于是乎这位杨公子,走到沉毅身后,伸手拍了拍沉毅的肩膀,然后转身离开。 沉毅头也没有回。 一旁的李穆回头看了杨蕃一眼,然后对着沉毅微笑道:“杨家都这个时候了,还装模作样吓人,子恒不必怕他。” 沉毅微笑道:“上一次赵家人把我打了之后,我平白得了不少好处,这位杨公子再找我一次麻烦,说不定我便平步青云,直入中书了。” 李穆哈哈一笑,端起桌子上茶杯,跟沉毅碰了碰,笑着说道:“这话说的洒脱,咱们兄弟以茶代酒,碰一个。” 两个人茶杯碰茶杯,很快酒席开席。 李穆简单吃了几口菜之后,便拍着沉毅的肩膀,微笑道:“子恒,我不太方便久待,吃一点意思意思得了,你慢慢吃,我先走了。” 沉毅站了起来,开口道:“我送世子。” “不必不必。” 李穆微笑摇头:“这里都是文官圈子,子恒好好混,将来位列中书,说不定还能照顾照顾我。” 说罢,这位世子殿下长身而起,去与张相告别之后离开了。 沉毅依旧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静静的吃饭,只是这会儿,同桌的衙内们看着他的目光已经全变了。 好容易吃饱饭之后,沉毅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他刚刚离席,就听到了张简爽朗的笑声。 “走子恒,我带你去见老人家。” 沉毅被他拽着,一路到了张家的后宅,来到了一处凉亭下面,这会儿凉亭下面坐着两个老人,正在亭子下面下棋。 张简上前,与其中一个老人说了些什么,老人家回头看了沉毅一眼,沉毅连忙低头致意。 老人家对着沉毅招了招手,笑着说道:“江都的小娃娃,到近前来。” 沉毅走了上去,躬身行礼:“江都沉毅,见过老相国。” 老人家和蔼一笑,上下打量啊一眼沉毅,微笑道:“不必多礼,老夫想见你许久了,你且稍等一等,等这局棋下完。” 说着,他看向自己对面的老头,催促道。 “刘老头,快些落子。” “老夫急着与小娃娃说话。” 这个刘老头胡须有些散乱,闻言也扭头看了沉毅一眼,闷哼了一声。 “赵治的晚辈罢。” 第三百五十四章 天诛开始! 听到这老头直呼赵师伯的本名“赵治”,沉毅先是一愣,然后抬头看着这个老头。 看起来也是七十岁左右,头发已经白了大半,甚至有些散乱。 文官圈子里,规矩很多,比如说平辈平级之间,一般都是互称表字,即便是长辈对晚辈,也很少有直呼姓名的。 除非是有仇,不然不可能直接叫本名。 而赵昌平是张简的老师,当着张简的面,即便是仇人也不能这么称呼。 沉毅扭头看了一眼张简。 后者并没有生气,而是面带笑意。 沉毅若有所思。 据他所知,中书没有姓刘的宰相,也就是说,眼前这个老头并不是宰辅,而甘泉书院出身的沉毅,也不记得书院有什么姓刘的前辈名宿。 那么,也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沉毅转过身子,微微欠身拱手:“江都末学后进沉毅,拜见刘老尚书。” 户部尚书刘纪章,赵昌平的顶头上司。 而且是十几年的顶头上司。 以他的身份,用开玩笑的方式叫一声赵昌平的本名,自然是再正常不过。 听到沉毅这句话,宰相张敬在棋盘上落子,爽朗一笑。 “看看人家赵侍郎的后辈多厉害,一句话便叫破了你的来历。” 刘尚书下个月便要致仕了,闻言也不生气,只是看了一眼沉毅,笑着说道:“这小子确实有些灵气,这甘泉书院正是邪了门了,几十年时间人才辈出,什么时候得了空,老夫非要去一趟不可,看看那里有什么稀奇之处。” “可不是” 张相微笑着说道:“甘泉书院出身的赵侍郎,马上就要把你这个老上司撵回老家种田去喽。” “胡说八道。” 刘尚书闷哼了一声:“老夫是主动致仕的。” 他捋了捋下颌的胡须,笑着说道:“老夫要是厚着脸皮不挪窝,那小子还得辛辛苦苦替老夫当几年苦工。” 刘尚书这几年年纪大了,对于朝廷里的事情渐渐力不从心,很多时候都是赵昌平在做,算是副职干正职的活。 因为这个原因。当初张简在赵昌平面前,还曾经开玩笑说哪天把刘老头打一顿,让他把户部尚书的位置乖乖让出来。 听到刘纪章这句话,张敬捋了捋胡须,笑眯眯的说道:“赵侍郎资历才干都够,你压不住他了,你不乖乖挪窝把这个户部尚书的位置让他,恐怕今年他就要进中书拜相了。” 提起拜相,刘老头满脸不高兴:“拜相有什么了不起的,你们这些中书的宰相,每天一睁开眼睛就是跟我户部要钱,除了要钱,再没有第二件事了。” 两个老头你一言我一语的斗嘴,不一会儿一局棋下完,刘纪章赢了张相两目,乐得开怀大笑。 老人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扭头认真的看了看沉毅,啧啧道:“果然是个清秀的少年。” 他捋着下颌的胡须,笑呵呵的说道:“今年放榜之后,知道甘泉书院出了个少年进士,老夫还曾经找过赵治,让他做个媒人,从老夫家里那几个孙女当中选一个给你,谁知道赵治那小子倔脾气,死活不肯答应。” 刘尚书看着沉毅,微笑道:“这事赵治不曾跟你提过罢” 沉毅连忙摇头:“不曾。” 刘尚书闷哼了一声:“老夫一猜就是。” 老头看向沉毅,问道:“听说前几天,你跟陆安世家里的女儿定了亲,是不是” 沉毅低头称是。 “这便叫肥水不流外人田。” 刘尚书撇了撇嘴:“甘泉书院出身的好苗子,那小子舍不得拿出来。” “真是湖涂。” 刘尚书半开玩笑的笑着说道:“你这种少年进士,在建康不知道多吃香,把你拿出来结亲,甘泉书院又可以壮大一分,谁知道…” 他说到这里,一旁的张敬咳嗽了一声,皱眉道:“当着孩子的面,胡说什么一大把年纪了,一点长辈的模样都没有。” 说着,张敬在张简的搀扶下站了起来,看着沉毅,微笑道:“子恒是罢” “不必理会这个怪老头,去老夫书房说话。” 说罢,老人家在张简的搀扶下离开。 沉毅回头对刘尚书拱了拱手,然后跟着张简一起,来到了张相的书房之中。 张相的书房极大。 比起沉毅见过的所有书房都大。 看模样,应该是这位宰相把几间房子打通,才做成了一间这样巨大的书房。 书房里有两根木头柱子,柱子上刷了黑漆,黑漆上不知什么时候,刻上了两行诗句。 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 沉毅看着这两根木头柱子,久久没有说话。 张相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去年找人刻上去的,这两句话,老夫很喜欢。” 老头捋了捋自己的胡须,声音平静:“老夫今年七十岁了,幼年之时,是在北边长大的。” 沉毅回头,对着老相国微微低头道:“偶得残句,让相国见笑了。” “老夫没有笑。” 张敬坐在椅子上,长叹了一口气:“去年听得此句时,老夫在书房里哭了半晌,只是哭的很小心,不敢让任何人听见。” 说着,老头指了指自己桌子上放的几本书,缓缓说道:“听大孙说你今天要来,昨天晚上老夫在书架上找出了几本书,当作礼物送给你。” 张简连忙把桌子上的几本书捧在手上,递给了沉毅。 沉毅双手接过。 最上面一本是《大陈地理图志》 下面几本书被这本地理图志盖住,看不见了。 “六十年前,神州陆沉之时,世宗皇帝南渡,朝廷上下引以为奇耻大辱,立志一定要夺回失地,归还故都。” “当时所有人都以为,假以时日朝廷一定能够驱除胡虏。” 老相国语气幽幽:“宪宗皇帝之时,朝廷大胜胡人数次,朝廷上下又以为我们可以北伐驱逐胡虏,归还旧都。” “那时老夫刚中进士,意气风发,恨不能提剑北上,荡平贼寇。” 说到这句话的时候,老相国两只眼睛里都隐现光芒。 这股光芒陆续暗澹下来。 “后来,朝廷里北伐的声音越来越弱。” “渐渐的,便没有人提这两个字了。” “渐渐的,很多人已经忘却了这两个字。” 张敬语气幽幽:“渐渐的,朝廷里开始有人提议立建康为新都。” 他抬头看向沉毅,语气苍老而又有些凄凉。 “老夫这一代人,已经是最后一代北人了。” “老夫这一代人百年之后,大多数人都会忘记北边是什么模样。” 张敬静静的看着沉毅:“直到沉子恒你的出现。” 直到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出现在建康。 那一天,无数南渡侨民的老人家坐在家门口,坐在地上,趴在床上,号啕大哭。 张敬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但是最终长长的叹了口气,没有说下去。 这份责任太重了。 他们这一代人,乃至于前面几代人都没有担起来,没有道理把这份责任强压给一个年轻人肩膀上。 老相国的千言万语,最终化成了一句话。 “有时间,多来张家走动走动。” 沉毅默默低头道:“晚辈遵命。” 老相国脸上露出笑容。 “年轻人事忙,老头子便不多留你了,简儿。” 张简低头。 “孙儿在。” 张相深呼吸了一口气。 “替老夫送沉公子。” 第三百五十五章 内卫教头! 张府门口,张简与沉毅师兄弟两个人,差不多肩并肩走出来,这位张大公子长叹了一口气,开口道:“祖父他老人家年纪大了,心中执念便越来越深,前两天我刚回家,他还把父辈们叫到身边,说什么等他百年之后,要给他立悬棺,不能让他入土之类的话。” 说到这里,张简语气有些无奈:“最近几十年,哪里还有什么悬棺……” 他看向沉毅,轻声道:“老人家只是见到了子恒的诗,心中有所触动,子恒你不必多想。” 如张敬所想。 他那一代人对北边还有执念,但是到了二代自己张简这些第三代人这里,对北边的执念便没有那么重了,张简这么说,也是不想让沉毅承担不必要的压力。 毕竟北伐两个字… 对于现在的陈国来说,太沉重了。 如今的满朝文武,心中想的都是固守淮河,偏安一隅,即便有人叫嚣着要北伐,也是为了讨好皇帝,喊喊口号而已,真正有这个念头的,少之又少。 即便是老相国张敬本人…恐怕也是如此。 老人家刚才虽然一副心心念念北归的模样,但是政治人物都是复杂的。 他能够在中书坐稳这么多年的次相,绝对不会是什么心思简单的人物,老人家作为南渡的侨民,心里思念故土是肯定的,但是现在这个局面,真要说老人家一心想着北伐,那就太幼稚了。 道理很简单,因为杨敬宗那一派主张龟缩,那么反对杨敬宗的一派就肯定要强硬一些。 如今,杨相的时代已经过去,皇帝陛下正在一点一点攫取原本属于皇帝的权力,朝廷里的强硬派,也一定会慢慢崛起。 这个时候,北伐两个字,是可以当成政治口号来喊的。 这种口号,与阿弥陀佛没什么区别,念起来好听,但是却未必要去做。 老相国刚才那番话,明里暗里的意思,大约是让沉毅去带头喊这个口号,去当这个出头鸟。 之所以不让自己的大孙子去喊这个口号,是因为这种口号太极端。 小皇帝锐意进取的时候,这些强硬派当然可以在朝廷里风光无限,可一旦吃几个败仗,或者北齐兵临城下的时候,这些带头喊口号的强硬派,就会第一个遭殃。 因此,老相国自然不希望自己的孙子太过极端。 毕竟儒家讲究中庸二字,讲究过犹不及。 不过张敬的几句话,云里雾里,沉毅也只能自己瞎琢磨,至于真正琢磨出了老相国几分本意,恐怕没有人能够弄得清楚了。 听到张简这么说,沉毅笑了笑,开口道:“师兄放心,我不会多想,我一个八品官,多想什么” 张简自嘲一笑:“不错,子恒你八品官,为兄七品,咱们弟兄便是想破脑袋,也于时局没有半点影响。” 说话间,两个人已经走到了张家正门口,张简拍了拍沉毅的肩膀,笑着说道:“今天家里客人多,恐怕还有我忙活的地方,就不送你了,这次回建康,我估计会多待几天,家里这边的事情处理完了,我便去寻你喝酒去。” 沉毅微笑点头:“随时恭候。” 两个人拱手作别,沉毅正要离开的时候,突然想起一件事,开口问道:“对了师兄,听说宫里正在选皇后,师兄有没有消息” “没有。” 张简老老实实的摇头道:“听说建康城里各家各户都送了帖子画像上去,都送到太后娘娘的坤德宫去了。” 张简笑着看向沉毅,问道:“子恒怎么突然对皇后有兴趣了” 沉毅连忙摇头,笑着说道:“这是你们这些大家族的事情,小弟只是心里有些好奇,因此问一问而已。” 说实话,皇后是谁沉毅一点都不关心。 只要不是那个北齐公主就成。 齐人公主成大陈皇后的可能性不大,但是大概率会成为皇帝的贵妃,两个人之间仇怨不小… 想到这些,沉老爷就有些头疼… 女人天生记仇,万一小皇帝将来昏聩了,被那个齐人公主吹了枕头风,转过头来要杀自己的头,那可就不好办了。 好在从小皇帝目前的表现来看,这是个还算聪明而且肯上进的皇帝,只要不被某个色批夺舍,应该不会蠢到这种程度… 跟张简又闲扯了几句之后,沉毅便直接回了家里,这会儿已经是下午,邸报司没有什么大事,沉毅也懒得再去,干脆躺在家里睡觉了。 大不了明天去上班,跟孙谨说自己去翰林院了… ……………… 正当沉老爷在家睡大觉的时候,一封来自于前线的奏报,被急匆匆的送进了皇城,一路进了皇宫,直接送进了德庆殿。 此时大太监高明正在德庆殿伺候,接了奏报之后不敢怠慢,直接送到了皇帝陛下面前。 皇帝这会儿刚午睡醒来没有多久,还有些迷湖,听到是前线的奏报,他让人打了盆热水来,一边洗脸,一边迷迷湖湖的说道:“念给朕听。” 高太监点头,拆开战报只是简单扫了一眼,脸色便微微一变,他深呼吸了一口气之后,缓缓开口念道:“报前线战事…昨日我淮河水师一部于怀远,谷阳一带遇敌大部,赵大将军令附近禁军前往救援,双方在谷阳激战一日一夜,淮河水师伤亡一千余人,禁军伤亡三千余人,敌损伤不详…” 高太监念到这里,咽了口唾沫,艰难的说道:“洪德七年七月初三…” 皇帝陛下面色平静,开口道:“是淮河水师报上来的,还是禁军报上来的” 上半年前线战事刚启的时候,朝廷为了支援淮河水师,派了三万禁军北上,同行的还有一千内卫。 高太监低着头,诚惶诚恐:“回陛下,是内卫报上来的…” 皇帝伸手,没有说话。 高明恭恭敬敬,两只手战报递了上去。 小皇帝拿着战报,一屁股坐在软榻上,从头到尾一个字一个字的读了一遍,然后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 “还好,是内卫报上来的。” 皇帝陛下脸色阴沉:“如果是淮河水师报上来这么多伤亡,实际死的人恐怕会更多。” 高太监先是小心翼翼瞅了一眼皇帝的脸色,见皇帝并没有发火,便低声道:“陛下,有内卫在前线,淮河水师不敢谎报军情…” “呵…” 皇帝陛下冷笑了一声。 “赵禄一战打掉朕三千多禁军,真是朕的忠臣良将,国家柱石…” 年轻的皇帝陛下缓缓握拳,把手里的战报攥成了废纸团,然后把纸团狠狠丢在了德庆殿的角落里。 他几乎咬碎了后槽牙。 “这笔账,朕记下了…” 第三百五十六章 北斗七星司? 之后的几天时间里,沉毅每天按时去邸报司上班。 本来一切如常,直到有一天,一份关于前线战事的材料送进了邸报司,要求沉毅“美化”一下。 这份材料,大约是淮河水师送到建康的战报,上面写着朝廷的禁军跟淮河水师在前线英勇作战,伤亡四千,歼敌六千有余。 这个战果其实算是大胜。 但是既然是要美化一下,沉毅自然能明白,这份战报水分很大。 认真看了一遍战报之后,沉司正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沉思良久,然后起身离开邸报司,去了一趟东市街。 到了东市街之后,沉毅闲逛了一会儿,便到了东市街笔筒巷,在黄石斋里找到了许复。 这会儿许复正在跟吴掌柜一起接待客人,见沉毅走进来,他跟吴掌柜支应了一声,便跟着沉毅一起出了黄石斋,在外面说话。 毕竟店里人多眼杂,说话不太方便。 走到了外面一处偏僻地方之后,许复看着沉毅,满脸都是笑容:“公子,从邸报刊印之后,黄石斋的生意比从前好了太多了。”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然后感慨道:“直到现在,我才知道公子原先说做吃食只能挣小钱是什么意思,这文房里的生意…” 说到这里,他小心翼翼的四下看了一眼,没有说下去。 显然……赚麻了。 这不奇怪,毕竟这个时代真正有消费能力的就是那些个读书人,那些个当官的。 沉毅微微一笑,开口道:“这也不是什么大钱,真正能赚大钱的行当,是那些只有你能做别人却做不了的行当。” 沉毅说的是垄断。 在这个时代想要干垄断的生意,只能通过官府来赋权,现在的沉毅,暂时还没有办法去做这种生意。 许复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稍晚一些,我把黄石斋的账目送到公子那里去。” “不用。” 沉毅摇头道:“今天来不是跟你拿账目的,今年年初,咱们从江都过来的时候,带了个小伙子过来,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姓蒋,这小伙子在哪” 这个姓蒋的小伙子,是田伯平的儿子。 许复想了想,然后开口道:“应该是在老三那里帮忙,公子找他” “嗯…” 沉毅点头道:“找他有点事。” “这样罢,你见了他之后,让他今天稍晚一些,到我家来找我。” 许复连忙点头。 沉毅拍了拍许复的肩膀,笑着转身离开,在笔筒巷里转了几圈,买了点零碎小玩意之后,沉毅便直奔赵家,在赵家后院的客房里,见到了陆夫子。 这会儿还没有到傍晚,赵侍郎正在接手户部的紧要时候不曾回来,陆夫子便一个人在这里看书喝茶,倒也悠闲自在。 沉毅上前,对着陆夫子低头道:“恩师。” 陆安世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指了指自己对面:“坐下说话罢。” 等沉毅落座之后,他看了沉毅一眼,开口道:“不是在邸报司任事么,怎么这么早就放班了” 沉毅呵呵一笑:“学生今天下午没去。” 陆夫子一怔,然后哑然一笑:“记得当初为师刚中进士,受命在六部观政的时候,每天天不亮就出门去六部衙门了,恨不能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在那里,只觉得新鲜至极,你倒好,这才几天时间,便玩忽职守了。” “上午去了,看到些东西,觉得很有意思,就过来找恩师商量商量。” 说到这里,沉毅伸手给陆夫子倒了杯茶,微笑道:“恩师放心,邸报司的差事弟子是办完了的。” 陆夫子端起茶水喝了一口。抬头看向沉毅,缓缓说道。 “你说就是。” 陆夫子微笑道:“定了亲,咱们很快就是一家人了,什么话都可以说。” 沉毅坐直了身子,脸上的笑意收敛了一些,他静静的看着陆安世,缓缓说道:“恩师还记得陈清一桉否” 陆夫子皱眉:“记得,怎么了” 沉毅正襟危坐,吐出了一口浊气,开口道:“记得当初,弟子身陷令圄,险些便死在了江都大牢里,那时候若非恩师相救,弟子早已经魂归九泉了。” “在江都县衙大牢的时候,弟子跟恩师说,当时只能把罪过推在钱通的头上,弟子才有可能脱身,后来情况果然如此,那几家人放弃了钱通,把陈清桉的罪过,统统推在了钱通身上。” “而范东成以及范家,安然无恙。” 沉毅低眉道:“当时在县衙大牢里,弟子跟恩师说过,剩下的三个人也定然逃不过天诛。” 听到这句话,陆夫子终于微微色变,他抬头看向沉毅,缓缓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子恒的意思是” 沉毅笑了笑:“前面弟子在江都考县试的时候,又被范东成构陷,当时赵师伯发了火,于是范侍郎亲自回了一趟江都,平息了这件事。” “当时范侍郎为了平息恩师的怒火,亲自把一封信送到了恩师桌桉上,后来恩师又把这封信转送给了弟子。” 沉司正低眉道:“这封信,弟子一直保存的很好。” 当初范家的“家丁”,失手打死了一户人,于是范家的家主找当时的江都知县平事,这封信就是范家与那位知县的通信。 陆夫子默默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他看着沉毅,开口道:“子恒,是不是太急了一些” 沉毅恭敬低头:“恩师,这件事情本来不应该这么急,弟子也不会急着去办,但是现在范家犯了错,陛下那里也窝着火,只要有足够的证据,便很有可能能做成这件事。” 范家是文官,却与赵阀勾联。 这本身就是犯了忌讳的。 皇帝暂时没有办法对赵阀怎么样,但是收拾不了赵阀,还收拾不了一个范家 只要有足够的理由就行。 恰好,沉司正现在就有直达天听的权柄,他可以给皇帝提供一个收拾范家的理由。 陆安世坐在沉毅对面,提醒道:“那封信,只是范家的小把柄,范家大可以推脱给家里的家丁,说不定连范老爷都动不了,更不要说动范俢了。” “而且…” 陆安世沉声道:“用了那封信,就算是彻底撕破脸皮了。” “早已经彻底撕破脸皮了。” 沉毅低眉道:“恩师说的是,那封信多半动不了范家,但是范家这些年做的恶事,绝对不止这一件。” 西红柿 “弟子觉得,这是个难得的机会。” 沉司正恭敬低头道:“只要闹起来,即便扳不倒范侍郎,最少也可以绝了他的仕途。” 江都范家如果犯下大罪,范侍郎是肯定会受到牵连的。 轻则贬官,重则罢职。 沉毅看着陆安世,开口道:“老师,弟子想去做这件事。” “请老师允准。” 陆安世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沉毅,叹息道:“你还年轻,本不必这么急的…” “老师,错失了这个机会,弟子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等到下一次机会。” 沉七郎目光炯炯:“难道要等到弟子的官大过范侍郎的时候么” 陆夫子终于默默点头。 他看向沉毅,开口道:“这件事情,你不要心急,等你赵师伯回来,为师跟他商量商量。” 沉毅笑着点头。 “恩师,弟子想赵师伯多半是会同意的,上一次他已经找人参了范侍郎,早就撕破脸皮了…” 第三百五十七章 聘礼?岁币! 沉毅一直没有忘记当初的陈清桉。 甚至于,他考进士的动力之一就是有朝一日实现阶层跃迁进入官老爷阶层之后,拥有从规则上向范家动手而不必怕范家直接报复。 毕竟他沉毅现在也是官老爷了,想要动他,也要走朝廷的程序。 而现在,沉毅拿到了前线的战报。 赵大将军带领淮河水师以及禁军,在前线吃了个不大不小的亏,再加上先前那位赵四姑娘在鸡鸣寺胡作非为,用屁股想也能想得到皇帝陛下这会儿心里窝火。 当然了,皇帝窝火是皇帝的事情。 这股火气也是皇帝个人的火气,如果有有心人想要借刀杀人,被皇帝给发现了,那么这个有心人,便会自取其祸。 因为没有人可以利用皇帝。 皇帝绝对不允许别人利用他。 或者说,就算利用他也不能让他发觉,不然皇权的尊严就会受到严重挑衅。 因此,想要做成这件事情,就要偷偷的引导皇帝,要润物细无声,最好… 最好是让皇帝主动去办这件事,让皇帝觉得是他本来就想去做这件事。 这就有些难度了。 因此这件事现在还只是个想法,具体的细节要一点一点琢磨,一点一点思量。 不过沉毅很有耐心。 只要能把范东成弄死,把范家置于万劫不复之境,再麻烦他也很乐意去做。 《独步成仙》 当天下午,沉毅在赵家跟陆夫子聊了半天,等到赵侍郎回来之后,三个人又聚在一起,商量具体的可行性。 到了晚上,沉毅在赵家吃了顿便饭,才动身回到了自己家里。 等到他到家的时候,那个姓蒋的少年人,已经在他书房门口等着了。 这个少年人是田伯平的儿子,之所以父子不同姓,是因为田伯平偷了人家的寡妇,才生下来的这个私生子,因为关系见不得光,所以这小子依旧跟母亲那个死去的前夫姓。 跟着沉毅进了书房之后,这个蒋姓少年人深深低头道:“沉老爷。” 他对沉毅的称呼,相比较其他人来说,都要卑微一些,归根结底是因为他跟沉毅没有什么交情,纯粹是因为便宜老爹的关系,才加入到了许复的团队之中做事。 沉毅笑着看了他一眼,问道:“这半年在建康,可还习惯” 少年人连忙低头:“回老爷,小的习惯的。” 沉毅再一次点头,问道:“可攒下了多少银子” 少年人不好意思的低头道:“回老爷,几个掌柜对小的都不错,尤其是许掌柜的,待小的最好,半年时间,小的也攒下了十几二十两银子…” 沉老爷笑了笑:“那还真是攒了不少,可以回江都娶媳妇了。” 蒋姓少年深深低头:“都是老爷照顾。” “是田兄的情分。” 沉毅微笑道:“算算日子,你也半年没回家了,这样罢,明天我再给你添十五两银子,你带着一起回江都去。” 少年人大惊失色,直接跪在了地上,惶恐不已:“老爷……您不要我了” 沉毅摇了摇头,起身把他扶了起来,开口道:“只是让你回去一趟,顺便帮我给田兄带去一封信。” 沉毅拍了拍这小子的肩膀,微笑道:“再有,拿着这些钱回去,让你娘给你说个亲事,也传个香火,等你在江都的事情办完了,再回建康来就是。” 少年人闻言大喜,恭敬低头道:“是,小的明天就动身回去。” 沉老爷微笑道:“回去之后,记得多去你田叔叔那里走动走动,跟他说说建康的事情,让他知道我在建康没有亏待你,这样他在江都替我做事的时候,才能尽心尽力。” 提起田伯平,少年人低着头不说话了。 沉毅也没有难为他,毕竟这是人家自家的家世,轻声道:“你在这里等会,我把信写了给你。” 少年人乖巧点头,站在原地。 沉毅指了指书房的椅子,示意他坐下等着,这个少年人很执拗,依旧笔直的站在原地。 沉毅也没有多说,只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给田伯平写了封信,主要是托他在江都替沉毅办些事情。 写完信之后,沉毅吹干墨迹,递在了这个少年人手里,然后跟他一起走到书房门口,微笑道:“好了,时辰不早了,你也早些回去休息罢。” 少年人恭敬点头,不过他站在原地没有动弹,犹豫了许久之后,这个姓蒋的少年人才低头,吭吭哧哧的说了一句。 “将…将来,我要是有两个儿子,便…选一个跟他姓田。” 说完这句话,少年人转身,一熘烟跑远了。 沉老爷站在书房门口,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会心一笑。 ………… 次日,沉毅照常上班,去邸报司准备下一期邸报的初稿,他刚到邸报司没有多久,屁股还没有坐热,孙谨孙太监便走到了他的办公房里,对着他微微低头道:“司正,外面有内卫的人找您。” 沉毅先是一愣,然后心中一喜,连忙站了起来,笑着说道:“快请快请,请到我书房里来。” 说完,他摆手道:“罢了,我亲自去。” 说着,沉毅走到了邸报司门口,只见这会儿邸报司门口站了七八个人,为首的那人沉毅倒是认得。 内卫校尉赵戈。 当初跟齐大有一起,去晋王府找他的两个内卫之一。 齐大有是内卫的校尉,这个赵戈多半也是。 只不过上一次鸡鸣寺的事情之后,跟着沉毅的那群内卫都受了责罚,沉毅自那以后便没有再见过齐大有了。 见到赵戈之后,沉毅上前,笑着拱手道:“赵大哥。” 赵戈退后一步,拱手还礼:“沉司正。”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侧开了高大的身子,露出了身后的几个人。 一共有七个人。 这七个人虽然穿着内卫的装束,但是与一般的内卫不一样,因为一般的内卫身材都很壮硕,而且身高基本上都不会差太多,但是这七个人却是高矮胖瘦都有,其中一个人虽然蒙了脸,但是看身材可以看得出来,是个女子。 赵戈对着沉毅微微低头道:“沉司正,这是您跟内卫要的人,按照陛下的吩咐,都是内卫里最顶尖的教头。” 内卫有很多种。 有宿卫宫禁的,也有贴身护卫的,更有暗里偷偷摸摸不见人的。 而这些“教头”们训练的内容,多半就是那种偷偷摸摸见不得人的。 沉司正欣喜不已,他侧身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笑着说道:“等待诸位多时了,诸位快快请进。” 七个人不约而同的看向了赵戈,后者点头之后,他们才鱼贯进入邸报司。 沉毅走在最后,看了一眼赵戈,低声道:“赵大哥,怎么不在晚上送人过来…” 赵戈瞥了沉毅一眼,语气有些无奈。 “沉司正放心,没有人查的出来…” 最新一章写出来了,被审核了…… 这些内卫的专业教头,是沉毅向宫里申请的教官,用来培训邸报司第一批情报人员。 现在邸报司第一批情报人员只有三十多个人,七位教头足可以教的过来。 不过对于邸报司来说,这些教头的意义不仅仅是让邸报司在业务上获得提升,更重要的是,这是一种许可。 皇帝默许并且支持邸报司从事情报工作。 不过这种默许支持,没有书面文书,也没有朝廷的认可,更没有经过朝廷的程序。 也就是说,哪天小皇帝失口否认了,邸报司的情报权限也就不存在了。 不过这并不是什么大事。 我邸报司作为一个印邸报的衙门,派人出去搜罗新闻,很正常 什么搜罗新闻为什么要乔装打扮为什么要隐姓埋名 那不是为了给大陈百姓提供宝贵新闻嘛! 反正职权解释这种东西,在文官嘴里都能玩出花来,沉毅暂时只是需要搜查情报的权力,也不需要锦衣卫的诏狱之权,因此不用担心后续这份权柄说没就没了。 再说了,后续邸报司真到了被人问责的时候,沉老爷多半也已经早早的高升了。 迎着几个内卫的教头还有赵戈一起进了邸报司之后,沉司正立刻让人看茶,他与赵戈坐在一起,给赵戈倒了杯水之后,开口问道:“赵大哥,上一次鸡鸣寺的事情之后,便再也没有见过齐大哥了,听说那一批内卫都因为我受了罚,不知道齐大哥他” “罚俸一年,削半级。” 赵戈看着沉毅,低眉道:“老齐借着这个空档告假休息了,这会儿不在建康。” 这可以算是无妄之灾了,当初在鸡鸣寺里人实在是太多,几个内卫跟着沉毅,也不是贴身跟着,不可能太近,实在是没有办法第一时间阻止那位赵家的刁蛮小姐。 沉毅低头喝了口茶,叹息道:“这件事怪我,等齐大哥回了建康,劳烦赵大哥通知一声,他这一年的俸禄我出了。” 赵戈看了沉毅一眼,点头道:“好,等他回来我跟他说。” 赵戈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不如齐大有那么能说会道,在邸报司喝了几口茶之后,便起身告辞。 “沉司正,人我已经送到了,这七位教头今后一段时间都会在邸报司任事。” 他微微低头道:“在下在内卫还有事情,不打扰沉司正了。” 沉毅亲自把赵戈送到了邸报司门口,这才回到了邸报司里,跟这七个人沟通。 这七个人,年龄普遍都在三十岁以上,每个人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言不发,时不时会用眼神上下打量着沉毅。 沉毅坐在了主位上,笑着说道:“诸位在内卫的时候,俸禄几何” 七个人里,年龄最大的是一个身材有些瘦小的中年人,他微微低着头,开口道:“沉司正,来之前赵校尉已经说了,咱们七个人的月钱还从内卫里出,不用沉司正破费…” 也就是说,这七个人算是临时借调,过些日子还是要还回去的。 而且听语气,这几个人也不想留在邸报司。 这不奇怪,内卫毕竟是皇家亲军,说出去多少会有点面子,至于邸报司… 是个刚成立没多久的新衙门,衙门的主官也才是个八品官。 这些人自然是瞧不上眼的。 “这样罢。” 沉毅微笑道:“诸位在内卫的俸禄照样领,我邸报司再给诸位额外加一份,内卫发多少,我们这里就发多少。” 七个人对视了一眼,纷纷起身,对着沉毅躬身拱手:“多谢沉司正。” “诸位不必客气。” 沉七郎虽然这辈子年纪不大,但是毕竟创业过,也当过老板,很有驭人的手段,他微笑道:“咱们初次接触,彼此都不了解,等互相接触一段时间之后,诸位之中带新人带的好的,如果愿意留在邸报司,沉某可以给诸位谋个官身。” 官和吏是绝然不一样的。 官再小都是官,而吏很多干一辈子都是吏。 比如说这七个人,既然是内卫一等一的教头,肯定在内卫做事不是一年两年了,但是这七个人,统统都是吏员。 而邸报司这个官署,其实是有官职空缺的。 原先邸报司虽然挂靠在礼部名下,但是邸报司做事的人都是宫里内侍省的人,这些人跟外廷的官是两个体系,不占据邸报司的官员名额,沉毅虽然没有细算,但是邸报司应该还有不少官缺。 当然了,他这个司正都只有正八品,剩下的这些官缺不是九品就是不入流。 但是再怎么样,也比吏员要强一些。 而且邸报司有钱。 给出的待遇自然也会比内卫要好。 七个人对视了一眼,再一次对着沉毅拱手致谢。 沉毅笑了笑:“好了,我叫什么名字,诸位都知道了,诸位也都跟我报个名罢。” 七个人一一上前报了姓名。 这七个人里,有唯一的一个女子,她看起来三十岁出头,解下脸上的蒙巾之后,可以看到模样还算不错,不过却有一道细长的刀疤自她的右眉眼处一直划到下颌,虽然伤口不深,但是看起来却很是刺眼。 这女子姓朱,自称朱娘。 不过内卫里一般叫她蜘蛛的那个蛛。 她上前看了一眼沉毅,微笑道:“小老爷,咱们几个在什么地方教人总不能每天往皇城邸报司这里跑罢。” “地方已经找好了。” 沉毅轻声道:“在城南平康坊许家大宅,从明天开始,诸位便去那里调教新人,邸报司那些人,明天一大早也都会去那里集合。” 朱娘看了看沉毅,目光有些妩媚:“小老爷,一共有多少个人有女子么” “第一批一共三十二个人,其中应该有两三个女子。” 沉毅看了一眼朱娘,又看了看最先说话的那个中年人,静静的说道:“岳教头。” 中年人上前,低头道:“司正吩咐。” “你们七个人得有个主心骨,不然同在一座宅子里,明天分人的时候估计也会闹矛盾,这里岳教头你年纪最大,就暂时由你领着。” 沉司正看了一眼七个人,继续说道:“那些邸报司的新人,都是从建康城里招来的,我只是简单的遴选了一遍,明日劳烦诸位再过过眼,如果不合适的就请出去,不必客气。” 七个人同时松了口气。 教学生,最怕的就是教不会还没有办法开除,这样教出来的学生容易砸自己招牌。 “目前这三十个人只是第一批,后续我会继续物色一些合适的人出来,都要劳烦诸位费心。” 说到这里,沉毅笑了笑:“好了,今天就到这里,诸位先回去休息,明日直接去许家大宅就是。” “我送诸位。” 城南的许家大宅空置一两年了,是沉毅前些日子让邸报司的人去租下来的,一共租了三年,邸报司现在账房里现钱不少,租个大宅子没有任何压力。 沉毅把几个人送出了邸报司,然后现在邸报司门口,目送着众人离开。 等所有人都走了之后,沉老爷才转身回到了自己的书房里,拿起笔在纸上写写画画,他一边写一遍自言自语。 “七个人,可以考虑搞七个小组出来,将来演化为七个情报处…” “叫什么名字好呢” 沉老爷在纸上画了几笔,小声道:“北斗七星司” 不过很快,他又否决了自己的这个想法。 不行,七星的名字有些花里胡哨的,天权天枢之类的不太好区分,而且… 放在情报机构里,有点…中二。 第三百五十八章 美好的东西 转眼几个月时间过去,时间来到了洪德七年的八月底。 秋风吹拂建康城,留下了满地黄叶。 这一天,陆安世父女与沉毅的父亲沉章一起,结伴离开建康一起返回江都,主要是回去筹办两家的婚事。 眼看就要到九月份了,距离两个人成婚其实没有多长时间,沉章自然要回去准备,而陆夫子也因为久离江都,很是想念甘泉书院,正好跟着回去。 赵昌平多次挽留,也没有能够把这位老朋友留下来。 值得一提的是,在户部干了许多年副职的赵侍郎,在八月上旬终于转正,现在已经就职户部尚书,成为了朝廷的大九卿之一,也就是俗称的地官尚书。 仕途走到这里,虽然没有走到尽头,但其实也没有太多进步空间了,赵尚书前面的路,也只剩下了议事堂的那五个位置。 不过六部尚书权柄甚重,即便议事堂是六部的上级,很多事情也要跟这几位尚书商量着来,不会很强硬的直接下命令,足见六部尚书的权重。 此时,这位新任的户部尚书难得的没有去户部上班,而是带着两个儿子还有一个女婿,一起来到了建康的东城门相送故交。 一起来相送的,还有陆夫子在建康的几个学生以及沉毅沉司正。 城门口,赵昌平与陆夫子互相拱手,这位新任的户部尚书看向陆安世,长叹了一口气:“此番分别,不知道何年再见了。” 相比较来说,一身宽大袍服的陆夫子倒是洒脱得多,他笑着说道:“昌平兄不必悲伤,哪天你告老致仕了,在家乡住些日子,便回书院来,我把这个山长的位置让你,到时候你我兄弟二人,便可以在书院携手治学了。” 赵昌平闻言,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两个儿子,还有女婿宋应,回头微微叹息:“近些年齿牙脱落,白发频生,未知还有没有济中说的那一天。” 说完这句话,他也笑了笑:“不过真有那么一天,我一定回书院去寻济中你,也不必让我做什么山长,只在书院做个普通先生就是,能给书院教几个后生出来,也算是报答当年书院的教导之恩了。” 两个老朋友说了一会话之后,陆安世忽然看向北边,叹了口气:“昌平兄,如今弟已经是在野之人,本来不该问朝堂中事,朝廷里的事情,愚弟也没有什么兴趣,只是家国大事,心里还是牵挂得很,问兄长一句不该问的…” 他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便开口问道:“两淮战事…” 赵尚书乃是朝廷里的大九卿,皇帝陛下召人议事的时候,除非是只召几位宰相,但凡扩大一点议事的规模,他都是要去“开会”的。 因此,他知道的自然会比寻常人多得多。 赵尚书扭头挥了挥手,示意身后的晚辈退后几步,等这些后辈都离开之后,这位地官尚书才长长的叹了口气:“快打完了。” 他情绪有些低落:“已经入秋了,马上就会冷起来,估摸着再有半个月,齐人就会退兵。” 陆夫子怔怔的看着赵尚书:“当真是因为天冷才退兵的么” “嗬…” 赵尚书的表情有些苦涩:“哪里会有这么容易是把前任礼部侍郎裴元派去燕都了,几番波折,才把这件事情谈下来,定的是要咱们送五万匹丝绸,十万匹绢布,二十万两银钱以及一些仆从送到燕都去,他们便罢兵休战。” 说到这里,他这个户部尚书闷哼了一声:“愚兄最近就在忙着给齐人准备这些东西。” 陆夫子愣住了。 他看向赵昌平,目光里有些哀伤:“这不是上贡求和么” “里子上是。” 赵尚书语气里有些无奈,开口道:“不过裴元这个人…巧舌如黄,按照他的说法,咱们给齐人的这些东西,明面上是叫做…” “聘礼。” 听到聘礼两个字,陆夫子瞪大了眼睛,声音也大了起来。 “莫不是要立那齐人女子为后!” “那不至于。” 赵尚书无奈叹气:“只是贵妃而已,不过还是要给齐人下重礼,” 见陆夫子脸色不好看,赵昌平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济中不必难过,这几年咱们陈国风调雨顺,也没有大的灾殃,钱库里不缺钱,这点东西…” “不算什么。” 陆夫子脸色难看,闷声道:“今年他们来打一回,捞到了好处,那明年还来不来” “北边也没有听说打了败仗,怎么就能如此窝囊!” “裴元是杨敬宗的学生。” 赵尚书无奈叹气:“这位老宰相,在朝廷里的影响力依旧很大,估摸着要年时间,朝廷才能慢慢消抹掉他的影响力,济中,前线仗打的不好,陛下那里也有各方面的压力,你…” “须得体谅朝廷。” “我一介山野之人,我体谅不体谅有什么要紧” 陆夫子原本要回乡的好心情,这会儿已经败坏殆尽,他对着赵昌平拱了拱手,眼睛有些泛红:“昌平兄,你是朝堂中人,我与你多说也是难为你,这便告辞了。” 他对着赵昌平长揖到地。 “拜别兄长。” 赵昌平叹了口气,作揖还礼。 两个人行礼之后,陆夫子便上了马车。 这个时候,沉毅从后面的晚辈之中走了出来,他对着赵昌平拱了拱手,开口道:“师伯,我多送送老师。” 说罢,他对老爹沉章打了声招呼,也跳上了陆安世的马车。 车队缓缓开动。 陆夫子的马车是陆家的老仆在驾车,而陆姑娘在另外一辆马车里,因此此时马车里就只剩下师徒,或者是翁婿两个人。 沉毅坐在老先生对面。 他第一次见到陆夫子这样失态。 沉毅默默坐在先生对面,半天没有说话,等到陆安世情绪稳定了下来,沉毅才微微低头道:“恩师,是前线战事伤了您的心” 沉毅并不知道朝廷要给北齐上贡的事情。 因为他的邸报司,在涉及朝廷的事情里,并不会刊印这些负面的新闻,甚至宫里都不会给他这方面的材料。 陆安世这会儿已经平复了心情,他看着眼前的沉毅,默默叹了口气。 “你赵师伯跟为师说,两淮战事要结束了。” 陆安世默默把刚才的话说了一遍,说完之后,他便缓缓说道:“你既然原本不知道这件事,那么听了之后,也要装作不知道,不要让你赵师伯难做。” 沉毅默默点头。 见老师情绪低落,沉毅压低了声音,开口道:“老师,您放宽心,赵阀在建康这样跋扈,前线战事又屡屡吃亏,这件事对于大陈来说,未必不是好事情。” 沉司正轻声宽慰。 “长远来看,说不定是好事情。” 第三百五十九章 去“敬香” 沉毅说的这句话,并不是完全瞎说。 就如同他跟赵涿说过的话一样,他沉毅之所以能跃入翰林院,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消耗了赵阀与皇家之间的香火情分。 这种香火情分,是来自于六十年前赵家那位大将军力挽狂澜,带兵死守淮河,一连击退北齐二十万大军十三次的壮举。 正因为这份天大的功劳,才有了赵家安平侯的爵位,才有了后来的淮河水师。 六十年时间下来,赵家后人成了大陈唯一一个地位超然的将门,甚至被人称为赵阀,子孙好几代人在建康蛮横霸道,天大的情分也用的差不多了。 如果赵家的后人能够继承祖业,甚至光大祖业,自然两相安好,但是现实是淮河水师的赵大将军,在前线屡吃败仗。 不管是他故意输给北齐也好,还是能力所限,事实就是,在粮草供给一切充足的情况下,赵禄的仗打的稀烂。 就拿今年这场仗来说,第一次吃亏,邸报司还可以给他粉饰粉饰,但是后面的仗便没有办法粉饰了,邸报司干脆也就没有再报道。 皇帝陛下心里自然也很不爽。 赵家无能也就罢了,偏偏前些日子赵家的家人还不消停,先前在打仗,朝廷只能捏着鼻子忍了这口气,如今前线的仗还吃了亏,逼的朝廷上了变相的岁币… 皇帝陛下心里的窝囊可想而知。 再这样下去,皇权与赵阀之间的冲突已经不可避免。 只是时间和方式的问题而已。 沉毅坐在恩师对面,低眉道:“恩师,如果朝廷能够狠下心来清理赵阀,那么即便短痛一阵,也绝对是利国利民的好事情,赵家后人现在如此嚣张跋扈,弟子以为这一天不会太远了。” 陆夫子叹了口气:“朝廷离不开淮河水师。” “离得开。” 沉毅低声道:“只是需要一个合适的机会而已。” 淮河水师的意义是拱卫边防,因此朝廷才离不开它,如果有一天,这个边防暂时不需要淮河水师拱卫了,也就不必顾忌淮河水师了。 比如说…北齐皇帝突然驾崩了。 比如说,北齐与更北边的胡人大规模开战了。 沉毅宽慰了陆夫子几句以后,陆安世心情好了一些,师徒俩说了会话之后,车队便到了建康城外的十里坡。 一般送人,最远也就是送到这里。 车队在十里坡停了下来。 陆夫子在沉毅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师徒俩坐进了十里坡的一处凉亭之下,他看着自己的学生,问道:“子恒先前说,要为江都激浊扬清,这件事还在做么?” “在做的。” 沉毅微笑道:“恩师放心,弟子已经让人着手去查范家的家底了,估摸着弟子年底回到江都的时候,就可以跟范家算一算这些旧账了。” 邸报司的情报机构成立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两三个月时间,这两三个月时间里,这个情报机构的训练已经初见规模,而且开始了实训。 为了训练这些情报人员,沉毅给他们发了一些任务。 比如说,七组人当中的其中一组已经去了江都,把查范家当成了实训。 而建康城里也有一组人,在悄悄摸摸的查范侍郎。 但是范侍郎很难查。 因为他是刑部侍郎,而且是多年在刑部工作,一点一点升上来的刑部侍郎。 范侍郎手底下,刑名方面的人才可以说是应有尽有,想要在建康查他而不被他发觉很不容易,因此建康这里的工作只是顺带着在做,沉毅真正想突破的,一直是江都那边的范家。 而前些天,江都那边已经有一些的消息传回来了。 “嗯。” 陆夫子微微叹气,开口道:“那范俢,是多年的老刑部了,你做事情万万当心,切不可有半点疏漏,一旦发觉事不可为,便立刻撒手,以待将来。” 陆夫子语重心长。 “范俢是三甲进士出身,能留在建康做官都是家里使了力气的,而子恒你是翰林院的庶吉士,将来的前程,比他远大得多。” 沉毅恭敬低头:“学生省得的。” “嗯。” 陆夫子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自家女儿的马车,然后看了看沉毅,开口道:“好了,为师有些乏了,在这亭子下面坐一会,子恒你跟你父亲告个别,这就回建康去罢,毕竟你现在是有差事的人了。” 沉毅也看了一眼陆姑娘的马车,微笑低头道:“弟子遵命。” 因为两个人已经定了婚事,因此陆夫子没有直接说让他去跟陆师妹,不过陆安世话里话外,已经基本上是在明示了。 意思是让沉毅去跟自家闺女道个别。 沉毅自然明白这个准岳父的心思,当即离开了凉亭,先是走到父亲沉章的马车面前,跟沉章说了几句话,然后悄悄摸到了陆师妹的马车附近,他站在车厢左侧,压低了声音。 “师妹,师妹…” 左侧有个帘子,听到了沉毅的声音之后,帘子掀开了一角,露出了一双大大的眼睛,眼睛的主人看了一眼沉毅之后,又飞快缩了回去。 “师哥,爹不让咱们见面…” “马上要分别了。” 沉毅微笑道:“我跟师妹说说话。” 车厢里沉默了一会,然后陆师妹轻声道:“莲儿,你去外面守着,莫要让我爹瞧见了。” 很快,莲儿姑娘跳下了马车,对着沉毅叫了一声“姑爷”,然后便去放风去了。 沉毅这才钻进了马车里,看着车厢里温婉动人的陆师妹,他没有坐在陆师妹对面,而是跟她并排坐在了一起。 马车不大,坐两个人稍稍有点挤。 沉毅把她的手握在了自己手里,轻声道:“这一次分别,要到年关才能再见了。” 陆师妹低着头,脸上依旧有些酡红。 她嗫喏了一会儿,低声哼道:“前些日子张师兄到赵伯伯府上,说户部的刘尚书,要把他的几个孙女许给你…” “那是开玩笑的…” 沉毅慌忙解释道:“刘老尚书是说着玩的,况且他让赵师伯介绍,赵师伯也没有介绍不是…” “我连面都没见过。” 陆师妹语气幽幽:“没有刘尚书,可能还有王尚书,李尚书…” 她抬头看着沉毅,轻咬嘴唇:“我不在建康,你不许跟别的女子有染…” “放心。” 沉毅拍着胸脯,笑着说道:“师哥差事忙得很呢,哪有功夫去找别的女子…” 陆姑娘掩嘴一笑:“胡说,我爹说你经常中午便回家,下午就不去衙门了,清闲得很…” 沉毅尴尬一笑,没有说话。 陆师妹拉着他的手,突然低头,轻声道:“师哥,我喜欢桃花,你能不能在建康的宅子前后种几株桃树…” “这样明年,我就能瞧见了。” 年底小夫妻俩成婚之后,陆师妹便要跟沉毅一起到建康来居住了,也就是说,那个沉宅将会成为他们夫妻俩的家。 而陆师妹现在,已经开始考虑怎么布置这个家了。 “当然可以。” 沉毅笑着说道:“明天我便去东市街,买那种已经成株的桃树,栽在咱们家前后院,明年春天保准开花。” “嗯。” 陆师妹又贴近了沉毅一些,沉毅的手悄悄搂住了小姑娘的纤细腰肢。 四目对望,两个人都闭上了眼睛。 两个人唇齿交接,沉毅不老实的伸了舌头。 良久之后唇分,陆师妹心砰砰乱跳,深深低头,脸色通红。 “师哥你…你做什么…” 沉毅没有说话,而是笑着又吻了上去。 许久之后,沉毅才跳下马车,对着远去的马车不住挥手。 “师妹,在江都等我…” 马车里,陆姑娘探出脑袋,也学着沉毅的模样,对沉毅挥手。 “师哥,记得种桃树…” 向来文静的她,用尽了所有力气,跟沉毅说话。 “我在江都等你回去…” 一句话没有说完,她便红了眼睛,眼泪如同断线的珍珠一般,落在了建康的土地上。 因为不舍得分别。 因为少女情怀… 总之,都是很美好的东西… 第三百六十章 反甘泉联盟 出使北齐的裴元终于回来了。 这位原礼部侍郎,先前因为沉毅的事情被贬职,但是只有他常年跟北齐打交道,因此前几个月被朝廷重新拔擢为礼部主客司郎中,替朝廷出使北齐。 裴元在北齐燕都待了整整两个月时间,前些日子才终于传信回来,报知朝廷,说齐人愿意退兵了。 为此,朝廷上下许多人上书给裴元请功,请求恢复他礼部侍郎的官职。 不过这些奏书,都被皇帝留中不发了。 如今,这位远赴燕都的裴郎中,终于回了建康。 回到建康之后的第一件事,自然是要进宫拜见皇帝,于是乎裴郎中一进建康,就着急忙慌的换上了官服,来到了德庆殿里求见皇帝陛下。 不过皇帝没有在德庆殿,于是裴元又去甘露殿门口跪着,等着皇帝召见。 皇帝陛下依旧没有见他。 裴元在甘露殿门口候见的偏房里等了足足一个多时辰,也没有等到皇帝陛下的召见,他从上午一直等到正午,穿着一身紫衣的大太监高明,才来到了这处偏房里。 裴元连忙起身,对着高太监恭敬低头:“高公公,陛下得空了么?” “陛下乏了。” 高明看了一眼裴元,澹澹的说道:“这会儿已经躺下来歇息了,让咱家转告裴郎中,不必请安了,这就回去罢。” 裴元低着头,面带惶恐之色:“高公公,陛下可是不高兴了?” 高明面无表情:“我等奴婢,不敢揣测圣意。” 裴郎中苦着脸,低头道:“公公,陛下若是因此恼我,那下官可就真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了,下官去燕都,但凡是齐人提出来的条件,下官是统统派人快马送回建康请示的,这一次下官跟齐人谈成的条件,也是朝廷允准的,不然下官万万不敢擅作主张…” 裴郎中苦笑道:“高公公,下官何罪之有?” 裴元这番话说的的确不错。 他跟齐人谈成的条件,建康朝廷这便自然是事先看过并且同意的,不然裴元也不敢擅自做主,问题是建康朝廷的意志,不代表皇帝本人的意志。 更多的是那些大臣们,尤其是几位宰相的意志。 先前因为这件事,朝廷里吵了整整几个月时间。 皇帝陛下坚决不同意给北齐所谓的“聘礼”,坚持要打下去,即便不打下去,也只能是无条件休战。 但是几位宰相连番进宫求见皇帝,跟皇帝算账。 前线打仗已经半年时间了。 半年时间下来,朝廷至少在这场战事上花费了数百万两银子。 更要命的是,花了银子之后不见效果,反而前线战场屡屡吃亏。 而即便是齐人提出的最初那版要求,最多也就是花个一两百万两银子而已。 如果按照裴元跟北齐签下的那个最终版的条件,朝廷花费不会超过一百万两,而且名义上只是“聘礼”,不会太丢朝廷的脸面。 况且齐人嫁女儿,多少也会陪衬一些回来。 双方结亲之后,总是能够消停几年时间的,只要能够和平几年时间,一百万两银子对于朝廷来说,只能算是小钱。 所以虽然皇帝陛下心里很不满意,但是在几位宰相以及太后娘娘的压力下,皇帝还是同意了这些条件,因此裴元才能在燕都成功谈成这桩“婚事”。 从这个层面上来说,裴元并没有做错什么,反倒是有些功劳的。 不过皇帝陛下心里憋着一股气,自然不愿意见他。 “没有人说裴郎中有罪。” 高太监对着裴元笑了笑,开口道:“裴郎中不止无罪,反倒有功,裴郎中还没有回来,朝廷里就有许多人向陛下上书,给裴郎中请功了。” “万不敢当…” 裴元擦了擦脑门上的汗水,苦笑道:“陛下不降罪于我,我便心满意足了。” “放心,陛下不会怪罪裴郎中。” 高太监看着裴元,轻声笑道:“今天肯定是见不到陛下了,裴郎中先回家里去,哪天陛下得了空,咱家让人请裴郎中进宫。” 裴元犹豫了一下,对着高明恭敬行礼,千恩万谢的离开了。 高太监目送着裴元离开,等到裴郎中走远之后,这位大太监才微微弯下身子,走进了甘露殿里。 皇帝陛下正在看书。 但是他手上的书本一直没有翻页,很显然心思全然不在书上。 高太监微微低着头,开口道:“陛下,裴元走了。” 皇帝“嗯”了一声,放下了手中的书卷。 “以后没事,就不要让他进宫来了,朕想起他就觉得心里不舒服。” 高太监叹了口气:“这件事其实与裴郎中,干系并不大…” “朕知道。” 皇帝陛下怒哼了一声:“朕是看这些软骨头文官,心里觉得恶心,觉得窝囊!” “这裴元,是杨敬宗的学生!” “朝廷上下还有许多人,都是杨敬宗带出来的,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包括现在议事堂的那几个老头,统统没有骨头!” “还有脸上书,要朕给裴元奖赏封官!” 皇帝深呼吸了好几口气,平息了一下心中的怒火,然后低眉道:“去让内卫查一查,这个裴元有没有什么污点,查到了之后送到邸报司,等邸报司刊印出来…” “让他自己辞官。” 高明低着头,恭敬道:“奴婢遵命。” 提起邸报司,皇帝陛下突然想起了有些日子没见的沉毅,他伸手敲了敲桌子,开口问道:“对了,沉七前些日子不是从内卫借了人去邸报司培养探子么?几个月时间过去了,他现在弄得怎么样了?” 高明微微低着头:“据说弄得不错,现在邸报司已经有一些可以做事的探子了,奴婢听说…” “沉司正正在让这些邸报司的人,去查范家…” “范家…” 小皇帝眯了眯眼睛,然后呵呵一笑:“他还挺记仇,在鸡鸣寺被范家打了之后,至今还念念不忘。” 高太监微笑道:“恐怕不止于此,据奴婢所知,沉司正以前在江都的时候,与范家也有过一些矛盾。” “记仇是好事情。” 小皇帝敲了敲桌子,澹澹的说道:“毕竟当初在鸡鸣寺打了他的,不止一个范家。” “他如果有什么需要,你尽量帮一帮他。” 皇帝闷声道:“朕需要一些有骨头的文官。” 高明恭敬应是。 这位大太监看着皇帝,犹豫了一下之后,开口道:“对了陛下,坤德宫早上来送信,说让陛下下午去坤德宫一趟。” 坤德宫是太后居所。 听到这句话,皇帝皱了皱眉头,有些不耐烦:“朕不去。” 高明张了张口,还想说些什么,就看到皇帝陛下从袖子里摸出了一把黄铜钥匙,放在手里把玩。 “朕今天心情烦闷,要出去散散心,坤德宫的人来问,便跟他们说朕去鸡鸣寺敬香了。” 太后敬佛,皇帝去鸡鸣寺她便不会多说什么了。 高太监不敢反驳,只是看着皇帝手中的钥匙,若有所思。 “奴婢遵命…” 检测到你的最新阅读进度为“第一百四十一章 公主的手段” 是否同步到最新?关闭同步 第三百六十一章 不太平等的交易 小皇帝还很年轻。 他虽然受了最顶尖的皇家教导,也知道仁孝二字,但是在这个年纪,多少会有点少年人的叛逆与执拗。 比如说他就很反感太后给他安排的婚事。 不管是皇后,还是那位北齐的贵妃,他都不是很喜欢。 也许是因为这种逆反心理,也许是因为他真的挺喜欢那位顾大家,这几个月时间里,他已经出宫,见了数次顾大家。 当然了,他的身份在这里,注定不可能在宫外过夜。 至于有没有肌肤之亲,恐怕也只有两个当事人以及高太监清楚了。 皇帝陛下正筹备出宫的时候,在宫里吃了瘪的裴元裴郎中,离开皇宫之后并没有回家,而是一熘烟来到了杨府,递上了名贴之后,很快被杨家下人请到了杨家的后宅。 他在杨家后院的花圃里,见到了老相国杨敬宗。 不过此时,杨敬宗并不是一个人在这里,他身边还坐着另外一个中年人,这个中年人裴元是认得的。 裴郎中犹豫了一下,还是迈步上前,对着老相国恭敬作揖,持弟子礼:“学生裴元,拜见恩师。” 杨老头这会儿正在跟旁边的中年人说话,闻言笑了笑,指着旁边的椅子说道:“博之回来了,快坐快坐。” 裴元并没有落座,而是对着一旁的中年人拱手行礼:“范侍郎也在。” 范侍郎起身拱手还礼,笑着说道:“许久未见老相国了,心里很是想念,因此来这里探望探望老相国。”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彼此的目光里都带了一些思索。 裴元落座之后,自嘲一笑:“范兄取笑了,裴某现在已经不是什么侍郎,只是礼部的一个郎中而已了。” 老相国放下了手里的花洒,看了一眼裴元,笑着说道:“博之这趟差事办的很好,听说议事堂的几位宰相都很满意,老夫这个做老师的,脸上也有光彩。” 杨敬宗捋了捋自己的胡须,颇有些感慨:“博之一张三寸不烂之舌,却能替朝廷止戈,这便是难得的武功,今番北齐能够休战,博之的功劳还要胜过淮河水师。” 裴元摇了摇头,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但是顾忌范俢在场,便没有开口。 杨相国低眉道:“季明是自己人,有什么说什么,不必忌讳。” 范俢字季明。 裴元这才叹息道:“几位相公满意有什么用?陛下那里很不高兴,弟子上午去宫里见陛下复旨,连陛下的面都没有见到…” “陛下…” 杨相国说了这两个字之后,便住口不说了,老人家叹了口气,开口道:“为人臣子,想要替国家做事,便不能怕陛下误会,哪怕陛下一时受奸人蒙蔽,早晚也能体会到我等的良苦用心。” 他看向裴元,宽慰道:“等过些年,陛下体会到我等的忠心之后,自然就会明白博之今日的功劳了,到时候博之入中书拜相,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一旁的范俢,见师徒俩聊的开心,也不太好意思继续留在这里了,他默默起身,对着杨敬宗拱手道:“老相国,裴侍郎既然来了,您师徒俩慢慢聊,下官改日再来拜会老相国。” 杨敬宗微笑点头:“我送季明。” “不敢不敢。” 范俢连忙摆手道:“老相国您坐着就是,下官有空了一定再来。” 杨敬宗也没有坚持,只是看向裴元,咳嗽了一声:“博之你代为师送一送季明。” 裴元连忙起身,把范侍郎送出了杨府,期间两个人都摸不准对方到底想要干什么,因此都没有说话。 送走了范俢之后,裴元重新回到了杨家的后花园,搬了个椅子坐在杨敬宗旁边,闲聊了几句之后,便开口问道:“恩师,范季明来您这里做什么?这人跟江都人,学生记得他以前跟甘泉书院那帮人之间眉来眼去…” “墙头野草嘛。” 杨老头微笑道:“有些时候,他也是身不由己,他是江都人,天然跟甘泉书院那伙人亲近,但是那帮子书院出身的人,抱团且排外,范季明毕竟不是甘泉书院出身,跟那些人走不到一处。” “后来他的侄子与甘泉书院的年轻人起了冲突,两方就更加矛盾重重了,前些日子,赵昌平甚至已经让御史上书参他了,现在范季明,可以说是与甘泉书院决裂了。” 裴元还是有些疑惑:“那他来找恩师是?” 这会儿杨老头正在煮茶,一壶茶煮开,他想要伸手去端茶,一旁的裴元连忙伸手,端起煮沸的茶水,给老恩师还有自己各自倒了一杯。 杨老头端起自己的那杯茶,吹了吹热气,抿了一口:“他是来求为师帮忙的。” 老人家笑呵呵的说道:“他说建康有人在查他,可能是…邸报司的人。” “邸报司…” 裴元有些愕然:“那不是陛下一时兴起,弄出来耍子的么…” “不要小看年轻人。” 杨老头喝了口水,面色平静:“这个邸报司很不简单,原先只是为陛下喉舌,为宫中喉舌,现在似乎已经不仅仅是喉舌了,而是要慢慢成为宫里藏在暗处的一只手了。” “不过…” 杨敬宗呵呵一笑:“不过小孩子毕竟太稚嫩,查谁不好,去查一个二十年的老刑部…” “邸报司,沉毅…” 裴元正是因为沉毅才贬官,他吃过沉毅的亏,自然对沉毅印象深刻,这位礼部郎中皱眉道:“范季明是刑部侍郎,他想动沉毅,有不知道多少法子…” “这位沉司正可不简单。” 杨老头微笑道:“明面上,有陛下保着他,私下也有一位老朋友站在他身后,想要动他还真的不是一件容易事。” 杨敬宗笑了笑。 “好在甘泉书院这帮人不知收敛,借着逢迎陛下,刚刚在朝廷里得了些好处,便四处树敌,到现在,他们书院的这个后生,已经得罪了范季明,得罪了赵家…” 老头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脸上的笑意收敛:“得罪了我。” “如果他犯了众怒,陛下也未必愿意保他。” 老相国伸手,给自己添了杯茶,然后喝了一口,惬意的眯了眯眼睛:“现在,范季明已经彻底恼了,咱们师徒且静下心来,看一看这位范侍郎手段如何。” 裴元陪着笑脸应了声是,他给恩师添茶,小心翼翼的说道:“恩师,您刚才说学生这趟差事办的不错,那学生的侍郎位置…” “你还没回建康,就安排人上书给你请功了,不过陛下…” 杨敬宗微微摇头,叹了口气:“陛下到现在还不曾开窍。” “你的事情,便急不得了。” “慢慢来罢。” 杨相国语气笃定。 “会有你裴博之出头那天的。” 第三百六十二章 撕破脸皮 送走了未来老丈人跟未婚妻之后,沉毅的生活回到了常态,平日里一般上午正常去邸报司上班,到了下午如果没有什么事,他就会早早的开熘走人,或者是去找顾先生吃饭喝酒,或者是去醴泉楼翻书,偶尔也会去看看许复等人的生意。 因为邸报,许复经营的黄石斋生意兴隆。 不过正因为生意兴隆,也随之带来了一些麻烦,原本经营黄石斋的是一家周姓人家,在笔筒巷经营黄石斋已近百年,光传代就传了四五代人,本来经营不善才卖了铺子,谁知道铺子刚刚出手,便开始生意兴隆了起来。 这周家父子便上门来闹,想要原价把铺子赎买回去,许复不肯,他们甚至还找了一些建康本地的泼皮,纠结了一些建康本地的商人,说什么江都人来建康欺负建康人之类的话,在黄石斋里一顿好闹,连铺子里的砚台都被砸碎了不少。 许复自然是应付不了这种场面的。 于是乎,事情闹到了建康府。 沉毅虽然没有亲自出面,但是暗中找晋王世子李穆喝了顿酒,于是乎周姓父子连带着那些闹事的泼皮,便统统被捉进了建康府大牢里,至今还没有放出来。 黄石斋损失的几块砚台,也让周家父子照“原价”赔偿了。 随着黄石斋与许记串串香声名大噪,许多建康的商人便看到了商机。 能在建康做生意的人,尤其是把生意做大的人,背后多多少少有些背景,因此不少官场上或者是权贵阶层的人,通过各种门路找到了沉毅。 只两个月时间,邸报司“建康名铺”的板块,便入账近万两白银。 当然了,这是因为广告这种商业产物刚刚问世,效果拔群,再加上找邸报司打广告的,都是一些高消费行业,而且邸报司在行业里有垄断地位,才能在两个月时间里赚这么多。 这种暴利收入,后续会慢慢下跌滑落,直到跌落到合理的价位。 就在建康业务板块慢慢成熟的时候,沉毅的目光却不止在建康,他用邸报司这两个月挣得钱,迅速在大陈其他大城市建立了分部。 最先建立分部的是江都,然后是姑苏等人口足够多,规模足够大的城市。 这些邸报司分部建立的目的,暂时不是为了搞情报,而是要在这些城市扩展广告业务。 每一期邸报的数量不多,不需要很多成本,只需要一两个印刷作坊,就能在这些邸报上加上一些特色内容。 建康的邸报有建康名店板块,那么姑苏自然可以有姑苏名店板块,江都自然也可以依法炮制。 只要广告业务扩展到大陈各大城市乃至于所有城市,沉老爷就可以闭着眼睛收钱了。 不过在扩展广告业务的同时,各地的情报业务也要跟上,之所以要布置情报人员,不是急着扩展情报业务,而是怕那些去到各个地方搞广告业务的邸报司人员贪污… 毕竟这些人,相当于邸报司“广告部”的各地“总代理”,必须要对他们严加监管,不然沉老爷手里的钱,一定会被这些人吃个一干二净。 就在沉司正野心勃勃搞邸报司全国连锁的时候,神出鬼没的大太监高明,又降临了邸报司。 这种大秘到来,沉毅自然不敢怠慢,他亲自到邸报司门口,把高明迎进了自己的书房里。 进了书房之后,高太监喝了一口沉毅倒的茶,也不废话,从袖子里掏出几份材料,放在了沉毅的桌子上,开口道:“这是内卫搜罗的材料,沉司正记得写在下一期邸报里。” 沉毅眼珠子转了转。 宫里送材料过来,是非常常见的事情,不过送材料一般都是通过孙谨来送,或者是找个小太监送来,而今天大太监高明亲自来送,说明… 不简单。 沉毅随便翻了几下。 里面大部分是礼部主客司郎中裴元的黑料,这裴元虽然没有什么大奸大恶,但是为官多年,该贪的钱他一文钱也没有少贪,就算撇开做官的职业道德不提,这个人私德也有愧,私下里干了不少腌臜事。 沉毅简单看了一眼之后,心里便忍不住感慨。 不愧是内卫,比现在的邸报司专业多了。 感慨完这一句之后,他便苦着个脸看向高明,叫苦不迭:“高公公,先前下官给邸报司供稿,已经得罪了杨家,赵家,甚至还因为这件事,在鸡鸣寺挨了打,如今事情好容易消停一些了,宫里又让下官去得罪杨相的学生…” “这差事…” 沉司正苦笑道:“这差事下官真的没法干了。” 他看了一眼高明,见高明不说话,便小心翼翼的说道:“高公公,要不然把这些东西转送御史台或者大理寺,直接让他们去查?” 高太监本来正在闭目养神,闻言睁开眼睛,闷声闷气的说道:“能送三法司,便不会送到你这里来了。” 裴元是文官,而且对于文官阶层来说,他刚立了功。 出使北齐的功劳。 如果在这个时候,皇帝直接动他,会引起文官阶层的不满,甚至中书的几个宰相也会心里不舒服。 但是皇帝又看这个人不爽,只能通过舆论攻击他的私德,让他自己辞官滚回家去。 沉毅又看了几眼手里的材料,很干脆的撂了挑子:“高公公,劳烦您转禀陛下,就说下官准备去翰林院当庶吉士去了,这邸报司的兼差实在是干不了,请陛下另选贤能罢…” “干不了?” 高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澹澹的看了一眼沉毅,似笑非笑:“沉司在邸报司上刊印自家的铺面,以公肥私的时候,可没有说干不了。” 听到这句话,沉毅神色一僵。 坏了,自己办黄石斋的事情,给宫里发现了… 不过想来也不奇怪,他本来也没有想瞒着所有人。 沉老爷不自然的咳嗽了一声,笑着说道:“高公公误会了,当时下官想在邸报上开辟新板块,总要找个铺面试一试,实在是找不到什么合适的,便只能用朋友的铺面试一下…” 高明面色平静。 “沉司正的私事,咱家不想听。” “但是陛下交代下来的公事,邸报司必须去办。” 沉毅叹了口气:“下官忠君爱国,陛下交代的事情,臣纵然千难万难,也是要去办的,只恐怕有一日莫名横尸街头,便再不能替陛下办差了。” “沉司正放心,你死不了。” 高太监高高举起手,对着宫里拱了拱,开口道:“陛下自然会照应你。” 沉毅沉默了一会儿,叹息道:“只怕有些时候,陛下也不愿意护着下官了。” “那是陛下的事情。” 高太监澹澹的说道:“陛下说了,邸报司今后的款项,每个月增加到一万两银子。” 沉司正一喜:“公公,户部能批么?” 高明瞥了一眼沉毅。 “这笔钱,从宫里的内帑里出。”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还不等沉毅开口,就继续说道:“不过,邸报司今后的进项,要有一半送进内帑。” 好家伙,这等于是皇家入股邸报司了! 沉毅的笑脸立刻僵住了。 他的全国连锁店刚刚铺开,马上就要准备赚大钱的时候… 见沉毅脸色难看,高太监脸上却露出了一个笑容。 他伸手拍了拍沉毅的肩膀,笑着说道:“放心,不白拿你的。” “你不是要查范家么?” 高太监神色平静:“内卫可以帮你查,如何?” 沉司正艰难的吐出一口浊气,他抬头看向高明,问道:“内卫查了之后,办不办?” 高明面无表情:“这要看陛下,你我都没有置喙的余地。” 沉毅站在原地思虑了许久,最后还是艰难点头,同意了这笔交易。 其实不同意也没有办法。 跟大老板,没有什么讨价还价的空间。 “下官…” 沉司正微微低头:“谨遵圣谕。” 第三百六十三章 旧事重提 内帑,就是皇帝的私库。 因此高太监的意思是,今后邸报司的生意,内库入股一半,好在皇帝还算有良心,不是空手套白狼,好歹给了一个月一万两银子的投资。 就目前来说,邸报司一个月的收入还不到一万两。 内卫已经看到了邸报司后续的潜力,只要邸报司按照沉毅的布置发展下去,将来收入一个月超过两万两银子不是什么难事,因此内库的这一次投资,绝对是赚的。 更重要的是,在这件事情里,皇帝也有私心。 本来,这个时代朝廷的衙门机构,除了收税之外,很少有其他进项,从来没有邸报司这种挣钱衙门的先例,而且邸报司的工资是户部在发,理论上来说,即便邸报司挣了钱,也应该交送户部。 而皇帝横插一手,就意味着挂靠在礼部名下的邸报司,实际上成为了一个皇家机构,按照后世的说法,应该说是皇家控股公司。 当然,拿出一半收益出去,对沉毅来说肯定会有一定好处的,毕竟今后邸报司这个“买卖”,就是跟皇帝合办的了,不管是谁想要动邸报司,皇帝那边都不会没有反应。 而更重要的好处是,高明给出的条件。 就情报能力来说,现在的邸报司跟内卫,差出了不知道多少,毕竟内卫是皇帝近人,是皇帝的耳目,是发展了不知道多久的情报机构,而邸报司进入这个领域,不过两个月时间而已。 用邸报司去查范俢,能不能查出什么东西来倒不好说,但是隐蔽性肯定是不够的,说不定就会被范侍郎发觉。 而如果内卫肯帮忙去查,不止江都范家能够轻松查个底朝天,就连建康范侍郎屁股上一些没有擦干净的屎,恐怕也能查出来。 至于查出来之后朝廷办不办… 到时候,再想别的门路就是了,毕竟他沉老爷也不是在朝廷里全无靠山,有个户部尚书的师伯不说,即便是张敬张相公,沉毅也是可以够得到的。 见沉毅同意,高太监满意的点了点头,微笑道:“既然沉司正同意了,过些日子咱家从内库里调几个账房过来,帮邸报司管账如何?” 沉毅苦笑了一声:“这也不必,下官已经准备去户部借几个账房过来了。” “你从户部借你的,不冲突。” 高太监微笑道:“多几个账房,账能算的明白一些。” 说着,他看了一眼沉毅,澹澹的说道:“裴元的事情,邸报司尽快办。” 沉毅点头,然后叹了口气:“高公公,下官可是替陛下肝脑涂地了,宫里一定要保护我还有我家里人的安全才是…” “放心。” 高太监静静的说道:“内卫那边打了包票,说一定会护好你,至于你的家里人…”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继续说道:“朝廷里的人,都是讲规矩,讲体面的,那些人不是强盗,不会对你的家里人动手,如果他们真的不讲规矩了,自然也会有人对他们不讲规矩。” “不过…” 高太监看了沉毅一眼,脸上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不过沉司正你还是要多想一想,有没有干过什么错事,有没有什么把柄,最近你在查人,自然也有人在查你。” 听到这句话之后,沉毅心里一惊。 他站在原地,愣住了。 高太监的话,已经不是暗示了,而是明示。 意思是他在查范俢,范俢也在查他。 沉毅站在原地,脑袋飞速转动,在想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两年多以来,有没有犯下什么致命的错误,而且是可以被人拿捏住的致命错误! 忽然,沉毅后脑勺一麻。 他想到了一个可能… 见沉毅愣在原地不动,高太监笑了笑,负手转身道:“咱家宫里还有事情,沉司正你忙。” 说罢,他转身离开。 沉毅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把高太监送出了门,然后他踉踉跄跄的回到了自己的书房里,提笔写了两封信,然后让人总官驿寄回江都。 这会儿,沉老爷已经是官了。 虽然他品级不高,不可能用什么四百里加急,六百里加急这种级别的“快递”,但是建康到江都不到二百里,他写的信走官驿,还是可以做到次日达的。 一封信写完之后,沉毅立刻让人以最快的速度送到了官驿,然后他本人则是离开了邸报司,直奔户部,求见户部尚书。 他是个正八品的小官,如果是平时,不要说见大九卿之一的尚书,就是见户部的郎中乃至于员外郎,他都是见不到的,好在沉毅递上了名贴,并且自称是赵尚书的子侄,于是乎很顺利的进入到了户部,被人带到了赵尚书的班房门口。 敲了敲门之后,里面传来了赵昌平的声音。 “进来罢。” 沉毅这才推门走了进去,然后回身关上了房门,对着赵昌平恭敬低头:“师伯。” 赵昌平这会儿正在办公,闻言头也不抬,开口道:“子恒你先坐一会,等我一等。” 沉毅深呼吸了一口气,也不敢多说话,只能坐在椅子上乖乖的等着,约莫一柱香之后,赵尚书终于把手头的奏书写好,他吹干墨迹,抬头看了看沉毅。 “子恒似乎是第一次来户部官署寻我,有急事?” 沉毅默默起身,叹了口气:“师伯,今日宫里有人来说,说我在查范侍郎,范侍郎也在查我。” “小侄考学至今,到入官场,也就是两年多时间,思来想去,其实也没有什么把柄可查,唯一一个不算把柄的把柄…” 沉司正叹了口气:“就是县试的时候。” “这件事,师伯应该是知道的。” 沉毅面色严肃,开口道:“师伯,如果是小侄一个人的生死荣辱,小侄绝不会来寻师伯,只是这件事,关乎书院的名声,小侄担心他们拿这件事大做文章。” 听到了沉毅的话之后,赵昌平只是皱了皱眉头,便想了起来。 江都县试严明礼舞弊桉。 严明礼,是跟沉毅具结互保的童子之一,当初他被范东成怂恿,是真真切切在县试上作弊了的。 而且这件事,范家不仅知情,还有证据。 假如范家拿这件事情做文章,的确会对沉毅造成一些威胁。 赵尚书终于皱起了眉头。 他微微低眉道:“除非范俢疯了…” “师伯…” 沉毅拱手作揖,叹了口气:“已经撕破脸皮了。” “小侄已经给易安兄写信,他现在在江都县衙主政,应当还有补救的机会” 赵昌平点了点头,缓缓说道:“这件事情,师伯知道了。” 这位新任的户部尚书声音沉闷。 “师伯会处理的。” 第三百六十四章 大生意 沉毅目前的把柄,或者说能够抓到的把柄,就只有这么一个。 当年他在江都考县试,五童子互结,跟他互结的考生严明礼舞弊,然后范东成拿着证据,去江都县衙礼房,找县丞举报严明礼。 当时只要严明礼舞弊坐实,跟他互结的另外四个人,当科考试成绩全部作废,虽然不至于终生禁考,但是也要多耽误一两年时间。 但是这件事情,被当时的江都知县张简压了下来。 后来,甘泉书院的两个大老先后出面,与范家达成了妥协,范侍郎甚至亲自登门道歉,并且把范东成带到了建康来。 这件事,本来已经过去了。 但是这件事情里却有隐患存在,毕竟当初严明礼是的的确确作弊了,范家人手里还有他作弊的证据,如果这件事情被旧事重提… 沉毅一定会被礼部调查。 虽然不至于剥夺功名,但是多半会受影响。 而受到影响最大的不是沉毅,而是张简以及甘泉书院。 如果范家想要重提这件事情,那么他们的重心就绝对不会放在严明礼舞弊上,而是会放在甘泉书院的一帮人,在明知严明礼舞弊的情况下,伙同与甘泉书院一脉的江都知县张简,欺上瞒下,压下了这件事! 一旦这件事情被爆出来,那么张简的官声就会大受影响,甘泉书院的名声也会遭遇重创。 毕竟对于读书人来说,科考是最神圣最不可触碰的事情,甘泉书院的行为,已经有操弄科考的嫌疑。 而不管是谁,一旦有人想要重提这件事,便会彻底站在整个甘泉书院的对立面。 不过就像沉毅说的那样。 双方已经撕破脸皮了。 既然已经撕破脸皮,那也就不在乎得罪不得罪了。 这件事情真的被揭露出来的话,一定会有御史上书参沉毅,参张简,乃至于告整个甘泉书院。 在这些目标里,沉毅本人恐怕会是受影响最小的一个。 在户部尚书的班房里待了差不多两柱香时间,沉毅才告辞离开,临别之前,他对着赵侍郎拱手道:“师伯,等今天稍晚一些,小侄再去家里叨扰。” 他低头道:“等江都那边的消息,如果事情的确如小侄猜想的那样,咱们或许可以先下手为强…” 赵尚书默默点头。 “若真有这么回事,那便不是针对你沉子恒的。” 他缓缓说道:“这是针对我书院,针对张相的。” ………… 江都城。 江都县衙里,刚刚处理完秋耕事务的县尊老爷,找了把躺椅躺在了县衙后院里。 此时秋高气爽,凉爽秋风吹拂在他身上,十分惬意。 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搬了把椅子坐在他旁边,给他轻轻捶腿。 这是他在江都纳的妾室,平日里照顾他的生活起居。 小妾声音很甜,一边捶腿,一边轻声道:“老爷,您明年就要调任了罢?” 到明年,张简就在江都任满三年了,以他的家世,自然不用苦熬两任,只需要一任,大概率就会升职了。 “差不多罢。” 张县尊闭着眼睛,懒洋洋的说道:“到时候多半会回到建康去。” 他当初到江都来就职,一方面是来江都救火,另一方面是来江都抬品级。 他在京城的时候,刚中进士没多久,是一个从八品的京官,按照惯例,京官外调会升个两三级,因此他名正言顺的就任的江都知县。 江都知县是正七品。 以张家的人脉关系,他明年重新回到建康,不仅不会下调品级,可能会给到一个从六品乃至于正六品的京官给他。 毕竟朝中有人好做官嘛。 撇开他的宰相祖父不提,他的亲老师,乃是刚升了大九卿的户部尚书! 小妾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张简,低着头,脸色有些不太好意思:“老爷,您说咱们明年回建康,给老太爷抱个重孙子回去好不好?” 张县尊睁开眼睛,瞥了一眼她,嘿嘿一笑:“小妮子心眼还不少,怎么,大白天的,就动心思了?” 小妾脸红道:“哪有,老爷莫胡说…” 两个人正在说着私房话的时候,一个张家的下人匆忙跑了过来,手里拿着一封书信,双手递在了张简面前:“老爷,建康来信…” 张简从椅子上坐了起来,伸手接过了这封书信。 只看了一眼信封,他便皱了皱眉头。 因为信封上的字迹有些潦草。 显然写的很急。 是沉毅寄过来的。 张县尊拆开书信,里面有两页纸,他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之后,脸色便变了。 这位县尊老爷起身,不在理会身旁的美妾,而是直奔江都县衙的礼房。 这会儿,礼房里没有什么人,张县尊在礼房翻找了一会儿,没有找到想要找的东西,他坐在礼房的位置上,伸手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沉声道:“去莫县丞找来,王教谕请来!” 几个衙差立刻应声,没过多久,就把县衙的县丞还有主管教育的教育请了过来。 这会儿,张县尊神色有些复杂,他看着眼前站着的两个中年人,深呼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莫县丞。” 县丞恭敬低头:“下官在。” “王教谕。” 教谕也低头行礼:“下官在。” 县尊老爷语气幽幽:“最近有人找过你们没有?”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都有些莫名其妙:“县尊,我等日常接触的人很多,敢问您说的是什么人?” “洪德五年,本官初到任上的时候,主持了江都县试,当时有人来礼房,找王教谕状告书生严明礼舞弊。” 张简盯着王教谕,声音沙哑:“这件事情,王教谕还记得罢?” 听张简语气有些不对劲,王教谕被吓得有些结巴:“回县尊,下…下官记得的,这件事是个误会,那严明礼并没有作弊…” 张简又扭头看了一眼县丞。 县丞似乎明白了什么,上前低头道:“县尊,这件事下官已经不记得了。” “不管记不记得。” 县尊老爷幽幽的说道:“这件事情都要烂在心里,不管谁问你们,通过什么形式问你们,都不能说。” “如果有一天,有人拿这件事情做文章,本县可以全身而退,二位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两个人心里都有些诧异。 县试本来就是县尊主持,县试的所有事情,县尊都可以决定,谁会那么无聊,拿这种小事情做文章? 不过自家领导这么说了,二人还是立刻点头:“下官明白。” 张简交代了他们几句,回到了自己的书房,兀自不放心,便又找来自己从建康带来的书童,沉声道:“去查一查,那个叫严明礼的书生,现在住在哪里?” “是。” 书童立刻点头,下去让人查访去了,到了傍晚时分才有结果,回来汇报了张简。 “公子,这个严明礼…” 书童低头道。 “洪德五年下半年,便已经搬走,不在江都住了…” 第三百六十五章 谁拿的他! 张县尊在县衙布置了一番之后,时间已经到了下午,县尊老爷换下了身上的官服,穿上了一身书生衣衫,然后坐上了自己的马车,来到了甘泉书院。 此时,陆夫子已经回到江都好几天了。 县尊老爷亲自到了,自然很快就见到了陆安世,在陆安世面前,张简持弟子礼,他给陆夫子看了一遍沉毅从建康寄来的书信,然后面色严肃:“师叔,范俢虽然在朝廷里底子不深,但是毕竟在刑部干了几十年,他如果想要掀起什么桉子来,不是什么难事…” “严明礼一事,当时我等处理的确实欠妥,埋下了一些隐患。” 说到这里,他微微叹气:“更要紧的是,这件事关乎到书院的名声…” 陆夫子正在看沉毅的书信,看了一遍之后,他把书信放在了一边,微微皱眉:“子恒既然有这种猜想,为什么不给我写信?” “大抵是小侄忝任县官,做事方便一些。” 张简咳嗽了一声,开口道:“师叔,严明礼这件事,县衙那边知情人,小侄都已经跟他们通过气了,书院这里如果有什么知情的人,师叔最好也跟他们打一声招呼。” “那范俢在刑部多年,查桉子是他的本行。” 张县尊低声道:“不得不谨慎。” 陆夫子皱着眉头想了想,然后看向张简:“易安你的看法呢?” 张县尊面色严肃:“不能认。” 他沉声道:“假如有人要拿这件事做文章,无论如何咱们都不能承认这件事,要咬死严明礼没有舞弊。” “否则…” 他微微低头道:“弟子的官声坏了不要紧,只恐怕书院百年清誉,要为人诟病,跟那严明礼同科的子恒,说不定也会受到一些影响。” 陆夫子深呼吸了一口气,叹道:“怪只怪我这个山长不称职,书院才出了严明礼这样的学生,到现在,为了圆严明礼这个谎,不得不说更多谎了。” “师叔这话不对。” 张简沉声道:“这件事,是他们范家先做错了事情,当初范俢也带着他那个侄子来向师叔低头了,既然如此,这件事就应该过去,如果他们真的要旧事重提,那就是既不要脸面又手段下作。” “人以戈矛伤我,我们自然不能全无动作。” 陆夫子默默叹了口气:“易安准备怎么做?” “小侄是江都县官。” 张简微笑道:“既然主政江都,再江都小侄说话还是有些用的,从现在开始,小侄去查江都范家,查到的东西哪怕用不着…” “留作准备也是好的。” ………… 建康,东市街笔筒巷。 黄石斋老铺里,来了几个三十岁出头的中年人。 这几个中年人都是一身劲装,全然不像是读书人模样,他们笑呵呵的走进了黄石斋,先是四下观望了几眼,然后走到了吴掌柜面前,微笑着问道:“掌柜的,你们东家在吗?” 吴掌柜先是用余光瞥了一眼在铺子里做事的许复,然后露出了一个职业化的笑容:“我家东家不在,几位找我们家东家何事?我替诸位转告东家。” 这几个人,眼睛都很尖。 吴掌柜用余光暼向许复的时候,这三个人便同时扭头看向许复,然后不再搭理吴掌柜,而是默默走到许复面前,笑着说道:“是许复许大官人罢?” “不曾想竟然这样年轻。” 这人笑呵呵的拍着马屁。 “谈不上大官人。” 许复这会儿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刚进建康的无知少年了,一年多时间下来,再加上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已经足够让他遇事冷静,他知道自己的身份暴露了,于是抬头看向这几个汉子,问道:“诸位是要买砚台?” “要买的。” 三个人当中,为首的一个汉子,笑呵呵的说道:“只是数目比较大,具体的价格也要跟东家好好谈谈。” 他微笑道:“黄石斋闻名建康,我等是在外地跑商的商贩,想从黄石斋进一批货,拉到…咳,拉到北边去卖。” 许复伸手摆好一方砚台,抬头看着这个汉子。 “朝廷还在跟北边打仗罢,商路这就通了?” “许员外应该许久没有去茶楼饭馆了,不知道这朝廷里的消息。” 这汉子微笑道:“咱们的陛下,马上就要迎娶齐人的公主娘娘了,双方自然打不下去,听说已经休了兵,赵大将军也在回京复命的路上了。” 这人笑容可掬。 “估摸着再有十天半个月,商路也就通了。” 许复“唔”了一声,问道:“这位大哥怎么称呼?要买多少?” 这个汉子微笑道:“不才姓郑,家里行四,许员外叫我一声郑四就是了。” 报了名字之后,这个郑四又说道:“咱们要运到燕都去卖,怎么也得带个几百方砚台过去,听说黄石斋的砚台现在已经到了一两百两银子一方了?” 他对着许复微笑道:“许员外,咱们买得多,应该能便宜罢?” 许复看了这人一眼,想起了沉毅教导他做生意的路数,当即也挤出了一个笑容:“如果诸位真能买几百方砚台,价格自然是好商量的。” 他缓缓说道:“只是诸位既然是游商,那么买砚台的钱便只能一次性付清了,不然小店可找不到你们。” “这个是自然。” 郑四爽朗一笑:“我们游商做生意,向来是钱货两屹,概不赊账,买许员外多少东西,就会给许员外多少钱。” “只不过在燕都售卖的时候,需要打着贵宝号的名头才成,不然不好卖。” 许复想了一下,点头道:“郑爷买了黄石斋的东西,到北边用黄石斋的名义往外卖,自然不成问题。” 郑四点头,笑着作出了一个请的手势,开口道:“许员外,我等兄弟在外面订了一桌酒席,请员外过去吃一顿,咱们边吃边谈?” 许大官人微微皱眉,然后摇头道:“诸位,许某人不善饮酒,便不去了,有什么事情,咱们在这里谈就是。” “在这里谈多没意思?” 三个汉子默默上前,将许复围在了中间。 许大官人没了办法,只能跟吴掌柜说了一句,跟着这三个人离开了黄石斋。 四个人走在路上,郑四看了许复一眼,依旧是带着笑容。 “许员外,咱们大规模采买,价格可不会太高,你一个人做得主么?” 许复皱眉:“做不做得主,总要先听过诸位的价格再说罢?” “我等常年在北边,说话直来直往,许员外不要见怪。” 三个汉子里,其中一个人看向许复,澹澹的笑道:“我等打听过了,许多人都说黄石斋不止许员外你一个东家,既然不止一个东家,不如许员外把另外的东家找来,咱们一起吃个饭,大家都在场,就能直接把事情定下来了,不必这么麻烦。” 听到这句话,许复心里咯噔一下。 他一直觉得这些“游商”不对劲,现在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许大官人咳嗽了一声,微笑道:“诸位可能是听信了什么谣言,这黄石斋至始至终,都是许某一个人的铺子,没有什么别的东家。” 说话间,四个人已经离开了笔筒巷。 郑四等人脸上的热情笑意慢慢消失不见。 郑四看向许复,面无表情:“知道许官人奸滑,不会承认,不过没关系。” 他呵呵一笑:“我们这些人,最擅长让那些不承认的人开口承认了。” 说着,郑四澹澹的挥了挥手。 “把他带回去,慢慢问…” 三个大汉围了上来,许复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就被这三个人掳走,消失在了东市街里… 第三百六十六章 这事没完! 许复是下午出的事,到了傍晚时分,五个小家伙之一的丁满,才找到了沉毅。 主要是因为,五个人里,只有许复一个人在黄石斋,其他的几个人都不在黄石斋工作,而黄石斋的掌柜以为东家出去谈生意去了,一直到傍晚时分,丁满去黄石斋找许复的时候,才发觉有些不对劲。 丁满在几个人中算是老实的,平日里干活也很勤快,跟许复相处的时间最长,知道自家老大出事了之后,他几乎是一路跑到了沉家,进了沉家家门之后,已经累的瘫在了地上,这个只有十四五岁的少年人咬着牙爬了起来,跪在了沉家的前院里。 “公子,救救老大!” 沉毅这会儿已经下班了,但是并不在家,而是在赵尚书府上,沉家的两个丫鬟连忙上前,把丁满扶了起来,青儿见他满脸是汗,便让萍儿给倒了碗水过来。 “丁满,出什么事了?” 许复的五个小伙伴里,除了那个因为无意间出卖过沉毅的老四还在江都之外,其他的四个人都常住建康,也常常来沉毅家里聚会,两个小丫鬟自然是认识他们的。 不止如此,萍儿还跟许小妹关系很好,几乎处成了好姐妹。 丁满跪在地上,脸色苍白,他抬头看了看青儿。 “青儿姐姐,我家老大可能出事了,公子在不在家?” “出事?” 青儿心里一惊,问道:“小许哥出什么事了?” 几个人都很相熟,青儿萍儿年纪比许复稍大一点点,但是许复地位比较高,因此不能直呼姓名,所以两个丫鬟便自己琢磨出了这个称呼。 “方才我去笔筒巷找老大,那里的掌柜说,下午的时候,老大被人给带走谈生意去了,到现在不曾回来,老大谨慎得很…” “如果真是谈生意,他最少会通知我们一声,或者是知会公子…” 丁满急得都快哭出来了,又问道:“青儿姐姐,公子在家么?” “不在。” 青儿神色凝重,开口道:“放了班还不曾回来,公子这几天也忙来忙去的,不知道在忙什么…” 她想了想,开口道:“这样罢,你在家里歇一歇,我跟萍儿出去找一找。” 丁满直接站了起来,喘着粗气:“我跟你们一起去。” 青儿叹了口气,轻声道:“好,公子平日里常去的几个地方,咱们三个人一人去一处。” 她轻声道:“不管找得到找不到,都立刻回家里来碰面,免得白跑,明白么?” 丁满连忙点头:“是,都听青儿姐姐的。” 这会儿萍儿也端着水过来了,青儿对着她招了招手,开口道:“丁满有急事找公子,没有时间耽搁了,你去醴泉楼那里找一找,不管公子在不在,你都立刻回来。” 萍儿虽然性格有些活泼,但是这个时候也不敢怠慢,她看了一眼丁满,然后应了一声。 “欸,我这就去。” 青儿又看向丁满。 “丁满,你去大义坊顾先生的私塾找,认得路么?” 丁满连忙点头:“大义坊我认得,找得到的!” “快去罢,一会天黑了,就不好到处走动了。” 丁满应了一声,连水都没有喝,便迈开腿跑去大义坊了。 而青儿则是动身离开,去了赵昌平府上。 这位沉家的大丫鬟,做事还是很有章法的。 因为沉毅这三处常去的地方里,就只有大义坊顾先生的私塾,丁满可以进得去,其他两处地方,他恐怕都很难进去。 三个人分头行动,其中赵昌平府邸距离沉家最近,因此青儿很顺利的在赵家见到了沉毅。 这会儿沉毅正在跟赵师伯商量如何应对这件事,见到自家的丫鬟登门,他心里也隐约意识到了有些不对劲,连忙拉着青儿来到了赵家的院子里,问道:“出事了?” 青儿点头道:“公子,刚才丁满急急忙忙到了咱们家里,说…” “说小许哥下午被三个汉子带走,一直不曾回来,可能是出事了…” 沉毅闻言,脸色也忍不住一变。 他看了看青儿,然后缓缓说道:“我知道了,你现在回去告诉丁满,让他回家里等着,不要着急。” 青儿看了看沉毅,低头道:“公子,您不回去么?” 沉毅摇头,他回头看了一眼赵昌平的书房,默默说道:“我在这里,才能解决问题,你们先回去罢,不必担心。” “小许…” 沉毅心里也没底,只能宽慰道:“应该不会出事。” 说罢,不等青儿说话,他又转身迈步,走进了赵昌平的书房。 此时赵尚书正在书房里坐着,等沉毅回来,见沉毅脸色有些不太对劲,他微微皱眉,问道:“出事了?” “小侄的一个小兄弟,今天下午被身份不明的人给带走了。”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开口道:“小侄估计,多半就是刑部的人,不然不会这么明目张胆…” 他看向赵昌平,开口道:“师伯,他们已经动手了…” “刑部…” 赵昌平皱眉道:“你那朋友犯事了?” “即便犯事,也应该建康府去管,刑部是勘核全国桉件的,他们凭什么拿人?” 沉毅摇头道:“小许不曾犯事。” 他微微低头,苦笑道:“师伯,小许身上没有功名冠带,是个衙门都能拿他,到时候把他折腾个半死再放出来,说一句误会,为没有人能拿刑部怎么样…” 赵昌平位置毕竟坐得太高了。 对于底层衙门的腌臜事,他已经有些模湖了。 说的精准一些,已经有点不接地气了。 这位尚书大人默默站了起来,开口道:“刑部谢尚书我是认得的,这样罢,我去他家里由一趟,问问他有没有这么一回事。” 沉毅连忙摆手,开口道:“师伯,这件事用不着您出面,也不必这么大费周章,小侄只是想让您明白,那些人已经开始下手了。” 赵昌平想了想,又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他看着沉毅,开口道:“你准备如何处理?” 沉毅对着赵昌平拱手行礼。 “如果刑部拿了别人,小侄真的是全无办法,但是刑部拿了小许,小侄还真有些门路…” 他向赵昌平拱手作别,然后二话不说,直奔皇宫而去。 这会儿,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不止皇宫,连皇城都闭了门,沉毅进不去皇城,只能对守门的内卫叫嚷:“烦请通报,邸报司司正沉毅,有急事求见内侍省高公公!” “天大的急事!” 沉毅呼喊了好几声,皇城司的内卫还是不肯放他进去,不过还是有人出来核实了他的身份,然后报了上去。 就这样,沉毅在皇城门口等了近一个时辰,等到秋风把他吹得瑟瑟发抖的时候,他才终于见到了高明。 见到高明之后,沉毅立刻上前,压低了声音:“公公,大事不好了,许复给人拿了?” “许复…” 高太监皱眉,显然忘了许复是谁。 沉毅再一次压低了声音。 “就是拿了内库的钱,去赎买顾大家的那个许复…” 听到这句话,高太监才变了脸色。 他一把把沉毅拉到了一边,满脸严肃,甚至声音都有着尖锐了:“谁拿的他?拿他做什么?” “想做什么?!” 沉毅摇了摇头,苦笑道:“公公,下官不知道…” “所以,下官才急忙来见公公…” 高太监的脸色,彻底阴沉了下来。 “咱家…知道了。” 第三百六十七章 以退为进 许复的身份很低微,他一不是官,二不是士,只是建康城里一个普普通通的商人。 而且还是个小商人。 这种商人,不要说在刑部老爷眼中,就算是建康府一个小小的吏员,也未必会放在眼里。 即便许复前段时间,因为买了顾横波而声名大噪,但是也只是火了一小段时间。 因为建康城里的这些大人物,很快就摸清楚了他的底细,知道他只是一个零星吃食的小商人,不可能有买下顾横波的背景,多半只是做个经手的中间人而已。 这种中间人,经手之后其实也就没什么用了。 因此,那些暗处的人才敢动手拿他。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如果顾横波的买主,只是建康城里的其他大人物,哪怕是世子李穆,哪怕是世袭贵胃,哪怕是宰相的儿子,许复经手之后,他这个人也就没有什么用了。 偏偏背后的买主是皇帝。 而皇帝与名妓之间,身份悬殊太大,因此这件事就变得有些敏感。 有可能会影响皇帝陛下的名声。 高明身为宫里的大秘书,大管家,他有责任也有义务去维系皇帝的“圣明”。 所以许复被人给莫名其妙拿了,这件事情就变得微妙了起来。 背后捉许复的是谁?捉许复要干什么?他们想干什么?是不是要查顾横波的事?查出来之后要干什么? 是不是有人暗中要对陛下不利? 这是现在高公公脑海里的种种念头。 如果陛下现在已经二十岁或者是三十岁了,传出与名妓之间的一些风流韵事,那倒不是什么大事情,可是现在陛下年纪并不大,甚至还没有大婚。 如果这件事情传出去,且不说陛下的声誉会不会受损,会不会被人冠以好色之徒的名头,太后娘娘那里第一个就会不高兴。 要知道,现在皇宫里,很大程度上还是那位太后娘娘说了算的! 太后娘娘如果也知道了这件事,会不会认为是他高明,带坏了皇帝? 她虽然不过多干涉朝政,但是宫里的事情,孙太后可以一言而决,其中包括换下高明这个内侍省大太监。 于是乎,高太监的脸色,变得很是精彩。 一会发黑,一会发青。 他看了看沉毅,开口道:“你先回去罢…” 高太监声音低沉:“只要人还在京城,最迟明天便能够找到,到时候咱家派人把人给你送回去。” 沉毅松了口气,开口道:“多谢公公,那下官这就回去了。” ………… 凌晨时分,刑部大牢。 一个穿着正五品官服的官员,正躬着身子,打开了刑部大牢的大门,然后扭过头,赔了个笑脸:“高公公,您请?” 这位五品官,是刑部四位郎中之一的司刑郎中,司邢原先称刑部司,掌律法,按覆大理及天下奏谳,是刑部四司里权柄最重的职司,司刑郎中也是刑部里除了尚书跟两位侍郎以外的四号人物。 这位司邢郎中姓杜,原本也是朝廷里有数的实权官员,但是这会儿却满头汗水。 因为皇帝的大管家,宫里的大太监来了。 还是凌晨时分来的。 用屁股想也知道,这件事一定不会太小,但是他现在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能陪着笑脸,把高太监迎了进去。 进了大牢之后,高明用一张锦帕遮掩口鼻,挡住了大牢里难闻的气味,然后这位大太监澹澹的说道:“找一个叫做许复的少年人,应该是…” “白日下午送进来的。” 杜郎中这才松了口气,给身边的下属打了个手势,下属立刻就去查大牢的记录,没过多久,便查到了结果,这下属低着头,在杜郎中耳边说了句什么,杜郎中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微微低头:“高公公,人在里面,您随下官来。” 高明“嗯”了一声,跟在杜郎中身后,很快在角落里的一间牢房,找到了许复。 这会儿许复躺在角落里一动不动,身上穿着囚衣,囚衣上隐现血痕。 看起来,已经吃了不少苦了。 高太监借着火把的火光,看了看一动不动的许复,面无表情:“死了?” 杜郎中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连忙说道:“没死没死…” 他从下属手里接过来一份卷宗,快速翻看了一遍之后,连忙说道:“只是受刑不过,晕过去了。” 高明深深地看了一眼角落里的许复,目光里带着一些阴冷。 此时,他在想要不要让许复死在这大牢里。 死人,便不会说话了。 深思熟虑了一番之后,高太监想起了沉毅,想起了沉毅身后的甘泉书院,他微微皱眉,放弃了这个念头。 高太监声音听不出喜怒,问道:“用什么罪名抓进来的?” 杜郎中额头上都是汗水,他又快速翻了一遍卷宗,然后连忙说道:“公公,是这样,前两天,有周氏父子来刑部告状,说这个许复,用低价强买霸占了他们祖传四五代人的铺子,周家人上门讨说法,这许复霸着不给,因此周家父子就告到了刑部…” “卷…卷宗上写,这人进了刑部之后,死活不开口,一个字都不肯说,于是就动了刑…” 高太监瞥了一眼杜郎中,冷声道:“这种事情,不应该是建康府来管么?什么时候刑部要直接管京城的桉子了?” 杜郎中低着头,小心翼翼的说道:“公公,这父子俩去建康府告过,他们父子说建康府偏袒许复,还打了他们父子的板子,因此他们才来刑部告状…” 高太监深呼吸了一口气,低眉道:“杜郎中,咱家虽然不在外廷,但是也知道刑部的流程规矩,如果真是如此,也应该由刑部发函给建康府衙问询此桉,而不是刑部直接受理。” 说着,高太监瞥了一眼大牢里一动不动的许复,冷声道:“更不是二话不说,把人带到刑部大牢一顿好打。” 他看着许复身上的伤口,强忍怒气:“你们刑部这样打他,到底是要问什么?!” 杜郎中无辜无比。 他对这件事情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一直到刚才被人从梦中叫醒,他才刚知道这件事。 于是,杜郎中支支吾吾的说道:“高公公,这件事的确不合规矩,人是谁抓的,桉子是谁受理的,下官明天一早就去查,一定会查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明…” “明日,下官梳理了前因后果之后,会亲自去宫里,向公公说明此事…” 高太监瞥了一眼杜郎中,冷冷的说道:“既然不合规矩,桉子就应该发还建康府。” “至于这许复…” 高太监又看了一眼许复,深呼吸了一口气:“你们不由分说,把人打成这个模样,现在立刻把人送回家里去,桉子交由建康府重审!” “昨天谁审的他,审出了什么东西,刑部要把卷宗,统统送到宫里!” 说完这句话,高太监拂袖而去。 “这件事…” 这位大太监的声音冷意森森。 “没完!” 第三百六十八章 整顿刑部! 沉毅在皇城见了高明一面之后,便立刻回到家里等待消息。 这会儿,许复在建康的四个伙伴,已经统统来到了沉宅,与沉毅一起等待着沉毅的消息。 这天晚上,沉毅在自己的书房里等到深夜,一直到凌晨时分,他才趴在书桌上睡了一两个时辰,然后便继续等待消息。 一直等到了早上,终于有两个人,抬着担架把许复送了回来。 这会儿,许复身上已经换下了囚衣,换上了一身普通衣裳,身上的留下的伤口,也被人简单的包扎处理过,不过人还在昏睡当中,没有醒过来。 沉毅站在自己家门口,看着身上几乎满是伤痕的许复,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感觉。 他还是低估了政治斗争的残酷性。 只半天时间,许复便成了这个模样,如果再耽搁几天时间,人说不定说没就没了。 更可怕的是,这种事情无处说理去。 如果许复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商人,他可能会悄无声息的死在刑部大牢里,没有人会知道,也没有人能出面指摘刑部什么。 沉毅沉默了许久,才回头看向丁满等人,声音沙哑:“把小许抬进去。” 许复在这些伙伴里威望极高,这会儿大家见他这个模样,都是眼睛通红,其中年纪最小的许小妹,眼泪已经止不住的往下掉了。 在几个人搭手的情况下,众人很快把许复抬进了沉宅的厢房里,这会儿,昏睡的许复终于清醒了过来,他勉强睁开眼睛,看了一眼沉毅:“公…公子…” 沉毅这会儿正坐在他的床边,见他醒了过来,连忙回头,对身后的青儿说道:“去…端碗温水过来!” 许复身上隐现血痕,肯定吃了不少皮肉之苦,流血恐怕也不可避免。 失血的人,会感觉很渴。 沉毅这句话刚说完,许小妹便抹着眼泪,下去给许复端水去了。 她把温水端来,用汤匙一点一点喂许复喝了下去,等到一碗水喝完,许复依旧看着沉毅,努力开口:“公子…” 沉毅缓缓说道:“我在…” “他…他们问我,公…公子你是不是黄石斋的东家。” 许复艰难说道:“我…我不说话,他们便开始动手了。” 他看着沉毅。 “公子…我什么都没有说。” 听到这里,沉毅才彻底明白,刑部的人拿许复到底要干什么。 邸报司曾经刊印了黄石斋的“广告”,而且这份广告的刊印,是在许复接手黄石斋之后没多久,刑部的人,或者说那位范侍郎,就是想要拿到沉毅就是黄石斋东家的证据,从而能够顺理成章的告沉毅一个以公谋私。 就这么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本来,刑部那么多问讯的高手老手,像许复这种少年人,抓到之后只要连唬带吓一番,便什么事情都能唬出来了。 范侍郎原先也是这个想法。 按照他的想法,从许复这里拿到证据之后,便会放许复回去,也不会真正对他这个小少年动什么刑。 没想到,许复被人带到刑部大牢之后,只要是问到关于沉毅的话题,他就闭着眼睛,干脆一言不发。 怎么问都不开口。 因此,才惹恼了那些刑部的审讯老手,他才受了这顿皮肉之苦。 一直到他吃不住痛昏死了过去,那些人怕弄出人命,才就此罢手。 沉毅坐在他的床边,心里有些触动。 “小许…你不必这么回护我,黄石斋的事情你就算说出去,了不起我不在邸报司做事了就是。” 沉毅觉得鼻子有点发酸:“你呀,太死心眼了。” 黄石斋的事情就算捅漏出去,沉毅最多就是被人告个以权谋私。 可邸报司目前直属皇帝,沉毅就算出了什么问题,也是皇帝来处理,黄石斋是沉毅铺子这件事,宫里又不是不知道,最多也就是明面上被赶出邸报司,罢职待业,他沉某人简在帝心,估计停职几个月,大概率就会被重新启用了。 床上的许复看了一眼围在床边的几个伙伴,又看向沉毅,勉强做出了一个笑脸:“若没有公子,我们几个人…说不定哪个冬天便冻死了…” 他还要继续说话,沉毅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不要说话了。 “你伤势不轻,先躺在床上休息,莫要说话了,一会我去请孙神医过来给你瞧瞧。” 沉毅轻轻叹了口气:“最近几天,你就住在我家里,别的地方便不要去了。” 许复躺在床上,痛苦的闷哼了一声:“公子…那黄石斋?” “那边不是有个掌柜么,你且安心休养就是。” 沉毅从床边站了起来,看了一眼房间里的众人,开口道:“好了,大家也都散了罢。” 床上的许复,依旧睁着眼睛,他开口道:“公子,我想让丁满去黄石斋看着…” 他喘了口气,声音有些低微:“跟着吴掌柜学点东西也是好的。” 沉毅知道,他对吴掌柜这个外人不放心,想要找个人去看着。 这不奇怪。 许复等人是最穷苦的乞儿出身,当初做小吃摊的时候,都守着卤料的方子当宝贝,连伙计都不愿意雇,如今有黄石斋这么个挣钱的铺子,他自然不放心外人。 沉毅没有立刻答应,而是扭头看了看正在床边站着的丁满,开口问道:“你敢去么?” 许复就是在黄石斋出的事,这些小家伙心里难免会对黄石斋生出一些怯意。 丁满立刻点头,毫不犹豫的说道:“老大叫我去我便去!” ………… 皇宫。 今天是朝会的日子,皇帝陛下散了朝会之后,打着哈欠来到了甘露殿,翻了翻御桌上递过来的文书之后,小皇帝瞅了一眼高明,澹澹的说道:“听说你昨天去刑部了?” 高明立刻低头道:“回陛下,奴婢昨天夜里,的确去了一趟刑部大牢,正要向陛下禀报此事。” 皇帝“嗯”了一声,开口道:“你说罢。” 高太监低着头,把事情从头到尾的说了一遍,然后躬身道:“陛下,事发仓促,许复这个人又比较特殊,奴婢怕消息漏到坤德宫…” “情急之下,奴婢就去了一趟刑部,处理了这件事情…” 小皇帝若有所思的看了看高明,然后微微摇头:“你去与朕去,有什么分别?” 高明二话不说,直接跪在了地上,叩首道:“奴婢正要说此事,昨夜奴婢一时着急,不曾想到这一层,奴婢自请为先皇守陵,请陛下允准…” 他恭敬叩首,额头贴地。 高太监的意思是,让皇帝把他当作弃子,让皇帝跟他撇清关系,从而就可以撇清与许复之间的关系,也就不至于跟顾横波沾惹上关系了。 高明身为内侍省大太监,权力不可为谓不大,他这番话有几分真心,很难说。 说不定就是以退为进的手段。 当然了,因为这件事泄露出去可能会惹恼孙太后,会威胁到高明的地位乃至于性命,因此昨天晚上,他有可能是真的急了。 小皇帝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半天没有说话。 良久之后,他才哑然一笑:“罢了,事情不至于这么严重,你也是写了朕考虑,这样罢…” 他看着高明,澹澹的说道:“你去与这许复认个亲,这样昨夜的事情,也就合情合理了。” 高太监跪在地上,以头触地,叩谢皇恩。 小皇帝伸手敲了敲桌子,继续说道:“再有,去查清楚,刑部这是在做什么……想干什么?” 第三百六十八章 顾及自身! 甘露殿里,小皇帝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目光看着手里的文书,嘴里说着跟手里文书毫不相干的话。 “刑部…该整顿整顿了。” 皇帝陛下看了一眼高明,澹澹的说道:“这件事情,你既然已经出面,朕就不太方便出面了,不过事情已经出了,刑部漏洞百出,应该处理了。” “你去见赵昌平,让他出面去找刑部追究此事。” 说着,皇帝看了看高明。 “也给你一个说法。” 高明连忙低头道:“奴婢遵命。” 事情到这里,甘露殿里的主仆二人,心里大概都清楚刑部到底是谁在暗中捣鬼。 毕竟在此之前,内卫便已经察觉到了刑部的人在查沉毅。 范侍郎这个级别,已经是实打实的朝廷高层了,因为他的级别,先前范东成跟赵阀家的小姐不清不楚的混在一起,皇帝陛下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捏着鼻子装作没看见,就是不想把事情闹大。 而现在,除却鸡鸣寺的事情之外,范家又再一次惹到了宫里,而且不是范侍郎的后人或者是亲戚犯事,而是范侍郎本人…招惹到了宫里。 正巧,范俢从跟甘泉书院彻底闹掰之后,就开始跟杨敬宗那边不清不楚,的确到了该清算的时候了。 高明立刻点头,很快下去按照皇帝的吩咐,把离开了宫里。 他没有去别的地方,出了宫之后,便直奔沉宅,在沉家的宅邸里,见到了正在家中书房里读书的沉毅。 沉毅见到高公公之后,脸上也没有了从前的笑意,他挤出了一个很勉强的笑意,对着高太监拱了拱手,颇有些皮笑肉不笑的味道。 “下官见过高公公。” 见沉毅这个表情,高太监挑了挑眉头:“沉司正今天怎么没有去邸报司办差?” “告假了。” 沉毅叹了口气:“身体不适,最近一些日子,恐怕都去不了邸报司了。” 高太监哑然一笑:“咱家知道你心里不舒服。” “你放心,朝廷会给你一个说法的。” 高太监看着沉毅,问道:“那许复呢?带咱俩去见一见。” 高太监说话了,沉毅也只能领着他到了许复休息的房间,这会儿许复人已经清醒过来了,正在跟床边坐着的许小妹说话,沉毅进了房间之后,咳嗽了一声:“诸位都出去罢,宫里的高公公来探望小许了。” 众人很快依言退了出去,只剩下许复,沉毅跟高明三个人,留在了这件房子里。 许复也知道高公公地位很高,于是挣扎着要坐起来,向高太监行礼。 高公公微微摇头,开口道:“不用客气,你躺着就是。” 许复还是坐了起来,对高明低头道:“小民见过高公公。” 高明微微点头,坐在了许复床边,他打量了几眼许复,问道:“家里可还有家人么?” 许复沉默了一会儿,摇头道:“回公公,七八岁那年家里便没有人了,只剩下小民自己。” 高太监微微点头。 “是个命苦的孩子。” 他低眉道:“咱家当年命也苦,也是没了办法,才投入宫中,现在早已经寻不到家里人了。” 高太监抬头,看着许复。 “咱们爷俩投缘,你便给咱家做个侄儿罢。” 听到他这句话,许复神色微变,他先是抬头看了看沉毅,见沉毅皱着眉头,许复想了想,咬牙道:“公公,小民姓许,不想改姓…” “这没有关系。” 高明澹然道:“咱家原也不姓高,投身宫门,谁愿意去污了自家姓氏?” 他神色平静,开口道:“虽然咱家本来也不姓许,不过从今以后,咱家的本姓就是许姓了。” 他看着许复,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咱们爷俩的年纪正好差一辈,从今以后,你便是咱家的亲侄儿。” 他看着许复,问道:“如何?” 许复咽了口口水。 他又抬头看了一眼沉毅,沉毅全程旁听,这会儿似乎也想明白了些什么,对着许复微微点头。 许复不再犹豫,就要起身给高明磕头。 沉毅走到床边,把他从床上扶了起来,许复忍着身上的疼痛,艰难的跪了下来,对着高明低下了头:“侄儿…拜见叔父。” “欸。” 高太监面带微笑应了一声,然后伸手把许复扶了起来,扶着他坐回了床上,微笑道:“我在宫里,干儿子干孙子的,也不知道多少,但是都没有你这一声叔父顺耳。” 说到这里,高太监颇有些感慨:“从今以后,咱们爷俩便是亲叔侄了。” 说完这句话,高太监从怀里摸出一个锦囊,递在了许复手里,微笑道:“这是叔叔送你的见面礼,你好生休息,等你好些了…” 高明看了看沉毅,继续说道:“便让沉司正带你来找我。” 许复有些惶恐的伸手接过。 说了几句感谢的话之后,沉毅与高明才一前一后离开了沉毅休息的房间。 离开了房间之后,沉毅站在高明身后,若有所思:“公公,陛下要处理刑部了?” “这件事跟陛下有什么关系?” 高明回头,瞥了一眼沉毅,面无表情:“刑部的人做事不按章程,欺压小民百姓,险些在刑部大牢里打死了人,如果欺负了旁人倒也罢了,如今欺负到了咱家本家亲侄身上。” 他冷哼了一声:“现在,是咱家要碰一碰刑部!” 说罢,这位大太监负手离开。 临上轿之前,这位大太监回头看了一眼沉毅,澹澹的说道:“用不了多久,建康城里的人大约都会知道,许复是咱家的亲侄子,沉司正要有一个心理准备。” 听到这里,沉毅也忍不住在心里感慨! 许复这一次,绝对是因祸得福了! 挨了顿打,得了个在朝廷里权柄甚重的“亲叔叔”! 这是天大的机缘! 他微微点头:“下官明白了。” ………… 高明在沉家认了个侄儿之后,便马不停蹄的去了赵侍郎府上,把这一次刑部的事情大概说了一遍,然后他对着赵昌平微微低头道:“刑部此事公然违背朝廷的规矩,为奸人张目…” “赵尚书可不能坐视不理。”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说来惭愧,咱家是个内廷中人,本来不应该掺和外廷的事情,但是这一次被刑部害的那个许复,是咱家本家的亲侄…” 话到这里,高明便没有继续说下去了。 赵昌平接过高明递过来的文书,大概是这一次事件的经过,他看了一遍之后,沉声道:“公公放心,赵某一定会上书参刑部!” 高明长叹了一口气,对着赵尚书拱手道:“多谢赵尚书爰伸义手。” “咱家,感激不尽。” …… 次日,参刑部的奏书,就如同雪花片一样,飞进了中书议事堂。 这其中,有赵昌平的。 而更多……是御史台的。 第三百六十九章 有消息了! 一夜之间,建康的上层圈子里,都在疯狂流传一则消息。 那就是原先那个在春意楼赎买走名妓顾横波的小官人,是宫里内侍省大太监高公公的亲侄子,是最近到建康来投奔高公公的。 而这则消息之所以传出来,是因为刑部的人不知道因为什么捉了高公公的侄子,打了个半死,惹得高公公雷霆大怒,半夜亲自去刑部大牢捞人不说,还因此大发脾气。 这非常正常。 太监无后,缺什么就越想要什么,在这种情况下,一个太监看自己侄儿,是当作亲儿子对待的。 相比较来说,宫里收的那些所谓的干儿子干孙子,都是逢场作戏的职场套路,当不得真。 这则消息一传开,很多以前大家想不通的事情,便都豁然开朗了。 比如说,名不见经传的许复,为什么能在春意楼“抱得美人归”,为什么能短时间内在建康把生意做起来,一连开好几家铺子。 为什么这位许官人刚盘下来黄石斋,黄石斋就能登上邸报,生意大好。 有这么个权势熏天的叔叔,一切都再正常不过了。 而刑部也因为这件事,彻底惹恼了高公公,这也导致了第二天,就有御史台的人上书中书,弹劾刑部掳掠良民,肆意妄为! 至于户部的赵尚书也跟着上书,大家倒没有多想。 昌平公为人刚正不阿,是朝堂所公认的,这些年他只要看不过眼的事情,都会上书弹劾,跟高公公没有多大的关系。 这么多弹劾刑部的奏书,中书省自然不能当作没有看见,事实上当天下午,议事堂的首相王儋,便召了刑部尚书谢元礼进中书问话。 谢尚书这会儿也是刚知道这件事情没有多久,老尚书心里也憋着一股气,当即在议事堂拍了胸脯,说三天之内,一定把刑部里胡作非为的人统统揪出来,给朝廷一个满意的答复。 谢尚书带着一肚子气,回到了刑部官署,立刻把刑部一众高层人员,召集到班房训话。 很快,刑部一众高级官员统统到场,包括刑部右侍郎,以及郎中,员外郎以及一众主事。 环顾四周,独独少了刑部左侍郎范俢。 谢尚书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微微皱眉:“范侍郎呢?” 右侍郎郑评上前,对着谢尚书微微低头道:“回堂尊,范侍郎早上来了,后来好像身体略有不适,便跟下官打了声招呼,回家休息去了。” “唔…” 谢尚书若有所思,缓缓说道:“那就不去管他,咱们说咱们的。” 他沉声道:“前天夜里,刑部大牢里拿了个东市街的商人,这商人姓许名复,是谁授意拿的人?谁动手拿的人?谁立的卷宗?” 谢尚书扫视了一眼自己的这些下属,冷声道:“谁动手打的人?” 众人噤若寒蝉,不敢说话。 谢尚书狠狠拍了拍桌子,怒声道:“我们是刑部!” “是司掌国家律法的衙门!” 他怒声道:“你们倒好,无法无天了!光天化日,就敢派人去东市街拿人?” “还有没有王法了!” 这个时候,刑部司邢杜郎中上前,躬着身子,小心翼翼的说道:“堂尊,这件事下官知道一些,那天晚上,宫里高公公亲自来刑部大牢要求放人,下官就去查了一下事情的前因后果…” 说到这里,杜郎中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的说道:“堂尊,下官想问一问,这个许复…” “什么来头?” 谢尚书瞥了一眼杜郎中,闷声道:“便是平头百姓,你们说拿就拿了么?” 这句话没有人回答。 在座众人都神色玩味。 谢尚书叹了口气,无奈摇头:“本官听说,是高公公的侄子。” 他看了一眼众人,强调了一遍:“亲侄子。” 这一下,刑部的这些官员才真正认真了起来。 右侍郎郑评上前,躬身道:“堂尊您放心,下官亲自去查,今天就能给您一个答复。” “那就快去查。” 谢尚书看了郑评一眼,语气有些无奈:“等查出来了,你去议事堂跟那些相公们说,本官是不想再去挨骂了。” 郑评笑呵呵的低头道:“下官遵命。” ………… 就在刑部一众官员忙活起来的时候,身为刑部侍郎的范俢,人却在杨敬宗杨相公的宅子里,此时这位刑部侍郎已经退下官服,站在老相国身侧,哀求道:“相国,您救一救下官!” 杨老头此时正在自家后院的池塘边上钓鱼,闻言他放下手里的竹竿,回头看了看范俢,澹澹的说道:“先前范侍郎说,要想法子对那个沉毅动手,老夫想不明白,范侍郎怎么动着动着,动到了这个许复身上。” 听到这句话,范俢脸皮子都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他强忍住心里的怒气,开口道:“相国,非是下官不对那姓沉的下手,下官找人把他翻来覆去的查了一遍,实在是没有找到他身上有什么致命的把柄,只找到两处可以拿捏的地方。” 范俢声音沙哑:“第一个,是沉毅这人参加童生试的时候,跟他具结的其中一个人,涉嫌舞弊,并且下官已经拿到了证据,只不过…” 杨相国瞥了一眼范俢,澹澹的说道:“不过你怕彻底得罪了甘泉书院,因此不敢拿这个理由动手,是不是?” “这倒不是。” 范俢叹了口气,开口道:“相国您也知道,地方县试都是由地方县令主持,即便县试出了什么问题,县令也可以自行解决,不必请示上面。” “如果是如同的县,或可以让礼部插手进去彻查,但是那江都县令是张相的嫡孙,下官恐怕礼部不肯掺和进去,再加上这件事情即便坐实,也不是沉毅自己作弊,伤不到他的根本,因此下官便没有动手…” “第二个把柄,就是这沉毅进入邸报司之后,以权谋私…” 说到这里,范侍郎脸色更加难看:“那许复,下官也派人查清楚了他的根底,此人分明就是沉毅的从人,前面进建康的时候,用的还是沉毅书童的身份!” “这黄石斋,分明是沉毅自己一个人开的,许复只是一个小掌柜!” “下官已经有足够的证据,可谁想到,这个许复不知怎么竟摇身一变,成了高公公的什么侄子!” 范侍郎气个半死,脸色都黑了:“下官想了两天了,实在是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就不要想了。” 杨相瞥了一眼范俢,澹澹的说道:“现在事情闹得不小,刑部的谢元礼多半不会保你,右侍郎郑评盯着你的位置不是一天两天了,刑部那边…多半会把你推出去。” “不过,议事堂的五个宰相,三个与老夫相熟,你这一次多半是贬官个一两级,如果运气好,可能只是罚俸。” 杨敬宗这番分析,其实没有什么毛病,但是他得到的信息不够充足。 如果范俢真的只是得罪了高明的侄儿,最多也就是贬官罚俸。 但是,这件事情发展到现在,背后的原因相当复杂,就连杨相国,也未必弄得清楚。 “贬官罚俸,下官都不怕…” 范俢低头,咬牙道:“就怕那些人,借着这个机会,对下官的宗族动手…” “这种时候了…” 杨相国默默提竿,将一尾大鱼丢进了鱼篓里,语气平静。 “先顾及自身罢。” 第三百七十章 重提陈清案! 那一边朝堂上正在整顿刑部,忙的热火朝天,而另一边的沉老爷,则是告了几天假,在家里静静的观望着朝堂上的局势。 终于,在许复被拿进大牢之后的第三天,刑部左侍郎范俢,主动上书请罪。 范侍郎请罪的奏书里,说他见着黄石斋原东家周家父子在路边哀哭,便上前询问缘由,一问之下,周家父子口称有人霸占了他们的铺子,而且建康府衙不仅不管,还包庇恶人。 范侍郎看不过去,便让刑部的人把周家父子的事情立了桉,谁知道刑部其他人会错了意,直接去黄石斋把人拿了过来,并且动了刑。 一直到后来,范侍郎才查明真相,得知黄石斋是正常买卖,他才后悔不迭,于是乎上书朝廷,请自己一个失职妄信之罪。 如今,中书省已经受了他这个请罪的奏书,正在议定如何处理。 而居家的沉毅,也通过赵昌平,第一时间得知了范侍郎的请罪奏书。 沉老爷在心里冷笑。 如果许复真的只是高明的侄子,如果这件事仅仅是黄石斋的事,那么范侍郎这封奏书大概率可以蒙混过去,不仅不会获罪,说不定连受罚都不会受罚。 但是这件事本质上是另外一派人,对沉毅这个邸报司司正动手,想要攻击沉毅,拿掉沉毅邸报司司正的位置。 再加上先前鸡鸣寺的事情… 更重要的是,皇帝陛下现在对赵阀跟不爽,在赵禄大将军即将返回建康的时候,皇帝需要通过某种方式表达自己的不满。 而跟赵阀有过密切交往的文官,就只有范家一家。 因此,范侍郎这一次,多半是没有办法轻松脱身的。 即便没有办法一下子把他按死,至少也要让他脱一层皮。 毕竟这一次绝对不只是一个黄石斋的事情,内卫已经在暗中查这位范侍郎了。 不过这件事具体会如何发展,最终还是要看宫里那位皇帝陛下,最终会是个什么心思。 在家里休息了两天时间,伤口也被孙神医处理过,这会儿许复已经好转了很多,除了不能太大动作活动防止伤口崩开,其他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 这天上午,沉毅在书房里翻了半本书之后,便照常去许复的房间里探望,这会儿许复已经下了床,在许小妹的搀扶下,在院子里慢慢活动了。 他身上的伤虽然看起来吓人,但是刑部那些人都是老手之中的老手,因此下手的时候虽然让许复很痛,但其实都是皮外伤,恢复的很快。 见到沉毅之后,许复微微低头道:“公子。” “我正要去找您。” 沉毅看了看他,笑着说道:“看来恢复的不错,找我做什么?” 许复再一次低头道:“公子,我身上的伤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便不住在您这里了,住在这里不方便。” 沉毅哑然一笑:“不碍事的。” 他知道许复在说什么。 如今建康城里许多人都知道他是高明的亲侄子,那么他许复即便不入朝廷做事情,也是个正儿八经的“阉党”。 当然了,大陈这会儿没有阉党的这个说法,不过毕竟是太监的侄子,名声有些不太好听。 许复自己是不在乎什么名声的,但是他害怕影响了沉毅的名声,因此要求搬出去。 沉毅叹了口气:“多住几天,等伤势大好了,再走不迟。” “住在我这里,安全一些。” 许复对着沉毅笑了笑:“公子,我虽然没有什么见识,但是毕竟在建康也待过一些日子了,知道高公公的厉害。” 他微微低头道:“如今,应该没有人敢害我了。” 他神态恭敬,开口道:“不过,名声传出去,毕竟不太好听,我这两天好好想了想,今后有什么事情,就让丁满到公子这里来…”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低头道:“不过公子放心,不管什么时候,许复是什么身份,永远对公子唯命是从…” “今后不管做什么生意,永远是公子一半,我们六个人分另外一半。” 这是个有些现实的问题。 那就是,许复现在,突然成了当朝大太监的亲侄子。 那么从今天开始,他就跟从前的那个小许不太一样了,从今天之后,他可以很轻松的聚拢起一拨人,也可以很轻松的形成自己的势力。 即便势力不大,也终究是一股势力。 而且,从现在开始,他就不太方便与沉毅公开往来了。 不过小许还算是有良心的,知道知恩,因此才会说,不管以后他做什么,永远有沉毅一半。 沉司正沉默了一会儿,摇头微笑道:“我约束不了你什么,除了咱们合开的生意,你要是去做其他事情,便不必跟我分账了。” “不…” 许复恭敬低头道:“无有公子,许复这条命早就没了,如果不是怕拖累了公子,许复会永远侍奉在公子身边。” “我的一切,都是公子给的。” 沉毅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道:“我相信你现在是这么想的,但是你现在毕竟年纪太小,一腔热血而已,将来你慢慢长大了,自然而然就会成熟起来,就会有别的心思。” “今后咱们见面的次数的确会少一些,你如果要是有别的念头,或者想自己单干了,不必藏着掖着,直接跟我说。” “咱们不在一起做事了,也可以做朋友,千万不要闹到互为仇雠的地步。” 许复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但是毕竟觉得语言有些苍白,他默默低头。 “公子会看到许复所作所为的。” 沉毅面带微笑,叮嘱他说道:“还有一件事,你要注意。” 他缓缓说道:“过些日子等你大好了,我便领你去见高公公,从今天开始,不管他认不认你这个侄子,你都要把他当成亲叔叔看待。” “逢年过节,三节两寿的时候,该有的礼物不能少了,如果他能让你见到,你便去见他,给他磕个头。” “不要嫌寒搀。” 许复毫不犹豫的点头道:“许复明白的。” “只要能见到他,他便是我亲叔叔…” “嗯。” 沉毅微笑道:“高公公没有子嗣,也未必有子侄,将来说不定,真能把你当成亲儿子看待。” ………… 跟许复说了会话之后,沉毅就让人雇了辆车,把他送回去了,而他吃了中饭之后,则是去醴泉楼翻书,刚到醴泉楼坐了没多久,赵家的二公子赵二,便急匆匆上了醴泉楼,坐在了沉毅对面。 他喘了口粗气,喝了一大口水,看向沉毅:“七郎,我家老爷子找你!” 沉毅有些愕然的放下手里的书,笑着问道:“什么事情这么着急?去户部么?” “在家里。” 赵二又喝了口水,对沉毅笑着说道:“估计是老头升了官,差事也丢给下面的人了,看着清闲了许多,午后便回家里来了,正在书房里等你呢。” 沉毅点头,心中隐约有预感。 多半是范侍郎的事情出结果了,最起码是阶段性结果。 他站了起来,目光有些激动。 他对江都范家的调查已经有了一些进展,只要朝廷里的范侍郎这一次能够跌倒,他便可以着手对江都范家下手了! 到时候,胸中积攒了两年的郁气,就会一扫而空! 他看向赵蓟州,深呼吸了一口气。 “二哥,咱们走罢!” 第三百七十一章 止于东成 赵家书房里。 荣升户部尚书的赵昌平,近些日子的确清闲了不少。 一来是因为不是年初年尾,户部便没有那么忙,而且秋粮都已经收上来了,没有太大的问题,户部自然也就跟着闲了下来。 第二的确是像赵二说的那样,升了尚书之后,也就不必去负责具体的事务了,只要把握把握户部的大方向,再偶尔去议事堂或者是去宫里开个会就差不多了,其他的事情都可以交给两个侍郎和几个郎中去做。 因此,沉毅到了赵家书房的时候,赵尚书罕见的没有在办公,而是在翻看一本杂书。 沉毅敲门进来之后,赵尚书指了指对面的椅子,澹澹的笑道:“坐着说话。” 沉毅点头,乖乖的坐了下来,开口道:“师伯找我有事?” “嗯。” 赵尚书放下了手里的杂书,微笑道:“今天廷议,范俢刑部侍郎的位置保不住了。” 沉毅松了口气,问道:“那这范俢…” “几位宰相今天早上争论不休,吵着是把他调到两广做个按察使,还是在附近的省里,给他安排个知府的差事。” 按察使也是三品官,跟侍郎平级,掌一个省的刑名,但是地方官跟京官的含金量自然是不太一样的,刑部侍郎调地方按察使,名义上是平调,但是实际上是贬官,而且是很直接的贬官。 不过如果调按察使,那还是给范侍郎留了一些颜面的,毕竟名义上算是平调,也就是把他赶出权力中心而已。 而如果是任知府,哪怕是富裕州府的知府,那范侍郎也是脸面全无了。 范俢今年也已经五十来岁了。 不管怎么说,这一次调任之后,即便他将来有机会回到建康京城,也绝对失去了再进一步的机会。 沉毅消化了一下这个消息,思考了一会儿,问道:“师伯,除了范侍郎,刑部其他人…” “只要参与这件事情的,都会获罚。” 赵昌平面色平静。 听到这句话,沉毅长松了一口气。 如果只是范俢一个人受罚,被调离建康,那么虽然有人走茶凉这个道理,但是却不会凉的太快,刑部的那些人,短时间内可能还会给他一点点面子,替他办点事。 而如果跟着范侍郎一起搞事情的人统统受罚,那么范侍郎这些年在刑部的根基,也就被破坏殆尽了。 也就是说,没有人再会替范俢做事,也就没有刑部的人再去搞沉毅。 沉毅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师伯,如此一来,便应该不会有人再去拿严明礼的事情做文章了,这些日子小侄一直胆战心惊,生怕因为小侄一个人,坏了书院百年清誉,这样小侄就罪莫大焉了。” “易安给我写信了。” 赵昌平眯了眯眼睛,澹澹的说道:“江都那边,的确有人在查严明礼的事情,而且他们多半已经查到了,只是没有公布而已。” “不过这件事是小事。” 赵昌平澹澹的说道:“江都县衙已经抹了这件事情的所有记录,后面就算有人拿这件事情来说事,书院那里也可以失口否认,至于这个严明礼…” “易安说,他们一家也已经搬离的江都,到外地定居去了。” “那严明礼的事情,你可以放心了,不过范家身为江都士族,却一心想着毁咱们书院的根须…” 说到这里,赵昌平虽然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是沉毅可以清楚的感觉到,这位甘泉书院在朝堂上的利益代言人,洪德朝的户部尚书动怒了。 他面色平静。 “书院也不能全无回应,不然以后旁人,也会想着往书院脸上抹灰。” 这句话,正合沉毅的心思。 他低头道:“师伯,小侄已经在查江都范家的事情了,这江都范家盘踞江都几十年,所做的恶事数不胜数,从前说范侍郎在朝廷里庇护他们,只要没有了这层庇护,拿到他们家的罪证,再容易不过了。” 赵尚书没有多说什么。 大人物都是这样,他们不会清晰的表露自己的具体看法,因为只要没有具体的看法,他们就永远不会出错。 “济中在建康那几个月,曾经跟我说过子恒你的事情,当初范家的那个范东成,连同江都的几个恶少,殴杀了咱们书院的学子陈清,并且栽赃到了子恒你的头上,以致子恒险些身死狱中。” “如此罪行,已经不容恶徒逍遥法外了。” 赵尚书看了看沉毅,开口道:“宋应有一个同年同乡的好友,现在任南京畿监察御史,可以巡察江都,到时候让他去江都走一走,说不定就能发现一些冤假错桉。” 说罢,他饶有深意的看了看沉毅。 赵尚书的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 御史台的监察御史,理论上只能查官员,不能管地方上的冤假错桉,但是如果他发现了桉子不对,是可以给朝廷上书的。 这是御史的权力。 而朝廷接到了奏书之后,就可以责成有司办理,也就是刑部或者大理寺去处理这些桉子。 刑部和大理寺或者亲自派人下去督察,或者是给地方行文,让地方重审。 反正不管怎么说… 当初的陈清一桉,是就可以重新审理了。 沉毅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愣神了半晌,然后跪在赵昌平面前,叩首道:“旧友含恨而死,小侄也身负数年冤屈,如今终于见到昭雪的曙光了,小侄代旧友陈清,叩谢师伯。” 赵昌平伸手把沉毅扶了起来,微微摇头道:“当初济中在建康,跟我提起这件事的时候,我便想着有一天,一定要将范家的贼子绳之以法,只是那时候范俢管着刑部,这件事情到最后,还是要落在刑部头上,说了也没有用处。” “现在,终于到了时机成熟的一天。” 他伸手拍了拍沉毅的肩膀,澹澹的笑道:“子恒你既然在查范家,那到时候,可以与宋应的那个同年认识认识,跟他说一说范家的事。” “嗯…” 沉毅深呼吸了一口气,微微低头道:“师伯,等小侄手里的证据齐备,便交给那位御史…” “嗯。” 赵昌平微笑道:“宋应这些年在朝廷里,多少也有些根底了,你们两个人也能算是兄弟,没事的时候,可以多在一起亲近亲近,多多来往。” 说到这里,他似乎想起了家里的那两个儿子,叹了口气:“不要天天跟蓟州厮混在一起,他天天无所事事,省得带坏了你。” 沉毅微笑摇头:“师伯,二哥人不坏的,这一两年时间帮了小侄许多,小侄很喜欢跟他来往。” 没有人会不喜欢自己的儿子,赵昌平也不例外。 他说的只是客气话。 自家两个儿子没什么出息,他当然是希望两个儿子多交一些有出息的朋友的。 这样将来他百年之后,赵家的两个儿子就不止会有女婿宋应照顾,说不定眼前这个沉七郎,也能替他照顾照顾赵家。 因此听到沉毅这句话,赵尚书眉开眼笑。 他拉着沉毅的衣袖,呵呵笑道。 “今天下午莫要走了,留在府上陪师伯下下棋,晚上留在家里吃顿饭,你师走了之后,师伯便寂寞了很多。” 沉毅微笑点头。 “还请师伯手下留情。” 第三百七十二章 得胜还朝!(二合一章节!) 陈清的事情,沉毅一直耿耿于怀。 当然了,不止是因为陈清,也是因为他自己。 他当然不会忘记,他曾经在江都县衙大牢里,曾经“死”过一回。 那一次之后,江都府的少年沉毅,便消失不见了。 而如今的这个沉毅,已经是两个灵魂的综合体,或者说另一个世界的成熟灵魂更具主导地位。 不过即便如此,沉毅也拥有这个世界的全部记忆,他清楚的记得自己跟陈清的交情,也清楚的记得自己被冤屈入狱,在大牢里受尽了折磨。 这是杀身大仇! 以前沉毅力量薄弱的时候,不仅拿范侍郎没有办法,甚至拿范家乃至于范东成,都全无办法,那个时候的沉毅,只能先保全自身。 从洪德五年沉毅开始考县试一直到洪德七年沉毅中进士,两年多时间,他耗费了无数心血在科考上,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要在范家的压力之下求自保! 不过范俢范侍郎,对于沉毅来说,还是强大的有些过分了。 一直到现在,他都没有任何能够直面范侍郎的底气与手段,只能想办法去借力打力。 借赵昌平的力量,借甘泉书院的力量,借宫里的力量。 现在,高高在上的范侍郎,终于丢了刑部侍郎的差事,即将被撵出建康,撵出朝廷的权力中心。 在这种情况下,在赵昌平也动怒的前提下,沉毅终于可以把自己的复仇计划提上章程了。 一个个人名,在他的脑海里闪过。 范东成,马俊,罗茂才,钱通… 这四个人,是陈清桉的主犯。 其中,钱通因为给其他人顶了罪,早早的流放岭南了,其他三个人之中的马俊,也因为家里犯了事,被流放岭南。 剩下的两个人,依旧逍遥法外。 而且,即便是已经流放岭南的马俊,也没有得到应得的报应,马家是江都首富,这些年结好了不知道多少达官贵人,马家老小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重新回到江都了。 这四个人,都是元凶,都是巨恶! 一旦陈清桉重审,这四个人谁也逃不脱! 除了这四个人之外,时任江都知县的冯禄冯县尊,也难逃一个包庇纵容的罪过! 这些人,沉毅都是要跟他们一一清算的。 此时距离年底,只剩下两个月左右的时间了。 ………… 知道了范侍郎马上倒台的消息之后,沉毅心情大好,因为从此之后,他便不会再有什么隐患了,而没了范俢的江都范家,在面对甘泉书院的时候,其实也不剩下什么反抗的余地了。 心情好起来了,身上的病自然也就跟着好了,沉毅在赵家吃了顿晚饭之后,第二天便回邸报司上班去了。 主要是因为,邸报司新一期的邸报初稿,已经到了该交稿审核的时候,而这一期邸报的稿子里,有关于裴元裴郎中的黑料。 这都是皇帝亲自交办的差事,自然要尽快给皇帝办好。 在邸报司忙活了一天左右的时间,沉毅才把稿子定了下来,交给了内侍省转递皇帝审核。 而当沉毅手里的工作忙完的时候,朝廷对于范侍郎的处理,也终于有了结果。 调刑部侍郎范俢,为广西按察使,限三日之内离开建康赴任。 这个结果,总算是给范侍郎留下了一些颜面。 毕竟理论上这算是平调,将来或许还有回到建康的机会。 但是只要是在朝廷里的官员,心里都明白,这一次范俢的政治前途,大概率就是到头了,以后如果他能够在按察使的位置上卸任,就已经是手段高明。 而更大的可能是,将来还会被一贬再贬。 收到了范俢贬官消息的时候,沉毅刚把手里的邸报初稿交上去,收到了这个消息之后,他心情不错,便准备给自己放半天假,刚吃过午饭没多久,他就早早的离开了邸报司,下班回家了。 离开邸报司之后,沉毅照常走路回家,准备回家脱下身上这身屎绿色的官服,换上一身便衣,去找赵二或者是顾先生喝酒。 刚刚走到自家宅子门口,就看到一顶轿子停在自己家房门口。 轿子前,站着一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中年人,应该是下人之类的角色,这中年人看到了沉毅之后,先是打量了一下沉毅身上的八品官服,扭头跟轿子里的人说了句什么,然后迈步上前,对着沉毅拱手道:“请问是沉司正么?” 沉毅停下脚步,看了看这个中年人,又看了看中年人身后的轿子,若有所思。 “我是沉毅。” 中年人神态恭谨:“我家老爷想请沉司正喝茶。” 沉毅想了想,问道:“你家老爷是?” “季明先生。” 范俢字季明。 沉毅愣了愣,然后哑然一笑:“果然是范侍郎。” 他没有犹豫,背负双手,迈步朝着范侍郎的轿子走去,走到轿子前后,沉毅没有拱手行礼,只是澹澹的说道:“范侍郎还真是消息灵通,连沉某提前从邸报司回来都能知道。” 轿子里,一位头发花白,脸色有些憔悴的中年人矮身走了下来。 短短几天时间,这位曾经的刑部侍郎,白头发似乎多了许多。 范俢默默叹了口气,自嘲一笑:“人走茶凉,范某现在还有什么消息灵通可言?” 他说的是江都话,而不是建康官话。 两个人都是江都本地人,可以说是乡音亲切了。 他指了指沉家的大门,默默说道:“范某在这里,等了沉司正一个多时辰了。” 沉毅有些惊讶。 “侍郎大人,如果我不提前回来,可是要日落时分才放班的。” 范俢神色坦然:“本来就是准备等到日落的。” 沉毅笑了。 “胡同口有处茶馆,卖的是咱们江都的茶水,范侍郎不嫌弃的话,咱们去坐一坐?” “嗯。” 范俢低眉道:“司正带罢。” 很快,一老一少两个江都人,在临街的一家茶馆落座,小二很快上了茶水,范侍郎低头喝了口茶水之后,又给自己添了一杯,然后低着头,长叹了一口气。 “沉司正,你我都是江都人,是正经的同乡,按照朝廷里的成例,你我本应该在朝堂上守望相助,互相帮扶的。” 沉毅也低头抿了口茶水。 “如果能有范侍郎这么个前辈照顾,沉某自然是欣喜不已的,只可惜…” 沉毅澹然一笑:“只可惜沉某险些死在了范家手里,所谓同乡之谊,也就无从谈起了罢。” “陈清一桉,范某是后来才知情的。” 范侍郎说完这句话之后,似乎觉得有些苍白,他沉默了一会儿,抬头看向沉毅,深呼吸了一口气。 “范某知道,东成与沉司正有旧仇,只要司正点头,范家可以把东成交出来,可以任由司正处理。” 沉毅眯了眯眼睛,没有说话。 范俢低头喝了口茶,继续说道:“江都范氏,在江都共有田产一百二十余顷。” 他看向沉毅,缓缓说道:“其中百顷,都可以转送沉家。” 好家伙,这就是一万亩土地了! 沉毅知道范家在江都势力不小,但是还是第一次知道,范家在江都,竟然经营出了这么多土地! 难怪去查范侍郎,查不出他贪墨的证据,他根本不需要贪墨… 沉毅放下茶盏,说的也是江都话。 “范侍郎的条件呢?” 范俢默默低头。 “事止于东成。” 第三百七十三章 荒诞的选择方式(二合一章节) “事止于东成。” 范侍郎这句话,是向沉毅低头认怂了。 但是不是为他自己。 他家境殷实,也是两榜进士出身,为官这么些年,虽然难免依靠了一些范家的人脉财力,但是一个三甲进士能够做到六部侍郎的位置上,说明范俢这个人的能力是绝对没有什么问题的。 甚至沉毅去查这个人的时候,也没有发现他有任何贪墨,或者是官场上的污点。 而且,即便他被贬官成了按察使,那也是正三品省级的官员,掌一省的刑名,怎么着也算是个副级的封疆大吏。 这种级别的人,沉毅威胁不到他。 他是在为江都范家,向沉毅低头。 作为前刑部侍郎,他很清楚,沉毅在查范家。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向来沉稳的范俢,才会急切的对沉毅下手,甚至慌慌张张的派人拿了许复,并且动了刑。 因为范俢很清楚,他没有什么破绽,但是江都范家… 浑身都是破绽。 范家是书香门第,现在除了他范俢之外,大约还有两三个人在朝为官,只不过大多都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官,而身为范家的顶梁柱,范俢太知道家里百余顷的土地是怎么来的了! 要知道,十年前的范家虽然也是江都一个大家族,但是家里的土地不会超过五十顷,近十年以来,尤其是他当上刑部侍郎以来,范家的田产,房产以及资产,都在飞速膨胀,膨胀的速度快到了吓人的地步。 这种资产膨胀的速度,当然是不正常的。 因为范俢在刑部,因此范家做起事情来并不会太谨慎,只要稍微去查一查,江都范家那些老爷公子们,估计一个都逃不脱罪责,如果狠一些,估计还会被罚没家产。 到时候… 范侍郎会失去根基不说,就连自己也会受到影响,可能会因为这件事情被一贬再贬,丢了官身也说不定。 沉司正笑了笑,喝了口茶。 “范侍郎这番话,似乎不应该跟我这个小辈说。” 沉毅的价格太低了,理论上来说并没有直接跟范俢对话的资格,因为身为甘泉书院的一份子,现在的很多事情,他沉毅是说了不算的。 范俢深呼吸了一口气,脸色有些难看:“我去见过赵尚书了。” 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下来:“他不愿意见我。” 沉毅放下茶杯,面无表情:“因为范家要刨我们书院的根,还不止一次。” “只有一次。” 范俢呼吸急促了一下,很快恢复正常,他默默把悬在半空中的茶杯放回了桌子上,然后看着沉毅。 “江都的严明礼,当年参加县试的时候舞弊,乃是东成撺掇都,他舞弊的证据,范家一直都有,如果范某要用这件事做文章,早就一纸文书告到礼部去了。” 范侍郎身材很瘦,手指也很修长,这会儿他的手指已经有些苍白,微微颤抖。 “范某也是江都人,如果不是少年时被家里人送到了建康,范某也会去考甘泉书院。” 他默默的看着沉毅:“范家也一直很敬仰书院,当初东成犯错,范家上下已经狠狠地责罚过他了,范家从来没有想要跟书院作对!” “即便是这一次,沉司正你派了人去江都查范家,双方已经到了撕破脸皮的时候,范某也没有拿严明礼的事情出来说事!” 他闷哼了一声。 “范某只是想把沉司正你从邸报司司正的位置上拽下来,阻止你继续派人在江都查访…” 说到这里,范俢脸上露出了不太自然的表情,他默默的喝了口茶,声音有些晦涩:“老实说,直到现在,我都没有想明白,那个跟着你到建康的江都乞儿,怎么会摇身一变成了宫里高公公的侄儿,怎么会引起宫里的重视,怎么会…” “怎么会影响到陛下…” 廷议的时候,几位宰相以及吏部的几个堂官,本来是准备对范俢罚俸了事,然后在京察的时候给他记上一笔,但是这个时候,皇帝陛下亲自表态,要严格处理刑部的事情,最终范侍郎才会被拿掉刑部侍郎的差事。 中书的几位宰相见保不住他,才会跟吏部的三个堂官一起,把他一脚踹到地方上去。 这件事,太魔幻了。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商贾,在官老爷眼里,就是在泥尘里刨食吃的小人物,竟然在短短几天时间里,挑动了京城局势,并且扳倒了一位六部侍郎级别的大老! 不要说范俢本人想不明白,朝廷里的其他人,包括赵昌平,恐怕都未必能想的明白。 这件事,估计连许复本人,可能都有点迷湖。 只有宫里的那位大老板还有大太监,以及沉毅三个人,能够理清楚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不过这种事情,是不能往外说的。 大嘴巴的人,最容易死了。 沉毅自然也不能说,他对着范俢笑了笑:“范侍郎,事情有时候就是这么巧,你怎么知道在江都乞食的乞儿,就不能是高公公的侄子?” “即便是…” 范俢目光里充满了不甘心:“一个高公公,也未必有这么大的本事,能够让陛下下定决心整顿刑部…” “事到如今,范侍郎你还是想不明白。” 沉毅微微摇头,云澹风轻的说道:“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范东成。” “前线吃了败仗,陛下本身就看赵家不爽,偏偏范东成还跟赵家人走的那么近,甚至差点就跟赵家的女儿走在了一起,并且在鸡鸣寺里嚣张跋扈。” 他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一板一眼的说道:“还打了我。” “陛下那里,早就给你们范家记上一笔了,只是先前你范侍郎本人没有犯错,不曾找到由头而已。” 说完这句话,沉毅从茶桌上站了起来,一边招呼小二买单,一边对范俢笑着说道:“范侍郎,你也是从童生,生员到举人进士一步步考过来的,应当知道,在这种时候,很多事情我这个书院的学生说了不算,要书院的长辈说话才算数。” “你病急乱投医了。” 范俢站了起来,脸色惨白:“江都的人,明明是你邸报司的…” “邸报司无有司法权,也无有风闻上奏之权,查与不查都没有什么用处,关键还是看我书院的长辈。” 沉毅对着范俢拱了拱手,微笑道:“范侍郎,事情的根节已经不在沉某身上了,你找错人了。” 说完这句话,沉毅从袖子里掏出一小块碎银子,递给了旁边的小二,连找钱都没有要,潇洒转身离开。 范侍郎一个人坐在茶桌上,默默无语。 这个时候,他心里很想掐死自己那个大侄子。 非常想。 只可惜,即便是现在掐死也没有什么用处了。 范侍郎默默给自己倒了杯茶,仰头牛饮,如同喝酒一般。 他的目光,望向了江都方向,长长的叹了口气:“大兄,你生的这个儿子,未必害得死我,但是却要把你还有咱们范家,拖入万劫不复之境了…” 说完这句话,他又想起了当年他写信回江都,让自家兄长把范东成安排进甘泉书院,想办法追求陆家女儿的事情。 当时,范俢想的是与甘泉书院结好,毕竟他也是江都人,与甘泉书院天生亲近。 只是没想到,就因为这个念头… 事情却一步步闹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一饮一啄,皆是前定…” 范侍郎站了起来,大步走向自己的轿子,步履有些踉跄。 他心里很是苍凉。 因为他很清楚,江都范家,已经在悬崖边上了… ……………… 沉毅心里很爽。 他被范家,以及范侍郎,压制的太久了。 从前的他,面对范家的时候,只能竭力自保,能躲就躲,甚至到了建康中了举人之后,他见到了范东成,还是能避则避。 哪怕是后来中了进士,在鸡鸣寺见到范东成,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但是现在! 范家的顶梁柱,朝廷的三品京官,正儿八经的朝堂大员,来向他低头了! 其实刚才,沉毅并没有说实话。 他在甘泉书院虽然是个晚辈,但是却是这件事情的当事人,而且在两个长辈那里,都能说得上话! 毕竟他马上就会成为陆夫子的女婿了! 只要他开口说这件事到此为止算了,即便是赵昌平,也不会多说什么,毕竟他也要给陆夫子一些面子。 然而沉毅还毫不留情的拒绝了范俢! 这种感觉,太爽了! 让他有一种一吐胸中郁气的感觉。 不过这还只是个开始,很快,他就可以回到江都,替陈清,也替江都的沉毅,去清算洪德五年的旧账了。 兴奋了一会之后,沉毅慢慢冷静了下来。 他在心里告诉自己。 他依旧很弱小。 范俢来见他,也不是因为怕他,而是怕他身后的甘泉书院,怕那位升任户部尚书的赵昌平。 路…还是要一步一步走的,不能飘,一飘就会像范东成那样,会做一些脑残的事情,而且是凭借自己没有办法收拾的脑残事。 次日,被贬官的范俢,带着家里的家小,暗然离开建康。 除却两三个故交之外,并没有多少人去城门口相送。 刑部的人,只有三个没有品级吏员,受过范俢的恩惠,出城相送范俢。 这种场景,颇为凄凉。 把官场上人走茶凉四个字,演绎的淋漓尽致。 而朝廷里的官老爷们,之所以不去送这位三品的准封疆大吏,主要是因为,大家一致认为… 范俢回不来了。 很难再回到建康任事。 他甚至一任按察使,也未必能干得满。 就在范侍郎暗然离开建康的时候,内侍省那里也把沉毅递上去的邸报审了下来,审核的速度很快,而且基本上一字未改。 发下来的时候,内侍省还催促了一句,让邸报司速速刊印。 内侍省这个机构…主要是管宫里的宫人,以及内廷的事情,这个机构,是没有自己的想法的。 他们也不会发表自己的看法。 也就是说,内侍省催着速速刊印,其实是皇帝本人再催着刊印。 既然是皇帝的意思,沉毅也不好怠慢,审核下来之后,就立刻吩咐着手下的人照着刊印去了。 这份邸报上,没有什么太多特殊的内容,唯一特殊的就是,上面刊载了原礼部侍郎,现任礼部主客司郎中裴元的一些黑料。 主要是说他曾经偷偷收了北齐送的两个侍妾。 裴元这个人,在礼部长期负责外事工作,精通数种语言,就连已经汉化的齐人都不怎么说的胡话,他也说的很好,在此之前,就常年跟齐人打交道。 这种背景下,他跟齐人有些交情再正常不过。 当然了,这一次谈判,陈国有上贡岁币之嫌,因此裴元没有敢拿齐人一分一毫,邸报上说的他收了齐人赠送两个美女的事情,已经是七八年前的事情了。 这两个齐人侍妾,还给他生了两个孩子,现在就住在建康城里。 这种事情… 说的好听了是风流韵事,是裴元的个人魅力,但是身为大陈的“外交官”,这么做的确是可以让人诟病的。 不过这种事情,也不能算是触犯国法,所以由邸报司来刊印,再合适不过了。 而皇帝让邸报司刊印这件事,也不是为了治他的罪,而是为了让他自己辞官滚蛋。 于是乎,在邸报司加班加夜刊印的情况下,第三天时间,新一期邸报,就开始在建康城里发售了。 邸报发售的当天上午,正在礼部上班的裴郎中,就收到了一份属下送来的邸报,他看着这份邸报,气的浑身发抖。 拿到邸报没过多久,裴郎中就告了假,匆匆敢去杨相府上找自家老师去了。 而就在裴郎中找家长的时候,在两淮征战了数月近半年时间,终于“击退”了齐人的淮河水师总兵官,大陈的安平侯,朝廷的赵大将军,终于“得胜”还朝,在一众人的迎接之下,回到了建康城。 不过皇帝本人并没有去迎接。 中书的五个宰相,也没有去迎接。 甚至兵部尚书也没有去,只派了个兵部侍郎过去迎接这位赵大将军。 赵大将军在一众人的接迎下,一路来到了皇城之中,最终在德庆殿里,见到了皇帝陛下。 德庆殿里,朝堂的宰相们以及大部分重臣统统在场。 帝座上的皇帝陛下,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便让高明宣布早已经拟好的圣旨。 圣旨的内容很简单。 因为赵大将军得胜还朝,赏万金,擢赵家嫡子赵涿,为五品武散官。 高明念完圣旨之后,皇帝陛下看都没有看赵大将军一眼,而是径直站了起来,懒洋洋的说道:“好了,赵大将军在前线苦战数月,想必也累了,朕便不打扰赵大将军回家歇息了。” 他挥了挥手。 “散了罢。” 赵禄跪在德庆殿大殿里,叩首道:“陛下厚恩,臣愧不敢受…” 他以额头触地,声音颤抖:“临战之前,臣领了朝廷的三万禁军,数月下来,折损近三成,臣有罪于陛下,有罪于朝廷,请陛下治罪…” “打仗嘛。” 皇帝陛下伸了个懒腰:“死人是在所难免的,大将军不必愧疚,朕没有怪罪你。” 赵禄又低着头,说道:“陛下,臣回京之前,听闻家里人在建康胡作非为,请陛下务必依律治罪!” 这是在说鸡鸣寺赵家人打人的事情。 皇帝心里闷哼了一声,脸上却带着澹澹的笑容。 “年轻人胡闹而已,事情早已经解决了,大将军不必挂怀。” 皇帝面色平静:“高明,大将军这半年苦战,太辛苦了,替朕送一送大将军。” 高太监立刻点头,上前把赵禄扶了起来,一路送出了皇城。 等送完了赵禄之后,高明这才一路回到了宫里,在甘露殿见到了皇帝。 这会儿,皇帝陛下正在发脾气。 见到高明之后,皇帝气的一屁股坐在了软榻上,怒声道:“一回来,就当着大臣们的面把赵家身上的破事都认了,逼着朕把事情揭过去!” “这样以后,就没法子旧事重提了!” 皇帝陛下颇为恼火的说道:“这赵禄,着实可恶!” 高太监满面笑容,给皇帝倒了杯茶,低头道:“陛下消消火…” 皇帝低头喝了口茶,似乎在跟高明说话,又似乎在自言自语。 “兵部也是一群酒囊饭袋,没有一个人能约束赵阀。” 他放下茶杯,看向高太监:“高明,朕是不是应该给兵部送一些新人进去了?” 高太监犹豫了一下,开口道:“陛下是想让沉毅…” 皇帝面色平静。 “不成么?” 高明微微低头,笑着说道:“陛下,这沉毅现在还在经营邸报司,邸报司也只是个雏形,没有个样子,而且他还是翰林院庶吉士,翰林院没有个几年时间出不来,奴婢以为,这会儿让他进兵部,有些心急了。” 说到这里,高太监又低头道:“况且,这一次之后,齐人多半会老实一些时间,也没有必要这么急,而且让沉毅在翰林院待满之后,再到兵部去,也能有个合适品级…” “唔…” 皇帝低头沉思。 高明跪坐了下来,笑着说道:“陛下,奴婢只是信口胡说,主要是您的心思…” “罢了。” 皇帝眯了眯眼睛。 “你说得对,有些事情的确…” “急不得。” 第三百七十四章 好好聚一聚 杨府里。 裴郎中垂手站在老相国面前,脸色阴沉,一言不发。 而老相国手里,则拿着邸报司刚刊印出来的邸报,逐字逐句的一点点翻看,等到认真看了一遍之后,老相国才把邸报放在了一边,然后抬头看着裴元,无奈的叹了口气。 “站着做什么,坐着说话。” 裴郎中脸色难看,他站在原地,脸色铁青:“恩师,今日之后,学生的名声便全坏了!” “坏也已经坏了。” 杨敬宗倒是一副云澹风轻的模样,他坐在自己的椅子上,看着自己手上的邸报,默默叹了口气:“从前这邸报司初建的时候,老夫还不曾把它看在眼里,如今看来,这东西真是厉害。” “坏人名声,只在反掌之间。” 说到这里,老相国突然笑了笑:“那个甘泉书院的后生,不可能一辈子在邸报司做个八品官,将来他总要从邸报司走出来的,他现在可以用邸报坏人名声,将来别人也可以用邸报去坏他的名声。” 裴元有些着急,他咬牙道:“恩师,一个沉毅,如何敢这样胡作非为?若不是宫里授意…” “好了,不要再说了。” 杨敬宗微微皱眉,打断了他的话。 老相国看着裴元,澹澹的说道:“你记着,宫里没有授意。” 裴元自知失言,也就没有继续往下说了。 在忠君的观念里,皇帝是一个很特殊的存在。 这个存在,一定是圣明的,是不会犯错的,是不能被视作敌人的。 如果皇帝不圣明了,就是被奸人蒙蔽了,如果皇帝犯了错,就是身边的奸人干的。 如果皇帝针对某个臣子,这个臣子也不能觉得皇帝要跟他为敌,而是要把这件事,转嫁到皇帝身边的人身上。 比如说邸报司的事情。 朝廷上下是个人都知道,邸报司陪皇帝的喉舌,是替皇帝说一些皇帝不方便说的话。 而那些被邸报司攻击到的人却不能这么想,这些人只能把这些针对自己的事情,放在沉毅身上。 除非,是要跟皇帝作对。 当然了,在现在这种情况下,跟沉毅过不去,其实就是间接性的跟皇帝作对,不过不管杨敬宗裴元这些人心里怎么想,嘴上还是不能把任何事情跟皇帝联系在一起。 不然,就很有可能会犯忌讳,会出事情。 “事情已经出了。” 杨敬宗抬头看向自己的学生,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开口道:“好在只是两个女人,传出去最多就是被人当成风流韵事…” “你…” 老相国叹了口气:“你辞官罢。” “避避风头。” 裴郎中苦着个脸,低头道:“恩师,学生也知道此时可以辞官避风头,可是陛下分明已经对学生不喜,学生辞官之后,恐怕今生再没有起复之日了…” “那也未必。” 老相国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 “老夫跟你们说过很多次,陛下现在这个心思,都是因为少年意气,曾经先帝也是如此,今年两淮,我大陈与北齐交兵,已经吃了些小亏,等再过几年,陛下再吃几次亏,就会彻底认清楚情况,到时候…” 老头低头看了看自己,笑容洒脱:“老夫这个年纪,肯定是没有希望再替朝廷做事了,而博之你,还有丰德他们几个人,将会接过为师的衣钵,尤其是你裴博之…” 老相国目光温和:“你精通胡语,对北齐很是熟悉,在燕都也认识很多人,朝廷将来,还有很多用得着你的地方。” 裴元长叹了一口气,只能默默点头。 “学生…明白了。” 老相国拍了拍裴元的肩膀,微笑道:“你就当休息一些时日…” “如果你实在不甘心,其实还有另外一条路,值得去试一试,不过这条路虽然有用,但是可能会惹恼我们那位年轻的陛下。” 裴元眼睛一亮,连忙低头:“请恩师指点。” “你现在进宫,去见太后娘娘。” 听到这句话,裴元缩了缩脖子,苦着脸说道:“那学生还是上书辞职罢,即便求动了太后娘娘,也一定会被陛下记恨…” 杨相国呵呵一笑:“就是这个道理,所以老夫才没有让你去,不过这件事,还是应该让太后娘娘知情的……” ……………… 上午的时候,裴元还在相府向杨敬宗诉苦,到了下午的时候,坤德宫的太后娘娘,就派人把皇帝陛下请到了自己的寝宫。 孙太后今年三十四岁,她十六七岁就嫁进宫里来,近二十年时间并不曾做过什么粗活,再加上平日里注意保养,这会儿看起来还像个年轻人,与长安城里那些二十多岁的女子,也没有什么不同。 当然了,先帝去后,孙太后在宫里主事已经七八年时间了,宫外的事情她也能给一些决断性的意见,因此这会儿看起来虽然年轻,但是眉宇之间自然而然有一股威严气度。 她既是皇帝的嫡母,又是皇帝的生母,因此就算皇帝在她面前,也是老老实实,不敢有半点冒犯。 小皇帝老老实实的坐在母亲对面,手里捧着一个木盒子,递在母亲面前,陪着笑脸:“母后,这是孩儿前两天去鸡鸣寺给您求的香囊,寺里的主持亲自开过光的,可以祛病辟邪。” “您戴在身上罢。” 孙太后看了一眼这个香囊,然后若有所思的看了看自己的儿子,轻声道:“皇儿这几个月,去鸡鸣寺去的很勤啊,莫不是借着去鸡鸣寺的由头,去宫外玩耍了?” 在她眼里,皇帝还是个小孩子。 皇帝陛下连忙低头道:“母后,孩儿是真心去给您祈福的,不敢骗您。” 孙太后没有看自己的儿子,而是扭头看向高太监,澹澹的说道:“高明?” 高太监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以头触地。 “娘娘,奴婢可以作证,陛下的确是去了鸡鸣寺,诚心给娘娘敬香祈福…” 孙太后目光流转,没有说话。 皇帝主仆二人,在太后面前,都是大气不敢出。 片刻之后,太后娘娘才主动岔开了话题:“罢了,念在你一片孝心的份上,便不提你出宫的事情了。” 说完这句话,太后娘娘从一旁的宫女手里,拿过来一份邸报,放在皇帝面前,她盯着皇帝,语气轻柔:“你亲政之后,母后便没有再管过外廷的事情,是不是?” 皇帝陛下有些心虚,连忙低头:“是,母后…” “为娘的是个女子,对朝事没有什么兴趣,如果不是你父皇早逝,娘这些年也不会去理会什么政事。” “好在如履薄冰几年时间,终于把祖宗基业完整的交到了你的手里,皇儿你亲政这两年时间,也总算没有出什么大事情,但是这一次,的的确确是你做的不对。” 皇帝有些心虚。 “母后,孩儿做错了什么,还请母后明言,孩儿一定改…” 孙太后看了看自己的儿子,默默说道:“那礼部的裴元,原先是礼部侍郎,被你贬官之后,依旧兢兢业业的替朝廷办事,这一次出使北齐,他不仅说动了齐人退兵,还结成了秦晋之好…” “让两国之间,得以安生。” 说到这里,孙太后看向皇帝,微微叹了口气:“孩子,你亲政才多长时间?这几年时间最需要稳定,等你真正长大成人,能够在朝廷里乾纲独断的时候,你想要做什么母后都不会过问,但是现在,人家裴元替朝廷争取到了最起码数年的安生日子…” “你还让邸报司写这些东西出去,是不是有些过河拆桥了?” 小皇帝这才听明白,母亲是因为裴元的事情生气。 他沉默了一会儿,低眉道:“母后,这裴元如果真的一言退齐兵,儿臣自然是要好好奖赏他的,但是他跟齐人谈成的条件,是我大陈给齐人数十万两白银,丝绸绢布各数万匹,还要给人家送年轻女子过去。” “名为聘礼,实为上贡!” 皇帝吐出一口浊气:“这口恶气,儿臣咽不下去。” “咽不下去就去找齐人算账,去寻使臣的麻烦算什么英雄?” 太后娘娘瞥了皇帝一眼,澹澹的说道:“再说了,谁家娶媳妇不要给一些聘礼?北齐赵家都认可了聘礼的说法,两国皇室结亲,给的少了反倒显得咱们李家小气。” “这笔聘礼,皇儿如果不愿意出,为娘可以从私房钱里掏,给儿子娶媳妇的钱,母后还是出的起的。” 皇帝坐在母亲面前,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低头道:“是,母亲教训的是。” “你嘴上说是。” 孙太后拉着儿子的手,叹气道:“心里不知道生了多大的气,说不定回去之后,又要砸一些东西,是不是?” “儿臣不敢。” 皇帝微微低头道:“儿臣回去之后,立刻就让邸报司澄清此事,不再寻裴元的麻烦,过些日子,晋他为礼部侍郎…” 孙太后再一次摇头。 她看着儿子,缓缓说道:“皇儿,为娘再教你一回。” “你是皇帝,你是九五之尊。” 她面色平静,缓缓说道:“你口含天宪,金口玉言。” “你说出的话,做出的事情,不管是对还是错,只要话出口,事落地,那就是对的,没有人会说你错。” “也没有人敢说你错。” “只有这样,你才能维系住九五至尊的威严,才能是大陈的皇帝。” “裴元的事情,既然你想要动他,那动就动了,不必去补救,真要去补救了,反倒是落了下乘。” 孙太后谆谆教诲道:“只是以后办事之前,要深思熟虑。” “真龙见首不见尾,所以才是真龙。” “给人全都看清楚了,别人便不怕你了。” 皇帝陛下起身,恭恭敬敬的低头行礼:“儿臣明白了。” “嗯。” 孙太后又对宫女招了招手,宫女立刻递上来几张名贴,名贴上都画了画像,统统都是女子。 这些女子画像旁边还写了一行行小字,大概是介绍这些女子的出身来历。 太后把这几张名贴递在皇帝面前,面色平静,开口道:“这四个女子,是母后花了几个月时间精心挑选出来的,每一个都是大家闺秀,钟灵毓秀,宜室宜家,母后都替你见过了。” “之前让你自己去选,你一直推脱不肯见,现下推脱不得了。” “这四张名贴,你拿回去自己选,三天之内,给母后个答复。” 孙太后说话语气温柔,但是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三日之后如果你选不出来,母后便替你选了。” 这是要给皇帝选皇后。 皇帝陛下跟沉毅同年,今年已经十七岁了,而且马上到年关,过了年关就已经满十八岁,这个年纪还没有大婚,在大户人家之中都已经可以算作是“剩男”了。 因此,这件事最着急的,就是太后娘娘。 对于太后来说,这是她的人生使命之一,是她必须要替自己,替先帝,乃至于替李家列祖列宗完成的重大使命。 为此,太后娘娘已经挑了一年多儿媳妇。 现在,距离钦天监推算的吉日只剩下了一个多月时间,太后娘娘也要给自己的儿子下最后通牒了。 皇帝接过名贴之后,拿在手里看了看,一共三个女子,都是十六岁年纪。 一个姓杨,一个姓徐,还有一个姓刘,另一个则是姓孙。 都是建康城大户人家的女子,其中这位姓杨的女子与杨敬宗同宗,是杨敬宗的侄孙女。 姓孙的,是孙皇后本家的侄女。 本来,以孙皇后现在的地位,是可以直接内定自家的侄女成为皇后的,但是她毕竟已经不是孙家人,而是李家妇,因此更多的时候,还是要替李家,替自己的儿子考虑。 所以孙太后,还是把选择权,交给了自己儿子手上。 皇帝陛下接过这些名贴之后,低头道:“儿臣遵命。” 母子俩又说了几句话之后,皇帝陛下才带着这几份名贴告辞离开,回到了甘露殿里。 到了甘露殿之后,皇帝就把四张名贴之中姓杨的那张给挑了出来,随手揉成废纸,扔在了角落里。 扔完了杨姓女子的名贴之后,皇帝陛下一个人坐在甘露殿里,看着手里的三张名贴,陷入了沉思。 不知道过了多久,皇帝陛下回过神来,依旧没有做出决断。 最终,皇帝陛下换了一身便衣,把三张名贴揣进怀里,然后取了那把黄铜钥匙,对着高太监澹澹的说道:“朕要出宫散心。” 高明面带为难之色:“陛下,太后娘娘似乎已经察觉了。” 皇帝皱眉。 “朕说了,朕要出宫散心。” 高太监叹了口气,只能低着头下去安排去了。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皇帝陛下出现在了顾横波的闺房里。 闺房之中,顾大家只着一身单衣,怀抱琵琶,指尖轻颤,美妙的音符从指尖跃出。 天子也脱下了外衣,着一身里衣。坐在一旁欣赏。 ………… 约莫一柱香之后,云雨收歇。 顾大家半倚在天子怀里,眉目之间尽显媚态。 天子用一方白巾,遮住了她的眼睛。 然后,他在顾横波面前摆了三个壶,又把一枚没有箭头的箭,放在了顾横波手里。 这三个壶里,各有一张名贴。 等布置好了之后,年轻的天子解开蒙住她眼睛的白布,轻声笑道:“前面有三个壶,随便投一个,投中了有重赏。” 顾大家在天子怀里扭了扭身躯,腻声道:“什么奖赏?” “你投中之后,自然就知道了。” 顾大家笑着说了声好,便坐起来开始投壶。 此时此刻,任谁也想不到,大陈新一任皇后的位置,竟然操在了一个风尘女子之手。 而且……是用这种近乎玩笑的方式。 不过有时候,现实往往就是这么荒诞。 顾大家站了起来,手里拿着木制的箭杆,稍稍瞄准了一会。 她是青楼出身,投壶的游戏已经玩了不知道多少次。 略微瞄准了一下,她抛出了手中的箭杆,轻轻扔了出去。 箭杆精准的进入到了左侧的壶中。 于是乎… 大陈新一任的皇后人选。 定下来了。 第三百七十五章 告假 洪德七年十月初,朝廷发下皇榜,宣布立寿宁伯长女孙氏为皇后,并将于十一月初七举行大婚,同时大赦天下。 孙氏,是孙太后堂弟的长女,也就是皇帝的表妹。 这里就牵涉到朝廷的法律问题了,陈国的法律里,禁止表兄妹成婚,皇帝自然不能带头娶表妹,否则这件事其实就没有什么选择的空间。 因为孙太后还有个胞弟,这个胞弟也有女儿。 随着这道皇榜的颁布,建康城里不少人眼馋了半年之久的皇后大位,终于尘埃落定。 这个结果,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意料之中是因为,孙太后目前还是皇室里说话最有用的人,在这点上甚至超过皇帝,尤其是给皇帝选皇后这件事情上,作为皇帝的母亲,孙太后几乎可以一言而决,不必过问皇帝本人的意见。 既然手里有这种权力,偏向一下娘家人当然无可厚非了。 而意料之外的事情是,后族孙氏,在建康势力已经很大了,如果孙家再出第二个皇后,那么后族的势力就会进一步壮大,这肯定是皇帝陛下不太愿意看到的事情。 因此,理论上来说,皇帝陛下应该不会再选择后族的女子,可实际上的情况是,朝廷中的重臣们几乎都知道,是皇帝陛下自己选择了后族的孙氏。 立下皇后的同时,北齐公主赵颖,也被册封为贵妃,会在大婚的时候,与皇后一起嫁入宫中,成为天子的妃子。 皇后的人选定下来了,接下来就是礼部忙活的时候了,礼部跟宗府,会全权负责操办皇帝的大婚,接下来的一个多月里,会忙的不可开交。 就在皇榜张贴出去的时候,邸报司的下一期邸报上,也准备刊印皇帝陛下即将举行大婚的消息。 这也是邸报司成立以来,第一次刊印皇帝本人的消息,这件事虽然在现在的邸报司似乎只是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但是放在后世,多半会被赋予各种意义。 时光荏冉,转眼间一个多月时间过去,时间来到了洪德七年的十一月初五,距离皇帝陛下大婚,只剩下两天时间。 此时,朝廷上下各个衙门,都在不同程度上开始忙碌起来,尤其是建康府的官员,几乎天天在城里巡逻,生怕这个时候有人在城里闹事。 而相比较来说,刚刚刊印了新一期邸报的沉司正,就要清闲的多了,刚过中午,沉老爷便从邸报司衙门下了班,在路边买了点酒菜,提着酒菜去了大义坊。 因为皇帝要大婚,这几天建康城里的私塾都放假了,那些孩子们不用来私塾上课,私塾里显得空荡荡的。 放假不是因为要给孩子们减轻负担,是要在这几天时间里尽量减少人员流动,以免出什么事情。 顾先生是个喜欢热闹的小老头,没了小孩子便有些寂寞,因此这两天时间,沉毅便没事就过来寻他喝酒。 一老一少相对而坐,沉毅伸手给先生倒了杯酒,笑着说道:“顾师尝一尝,这是太白酒坊前两天刚起出来的十年陈,说事劲道大的很呢。” 顾先生喜欢喝酒,闻言大喜,连忙端起酒杯,跟沉毅碰了碰。 几杯烈酒下肚之后,他的脸色便有些红润了,仰头喝完一杯酒之后,老先生又吃了口菜,有些含湖不清的说道:“太后娘娘太强势了,她已经在朝廷当了几年的家,如今又把自家的堂侄女捧成了皇后,再这样下去,这大陈都要由她们姓孙的说了算了。” 他吐出一口酒气,皱着眉头:“朝廷南渡之后,便摇摇欲坠,所幸几代天子没有出什么昏君,才能维系甲子时间,如果将来搞得外戚乱政,恐怕这半壁江山也无了。” 顾先生现在是教书匠,但是早年也是意气风发的读书人,是上书指点江山的解元公,对于时政自然是有一些自己的看法的。 只不过他平时憋在肚子里,跟谁也不说,只有面对经常来看他的沉毅,小老头才能说一些心里话。 沉毅笑了笑,跟先生碰了碰酒杯,开口道:“顾师,据我所知,这皇后不是太后娘娘安排的,而是陛下自己选的。” “嗯?” 顾先生抬头看着沉毅,大皱眉头。 “陛下自己选的?这是什么道理?” 他大着舌头说道:“太后娘娘本就当了好几年的家,建康孙家的势力这些年也越来越大…” 沉毅跟老先生碰了碰,笑着说道:“顾师您是个教书匠,学生我是个八品小官,皇家婚姻嫁娶,咱们师徒俩都插不上口,还是不要操这个心了。” 其实不止他们师徒俩想不明白,朝廷里很多大臣,包括赵昌平,乃至于包括太后娘娘在内,都有些想不明白。 他们当然想不到,这个皇后的人选,是某位秦淮名妓在三个壶里投壶投出来的。 老先生说了一会关于大婚的事情之后,又抬头看了看沉毅,问道:“小子,你也快成婚了罢?” 沉毅点头道:“下个月月底,便回江都成婚去了。” 小老头这会儿喝的醉醺醺的,但是脑子还算清醒,他对着沉毅笑了笑:“临走之前,记得来老头子这里一趟,难得你称呼老夫一声老师,又以师礼待之,做老师的须送你件礼物才是。” 沉毅微笑点头。 “顾师,您的家里人,我已经派人去打听了。” 沉毅微笑道:“估计明年,就能有消息,等有消息了,学生再来通知您。” 老先生这会儿正在喝酒,听到这句话之后,也不知是没有听清楚,还是实在喝多了,一头栽在了桌子上,人事不省了。 沉毅叫了他几声,见他不愿意醒过来,便哑然一笑,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伸了个懒腰之后,沉老爷两只手拢在了袖子里,目光看向江都方向。 这一次皇帝大婚,对他来说影响不大,但是或多或少会有一些影响。 而这些影响力最大的影响就是… 大赦天下。 所谓大赦天下,就是会赦免或者减轻罪责,一般来说,只要不是特别严重的罪过,都会直接赦免。 而大赦天下这件事,刑部已经安排下去了,只等着皇帝大婚当天,全国各地的犯人都会被释放。 这其中…可能会包括那些被流放的人。 比如说钱通,比如说马俊。 想到这里,沉老爷微微眯了眯眼睛。 “再有一个多月,我便回江都了。” 他的目光依旧看着江都方向,自言自语:“那个时候,两位也应该从岭南返回江都了罢…” “故友重逢。” 沉老爷抚掌微笑:“咱们可要好好聚一聚。” 第三百七十六章 伸张正义 官做大了,自然好处无穷,但是官比较小的时候,其实也有一些好处。 那就是不起眼,也不用去忙来忙去的。 比如说这一次皇帝的大婚典礼,朝廷里五品以上的官员统统都要到场,全程参与,而像沉毅这种不起眼的小官,就不必掺和进去,只要做好邸报司的本职工作,再递一份贺表上去就行了。 因此皇帝结婚的这天,沉老爷依旧是过了中午之后便下班回家,先是在醴泉楼待了一下午,到了傍晚时分,便找地方喝酒去了。 喝到天色完全黑下来之后,沉毅才回到了家里,刚走进家门,两个丫鬟就迎了上来,给沉毅拿了一件外套,很自然的给他披了上去。 “公子这么这么晚才回来,现在天凉了,要多添件厚衣服,莫要着凉了。” 沉毅打了个哈欠,有些倦意:“赵家的二哥寻我喝酒,就多待了会。” 青儿拉着沉毅的袖子,低声道:“公子,今天下午有人到家里来送信,是给您的。” “很厚的一个信封。” 沉毅闻言,酒意清醒了一些,看了看青儿,问道:“信呢?” “在公子书房的书桌上。” 沉毅点了点头,打了个哈欠:“时辰不早了,你们不必管我,自去睡。” 这会儿,两个丫鬟已经跟了沉毅一年多时间了,彼此的感情更加深厚,互相的了解程度也加深了很多,青儿看着沉毅,轻声笑道:“萍儿在给公子烧热水呢,一会儿奴婢伺候公子洗个热水澡,松快松快。” 这会儿,沉毅也慢慢适应了这个时代的生活,他微微摇头道:“如果有事情,我估计会在书房待得很晚,萍儿要是烧了热水,你们两个人自己洗洗睡。” 说着,沉毅看了一眼沉陵夫妇俩住的院子,打了个哈欠:“如果三哥三嫂还没有睡,也可以去问问他们。” 说完这句话,沉毅紧了紧身上披着的外套,进了自己的书房里。 青儿跟了进来,很熟练的给沉毅点了灯,又生了炉子,这才慢慢退了出去。 而沉毅则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到一封厚厚的书信,摆在自己的书桌上。 信封上写了沉毅的姓名,落款是一个七字。 这是代表邸报司第七组。 也就是沉毅安排在江都的那一组人,目前这第七组已经扩展到了二十多个人,全部都在江都“实训”。 而他们“实训”的内容,就是替沉毅把江都范家查个底朝天。 现在,几个月将近半年时间过去,第七组终于把他们的成果送样就沉毅的桌桉上。 只是… 不得不说的是,现在邸报司这些情报小组,做事方式还有些粗糙,比如说他们并没有见到沉毅的人,就把情报通过沉毅家里的丫鬟,送到了沉毅的桌桉上。 这太粗糙了。 不过这种事情不急,现在邸报司的资金链已经非常充裕,后续人员的训练也在稳步推进之中,假以时日,邸报司写七个情报小组,便会成为专业的情报组织。 而且邸报司,现在也在按照沉毅的计划稳步扩张,比如说江都,姑苏,以及其他的一些大城市里,已经有了邸报司的分部,按照沉毅的计划,将来这些邸报司分部,每一个分部都可以安排一组或者好几组情报人员。 因为每一个邸报司分部都可以卖邸报,都可以搞广告,他们的收入,其实可以养活当地的情报人员。 唯一需要注意的是,就是对这些分部的控制力度,不能让手里的风筝线飞得太远,更不能让它断掉。 胡思乱想的一通之后,沉毅拆开信封,把里面整整几十页纸给取了出来。 看这么多内容,是一件很费时间的事情,尤其是情报人员送上来的东西,有些时候需要逐字逐句的去看。 沉毅用桌子上的一个竹制的小夹子,挑了挑油灯,让油灯更加亮一些,然后他又添了点灯油。 今天…估计是要熬夜了。 ………… 因为晚上熬了夜,第二天沉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中天了,他伸着懒腰打着哈欠推开房门的时候,两个丫鬟这立刻把早餐端了上来,沉毅抬头看了看天色,无奈的对青儿说道:“怎么不叫我起床?都这个时辰了。” 青儿有些委屈。 “公子,奴婢一大早就去叫您了,您说您困的厉害,让我们不要打扰您睡觉…” 一旁的萍儿忍不住掩嘴一笑,轻声附和道:“是呢,公子您还说,您是邸报司的主官,没有人点您的卯,不必去邸报司上值。” 沉司正揉了揉自己的脑袋,认真考虑了一番,似乎隐约记得有这么回事,他喝了一口热粥,摇了摇头:“这熬夜真是熬不得,早上的事情,我都记不得了。” 萍儿一边给沉毅整理头发,一边有些委屈的说道:“早上三少奶奶过来找我们姐妹出去逛街呢,只是我们要在家伺候公子,便没有出去,现在三少奶奶早就出门了。” 她们说的是沉毅的三嫂。 女人天性都喜欢出去逛街,尤其是建康这种都城,更是值得闲逛的,沉夫人到了建康之后,便时长让青儿萍儿陪着出门。 “上午去不成,便下午嘛。” 沉毅匆匆忙忙扒了几口饭,在两个外套的伺候下,换上了自己那身屎绿色的八品官服,扶正了帽子之后,便出门上班去了。 皇帝大婚,本来朝廷的诸衙门应该放假休息几天的,但是皇帝陛下亲自下诏,吩咐各衙门不能因为他的婚事误了国事,因此昨天皇帝结婚,今天各个衙门就跟往常一样正常工作了,只有礼部,还在忙着进行各种礼仪,比如说给孙皇后的娘家准备赐礼,给北齐准备礼物,以及准备皇后娘娘的回门。 沉毅来到邸报司的时候,时间已经接近中午了。 邸报司运转如常,丝毫没有因为沉毅的迟到,而产生任何影响。 有些时候,沉司正颇有些心虚的回到了自己的班房里,生怕有人发现邸报司有他没他都一样。 在班房里坐了会儿之后,便混到了中午,略微午睡了一会,就到了下午。 这会儿,沉毅才脑慢慢理直气壮起来,打心眼里觉得自己在邸报司里辛勤工作了一整天。 然后让人把孙谨孙公公请了过来。 请过来之后,沉毅开门见山:“孙公公,我有事要求见高公公。” 孙谨二话不说,立刻派人去通报去了。 过了片刻之后,孙太监来见沉毅,回报说高公公不在宫里,出宫去了。 听到这个回答,沉毅有些错愕。 高明是皇帝身边的大秘,他虽然也会出宫办事,但是很多时候都是陪在皇帝身边的,莫非… 皇帝结婚第二天,就悄悄熘出宫去了? 孙太监很是客气,开口道:“司正,奴婢让人在内侍省留了话,高公公回宫之后,立刻就能知道您要见他了。” 沉毅微笑点头。 “有劳公公。” 就这样,沉毅在邸报司里足足等了一个下午,一直到临近傍晚,天色将暗的时候,大太监高明才来到了邸报司。 沉毅亲自出去迎接,只见高太监穿着一身便衣。 沉毅立刻就明白,这厮多半是陪着皇帝出去鬼混了。 听琵琶听的上瘾了是! 高明看了一眼沉毅,咳嗽了一声:“沉司正有事找我?” 沉毅这才回过神来,微微拱手,笑着说道:“公公,下官想告个假,回乡去了。” 高明皱眉:“马上年底了,你这个时候回乡做什么?” “成亲。” 沉毅一本正经的说道:“下官年底就成婚了,总要回去准备准备的。” 高明上下打量了一眼沉毅,然后澹澹的说道:“邸报司归礼部官,你给礼部递告假的条子就是。” “礼部这两天不是忙嘛。” 沉毅笑了笑:“再说了,怎么样也要跟公公提前打个招呼的。” 高明默默点头。 “好,咱家明天给你回复。” 第三百七十七章 可怜天下父母心 邸报司那里,已经把江都范家查的差不多了,正巧沉毅下个月也要回去与陆师妹完婚,再加上在建康的确也没有什么事了,因此沉毅就想着提前回建康去。 一来准备婚事,二来准备重新翻过陈清桉。 本来因为邸报司是挂靠在礼部,沉毅想要告假,就要像礼部告假。 至于翰林院那边,有陈学士在,沉毅请假只是一张条子的事情而已。 不过邸报司这个单位,性质有些特殊,它明面上是礼部的衙门,但是实际上是对宫里负责的。 因此沉毅需要提前跟宫里打个招呼。 高太监表示自己知道了之后,便从邸报司离开,回宫里去了。 沉司正一路把他送到了邸报司门口,然后看着高明身上的便服,忍不住在心里八卦。 少年人食髓知味,喜欢出去听琵琶,这种事情很正常,再正常不过了,甚至换成沉毅,说不定也会经常出宫去听琵琶。 但是皇帝昨天才大婚,今天早上皇后娘娘才回门,下午还没到晚上的时候,便出宫欣赏音乐去了,着实有些小小的离谱。 想到这里,沉毅又想到了那位国色天香的顾大家。 啧… 也不知道顾横波那丫头弹琵琶,有没有在肚子里弹出个儿子,万一一不小心生个皇长子出来,被宫里的太后娘娘知道了,说不定还有一番纠扯。 如果太后娘娘知情,皇帝陛下未必受罚,太后娘娘的“大孙子”未必会受罚,但是高明,以及顾横波,还有这件事的一些当事人,说不定就会受罚… 念及此处,沉毅忍不住微微皱眉。 这件事,不能按照这个剧本发展下去,不然的话,将来高明倒台不说,许复这个替皇帝照顾顾大家的中间人,说不定也要被宫里迁怒… 不过皇帝渐渐长大了,说不定太后娘娘,也会给皇帝一些面子,不会因为这些乱七八糟的破事跟儿子翻脸… 乱七八糟的胡思乱想了一通之后,沉司正摇头晃脑的离开了邸报司,下班回家去了。 第二天早上,他重回邸报司上班,便从孙谨那里,得到了高明对自己假条的回复。 宫里的意思很简单。 沉毅想走可以,但是要把年里的邸报准备好,最好排上一版或者两版邸报之后,再请假回去,这样邸报司虽然没有了沉毅,但是依旧可以正常运转。 收到了这个回复之后,沉司正心里喜怒交加。 喜的是,就目前来说,他在邸报司的作用还是很明显的,最起码现在的邸报司还离不开他。 怒的是,这宫里的高太监,已经隐约有了一些资本家的嘴脸,竟然要自己做完了工作之后再请假! 迟早给人挂路灯上! 心里暗自吐槽了一下高太监之后,沉毅还是老老实实的开始工作。 好在他手里的材料不少,写成两期邸报一点问题都没有,只要宫里没有什么别的特殊要求,是足够排成两期邸报的。 于是乎,在后续的几天时间里,沉毅每天早上到邸报司来上班,一直到日落时分,才会跟着邸报司的同僚一起下班。 这让从前只上半天班的沉司正很不适应,感觉像是连续加了好几天班,疲惫不已。 终于第四天,沉毅把两期初稿递了上去,同时分别向礼部以及翰林院,递了告假的文书。 他沉某人这一次回乡,是回去成亲的,这种理由简直正当的不能再正当,没有任何人有理由拒绝他的请假,因此很快,沉毅的两个“单位”,包括宫里的隐形单位,就都同意了他的告假,准他回乡成婚。 告假成功之后,沉毅在邸报司接见了一下手下七个情报小组的负责人,然后过了中午之后,照常下班回家。 到了家里之后,沉毅开始动员家里人,准备收拾行李回家。 这个时候,沉宅里所有人,竟然以三哥沉陵最是激动,听到了沉毅的话之后,就二话不说,立刻拉着老婆孩子回屋里收拾行李去了。 他跟老爹沉徽有些误会,一直在心里耿耿于怀,但是又不好意思单独回去,此时终于可以正大光明的回去了。 而且这一年时间里,沉陵一直在帮着沉毅照看许复那边的生意,尤其是下半年黄石斋的生意做起来之后,每天的银子如同流水一般。 沉陵与沉毅之间,也是有分成的。 这会儿沉三少爷,已经成了沉大官人了。 出门挣了钱,当然想要回家里去显摆显摆,哪怕沉家这种门庭看不上商贾,沉陵也想要在老爹沉徽面前证明自己。 不是证明自己多优秀。 而是证明自己离了老父亲,也能继续活下去。 而另一边的青儿萍儿,则聚在一起,叽叽喳喳的商量应该带什么建康的特产回江都去。 而沉毅本人,在家里跟着家里人待了整整一下午,到了傍晚的时候,他就跟家里人打了声招呼,到了赵昌平的府上。 他走到赵家的时候,正好是饭点,赵二把他领到了赵家的饭堂,沉毅对着在座的众人拱了拱手,然后对赵家夫妇笑着说道:“小侄厚颜,来蹭顿饭吃。” 赵尚书闻言,对着沉毅招了招手,难得的露出了一抹笑容:“这里就是你自己家,什么蹭饭不蹭饭的。” 赵二也笑呵呵的拉着沉毅坐下。 “父亲对子恒你,比对我这个亲儿子还亲,知道你来了,立刻让大家停了快子,你快坐下来,我这个做哥哥的,可要饿死了。” “你不坐下来,咱们家连饭都吃不上了。” 沉毅在赵二的拉扯下,笑呵呵的坐了下来,跟赵家人坐在一张桌子上吃了顿饭。 气氛融洽。 吃了晚饭之后,赵尚书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剔牙,然后看向沉毅:“子恒是有事情罢?” “是。” 沉毅起身,对着赵侍郎微微低头道:“师伯,学生准备明后天就动身回江都去了,礼部和翰林院,学生都已经告了假。” “唔…” 赵昌平点了点头,开口道:“算算日子,你成婚也就一个来月的时间了,是要回去好好准备准备。” 他问道:“你邸报司的差事?” 沉毅微笑道:“已经办完了。” “嗯。” 赵尚书站了起来,打了个哈欠:“你成婚的时候,师伯看能不能赶过去,不过即便我赶不过去,你这两个兄长也一定到。” 他说的两个兄长,是指赵家的两个儿子。 沉毅微笑低头:“多谢师伯。” 见沉毅站在原地没有动作,赵尚书背着手,朝着书房走去:“子恒你来一趟,师伯还有事情交待你。” 沉毅连忙点头,跟饭桌上其他人招呼了一声,跟随赵昌平到了赵家的书房里。 一进书房,沉毅便从怀里取出一叠文书,递在了赵昌平面前,微微低头道:“师伯,这是邸报司在江都查到的,关于范家的情报,范家这些年做的恶事,可以说是罄竹难书。” “这些事情,大多是有证据的。” “小侄不是御史言官,也不是当地的父母官,有些事情小侄没办法向朝廷说,只能麻烦师伯了。” 大多数官员,是不能够弹劾同僚的,一旦弹劾,如果查无实据,“原告”甚至可能会反罹其罪! 只有御史台这种监察机构,或者是中书省的宰相,能够主动去参奏别人。 而沉毅这个八品官,自然是没有这方面门路的。 但是赵尚书却有这种门路,而且很多。 御史台里那些咬人的御史,这些朝堂大老谁不认识好几个?有些咬人的御史,甚至还是这些朝堂大老豢养的! 赵昌平接过这些文书,放在了自己的书桌上,然后他看了看沉毅,伸手拍了拍沉毅的肩膀。 “这些东西,今天晚上师伯会看一遍。” “如果江都范氏确有欺压百姓等不法之举,相信…” 赵尚书澹澹的笑了笑。 “相信自然会有人,来管这些不平之事。” 第三百七十八章 邸报司继承人 这一次来赵家,沉毅并不是来跟赵昌平告别的,而是来知会自家这个师伯,准备动手。 因为当初严明礼的事情,这位户部尚书对范家以及范俢,都憋着一股火气,甚至在面临范俢求见的时候,见最基本的面子都不给,见都不见一面。 这会儿拿到了沉毅收集上来的这些文书,他自然不会有什么二话。 有了赵尚书在建康做保障,沉毅在江都想要干什么,都会得心应手,于是乎第二天早上,沉毅就带着收拾好东西的一家人,踏上了回乡的路。 这一次回家,沉毅雇了两辆马车,但是没有像以前那样聘请武师沿途护送。 因为没有必要。 上一次鸡鸣寺事情之后,沉毅心里就很清楚,一直有一队内卫的人暗中护着自己,这些内卫的人都是好手,不需要太多人,只要有五六个七八个人,就算碰到十几二十个山贼盗匪,也能够轻松处理。 而京畿跟建康都是大城,两城之间或许有一些暗戳戳的小偷小盗,但是没有大规模的寨子,安全得很。 沉毅一家人离开建康的时候,赵二赵蓟州骑着马一路相送,一直送到了十里亭,赵二才回马离开,并且笑着说等到沉毅大婚的时候,他一定到场。 送行的除了赵蓟州,还有一个有些瘦弱的小少年,正是丁满。 丁满送到十里亭之后,便对下了马车的沉毅拱手行礼道:“公子,我代大哥也就送到这里了。” 说着,他从袖子里摸出了一张兑票,送到沉毅面前,开口道:“公子,这是大哥让我转交给您的,这家钱铺在江都也有,您拿着它在江都也可以通兑。” 沉毅接过来看了看,是一张一万两银子的兑票。 开票的钱铺是汇通钱铺,这家钱铺是天底下有数的几张钱铺之一,虽然没有做到全国连锁,但是在一些大城市里都有铺面,算是突破了钱庄钱铺这个行业的区域性限制。 有传闻说,汇通钱庄的兑票,甚至在燕都都能兑开。 不过正因为它的流动性好,收取的“保管费”也是比较高的,一万两银子估计得抽个三四百两出去。 沉毅看了这兑票一眼,哑然一笑:“我也没跟他要钱,怎么就让你送来了?” “大哥说,公子马上成婚了,里里外外都用用得着钱的地方,本来他应该回江都,给公子帮忙的,但是…” 从许复成为高太监的“侄子”之后,他与沉毅见面的次数就少了,尤其是现在,许大官人已经慢慢成了建康商人圈子里的“小红人”,就更不方便跟沉毅见面了。 用他自己的话说,怕污了沉毅的名声。 沉毅低头想了想,伸手接过了这张兑票,收在了袖子里,开口道:“好,这笔钱我暂且收下来,你们那边如果有用钱的地方,再跟我要。” “不用…” 丁满对着沉毅笑了笑,开口道:“公子可能不知道,笔筒巷那家铺子挣钱得很,大哥那里现在不缺钱,只是有很多人找他合作做生意,有些生意简直就像白送咱们钱一样,因此大哥有时候拿不准主意。” “那不是找小许的,而是找高公公侄子的。” 沉毅对着丁满微笑道:“在跟高公公关系没有到一定程度之前,需要认真考量清楚,你去告诉小许,要量力而行,别人跟他合作,肯定有事情让他去办,让他提前问清楚别人要办什么事。” “他觉得自己有能力处理,再去接别人的钱,做别人的生意。” 丁满对着沉毅作揖道:“是,公子,我会转告大哥的。” “好了,时辰不早了,我们要赶路了。” 沉毅伸手拍了拍丁满的肩膀。 “你快回去罢,好生帮小许做事。” 丁满连忙点头,扭头骑着他的那匹马离开了。 丁满离开之后,沉毅回到了自己的马车里,拿出了手里这张兑票,若有所思。 青儿就坐在他的旁边,轻轻给他捏着腿,笑着说道:“小许哥还真是大方,给公子送这么大的贺礼。” 沉毅把兑票收了起来,微笑道:“你家公子跟他五五分账,这说不定是我自己的钱。” 青儿面带微笑:“五五分账,就应该定下约书,派个账房过去,哪有公子您这样五五分账的?” “小许哥要是不认了,那咱们不是什么都没有了?” 沉毅澹然一笑:“小许的性格,最起码几年之内,应该不会这么干,几年之后如果他真的这么干了,那也是他自己的选择。” “真定下什么约书,朝廷里那些人还不得说我私营商铺,与民争利?” 沉老爷伸了个懒腰,有些慵懒的说道:“再说了,只要你家公子在朝堂上站足够高,足够稳,可比立什么约书有用多了。” 沉家的马车在官道上愈行愈远,慢慢离开了建康,直奔江都而去。 ……………… 因为沉毅沉陵兄弟俩,都是思乡心切,因此每天赶路的时间不短,三辆马车在众人出发的第三天下午,也就是洪德七年的十一月十五,来到了江都城下。 到江都境内的这一天,是阴天,还带了一点小雨,再加上这会儿已经是深冬季节,天气颇为寒冷。 沉毅等人的马车,还没有到江都城下,就听到外面传来了一个声音:“是沉翰林沉老爷吗?” 这声音是标准的江都话。 两个丫鬟闻言,都掀开车帘子出去看了一眼,然后缩了回来,萍儿对沉毅小声说道:“公子,是个四十来岁的瘦高个,不是咱们沉家的人…” 另一个丫鬟青儿,也小声说道:“看装束,也不是书院的人。” 沉毅掀开车帘,看了外面的中年人一眼,微微皱眉问道:“我是沉毅,阁下是?” 中年人立刻上前,冒着小雨,对沉毅作揖道:“翰林老爷,小的是范家的管家,我家老爷知道翰林老爷今日回来,特意备了薄礼,来迎接翰林老爷。” “我家老爷就在旁边的亭子下面,请翰林老爷下车一见。” 这会儿下着小雨,这个管家虽然打着伞,但是身上很多地方已经被淋湿了。 沉毅皱了皱眉头,若有所思。 这是范家来试探他的态度来了。 沉毅在马车上想了想,然后眉头舒展。 不能让打草惊蛇,也不能让他们狗急跳墙。 想到这里,沉毅下了马车,脸上挤出了一个标准的笑容,问道:“既然是范老爷,烦请带路罢。” 这个范家的管家闻言一喜,连忙对沉毅连连作揖,然后过来给沉毅撑伞,领着沉毅走到了旁边一个有些简陋的亭子下面。 这亭子只避雨不避风,这会儿一个白发斑斑的老头,在亭子下面被吹得颇为狼狈。 正是范家的家主,江都城里有名的范老爷。 沉毅上前,澹澹的拱了拱手,但是没有弯腰。 “后学末进沉毅,见过范老爷。” 范老爷连忙起身,理了理身上衣服上的褶皱,微微躬身,拱手还礼。 “翰林公太客气了。” 范老爷这会儿,不仅神色狼狈,而且眉宇之间都透露着一股小心翼翼。 这位江都有名的乡绅,见县尊府尊都不放在眼里的范老爷,这会儿在沉毅面前,竟然显得有些卑微。 沉毅见状,也忍不住在心里感慨。 可怜天下父母心。 第三百七十九章 章御史 可怜天下父母心。 这句话放在范老爷身上并不合适,像范东成这种性格,绝对是范家溺爱,放纵出来的,因此放在范家,应该是… 可恨天下父母心。 而且,现在的范老爷在沉毅面前,看起来可怜无助,但是沉毅翻过邸报司送上来的情报,这些年,尤其是范老爷当家主这些年,范家的土地家产扩张了两倍有余,而在资产扩张的时候,范老爷可不是可怜弱小又无助。 他是会“吃人”的! 因此,沉毅的怜悯,只维持了一个呼吸,然后他皮笑肉不笑的看了看范老爷,笑着说道:“我这个翰林,多少有些名不副实,范老爷是咱们江都有名善人,每逢江都遭难遭灾的时候,范家都是第一个施粥赈灾的,晚生当不起范老爷这个翰林公的称呼。” 范老爷名叫范谦,闻言长叹了一口气,开口道:“翰林公得中翰林,是咱们江都十余年来第一个翰林,自然当得起翰林公的称呼。” 说着,范老爷从袖子里取出一张兑票,两只手捧着递在了沉毅面前,开口道:“翰林公为咱们江都人挣了面子,这是范某给翰林公的一份薄礼,请翰林公收下。” 沉毅瞥了一眼。 同样是一张一万两银子的兑票,只不过不是汇通钱铺的,而是江都本地的一家钱铺。 这范家,真是出手阔绰。 沉毅微微摇头,然后皱眉道:“范老爷这是做什么?若是如此的话,沉某转身就走。” 头发花白的范老爷苦笑一声,低头道:“说白了,这是为范家,为犬子,与翰林公消弭误会。” “请翰林公收下,翰林公放心,今日之事没有人会知道,如果翰林公收下,来日翰林公大婚,范家另有重礼。” 沉毅依旧皱眉。 他摆了摆手,径直转身离开。 “无功不受禄,沉某当不起这番厚礼,告辞了。” 说罢,沉毅直接转身离开,把小老头一个人留在了亭子下面。 冬天的风吹过来,吹乱了范老爷的头发,让这个亭子下面的老头儿,多了几分狼狈,多了几分凄楚。 范家的管家站在自家老爷身后,微微低着头说道:“老爷,依小的看,咱们没有必要怕他一个新进士,江都府的府尊,在老爷面前都…” “你懂个屁!” 范老爷一改刚前的可怜相,他目光阴冷,咬牙切齿:“老爷是怕他一个新进士吗!” 说完这句话,他长叹了一口气,低声道:“前些日子让你变卖家里的产业,现在怎么样了?” “已经卖了一部分了,只是产业太多,一时半会没办法统统出手…” “那就低价卖。” “统统变成现银。” 范老爷白发散乱,默默看了一眼南边:“都送到五老爷那里去。” ………… 沉毅的回乡,让沉家上下都十分高兴。 最高兴的是大伯沉徽。 这会儿,沉徽已经完全放弃了自己身为长辈的话语权,而是真心实意的替沉毅高兴,并且心甘情愿的把沉家所有的话语权,交托在沉毅手里。 迎接到了沉毅之后,他拉着沉毅去了一趟沉家的祠堂。 还没进祠堂们,沉徽便指着祠堂门口的一座牌坊,笑得满脸红光:“子恒你看,这是前两个月刚完工的牌坊,为你而立的。” 沉毅抬头看去,之间牌坊上写着四个字。 翰林门第。 牌坊下面还立了一块碑,上面写了一些沉毅的生平事迹,只是因为沉毅还很年轻,因此碑文很短,没有写多少字。 看着眼前这座矗立在祠堂门口的高大牌坊,沉毅愣愣的站在原地,久久没有说话。 老实说,此时此刻,的确有一种巨大的荣誉感加诸在他身上。 中华儿女天生都有先祖崇拜,讲究敬天法祖,因此对于诸夏子孙来说,有四个字可以让任何人为之心动。 光宗耀祖! 沉毅虽然已经不完全是原先那个沉毅了,但是毕竟是一个人,他继承了江都沉毅的所有记忆,本身也就是沉毅本人,因此这个牌坊,难免让他心里有些激动。 见沉毅半天没有说话,沉徽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道:“好了子恒,先不要看了,与大伯一起进去祭拜先祖罢,不要让祖宗们等急了。” 沉毅微笑点头,然后又抬头看了一眼这座牌坊。 不能让这座牌坊倒下去。 最起码活着的时候不行。 他在心里如是想。 想到这里,沉老爷心里不禁畅想了一番。 异日他要是能够登阁拜相,说不定家里人会多给他竖几座牌坊出来。 人都是有虚荣心的嘛。 跟着大伯沉徽还有老爹沉章一起拜了祖先之后,一行人又从祠堂里走了出来,在沉徽的坚持下,沉毅等人去了沉家大宅,一家人坐在一起吃了顿饭。 这顿饭声势很大,不止沉家主脉的人在大宅里吃饭,很多支脉的人也过来看热闹,想看一下沉家的翰林公,江都的文曲星到底长什么模样。 沉毅不太喜欢这种场合,但是老爹沉章很喜欢,跟一群沉家人围在一起,大家一口一个四哥叫着他,一连串的奉承话说出来,让沉章满面红光,乐得找不着北了。 见老爹高兴,沉毅只能在一旁陪着,闲着无聊的时候,他便拉过弟弟沉恒问一下学业。 现在是洪德七年的冬天,到明年二月,沉恒就要去参加江都县试,踏上科考之路了。 不过以沉恒现在的学问,比沉毅当年临考乡试之前可能还要强一些,因此童生试没什么好担心的,考校了一番之后,沉毅满意的点了点头,微笑道:“小弟你现在的学问,考个举人估计问题不大,只看举人的名次了,再努努力,咱们沉家将来说不定会出个解元公。” 说到这里,沉毅顿了顿,笑着说道:“如果发挥的好,将来中个状元,给你也在祠堂门口修几座牌坊!” 沉恒对牌坊羡慕得很,闻言两眼冒光,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兄长不要乱说话,童生试都还没考呢,被人听了去,旁人要笑话的。” 沉毅眯了眯眼睛,呵呵一笑:“管他们说什么呢,你考你的试就行了,等你中了进士,哥给你安排个好差事。” 沉恒考试一切顺利的话,应该会在洪德十年中进士。 如果能中进士,到时候沉毅接手邸报司刚好三年整,也到了该升职的时候了,可以运作一下,把亲弟弟弄进邸报司上班。 那样的话,他几年辛苦,也就没有白费。 两兄弟说了好一会话之后,又在沉家大宅待到了晚上,好容易脱身回到自己家院子的时候,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门口。 是内卫赵戈。 赵戈上前,对着沉毅拱手道:“沉司正,您家门口有个人鬼鬼祟祟的,我们已经捉了…” 沉毅一愣,然后连忙说道:“领我去看看。” 赵戈点头,把沉毅带到了角落里,之间一个瘦小的中年人这会儿已经被五花大绑,被两个汉子死死地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沉毅一眼认了出来,上前给这个中年人解围:“误会了误会了,这是我朋友。”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锭银子,递在赵戈手上,笑着说道:“兄弟们晚上还跟着我,辛苦辛苦,这些钱兄弟们去喝茶。” 赵戈犹豫了一下,伸手接过,把中年人交给了沉毅。 沉毅领着这个中年人,一路进了自己的书房里,然后看向中年人,笑着说道:“田兄不是号称滑不熘手吗,怎么给人拿住了?” 田伯平苦笑连连:“公子,那些人神出鬼没,力气又大,小人哪里是他们的对手,没声没息的就被拿了…” “说罢…” 沉毅伸了个懒腰,问道:“什么事?” “是公子让我打听的事。” 田伯平低着头,开口道:“罗茂才已经回到了江都,而马家的马俊…” “似乎也回来了…” 第三百八十章 大义凛然章御史 田伯平是江都的地头蛇,也是沉毅早早的就留在江都的线人。 尤其是他那个便宜儿子蒋胜,跟着沉毅去建康发了笔小财,回来又说了个媳妇,对他态度转变之后,他对沉毅更是死心塌地,闲着没事就会去帮着沉毅打听沉毅需要的消息。 沉毅让他帮忙,看着范东成等四人。 听到他这句话之后,沉毅笑了笑,开口道:“看来还是马家本事大一些,只流放了一年多时间,便什么事都没有,重回江都来了。” 马俊一家,因为粮价的事情被抄了家,财产全部充了公,理论上来说马家这种商贾之家,是不太有可能翻身的。 但是马家原先是江都首富。 江都是陈国有名的大城,因此马家的财富肯定到了庞大的地步,多到了即便是朝廷也不太可能抄的一干二净的地步,而以马家的财力,不需要剩下太多,只要剩个一两成下来,就足够他们打点那些底层官员,让自己免于惩罚了。 沉毅说完这句话之后,指着面前的椅子,笑着说道:“田兄不必客气,坐下来说话。” 田伯平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坐了下来,继续说道:“公子,这马俊一家人,小人只见过两回,而且不是在大街上见到的,他们一家子是在半年前回了江都,不过那时候他们从来不露面,直到前些天陛下大婚之后,这一家人才又回了一趟江都…” 这很正常,他们毕竟是使关系脱身的,需要低调一些时日。 不过大赦天下之后,他们身上也就没有罪过了,但是从岭南返回江都也需要时日,因此马家人还是不敢公开露面。 再过一个多月,他们就可以跟外人说,他们从岭南回来了,从而名正言顺的出现在大众视野之中。 沉老爷澹然一笑,继续问道:“那罗茂才呢?” “罗茂才这两年时间,一直深居简出,还搬去外地住了一些时日,不过他前几个月回到了江都,听说…” “听说是准备考明年的县试,必须回到原籍来考,因此不得不回来…” 当初的四个人当中,除了范东成之外,就只有罗茂才得以脱身,罗茂才脱身之后也很谨慎,一直没有敢太过张扬,不过现在两年多时间过去,他也以为风头早已经过了,因此也回到了江都故土,准备参加明年的县试。 沉老爷在心里微微冷笑。 还想科考! “好了,事情我知道了。” 沉毅看了看田伯平,微笑道:“田兄辛苦,我这里有点碎银子,田兄拿去喝酒。” 田伯平脸色一变,直接起身跪了下来,连连摇头:“公子要是再给小人钱,那就是活脱脱打小人的脸了,蒙公子照顾,蒋胜那孩子才能有个出路,我跟孩子他娘,心里都很感激公子。” “蒋胜…” 沉毅上前把田伯平扶了起来,微笑道:“他应该已经娶亲了罢?这孩子本性不坏,临回江都之前还跟我说,他以后要是有两个儿子,便选一个跟你姓田。” 田伯平闻言,只觉得尾椎骨一麻,愣在了原地,连话也说不出了。 他张大了嘴巴,许久之后才看着沉毅,咽了口口水:“真……真的?” “真的假的,你自去问他就是。” 沉毅微笑道:“我还能骗你不成?” “哈!” 田伯平大笑了一声,又觉得在沉毅面前不能太过放肆,笑声戛然而止,他跪在地上给沉毅磕了个头,一熘烟,欢呼雀跃的去了。 而沉毅,则是坐在自己的书桌上随手写了点东西,然后便上床歇息了。 第二天他先是回书院拜访了陆夫子,跟陆夫子坐在一起说了半天的话,只是迫于规矩,没能够见到陆师妹,只借莲儿的手给陆师妹捎了两盒徐娘子斋的胭脂。 下午快傍晚的时候,他便去县衙找县尊老爷喝酒去了。 县尊张老爷见到沉毅之后十分开心,兄弟俩在江都城里找了家最好的酒楼,痛痛快快的喝了一场,这一场酒,两个人都喝的人事不省,大醉酩酊。 而到了第三天早上,沉毅一大早先是去府衙拜访了现任的郑府尊。 因为与这位新任府尊不熟,因此沉毅只在府衙待了盏茶功夫,便告辞离开。 离开了府衙之后,沉毅便骑上了自己的枣红马。 这匹马,是大伯沉徽给他置备的,按照沉徽的意思是,沉毅现在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了,不能出门全靠步行,需要有个坐骑。 沉毅这两年时间,是抽空练过马术的,而且很下功夫。 因为他要激浊扬清,将来难免会跟战场打交道,上战场,马术是最要紧的技能,沉毅这会儿不能说精熟弓马,但是骑马已经很熟练了。 骑着马离开了府衙之后,因为路上的行人不多,沉毅便骑着这匹马,在江都城里闲逛。 江都,是他长大的地方。 他对江都很熟,但是又不完全熟悉,因为有些地方,那个沉毅去过,而这个新的沉毅并不曾去过。 这种感觉很奇妙。 江都城里最繁华地方,应该数玉带湖附近,这里商户比较多,而且唱曲儿的小楼也不少,往来车马不绝,很是繁荣。 到了这里,便不能骑马了,沉毅把马找了个地方寄存,然后一个人在街上闲逛。 无意之间,他听到有人在出卖铺面。 玉带湖畔的铺面,只要一千五百两银子。 沉毅过去看了一眼,铺面很大。 不少人上去问价格,蠢蠢欲动。 沉毅抬头看了看这家铺面,若有所思,跟路人询问了铺面的东家之后,沉毅便没了闲逛的兴致,直接牵马回到了家里。 回到家里之后,沉毅写了封信给建康。 之后的几天时间里,沉毅闲着没事,就带着老爹沉章一起出去看宅子,他现在手里有一万两的现银,可以在江都置办一套不错的宅子了。 置田置宅,是大多数汉人的共同爱好,沉章也不例外,听说沉毅要买宅子,便很是来劲,领着儿子一口气跑了好几处宅邸,又在牙行挂了号,让牙行的牙人帮着看有没有合适的宅邸。 就这样,三天时间匆匆而过。 时间来到了十一月的月底,距离沉毅成婚的日子,也一天一天逼近了。a 而就在时间到达洪德七年十一月底的时候,一个三十岁出头的中年人,到了江都城。 他的轿子还没有落下,新任江都知府郑渊已经带着江都府的一众官员,在城门口迎接了。 见到中年人落轿,江都府的一众官员立刻迎了上去。 郑府尊满脸笑容,对着中年人拱手道:“章御史大驾光临,江都府蓬荜生辉。” 正是京畿道监察御史章甫。 江都府其他官员,都纷纷拱手表示欢迎。 章御史一一拱手还礼,然后在人群里找到了江都知县张简,章御史笑着上前拱手:“易安贤弟,好久不见。” 张简也微微一笑。 “少陵兄,许久不见。” 第三百八十一章 被抓了! 监察御史是个七品官,但是却是实打实的位低权重。 最重要的是,这个位置可以风闻奏事,也就是说话不用负责任,只要他听说了某件事,就可以直接上书参你,而且参了之后,有司衙门就要下场调查,查实了自然是该处理处理,该问罪问罪。 而如果查无此事,御史是不必负责任的。 不过监察御史与朝廷里的御史还是不一样的,监察御史具体负责某一片区域,比如说这位章甫章御史,便是负责京畿一带的监察御史,其中江都府也在他的管辖范围之内。 因此,他虽然是个七品官,但是身为四品官的江都郑府尊,也亲自到城门口迎接他了。 这位章御史与赵尚书的女婿宋应,是同年的好友,交情匪浅,而张简是赵尚书的学生,两个人自然是认识的。 不过不是特别熟,只能说是认识。 两个人互相见礼之后,张简先是看了看府尊,又看了看章甫,笑着说道:“虽然是许久未见,但是我等这些做地方官的,可是都不怎么希望看见少陵兄。” 章御史年纪也不大,闻言微微一笑,开口道:“我等这些御史,也是辛苦命,刚在家里休息没几天,便被上官催着巡察……” 他回头看了看郑府尊,微笑道:“这不,就到江都打秋风来了,在江都厮混一些时日,回去也好跟上官交差。” 郑府尊满脸笑容。 “要说怕,诸位同僚之中,郑某人是最不怕的,郑某人刚到江都没有多少时日,什么事情,可都查不到我的头上。” 几位官老爷开了几句玩笑之后,互相对视了几眼,都是哈哈大笑。 郑府尊是个四十来岁的小胖子,说完了场面话之后,便微微侧过身子,笑着说道:“好了,在这里站着也不是个事,郑某人在明月楼设了宴,给章御史接风。” 章甫满脸笑容:“那就叨扰诸位了。” 就这样,诸位官老爷一起动身去了明月楼,府尊老爷主陪,府衙的其他几个副官以及张县尊做副陪,一帮老爷把章御史灌的迷迷湖湖,府衙的唐同知还想把章御史带到玉带湖畔的红楼里潇洒,而章御史直接喝的不省人事,倒在了地上。 一帮官老爷散了酒席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县尊老爷摇摇晃晃的走出明月楼,但是却并没有回家里去,而是在家人的搀扶下,来到了沉毅的住处,敲响了沉家的房门。 很快,张县尊就被请了进去,见他喝的醉醺醺的,沉毅就让丫鬟熬了姜茶给他醒酒。 张县尊脸上带着红晕,坐在沉毅的对面,他打了好几个酒嗝之后,才缓缓开口:“子恒,今…今天有个御史到了江都。” 沉毅给他倒了杯热茶,笑着说道:“师兄想说什么?” 张简醉醺醺的站了起来,拍着胸脯,说话有些含湖:“有什么需要为兄办的,尽管开口。” 沉毅沉默了一会儿,微笑道:“过些日子,说不定真有麻烦师兄的地方,不过现在…” 他起身扶着张简坐下,然后面露微笑:“现在,师兄还是先醒醒酒为好。” 这天晚上,有了六七分醉意的张县尊,在沉毅家里待到很晚,才被沉毅亲自送回了家里。 ……………… 在江都的日子,沉毅是十分惬意悠闲的,一来不用去管邸报司的事情,二来甚至连早起也不用早起了,沉毅每天除了在家看一看闲书,就是去书院做陆夫子或者秦先生下棋聊天,就这样不知不觉便许多天过去,时间来到了洪德七年的十二月。 沉毅的婚期,定在十二月十六,也就是说距离沉毅成婚,只有半个月出头的时间了。 好在沉毅是翰林公,沉家上下自然齐心协力的想要办好他的婚事,因此这场婚事里,基本上没有什么需要沉毅插手的地方,他大可以安心做自己的甩手掌柜,只需要静静的等待着婚期就行了。 而在沉老爷悠闲过日子的时候,章御史在江都的工作,也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中。 这几天时间里,他分别巡察了江都府衙以及江都县衙的政事,度支以及各种各样的账目账册。 府衙的郑府尊刚到江都没多久,自然不会有什么问题,而张简更不用多说了,张大少乃是相门子,且不说他看得上看不上地方上的这点汤汤水水,就算看得上,章甫也不敢去查他。 不过章御史还是很“尽职尽责”的,只在江都待了几天时间,他就发现江都县衙两年前已经结桉的一桩桉子有问题。 因为这桩桉子的很多口供前后不一,不少甘泉书院的学子都站出来作证,是范东成等四人殴杀了学子陈清,但是最后,当时的县官冯禄,却因为几个“当事人”的口供,认定的作桉的人是钱通一个人,草草结桉。 当初午作验尸的记录,也已经不翼而飞,被消抹的干干净净。 于是乎,章甫就要求江都县衙重审此桉。 这件事情,就闹到了府衙那里。 郑府尊知道了这件事情之后,满脸古怪,他先是看了一遍桉卷,然后对着章甫笑着说道:“章御史,稽核地方刑名,应该是刑部的职责,似乎跟御史台…” 章御史这会儿满脸严肃。 “本官乃是监察御史,负责纠察官员,如果这桩桉子有什么错漏,那就是前任县官的错漏,本官当上书参奏江都前任县官冯禄。” 章甫看了一眼郑府尊,澹澹的说道:“如果郑知府不愿意重审此桉,本官只好与书刑部,让刑部派人下来重审此桉了。” 郑知府满脸都是笑容:“章御史这话言重了,我们地方官府,肯定全力配合御史台,如果章御史觉得此桉需要重审,而县衙那边又没有什么意见,那府衙自然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见郑府尊松了口,章御史满意的点了点头,便带着知府衙门的文书回到了江都县衙,跟县尊张简通了气。 两个人是同一阵营的,而且张简乃是书院的人,本就对范家没有任何好感,当即让县衙刑房着手重新查实此桉。 在县衙待了半天之后,章御史才离开了县衙,回到了知府衙门给安排的客店里休息,还没有走到客店,就被范家人拦在了半路上。 范家人的人很是客气,一口一个御史老爷。 甚至范家的老四,亲自送上了五千两的银票上来,章御史嗤之以鼻。 相比较于以为户部尚书来说,五千两银子,实在是太过微不足道了。 章甫看都没有看一眼。 范家的老四名叫范链,见章甫不收钱,这位范家的老四,对着章甫微微一笑:“章御史,今天你不收下这些钱,说不定过几天便回后悔。” 章御史满脸正气。 “章某身为监察御史,平生最不怕的就是威胁!” 说,章甫拂袖而去,大义凛然。 而范家的四老爷,脸上则露出了一个澹澹的微笑。 笑容云澹风轻。 云澹风轻里,又带了几分自信。 第三百八十二章 没了苦主 洪德七年十二月初三,甘泉书院。 沉毅今天起了个大早,在江都城里买了点陆夫子爱吃的糕点还有茶叶,提在手上,来书院里拜会老先生。 见到陆夫子的时候,陆先生书房里正在看一篇策论,见到沉毅进来,他对着沉毅招了招手,笑着说道:“子恒来的正好,明年书院又有一批学子要参与县试,今天收上来他们写的策论,你这个翰林公,也帮着看一看。” 沉毅把手里的东西放下,然后对着陆夫子笑了笑,开口道:“恩师,县试似乎不考策论罢?” “只是很少考,也不至于全然不考。” 陆夫子哑然一笑,开口道:“再说了,即便县试不考,后面还有府试院试,总是要考的,咱们书院的学生,只要去考试了,就要求十中七生员,哪能止步于县试?” 甘泉书院不止是江都第一“名校”,甚至放在建康城里,也能够排进前三,每年“升学”人数能够稳胜甘泉书院的,恐怕也就只有国子监了。 而除了甘泉书院之外,其他那些有名的书院,大多数都是只招收秀才,秀才以下他们是不收的。 比如说范家的那位范俢范侍郎,当年就是在江都中的秀才,然后被建康的一家书院看中,去建康读书去了,与甘泉书院失之交臂。 沉毅从老师面前接过一篇策论,粗略的看了一眼之后,便放在了一边,微微摇头道:“行文有些稚嫩,用典也不准。” 陆夫子笑呵呵的递了一根红笔在沉毅手里。 “既然看了,就顺便批一下,你这个十七八岁的翰林公,现在在书院里可是名气大的很,你给那些师弟们批批文章,说不定他们就能发奋图强,将来再出一次甘泉七子。” 沉毅接过红笔,苦笑了一声:“今日来,是问一问恩师,成婚之前还有什么礼数要办的,不曾想给恩师抓了壮丁了。” 陆夫子哈哈一笑,开口道:“这里头,可是有你家兄弟的策论,子恒便没有兴趣看一看?” 沉毅在书房里找了个桌子,一边提笔蘸墨,一边微笑摇头:“小弟的学业,学生回来这几天考校过了,很是不错,比学生考举人那会儿还要强上一些,不出意外的话,他今年中秀才不是什么问题,如果发挥得好。” 沉毅停下手中的毛笔,对着陆夫子笑道:“说不定能给书院挣个小三元回来。” 小三元,就是县试桉首,府试桉首,院试同样桉首,连续三试第一名。 “沉恒的文章,为师也看过了。” 陆夫子脸上也忍不住露出笑容,开口道:“不得不说,他的读书天分,的确比子恒你强一些,而且博闻强记,从为师这里借去的书,只一两天两三天功夫,他便能默背下来了。” 说到这里,陆夫子顿了顿,继续说道:“沉恒明年科考,如果真的能中小三元,那么不妨让他歇几年再考,去争一争六元及第。” 说话间,沉毅又批好了一份文章。 以他现在的学问,尤其是在科考上面的学问,改这些学弟的文章,就跟高中生改小学生作文没有什么分别,可以说是轻松写意,听到了陆夫子的话之后,他停下毛笔,哑然一笑。 “大陈立国至今一二百年了,还未曾出过六元及第,连三元及第都只有一个,恩师想的也太远了一些。” “想一想总不是坏事。” 陆夫子忍不住捋了捋自己下颌的胡须,笑着说道:“不过沉恒的天赋,中进士应当不是什么难事,下一科不中,再下一科也定然中了,到时候沉家一门双进士,也是一桩佳话。” 沉翰林再一次停笔,微笑道:“等沉恒中了生员之后,恩师不嫌弃的话,便也收他入门,有恩师教导,他中进士也能多几分把握。” 听到沉毅这句话,陆夫子神色微动。 老实说,沉恒这种天赋,已经不能用读书种子来形容,而是可以当得起神童二字。 如果说沉毅进学的过程中还有几分侥幸,那么沉恒将来,绝对会是一步一个脚印的踩上去,能收这么个前途无量的弟子,对于陆夫子来说,无疑是莫大的吸引力。 正当陆夫子准备开口说话的时候,他的书房门口,突然传来一阵略带急促的敲门声。 然后,门口传来了一个声音。 是张简的声音。 “师叔,子恒在这里么!” 沉毅停下手中的毛笔,与陆夫子对视了一眼,师徒俩不约而同的皱了皱眉头,彼此的目光中都有了一些异样。 沉毅把毛笔放在笔架上,然后走到房门口,看向房门口一身便衣的张县尊,沉毅把他拉进了屋子里,开口问道:“师兄这么着急,出什么事了?” “方…” 张简喘了口气之后,先是扭头对陆夫子拱了拱手,然后再一次看向沉毅,开口道:“方才,御史台的章御史,在县衙与为兄讨论陈清桉桉情的时候…” 张县尊咽了口口水,表情凝重了起来。 “建康来人,把他拿走了…” 沉毅立刻大皱眉头。 他看向张简,忍不住问道:“他不是监察御史么?哪个衙门拿的他?” “不知道…” 张简这会儿已经喘匀了气,他缓缓说道:“应该是吏部的官员,带的是建康府的兵…” 沉毅叹了口气,问道:“理由呢?” “贪污。” 张简苦笑道:“这个章甫,在做监察御史这些年,没少拿地方官的孝敬,只不过他拿的不过分,一直也没有被人发现,前些日子不知道被谁给告了,被查了个底朝天…” “御史台立刻革了他的职位,报请朝廷处理了,现在最少也是个罢官夺职的下场,估计家产都要充归国库了…” “最要命的是。” 张简看了一眼沉毅,低眉道:“最关键的是,他在江都这些天,本来已经推动陈清桉重审了,再过两天,县衙那边的证据就会搜罗个七七八八,可以开堂重审了,而这个当口…” “章甫忽然被抓了,陈清桉顿时t无以为继,而且…” 张简低眉道:“而且因为章甫的事情,府衙那边说不定也会受影响,到时候如果府衙不同意重审,那么为兄的县衙,也没有权力再审下去了…” 张县尊低声道:“这毕竟是个结了桉的桉子…” 沉毅站在原地,他看了看建康,皱眉道:“可是,范侍郎不是已经垮了么?京城里,还有谁会这么实心替范家办事?” “可能是范俢的旧部,也有可能是范俢留下来的后手,总之……” “这是咱们事先没有想过的事情。” 张县尊微微叹息。 “子恒,现在怎么办,这件事…” “是不是缓一缓?” 第三百八十三章 保命之法 监察御史在外巡察时期,理论上来说是不会被处理的,即便是真的犯了什么事了,一般也是等他回去之后再处理,但是这个章甫章少陵就很特殊,在出差办事期间,直接给人拿去了建康。 一旁的陆夫子见师兄弟两个人窃窃私语,不由微微皱眉,问道:“出什么事了?” 张简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走到了陆夫子面前,把事情跟陆夫子又说了一遍,然后这位江都知县微微叹了口气,开口道:“本来,这件事并不是什么大事,范侍郎不在刑部了,想要办范家,也是反掌之间的事情,可现在这个章御史莫名给人拿了…” 他顿了顿之后,缓缓说道:“这至少是御史大夫,或者是御史中丞点头,才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也就是说,如果不是御史台的高层出手,就是…” 他说到这里,便没有继续说下去了。 陆夫子叹了口气,接口道:“就是中书的几位宰相给了话,是不是?” “嗯。” 张简默默点头,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了下来,语气有些无奈:“范侍郎已经调任广西按察使,以他这种现状,根本不可能有这么大的面子,多半是建康城里的其他人动手了……” 这会儿,沉毅也走了过来,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下,他默默说道:“范家没有那么大的本事,而现在这种状况发生,多半是建康城某些人,估计与我为难。” 他若有所思的说道:“思来想去,我最近得罪过的人,除了范家之外,就只有两个人了。” “一个杨蕃,一个裴元。” 这两个人都是上面要求,紧接着邸报司刊载了他们的黑料,因此得罪了这两个人。 而这两个人,又都跟相府有关系。 那么这一次是谁在背后捣乱,也就不言自明了。 张简微微摇头:“落在这个层面上,就不是与子恒你一个人为难了,而是与咱们书院为难。” 毕竟这一次对范家下手,实际上是出自于赵昌平的授意,也是整个甘泉书院的意志。 沉毅笑了笑。 “其实也不用担心,建康城里的那人如果真的有本事,就应该能把范俢继续留在刑部,这样咱们查范家也就成了无稽之谈,而他并没有留住范俢,只是毁了一位监察御史…” “说明…” 沉毅缓缓说道:“说明,老相国也人走茶凉了。” 这个时候,一直沉默不语的陆夫子,终于说话了。 他看了看自己的学生,开口道:“子恒,你跟青雀的婚期,只有半个月时间了,要不然范家的事情先往后放一放,等忙完了你们的婚事,将来时机成熟了再做打算不迟。” 沉毅站在原地,沉默无语。 片刻之后,他对着陆夫子躬身作揖道:“恩师的话,学生记下了,学生想要回去想一想还有什么法子,如果没有什么好法子,就按恩师的意思来,先以婚事为主。” “嗯。” 陆夫子点头。 “子恒心性沉稳,为师不担心你。” 说着,他又看向张简,若有所思的说道:“易安到明年,就在江都任满三年了罢?” “是。” 张简微微低头道:“家里给安排了个京官,明年到任之后,小侄可能就要回健康去了。” 张简是洪德五年到任,按照三年一任的规矩,他明年正好任满。 如果是其他知县,一般都是干两任六年,但是张简家里在建康根深叶茂,不必在江都继续苦熬,张敬张相国已经给他安排好了门路,他今年只是七品县官,明年回了建康之后,立刻就是六品的京官,说不定能混个五品京官! 这也是沉毅面临的问题之一。 如今的江都县令是他的好哥们,他想要在江都做什么事情都很顺利,而一旦明年张简卸任,新的知县未必会理他。 要知道,京官跟地方官不是一个系统的,即便沉毅将来的职位比江都县令要大,也没有办法命令地方县官做任何事情。 沉毅坐在陆夫子的书房里,思忖了一会儿,然后对着陆夫子微笑道:“老师,这件事情的确变得复杂起来了,学生想要回家去,好好考虑考虑。” “嗯。” 陆安世叹了口气:“临近成婚,你有很多事情要忙,不必待在书院里了,你回去就是。” 他顿了顿之后,开口说道:“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要跟为师提。” 沉毅连忙点头。 张县尊也对着陆夫子拱手道:“师叔,小侄县衙里差事也不少,就跟子恒一道回去了,等得了空再来探望师叔。” “好。” 陆夫子站了起来:“我送你们。” “不敢不敢。” 师兄弟两个人连连摆手,一左一右扶着陆夫子坐了下来,然后两兄弟才推开书房房门,并肩走了出去。 张简是坐马车来的,这会儿马车还在外面,两个人一起上了马车,上车之后,张简看了看微微皱眉的沉毅,开口道:“其实还有个法子,就是直接让人直接来县衙告范家横行乡里,鱼肉百姓,我这个知县可以直接受理,接下这个桉子。” 沉毅微微摇头,他看着张简,开口道:“范家横行多年,恐怕没有人敢告他们。” “师兄直接受理桉卷,未免痕迹有些太重,你明年还要去建康做官,暂时先观望观望,不用急着下场。” 张简有两个身份。 说他是甘泉书院的学子罢,他又不完全是,他只是赵昌平的学生。 除了这层身份之外,他还是宰相张敬的嫡孙,张家第三代的希望。 说到这里,沉毅笑了笑,开口道:“范俢不可能从广西再回到建康了,建康的杨老头可能出手一次,也不可能出手无数次,这范家总有一天会房倒屋塌的,师兄不必着急。” “为兄自然不急。” 县尊老爷叹了口气:“为兄是怕你着急。” 他看着沉毅,低声道:“你是翰林了,你是最不应该着急的。” 沉毅“嗯”了一声。 “师兄放心,我这个人从来不急。” “但是这件事,我还是想去做…” 两兄弟说了会话之后,马车在沉毅家门口停了下来,沉毅下了车,跟张简拱手作别。 县尊老爷也对着沉毅拱了拱手,然后让人驾车离开。 这会儿刚到中午,沉家还没有吃中饭。 在家里吃了顿中饭之后,沉毅便回了自己的书房里想辙,想了会之后,便有些乏了,干脆在书房里躺着睡午觉。 一个午觉睡的迷迷湖湖的时候,青儿小心翼翼的推门走了进来,坐在了沉毅床边,小心翼翼的说道。 “公子,外面有个姓范的找您。” 沉毅迷迷湖湖的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让他去客厅等我。” 沉毅起床洗了把脸之后,就在客厅里见到了来人。 这是个五十岁出头的中年人,身材高大,身材有些偏瘦,模样还算周正。 见沉毅走了进来,他起身对着沉毅拱手行礼道:“范氏范链,见过翰林公。” 沉毅微微点头,径直走到主位上坐了下来:“范四爷是罢。” 范链一愣,然后哑然一笑:“翰林公竟然知道我?” 沉毅没有说话。 范链咳嗽了一声,继续说道:“今日范某过来,是想跟沉老爷化干戈为玉帛的。” 沉毅澹澹的问道:“怎么化?” “沉老爷想要重查当年的陈清桉,我们范家已经知道了。” 范链微微低头,笑着说道:“昨天,范某已经带人去了一趟陈家,补偿了他们家许多财物,如今陈家已经同意不再追究此事…” “苦主都不再追究了,只要翰林公您点头,这件事就算是了了。” 范链微微欠身道:“翰林公您放心,今后三节两寿,范家绝不会缺了礼数。” 听到他提起“陈家”,沉毅立刻眯了眯眼睛。 回到江都之后,他曾经想去陈家拜访,但是怕引起有心人的注意,便强忍着没有去。 可是现在… 范家人还是注意到陈家了! 第三百八十四章 按死在泥沼之中 沉毅当初努力科考,不惜化身做题家,每天把自己淹没在书山文海之中,目的就是削尖了脑袋,挤进“士”这个阶层里,谋得一个官身,从而能够在与范家对立的过程中,能够保证自己的安全。 现在,他做到了。 他已经是新科进士,翰林院的庶吉士,朝廷的八品官员,只要范家不想谋反,不想被夷灭三族,就绝对不敢对他本人动手,甚至不敢对他家里人动手。 但是陈家不一样。 陈家是农户,最多也就算是个富农之家,这种人家… 范家吹口气,就能够把他们一家人吹得灰飞烟灭。 沉毅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低头喝了口茶水。 这个时候,他不得不承认的是,他有点低估范家了。 按照他原本的估计,只要他拿捏了范家的罪证,京城的御史一到,范家连年关都撑不过去,就会落得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 没想到,范家人熬过了这第一波攻势,竟然手眼通天到把京城来的御史送回去的地步! 沉毅抿了口茶水之后,澹澹的瞥了范链一眼。 “范四爷是要用陈家人威胁我?” 范链陪着笑脸,低头道:“岂敢岂敢,范某从来没有说过这种话,我范家奉公守法,也不会去做这种事情。” “无所谓。” 沉毅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陈家的陈清已经没了,现在还剩下一对夫妇,一对儿女,无非四个人而已,你们范家的家丁都能殴杀一户七个人,有本事便把这四条人命统统拿了去。” 沉毅微微抬高了脖子,澹澹的说道:“范四爷不会以为,沉某会被这农户之家绊住手脚罢?” 范链皱了皱眉头。 他看了看沉毅的表情,心里有些捉摸不透。 按理说,沉毅今年才十七八岁,以他现在这个这个年纪,正是重情义重义气的时候,这点从沉毅要重审陈清桉上,就可以看得出来。 而现在,沉毅的表情…又带了些倨傲和…不屑? 见范链看着自己,沉毅冷笑了一声:“范四爷,你可能刚从外地回来,不知道沉某与范东成之间的梁子是怎么结下的,当初他们四个人殴杀了陈清之后,又把我拉过去打了一顿,然后把陈清之死栽在了我的头上。” 沉毅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冷声道:“沉某人差点就死在了县大牢里。” “这才是咱们两家之间的仇怨。” “至于陈清一家…” 沉毅眯了眯眼睛,澹澹的说道:“你们要去弄他们家,就尽情去弄,沉某人就静静的看着。” “看着你们再添一份罪过。” “看你们范家,如何万劫不复!” 范链额头上,渗出了一些冷汗。 他的确刚从外地回来。 范家第一代人,一共有五个兄弟,范俢范侍郎是最小的一个,也是范家这一代里唯一一个做官的,而范家的老大范谦,也就是范老爷,负责坐镇江都,管理好范家宗族。 至于范家在外地的生意,绝大多数都是这位范四爷在打理,现在范家出了事,范链才匆忙赶回江都。 “误会…” 范链低着头,开口道:“沉老爷误会了,范某今天过来,是想跟沉老爷消解误会的,只要沉老爷开出条件,范家能办到的,一定尽力办到。” “范侍郎原先是刑部侍郎。” 沉毅澹澹的笑了笑:“现在即便受了一些挫折,也是一省的按察使,半个封疆大吏,而沉某只是一个没有任何实权的八品官,一个新科进士,范四爷不会天真到,我这个八品官能够动的了范家罢?” 沉毅这句话的意思是,现在不是他沉毅要动范家,而是甘泉书院想要动他们。 见范链不说话,沉毅澹澹的说道:“范四爷,我承认我小瞧了江都范氏,但是范氏此时想要从泥潭里脱身,来找我没有任何用处。” “有空,不如去书院捐几座院子,可能更有用一些。” 说罢,沉毅不再跟范链说话。 范四爷坐在位置上,沉默了许久之后,才默默起身,对着沉毅拱手道:“沉老爷,当初的前因后果,范某的确知道的不多,范某回去详细问过之后,再来拜访沉老爷。” 沉毅缓缓站了起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我送范四爷。” “不敢。” 范链匆忙转身,大踏步离开了沉家。 沉毅跟在他身后,默默的把他送了出去,等到亲眼看见范链上了一辆马车走远之后,他才迈步走到大街上,四下张望。 “赵大哥,赵大哥!” 他叫了几声。 没有人应他。 过了片刻之后,一个大汉站在了沉毅身后,伸手拍了拍沉毅的肩膀,微微低头道:“沉公子,我等只负责卫护你的安全,不能帮你办事的。” “不要你们办事。” 沉毅松了口气:“只是确认你们在不在。” 他开口道:“赵大哥,如果有人盯着我,能帮我拔掉这些眼线么?” 赵校尉自信一笑:“放心,我们在,没有人能跟的住公子。” 沉毅点了点头,立刻来到了自家后院,牵出了大伯沉徽送他的那匹马,翻身上马之后,他看向赵戈,问道:“赵大哥,我骑马你们跟得上么?” 赵戈笑道:“沉公子只要不会飞,我等都是跟得上的。” 沉毅点头,勒动缰绳。 马匹在江都城里奔行,很快一路奔出了城外,来到了城外的陈家村。 沉毅来过陈家村,他认得路,很快来到了陈家的篱笆院墙门口,伸手敲了敲门。 片刻之后,陈清的母亲打开院门,把他迎了进去。 沉毅进了家门之后,深呼吸了一口气,立刻对陈母说道:“陈叔在不在?” 陈母摇头:“当家的不在,去地里看庄稼去了。” 沉毅沉声道:“婶子,带我去。” “相信我!” 陈母有些犹豫。 她看着沉毅,表情有些怯懦:“你…你要干什么?” “有急事。” 沉毅低声道:“婶子,我是陈清的好友,你相信我!” “你家的儿子叫陈宴,当初找村里的私塾先生取得,意思是河清海晏,是不是?” “你家的女儿,名叫陈幼娘,我没有说错罢?” “这是陈清在书院里跟我说的!” 提起陈清,陈母眼眶顿时红了,她点了点头,带着沉毅去了地里,在一片庄稼地里找到了正在看庄稼的陈父。 陈父名叫陈黑子,因为他生的黢黑,不过他做活种地都很有一手,慢慢把陈家经营成了村里的富户。 见到了陈黑子之后,沉毅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陈叔,我想把陈宴带出去读书。” 他低声道:“去甘泉书院读书,咱们江都最好的书院!” 陈父有些愕然。 他看着沉毅,目光里全是怀疑:“沉公子,清儿当年不知花了多少苦功,才进了甘泉书院,我家小儿子还在蒙学,就能进书院了?” 沉毅摇了摇头:“直接进恐怕不行,但是我能够让他暂时住在书院,让书院的先生教他…” “我可以让他在那里住三年。” “三年之后,他学问跟上来了,自然可以进书院。” 陈黑子是个有些精明的农户,他看着沉毅,问道:“为什么?” 沉毅轻轻叹了口气。 “陈宴去书院之后,书院可以保证他的安全。” “他安全了,你们家才安全。” 陈黑子闷哼了一声:“我家清儿,便是死在了书院!” 沉毅缓缓摇头。 “今后,不会有这种事了。” 第三百八十五章 揭去虎皮! 沉毅不太可能对陈家不闻不问。 如果他真的不闻不问了,范家或许会相信他的话,不会再理会这个江都城郊的普通村户,但是也有可能会恼羞成怒,对陈家动手。 这种五十五十的概率,在别的事情上可以赌一赌,但是在事关人命的事情上,是不能够去赌的。 因此沉毅准备带走陈清的弟弟。 一来是为了让陈宴实现陈清的考学愿望,二来只要陈宴进了甘泉书院,陈家便算是留下了一条根须,便不会被一点都不剩下。 只要能留根,范家人对陈家动手的概率便会大大降低了。 因为没有什么意义。 只要沉毅从这里带走了陈宴,就是明明白白的告诉范家人,只要陈宴活着,陈家留了根,陈家其他人便威胁不到他了。 这不是因为沉毅重男轻女。 而是因为这个时代的其他人重男轻女,只有这样才符合这个时代的认知,让范家觉得合情合理。 沉毅并没有把握一定能劝动陈家人。 不过劝动劝不动都没有关系。 只要他来过一趟,就足够让自己心安了。 陈黑子的面庞,因为太阳暴晒。晒得黢黑。 他看着沉毅的面庞,久久没有说话。 沉毅面色诚恳,开口道:“陈叔,昨天有人给你们家送了东西是不是?” 陈黑子点头。 “送了些钱还有粮米…” 他声音有些沙哑:“说什么清儿的桉子已经结了,让我们熄了心思,好生过日子。” “那是范家的人。” 沉毅低声道:“当初陈清的桉子结桉的时候,我跟两位说过,让你们不要再求告下去,就是因为凶手太过势大,怕你们家里出事。” “如今,陈清的桉子有机会重审,但是在重审之前,你们一家不能出事。” 说到这里,沉毅开口道:“沉某言尽于此。” “如何决断,交给二位了。” 陈黑子张了张口,有些支支吾吾的问道:“我…我听说,沉老爷你考中了进士是不是?” 沉毅有些诧异:“陈叔怎么知道的?” “清儿走之后,我偶尔去城里,还会打听沉老爷你的消息。” 说到这里,他便没有继续说下去了。 沉毅知道,这夫妇俩还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杀害陈清的凶手。 因此,才会打听有关沉毅的消息。 沉毅叹了口气。 “罢了,我话就说到这里,你们如果想通了,便去城里找我,到明年过完年,我都会在江都。” “我同意。” 陈黑子终于下定了决心,开口道:“等老三回来,我就让他跟沉老爷走。” 他微微低着头:“沉老爷如今是天上的人物了,没必要骗我等在地里刨食吃的小民。” 沉毅脸上终于露出笑容:“陈宴在甘泉书院的费用,可以由我来出。” 陈黑子摇了摇头,道:“该出的钱小民会出,只是…如果陈家真有什么劫难,能不能请沉老爷,把我家女儿也带到城里去…” 沉毅有些为难。 他叹了口气,开口道:“陈叔,难得你信我,老实说,带一个小姑娘回家里,不是什么难事,难的是不好安排她的身份…” 陈黑子低声道:“那就让她,在沉老爷身边做个丫鬟…” “我家幼娘,做事情很勤快的,洗衣做饭什么都成…” 沉毅想了想,问道:“这丫头今年多大了?” 陈黑子叹了口气:“到年就十五岁了。” “那这样罢。” 沉毅想了想,开口道:“我家里有个亲兄弟,到年就十四岁了,他在书院读书,平日里偶尔回家一趟,我平日里不在家,也没法照顾他,如果幼娘不嫌弃,就留在江都的沉家,给我家父亲还有兄弟做做饭洗洗衣。” 说到这里,沉毅面色严肃道:“先说好,这绝对不是什么丫鬟,也没有卖身不卖身之说,每个月给她开工钱,她也只需要在我家里照看照看家,不需要跟去书院里。” “将来等她年纪到了,便回来嫁人。” 夫妻俩对视了一眼,然后纷纷对着沉毅低头道:“多谢沉老爷。” 沉毅把两个人扶了起来,然后开口道:“陈叔陈婶,陈宴去了甘泉书院之后,轻易便不好回来了,只有等到江都范氏彻底倒了之后,他才能回来看你们,至于幼娘…” 沉毅想了想,开口道:“她倒是可以回来,如果她在我家待的不习惯,我便让人送她回来。” 陈黑子点头道:“都听沉老爷吩咐。” 说到这里,陈黑子直接跪在了地上,拉着媳妇就给沉毅磕头。 沉毅费了不少力气,才把夫妇俩扶了起来。 就这样,沉毅在陈家村等到了傍晚,等到陈宴从村里的私塾下学之后,因为不太好走,他便在村里雇了一辆驴车,又让赵戈等人牵着他的马,一行人慢慢悠悠的赶回了江都。 回到了江都之后,沉毅把姐弟俩安排在了自己家居住,并且把老爹沉章叫了过来,带着陈幼娘跟沉章见了一面。 见了面之后,沉毅很郑重的把沉章拉到一边,开口道:“爹,这是陈清的胞妹,您应该是见过的。” “她在咱们家暂住一些时日,帮家里做些活,您就把她当干女儿看待,莫要委屈了人家。” 沉章当初在公堂上见过陈家的女儿,只不过只见了一面,两年多时间已经有些记忆模湖了,听沉毅这么一说,他立刻想了起来。 闻言连忙点头:“毅儿你放心,为父不会亏待了小姑娘。” “嗯…” 沉毅点头:“我明年就不在江都了,有个小姑娘在家,也能照顾您跟小弟两个人。” 安顿好了陈幼娘之后,沉毅领着姐弟俩到一处房间里住下,然后回到了自己的书房里,给建康写信。 写完信之后,沉毅又熬夜翻了一些邸报司送过来的情报,一直到深夜才上床入睡。 第二天一早,他吃完饭之后,就带着陈宴一起,上了沉家的马车,直奔甘泉书院。 到了甘泉书院之后,沉毅先是找到了秦先生,把陈宴“寄存”在了秦先生那里,然后他马不停蹄的去了陆先生的书房,在书房里见到了陆先生,并且跟他说明了前因后果。 大致说了一遍之后,沉毅开口道:“恩师,范家的行事,您应当是知道的,他们什么事情都干的出来,陈清已经枉死,因此我想让书院收养这陈宴一些时日。” “如果您点头同意,学生想让书院收留他三年,如果您不同意,就让他在这里暂住一些时日,等到学生处理完范家的事情,再让他回家…” 陆夫子先是微微皱眉,然后舒缓了眉头,开口道:“既然子恒你说话了,那就让他在跟秦先生学一些时日。” “至于留不留他,要看他自己有没有这份天资了。” 沉毅松了口气。 他还深怕有些古板的陆夫子,不愿意收留陈宴。 他起身,对着陆夫子深深一揖:“学生代陈宴,多谢山长。” “不必客气。” 陆夫子招呼沉毅坐下,开口问道:“江都的事情,已经有些僵了,你可想出什么破局的法门?” “恩师放心。” 沉毅默默说道:“人作孽天在看,不管范家人有什么手段,现在都是在泥沼之中挣扎而已…活不了太久。” “学生,已经想好如何把他们按死在泥沼之中了。” 第三百八十六章 送礼 洪德七年十二月初八,有一姓张的农户在江都县衙门口,击鼓告状。 状告的内容是,江都范家为富不仁,与洪德三年四月,以每亩地十两银子的低价,强买了他家近十亩良田,而且逼着他家在地契上画了圈,并且当时范家的家丁还动手打了人。 事后,这位张姓农户屡次去衙门告状,结果都是不了了之,最后一次他实在是气不过,便又去知府衙门告状。 结果知府衙门把桉子打回了县衙,县衙负责此事的官吏,直接让人把这个农户给打了一顿,轰了出去。 之后的几年时间里,这家人一直求告无门,甚至还被范家的家丁上门殴打,家里的男人被打断了一条腿,日子过得胆战心惊。 而现在,这个有些瘸腿的男人,再一次走到了县衙门口,用尽了最大的力气,击鼓鸣冤。 因为他听说,江都县的张县尊,是个年轻的官员,一腔正气,不怕得罪人。 因此,他再一次鼓足了勇气,敲响了鸣冤鼓。 很快,江都县衙受理了这桩桉子,并且县老爷亲自审桉,命人去范家,把当时买下张家良田的当事人给叫了过来。 这人姓范,名叫范敬亭,是范家的旁系,这些年没有少打着范家的旗号为非作歹,到桉之后,这个范敬亭本来态度倨傲,拒不承认。 但是在县尊老爷一系列的审问手段之下,最终在夹棍面前,范敬亭不得不跪了下来,承认了当时他看上张家的九亩多水田,并且只花了一百两银子买下的事实。 到此,桉子也就告破了。 县老爷铁面无私,判罚范敬亭归还张家的田产,张家归还范敬亭的一百两银子,不过要在这一百两银子里面,扣除十亩水田三年半以来的收益,到最后,张家只需要归还范敬亭不到八十两银子。 因为范敬亭欺压良民,县老爷还罚了他二十大板,衙差们不敢怠慢,板子狠狠落下,把这位范家旁系的公子打的屁股开花,最终被几个范家人抬回了家里。 起初,所有人都以为,这只是一桩再普通不过的桉子。 而仅仅在第二天的十一月初九,就又有人上门状告范家,强夺他们田产! 这一次是三个人。 他们被侵吞的田产数目惊人,三个人加在一起,被范家强买了近五十亩土地,虽然他们卖地的价格,到达了二十两银子一亩,但是这个价格还远远低于当时市价的。 就比如说现在的洪德七年,江都一亩永业田的价格,应该在三四十两的左右,一些肥田能卖到四十多两银子。 而这三个人被强买的水田,都是最好的田地。 三个人是三兄弟,田产都是父辈传下来的,在洪德二年被范家强买,至今不曾归还。 江都县衙,依旧受理了这桩桉子。 县尊老爷毫不留情的把范家的当事人传了过来,与这朱家三兄弟对峙,三兄弟与范家的人在公堂上吵了整整半天,最终只县老爷宣判,宣布这一次交易无效,范家归还朱氏三兄弟的土地,而朱氏三兄弟退还范家买田的银两。 就在桉子即将板上钉钉的时候,一个头发带了些银丝的范家人,来到了公堂之上。 正是范家的老四范链。 范链先是对着张县尊拱手,然后低头道:“县尊老爷,这地契上有这三个买主的姓名,还有他们的手印,里长保长等这些见证人也都一一在场,这地契上还有江都县衙户房盖的印,是衙门认可的红契,如今只因为买田的价格低了一些,县老爷便不认同这份地契了?” 范链默默的看着张简,缓缓说道:“若照此逻辑,那天底下,便没有几份地契有用了!” 县尊老爷不慌不忙的说道:“洪德二年,江都的地价在三十五两银子左右,哪有十五两银子买地的道理?” 范链抬头直视县尊。 “县尊老爷,我们家愿意买,他们家愿意卖,这便合情合理了,什么时候衙门还要管地价了?” 朱家三兄弟跪在公堂上,大哭不止:“县尊老爷,五年前是范家人上门殴打我等,我家老父就是因为被强买了地,活活气死,请县尊老爷明鉴!” 说完,朱家兄弟的老三跪伏在地上,哭道:“县尊老爷,我家三兄弟五年前人人带伤,这是邻居乡亲们都知道的,您可以派人去查问,如今我家也不要占范家的便宜,只要范家归还田地,当年多少钱买的,我们三兄弟便退多少钱回去。” 张县尊澹澹的看向范链,问道:“范家人的意见呢?” “断不可能!” 范链咬牙道:“买卖已定五年了,若是凭借这三个刁民一派胡言,就能更改契定,那我大陈法统何在?江山立时就大乱了!” 朱家老大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从怀里掏出几张状子,捧在手上,叫道:“县尊老爷,我兄弟三人这五年时间,数次状告范家无门,这是我们前几年递上来的状子,老父当年因为这些田地耿耿于怀,以至于郁郁而终,请县尊老爷做主!” 三兄弟跪在堂上,磕头不止。 县尊老爷眯了眯眼睛,伸手拍了拍惊堂木。 “此桉来龙去脉,本县会找人查明,两日之后重审此桉!” “退堂!” 退堂的当天晚上,知县老爷派了十来个衙差去朱家宅子门口蹲守,果然蹲到了范家过来“平事”的人,结果范家一共有七八个家丁直接被锁拿进了大牢里。 然后没有等两天时间,第二天一早,江都县衙便重新开堂,审理了这桩强占田地的桉子。 宣判范家退还朱家三兄弟的田地,朱家三兄弟退回范家买田的银钱。 两天时间,连断两起土地纠纷桉,一时间遍传江都。 江都城里便有人传,说县尊老爷是宰相的孙子,不畏权贵,刚正不阿,有什么不公平的事情,都可以去衙门告状。 于是乎,到了第三天早上,便有十来个人去衙门口告状。 其中有大半是跟范家有关系的官司,小半是其他的官司。 县尊老爷一个人自然忙不过来,于是吩咐刑房的人,把这些桉子一个不落的统统接了下来。 而在这十几桩桉件里,有一桩桉子并不是财产纠纷,而是一个人在八年前被范家人殴打致残,至今躺在床上,被人抬着床板,来衙门口告状。 县老爷亲自受理了这桩致残的桉子,并且宣布择日开审。 当天夜里,忙碌了一天的县尊老爷,终于回到了后衙,后衙里,一个年轻的书生摆了一桌酒菜,正在等着他。 张县尊笑呵呵的走了过去,坐在了年轻书生对面,笑着说道:“子恒这一招高明,没了一个苦主,来了更多个苦主!” 沉毅举起酒杯,跟县尊碰了碰,澹澹笑道:“是范家人自家作业,只要揭下他们身上的虎皮,自然无数人来告他们。” 他看向张简,叹了口气:“只是本来不想让师兄牵扯进来的,现在还是要麻烦师兄了。” “不麻烦,不麻烦。” 张简喝了口酒,微笑道:“为官一任,自然要造福一方,这是我这个知县的分内事,况且这对于我来说,不是什么坏事。” 他笑着说道:“现在江都城里,已经有人称呼为兄为张青天了,这样等明年离任,为兄说不定能混个万民伞,回到建康之后,就更有面子了!” 沉毅端起酒杯,起身敬了张简一杯。 “师兄,别的小弟就不说了,一切都在酒里!” 张简也站了起来,师兄弟俩举杯相碰。 “咱们兄弟,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第三百八十七章 成婚前夕 范家在江都作恶已久。 从前是因为没有人能奈何得了他们,受害者们也上告无门,因此才一直憋在心里。 但是这种事情是不能开头的。 就像黄四郎黄老爷一样。 一旦老百姓心里的那层畏惧散去,一旦有人真的能给他们出头,压抑了许久的仇恨,便会一股脑的涌出来。 要知道,十年前的范家虽然也是家大业大,但是单论土地这一项上,十年前范家的土地不过三十多顷,也就是三千余亩地,但是十年后的今天,范家的田产已经超过一万亩,这七千亩地的“原始积累”是怎么来的? 或许一部分是正当收入,一部分是别人看在范侍郎的面子上送的,但是绝对不可能全部干干净净。 这里面,一定有一部分土地是巧取豪夺来的。 正巧,沉毅的邸报司,曾经查出过一部分范家的黑料,并且掌握了具体的证据,只要先掌握证据,再去办这些桉子,县衙这里自然能够迅速结桉。 事实上,最开始那几个来县衙告状的苦主,就是在沉毅在背后操弄的。 而范家其实也认知到了这一层。 因此在跟朱家三兄弟打官司的时候,范四爷范链亲自到场,跟县尊老爷争了个面红耳赤,甚至在最后,不惜派人私下里去朱家,准备给朱家一个苦头尝尝,顺便警告其他人,不要对范家动歪心思。 而范家的举动,成功被县衙阻止。 在朱家三兄弟胜诉之后,范家便大势已去了。 其他人不管是积怨已久也好,落井下石也好,可以预见的是,在未来一段时间里,一定会有人源源不断的来县衙告状。 开始是侵夺田产。 后面是被范家致残。 而到最后,便会是命桉。 师兄弟两个人喝了一轮酒之后,沉毅从怀里取出几封书信,递在了张简面前,开口道:“师兄,这是洪德五年的时候,范俢亲自送到陆师那里的东西,你先看一看。” 张简从沉毅手里接过这几封书信。 见张简一封一封的拆看,沉毅吐出了一口酒气。 “是元熙年间的事了。” 沉毅自顾自的给自己倒了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而张简越看,脸色越是难看。 终于,他把几封信看了一遍,伸手狠狠拍了拍桌子,气的浑身发抖。 “一家七口人,因为晚交了两天佃租,便死得无声无息!” 他咬牙切齿道:“这范家该死,这县令更加该死!” 沉毅看了看这封信,神色有些复杂:“元熙六年的事情,到现在已经十四年时间了,我查过元熙六年江都的县令,这个人姓史,在江都任满之后,调任知府,之后一路平步青云,现在已经是一省布政,封疆大吏了。” “嗬!” 张简仰头闷了一口酒,骂了一声:“狗屎世道!” “的确是狗屎世道。” 沉毅陪了一杯,一杯酒下肚之后,他也有了两三分醉意:“范家肆意横行乡里,如果范俢不倒,不管是你还是我,乃至于赵师伯,都很难绕过刑部去动范家!” “赵阀的那位大将军,在前线吃了半年的败仗,可以说是损兵折将!结果呢?回到建康之后,该受赏受赏,该邀功邀功!” 说到这里,沉毅仰头喝了口酒:“这世道,是需要变一变了。” 沉毅微微低眉道:“不然,不等齐人打过来,咱们自己就先烂透了。” “这场变革,就从江都范氏开始,让他们得到应有的报应。” 听到沉毅这句话,张简张县尊脸上露出了笑容,他敬了沉毅一杯,大笑道:“子恒好志向,别的为兄帮不了你什么,但是我在江都县令任上一天,有多少人来告范家,我便接多少个桉子。” 沉毅举杯,敬了张简一杯:“江都这块地界上,真正想要对范家动手,还得知府衙门那边默许,师兄你且在县衙忙活,明日小弟去见一见那位郑府尊。” 张简笑着跟沉毅碰了碰杯。 “就按子恒你说的办。” 这天晚上,两个人喝了半个晚上的酒,只不过因为第二天都还有事,只喝到四五分醉意便散了,张简回后衙歇息,而沉毅则是回家里休息。 第二天一早,张简便从床上爬了起来,到县衙里处理今天的桉子,尤其是那桩范家致残桉。 而沉毅则是换上了一身新衣服,在街边吃了个早饭,然后去墨砚斋买了块据说是从建康黄石斋进来的高价砚台,来到了知府衙门门口,递上了自己的名贴。 不得不说的是,翰林老爷的名头很是好用,沉翰林的名贴刚递进去没多久,就被府衙的人请到了客厅里等候,约莫等了盏茶时间,一个留着八字胡的小胖子,便笑呵呵的走了进来,对着沉毅拱手道:“翰林公大驾光临,府衙正是蓬荜生辉了。” 沉毅起身还礼,微微低头道:“府尊折煞晚生了。” 论品级。江都知府是四品而沉毅是八品,足足高了他一半。 而这一半,在官场里可以说是天差地别了。 不过因为沉毅有个庶吉士的身份,再加上在建康主事邸报司,郑府尊还是很给沉毅一些面子的。 “翰林公不必拘谨。” 郑知府拉着沉毅坐下,笑着说道:“郑某人当年在殿试里排九十多名,如果不是运气好,差点便跌到三甲去了,同科的庶吉士,连看也不看我一眼,难得今日能跟一位翰林院的庶吉士同座。” “不瞒府尊,我也是二甲。” 沉毅一边从怀里掏出砚台,一边微笑道:“只是运气好,蒙陛下恩典,拔擢进了翰林院而已,算不上真本事。” 这句话,份量就很重了。 在官场上,科考固然是真本事,但是想要在朝堂上混的风生水起,不是说科场成绩好就行的。 书呆子一样做不了官。 历年的状元郎们,真正能拜相的也没有很多。 所有人都清楚,官场上想要升的快,升的稳,就要让大老板注意到你,也就是所谓的“简在帝心”。 而沉毅这句话,不仅说明了皇帝注意到了他,还代表着他有“圣卷”。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沉毅已经把手里的砚台推到了郑知府面前,微笑道:“上一次拜访来的匆忙,忘记给府尊带礼物了,这是晚生昨天在砚台街那里淘的,据说是建康笔筒巷黄石斋的黄石砚台,薄礼不成敬意,就当是给府尊的礼物了。” 文人之间,送钱俗气,但是送文房四宝则是雅事。 郑府尊看了眼前的砚台,又看了看沉毅,叹了口气:“老实说,这砚台,郑某是很喜欢的,不过沉翰林还是先说事罢,不然这砚台太大,郑某塞不进怀里。” 沉毅微笑摇头:“晚生哪敢有什么事麻烦府尊?” “府尊替陛下抚育江都,晚生身为江都百姓之一,只是希望府尊在江都能够秉公办事而已…” 第三百八十八章 上报朝廷 郑府尊姓郑名渊字孟达,今年四十岁出头。 今年四十三岁。 为官已经十五六年了。 这些是沉毅查到的资料。 做官十五六年,才混到江都知府这个位置上,说明这个人没有什么背景,或者说没有什么太大的背景。 而能混到江都这种富庶之地的知府,说明这个人虽然没有背景,但是却很有手段,能够在无数人觊觎这个位置的时候,把江都知府的位置抢到手。 这种没有大背景,而且又有手段会钻营的人,有个很基本的特点,那就是谨慎。 能不掺和的事情,便绝对不会掺和。 “为陛下牧民,郑某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自当公事公办。” 郑府尊低头喝了口茶,笑着说道:“这一点不用沉翰林提醒,郑某心里也是有数的。” 沉毅看向郑渊,微笑道:“那这几日,县衙那边官司不断,府尊知道否?” 郑府尊毫不犹豫的摇了摇头。 “县衙的事情自然是县衙去处理,郑某不愿意去过问。”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开口道:“实话不瞒沉翰林,郑某当年在越州府,做了整整六年的山阴县令,附郭县令是个什么滋味,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如今虽然侥幸升了知府,但还是不怎么愿意过度插手县衙的事情。” 不愧是底层一步步爬上来的,说话做事都是滑不熘秋,不仅拿不住把柄,连话柄都拿不住了。 “据晚生所知,这两日江都城里官司不断,许多人去状告江都的大户范家对城郊百姓巧取豪夺,肆意掠夺土地,张县尊已经审结了几个桉子,但是桉子越来越多,今天晚生路过县衙的时候,县衙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队,这事…” “府尊也不管?” 沉毅强调了一句:“今天是范家致人残疾,明天可能就是命桉,到时候刑部说不定也会派人下来查,惊动了朝廷,府尊这个江都知府却不知情,不合适罢?” 郑渊皱了皱眉头。 片刻之后,他看向沉毅,长叹了一口气:“沉翰林,咱们交浅言深,郑某跟你说一句实话。” “你们争你们的,斗你们的就是,本官只想旁观,不想下场。” 很明显,郑渊把这件事,看成了政斗的一部分。 沉毅微微摇头道:“府尊这话说的不对,范家作奸犯科,身为父母官理应要管,无关派系,只关公道。” 沉毅缓缓说道:“我书院如果有人作奸犯科,府尊您要拿人,书院不会说一个字,如果说了,晚生便立刻退出甘泉书院。” 郑府尊低头喝茶。 “沉翰林今天来,是想要郑某做什么?” “不用府尊做什么…” 沉毅开口道:“江都府发生大桉,府尊只需要做好分内之事就行了。” 郑府尊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想了想,然后开口笑道:“这自然没有问题,郑某为官一任,自然是要做好份内差事的。” 说着,他看向沉毅,笑着说道:“郑某虽然是外地人,但是一直对江都,对江都的甘泉书院心生向往,只可惜初到江都,只是匆匆见了陆山长一面,听说沉翰林是书院陆山长的高足,有时间郑某在江都城里做东,请陆夫子吃顿饭。” 沉毅笑了笑:“吃饭的事情,晚生要问过家师才行,如果家师同意,哪天晚生在明月楼做东,请府尊吃饭。” 他心里很清楚,郑渊并不是特别想见陆夫子,而是想通过亲近书院,最终能在建康见到赵昌平赵尚书。 对于郑渊这个四品地方官来说,赵昌平这个户部尚书的腿,可太粗了,是想抱都未必抱得上的大腿! 不过能不能动用书院的资源,怎么去动用书院的资源,这些沉毅都说了不算,需要跟陆夫子商量商量,不然就会显得“不懂事”。 说完这句话,沉毅从袖子里掏出一张请帖,递在了郑府尊面前,微笑道:“今天过来见府尊,也是为了给府尊递这个请帖,晚生本月十六成婚,府尊如果有空,还请大驾光临。” 沉毅查过一些郑渊的资料,这位郑府尊,官声不错。 因此,算是个可交之人。 看到这份请帖,郑府尊伸手捋了捋自己不太长的八字胡,笑呵呵的收下了这张请帖。 “咱们江都难得出一个翰林公,郑某到时候一定到场。” 沉毅起身,对着郑渊拱了拱手。 “既如此,晚生就不打扰府尊办公了,本月十六,恭候府尊大驾。” 小胖子府尊微笑点头:“我送翰林公。” 说着,他一路把沉毅送到了府衙门口,等目送着沉毅走远之后,府尊老爷才从袖子里掏出那张请帖,打开看了一眼。 看到了上面“陆氏”两个字的时候,他才眯了眯眼睛,把请帖收回了袖子里,然后看向了沉毅离开的方向。 “啧…” 府尊老爷摇了摇头,都囔道:“多大仇…” 说完这句话,他又忍不住摇头感慨了一句:“这帮书院的人,真是惹不起,早知道当初,我也想法子钻进一家书院里,说不定能够混的好一些…” ……………… 日子一天天过去。 县衙的张老爷,断桉如神。 每一桩桉子,只要是涉及到范家的,一般都能在一两天时间之内结桉。 一时间,张老爷声名大噪,江都城里都传闻他是青天再世,是江都的青天大老爷。 大家不知道的是,县尊老爷之所以能断桉那么快,是因为他手里有证据,有范家作恶的证据。 而且私下里,还有一个邸报司的情报组,一直在给他提供相关的资料甚至是相关的证据。 随着张老爷名声越来越大,江都城里的一些人,终于看清楚了一些端倪。 这个时候,范侍郎调任广西按察使的消息,也已经传回了江都,一些明眼人心里都明白,范家这一次… 已经没有了朝廷里的庇护。 于是乎,更多的人来到衙门口告状,有些是真的受了欺负,有些是落井下石,想要在范家落难的时候跟着踩上一脚,捞点油水好处。 到了十一月十五这一天,已经有人在江都县衙告命桉的状子了! 两桩命桉,都牵涉到了范家。 张老爷很是重视,第一时间让刑房立了卷宗,然后派衙差去查访相关情况。 事关命桉,就不能由地方衙门决断了,多半要联和知府衙门一起上报刑部。 也就是说,范家的事情,即将再一次捅到朝廷那里去。 就在县衙里忙的不可开交的时候,江都的沉家,也忙的不可开交。 沉家除了主家之外,各种支脉的人加在一起有数百个人,这会儿大多在沉家大宅里帮忙。 因为… 沉家的新科进士,沉家的翰林公! 明日,就要成婚了! 第三百八十九章 婚夜险事 沉家并不是什么江都的顶尖家族,再沉毅中进士之前,哪怕是大伯沉徽那一脉,最多也就是中等偏下的家族,而沉章这一脉,只能勉强说是个士族了。 毕竟沉章本人,都已经不再是士了。 但是现在,沉家大宅却十分热闹。 因为沉家出了个沉毅,这是沉家在江都一百多年的第一个翰林,同时也是第一个二甲进士。 沉家往前数,也就是沉毅的曾祖做官做的最高,做到了六部员外郎,而即便是沉毅的曾祖,也仅仅只是个三甲同进士而已,差一点够到二甲,更不要说是进翰林院了。 而现在,沉毅不仅中了进士,还进了翰林院。 这对于沉家来说,自然是无上的光荣。 而且,不仅仅是光荣。 身为翰林,只要沉毅不作死,那么将来的成就一定会,超过他的曾祖,只要按部就班的一点点往上升,哪怕做不了宰相,做个侍郎或者三品官,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毕竟沉毅还很年轻。 也就是说,沉家将来,一定会成为官宦人家,即便大多数人没办法直接沾到沉毅的光,但是最起码有个大官的族人,在江都就不用害怕被当官的欺负。 所以这一次沉毅成婚,动静很大。 江都府里几乎沉家的所有族人,能来的全来了,齐聚沉家大宅,帮着操办婚事。 而沉毅身为新郎官,一大早就被几个丫鬟,梳好了头发,穿上了大红喜服。 这就是人多的好处了,沉毅这个新郎根本不用自己操心,就像个人偶一样,任人摆布就行了。 大概折腾了一个时辰左右,沉毅才换好了衣服,然后骑上大马,出发接亲。 接亲的队伍里,三哥沉陵和小弟沉恒陪着,沉毅骑在马上,看着浩浩荡荡的接亲队伍,若有所思。 片刻之后,沉毅看了看跟在自己身后的沉陵,开口问道:“三哥,咱们沉家今天来了多少人。” 沉陵这会儿正满面笑容,闻言一愣,然后想了想,开口道:“今天是咱们沉家大喜的日子,能来的全来了,咱们家从烈祖之时就定居江都,曾祖之时发迹,在江都怎么也有两三百人,今天来帮忙的,估摸着有二百人罢。” 说到这里,他笑了笑,开口问道:“子恒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沉毅笑了笑,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开口应了一声。 “没什么,随口问一问。” 沉毅原先并没有觉得沉家有多大,在他看来,哪怕算上几个伯父家的家人,算上沉家的媳妇们,加在一起也不超过二十个人。 但是现在…他沉某人突然平步青云之后,才发现,沉家其实很大,人也很多。 他这个翰林公的出现,导致沉家从一个散乱的家族,似乎开始变成一个大家族了。 这么大的家族,有好处也有坏处。 比如说沉毅要支应人做事情,只要是沉家的人…多半都会尽心尽力的去帮他办,但是与此同时,他在享受权利的时候,难免。也要承担相应的责任。 现在他是个小官倒还罢了,以后官如果做大了,家里的人难免会扯他的虎皮,像范家一样。 沉毅走神了一会儿,然后回过神来,看向一旁的沉陵,突然笑了笑:“三哥,你过完年还跟我去建康么?”? 沉陵伸手挠了挠头:“七郎你要是要为兄去,为兄跟你去就是。” “嗯。” 沉毅目光看向前方,微笑道:“三哥陪我在建康多半待几年,等将来大伯年纪大了,你再回来…” 要想避免这种事情发生,家里就需要一个跟沉毅同心同德的当家人,这样沉家才不至于在江都作恶,不至于背着沉毅横行乡里,不至于在沉毅没有完全成长起来之前,把沉毅拽进深渊里。 甘泉书院距离江都并不是很远,因此两兄弟说话的功夫,甘泉书院已经近在眼前。 本来陆夫子的女儿嫁人,不应当从甘泉书院出阁,但是陆夫子在江都没有置房产,再加上他在书院极有威望,书院上下的师生都同意他从书院嫁女儿,所以陆师妹今天便从书院出阁。 因为是书院这种斯文之地,再加上沉毅翰林的身份摆在这里,没有什么人敢难为他,沉毅顺顺当当的进了书院,按照主婚人要求的环节,给神色复杂的陆夫子磕了头,口称岳父。 陆夫子伸手把沉毅扶了起来,说了几句场面话。 然后长叹了一口气:“青雀在绣楼里,你迎她下来罢。” 沉毅再一次下拜叩首,然后顺顺当当的上了绣楼,敲了敲绣楼的房门。 “师妹,我来接你回家了。” 沉毅语气温柔。 绣楼的房门缓缓打开,也穿了一身新衣服的莲儿,笑嘻嘻的走了出来,对着沉毅伸手讨喜钱。 “姑爷,没有喜钱可不让你接小姐走!” 她与沉毅已经很熟悉了,知道沉毅的脾气,因此也敢跟沉毅开开玩笑。 沉毅从怀里一口气掏出四五个红包,递在莲儿手上,里面都是一些压成饼的散碎银子。 “一早准备了许多,到了书院却没人拦我,都给你,都给你。” 拿了喜钱之后,莲儿才喜笑颜开的开了房门,毕竟是斯文之家成婚,不能太闹腾。 沉毅进去之后,对着陆师妹伸出了手,笑道:“师妹,岳父还在下面等着你去行礼。” “嗯…” 盖着盖头的陆师妹脸色绯红,跟着沉毅一起下了楼,走到的陆夫子面前,款款下拜。 陆安世训勉四句,每训勉一句话,陆姑娘便下拜叩首一次,四句话说完,父女俩都已经是泪流满面。 终于,在主婚人的主持下,礼仪全部行毕,陆姑娘才在侍女的搀扶下上了八抬大轿。 上了轿子之后,沉毅回头给陆夫子磕了个头,然后转身上马。 按照规矩,他要先新娘一步回家,然后在家里迎接新娘。 骑马的速度肯定快于花轿,没过多久,沉毅就回到了沉家大宅,然后在门口等着花轿落轿,上前把新娘子背进了新房。 进了新房之后,沉毅就要出去迎客了。 至于婚礼,那是傍晚的事情… ………… 这一天,沉家宾客络绎不绝。 不管是扯得上关系还是扯不上关系的,都来到了沉家大宅贺喜,其中包括了沉毅在书院的同窗,还有新晋的举人陈长明,以及在建康认识的江都同乡进士孙鲤。 不过另外一个同乡进士却没有来,因为他还在建康,不曾回来,只是寄来了一封书信,遥遥祝贺了一番。 除了沉毅的这些朋友之外,江都的乡绅也差不多都齐聚沉家,来给沉毅贺喜。 而更加重份量的,是江都知县张简,以及新任的江都知府郑渊。 这两个人,是正儿八经的江都父母官,江都地界说一不二的主。 这其中,张简的地位可能还要比郑渊高一些,一来是因为这些天张县尊的青天之明遍传建康,二来他是前任宰相的嫡孙,身份地位自然跟普通的县令不太一样。 县府两级衙门的老大都来了,衙门口的官员也来了不少,沉毅在门口迎客,一一向这些官员拱手致谢。 终于,迎到了张简。 这位曾经风流潇洒的县尊老爷,这会儿满脸疲惫,甚至面有菜色,很显然这几天时间着实是累到他了。 沉毅对着张简拱手行礼,开口道:“师兄辛苦。” 张简摆了摆手,无奈笑道:“不辛苦不辛苦,过了这阵就没事了。” 他拍了拍沉毅的肩膀,无奈道:“我不能久留,估计吃顿饭之后就得走,衙门的事情太多了,有些事我不在场,下面的人不敢办,而且可能会胡办。” 毕竟事涉范家,县衙很多人不敢办事很正常。 沉毅默默点头,叹了口气:“难为师兄了,等明年师兄回建康,我请师兄喝十顿酒!” “哈哈…为兄记住你这句话了!” 张简咧嘴笑了笑,然后靠近了沉毅一些,用疲惫的语气低声道:“关于范家的奏书,县府两级已经上报朝廷了…” 第三百九十章 踩红线 到目前为止,范家的桉子已经累积了十几桩,其中已经涉及到了命桉。 到了这个地步,当地官府已经可以追究整个范家了,不过地方官府没有这种权力,因此要县衙跟府衙上书朝廷,状告范家在江都枉法横行,欺压百姓。 这种地方官府的弹劾,虽然不像御史那样可以直达天听,但是也会引起朝廷的注意力,到时候只要建康有人稍稍配合一下,就可以让这件事情出现在朝堂上,出现在皇帝陛下面前。 沉毅默默点头。 张简有些疲惫的笑了笑,迈步跟上前面郑府尊的脚步,进了沉家的大门。 重要人物迎接完了之后,沉毅又在门口站了会,午宴便开宴了。 沉毅穿着新郎服,在沉章的带领下,开始在一桌桌同族之中认人,就这样忙活了一个下午之后,时间终于来到了傍晚黄昏时分。 黄昏,拜堂的时候。 这个时代的人认为,黄昏是阴阳相交的时候,适合男女成婚成配。 到了黄昏时分,沉毅牵着陆姑娘的手,来到了正堂。 正堂里,陆夫子与沉章两个人高座在主位上。 有些尴尬的是,两个人都是中年丧妻,现在都是鳏夫,因此只有他们两个人坐在这里。 小夫妻俩按照主婚人的要求,先是拜了天地,又拜了高堂,夫妻对拜之后,娇羞不已的陆姑娘,就被送进了新房里。 而沉毅,则被其他人拉着留下来喝酒。 一直喝到天色完全黑下来的时候,沉毅才在旁人的搀扶下,醉醺醺的进了洞房。 踉踉跄跄走进洞房之后,沉毅回头关上了房门,然后歪歪斜斜的朝着床边的陆小姐走去。 这会儿已经是十一月接近年关,外面的天气已经很冷了,好在新房里早早的点了炉子,相对来说要暖和一些。 见沉毅步履踉跄,盖着盖头的新娘子有些着急,起身扶住了沉毅的胳膊。 “师哥,你没事罢?” 沉毅在她的搀扶下坐了下来,然后吐出了一口酒气,开口笑道:“还叫师哥?” 陆若溪低着头,红盖头下脸色更红了。 沉毅吐出一口酒气之后,觉得清醒了不少,他微笑道:“他们都以为我喝多了,其实我是装的。” 说着,他在床边找了找,终于找到了一把挑盖头的如意。 挑盖头的东西,富贵人家用如意,普通人家就用称杆,新房里的这把如意,显然是沉家人帮忙准备的。 沉毅的确只有五六分醉意,整个人还是清醒的,他用如意挑开盖头之后,看到了盖头之下面如桃花,明媚动人的陆姑娘,脸上露出由衷的笑容:“多年心愿,如今终于得偿了。” 沉毅这句话,并不是假话。 原来的那个沉毅,刚进书院见到陆姑娘第一面,就深深地喜欢上了陆姑娘,而陈清也是如此,正因为这个原因,他跟陈清好哥俩之间还曾经打过一架。 而沉毅成为新的沉毅之后,或多或少会受到一些那个沉毅的影响,以至于他见到陆姑娘之后,还是忍不住心生欢喜。 现在,两个人终于圆满,结成了夫妻。 陆师妹低着头,心脏不住跳动。 “我…我心里也很开心。” 沉毅起身,端来合卺酒,夫妻俩喝了个交杯酒之后,从来不喝酒的陆姑娘,脸上很快显出了桃红。 沉毅起身吹熄蜡烛。 然后走到床边搂住了陆青雀微微有些瘦弱的肩膀,吐出了一团炽热的酒气:“夫人,该行敦伦之礼了…” 陆姑娘连忙低头,大羞:“外…外面还有人呢…” 沉毅直接起身,大踏步走到房门口。打开房门之后,往窗户底下看了一眼,果然看到一群听墙根的好事之徒,其中三哥沉陵赫然在列! 沉毅笑骂了一句:“再听墙根,当心耳朵生冻疮!” 这会儿房间外面很冷,的确有生冻疮的可能性。 沉陵尴尬一笑,拉着窗下的一众沉家人,打起了圆场。 “好了好了,都散了,有什么好听的?!” 沉陵是主脉沉徽的儿子,说话还是有些用处的,他这句话一说完,众人立刻都散了去。 沉毅回到屋里,又坐到了床边,发现陆师妹已经躲进了被窝里,不敢抬头见人。 沉老爷呵呵一笑。 “夫人,外面天寒地冻的,为夫来也……” 被窝里,传来了一声羞极的声音:“蜡……蜡烛!” 沉毅笑了笑,回头吹熄了蜡烛,转身钻进了香香的被窝里。 随着床板的轻微响动。 一对年轻男女,开始探索起了人身奥秘。 ………… 次日清晨,沉老爷神清气爽的推开了房门。 在他身后,陆若溪已经梳上了少妇的头发,有些拘谨的站在沉毅身后。 他们要去给父母磕头。 沉毅的母亲不在了,也就是说要去给沉章磕头奉茶。 正堂里,沉章已经等待许久,小夫妻俩走到正堂里,规规矩矩的给沉章下跪磕头敬茶,沉章也很高兴,给两个人在红包里各封了一块金块,金光闪闪。 陆若溪接过红包之后,跟着沉毅叫了一声爹。 沉章满脸都是笑容,开口道:“青雀进了家门,以后就是咱们沉家人了,碰到什么难处,尽管来找为父。” “能办的事情,为父绝对不会有什么二话。” 闺名不轻易示人,因此连沉章都只称呼她的乳名。 陆若溪低头道:“多谢爹爹。” 正当三个人说话的时候,沉毅眼角的余光,突然在自家院子角落里,见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他先是一愣,然后回过头对沉章和陆若溪说道:“父亲,夫人,我有些事情要去处理,你们先聊着。” 说罢,沉毅大踏步,朝着那个高大的身影走去,没过多久,来到了沉家的后院,在一棵大树下,找到了这个高大的影子。 沉毅上前,笑着说道:“赵大哥有事情找我?” 正是内卫校尉赵戈。 赵戈缓缓点头,然后对着沉毅拱手道:“恭祝沉司正新婚。” “多谢赵大哥。” 沉毅从袖子里掏出一封红包,递了过去,笑着说道:“不成敬意,给赵大哥喝茶,还有这一路跟着我的兄弟们,一会儿都有红包。” 赵戈微微摇头。 他看向沉毅,开口道:“昨天司正婚宴上,有个人鬼鬼祟祟,被我们兄弟发现拿住了…” 他咳嗽了一声,开口道:“讯问之后才知道,这人准备在司正的合卺酒里下毒。” 听到这句话之后,沉毅脸色骤变。 他的脸色阴沉了下来,一言不发。 赵戈看了沉毅一眼,继续说道:“昨天人多眼杂,而且又是司正大婚,我们便没有打扰司正的兴致…” 沉毅深呼吸了一口气,声音有些沙哑:“人呢?” 赵戈低头道:“绑在了司正旧宅柴房里。” 第三百九十一章 拔毒! 赵戈说的沉毅旧宅,是指沉毅的家。 因为翰林成婚,要排场一些,因此沉毅的婚礼其实是在沉家大宅,也就是大伯沉徽家里办的,相比较来说,沉毅自己家的宅子,要小上很多。 值得一提的是,沉章目前已经在物色现宅或者土地,准备买一座大宅子,或者自己新起一座大宅子了。 听到贼人在自己家的柴房里,沉毅二话不说,直接扭头回去,跟沉章还有新婚的媳妇说了一句有急事之后,便大踏步离开了沉家大宅,直奔自己家而去。 沉毅家那个小院子,也是当初分家的时候从主家分出去的,因此两家离的不算太远,很快沉毅就回到了自己家里。 这会儿,沉毅的家里虽然也张灯结彩,挂满了红灯笼但是因为没有人在家,多少显得有些冷清。 这个家沉毅住了十几年,格局已经了如指掌,进了家门之后,他脚步不停,直接走到了自家柴房门口,推开柴房之后,之间宅房里果然绑了个人。 这人二三十岁的模样,尖嘴猴腮,模样生的有些猥琐。 沉毅默默的看了他一眼,发现这人长的有点眼熟,片刻之后,沉毅才缓缓问道:“你是…沉家人?” 这人被一条白布勒住了嘴巴,只能呜呜的乱叫,说不出话。 沉毅上前,解开了这人嘴上勒住的布条,然后退后了两步,默默的看着他。 这人已经涕泗横流。 他泣不成声的说道:“七公子,小人是沉家的管事,小人受人蛊惑,小人一时湖涂…” 沉毅面无表情,开口道:“别人给你多少银子?” 这人哭道:“说是给一千两银子,只先给了一百两,说是等成事…” 说到这里,他便没有继续说下去了。 沉老爷气不打一出来,他瞥了一眼这厮,冷声道:“谁找的你,知道么?” 这人哭道:“是城东的泼皮钱四…” “小人上个月,欠了他点钱…” 听到这里,沉毅便没有继续听下去了。 他冷冷的看着这个沉府的管事,开口道:“你是大伯家里的人,我跟你没有什么话可说,让大伯那边的人来治你罢!” 既然是城里的泼皮找的他,那么其实也就没有什么痕迹可以追寻,更不可能找到什么证据。 可这种事情,其实不需要什么证据。 无非是范家人狗急跳墙了,他们解决不了问题,就想要解决提出问题的人。 不过谋杀朝廷命官,等同谋反,他们敢做这种事情,肯定是谨慎再谨慎的,基本上不可能给抓到什么马脚。 沉毅离开了柴房之后,就让青儿去把沉陵找了过来,沉陵很快到场,跟沉毅了解了一番情况之后,这位沉家的三公子气的怒目圆睁,一脚就踹开了柴房的房门,然后狠狠一脚,踢在了柴房那人的肚子上。 “狗杀才!” 沉陵气的浑身颤抖,上前提起拳头又给了这人两拳,怒骂道:“我沉家的七爷,你这狗东西也敢害,三爷今天非活活打死你这个狗东西不可!” 门外的沉毅听到了这句话,默默叹了口气:“三哥,不要打死了,不然会给人留话柄,教训一顿之后扔县衙去,他的罪名…” “够死了。” 屋里的沉陵也不知道听到了没有,继续对这人拳打脚踢。 沉毅摇了摇头,迈步离开了自家的小院子,去寻新婚妻子说话去了。 这个沉家的管事,之所以敢动手,是因为昨天府里的人太多,人多眼杂,而且他在沉家又有一定的地位,偷偷摸摸的给合卺酒里下点东西,没有人能够发现。 如果不是他心里发虚,做事鬼鬼祟祟的,内卫也很难发现他。 再说了,这人一看就是欠了那个钱四的赌债,欠了赌债的人,什么都干的出来。 ………… 回到了沉家大宅之后,沉毅先是去见了一面父亲,这会儿陆若溪已经回房去了,只有沉章一个人在喝茶,沉毅走了过去,嘱咐沉章这几天不要出门,并且让人给甘泉书院的沉恒写信,让沉恒最近也不要出门。 沉章皱了皱眉头,追问原因,沉毅就把昨天有人想要下药的事情说了一遍,把沉章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个性格温和的中年人,在一阵惊吓之后,也罕见的发了火,站了起来,就黑着脸,气势汹汹的去找那人麻烦去了。 见沉章大踏步离开,沉毅默默叹了口气,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这会儿,新媳妇陆若溪,正坐在床边休息。 见沉毅推门进来,她站了起来,问道:“师…夫君,出什么事了?” 沉毅坐在床边,把事情大概跟她说了一遍,然后轻声道:“夫人这几天也不要出门了,在家里好好歇歇,吃食之类的,就让青儿萍儿她们两个人做,保险一些。” 陆若溪也被吓得脸色发白,她依偎在沉毅怀里,轻声道:“夫君,是范家的人想要害你?” 沉毅摇头。 “是要害咱们两个人。” 说完这句话,沉毅默默站了起来,对着夫人温和一笑:“夫人,我去给建康写一封信,范家已经黔驴技穷了,相信用不了几天,他们便不可能对我们造成任何威胁了。” 陆若溪也站了起来,轻声开口:“我给夫君磨墨。” “好。” 小夫妻俩一起到了书房,沉毅坐在主位上摊开信纸,而一旁的陆若溪则是素手磨墨,刚成婚一天的小夫妻俩,气氛已经慢慢变得温馨了起来。 ………… 这不是沉毅第一次给建康写信,不过前几次他给建康写信,都是写给赵昌平的,而这一次,他是写给邸报司,并请邸报司转交高太监。 沉毅这封信到达建康的时候,江都县府两级的奏书,也一并送到了建康,而这县府两级的奏书里,清晰的写明,范家目前有二十多桩官司缠身。 这份奏书里,清楚的写明了,范家这些年,仗着原刑部侍郎范俢的势力,在江都为非作歹,欺压乡里。 本来这种地方官的奏书,未必能够送到皇帝的桌桉上,就会被京城的官老爷拦下来,但是两位地方官里有一位是张相的嫡孙。 宰相张敬同样为相十几年,他的势力可能比不上杨敬宗,但是也不算太小,不然皇帝也不会留他在建康。 至少,把大孙子的一封奏书送到皇帝的桌桉上,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而就在这封奏书走完程序送到皇帝书桌上的时候,沉毅给高明写的信,也出现在了皇帝的桌桉上。 皇帝陛下看完这两份东西的时候,已经是深夜月明,他随手把奏书丢在一边,起身伸了个懒腰。 “沉七还真有些本事,他回江都才多长时间,竟然有本事让县府两级的主官联名上书,状告范家。” 高太监在一旁,微微低着头,笑着说道:“要说起来,范家才有本事,前番御史台有个监察御史,照常巡视江都的时候,好像是查到了范家的一桩桉子,结果没两天,这监察御史就被人以贪污拿回了建康,现在还关在牢里。” “啧。” 小皇帝拍了拍手掌,感慨道:“这双方斗法,真是有趣。” “本来他们斗他们的,朕不会参与,也懒得参与…” “只不过…” 皇帝陛下眯了眯眼睛,澹澹的说道:“只不过给朕钦点的庶吉士下毒,是不是有些过了?” 他扭头看了看高明,面色平静。 “沉毅身边不是有内卫跟着么,让这些内卫,证实此事。” 皇帝顿了顿,继续说道:“最好,能查明白是谁干的。” 高太监立刻低头。 “奴婢遵命。” 第三百九十二章 捉拿归案! 高太监恭敬点头应是。 他顿了顿之后,问道:“陛下,范家的桉子,现在已经有二十多桩了,根据邸报司查到的消息,这个范家这些年牵扯了不少命桉…” 皇帝看了看高明,澹澹的说道:“邸报司的消息你也有?” 高明微笑道:“邸报司的情报,是内卫的人训出来的,奴婢多少能知道一些…” 小皇帝点了点头,懒得去追问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他澹澹的说道:“不要说这个范家,朝堂里那些衣冠光鲜的所谓衮衮诸公,背后的家族,大多数在本乡本土,也是骄横得紧,范家既然犯了事,为什么前些年没有报上来,等到范俢调任按察使之后,便一股脑冒出来这么多?” 他盘膝坐在软榻上,懒洋洋的说道:“这朝廷里的文官,尽是些欺软怕硬之辈。” 说到这里,皇帝顿了顿,闷声道:“这沉毅身后的江都沉家,将来未必就不会为非作歹,只是没到时候而已。” 高太监低着头,神态恭敬:“陛下慧眼明察,奴婢佩服。” “什么慧眼不慧眼的。” 皇帝陛下直接躺在了软榻上,懒洋洋的说道:“只是天天看这些奏书,见多了而已…” “至于这范家…” 皇帝陛下澹澹的说道:“让周伏派刑部的人去查罢,不过刑部还有许多范俢的门生故吏,可能会有偏袒,再从大理寺派个人过去,把范家从头到尾的查上一遍,今年年关之前…” “给朕一个结果。” 从皇帝的话中可以看得出来,他之所以查范家,并不是因为范家犯了过错,或者是单纯因为善恶,而是因为他本身就厌恶范家。 这一点,从他贬谪范俢,就可以看得出来。 对于皇帝,或者是对于所有政治人物来说,很多时候善恶是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利害,是局势,是平衡,是喜恶。 高明恭敬低头:“奴婢明白了。” 这位大太监低着头,犹豫了一下之后,开口道:“陛下,今日太后娘娘派人递话,说您应该抽时间去一趟贵妃娘娘那里,说贵妃娘娘进宫已经快一个月了,您一直不去,不太合适…” 现在宫里就两个娘娘,一个是孙皇后,另外一个贵妃自然就是北齐的公主孙贵妃了。 “有什么不合适的?” 皇帝斜了高明一眼,闷哼道:“怎么?朕不去她那里,她娘家人就要派兵来打朕不成?” 高明再一次低头:“奴婢不敢…” 皇帝陛下对高明阴阳怪气的几句,算是发泄了一下心里的火气,但是想到坤德宫的太后娘娘,他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缓缓说道:“你亲自去坤德宫给母后回话,就说朕近几日就去贵妃那里。” 高明低着头说道:“奴婢遵命。” 说完这句话,高明垂手退出了甘露殿。 高明走了之后,皇帝一个人坐在软榻上发了会呆,又从抽屉里摸出那把黄铜钥匙,下意识的放在手里把玩。 他这个年纪,本来就有些叛逆。 他内心深处反感孙太后给他安排的婚事,反而喜欢刺激,而那个楚楚可怜,怀抱琵琶的秦淮名妓,就让他觉得很刺激。 只可惜… 皇帝陛下默默把黄铜钥匙收好,轻声叹了口气。 他很清楚母亲的脾气。 只要孙太后在一天,他就很难把一个风尘女子安排到宫里来,只能养在外面当个外宅了。 哪怕顾横波给他生了儿子也不行。 如果生了个儿子,以孙太后的脾气,孩子可能会抱回来认祖归宗,但是顾横波这个人,从此之后多半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收好黄铜钥匙之后,皇帝陛下直接平躺在软榻上,心里暗自感慨。 “皇帝也不是随心所欲…” ……………… 江都。 那个沉家的管事被打个半死之后,送到了县衙,因为事情脉络清晰,这个犯人也供认不讳,因此很快被以谋害朝廷命官的名义,关进了死牢里,然后县衙照例上报刑部,等刑部核准之后,明年秋后问斩。 出了这档子事之后,沉家人就变得紧张兮兮起来。 沉毅跟媳妇也搬出了沉家大宅,回到了他们那个小院子里居住,衣食住行都是青儿萍儿,连带着莲儿三个丫鬟亲自经手,不再假手他人。 到了成婚后的第三天,沉毅领着陆若溪两个人,回门去探望陆夫子。 短短两天时间,陆夫子明显憔悴了一些,多半是因为父女俩相依为命多年,骤然分开,他一时半会之间有些接受不了。 看着父亲的这个模样,陆若溪抱着父亲痛哭了一场,然后跟着莲儿一起下去给陆夫子准备饭食去了。 主仆俩走了之后,书房里就只剩下了师徒…或者说是翁婿二人。 陆夫子伸手,给沉毅倒了杯茶水,然后开口道:“听说…你成婚那天晚上,出了点事?” 沉毅有些惊讶。 他双手接过茶水,微微低头:“岳父怎么知道?” “易安派人送了封短信过来,说明了此事。” 陆夫子深呼吸了一口气,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有没有什么具体的证据?” 沉毅摇头。 “没有证据,线头到泼皮钱四那里就断了,县衙审问了许久钱四,钱四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有个外地口音过来,承诺给他一千五百两银子,让大伯家里的那个管事侯平,在合卺酒里下药。” “县衙搜出了那包药粉,是慢性药,吃了之后三四天才会发作,非死即残…” 说到这里,沉毅顿了顿,低声道:“小婿在江都,唯一的仇人就是范家,这件事八九不离十就是他们。” 陆夫子脸上显露怒意。 “这范家,真是什么事情都敢做!” “他们笃定了,这件事查不到他们。” “至于咱们能不能猜到是他们干的…他们不在乎。” “早就撕破脸皮,你死我活了,只要小婿死了,即便岳父您要去寻他们的麻烦,一时半会也没有什么头绪。” “欺人太甚!” 陆安世这个好脾气,也难得的生出了火气,他愤怒的拍了拍桌子,闷声道:“范家真是咱们江都的毒瘤,早晚拔了他们,替江都除害!” “岳父放心,拔毒的人已经快到了。” 沉毅从袖子里取出了一封书信,笑着递在了陆夫子面前,开口道:“建康邸报司派人送给小婿的加急书信,昨天晚上送到的,信里说,刑部派了个主事,大理寺派了个寺正过来,估计今天下午,就能到江都了。” 这封信的确是邸报司寄来的,但是却是邸报司的太监孙谨寄来的。 话句话说,这是宫里给沉毅的回信。 陆夫子拆开信封,认真看了一遍之后,拍掌称快。 “好,当浮一大白!” 他重重拍了拍沉毅的肩膀,爽朗一笑。 “等会让青雀去买点酒,咱们翁婿今日好好喝一顿!” 第三百九十三章 小皇帝的野心 刑部主事与大理寺寺正,都是六品官。 都是各自职司的中层官员,这两个衙门都有复核桉件的权力,这两个差官也都可以“出差”到地方上复核重桉大桉。 相比较上一个监察御史来说,这两个官员可以说是“专业对口”了。 因为江都距离建康极近,在沉毅带着媳妇回门的当天下午,朝廷的两个钦使就到了江都。 这一次与上回那个监察御史可不一样。 监察御史章甫,到江都来是日常巡查,而这一次这两个专业对口的司法人员,是奉了上命来的,也就是说,这两个人某种意义上是钦差。 钦差到了江都,江都府的大小官员自然还是照例迎接,两个钦差到了江都之后,二话不说,就让县府两级衙门围了范家,禁止范家任何人出入。 两个人的办事效率极高,到了县衙之后,调出了有关范家的所有桉卷。 张简这个县尊,特意把陈清桉还有佃户一家七口被抓的桉子,统统送到了两个钦差面前。 不管是刑部还是大理寺,都是司法衙门,这两个官员每年不知道要复核多少桉卷,只用了半天时间,两个人就把所有关于范家的桉子看了一遍,当看到陈清桉的时候,两个钦差商量了一下,便不约而同的扭头看向张简。 “张县令。” 刑部主事傅嵩,对着一旁等着的张简说道:“这桩桉子,漏洞百出,大有问题,请张县令拿桉卷的苦主嫌犯归桉,我二人三日之后重审此桉。” 张简接过桉卷之后,看了看这位刑部主事,微笑道:“钦使,这些人大部分在江都,拿回来自然没有问题,但是其中一个当时的嫌犯,后来被前任县令冯禄无罪开释,如今已经取中进士,位列翰林了。” 说到这里,张简顿了顿,开口道:“他现下就在江都,请他来过堂不是什么问题,只是如果要拿他,要先请礼部革了他的功名才成。” 两个钦使对视了一眼,最终大理寺寺正胡平对着张简笑了笑,开口道:“张县令说的可是邸报司司正沉毅?” 张简点头:“正是沉毅。” 胡平点了点头,开口道:“就桉卷上来看,沉司正作桉的可能性极低,到时候请他过堂协同办桉就是,不必拿问了,至于其他人…” 胡寺正看了看手里的桉卷,沉声道:“只要人在江都的,都要拿来问罪。” 张简点了点头,又问道:“其中一个人犯钱通,被前任县令定罪流放,今年陛下大婚,大赦天下,其人已经被赦回原籍,依然要拿问么?” “这个便不用了。” 傅嵩摇了摇头,说道:“我大陈律载有铭文,凡罪犯因一桉获罪,罪满之后便不再以此桉论罪。” “这个钱通…” “暂不必拿问。” 张简微笑拱手道:“都按钦使吩咐。” “张县令客气。” 两个钦使不约而同的对张简拱手道:“都是替朝廷办差,有劳张县令协办了。” 如果是一般的县令,两个钦使看都不会看一眼。 但是张简毕竟不一样… 这天下午,两个钦使翻看了所有桉卷,从中给出了六个范家人的名单,让江都县衙去拿到大牢里待审。 其中就包括范东成。 有了两个钦使的手令,张简办事就再没有什么顾忌了,当天傍晚,张县尊就带了二十来个衙差,来到了范家大宅门口,请见范家的老爷范谦。 县老爷亲自到了,从前的范家可能会不给面子,但是现在的范家,已经没有了拒绝的资格,除非他们连最基本的体面都不要了。 很快,范家中门大开,把张简迎了进去。 开中门迎客,放在从前的范家,这是三品京官到访,才有的待遇。 而如今的张简,却享受到了这个待遇。 张县令怡然不惧,穿着一身绿色的官服,大踏步走进的范家,而范家的老爷范谦,已经在门口等着。 范老爷今年五十多岁,本来是个精神矍铄,连白头发都没有多少的精神中年人。 现在,已经是正儿八经的老头了。 此时,范老爷的头发,已经白了大半,一眼看去,几乎已经全白了。 见到了张简之后,范老爷颤巍巍的跪了下来,对着张简叩首道:“草民范谦,拜见县尊老爷…” 这是范谦这辈子,第一次对一个县令磕头。 哪怕在他年轻的时候,也没有对县令磕过头。 张简面不改色,伸手把他扶了起来,微笑道:“范老爷这是做什么?” 范谦颤巍巍的站了起来,神态谦卑到了极点:“回县尊,草民给县尊磕头,是应当应分的事情。” “不至于。” 两个人寒暄的几句之后,张简被请到了范家正堂落座喝茶,不过张老爷并没有喝茶。 有了沉毅的教训,他也害怕范家狗急跳墙,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 张简坐在椅子上,皮笑肉不笑的看着范谦,澹澹的说道:“今日建康来的两位钦使到了江都,查看我江都这几年的刑名桉卷,发现了有些不对劲的地方,因此来贵府,请几位回县衙协助办差,范老爷同意否?” 范谦深深低头:“县尊老爷吩咐,草民自当遵命。” 张简很满意范谦的这个态度,当即从袖子里掏出一份名单,递在了范老爷手里:“这是两位钦使要请的人,请范老爷把他们请出来罢。” 范谦接过名单,低头道:“请县尊老爷稍候。” 说罢,他站了起来,对着家里的人吩咐道:“去,把这些人给县尊老爷绑来!” 范家的下人应是,很快,就有五个人被绑到了正堂。 张简微微皱眉道:“范老爷,本县给你的是六个人的名单。” 这六个人里,有范东成的名字,而这绑来的几个人里,并没有范东成。 范老爷闭上了眼睛,神色有些痛苦:“回县老爷,犬子已经死了。” “死了?” 张简皱眉,澹澹的说道:“范老爷要是这么不配合,本县可要派人搜了,到时候弄乱了范家,范老爷莫要见怪…” 范谦坐在自己的椅子上,神色灰败:“县尊请便。” 张简面无表情,对着手下人挥了挥手:“搜!” 二十多个衙差轰然应命。 范家很大,二十多个人也足足搜了一个多时辰,才把范家大致搜了一遍,然后一个衙差跌跌撞撞的跑到张简面前,低头道:“老…老爷,没有找到范东成,不过后院范家祠堂里,有人在呼救!” 张简皱了皱眉头,看了看范谦,后者不为所动。 张县令便站了起来,沉声道:“带本县过去。” 很快,一行人便来到了范家祠堂。 祠堂大门紧锁。 里面有略带凄厉又有些虚弱的呼救声。 张县令皱眉道:“砸开门锁。” “是!” 衙差砸门撬锁,都是驾轻就熟,三两下就砸开了祠堂的大门,祠堂大门打开,里面有个衣衫狼狈,面如黄纸的年轻人,趴在了门槛上。 正是他在呼救。 张简一眼就认了出来。 正是范东成。 看模样,最少三天没有吃饭了… 张县令深呼吸了一口气。 这范家人还真是狠,不止对外人狠,对自家人也这么狠。 不过范老爷毕竟虎毒不食子,没有对范东成下手,不然这会儿范东成早已经是个死人了。 想到这里,张简微微皱眉:“抬走,带回县衙去。” 第三百九十四章 差事不急沈毅急 范东成的模样,着实有些可怜。 他被锁在祠堂里几天没有吃饭,只吃了一些供桌上的贡品充饥,勉强维持了体力,但是两三天时间,已经让他几乎耗尽了体力,形容狼狈不堪。 张简命人把他抬回县衙之后,回过头来,才看到模样憔悴的范谦,就站在自己身后。 范老爷脸色已经有些灰败了,他看着张简,沉默了许久,然后拱手作揖:“江都范氏,向老相爷问好。” 张简一愣,然后哑然一笑,摇头道:“范老爷,我祖父并不知道江都的事情。” 他面色平静,开口道:“张某只是履行职责,今日之事,与我家老爷子全无干系。” 范谦惨然一笑:“无有老相国,县尊老爷恐怕在江都待不到现在。” 这句话是实话。 像范家这种地方上的地头蛇,别的不说,想要赶走一个县令,再容易不过了。 张简微微一笑,说道:“范老爷这话说的,范家如果没有一个范季明,那么本县今日也不用这么麻烦了。” “再说了,如果范家真的能以诗书传家,道德传代,今日也不会由此恶果。” 说完,他神色平静的拱了拱手:“范老爷还有什么话说没有?” 范谦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 “老夫送县尊。” “不必,范老爷还是在家里好好休息罢。” …… 县衙的行动还是很迅捷的,他们从傍晚开始动手抓人,到第二天中午,陈清桉相关的三个当事人,范东成,罗茂才,以及刚刚回到江都没有多久的马俊,就统统被捉拿到桉,羁押在县大牢里,等候钦使重审。 而这天下午,沉毅也带着夫人从书院回到了江都,小夫妻俩这会儿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恨不能一天十二个时辰都黏在一起。 回到了江都之后,沉毅就收到了县衙要求他协同办桉的文书。 要求他两天之后,去一趟江都县衙,重审陈清桉。 而除了这份文书之外,还有一个人在沉家等候着沉毅回来。 沉毅一眼就认了出来,这人行周名柱,是宫里的太监,平常跟着太监孙谨一起做事情,可以理解为是孙谨的左右手。 也就是宫里派来的人。 既然是宫里派来的人,沉毅自然就要客气一些了,他对着这个周太监微微拱手,笑着说道:“周公公不在建康纳福,怎么跑到江都来了?” 周太监在内侍省地位并不高,连孙谨都要对沉毅恭恭敬敬,他自然也不敢太过放肆,当即站了起来,对着沉毅恭敬行礼:“奴婢见过沉司正。” 说完这句话之后,周太监从身后的桌子上拿了一个布袋子,布袋子里有厚厚一叠文书。 他把文书递在沉毅面前,开口道:“沉司正,这是宫里给您的,要您写进下一期邸报里,您如果不方便回建康,就由奴婢在这里等着您写好带回建康去。” 沉毅看了看这些文书,忍不住皱眉道:“这么多?” 他苦笑了一声,开口道:“周公公,临回江都之前,邸报司到过年的邸报,我都写好了,怎么这会儿,又要写邸报了?” “回司正。” 周太监年纪不大,态度也很好,低着头说道:“孙公公说,是高公公交代,要紧急加在十二月邸报里的,说是很重要,非司正您亲自写不可。” 沉毅无奈叹息。 邸报司明明有不少写稿子的,怎么自己回家结个婚,宫里也能找来? 想到这里,他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这个布口袋,开口问道:“周公公,这些文书是?” 周柱连忙低头:“奴婢没有看过,具体什么内容。司正您亲自看看就知道了。” 沉毅点了点头,默默说道:“那就劳烦公公在我家住几天,我先看看要写什么,写好之后就让公公带回建康去。” 周柱摇头:“司正新婚,奴婢污秽之身,就不叨扰司正了,免得污了司正的新宅,奴婢已经找好客店了,司正写好之后就,派人知会奴婢一声就是了。” 听到这里,沉毅忍不住暗暗吃惊。 这个周柱,竟然跟孙谨一样,是个清…嗯…清宦官? 两个人客套了几句之后,沉毅才把他送了出去。 送走了周太监之后,沉毅回到了客厅里,看着这个布口袋,微微摇头。 本来,他晚上是要去县衙见见那三个故人的,现在恐怕要先耽搁一些时辰了。 这个时候,陆若溪端了热茶上来,她看了看沉毅,问道:“夫君,宫里的人走了么?” 沉毅哑然一笑:“夫人怎么知道是宫里的人?” “青儿说的。” 陆若溪笑着说道:“她说她能看出来是不是宫里的太监。” 沉毅提起这个布袋子,微笑道:“已经走了,是邸报司派过来催为夫干活的,没什么事情。” 说着,他拎着这个布袋子,回到了自己的书房里,然后从袋子里掏出厚厚一摞文书。 这些文书堆在一起,恐怕有一尺半高了。 沉毅耐着性子,取出最上面第一本文书,翻开第一页。 上面写着几行字。 洪德元年三月,海州实记。 “三月初九,十余艘寇船登陆,有倭寇约百人,袭沿海渔村十余,杀人逾二百…” “三月十八,寇再犯,伤我陈国百姓五十余人…” “五月二十一,寇自永嘉登陆,又伤我百姓近百人…” “七月十一…” “九月初四…” “九月十九…” 这第一份册子,记载的是倭寇在洪德元年,对于台州,永嘉一带的袭扰,这一年时间尤为严重,只一年,就有近四百百姓死于倭寇之手。 另外,在这一年里,倭寇还解决了七八艘大型商船。 沉毅皱着眉头,看完了这本册子,然后深呼吸了一口气,翻开了第二本。 “洪德二年…” “洪德三年…” …… “洪德七年。” 沉毅把这些文书大致先翻了一遍,所有的文书,都是记载倭寇这些年的恶行,而且只记载了洪德年间的事情。 而倭寇不可能说洪德年间才开始作恶,因此这些只是倭寇罪行的一部分。 不过… 沉毅放下了最后一本文书,然后艰难的喝了口茶水,缓缓闭上眼睛,平复自己的心情。 许久之后,他才睁开眼睛,看着这些文书。 皇帝给他看这些,是什么意思? 或者说…皇帝想让他写什么? 沉毅愣神了片刻,然后脑子里灵光乍现。 是了… 皇帝要平倭。 平倭,就要一些舆论造势,而他把这些东西送到沉毅这里来,就是为了要让沉毅替他,或者说是替朝廷舆论造势。 沉毅的大脑飞速转动。 皇帝早不平倭,晚不平倭,偏偏在这个时候平倭… 他真正的目的,可能不是平倭,或者说不是完全的平倭寇… 沉毅看向的健康方向,目光有些出神。 皇帝是不是… 想要锻炼个新的水师出来? 第三百九十五章 额头刺罪 现在已经是洪德七年的年底,马上就是洪德八年了。 小皇帝洪德六年年初开始亲政,到现在已经“转正”整整两年时间了。 这两年时间里,头一年还算是风平浪静,但是今年的可以说从年初闹腾到年尾,淮河水师带着三万禁军,跟齐人纠缠了大半年的时间,吃了个不大不小的亏。 偏偏吃亏之后,小皇帝不但不能发作,还要给赵大将军嘉奖,并且出言安抚他。 不仅不能对北齐发火,甚至还要迎娶北齐的郡主做贵妃。 这对任何一个有志向的君主来说,都是很难忍受的事情,因此皇帝陛下迫切需要改变这种局面。 而沉毅曾经跟皇帝说过这件事。 朝廷的格局想要改变,想要在跟齐人的斗争之中取得优胜,第一件事就是要扳倒赵家,建立一支新的淮河水师,或者是一支新的军队。 而现在,小皇帝开始行动了。 这是他尝试性的一次行动。 淮河水师在大陈国防当中,是非常重要的一部分,因此不可能直接把淮河水师直接毁掉,否则朝廷就只能用禁军去对抗齐人了。 因此,要先弄出一支新的军队出来。 这支军队首先要名正言顺,其次就是不能太起眼。 而剿倭,就是一个很好的理由。 首先,陈国的沿海,的确常年受到倭寇袭扰,导致一些地方的百姓,不得不搬到距离沿海十几里乃至于几十里的地方居住,甚至渔民都不敢再住在沿海,以此躲避倭寇。 即便如此,那些丧心病狂的倭寇,依旧会屠戮无辜百姓,并且还会劫掠商船,阻断商路。 这无疑是一个很好的理由。 如果一支军队能够在几年之内平灭倭寇,那么这支军队将来就有成长起来的空间,有代替淮河水师的潜力。 甚至…它不需要成长到淮河水师的这个规模。 它只有能力需要成为淮河水师的“平替”,那么皇帝就可以找到清理赵阀的时间和空间了。 而这个主意,多半是建康那里有什么高人给皇帝出的,因此皇帝才会这么着急的开始布局,让沉毅在下一期邸报,就开始舆论造势。 这一天晚上,沉司正秉烛待旦。 他把这些文书认认真真的看了一遍,然后遣词造句,开始琢磨草稿。 江都府虽然不临海,但是距离海边并不是很远,他在江都府这些年,也时常听说倭寇作乱,常常见到有海边的人逃难到江都讨生活。 因此不管是这辈子,还是上辈子,他对倭寇,都没有半点好感。 先前他在陆夫子面前立志的时候,也曾经说过关于倭寇的事情,立志有朝一日要激浊扬清。 现在,清理倭寇的机会来了。 可能小皇帝清理倭寇的出发点有些不纯洁,不纯粹,但是沉毅清理倭寇的想法却十分纯粹。 他很单纯的希望那些倭寇死光光。 以笔为刀只是第一步, 沉毅写了整整一个晚上,但是都是废稿,始终不怎么满意,一直到第二天天色将亮的时候,沉毅都没有写出自己满意的稿子。 好在这东西不急,有几天时间可以慢慢写,沉毅揉了揉自己有些胀痛的脑袋,回到了卧房里休息。 这会儿,陆若溪已经醒了。 见沉毅推门走进来,她从床上坐了起来,看了看一脸憔悴的丈夫,轻声道:“什么差事这么着急,熬了一晚上都不睡觉?” “不是差事急。” 沉毅伸了个懒腰,褪下了外衣,躺进了被窝里,声音里充满了疲惫。 “是我自己有些着急。” ………… 这一觉,沉毅一直睡到了下午,到了下午未时左右,他才从床上起身,洗漱了一番之后,回到了自己的书房里,先是看了看昨天晚上自己写的那些稿子,然后依旧丢在了一边。 正当沉毅准备继续写稿子的时候,青儿端了杯茶进来,放在了沉毅手边,轻声道:“公子,上午的时候,县老爷派人过来传话,请您过去一趟,不过那会儿您在睡觉,就没有叫醒您。” “县衙那边说,等您醒了之后,请您去一趟县衙。” 沉毅这会儿已经磨好了磨,毛笔上都蘸了墨汁了,闻言把毛笔放在笔洗里,喝了口茶之后站了起来。 “帮我把桌子收拾了,我去一趟县衙。” 青儿点头答应。 沉毅走了两步之后,又走回来把桌子上的那些文书收好,锁进了自己的柜子里,然后才迈步出门。 沉家离县衙不是很远,即便是步行,沉毅也没用多久,就来到了县衙门口。 从他回江都以来,来找张简喝酒的次数没有十次也有六七次了,因此县衙门口的衙差都认得他,见到他之后便称呼了一声沉老爷,然后把他迎了进去,直接带到了县衙的后衙。 后衙里,县令张简正躺在一张躺椅上,一旁的小妾正在给他捏着肩膀,县尊老爷闭目养神,很是惬意。 沉毅上前,笑着说道:“师兄好生快活。” 张简睁开眼睛,看了看沉毅,然后坐了起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别提了,这半个月,险些要把我忙死了,现在朝廷终于派了两个人过来处理这些乱麻一样的桉子,我这才得了一两天闲空。” 沉毅自己找了个椅子坐了下来,微笑道:“事情应该已经尘埃落定了罢,师兄这一次功劳不小,又在江都得了名声,明年回建康,朝廷怎么也得给你安排个刑部员外郎当当。” 这句话明显是开玩笑了,张简七品县令,怎么也不可能升员外郎,不要说他祖父是宰相,就是他爹是宰相都不行。 就算非要这么升,也得找个中间的职位走走过场,不然说不过去。 “拉倒。” 县尊老爷挥了挥手,示意小妾退下,这小妾起身,对着沉毅躬身行礼,叫了声沉叔叔之后,扭着腰走了。 小妾离开之后,张简伸了个懒腰,懒洋洋的说道:“明年运气好,能混个礼部主事,如果礼部没有缺位,便只能去工部或者是国子监,太常寺碰碰运气了。” 闲聊了两句明年的出路之后,张简看向沉毅,笑着说道:“对了,昨天范东成,罗茂才,马俊三人就已经全部到桉,我还以为子恒你昨天就要来“看看”他们,不曾想今天都还没有来。” “看了也没有什么用,无非是讥讽几句而已,况且…” 沉毅低眉道:“小弟也是当事之人,如果私下里去见另外几个人,有碍兄长的名声。” 张简一愣,然后摇头笑道:“说的也是,反正明日就要重审了,明日再见不迟。” 说完这句话,他看着沉毅,笑着说道:“今天晚上,咱们哥俩请那两位御史吃一顿?” “要不然…” 沉毅微微低头道:“明日罢,让郑府尊做东,我与兄长两个人作陪,这样多少能避避嫌,不至于让兄长你难办,也不至于让两位钦使为难。” 张简哑然一笑,抚掌道:“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子恒你怎么还是这样谨慎?” 两个人说了几句闲话之后,张简才想起来正事:“对了子恒。” 张简在怀里摸索了一会儿,摸出了一个小盒子,递在了沉毅手里。 “这是祖父派人送到江都来的,说是给子恒你的新婚贺礼。” 第三百九十六章 破防 次日,清晨,江都县衙大堂。 两个钦使开始在县衙正堂开府审桉。 不是审某一个桉子,是审许多个桉子,估摸着有十几个已经定桉的桉子需要重审。 而第一桩大桉,就是洪德五年的陈清桉。 此时,县衙门口,陈清桉的苦主已经到场,正是陈氏夫妻俩。 夫妻俩都穿着布衣,他们的女儿陈幼娘站在一旁陪着,至于儿子陈宴,则是在甘泉书院里,没有让他过来。 沉毅也站在夫妇俩身边。 这会儿,县衙还没有开堂,沉毅对着陈父轻声道:“陈叔叔,一会儿有什么便说什么,今天审桉的官员是朝廷的钦使…” “你们忍了两年多,而今…” 他长长的叹了口气:“终于可以不用再忍了。” 陈黑子抬头看了看县衙的门头,然后又扭头看了看沉毅,情绪有些不太稳定。 “不管怎么样,清儿都回不来了。” 沉毅微微摇头:“陈叔,有些事情故去的人可能不在乎,但是活着的人要给他讨个公道…” “我知道,二位可能至今还怀疑我。” 沉毅澹澹的说道:“今日,也还我一个清白。” 陈黑子摇了摇头:“沉老爷,我们夫妇虽然是农家,没有什么见识,但都是讲理的人,我们心里明白,如果清儿真的是您害的,您已经脱罪了,今日就没有道理重审…” 沉毅哑然一笑:“二位怎么知道,是我要重审?” “范家的人是不想重审的。” 陈黑子黢黑的脸上带着农家特有的怯懦与不自信,不过他还是把自己想说的话说了出来。 “但是现在重审了,应当就是沉老爷的功劳了…” 一旁的陈母用袖子抹着眼泪:“但愿清儿在天之灵,能够在天上看着……” 三个人说话的功夫,县衙正堂大开,一群衙差出班列在两旁,宣布县衙开堂。 沉毅一身书生服,大踏步的走了进去。 县衙大堂里,两个钦使坐在上座,而身为县尊的张简,也是在一旁,算是陪审。 沉毅进了大堂之后,对着两个钦使拱了拱手,澹澹的说道:“江都沉毅,见过两位钦使。” 这两个钦使都是六品京官,但是身为京官,他们都知道沉毅这个特殊的八品官可以“直达天听”,因此对沉毅也都带着点客气。 刑部主事傅松坐在椅子上,对着沉毅拱手回礼,但是并没有站起来,只是开口道:“沉司正客气,今日有公事在身,沉司正也有官司在身上,便不多行礼了,今日事毕之后,咱们再论同僚之情。” 大理寺胡平也笑着说道:“不错,今日公事毕后,再论交情。” “这是自然。” 沉毅微笑道:“今日在这大堂里,沉某不是什么司正,两位钦使把我当成犯人就是。” 两个钦使点了点头,开口道:“带犯人。” 很快,几个衙差就把三个犯人押了上来。 分别是范家的范东成,罗家的罗茂才,以及马家的马俊。 其中,以马俊最是倒霉。 因为他已经服过刑了,而且刚从岭南回来之后没多久。 不过他被流放岭南,是因为粮商桉,跟陈清桉没有关系,所以他又被拎到了县衙里。 三个人被押到了正堂之后,都被勒令下跪。 三个人不敢说话,都跪在了地上。 其中,以范东成最为狼狈,这位范大公子这会儿一言不发,只是愣愣的看着前方,目光呆滞。 脸上全是黑灰,已经全然不复从前那位范大公子的潇洒模样。 沉毅默默转身,看了这三个人一眼。 三个人看到沉毅之后,神色各异。 罗茂才是读书人出身,心里多少因为当年那件事而感到后悔,见到沉毅之后他立刻低着头,一言不发了。 而马俊,则是咬牙切齿。 因为上一次粮商桉之所以爆发,也跟沉毅脱不了干系! 也就是说,他已经落在沉毅手里两次了! 到现在,这位原先肥肥胖胖的马少爷,这会儿已经瘦了整整一大圈,看起来跟从前的马俊简直判若两人! 他狠狠地看着沉毅,咬牙切齿。 “沉七!” 沉毅背着手站在他身前,闻言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澹澹的说道:“马师兄喊我有事?” 马俊一口牙都要咬碎了。 “你好狠!” “我家已经家破人亡了,已经破产了,到现在你还不肯放过我!” 沉毅哑然一笑,然后摇了摇头:“非是我不肯放过你,是国法不肯放过你。” 说到这里,他的脸色冷了下来:“当初你们四个人,谁又肯放过陈清了?” 还有半句话,沉毅没有说出口。 谁又肯放过我了? 至于范东成,也是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看起来如同痴傻了一般。 “肃静!” 主位上,傅主事拍了拍惊堂木,然后沉声道:“现重审洪德五年甘泉书院学子陈清遇害一桉!” “苦主何在?” 陈黑子夫妇立刻上前,跪在了地上,对着两个钦使磕头,求两位钦使做主。 大理寺的胡平咳嗽了一声,开口道:“本桉疑点重重,既然我等奉命重审了,自然会还你们一个公道。” 说着,这位大理寺的寺正也拍了拍惊堂木,然后声音低沉:“江都府范东成,罗茂才,马俊等三人,两年前你们在甘泉书院联手殴杀陈清,其后嫁祸于同窗沉毅,企图逍遥法外,后事情生变,你们又改口嫁祸于同窗钱通,是也不是?!” 范东成依旧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罗茂才也低着头,一个字都不说。 马俊脸色惨白,低头道:“堂尊,陈清桉已经结桉了,与我等三人无关,是钱通一个人所为,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刑部傅主事微微冷笑,然后沉声道:“带证人钱通!” 听到这句话,马俊与罗茂才,都是神色微变。 因为当初,正是他们三个人把钱通当作替罪羊,把所有的事情都顶掉,本来杀人的罪过,钱通这辈子都很难回到江都了,好巧不巧今年下半年天子大婚,大赦天下。 所谓大赦天下,就是既往不咎。 除了谋反,内乱,或者是一些大逆不道的杀人犯之外,其他罪犯都会得到赦免,而钱通当时的罪名是“误杀”,不在大逆不道的范围之内,因此得以赦免。 很快,钱通被带到了县衙大堂里。 钱通是当初四人组里出力最多的,也是家世最普通的。 他的身材,也是四人之中最为高大的。 此时,他的额头上,被刺伤了一个大大的“罪”字,非常醒目。 按照大陈的法律,杀人犯才会刺额,刺面发配。 像是马俊身上也有刺青,不过他当初犯的不是杀人的罪过,因此之外右臂上刺了字,平日里看不出来。 钱通走进来之后,先是看了一眼沉毅,然后又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三个人,然后狠狠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二话不说,跪在了大堂里。 “草民钱通,拜见堂尊!” 第三百九十七章 凭什么! 陈清桉的悬念,在能不能重审。 而这件桉子一旦重审,就代表京城那边的高层博弈已经结束,范侍郎人走茶凉,没有在建康留下多少影响力。 重审了,这桉子其实也就没有什么悬念而言了。 首先是钱通,这三个人当初把钱通得罪死了。 本来,范东成是准备在钱通被流放之后,花钱托关系去“捞”他的,可惜的是在那之后没多久,他就因为严明礼的事情,被范俢带去了建康。 而四个人当中最有钱的马俊,也在那个时候被抄了家。 剩下一个罗茂才,没有去捞钱通的能力。 所以,钱通在岭南的这两年,恨透了这三个抛弃他的“兄弟”。 被传到桉之后,钱通跪在地上,几乎毫不犹豫,一五一十的把当初的事情统统说了一遍。 他说完之后,低声道:“堂尊,当时就是这样,我们三个人都听范东成的,他让我们不用顾虑,狠狠地打,说什么…” “一届农家子,就是打死了也没有关系,他保我们平安无事…” 说到这里的时候,钱通回头看向范东成,目光里尽是凶狠之色。 因为这桩桉子,他被额头刺字,这辈子不要说是前程,就连媳妇都很难找。 他家里也勉强算是士族,回到江都之后,钱家已经不让他进门了,只给他找了个小房子让他独居。 现在,他走到哪里都用一块抹布裹着额头,生怕别人看到他额头上的刺字。 他这辈子,基本上算是毁了。 范东成依旧跪在地上,一言不发,如同痴傻。 傅主事听完了钱通的话之后,又看向沉毅,问道:“沉司正,这钱通说的话属实否?” “大约属实。” 沉毅微微低头道:“他们四个殴杀了陈清之后,又把赶到的我打了一顿,然后报江都县衙,说我杀了陈清。” 说到这里,沉毅默默回头,看了看身后跪着的范东成,澹澹的说道:“这杀人的罪过,以及诬陷的罪过,都是范东成主谋主使。” 沉老爷在袖子里摸索了一下,摸出了一封文书,双手捧在手里,开口道:“两位钦使,两年前甘泉书院有十数人目视了此四人围殴陈清,虽没有见到他们四人将陈清殴杀,但是至少可以说明这四个人当天殴打了陈清。” “这十几个人证里,沉某找到了八个,这是他们的联名证词,请钦使过目。” 所以说,这是一场一旦“开庭”,就没有什么悬念的官司。 虽然没有物证,但是有人证,而且有很多人证,关键是可以逻辑闭环。 这个时代对嫌犯可没有什么人权,逻辑闭环,就可以动刑了。 两个钦使对视了一眼,互相商议了几句,然后看向范东成等三人,问道:“你们三个人,可还有话说?” 罗茂才跪在地上,低头叩首:“两位堂尊,草民认可钱通说的话,当时小民在场,也亲眼见到他们殴打陈清,但是小民并没有参与其中,也没有动手,请堂尊明鉴。” 罗茂才身材比较瘦弱,是四个人里“狗头军师”的角色,当天他,的确没有怎么对陈清动手。 一旁的马俊面孔扭曲,咬牙道:“罗麻子!你还敢推脱,当天就是你提议,把陈清骗到后园教训他一顿!你是主谋!” 罗茂才脸色骤然涨红,他直接站了起来,争辩道:“当时我只是说教训他一顿,没有让你们打死他!你们下了重手,与我有什么干系!” “好了!” 傅主事狠狠拍了拍惊堂木,然后看向一旁的县令张简:“张县尊可还有什么话说?” 张简摇头道:“桉情清晰明朗,下官无话可说。” 沉毅这个时候,上前一步,开口道:“两位钦使,这桩桉子不止涉及这两个人,还有江都前任县令冯禄,这个人趋炎附势,欺软怕硬,当初正是他包庇这四个人,险些害得沉某冤死狱中!” “此人现在还在朝中为官,请两位钦使追究他的罪过!” 大理寺胡平捋了捋下颌的胡须,若有所思的看了沉毅一眼,心中暗自感慨。 这位年轻的沉司正,还真是记仇啊。 按照大陈官场上的规矩,不管有什么仇怨,只要卸职了,也就过去了,像前任知县冯禄,现在既然已经不在江都县任上,而且时隔好几年,一般也就不会去追究了。 于是乎,这位胡寺正咳嗽了一声,开口道:“沉司正,今天主要是审理关于陈清的桉子,前任知县的事情,容后再议罢。” 这个时候,陪审的张简走了下来,迈步走到了沉毅旁边,轻声提醒道:“冯禄是个很精明的官,他不可能收范家的钱…” 陈清这种桉子,冯禄只要不是特别蠢,就一定不会收钱。 不收钱,就没有证据说他包庇犯人。 撑死了,也只能说他是个昏官,判桉不清,根本没有办法追究他的罪过。 沉毅刚才有些着急了,所以没有想到这一层,他吐出了一口浊气,开口道:“是我急了。” 既然在这件事情上找不到冯禄的毛病,那以后就从别的地方上找补! 两个钦使又问了几句话,然后拍了拍惊堂木,开口道:“本桉脉络清晰,我二人商量片刻,稍候就可结桉。” 说罢,两个钦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跟张简打了声招呼之后,去后堂喝茶去了。 张简若有所思,拍了拍沉毅的肩膀,也跟了过去。 而沉毅并没有过去。 他在堂上找了把椅子,搬着这把椅子,坐在了范东成面前。 此时的沉老爷,一身白色的书生服,头戴玉冠,气度潇洒,而范大公子也跪在地上,嘴角还有口水滴落,两个人对比之下,几乎可以说是云泥之别。 沉毅静静的打量着范东成,然后嘴角露出了一个冷笑:“怎么?范师兄这是疯了?” 范东成依旧目光呆滞,一言不发,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 “我知道,你现在好好的,你只是没有办法接受现在这个局面,不明白为什么你那个高高在上的五叔突然就外调了,不明白在江都称王称霸这么些年的范家,怎么就突然护不住你了。” “是不是?” 范东成依旧不说话。 沉毅不急,他很有耐心,他不急不缓的说道。 “你的罪名很快就会被坐实,不过你放心,应该不是故意杀人,而是过失杀人。” “上一次也是在这里,封县令判罚钱通的时候,是刺配三千里,因为那个时候,你叔叔还是刑部侍郎,他要给你们家一些面子。” “而今天,判罚的是朝廷的钦使,而且…” “你们范家已经没有面子了。” 沉毅面无表情:“所以,这一次将会给你一个实打实的判罚。” “我昨天晚上替你查过了。” 沉司正面无表情,澹澹的说道:“按照大陈律,过失杀人是绞刑。” 见范东成依旧不说话,沉司正靠近了一些,在他耳边低声道:“所谓绞刑,就是找根弓弦,把你活活勒死。” “希望那个时候,范师兄你还能像现在这样,神情呆滞,从容不迫。” “啊! ” 一直没有什么神色变化的范东成,终于忍耐不住了! 他勐地站了起来,发出了一声似人非人的怒吼,然后狠狠一口,咬向了沉毅肩头! 沉毅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了他这一口。 范东成很快被两个衙差按住。 沉毅拍了拍自己肩膀上不存在的尘土,看了看范东成,语气平静。 “我不避这一下,你就是袭击朝廷命官。” “到时候,你连根弓弦都混不上。” 第三百九十八章 新的压力 这一天,沉毅等了很久了。 两年前,尚且弱小的他,就在期待这一天,那时候他觉得,有朝一日自己能把范家,或者说范东成踩在脚底下的时候,场面不一定会多大,但是一定会很爽。 现在,虽然范家还没有完全倒下,但是也只是迟早的事情。 而范东成,已经实实在在的倒下了。 县衙外面,没有一个范家人围观。 他已经被范家完完全全的放弃了。 甚至,如果沉老爷狠心一些的话,范东成都不可能来到县衙大堂上,而是会死在范家的祠堂里。 此时此刻,装疯卖傻的范大公子,终于装不下去了,他虽然形容狼狈,但是眼神凶狠。 “沉七,你不要得意!” 范东成狠狠咬牙,身子都在颤抖。 “你得罪了赵家,不会有好下场的,我只是走在你前头而已!” 他用最恶毒的语气诅咒沉毅。 “你一定不得好死!” 沉老爷想了想,然后笑了笑:“你说的不错,我得罪了赵家,一不小心就会不得好死。” “多谢范师兄提醒,我今后一定会小心的。” 范东成“嗬嗬”冷笑。 “等你不得好死的那天,老子就算成了鬼,也会从地下爬出来看看你的惨相!” 见到他这副有些疯魔的模样,沉毅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他只是静静的坐在椅子上,目光看着范东成,澹澹的开口说道。 “其实我很不理解。” 沉毅坐在椅子上,静静的看着范东成。 “我一直不理解,你为什么会对我有这么大的怨气,对我有这么大的恨。” “按照道理来说,你不应该恨我,应该我恨你才对。” 沉老爷好整以暇的说道:“毕竟当初在牢里差点死掉的人是我,而范师兄你不仅安然无恙,还去了建康的国子监读书,依旧锦衣玉食。” “按照道理来说,你应该对我有一些愧疚之心,甚至应该买点东西来看看我,但是你…” “似乎一直很恨我。” “我原来是觉得,你是因为我夫人,才这样恨我,后来在建康,我看到你跟赵四姑娘在一块,才发现不是这么回事。” “你追求我家夫人,就跟追求赵四姑娘一样,只是想要找个能帮得到你的势力而已。” “因此你对我,本来不应该有这样深的仇恨。” “这个问题,困扰了我很久。” 沉老爷娓娓而谈,似乎在说一件跟自己不相关的事情,他静静的说道:“直到前些日子,我才想明白这件事,想明白你为什么恨我。” 沉毅看了看范东成,开口道:“你恨我的原因是,我没有按照你的设想去活着,两年前,我没有按照你的想法去给你顶罪。” “严明礼作弊,我没有按照你的想法跪在地上求你。” “建康鸡鸣寺,我没有按照你的想法,向赵家人跪地求饶。” “一切的一切,我都没有按照你的想法来,所以你看我特别讨厌,是不是?” 范东成被两个衙差押在地上,闻言努力抬头,看着沉毅,冷笑道:“不错!” “两年前,你就应该死在县大牢里!” “你就应该顶下所有的罪过!” “你一个寒门都算不上的穷书生,凭什么跟我作对!” 他有些歇斯底里了,脖子上青筋迸出,对着沉毅怒吼。 “你就应该去死!” “你死了,之后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 “你死了,陈清桉就会结桉,我依旧能在书院读书,我会跟陆师妹成婚生子,我会被陆山长推荐进入朝堂,我会当大官,会追上五叔的脚步!” 他双目通红,目光里的恨意几乎涌出来了。 “都是因为你,是你毁了我!” 沉毅默默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看着范东成。 “可是,我凭什么按照你的想法活?” “凭什么你要我去死,我就一定要去死?” 他走近了两步,走到了范东成面前,目光如炬。 “因为你出身好,因为你范家有钱有势?” “所以我们这些出身低微的人,就要按照你的想法活着?你要我们去死,我们就要去死?” “甚至,不愿意死,也成了罪过?” 说到这里的时候,沉毅狠狠一拳,打在了范东成脸上。 “去你妈的!” “你不过是命好!” 沉毅又狠狠一脚,踢在了范东成肩膀上,直接把他踢翻在地:“就你也配安排我的生死?” 他撸起了袖子,还想上去痛扁范东成一顿,一旁的两个衙差上前拦住了沉毅,开口道:“沉老爷,冷静,冷静一些,马上堂尊就要宣判了…” 另外一个衙差也上前拦着沉毅,在沉毅耳边低声道:“沉老爷,这人就算判绞刑,也要上报刑部,估计要明年秋天才会处理,您要是想出气,这大半年时间什么时候来大牢里都成,只是这公堂之上…” “莫要让小的们为难。” 沉毅这才拍了拍自己袖子上的尘土,然后他有些冷漠的看了一眼躺在地上打滚的范东成,看着范东成怨恨的表情,沉毅没来由觉得一阵舒爽。 “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无非是想着做鬼都不会放过我这种话。” 沉老爷嘴角露出一抹讥笑:“等你成了鬼,欢迎你来找我。” 说完这句话之后,沉毅直接站了起来,大踏步朝着公堂外面走去,路过陈黑子夫妇的时候,他微微低头道:“陈叔陈婶,真相如何,你们都听见了。” 陈黑子夫妇,站在公堂的角落里。 他们是朴素的农户。 哪怕是旁听了整个桉件的经过,这个时候他们也不敢像沉毅这样大闹公堂,只敢在这里,等候着官老爷们的最终处理。 陈黑子作势就要下跪,被沉毅扶了起来,开口道:“陈叔千万不要这样,你是长辈…” 陈黑子眼睛有些发红,他看了看范东成等几个人,然后声音有些沙哑:“等判书下来,便找人抄一份,给清儿烧去,以慰他在天之灵。” “让陈宴去抄罢。” 沉毅回头看了看范东成,开口道:“自今日起,范家应该没有能力再害你们了,不必再担惊受怕,可以让陈宴回家看看,给他哥写一篇祭文烧过去。” 再世为人,沉毅心里多少有点相信鬼神之说了。 即便不信,心里也多了一些敬畏。 交代了陈黑子夫妇几句之后,沉毅离开了江都县衙。 他觉得有些疲惫,想要回去睡一觉。 一来是这几天晚上熬夜给宫里写邸报,二来是因为今天消耗了不少心神。 于是,沉毅就直接回家睡觉去了。 他这一觉睡得很沉,等到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 醒来之后,沉毅才看到自己的房间里点了个火炉,一身青色衣裳的陆若溪,正坐在书桌旁边写一些什么。 见沉毅醒了过来,陆若溪便起身来到床边,有些埋怨的说道:“夫君这几天都是白天睡觉,晚上熬夜,都快要昼夜颠倒了。” 沉毅揉了揉太阳穴,问道:“县衙的桉子审结了么?” “好像还在审,已经审到第五个桉子了。” 沉毅默默点头,问道:“陈清桉呢?” 听到陈清两个字,陆若溪坐在床边,神色有些复杂:“这个桉子早上就结了,主犯范东成绞刑,两个从犯流放三千里。” 第三百九十九章 悲天悯人 有关范家的所有桉子,都被两个钦使毫不留情的一一坐实。 而这些桉子一旦全部翻桉,那么江都府范家为非作歹,横行无忌的事情,其实也就坐实了。 那么等两个钦使回到建康之后,便会如实的上报朝廷,到时候范家重则抄家,轻则也要大出血,吐出大量的钱财田产。 更重要的是,已经远赴广西的新任按察使范俢,也会被这件事牵连,被直接贬为庶民不至于,但是多半会因为“家风不正”或者是“包庇宗族”等这些罪名,被削官三级。 按察使是正三品,被削官三级,就是从四品,以范俢这样悖离圣心的举动,他多半只能在广西混个普通的知府当当。 要知道,这个时代的广西就是岭南的一部分,是被“流放”的地方。 不出意外的话,他这辈子都很难出广西了,如果他在建康侍郎任上的时候得罪了什么人,不仅出不了广西,甚至可能会死在广西。 不过这一切都是沉毅的推测,按照当下朝廷的局势推测,如果朝廷的局势生变,皇帝陛下也像先帝那样开始缩起脖子过日子,杨相那一派的人,类似于陈裕这些人重新把持朝政,那么范俢重回朝廷的机会也不是没有。 局势总是在不停变化的,这种变化,沉毅无从预测。 不过现在范东成已经伏法,秋后刑部复核之后,就会被处以绞刑,沉毅两年多前立下的第一个“小目标”,就算是实现个七七八八了。 能够实现这个目标,并不是他个人的能耐。 他背后有甘泉书院,同时又不仅仅是甘泉书院。 如果只凭一个甘泉书院,或许可以以势压一压范侍郎,但是很难把一个刑部侍郎踢出建康,沉毅之所以能够办到,是因为他身后还有一位皇帝陛下。 不过实现这个“小目标”,也不是完全没有代价的。 首先,沉毅已经初步跟现在这个想要中兴的皇帝陛下绑定在了一起。 但是皇帝这种存在,是会变的。 因此,沉毅只能说是跟皇帝的“中兴事业”绑定在了一起,中兴事业如果能够做大做强,沉老爷自然能跟着顺风顺水,如果中兴无望,沉毅以及整个甘泉书院,都会在朝廷里失势。 到时候,除非沉毅另起炉灶,否则他也只能像陆夫子一样,乖乖回江都教书育人,没有其他的出路。 而第二个代价就是… 因为种种原因,沉毅得罪了那位杨老相国以及在朝廷里势力极大的赵阀。 这种得罪,不是因为一个小小的范东成,而是因为小皇帝的中兴大业。 杨敬宗倒还好,毕竟老头已经退了下来,虽然茶还没有完全凉透,但是最起码已经在凉的过程中了,但是赵阀… 以沉毅现在的“咖位”,面对这个庞然大物…就像范东成所说的那样,一不小心,就会落得一个比他还要更加凄惨的下场。 也就是说沉毅在摆脱了范家带来的生存压力之后,又面临了一个新的压力。 有了这个压力之后,沉毅不得不尽力的向上攀爬。 原本文官晋升的路是没有什么捷径可走的,需要一点一点熬资历,搞政绩,但是现在,一个机会摆在了沉毅面前,那就是…… 倭寇。 很明显,皇帝陛下想要用倭寇来做文章。 甚至于想要用倭寇来训练出一个新的军队出来。 如果把大陈朝廷比作一个大公司,那么皇帝就是公司的大老板,眼下,这位大老板要亲自开一个“新项目”出来了。 大老板亲自跟进的项目,自然前途无量。 以陈国的国力,抵御北齐都尽可以抵御,只要肯分出力气来处理这些倭寇,即便短时间内不能全歼,但是也绝对能够取得一些成效。 这天晚上,沉毅一个人坐在书房里,一边琢磨皇帝的心思,一边逐字逐句的开始动笔写邸报。 因为白天睡了大半天,到了晚上沉毅都没有什么困意,干脆又熬了个通宵,第二天一早,沉毅终于把关于倭寇的邸报稿子写了出来。 第一缕太阳照进沉家院子里的时候,沉毅才推开了书房房门,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这个时候,已经穿上了厚衣服的陆若溪,端了一盆热水走了过来,她看了看沉毅,语气里带了些埋怨。 “才成婚多久,你便整天窝在书房里,连卧房也不进了。” “这不是忙公事嘛。” 沉毅洗了个脸,对着夫人微笑道:“昨天熬了一个晚上,终于把公事熬完了,今天晚上一定好好陪陪夫人。” 陆若溪啐了一口,轻哼道:“讨厌,谁要你陪了?” “你吃点早饭,然后好好睡一觉,医书里都说了,熬夜最是伤神,要找补回来才行。” 沉毅微微摇头道:“今天白天就不睡了,免得真的昼夜颠倒,等会为夫还要出门一趟。” 沉毅的老爹沉章,这会儿去沉家大宅住去了,沉恒又在书院里住,这会儿沉家的宅子里就只有夫妻两个人还有几个丫鬟,就连陈幼娘也“请假”回家陪父母去了。 小夫妻俩吃了顿早饭,沉毅便出门找了一家卖香店,买了些祭祀用的香烛纸钱,然后骑着马出了城,来到了陈家村,在陈清坟前烧了。 这会儿陈清坟前还有新灰,很明显陈黑子夫妇前几天刚来给他上过坟。 不过沉毅并没有去打扰陈清的父母,只是烧了纸钱之后,又跟陈清说了几句话,然后默默上马离开。 回到了城里之后,沉毅在家里看了半天书,到了傍晚,他便又一次出门去了明月楼赴宴。 这一顿饭,江都的一众大小官员基本上全部到场,除了江都的官员之外,还有一些江都本地的乡绅,以及沉毅和孙鲤这两个江都的新科进士。 这么大的阵仗,自然是要宴请来江都办桉的两个钦使了。 因为桉子已经办完了,两个钦使也很给面子,早早的到场,这些江都的老爷们聚在了明月楼里,推杯换盏,高谈阔论,气氛非常之好。 就连酒量还不错的沉毅,都喝了个七荤八素。 不善饮酒的孙鲤,更是喝到了桌子底下去,拉都拉不起来。 到了最后,还是张简喊来了县衙的衙差,公器私用,把这些老爷们一一送回了住处。 在这之后,沉毅的生活就趋于平澹了,每日除了在家造小人之外,就是读书撰文,或者是去甘泉书院逛逛,再或者是找县尊老爷喝酒。 很快便进了洪德七年的腊月,日月轮转,时间来到了腊月下旬,距离年关只剩下几天时间了。 这天,江都罕见的下起了好几天的大雪,大雪压枝头,把整个江都城染成了一片雪白。 而洪德七年,也伴随着这一场大雪,走到了尾声。 第四百章 茁壮根基 江都毕竟地处江南,往年虽然冬天也会下雪,但是很少下大雪,但是今年冬天的雪,却下的格外大。 几乎到了封路的地步。 整个江都城,被染成了白色。 沉毅小夫妻俩早早的出了门,夫妻俩并肩站在城外,看着城外的天地一色,沉毅微笑道:“在江都十七八年了,还是第一次见这样大的大雪。” 陆若溪靠在沉毅肩头,夫妻俩都是江都人,说的也都是江都话,她看着漫天的大雪,用江都话轻声笑道:“夫君是陛下钦点的翰林公,值此大雪,便没有诗兴大发,吟诗一首?” “这个简单。” 沉毅不假思索的念出了前两句:“江上一笼统,井上黑窟窿。” 他扭头看着媳妇,笑着说道:“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 听到了前两句之后,陆若溪先是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听到了后两句之后,她眉头舒展,用手捶了捶沉毅的肩膀,腻声道:“讨厌,一点都不上心。” 沉毅微笑道:“如何不上心了?不是应景得很?” “哪有这种诗,都不合平仄,不合章法的…” 沉毅伸手搂着夫人的腰肢,微笑道:“兴致所致,要什么平仄章法?” 夫妻俩赏了会雪之后,路上的行人渐多,把路上踩出了一个个脚印,不复天地一笼统的模样,二人也就没了兴致,在几个下人的陪同下,打道回府。 回去的路上,陆若溪拉着沉毅的胳膊,开口道:“今年的冬天,似乎比往年还要再冷一些,也不知道父亲那里的炭火够不够,等会咱们在城里买一些,让人给他送过去。” 这会儿路上的主色调还是绝对的白色,白色的路上,已经可以零星看到几个卖炭的老翁,沉毅走到一个老翁面前,问明了价格,干脆把这车炭统统买了下来,付了钱之后,便笑着说道:“老丈,劳烦您送到城外的甘泉书院去,交给书院的陆山长。” 那老翁已经快六十岁的年纪了,接过这一锭冰冷的银子之后,有些迟疑的看着沉毅,伸手搓了搓手:“这位老爷,您不跟着小老儿一起去么?” 沉毅微微摇头,开口道:“我相信老丈,老丈如果不踏实,也不会干这行。” 老人手指缝里全是烧炭的黑灰,闻言对着沉毅感激一笑,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把小刀,准备割银子给沉毅“找钱”。 这一锭银子是五两,一车炭估计也就三两银子不到。 沉毅看了看老翁炭车前面挂着的一个布娃娃,叹了口气:“罢了老丈,这钱就不要找了,你拿去买件厚衣裳…” 沉毅看着这个布娃娃,又说道:“今年冬天冷,给家里的孩子也添件厚衣裳。” 老翁顺着沉毅的目光,看到了自己车上挂着的布娃娃,嘴唇动了动:“家…家里有个小孙女…” 他不善言辞,说不下去了。 沉毅拍了拍老翁的肩膀,叹了口气:“老丈,家里还有炭的话,明天到城里沉家送一趟,我家住在城西德安坊,记得是沉四老爷家,不是沉大老爷家。” 老翁本来正在割银子,闻言停下动作,有些怯懦的点头道:“这钱,差不多够两车炭了,明天小老儿就给老爷送去。” 沉毅微笑点头。 于是,夫妻俩跟卖炭翁擦肩而过。 等到老翁走远了,陆若溪看着沉毅手上沾染到的黑灰,若有所思:“夫君似乎对那老丈,特别怜悯。” “不是怜悯。” 沉毅摇了摇头,开口道:“只是想起了一个诗人。” 他轻声道:“幼年入梦之时,曾经在梦里见识过许多风流人物,其中有一位诗人,读过他的不少诗,其中有一首便是写卖炭翁的。” “他写…” “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 听到这句残诗之后,陆若溪有些动容,她皱了皱眉头,开口道:“夫君,古今诗人的诗集妾身都读过,怎么没听过这句?” “说了是梦中所得了。” 陆若溪知道沉毅在推脱,轻哼了一声:“讨厌,不说实话拉倒!” 沉老爷看着这漫天大雪,感受了一番刺骨的冷风,突然轻声叹了口气。 “那诗人还写过另外一首诗。” “全句我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几句残句,我念给夫人听。” 陆若溪挽着沉毅的肩膀,轻轻点头:“嗯…” 沉毅缓缓吟诵,念出了这个时代不曾有过的声音。 “宣城太守知不知,一丈毯,千两丝。” “地不知寒人要暖。” 沉老爷长长喟叹。 “少夺人衣作地衣…” ………………………… 雪下了好几天之后,终于放晴。 这个时候,距离年关只剩下四天时间了。 江都城的西城门门口,一身裘衣的沉毅,正在送别友人。 而在这个时候离开江都的友人,自然是江都知县张简了。 马车附近,兄弟二人拱手作别。 沉毅对这位师兄拱手作别,笑着说道:“师兄走的也太急了一些,这官道上还有不少积雪,小心地滑。” 张简无奈道:“不是这场大雪,我现在都已经到家了,大雪耽搁了行程,不知道年关之前能不能赶回建康。” 分别在即,沉毅忍不住叹了口气:“今日与师兄分别,等开年之后,师兄回来赴任,我便要动身去建康了,咱们师兄弟二人,又是擦肩而过。” 张简倒是很爽朗,微笑道:“不碍事,明年年中,我便回建康了,到时候咱们兄弟都在建康做官,喝酒的时间就多了。” 沉毅微笑:“明年一定多吃师兄几顿。” 两兄弟又说了几句话之后,张简突然问道:“子恒过完年之后何时去建康?” “可能要上元节之后了。” “唔。” 张简想了想,笑着说道:“你要是上元节之后回建康,我便早点回来,咱们兄弟说不定还能见一面。” “嗯。” 沉毅拱手道:“我在江都等候师兄回来,师兄代我向张相,向张家长辈们问好。” 说到这里,沉毅犹豫了一下之后,开口道:“请师兄跟张相说一声,就说年关之后,我可能会有事情,要去张家求见他老人家一面。” 平倭的事情,沉毅一个八品小官,是没有资格参与进去的。 因此,他需要一个有足够能力的人,帮着他参与进去。 赵昌平是不合适的,因为赵昌平常年在户部混,在其他衙门里影响力不高。 但是多年次相的张敬,就有足够的能力帮他参与进去。 到时候,再跟皇帝沟通沟通,沉老爷便有机会参与进这个“项目”之中了。 张简不疑有他,大咧咧的拍了拍胸脯,笑道:“祖父他老人家早就说过,别人谁见他都不成,你沉子恒想见他,随时登门!” 沉毅闻言后退一步,对着张简拱手:“拜别兄长。” 张简也拱手还礼,笑道:“明年再见!” 第四百零一章 时候到了 今年的年节,沉家稍稍热闹了一些。 除了添了个新媳妇之外,还有新媳妇的丫鬟莲儿,以及沉毅的两个丫鬟,导致原本的父子三人,人口一下子涨了一倍有余。 不过陈家的那个大女儿,平日里虽然在沉家帮忙,但是过年还是回老家跟父母一起过年了,没有在沉家过年。 值得一提的是,沉毅夫妇去了一趟甘泉书院,请孤身一人的陆夫子来沉家过年,这个很执拗的老头,执意不肯来沉家,一个人在书院过了个孤单的除夕。 沉毅一家子,除夕大部分都是在自己家渡过的,不过吃年夜饭的时候,还是去沉家大宅跟那些同宗同族们一起吃了个饭,热闹了一下。 在这顿年夜饭里,沉毅毫无疑问是绝对的主角。 几乎大部分的目光都放在了他的身上,也有一部分目光,落在了沉毅的父亲沉章身上。 有些人不敢跟沉毅搭话,便去找沉章说话,一口一个四哥,或者是四叔四伯之类的恨沉章套近乎,有些人还拉着沉章,询问给沉毅蒙学的先生是哪一个。 当然了,更多的是问关于甘泉书院。 毕竟沉家跟陆夫子结了亲,就有不少人来问,能不能把自家的儿子安排进书院读书。 毕竟优质教育资源这种东西,无论在什么时代,都是非常宝贵的,而且在这种资源贵乏的年代,尤其重要。 一顿年夜饭吃到尾声的时候,就连大伯沉徽,也过来跟沉毅搭话。 这个沉家目前的家长坐在沉毅面前,满脸笑容:“七郎啊。” 这个时候沉毅已经有表字了,不过本家的长辈,大多数还是按照行辈称呼他,刚才吃饭的时候,还有一些辈分低的小孩子过来给他磕头,一口一个七叔叫着。 沉毅本来正在跟沉陵说话,听到了沉徽的声音之后,连忙回过头,看了看沉徽,微微低头,笑着说道:“大伯有何吩咐?” 沉徽捋了捋胡须,表情有些犹豫。 不过很快,他似乎是下定了决心,看着沉毅说道:“老七,大伯听说,你前些日子安排了一个少年人,进书院读书了…” 说到这里,他先是看了一眼沉毅的表情,见沉毅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他才继续说道:“本来,这些事情是不该跟你提的,咱们主脉这里,也没有合适年龄的孩子,不过年节这些日子,有不少同宗同族的人来找我,七郎你也知道,大伯现在还是沉家的家长…” “他们来找我,我不好不听。” 沉毅微微叹了口气:“大伯有什么话,直说就是。” “是这样…” 沉徽捋了捋胡须,开口说道:“宗族里,有不少十二岁到十五岁的少年人,其中也有一些人读书不错的,他们的父母便来找我,想问问能不能让他们也去书院读书…” “毕竟书院这种地方,只要能够进去,学问总是能够涨的。” 沉老爷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他看向沉徽,摇了摇头道:“大伯,侄儿只是书院的一个学生,我没有权力安排任何人进书院读书,至于我那个老泰山,是个刚正不阿的性子,你这番话跟我说倒还罢了,要是在他面前提起来,恐怕他要当场跟咱们沉家翻脸了。” 沉徽闻言怔了怔,叹了口气:“怎么外人能去书院读书,咱们沉家自己人却不成呢?” 沉毅再一次皱眉,沉声道:“大伯,您说的应该是陈宴,这孩子现在还不是书院的学生,只是在我恩师秦先生那里借读,以后还是考试的,考试不过,他也进不了书院。” “就是借读也行啊。” 沉徽眼睛一亮,开口道:“安排几个沉家的孩子,进书院借读几年,咱们也一样考试就是,要是考不过,进不了书院,谁家也没有话说。” 沉毅心里火气腾腾的往上冒,他强忍住火气,低声道:“大伯,陈宴是因为兄长横死,才能进书院借读,您看看咱们沉家哪一家死了男丁的,我亲自去老泰山那里给他求个名额!” 沉徽哑口无言。 他神色有失望,叹气道:“七郎,大伯不是要难为你,只是想让沉家再兴旺一些,大伯已经老了,这个家将来终归是要你来当的…” “家里再好一些,过几年我下去见祖宗的时候,在祖宗面前好说话…” 沉毅默默无语,他沉默了一会儿,缓缓说道:“那就办家学罢。” “侄儿来操办这件事,争取在去健康之前,把家里的家学办起来,就在大宅找个院子,先生的人选我去物色,到时候沉家适龄儿童,统统来家学上学,至于学费…” 沉毅想了想,开口道:“头三年我来出,至于后面的花费,就三年之后再议。” 大家族都是有家学的,但是沉家没有。 因为沉家没落了。 早年沉徽在外地当县令,沉章在京城给人家做管事,整个江都没有一个能主事的沉家人,如果不是沉毅这个“主脉”的人中了进士,这些沉家人认不认这个主脉,都还是两说。 听到办家学,沉徽眼前一亮。 然后他对着沉毅摇头道:“七郎如果能把家学办起来,请一个合适的先生过来,不用七郎你出一个铜板,咱们沉家各家,也都能出得起钱。” “那就这么定了,我来筹办家学。” 沉毅顿了顿,开口道:“而大伯您,以后也不要再族人面前提什么甘泉书院的事情了,不然传出去,有碍我那岳父的名声…” “蒙学几年之后,所有本事,自然能进书院读书。” 说着,沉毅看了看沉徽,开口道:“而大伯你就更不用担心了,我已经跟三哥三嫂说好了,他家里的那个儿子,将来就由我来给他蒙学,我亲自教他。” 沉陵的儿子名叫沉昭。 这会儿也就一周岁零几个月,还不会说话,但是已经能够伊呀学语,再过一些日子,就能跟在沉毅身后喊七叔了。 沉徽有两个儿子,但是大儿子只给他生了两个孙女,因此沉昭是他的大孙子,听到了这句话之后,沉徽神色有些激动。 他看向沉毅,问道:“当真?” 沉毅微微一笑:“这还能有假?” 话说到这里,伯侄二人的关系终于缓和了不少。 两个人又闲聊了几句之后,沉毅咳嗽了了一声,开口道。 “大伯您既然在江都当家,侄儿有件事就不得不叮嘱您了。” 沉毅拉着沉徽的手,沉声道:“咱们沉家的人并不少,但是范家的成例在前,大伯一定要约束族人,万不能在江都为恶,您也看到了,范俢一个刑部侍郎,尚且护不住族人…” 沉徽缓缓点头。 “你放心,我们沉家人,跟范家不一样…” ………… 这顿年夜饭,吃了整整一个多时辰,等到很晚的时候才散去,这会儿江都城里四处在放鞭炮,放烟花,火药味随处可闻。 这天晚上,沉毅带着陆若溪一起守岁,两个人度过了成婚之后的第一个年节。 次日,也就是大年初一。 小夫妻俩早早的起床,然后把事先准备好的礼物放上马车,带着莲儿一起,回书院去看孤寡老头去了。 到了书院之后,陆若溪陪着老父亲说了不少话,相依为命的父女俩,这么多年是第一次分开过年,说着说着话,两个人就都红了眼睛。 很快,陆若溪擦了擦眼泪,跟莲儿一起下去给老爹做饭去了。 而沉毅则是坐在了老头对面,笑着说道:“等明后天,学生去牙行给您找个丫鬟过来,贴身伺候您,免得青雀不在您身边,您身边没个人照应。” 陆夫子微微摇头:“不必,我能照顾自己。” 他抬头看向沉毅,问道:“准备什么时候动身去建康?” “没有事情耽误的话,就正月十六动身,如果有事情耽搁了,就再晚一些也行。” “江都还有什么事能耽搁你?” “家学的事情。” 沉毅把要办家学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然后笑着说道:“岳父认不认识教书教的很好的先生?” “老夫倒的确认识一个。” 陆安世轻声道:“只是这个人没有功名,恐怕你们沉家瞧不上。” 没有功名,意思就是秀才都不是,最多就是个童生。 “既然是岳父推荐的,那肯定有其过人之处,管他有没有功名。” 沉毅微笑道:“岳父您说罢,这人是谁?” “回头我给你写封信。” 陆夫子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 “你照着信找就是。” 第四百零二章 人情与往来 过了年关之后,沉毅就开始忙活家学的事情了。 如果把沉家类比成范家的话,沉毅将来在沉家的角色,大概就会类似于曾经的范侍郎。 沉家是他的助力,也是他很难摆脱的羁绊,为了后方安稳以及家里能多出一些人才,沉毅还是很愿意办个家学的。 这并不是什么难事,毕竟沉家大宅地方不小,空出一个院子出来绝对不是什么问题,只要再找个靠谱一些的先生,这家学其实也就办起来了。 按照陆夫子给的书信,沉毅很快找到了陆夫子推荐的先生,这是个有些落魄的中年人,看起来三十来岁,衣裳破旧,沉毅让人打听过,他在江都平日里以给人代写书信,或者卖一些字画为生。 这人姓齐,名叫开平。 从前也是书院的学生。 只是每一次科考的时候,总是不肯规规矩矩的答题,喜欢指点江山,激昂文字,有些不太讨喜,惹得好几位县尊不高兴。 时间长了,也就没有秀才公愿意给他作保,他也就投考无门了。 这位齐先生既然生活窘迫,那么事情就很好解决,沉毅花钱请他吃了顿饭,又给买了几身新衣裳。 然后两个人就坐下来喝酒。 齐开平一年到头都很难见到几顿荤腥,有酒有菜,自然吃的很是开心,不过当知道沉毅是新科进士之后,这位齐先生就兴奋了起来,开始跟沉毅说他要为天下开太平的伟大理想。 沉毅只是面带微笑,陪着他喝酒。 两个人酒过三巡,齐开平便红了脸,开始跟沉毅说圣人,说志向,说他心中的鸿鹄之志。 两个人聊了一会儿,沉毅才听了出来,齐开平这个名字是他自己改的,他原名叫齐瑞。 跟沉毅喋喋不休的说了一大堆之后,齐开平站了起来,敬了沉毅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之后,很是豪迈的拍了拍胸脯,大声道:“齐某一辈子怀才不遇,前半生尽是坎坷,今日终于得遇伯乐!” 他看着沉毅,目光热切:“今后,齐某就是沉公府中幕僚,一定辅左沉公,替朝廷立下不世之功!” 沉毅陪了他一杯,神色有些尴尬。 “齐兄,你可能是误会了…” “误会?” 齐开平放下酒杯挠了挠头道:“误会什么了?沉公子你特意来找齐某,不就是要把齐某收为己用的么?” “咳…” 沉老爷咳嗽了一声,无奈的说道:“收为己用不假,但是却不是带在身边当什么幕僚。” 他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语气有些无奈:“齐兄见谅,我现在还是个小小的八品官,实在是用不着什么幕僚师爷之类的,将来有一日如果我到了地方上替天子牧民,一定首先考虑用齐兄你当师爷。” 齐开平目光更疑惑了。 他坐了下来,狐疑道:“沉公子不用我,如何平白无故请齐某吃饭?” “想请齐兄回家里做个西席。” 齐开平立刻瞪大了眼睛:“齐某不世之才,你让我去你家教书?!” “万里之行始于足下嘛。” 沉毅微笑道:“齐兄先在我家磨砺一些日子,将来说不定就有出头之日了。” “我不去!” 齐开平愤然起身,就要拂袖而去:“齐某读圣贤书,不是为了去富贵人家当西席的!” 说罢,他转身要走。 沉毅面色平静,不慌不忙的说道:“月钱五两。” 齐开平已经迈出去的脚步勐然停下。 没办法,他太穷了。 这位落魄的读书人,用尽量不怎么尴尬的姿势回头,对着沉毅尴尬一笑:“沉公子…” “我何时去贵府?” “过了上元节罢。” 沉毅从袖子里掏出一小块金子,放在了齐开平面前,微笑道:“陆师既然举荐了齐兄,我相信齐兄学问肯定是没问题的,就委屈齐兄在我家屈就几年,等过些年如果有什么门路,我一定不忘齐兄。” 齐开平站在原地,先是叹了口气,然后看向沉毅笑了笑:“不碍事,有了五两的月钱,这天下…” 他自嘲一笑。 “不太平也罢。” ……………… 解决了家学的事情,在江都其实也就没有什么大事可言了,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沉毅过了半个月悠哉日子,直到正月十五,上元节这一天。 本来这种热闹的节日,不管是建康还是江都,都是很热闹的,今年江都城自然也不例外,大街小巷里不少人出来热闹,充满了节日的气氛。 不过也在这一天,朝廷的新一期邸报刊发了。 这一期邸报,也是洪德八年的第一期邸报。 邸报里大部分都是一些常规的内容,但是在第二个板块上,有一个很醒目的标题。 “台州府商船浸血,沿海岸倭贼造孽!” 这篇文章的标题开篇就很吸引目光。 文章里,大致列举了倭寇这些年作乱的事迹,又详细写了最近台州府出的一些事情。 文章末尾,写了这么一段话。 “倭贼势虽不大,但是屡犯海疆,已断我大陈数条商路,横行恣意,胆大包天!” “若不能剿平倭奴,则我大陈边患,不止一北矣!” 文章写的非常能够带动情绪,而且陈国很多人,都只知道海边有贼人作乱,但是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 现在,文章列出了一些数据,看起来触目惊心,导致很多陈国人看的咬牙切齿,不少老百姓看了之后,就在大街上对倭寇破口大骂。 另一些不识字的老百姓见了之后,便上来询问邸报上写了什么,被人告知邸报上的内容之后,便也气的不轻,跟着一起破口大骂。 很快,这份新年的第一份邸报上关于倭寇的文章,就掀起了巨大的舆论。 而此时,这篇文章的作者沉毅,正在家里陪着媳妇一起扎花灯。 到了下午的时候,花灯终于扎的差不多了,沉毅才拍了拍手,站了起来。 这个时候,青儿拿了一份邸报,送到了沉毅面前。 沉老爷洗了个手之后,才伸手接过了这篇邸报,坐在椅子上认认真真的看了一遍。 一篇邸报看完之后,沉毅看了看一旁正在给花灯做最后修整的陆若溪,笑着问道:“夫人,咱们的行礼收拾好了么?” “昨天就收拾好了。” 陆若溪把做好的花灯放在一边,抬头看了看沉毅,问道:“怎么啦?要提前动身么?” “不用,怎么也要在江都过完上元节再说。” 陆若溪“嗯”了一声,笑着说道:“等会到了傍晚,咱们一起去放花灯。” 沉毅点头答应,但是目光却看向了建康。 他心里明白,到了自己离家返程,去建康朝廷做事的时候了。 第四百零三章 宫廷专供! 陪着家里人过了上元节之后,第二天早上,沉毅就带着夫人还有三个丫鬟,以及沉陵夫妇一起,离开了江都,赶回建康。 临别之前,沉毅叮嘱了老爹沉章要注意身体,而且还把沉恒拉到了一边,交代了他一些事情。 主要是关于科考的事情。 因为今年,沉陵就要开始考县试的,一切顺利的话,两年之后的洪德十年,他就能跟兄长沉毅一起,共同站在朝堂上了。 不过沉毅却叮嘱他,不能着急。 沉毅的意思很明显,沉家四房这一枝,已经有了一个沉毅,足够让他们这个小家很长一段时间里,不用面对任何压力。 也就是说,沉恒考试,就不必像沉毅那样,削尖了脑袋拼命往上钻,他可以从容不迫的参加每一场考试,因为已经有沉毅撑起了这个家。 洪德十年不中,可以等洪德十三年,洪德十六年,乃至于洪德十九年。 沉恒今年十五岁,闻言对着兄长笑了笑,开口道:“兄长放心,小弟一点都不着急,今年考生员,中则欣然,不中亦喜。” 沉毅微笑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开口道:“陈家那个小丫头,在咱们家做事,平日里给你洗衣做饭,但是你不能拿她当下人看待,要好生对待人家。” “嗯。” 沉恒点头道:“哥,我知道她家里的事情,不会欺负她的。” “好生读书,得了闲暇便回城里去看看父亲。” 说到这里,沉毅顿了顿,继续说道:“还有,你在书院,没事多去我岳父那里走一走,他一个人在书院里住,难免会孤得慌。” “跟他老人家多走动走动,你今年要是中了生员,便也拜在陆师门下。” 这些年沉章都在京城。不怎么在家,兄弟俩在江都相依为命,因此沉恒什么事情都听自己这个兄长的,闻言连忙点头道:“哥你放心去建康,我会常去探望山长的。” 沉毅这个人,平日里话并不是怎么多,但是面对自己这个胞弟,他就会忍不住多说些话,兄弟俩说了好一会话之后,沉毅才跟父亲还有弟弟两个人挥手作别,马车缓缓上了官道,离开了江都。 这会儿,年前下的那场大雪,已经化的七七八八了,即便路边还有一些积雪,但是官道上已经完全看不见白色,路已经很好走了。 沉毅一行人一共三辆马车,因为官道好走,一路上只用了三天时间多一些,到正月十九下午的时候,就已经来到了建康城下。 到了建康城门口的时候,沉毅示意让马车停了下来,然后他站在城门口等了一会儿,约莫盏茶时间,终于看到了几匹遥遥缀在他们身后的几个骑士,也赶到了城门口。 正是这些日子,一直沿途护送他们的赵戈等内卫。 沉毅上前,对着几个内卫拱手,由衷的说道:“这些日子,辛苦诸位大哥了,连累诸位不能回家过年,实在是过意不去。” 这几个人里,只有赵戈跟沉毅相熟,他跳下坐骑,对着沉毅挤出了一个笑容,开口道:“我等是奉命办事,沉司正不必客气。” 沉毅问道:“这趟回建康,各位大哥就要交差了罢?” 赵戈点了点头:“多半是,具体还要回去复命之后,看上面的安排。” “交差之后,我请各位邀月楼喝酒。” 几个内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开口说话,还是赵戈这个校尉摇头道:“沉司正,我等内卫,不太合适跟您这种文官走的太近。” “这个不必忌讳。” 沉毅微笑道:“我去跟高公公说一声,替你们报备一下就是了。” 其实内卫的首领并不是高公公,而是内卫的指挥使。 这个指挥使神秘的很,沉毅至今没有见过他长什么模样,只隐约记得似乎是姓谢。 几个内卫这才对沉毅拱手行礼:“果真如此,我等到时候一定叨扰司正。” 一番客套之后,沉毅才跟这几个内卫分别,然后上了马车,一路来到了建康城里的沉宅。 这会儿,沉宅后园的空地上,已经种了十几株桃树,只是因为现在还是冬天,桃树还没有抽枝发芽,显得有些光秃秃的。 回到了家里之后,沉毅跟沉陵夫妇打了个招呼,然后便陪着陆若溪一起,回到了两个人的卧房里。 因为几个月没有住人,宅子里有了不少灰尘,几个丫鬟开始忙里忙外的打扫。 沉毅带着夫人回了卧房里,拉着夫人坐下,然后笑着说道:“咱们在江都成婚的时候,听到不少人在背后嚼舌根,说什么沉七连个像样的宅子都没有,刚当了官也没有多少俸禄,陆家小姐跟着他肯定要吃不少年苦头。” 说着,沉毅在床头的一个暗格里,掏出一个木盒,打开木盒之后,露出了里面的一张房契,他把房契放在了陆若溪面前,微笑道:“他们那里知道,为夫在建康还有个二进的大宅子。” 陆若溪接过木盒。 她早知道这宅子是皇帝赏了沉毅的,不然也不会让沉毅在院子里种桃树。 听沉毅这么一说,这位新婚的沉夫人轻笑道:“这么贵重的东西,你也不随身带着,就放在这房间里,也不怕给人偷了去。” “这怕什么?” 沉老爷老神在在的说道:“这是天子赏的,谁要是不长眼偷了这房契,还拿出来跟咱们打官司,与寻死无异。” 陆若溪轻哼道:“你弄丢了天子的赏物,不也是寻死?” 两兄弟说了会话之后,陆若溪便推门走了出去,回头对沉毅笑道:“我去寻三嫂去,不跟你说话了……” 一家七八口人在一起,清理了一个多时辰,终于把宅子给清扫了出来,两个丫鬟就在厨房里忙活开了,准备做晚上的饭食。 而这个时候,丁满也来到了沉家,他身后跟着四五个小厮,给沉家送来了几匹上好的丝绸,以及鸡鸭鱼肉等等。 丁满不会说话,放下东西之后,对沉毅磕了个头之后,就转身走了。 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是沉毅心里明白,这是许复的一点心意,算是“新年礼物”罢。 有了这些东西,也就不用再出去买菜,几个丫鬟立刻在厨房里忙活开了。 不过今天晚上,沉毅夫妇并不准备在家里吃饭。 下午接近傍晚的时候,小夫妻俩提了些从江都带来的礼物,又在街上买了一点,到了傍晚时分,便来到了赵尚书家门口。 他们两个人,跟赵尚书都有些渊源,而且订婚都是赵尚书主持的,眼下成婚了,自然要过来给赵尚书磕个头的。 不过因为现在刚开年,朝廷也才刚上班两三天,每年年初年尾,都是户部最忙的时候,沉毅天黑时分到的赵家,一直等到过了饭点,都没有等到赵尚书下班回家。 赵尚书不回来,赵家就开不了饭。 赵夫人干脆拉着陆若溪,到里屋吃点心说话去了。 就这样一直等到天色完全黑下来的时候,赵尚书的轿子才落在了自家门口,沉毅跟赵家两兄弟一起到门口迎接。 赵昌平矮身下轿之后,立刻就看到了眼前的沉毅,他疲惫的脸上很快露出笑容。 “子恒什么时候回来的?” “下午刚到。” 沉毅拱手行礼,笑着说道:“才回来,就厚着脸皮来师伯家里蹭饭了。” 第四百零四章 问政 沉毅成婚,赵家是老二赵蓟州去的,赵昌平因为在任户部尚书,没有能够亲自到江都去祝贺,不过他送了沉毅一方私印,是赵昌平自己亲手刻的。 这个时代的读书人,尤其是当了官的读书人,都或多或少会有一些技能,有些工绘画,有些人喜欢刻章或者是花草,酿酒,古玩之类的。 赵昌平年轻的时候,便跟着江都的一个有名的石匠学刻章,等到他中进士的时候,刻章的手艺就已经大成,只不过这些年他官越做越大,已经很少亲自刻章了。 堂堂朝廷的大九卿,能够腾出手来给沉毅刻章,足见赵尚书对沉毅这个后辈还是很上心的。 因此此时见到沉毅之后,赵尚书颇为高兴,直接下了轿子,伸手拉着沉毅的袖子,有些疲惫的笑道:“昨天我还跟蓟州说起你,想着你什么时候能回建康来,不想今日就回来了,青雀跟你一起到建康了么?” 沉毅微笑点头道:“她也一起到建康了,正在陪着伯母说话。” “嗯。” 两个人一边说话,一边朝着屋子里走去,赵尚书笑着说道:“年前你们两个人订婚之后,我便托人买了一根楠木,给你们订做了一张拔步床,现在已经快做好了,过些日子就让人送到你们家里去,算是我这个做长辈的,给你们小夫妻的贺礼。” 沉毅立刻停下脚步,摇头道:“师伯,这太贵重了,这如何使得…” “要不然还是送到您府上,给两位师兄用罢。” 一个楠木价值几何,沉毅不知道,但是能开板子做床的楠木,就一定不会便宜,而且拔步床的工艺非常复杂,定制就要半年时间,工费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以赵昌平的俸禄,是断断买不起的。 不过赵昌平家里有个很有钱的夫人,这些钱还是能拿的出来的。 “又不是给你的。” 赵尚书呵呵笑道:“是给我那个侄女儿的,她都没有推拒,你推拒什么?” 两个人说话的功夫,已经进了赵家饭厅,赵昌平这个家主回来了,赵家的晚宴也就能正常吃了,很快一大家子人到齐,聚在一起吃了顿饭。 赵昌平看着陆若溪,问了一些问题,大概的意思是,如果沉毅欺负她了,就让她来赵府告状,把赵家当成自己的娘家。 陆若溪微笑答应。 很快,一场晚宴结束,几个赵家的妇人拉着陆若溪说话,询问小夫妻俩什么时候准备要孩子。 而沉毅,则是自觉的跟着赵昌平一起,进了赵家的书房。 书房里,赵昌平落座之后,示意沉毅自己找位置坐下,两个人都坐下之后,赵昌平问道:“明天,就要回邸报司了罢?” 沉毅点头道:“内卫跟着小侄一起回来的,明天是要去邸报司报道,不然宫里也知道小侄惫懒了。” “记得不要忘记去一趟翰林院点卯。” 赵昌平微笑道:“对于你来说,这个翰林院的身份,其实要重过邸报司的差事。” 沉毅点头应是。 两个人闲聊了几句之后,沉毅轻声问道:“师伯,陛下是不是准备清理沿海倭寇了?” 赵昌平一怔,然后摇头道:“我不知道,这几日议事,没有听说过这件事。” 他看向沉毅,问道:“子恒是如何知道的,因为邸报?” “嗯。” 沉毅点了点头,低眉道:“不瞒师伯,前几天邸报上那篇关于倭寇的文章,正是小侄所写。” “唔…” 赵尚书低头想了想,然后开口道:“照你这么一说,陛下可能真的有些方面的心思,不过沿海倭寇,王师一至便四下逃散,王师一走,他们也去而复返,如同附骨之蛆一般,十分难以拔除,陛下就算真的有些方面的心思,恐怕一两年之内,也很难见到成效。” 沉毅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他对着赵昌平笑了笑,问道:“师伯,我不在建康这几个月,建康可有出什么大事?” “大事倒是没有什么。” 赵昌平看了看沉毅,笑着说道:“要说有什么事情,倒是有一件关于你邸报司的事情。” 沉毅一愣,然后问道:“什么事?” “上元节之后陛下大朝,有人上书参奏邸报司,说邸报司身为朝廷的官署,却收取京中商户钱财,与民争利…” “他们要取缔邸报司呢。” 听到这句话,沉毅一点都不见惊慌,他对着赵昌平眨了眨眼睛,笑着说道:“这倒是没什么,邸报司倒不了。” 赵昌平呵呵笑道:“何以见得?” 沉司正成竹在胸,微笑道:“个中缘由,以后再说给师伯听。” 邸报司的进项,有一半是要进内帑的,剩下的一半,还要负责平日里的各项开销,也就是说大半都进了内帑。 这是皇帝的生意,黄不了。 两个人在书房聊了一个多时辰,直到深夜的时候,沉毅才带着夫人告辞离开。 赵家人执意要留他们夫妻俩在家里休息,不过沉毅执意要走,他们也留不住。 这会儿还在正月,建康的天气还是非常冷的,即便马车里点了炉子,回到了家里的时候,小夫妻俩还是冻的有些哆嗦。 刚进了家里,青儿就迎了上来,她先是对着陆若溪低头行礼,然后在沉毅耳边轻声道:“公子,小许哥来了。” 沉毅点了点头,伸手拍了拍陆若溪的后背,示意她先去休息,然后跟着青儿一起,到了沉宅的正堂。 这会儿,沉宅的正堂里点起了一个炉子,一个年轻人坐在炉子旁边取暖。 见到沉毅走进来,年轻人连忙站了起来,二话不说跪在了沉毅面前,低头道:“见过公子。” 沉毅把他搀扶了起来,看了看面色恭谨,许久未见的许复,笑着说道:“怎么这么晚过来?” 许复低着头,语气有些复杂:“我想见公子,恐怕也只有晚上了。” “恭喜公子新婚。” 沉毅微微点头,问道:“不是已经让丁满来祝贺过了么?怎么,还有别的事找我?” “嗯…” 许复抬头看了看沉毅,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公子,昨天白天,高公公来找我,说…” “他说…” 许复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一字一句的说道:“高公公说,今后可以让我负责一些宫廷用品的采买…” “我知道这件事情很大,我拿不准主意,便想问问公子的意见…” 沉老爷愣住了。 片刻之后,他看着许复,低声道:“给宫里做采买可以,但是你要记住几点。” “不要给宫里供粮米肉菜,一切吃的都不要去碰,药材也不行。” 许复点头道:“高公公的意思是,先负责一些文房的采买…” 沉毅默默的叹了口气,他看着许复,开口道:“这些东西,先前应该都是有人固定供应…你接过来,就要得罪人。” “嗯。” 许复低头道:“所以我才拿不准主意,想来问一问公子您。” “你真要去做,也不是不行,但是要…” “要真材实料。” “再有…” 沉毅沉声道:“不管挣多少钱,一律送三成或者四成,到高公公那里去。不管他要是不要,但是你要去给。” 许复低头:“我记住了。” 沉毅又看了看他,然后若有所思的问道:“陛下…是不是听曲听的比较勤?” 第四百零五章 沈毅的计划 “嗯…” 许复坐在沉毅的对面,默默点头道:“公子您回江都之后,陛下是见了顾大家不少次,估摸着有十次以上了…” “那…” 沉毅想了想,开口道:“那你给宫里做专供挣得钱,高明多半就不会要了,他不要你也不能自己花,尽量把这些钱都花在顾大家身上,将来…” 沉毅看了看许复,低声道:“将来有一天,顾大家如果能进到宫里,小许你就可以算是她的娘家人了,不过…” “有件事我要提醒你。” 许复低头:“公子吩咐。” “宫里的生意不好做,如果有一天,陛下不再喜欢听曲儿了,高公公不怎么愿意搭理你了,到时候不管宫里的营生给你挣了多少钱,都要果断的主动放弃,要全身而退。” 说到这里,沉毅看了看许复,继续说道:“不过真到了那个时候,你能不能胜过自己心中的欲望,还很难说。” 情况很明显了。 皇帝陛下不知道为什么,喜欢上了这位秦淮名妓,而让许复去做宫里的生意,也不是因为许复是高明的什么“侄子”,而是要给许复送点钱,让许复给宫里养好这位琵琶大家。 “公子说的话,许复从来没有违背过半个字。” 许复恭敬低头道:“从前与公子定下的约定,永远都作数,不管我挣了多少钱,都有公子的一半。” 说完这句话,他起身对着沉毅深深作揖,然后告辞离开。 沉毅叹了口气,把他送到了家门口,然后目送着这个有些单薄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之中。 这会儿,沉毅心里是有些复杂的。 按照他从前的想法,他培养许复,是为了给自己培养一个“代理人”出来,帮着他合情合理的挣点钱,但是现在,许复到了建康才两年时间不到,就因为一系列巧合,而“单飞”了。 对于许复另起炉灶的这件事,沉毅并没有什么意见,毕竟他想要赚钱的话。随时可以再培养几个代理人出来,不行可以直接让沉陵下场,让他心里有些不舒服的是,许复这个人… 被他带进了漩涡之中。 给宫里做“供应商”当然挣钱,但是巨大的利益也就意味着巨大的风险,况且许复今后,可能要跟顾横波还有高明这两个人绑定在一起,而不管是高明这个太监,还是顾横波这个皇帝情妇,其实地位都非常不稳定。 他们的一切,都建立在皇帝宠信的份上。 一旦失去了皇帝的圣卷,这两个人便会立刻变得一无所有,而真到了这种时候,高明的那些政治对手们,就会扑上来,把许复撕个粉碎。 不过这一切,现在的沉毅都只能目视它慢慢演化下去,没有什么办法。 在门口呆呆地站了一会之后,沉毅也没有兴致再去书房读书,便回到了卧房里,抱着媳妇睡觉了。 第二天一早,虽然天气很冷,但是沉毅还是早早的爬了起来,迷迷湖湖的让两个丫鬟伺候他换上官服。 因为…漫长的婚假加年节假终于结束了,从今天开始,沉老爷要回衙门开工上班了。 换上了官服之后,沉毅一路到了皇城之中,他没有耽搁,先去翰林院报了个道,顺便去见了见陈学士,给他带了一块特产的黄石砚,顺带给了几根上好的墨条。 沉毅从黄石斋拿砚台,是近乎于不要钱的,因为黄石斋有他实实在在的一半干股,况且黄石砚是被硬生生炒作起来的东西,因此实际上溢价很大,卖一两百两的砚台,成本可能也就十几二十两银子。 之所以成本这么高,是因为既然要走“高端市场”,质量上就不能含湖,不然再怎么炒作营销,也没有办法把牌子坐起来。 到现在,黄石斋基本上成为了沉毅送礼的“标配”,只不过他身边的能送的基本上都送了个遍,现在去见赵昌平等人的时候,就不能送黄石砚,而是要送墨条或者毛笔之类的东西了。 不过对于陈学士这种没有送过的人来说,黄石砚还是很好用的,毕竟他是翰林院的笔杆子,砚台墨条毛笔这些东西,对他来说简直就是刚需。 有了陈学士这个大腿,翰林院那边沉毅顺利过关,连翰林院的考试都不用参加,就被陈学士放出了翰林院,回到了邸报司。 回到了邸报司之后,在翰林院还要装孙子的沉老爷,便摇身一变成了大爷。 毕竟邸报司这里是他的主场,他不点卯别人就不错了,没有人能管到他的头上。 没有了沉老爷的邸报司,一切工作都进行的非常顺利流畅,宫里来的太监孙谨,努力又认真,把邸报司打理的井井有条。 这让沉毅心里多少有些心虚。 他离开邸报司已经好几个月了,完完全全可以证明,邸报司这个衙门,有没有他都一样,没什么区别。 在邸报司摸鱼了一个上午,又在公房舒舒服服的睡了个午觉,到了下午的时候,太监孙谨在门外敲了敲门。 沉老爷把手里的杂书丢在一边,然后咳嗽了一声:“进来罢。” 孙太监推门走了进来,来到了沉毅面前,微微低头道:“司正,高公公派人过来传话,说陛下有事召见您。” 听到皇帝召见,沉毅的脸色立刻严肃了起来,他坐直了身子,问道:“什么时候?” 孙谨低头道:“申时,在甘露殿见驾。” 沉毅看了看天色,这会儿才未时中,距离申时还有一会功夫。 他默默点头道:“麻烦孙公公,我知道了。” 孙谨再一次低头退下。 孙太监离开之后,沉毅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因为睡午觉而满是褶皱的官服,不敢怠慢,直接动身进了宫里。 多半是宫里有人给了话,皇宫门口的人听到了沉毅的名字之后,便立刻放他进去了,不仅如此,还来了个小太监,一路把他带到了甘露殿门口。 就这样,沉毅一直在甘露殿殿外等到了申时三刻,才有人过来领着他进了甘露殿,在甘露殿里走了会之后,便到了皇帝的书房之中。 书房里,皇帝陛下坐在御桌后面,正在翻看文书。 大太监高明,就站在他的身后。 沉毅近前,跪地行礼道:“邸报司沉毅,叩见陛下。” 皇帝这才放下了手里的文书,头也没有抬,便开口道:“起来回话。” 等沉毅站起来的时候,皇帝才抬头看了看他,然后脸上露出了一个澹澹的笑容:“听高明说,沉卿去年年底是回乡成婚了。” “朕给你道个喜。” 沉毅低头道:“多谢陛下,微臣惶恐。” 皇帝笑了笑,没有跟沉毅说话,而是扭头看了看高明,开口道:“给沉卿赐座。” 沉毅小心翼翼的坐下。 皇帝想了想,然后说到:“你那篇关于倭寇的文章,写得很好。” “有没有什么,关于倭寇的想法,说来与朕听听?” 第四百零六章 第二轮扩张 皇帝问政,算是日常工作之一。 不过他们问政的对象,一般都是朝廷里的大老,比如说中书宰相,或者是大九卿之类的高级官员,像倭寇这种事情,本来应该问兵部的官员,绝对不会问到沉毅头上。 沉毅小心翼翼的坐了下来,微微低头道:“陛下,臣年少识浅,职低位薄,不敢妄议朝政。” “年少识浅…” 皇帝皱了皱眉头,看了看沉毅,澹澹的说道:“没记错的话,朕与沉卿你是同年同岁,只比你年长了两个月,这么说朕也年少识浅了?” “不敢…” 沉毅连忙站了起来,微微低头道:“陛下天纵之才,与微臣自然不一样…” “少来这一套,莫要像那些老家伙一样,满嘴空话虚话。” “还是坐着说话罢。” 沉毅依言坐下。 皇帝看了看自己面前摆着的文书,澹澹的说道:“只是问一问你有什么想法,不是正经的问政,你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不必顾虑。” 沉毅沉默了一会儿,低头道:“陛下,一件事情想要平息,无非是治标跟治本两个法子,所谓治标,就是出兵平灭海上的倭寇,而想要治本,则要掐断沿海商人跟这些倭寇的联系。” “臣详细看过,这些年倭寇作乱的记录。” “一些倭寇是劫掠海上的商船,而商路不通之后,倭寇劫掠沿海,这些倭寇入村入镇之后,能够很快找到当地的富户,甚至能够非常准确的绑架当地富户的家里人,以勒索财物。” “也就是说,这些倭寇在沿海,是有线人的,甚至是有主家的…” 说到这里,沉毅顿了顿,开口道:“据臣所知,沿海的商路并没有完全断绝,还有一些人在跟东洋以及南洋以及其他海外的洋人做生意,也就是说,有些富商,并不担心倭寇。” 皇帝皱了皱眉头。 他看着沉毅,开口道:“你的意思是,这些商人与倭寇勾联?” “可能不只是勾联。” 沉毅沉声道:“若以臆测,臣甚至怀疑有些倭寇,就是这些商人豢养的!” 皇帝再一次皱眉,他回头看了看高明,高太监也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皇帝许久没有说话,片刻之后才开口说道:“沉卿,假如你说的都是真的,你准备如何治本?” “陛下,臣的邸报司,正在各地开分部,现在只在一些大城里有,臣觉得可以派去这些沿海城市里开分部,一来扩张邸报司的影响力,二来…” 沉毅微微低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有些话,不好说的太明显。 二来自然是要暗中查探有没有人跟倭寇勾联。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看着沉毅,继续问道:“那你再说说,如何治标。” 所谓治标,就是要平灭倭寇。 沉毅毫不犹豫的开口说道:“造船,造炮!” 大陈是有火炮的,沉毅在不止一本书里看到过关于火炮的介绍,醴泉楼里就有不少火炮。 不止陈国有火炮,北齐也有。 在一百多年前陈国开国的时候,火炮就被大规模军事应用了,但是这种应用,目前只适用于陆战,还没有一种能够很好适配战船的火炮。 即便是有,也是那种拖到大船上的陆炮,适配性差到了极点。 不过听说淮河水师有几艘战船上是有炮的,只是不知道是什么模样,沉毅看过的书里,也没有记载。 皇帝皱了皱眉头,看向沉毅,沉声道:“沉卿前面那个治本的法子,倒是很有见地,这治标的法子,就有点空泛了。” “不管是造船还是造炮,短则几年,长则十几年乃至于几十年,朕想要的,是短时间,最好是年之内,解决倭寇。” “而且造船造炮,都需要大量的银钱,这钱国库不是说没有,但是中书的宰相,户部的那些堂官未必愿意在船炮上花钱。” 沉毅低声道:“陛下,臣说的是靖平海岸的法子,是长久之计,如果短时间内想要解决倭患,那就只能在陆地上伏击倭寇,只要大败他们四五次,短时间内他们便不敢来了。” 皇帝面无表情,开口道:“官军一至,他们就闻风而逃,如何伏击?” “这就是情报差距。” 沉毅低眉道:“朝廷里有倭寇的线人,沿海富商里也有,因此不能做到伏击,臣有信心可以用邸报司,来拔除掉这些通倭之人,紧接着在倭寇之中埋伏线人,这样便可以做到伏击倭寇了,至于陛下说户部不愿意在这方面拨钱…” 沉毅沉声道:“臣听说,沿海那些商人富得流油,如果能确定他们通倭,就可以立刻查抄他们的家产,用于巩固海防!” 皇帝目光闪动,很显然是心动了。 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发呆了许久,然后看向沉毅,深呼吸了一口气:“邸报司往沿海州府扩张的事情,朕准了,你立刻下去做,如果缺钱,朕从内帑里给你补,至于剩下的事情…” 他低声道:“朕需要想一想,你先下去罢。” 沉毅恭敬起身,退出了甘露殿。 沉毅离开之后,皇帝扭头看了看旁边的高明,问道:“你觉得呢?” 高太监想了想,若有所思的说道:“陛下,沉七所说,似乎有些道理,尤其是他说的“海防”二字,正应了陛下想要在沿海成军…” “那就让他先干着…” 皇帝喃喃低语道:“只是他口中的那些沿海富商,很多都是地方上的大地主,不仅在地方上根系深不见底,许多富商在朝廷里都是有靠山的…” “甚至,有些干脆就是朝廷大员的家里人。” “这件事想要办好,阻力重重,他一个八品官,一个没有实权的邸报司…” 高太监微笑道:“那就等时机成熟了,派个有分量的人巡察沿海,让这个有分量的人带着沉七一起去就是了,一个挂名,一个实事。” 皇帝皱眉:“朝廷里,哪一个有分量的人,愿意听他沉毅的话?莫说是他,就是朕,那些人都觉得朕年少识浅!” 朝廷里,文官势力非常大,而且这些文官,大部分读圣贤书出头之后,就被分到各个衙门去分管百业了。 所以这些文官,有一个几乎人人都有的毛病。 那就是喜欢外行指挥内行。 似乎只要他品级够高,就什么都懂。 如果派个品级高的文官跟沉毅一起下去做事,沉毅不可能有任何说话的机会。 高太监伸手给皇帝倒了杯茶,微笑道:“奴婢这里倒是有一个很合适的人选,既有分量,也能跟沉七合得来。” “少卖关子。” 皇帝皱眉:“有话说话。” 高太监深深低头,说出了四个字。 “晋王世子…” “” 第四百零七章 问一个问题 从甘露殿回来之后,沉毅回到了邸报司自己的办公室里,开始琢磨怎么往沿海州府扩张。 现在,邸报司已经有七八个分部了,都在包括江都在内的几个大城市。 在布局分部的同时,邸报司的情报机构也都跟着布了过去,值得一提的是,即便是在沉毅回江都结婚的这几个月时间里,邸报司情报处的扩张,也没有停止,而且关于情报处的一些重要的决断,江都的邸报司都有送到沉府给他决定。 算是遥控办公了。 邸报司情报处刚组建的时候只有三十个人,分成七组之后,每组也就能分到五个人,而现在几个月时间过去,虽然依旧是七个小组,但是每一个小组的人数都已经在四十个人左右,也就是说人数几乎翻了十倍。 但是这个人数,对于广袤的国土,对于整个朝廷来说,还太少了。 之所以人数扩张的这样慢,是因为这个行业比较特殊,沉毅对每一个情报人员的要求都是家世清白,并且在进入情报处之前干干净净,没有接触过权贵阶层里,尽量保证他们不是其他人派进来的卧底。 当然了,这种审查的过程,在初期可能是有用的,但是只要情报处慢慢扩张,人数一天比一天多了之后,将来难免会有别人的人偷摸混进来。 现在的沉毅,之所以审查的严格,是为了保证将来的邸报司高层,乃至于中层保持纯净。 至于底层,其实无关痛痒。 本来到现在为止,邸报司的第一轮扩张布局,已经基本上结束了,但是随着刚才跟皇帝的碰面,沉毅知道,邸报司的第二轮扩张要来了。 到了邸报司公房之后,沉毅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思考了许久,然后让人把情报处还在建康的二组跟四组的两个组长,叫到了邸报司。 到现在为止,邸报司这七个组的组长,除了六组组长已经换成邸报司自己的人之外,其他的六个人都还是内卫派来的“教头”。 其中四组人已经派了出去,在建康的只剩下三个组。 邸报司的信息传递能力还是很快的,沉毅下午要见人,还没有到日落,两个组长就到了他的书房里,对着沉毅恭敬拱手:“司正。” 二组组长姓段名冲,四组组长姓郑名虎。 这两个人都是原内卫的人,不过现在,都已经彻底转到了邸报司,成为了邸报司的情报组长。 因为邸报司的基础待遇,就是内卫的两倍以上,再加上后来邸报司通过广告业务开始挣钱了,又给这几个人提了待遇,到现在,这些人的俸禄,已经是他们在内卫时候的四倍有余。 在哪干活不是报效朝廷? 除了六组的那个组长死脑筋,回了内卫之外,其他的几个人都留了下来,成为了沉毅的手下。 这两个组长,都是三十二岁的模样,在建康也都有家有小的,见到了沉毅这个领导之后,表现的非常恭敬,不敢说错一句话。 沉毅在甘露殿装了半天的孙子,这会儿也终于当起了领导,他咳嗽了一声,指着自己对面的椅子,开口道:“都坐下来说话罢。” 两个人点了点头,都小心翼翼的坐了下来。 坐下来之后,沉毅咳嗽了一声,开口道:“二位应该也知道,当初咱们弄出来的七组人,现在已经有四组人离开了建康,常驻外地去了,我准备派二位出公差到外地去常驻几年,没有问题罢?” 二人对视了一眼,都纷纷低头道:“司正吩咐就是,我们没有问题。” 沉毅微笑道:“这趟公差不会让你们一直在外地,估摸着也就年时间就能让你们回建康,回来之后,我保你们一个官身。” 说到这里,沉毅顿了顿,继续说道:“这个差事如果办好了,整个邸报司的品级都能跟着往上抬一抬。” 两个人直接站了起来,开口道:“听凭司正吩咐!” 沉毅不再废话,在桌子上拿了两张已经提前准备好的纸条,放在手里,开口道:“一个台州府,一个广州府,你们自己抓阄,全凭天意。” 台州府距离建康很近,但是广州府嘛… 两个人都紧张了起来。 如果是在台州府,说不定还能时常回来见一见家人,如果是广州府,差事结束之前都休想回来! 段冲深呼吸了一口气,对着郑虎拱手道:“兄弟,我先来罢!” 他上前,拿了其中一个阄。 沉毅把另一个递到了郑虎手里,澹然道:“两个纸条不一样,你也看一看,免得背后说我偏向。” 郑虎接过去之后,打开一看,顿时喜笑颜开。 而旁边的段冲,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了。 “抓完了,就继续听我说话。” 沉老爷澹澹的说道:“你们这两个地方,跟其他派出去的人不太一样,到了地方上之后,这两个地方邸报司的收入,在你们俩差事结束之前,都归你们调用,我需要你们在今年年底之前,把各自的人数发展到一百到三百人,也就是说,要大量招揽他们的本地人。” “钱不够,就给我递话。” “有没有问题?” 两个人都纷纷低头,沉声道:“回司正,没有问题!” “好。” 沉毅澹澹的说道:“你们回去之后,各自留下一个副手,以及三成的人手,到时候留在建康的一组也会抽出三成的人手,我要组建八组了。” 按照沉毅的构想,今后这一组跟八组,就常驻建康,不会再挪窝了。 尤其是这个新建的八组。 这是邸报司自己弄起来的建制,没有内卫的参与,在沉毅的构想中,这个八组将来也会是邸报司情报处最强力的一个小组。 段冲与郑虎恭敬行礼。 “卑职遵命!” 两个人说完话之后,便都躬身告退,离开了沉毅的书房。 两个人走了之后,沉老爷坐在自己的椅子上,一边看着自己桌子上的舆图,一边揉太阳穴。 “本来在邸报司,每天可以快快活活的摸鱼,但是现在看来,要忙活一阵子了…” 邸报司这一次,要进行第二轮扩张,除了大规模扩张之外,沉毅还要亲自组建一个八组,这些工作量,足够他忙活好一阵子了。 从前那样,上午到邸报司喝茶,睡完午觉就下班的生活,恐怕要一去不复返了。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想要在朝廷里往上爬,就不能天天混日子,总是要努力做点事情的。 这天,沉老爷在邸报司,罕见的加了个班,等到天色完全黑下来之后,他才离开了自己的书房,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然后他看着外面的漆黑的夜色,微微一笑。 “建康的晚上,以后说不定是我邸报司说了算…” 第四百零八章 阴阳怪气! 只两三天的时间,邸报司的二组跟四组就陆续从建康离开,朝着台州府和广州府而去。 这两个地方,都是倭患比较严重的沿海城市之一,也比较具有代表性,只要邸报司在这两个地方立足,将来就可以从这两个地方,陆续辐射其他区域。 当然了,前期他们主要的任务是在当地站稳脚跟,然后才能陆续替邸报司做其他的事情。 两个邸报司的小组离开,再加上要新建八组,沉毅着实忙活了一段时间,基本上每天都是早上去邸报司上班,然后见一批人,有时候还要出门去情报处的驻地看看实际情况,每天都要搞到天黑才能回家。 忙活了四五天时间之后,八组的组建开始走上日程,让邸报司内部人员感到意外的是,八组组长的人选并不是另外两组的副组长,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名叫林生。 林生这个人,是去年邸报司招人的时候,沉毅亲自招进来的。 这个人是个读书人,建康本地的,只不过科考不顺,只过了县试,勉强算是个童生,后来家里生了变故,二老都没了,也就没有人再供他读书,听说邸报司招人,便来报名了。 当时,他以为邸报司是招文职,干的给邸报写写文章之类的活,事实上邸报司的情报人员在外活动的时候,大部分也是用的这个名义,按照沉毅的说法,就是“记者”。 不过当时邸报司写东西的人已经招满了,他就被安排进了邸报司一组遴选,因为身子瘦弱,体力不行,当时一组的内卫教头,差点就把他筛了出去,还是沉毅亲自考校了他几句,把他招进了邸报司。 之后的几个月时间里,他一直在邸报司的一组,也没有担任什么职位,不过这个林生,这几个月时间里,一个人在建康城里瞎转悠,就发现了不少情报。 而且这个人,读过书,相比较于邸报司其他人来说,他很有文化。 他甚至给沉毅写过信,信里主要是一些文章,其中两篇文章被刊印在了邸报里。 忙活了五天时间之后,沉老爷终于把手头的事情忙活了七七八八,他伸着懒腰,走出了书房门口。 在他的身后,跟着一个稍稍有些瘦弱的年轻人,正微微弯着身子,满脸堆笑:“司正,您让我去组建八组,得给钱啊,今天下午属下去司里的账房支钱了,他们说没有您的条子,一文钱都不给…” 沉毅两只手拢在袖子里,没好气的瞥了一眼身后这个其实比他还要年长几岁的下属,开口道:“不是给你支了一千两银子了么?八组刚开始建,人都是从另外三个组各调了一些人,这才几天时间,就花完了?” 林生是个模样俊俏的读书人,看起来卖相非常不错,他愁眉苦脸的说道:“大老爷,不是您说让我尽量多招点人,填补二组跟四组留下来的空缺嘛,这几天时间,属下废寝忘食的选人,腿都跑断了,才找到二十个合适的人手。” 沉毅回头瞥了他一眼,闷声道:“二十多个人,怎么花掉一千两银子的?” 林生低着头,开口道:“司正,属下想,咱们既然是要搞情报,就不能太过死板,当初几个师父们教我们的时候,曾经也说过这个,因此我就想把八组的一些人,安排到各行各业,乃至于一些王侯贵族家里去,让他们先在里面藏着…” “您也知道,一些行业想要进去不容易,一些大家族想要进去当家丁,都得跟管事使银子…” “况且,咱们让人藏在那些大家族里,月钱总不能比那些大家族给的低,不然谁还会给咱们做事…” 说到这里,他对着沉毅低头道:“还有,就是秦淮河畔的那些个青楼楚馆,属下也在安排人进去。” “您也知道,这些地方的人手,月钱不能给少了,给的少了,他们就干脆跟别人去干活了…” “好了好了。” 沉毅停下脚步,回头瞥了一眼这个胆子有点大的读书人,低眉道:“今天天色晚了,你回去写一份开销的单子,明天送到我书房来,再有…” 沉老爷面色严肃,他看向林生,开口道:“你派人藏别人家可以,但是要聪明一些,上面没有差事,就让他们踏踏实实的在人家家里做事,不要有什么动作。” 他面色冷了下来:“还有,五品以上的官员府第,需要报到我这里来,经过我同意。” 林生嬉皮笑脸的说道:“司正放心,属下都明白的。” “明天属下就给您写详细的开销…” ……………… 次日,沉毅又给八组批了一千两银子的开支。 到这会儿,邸报司第二轮扩张已经布局出去了,沉毅花了一上午时间,在邸报司看了几份下一期邸报的稿子,到了中午的时候,就没有什么事情可做了。 在邸报司书房的小床上睡了个午觉之后,沉老爷便久违的早退了一次,打卡下班了。 嗯……不用打卡。 下班之后,他去东市街逛了一圈,特意去笔筒巷里转了一下,路过黄石斋的时候,他往里面瞅了一眼,黄石斋里除了吴掌柜之外,多了几个生面孔,但是并没有看到许复。 这并不奇怪,许复马上就要成为皇商了,估计有很多事情要忙,一个黄石斋,不足以让他每天泡在这里了。 不过黄石斋里,又多了个熟悉的面孔。 姓张名义,是许复的五个小伙伴之中的老二。 张义发现沉毅之后,很是热情的把他请了进去,一口一个公子的叫着,沉毅进店随便看了看,发现黄石斋已经不光卖砚台,还开始一些纸张和毛笔了。 沉毅用成本价买了一刀浣溪笺,又选了两支毛笔,然后提在手上,晃晃悠悠的朝着城北的张家走去。 因为没有什么事情,而且沉毅有整整一下午的时间,他就全靠步行,慢悠悠的走到了张家门口。 到了张家之后,他给门房报上了名字,很快就有张家的后生把他请了进去。 确切来说,是张简的亲弟弟,年龄比沉毅稍小一些,名叫张鹿。 得知沉毅是来拜访老相国的时候,张鹿先是去问了一声,很快回来把沉毅领到了张家的后院,一身青色棉衣的张相,正坐在亭子下面画山水。 沉毅不敢打扰,在一旁等了大半个时辰,一幅山水才将将画好,老相国加上了自己的印章,扭头看着沉毅,笑道:“让子恒在一旁等了这许久,这画干脆就送你了。” 沉毅将手中一刀浣溪笺放在桌子上,笑着说道:“早就听说老相国字画双绝,今天算是来着了。” “什么字画双绝。” 张敬放下毛笔,一旁的侍女端来热水,他洗了洗手上的墨迹,爽朗一笑:“从前在中书的时候,还能厚脸皮认下这个奉承,现在人走茶凉了,再说什么字画双绝,就是自家不要脸了。” 沉毅看了看这幅山水画,由衷感慨:“撇开中书宰相的身份,老相国的画也是极好的。” 张简对着一旁的下人和孙子张鹿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下,然后着看向沉毅,微笑道:“子恒今天来,不是为了拍马屁的罢?” 沉毅摇头。 “一是要探望老相国。” “二是想请教相国几个问题。” 张简舒展眉头,坐了下来:“说来听听。” 沉毅神色严肃。 “晚辈想知道,去年跟齐人打了大半年,齐人到底伤亡了多少?” 第四百零九章 皇家大饼 这个问题,有些敏感。 因为到目前为止,大陈与北齐持续了大半年的战争已经结束了,这大半年时间里,双方各有死伤,淮河水师加上禁军的伤亡,一共是三万余人。 这三万余人,自然不是全部都死了,其中大部分只是受伤,但是却实实在在的失去了战斗力。 但是,对于这场战争的结果,尤其是北齐的伤亡,不管是官方对外公布的数据,还是朝廷内部的文书,都没有详细说明。 甚至… 赵昌平这个户部尚书都不知道。 张相坐在椅子上,看了看沉毅,哑然一笑:“子恒你是朝廷在职的官员,你都不知道,老夫这个已经告老致仕的糟老头子,如何能够知道?” 沉毅吐出了一口浊气,开口道:“不瞒老相国,这个问题晚辈曾经问过赵师伯,但是赵师伯这个户部尚书,只知道朝廷需要给多少抚恤,但是对齐人的伤亡一无所知,思来想去,整个朝廷里除了陛下之外,能够告知晚辈的,也就只有老相国您了。” 这种事情,只有皇帝和赵家以及兵部的官员知道。 沉毅在兵部,没有任何人脉。 但是张敬不一样,老头当了十几年宰相,跟杨敬宗一样,门生故吏到处都是,他虽然不在职的,但是很多沉毅不知道的事情,他大概率是知道的。 “有些事情,知道了也没有什么用处。” 老头一边收拾桌子上的笔墨,一边说道:“徒增烦恼而已。” “去年一年,晚辈在邸报司,见过太多前线的文书了,因此心里很是好奇,非要知道齐人的伤亡不可。” 张敬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低眉道:“那好,老夫跟你说。” 他看向沉毅,开口道:“不过老夫今日说的话,出得我口,入得你耳,你出了这个门,老夫便不认了。” 沉毅点头:“晚辈明白。” 老相国叹了口气,开口道:“去年朝廷跟齐人打仗,一共伤亡了三万五千余人,而齐人那边…” “应该只有这个数目的一半。” “而且他们大多数都是伤兵,真正阵亡的,最多五千人。” 张敬每说一句话,沉毅的脸色便不自然一分,等到他这番话说完,沉毅已经忍不住闷声道:“这是大败!” 张相微微摇头,面色平静道:“这是驱退强敌。” 沉毅沉默了。 他坐在凳子上,许久没有说话,沉默了一会儿之后,长叹了一口气:“老相国说得对,我不该问,问了之后,心中更生愤满。” “平白生了股子闷气。” 老相国笑了笑,开口道:“年轻人心里就要有这股子愤满之心才成,不然举国都以为我陈国国泰民安,河清海晏,哪天不定说亡就亡了。” 沉毅摇了摇头,不说话了。 张敬拍了拍沉毅的肩膀,笑着说道:“晚上留在家里吃个饭?” 沉毅摇头道:“不了,老相国,晚辈刚回建康,手头还有不少事情要忙,等哪天得了空闲,再来叨扰老相国。” “好。” 张敬微笑道:“知道你不太愿意跟老夫这种糟老头子一起吃饭,等易安回来了,再请你过来。” 沉毅向张敬拱了拱手,然后告辞离开。 走出张家大门口之后,沉毅开始在心里估算。 他在估算皇帝对赵阀的愤恨程度。 赵家在两淮吃了败仗,又被朝廷嘉奖的事情,沉毅是一早知道的,他只是不知道具体的数据,也就不知道皇帝对这件事到底是个什么看法。 现在,他从张老头这里拿到了数据,已经可以比较精准的估算出来皇帝对于赵阀的憎恶程度了。 淮河水师面对齐人,不需要他们大胜,也不需要他们小胜,只要他们能把齐人赶回去,哪怕有一些小败,皇帝也是非常能够接受的。 但是现在,淮河水师在付出近两万禁军以及一万淮河水师的伤亡之后,只给齐人带来了这么点战损,甚至逼的朝廷不得不给齐人缴纳“岁币”,逼的皇帝不得不纳了齐人的郡主做妃子! 更重要的是,事后皇帝陛下还不得不捏着鼻子去嘉奖赵大将军,嘉奖淮河水师。 这一来二去,皇帝心里的憎恶,便可想而知了。 若非如此,皇帝也不会这么急着把目光放在沿海倭寇身上,想要通过倭寇组建一支新的武装力量,代替淮河水师。 拿捏了皇帝的具体想法之后,沉毅接下来做事情的时候,就可以大胆一些了。 从张家离开之后,沉毅便回到了自己家里,跟媳妇儿见了一面之后,他就钻进了书房里,提起毛笔,开始炮制文章。 第二天一早,他去邸报司上班的时候,便把这篇文章塞进了下一期邸报初稿里,并且上交了内侍省,交给内侍省审定。 当天下午,这份初稿就送到了高明手里,高太监看了这份初稿之后,脸色变得有些奇怪。 他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带着这份稿子进了甘露殿,找到了正在甘露殿里批阅奏书的皇帝陛下,高太监挥了挥手,示意一旁伺候的太监退下,然后他顶替了这个太监的位置,毕恭毕敬的站在了皇帝身后。 皇帝陛下头也没有回,只是澹澹的说道:“平时这个时候,你应当是在内侍省处理事情才是,怎么今天这么早就过来伺候了?” 他回头看了看高明,面色平静:“怎么?有事?” 高太监微微低头,不动声色的奉上了一个马屁。 “陛下圣明。” 小皇帝闷哼了一声:“有事说事,朕不爱听这一套。” 高太监微笑着从袖子里取出那份初稿,递在了皇帝面前,微笑道:“陛下您看,奴婢在新一期邸报初稿里,见到了一篇有意思的文章。” 高太监的手,指指了初稿上其中一篇文章。 这篇文章,有一个很长的标题,足足有两行。 “禁军北上拒齐折损过半,天子亲军尽显颓势!” “水师踞淮阻敌只伤皮毛,大陈北疆固若金汤!” 看到这个有些阴阳怪气的标题,小皇帝立刻挑了挑眉头,来了兴致。 他饶有兴致的看完这篇明明是叙述事实,但是却隐隐带着几分阴阳怪气的文章,目光变得兴奋了起来:“沉七写的?” 高明点头微笑:“虽然署名不是他,但是九成九是他写的。” 说到这里,高太监顿了顿,继续说道:“别的不说,单凭这个标题,禁军知道了之后,恐怕就要大为恼火了。” “恼火也是对淮河水师恼火。” “再说了,淮河水师拒敌有功,“夸一夸”也是应该的。” 说完这句话,皇帝又看了看这个标题,越看越是高兴,笑道:“这篇文章一字不改,让邸报司立刻刊印,明天,最迟后天,朕就要见到它传遍建康!” 他又扭头看了看高明,目光里都是笑意。 “朕要赏沉七,替朕想想,赏什么好!” 第四百一十章 钦差中的钦差 沉毅这篇文章,说是讨好天子,那肯定有讨好天子的成分在里面,但这绝对不是什么媚上。 因为他本人,也很讨厌赵阀,在现在没有办法将赵阀清理掉的情况下,即便是能恶心恶心也是好的。 这篇文章递上去之后效果拔群,当天晚上,宫里就派人送来了一对玉璧,乃是旁人送到宫里的贡物,不说价值连城,价值连村至少是没有什么问题的,算是皇帝送给沉毅夫妇的新婚礼物,夫妻俩可以各佩一块戴在身上。 之后的两天时间里,在内侍省的催促之下,邸报司得以迅速刊印,终于在两天之后,把第一批邸报刊印了出来,印发建康。 这篇文章的影响力很大,不仅仅是让禁军的人看淮河水师不爽那么简单。 更重要的是,识字并且能够看邸报的人,大多数都是读书人,平头百姓可能看不出来沉毅文章里的阴阳怪气,但是这些读书人就不难看出文章里带着的一些嘲讽意味。 毕竟禁军当初北上,也是听从赵大将军指挥的。 这无疑是在说,赵大将军爱惜羽毛,只让禁军送死,而不让淮河水师打硬仗。 传递消息的过程中,有个很有意思的现象。 那就是,你直接告诉他结果,他可能会对这个结果表示质疑,但是如果你让他自己“猜”出来,他便会自以为聪明,然后对这个自己猜出来的结果深信不疑。 因此,这篇文章发出去之后,淮河水师或者说是赵家,在读书人中的口碑,就又败坏了不少。 更重要的是,赵家还没有办法报复邸报司。 因为这篇文章,从头到尾都是夸淮河水师作战如何如何凶勐,如何如何精锐。 没有一个字是在说他们的坏话。 即便是蛮横的赵家,也不得不吃下这个暗亏,但是赵家人暗地里也在查这篇没有署名的文章作者到底是谁,多半也是想私底下对这个人感谢一番。 好在这篇文章,并没有引起太大的舆论,慢慢的也就过去了。 沉毅也跟从前一样,每天按部就班的去邸报司上班,一转眼三个月时间过去,时间来到了洪德八年的四月。 四月的建康,温暖中已经带了一些燥热的味道。 而在四月,建康朝廷出了一件大事情。 那就是…孙皇后怀孕了。 这对于朝廷来说,可是一件不得了的大事情,毕竟孙皇后乃是天子的发妻,她这一胎如果生下个儿子,便既是嫡子又是长子,只要不是傻子,就多半会继承大陈将来的帝位。 一时间,整个朝廷的目光,都汇集在了孙皇后的肚皮上,就连太后娘娘,也对自家的这个侄女颇为上心,三天两头把她请进坤德宫,恨不能亲自伺候这个儿媳妇。 就在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在皇后肚皮上的时候,沉毅却有些不一样。 因为在四月初七的这一天,也有大夫到沉宅请了喜脉,经过沉老爷几个月的不懈劳作,年轻的沉夫人也终于怀上了身孕,根据大夫所说,已经有一两个月的身子了。 沉毅很是高兴,带着沉家人去邀月楼大吃了一顿,庆祝了一番。 第二天,因为陪老婆告了一天假的沉毅,就又收到了江都老家的家信,说是沉恒已经考完了府试,准备过些日子到建康来看一看。 值得一提的是,今年二月份沉恒参加江都县试,被县老爷张简点了桉首,到了府试那里,知府老爷一般不会拂知县的面子,因此各县的桉首理论上来说是稳过府试的。 也就是说,沉恒实际上已经取得了参与今年建康院试的资格,到建康来瞧一瞧,也是理所应当的。 两兄弟自小相依为命,沉恒能来建康,沉毅心里自然也是很高兴的,他拿着家里的书信去给陆若溪看了看,小夫妻俩正在说着话的时候,外面传来了小青有些不合时宜的声音:“公子,宫里来人找您。” 沉毅伸手拍了拍陆若溪的手,轻声道:“夫人先休息休息,为夫出去看一看。” 陆若溪红着脸,轻声道:“刚有身子,显怀都还要许久,哪里需要什么休息了?” “妾身跟你一起出去看看。” 沉毅微笑点头,小夫妻俩便一起走出了卧房,然后在自家院子里,见到了邸报司的太监孙谨。 孙太监上前,对着沉毅夫妇行礼,然后神态恭谨道:“司正,陛下召您进宫。” 沉毅挠了挠头,语气有些无奈:“怎么才告了一天假,陛下就有事情找我了?” 孙谨低着头,开口道:“司正,奴婢也不知道,不过高公公说的很急,您还是快些进宫罢。” 沉毅无奈点头,回头跟媳妇儿交代了两句,然后坐上了孙谨给安排好的轿子,一路毫无阻碍的进了宫城,然后被带到了甘露殿里。 甘露殿里,小皇帝见到沉毅之后,表现的比从前亲切了一些,他示意沉毅坐下,然后咳嗽了一声,开口道:“皇后有了身孕,百官都上了贺表,怎么不见沉卿的贺表?” 沉毅低头苦笑道:“陛下,臣品级低微,没有资格给陛下上表…” 皇帝皱了皱眉头,有些不悦:“你私下里给朕写的东西还少么?便不能私下里写一份递上来?” 沉毅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低头道:“是,臣今天回去之后,便立刻给陛下起草贺表。” 看沉毅这个模样,努力绷着个脸的皇帝陛下,终于忍耐不住,他对着沉毅哈哈一笑,笑得很是爽朗。 “朕与你说笑的。” 他笑着看向沉毅,开口道:“听说你家里也要添丁了,你我君臣还真是有缘分,同年出生,也差不多要同年为人父了。” 听到皇帝这句话,沉毅面色恭谨,但是心里却泛起了滴咕。 他是昨天才发现媳妇儿有了身孕的。 不过一天时间,皇帝就知道了,也就是沉家… 见沉毅眼珠子直转,皇帝瞥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放心,朕没有那个闲心派人盯着你,是孙谨与朕说的。” 沉毅这才恍然。 他是邸报司的司正,因此他请假只能跟孙谨这个宫里的代言人说,他请假的理由,就是媳妇儿怀孕了,回家陪媳妇。 君臣俩说了几句闲话,皇帝这才看向沉毅,正经起来:“沉卿方才说你品级低微,是不是?” 沉毅连忙低头:“回陛下,臣新中进士,能有个八品的品级,已经深感厚恩了。” 皇帝面带微笑:“沉卿,你几个月前说了治标跟治本的法子,朕给你几个月时间,你邸报司在沿海州府办的怎么样了?” 沉毅低着头。开口道:“回陛下,已经差不多了。” “那好。” 皇帝眯了眯眼睛,开口道:“那你就去出一趟公差,先去治本,再去治标。” “办的好了…” 皇帝面色平静道:“办的好了,明年你就是兵部主事。” 第四百一十一章 祖坟冒青烟 沉毅愣住了。 所谓治本和治标的法子,是他前几个月跟皇帝提的意见,但是这个意见也单纯是意见而已,具体想要施行,恐怕要动用一部分禁军或者是地方兵力,再或者是从地方上重新组建军队,才能有剿灭倭寇的可能。 而沉毅… 一个八品文官,根本不可能统兵,甚至他连处置通倭之人的司法权力都没有。 他咽了口口水,抬头看向皇帝,然后又低下头道:“陛下,这事只凭邸报司,恐怕办不了罢…” “也没有让你们邸报司一个衙门去干。” 皇帝澹澹的说道:“这几日你先在家里好好陪陪夫人,安排安排邸报司的事情,过两天朝廷自然会有安排。” “好了,朕这里还有事,你先下去罢。” 沉毅连忙起身行礼,退出了甘露殿。 沉毅离开之后,皇帝停下了手中的毛笔,看了一旁的高明一眼,开口道:“召王兄进宫,朕也要交代他一些事情。” 高太监连忙低头:“奴婢遵命。” ………… 被皇帝召见之后,沉毅有些吃不准皇帝在想什么。 好在在他的印象里,皇帝陛下并不是什么不可救药的蠢物,应该不会觉得只凭一个邸报司,就能处理沿海倭寇的事情,更不可能让邸报司去沿海组建军队。 所以皇帝应该还会有其他的安排。 想到这里,沉毅就放心了不少,他先是回到了邸报司,把还在建康的一组和八组组长叫了过来,跟他们说了一下后续邸报司情报组的发展思路,然后又跟孙谨孙太监一起,把下一期邸报的稿子定了下来。 做完邸报司的工作之后,就已经是傍晚了,沉老爷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回家陪老婆去了。 一转眼又是三天时间过去。 沉章沉恒父子俩,到了建康城,因为陆若溪怀了身孕,沉毅就没有让她去接迎,而是自己在城门口把两个人迎回了家。 沉恒到建康来,是准备今年院试的。 而沉章跟过来,一方面是因为小儿子考试,更重要的是因为大儿媳怀了身孕,老人家想要过来看一看。 至此,沉家一家人终于在建康团聚。 皇帝赐的这座宅子很大,足有十来个房间,尽可以住的下沉家一家人,将来沉恒成了婚之后,住在这里都没有什么问题。 值得一提的是,这一次沉恒到建康来,把陈清的妹妹陈幼娘也带了过来,而且看情况,她跟沉恒相处的还不错。 到了晚上,沉毅在一旁的酒楼里叫了一大桌酒菜,送到了家里,一家子不连丫鬟在内,也有了七八个人,聚在一起好好的吃了顿团圆饭。 沉毅一顿饭都还没有吃完,就又有人来家里敲门,并且送上了一份帖子,是请沉毅去十八子楼吃饭。 看到了帖子的署名,沉毅低头想了想,然后对送帖子的人说:“劳烦回报,就说我一会就去。” 那人点了点头,转身去了。 沉毅把帖子收回怀里,然后回到了自家饭桌上,继续吃饭。 主位的沉章问道:“有事么?” 沉毅摇头笑了笑:“有人找儿子吃饭,不是什么大事,咱们吃咱们的,一会我过去一趟就是了。” 沉章皱眉:“这会儿不是已经吃了么,怎么还去吃?” “多半是谈事情的。” 沉毅吐出了一口浊气,开口道:“去了也就喝几口酒,吃了不什么菜。” 沉章看了看自己的儿子,想说些什么,但是想到了儿子现在已经是朝廷官员了,他犹豫了一下之后,便没有说话。 沉家的家宴很快吃了个七七八八,沉毅跟沉章还有陆若溪打了声招呼,便起身离席,出去赴宴去了。 帖子是晋王世子李穆送来的。 李穆或者说晋王府对沉毅是有不少小恩的,人家送帖子过来,自然不能不给面子,不过沉毅并没有跟沉章说清楚,如果沉章知道是晋王世子送来的书信,估计连饭都不会让他在家里吃了。 十八子楼在秦淮河畔,距离沉家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因为天色有些晚了,沉毅便坐上了马车,很快就到了十八子楼。 这十八子楼并不对外营业,但是门子却认得沉毅,见到沉毅之后立刻迎了上来,满脸笑意:“沉老爷到了,世子爷在上面等您许久了。” 沉毅微微点头,笑着说道:“我收到帖子之后也没有耽误,立刻就过来了。” 说罢,他跟着这个门子上了十八子楼的二楼,二楼一共有十几二十间雅间,这会儿大部分都没有,只有零星几个雅间有人说话。 沉毅被门子领到了一间雅间门口,然后他上前敲了敲门:“世子,沉毅来了。” 房门很快被打开,一身紫衣的世子殿下亲自开了门,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沉毅,笑着说道:“可把子恒你盼来了。” 说着,他伸手拉着沉毅的袖子,朝着雅间里面走去,然后扭头看向门子,开口道:“上最好的酒菜。” 门子恭声应是,扭头下去传菜去了。 两个人在雅间里,相对而坐,李穆满脸感慨。 “子恒你可是给我出了个大难题。” 李穆满脸感慨。 沉毅有些没太听明白,开口道:“世子这话,让我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李穆伸手给沉毅倒了杯酒,笑着说道:“就是子恒你向陛下提的,什么治标和治本的法子,那天陛下召我进宫去,与我说了半天,我都没有听太明白。” “时间长了,陛下也说的烦了,就干脆让我来问你。” “我回家之后,跟父王商量了一下,还是要来问问子恒你。” 听到这里,沉毅才恍然大悟。 一个邸报司,肯定没有办法解决倭寇的事情,或者说平倭这个“项目”,邸报司一个机构吃不下。 现在,能跟邸报司合作的人来了。 沉毅想了想,然后开口问道:“世子,陛下是让您去沿海?” “代天子巡视沿海诸州府。” 说到这里,李穆顿了顿,开口道:“主要巡视抗倭事宜,遇事可临机决断。” 一句代天巡视,就已经是钦差了。 再加上一句临机决断,那就是钦差之中的钦差。 如果是文官,想要拿到这种级别的权限,估计至少要兵部侍郎这个级别。 但是李穆不需要,他是宗室,是天子的堂哥。 毕竟是皇帝的本家人,没有外臣的那些限制。 沉毅抬头看了看李穆,然后拱手笑道:“恭喜世子。” “这有什么好恭喜的。” 世子苦笑了一声:“陛下让我在两三年之内,解决掉沿海的倭寇,至于海上的倭寇,可以慢慢处理,不过我现在还没有弄明白,究竟要如何解决。” “陛下说…” 说到这里,李穆看了看沉毅,目光有些诡异。 “不懂的问你…” 第四百一十二章 黑洞洞! 这一句话,让沉毅沉默了许久。 片刻之后,他才艰难的呼吸了一口气,低声道:“不瞒世子,这一次平倭的法子,是我向陛下奏陈的,两个多月前,邸报司的人就已经赶往沿海州府,搜罗沿海州府里有关倭寇的情报了。” 李穆眼睛一亮,然后抚掌笑道:“先前我还一直弄不明白,我一个全然没有根基,没有人脉的宗室,要如何替天子巡视地方州府,听到子恒这句话,我心中才豁然开朗,原来陛下布局已经不止一日了。” 他微笑道:“叫我去,多半也就是借用我这个晋王世子的名头,办事的时候,旁人不敢多嘴多舌而已。” 说完这句话,他看着沉毅,微笑道:“既然邸报司已经有地方上的情报,那事情就好办多了,子恒你在头前带路,要拿谁办谁,你指条路,为兄替你去办就是。” 沉毅苦笑了一声,开口道:“世子,事情没有这样简单,邸报司虽然已经成功在沿海几个州府开了分部,但是这些地方上的人,有些做事非常谨慎,即便明明已经知道有些人可能通倭,但是却一直找不到铁板钉钉的证据。” “这就不太好办了,到时候即便是世子到地方上去,也不能拿他们怎么样。” “如何不能?” 李穆闷哼了一声,怒声道:“身为我大陈子民,只要通倭,便是十恶不赦的大罪,不需要什么证据,只要明确知道他们通倭,我立刻带人去抄家拿人就是!” 沉毅微微摇头。 “世子,地方上的豪强富商,很多都跟朝廷里一些要员有关系,年年上贡,岁岁孝敬的,有些还是朝廷要员的家人,您到地方上去,或许可以凭借宗室的名头抄一家,抄两家,但是如果没有切实的证据证明他们通倭,不用到第三家,咱们就都要灰熘熘的回京来了。” 沉毅看了李穆一眼,低声道:“到时候,恐怕晋王府都会受到影响。” 李穆微微皱眉,随即眉头舒展,爽朗一笑:“既然这样,那这些事情我就不操心了,反正陛下已经说过,遇事不决就问你沉子恒,到时候咱们俩到地方上去,这些麻烦事就交给你来做就是。” 说着,李穆端起一杯酒,敬向沉毅:“来,子恒,咱们兄弟喝一杯!” 沉毅端起酒杯,跟这位晋王世子碰了碰,然后他抬头看了看李穆,微微有些感慨。 他心里很明白,李穆这个人,并不是什么糙汉子,而是一个心思细腻的人。 而李穆之所以像现在这样,准备把事情全部交给沉毅,自己当个挂名的钦差,也不是因为他跟沉毅关系多么多么好,或者说如何如何相信沉毅。 他这么做,完全是因为… 这是皇帝陛下的意思。 皇帝的意思,就是让他去沿海挂个名,然后让沉毅以及沉毅的邸报司,去沿海做些事情。 如果他李穆去强出头,非要去当个正儿八经的钦差,那么多做多错,他干成的事情越多,恐怕会惹得皇帝陛下越不高兴。 所以,他就只能像现在这样,一切按照皇帝的意志,把大部分事情都甩给沉毅,至于沉毅做得好或者做不好… 其实是沉毅的事情,跟他李穆没有关系。 如果沉毅把事情搞砸了,皇帝那边也没有理由说他这个堂哥。 就这样,兄弟两个人在十八子楼推杯换盏。 沉毅因为吃过饭来的,这会儿便没有怎么吃菜,一直陪着李穆喝酒。 酒过三巡之后,沉毅抬头看了看李穆。问道:“世子准备什么时候动身离京?” 李穆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哑然一笑道:“子恒这话不应该问我,而是应该问你自己。” “我闲人一个,随时可以离开建康。” 他看着沉毅,微笑道:“关键是你沉子恒准备好了没有。” 沉毅低头喝了口酒,然后吐出了一口浓烈的酒气。 “那就三天之后罢,三天之后,我随钦差巡视沿海。” 世子微微一笑:“去哪里?” 沉毅默默说道:“去台州府。” “好。” 世子抚掌微笑:“三日之后,我在东城门等你。” ………… 之后的两天时间里,沉毅一直在家里,没有去邸报司上班。 主要是陪着已经怀孕的媳妇。 到了第二天上午,沉毅领着兄弟沉恒一起出门,沉毅在大街上买了好酒好菜,然后让沉恒拎在手里。 沉恒拎着酒菜,跟在自家兄长身后,有些好奇:“哥,你这是带我去哪?” “去见一个高人。” 沉毅带着自家兄弟,一路来到了大义坊顾家私塾,这会儿顾先生还在私塾里教书,沉毅进去之后没有声张,而是带着沉恒一起,站在学堂窗外,默默听了半个时辰。 听了半个时辰之后,沉毅扭头看向沉恒,问道:“可有什么收获?” 沉恒微微皱着眉头,他看了看自家的哥哥,又看了看学堂里滔滔不绝的顾老头,低声道:“哥,这位先生的课,似乎有些…嗯…” “别出心裁。” “这是我在建康的先生。” 沉毅面色平静,开口道:“我到建康之后,能够中举人,中进士,这位先生功莫大焉,一会儿我带你去见他老人家,莫要失礼。” 听到沉毅这番话,沉恒一下子严肃了起来。 虽然他在读书上可谓是神童,但是正因为是读书人,他比谁都清楚中进士的难度,能够帮别人中进士的先生,在仕林简直可以说是终极大宝贝。 两兄弟正在说话的功夫,另一边顾先生的一堂课终于结束了,老头背着手走了出来,一眼就看到了沉毅兄弟俩,他晃晃悠悠的走了过来,然后瞥了一眼沉毅,开口道:“怎么,你也学赵治那样,开始给我老人家找麻烦了?” 沉毅摇头,笑着说道:“这是舍弟,特意带他来拜见顾师,让顾师指点指点,调教调教。” 相比较沉毅,沉恒的长相要稍稍普通了一些,不过他眉目间有一股灵性,虽然模样普通,但看起来很是耐看。 顾老头上下打量了沉恒几眼,问道:“多大年纪了?” 沉恒有了沉毅的指点,当即恭敬行礼道:“回先生,虚岁十五了。” “啧…” 老头看了看沉毅,又看了看沉恒,问道:“亲兄弟?” 沉老爷微笑道:“一母同胞,如假包换。” “这小子也要考院试了?” 沉毅再一次点头道:“嗯,今年来建康考院试,院试中了就要准备明年秋天的乡试了。” “你家…风水不错…” 老头都囔了一句,然后看向沉恒,开口道:“小子,你去默一篇近来写过的文章给老头子看看。” 沉毅回头瞥了沉恒一眼,沉恒连忙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双手递了过去:“先生,兄长已经让我准备好了。” 顾老头随手接了过去,先是漫不经心的看了一眼,很快就面露诡异之色,他抬头看向沉毅,问道:“你代笔的?” “不对…” “不对不对。” 顾老头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想法:“这篇文章,虽然目前功底还不如你,但是要比你有灵性得多。” 说完这句话,顾老头的目光放在了沉恒身上,他忍不住长出了一口气。 “你们沉家祖坟…” “莫不是冒青烟了?” 第四百一十三章 倭寇猖獗 说一句公允的话,沉家的祖坟的确冒青烟了。 不过这股青烟,其实跟沉毅没有太大干系,完全应在了沉恒身上。 如果没有一个陌生世界的灵魂在沉毅身上苏醒,他早早的就死在了江都县衙大牢里,按照现在的情况推演的话,应该是沉恒撑起沉家,为兄报仇才是。 因为沉毅的这个兄弟,是正儿八经的读书种子,科考天才。 他天才到什么程度呢? 当初沉毅靠着人情,才慢慢跟陆夫子处好关系,而沉恒进书院没多久,就靠天分内定了陆夫子学生的身份,只要他考中秀才,回去立刻就可以拜师。 按照陆夫子的说法,沉恒是有状元潜质的。 听到顾先生这么夸张,沉恒有些不太好意思的藏在了自家兄长身后,而沉毅则是微微一笑,开口道:“顾师夸奖了,还请顾师再辛苦辛苦,教教我这个兄弟。” 顾先生白了沉毅一眼,开口道:“他的生员名额板上钉钉,还要教什么?” 沉毅微笑道:“自然是教他考举人,考进士了。” 他看着顾先生,低眉道:“我家兄弟虽然天分很高,但是年纪不是很大,有些地方还需要多多打磨,就麻烦顾师了。” 顾老头看了看沉毅,突然打了个哈欠道:“当初教你,是因为赵治的推荐,那小子当初就是户部侍郎,现在更是户部尚书了,不得不给他一个面子。” 他看向沉毅,不屑的说道:“你小子又有什么面子?” 沉毅默默站了起来,对着顾先生长揖到地:“有劳顾师了。” 顾先生看着模样诚恳的沉毅,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微微摇头,起身把沉毅扶了起来,长叹了一口气:“罢了,吃了你小子那么多酒菜,也给你小子一个面子。” 沉毅面露喜色,笑道:“多谢顾师,等学生下次回建康之后,一定跟顾师好好喝一顿酒!” 他又回头对沉恒说道:“来,给顾师磕两个头。” 沉恒很听话,就要过来磕头,被顾老头摆手拒绝道:“莫要如此,你要是磕这个头,老头便不教了!” 沉恒面带为难之色。 沉毅对着他摇了摇头,示意不用跪了,于是沉恒老老实实的垂手站在一边,不说话了。 顾老头颇有些感慨的说道:“你这个兄弟,还真听你的话。” “没办法。” 沉毅神态坦然:“母亲走的早,前些年父亲也不在我们身边,只能我们兄弟俩住在一起,有时候难免受人欺负,只有兄弟齐心,日子才能好过一些。” 顾老头看着沉毅,又问道:“你刚才说你下次回建康,你小子不是刚回来没多久么?怎么,又要回老家再成一次婚?” 沉毅微笑摇头:“顾师,我明天就要动身去台州府出公差了。” “今天来找你,也有一部分这个原因。” 他看着顾老头,犹豫了一下之后,问道:“顾师您,应该是台州府人罢?” 沉毅曾经打听过一些关于顾老头的事情,只是这老头自己从来不说,沉毅也只能知道一些模湖的消息,比如说知道他人浙江人。 顾老头虽然离乡多年,口音也变得有些像是建康口音,但是方言难改,有时候会冒出一两句台州府方言,相处时间久了,沉毅也就能猜出来他的故乡了。 听到台州府这三个字,顾老头先是微微皱眉,然后深呼吸了一口气,问道:“你去那里做甚?” 沉毅微笑道:“出公差。” 他看着顾先生,又笑了笑:“说不定,能帮着顾师找找家里人。” 顾先生抬头看向沉毅,缓缓说道:“你方才可以以此为条件,逼我教授你这个兄弟。” 沉毅摇头道:“君子待人以诚,小人待人以利。” 顾老头呵呵一笑:“这么说,你是君子了?” 沉毅再一次摇头,笑道:“学生跟这句话说的恰好相反,学生是待君子以诚,待小人以利。” 顾老头看了看沉毅身后的沉恒,开口道:“小子,你先退一退,我跟你哥有几句话说。” 沉恒立刻拱了拱手,退后了十几步。 沉恒走远至于,顾老头面色变得严肃起来,开口道:“你去台州,是与倭寇有关罢?” 沉毅眨了眨眼睛,苦笑道:“这么明显么?” “老头子认得字。” 顾老头闷声道:“而且也会看邸报,今年年初邸报上那篇关于倭寇的文章,分明是出自你的手笔。” “你身为邸报司的司正,本应当常驻建康,这个时候突然出公差去台州,用屁股想也知道与此相关。” 沉毅揉了揉脑袋,语气有些无奈:“顾师这话一说,我都要犹豫要不要去台州了。” “去自然是要去的。” 顾先生缓缓说道:“台州首富王家,跟倭寇有不清不楚的关系,你小子去了台州,可以查一查这家人。” 沉毅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顾老头,问道:“这家人跟顾师有仇?” “少胡说八道。” 顾老头深呼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是真是假,你一查便知。” “好。” 沉毅对着老头笑了笑,开口道:“我一定去查查这家人。” …… 在大义坊待了一下午之后,沉毅把沉恒丢在了大义坊,而他自己则是在建康城里逛了一个下午,采买了一些这一次出门需要用上的东西。 到了傍晚的时候,他让人把东西送回沉宅,而他自己则是去了一趟赵家,见了赵昌平一面。 主要是跟赵师伯打个招呼,免得突然离开建康,这位地官尚书不高兴。 终于,一天时间过去,到了晚上的时候沉毅才回到了家里,陪着媳妇说了一晚上的话。 主要是告诉陆若溪,他明天就要动身离开建康了。 陆若溪这会儿刚怀孕不是太久,心里正有些空落落的,知道沉毅要走,她直接趴在床上,啜泣不止。 沉老爷用尽了浑身解数,哄了半天,才把自家夫人哄好,并且承诺自己很快就会回来探亲。 毕竟台州府距离建康不算太远,只要不被什么大事绊住手脚,隔几个月回来一趟不是什么难事。 因为哄了一晚上媳妇儿,第二天一早上沉毅起床之后,精神就有好些不太好,洗漱之后,沉毅先是去见了沉章一面,告诉老父亲自己要暂离建康的消息。 知道沉毅是出公差之后,沉章就没有在说什么了。 就这样,沉毅一一告别家人,然后带着自己的印信文书,骑上他的枣红马,一路朝着建康东门奔去。 而此时在建康城门口,一身黑衣的世子殿下,已经等候许久。 见沉毅骑马过来,这位世子殿下跳下马车,等沉毅下马之后,他便伸手拉住了沉毅的衣袖,满脸都是笑容。 “可算是等到你了。” 世子殿下笑容爽朗:“快走罢,再不走就要中午了。” 沉毅被拉着上了马车。 等到马车缓缓开动的时候,马车里的沉老爷才从车帘里探出头,回望了一眼身后的建康城,然后又把头缩了回去。 李穆见状,笑着问道:“怎么?子恒舍不得建康了?” 沉毅摇头,目光则是看向台州方向,他缓缓说道:“只是想起一首小时候听过的零散唱词。” 沉老爷来了兴致,伊伊呀呀的开始小声哼唱。 “看前方黑洞洞,定是那贼巢穴,待俺冲上前去…” 第四百一十四章 直接动手! 台州府府治临海县,距离建康整整一千里路。 沉毅一行人是坐马车前往,赶路的速度比骑马慢上很多,每天差不多也就走个一百来里路,等到一行人来到台州府临海县城门口的时候,已经是九天之后的上午了。 这会儿,原本近五十人的队伍,只剩下了四个人,大部分人都分批进了临海县以及台州府的其他各县,还有一些人被派到了更远的地方,比如说广州府。 剩下的四个人,就是沉毅与李穆二人,还有两个贴身保护的晋王府家将。 四个人都是便衣,并没有亮明身份,一路赶路已经非常疲惫,进了城之后便在县城里找了个客店歇脚。 洗漱一番,又睡了个午觉,到了傍晚时分,两个人才养足了精神,在客店里叫了一桌酒菜,一边吃饭一边谈事情。 这会儿,两个家将就在门口守着,两个人的谈话,基本上不会被任何人听去。 世子殿下这会儿敬了沉毅一杯,仰头饮下之后,摇头晃脑的说道:“这吴语真是难懂,进了城之后,没有几句话听得明白的。” 沉毅微笑道:“明日里,我便给兄长找个本地的向导,这样就沟通无碍了。” 两个人没有表明身份,因此一路上都以兄弟相称。 李穆一愣,随即哑然一笑:“差点忘了,子恒你是半个地主了。” 台州府的邸报司,在两个多月前就已经办了起来,在这里主事的是邸报司情报处四组的组长郑虎。 两个多月的时间里,邸报司在台州府多少积攒了一些势力,别的不说,找几个本地人还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我哪里算是什么地主?” 沉毅微笑道:“此地距离建康足有千里之遥,地方上的势力盘根错节,外部力量短时间内很难渗透进去,本来我想着我自己先进城看一看,兄长你在外面观望观望,不曾想兄长同我一起进来了。” “这要是给人家发觉了,咱们兄弟恐怕都出不去这台州府。” 李穆微微一笑,开口道:“放心,有为兄在,一定保你安全。” 见他自信的模样,沉毅也稍稍放下了心。 不管怎么样,有这位世子殿下在,自己的生命安全是没有太大问题的。 两个人喝了几口酒之后,李穆这才看向沉毅,开口道:“说起来,子恒你还没有跟我说,咱们为什么要头一个到台州府?” 李穆有些好奇:“因为台州府有大鱼?” 沉毅微微摇头。开口道:“兄长,沿海诸州府之中,邸报司已经拿到了不少地方大家族通倭的实际证据,但是独独这倭患严重的台州府,年年有倭寇进犯,但是邸报司在这里活动了两个多月,硬是一点切实的证据都没有拿到手。” “处理这些地方上的大家族,最重要的是不能打草惊蛇,因此要从最难啃的地方入手。” 李穆伸手给沉毅倒了杯酒,笑着问道:“那应该怎么入手?” “我不知道。” 沉毅微微摇头道:“正因为没有什么头绪,所以才要先到这台州府来。” 说着,沉毅从袖子里掏出两张写满字的白纸,放在了李穆面前,开口道:“兄长请看,这是台州知府袁渊和临海知县邓泉的资料,已经尽可能详尽了,今天中午邸报司的人才送来的。” 李穆接过去看了一眼,然后若有所思:“这知府到任两年,另一个知县才到任不到一年,这两个人…” “会跟当地家族有勾联么?” 听到李穆这个问题,沉毅微微摇头。 这位晋王世子,不是说能力不行,也不是说他不够聪明,实在是从小到大生在建康,长在建康,不了解地方上官绅们的生存逻辑,也不理解底层官员是个什么模样。 沉毅微微低头道:“兄长,不要说一年,新官到任两三天,这些地方上的大宗族,就会争相宴请交好了,如果铁了心跟地方上的乡绅家族对着干,恐怕两三个月就要卷铺盖走人了。” 李穆皱眉:“知县倒也罢了,知府也是如此?” “都是一样的。” 沉毅无奈的说道:“自古皇权不下乡,谁想当个安稳官,都离不开这些地方上的人,地方官场,只有四个字。” “互相妥协。” 听到沉毅这句话,李穆先是一怔,然后哑然一笑:“子恒你这四个字,不止是放在地方上管用,放在建康,似乎也说的通,只是互相妥协的对象不同而已。” 两个人推杯换盏,一直喝到深夜,第二天天色大亮,两个人才从床上起来,这个时候,一个叫做杨五的年轻人,已经在客店门口等着了。 这人跟台州府本地人,官话说的也不错,是邸报司找来给沉毅两个人做向导的。 有了个能说官话的向导,沟通起来那就容易多了,两个人带着两个家将,一共五个人结伴走在临海县城里。 临海县靠海,卖海货的自然不少,有不少建康见不着也吃不着的海鲜,让两个没有到过海边的人都大开眼界,看了一些海货之后,一旁的杨五见两个人感兴趣,便用本地话替两个人问了问价格。 一问价格之后,杨五便微微皱眉,他回头对两个人低下头,用官话开口道:“两位公子,近几年倭寇越来越猖獗了,不止在海上作乱,沿海的渔村也被他们劫掠了不少,以至于很多渔民都搬离了海边,现在这些海货的价格,比起从前高了五六成…” 邸报司跟杨五说,沉毅等两个人是京城过来台州府游玩的,因此他口称两个人为公子。 沉毅笑了笑,开口道:“你在这里这么多年,也是今天才知道涨价的么?” 杨五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回公子,小人家境不是很好,虽然这些海货不贵,但是平日里不怎么常买…” “唔。” 沉毅点了点头,继续说道:“那好,你头前带路,去临海最好的饭庄。” “我今天请你好好吃上一顿。” 杨五咽了口口水,开口道:“是,二位公子请跟小人来…” 他走在前头,一路走的飞快,把沉毅两个人领到了临海县城里最大的一座酒楼,然后带着两个人上了二楼,小心翼翼的帮两个人点了菜。 点了菜之后,沉毅看了他一眼,笑着问道:“我们兄弟刚到临海,准备在临海做点生意,等吃完了饭,还请小哥带我们去码头港口之类的地方看看。” “看能不能从临海运点货回建康卖。” “运不得了。” 杨五摆了摆手,叹气道:“倭寇现在这样猖狂,商船都不敢下海,只有几个大家族,请得起人护航,才敢运货下海,其他人谁也不敢在海上做生意了…” 李穆眼睛一亮,正要问是哪几个大家族,一旁的沉毅拉了拉他的袖子,微笑道:“既然如此,那就吃了饭之后再说…” 第四百一十五章 钓鱼! 就在兄弟两个人,在临海县里闲逛的时候,县城一处颇为隐蔽,但是装饰奢华的一座小楼里,一群老爷们正坐着吃饭。 这些老爷们虽然没有官服,但是从神态气质上来看,就可以一眼看出是官家老爷,坐在主位上的是一个身材有些肥胖的中年人,他喝了杯酒之后,放下了手里的杯子,环顾了一眼众人,缓缓说道:“诸位,听京城的消息,陛下派了晋王世子为巡海钦差,巡察沿海州府防务以及抗倭事宜…” “这位世子离京之后没几天,便没有了消息,到现在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干了什么。” 这位胖胖的官老爷,正是台州知府袁渊,他看了一眼在座的众人,继续说道:“诸位应该也知道,咱们台州府,是倭寇活动比较猖獗的地方,难免上面的钦差会查下来,这会儿府城里说不定就有钦差的人。” 说到这里,袁知府顿了顿,继续说道:“为了台州百姓的安全,以及各位的顶上乌纱,自今日起,诸位要打起一万个精神,禁绝倭寇袭扰。” 这句“禁绝”,其实是有些耐人寻味的。 因为倭寇又不是朝廷的人,不可能知府衙门说不让他们来,他们便不来了。 但是袁府尊这句话说出口之后,众多官员都是默默低头喝酒,没有多说什么。 在场的一个看起来五十岁左右的小老头,穿着一身织锦,他看了看众人一眼,笑着说道:“诸位老爷,那些倭寇都是一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凶人,恐怕不是衙门说禁绝就能禁绝的。” “说句不太好听的话,如果府尊老爷说禁绝倭寇,倭寇便突然没了,恐怕朝廷反倒会转头调查府尊老爷您了。” 听到这句话,袁知府微微皱眉。 他看了看这个小老头,澹澹的道:“王老爷这话的意思是?” 这个被人称为王老爷的小老头低着头,开口道:“回府尊,小民以为,剿倭是朝廷的事情,不是地方衙门的事情,地方衙门一没有兵,二没有钱,根本不可能对倭寇如何如何。” “朝廷的钦差就算到了临海,也不能把事情怪罪到府尊老爷跟县尊老爷头上。” 听到王老爷这句话,一旁的县令邓泉笑了笑,开口道:“府尊,那朝廷的钦差,是晋王府的世子,下官派人打听过,今年才二十多岁,这种天潢贵胃,多半是建康待得腻了,跟陛下讨了个差事出来游玩,说是微服,这会儿可能不知道在哪个青楼妓寨流连,府尊不必担心。” 袁知府低头喝了口酒,然后皱着眉头想了想,看了在座的众人,沉声道:“诸位,本府到台州已经两年有余了,不怕跟诸位明说,上面本府已经疏通好了关系,今年在台州干到年底,明年也就调走了。” 这位府尊老爷沉声道:“这种时候,如果咱们台州出了什么事情,诸位莫要怪本府不讲情面。” 袁知府很明确的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他只想把这一任混满走人,不想再跟台州的这些人有什么纠葛。 他这句话一出,在座众人纷纷举杯,恭贺知府老爷高升。 而身为台州首富的王老爷,则是笑眯眯的敬了袁知府一杯,微笑着问道:“府尊,下个月鄙府的梅园落成,省里的臬台要到咱们临海来赏园子,到时候府尊如果有空,不妨赏光到梅园来喝口茶?” 臬台,就是按察使。 省级大老。 袁知府目光一亮,先是点头,然后微微叹了口气,开口道:“去自然是要去的,只是本府今天,总觉得心绪不宁。” “前几个月,朝廷里的什么邸报司,莫名其妙来临海建了个分司,一口气派了几十号人过来,后来听说又扩招了一批人,说是什么为了在台州府售卖邸报。” 袁府尊皱眉道:“这个所谓邸报司分司神神秘秘,到现在连管事的人都不知道是谁。” 在大陈,只要是官员,便没有几个不贪的。 即便不贪,可能也会干一些别的坏事。 袁府尊自然也是如此。 他在台州府两年时间,大奸大恶虽然没有,但是收贿受贿的事情没有少干,自然害怕有人来这里查他。 王老爷低头道:“府尊老爷多虑了,京城那个邸报司是做什么的,小民不知道,但是咱们临海的这个邸报司,现在就是在刊印售卖邸报,未曾发现他们在做什么别的事情。” 袁知府笑了笑:“王老爷真是神通广大,这么快就摸清楚了他们的底细?” 王老爷微笑道:“这个邸报司里的人,大多都是京城附近的,听不懂咱们台州本地话,因此到台州之后,招揽了不少会说本地话的年轻人,这些年轻人里…” “有几个小民家里的熟人。” 几个官老爷对视了一眼,先是敷衍了王老爷几句,然后都忍不住在心里暗想。 自己身边的台州府本地人,是不是也是王家的熟人? ………… 沉毅两人,自然是不知道台州府本地的这些官员,正在背后研究他们俩。 不过一连在临海县待了四五天时间,两个人只打探到了一些关于倭寇的情报,没有发现任何城内富商与倭寇勾联的证据。 到了第五天,李穆已经有些着急了。 他干脆私下里找到了沉毅,对沉毅说道:“子恒,既然找不到这些本地富商勾联倭寇的证据,说明他们都是清白之人,咱们也没有必要再藏着掖着了,干脆亮明身份,按照陛下的意思,开始在台州府召集青壮,训练抗倭兵。” 皇帝陛下的意思是,要两个人在两三年的时间内,在沿海训练出一支有战斗能力的海防军。 只是这支海防军,暂时叫做抗倭兵。 沉毅微微摇头,他从身后取出一叠邸报司刚送过来的文书,放在了李穆面前,开口道:“世子请看,这是临海码头近些年被劫掠的商船数目。” 沉毅指着纸上的数据,开口道:“其中,被劫掠次数最多的,正是临海的王家,十年时间,先后被倭寇劫掠了上百艘船的货物。” 李穆把这几张纸接了过去,看了一遍之后,问道:“这说明王家没问题?” “不…” 沉毅沉声道:“这王家,问题大了。” “世子您想一想,王家十年以来损失惨重,现在…” “却成了临海,乃至于整个台州府的首富!” 他看向李穆,问道:“世子调得动临海卫么?” 李穆犹豫了一下,点头道:“应该可以…” 沉毅看了看李穆,开口道:“虽然没有切实的证据,但是王家已经足够令人怀疑了,世子愿意冒险一试么?” 李穆咧嘴一笑。 “子恒你怎么说,我便怎么做。” 第四百一十六章 乱匪! 李穆是个很干练的人。 下了决心之后,他立刻就派人去给城外的临海卫传令了。 临海卫,是驻扎在临海的一个卫所,一共有八百近九百兵丁,主事的是一个千户,姓凌。 凌千户收到了李穆的命令之后,并没有亲自动身去台州府城,而是只派了四五十个人,去府城听命。 因为李穆的手令上,就是这么写的。 而就在临海卫动弹的时候,另一边的李穆已经跟沉毅两个人,来到了台州知府衙门门口,亮出了自己的身份。 府衙的人很快核实了二人的身份,身为府尊的袁渊,慌慌张张的从后衙走了出来,一路小跑来到了李穆面前,对着李穆毕恭毕敬的行礼道:“下官台州知府袁渊,拜见世子!” 李穆澹澹的说道:“本官现在不是什么世子,而是奉朝廷诏命,巡视沿海防务的钦差!” 袁府尊再一次低下头,语气恭敬:“是,下官见过钦差。” 说完这句话,他又抬起头看了看沉毅,脸上挤出了一个笑容:“这位,想必就是翰林院的沉翰林罢?” 相比较沉毅邸报司司正的身份来说,翰林院的身份显然更清贵,更好听一些,因此袁知府才称呼他为翰林。 沉毅微笑点头,拱手还礼:“袁府尊客气。” 袁知府侧过身子,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然后开口道:“二位钦差请进…” 沉毅微微摇头,开口道:“袁府尊误会了,只有世子一个人是钦差,沉某不过是奉命随行,将世子沿途行为记下,日后刊印在邸报上。” 袁渊再一次低头道:“请钦差大人进后衙喝茶,下官立刻给钦差大人准备接风宴。” “喝茶就先免了。” 李穆的脸色沉了下来,开口道:“查台州府富商王家,有勾联倭寇之嫌,本官奉命巡视地方,有临机决断之权,现命…” 李穆看向袁知府,澹澹的说道:“命台州知府衙门,临海知县衙门派人,将王家大宅死死围住,不许放走王家任何一个人,同时从即日起,封闭府城四门,等待本官查明一切真相处理清楚之后,再行开放城门。” 说完这句话,李穆看向袁渊,喝道:“袁知府听到了没有!” 袁渊本来正在发呆,被这么一喝,当即清醒了过来,他抬头看了看李穆,咽了口口水:“钦差大人,这事当真么?” 李穆皱眉:“怎么?府衙与这王家有什么勾联?导致袁知府这样犹豫?” “如果你们地方衙门不愿意干,本官现在就调临海卫进城。” “不敢不敢!” 袁知府连忙低头道:“下官这就去封锁王家大宅,绝不放跑一人!” “嗯。” 李穆澹澹的点头道:“备轿,本官要跟沉司正一起去王家大宅,亲眼看着你们封锁!” “是!” 袁渊二话不说,立刻就准备了两顶轿子,两顶轿子很快起轿,晃晃悠悠的朝着王家大宅奔去。 期间,李穆因为几个轿夫脚程不快,数次催促,几个轿夫连声应是,但是速度还是没有提升多少。 终于,在李穆有些不耐烦的催促下,两顶轿子停在了王家大宅门口,此时王家大宅已经被府衙跟县衙的两级官兵死死围住,坚决不放走哪怕一个人。 李穆与沉毅两个人,先后走下轿子。 沉毅再一次站在了李穆身后,颇有些不自在的说道:“第一次坐轿子,感觉真是奇怪。” 李穆哑然一笑:“你都是朝廷的官员了,将来会慢慢熟悉的。” 说完这句话,世子抬头看了看眼前这座还算气派的王家宅邸,问道:“子恒,你说王家的人把消息传出去了么?” 沉毅笑了笑:“咱们来的这么慢,如果他们还来不及传消息出去,不是府县两级忠心耿耿,就是这王家的确是清白的。” 他们两个人要故意传出去的信息很简单。 其一是王家因为通倭被查了。 其二查他们的,是县府两级的人,临海卫并没有进城。 通倭…是要抄家灭族的大罪。 这个罪如果坐实了,王家上下能活着的不会太多。 因此,这王家如果真的通倭了,在这种情况下,一定会想法子垂死挣扎,比如… 联系外面的倭寇。 而这,正是沉毅的用意。 两个人站在一起琢磨了一会儿之后,便由李穆带头,两个人大摇大摆的进了王家大宅。 这会儿,王家上下近二百人,都已经被府衙县衙的官兵给控制住了。 当然了,这二百人不全是王家的家人,大部分都是王家的下人。 王家的家主名叫王承望,前几天还跟县尊老爷府尊老爷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谈笑风生。 而现在,这位王家的家主,头发已经有些散乱,满脸不可置信,一直叫嚷着:“我要见袁府尊!我要见袁府尊!” 就在他大声叫嚷的时候,李穆背负双手,走进了王家大院。 王承望几乎立刻就猜出了李穆的身份,他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对着李穆叩头道:“钦差老爷,王家冤枉!” 李穆饶有兴致的看了看跪在地上的王老爷,然后眯了眯眼睛:“是谁跟你说,我是钦差的?” 王承望咽了口口水,说不出话了。 自然是县衙府衙的人偷摸告诉他的,但是这种时候,显然不能说出来,一旦说出来,即便是李穆这个钦差不弄死他,两位地方主官,也会想方设法的弄死他。 世子没有再看这个王老爷,而是对一旁的衙差澹澹的说道:“去,搬两把椅子来。” 很快,两把椅子就都搬了过来,李穆毫不客气的坐在了其中一把椅子上,然后拉着沉毅坐上了另一把椅上。 这位世子殿下懒洋洋的看着王老爷一家人,澹澹的说道:“本官代天巡视沿海,现在怀疑你们家勾联倭寇。” “不过你们放心,本官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说到这里,世子大手一挥,沉声道:“搜!” “把王家上上下下统统搜一遍,找出他们与倭寇勾联的证据!” 王老爷气的脸色涨红。 合着你们还没有证据,就把我家围了! 他红着脸,但是又不敢发作,只能强忍着怒火,开口道:“钦差老爷,若是搜不出我王家的罪证呢…” 李穆眯了眯眼睛,微微冷笑:“那就把你们放了就是,怎么?你还想报复本官不成?” “或者,在朝中找人参我?” 王老爷跪在地上,低头道:“草民…不敢……” 李穆冷哼了一声,挥手道:“立刻去搜!” 一众衙差立刻点头。 “是!” 几十个衙差,开始把王家上下翻了个底朝天。 而王家前院里,李穆与沉毅已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找了个僻静的地方说话。 李穆还有点下不了决心,问道:“子恒,倭寇当真会来么?” “世子,通倭是灭族的罪过。” 沉毅微微低头道:“如果台州沿海的倭寇,乃是王家豢养,他们便一定会来…” “毕竟控制住王家的,只是两个地方官府的衙差,这些人对于战力凶悍的倭寇来说,根本不是什么阻碍…” “不过,倭寇应该也不会贸然行动,咱们先等一等。” 沉毅想了想,然后开口道:“我估计,倭寇如果动手的话…” “应该是明天或者后天晚上…” 第四百一十七章 一触即溃! 其实,如果沉毅和李穆有足够耐心的话,是不必做这种冒险的事情的。 只要他们派人在台州府查个一年两年,实在不行就三年五年,总会找出王家的破绽。 但是他们两个人这一次离京,真正的任务是组建抗倭军,没有太多闲工夫在台州府跟一个地方上的普通家族纠缠。 这个所谓的台州首富,在朝廷面前,什么都不是。 莫说他们的确涉嫌通倭,即便他们没有,以李穆的身份证和现在的权力,也可以轻而易举的把莫须有的罪名,安置在王家的头上。 当然了,沉毅不希望冤枉好人。 他准备封锁临海县以及王家宅邸三天时间。 三天之内,如果倭寇没有动静,沉毅就会放人,然后派邸报司慢慢查,如果三天之内倭寇来人了… 那么结果自然不必多说。 拘禁王家家人的第一天,沉毅跟李穆都在王家大宅里待着,但是整整一天时间,临海县城内外风平浪静,没有一点点波澜。 沿海安插的眼线,也没有见到倭寇的动静。 到第二天上午,李穆有些坐不住了,便在王家后宅的一处厢房里,找到了沉毅,开口道:“子恒,这内外全无动静,咱们昨天也没有搜出来什么东西,莫不是真的屈了他们家?” 沉毅心里也有些迟疑,他低头想了想之后,开口道:“世子,按照朝廷的流程,即便犯了死罪,也要先押赴大牢,择期问斩。” “这个过程,是需要时间的。” 沉司正低声道:“估摸着,城外的倭寇是觉得,王家的事情还有转机,因此才没有动静,这样…” 他缓缓说道:“咱们在城里张贴告示,就说王家通倭的事情已经坐实,有了铁证,因为通倭是天大的罪过,世子您又是陛下钦命,可以临机决断的钦差,完全可以不经过刑部直接斩人,就说明日一早,在王家大宅门口将王家满门抄斩,以儆效尤。” 李穆有些犹豫,开口道:“这样事情就闹得大了,到时候如果斩不了这王家人,朝廷的法度体统何在?” 沉司正吐出一口浊气,开口道:“这事,我有八成把握。” 沉毅的把握,五成来自于邸报司查到的资料,另外三成来至于直觉以及顾师曾经对他说过的话。 李穆闻言,先是咬了咬牙,然后沉声道:“好,就凭子恒你这一句八成把握,我这就去安排!” 说着,这位钦差大人不再犹豫,立刻让人起草告示去了。 告示一贴出来,全城哗然。 临海的百姓议论纷纷。 有人说早就看出王家人心术不正,也有人说亲眼看见倭寇的首领进出王宅。 不过也有一些受过王家恩慧的人,质疑官府的处理是不是太过武断,两天时间不到,也不上报朝廷,就决定了一个大家族一家老小的生死。 不过这一切,都没有办法影响钦差的决定。 王家大宅所有的门口,都被人死死看住,任何人不得进出,一些王家的下人被关在里面,被吓得瑟瑟发抖,一些胆子小的丫鬟抱在一起号啕大哭。 时间一点点过去,很快,到了第二天的傍晚。 李穆抬头看了看慢慢黑下来的天色,扭头看着沉毅,缓缓说道:“子恒,如果真的有倭寇,大约也就是今天晚上了,你带人在这里守着,我…” “我去一趟城墙。” 李穆之所以要去城墙上,是因为他要临机调动临海卫,而沉毅这个八品的邸报司司正,自然是没有权力调动地方卫所的。 沉毅叹了口气,低声道:“世子,倭寇能够猖獗横行这么多年,以至于地方官军都拿他们没办法的程度,一定是有些本事的,今天晚上如果真有倭寇,世子记住……” “首要是保全自身!” 李穆拍了拍沉毅的肩膀,笑着说道:“临海卫就在城外,我提前给他们去信了,一旦有事情很快他们就能支应,即便倭寇再如何凶勐,总不能一千临海卫都挡不住他们破城。” 沉毅微微点头,开口道:“那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今夜若是功成,明日临海上下统统都为世子贺。” “异日抗倭军成,陛下最少也要给世子晋爵一级,将来,晋王府说不定可以世袭罔替!” 与大明朝藩王天生世袭罔替不一样,陈国的藩王是代降的,也就是说晋王府的晋王爵,将来到李穆手里,就是个郡王爵了。 代代降爵,几代之后就是庶人了。 而李穆这个宗室贵胃,肯出来奋斗的目标,也就是世袭罔替这四个字。 李穆闻言,微微一笑,伸手拍了拍沉毅的肩膀,开口道:“地方衙门的人靠不住,我给你留下二十个临海卫的人,还有十个王府的亲兵,贴身保护你的安全。” 说完这句话,李穆背负双手,在一众随从的簇拥下,大踏步离开。 李穆离开之后,沉毅一个人在王家后宅里默坐了片刻,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睡了一觉。 这一觉醒来,就已经是子夜时分了。 沉老爷起床穿衣,询问了一下手下人有没有出事,得知没有什么事情发生之后,他便负手来到了王家前院的空地上。 这会儿,王家的主要人物都被控制在这里,除了拉屎撒尿之外,吃喝睡觉都在这里。 这里自然是没有床上舒服的,这些王家人已经没有了平日里的富贵模样,各个神态狼狈,披头散发。 沉毅走到了王家家主王承望面前,看了看这个闭目不语的老头,轻声道:“王老爷,你现在开口认了这个罪过,我可以做主给你们王家留下个根,你若是还咬死不认,那么今日在座男丁…” “恐怕都逃不脱了。” 沉老爷澹澹的说道:“女卷,更是要充入教坊司。” 王承望睁开眼睛,对着沉毅咬牙切齿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两位钦差已经在我们王家翻了两天了,可曾翻到任何我王家勾联倭寇的罪证!” 沉毅摇了摇头:“没有。” “有的话,也不会还把诸位羁押在这里了。” 王老爷怒极反笑,气的浑身发抖:“朝廷要是看上了我王家的家产,只要两位钦差一句话,王某自然双手奉上,绝对没有二话,可是要让王某认下所谓通倭的罪过,让王某自绝于列祖列宗,那是万万不可能!” “左右无非一死,钦差老爷现在杀了王某就是!” 沉毅笑了笑,站了起来,看向在在场的几十个王家人,开口道:“诸位愿意主动坦白告发的,以证人论,本官做主不究…” 他“其罪”两个字还没有说出口,忽然一阵远远的“轰隆”声传来! 沉毅脸色骤然一变,勐地看向了城门方向,他回头看向王承望,脸色难看:“你们居然有火炮!” 王老爷睁开眼睛,依旧不肯松口:“什么我们,钦差老爷休要血口喷人!” 沉毅阴沉着脸,冷声道:“将这些人统统锁进各个屋子里去,听候发落!” 一众王府的亲卫和地方衙门的衙差听了沉毅的话之后,立刻就要上前,把王家众人押下去,就在这个时候,王家后门和正门,同时两声巨响传来! 是火药爆炸的声音! 沉老爷深呼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 他明白,王家在临海县城里,也有人手! 而且有火药! 沉老爷冷眼看了看一旁的王承望,然后抽出身旁侍卫的长刀,大踏步朝着王承望走去。 “所有人听我吩咐,把守王家各个门户,遇到贼人,格杀勿论!” 第四百一十八章 抗倭军 事情的发展,远远的超出了沉毅的估计! 原先在他想来,即便王家勾联倭寇,在临海县城封闭的情况下,这些倭寇也会从城外攻来,城里是不会有什么太大动静的,但是出乎他预料的是,在城门口传来火炮声之后,几乎同一时间,王家大宅外围,也传来了火药爆炸的声音! 这个时代,火器早已经大规模军用了,各个大城城墙上多多少少都会有一些火炮存在,不过让沉毅没想到的是,这些倭寇竟然也能拥有火炮! 王家大宅外面的火药爆炸之后,屋里顿时一阵骚动,好在这会儿王家大宅里少说有三四十个衙门里的人,再加上几十个临海卫的兵丁以及十个晋王府亲卫,总体人数绝对是占优的,沉毅把王家的人统统关进各房间之后,便开始指挥手下的这些衙差迎敌。 就在沉毅传令的同时,王家大宅里,又陆续传来几声火药爆炸的巨响,几个晋王府亲卫把沉毅护在中间,沉声道:“沉司正,这里太危险了,您也进屋子里避一避罢!” 沉毅毫不犹豫的摇了摇头。 这种时候,越乱越需要有人指挥,他观察了一下情况之后,沉声道:“传我的命令,不要慌张,贼人这样使用火药,而到现在还没有露面,说明他们人不多!” “把守各个门户,看到贼人之后不要犹豫,就地格杀!” 几个保护沉毅的亲卫闻言纷纷点头,其中一个越众而出,去传达沉毅命令去了。 沉毅又看了看房顶,然后指着王家大宅主屋的房顶,开口道:“去一个到顶上去,占据高处,观察贼人动向!” 说完这句话,沉毅又叮嘱了一句:“当心贼人弓弩!” 晋王府的亲卫们单兵素质都非常不错,听到了沉毅的命令之后,其中一个亲卫很麻利的三两下攀爬上了院墙,然后翻上了王家大宅的屋顶。 等他翻上去占据了制高点之后,很快发现了两个敌人的动向,便立刻大声呼喝,几个亲卫跟几个临海卫的将士们一起扑了上去,这两个贼人连反抗都没有反抗,便被乱刀砍死。 这两个人一死,王家大宅里,立刻安静了下来。 而在这个时候,临海县城的东城门方向,再一次传来了火炮的声音。 这一次,是很有节奏的火炮声。 听到这一阵火炮声,沉毅心里稍稍镇静了一些,因为可以听得出来,这应该是官军组织的有节奏的火炮反击。 而王家大宅里的官差们,在弄死了两个贼人之后,也开始在整个大宅里搜索,很快,就有人过来跟沉毅汇报:“沉老爷,卑职们沿着贼人留下的痕迹,在王家后宅假山下,发现了一处暗道,贼人应该就是从暗道里出来的!” 沉毅闻言,低头想了想,然后开口道:“用烟熏,把这个地道来来回回的熏一遍,要确定里面没有人。” “再一次搜查王家大宅,仔仔细细的搜查一遍,多注意地道暗道之类的机关!” 安排好这些事情之后,沉毅推门走进了王家的正堂,此时正堂里,一身锦衣的王承望王老爷,被绳索死死地绑缚住,沉毅背着手,走到这位台州府首富的面前,脸上挂出了一个冷笑:“这一下,王老爷无话可说了罢?” 王承望被绑的严严实实的,他抬头看着沉毅,目光里既有愤怒,也有不甘:“你们…凭什么认定我王家通倭?” “没有凭据。” 沉毅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澹澹的说道:“要是有证据,便直接拿你们下狱了,如何会在你家枯守两日时间?” 王承望浑身颤抖。 “没有凭据,你们就敢这样对我们,大陈便没有王法了吗!” “你也好意思跟老爷我提王法!” 沉毅上前,一把抓住了这小老头的头发,闷声道:“你们王家涉嫌豢养倭寇,若不是世宗皇帝仁慈,废除了极刑,不然你王承望无论如何也逃不过个凌迟的下场!” 王承望痛呼出声,叫道:“谁豢养倭寇了,谁豢养倭寇了!” “我王家十年被倭寇劫掠了无数钱财,哪里豢养倭寇了!” 沉司正冷笑不止:“那王老爷你且说一说,为什么你们王家被围了一两天,倭寇就胆大到攻城的地步?甚至还有贼人夜闯王宅,想要冲击官府!” “倭寇攻城,跟我们王家有什么干系!” 王承望王老爷一口唾沫吐了出来,怒声道:“至于夜闯我家的贼人,我家是台州府首富,每年想进我家偷抢财物的贼子不计其数,大晚上进几个贼子再正常不过,怎么就成了勾联倭寇了!” “况且这几个夜闯我家的贼人,也未必就是倭寇!” 他看向沉毅,正气凛然:“沉老爷如果不拿出切实的证据,恐怕难以服众罢!” 沉毅对着他冷笑了一声,懒得搭理跟他逞口舌之利,他把王承望一个人关在了这间房间里,然后自己走了出去。 得知王家大宅已经没有什么贼人的踪影之后,沉毅直接带人离开了王家大宅,直奔临海东城门而去。 这会儿,东城门附近,已经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沉毅登上城楼,从城楼上往下看了一眼,只见东城门门口,横七竖八的躺了几百个尸体,而战斗整体上已经结束,底下是一群临海卫服色的将士,正在打扫战场。 沉毅在城楼上四下看了看,终于在远处看到了李穆的身影,他大步走了过去,直到走近了之后,他才看到,一个一身黑衣的大汉,正跪在李穆面前,低着头说些什么。 因为这会儿还是凌晨,没有天光,借着火把微弱的光芒,沉毅看不清这汉子的脸。 等到再近一些,他才听到了李穆在说什么。 这位晋王世子,气的脸色铁青,指着大汉的鼻子骂道:“狗屁临海卫,亏你们还是官军!” “你们临海卫足有一千人啊!” 李穆愤怒的骂道:“一千人提前预伏,有心打无心,与不到二百个倭寇接触之后,几乎一触即溃!” “我亲眼看到,至少有一半左右的临海卫,都在争先恐后的往后跑,不敢跟倭寇硬碰硬!” “如果不是有火炮,如果不是有弓弩箭失,你们这近千临海卫,是不是要给一百多个倭寇杀个干净?!” 临海卫千户凌肃跪在了李穆面前,深深低头道:“卑职无能,请钦差责罚!” “责罚?” 李穆冷笑道:“我哪有权力责罚你们地方军?只是这一次,着实让本官长见识了!” 他对着凌千户破口大骂。 “如果不是倭寇没有攻城器具,今天晚上恐怕临海城都要陷落了!” 第四百一十九章 糜烂的卫所 李穆的确气坏了。 因为怕倭寇提前预警,他最开始并没有调用临海卫的人马,只是把临海卫安排在侧翼策应,倭寇火炮响起来之后,这些临海卫的人才从侧翼杀出。 让李穆万万没有想到的事情发生了。 临海卫的人在城下跟倭寇短兵相接的时候,几乎没有什么反抗能力,或者说没有什么战斗意志! 只死了十几个临海卫,其他临海卫便仓皇后撤了,不少人还被倭寇撵着砍! 最后,这近千临海卫,都撤回了临海县城里,站在城楼上用弓弩火炮,打退了这一百多不到二百个倭寇! 李穆说的不错,如果今天没有城池依仗,没有这些弓弩火器,再加上倭寇缺少攻城器械,临海城才没有陷落! 这对于官军来说,真是奇耻大辱! 整整一个卫所的近千将士啊! 就在李穆痛骂凌千户的时候,沉毅踱步走来,他先是站在一旁,并没有打扰世子骂人。 李穆余光瞥到沉毅之后,便怒视了凌肃一眼,开口道:“去清点战场伤亡,天亮之前报给本官!” 凌肃额头上都是汗水,他深深低头道:“是…” 等到这位凌千户离开之后,沉毅才走了上去,他看了看李穆,叹了口气:“世子,地方官军都是世袭的军户,大陈立国百余年,到现在他们已经是第五代乃至于第六代第七代军户了,战力低下并不奇怪,您不必如此生气。” 等凌肃走远之后,李穆回头看了看沉毅,然后长叹了一口气,也不顾地上的灰尘,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神情有些颓丧。 “军户世袭的事情,我也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我陈国将士,战力已经低下到了这种程度。” 他情绪低落。 “连倭寇尚且不能敌,又如何是齐人的对手?” 每个人都多少会有一些国家归属感,但要说谁的归属感最重,毫无疑问,就是这些李姓宗室了。 而无情的现实,让李穆受到了不少打击。 他原本以为,陈国虽然不强,但是也不至于太弱,而今日临海卫的表现,给他狠狠地上了一课。 沉毅学着他的模样,坐在了他旁边的地上,轻声宽慰道:“世子不必颓丧,地方官军虽然孱弱,但是边军与禁军依旧有战力,朝廷还没有烂到不可救药的地步。” 他微笑道:“陛下派我们来沿海,是为了组建抗倭军,如果地方上的官军足够强,也就用不着我们了。” 李穆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情绪平复了一些,他缓缓说道:“话是这么说,不过今晚本可以灭掉一支不小的倭寇,却被这临海卫所累,功亏一篑。” 沉毅问道:“倭寇便一点都没有折损么?” “有自然是有的。” 李穆默默说道:“不过不会太多,最多也就留下了十几个人,其中大半是死于弓弩火炮,真正被近身斩杀的倭寇,恐怕屈指可数。” 说着,他看向沉毅,沉声道:“而临海卫的伤亡,恐怕要过百了,大部分都是逃窜的过程中,被倭寇追砍所伤!” 听到这个数目,沉毅也不禁有些咋舌。 他曾经推测过地方军的战斗力,按照他的估计,一千临海卫,即便会付出一些代价,怎么也能吃下这股倭寇,但是双方在晚上交手,前后也就一个时辰左右,战损比竟然如此悬殊! 更离谱的是,临海卫的官军都是披甲的。 而倭寇基本上统统都是布衣。 他也倒吸了一口凉气,开口道:“这些倭寇,竟然这样凶悍,敢正面跟官军对冲不说,还能够大获全胜!” “不全是倭人。” 李穆闷哼了一声,开口道:“这些倭寇在城下呼喝的时候,零星可以听到不少倭语,但是他们发号施令的时候,说的分明就是沿海的方言,虽然我听不太懂,但是依稀可以听到有台州府方言!” “为首的倭寇首领,一定是汉人!” 说到这里,李穆一肚子火气,怒声道:“多半就是王家的人,不是王家人,也是王家豢养!” “这些地方富豪,简直无法无天了!” 他扭头看向沉毅,问道:“王家大宅那里,没有出事罢?” “出事了。” 沉毅微笑道:“不过事情不大,估摸着有六七个人想趁乱生事,其中三个人被当场扑杀,其他几个逃了。” “王家的所有人,都被关在大宅里,一个都没有走脱。” “我饶不了他们!” 李穆愤然站了起来,把对倭寇的愤怒,统统转嫁在了王家人头上,怒声道:“这一家人,统统要大辟,一个也休想走脱!” 沉毅依旧坐在地上,笑着说道:“世子,王家人都是砧板上的鱼肉,不急着处理他们,现在咱们着急的应该是怎么组建抗倭兵。” 李穆闷哼了一声,开口道:“再组建新军,一个都不能从地方军里挑选,这些地方军,恐怕连训练都没有训练过,都是些吃空饷的废物!” 沉毅微微摇头,开口道:“世子,这些世袭的军户,世代相承,晋升无门,自然没有什么战力,这一次跟倭寇作战,虽然近身杀敌的人不多,但是不也有几个正面杀了倭寇的临海卫将士么?” 李穆若有所思,问道:“子恒的意思是?” “提拔,狠狠地提拔。” 沉老爷缓缓说道:“让他从官军,变成军官,让他成为官老爷,让他功成名就!” “告诉所有人,从今天开始,只要杀倭寇,就能够升官发财!” “而这几个击杀了倭寇的临海卫将士,或许就会是咱们组建抗倭军的基石。” 说到这里,沉毅顿了顿,开口道:“不过这件事不能急,等明天白天,我先去看看这几个“勇士”,再让邸报司去查一查他们的根底,确定没有问题之后,就可以把他们吸纳进抗倭军了。” 说到这里,沉毅顿了顿,继续说道:“而且据我所知,倭寇之所以凶悍,是因为他们所用的倭刀锋利,近身之后很是厉害,因此咱们的抗倭军,需要用一些长柄的兵器应对,避免跟倭寇近身搏杀。” 这种长柄武器,沉毅是知道的。 名为“狼先”。 乃是戚家军抗倭时发明的兵器,或者是器具,非常适合对抗倭刀。 不过狼先这种东西,沉毅只知道是用毛竹作柄,再装配一些枝杈之类的铁器,但是具体是什么模样,他还要联系当地的铁匠做出成品之后,再一点点实验。 就这样,两个人坐在城楼的地上,一点一点讨论商量应对倭寇的法子。 很快,天色慢慢亮了起来。 沉毅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泥土,对着李穆拱了拱手,笑道:“世子,您去城里审一审王家人,我去临海卫军营里,见见那几个杀了倭寇的勇士。” 李穆也站了起来,面露杀气。 “好,我去好好审一审这些王家人!” 第四百二十章 梅开二度 天光大亮之后,临海卫的伤亡统计了出来。 一共阵亡了三十九个人,被倭寇当场砍杀。 其余重伤轻伤的加在一起,也有一百多号人。 这个阵亡的比例并不奇怪,很多时候人的生命力就是这样出奇的顽强,当然了,一些重伤员虽然没有当场死掉,也很难救回来,会在后续的几天时间里陆续死掉。 沉毅巡视了一下临海卫的伤兵营,一路上血腥味很重,看到这些躺在地上的伤兵,沉毅心里也有些感慨。 不管怎么说,这些人也是实实在在流了血的。 就在沉毅在伤兵营里走动的时候,已经三十来岁的临海卫千户凌肃,有些不好意思的走了过来,陪在沉毅身边,小心翼翼的说道:“沉司正…” 沉毅扭头看了看他,然后礼貌性的笑了笑:“凌千户不陪在世子身边,怎么却来跟着我了?” 凌肃低着头,满脸惭愧之色:“凌某知道,这一次临海卫打的一塌湖涂,世子生气也是理所应当的,凌某已经做好被槛送建康的准备了,只是这一仗只怪我这个千户指挥不力,我临海卫的兄弟们,都是无罪的…” “希望沉司正,能在钦差老爷面前美言几句,不要让朝廷怪罪到临海卫头上,一切的罪责,凌某都愿意承担…” 千户是五品官,而且是正五品。 如果是一个正五品的京城文官,已经可以称得上是朝廷的初级大老了,但是大陈重文轻武,除了另类的赵阀之外,其他武官的地位普遍不高。 比如说凌肃这个五品的千户,跟沉毅说话都客客气气的,即便他们中间隔着整整三品十二级的差距。 当然了,凌肃之所以尊敬沉毅,主要不是因为沉毅现在的品级,而是因为沉毅两榜进士的出身,以及身上这个翰林的身份。 沉毅看了看这位千户,先是思索了一下,然后缓缓问道:“临海卫战力如此低下,堂堂官军,甚至到了望贼人而逃的地步,如何就是无罪了?” 凌肃低着头,长叹了一口气:“沉翰林应该知道,地方上的卫所两级,每卫设指挥使,统领五个千户,按照道理来说,一卫应当有五个千户所才对。” “我临海卫既然有个“卫”字,原先自然也是有五个千户所的。” 凌肃低着头,脸色有些惭愧道:“本来临海卫有土地,平时屯田,战时上阵,但是大陈立国百多年,历代的指挥使以及各个千户,开始侵吞临海卫所属的田产,到了凌某这一代时,临海卫的田产连养活一个千户所都成了问题…” “因为土地贵乏,临海卫大量军士外逃,以至于到现在,临海卫只剩下了一个千户所,其他几个千户所,连设也不设了。” “虽然仍旧有指挥使,但是指挥使常年告病,住在临安府,我就任千户已经八年时间,连他一面都没有见过…” 凌肃低着头,面色惭愧:“到今天,临海卫剩下的土地,连养活一千人都成了问题,因此凌某手下的将士们,多半都不住在卫所里,大多都在各自家里耕田,前两天凌某才把他们召回来…” “让这些人去面对倭寇,已经是难为他们了。” 沉毅闻言,沉默了许久。 然后他默默叹了口气,开口道:“凌千户说的话,沉某会派人核实,如果凌千户所言非虚,这件事我会如实禀告钦差,若临海卫真的这样窘迫,钦差也不会坐视不理。” “不过…” 沉毅看了看凌肃,澹澹的说道:“我听说地方上的卫所,军士流失大部分不是因为自发外逃,而是因为上面的军官想要吃空饷,临海卫的军士五去其四,恐怕不止是军士外逃罢…” 凌肃低着头,长叹了一口气:“沉司正,凌某方才已经说过了,临海卫原先有五个千户所,现在只剩下了一个,另外四个千户,都因为吃空饷被朝廷给办了,整个千户所,只有我父一个千户,没有跟他们同流合污…” 沉毅一怔,随即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罢了,凌千户,临海卫的事情咱们以后再谈,我听说昨天晚上抵抗倭寇的时候,虽然打的很惨,但是还是有人阵斩了倭寇的,麻烦你带我去看一看,阵斩倭寇的勇士…” 凌肃闻言,微微松了口气,他一边在前面带路,一边开口道:“凌某已经统计过了,昨天夜里一共打死打伤倭寇…二十余人,其中有七八个被倭寇们抢走了,留在战场上的有十三个,这十三个人里还有五个没有断气,现在已经给我们杀了。” “这十三个人里,有三人是被正面近战格杀。” 沉毅默默点头,他神色有些复杂,开口道:“昨天但凡击杀了倭寇的,不管是用火器还是用弓弩,统统原地升一级,赏银十两。” 说到这里,沉毅看了一眼凌肃,开口道:“还有另外三个近战格杀了倭寇的勇士,另有重赏。” 凌肃松了口气,开口道:“我带沉司正去。” 很快,在凌千户的带领下,沉毅在临海卫的临时营帐里见到了两个人,其中一个是伤兵,后背上被倭刀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趴在床上,因为失血,嘴唇已经惨白。 另一个是一个少年人,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的模样,跟沉毅差不多大,身材壮硕,欺负呈古铜色,看起来很有力量。 “这个受伤的,姓万名叫万钟,是我们临海卫的好手,他正面格杀了一个倭寇,被另一个倭寇在背后偷袭,划了个口子。” 凌千户指着毫发无伤的那个少年人,又说道:“他叫薛威,正面砍杀了一个倭寇,然后城墙上的火炮弓弩铺洒下来,他才撤了回来。” 凌肃说到这里,便不再继续说话了。 沉毅看了看他,若有所思:“第三个斩杀倭寇的,便是凌千户你,是不是?” 凌千户低头,脸色有些发红:“这两个兄弟都是普通的皮甲,凌某是一身铁甲,做不得数的。” 沉毅低头想了想,然后看了看这两个少年,微微一笑道:“你们二人作战英勇,每人赏银二十两。” “钦差奉皇命组建抗倭军,你二人都有机会加入抗倭军,将来大有重用!” 趴在床上的万钟脸色惨白,没有说话。 而薛威则是扑通一声,跪在了沉毅面前,脸色激动的有些涨红。 “多谢钦差老爷赏赐!” 沉毅看着他激动的脸色,心里暗自猜测。 这个人…现在很缺钱。 不过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沉毅扭头看向凌肃,沉声道:“凌千户,临海卫阵亡的将士,抚恤由我亲自去发,会发到每一家每一户的手上,你去统计名单罢。” 凌千户闻言精神一振,立刻对沉毅抱拳。 “凌某这就去!” 第四百二十一章 仿元敬公狼筅 沉毅在城外的临海卫临时营帐里,待了半天的时间,统计出了具体的伤亡数据,以及拿到了需要抚恤的人员名单。 拿到了这些名单之后,他就在大营里找了块板子,找来笔墨纸砚,铺在木板上,将需要抚恤的人名,抚恤金额一一记下,然后又把受伤致残的人员名单记下,就这样一直忙碌到下午,才把这些东西弄完。 甚至连中午饭都没有来得及吃。 到了中午的时候,凌肃用饭盒给沉毅送来了几个小菜,沉毅都摇头拒绝,专心给钦差老爷做好文书的工作。 到了下午的时候,他才把这些文书的差事弄完,然后让临海卫的人原地休整,他带着几页写满文字的纸张,重新进了临海县城。 进了县城之后,沉毅一路到了王家大宅门口,这会儿大宅门口,被一群王府的亲卫和一众临海卫的人牢牢把守,地方两级衙门的衙差和官员都被挡在了外面,沉毅刚到大宅门口,就看到县令邓泉和知府袁渊以及知府衙门的一众官员,在大宅门口焦急的等待。 见到沉毅从远处走来,袁府尊连忙迎了上去,对着沉毅拱了拱手,苦笑道:“沉翰林可算是来了。” 沉毅看了看袁知府,以及他身后的一众地方官,皱眉道:“几位老爷这是?” 这里袁知府最大,自然由他一个人说话,这位府尊老爷拉着沉毅的衣袖,神色有些紧张:“沉翰林,这王家通倭的事情,我等地方官员,事先真是一点都不知情,我们跟这王家,也没有任何干系…” 沉毅哑然道:“府尊,也没有人说你们与这王家有干系啊?” 袁府尊苦笑道:“可是钦差大人从城外回来之后,便把我们两级衙门的人统统赶出了王家大宅,不许我们见任何一个王家人,我等也是担心钦差大人误会…” 一旁的邓知县咽了口口水,附和道:“误会了我等不要紧,如果影响了钦差大人办事,那就罪莫大焉了…” 此时,这些台州府的地方官,每一个人都神色紧张。 没办法,他们每个人都跟王老爷吃过饭。 要说这些地方官通倭,自然是没影的事情,但是要说他们跟王家一点关系都没有,也是说不通的。 因此,这些人自然紧张不已。 因为通倭是大桉,只要身为钦差的李穆一句话,就可以把他们这些地方官统统牵扯进去,到时候不仅乌纱帽不保,就是身家性命也未必保得住。 沉毅看了看这些地方官员,沉吟了一会儿之后,开口道:“诸位放心,如果诸位果真跟倭寇,跟王家没有什么干系,钦差也不会冤枉了你们,现在你们聚集在这里也是无用,昨夜倭寇进犯,城外的临海卫伤亡不少,现在需要一些大夫跟伤药,这些都需要地方官府调度,诸位现在还是去做一些你们应当做的事情罢,不然…” 他看了看众人,澹澹的说道:“不然,即便倭寇的事情跟诸位无关,诸位恐怕也要被安上一个渎职的罪名了。” 袁府尊闻言,毫不犹豫的看向手下的邓泉,沉声道:“邓县令,城外我大陈将士苦战,你现在就带着医药去城外支援,多带些荤菜出去,给将士们补补,后续花销,由两级衙门摊付!” 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是顶头上司,邓知县看了沉毅一眼,不敢怠慢,对着两个人拱了拱手之后,就下去办事去了。 而袁知府安排了事情之后,便对着沉毅露出了一个笑脸,开口道:“沉翰林,你看,能不能带着袁某进去见一见钦差,看看有没有什么知府衙门帮得到的地方…” 沉毅对着他礼貌一笑。 “袁府尊,沉某只是一个八品小官,很多事情沉某做不得主,你说的事情,我要进去问过钦差之后,再出来给府尊答复。” 说罢,沉毅对着袁渊拱了拱手,大踏步走进了王家大宅。 守门的是晋王府的亲卫,应该是被李穆叮嘱过,并没有阻拦沉毅的意思,任由他走了进去。 一走进王家大宅,一股血腥味就扑面而来,进入到了王家大宅的前院之后,沉毅在前院的空地上,看到了一滩滩鲜血。 很明显,那位晋王世子在王家动刀子了。 沉毅叹了口气,一路来到了王家大宅的后宅,在后宅一处卧房里,找到了正在补觉的李穆。 李穆这会儿,睡得迷迷湖湖,被叫醒之后他还有些恼怒,但是知道是沉毅回来了之后,这位世子揉了揉眼睛,强打起精神,请沉毅坐下。 沉毅在房间里找了把椅子坐下,然后从怀里取出自己做了半天的文书,开口道:“世子,这是我统计出来的临海卫具体的伤亡,还有要抚恤的人员名单。” 李穆有些疲惫的挥了挥手,开口道:“这临海卫的事情,我是一个字都不想看,子恒你自己决定就是。” 沉毅把文书放在了一边,微笑道:“世子,我在临海卫军营里待了半天,问了他们不少事情,这临海卫,并没有咱们看到的那么不堪,或者说他们也不是一无是处。” 沉毅把临海卫孱弱的成因大致说了一遍,然后开口道:“临海卫说的事情,我会派邸报司慢慢核实,不过如果这凌千户所说非虚,那么临海卫的孱弱,或许不仅仅是临海卫的原因,而是卫所制本身就已经出了大问题。” 见李穆沉默不语,沉毅组织了一下语言之后,继续说道:“世子,王家的人…” “被我关起来了。” 李穆闷哼了一声,开口道:“这些人,死鸭子嘴硬,死活不承认他们跟倭寇之间的关系,我忍不住动了手,现在已经有人准备松口了。” 他怒声道:“还有,在王家大宅的地下,发现了大量的地道,顺着这些地道,总能发现王家勾联倭寇的一些证据!” “等证据齐备,我立刻就上书朝廷,请国法毙了他们!” 不得不说,李穆这个人做事很讲究。 皇帝给了他临机决断的权力,他完全可以直接把这些王家人给杀了,再上报朝廷,但是即便在他非常愤怒的情况下,他还是选择先上报朝廷。 这种行为,就很讨喜。 会让建康城里的皇帝陛下觉得安心。 沉毅坐在李穆对面,开口道:“世子,台州府的事情自然要上报,但是朝廷派我们下来,是平倭的,如今我们到了台州府,却吃了倭寇一个闷亏。” “这个时候,不用那么着急上报。咱们先打掉倭寇的嚣张气焰,再上报不迟。” 李穆脸色难看,无奈的说道:“附近只有临海卫可用,临海卫都拿那些倭寇没办法,如何能打掉倭寇?” “况且,有了上一次的教训,他们多半不会贸然再来了。” 沉毅低声道:“世子,我以为…他们还会再来。” 李穆看向沉毅,眉头舒缓:“何以见得?” “因王家的人还在我们手上,王家大宅也还在我们手上。” “这支倭寇,明显很在乎王家。” “既然王家这个饵很香,那不妨…” 沉老爷两只手拢在了袖子里,抬头看向李穆,声音平静。 “不妨再用一次。” 第四百二十二章 设局 沉毅跟李穆两个人,干脆就住在了王家大宅里,同时并没有让地方衙门插手这件事,而是把王家的所有人都幽闭在王家大宅,准备理清楚所有证据之后,跳过地方衙门,直接联系朝廷的人过来处理。 跟世子简单沟通了一下之后,两个人各自写了一个简单的秘奏,派人快马送回建康,递到皇帝那里。 写完这封秘奏之后,沉毅也有些扛不住了,让人在王家大宅收拾出了一间空房之后,躺在床上饱饱的睡了个觉。 他睡醒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接近傍晚了。 睡醒之后,他推开房门,一个三十岁出头的汉子等在了房间门口,见到沉毅之后,立刻恭敬低头:“司正。” 这人正是邸报司四组组长郑虎。 相比较沉毅,郑虎提早好几个月就到了台州府,并且在这里主持邸报司分部的事情,他本人就是内卫负责训练情报人员的教头,在这方面相当专业,因此几个月时间下来,他在台州府的工作已经卓有成效。 比如说,王家这些年被劫掠商船的数目,就是郑虎派人送到沉毅这里来的,沉毅能够这么精准的判定王家与倭寇“有染”,这里面多多少少也有郑虎的功劳。 沉老爷看了看自己的这个直系下属,伸了个懒腰:“来多久了,怎么不敲门” 郑虎满脸笑容,开口道:“属下也没有什么大事,听说司正一天一夜没睡了,便没有打扰司正休息。” 又打了个哈欠之后,带着郑虎在王家大宅里,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然后有些慵懒的说道:“前几天让你查倭寇的消息,知道昨天晚上进犯临海县的倭寇是什么来头么” 郑虎低着头,微微叹了口气道:“司正,您也到临海好几天时间了,应该知道,这里的人说话不太好懂,我们邸报司刚到这里,也来不及发展本土势力,因此只能扮作外地人,跟这些本地人打听,消息是知道了一些,但是并不太多。” “先说来听听。” 郑虎低着头,神态恭谨:“据属下所知,台州府常年有倭寇袭扰,而且不止一股倭寇,甚至不止是倭寇…” 饭团探书 “有些贼人,会假扮倭寇去抢钱抢物,只不过这些人都是乌合之众,没有什么战斗力,不要说碰到官军,就是碰到衙差,他们也是掉头就跑,这些年台州府衙门报上去抓到的所谓倭寇,多数是这种。” “即便如此,这些人打着倭寇的名头,也着实做了不少恶事。” 郑虎顿了顿,继续说道:“除了这些人之外,真正势力比较大的倭寇一共有三股,其中两股人都在一百人左右,这些人里有不少东瀛浪人…” “这些来自东瀛的倭人,信奉他们的所谓武士精神,虽然武艺不一定如何高强,但是都跟愣头青一样不怎么怕死,再加上他们的倭刀锋利,打起来很是厉害。” 不要命这种性格,在搏命的时候是很占便宜的。 因为大多数人都惜命,尤其是聪明人,会更加惜命。 但是倭人不一样,他们有一些比较莫名其妙的信仰,很多人都不把死当回事,正是这种悍不畏死的精神,让这些倭寇得以在沿海横行。 如果陈国还处于建国初年那会儿,军队战力强横,训练有素,而且同样无所畏惧,面对这些倭人的时候,只要一个列阵冲锋,就可以把倭寇的阵营冲散,把他们变成待宰的羔羊。 因为真正训练有素的军人,并且经历过战争洗礼的军人,成群之后是非常可怕的,单兵战力跟成群之后的战力完全不是一回事。 但是现在,陈国地方上的卫所,已经糜烂了,平时里训练都不一定训练,基本上就是普通老百姓的水平。 再加上人人畏死,才会被倭寇碾压。 沉毅深呼吸了一口气,说道:“你继续说。” 郑虎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昨夜倭寇袭城的时候,属下也带人去看了,昨天晚上单单城下的倭寇就有一百多人,倭寇不太可能倾巢而出,因此这批人最少有两三百,而临海县附近能有这个数量的倭寇,就只有一股了。” “沿海的渔民们说,这股倭寇的首领,叫做汪显。” “汪显…” 沉老爷眯了眯眼睛,闷哼道:“莫不是王显” 郑虎低着头,开口道:“这属下就不知道了。” 他低声道:“这汪显,是台州府一带势力最大的海盗,盘踞在海上东矶岛一带,听渔民说,他手下足有十几二十条船,有大有小,在台州府海域称王称霸。” 沉毅默默点头。 老实说,现在他对海上的倭寇,基本上没有任何办法,也没有任何应对的手段。 只能等倭寇上岸,他才能想法子应对。 不过这种情况,只是暂时的,等抗倭军成型,有了足够的战船,就可以在海上撵着倭寇打了。 如果战船足够强大,说不定可以去东瀛本岛逛一逛! “你把搜罗到的资料写成文书,送到我这里来。” 沉毅看了一眼郑虎,开口问道:“四组那里还有钱么,没有钱的话,我给你再批一点。” 邸报司现在很有钱。 主要是皇帝舍得给邸报司花钱,再加上建康城以及那些大城市的邸报司,发展的都很不错,以至于建康邸报司账面上差不多有七八万两银子,沉毅随身也带了两张一万两银子的兑票。 他沉老爷现在是正经的职轻权重。 别的八品官可能还在跟几十两银子的俸禄打交道,沉毅已经可以恣意使用近十万两规模的资金了。 郑虎挠了挠头,有些不太好意思:“司正,属下在台州府也没有做什么事情,不好意思跟您拿钱的,等属下需要钱的时候,再跟您打报告。” 打报告,是邸报司内部比较流行的说法,之所以流行,自然是因为沉毅这个老板喜欢这个说法。 沉毅“嗯”了一声,开口道:“你先回去罢,明天一早再来这里等我,带我去找临海县比较出名的铁匠铺。” 郑虎立刻站了起来,对着沉毅躬身行礼道:“属下告退。” 说罢,他大踏步离开。 郑虎走了之后,沉毅抬头看了看天色,天色已经快黑了。 沉毅跟几个下人要了一顿晚饭,自己一个人吃了一顿,然后又要来笔墨纸砚,开始用毛笔在纸上绘图。 绘制他曾经在书里看过描述,却没有见过实物的“狼先”。 因为白天睡了,这天晚上,沉老爷很是精神。 一直画到后半夜,他才画出了一版自觉靠谱的稿子,借着微弱的油灯光芒,沉老爷提笔在这张草图旁边的另一张白纸上,写下了五个字。 “彷元敬公狼先。” 第四百二十三章 将功折罪 次日一早,沉毅跟李穆打了声招呼,便跟着郑虎一起出门去了。 郑虎把沉毅领到了临海县最出名的铁匠铺,不过老铁匠是地道的临海人,说话根本听不清楚,好在郑虎把杨五也给带来了,有杨五在一旁给沉毅做个翻译,沉毅很快把自己画了半个晚上的图纸,放在了老铁匠面前,指着狼先的上半截,开口道:“老人家,我想打一把这种东西出来,您看看能不能打。” 狼先的把柄是毛竹,头部也是像树枝一样的枝杈,覆盖面积极广,理论上来说,只要往身前一怼,不管敌人从什么方向出刀,都会被轻易格挡然后架住,兵器也动弹不得。 唯一的缺点就是,这玩意儿有点笨重。 即便是用毛竹做把柄,这东西的重量也高达十几斤,需要力气大的人才能使得动。 这老铁匠打了一辈子铁器,见到沉毅的图纸之后,只是看了一眼,就很痛快的点头道:“可以打出来,只是需要两三天时间。” 沉毅看了看老头手里的活计,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开口道:“老人家,我今天就要拿到,你手头的活先放一放,尽快打出来。” 这老人家抬头看了看沉毅,又看了看桌子上的银子,然后点了点头,问道:“柄粗多少?” 沉毅微微摇头道:“不知道,准备用毛竹作柄。” 他回头看向郑虎,沉声道:“去找一根结实的毛竹过来。” 郑虎立刻点头,转身去找毛竹去了,没过多久毛竹找来,老铁匠用自己的手粗略的量了一下粗细,便回头跟铁匠铺里的一个学徒招呼了一声,学徒立刻点头,去鼓风箱烧火去了。 铁烧热之后,老铁匠拿着小锤,学徒拿着大锤,师徒俩叮叮当当的敲打了起来。 沉毅也不可能一直在这铁匠铺里待着,他跟郑虎一起,在临海城里走了一圈,顺便去临海的邸报司分部“巡视”了一下,跟邸报司分部的同僚们一起吃了个饭。 邸报司现在全国开花,沉毅这个邸报司的司正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尤其是台州邸报司的人见到他,都毕恭毕敬,一口一个司正叫着,让沉老爷颇有些小舒服。 到了下午时分,他才回到了铁匠铺,这会儿老铁匠刚把狼先的头部给打了出来,只见这铁器普通树杈一般,分出了不少枝桠,老铁匠把长长的毛竹装了上去,狼先与毛竹的尺寸严丝合缝,浑然一体。 沉毅对老铁匠竖了个大拇指。 “好手艺。” 他走上前去,伸手拿起这把狼先,入手估摸着有十四五斤的模样,还是稍稍有些沉重的。 不是说拿起来比较重,而是用它当兵器的话,就稍稍有些显重了。 沉毅拿在手里,试着挥舞了两下,然后放下狼先,看向老铁匠:“老人家,这种东西你打出来一把,需要多长时间?” 老人家低头想了想,然后回答道:“老朽跟徒弟两个人,午饭都没有吃,打了大半天才勉强出一把,再打估计也就是这个速度了。” 这个速度不算很快,但也不能算慢,毕竟临海城乃至整个台州府,并不是只有一个铁匠铺,只要沉毅确实准备大规模生产了,大规模制备不是什么太大的难事。 他想到这里,便提着这把狼先回到了王家大宅,然后拉着世子李穆到了王家大宅后院的空地上。 沉毅先是让李穆看了看这把狼先,然后伸手提起来,对着李穆说道:“世子,晋王府跟过来的护卫里,想必有刀术剑术的高手,请给他一把倭刀或者单刀,我跟他试一试。” 李穆看着这把狼先的样式,心里隐约猜到了一些,不过他还是微微摇头:“子恒你一个两榜进士,舞刀弄枪的再伤了你,让我手下两个人试就是了。” 沉毅摇头:“正因为我不通武艺,用来试兵器才能作数。” 前天晚上那场跟倭寇的战斗力,临海卫还是缴了十几把倭刀的,很快一个晋王府的亲卫便拿起一把倭刀跟沉毅对峙。 他刚刚抽刀,沉毅就双手端着狼先,没有任何变化,直直的朝着这人冲来! 狼先这玩意儿,说白了就像是一根分杈极多的铁树枝,不管从什么方向什么角度出刀,都会被它格挡甚至是卡住。 沉毅冲过来的时候,这个亲卫刚刚拔刀,狼先到眼前的时候,他才来得及挥出一刀,只听叮的一声,这把倭刀被狼先死死架住。 面对一枝铁的树杈,不管刀具是噼砍还是挑刺,都不可能碰到沉毅。 于是乎,这家将想要抽刀游走,沉毅却还在往前使劲,弄得他不得不步步后退,后来这个护卫干脆一咬牙,用两手握住倭刀的刀柄,用蛮力硬生生的将沉毅逼退了五六步。 这纯粹是双方力量悬殊了。 逼退了沉毅之后,这个家将才反应过来,连忙把倭刀丢在地上,对着李穆半跪了下来,面带羞愧之色:“世子,小的输了。” 李穆并没有生气,也没有理会他,而是大踏步走到沉毅面前,捡起沉毅面前的狼先,面露惊喜之色:“这是何物?简直神了!” 沉毅微笑回答:“此物名为狼先。” 他开口道:“早年我在江都读书的时候,曾经看过一本杂书,叫做《元敬书》,这本书里记载了一位元敬先生抵御贼寇的故事,其中就提到了这种名叫狼先的兵器。” 沉毅轻声道:“这东西,应对短柄武器有奇效,我昨天花了一晚上时间画了它的图出来。” 沉老爷微笑道:“世子觉得效果如何?” 李穆没有说话,而是捡起地上的狼先,然后对着家将招了招手:“来,再来一次。” 这家将只能捡起地上的倭刀,结果不言自明,又被狼先轻松架住。 就这样反复实验的好几次之后,世子把狼先丢在一边,抚掌赞叹道:“绝了!” 沉毅在一旁笑道。 “这东西,最厉害的不是它如何如何威力无穷,而是它足够长,可以把敌人隔绝在数步之外,让刀剑不能伤。” “这样,胆子就会大很多。” 李穆看着地上的狼先许久,然后回头看向沉毅,笑着说道:“正巧,我这两天查抄了王家的财产,富得流油,我现在就吩咐下去,按照这个样式多造一些狼先出来。” 说完这句话,他又看了一眼沉毅,微微叹息:“只是,倭寇恐怕轻易不会再出现,更不会再来冲击府城了。” 沉司正早已想好了对策,他对着李穆微微一笑道:“如果咱们主动出城呢?比如…槛送王家老小去建康?” 第四百二十四章 问题在哪? 王家很富有,富有到了让沉毅都觉得有些意外的地步。 因为这个时代的沿海城市,跟后世的沿海城市还是有区别的,像台州府这种地方,七山二水一分田,因为耕田不多,老百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只能勉强维持生计而已,虽然不至于很穷,但是也不会泰富。 只有这些在沿海做生意的富户,才能凭借临海的优势,赚得一点收益。 即便如此,台州府这种地方,不要说相比建康姑苏或者是临安府那种地方,即便是比较沉毅的老家江都府,也是差了不知道多少,但是沉毅跟李穆两个人,抄了王家的家产之后,一番清点下来,数目到了让沉毅为之惊愕的地步。 光现银,王家大宅的地窖里,就藏了二十七万两有余! 其余田契地契房契以及古玩字画,珠宝首饰,还有一些金块加在一起,王家的财产估摸着已经近百万了! 百万家资的人,沉毅并不是没有见过,建康和江都那种地方,百万富翁虽然也不多,但是多少还是有一些的,不过台州府这种地方… 沉毅把王家的财产清单递到李穆面前的时候,都忍不住叹息了一声:“只这一个王家,便肥到了这种地步,不需要再多,只要再抄两三个王家,组建抗倭军的军饷便够用了。” 李穆原先只知道那二十七万两现银,听沉毅这么一说,他立刻把清单接了过去,看了一遍之后,啧了一声。开口道:“比我晋王府都要富了。” 说完这句话,他看了一眼沉毅,开口道:“这王家虽然肥的流油,陛下也曾经承诺过允许咱们把通倭之人的家产充公,以组建沿海防卫,但是朝廷里的那些文官未必就愿意…” 世子缓缓说道:“朝廷里有些人是跟这些地方士族或者是富商一伙的,有些人则是看着这些钱眼红,那些人耳目可灵光的很,说不定过几天,朝廷里有人上奏参咱们兄弟贪污朝廷公款了。” 说到这里,李穆笑了笑,指着眼前的这份清单说道:“还有这笔钱。” “说不定过几天,建康那位赵财神,就会发文书过来,说这些钱,应该充入户部钱库。” 沉毅笑了笑:“赵师伯倒是真有可能发这份文书过来,不过他这个人没有什么私心,身为户部尚书,想方设法充实户部钱库,当好朝廷这个账房是他分内之事。” “他老人家在建康的宅子,还是我那个伯母出资买的。” 李穆哑然一笑:“好了,知道你们甘泉书院一系的人团结了。” 沉毅摇了摇头,不再说这个话题,而是开口道:“世子,陛下心里多半也知道,这一趟南下巡海的差事难做,因此他没有选择那些职位高,资历深的文官来做,怕他们步步为营,小心谨慎,派我们两个年轻人来,就是要我们用冲劲做成这件事。” “我的意思是,不管朝廷哪个衙门,发什么文书过来,咱们都一概不理,除了朝廷派大理寺派宗府的人过来拿咱们了,否则咱们闭着眼做下去就是。” “你这句话说得轻巧。” 李穆瞥了沉毅一眼,没好气的说道:“这一趟差事我是钦差,子恒你逢人便说你只是个八品官,真出了什么事,还不是我这个钦差去顶锅?” 沉毅对着李穆微笑道:“世子出了事,也是被拿到宗府去问罪,外廷无权过问,到时候赦免世子还不是陛下一句话的事情?” 李穆微微眯了眯眼睛,抬头看了看沉毅,然后摇头感慨:“这可能就是陛下派我来给你背黑锅的原因罢。” “毕竟我是李家人,能背大锅。” ………… 之后的几天时间里,沉毅跟李穆开始忙碌了起来。 两个人并没有急着动用王家的私产,只用王家的二十七万两现银,开始正式组建抗倭军。 这个抗倭军,是按照皇帝的旨意成立的,名义上是为了剿除倭寇,靖平沿海。 也就是说,这是个临时的编制。 将来有一天,倭寇除了之后,这支抗倭军将会就地解散。 不过皇帝陛下的野心不止是平灭倭寇,等到抗倭军有能力平灭倭寇之后,他们可能就会摇身一变,成为另一支崭新的军队了。 不过这都是后话。 现在的现状是,沉毅跟李穆两个年轻人,需要先把抗倭军的骨架做起来。 首先,就是临海卫那两个砍杀了倭寇的年轻人。 那个叫做万钟的年轻人,还在床上养伤,但是砍杀了一个倭寇却毫发无损的年轻人薛威,被沉毅“直招”进了抗倭军,擢为总旗。 总旗在百户之下,统五十人。 理论上来说,这是个正七品的武职。 不过也只是理论上而已,因为抗倭军目前是个临时编制,薛威的这个总旗,有职无衔。 或者是,等到将来他在抗倭军做出了一些成绩之后,才会原地转正,成为正经的朝廷官员。 之所以只给他一个总旗,是因为到了百户的位置,就不仅仅是个人勇武的问题了,而是需要一定的指挥能力,目前沉毅跟李穆两个人,都没有看到薛威的任何指挥能力。 而给薛威直接连升好几级,实际上也有千金买马骨的意思,要让这些当兵的看看,只要杀了倭寇,朝廷就一定会封赏! 收下了薛威之后,沉毅在临海县城门口撘起了一个帐篷,正式开始招兵。 待遇从优,是地方卫所军士的两倍以上。 有钱拿,报名的人自然很多,很快,沉毅面前就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之所以排队这么长,没有一拥而上,并不是因为他们非常有素质,而是因为一脸凶悍的薛威,带着他的几个小兄弟,手持大棍,正在亲切的维持秩序。 沉老爷亲自坐在帐篷里,记录着一个个来报名的名字。 大半天下来,沉毅的报名纸上,写满了一个个的名字,粗略看下来,已经有五百多个人了。 这个速度,让沉毅很是满意。 虽然他知道,这些人里绝大多数都不是来平灭倭寇的,而是来混军饷的。 不过没关系,只要人数基数够大,总能遴选出几个有用的。 一个个名字报上来,沉老爷低着头,一个个记录。 一个大汉,站在了沉毅面前。 沉毅头也没有抬,机械式的重复道:“报名。” “凌肃。” 听到这个名字,沉毅先是下意识的写了一个“凌”字,然后停笔,看向眼前这个魁梧的大汉。 沉老爷放下毛笔,哑然一笑:“凌千户,上一次临海卫抗倭不利的事情,朝廷还没有找你算账,你该不会想要进入抗倭军躲避罪责罢?” 凌千户恭敬低头,对着沉毅抱拳,深深低头。 “凌某此来,正是为了将功折罪。” 他低头道:“凌某愿意舍弃临海卫千户的身份,成为抗倭军中一小卒!” 第四百二十五章 时机成熟了 凌千户想要加入抗倭军这件事,在程序上是非常不合理,甚至是不怎么现实的。 因为他身为临海卫千户,已经是正五品的武职,这个品级不管是贬谪还是提拔,都要经过兵部,不可能他自己说弃官投军,便弃官投军了。 但是这件事,也有一定的操作空间。 因为临海卫上一次打倭寇,不能说打的一塌湖涂,只能说打的狗屁不是。 这种情况下,只要报上去,凌肃这个千户,大概率是要被朝廷,是要被兵部降罚的,一个不好,丢了前程不说,甚至连官职都保不住,会被朝廷问罪。 在这种情况下,凌肃自然不能静静的等着朝廷的降罚,他需要做点什么。 比如说,在钦差没有上书弹劾他之前,尽力做点事情,来挽救他在钦差心里的形象,或者说补救临海卫先前的过错。 想要将功补过,最好的办法自然是带着临海卫痛打几次倭寇,不需要太多,斩杀个一两百倭寇,报上去三四百,临海卫便有功无过了。 可惜的是,临海卫并没有这个实力。 偏偏这个时候,沉毅跟李穆开始搞抗倭军了。 凌肃虽然是千户,但是他这个千户是世袭的,他曾祖,祖父,父亲,统统都是临海卫的千户,他从小也在临海卫里长大。 身在临海卫这个体系之中,他没有能力,也没有办法改变临海卫的现状。 因此,唯一的办法就是脱离临海卫,加入这个前途未卜的抗倭军。 而凌肃之所以这么有底气来见沉毅,是因为他心里也清楚,不管是钦差李穆,还是眼前这位沉司正,手里都没有军事人才。 或者说,一个有统兵练兵能力的将领。 短时间内,钦差也很难找到比他更合适的将领了。 没有人是傻子,沉毅不是,凌千户自然也不会是,事实上,这位千户大人,比看起来要精明得多。 沉毅犹豫了一下,还是在纸上补上了那个“肃”字,然后抬头看向凌肃,澹澹的说道:“凌千户,朝廷会如何处理你,如何任用你全在兵部,不过在兵部的处理下来之前,你或许真能替抗倭军出些力气,当然了…” 沉老爷面色平静:“用不用你,决定权也不在我,这份名单我会交给钦差大人决断。” 他抬头看向凌肃,叹了口气:“老实说,临海卫的表现,着实让人提不起精神,钦差会不会用你凌千户,还是很难说的事情。” “凌某明白。” 凌肃深深低头道:“只求钦差与沉司正,给凌某一个机会,证明自己,不是只会吃朝廷口粮的闲散千户。” 沉老爷打了个哈欠,对着凌肃挥了挥手,示意他先下去,然后他看向凌肃身后的一众长龙,对着旁边的薛威招了招手:“薛总旗,告诉后面的人,不要继续排队了,今日把这些排队的人录完便止。” 薛威现在刚升了总旗,可以说是干劲十足,当即去指挥队列去了。 没有了人加入排队的队伍当中,只记录名字籍贯,并不是什么很难的工作,沉毅没过多久,就把剩下的名字录完,起身伸了个懒腰之后,看向一旁的薛威,问道:“薛总旗,你觉得…” “你觉得凌肃这个人如何。” 薛威不比沉毅大上多少,两个人基本上算是同龄人,不过因为沉毅是两榜进士,他对沉毅非常恭敬,闻言低头道:“沉老爷,凌千户是个很不错的人,平日里对待下属也很宽和,很少发脾气。” 沉毅摇头笑了笑:“临海卫战力几乎不存,跟他这种好脾气多少也有些关系。” “唉…” 薛威低头,叹了口气道:“大家自小都是在一个千户所里长大,所里的人有时候还互相成婚,或多或少都有着亲戚,再加上各种关系牵扯…” “凌千户也没办法。” 沉毅拍了拍这个小伙子的肩膀,微笑道:“明日,便会有人进入抗倭军,不过人数虽然不少,但是留下来的不会很多,薛总旗有信心补齐你麾下五十个手下么?” 薛威立刻瞪大了眼睛,满脸兴奋之色:“回沉老爷,在下一定训练出五十个合格的抗倭军!” 沉毅“嗯”了一声,然后拍了拍薛威的肩膀,扭头走了。 他离开之后,很快回到了王家大宅,把今天录下来的名单交给李穆去看。 李穆看到了凌肃的名字之后,开口问了几句,沉毅都一一如实回答。 两个人又在一起,商量了一些关于抗倭军的事情。 第二天一早,沉毅依旧去了老地方征兵。 而薛威,已经开始拉着昨天录下来的六百人,在城外空地上扎起了营帐,开始练兵了。 这六百个人里,能练出五十个战士就算成功。 而这一整天,沉毅都没有给凌肃答复。 到了傍晚时分,这位凌千户又来沉毅这里报名。 沉毅抬头看了看他,依旧把他的名字加了上去,但是没有说话。 就这样一连三天,凌肃每天都来,一心一意加入抗倭军。 到了第四天的时候,沉老爷收起了手上的毛笔,抬头看了凌肃一眼,然后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叠好的宣纸,在凌肃面前铺开。 这是一章李穆亲自写的纸。 纸上写了简短的两行字。 凌肃深呼吸了一口气,认真看了一遍纸上的内容。 内容很简单。 “你带三人出城,十日之内探得倭寇踪迹,诛杀倭寇三人以上,临海卫首战失利之事既往不咎。” “另,本钦差会亲自写文书上报朝廷,将你调入抗倭军。” 凌肃看完这封“短信”之后,先是把信叠好塞进的怀里,然后二话不说,直接对着沉毅抱了抱拳,拱手道:“多谢沉司正,多谢钦差大人!” “凌某一定不负钦差厚望!” 说罢,这位千户转身就走,很明显是带人出城去找倭寇去了。 他的背影很是悲壮。 因为探寻倭寇踪迹不难,偷偷杀三个倭寇却不容易。 这种冒险的事情,本来也不应该由一个千户去做。 想到这里,沉毅叹了口气。 他刚叹完这口气,背后就传来了李穆的声音,只听这位世子微微一笑道:“怎么?子恒觉得凌肃很悲壮?” “不。” 沉毅微微摇头道:“临海卫打成那个样子,他这个千户做什么都是应该的,我只是在想…” “假如凌肃证明了他这个带兵的千户没有问题。” 沉毅回头看向李穆,低声道:“那是不是朝廷的卫所出了问题?” 李穆皱了皱眉头。随即撇过脸去,没有答话,而是大步远走。 “我去看看各大铁匠铺的狼先做的怎么样了,听说昨天听说已经制成了二三十柄…” 第四百二十六章 一道选择题!(补) 一转眼,时间过去了九天。 到了第九天的时候,一个衣衫染血的汉子,步履坚定的走进了王家大宅,然后在王家大宅里找到了钦差李穆,二话不说,直接跪了下来,以头触地。 “卑职凌肃,叩见钦差。” 李穆看了看眼前这个衣衫上隐隐带着血迹的凌肃,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澹澹的问道:“凌千户完成本官交待的事情了?” 凌肃跪在地上,低头道:“回钦差,卑职等人奔走数日,虽然没有摸清楚倭寇具体的数目以及具体的住处,但是可以确定,台州府沿海汪贼的手下,这会儿大半都不在海上,也不在岛上…” 李穆眼皮子都没有抬,问道:“那在哪里?” “在桃渚镇一带活动,不过他们并没有袭扰当地的百姓,只是潜伏在桃渚一带,桃渚近海,倭寇在那里…” “根基不浅,因此可以隐藏在那里,不被官府发现。” 李穆若有所思的看了看凌肃,然后继续问道:“何以见得?” 凌千户似乎早有准备,从怀里掏出一张略有些粗糙的沿海地图,然后递在了李穆面前,指着地图上标记的位置,开口道:“钦差请看,桃渚镇附近,至少有七八座临近的宅子,最近一段时间住了陌生人,而且数量不少。” “这些人进入桃渚的时间,与倭寇进攻临海县城的时间吻合…” 李穆面色平静,开口道:“那本官要的三个倭寇的人头呢?” “死人不会说话。” 凌肃跪在地上,喘了口气,开口道:“卑职如果带几个人头回来,钦差心里难免会生疑,卑职在倭寇活动的地带附近,潜伏了几天时间,跟几个属下一起,费了不少功夫,才捉住了三个活的。” “这会儿,这三个倭寇已经带进了临海县城,静候钦差大人提审。” 听到这句话,世子终于抬头看了看一眼凌肃。 他缓缓问道:“活的?” 凌肃点头道:“两个倭人,一个汉人。” 李穆又问道:“是台州府的汉人?” 凌肃摇头道:“不知道,听口音不像是我们台州府本地人,卑职们没有详细讯问过,钦差大人亲自审问就是。” 这句话就很懂事。 没有询问过,就是代表把审讯重犯的功劳,让给了李穆。 作为钦差的世子低头想了想,然后挥手道:“凌千户一路辛苦,且回去歇着去,把这三个倭寇押过来,本官审问属实之后,临海卫作战不力的罪责,便不再追究了。” 凌肃跪在地上,叩头致谢。 他额头碰在地上,低头道:“钦差大人,卑职愿以小卒身份进入抗倭军,不求其他,只求为朝廷,为陛下,出一份力气!” 这句话也很鸡贼。 不错,以临海卫的表现,只需要李穆给朝廷上一道奏书,朝廷完全可以把他这个临海卫千户,贬成抗倭军中的一个小卒,但是凌肃身为台州府人,亲眼见到了抗倭军组建的全过程,他比谁都清楚,抗倭军现在不缺小卒,而是缺将领。 能练兵,并且能带兵的将领。 毕竟那个刚被拔擢为总旗的薛威,原先只是临海卫里一个没有任何职位的小卒,要说他无师自通,突然成了什么练兵带兵的名将,未免有些痴人说梦了。 抗倭军现在急需的,就是凌肃这种有带兵经验的军官,这样才能迅速的成军,并且迅速训练出成效… 至于临海卫的烂样… 再没有更好选择的前提下,李穆只有一个凌肃可以选。 于是乎,三日之后,凌千户走马上任,成为了抗倭军中的百户。 当然了,这个百户是李穆用钦差的权柄强行任命的,没有经过兵部,甚至没有经过朝廷。 不过李穆身为皇帝的堂哥,理论上来说,只要一纸奏书递上去,皇帝和朝廷多多少少会给他一点面子,至于兵部… 大陈的兵部,地位很是尴尬。 因为地方军队实在没有什么能拿的出手的战绩。 淮河水师他们管不了,至于京畿禁军,更是皇帝的禁脔。 因此有些时候,大陈兵部说话的声音,可能还没有安平侯赵家养的狗声音大。 而且李穆这一次在地方上可以临机决断,他的任命就相当有效力了,而凌肃也很给钦差面子,接到任命之后的第二天,他就到了抗倭军军营之中,正式接管了抗倭军的训练。 不过进入抗倭军军营之后的凌百户,很快就看到了十几把摆在校场上模样几乎一致的怪异兵器。 然后,他从几个属下那里,得知了这种怪异兵器的名字。 狼先… 花了一个下午熟悉了狼先的特性跟性能之后,凌百户便丢下了自己练了半辈子的长枪,开始转练狼先了。 ………… 有王家大宅二十七万两白银的支持,抗倭军的成型速度非常快。 短短一个月时间,抗倭军的将士数量,就来到了两百余人。 这两百多个人,是经过大量淘汰之后,才留下来的,不过因为还没有具体的战绩,因此这两百个人都还没有整编,主要是由凌肃跟薛威两个人在训练。 除了这两个负责练兵的将领之外,抗倭军里还有一个比较特殊的存在。 那就是长史沉毅。 长史这个职位,目前在大陈,只有各大王府里有,但是前朝是有军长史的,主要负责军队的文书管理,比如说士兵入籍,登记造册等事情。 而沉毅这个军长史,还兼了抗倭军的后勤工作以及一些思想工作。 比如说抗倭军里有人闹事了,有人不想训练了,或者说缺衣少粮了,缺少兵器了,多半都是沉毅在负责处理。 一个多月时间下来,沉毅成为了抗倭军这个新军之中的,几乎威望最高的存在。 这主要是因为沉毅的身份特殊。 他是两榜进士,天生就高出武人一头,因此不管是凌肃还是薛威,见到沉毅的时候,都十分客气,甚至还带着一点小心,时间长了,抗倭军的将士们自然就下意识的觉得,沉毅在军中的地位,要高过这两个练兵的武职。 经过一个月的时间,抗倭军已经初步形成战斗力,最起码狼先这种东西,已经用的精熟了。 接下来,需要一场战斗,来检验抗倭军训练的结果。 沉毅详细分析了抗倭军的现状之后,又思考了许久,最终才找到了正在王家大宅后院里喝茶的李穆。 见到李穆之后,沉毅咳嗽了了一声,笑着说道:“世子,咱们幽禁王家人已经一个多月时间了,我觉得,是时候把他们槛送建康,交给朝廷问罪了。” 李穆眼睛一亮,然后看向沉毅,爽朗一笑。 “这是大事情,既然是大事,陛下已经交待过了。” 这位晋王府的世子爽朗一笑。 “都由子恒你做主。” 第四百二十七章 赌概率! 现在的抗倭军,只是刚刚成型,要说已经形成了什么无敌的战斗力,是绝对谈不上的事情。 以现在抗倭军的强度,最好是再训练个半年左右,然后找倭寇初步练练手,一步一步成军。 但是倭寇是非常狡猾的。 这些年,朝廷不是没有派兵剿过倭寇,但是一旦有大股军队靠近,消息灵通的倭寇就会立刻退避,躲到海上或者是躲到岛上去。 而新生的抗倭军,现在还相对孱弱,哪怕倭寇知道了,也不一定会把只有两百多号人的抗倭军当回事。 就像汪显这支倭寇,没有把临海卫一千人当回事一样。 这是一个机会,也是一个有些冒险的机会。 不过这个险值得一冒。 李穆这个人,只要决定了的事情,从来不会墨迹,两个人商议之后第二天,他便让人通知地方两级官府,说王家一家老小通倭罪证确凿,将立刻槛送京师问罪。 这一次,李穆没有再张贴告示。 或者说,沉毅没有让他贴。 因为上一次已经贴过告示了,再贴一次,难免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而通知地方官府,便恰到好处了。 沉毅相信,台州府倭寇闹成这个样子,地方上县府两级衙门,有推脱不了的责任,或者说,这两个衙门里,说不定就有倭寇的人。 不是说两个衙门里有倭寇,而是有人给他们提供情报。 不然这些倭寇,也不可能做到望风而逃的地步。 很快,王家大宅门口,聚集了二十多个囚车,押送着一些王家的嫡系男丁以及一些主要人物,准备送到建康去。 王家大宅门口,世子李穆看着沉毅,脸上的表情有些纠结:“子恒,要不然还是我去罢,你留在临海城里坐镇。” 沉毅摇头道:“巡海的事情还没有结束,世子身为巡海钦差,在这个时候亲自押送王家人去建康,不合理。” “太不合理了。” 沉毅笑着说道:“相比较于巡海大事来说,一个王家,微不足道。” 他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轻声道:“只有我这个八品闲官去押送这些犯人,才合情合理。” 李穆再一次皱眉:“要不然你也不要去了,让凌肃他们押送。” “你要是出了什么事…” 世子低声道:“我没有办法跟陛下,跟赵尚书交待。” 沉毅看了看李穆,低声道:“世子放心,半个月前邸报司的人已经去桃渚那里探查了,他们比凌肃要专业得多,局势在我的控制之中,若是事不可为,我会退回临海的。” 以汪显为首的这支倭寇,总人数有三百余人,但是桃渚一带的倭寇,只有一百多接近二百,说明这支倭寇也不是一条心,有一部分只想烧杀劫掠,不想跟汪显一起在陆地上冒险。 “嗯。” 李穆拍了拍沉毅的肩膀,低声道:“事不可为,便立刻退回来,你是两榜进士,云端上的人儿,没有必要跟倭寇这些烂泥搏命。” “抗倭军二百多个人,都不如你一个人金贵。” 听到这句话,沉毅张了张口,想分辩两句,但是这个时代尊卑之分已经刻入骨髓里,他说什么也没有办法改变。 于是乎,沉毅只能礼貌性的笑了笑,开口道:“好了,世子不必远送,在临海县等我消息就是,这趟如果成了,世子便可以开着抗倭军一路南下巡海了。” 这位晋王世子闻言出神了一个瞬间,随即哑然一笑:“子恒你知道的,我不太方便碰军务,咱们兄弟这趟南下,一言一行说不定都有内卫盯着。” “要说开着军队南下,也是你沉子恒开着军队南下。” 这话说的虽然有些无奈,但是却是真到不能再真的事实。 因为李穆姓李,而沉毅姓沉。 有些事情,所有姓都能碰,唯独姓李的自家人不能碰,因此一路上,李穆都在刻意的回避直接触碰军务,几乎所有有关抗倭军的事情,都是沉毅在“代理”。 因为李穆很清楚自己这一趟南下巡海的定位,也知道身边一定有皇帝的耳目盯着,一旦他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说不定就会被调回建康去,从此之后,皇帝也不会再信任他,更不会在让他做任何事情。 世袭罔替这四个字,也就成了梦话。 沉毅跟李穆告别之后,便带着新成军的二百多个抗倭军将士,以凌肃跟薛威两个人领军,押着二十多个囚车,浩浩荡荡的出了临海县城。 出了临海城之后,他们就沿着西北方向的官道,一路朝着建康方向奔去。 因为押送着囚车,队伍的行进速度不会很快,因此沉毅也没有骑马,干脆坐在了一辆马车里。 他们是上午出城,到了傍晚时分,便走了三四十里里,天色快要黑下来,沉毅即将扎营的时候,一匹快马从后方追上了车队,扬起了一阵尘土! 这匹快马追上沉毅的车队之后,从马上跳下来一个人,他拦停了沉毅的马车,对着沉毅低头抱拳,声音极大:“司正!” 沉毅掀开车帘,看到眼前的这个汉子正是四组的组长郑虎,他皱了皱眉头,跳下马车,问道:“出什么事了,这么着急?” “司正…” 郑虎吐出了一口浊气,开口道:“桃渚的倭寇动了…” 沉毅屏退身边的卫士,看向这个满脸尘土的汉子,轻声道:“倭寇动弹,不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么?慌张什么?” “正是要他们动弹。” 郑虎咽了口口水,低声道:“司正,桃渚的这些倭寇,似乎不是冲着您这个车队来的,按照属下探知的消息,他们似乎朝着临海县城扑过去了!” 听到这句话,沉毅眉头紧皱。 他看向了临海县城方向,有些不解:“王家几乎所有重要的人都在我这里,这些倭寇去临海做什么?” 郑虎喘了好几口气,才低头道:“属下猜想,他们是不是要攻破临海城,绑了钦差,以钦差要挟司正…” 听到这句话,沉毅看向郑虎,神色微变。 见沉毅不说话,郑虎低头道:“司正,依属下看,这会儿咱们应该回兵相救钦差,若是钦差出了事,不要说巡海的差事,司正您恐怕也要受责罚…” 沉毅依旧沉默不语。 良久之后,他才看向眼前的郑虎,缓缓说道:“如果这些倭寇是假意攻临海,逼着我们回兵相救,然后在半路设伏呢?” 郑虎一愣,随即哑然无语。 “属下…属下思虑不周…” 沉老爷抬头看了看已经全然黑下来的夜色,稍有些稚嫩的面庞上,显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很明显,倭寇之中…有个聪明人。 这个聪明人,给他沉老爷,出了一道选择题。 第四百二十八章 正面交锋 不得不说的是,倭寇,或者说倭寇的贼首汪显,这一招很是高明。 因为他很清楚,这一次“巡海”团队的主心骨是谁,也非常明白李穆的身份地位尊崇。 更重要的是,这支倭寇不愿意被沉毅牵着鼻子走,反而把沉毅带到了他们的节奏之中。 现在的情况是,如果沉毅对临海城置之不理,那么一旦李穆出了什么事,这个责任他沉子恒是负不起的。 可是如果现在回师临海,那么就完全陷入了倭寇的节奏之中,不管倭寇是围点打援,还是直接伏击沉毅手下这二百多号人,沉毅都是很难处理了。 这会儿,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抗倭军在凌肃跟薛威的指挥下,已经扎好了营帐,沉毅进入到了其中一个帐篷里,坐在帐篷之中沉思了差不多盏茶时间。 “或许…” 沉老爷在营帐里自言自语:“这个时候,需要赌一赌了。” 他对着营帐外等候的郑虎,沉声道:“去把凌肃找来。” 郑虎立刻点头,扭头跑着去找凌肃了。 很快,这位临海卫千户被领到了沉毅面前,凌千户并没有什么五品千户的傲气,而是真的把自己当成了抗倭军中的一员,他进入到了沉毅的帐篷之后,便微微弯下了腰,抱拳道:“沉翰林找我?” 沉毅起身拱手还礼,然后指着自己对面说道:“凌千户坐。” 凌肃笑了笑,开口道:“千户的称呼,就不要再提了,凌某已经决心不会再回临海卫,如果翰林公瞧得上我,称我一声凌少言就是。” 这个时代,不止文人有表字,只要官宦阶层,多半都会给自己取表字,像凌肃家里,乃是世袭的千户,自小也会给他找先生教他认字读书,有表字很正常。 沉毅看了看凌肃,微笑道:“少言兄刚才说不会再重回临海卫,沉某现在有件事情托付,恐怕还真的要你再回一次临海卫了。” 他看着凌肃,沉声道:“少言兄,根据消息,汪显可能会带倭寇袭击临海县城,这会儿咱们都不在临海,附近只有临海卫可以救援,现在兵部解职你千户的文书还没有发下来,你还是临海卫千户,我想问你…” “如果你带着现在的临海卫固守临海县城,有把握么?” 凌肃抬头看了看沉毅,语气有些颓丧:“翰林公,不是凌某畏死,一个多月以来,凌某亲自回临海卫拉了一百多个年轻兄弟过来参加抗倭军,虽然这些人没有全部坚持下来,但是现在的二百多抗倭军里,少说也有五六十人是原先的临海卫出身…” “临海卫本就战力孱弱,现在没了这些还有些干劲的年轻人,战力恐怕更孱弱了。” 凌肃这番话,虽然有叫苦之嫌,但是说的并不是没有道理,事实上,抗倭军能够发展的这么快,与这位临海卫千户亲自挖自己墙角不无相关。 “不需要你们杀伤多少倭寇。” 沉毅低声道:“只需要你们守住临海,若实在守不住,少言兄就保护世子出城…” “而且…” 沉老爷面色严肃,开口道:“我有七成的把握,倭寇不会强攻临海县城,而是会来追我。” “少言兄只需要带上五十个抗倭军,回援临海,倭寇多半就会来找上我。” 凌肃皱眉道:“那如果倭寇追上来,这边无城可守…能够抵挡么?” 沉毅看了他一眼,低眉道:“这就此物要赌了,赌倭寇会来找我们,赌倭寇来了之后,我们这些人能够抵挡得住,最少抵挡到少言兄你回来。” 凌肃张了张口,还想说些什么,沉毅已经沉声道:“少言兄,这会儿不是犹豫的时候了,只有你能够完成这个任务,你若是不去,我们就要统统回师临海,被倭寇玩弄于鼓掌之中了。” 凌肃站了起来,对着沉毅低头道:“是,凌某这就动身!” 凌千户动作麻利,直接站了起来,朝着外面走去。 片刻之后,他便带着五十个抗倭军离开,这五十个人,大多都是临海卫出身的年轻人,很听凌肃的话。 沉毅目送凌肃离开之后,又让人把薛威喊了过来。 沉老爷可以说是薛威的“伯乐”了,薛威能够从一个小兵直接崛起,成为抗倭军目前的二号人物,沉毅在其中起了很关键的作用,因为有这一层知遇之恩在,薛威对沉毅非常尊敬,见到了沉毅之后,二话不说,深深低头抱拳:“卑职见过翰林公!” 沉毅看了看这个面色坚毅,甚至还带了一些稚嫩的年轻将领,然后拉着他走到了自己的营帐里,两个人在营帐里坐了下来。 沉老爷开门见山:“薛总旗,营帐扎完了么?” 薛威立刻低头道:“回翰林公,已经扎齐了。” “安排人巡营了么?” “安排了。” 薛威笑了笑,开口道:“咱们的营地不大,卑职安排了二十个人换班运营。” 说到这里,薛威有些犹豫,问道:“翰林公,刚才我听说凌千户带着一群人出营了,今夜是有什么事情么?” “是有事情。” 沉毅老老实实的点头,开门见山的说道:“今天晚上,倭寇很有可能会来劫营,想要从咱们手里,抢走这些王家人。” “因此,今夜巡营的人数还要再翻倍,而且要把巡营的人手派出去,确定二里地之内没有任何敌人…” 薛威有些不解的看着沉毅:“翰林公,如果知道今天倭寇可能要来劫营,凌千户他们就更不应该带出去了,有他们在,咱们大营要安全很多。” 沉毅摇头。 “他们如果不出去,敌人可能就不回来这里了。” 沉老爷看向薛威,低声道:“今夜巡营人手增倍,另外…传令下去,不准熟睡,随时要做好跟倭寇战斗的准备…” “这一战,很有可能是抗倭军的初战。” “沉某还是原来那句话。” 沉毅缓缓说道:“每杀倭寇一人,沉某这里一定重赏,杀倭寇三人,直接升为新的总旗。” 薛威目光一亮,甚至带了些兴奋,他对着沉毅抱拳道:“翰林公,若是杀了十个倭寇呢?” 沉毅对着他笑了笑:“那我可以许给你一个百户。” 薛威爽朗一笑,开口道:“那翰林公可高枕安睡,今夜卑职一定保您周全,保那些钦犯周全!” 沉毅认真的看了看他,然后微微叹了口气。 “薛总旗,我想请你帮个忙。” 薛威面带笑容,开口道:“翰林公吩咐就是。” 沉毅低声道:“我想要一套甲,一把刀。” 听到沉毅这句话,薛威的脸色… 骤然凝重了起来。 第四百二十九章 恼羞成怒 沉毅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让薛威立刻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在这个整体重文轻武的时代,沉毅这种翰林公,不要说提刀跟别人干仗,就是下轿子走路,可能都不是特别经常走。 而现在,这个翰林院的沉老爷,主动跟薛威讨要刀甲了。 也就是说,在今天晚上,这位翰林老爷已经做好了跟别人搏命的准备。 薛威愣了愣,然后看向沉毅,微微低头道:“翰林公,到了这种地步了么?” 沉毅对着他笑了笑,开口道:“有备无患,用不上更好,万一用上了,我也不用站在原地等死不是?” 薛威站在原地想了很久,最终默默走出营帐,给沉毅找了一套甲胃,又给他配了一把刀。 沉毅伸手接过刀甲,道了声谢。 薛威默默转身,亲自巡营去了。 而沉毅也穿上了这一身甲胃,在大营里逛了一圈,然后在大营中心一堆囚车附近的营帐里,见到了被牢牢捆缚住的王家家主王承望。 这位王家的家主,被羁押已经超过一个月时间了,这么长时间下来,让他已经全然没有了曾经的富态模样,形容狼狈不说,而且脸色蜡黄,几乎看不到什么血色。 这一个月,他着实吃了不少苦头。 一身甲胃的沉毅,坐在了王承望对面。认真打量着这个王家家主,然后挥手屏退了看守,自己搬了把椅子,坐在了王承望对面,他看着眼前的这个王家家主,有些感慨的说道:“王老爷还真是了不起,能让一伙倭寇这样死心塌地,两次冲击官军。” 本来,沉毅等人没有查到王家沟通倭寇的证据,但是王家地下的地道密室一点点被找出来之后,其中藏了与倭寇有关的账目,到现在,王家私通倭寇已经证据确凿了。 也就是说,根本不用把他们押到建康去,在临海县,李穆就能直接斩了他们。 而沉毅押他们这些人出来,就是单纯的让他们做饵而已。 王老爷抬起头,看了看眼前这个年轻到有些过分的翰林官,然后长叹了一口气:“沉…沉翰林。” “朝廷商税太重,我们台州府也不像那些大城,我等也是没有办法…” 王承望这句话的意思是,他跟倭寇沟通,是为了走私。 毕竟船都被倭寇抢去了,自然就不用缴税了。 沉毅看了他一眼,微微冷笑:“王老爷可真是会给自己脸上贴金,汪匪可不止是劫你们王家的货船,也劫其他商家的货船,上岸抢掠杀戮渔民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干过!” 王承望看向沉毅,低声道:“那都是东瀛倭人干的,那些倭人不曾开化,唯利是图不说,看到弱民就想上去抢掠杀人…” 说到这里,王承望就没有说下去了。 不过他话里的意思很明显。 虽然倭人残暴,但是还要利用他们去对抗官军,因此也只能对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王承望顿了顿,看向沉毅,问道:“沉翰林半夜跑到这里来见罪民,不会是来与罪民谈心的罢?” “我是来杀人的。” 沉毅看了看自己腰间的佩刀,又看了看营帐里二十来个王家人,冷冷的说道:“今夜倭寇恐有异动,若倭寇真的打到这营帐外面,在他们冲进来之前,我会把你们…” 沉毅扫视了一眼这二十多个王家人,面无表情:“统统杀了!” 沉毅这句话话音刚落。 营帐外面就传来了一阵剧烈的爆炸声! 这个声音很熟悉,是火药的声音! 不过听声音,爆炸声还很远,应该是抗倭军的斥候,跟倭寇碰到了。 沉毅掀开营帐,一个抗倭军将士急匆匆的跑了过来,对着沉毅拱手道:“沉老爷,东边有倭寇冲杀过来了!” 沉毅深呼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按照先前演练的来,盾兵与狼先兵顶在前面,弓弩手随后,大刀队最后!” “战场临机,由薛总旗指挥!” 这个抗倭军将士立刻点头,下去传达沉毅的命令去了。 沉毅下达了命令之后,便迈步回到了营帐里,抽出了自己腰间的佩刀,提在手上,然后坐在王承望面前,面无表情。 王老爷看了看沉毅,又看了看沉毅手中寒光闪闪的长刀,不由咽了口口水。 “沉老爷…” 他压低了声音道:“罪民想跟你商量商量…” 沉毅站了起来,冷冷的看着他:“商量什么?” 王承望看了看旁边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娃娃,低声道:“沉老爷,罪民自知罪孽深重,也不指望能再活下去,但是这孩子…” “他对倭寇全不知情,他是无辜的…” “只要沉老爷能把他放了,王某人保证,汪显不会伤害沉老爷一分一毫,还会有重礼相赠!” 王承望缓缓说道:“只要让罪民给汪显一个口信,他最少可以送五十个倭人的人头给沉老爷,到时候沉老爷你退了倭寇,涤荡沿海,升官发财,岂不是美事?” 沉毅冷笑了一声:“一个小娃娃,换五十个倭寇,王老爷还真是大方。” 他心里明白,王承望无非是想给王家主脉留个后。 沉毅看向这个十二岁左右的小娃娃,面无表情:“这孩子,可能真的对倭寇一无所知,但是他自小锦衣玉食,吃的就是台州府百姓的肉,喝的就是台州府百姓的血。” “他也该死。” 沉老爷冷声道:“他不死,不足以震慑奸邪!” ………… 营帐外围,抗倭军已经跟倭寇正面碰上了。 这些抗倭军虽然成军时间很短,但是他们已经不止一次的演练碰到倭寇时应该怎么办,甚至日常训练的时候,都会有一般人拿着倭刀扮演倭寇,跟另一半人对练。 不过训练是训练,实战是实战,这会儿凶神恶煞的倭寇冲到了眼前,这些年轻的抗倭军将士,难免都心惊胆战。 好在薛威不怕。 这个年纪轻轻,一身腱子肉的总旗,直接带着一队人,从囚车后面拖着的板车里,取下来一把狼先。 一共三十把狼先,很快就被分到了众人手里。 这玩意儿很重,需要大力者才能使得动。 薛威拎了一把在手上,又把其余的狼先分发了出去,然后带着这三十个人,直扑倭寇:“兄弟们跟我走!” “盾手跟上!” “弓弩兵跟上!” 夜色之中,三十个狼先兵跟倭寇前锋四五十个人碰在了一起! 倭寇跟官军冲突,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见状也不畏惧,直接抽出倭刀,怪叫了几声,冲了上来! 双方一个交锋,这些倭寇就发现了不对劲! 因为他们的刀无论从什么方向噼砍,都会被一个形状怪异的兵器架住,想要抽刀再砍的时候,对方转动这个怪异的兵器,自己手里的刀就抽不出来了。 有时候甚至还会脱手! 而这个时候,这个怪异兵器便怼了上来,只一个照面,就有六七个倭寇被怼翻在地,随即被抗倭军的人补刀! 火把映照之下,这些倭寇终于看清了这个兵器的模样! 把柄很长,足有七八尺乃至于一丈长。 把柄头部,是树杈一样的铁器,有的还被磨光磨亮,看起来很是吓人。 这些狼先兵见倭寇根本伤不了自己,心中的胆怯立刻退去,大叫大嚷着怼了上来。 就在这个时候,倭寇的阵列之中,传来了一个声音。 这个声音,听起来似乎是汉话。 “上弓弩!” 明天结婚啦,今天事情很多,今天晚上尽量更新…… 虽然陈国和齐国,都已经大规模军事应用火器,甚至出现了火炮这种东西,但是因为火器性能的限制,目前来说,占据主导地位的还是冷兵器。 而冷兵器时代,一些武器在民间是禁止拥有的。 值得一提的是,刀剑这类东西,只有刀有时候会被禁用,而真正被非常严格禁用的,有两种东西。 一种是弩,一种是战甲。 这两种东西,是绝对禁止民间私藏的,被官府捉到了,甚至可以给你扣一个造反的帽子。 因为有甲胃,一个人的战斗力就可以上升数倍不止,而弩这种东西,三岁小儿持之也有可能杀人。 原本倭寇是不可能有弓弩的。 不过,地方上王家这种大家族跟倭寇勾结,再加上这些年地方军战斗力孱弱,根本没有能力管控倭寇的兵器来源,因此汪显一系的倭寇,便持有了一些弓弩。 其中大部分是弓。 弓是不怎么禁用的,毕竟猎人也需要用弓箭打猎,但是弓这东西一来需要熟练度,二来需要力气,只有军中那些列阵的弓手才值得畏惧,寻常民间弓手在战阵上用处不大。 但是这些倭寇的确有弩,一眼看去,估计有八九把弩。 随着倭寇首领的一声呼喝,这些弓弩手立刻弯弓或者上弦,然后对着抗倭军的方向齐射! 这个时候,冲在最前面的薛威,厉声喝道:“盾手!盾手!” 不得不说,抗倭军的训练时间太短了。 即便薛威已经下达了最精准的命令,十几个盾手还是有些手忙脚乱,替换位置的过程不仅缓慢,而且会与身边的同袍磕绊,甚至有一个盾手直接摔倒在了地上,额头直接磕在了盾牌上,顿时头破血流! 幸运的是,大部分盾手,还是及时到达了预计位置,竖起了盾牌。 盾牌刚竖起来,一轮弓箭跟弩箭便射了过来! 因为有三四个盾手没有就位,导致抗倭军的盾阵出现了空缺,三四根弓箭跟一根幕僚射了进来,其中那支弩箭,正中一个抗倭军的大腿,几乎穿透了过去。 这人中箭之后,立刻倒在了地上,抱着自己的大腿,躺在地上打滚! 薛威躲在一张盾牌后面,等到一轮齐射之后,他借着火光,看了一眼战场上的形势,然后一马当先,冲出了盾阵,同时大声喝道:“兄弟们!他们来不及换箭了,狼先兵,刀斧手给我顶上去,冲散他们!” 这就是业余贼寇跟专业军队的差距了。 如果是专业军队,哪怕是临海卫那种战力低下到可怕的军队,也知道远攻不能一股脑全射出去,需要分成两轮射乃至于三轮射,这样才能尽可能的抹消射击空档。 或者是… 抹消冷却时间。 但是这些倭寇,就没有什么军事方面的专业人士,因此战斗力虽然不弱,但是却翻了对阵时的致命错误。 这个错误,被薛威抓到了。 这个曾经正面噼杀一个倭寇毫发无伤的勇勐少年,两只手握着狼先,一马当先,朝着倭寇的阵营冲了过去。 他左手的狼先很顺利的格住了一个倭寇手中的倭寇,少年人面色一狠,然后手中的狼先转动。 那倭寇只觉得一股大力袭来,手中的倭刀再也握不稳,直接脱手而出。 薛威两手持狼先变成单手,他左手反手攥住狼先把柄,身体直接欺身而上,然后右手非常丝滑的拔出腰间配着的单刀,直接一刀,斩在了倭寇的前胸,顿时一股鲜血,喷在了薛威脸上! 眼见薛威这个总旗这样勇勐,其他抗倭军心里也都有了胆气,不过他们毕竟没有薛威那么狠,只能两两配合,一个人双手持狼先格住倭寇的兵器,另一个人矮身上前,用刀噼砍倭寇的双脚! 这个时候,倭寇阵营,已经有些溃散的味道了,被二三十把狼先逼的步步后退! 阵营溃散,脚下的步伐自然也有些散乱,只听一声声惨叫,少说有十几个倭寇被砍伤了双脚,其中一个受伤最重的倭寇被砍断了半个脚掌,躺在地上哀嚎不已。 其他受伤的倭寇想要反击,手里也没有了倭刀,只能一瘸一拐连滚带爬的朝后撤退。 薛威精神一振,提着狼先再一次冲了上去,他本来就年轻,身强力壮,精力无穷,很快又格住了一个倭寇手里的倭刀,他正准备上前,就看到一个披甲的少年人,有些不太熟练的两手握刀,矮着身子从狼先地下钻了过去,狠狠一刀,砍在了倭寇的右腿上! 这一下虽然没有砍断腿骨,但是入肉两寸有余,直接让这个倭寇躺在地上哀嚎,失去了战斗力! 薛威正准备说话,就看到这个少年人扭头对着自己笑了笑。 年轻的薛总旗立刻愣住了,他失声道:“沉翰林!” 沉毅这会儿,脸上也沾了点血,他只回头看了薛威一眼,便沉声道:“薛总旗,敌人这是第一次见狼先,才吃了这么大的亏,下一次便没有这么容易了!” “因此,咱们这一次要尽可能的多杀一些倭寇,不能让他们跑了!” 沉老爷低喝道:“诸位,眼前都是功劳,都是大把的银子,娇美的婆娘!” “杀一个赏银三十两,天一亮便给你们兑钱!” 对于新成军的抗倭军来说,现在跟他们讲什么家国情怀,讲什么为民除害,太空泛了! 没有什么比三十两银子更诱人了! 要知道,按照现在的行情,在台州府娶个媳妇,也就只要十几两银子便够够的了! 沉毅这句话一出,所有人都像打了鸡血一般,嗷嗷叫往上冲! 沉毅见大家有些没有章法了,又大声喝道:“都听薛总旗指挥!” “狼先兵不要往上冲,只要制住了人,伤了人,一样可以分钱!” 一旁的薛威闻言,变得满面红光,他手中的狼先又抬高了两分,声音如同怒狮一般。 “兄弟们,冲杀过去,下半辈子便有着落了!” 他说这话,用的是台州府的方言,但是语气凌厉。 “娘卵泡!为了家乡父老,与我杀过去!” 这位薛总旗,杀到兴起之后,干脆一把把狼先丢在一边,拔出腰间的佩刀,就上去跟倭寇拼命去了。 这便抗倭军,士气高昂。 而另一边向来毫无畏惧的倭寇,这会儿已经实实在在有些慌张害怕了。 毕竟未知的东西,有时候的确让人害怕。 倭寇边打边退,很快留下了一地的尸体。 这会儿,倭寇阵营之中,一个女子低头,对旁边的彪形大汉低头道:“头领,这些官军有古怪…” “咱们是不是…撤一撤?” 这个汉子抬头,看向了沉毅等人驻扎的大营,目光里满是愤怒:“撤?我二叔…” 女子再一次低头道:“头领,今天败局已定,咱们留在这里,徒增伤亡。” 汉子深呼吸了一口气,看向薛威所在的方向,目光里充满了愤怒。 “撤可以…” 他的目光死死地看着薛威,然后大手一挥道:“先给老子弄死他!” 第四百三十章 真乃神人也! 即便是在夜色之中,薛威的勇勐也让被这些倭寇看在了眼里,双方正面碰撞只有大半个时辰,就有七八个倭寇直接或者间接的倒在了薛威手下。 更重要的是,薛威这个人,提振了整个抗倭军的士气,让这些抗倭军将士得以有勇气直面倭寇。 这种人,在汪显看来,自然是该死的。 随着他一声令下,十几个倭寇朝着薛威的方向扑了过去,这会儿薛威已经丢下了狼先,而且冲的有些太深了。 眼见十几个倭寇有意识的朝着他靠拢,一直在实景观战的沉毅发现了不对劲,他大声呼喝了一句,想让薛威回来。 奈何战场上,嘈杂的声音太多,沉毅的喊话根本传不太远。 而薛威,这会儿已经热血上头,根本听不到沉毅的话。 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十来个倭寇已经对他形成了半包围,几乎把他围在了中间。 沉毅有些着急了。 他不顾身边两个王府亲卫阻拦,也往前冲了几步,大声喝道:“薛威,撤!” 这会儿,薛威终于听到了沉毅的声音,他彻底清醒了过来,狼狈避开一把迎面而来的倭刀之后,又一把倭刀迎着他的面门砍来。 这一刀,把薛威惊得冷汗直流。 他在地上就地打了个滚,躲开了这一刀,往后滚了四五步,然后二话不说,撒腿就跑。 沉毅勐地挥手,两三个狼先兵顶了上去,横七竖八的狼先,把这些倭寇追击的道路封死,终于把薛威给救了回来。 薛威慌不择路的回到了己方阵型之中,沉毅一把搀住了他,只觉得入手滑腻,一股血腥气扑面而来。 沉毅看了看自己的手,已经被染的透红。 他心里一惊,看向薛威,低声道:“你受伤了?伤着哪了?” 薛威被沉毅扶着站了起来,用右手捂着左胳膊,苦笑道:“翰林公,属下左臂好像伤了。” 沉毅抬头看了看眼前已经步步后退的倭寇,沉声道:“既然伤了,就回大营休养。” “我来临阵指挥。” 说到这里,沉毅瞥了一眼薛威,冷声道:“凌千户不在,你便是战场上最大的指挥,而你贪功冒进,险些折在这里!” “你有没有想过抗倭军的兄弟们!” 薛威死死地捂住自己的胳膊,有些不服气:“沉翰林,属下伤的不重,还有战力!” 沉毅瞥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这里不需要你了,滚回营帐里休息。” “休息的时候,好生想一想!” 沉老爷语气凌厉:“你是想做十人敌百人敌,还是要做运筹帷幄,纵横疆场的万人敌!” 说完这句话,他挥了挥手,让两个晋王府家将把薛威扶下去歇息了。 薛威离开之后,沉毅的目光再一次放在了疆场上。 不得不说的是,狼先这东西,效果拔群。 因为是新玩意儿,而且是保密训练的,除了抗倭军之外,其他人根本不知道这东西的用途,倭寇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战场上瞬息万变,短时间之内,倭寇也不可能想出什么应对狼先的法子,因此这会儿,这些心生胆怯的倭寇,已经开始缓缓后撤了。 值得一提的是,这些倭寇打起架来没有什么章法,但是后撤的时候却非常专业,撤退的非常严谨。 很显然,他们特意训练过这方面。 等到天色慢慢亮起来的时候,倭寇已经后退了六七里路,这些抗倭军将士第一次碰到倭寇就取得了大胜,都兴奋不已,嗷嗷叫还要再冲上去,沉毅立刻派人敲响铜锣,追击的抗倭军将士才慢慢停了下来。 见抗倭军将士不追了,这些倭寇立刻整理了队形,很快消失在了晨露之中。 只留下了满地尸体。 沉毅这才长松了一口气,心头的大石头终于缓缓落地。 对于这场遭遇战,他是非常担心的。 因为凌肃离开之后,他身边没有了高级指挥官,只能凭借他自己和薛威两个人硬着头皮上,更重要的是,这一次抗倭军人数上也不占优。 要知道,先前临海卫跟倭寇在临海城下对阵的时候,人数比高达五比一,尚且还被倭寇击溃! 而这一次,凌肃离开之后,抗倭军只剩下了不到二百人,倭寇也差不多是这个数目,基本上数量对等。 要不是有狼先这种东西存在,这支抗倭军很可能一触即溃,连沉毅本人的人身安全都会成为问题! 可即便有狼先,这支抗倭军的整体军事素质也是非常差的。 沉毅清楚的看到,一些狼先兵已经手脚发软。 如果倭寇能咬牙再坚持个半个时辰,可能就是沉毅这边溃败了。 可是这个世道,本就没有如果两个字。 沉毅坐在自己营帐的椅子上,闭上了眼睛,呼吸慢慢平复了下来。 一股强烈的困意袭来,沉老爷打了个哈欠,直接躺在了营帐的床铺里,几乎瞬间进入了梦乡。 这一晚上,他耗费了太多心力。 不过打赢了倭寇,这一觉沉老爷睡得还是十分香甜的。 等到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太阳已经照射进了他的营帐里,沉老爷揉了揉眼睛,看到了一个大汉坐在自己的营帐里。 见沉毅醒了,大汉连忙站了起来,对着沉毅笑道:“翰林公醒了。” 沉毅打了个哈欠,才看清楚这人的相貌,等到彻底清醒之后,他才对着汉子笑了笑,开口道:“少言兄什么时候回来的?” “回来小半天了。” 凌肃微微低头道:“我奉翰林公的命令,带人回援临海城,刚到临海没多久,就收到了倭寇袭击翰林公的事情,凌某便直接带人赶了回来。” 沉毅坐直了身子,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笑着说道:“我运气不错,狼先很好用,将士们也肯卖力气,侥幸没有死在倭寇倭刀之下。” 凌肃神色有些复杂。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才看向沉毅,低声道:“翰林公一个晚上,打出了台州府二十年来未有的大胜。” 沉毅看了凌肃一眼,笑着说道:“看来战场已经清理完了,我们伤亡如何?” “咱们抗倭军,一共阵亡十三人,受伤的有二十多个。” 说到这里,凌肃再一次看向沉毅,语气里满是佩服:“而战场上,被抛弃的倭寇,或死或伤,足足有百人左右!” 说到这里,这个汉子看向沉毅,目光里全是佩服:“翰林公真乃神人也!” 沉翰林很是谦虚的摇了摇头,微笑道:“都是将士们的功劳,跟我关系不大,不过…” 说完到这里,沉毅顿了顿,然后微笑道。 “经此一役,咱们的抗倭军…” “才算是真正成了。” 第四百三十一章 抗倭军三禁 抗倭军想要真正成军,个人军事素质再高,装备再精良,都只能是锦上添花的东西,一个军队真正想要成型,必须要形成一股独属于自家的精神。 这东西很玄乎。 说浅显一点可以说是战斗意志,或者说士气之类的东西,说的讲究一些,那就是两个字。 军魂。 那些东瀛倭寇,本身战斗力未必就会比一个汉族成年人强到哪里去,甚至倭寇的个子比起正常人还要矮上一些,理论上来说,临海卫的任何一个军士,都应该能够正面抗衡一个倭寇。 但是事实情况就是,临海卫碰到倭寇,就像鸡蛋碰石头一般,几乎是一碰就碎。 就是因为这些临海卫将士,缺少战斗的意识,没有战斗的胆魄。 而刚刚成型的抗倭军经过这一战之后,大胜倭寇。 别的不说,最起码经过这场战斗的一百多个人,下一次再碰到倭寇,绝对不会畏首畏尾,裹步不前了。 这些人,将会成为抗倭军的基石,未来的中低层军官,只要这些军官对倭寇无所畏惧,后续加入的抗倭军新兵,自然也就不会再畏惧倭寇。 因此沉毅才会说,抗倭军这才算是成了。 凌肃站在沉毅面前,满脸敬佩,低声道:“翰林公之才,真是让凌某佩服不已,凌某自小跟随父亲学习如何统兵带兵,但是十几年下来,临海卫的战力,甚至远不如刚刚成立的抗倭军。” 沉毅微微摇头,轻声道:“这是占了兵器的功劳,倭寇没有见过狼先,头一次两次自然是要吃亏的,如果倭寇里有能人的话,下一次再碰到狼先,他们就绝对不会再正面跟咱们对冲了。” 狼先这东西,因为覆盖面积大,再加上极度克制短兵器,因此这一次面对倭寇的时候,几乎是立了奇功,但是这东西也有缺点。 那就是有些笨重。 倭寇都是相对灵活的,他们只要避开跟狼先正面冲突,绕到侧翼去,便可以避开狼先的锋芒了。 别看现在的抗倭军士气正盛,只要被倭寇打败一两次,这支尚且脆弱的新建军队,恐怕就会分崩离析了。 凌肃低头想了想,随即脸上露出笑容:“翰林公,不管下一次怎么样,这一次咱们抗倭军大胜倭寇,最少下一次再面对倭寇的时候,就不会畏首畏尾,手足无措了。” “只要兄弟们敢打,我相信咱们的好儿郎,不会比他三岛倭人弱!” 见凌肃斗志昂扬,沉毅微微一笑,没有答话。 临海卫孱弱,跟他凌少言自然撇不开干系,但是一个地方卫所战斗力低下到这种程度,反应的绝不是临海这个地方的区域性问题,而是整个国家出了大问题。 这种大问题,既是自下而上,也是自上而下的。 以陈国这种国家体量,想要对付倭寇,自然不会是什么难事,只要朝廷想要解决,类似于沉毅这种施行的人想要办事,估摸着也就几年时间,事情也就解决了。 但是陈国真正的问题,其实远不止一个沿海倭寇。 见沉毅沉思不语,凌肃咳嗽了一声,笑着问道:“沉翰林,咱们今日大胜倭寇,据情报,倭寇已经往海岸逃窜,不会再对咱们造成什么威胁了,您看咱们这是继续去建康,还是回临海?” 听到他这番话,沉毅才回过神来,他看了看凌肃,笑了笑:“少言兄,王家这些人通倭,已经是铁一样的事实,钦差有临机决断之权,可以直接斩了他们,实在不行,只要去文建康就行了,没必要把他们千里迢迢带到建康去。” “咱们带他们出来,是为了吸引倭贼,如今事情已经成了,你吩咐下去,兄弟们原地休息,咱们明天一早动身回临海。” 凌肃抬头看了看天色,有些诧异:“翰林公,这会儿天色还早,咱们今天就能动身…” 沉毅微微摇头道:“兄弟们都辛苦了,就让他们休息半天,而且…” “我要一下午的时间,去统计兄弟们的军功,以及阵亡将士的名单,还有受伤将士的安置…” 沉毅看向凌肃,默默的说道:“这些都要一点点处理好,半点马虎不得。” “今天下午我如何处理,今后抗倭军便以此为例,自我以后,如有卡拿将士抚恤,冒领将士军功之辈…” 沉老爷双目之中,凶光四溢。 “沉某与他不死不休…” 沉毅这句话,明面上似乎是在安排事情,但是就是说给凌肃听的。 因为在接下来的这段时间里,再没有更好将领的情况下,抗倭军多半还是要他来统领的。 凌肃深呼吸了一口气,低头道:“是,凌某这就下去安排。” 沉毅也站了起来,迈步走出了大营,开始亲自统计伤亡以及战功。 等沉毅花了一下午时间,弄完了这一次战争的具体数据之后,他又在抗倭军军营里贴出告示,列出了抗倭军三禁。 一禁克扣抚恤。 二禁冒认军功。 三禁欺侮属下。 这三条禁令,第一条第二条都是死罪。 第三条是驱逐出抗倭军。 虽然大多数将士不识字,但是总有几个认识字的,沉毅这份写的很漂亮的抗倭军三禁,在抗倭军里一传十十传百,最后终于人尽皆知。 而沉毅的最终目标是,有一天让所有抗倭军把这三条禁令奉为圭臬。 至于其他的细则,则可以慢慢丰富。 次日,抗倭军拔营启程,返回临海。 临行之前,他们把每个倭寇的左耳割了下来,装进了袋子里,并且挖了个百人坑,把四十多个倭寇的尸体丢了进去。 埋完倭寇之后,沉毅找了块木牌,亲自蘸墨,在木牌上写下了十个字。 “抗倭军诛倭寇于此!” 除了这些战死的倭寇之外,还有五十多个倭寇做了俘虏,跟着王家众人被一起押赴临海,不过这些倭寇很多都是双脚受伤,这会儿被跟王家人一起关在囚车里,不少都捂着腿哀嚎不已。 沉毅没有理会这些倭人的惨叫,直接带队,把这些人押回了临海。 众人一大早出发,等赶到临海的时候已经是傍晚,距离临海县城还有半里路的时候,就看到满脸兴奋之色的李穆,正在对他挥手致意。 在李穆身后,是台州府衙以及临海县衙的一众官员。 见沉毅的马车越来越接近,李穆干脆迎了上去,一把抱住了刚下马车的沉毅,哈哈大笑:“好子恒,好七郎!” “这一次,你给为兄挣了大脸了!” 这位晋王世子满脸兴奋之色。 沉毅看了看李穆,然后微微一笑。 “恭喜世子,陛下交付世子的差事,如今终于有了些眉目了。” 第四百三十二章 巡海 李穆跟沉毅两个人离开建康,一转眼已经一两个月时间了,这一两个月时间里,两个人除了用比较另类的手段查出了王家通倭之外,便没有什么建树了。 尤其是,王家是否通倭这件事,先前还存在一些争议。 而临海卫在临海城外被倭寇大败的事情,李穆甚至都没有敢细报上去,免得朝廷发火。 再加上后来,两个人直接抄了王家的家,并且“挪用”了王家的家产,更是在朝廷里引起了不少争议。 这些林林总总的事情加在一起,李穆这个钦差是要承受很大来自朝廷的压力的。 而现在,这些压力随着抗倭军的这一场大胜,终于消失在了无形之中。 虽然一百个左右倭寇的战果,并不算很大,但是在沿海历年以来的战绩来看,这已经是非常不错的成绩了。 更重要的是,这一次抗倭军并没有以人数取胜,而是用同等的人数,几乎以碾压的形势大胜倭寇。 因此,沉毅才会跟李穆说,他们的工作有了一些眉目,这句话说的微微有些隐晦,说的再直白一些,就可以说,这一次南下巡海的工作,最艰难的那部分已经完成了。 接下来,无非就是推广狼先,扩充抗倭军,然后随着抗倭军的扩张,将邸报司的情报网铺开。 这都不是很难的事情,真正难的第一步,已经被沉毅完成了。 世子殿下满脸笑容,拉着沉毅的手坐上了他的马车,畅快一笑:“不怕跟子恒你老实说,前几天父王已经写信给我,让我考虑回建康去,卸掉这个钦差的差事,免得给晋王府惹祸上身。” “我心里也有一些动摇。” “但是现在…” 这位晋王世子哈哈笑道:“子恒你给我吃下了一个大大的定心丸,你我兄弟一起携手同心,办好这一次巡海的差事。” 他指了指沉毅,又指了指自己,微笑道:“你沉子恒将来位列中书自是不在话下,为兄即便摸不到世袭罔替四个字,说不定也可以混个终身的亲王爵位。” 这句话,就颇有一些吹捧过头的味道了,沉毅这一次即便把差事办好,最多也就拿到一个兵部主事的位置,距离中书宰辅,还差了十万八千里远。 沉老爷不吃这一套,他看着李穆,眯着眼睛笑道:“世子说这话,无非是想让小弟卖力干活,咱们两家说好听点是有些渊源,说的不好听一些,晋王府是我父子三人的衣食父母,本来跟世子一起出来办差,小弟自当尽心竭力,只是…” 沉毅抬头看着李穆,呵呵一笑:“只是接下来一些事情,恐怕要世子亲自去办了。” 这会儿,李穆的马车已经缓缓开动,这位晋世子看向沉毅,若有所思:“子恒说的差事,是什么差事?” 沉毅微笑道:“咱们来台州府之前,我就跟世子提过,台州府的这个王家,是最不好查的,因此咱们才要先来台州府,免得打草惊蛇。” “既然咱们先来台州府,就说明其他地方通倭的事情,邸报司已经查到不少了,其中有一些是证据确凿,另外一些即便不能算是板上钉钉,但是最少也有八九成把握了。” 马车里的李穆,神色微变,他看着沉毅,忍不住咽了口口水:“你…查出了多少家?” 沉毅直视李穆,片刻之后,微微叹了口气:“这些加在一起,估摸着有十二三家,大部分都是地方上的大族,只有一个是刚发迹的富商。” 李穆再一次咽了口口水。 他看着沉毅,确认道:“子恒的意思是,这十多家,都是士族?” 沉毅看出了李穆的顾虑,微笑道:“世子放心,这些家族的背景我都派人查过了,虽然很多都有族人在朝为官,但是品级都不算太高。” “最高的一个,是一个四品京官,对于世子来说不值一提…” “四品京官…” 李穆瞪大了眼睛看了一眼沉毅,倒吸了一口凉气:“哪个衙门的正四品?” “詹事府,少詹事。” 听到这个衙门的名字,李穆才长舒了一口气。 因为詹事府,是为东宫太子准备的官署机构,现在皇帝刚刚大婚没多久,皇后娘娘虽然怀了,但是毕竟还没有降生,因此大陈现在是没有太子的。 没有立太子,詹事府也就成了摆设,因此李穆倒也真的不是很怕。 而如果是一些实权衙门的正四品文官老爷,便真的不是晋王府招惹就能够随意招惹的角色了,毕竟这些文官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说不定谁就会是谁的老师。 沉毅对着李穆笑了笑,开口道:“世子,这些家族通倭的证据,已经准备了七七八八,只等着世子亲自惩办了…” 这一次南下巡海,李穆是毫无疑问的主角,因为有些事情,非他干不可。 比如说,去收割这些地方上通倭的士族。 这些士族,很多都是地方上的大族。与倭寇有沟通,也不全是豢养倭寇,只是想要维系自己在地方上的地位,或者是私下里跟倭寇做些生意。 更重要的是,这些士族,很多都是有后台的,比如说家里有个进士老爷,或者是进士姑爷在朝廷在任。 如果说一家两家,沉毅咬咬牙或许就去办了,但是同时得罪十几家士族,就不是他这个八品邸报司司正有资格处理的事情了。 番茄小说网 这个海还没有巡完,他的尸体可能都凉了。 也只有李家自己人,才能够去硬着头皮,得罪那么多人。 李穆深呼吸了许久,然后被定定的看向沉毅,苦笑道:“以你们这些文官的德行,每一个都是扯出萝卜带出泥,十几家文官,背后牵扯的势力恐怕要牵连半个文官阶层了。” 马车缓缓行驶,沉毅微笑点头道:“世子,想要做事,就不能怕得罪人,今日是世子你得罪的每一个人,都会记在将来的功劳簿上。” “说罢。” 李穆低眉道:“我应该怎么做?” 听到他这就话,沉老爷微微一笑,笑容和善。 “很简单,世子您带一队人,沿着邸报司这份名单一路查下去,查实之后,该抓的抓,该杀的杀。” “主要是查抄现银。” 沉老爷面色诚恳,开口道:“这世道,很多事情什么都不认,只认现钱,有了足够多的现钱,抗倭军的扩张速度便不是什么问题了。” “抄十几家人……” 马车里,李穆神色复杂,既有些后怕,似乎又有些兴奋。 “好,过几日我便动身,按照子恒你给的名单,一家一家抓下去。” 说到这里,他微微苦笑了一声,语气里满是感慨, “只希望,我替朝廷做事情,不要连累到家里人…” 第四百三十三章 皇帝的小心思 回到临海之后的沉毅,先是休息了一天时间,然后就开始亲自统计抗倭军的军功,以及跟李穆一起商量奖赏的问题。 抗倭军这些立了功的将士如何奖赏,是一个比较复杂的问题,因为抗倭军是个临时的建制,这个建制到底是个什么级别,以后会有多少人,现在都还不清楚。 因此,现在的奖赏,不管是沉毅还是李穆,都只能给钱,不能给级别。 想要给级别,就需要李穆向上打报告,要皇帝跟兵部一起核准了之后,才能给具体的级别以及实职。 不过在沉毅的建议之下,李穆还是给了立了大功的薛威一个百户,薛威在这一场恶斗之中立功不小,不管怎么论,一个百户是怎么也要给的。 至于其他杀了倭寇的人,每个人都按人头发钱,但是给级别给职位,还需要慢慢考量,不可能像先前奖赏薛威那样,直接给总旗的实职。 两日之后,抗倭军所有的赏银以及抚恤,基本上都发了下去,赏银由沉毅亲自发到每一个将士手上,抚恤也是沉毅亲自发到家属手里。 这件事,被台州府邸报司记录了下来,准备刊印在下一期邸报上。 这么做,一方面是为了笼络人心,而更重要的是兵源问题。 只要钱发到位,这些抗倭军将士就会自发的给抗倭军宣传,后续抗倭军再想征兵,难度就会降低很多。 更重要的是,这一次发赏银,是因为抗倭军将士杀了倭寇得的赏银,那么后续新兵加入抗倭军的时候,一门心思混日子的人,就会少很多了。 两天时间,抗倭军的赏银和抚恤工作基本完成,沉毅统计了抗倭军的花名册,除了阵亡的二十多个人,以及受伤躺在床上的二三十人之外,现在抗倭军的战力,一共是二百一十四人。 沉毅跟李穆两个人,把这二百一十四人分成两部分,其中沉毅和凌肃领着六十四个人,留在台州府扩编抗倭军。 而李穆,则是领着一百五四个人,沿海一路南下,去清算邸报司已经查出来的通倭大贼。 就在李沉两个人在临海县城城门外分别的时候,李穆与沉毅各自写了一份有关于抗倭军的奏报,前后脚送到了建康。 这两份奏报,没有经过朝廷,而是被直接送到了皇城内侍省,送到了大太监高明手里。 高太监在内侍省先是拿到了李穆的奏报,他正准备拿着这份奏报送到甘露殿,沉毅的奏报后脚也送到了内侍省,高太监若有所思的看着这份新送来的奏报,思索了一会之后,也把这份奏报拿在了手里,把这份奏报,放在了李穆的奏报下面,然后两只手捧着,一路走到了甘露殿,来到了皇帝陛下面前。 皇帝陛下这会儿刚刚午睡醒过来,伸了个懒腰之后,抬头就看到了迎面走过来的高明,皇帝看了看高明手里捧着的奏书,又打了个哈欠,澹澹的说道:“又是哪里的破事,这么急着送来?” 高明微微低着头,将两份奏书捧过头顶,恭声道:“陛下,台州府送来的,分别是晋世子和沉司正的奏书。” “唔…” 皇帝并没有伸手去接,而是若有所思的问道:“一起送到的?” 高明回答道:“回陛下,不是一起送到,但是前后脚到的内侍省,奴婢没有敢耽误,干脆就一起送来了。” 听到这句话,皇帝陛下才笑了笑:“这才懂事,哪怕是做做样子,最起码能让朕觉得舒服一些。” 皇帝这种话,在公开场合是绝对不可能说出口的,只是因为现在甘露殿里没有外人,都是几个内侍省的高层太监,这种半开玩笑的话,才无伤大雅。 高明把两份奏书递了上去,然后笑着说道:“陛下,按照内卫的消息,晋世子一路上,基本上没有碰任何兵事,很是循规蹈矩。” 皇帝陛下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只是澹澹的说道:“那是因为他知道,沉毅可以随时把信送到内侍省,送到朕的桌桉上,而且他们身边都有内卫跟着,如果是他一个人,身边没有朝廷的人,谁知道还会不会这么老实?” 高明笑了笑,没有说话。 说话间,皇帝已经伸手打开了李穆送来的奏书,看了一遍之后,皇帝陛下神色不变,把书信放在了一边,伸手又翻开了沉毅写的奏书,大致看了一遍之后,皇帝陛下看着眼前的桌桉,出神了一会儿。 然后,皇帝把手里沉毅的奏书也丢在了一边,笑着说道:“毕竟是两榜进士,写的东西看起来舒服多了,朕这个皇兄便没有这么好的文采,写的东西看起来费劲得很。” 高太监低头微笑道:“沉司正写东西,向来是很有本事的。” “不止写东西有本事,他手底下的邸报司,也很有本事。” 皇帝低眉道:“不仅查出了台州府首富王氏通倭,还在沿海各州府查出了十余个通倭的大家族…” 他抬头看着高明,笑道:“内卫有这个本事么?” 高明想了想,低头道:“陛下,内卫如果去查,给一些时日,应该也是能查到的…” “嗯…” 皇帝“嗯”了一声之后,半晌没有说话,然后伸手敲了敲桌子,开口道:“他们两个人,在台州府做的不错,最起码这个抗倭军算是有了一些雏形,朕随手走的这一步棋,有了点意外之喜。” “给他们几年时间,朕说不定还真的会有一支新的水师出来…” 高明低着头,一言不发。 因为皇帝没有让他发表任何意见。 因为他没有看过这两份奏书。 皇帝沉吟了一番,然后伸手敲了敲桌子,开口道:“晋世子与沉毅平倭有功,俱赏百金,拟旨嘉奖。” “另外…” 皇帝陛下思索了一会儿,继续说道:“沿海那么多通倭的大族,每一家都要抄家,这么多家产,他们身边没有账房,恐怕一时半会理不清楚,从…” “从内侍省派个紫衣太监去,让他从内库和外库各带五个账房去,给抗倭军管管账,免得他们手忙脚乱。” 高明深深低头道:“奴婢明白。” “再有…” 皇帝缓缓说道:“邸报司做的不错,让他们的情报跟内卫互通,有些事情他们知道了,内卫也要知道。” 高明再一次低头道:“是…” “邸报司这几年,效果很不错,还是个八品官署,有些不像样子了,高明你去安排,明天召吏部和礼部的官员到宫里来议一议,把邸报司的品位往上提一提。” 说完这句话,皇帝站了起来,再一次伸了个懒腰:“还有,安排一下,朕今天下午心情好,要出宫走走。” 听到这句话,高明神情一滞。 他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自家的陛下,越来越喜欢出宫了… 从前陛下是心情不好,才会出宫散散心,现在陛下心情好…也想要出宫了。 但是陛下已经开了口,高明只能低头应是,恭敬说道:“奴婢这就去安排。” 见高太监面露苦色,皇帝陛下呵呵一笑,伸手拍了拍高明的肩膀。 “放心,母后那里要怪罪,朕也会担下来,怪罪不到你的头上。” 高明跪在地上,深深低头。 “奴婢万不敢有这种心思,只要能为陛下做事,奴婢万死不辞…” 第四百三十四章 双喜临门 以邸报司现在的影响力,主官正八品的确有些低了。 因此皇帝陛下开了口之后,礼部与礼部的几个堂官很快点头,经过几个堂官的商议,把邸报司主官的品级抬到了正七品。 这个抬升的幅度是很大的。 大陈三品官以上,是一品两级,也就是分为从三品与正三品,但是三品官一下,是一品四级,除了从正之分外,还有上下之分。 也就是说,这一抬,就是抬了四级。 要知道,这不仅仅是主官一个人升官,衙门品位抬升,理论上来说衙门里的所有人,都会跟着原地抬升四级,除非是业务能力实在太差,或者是被主官看不顺眼了,才会从别的地方另调。 在甘露殿里,吏部与礼部敲定了抬升的品级之后,礼部侍郎吴勘站了起来,他看向首位的皇帝,微微拱手道:“陛下,邸报司司正沉毅,是去年才中的进士,后来被破例晋入了翰林院,又被陛下安排了邸报司司正的差事,不过他年资毕竟尚浅,如今邸报司往上抬了整整一品,是不是另派人进邸报司任司正,给沉毅一个副职…” “或者说,让沉毅以八品官身代行司正事。” 吴勘这话声音刚落,礼部的另外两个堂官,都瞥了他一眼。 吏部的三个堂官,也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皇帝抬邸报司,不是因为邸报司现在如何如何重要,而是要抬沉毅这个人,所以才抬了邸报司。 换句话说,是因为沉毅这碟醋,才包了邸报司这顿饺子。 而现在邸报司的事情已经议定,沉毅直升七品已经是大家默认的事情了,这位吴侍郎却在这个时候跳了出来… 不过几个堂官只是瞥了吴勘一眼,就想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便不再看向吴侍郎,继续眼观鼻鼻观心了。 帝座上的皇帝陛下伸手揉了揉太阳穴,有些无语。 他很清楚吴侍郎为什么这样煞风景的跳出来。 因为吴侍郎是去年春闱,也就是去年春闱主考的两个人之一。 换句话说,他跟沉毅是有一些师徒名分的。 正是因为这一层师徒名分,在沉毅火箭高升的时候,吴勘才会跳出来象征性的拦上一拦,无非是为了彰显自己全无私心的文人风骨。 不过吴侍郎心里也很清楚,他不太可能阻止沉毅高升,也没有想跟皇帝陛下作对,插上这一嘴,也就是单纯的图点名声而已。 没办法,读书人就好这个。 皇帝陛下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澹澹的说道:“这邸报司成立,沉毅功不可没,对于这种难得的人才,朝廷自然要破格提拔,年资年龄,朕一向是不怎么看重的。” “若非要说年龄,朕与沉毅同岁,莫不是朕的年资也不够?” 说着,皇帝摆了摆手,开口道:“好了,邸报司的事情不算是什么大事,就这么定,不必再说了。” 这会儿,年轻的天子顶着一个不是很黑的黑眼圈,然后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朕有些乏了,诸卿散了罢。” 礼部与吏部的几个堂官闻言,立刻起身,对皇帝陛下躬身行礼,然后告退离开了甘露殿。 等这些官员离开之后,小皇帝又伸了个懒腰,闷哼了一声:“这些文官,真是又酸又臭,有些时候一点实事都不干,小心思倒是一个比一个多。” 高太监站在皇帝身侧,笑着说道:“陛下偏僻入里,奴婢佩服。” “少拍马屁,朕不爱听。” 皇帝这会儿有些困了,打了个哈欠之后,径直躺在软塌上,闭上眼睛:“朕稍稍歇息一会儿,午膳晚一些传,替朕召中书宰相以及兵部官员议事,朕睡醒用了午膳之后,有事跟他们商议。” 高太监闻言,微微低头道:“陛下,所有的中书宰相都要召么?” “都来。” 小皇帝睡眼惺忪:“免得他们说朕不把他们当回事。” 高明面色严肃了起来,恭敬低头道:“奴婢记下了。” 同时召集五个宰相议事,一般都是朝廷里一些比较要紧的事情。 而这一次,皇帝不仅召集了五个宰相,还召集了兵部官员议事,那么他们议事的内容,就昭然若揭了。 商量有关抗倭军建制的问题。 或者是,允许沉毅李穆两个人,在沿海征募多少抗倭军将士。 一个国家,要新建一个军队建制,这自然是一件非常大的事情,而且很难落地。 首先户部那边的预算就过不去。 好在抗倭军目前不需要从钱库里拿银子,他们可以凭借沿海富商的现银养活自己,不过皇帝陛下很明显还是害怕户部那边找事,因此干脆就没有让户部的人来议事。 以沉毅目前的搞钱能力,年之内,新建养护抗倭军的钱不需要从钱库里出。 而年之后… 就更不需要考虑这个问题了。 这天下午,兵部的三个堂官,在甘露殿里叽叽歪歪了一整个下午。 最终,皇帝陛下力排众议,无视了兵部三个堂官的意见以及几位宰辅的意见,给了抗倭军很高级别的建制规格。 次日,一位穿着紫衣的太监,从宫门出发,然后一路出了皇城,在十几个内卫的护卫下,直奔台州府。 因为这位紫衣太监已经年过五十,不能骑快马,只能坐在马车里赶路,因此这支队伍的行进速度不是很快,从建康到台州府一千里路,他们走了六七天时间,才赶到了台州府治所临海。 这位紫衣大太监在临海县城里打听了一圈之后,才终于在王家大宅里见到了沉毅。 值得一提的是,王家大宅现在已经没有王家人了。 因为王家嫡脉的二十多个人,被愤怒的李穆统统杀了,一个不留。 甚至王家支脉,也有人遭遇了杀身之祸。 整个王家,统统被这桩通倭桉波及,在晋世子李穆的愤怒之下,有二百多个人王家人被流放。 王家大宅,自然也被充公,现在是沉毅的临时办公点。 听说朝廷的使者到了,沉毅连忙带人迎了出来,看到了眼前这个一身紫衣的小老头之后,沉老爷目光微变。 他虽然对宫里内侍省的架构不是特别清楚,但是也知道内侍省能穿紫衣的太监不多,在高明之下,估摸着也就有七八个紫衣太监而已。 沉老爷笑呵呵的上前,对着这个年龄明显比高明还大,大概率是先帝朝太监的小老头拱了拱手,微笑道:“邸报司沉毅,迎拜天使。” 他作势要下拜,但是并没有拜下去,就被这个紫衣老太监扶了起来。 “可不敢受沉翰林的大礼,要折小老儿天寿的。” 他笑呵呵的看向沉毅,开口道:“恭喜沉老爷,听说沉老爷在台州府发财了。” 沉毅连连摆手:“公公取笑,何谈发财二字?” “沉翰林不止发财,还升官了。” 老太监微微一笑。 “双喜临门。” 第四百三十五章 巴掌与甜枣 这老太监姓杜名怀,是宪宗时就入宫的太监。 先帝朝的时候,他在内侍省的地位就已经很高了,距离高明现在的位置,也就是一步之遥而已,可惜的是他不是太子东宫出身,因此当今皇帝即位之后,在东宫伴驾的高明才后来居上,入主了内侍省。 论辈分,他是要长高明一辈的。 不过高明毕竟资历太浅,人望也不算太高,内侍省事情繁重,事情他不可能一个人处理完,也只能处理一些比较核心的事情,大部分事情,还是要杜怀这种老人去做。 虽然内侍省里不少老一辈的紫衣太监,背地里看高明不是很顺眼,觉得高明是因为走运,才坐到了现在这个位置上,但是杜怀是属于比较温和的老一派太监,跟高明的关系也不错,因此这一次南下的差事,高明才摊派到了他的头上。 问过了姓名之后,沉毅将杜太监请到了王家大宅,让人安排了一顿酒席,给这位紫衣太监接风,酒桌之上,沉毅向杜太监敬了杯酒,然后笑着问道:“杜公公不在宫里纳福,怎么不远千里跑到台州府来了?” “劳碌命。” 杜太监因为早早的进了宫里,而且升的很快,没有干过多少粗活,这会儿保养的还算不错,虽然已经五十多岁了,但是脸上瞧不见什么皱纹,他跟沉毅碰了一杯之后,笑着说道:“陛下有几道旨意要给晋世子和沉翰林,让咱家给送来。” 沉毅笑了笑:“宫里有什么旨意,差个蓝衣公公送来就是了,如何劳动了杜公公?” “年纪大了,在宫里也待的久了,正好出来活动活动。” 说着,杜太监从袖子里取出一份文书,递在沉毅面前,微笑道:“这是朝廷的文书,沉翰林看一看?” 沉毅面色严肃,就要站起来行礼,杜怀摆了摆手,摇头道:“非是陛下的圣旨,是吏部的文书,沉翰林看一看就是,不必行礼。” 沉毅这才重新坐了回去,接过文书看了看。 这份吏部的文书很简单,就是邸报司这个衙门升级了。 邸报司升级,并不让沉毅感到意外,因为哪怕邸报司拆除掉情报能力那部分,单单一个邸报,也不止八品职司了。 现在的陈国朝廷,整体缺少宣传,而邸报司基本上就是陈国所有的宣传口子,替换到另一个世界里,沉毅这个职位比起那些地方上的布政使也差不到哪里去。 因为是给邸报司升职,沉毅是蹭邸报司的官升了一品,因此就没有专门给沉毅的文书以及圣旨。 这么做的目的也很明显。 是为了保护沉毅。 毕竟去年的新科进士,这才一年时间就做到了正七品,比起去年三鼎甲爬的还快,传出去有点拉仇恨,就干脆悄摸摸给沉老爷升了。 沉毅看完这份文书之后,只是默默收了起来,然后对着杜怀拱手道:“多谢杜公公。” 杜怀有些诧异的看了看沉毅,然后哑然一笑:“咱家在宫里这么多年,也见过不少两榜进士了,尤其是新科进士,第一次封官升官的时候,都激动的不能自己,怎么沉翰林连升四级,脸上却不见欣喜之色?” 沉老爷叹了口气:“升官不升职,无非就是一个月多几两银子俸禄而已,杜公公不知道,我邸报司虽然是个小衙门,但是底下吃饭的人着实不少,这一次邸报司升了一品,每个月的俸禄都要多发不少。” 杜怀愣了。 这个老太监愕然问道:“沉翰林,邸报司的俸禄,不是户部发么?” 沉毅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 邸报司明面上的俸禄,的确是户部来发,但是邸报司有官有品的人不多,大多数人都没有品级,也就是没有编制的。 除了宫里内帑每个月补助的那些钱,其他的部分都是沉老爷自负盈亏的。 “杜公公有所不知,每个衙门里都有本难念的经,这种事情,一时半会说不清楚…” 杜怀哑然一笑:“咱家倒是觉得,邸报司是个很好当家的衙门,咱家在宫里这么多年了,还第一次见到有什么衙门,能让陛下每个月从内帑里掏钱补贴的。” 听到这句话,沉毅神色微动。 他放下快子,抬头看向杜怀,问道:“忘了问了,杜公公在内侍省…” 杜怀微笑道:“年纪大了,也干不了什么大事,也就是替陛下管管钱,维持维持宫里的开销而已。” 好家伙… 原来是宫里的“户部尚书”到了。 沉毅沉吟了一番,然后若有所思的举起酒杯,敬了敬杜怀:“杜公公这一次亲自到台州来,怕不只是为了个小小的邸报司罢?” “沉翰林写给陛下的信,陛下已经收到了。” 杜怀面色平静,微笑道:“沉翰林在信里写了,台州府王家家资百万,只现银就有二十多万两,陛下知道沉翰林身边没有多少人手,开销现银还没有什么问题,但是田宅地契铺面之类的产业,便不太好处理了。” 说到这里,杜怀顿了顿,继续笑着说道:“陛下说,晋世子跟沉翰林要查抄的不止王家一家,估计还有不少大族要查抄,估计忙活不过来,因此让咱家带些人过来,帮着干些杂活,处理处理这些产业,这样沉翰林你们做起事情来,也会方便许多。” 沉老爷愣了愣,然后长出了一口浊气。 一个甜枣带了一个巴掌。 这个甜枣还是很甜的,因为八品的品级太低了,悄摸摸升到了七品之后,皇帝再想给沉毅升官,就顺理成章了一些。 而巴掌嘛… 不是特别痛,但是这一手拿捏的非常精准。 皇帝先前承诺过,这一次巡海,只要有人通倭,原地抄没家产,统统用作组建海防军,也就是现在的抗倭军。 本来,这些钱如果给沉毅跟李穆自由开销,那么这其中油水就很多了,运用起来也能灵活一些,现在皇帝虽然没有食言,也没有想要拿回这笔钱,但是却派了一拨“账房”过来,从今以后,不管是李穆还是沉毅,想要花钱,就必须要跟这些“账房”打招呼了。 沉老爷面露恭谨之色,如释重负的说道:“在下正愁怎么处理这些赃产,宫里能派人过来,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杜怀满脸笑容。 “沉翰林不嫌弃我们这些人讨嫌就好。” 沉毅连忙摇头:“都是替朝廷办事,在下高兴还来不及。” 杜太监微微一笑,继续说道:“除了这件事之外,咱家还要去见一见晋世子,向世子爷宣旨。” 说完这句话,他端起酒杯,跟沉毅碰了碰,面带微笑。 “抗倭军的建制,兵部已经批下来了。” 第四百三十六章 考验皇帝格局 虽然朝廷兵部地位尴尬,但是明面上的权力还是有的,兵部掌管全国的武官选用,军籍,军械以及军令。 像抗倭军这种临时建制,本来只是皇帝陛下一时兴起所为,兵部没有给具体的文书,但是抗倭军目前搞得很不错,对倭寇也起到了作用,眼下兵部总算给了个正式的编制了。 有了正经的编制,像是薛威那种抗倭军里的将领,就不至于有职无官了。 这种虽然没有什么实际上的用处,也就是朝廷承不承认的事情而已,但是国朝毕竟一百多年了,朝廷的认证在有些人心里非常重要,有了朝廷给的正经武官品级,他们也能多一些动力。 沈毅端在手上的酒杯听了听,他看向杜怀,问道:“杜公公,这种事情,在下能听得么?” “听得听得。” 杜太监微笑道:“临来之前,陛下特意召咱家去甘露殿说了会话,咱家心里也清楚,这一趟晋世子巡海,明面上沈翰林只是个军师,但是很多时候都是沈翰林在拿主意。” 他语气平和:“若非如此,咱家便直接去寻晋世子了,也不会到这里来见沈翰林。” “公公此言差矣。” 沈毅咳嗽了一声,摇头道:“这一趟巡海,还是世子挑大梁,我最多也就是在世子身后给世子出出主意,谈不上拿主意。” 沈毅语气诚恳:“这种话给世子听了去,要不高兴的。” 虽然李穆也说过跟杜怀类似的话,但是人家毕竟是天潢贵胄,有些话别人可以说,沈毅却不能认,万一世子哪天听得不高兴了,这趟巡海的差事也就黄了。 差事黄了不要紧,还有可能闹出一些不愉快。 杜怀在宫里待了几十年,这些人情世故他也是懂得的,见沈毅这个模样,老太监呵呵一笑,开口道:“难怪沈翰林能够在这个年纪中两榜进士,入翰林院,只凭着这股早慧,便不是常人能够比拟的。” 这老太监口中的“早慧”,是说沈毅在这个年纪,有了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智慧。 沈毅低头喝了口酒,没有答话。 杜太监吃了口菜,漫不经心的说道:“陛下已经下旨,奉晋世子为抗倭军指挥使了。” 听到指挥使三个字,沈毅挑了挑眉,神色微微有了一些变化。 指挥使,是一个卫的最高军事首领,正三品的武职。 比如说临海卫,满编是五个千户所,也就是五千人左右。 不过指挥使,并不是地方上最高的武职,地方上最高的武职是都指挥使,也就是省级最高的军事长官,是正二品武职,设都指挥使司,简称都司。 朝廷给抗倭军这个级别的建制,是略低于沈毅预期的。 按照沈毅的预估,朝廷既然把皇帝的堂兄都派下来了,不管抗倭军能不能编满,怎么也应该给个都指挥使的名头,不然给堂堂世子一个指挥使的职位,未免有些掉价。 当然了,对于现在的抗倭军来说,五千人的建制是妥妥够用了。 因为现在的抗倭军,也才二百余人,连一个千户所都还没有编满。 见沈毅一副思索的模样,杜太监摸了摸自己下颌上稀疏几不可见的几根胡须,微笑道:“陛下说,如果抗倭军这两年做得好,便在沿海设抗倭都司。” 听到这句话,沈毅心里暗自补充了一句。 等到抗倭军升格成抗倭都司的时候,他沈毅会不会在抗倭军里做事说不准,但是李穆绝不会继续在抗倭军里担任都指挥使了。 皇家内部互相防备的心思,还是很重的,皇帝可以允许李穆做个名义上的指挥使,但是却不可能容忍他做都指挥使,名义上的也不行。 想到这里,沈毅微微低头道:“陛下圣明,沈毅佩服万分。” 杜怀眯着眼睛看向沈毅,继续说道:“陛下还吩咐了,让咱家等询问晋世子和沈翰林,有没有什么需要我等帮忙做的事情。” 沈毅想了想,便开口回答道:“有杜公公帮忙处理赃产,在下已经省力万分了,不过除此之外,还真有一些事情,杜公公能帮上忙自然更好,帮不上忙就只当在下没说。” 杜太监眼睛弯成了月牙儿,挤出了几个鱼尾纹,他笑呵呵的看着沈毅,开口道:“沈翰林有什么事情,尽管说就是。” 沈毅咳嗽了一声,压低了声音。 “杜公公,我想在台州府沿海建造一个船坞,我需要一些大船的图纸,还有一批精通于造船的匠人…” “造船…” 杜公公想了想,然后抬头看向沈毅,开口道:“这个咱家要跟上面请示一下,朝廷工部有不少能工巧匠,如果陛下同意,可以从工部调一些过来,至于船坞…” 老太监淡淡的说道:“船坞自然没问题,不过户部恐怕不愿意出钱。” 言下之意,就是要从赃款里出钱。 这些赃款,沈毅本来就是要花的,闻言直接点头,然后他咳嗽了一声,继续说道:“再有就是,兵部武库司是不是有一些专门制造火器的作坊,我想从前兵部抽调一两个作坊到沿海来,给抗倭军提供火器…” 沈毅话还没有说完,杜太监便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老太监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沈毅,这位见惯了风雨的紫衣太监,零散不由自主的吞咽了一口口水,然后艰难的说道:“沈翰林想要什么?” “我想要几个火器作坊。” 沈毅眨了眨眼睛,目光有些无辜:“怎么了杜公公,不好办么?” “岂止是不好办?” 杜太监坐了下来,没好气的说道:“沈翰林,咱家方才还夸你早慧!你怎么现在就糊涂了,抗倭军现在在沿海大肆征兵,名义上统兵的还是晋世子,你现在开口就想要火器作坊,伱…” 话说到这里,杜太监其实是想说“你还想让陛下安睡否”的。 但是话说到嘴边,他还是咽了下去,没好气的说道:“你简直就是疯了!” 沈毅微微摇头道:“杜公公,正因为沈某没有什么私心,才会跟朝廷跟陛下提这种要求,如果我等真有什么私心,便不是跟朝廷要人,而是自己在沿海建火器作坊了。” “公公,经过临海一役,小股倭寇短时间内是不敢上岸了,未来一两年时间里,抗倭军慢慢成型之后,相信那些几千人的大股倭寇,也不会敢再登陆我大陈海疆,但是真正想要扫清海上的倭寇,想要靖平海疆,想要…” “组建沿海水师,就必须要造船出海,在海面上击败倭寇!” 杜太监脸色有些发红,他看向沈毅,叹了口气:“造船倒也罢了,火器是绝对不成的,地方军有火器需要了,给兵部打条子就是,兵部自然会酌情下发,哪里有直接跟兵部要作坊的道理?” “兵部的火器…” 沈毅微微摇头,开口道:“沈某见识过,能打远的不能上船,能上船的打不远,需要花心思改进一番。” 说到这里,沈毅顿了顿,继续说道:“杜公公,你把我说的话如实上奏陛下就是,陛下如果准了自然是好,如果不准,我也就只提这么一回,以后再也不会提起,就当我没说过。” 杜太监摇头叹了口气:“我们把话传上去,陛下那里就不会当你没说过了。” 他看着沈毅,忍不住问道:“这些要求,沈翰林怎么不写在奏书里?” 沈老爷敬了杜怀一杯。 “我递上去,陛下多半是看不进去的,但是公公这些宫里自己人送东西上去,陛下说不定能看的认真些。” 第四百三十七章 拜山头 不管是船坞还是火器作坊,沉毅其实都可以自己搞。 毕竟火器这东西,在这个时代不是什么稀罕物事,就连大一些的倭寇都有几门炮,甚至还有一些西洋的火枪。 不过这玩意毕竟是军用的,沉毅如果不经朝廷许可,自己偷偷摸摸的搞,而且是带个宗室偷偷摸摸的搞,怎么说呢… 犯忌讳倒是谈不上。 就是容易暴病而亡。 一个不小心,说不定一家老小统统生病没了。 所以这东西,需要经过朝廷许可,最好是像沉毅这样坦荡一点,直接让朝廷调派几个火器作坊过来,再从工部调一些造船的匠人过来,方便省事。 至于那位皇帝陛下会不会心大到同意这种事,那就不是沉毅需要考虑的问题了。 皇帝如果同意,沉毅或许可以帮着他在未来的几年时间里,搞出一支可以清理海路的水师出来。 如果皇帝不同意,沉老爷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只能暂时放弃出海讨倭的想法,老老实实的搞陆防,这样虽然没有办法刨掉倭寇的根须,但是至少可以治标,让大陈本土保持和平稳定。 不过如果真是这样的话,皇帝想用这支水师替代淮河水师的想法,就有些太过想当然了,如果这支沿海的水师不能形成战斗力,就算小皇帝成功拿掉赵阀,大陈的北防线也会变成动荡,到时候若是齐人抓住机会… 一个不小心,这位陈国的皇帝陛下,说不定头骨都会被人做成酒杯,日夜把玩。 说到底,到底该如何决断,还是要建康那位年轻的皇帝陛下做主,反正建康到台州府也就一千里路,快马两三天就能到,沉毅有时间等待皇帝陛下的回信。 听到了沉毅这番有些大胆的言论之后,杜太监面色严肃了起来,脸上澹澹的笑意也收敛不见,他坐在沉毅对面,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缓缓说道:“沉翰林这番话,着实让咱家有些吃惊了。” “我们这些宫里人,说好听点是天子近侍,说的难听一些,其实就是天家的家奴,沉翰林让咱家替你向陛下要东西,咱家实在是做不到…” “不过…” 老太监微微低眉道:“不过沉翰林刚才这番话,咱家倒是可以将记录,原原本本的送到内侍省去。” 沉毅举起酒杯,敬了老太监一杯,笑着说道:“如此,沉某多谢公公了。” 杜怀单手举杯,跟沉毅碰了碰。 这天,沉毅好好的招待了一番这位内廷的“户部尚书”,陪着老头好好喝了顿酒,第二天一早,沉毅便派了几个人,领着杜怀一行人,去找已经南下“除奸”的晋世子去了。 杜怀走了之后,临海县城依旧在有条不紊的招兵,不过沉毅却离开了临海城,去临海南边的太平县征兵去了。 现在知道了朝廷给抗倭军的编制人数,沉毅征起兵来,底气就更足了,毕竟现在抗倭军的实际人数,连满编的十分之一都没有。 去太平县城的路上,有二三十个抗倭军将士随行保护,沉毅没有像其他文官那样坐轿,也没有坐马车,而是骑了匹马赶往太平县城。 二十多个抗倭军将士,也都人人骑马,这些马匹是台州首富王承望家里的私产,这会儿已经被抗倭军给征用了。 刚坐实了百户身份的薛威,骑着一匹大黑马,跟在沉毅身后,寸步不离的贴身保护,一行人出了临海城之后,沉毅才扭头看了看这个“有勇无谋”的新任百户,笑着问道:“薛百户伤势好了?” 先前那场大战里,薛威一个人杀伤倭寇八九个人,是正儿八经的“击杀王”,不过最后他被一众倭寇围攻,险之又险的逃了回来,身上难免受了点轻伤,在家养了几天。 薛威跟在沉毅身后,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头道:“翰林公,属下只是有一些擦伤,皮肉伤而已…” “听闻翰林公要出城,属下不放心,因此就跟过来了。” 沉毅皱了皱眉头。 见沉毅皱眉,薛威连忙开口道:“翰林公您放心,新兵的训练,属下已经安排好了,有专门的人操练他们,不会误了翰林公的事情…” 沉毅勒住缰绳,停了马匹。 见他住马,一众抗倭军的将士也都纷纷停马。 沉毅看向薛威,微微摇头道:“薛百户,我这一趟南下,只是钦差身边的一个幕僚,在抗倭军里也没有什么职事,你我没有从属关系,你不必自称属下,况且你现在已经是兵部认可的百户,正六品的武官,比我足足高了四级…” “更不用一口一个翰林公叫着。” 薛威脸色有些涨红,低头道:“翰林公这是什么话,凌千户跟属下说过,属下能够被钦差看中封官,全是因为翰林公提携,无论什么时候,属下都认沉公!” 薛威对沉毅之所以这么尊敬,也不全是因为沉毅对他有提携之恩,更重要的原因是陈国整体重文轻武,像薛威这种百户,虽然有个六品的品级在,但是最多也就是管个一百人而已,而地方上随随便便一个七品县令,就能决定数万人的命运。 整个朝廷里,除了赵阀等几个少数的将门之外,其他武官的地位,都是非常低下的。 而薛威,认定了沉毅这个翰林官,将来前途无量,这会儿就有点拜大哥,拜山头的味道。 不过这种拜山头不太好,因为沉老爷现在还不够高,还不够壮,他自己都在拜别的山头,现在带小弟,带不带的动两说,更重要的是容易被小弟拖入泥潭之中。 沉老爷摇了摇头,问道:“薛百户是哪年生人?” 薛威低头道:“属下元熙元年生人。” 沉毅微笑道:“我元熙三年生人,这么说你还长我两岁,以后切莫翰林翰林的叫着了,薛百户若是瞧得起我,便称呼我一声沉子恒或者沉七,再不然就以公职称呼,你一口一个翰林公,叫的我浑身别扭。” 再万一给内卫听了去,皇帝说不定还以为我培植私兵呢… 当然了,这句潜台词沉毅没有说出来。 薛威是个老实人,他憋红了脸,实在叫不出沉毅的名字,便低头拱手道:“沉司正。” “这就对了。” 沉毅眯着眼睛笑了笑,开口道:“好了,时辰不早了,咱们尽快赶到太平县城去。” “太平县人数不少,咱们这次在太平待天时间,尽量争取在太平征募两千新兵。” 说到这里,沉毅看向薛威,澹澹的说道:“你们在太平县设营,原地训练新兵。” 沉毅说的这个两千新兵,是指淘汰前的,按照抗倭军新兵的淘汰率,两千个人能剩下五百,就说明太平县兵源素质绝佳了。 薛威对着沉毅恭敬抱拳:“是!” 他身后二十多个抗倭军将士,也都齐声应“是”。 声如雷震。 沉老爷回头看了看这二十多个抗倭军,然后微微一笑:“这一次在太平县,我也跟那些新兵一起训练,稍稍锻炼锻炼身体,免得下次碰到倭寇之后,砍都砍不动。” 上一次沉毅拼死提刀上阵,就是为了跟这些将士们“融为一体”,经过那一晚上的战斗,这些抗倭军将士也的的确确把他当成了自己人。 此时听到他这句话,薛威连忙低头道:“司正千金之体…” 人群里也有人开口道:“翰林公放心,我等会保护好翰林的!” 沉毅大手一挥,沉声道。 “好了,不要废话,快些上路罢!” 第四百三十八章 离经叛道 太平县征兵的事情,沈毅办的还算顺利,毕竟太平县隶属台州府,台州府城发生的事情,这里的人多少也听说了一些,事实上不用沈毅到这里来招兵,前些日子已经有不少太平县的男丁去府城投军了。 因为报名的人数很多,沈老爷也就懒得再亲自去造册,而是从当地花钱雇了两个秀才来,给这些新兵造册。 值得一提的是,这两个秀才,本来见到沈毅年轻,还有些不太瞧得起沈毅,觉得沈毅多半是建康城里什么官宦子弟,一直到听说沈毅是去年的新科进士之后,两个秀才便态度大变,不住的对沈毅作揖,一口一个先生叫着。 如果不是沈毅让他们去办事,这两个人多半还要拉着沈毅,请教请教策论时文。 把造册的差事交出去之后,沈毅便清闲了下来,正巧太平县的县令请他吃饭,沈毅便跟着这位县老爷一起吃饭去咯。 太平县的县令是正七品,沈毅现在也是正七品,不过他是京官的七品,比地方官七品要金贵不少,再加上一个翰林的身份,太平县的常县令对沈毅是毕恭毕敬,吃饭的时候都让沈毅坐在上座。 就这样在太平县待了三天时间,新兵造册登记的就有了一千四百多个人,这一千四百个人经过了薛威的几天训练之后,就被淘汰了大半,三天时间下来,只剩下了三四百个人。 不过这个人数,已经不算少了,毕竟沈毅先前在府城招兵,弄了一个多月时间,也就二百多个人而已。 到了第四天,太平县里就没有什么新报名的精壮了,沈毅干脆就停了征募,让薛威在城外设营,专心遴选新兵。 而沈毅本人,则是陪着太平县的县尊常友德一起吃饭喝酒。 这位常县令也很愿意结交沈毅这种少年俊彦,沈毅到太平县三天,他就请了沈毅三天的饭,没有一天断过。 第四天中午,常县尊拉着沈毅在太平县的酒楼里喝酒,推杯换盏之后,常县尊便喝的七七八八了,沈毅端起酒杯,敬了这位县令老爷一杯,笑着说道:“常兄几日招待,沈某感念在心,敬常兄一杯。” 常县令连连摇头,用手捂着脑袋,苦笑道:“贤弟,愚兄实在是喝不了了,今日就到这里,明日为兄便不去县衙了,陪贤弟喝一天!” 沈毅拉着常县令的手,微笑道:“常兄不说县衙,我差点忘记我是来太平县办事的了,一转眼喝了三四天酒,把正事忘到了九霄云外。” 常县令这会儿虽然有些晕晕乎乎,但是听了这话之后,眼神就清醒了一些,他看向沈毅,有些大舌头:“子…子恒贤弟,有什么事情尽管说,在这太平县里,愚兄能给你办的一定给你办!” 常县尊这句话说的底气十足。 因为他在太平县已经五年多了,即将干满第二任任期,在太平的势力不可谓不深厚。 沈司正笑呵呵的给他倒了杯酒。 “常兄也知道,兄弟在临海城的时候,抓了一家通倭的逆贼,还杀了一些倭寇,太平县也临海,常兄在太平多年,可知道一些关于倭寇的消息?” 常县令听到这句话,眼神里最后的三四分酒意,也消散了七七八八,他打了个酒嗝,抬头看向沈毅,苦笑道:“子恒贤弟,本县里一旦发现倭寇,县衙都是立刻上报的,再加上贤弟在府城那里大败倭寇之后,这些日子倭寇都消停了不少,愚兄实在是不知道哪里有倭寇…” 沈毅笑呵呵的端起酒杯,跟常县尊碰了碰,一饮而尽之后,沈老爷淡淡的说道:“常兄可能还不知道,上一次因为府城出倭寇的事情,台州知府袁渊,临海知县邓泉,都被吏部记了一笔,罪名是失察之罪。” “常兄今年干完,明年就会调任,肯定不会想在吏部那里有什么不好的记录罢?” 常县令神情一滞,愣在原地,许久没有说话。 沈老爷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平静:“老哥哥,你在太平多年,多少也应该知道一些关于倭寇的事情,如今王师到了,你不必顾虑,尽管说就是。” 常县令仰头,饮下了杯中烈酒,然后吐出了一口酒气,看向沈毅,微微低头道:“子恒贤弟,愚兄今天实在是喝多了,现在脑子里一片混沌,实在是一点事情也想不起来,等明日酒醒,愚兄再来寻贤弟。” 常老爷这句话的意思是,他要回去想一想,才能决定要不要跟沈毅完完全全的站在一起。 沈毅也清楚,像常友德这种人,在太平县多年,自身的利益已经跟当地乡绅利益有了千丝万缕的关系,有些事情,他一时半会的确不能决定。 沈毅也没有强求,只是微笑点头:“小弟还会在太平待三天,随时恭候常兄大驾,不过小弟还有一句话要送给常兄。” 沈老爷顿了顿,淡淡的说道:“官府,是不会通倭的。” 沈毅这句话,不是为了威胁常友德,而是为了让他放心。 他这句话的意思是,地方官府作为朝廷的下属机构,本身就是朝廷的一部分,而大陈朝廷当然不会,也不能通倭。 也就是说,不管地方官府有没有通倭,都没有通倭。 也就是说,不管什么原因,通倭的罪名,都不会安插在太平县衙和他这个县令的头上。 而且据沈毅所知,这位常县令也的确没有通倭,最多也就是跟地方乡绅来往密切而已。 常友德长松了一口气,对着沈毅拱了拱手,然后转身告辞离开。 沈毅起身相送,把他送到了院子门口,然后眯着眼睛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眼神玩味。 ………… 正当沈老爷在太平县查探倭情的时候,杜怀杜太监的奏报,也送到了建康,送进了皇城内侍省里。 摆在了高明高太监的桌案上。 对于朝廷外臣的一些重要奏书,高明向来很守本分,他从来是直接交到皇帝那里,自己是不会看的。 但是看到了杜怀的奏报之后,高太监犹豫了一下,还是提前展开看了一遍,见上面没有什么关于他的内容之后,才把奏书收在了袖子里,送到了皇帝的桌案上。 这会儿已经是晚上,皇帝陛下还在熬夜加班,看到高明递过来的奏书之后,他随手接过,一边展开一边问道:“杜怀送回来的?说什么了?” 高明恭敬低头道:“奴婢扫了一眼,应该是关于沈司正的事。” “唔…” 这个时候,皇帝陛下已经到来奏书在看了。 这份奏书,他看的非常仔细。 从头到尾看完了之后,皇帝陛下放下这份奏书,目光看向远方,失神许久… “这沈子恒…真是胆子大啊。” 说完这句话,皇帝眯了眯眼睛,低声道:“不,他不仅仅是胆子大,甚至有点离经叛道了,全然不像是一个书院出身的学子,一个去年还在写时文策论的新科进士。” 说完这句话,皇帝又把目光放在了杜怀的奏书上,犹豫了一下之后,他还是伸手拿了起来,又认真看了一遍。 看完了第二遍之后,皇帝陛下闭上眼睛,缓缓说道:“高明。” 高太监恭敬低头:“奴婢在。” “去把赵尚书请来,就说朕有事跟他商议。” 大太监毕恭毕敬,腰弯的很低。 “奴婢遵命…” 说着,这位大太监转身去了。 皇帝看着高明离去的背影,喃喃低语。 “胆大包天,离经叛道,怠慢成规,且看你书院的师长,会如何看你…” caso 第四百三十九章 铁面无私 甘露殿里,一身绯红官服的赵尚书,向天子行礼之后,得了天子赐座,坐在了皇帝陛下对面。 年轻的皇帝看着已经不再年轻的户部尚书,颇有些感慨的说道:“赵卿近年来,白发渐多了。” 赵昌平当年,是朝廷里最年轻的六部侍郎,几乎没有之一,那时候户部尚书刘纪章老迈,整个户部都是他这个四十多岁的侍郎在打理,另一位右侍郎被他压的喘不过来气,几乎成了下属,何等意气风发。 但是现在,赵昌平也已经五十多岁了。 虽然这个年纪对于二品大员来说,政治生命还非常漫长,但是赵昌平这种操心的性格,这些年主持户部,的确让他增了不少白发。 听到皇帝带着些关心的话语,赵昌平微微低头,笑着说道:“臣渐渐老去,陛下也渐渐长成了,看着陛下英姿勃勃,同时愈发沉稳,臣心中开心不已。” 这句话虽然带了点扇情,但是却是发自真心的话,皇帝到今天登基八年,他初登基的时候只有十岁,还是个孩童,赵昌平这一代臣工,可以说是看着他一点一点长起来的。 皇帝陛下只是感伤了一会儿,很快想起了正事,他对着高明挥了挥手,示意高明把杜怀送回来的文书送到赵尚书手上,高明会意,捧着奏书就送到了赵昌平面前。 皇帝缓缓说道:“这是朕宫里的宫人,刚从台州府送回来的奏报,里面记述了沉毅跟朝廷的一些要求,赵卿既是户部尚书,又是沉毅的师长,因此朕请赵卿过来商量商量此事。” 赵昌平站了起来,也是双手接过这份奏书,展开之后,他几乎一目十行,很快把整篇奏书看了一遍,越看他的眉头便皱得越深。 等到一篇奏书看完,他已经眉头紧锁,这位户部侍郎抬头看向皇帝,沉声道:“陛下,沉毅说要在沿海造船坞,造火器,这笔开销从何而来?户部并未见到这笔账…” 他顿了顿之后,继续说道:“如果是造大船,陛下的内帑似乎也开销不起…” 听到他这番话,小皇帝的神色立刻变得有些尴尬。 因为这件事,程序上是有问题的。 按照朝廷的规矩,朝廷查抄了赃产,应该充入国库,也就是归入户部,即便不归入户部,归入内廷私库,也要跟户部打招呼才对。 而现在,皇帝让李沉二人南下巡海,就地花销查抄的钱产,中间是跳过户部的。 这很不符合朝廷的程序。 皇帝陛下咳嗽了一声,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这个…沉毅离京前,没有跟赵卿说么?” 赵昌平摇头道:“陛下,臣与沉七虽然私交不错,私下里他也称呼臣为师伯,但是私交不涉及公事,平日里臣也只跟他说一些学问上的事情,与公事无干。” “他离京之前,的确到臣家里告别,但是只说奉命南下办差,没有说办什么差事。” 赵尚书这番话,就有些睁眼说瞎话了,因为他跟沉毅,乃至于整个甘泉书院出身的官员,都是一定意义上的政治同盟。 很多事情,他不可能不知道。 不过现在,这番话说出来,的确有点铁面无私的感觉,一下子就站在了道德高地。 小皇帝微微皱眉,他认真想了一会之后,还是决定实话实说,于是皇帝陛下叹了口气,开口道:“赵卿主持户部,对很多海疆的事情可能不太清楚,近二十年来,沿海倭寇愈发猖獗,杀伤朕之子民不计其数,朕决意清理沿海倭寇,还沿海诸州府百姓一个靖平世界。” “沿海贼寇动作迅捷,朕也不得不以快打快,很多事情只能事急从权,赵卿也知道,朕那个堂兄在台州府发现了通倭的王家,因此朕准许他们就地动用赃产,建立抗倭军。” 王家通倭的事情,在朝廷里闹得沸沸扬扬的,罪证确凿之前,很多文官还上书给王家辩解,这件事情,赵昌平自然是知道的。 只不过他这会儿选择性不知情而已。 此时此刻,这位户部尚书微微低头道:“原来如此,那臣就没什么问题了。” 见他没有在这件事情穷追勐打,皇帝陛下也松了口气。 他毕竟年纪小,对于朝廷的掌控力不可能太足,如果户部真拿这件事情说事,说他胡来,那么他这个皇帝,还真要面对不小的压力。 毕竟他头上还有个娘,太后娘娘说话,可比他这个皇帝的份量要重。 皇帝松了口气之后,才勐然回过神来,自己找赵昌平过来问话的原因。 他心里忍不住暗暗感慨。 这些朝堂里的重臣,没有一个是好相与的,比如说这位户部尚书,几句话就让自己这个皇帝,陷入到了他的节奏之中。 皇帝冷静了一会儿之后,整理了一下思绪,才缓缓说道:“赵卿,朕今天找你来是想问你,对于沉毅的要求如何看?” 赵昌平直接站了起来,对着皇帝拱手,沉声道:“陛下,这种事情想也不用想!” “造船是工部的事情,火器是兵部武库司的事情,无论怎么样,都跟他邸报司没有任何干系!” “况且,陛下是派晋世子为钦差南下巡海,沉七只是沿途随行,如果是要东西,也应该是晋世子上书跟陛下要东西,跟他沉七有什么干系?” 赵尚书面色冷峻,沉声道:“这两个要求,一不合理,二不合法,实在是无稽之谈,臣请陛下不要理会…” “沉子恒去年才中进士,今年便南下出差事,在此之前,他只是多读了几本书而已,对于实事一窍不通,臣请陛下下旨申饬于他,如果可以…” “臣请把他调回建康,先在邸报司磨练几年,再派出去办事!” “对于实事一窍不通…” 皇帝重复了一遍这句话,然后看向赵昌平,默默的说道:“可是沉毅前不久,在台州府创制了一种新式兵器,然后带着不到二百抗倭军新兵,重创一路倭贼,杀敌近百。” 他看向赵昌平,问道:“这也叫对实事一窍不通么?” 赵尚书语气坚定:“陛下,孤证不证,一件事情说明不了什么,可能是侥幸而已。” 他对皇帝躬身道:“无论如何,火器军械,不能交由地方,如果沿海抗倭需要船炮,可以交由工部兵部督造之后送交地方,决不能按照沉七所说,从工部兵部派人去地方!” 皇帝摸了摸自己已经有了一些细软胡须的下颌,若有所思:“赵卿怎么对自家后辈如此抵触?” “此公事也。” 赵昌平面色严肃:“与私事无关。” “即便是以私论,臣私下里也会给沉七写信,痛斥其非!” 第四百四十章 文武之争 甘露殿里,赵昌平抬头看着皇帝,正巧小皇帝也在看向这位赵尚书,两个人目光相触,赵昌平飞快低头,避开了皇帝的目光。 然后,气氛陷入到了一种有些诡异的尴尬之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皇帝才挥了挥手,开口道:“好了,赵卿的意思,朕明白了,这件事朕会酌情考虑,沈毅是在给朕办事,即便有不到之处,赵卿也不必写信责怪他。” 赵昌平低头道:“是,臣遵命。” 他神态恭谨:“陛下,晋世子南下巡海所查抄的赃款赃产,户部是否要入账?” “入账…” 皇帝微微皱眉,然后摇头道:“入账就不必了,朕前些天不是从户部调了几个账房么,他们已经派去南边了,等他们回来,会把账目给户部看的,不过户部看一看也就是了,他们在南边做事也不容易,不必在钱财上太多约束他们。” 赵昌平毕恭毕敬的低头道:“臣明白了。” 他起身拱手。 “陛下没有别的事情,臣便告退了。” “嗯。” 皇帝挥了挥手,淡淡的说道:“赵卿且回罢,朕要自己考量考量。” 听到皇帝这句话,赵昌平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陛下,臣还是觉得,京城衙门的事情,不能够交由地方,否则地方势力壮大,总有一天会影响到朝廷的。” 这就是央地矛盾。 这个问题,古已有之,困扰着历代封建王朝。 就拿沈毅原先的那个世界举例子,汉唐时期,地方上都有一定的军事指挥权,比如说汉朝的州牧,军政一体。 这种模式演进到朝代后期,就会出问题,比较明显的问题就是东汉末年诸侯割据,晚唐的节度使割据。 这些本质上都是中央王朝权柄以及实力丢失,导致了枝强干弱的局面。 后世的朝代,吸收了这种藩镇割据的经验教训,比较经典的处理方式就是宋朝那种,调集地方精锐充实禁军,导致地方军队战力孱弱,有等于无。 同时在文化上重文轻武,乃至于重文抑武,一句东华门唱名者方为英雄,彻底把武夫钉在了泥尘里。 此后一直都没有能够翻身。 而现在陈国这个世界,因为数百年前也出现过藩镇割据的局面,导致现在的社会风气也是重文抑武,大陈一统天下之后,重文抑武搞了百多年,终于把军队搞得没了战斗力,在六十年前被蛮子赶到了江南,偏安一隅。 一直到现在,陈国地方卫所因为军户世袭,战斗力都非常有限,临海卫就是最典型的例子。 而且很多卫所常年吃空饷,实际人数远没有账面上那么多人。 不过重文抑武搞了几百年了,已经映在了所有人的脑海里,哪怕是武官本人,也觉得自己低文官一等,更不要说是赵昌平这种本身就是既得利益者的文官了。 小皇帝微微皱眉,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户部尚书,然后缓缓说道:“好了,朕知道了。” “不必多说,你退下罢。” 赵尚书叹了口气,对着皇帝躬身行礼,然后退出了甘露殿。 这位户部尚书,离开了甘露殿之后,紧皱的眉头缓缓舒张开来,他面朝南边,目光有些复杂。 他是想帮沈毅的。 他能做的,也就是现在这么多了。 赵昌平离开之后,皇帝陛下一个人坐在甘露殿的软榻上生闷气。 他觉得文官势力有些太大了。 但是他没有办法改变这个局面,因为文官势力庞大,不是一天两天形成的,也不是十年二十年形成的,现如今朝廷的方方面面,都把持在文官手里,他这个皇帝,也不可能对抗整个文官集团。 一不小心,闹到太后娘娘那里去,他说不定还要吃点亏。 不过皇帝心里,还是有些不太甘心。 文官势力大,其实对他的皇位没有什么威胁,自古以来只有武夫造反,没听说提笔杆子能造得了反的,可要命就要命在这里。 这些笔杆子,虽然不会造反,可以放心的拿捏使用,用起来很安全,但是在安全的同时,很多事情他们也做不了。 比如说给朝廷带来强大的战力。 一百个笔杆子里,有一个通兵事都已经很了不起了。 小皇帝一个人郁闷了半天,一点批阅奏章的心思都没有了,他扭头看向一旁的高太监,闷声道:“高明,你说,朕应不应该允了沈七的请求?” 高太监犹豫了一下,然后微微低头道:“陛下,本来这些外廷的事情,奴婢无论如何也是不应该插嘴的,但是陛下您既然问了,奴婢也就大胆一点,就当是替陛下分忧了…” 他看着皇帝,低眉道:“奴婢觉得,如果沈毅真有什么私心,便不会跟朝廷提这个要求,他是翰林院的庶吉士,这一趟南下巡海,也是随行晋世子而已,况且这趟差事他们已经办的差不多了,抗倭军渐渐成型,他们有的是时间慢慢清理倭寇…” “沈毅完全可以回到朝廷里来,做个舒舒服服的邸报司司正,等着从翰林院出来,安安逸逸的做个六品官…” 皇帝沉默了。 高明说的每一句话,都正确的不能再正确了。 高太监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低声道:“而且,杜怀送回来的奏书,奴婢也看了,杜怀的奏书里,写了他跟沈毅的对话,沈毅说如果陛下不许,他今后再也不会提起此事,老老实实的办完差事回京复命。” “绝大多数的文官都会这么做。” 这位紫衣大太监缓缓说道:“而且,绝大多数的文官,为了自己的前程,都不会向陛下提这种要求,一次都不会。” “沈毅能够提这么一次,奴婢想,他已经算是忠心为国的了。” “好了…” 皇帝有些烦躁的挥了挥手:“不要再说了,朕要自己考虑考虑。” 高太监恭敬低头:“是,奴婢给陛下泡茶去…” ……………… 太平县里,沈毅在常县令的指引下,在沿海的几个海岛上,捣毁了几个倭寇的据点。 不过这些倭寇都是小股倭寇,几个据点加在一起,也就不到五十个人,这五十个人里,只有十几个东瀛倭寇,其他的都是沿海的一些强盗,为了抢东西,顶了个倭寇的名头吓人而已。 而常县令虽然知道这些地方,但是一直对这些倭寇没有什么办法,而且这些倭寇还跟太平县的几家乡绅有勾联,他一家老小都在太平县,也怕哪天倭寇闯进县城,害了他一家老小,所以才装作不知道。 即便是沈毅到了这里,他也准备装作不知道。 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如果不是沈毅跟他喝了几天的酒,他肯定是不会说的。 这些倭寇,此时汪显那一支倭寇的战斗力,差了不知道多少,大多数被抗倭军生擒,直接拉回了太平县。 对于倭寇,是不用审的,直接可以杀。 沈毅也没有跟这些倭寇废话,审讯了一个晚上之后,第二天就直接让人在街市口杀了,以儆效尤。 杀了这些倭寇之后,沈毅让人把杀倭寇的“赏银”发了下去,价钱公道,一个倭寇十两现银。 一时间,这支三百多人的抗倭军,士气高涨。 很快,他们跟随沈毅在太平县城门口集结,准备继续南下。 临别之前,常县令苦苦哀求,最终沈毅留下了五十个抗倭军在太平县,以防倭寇报复。 在常县令千恩万谢下,沈毅离开了太平县。 坐在南下的马车里,沈老爷的目光看向建康,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一转眼,他离开建康已经两三个月时间了。 而他离家之前,陆师妹就已经有了两个月身孕。 算算日子,产期应该是在年关。 沈司正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希望到年关的时候,我能得空回建康…” 第四百四十一章 打招牌 沉毅的下一站,是温州府。 这里一样是沿海的几个大城之一,相比较台州府,温州府这会儿已经是出了名的商港之一,在倭患没有起来之前,这里的海运非常发达,是仅次于建康姑苏那些超大城市的大城市。 这里,也深受倭寇侵害。 倭寇常年袭扰,已经严重干扰了温州府的海洋贸易,不过即便撇去海运,温州府的漆器也非常出名,畅销全国,导致这里依旧相当繁华。 最起码比台州府要强上一些。 温州府的治所,也就是府城设在永嘉县,沉毅一行人也是直奔永嘉而来的。 值得一提的是,这会儿晋世子李穆,刚刚离开永嘉没几天,并且在永嘉宰了不少人。 永嘉作为沿海大城,邸报司入驻的时间,跟临海城前后脚,而且因为永嘉这里往来做生意的外地人比较多,邸报司到了这里,不会像在台州府的时候那么显眼,很顺利的就查探到了一些消息。 李穆到了温州府之后,就根据邸报司的消息,查到了三家通倭的巨商,这位晋王世子恨极了这些通倭的汉奸,沉毅到达永嘉之前,他就拿着王命旗牌,把这三家犁了一遍。 嗯,鸡蛋都被摇散黄了。 这三家人,除了女卷统统充入教坊司之外,嫡系男丁基本上没剩下,死了个一干二净。 非如此,不足以震慑人心。 不过这种“恶事”,这位世子殿下还是很光棍的自己担了下来,沉毅还没有到来之前,他就已经把红脸的戏份唱完了,接下来,沉毅这个白脸就能在温州府安心征兵了。 而李穆之所以在沉毅到永嘉之前,就提前离开,也是有意为之。 这是两个人之间的默契。 李穆有意避开一切关于军队的事情,只干好他这个钦差代天巡海的差事,至于抗倭军的事情,他可以说是刻意回避,基本上一点都没有过问。 沉毅也乐得如此。 有这么个甩手掌柜的“领导”,他干起事情来虽然累点,但是至少可以随心所欲的去办事,要是碰到个非要指挥的领导,他沉老爷说不定要比现在累的多。 这天一大早,沉毅的队伍,开到了永嘉城下。 一共三百余人。 这三百个人里,有几十个是沉毅从台州一路带过来的,另外三百个是在太平县征募的。 队伍愈发壮大了。 不过人数多起来之后,吃喝拉撒都成问题,也没有地方官府给他们提供补给,按照沉毅的设计,随着抗倭军的人数越来越多,接下来他大概率要把一部分抗倭军,留在沿海各府县里,等到要用的时候再召集起来。 因为队伍人数越来越多,已经不可能做到隐蔽行军了,沉毅的马车还没有到永嘉县城,永嘉成绩的温州知府跟永嘉县令,就已经出城迎接。 两位地方官,对沉毅很是客气,沉毅下了马车之后,两个人不住对沉毅拱手行礼,一口一个翰林叫着。 看了看这两个地方官,也一一拱手还礼,微笑回应:“二位大人实在是客气了,论年资二位是前辈,如何能让前辈出城相迎?” 温州知府是正经四品官,而且温州府还是个大府,也就是说这位姓蒋的温州知府“江湖地位”不低,比起原江都知府陈裕,也差不到哪里去,他这个地位,出城迎接沉毅,是有些自跌身份的。 蒋知府看起来,也就是刚到四十岁,他皮肤白皙,留着三撇胡须,拉着沉毅的衣袖,微笑道:“贤弟这话说的不对,这官场上,不能全看年资,要是看年资,那些五六十岁的县令,岂不是都要抬进六部里去?” 听到这句“五六十岁的县令”,沉毅没忍住咳嗽了一声。 因为他想起了自家的大伯。 大伯沉徽,就是正经的五六十岁的县令…一辈子升不上去的那种。 蒋知府看着沉毅的表情,继续笑着说道:“像贤弟这种年纪轻轻能两榜进士,又是翰林院的庶吉士,那才真是前途无量,说不定过几年再见到,便成了蒋某的上官了。” 沉毅现在身上最值钱的地方,不是两榜进士,也不是庶吉士,更不是什么什么邸报司司正… 而是他身后跟着的三百多抗倭军! 让这两个地方官另眼相看的,当然不是这三百多号人的统兵权,事实上这些地方上的文官很看不起武官。 他们真正在意的,是这份统兵权背后的政治意味。 别人不知道,温州府这两个地方官可是很清楚,这些抗倭军刚在台州府立了大功,而且钦差南下,就是奉了陛下诏命组建海防军,但是钦差大人却对抗倭军不闻不问,把一切都交给眼前这个年轻人… 大家都是在官场上混的,其中的意味不言自明。 要么,是世子殿下刻意避讳,要么,眼前这个年轻人干脆就是陛下派下来主持抗倭军了,明面上的钦差只是个幌子! 或者,两者兼而有之? 但是不管怎么说,沉毅这个年轻进士,一定是皇帝陛下的人没错了,说不定还是皇帝眼前的红人! 官场上什么最重要? 人脉! 而眼前这个沉翰林,可是有“通天”的人脉! 这种人,自然是要结交一下的。 两个地方官,很热情的给抗倭军找了块适合驻扎的空地,然后拉着沉毅进了永嘉城,在永嘉最高的一处酒楼里设宴,给沉毅接风! 桌子上的菜,都是永嘉本地的地方菜,还有一些建康那边流行的名菜,让沉毅有些诧异的是,桌子上还有四五道江都菜,是他这个江都人在外地很少见到的江都本地菜。 看到这几道江都菜之后,沉毅看了看一众陪席的地方官,笑着说道:“诸位前辈有心了,说实话,离开江都之后,便没怎么见过家乡菜了。” 蒋知府笑眯眯的说道:“正巧,这归云楼里,有一个江都厨子,知道沉贤弟是江都人,就让他备了几样江都菜,贤弟快尝尝,是不是家乡味?” 沉毅没有吃菜,而是端起酒杯,站了起来,看向在座的温州府官员,微笑道:“在下到永嘉来,是为了朝廷征募抗倭军,想要办好这差事,少不了诸公的支持,我敬诸公一杯。” 温州府官员都对视了一眼,然后喝下了杯中酒,都连连答应,表示自己一定支持朝廷征兵的决定。 喝完了这杯酒之后,沉毅放下杯子,看向一旁的蒋知府,叹了口气:“府尊,今日这顿饭,你少请了一个人。” 蒋知府一愣,问道:“请贤弟明言。” 沉毅笑了笑。 “钦差离开永嘉之后,应该留下了一些人罢?” “是…” 蒋知府想了想,开口道:“世子爷在永嘉查到了几个通倭的大桉,他老人家离开之后,留下了十来个人,在永嘉清理赃产…” 沉毅看了看这满桌的酒菜,又看向蒋知府,微笑道:“府尊便没有看出来,世子留下来的人里,有几个是宦官?” “看出来了…” 蒋知府看向沉毅,低声道:“贤弟,王府也是有宦官的,愚兄便以为那些是晋王府的人…” 沉毅微微摇头:“那都是宫里内侍省的人,其中还有一位紫衣太监…要不然,这顿饭咱们停一停?” 蒋知府直接站了起来,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说话的声音都有些紧张了。 “多谢贤弟提醒,贤弟稍待,愚兄…” “愚兄这就去请人…” 说罢,他慌慌张张的站了起来,带着一众温州官员离开了。 这些官员离开之后,沉老爷岿然不动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夹了块鸡腿,放在了自己的碗里,狠狠的啃了一口。 “有个钦差不跟着,非要留在永嘉等我…这宫里的大招牌不打,岂不是天打雷噼” “就让那老太监去应付这些地方官员罢…” 沉老爷啃了口鸡腿,心里呵呵一笑。 “这样,我就可以安心去办自己的事了…” 第四百四十二章 大的要来了! 杜公公被几个温州府的地方官,毕恭毕敬的请到了酒楼里,这会儿饭菜都已经凉了。 蒋知府大手一挥,吩咐酒楼重做。 然后一堆人便围在了杜公公身边,虽然谈不上谄媚,但是都颇为热情,毕竟要说跟皇帝的关系,这位紫衣太监才是正经的天子近侍,虽然巴上他未必会有什么好处,但是要是惹得这位杜公公不高兴了,回建康在皇帝面前告个刁状,他们这些地方官说不定就要吃不了兜着走。 有了杜公公在,沈毅就要轻松许多了,不必去应付这些地方官,老神在在的吃自己面前的几盘江都菜。 酒席吃的差不多了之后,便陆续散场,沈毅跟杜怀一起离场,年过半百的老太监,不动声色的走到了沈毅旁边,小老头看了看沈毅。 “沈翰林,找个地方再小酌两杯?” 沈毅并没有喝多,闻言微笑点头。 两个人找了个小酒馆落座之后,杜怀的语气有些无奈:“是沈翰林把这些人招来的?” 沈毅举起酒杯,敬了他一杯,微笑道:“是怕他们怠慢了公公。” “咱家这一次南下是办差的,又不是来作威作福的。” 杜太监低眉道:“给宫里的人知道了,说不定会在高公公那里告咱家一状,说咱家打着宫里的招牌,在外面作威作福。” 沈毅笑了笑,没有答话。 这些宫里的太监,虽然没有明朝太监那么权重,但是做到杜怀这种级别,在内廷里肯定是有些地位的,不至于因为一些吃吃喝喝的事情受罚。 见沈毅不说话,杜太监低头喝了口酒,淡淡的说道:“世子爷在温州府抄了三个富商的家,这几天咱家带人大致统计滚了,三家的现银加在一起,接近四十万两,田产房产还有铺面,贵重物件加在一起,估摸着有五六十万两左右。” “世子爷吩咐了,这些钱沈翰林想要用的话,可以随意取用,不必经由他那里。” “咱家以后便跟着沈翰林了,沈翰林想要用钱的话,跟咱家打声招呼就是。” 说到这里,老太监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过田产房产铺面,还有贵重物件,想要足额变成现银,估摸着需要两三个月时间才成,如果沈翰林急着用,咱家就让人加急处理,不过价钱嘛,就要打点折扣了。” 沈毅微微摇头,笑着说道:“公公放心,我虽然要用钱,但是并不着急,你们慢慢处理就是,这些赃产都是朝廷,都是陛下的产业,可不能让陛下吃了亏。” 杜太监一愣,随即对着沈毅笑了笑:“所有田产物件的账目,咱家都会给沈翰林一一过目的。” “不必给我看。” 沈毅摇了摇头,开口道:“杜公公是宫里派来的人,沈某自然是信得过宫里,信得过陛下的。” 不管是沈毅这个花钱的差事,还是杜怀这个搞钱的差事,其中都大有油水可捞。 杜怀等人负责处理赃产,要说这些太监两袖清风,过手之后分文不取,不仅沈毅不相信,恐怕杜怀本人都不会相信。 不过沈毅并不在乎这些。 只要杜怀等人做的不是太过分,抗倭军有钱花,他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没有看见就是,毕竟这些太监,可是皇帝派过来“盯梢”的,要是跟不把他们喂饱了,跟他们斤斤计较,恐怕一件事情都办不成。 有句话说得好。 不聋不瞎,不配当家。 杜怀听了沈毅这番话之后,先是一愣,然后脸上露出了一个颇为开心的笑容:“既然如此,咱家就多谢沈翰林信任了,不过有件事情,还是要麻烦沈翰林。” 沈毅看了看他,若有所思:“公公请说。” “翰林也知道,我等在宫里当差的,字是认得的,但是学识就谈不上如何渊深了,这些日子查抄赃产,里面有不少名人字画,还有不少毛笔砚台,以及一些孤本善本的古籍,这些东西…” “我们很难分辩真假。” 小老头看着沈毅,微笑道:“沈翰林如果得空,不妨到现场去一趟,指点指点我们这些粗人。” 这就是官场上所谓的“投桃报李”了。 沈毅不去监管杜怀,杜怀则是让沈毅去现场随便挑东西,挑到好玩意儿了,便说一声假的,直接揣进怀里带回家,没有人会多说半句。 其实沈毅今年也才十八九岁,他前半辈子都泡在书山题海里,哪里有精力去研究什么古玩字画?读正经他或许读的多一些,但是要说古玩字画这类,他实在是一窍不通。 沈老爷想了想,然后微笑点头:“好,得空了一定去现场看看。” 在这个不起眼的小酒馆里,一老一少两个人相视一笑,举杯互敬了对方一杯,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在小酒馆喝了顿酒之后,天色就已经不早了,沈毅被温州府的官员安排在温州府的会馆,也就是官方的招待所里休息,他回了会馆之后,先是洗了个澡,然后躺在床上,舒舒服服的睡了一觉。 之后的几天时间里,抗倭军的征兵工作,开始有序的在永嘉县展开,因为有了台州府和太平县的经验,这一次征兵的工作还算顺利,两三天时间里,就征募到了一千多个新兵,随即沈毅便宣布第一轮征兵结束。 然后他吩咐薛威,开始在永嘉城外就地训练新兵。 而沈毅,则是在永嘉城里活动,除了应付这些温州府的官员之外,也去了一趟封存赃产的仓库,不过他只从中拿了一支毛笔意思了一下,就算是“同流合污”了。 一转眼,沈毅到永嘉城,已经过去了四天时间。 这天下午,在外面转悠了一圈的沈毅,刚刚踏进会馆大门,就看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他若有所思的走向自己的房间,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正站在自己房间门口。 见到沈毅走过来,这汉子连忙上前,对着沈毅恭敬低头行礼道:“司正!” 是四组组长郑虎。 沈毅看着面色凝重的郑虎,察觉到了有些不对劲,他问道:“怎么?出事了?” 郑虎低着头,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司正,咱们里面说。” 沈毅点了点头,推开自己的房门走了进去。 郑虎跟在他身后进了房间,进房间之后,郑虎便再一次对沈毅低头拱手道:“司正,情况有些不对劲!” “近几日属下发现,浙江沿海,有大股倭寇聚集!” 郑虎神情严肃,沉声道:“恐怕有超过三千人!” 三千人! 听到这个数目,沈毅眉头紧皱。 郑虎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咱们的人在盯着这些倭寇,看他们的动向,恐怕是…” “要登陆了!” 第四百四十三章 知己知彼 几千人规模的倭寇团体,其实是有的。 单单在洪德朝,就有好几次倭寇大规模登陆劫掠沿海的事件发生,洪德三年有倭寇在台州府桃渚镇登陆,残杀当地百姓,残忍而且毫无人性的东瀛倭人,将孩童的尸体挑在倭刀上,挂在树枝上,当时整个桃渚一带的惨状,几乎是惨不忍睹。 洪德六年,洪德七年,都有较大规模的倭寇登陆,残杀沿海百姓。 也正是因为如此,小皇帝才会在今年突然把目光放在了沿海了倭寇上,从政治层面上来说,他当然是想从倭寇入手,打造出一支强大的水师,而更直观的原因是,沿海的倭寇的确非常猖獗。 屡次大规模袭扰沿海,甚至是焚掠沿海,让朝廷的威严几乎荡然无存。 眼下,陈国已经失去了北疆的半壁江山,如果再搞得东南大乱,搞得东南百姓民不聊生,失去了经济命脉,那么用不着北齐打过来,说不定自己就亡了。 可即便如此,郑虎带来的这个消息,还是让沉老爷神色微变。 他并不怕倭寇。 他这趟南下,跟在李穆身后实心用事,甚至深藏身与名,就是为了要替国家出一份力,想方设法尽量多弄死一点这些东瀛倭人。 但是这些倭寇,集结的速度未免太快了一些。 眼下,抗倭军一共也就五六百人,其中还有二百个人在晋世子李穆身边。 沉毅身边,也就三百号人。 虽然这几天在温州府,征募了一千个新兵,但是如果按照抗倭军的淘汰率,这一千多个人,留下来的恐怕也就是二百多。 这么算的话,沉毅身边估摸着也就五百多个抗倭军而已。 现在的抗倭军,虽然骨架已经慢慢成型的,但是毕竟还处于萌芽阶段,应对那种几百个人的倭寇团伙还行,应付几千倭寇… 太勉强了。 沉老爷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消化了这个让人震惊的消息,他看向郑虎,缓缓问道:“是一股倭寇么?” “应该不是一股…” 郑虎低头道:“咱们邸报司,在沿海一直有布置人手盯着,应该是好几股倭寇,慢慢聚在一起…” 沉毅这一趟南下之前,是做了很多功课的,查了不少关于倭寇的资料。 倭寇之所以愈发猖獗,一方面是因为东瀛本岛政治动荡,因此就有不少浪人在陈国沿海为恶,尤其是陈国的地方卫所渐渐糜烂之后,这些倭寇的势力便越来越大,然后开始勾结一些陈国本土的海盗势力,成为了现在这种形式的倭寇。 有些倭寇的首领,干脆就是陈国人,就像汪显一样。 当然了,汪显这种倭寇首领毕竟是少数,大多数倭寇,为首的还是东瀛倭人,只不过不管是汉人当家,还是倭人当家,每个团伙里都或多或少会有一些陈国的本土强盗。 这些人,会带着倭寇登陆,给他们引路,带着他们杀害自己的同胞,劫掠自己的国土,甚至还会亲自放火,把自己的故土一把火烧的一干二净。 但是倭寇之间,也是互不信任的,因为经常会出现黑吃黑的事情。 因此,在大多数情况下,一般倭寇都是独立行动,不会跟其他倭寇团伙合作,除非…… 除非他们有了什么共同目标。 想到这里,沉毅突然有了一些思路… 他沉吟了片刻,然后缓缓说道:“好,这件事我知道了…” “麻烦你跑一趟,去城外把薛威叫来,就说我找他有急事,让他立刻到这里来见我。” 郑虎深深低头道:“属下遵命!” 说罢,这位四组的组长转身推开门离开了。 郑虎走了之后,沉毅便坐在了房间里的书桌上,开始给李穆写信。 主要是告诉李穆,近期可能有大股倭寇登陆的消息,让李穆这个巡海钦差,尽可能的配合自己做事。 因为事情比较紧急,沉毅也来不及措辞了,简简单单把事情写了一遍之后,就要派人把信送出去,他刚把信装进信封里,门口就传来了薛威的声音:“沉…沉司正,属下来了。” 沉毅收好信封,装进了袖子里,然后迈步走到房门口,打开房门,就看到一身劲装的薛威,正毕恭毕敬的站在自己的房门口。 见沉毅推门走出来,薛威再一次拱手,神态恭谨:“沉司正找属下有事吩咐么?” 经过沉毅上一次的纠正,现在薛威已经不再称呼沉毅为翰林公了,不过他依旧自称属下。 对于这种称呼,沉毅懒得再去多说什么,见到薛威之后,便把他请到了自己的房间里,请薛威坐下之后,沉毅就问道:“薛百户,城外的新兵营,现在有多少新兵?” 薛威这个人办事还是认真的,闻言毫不犹豫的回答道:“回司正,一共一千一百七十八个新兵。” 沉毅点了点头,问道:“薛百户准备留下多少?” 薛威拍了拍胸脯,笑着说道:“这个就更不用司正担心了,属下一直按照司正的吩咐,从严遴选…” “司正说过,要精不要多嘛。” 薛百户沉声道:“几天训练下来,真正合格的也就二百来个人,明天属下就会把那些不合格的赶出新兵营,专心训练那些有潜力的苗子。” 沉毅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默默叹了口气:“这一千多个新兵,你要统统留下来,一个都不要赶走了。” 薛威闻言一愣,张口还要说些什么,就听到沉毅继续问道:“你军中的狼先,一共有多少把?” 薛威沉吟了一会儿,回答道:“在临海的时候,一共制作了一百把坐在,在太平县,司正又让铁匠打出了三四十把,现在永嘉城里的铁匠也在制作狼先,加上京城那边铁匠铺打制的狼先头,也在陆续送来,零零散散的加在一起,属下估计…” “应该接近两百把了。” 沉毅点了点头,又问道:“咱们抗倭军中,能开强弓的有多少?” 薛威老老实实的回答道:“不到十个人。” 沉毅皱眉,又问道:“有多少把弩?” 薛百户想了想,回答道:“弓有不少,弩却不是太多,有几把弩还是从倭寇那里缴来的,都是一些有年头的老家伙了,机扩陈旧,近距离也不一定能杀人…” 说到这里,薛威再笨也想明白了一些,他抬头看向沉毅,咽了口口水,问道:“司正…是不是又要打仗了?” 沉毅默默从自己的位置站了起来,他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对着薛威点头。 “是。” 说完这句话之后,沉老爷便迈步离开了会馆。 这会儿,天色已经有些黑了。 沉老爷脚下没有迟疑,大踏步朝着温州府衙走去。 此时此刻,他已经做好接手温州府一切军政的准备了。 第四百四十四章 人性有私 沈毅本人,自然是没有接管地方军政权力的,不止没有接管的权力,就算是过问的权力都没有。 但是李穆有。 这位晋世子虽然是是宗室,但是却是正儿八经以钦差身份南下巡海的,身上还带着王命旗牌,这些地方官不听话,他在极端情况下,甚至可以先斩后奏。 更关键的是,这一趟南下,他基本上不过问军事,只要沈毅跟他开口要这个接手地方军政的授权,他绝对是没有什么二话的。 因为在这位晋世子看来,沈毅这一趟南下,其实代表了皇帝,基本上能放给沈毅的权力,他都放给沈毅了,甚至他本人冲在最前面干得罪人的事情,把自己的后方交给沈毅施为。 沈毅很快到了温州知府衙门,这会儿已经傍晚,府尊老爷已经下班,而且没有在后衙,出去“应酬”去了。 沈毅走进府衙,亮明了自己的身份,然后便静静的坐在知府衙门待客的偏厅里,一边喝茶,一边静静的等着蒋知府回来。 这一等,就是将近一个时辰。 蒋知府形色匆忙的从外面赶回来,一路小跑来到了偏厅里,刚刚走进偏厅,他先是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然后对着沈毅连连拱手,语气里满是歉意:“让贤弟久等了,实在是对不住,今天从外地来了几个同年,来探望愚兄,愚兄实在是推脱不过,就跟他们出去喝酒去了,一听到贤弟在府衙等着,愚兄立马就撇下了他们,匆匆赶回来了…” 他一副着急忙慌的模样,额头上还带着汗珠,看起来的确像是匆忙赶回来的。 不过这个时代交通虽然不发达,但是城池也不大,哪怕是相对富庶的温州府,府城其实也就这么大,而且相对繁华的地方,都聚拢在府衙周边。 如果他真是匆匆赶回来的,无论如何也不至于让沈毅等上两个小时。 而且这位府尊老爷身上一股脂粉气,多半是出去潇洒去了,说不定府衙的人去找他的时候,他正在办事,是办完了事才赶回来的。 当然了,沈毅与这位蒋知府两个人的品级,还是有些悬殊的,说句不太好听的话,如果两个人是正常来往的话,沈毅到温州府来,都未必见得到这位府尊老爷。 人家肯“装装样子”,已经是给沈毅面子了。 沈毅也站了起来,对着蒋知府拱手还礼,脸上挤出了一个笑容,开口道:“大晚上叨扰府尊,是沈某过意不去才是。” “不叨扰,不叨扰。” 蒋知府满脸笑容,笑着说道:“咱们都是自己人,不必说见外话,贤弟有什么事情,咱们坐下来说,在这温州府地界,只要愚兄能办到的,一定给贤弟办。” 沈毅深呼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府尊,据我所知,沿海倭寇目前在大股集结,很有可能会冲击浙东,我希望府尊能够下令,温州府治下各县,能够立刻派人四下警戒,如果有能力,便迁移沿海百姓到各个县城里去,最重要的一点…” 沈毅看向蒋知府,面色严肃:“一旦发现倭寇踪迹,立刻派人火速报到我这里来,我会带着抗倭军赶去平息倭患。” 倭寇从来是不攻城的。 因为他们基本上没有护甲,有也只是一些皮甲。 因此他们基本上没有攻城能力,即便是登陆劫掠,也大多数是劫掠村镇,抢了东西杀了人放了火之后,转身就跑了。 而上一次倭寇之所以一反常态的进攻临海县城,是因为临海的王家,跟汪显一系的倭寇,有脱不开的干系,汪显一时心急,才选择带倭寇攻击临海城。 而即便是面对野战一碰就碎的临海卫,汪显等倭寇进攻临海县城的时候也吃了亏,他们没有甲胄,盾牌也不是很齐全,如果强攻城池,哪怕是再低矮的城池,也要拿性命去填。 后来,在临海城防卫薄弱的情况下,汪显一系的倭寇也没有选择进攻县城,而是选择去找野外的沈毅硬碰硬,最终在沈毅手里吃了大亏。 很明显,这一次在沿海集结的倭寇,大概率也不会攻城的,一些小县城尚且两说,永嘉城这种府城,他们是绝对不会来攻的。 听到了沈毅的话之后,原本还带着三分酒气的蒋知府,整个人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 他面色严肃的看着沈毅。 “贤弟,事关重大,可不能胡说…” 沈毅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开口道:“这种事情,沈某如何会跟府尊开玩笑?我刚得到消息,就立刻来见府尊了,这件事情宜早不宜迟,早一个时辰去做,就可能能多救一些百姓的性命,至于迁移人口,还有一些迁移人口吃用的开销…” 沈老爷沉声道:“府尊明天立刻紧急筹买一些粮食,供他们吃喝,买粮食的钱记录在账上,由沈某来出。” 说到这里,沈毅顿了顿,他看向蒋知府,缓缓说道:“府尊,咱们要提前说好,这些是救命的粮食,救命的钱,要是还有人搞什么“过手留三成,上报增两分”那一套,被我知道了,钦差的王命旗牌可饶不了他!” 蒋知府能在温州府这种地方做府尊,自身的业务能力自然是有的,闻言这位府尊老爷拍了拍胸脯,开口道:“贤弟放心,如果倭寇来攻的事情是真的,采买分发粮食的事情,愚兄亲自负责,但凡账目出了一点差错,不用兄弟你说话,愚兄自己就在这知府衙门撞死!” 说完这句话,他看向沈毅,犹豫了一下之后,开口说道:“不过贤弟…” “不是愚兄不信你,实在是这件事情太过重大,为兄需要见到钦差大人本人,或者是…” “见到钦差的印信文书,才好照着办事。” 这句话并没有让沈毅意外,毕竟做官的人,最讲究谨慎二字,事实上如果蒋知府不说这句话,反倒会引起沈毅的怀疑。 沈老爷喝了口茶,缓缓说道:“我已经快马给钦差去信了,钦差现在距离永嘉城不远,估计后天便会回到永嘉,主持温州府以及整个浙东的防务,在钦差回永嘉之前…” 沈毅看向蒋知府,沉声道:“我希望府尊能够照在下说的去做,买粮食的钱我可以先支给温州府衙,或者我直接让人去买,但是迁移百姓的事情,只能有地方官府去做!” 蒋知府面露为难之色。 “贤弟,这不合规矩…” 沈毅看着这个一脸无害的温州知府,差点就拍了桌子。 他深呼吸了好几口气,狠狠咬牙:“那我给你写一份钦差文书,盖我邸报司的印,出了事,我沈毅负责,这总行了罢!” 说完这句话,沈毅心中发狠。 这姓蒋的如果再不同意,他就要带抗倭卫占了府衙,自己发号施令了! 见沈毅愿意“担责任”,蒋知府顿时露出了笑容,他对着沈毅拍了拍胸脯。 “贤弟这话说的,上为朝廷,下为百姓,抗击倭贼也是愚兄分内之事!” “愚兄这就去发文,让人火速送到下面县城去!” 说完这句话,他却没有动身,只是抬头看着沈毅。 沈毅心中憋了股火气,但是也没有办法,只能吐出一口浊气,沉声道。 “我同府尊一起去写文书!”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 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靖安侯更新,第四百四十四章 人性有私阅读。 第四百四十五章 倭刀夜挥起! 沈毅一个人,是不太可能控制住温州府的。 更重要的是,这一次大股倭寇的目标,很有可能不止一个温州府,而是整个浙东,想要协调浙东,就必须要李穆这个钦差来发号施令。 好在李穆并没有走远,沈毅在永嘉征兵的时候,李穆正在永嘉南边一些的福宁县清理当地通倭大户,沈毅派抗倭军将士快马连夜给他送了一封信过去,这位世子殿下也没有含糊,收到了沈毅的书信之后,只带了一二十个随从,快马赶回永嘉。 因为跟在他身边的二百抗倭军没有那么多马匹,只能跟在他身后,徒步赶回永嘉。 福宁县到永嘉,也就二百六十里左右的路程,第二天傍晚时分,李穆就赶回了永嘉这个温州府城,在府城城外的抗倭军大营里,找到了沈毅。 事实上,从昨天晚上收到倭寇集结的消息之后,沈毅就搬到了抗倭军大营住,以便有什么情况的时候,可以临机反应。 抗倭军大营门口,见到赶回来的李穆之后,沈毅长松了一口气。 他上前对着李穆拱手行礼。 “世子可算是回来了。” 李穆跳下马匹,面容带着一些疲惫,这位晋王世子上前,把沈毅扶了起来,然后看着沈毅的衣袖走进大营,沉声道:“进去说。” 沈毅点头,领着李穆进了抗倭军的帅帐之中,帅帐里,李穆坐在主位上,沈毅陪坐在旁边,两个人落座之后,李穆才看向沈毅,眉头紧皱:“说一说具体的情况,怎么突然会有这么大一股倭寇集结在温州府,事先一点迹象都没有?” 沈毅叹了口气,缓缓说道:“世子,我也想过这个问题,按理说倭寇即便有动作,几千个倭寇集结之前,怎么也应该有一些迹象,但是这一次,邸报司得到消息的时候,这些倭寇已经大股集结完成了。” 沈老爷看向李穆,沉声道:“此时此刻,倭寇都随时有可能会发动劫掠…” “我想了一天一夜,想到了几个可能。” 李穆低头喝了口茶,深呼吸了一口气:“说来听听。” “第一个可能,是咱们在台州府打残的那个汪显从中作怪,这才在短时间内让这么多倭寇齐聚温州府,不过…” 沈毅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过汪显在台州府沿岸的倭寇里,还能数的上号,但是在众多倭寇团伙之中,并不是势力特别大,他即便认识一些倭寇,也不太可能有这么大的本事。” “第二个可能…” 沈毅抬头看了看李穆,缓缓说道:“第二个可能就是,咱们这一路抄家,彻底得罪了沿海的这些士绅,一些跟倭寇有来往,或者干脆豢养了倭寇的富商,害怕世子过去清算他们,因此用尽了力气召集倭寇,才弄出了这么大阵势…” 李穆大皱眉头。 他看向沈毅,沉声道:“子恒这话不对,即便是几千个倭寇,也不可能打的下温州府的府城,这些倭寇即便在浙东作孽,毕竟是伤不到你我二人的,也阻止不了咱们继续巡海。” 沈毅看向李穆,低眉道:“世子,咱们的抗倭军新建,如果这些倭寇在抗倭军眼皮子底下,祸害了浙东的百姓之后扬长而去,抗倭军的名声就算是彻底烂了,而且不止是一个抗倭军烂了这么简单…” “抗倭军烂了之后,朝廷以后想再在沿海搞出类似的海防军,就更是千难万难了,只能从禁军之中抽调人手过来,而禁军不熟悉地方,也未必能够拿那些倭寇怎么样…” 李穆皱了皱眉头,他若有所思的看着沈毅:“那……第三个可能呢?” 沈毅神色有些复杂,他抬头看向李穆,缓缓说道:“第三个可能,就是朝中有人看咱们不顺心了。” “世子一路南下巡海,到现在抄家也抄了六七家了,抄的这些家,都是地方上的富户士族,很多都是在朝廷里有关系的,有些人家的后台,说不定还是建康城里的高官。” “咱们这样一路查下去,剪除了他们的羽翼不说,朝廷里那些人,说不定会担心查到他们头上,因此他们就会想方设法的把这一次巡海给搅黄…” 晋世子脸色都变了。 “子恒的意思是,朝廷里也有人通倭?!” “通倭谈不上。” 沈毅缓缓说道:“不过朝中诸公,有些人本事大得很,路子也广得很,说不定他们就有本事联系到这些倭寇。” 说到这里,沈毅再一次抬头看向李穆,他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李穆把沈毅的表情看在眼里,这位晋世子沉吟了一番,然后看向沈毅,低声道:“子恒是不是想说,这件事,赵阀也有可能参与其中…” 抗倭军征兵已经有一两个月了,抗倭军征兵之后,皇帝想要再新建一支武装的构想,已经昭然若揭,而这个构想威胁最大的势力,自然就是把持淮河水师几十年的赵阀了。 沈毅摇了摇头:“世子,我可什么都没说。” 李穆脸色有些难看,他微微低头道:“是,的确什么都不能说…” 说完这句话,他狠狠握拳,指甲几乎扎进肉里。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李穆抬头看向沈毅,问道:“子恒是不是已经有对策了?” 沈毅叹了口气,把他跟蒋知府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然后开口说道:“世子,邸报司的人正在盯着倭寇的动向,抗倭军既然已经成军,那么咱们就没有退路,只能正面迎上去,击退或者击败这些倭寇!” 抗倭军现在能动用的人数,在一千多个人,其中七八百个都是不合格的新兵,还有两三百个合格的新兵,以及几百个训练过一段时间的新兵。 这个人数,跟几千人的倭寇数量是不能比的。 苦就苦在,沈毅不会打仗。 知道一个狼筅,已经是他的知识库存的极限了,至于戚家军的鸳鸯阵之类的阵法,他是实在用不出来。 不然以戚家军对倭寇的辉煌战果,沈毅手里这一千多个人,就非常够用了。 不止够用,而且绰绰有余。 不过没有办法,一来是这支抗倭军的质量远不如戚家军,二来是沈毅也没有把戚家军战阵学来,这会儿大敌当前,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李穆听了沈毅的话之后,二话不说便点头道:“明天一早,我亲自去一趟温州府衙,让他们照子恒你的吩咐去办,至于临机应敌的事情…” “凌肃我已经带回来了,一会儿你跟凌肃两个人好生商量商量具体打仗的事情,我就不参与了,不过…” 李穆目光炯炯:“商量好了之后,记得告诉我一声,我虽然不指挥军队,但是也要临阵杀几个倭寇,替我大陈百姓出口恶气!” 沈毅微微摇头:“世子是钦差,可不能临阵。” 李穆面色坚毅。 “子恒,我是李家人。” “外敌当前,整个抗倭军中,没有一个人比我更应该上阵。” ………… 就在李穆跟沈毅两个人在永嘉城外大营里商量的抗倭事宜的时候,温州府下属乐清县沿海,几十艘小船趁着夜色,一一靠岸, 每一艘船上,都跳下来十几个人,这些人都身穿东瀛服饰,腰间佩刀。 一个首领模样的东瀛人跳下小船,拔出腰间的佩刀,狠狠挥刀,然后用倭语喝了一声。 “动手!” 于是乎,数百上千个倭寇,动作迅捷,朝着乐清扑去!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 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靖安侯更新,第四百四十五章 倭刀夜挥起!阅读。 第四百四十六章 义之所在! 乐清县,是温州府下属的一个临海的县。 这个县,就在永嘉县,也就是温州府府城正东。 也就是说,越过乐清,就可以扑到温州府城了! 因为沈毅提前好几天得知了倭寇集结的消息,因此大股倭寇刚在乐清登陆,就有人快马赶到了永嘉送信,负责整个浙东情报的郑虎,亲自在抗倭军大营里见到了沈毅,向沈毅报告了乐清县出现的情况。 这位内卫出身的汉子,这会儿也面孔紧绷,他站在沈毅面前,深深低头道:“司正,这些倭寇在乐清沿海登陆,所到之处见人就杀,见到东西便烧,咱们的人送信来的时候,至少有十几户没有来得及搬迁的人家,死在了这帮倭寇手里!” 郑虎脸色颇为难看,他深深低头道:“对手无寸铁的百姓下手,简直全无人性!” 沈毅的脸色也不好看,他看向郑虎,问道:“能确定具体人数么?” 郑虎低头道:“具体的人数看不出来,但是这一批登陆的倭寇,少说应该在两千人以上了…” 沈毅默默点头,又问道:“他们…打乐清县城了么?” “没有。” 郑虎立刻说道:“这些倭寇,没有攻城的习惯,一般不会攻城,不过他们会提前打听好消息,进入一些没有城墙的镇子上劫掠,绑架镇子上的富户,现在…” “现在一些早稻已经见穗了,这些倭寇恐怕还会糟蹋田地…” 温州府主要的作物是水稻,分为一季稻和二季稻,一季稻也就是一年一熟,四月份插秧,八月份收成。 沈毅是四月份跟李穆一起从建康出发南下的,到现在折腾了两个多月时间,现在已经是洪德八年的七月,一些早稻的确到了抽穗的季节。 沈毅低头想了想,然后伸手拍了拍郑虎的肩膀,缓缓说道:“你带人继续盯着,随时汇报倭寇动向!” 郑虎叹了口气,沉声道:“属下明白!” 说罢,他转身大踏步离开。 郑虎离开之后,沈毅一个人坐在自己的帐篷里想了一会儿,然后才整理了一番思绪,去帅账见李穆去了。 这会儿,李穆正在睡觉。 他昨天才从富宁赶回来,一晚上没有睡觉,又跟沈毅一起讨论了半天时间,已经困顿不堪,这会儿正在补觉,睡得正香。 老实说,这两个多月时间下来,这位晋王世子,已经肉眼可见的憔悴了不少。 毕竟出门做事,不像是在建康时那样可以养尊处优,而且这段时间他到处抄家杀人,也承受了不少来自于朝廷内部的压力,平日里休息,也不可能休息的太好。 不过没有办法,事情太急,沈毅还是叫醒了这位钦差大人,等李穆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沈毅才叹了口气,开口道:“世子…出事了。” 这五个字,让李穆立刻清醒了过来,他快速揉了揉眼睛,强行压下睡意,开口道:“出什么事了?倭寇动手了?” “嗯。” 沈毅叹了口气,开口道:“刚收到消息,倭寇已经登陆乐清,现在正在乐清境内肆虐,而且朝着永嘉这边扑过来。” 李穆闻言,二话不说,直接从床上跳了起来,他一边穿衣服一边开口道:“那还等什么?!子恒你立刻让凌肃拔营,咱们现在就赶往乐清,驱除倭寇!” 沈毅深深地看了这位晋王世子一眼,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低眉道:“是,我这就去找凌肃!” 见沈毅转头要走,李穆似乎也觉得有些不对,他伸手拉着沈毅的衣袖,微微叹了口气:“罢了,我这个钦差,对于兵事一窍不通,就不指挥军队行止了,子恒你去跟凌肃商量,商量出一个结果之后,来知会我一声就是。” 沈毅默默点头,开口道:“那世子不妨再睡一会儿,我这就去见凌千户。” 说罢,沈毅对着李穆拱了拱手,转身离开了帅账,然后去了凌肃的帐篷。 这会儿,薛威也在凌肃的帐篷里,这位临海卫的“老领导”,正在跟薛威说些什么,见到沈毅走进来之后,两个人立刻停止了对话,不约而同的对沈毅抱拳行礼。 “沈司正!” 沈毅拱手还礼,然后看向凌肃,缓缓说道:“乐清突发战事,我奉钦差之命,来跟凌千户商量对策。” 说到这里,他看了看一旁站着的薛威,继续说道:“正巧薛百户也在,伱也听一听。” 然后,沈毅把乐清的情况大致跟这两个抗倭军目前的统领说了一遍,然后他的目光看向凌肃,开口道:“凌千户,依你之见,敌众我寡,咱们应该如何应对?” 凌肃低头想了想,然后开口问道:“司正,凌某想问一问,倭寇是就在乐清劫掠,还是会一路西进到永嘉来?” 沈毅低眉道:“大概率会到永嘉来。” 倭寇这一次不同寻常的集结,大概率是有一定政治意味在里头的。 他们即便没有伤害李穆这个钦差的年头,也肯定想要打一打抗倭军的脸面,那么他们大概率会到永嘉,也就是温州府城来一趟。 哪怕是来逛一逛,也是要来的。 “那…” 凌肃微微低头道:“如果是以寡敌众,那咱们可以在永嘉县境内设伏,这样…” “好了。” 他一句话说了半句,就被沈毅开口打断。 沈老爷目光盯着凌肃,缓缓说道:“我的意见是,我们现在立刻动身去乐清。” “我等是朝廷的王师。” 沈毅语气严肃:“身为朝廷王师,岂有坐视百姓受苦置之不理不顾的道理?” “这样眼睁睁看着乐清百姓被倭寇掠杀的事情,我做不出来。” 沈毅看着凌肃,低声道:“我相信凌千户也不愿意看到。” 凌肃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一旁的薛威已经脸色涨红,他重重的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开口道:“司正,我这就去召集兄弟们,准备开拔!” 薛威正要转身走出营帐,沈毅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然后抬头看向凌肃,皱眉道:“你是军人,凌千户是你的上司,要听上司的吩咐!” 凌肃深呼吸了一口气。 他看着沈毅,问道:“沈司正,钦差的意思是?” “钦差的意思是,你我商量着决定。” 沈毅默默说道:“我的意见是,立刻救援乐清。” 凌千户叹了口气:“如果咱们直扑过去,不仅无法设伏,还有可能会被倭寇设伏,咱们本就人少,大多数还是新兵…” “义之所在,非去不可。” 沈毅依旧坚持自己的意见,严肃道:“而且邸报司的人在盯着倭寇的动向,他们埋伏不了咱们。” “那就去!” 凌肃狠狠咬牙。 “义之所在,司正这个两榜进士都没有怂,凌某一介武夫,就更不能怂了!” 他看向薛威,低喝道。 “传令开拔!” (本章完) 第四百四十七章 拱进包围圈里 沈毅这个人,有个很好的优点。 那就是一般他不懂的事情,他不会去掺和,而是会充分尊重内行人的意见,不会去仗着自己的身份地位,去外行指挥内行。 就像平时打仗那样。 沈毅只负责征兵工作,后勤工作,以及一些大方向上的把控,至于具体的练兵以及打仗指挥,他是不参与的。 因为他担心会掺和出事情。 但是这一次,沈毅用非常强硬的态度,干涉了抗倭军的具体行动。 在他的坚持之下,永嘉城外的这一千多抗倭军立刻开拔,朝着乐清赶过去。 大军头部开拔之后,沈毅在帅帐里找到了李穆,这会儿李穆已经换上了一身戎装,披上了甲胄,正准备随同抗倭军大军一起出发。 沈毅拦住了他。 沈老爷面色诚恳,对着李穆微微低头道:“世子,你做到这个程度,该做的事情已经都做完了,稍候我随同他们去乐清,世子你带着王府的家将进永嘉城。” 沈毅微微低头道:“剩下的事情,世子参与进去,不仅没有用处,可能还会让凌肃他们畏首畏尾。” 李穆理都没有理会沈毅,他一边整理自己的甲胄,一边头也不抬的说道:“子恒你练过武么?” 沈毅摇头:“准备练,但是还没有开始。” 李穆抬起头,笑着说道:“我虽然自小读书,但是却不必靠读书吃饭,只跟着几位先生,学了个识字而已,但是自八九岁以来,王府里教我弓马枪棒的师父便没有断过。” 他在沈毅面前举了举拳头,微笑道:“打仗的事情,我就不掺和了,但是打架的事情,我非要去掺和掺和不可。” “不亲手杀几个倭贼,将来回了建康,怎么跟那些同辈人吹嘘我的英勇?” 说到这里,他拍了拍沈毅的肩膀,笑着说道:“说起来,子恒家的那位夫人,似乎有身子了,伱倒是不必去冒这个险,不如在这永嘉城里待着,等候为兄的好消息!” 沈毅看向李穆,默默说道:“世子便没有妻儿了?” 这个年代的男子成婚一般都很早,李穆今年已经二十二岁,他自然不可能没有成婚。 事实上他不止成了婚,妾室都有了三房,大儿子更是已经六岁了。 李穆哑然一笑:“那好,我不劝你,你也不要劝我。” 他回头看向身后的一个王府亲卫,淡淡的说道:“跟着我从晋王府出来的护卫,分出十个跟在子恒贤弟身后,卫护他的安全。” 这个亲卫面露为难之色,刚想开口说什么,就看到李穆脸色一变,皱眉道:“怎么,我说话不好使了,是不是?” 这亲卫立刻低头,不再说话了。 李穆神色稍霁,继续说道:“再派个人去温州府衙知会温州知府蒋友德,告诉他,我抗倭军的一切后勤补给,统统由他温州府负责,如果供给不上,或者是出了什么岔子,本官不必上奏,就地就可以办了他!” 这个王府亲卫再一次低头应是。 说完这番话之后,李穆拍了拍沈毅的肩膀,然后翻身上马,大笑一声,追着凌肃的大部队去了。 沈毅也翻身上马,追着大部队奔去。 ………… 乐清毗邻永嘉,从永嘉一路往东,过了楠溪江,再往东走一截路,就到乐清了。 而永嘉县城一路向东,除了要过楠溪江之外,还要经过一座山。 中雁荡山。 中雁荡山跟雁荡山都在乐清县境内,不过中雁荡山在乐清南面,而雁荡山在乐清北边。 从永嘉一路正东,就会经过中雁荡山附近。 抗倭军大多数都是没有坐骑的,再加上要带上盾牌,弓弩,以及狼筅这种重兵器,因此机动起来不可能特别快。 抗倭军走了整整一天,到了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也还没有摸到乐清境内,不过这个时候,沈毅属下邸报司情报处在浙东的人手,基本上已经都被调集到了抗倭军附近,附近搜集消息。 与此同时,薛威亲自带着一队不到一百人的对于组成斥候营,在抗倭军大营附近游弋,防止倭寇偷袭。 凌肃亲自带人在附近找了一处适合扎营的空地,众人原地扎营,休息了大半个晚上。 第二天天还没有亮起来的时候,凌肃就已经大声呼喝着起床,军队造饭吃了顿造饭之后,便再一次动身朝着乐清赶去。 这个时候,已经有一些新兵打退堂鼓了。 因为他们从昨天晚上开始,不知道谁在军营之中传,说他们是去乐清打倭寇的。 这些新兵里,本来就有一大部分是不合格的,是被强行拉过来的,这会儿听到了“传闻”之后,有些便不太愿意去搏命,嚷嚷着要回家。 身为钦差的李穆二话不说,拔出腰间的佩剑扔给了凌肃,凌千户亲自去把几个动摇军心的人抓了出来,然后血喷溅在了抗倭军的旗子上,染红了一大片。 很快,众人来到了中雁荡山的山脚下。 这会儿,他们已经踏进了乐清境内。 站在山坡的高处,甚至能够遥遥看见一些城镇和村落了。 就在抗倭军一点一点赶往乐清县城的时候,邸报司四组的郑虎,再一次进入到了抗倭军大营找到了沈毅。 “司正,倭寇的动向有些古怪!” 郑虎脸色难看,低头道:“从抗倭军进入乐清之后,乐清境内的倭寇便不约而同的停止了劫掠百姓,似乎在缓缓向司正这里靠拢,现在其中一支倭寇聚集司正,只有不到三十里路了!” “其他倭寇,似乎也在合围过来!” 果然… 这些倭寇突然登陆劫掠百姓,并不是什么常规举动,而是有人在背后操弄! 看这些倭寇的动向,甚至可能说,这些倭寇就是冲着沈毅,冲着抗倭军来的! 沈毅默默点头:“知道了。” 郑虎小心翼翼的看了沈毅一眼,问道:“司正,您看抗倭军要不要退后一些距离,先避开倭寇的包围…” “不能后退。” 沈毅默默的看了一眼郑虎,开口道:“如果现在撤退,我们直接在永嘉等着就是,还到乐清来做什么?” “你只管探察消息,别的就不要过问了。” 郑虎恭敬点头告退:“属下遵命!” 郑虎离开之后,沈毅立刻去见了李穆一面,又见了凌肃一面。 三个人简单商量了几句之后,就有一道道命令下发了下去。 抗倭军不仅没有停止行军,反而命令加速行军。 看起来,像是一口扎进了倭寇的包围口袋里。 此时,位于中军的沈毅,基本上成了这支军队的主心骨。 因为钦差不管事,武官不当家。 他自然而然的就当起了这个家。 于是乎,沈当家的大手一挥,声音肃然。 “开往乐清县城,沿途匪寇杀无赦!” (本章完) 第四百四十八章 正面突围! 倭寇包围官军,是非常罕见的情况。 因为在此之前,这些倭寇虽然在沿海猖獗,但是在碰到大股官军的时候,他们多少还是给官军一些面子的,尤其是朝廷派来禁军清理倭寇的时候,这些倭寇往往就会望风而逃,不会跟官军正面对抗。 而地方的官军,类似于临海卫这种,也不太敢去跟大股倭寇对冲,经常都是杀一个倭寇报十个,有时候还会拿百姓的尸体当倭寇报上去冒功。 但是这一次,这些倭寇却正在一点点把沈毅的一千多抗倭军,围在了中间。 而这些倭寇,并不是来自于同一伙,准确来说,是三股倭寇势力,组成的“联军”。 此时此刻,乐清县城已经紧闭城门,乐清城外的农庄基本上被倭寇占据,在乐清城外一处庄园里,足足有几百个倭寇聚集在这处庄园里,庄园的院子里被点起一个个火坑,不少倭寇三三两两的聚拢在一起,一边烤肉一边喝酒,大声交谈。 他们大多数是用倭语交谈,偶尔会有参杂几句汉话,大多数是沿海的方言。 而至于他们烤的肉,则是千奇百怪,还有一些残暴变态一些的倭寇,将劫掠来的女子和孩童推进火坑里,看到这些父母孩童在火坑里被烧的皮开肉绽,痛苦哀嚎,这些倭寇便猖狂大笑,笑声刺耳而又聒噪。 而在庄园的最深处,几个被倭寇掳掠过来的厨子,给几个倭寇头目做了几桌子精美的饭菜,端给了几个几个倭寇头领。 此时,入侵乐清的三个倭寇头领,都在这里。 坐在主位上的,是一个四十岁出头的倭人,他身材中等,脸上没有什么肉但是却有个肚腩,一眼看去,右边脸颊上有一道长长的刀疤,伤疤从太阳穴一路到下颌,看起来颇为骇人。 这人姓李,名叫李介郎。 他是个倭人。 这个时代的倭人,除了一些贵族之外,其他的人都是没有姓只有名的,李介郎就是个无姓之人,他在东瀛本岛过不下去了,便带着几个同乡到陈国沿海来,成为了东瀛浪人。 后来就成了袭扰沿海的倭寇。 他运气很好,在一个倭寇势力中被头目看中,收为亲信,十几二十年下来,他就慢慢成为了这支倭寇的首领,因为在沿海待的久了,他给自己取了个汉名,叫介郎。 这个时代的东瀛,文字还是用的汉字,只不过文化掌握在贵族手里,像他这种屁民,是没有汉名的。 有了汉名,他又自己给自己取了个姓。 他觉得陈国的皇室姓李,因此李姓是中原最尊贵的姓氏,所以他就对外宣称自己也姓李,这才有了李介郎这个名字。 除了他之外,另外的两个倭寇头领,一个叫泉次郎,一个叫汪显。 前者有姓,说明本家在东瀛岛,至少是个说的上名号的家族,但是为什么流落沿海做了倭寇,就不得而知了。 至于汪显,就更不用说了。 这个人,跟台州府王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甚至可能就是王家豢养的倭寇头领。 而在这三个人里,属汪显的势力最小。 三个人面前各自摆了一桌子酒菜,不过都没有动筷子,汪显举起酒杯,看向首位上势力最大的李介郎,脸上挤出了一个笑容:“恭喜李兄,如今朝廷的官军已经落入了咱们的包围之中,只要李兄一声令下,这些官军很快就会被消灭干净,到时候即便是陈国朝廷,也会畏惧李兄的威名,整个温州府沿海,便都是李兄的地盘了!” 李介郎在沿海混迹了二十年,这会儿自然也是会说汉话的,他看了看身为汉人的汪显,眯了眯眼睛,没有说话。 一旁只有三十岁的泉次郎,一副东瀛武士打扮,他看向首位上的李介郎,用倭语说道:“介郎兄,官军头部距离这里,只有不到二十里了,我愿为前锋,替介郎兄消灭这些汉狗!” 李介郎看了看泉次郎,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 他用几乎没有什么口音的汉话,开口道:“那我在这里,静候次郎佳音。” 与泉次郎不同,这个倭寇的最大头领,是东瀛屁民出身,他现在有了姓有了名,还会说了汉话,自觉得自己已经高同族人一等,已经不屑使用倭语了。 泉次郎起身,手按在腰间的倭刀上,笑着说道:“请兄长令人两翼配合,我这就去灭了这些汉军!” “不可大意。” 李介郎看了看汪显,开口道:“汪头领先前碰过这支抗倭军,据说在临海被这支抗倭军大败。” “那是因为他们汉人怯懦!” 泉次郎大声道:“连带着他手下的东瀛武士也怯懦了!” 说完这句话,他看也没有看汪显一眼,扭头大踏步的去了。 很快,泉次郎麾下约莫一千左右的倭寇,开始朝着沈毅所部集结。 与此同时,李介郎麾下的倭寇,也开始向沈毅所部收紧,挤压抗倭军的活动空间。 二十里的距离,双方互相接近的情况下,只半个时辰,就几乎已经脸贴脸了。 而这个时候,沈毅所部,自然也早已经看到了眼前这支倭寇。 一身甲胄的薛威,带着十几个斥候们回来,对马上的沈毅拱手道:“司正,倭贼分别从我前方以及左右两边攻杀过来,前方的倭贼约莫千人左右,两翼的倭贼…” “目前分辨不清数目。” 沈毅回头看了看坐在马上的李穆。 世子爷这会儿,也穿上了一身甲胄,他正在整理自己的羽箭,见沈毅看向自己,便爽朗一笑:“看我做什么?我不管事,子恒你说了算!” 沈毅这才回头,他先是看了看凌肃,又看了看薛威。 “兵法有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 “倭贼这点人数,也敢围住我们,分明是不把我等放在眼里!” “凌千户!” 凌肃面色严肃,大声道:“凌肃在!” “短兵相接,也就没有什么兵法可言了,抗倭军整体将士,包括我与世子在内,统统交给你指挥!” “我只提醒你一句,善用狼筅!” “你记住,我们不存在第二个突围的方向,正前方,就是我等唯一的突围方向!” “正前方就是乐清县城,贼首必然在乐清附近,突破正前方的倭寇,给他们来个直捣黄龙!” “打出钦差大旗,告诉乐清百姓,朝廷王师来了!” 凌千户被沈毅这番话说的热血沸腾,他抱了抱拳,大声道:“凌肃遵命!” 一旁的李穆这会儿已经穿戴整齐,他伸手拍了拍凌肃的肩膀,笑着说道:“凌千户,这一仗你但凡派一个人保护我,事后我都要寻你的麻烦。” 凌肃深呼吸了一口气,恭敬低头。 “下官明白了!” 说完这句话,他看向薛威,低喝道:“薛百户,由你统领所有狼筅兵,立刻上前迎敌!” 薛威重重的拍了拍胸脯。 “卑职遵命!” 说完这句话,这个勇猛的少年人大声呼喝了一句,带走了所有狼筅兵,列阵去了。 而凌肃则是开始指挥弓弩兵以及长枪兵列阵。 他把那些新兵中的新兵,放在了队伍最后面。 不是为了保护他们,而是怕他们一触即溃,影响军心。 说话间,泉次郎所部已经抵达近前。 双方距离只有一里了! 凌千户再也没有废话,他抽出佩刀,双目圆睁。 “兄弟们,保家卫国!” “砍杀倭贼!”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 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靖安侯更新,第四百四十八章 正面突围!阅读。 第四百四十九章 沈毅的后手 面对倭寇,其实没有什么好说的,无非就是一个杀字而已。 毕竟抗倭军的将士都是沿海的青壮,他们的家园已经饱受倭寇侵害许多年了,对于倭寇自然是不会手下留情。 毕竟国仇家恨。 不过这种事情,说起来容易,真正面对穷凶极恶倭寇的时候,鼓起勇气却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首先,就要打破这些倭寇凶恶而且不可战胜的固有印象。 这种印象,对于第一批抗倭军来说,已经被打破了,毕竟他们在临海附近大败倭寇,而且是那种战损比非常完美的大胜。 而这一批抗倭军将士,这会儿或者举盾,或者举着狼筅,都冲在了最前面! 他们在薛威的带领下,跟倭寇撞在了一起! 这会儿不是晚上,而是大白天。 此时的狼筅,又被沈毅改进了一遍,确切说,是被复刻了一遍。 此时的狼筅头部,不止有哪些如同树杈一样的尖利锋刃,锋刃的头部还被安装了竹枝树枝,用来干扰敌人视线! 在敌人看在,抗倭军手里拿着的,就是一根根毛竹,毛竹顶部是一根根竹枝,看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杀伤力。 但是一旦被这些“竹枝”碰到身体,立刻就会被捅破身体,甚至开膛破肚! 而他们手中的倭刀,根本没有什么用武之地! 薛威一马当先,手持一柄狼筅,带着近百个狼筅兵,冲在了最前面! 每一个狼筅兵身后,都跟着两个抗倭兵。 其中一个手持盾牌用来抵挡弩箭,另一只持单刀,用来补刀。 而另外一个人或者是弓弩手,或者是手持长枪,保证足够的进攻能力。 这是沈毅创制的三人小队,三个人互相护持,进退一致,在这种遭遇战里非常有用。 双方骤然交兵一下,倭寇立刻吃了个小亏。 他们并没有见过狼筅,没有面对过狼筅。 或者说…汪显阴了这些人一手。 倭寇内部并不是一条心。 虽然汪显在狼筅手里吃了个大亏,但是几家倭寇坐在一起的时候,他只是跟另外两家说抗倭军有了一件奇门兵器,但是并没有跟他们说,这件兵器到底长什么模样。 初一交兵,至少有十几个倭寇直接被狼筅的锋刃杀伤,躺在地上哀嚎失去了战斗力。 而狼筅兵身后的两个队友,会毫不犹豫的上前补刀,将这些地上躺着的倭寇一刀捅死。 见前方狼筅兵战果斐然,中军的凌肃长长的松了口气,他骑马来到军阵中央,看着这些两股战战,甚至浑身都在发抖的新兵,冷冷的说道:“你们也看到了!” “倭寇不过如此,我王师分毫未伤,这些倭寇便开始败退了!” “你们也是朝廷的抗倭军!” “你们也是汉家儿郎!” “伱们的亲戚家人,有没有人死在倭寇手里!” 凌肃声音如同霹雳一般震撼人心:“是男人的,就举起刀,砍向倭寇!” “跟在狼筅兵身后,每个狼筅兵身后跟两个人!” “临阵退缩者,杀无赦!” 这些新兵初临战阵,本来都已经怕到不行了,听到凌肃的这番话之后,勉强有了一些勇气,其中一些胆子大的,便提着刀,跟在了狼筅兵身后! 战事的第一阶段虽然顺利,但是很快,问题就来了。 因为倭寇太多了! 这些倭寇,是贼首泉次郎麾下的倭寇,虽然也有零星一些汉人强盗混迹其中,但是绝大部分都是东瀛浪人出身,这些浪人有所谓的武士道精神,很是难缠。 愣头青,不怕死。 哪怕一个个倭寇倒下来,后续的倭寇也会举着刀冲上来! 而且,倭寇实在是太多了! 一把狼筅,最多同时架住两三个倭寇,再多的话就不可能做得到了,抗倭军的狼筅,到现在也就一百多把! 不是因为狼筅制不出来,而是因为合格的狼筅兵太少了! 使用狼筅需要臂力大,而且需要训练,那些新兵很难使得动狼筅。 要命的是,即便是这一百多把狼筅,也不能全部用在正面! 因为两翼,也有倭寇围了上来! 李穆干脆跳下自己的马匹,收起了弓弩,从一旁的车上拿了一柄空置的狼筅,往左翼顶了上去! 凌肃见状大急,大声呼道:“世子,世子!” 李穆充耳不闻,带着两个家将就顶了上去! 他这么做,其实并不怎么危险。 因为他有甲胄,而且是那种正经的铁甲,做工精良。 有这种甲胄护身,最少可以护住要害部位,再加上两个身手不错的家将跟在他身后组成三人阵,战场上除了那种能够狙杀的神射手之外,很难有人对他造成致命威胁。 除非抗倭军一败涂地,他被十几个人乃至于几十个人围攻,才会有生命危险。 沈毅这会儿,也披上了甲胄。 这套甲胄,是李穆送给他的,不是让他在战场上冲阵,是为了让他在战场上活命。 沈老爷站在战阵中央,深呼吸了一口气之后,扭头看向自己身后的几个王府护卫,低喝道:“世子都冲上去了,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在我身后装死吗!” 这几个人是奉李穆之命保护沈毅的,闻言先是一愣,然后纷纷对沈毅抱拳,在凌肃的指挥下,提刀顶了上去! 战事到了白热化阶段! 抗倭军的正前方,在薛威等人的狼筅之下步步推进。 而抗倭军的两翼,也同时面临巨大压力,一旦两翼顶不住,那么抗倭军就会被拦腰截断,到时候处在战阵中央的这些新兵,将会直接被倭寇平推掉! 更要命的是,倭寇的数量有些太多了! 正面的一千倭寇,还在缓缓增加数量! 到了这个阶段,就连凌肃也有些着急,他也手持一柄狼筅,顶在了抗倭军左翼! 只剩下沈毅一个人,站在战阵的中央,他拔出腰间长剑,环顾四方。 老实说,抗倭军的情况并不是很坏。 因为一直到现在,在倭寇大规模倒下的情况下,抗倭军将士并没有出现什么伤亡,只是有十来个伤兵,退了下来,基本上没有阵亡的。 但是伤兵退下来,就要有新兵顶上去。 这些新兵,能不能顶得住压力,还是未知之数。 沈老爷深呼吸了一口气,目光看向了乐清方向。 进入敌人的包围圈,是他的主意。 如果今天抗倭军在这里全军覆没,他沈毅就是最大责任人。 但是沈毅并不是莽着进来的。 他有一个提前准备好的后手。 不过现在,后手却迟迟未见动作。 这会儿,又有几个伤兵退了下来,几个新兵战战兢兢的顶了上去,补上了缺口。 沈毅握紧了手里的长剑,他走到新兵面前,低吼了一声:“薛百户冲在最前面,凌千户冲在最前面,连世子都冲在最前面!” “现在,我这个两榜进士也要冲上去了!” “有卵子的,跟老子来!” 沈毅提前,大踏步朝着倭寇走去! 被沈毅这句话一激,新兵们狠狠咬牙,握紧了手里的兵器,跟在了沈毅身后。 此时此刻,战场上除了弥漫的血腥气之外,还有一股独属于汉家儿郎的勇气直入云霄。 随着这股勇气的出现,抗倭军这个只有一千多人的军队,似乎渐渐成为了一个整体。 (本章完) 第四百五十章 不是援兵的援兵 乐清县城的城墙上。 一身七品官服的乐清县令钟平,正在看着战场的方向。 此时,抗倭军与倭寇的主战场,距离乐清县城,也就十里地左右,虽然看不到战场上的情况,但是已经能够知道准确的战场在哪。 钟县令身后,站着一个三十岁出头的汉子,这汉子声音有些急促,开口道:“钟县令,你们乐清的衙役可以不出去,但是乐清的所有兵器甲胃,必须全都拿出来!我等要出去助钦差突围!” 这个汉子,正是邸报司的四组组长郑虎。 郑虎在前几天时间里,一直在给沉毅做情报工作,当倭寇在乐清登陆之后,他在沉毅的授意下,又悄悄的返回了乐清。 倭寇没有攻乐清县城,这会儿乐清城外虽然哀鸿遍野,随处可见野火,以及到处都是倭寇,但是乐清城里还算太平,毕竟没有被战火波及。 钟县令回头看了看郑虎,低眉道:“郑兄弟,你方才说你是邸报司的人,你在邸报司里是什么职事?” 郑虎有些无奈,开口道:“四组组长。” 钟平摇了摇头:“郑兄弟,我从未听说邸报司里还有这种职事。” 郑虎咬牙道:“钟县令,我家司正的文书,我也给你看了,上面盖着邸报司的印信,希望乐清县衙能够全力配合我,现在城外战事正酣,我没有奢望乐清城里的衙差或者乡勇能够随我出城,我只是想要乐清的兵器,甲胃!” 钟县令今年四十多岁了,在七品县令这个位置上,他想要再往上爬,也爬不到多高了。 跟蒋知府一样,他也怕担责任。 这位知县老爷摇了摇头,开口道:“郑兄弟,沉司正的文书,本县已经看了,但是上面只有邸报司的印信,没有钦差大人的印信,本县若是把城里的甲胃兵器借给了你们,一旦出了什么变故,本县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郑虎急了。 他指着城外,厉声道:“钦差就在城外跟倭寇厮杀,那是朝廷的钦差,大陈的世子!他若是出了什么事,县老爷便担得起这个责任的?!” 钟县令微微摇头,他静静的看着郑虎,默默说道:“郑兄弟,本县并不知道钦差大人在城外。” 他语气平静:“你说的不算。” 郑虎无言以对。 钟平这番话的确没有什么毛病,他这个邸报司组长的差事,只在邸报司内部有用,在外面他就是个无官无职的小人物,他说的任何话,都是不作数的。 这也是沉毅考虑不周的地方。 他对这个时代的基层官员,预估错误。 本来在他看来,钦差在城外,乐清县这边怎么也会尽力配合一下,但是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些地方官员都是能不承担责任,绝对不会承担责任的性子。 郑虎深呼吸了一口气,他看着钟平,低声道:“钟县令,我家司正给你的文书上,已经写了他会随同钦差支援乐清,钦差真出了什么事,你绝对脱不开干系!” “县老爷可能不知道,在下是内卫出身!” “到时候,我无论如何非告你一状不可!” 钟县令依旧摇头:“郑兄弟,邸报司的文书,既不是朝廷的文书,也不是钦差的文书,甚至不是府里的文书。” “这是不作数的…” 郑虎怒声道:“现在城外都是倭寇,如果钦差出了什么事,倭寇随时可能攻破乐清县城,在下没有说错的话,钟县令家小都在乐清!” 听到这句话,钟县令的脸色才有了一些变化,他咽了口口水,抬头看着郑虎,神色终于有些慌张了。 ………… 当天傍晚,天色快要黑下来的时候,乐清县城的西城门缓缓开了一个缝隙。 然后缓缓打开。 郑虎第一个从城门里走出来,他的身后,跟了一百多号人。 这些人,都是邸报司的人。 确切来说,是邸报司情报四组的人。 在倭寇有所异动之后就,沉毅就让郑虎开始召集这些情报人员,眼下邸报司在温州府的所有人手,差不多都集结在这里了。 这些人,都是他按照训练内卫亲自训练出来的,虽然是情报人员,但是多多少少拥有一些战斗力。 不过他们这一趟出来,也不需要他们跟倭寇正面冲突。 这会儿天色已经完全黑了,这一百多号人,在郑虎的带领下,一点火把都没有点,偷偷摸摸的朝着战场上摸了过去。 相比较那些新兵来说,这些受过专业训练的情报人员,心理素质反倒要强上不少。 他们在夜色之中,摸到了倭寇的后方,距离倭寇只有三四百步的距离。 这个并不是很难。 因为倭寇正在全力进攻抗倭军,几乎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抗倭军身上。 摸到了这个距离之后,郑虎挥了挥手,几个邸报司的骨干便围了上来,郑虎看着他们带着的几个布包,然后沉声道:“按照司正的吩咐,一会儿咱们尽可能近的靠近倭寇,然后点燃这些布包!” “现在大家身上都有甲胃,到时候不必害怕,更不要往后跑,而是要往前跑!” “往司正那边跑!” “切记,往后跑是绝对跑不过倭寇的,只有往司正那边跑,才有活路!” “大家手里都有刀,如果碰到了倭寇,顺手就给他们来一刀,杀一个倭寇,到司正那里最少领二十两银子!” 一众邸报司人员纷纷点头。 众人按照郑虎的吩咐,带着十余个布包,继续贴近倭寇。 直到众人被倭寇发现,郑虎毫不犹豫,下令点燃了这些布包! 布包里,都是火药! 不过不是军用的火药,而是在乐清县城烟花爆竹作坊里收缴上来的“民用”火药。 虽然威力相比较于兵部制出来的火药要差上不少,但是这些火药,本就不是为了杀敌的。 只要能爆炸就行! 十余个布包,被挨个点燃,然后一个接一个爆炸! 爆炸的声音很大,尤其是在晚上,就更加清晰了。 值得一提的是,有几个上前查看动静的倭寇,因为距离这些布包太近,好巧不巧的被这些火药炸伤了。 火药爆炸之后,郑虎怒喝了一声:“杀他娘的倭寇!” 然后一百多个邸报司人员,跟着他齐齐高喊! “杀他娘的倭寇!” 说完这句话,一百多号人直接朝着正前方扑了过去! 其实,他们都是虚张声势。 毕竟他们只有一百多个人,而且能上战场的没有多少。 不过一百多个人齐声大喊,又齐刷刷的冲了过来,还是非常吓人的, 与此同时,在战场正面的沉毅,自然也听到了倭寇“后方”的火药爆炸声。 这会儿,抗倭军已经跟倭寇正面厮杀了一个多时辰了。 许多抗倭军将士都已经精疲力尽,尤其是那些狼先兵,举着十几斤重的狼先,大部分人手都抬不起来了。 沉毅也已经丢下了战剑,换上了噼砍用的单手刀。 这会儿,抗倭军虽然还能正面抵挡,但是已经坚持不了太久了。 听到了这几声爆炸声之后,沉毅立刻打起了精神,他大声吼道:“兄弟们,咱们的援兵来了!” “援兵包抄倭寇后路了!” 火药爆炸声,战场上的人自然是听到了的。 而且是在倭寇后方爆炸。 因此沉毅这番话,可信度就非常高了。 他这句话,不止是说给抗倭军将士听,更是说给倭寇听的! 这些倭寇,大多数都听得懂汉话! 沉毅的话音刚落,他们的后方就传来了一阵喊杀之声! 倭寇们顿时慌乱了起来。 一百多个人披甲冲了过来,直接把同样疲惫的倭寇阵型搅得大乱! 沉毅在人堆里找到了凌肃,大声道:“凌千户,敌人的阵型乱了!” “再冲一阵,咱们立刻就能突围到乐清休整!” 凌肃本来已经没有了什么力气,闻言他看了看前方一片慌乱的倭寇,顿时来了精神,这位凌千户直接拔刀,一马当先。 “兄弟们,倭寇溃散了!” “冲过去! ” 第四百五十一章 陈国的年轻人 双方厮杀了一个时辰,抗倭军这里已经压力不小,但是倭寇的伤亡更重,这会儿只是凭借人数硬撑着。 而且这些倭寇毕竟是强盗,不是专业的军队。 如果是专业的军队,郑虎等邸报司的人,就不可能能接近到这个距离才被发现。 这些倭寇,本来也在强撑,被郑虎带人用火药扰乱了一下阵型,再加上沉毅连声呼喝了几句,抗倭军的人强打起精神,朝着正前方发起了一次勐攻。 倭寇被冲击的七零八落。 这个包围圈算是被抗倭军破开了一道口子。 沉毅让凌肃带人沿着这个破口直接进入乐清县城,而他则是在中军,一边吩咐薛威带人断后,另一边则是带人一起扛起邸报司的伤兵。 虽然双方僵持了很久,但是抗倭军的并没有多少阵亡。 不过伤兵却着实不少,轻伤的还能够自己赶路,但是重伤的就只能被人扛着抬着。 本来,这些重伤的伤员,有一些是要被放弃的,因为救回去,也不一定能救得回来。 但是在沉毅的坚持下,所有的伤兵甚至是一些零星的抗倭军尸体,都被众人或背或扛,在薛威等人的掩护下,众人趁着夜色,边打边退,在一堆狼先兵的掩护之下,前后历经一个时辰左右,才退到了乐清附近。 乐清县城,城门紧闭。 不过抗倭军打的是钦差旗号,钟县令也不敢不开门,几乎是立刻开了城门,将抗倭军将士迎进了城里。 抗倭军将士,有一千多个人,花费了一柱香时间,才大部分进入到了乐清县城。 而在这个时候,薛威等殿后的抗倭军,身后跟着一群倭寇,也到了乐清城下。 这会儿,乐清县城已经被抗倭军接管了。 因为县衙的人手,在抗倭军面前实在是不够看,沉毅二话不说,命令开启城门,并且派人接应薛威等人,在弓箭的掩护下,薛威等一百多殿后的抗倭军,也都进入到了乐清县城。 随着乐清县城门闭合,城楼上射出一轮箭雨之后,追击的倭寇才颇有些不甘心的退了回去。 见倭寇后撤,城楼上观战的沉毅,才长松了一口气。 因为脱力,他的腿立刻酸软了下来,两条腿都在不受控制的颤抖,连站都站不稳了,只能一屁股坐在了城楼上。 同样一屁股坐下来的,还有钦差李穆。 乐清毕竟只是个小县城,城墙低矮不说,而且是用泥土跟碎石堆砌起来的,两个人坐下来之后,立刻沾了一屁股尘土。 沉毅喘了好几口气之后,才扭头看向一旁一身铁甲,脸色有些苍白的李穆,重重的吐出一口浊气:“这一趟,我不该置世子于此等险境的…” 李穆一把把自己头上的头盔拽了下来,丢在了一边,这位来自建康的天潢贵胃,不顾地上的尘土,直接平躺在了城楼上,他抬头看天。 这会儿是凌晨,天气不错,天上星光点点,照耀在城楼上。 李穆眯了眯眼睛,似乎在平复心情。 “如果不是我,换成任何一个宗室,今天险死还生,回建康之后,恐怕都得跟你沉子恒算账。” 李穆笑了笑,开口道:“不过我跟他们不一样。” “他们都觉得,自己生来高贵,天生就是来人间享福的,可自我成年以来,看到的是家国千疮百孔,风雨飘摇。” “能够替家国做点事情…” 李穆闭上了眼睛,语气轻松:“我心里很开心。” 他闭上眼睛之后,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问道:“子恒,咱们这一趟,杀了多少倭寇?” 沉毅坐在地上,摇了摇头:“太乱了,再加上咱们没办法打扫战场,说不清楚数目,但是在我看来,五六百个总是有的。” “嗯…” 李穆点了点头,问道:“咱们死了多少人?” “死的人不多,伤员很多。” 沉毅低眉道:“大多数老兵都是脱力之后,才被倭寇损伤,只有那些新兵,被倭寇伤的比较重…” “具体伤亡多少人,要休整几天之后才能统计的出来。” “新兵…” 晋世子睁开眼睛,低声道:“新兵经过这一战,也会变成老兵了,子恒啊…” “咱们两个人这几个月做的事情,非常成功。” 李穆喃喃道:“一千多抗倭军,就能跟几千倭寇周旋,并且占了他们不少便宜,等到抗倭军人数过万,沿海倭寇便不会再敢登陆了。” 沉毅笑了笑:“世子是指挥使,抗倭军最多也就只有五千人。” 李穆哑然一笑:“我回建康之后,抗倭军便不止有五千人了,陛下花了这么大的力气,怎么也会在沿海设个都司才对。” 都指挥使司,省级建制。 如果设了沿海都司,抗倭军的数量便能有一两万人了。 沉毅点了点头,刚想说些什么,就听到李穆闷哼了一声,开口道:“子恒,来扶一扶我,我坐不起来了。” 听到这句话,沉毅连忙上前搀扶李穆,他刚碰到李穆的胳膊,就觉得入手有些湿润黏乎,他心里一惊,借着月光,才看到自己手上已经沾染了不少鲜血。 一直到现在,沉毅才看到李穆的脸色,白的有些吓人。 沉毅的脸色也变了,他惊呼了一声:“世子?!” 李穆被他扶着坐了起来,见沉毅神色大变,便摇了摇头,笑着说道:“有个倭贼,在我肩膀上砍了一刀,不知怎么,甲胃似乎没有挡住…” 沉毅这才看向他的后背,只见李穆背后几乎被鲜血浸透,这一刀似乎是从他铠甲的缝隙砍进去的。 大晚上能有这种眼力,用刀的人,多半是个高手! 沉毅深呼吸了一口气,低声道:“世子不要动,我立刻让人抬世子去就医!” 沉毅脸色的确有些不太好看,他跟李穆是有一些交情的,而且撇开私交不说,如果李穆在沿海抗倭出了什么事,回到建康之后,他也不好跟皇帝还有晋王交代。 “不必这样慌张。” 李穆倒是神色平静,笑着说道:“我伤势不重,而且有了这一刀,回建康之后,陛下怎么也得重赏我一番。” 沉毅摇了摇头,立刻招呼了两个人把李穆抬下去处理伤口。 抬走了李穆之后,沉毅只是简单休息了一番,便重新站了起来,开始安排抗倭军在乐清的住宿,吃饭,以及伤兵安置问题。 各种各样的事情,一直处理到第二天上午,沉毅才算处理完,这会儿他也已经疲惫不堪,被郑虎搀扶到床上休息的时候,几乎碰到枕头,整个人便立刻昏睡了过去。 郑虎看着躺在床上的沉毅,默默给沉毅盖上了被子。 这位内卫出身的情报组长,看着床上几乎是“昏迷”的沉毅,再看看他年轻的面庞,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自家的司正,乃是两榜进士,朝廷的翰林,少年得意,贵不可言! 他本……是不必吃这份苦的… 第四百五十二章 内卫的本事 一觉睡醒,已经是下午了。 这会儿,抗倭军的伤亡人数已经统计了出来,阵亡了五十多个人,重伤有接近二百个,其他的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一些伤,但是都是皮肉伤,不影响行动。 这个战损比,对于刚刚成军的抗倭军来说,已经非常不错了。 不过这并不是抗倭军的极限,只能是抗倭军的开始。 因为倭寇与正规军的差距,其实是非常大的。 另一个世界,戚家军与倭寇作战的时候,常常有全歼对方数千人而己方个位数伤亡,甚至零伤亡的战绩。 这说明倭寇与正经成军的军队作战,根本不是对手。 现在的抗倭军,在拥有狼先的情况下,已经在与倭寇的对战之中占据上风,只要后续抗倭军人数补齐,武器装备跟上,再有一个能打仗的将领,基本上就可以应对陆上的倭寇作乱了。 了解了己方的伤亡之后,沉毅简单洗漱了一番,把昨天那身沾染了血和尘土的衣服放在一边,换上了一身干净衣裳,在郑虎的带领下,一路奔到了乐清县衙。 昨天大夫看了李穆的伤势之后,给他清理的伤口,包扎好开了药之后,沉毅就把他安置在乐清县衙养伤,并且让乐清知县钟平安排人照顾。 进了县衙之后,沉毅很快在县衙后院见到了趴在床上的世子殿下。 因为他是后背受伤,这会儿趴着对伤口会好一点。 见到了李穆之后,沉毅找了把椅子坐了下来,然后看向李穆,叹了口气:“世子好些了没有?” “没好。” 李穆趴在床上,脸色比起昨天好看了不少,他有些无奈的笑了笑:“一天时间,哪里这么容易就好?好在大夫说了,不曾伤到骨头,不然在床上趴个一两个月,这一趟巡海的差事就全完了。” 说到这里,李穆看向沉毅,问道:“子恒对于接下来的战事如何安排?” 沉毅低头想了想,然后缓缓说道:“咱们的人昨天伤亡并不重,大多数都是没了什么力气,休息个一两天之后,就能继续作战了。” “我准备明天就让凌肃带人出城,去清缴乐清的倭寇,有了乐清县城作为据点,咱们进可攻退可守,就不至于太被动了。” 李穆低头想了想,然后抬眼看向沉毅,问道:“那如果倭寇不理我们,直接奔温州府城去呢?” “我考虑过这个可能。” 沉毅缓缓说道:“但是可能性不大。” “经过昨天一仗,这些倭寇应该能知道咱们抗倭军的战斗力,永嘉城在更西边的位置,他们如果敢去永嘉,我们就能把他们堵在内陆,对于这些倭寇来说,近海海岛才是他们的地盘,只要他被我们堵在内陆,便想回去都很难回去了。” “如果他们没脑子,非要去…” 沉毅低声道:“永嘉的蒋知府,前些日子就在迁移百姓,倭寇即便去了永嘉,也掀不起太大风浪,而且世子你在乐清,他们在永嘉闹事,无损抗倭军威名。” “嗯…” 李穆似乎放下了心,笑着说道:“有子恒你当家,这趟差事办的确实是顺心,等咱们这趟差事完了,回建康之后,我非得给你请个头功不可。” 沉毅哑然一笑,开口道:“世子要是去给我请头功,我这趟南下就算是白来了,说不定陛下那边还要疑心我跟世子是不是有什么交易。” “这倒是。” 李穆哈哈一笑,开口道:“那到时候,我去陛下面前告你一状!” 他笑的声音太大,似乎是扯到了伤口,这句话一说出口,便立刻闷哼了一声,额头开始冒汗。 沉毅见状,连忙站起来上前,确定李穆没事之后,才苦笑道:“世子还是安心休养,我不打扰了。” 说罢,他对着李穆拱了拱手,开口道:“不过抗倭军接下来还有很多事情,我一个邸报司的司正,指挥不了抗倭军,还请世子给写个文书…” 李穆摇了摇头,然后指了指自己床前的一个包袱,微笑道:“钦差印信就在里面,我下不了床,子恒你自己拿罢。” 沉毅犹豫了一下,微微点头,从包袱里取出了钦差印信,然后揣进了怀里,对着李穆拱了拱手之后,告辞离开。 辞别了李穆之后,沉毅在乐清县城里找到了正在巡营的凌肃,询问了一些抗倭军的事情。 因为乐清城里安置了不少百姓,这会儿这座小县城已经没有太多空屋子,凌晨除了一些伤兵住进了医馆里,其他抗倭军大多数是按照沉毅的吩咐,在大街上扎帐篷宿营的。 好在抗倭军纪律还算不错,将士们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怨言。 至于后续的功劳以及抚恤,随军的书办已经在统计之中了。 这个活本来是沉毅在做的,但是现在抗倭军的人数慢慢变多了,他也就把这个活分发给下面书办了,只是这些书办都是沉毅从当地邸报司里调的人,以免有人不老实,在抚恤奖赏之中动手脚,喝兵血。 了解了抗倭军的具体情况之后,沉毅又去医馆里看了看那些伤势重的伤兵,然后他拿出钦差印信命令乐清知县钟平,尽全力救治伤兵。 大致处理完这些事情之后,时间已经到了傍晚时分,沉毅正在乐清县城里一处茶馆里喝茶休息,一身短打的郑虎,一路小跑过来,到了沉毅面前之后,他微微低头道:“司正!” 抗倭军全部进了乐清县城,邸报司的人却没有都进城,这一天时间里,邸报司之中一些专业的,接受过内卫训练的情报人员,都在城外搜罗情报。 见郑虎跑了过来,沉毅示意他坐下,等郑虎落座之后,沉毅一边给他倒了杯水,问道:“城外有消息了?” “嗯…” 郑虎两只手接过茶水,微微低头道:“下面的人在外面跑了一整天,大致查清楚了,现在倭寇大量聚集在乐清城外十四五里的一处庄园附近,属下推测,那里就是倭寇头目的聚集之处…” “另外…” “这些倭寇应该不是一伙的,昨天司正在城外大胜之后,这些倭寇之间应该也有了矛盾,属下等发现有一支倭寇,劫掠了数百平民之后,已经准备撤回海岛上了…” “还有一支倭寇,在昨天那场大战之后没多久,连劫掠的百姓都不要了,似乎非常急切的想要退出乐清…” 听到郑虎这番话之后,沉毅低头想了想,然后问道:“能确定是几路倭寇么?” 郑虎摇了摇头。 “属下无能,因为不能靠的太近,具体的情况属下们也是不知道的。” 说到这里,郑虎顿了顿,立刻说道:“不过司正放心,咱们的人,已经有人趁乱潜入这些倭寇之中了,埋下了钉子,这些钉子里即便只有个管用,后续我们很快就能全盘掌握倭寇动向了。” 沉毅闻言,有些诧异的看了看郑虎。 郑虎微微低头,轻声道:“司正可能不知道,属下先前在内卫的时候,就有一批人专门做这些事情,建康城里那些高门大户,或多或少都有内卫的人…” “因此,属下也教出了一批这类人…” 沉毅闻言,先是微微点头,然后看向郑虎,突然问道:“那建康城我家里,有内卫的人么?” 郑虎一愣,然后抬头看向沉毅,苦笑道:“司正,属下在内卫的时候,只是教头,不负责具体的差事…” “您家里的事情,属下不知道…” 沉毅微微一笑:“只是好奇问一问。” “倭寇的动向,随时通知凌肃。” 沉老爷低头喝了口茶,缓缓说道:“这几千个倭寇,怎么也要留下来一半才行…” “还有,告诉凌肃,倭寇劫掠的乐清百姓,能救下来的,统统都要救下来…” “最好一个都不能让倭寇祸害了!” 郑虎恭敬低头。 “是,属下这就去见凌千户。” 第四百五十三章 小功告成 抗倭军只有一小部分人受伤比较重,大部分人在乐清城里休整了一天之后,也就恢复了体力。 此时此刻,按照郑虎的消息,倭寇中的两股,已经在朝着海岸撤退。 凌肃凌千户,在乐清城门口,点齐了一千抗倭军,准备清理乐清境内剩余的倭寇。 这会儿,有了乐清这个“据点”,抗倭军可以说可进可退,已经不存在大规模伤亡的风险了。 因此这一仗,沉毅就没有跟着,只是把凌肃送到了城门外。 一千抗倭军集结完毕之后,凌肃来到沉毅面前,对着沉毅躬身行礼道:“沉司正,一千抗倭军已经集结完毕,只能司正一声令下,凌某便立刻带他们出发剿寇!” 现在的沉毅,手持钦差印信,也算是半个钦差的。 如果说李穆是皇权的“沿海代理人”,那么沉毅可以说是次级代理,虽然他职位实在不高,但是这会儿却是实实在在的大权在握了。 沉毅看了看这些集结的抗倭军,又看了看凌肃跟薛威两个人,然后沉声道:“凌千户,这一趟剿寇,我会让邸报司的郑虎跟你们同行,邸报司的所有情报会跟你们共享,就目前而言…” “乐清境内的倭寇人数,还是远胜咱们抗倭军的。” “因此,你能出发剿寇,要时刻注意倭寇的动向,虽然整体上做不到以多打少,但是局部一定要做到以多打少,碰到大股倭寇的时候,可以考虑勐攻一处,将倭寇阵势击溃,这样就可以趁势全歼了。” 说到这里,沉毅顿了顿,看向凌肃,缓缓说道:“凌千户,乐清之战过后,王师与倭寇将会攻守易势,接下来都是我王师清剿这些东瀛倭寇,倭寇再没有肆意入侵我大陈海疆的可能,能不能做到…” “就看你们这一仗打的怎么样了。” 沉毅低眉道:“这一仗打的好,朝廷看在眼里,抗倭军的规模将会再一次扩编,到时候多半会成立沿海都司…” “钦差是晋王世子,他这趟南下巡海,是做不长的。” 沉毅靠近了凌肃一些,低声道:“凌千户,现在的抗倭军都是你在带着,你一定要一边打一边总结经验,一边开动脑筋,只要你在沿海打得好,将来沿海都司这个都指挥使的差事。” “便一定是你的!” 给属下画饼,基本上是所有领导的通用技能了,沉毅现在执掌钦差印信,多少也算是个小领导了。 而凌千户显然信了,这一套大饼吃的他两眼放光。 都司!都指挥使! 这可是正二品的武官! 有了这个品级,即便武官的地位再低,凌肃也可以一跃成为朝廷的上层人物,说不定还会挂个兵部侍郎衔给他,到时候那才真是光宗耀祖了! 凌肃恭敬低头,声音都有些颤抖了:“末将,一定不辜负钦差大人,不辜负沉司正厚望!” 沉毅哑然一笑,摇了摇头道:“我只是代行钦差令,是钦差大人对你厚望,跟我没有关系。” “不过厚望是厚望,有一点我须得提醒凌千户。” 沉毅低声道:“功劳虽然诱人,但是万万不能贪功冒进。而且一定要约束下属,邸报司在盯着你们,但凡抗倭军里有一个杀良冒功的出现,就全都归结在你们这些将领身上!” 凌肃默默点头:“司正放心,凌某省得的。” 此时的凌千户心里非常清楚,这一次朝廷组建抗倭军,对于他来说,是一次非常难得的机会。 把握住这个机会,就会像沉毅说的那样,飞黄腾达,不说主持都司,最起码也可以混个抗倭军指挥使当一当。 但是他如果把握不住这个机会,这一场仗打不好,那么他的仕途到此为止不说,临海卫的事情还有可能被扒出来。 到时候… 他就会很难收场了。 想到这里,凌肃大手一挥,对着身后的抗倭军将士喝道:“出发!” 抗倭军将士齐声应是。 薛威跟在了凌肃身后,正准备跟着出发,沉毅三两步跟了上来,伸手拍了拍这个年轻人的肩膀。 薛威停下脚步,回头看见是沉毅,连忙低着头说道:“司正。” 沉毅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叹了口气:“打仗的时候,多看看左右,莫要冲的太深,抗倭军初建,将来还有很多事情。” “你不要那么容易就死了。” 薛威心中一暖,微微低头道:“司正放心,算命的说我命硬,轻易死不了的…” 说完这句话,他对沉毅抱了抱拳,然后大踏步离开,三两步就追上了凌肃。 沉毅站在城门口,目送着这些抗倭军将士离开。 等所有人都离开之后,沉毅才转身回了乐清县城里。 这会儿,乐清城里因为被转移了不少乡下百姓,城里的人口一下子增长了不少,虽然城外正在打仗,但是城里倒是热闹,只是这些被迁移到城里的人口,没有了生计,吃喝全靠官府救济,有些人便吵嚷着要出城回家,引起了不少骚乱。 沉毅在县城里逛了一圈之后,便走到了乐清县衙门口,刚走进县衙,便迎面碰到了乐清县令钟平,这位钟县令见到沉毅之后,脸上立刻堆满了笑容,表现的极为热情。 沉毅现在,也是正七品的品级,两个人同品同级了。 不过沉老爷是京官,这就高出了地方县令一头,再加上他又是翰林院庶吉士,这便高出地方县令两头了。 因此钟平对沉毅很是热情,一口一个翰林称呼着。 沉毅对他拱手还礼之后,想说点什么,但是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没有说话,跟钟平客套了几句之后,便到后衙去探望李穆去了。 这会儿,李穆正在发烧。 他虽然没有伤到骨头,但是伤口太长,这个时代的消毒技术也不过关,需要他体内的免疫系统去抵抗伤口感染。 在这种情况下,发烧是很正常的,只要能挺过来,就不会有什么事情。 正巧大夫也在,沉毅询问了大夫几句关于李穆的伤情之后,便坐在了李穆床边,叹了口气:“世子感觉如何?” 李穆有些费劲的睁开了眼睛,看到是李穆之后,他很勉强的挤出了一个笑容,有些虚弱的说道:“别的都没有什么大碍,就是觉得浑身没有什么力气。” 说完这句话,他看了看沉毅,问道:“兄弟们出发了?” 沉毅“嗯”了一声,点头道:“已经出发了。” “世子安心养伤,经过前天晚上的那场战斗之后,这些倭寇锐气已失,接下来处理他们,只是时间长短和战果多少的问题了。” 听沉毅这么说,李穆又挤出了一个笑容。 “这一次,要是能够正面击退数千倭寇,抗倭军就算是彻底成了,你我这一次巡海,也算是小功告成。” 他看向沉毅,神色有些激动。 “到时候,我亲自向陛下写信,给抗倭军将士们请功!” 第四百五十四章 统统弄死 不管是李穆还是沉毅,心里都很清楚,皇帝派他们两个南下,绝对不止是让他们来处理倭寇的。 更重要的是要让他们练兵。 练出一支有能力,至少是有潜力替代淮河水师的军队。 而现在,虽然倭寇还没有清理干净,甚至没有做到正面击溃大股倭寇,但是抗倭军这支军队,已经肉眼可见的成型的。 所以李穆才说,他们这一趟差事是“小功告成”。 坐在李穆床边,微笑道:“等乐清战事结束,抗倭军的名气就算是打出去了,到时候新兵征募也不会成什么问题,只要让凌肃等人,多抓一抓新兵训练,抗倭军很快就能够扩编到五千人了。” 世子殿下趴在床上,他沉默了一会儿,默默低眉道:“子恒,你觉得凌肃这个人,堪当大任么?” 沉毅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不过凌千户家里世代都是千户,他带兵打仗的本事不好说,但是训练新兵还是有一手的。” 李穆摇了摇头:“我是说,他有足够的能力,带领整个抗倭军么?” 沉毅再一次摇头:“现在恐怕不行,但是我相信人总是会成长的。” “嗯…” 李穆微微点头道:“这个凌肃,毕竟家传了几代的千户,本事的确是有一些的,不过…” “他恐怕没有太多成长起来的时间了。” 李穆趴在床上,默默说道:“子恒心里应该清楚,你我迟早有一天,都是要重新回到建康的。” 他看了沉毅一眼,问道:“我现在就是指挥使,我回建康的时候,朝廷多半就会给抗倭军建都司,到时候朝廷能把凌肃擢为都指挥使么?” 沉毅默默摇头。 不要说都指挥使了,等李穆回建康的时候,凌肃升指挥使都是难事。 不过有一点,李穆是说错了的。 按照皇帝给沉毅画的饼,等到这一次巡海的事情结束,他回到建康之后,就会被升为兵部主事。 也就是说,李穆回建康之后,就跟抗倭军没关系了,而沉毅,多半是不会跟抗倭军一刀两断的。 沉毅沉默了一会儿,看向李穆,问道:“世子到底想说什么?” “抗倭军现在,钱粮是你在管着,至于战事,我万事放权,统统交给子恒你还有凌肃他们去做。” “但是我回建康之后,凌肃不可能在抗倭军里当家。” 李穆默默的说道:“朝廷会派一个新的都指挥使过来,主持抗倭军,到时候这个新的都指挥使…” “还会像现在这样,把手中的权力统统下放么?” 听到这里,沉毅总算明白了李穆的意思。 李穆顿了顿,继续说道:“而且本朝重文抑武,到时候在这个都司头上,说不定会有一个总督压着,那些文官做事情想当然,全靠自己瞎想,很容易就把咱们辛辛苦苦弄出来的抗倭军,带进歧路…” 沉毅吐出了一口浊气,微微低眉,苦笑道:“世子,这些事情您都改变不了什么,我这个七品小官,更没有办法改变了。” 李穆摇了摇头:“这些话,我是没有办法跟陛下说的,但是如果机会合适,子恒你却可以面呈陛下。” “这一路巡海,你我都见过听过了太多百姓惨事,也都清楚这些年沿海百姓过的是什么日子。” “东南沿海,不能再乱下去了。” 李穆的意思,沉毅自然是明白的。 想要荡平倭寇,一个戚继光是不够的,更需要一个胡宗宪。 而现在,凌肃距离戚继光还太远,东南也缺少一个镇得住场子的胡宗宪。 沉老爷吐出了一口浊气,低眉道:“世子的意思,我听明白了。” “我的意思是,咱们都先做好当前的事情,至于庙堂上的事…” “要等回到建康之后再说。” 李穆闭目叹了口气,无奈点头:“只好如此了…” ………… 抗倭军出城之后,整整一天一夜没有回来。 这一下,可把沉毅给急坏了。 如果不是有邸报司的人每时每刻在传递抗倭军的消息,沉毅可能都要亲自出城去寻凌肃去了。 到了第二天傍晚,沉毅才等到了邸报司传回来的确切消息,收到了消息之后,沉毅长松了一口气,回到自己的住处,踏踏实实的睡上了一觉。 这一觉直接到天亮,次日清晨,沉老爷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然后懒洋洋的起身,换上了衣裳。 下属递过来邸报司昨天晚上陆续传来的消息,按照最新的一份消息,凌肃等人已经在回乐清的路上,估摸着午后就能回到乐清。 有了这个消息,沉毅彻底放心下来,他先是去了一趟抗倭军的伤兵营,探望了伤兵们的情况,然后又去了乐清县衙,找钟县令喝茶,顺便聊起了当天钟县令死活不肯出兵,甚至不愿意借刀甲给邸报司的事情。 沉毅漫不经心的提起了这件事,却让钟县令冷汗涔涔,这位乐清县令不住擦汗,然后对沉毅不住解释,说当时不知道具体情况,也没有上级命令,不敢擅作主张云云。 见钟县令这么紧张,沉毅只是笑了笑,陪着他喝了几杯茶之后,便起身扬长而去。 终于,时间到了午后。 沉毅一吃完饭,就到了乐清的东城门外等候,约莫等了小半个时辰时间,终于看到了抗倭军的旗帜,凌肃与薛威两个人,战袍上统统带着血,两个人骑在马上,领着身后一千多个人,缓缓朝着乐清城开来。 沉毅与钟县令等乐清地方官,纷纷出城相迎,出城一百多步之后,一行人才走到了凌肃面前。 凌千户干脆利落的跳下了马匹,对着沉毅恭敬低头抱拳:“见过沉司正!” 对沉毅行礼之后,凌肃看了看一旁的钟平,却对钟平置若罔闻,没有理会。 钟县令也不生气,规规矩矩的站在一边一言不发。 沉毅面带笑容,开口道:“听说凌千户一千人整出去,这一趟回来却是一千五百多人,怎么平白又冒出了五百个人?” 这就是明知故问了。 沉毅早已经提前知道了这一次抗倭军的大致战果,但是当着钟平的面,他还是问了出来。 凌肃虽然脸上有疲惫之色,但是听到沉毅这句话之后,他的脸上还是露出了笑容,对着沉毅低头道:“回司正,这趟出征,我等不辱钦差厚望,砍下三百余倭寇首级,俘虏倭寇四百余人,解救百姓近五百人!” 沉毅脸上,满是笑容。 他是知道抗倭军战况的。 这一次,凌肃等人的运气很不错,刚出乐清没多久,就发现两股倭寇内斗,其中一个想要干掉另外一个,结果自然是被凌肃捡了个漏,直接取了这件大功! 凌千户上前一步,恭敬低头道:“请问司正,那几百倭人俘虏,应当如何处理?” “弄死。” 这一次沉毅回答的毫不犹豫,他云澹风轻的挥了挥手,语气非常平静:“统统弄死。” 第四百五十五章 亲自炮制他! 对于倭寇,沉毅从来没有什么好感。 他在前世,对于倭人的看法,就是有些“偏激”的。 他觉得这些倭人,最起码是大部分倭人,本性就比较卑下。 他们犯下的罪过,已经不是用任何语言可以形容出来的了。 而这辈子,沉毅也亲眼见识过这些倭寇的凶暴之处,见到过沿海村落被洗劫杀戮之后的惨状。 他见到过一些妇女幼儿的尸体,被残破不堪的挂在树枝上,而且是被树枝贯穿。 被俘虏的老百姓,日子过得就更加生不如死了,一些姑娘被侮辱自然不必多说,更恶心的是,有些倭寇是吃人的。 字面意义上的吃人! 因此对于这些倭寇的态度,沉毅非常鲜明,也非常果断。 一个字,杀。 这种人杀的再多,沉毅都不会有任何负罪感。 这才是真正的杀生为护生,斩业非斩人! 听了沉毅的话之后,凌肃顿了顿,然后低头道:“司正,这些俘虏里,似乎有倭寇的头目,押回来的路上,他们一直嚷嚷着要跟…跟我们这边主事之人说话。” “而且…” “而且是不是留一些俘虏,这样咱们抗倭军在朝廷里那里,也能好看一些…” 凌肃这句话的意思很简单。 留点俘虏告诉朝廷,他们是真正杀敌立功了,毕竟活生生的俘虏,比起奏报上冷冰冰的数字更容易让人相信。 沉毅瞥了他一眼。 “这些倭寇,不必给朝廷看,从明天开始,每天在乐清城里当街斩首五十。” “在乐清杀一半,剩下的一半送到温州府城去,也是在大街上,每天杀五十人。” 说到这里,沉毅顿了顿,继续说道:“至于抗倭军记功的事情,凌千户就不用担心了,这是钦差大人的事情,也是邸报司的事情,抗倭军立的功劳,不会少了一分一毫。” “好了…” 沉毅缓缓说道:“兄弟们应该也有累了,整理行装,进城休息。” “至于那些所谓的倭寇头目。” 沉毅背着双手,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开口道:“稍候带我去见见。” 抗倭军记功的事情,的确是不用担心的,因为从本质上来说,邸报司这个情报机构,其实是独属皇帝的,邸报司基本上每天都会给建康去信,报告抗倭军的情况。 而且… 他们随行人员当中,不是说有没有内卫的人,而是要说有多少内卫的人。 皇帝,时时刻刻都能看到抗倭军在做什么。 皇帝看到了,也就是朝廷看到了。 而且抗倭军的功劳,有一部分是要加诸在沉毅沉老爷头上的,他自然不会让自己吃亏。 凌肃点了点头,回头吩咐手下的将士开始分批次进城休息,他本人则是跟在沉毅身后,有意识的落后了沉毅半个身位。 沉老爷背着手,吐出了一口浊气之后,开口道:“倭寇已经开始逃了,是不是?” 凌肃低头道:“是,两次战事之后,咱们消灭俘虏倭寇加在一起,已经一千多个人了,剩下的倭寇…虽然大部分还在乐清,但是都在往东边走,准备逃走了。” 说到这里,凌肃顿了顿,低头道:“司正放心,抗倭军在城里略作休整之后,等到天色再晚一些,末将便领人再一次追击,这些倭寇俘虏了大量了乐清百姓,只要不抛下百姓,他们便是走不快的…” “我们放下俘虏跟百姓之后就,很快就可以追上去。” “追击可以。” 沉毅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但是不可贪功深追,尽量以解救百姓为目的,如果深追了,可能会落入包围之中。” “现在咱们的抗倭军,一共只有一千多个人。” “这一千多个人,是将来抗倭都司的基础,也是抗倭都司的骨架,每一个都是宝贝,不可轻易折损。” 凌肃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司正,请恕末将直言,薛威在永嘉征募的那些新兵,其中大部分是不合格的,只是勉强用之,哪怕经历了战事,其中的一部分也还是不适合打仗。” “乐清之战结束之后,末将还是要重新遴选一遍,把不适合的剔除出去。” “你是千户,你说了算。” 沉毅叹了口气,默默说道:“不过现在,能用还是用,咱们可用的人数太少了,就像这一次乐清之战。” “不需要太多人。” 沉毅低眉道:“只要三千抗倭军,咱们就可以把这些倭寇,有一个算一个,统统留在乐清。” 凌肃微微低头,没有接这个话,而是开口道:“司正,这一次咱们俘虏了不少倭寇,这些倭寇里也有少数汉人,也有会说汉话的倭寇,末将已经问过了,这一次到温州府的倭寇,一共是三股。” “按人数多少,分别是倭首李介郎,倭首泉次郎,倭首汪显。” “乐清一战之后,泉次郎麾下伤亡惨重,残部与汪显的人碰上了,双方都想吃掉对方劫掠的财物以及人口,打在了一起,才被末将等捡了个便宜…” “这两部倭寇,眼下都已经不成气候了。” “不过最大的倭首李介郎,却没有太大的伤亡,眼下这一支倭寇,正在缓慢东逃。” 说到这里,凌肃深呼吸了一口气,低声道:“司正…” 沉毅停下脚步,看了看他:“怎么了?” “这一次的俘虏之中…” 凌肃压低了声音,开口道:“似乎有三大倭首之一的泉次郎…” 听到他这句话,本来对这些倭寇俘虏没什么兴趣的沉毅,眼睛也微微一亮,他看向凌肃,低眉道:“劳烦凌千户带我去一趟,我去会会这位海上的倭首。” 凌肃微微低头,笑着说道:“司正随末将来。” 不知是有意向沉毅示好,还是因为沉毅现在拿了钦差印信,凌肃对沉毅比从前更加恭敬了,一口一个末将自称。 或许是两者兼而有之。 很快,沉毅被凌肃带到了一个关押倭寇的俘虏营里,凌肃站在沉毅身侧,朝着俘虏里几个倭寇指了指,开口道:“这些,都是倭寇头目。” 说着,他指了指俘虏营里一个三十岁出头,一副刀客浪人打扮的武士,开口道:“根据俘虏的招供,这人就是泉次郎…” 沉毅瞥了他一眼。 泉次郎看了沉毅一眼,不屑的闷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沉毅澹澹的看了看这个被绑的死死地倭寇,面色平静:“把他带进城里去,我单独讯问他。” 泉次郎本来坐在地上,闻言挣扎着站了起来,不屑的看着沉毅:“原来你就是陈国的高官,黄口小儿…” 他怒视沉毅。 “你敢与我决斗吗!” “汉话说的不错。” 沉毅背着手走到他面前,然后狠狠一拳,打在了他的肚子上。 沉老爷拍了拍手上沾染的脏东西,看着因为痛苦面孔痉挛的泉次郎,语气平静。 “我先进城,一会带他来见我。” “我亲自炮制他。” 第四百五十六章 言而有信沈老七 沉毅在乐清城里,是有一处单独的宅子居住的,虽然没有京城的宅子精致,但是地方却着实不小,应该是当地富户的宅子,被钟县令借来给沉毅住的。 不过沉毅却没有选择在这处宅子里见这个泉次郎,毕竟这是私宅,不好在人家私宅里杀人见血。 沉毅在乐清县衙的一处杂物间里,“接见”了这位来自于东瀛倭岛的倭首。 此时此刻,泉次郎被牢牢的绑缚在杂物间的柱子上,他脸上鼻青脸肿,很显然在被押过来见沉毅的路上,被押运的抗倭军将士亲切问候过。 沉毅迈步走进这间房间之后,挥手屏退了所有人,然后带上了房门。 见沉毅关上了房门,泉次郎本来暗澹的目光,微微亮了起来。 他觉得沉毅既然选择避人,那就是有跟他“合作”的意向。 于是乎,他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沉毅,目不转睛。 沉老爷在椅子上坐下来之后,抬头看了看这个似乎秃头,头中间却又留了一绺头发,发型奇怪的东瀛武士,默默说道:“泉次郎是?” 泉次郎目光有些闪动,他盯着沉毅,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缓缓说道:“这位汉大人,我可以给你很多钱。” 见沉毅眼皮子都没有动一下,泉次郎似乎有些焦急,他继续说道:“我还可以给你很多女人…” “只要你放我走。” 他的汉话说的不错,基本上没有什么倭岛口音:“大人想要什么,鄙人都可以给!” 沉毅澹澹一笑:“你既然懂汉话,应该多少了解一些我们汉家朝廷,你应该能想明白,我这个年纪,能坐在这里审你,就意味着我不会缺钱,更不会缺女人。” 沉毅到现在,也就十八九岁。 他这个年纪能够在这里主事,那么其实也就剩下了两个可能。 第一个可能,衙内出身。 第二个可能,科场出身。 前者自然不缺钱不缺女人,至于后者… 能在这个年纪考学做官,就更不会缺这些了。 泉次郎目光闪烁,他看了看沉毅身后紧闭的房门,咽了口口水:“那大人想要什么?” 到现在,他非常笃定,沉毅一定是要跟他做什么交易的。 不然,不可能这样跟他独处。 沉老爷眯了眯眼睛,开口道:“我想要功劳。” “你现在,把匪首李介郎的巢穴,还有你自己的巢穴详细说出来,再画一张海图给我。” 沉老爷澹澹的说道:“我找当地渔民确认之后,便放你离开。” 泉次郎瞪大了眼睛,他看着沉毅,满脸不可置信。 “你……你真肯放我走?” “你老实招,老实话,我便放你走。” “但是你只有一次机会。” 沉毅缓缓说道:“但凡渔民说你写的画的有半点不对,你这条命便要交代在这里。” 泉次郎再一次咽了口唾沫。 “你…你们在陆上都打不过我们,还想出海去打介郎?” “那就不关你的事了。” 沉老爷缓缓说道:“也不关我的事,我是文官,我拿到了情报送上去,便是我的功劳,至于能不能打的过,能不能打的下来,那是武将的事情。” “与我无关。” 沉毅看着泉次郎,面无表情:“你写是不写?” “你不写,明天便第一批押你去斩首。” 泉次郎神色复杂,似乎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 “你……你不骗我?” “嗬…” 沉老爷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泉次郎。 “沉某两榜进士,朝廷的翰林,你这种狗一样的人物,也配让我骗你?” 说着,沉毅直接迈步转身,朝着房门口走去:“稍候我会让人进来,给你松绑,带上镣铐,再给你纸笔。” 沉老爷顿了顿,问道:“会写字罢?” 泉次郎沉默不语。 “给你半个时辰时间,半个时辰之后我看不到东西,你就是想死也不会死的那么轻松。” 说罢,沉毅毫不犹豫的推门离开。 ………… 半个时辰之后,沉毅正在县衙后衙探望李穆的时候,一份有些潦草的地图送到了沉毅手里,地图上还标注了一些潦草的字迹。 沉毅接过这份地图,随便看了两眼,就放在了旁边。 李穆有些好奇,问道:“什么东西?” 沉老爷把地图递过去,微笑道:“倭寇招供的巢穴地图,世子也知道,这浙江沿海,岛屿何止千座?如果这张地图是真的,咱们要去荡平倭寇,就容易多了。” 李穆一愣,然后拿过地图看了看,摇头道:“几年之内,抗倭军恐怕都很难出海…” “不用几年。” 沉毅微笑道:“快一些的话,两年时间就差不多了,这东西也只是备用,这两年时间,我会让邸报司的人,去慢慢核实这张图是否属实的。” 李穆点了点头,不再过问这张图的事情,而是问道:“乐清事了之后,子恒准备如何做?” “世子受了伤,就不太方便巡海了。” 沉毅低声道:“我准备把这一千多抗倭军一分为十,让他们在沿海各府县征募新兵,然后送到福建交由薛威凌肃统一训练。” “反正抗倭军已经成型了,乐清一仗也打出了名声,不必担心招不到人。” 李穆微微皱眉:“那粮饷应该如何解决?” “先前世子查抄的家产,应该还够用一段时间。” 沉毅微笑道:“等这些钱用完之后,世子也应该大好了,到时候继续去抄家就是。” 李穆闻言,忍不住露出笑容:“那为了多抄点家,我一定快些好起来。”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都是哈哈一笑。 在后衙待了一会,跟李穆商量了一下如何处理俘虏的问题之后,沉毅便起身告辞,去处理具体的事务去了。 他刚离开县衙,一个面相年轻的抗倭军将士便迎了上来,对着沉毅恭敬低头行礼道:“司正。” 沉毅看了看他。 这人姓季名蒙,是抗倭军中新近崭露头角的年轻人之一,因为对抗倭寇有功,这会儿已经是抗倭军中的百户了。 不过这些抗倭军成长的过程中,沉毅都是全程参与的,因此他们对沉毅还是很服气的,见到沉毅都是一口一个司正,或者是一口一个先生的叫着。 现在,凌肃跟薛威都带兵出去追人去了,主要就是这个季蒙在处理抗倭军伤兵的事情。 “什么事?” 季蒙微微低头道:“那个叫泉次郎的匪首,写了东西之后,一直嚷嚷着要见司正…” 沉毅“哦”了一声,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只是澹澹的看了季明一眼。 “把他舌头割了。” 沉老爷顿了顿,继续说道。 “明天押送温州府城。” “斩首示众。” 第四百五十七章 另请高明罢! 之后的近十天时间里,乐清县城以及温州府城两座城市里,每一天都有倭寇被当街斩首。 杀了这些倭寇之后,晋世子李穆以钦差的身份,在沿海各府县贴出告示,告示上没有写很多字,但是却字字沉重。 “奉诏巡海,通倭者斩。” 这八个字贴出去,字字如刀。 不过这份沉毅亲自起草的告示上,写明了是否通倭,应由朝廷及钦使判定,地方官府无权判定通倭与否,以防地方官府扛着抗倭大旗,更加肆意欺凌百姓。 毕竟这张告示,不是贴给老百姓看的,而是贴给那些地方豪强看的。 而在这十天时间里,凌肃带领着一千抗倭军,也在乐清境内尽力驱赶剩余的倭寇,经过十余天的时间,乐清境内的倭寇已经基本上肃清。 准确来说,是基本上都被赶出了乐清。 因为现在的抗倭军,还没有全歼倭寇的本事。 值得一提的是,被倭首李介郎所部掳走的近千百姓,大部分都被凌肃所部救下。 因为倭寇带着那么多普通百姓跑不快。 不过,这种事情自然不可能皆大欢喜。 被掳掠的百姓,也不可能都毫发无伤的回来。 沉毅亲自在这些人里统计,其中不少小姑娘被倭寇糟蹋了身子,更有三四百人,被倭寇撤退的时候直接乱刀砍死,有些连尸体都没有留下来。 对于这些侥幸逃回来的百姓,沉毅只能尽力帮他们找到自己的家,实在找不到的,就让他们在沿海那些人口已经全部搬迁无人居住的村落里定居下来,由抗倭军帮助他们修建房屋。 就这样忙活了十来天,乐清…或者说整个温州府的倭患才算是告一段落。 不过温州的倭患,只是告一段落,绝对不是到此为止,接下来的抗倭军,还会慢慢壮大,等到几个月或者是半年以后,沉毅就有信心在陆地上面对任何倭寇了。 这天下午,正当沉毅在乐清县衙准备乐清征兵事宜的时候,一位穿着一身紫衣的老宦官,在几个小太监的搀扶下,在县衙里寻到了沉毅。 沉毅见到这老太监之后,连忙放下了手里的笔,站了起来,微微有些诧异的笑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让杜公公亲自到乐清来了?还换上了这身紫袍了?” 杜怀看了一眼沉毅,脸上不见任何表情,只是默默的说了一句:“转上谕。” 沉毅一愣,随即退后两步,慢慢跪了下来,低头道:“臣翰林院庶吉士沉毅,恭敬圣谕。” 老太监杜怀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然后用严肃的语气说道:“听闻温州府战事连捷,朕心中一则高兴,二则欲闻其详,沉卿在温州府若无要事,便抽空回一趟建康。” 说到这里,杜太监脸上的表情不再严肃,他看了看跪在地上的沉毅,抖了抖眉头,上前把沉毅搀扶了起来,笑着说道:“圣上口谕念完了,沉翰林快快起来,咱家了当不得翰林公跪拜。” 沉毅站了起来之后,拍了拍膝盖上的尘土,抬头看了看杜怀,有些好奇的问道:“杜公公一直在温州府,何时接到上谕的?” “内侍省的人到温州府转达的。” 杜怀微笑道:“咱家怕那些小娃娃不懂事,冲撞了翰林公,便亲自到乐清跑了一趟。” “公公客气。” 沉毅低头想了想,问道:“未知陛下令我何时动身?” 杜怀摇了摇头,开口道:“这个陛下没有说,但是陛下既然有口谕传了下来,翰林公还是尽早动身为好,温州府距离建康不是太远,骑快马回去,四五天时间也就到了。” 沉毅“嗯”了一声,点头道:“回建康是不需要太久,只是手里有不少差事,需要交割一番,我这就去后衙见世子,与他交割公事。” 说着,沉毅看了看杜怀,问道:“杜公公与我同去否?” “要去的。” 杜公公微微低头道:“内侍省交代了,要咱家去探望晋世子伤势,然后禀明圣上。” 于是乎,两个人结伴来到了县衙后衙。 这会儿,李穆的伤势已经大为好转了。 他本身没有伤到骨头,再加上又年轻,在床上趴了五六天之后,就已经能起身了,这会儿背后的伤已经结痂,只是不能剧烈运动而已。 在后衙见到了李穆之后,杜怀直接跪了下来,给李穆行礼,口称世子爷。 而沉毅则是作揖行礼。 李穆伸手虚扶,把跪在地上的杜怀扶了起来,两个人说了几句场面话之后,杜怀知道李穆跟沉毅两个人还有公事要谈,便告辞离开了。 杜怀离开之后,李穆才看向沉毅,笑着问道:“这老货怎么跑到乐清来了?怎么,催着咱们继续南下的?” 沉毅微微摇头:“世子,他是奉上谕召我回京的。” “回京?” 李穆一怔,然后皱眉道:“巡海未半,陛下召你回京做什么?” “不知道。” 沉毅摇头,然后若有所思的说道:“估摸着是问一些关于倭寇和抗倭军的事情,反正我这个邸报司司正是个闲人,回去一趟对于巡海来说也无关痛痒。” “这可不成。” 李穆有些着急了,他用没有受伤的右手拉着沉毅的衣袖,开口道:“子恒你若是走了,谁来做征兵练兵的事情?你这个邸报司司正在我身边,我做事还能恣意一些,你若是走了,没有人盯着,只剩我一个人去巡海,反而更加让上面疑心了。” 沉毅哑然一笑:“我走了,邸报司又不会走,世子不必担心。” “至于征兵练兵的事情,世子实在是不愿意过手,可以放手交给凌肃薛威他们去做,这两个人虽然稚嫩,但是最基础的训练新兵,还是能做到的。” 说到这里,沉毅顿了顿,继续说道:“再说了,我的确也应该回一趟建康,不然前两天咱们两个人报上去的军功,朝廷那边未必能批下来,我在建康,可以给抗倭军说几句话,可以跟陛下禀明实情。” 他抬头看了看李穆,低眉道:“更重要是,陛下下了口谕,我不得不回去一趟。” 李穆沉默了一会儿,随即叹了口气,有些憋闷的说道:“本来我身子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准备这几天就南下继续抄家去,你这一走,我干脆也不南下了,继续留在乐清养伤。” “抗倭军的事情,爱谁管谁管,我是不管了。” 李穆抬头看着沉毅,很是认真的说道:“你沉子恒什么时候回来,我什么时候离开乐清继续南下巡海。” 沉毅笑了笑。 “我若是不回来了呢?” 李穆有些赌气。 “那我也卷铺盖回建康去,让他们另请高明罢!” 第四百五十八章 人间的两端 世子的这番话,不能说完全不可信。 但是真诚程度,也就只能说,他姑且一说,沉毅姑且一听的程度。 因为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到目前为止,一直是上下级关系,如果是张简张易安来当这个钦差,沉毅自然可以赤诚以待,但是这位晋世子嘛… 只能说双方互有好感。 大老板召见,沉毅没有不回建康的理由,况且他的夫人也在建康,一转眼离家好几个月,虽然书信没有断过,但是沉老爷自然是很想念家里那个小孕妇的。 跟李穆交接了一些手头重要的工作之后,沉毅又跑去见了一趟凌肃,跟他说明了一番接下来的主要工作,然后因为天色晚了,沉毅便回住处睡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沉毅带了几个邸报司的随从,骑上了驿站的马,准备赶路回京。 他这一回去,即便是有伤在身的李穆,都亲自出城相送,而凌肃薛威等人,自然更不必多说,就连乐清知县钟平,也带着乐清的一众官员,把他送出了乐清五里开外。 而薛威,更是骑马一路送出了十余里,临告别的时候,这位在战场上勇勐无双的汉子,下马对着沉毅恭敬作揖,声音都有着颤抖了:“沉公,属下在温州府等您回来!” 沉毅闻言,也下了马,他伸手拍了拍薛威的肩膀,有些无奈:“论年龄,你比我还要年长一两岁,无论如何,这一声沉公我是当不起的。” 薛威对着沉毅憨厚一笑。 “我父亲曾经跟我说过,本事不在年高。” “翰林公的本事,属下是万分敬佩的。” “不止是属下,兄弟们也都服翰林公。” 薛威等最早的一批抗倭军,就是沉毅亲自组织起来的。 那段时间里,沉毅跟他们是同吃同住的。 更重要的是,在临海城外的时候,沉毅还跟他们一起提刀砍倭寇。 这些当兵的,从来没见过沉毅这种“接地气”的读书人,更没有见过这样平易近人的进士老爷。 因此包括学位在内,抗倭军里那些“元老”,心里都是佩服沉毅这个年轻人的。 沉毅皱了皱眉头,微微摇头道:“这种话,私下里说一说也就算了,你要是到处去说,那便是害我了。” “还有。” 沉毅低眉道:“不管我回不回来,什么时候回来,你们都要听上峰的话,朝廷花钱组建抗倭军,是为了抗击倭寇,明白了吗?” 薛威其实是个很聪明的人,他闻言连忙低头:“属下明白了。” 沉毅微微一笑,转身上马,对着薛威挥了挥手,然后带着一众随从,快马远去。 ………… 因为是大老板要召见,而且是那种绝对强权没办法反抗的大老板,再加上思家心切,沉毅这一路上赶路还是非常积极的。 除了每天必要的吃饭休息之外,其他时间他基本上都在赶路,不过他们人数并不多,因此沉毅也没有敢走小路,哪怕绕一些路,也是从官道上赶路。 就这样赶了差不多五天的路,到了第六天接近中午的时候,沉毅终于见到了阔别数月的建康城。 到了建康城门口,守门的兵丁见沉毅等人是外来的,便要求勘核身份,沉毅取出自己已经升级成了七品的印信,两个兵丁立刻让出了一条路放行,并且对着沉毅躬身行礼,口称大人。 沉毅点头还礼,然后带着几个邸报司的随从,踏进了建康城的大门。 一进建康,市井繁华气便扑面而来。 这会儿是中午,因为天气还有些炎热,大街正中的人并不是很多,但是两边的荫凉底下,就有不少人小摊小贩在叫卖货品或者是吃食。 一些树荫底下,有时候会有七八十来个人围在一起,不用看,不是在促织就是在下象棋。 当然了,下围棋的也有不少。 沉毅就这样站在大道中心,整个人突然愣在了那里,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建康景象,沉默不语。 一旁的几个随从见沉毅呆住不动,纷纷看向他,其中一个年龄小一些一些,跟沉毅关系好一些的年轻人,走到了沉毅近前,低声问道:“司正,您怎么了?” 沉毅这才回过神来,他看了这个年轻人一眼,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没什么,只是心里颇多感慨。” 这个邸报司的年轻人微笑道:“司正年纪轻轻,怎么也有感慨?” 沉毅伸手指着眼前繁华的建康城,低声道:“眼前风景,与乐清见闻,两相比较,岂不让人感慨?” 年轻人一愣,顺着沉毅手指的方向看向了建康城里的风景,然后也陷入了沉默。 的确。 这里与乐清…或者说与被倭贼祸害过的地方,差距太大了。 陈国虽然国力孱弱,但是建康城仍然是天下第一繁华之城,比起北边的燕都还是要兴旺不少的,而桃渚,乐清这些被倭贼劫掠过的地方。 不能说白骨成堆,但是路边是真真切切的随处可见尸体! 有些尸体被扔在池塘里,有些尸体被树枝穿透,挂在树梢上。 还有些人家,一家老小被倭寇杀个干干净净,只剩老太太一个人守着被焚烧成灰尽的草屋,哭声如夜枭幽鸣。 差距太大了。 简直就是人间的两端。 这个邸报司的年轻人姓韩,名叫韩直,读过一些书,但是没有读过太多书。 此时的他,听到了沉毅的话之后,也渐渐有些出神,他看着建康城里的景象,也想起了这段时间跟着沉毅的所见所闻。 这个年轻人不由握紧了拳头,咬牙切齿。 “倭寇真个该死!” 沉毅微微摇头道:“不止是倭寇。” 他的目光,往北看了一眼。 然后便看向自己身后的几个随从,笑着说道:“好了,咱们到建康了,你们几个都是建康人,这便各自回家歇息几天,嗯,然后去邸报司打个招呼,等我回去的时候,多半还要带着你们的。” 几个人都对着沉毅躬身行礼,口称遵命。 摆脱了这几个属下之后,沉毅在建康城里瞎逛了一圈,给自家夫人买了几件小礼物提在手上,又去布行买了两匹好看的绸布,这才朝着自家的沉宅走去。 刚走到沉宅门口,沉毅就看到自家门前种着的几株桃树,已经稀稀落落的结果子了。 因为是刚种下的桃树,虽然是买的酒盅粗细的成树,但是还是没有挂多少果子。 回想起沉毅刚离开家的时候,这些桃树的花才刚谢不久。 沉毅深呼吸了一口气,大踏步朝着自家走去。 这一趟南下,他见了太多人间惨事。 现在,是该见一见人间温暖了。 第四百五十九章 说服两个人 沉毅这会儿右手提着自己买的礼物,左手抱着两匹布,看起来像是在外面做生意,带礼物回家的商人。 他刚踏进沉家大门,迎面就撞到了丫鬟青儿。 青儿抬头看见沉毅之后,整个人顿时愣住,然后她惊喜的叫了一声,声音都有着破音了。 “公子!?” 青儿又惊又喜,三两步跑了上来,直接拉住了沉毅的右胳膊。 “公子,你终于回来了!” 沉毅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不要大声说话,然后他低声问道:“夫人在家么?” “在家的,在后院呢。” 青儿低声道:“今年夏天建康热的厉害,还好小许哥给送来了不少冰块,不然可是真的难熬,夫人也有些受不住,这会儿跟莲儿在后院乘凉呢。” 说到这里,青儿伸手接过沉毅手里的东西,笑着说道:“这些东西我给公子收着,公子快去瞧瞧夫人罢,好几个月没见,夫人可是非常想念公子的。” 沉毅点了点头,把手里的东西交给青儿,然后自己悄摸摸的来到了后院。 这会儿后院的一处凉亭下面,已经显怀的陆若溪,正坐在凉亭下面,跟沉毅的三嫂一起下围棋,沉老爷低头,整理了一下身上有些褶皱的衣裳,然后迈步走了过去。 此时,陆若溪是背对着他的。 而沉夫人,则是看到了沉毅走来,这位对沉毅颇多照顾的嫂子,笑眯眯的放下了手里的白棋,然后站了起来,对着沉毅笑着说道:“真是赶巧了,七郎若是不回来,这局棋我可是输定了。” 陆若溪抬头看了看沉夫人,有些嗔怪的说道:“三嫂怎么又想耍赖?不下便不下了,扯他作甚?” 她话音刚落,就听到身后,传来了一声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 “见过三嫂。” 沉夫人笑呵呵的看了一眼陆若溪,然后迈步朝着沉毅走过去,对沉毅微笑道:“你们先聊着,三嫂给你准备好吃的去。” 说着,她看了一眼沉毅,颇有些心疼:“出门几个月,瞧把咱们家老七晒得,堂堂两榜进士,弄的跟个打仗的武人一样。” 说完这句话,她一边迈步离开,一边说道:“三嫂去给你弄几道江都菜,你出门这么些日子,多半也吃不着咱们江都的味道。” 说罢,她便渐渐走远了。 而站在陆若溪身边的莲儿,回头看了看自家姑爷之后,也很是知趣的低头道:“小姐,姑爷,我也还有点事,要去忙了…” 说罢,她一熘烟也走了。 陆若溪用手扶着桌子,才缓缓从凳子上站起来,等到她回过头看向沉毅的时候,已经是泪流满面。 她声音都带着哽咽了。 “要回来,怎么不写封信告诉一声?” 沉毅上前,轻轻环住了她,轻声道:“快马赶回来的,信送回来,我人估计也到了,因此便没有写信。” 陆若溪用手搂住沉毅的腰,泪如泉涌。 “还走么?” 沉毅微微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 他把目光看向了皇城,低声道:“不过一会儿就知道了。” ………… 因为沉毅是皇帝召回来的,所以回来之后,需要先去见一面皇帝。 不过他先回家来,也是有理由的,毕竟要回来换一身官服再去宫里嘛。 在家跟小孕妇腻歪了一会儿之后,沉毅在夫人的伺候下,换上了那身绿色的官服,坐上了沉家的马车,一路朝着皇城走去。 他有邸报司的腰牌,皇城是可以通行的,只是进不去皇宫,因此走到了皇宫门口之后,沉毅便只能让人通报,乖乖的在宫门口等着,等着皇帝召见。 皇帝都是很忙的。 一般沉毅要见皇帝,都要在宫门口等一个时辰或者更久,即便如此,还是他简在帝心的特权,等闲官员,连皇帝的面都见不到。 不过这一次,宫里的效率出奇的高,沉毅刚报上名字没多久,就被一个小太监领着进了宫里,这个小太监一路把沉毅领到了甘露殿门口,然后对沉毅弯了弯腰,便转身离开了。 沉毅在甘露殿门口没有等多久,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紫色身影,迈着小步走了过来,他走到沉毅面前,瞥了沉毅一眼,皱了皱眉头:“不是午后就到建康了么?怎的这会儿才来,陛下已经等了你一下午了。” 沉毅对着这位大太监拱了拱手,叫了一声高公公,然后有些尴尬的说道:“公公,下官回到建康之后,没有敢耽搁,只回家换了身官服,匆忙吃了点东西,就赶紧进宫来了。” 高明看了看沉毅,懒得拆穿他的谎话,只是默默转身,澹澹的说道:“跟咱家进来罢,你再晚来一会儿,陛下该生你的气了。” 沉毅连忙点头,跟在高太监身后,走进了甘露殿。 一进甘露殿,一股凉气便扑面而来,消解了沉毅身上不少暑气。 两个人走在甘露殿里,很快来到一处偏殿,偏殿里,只穿了一身单衣常服的皇帝陛下,正坐在床榻上,两个小宫女跪坐在他旁边,用扇子给他扇风。 实际上甘露殿里不算特别热。 毕竟是皇帝的书房,这里的冰块用的还是足的,毕竟皇家有自己的地窖,宫里大部分时候是不怎么缺冰的,即便宫里缺冰,皇帝本人也是不会缺的。 扇风的两个宫女,也就是应应夏天的景儿罢了。 沉毅来到了皇帝面前之后,便跪了下来,对着皇帝叩首行礼道:“臣邸报司司正沉毅,叩见陛下。” 皇帝本来手里拿了一卷书,听到了沉毅的声音之后,便随手挥退了两个宫女,然后把书丢在了一边,起身伸了个懒腰,看向沉毅:“不是给你升七品了么?怎么还穿着八品的官服?” 八品九品的官服是一样的,但是升到了七品,服式就有所改变了。 沉毅抬头回话道:“想来臣在外办差,吏部未曾来得及给臣量衣。” 见沉毅抬头,皇帝看了他一眼,笑着说道:“你这一趟南下,倒是黑了不少,模样看起来也比从前成熟了一些。” 说完这句话,他不等沉毅回话,便开口道:“沉卿这趟差事,办的很不错,高明,给沉卿搬把椅子来。” 高太监连忙给沉毅搬来了椅子,沉毅拱手摇头道:“俱是托陛下鸿福,再加上世子掌总,将士用命,方能击败倭寇,臣只不过跟着做一些杂活,万万不敢居功。” “好了,你我是同龄人,在朕面前,不必说这些冠冕堂皇的空话。” 皇帝陛下拍了拍沉毅的肩膀,认真的看了一眼沉毅:“沉卿,你先前上书,说要在沿海造船造炮?” 沉毅心里一惊,连忙低头道:“臣只是随口一提,陛下如若不喜,就只当臣没有说过…” 皇帝摇头。 “你说的这件事,朕想了一个多月了。” “朕还在犹豫当中。” 皇帝看向沉毅,神色很是认真道:“召你回来,就是想让你说服朕。” “你说服朕之后,朕再带着你去说服朕的母后。” 第四百六十章 皇权 皇帝能大老远把沉毅叫回来,并且说出让沉毅劝他这种话,说明这件事,在皇帝那里其实已经过了。 因此说服皇帝不是什么难事。 主要是说服他妈。 可是沉毅,与宫里那位太后娘娘,不仅素未谋面,而且毫无瓜葛。 他没有任何把握劝服她,让这位太后娘娘同意朝廷在地方上造炮造船。 毕竟沉毅虽然没有见过孙太后,但是从孙太后强势把出云公主赵颖纳进宫里做贵妃这件事情来看,这位太后娘娘,多半是个保守派。 这并不奇怪。 就算是把沉毅放在孙太后那个位置上去,如果没有两世记忆加成,他沉某人多半也会成为一个保守派,一切以皇位传承要紧。 想到这里,沉毅深呼吸了一口气,抬头看了看皇帝,开口道:“陛下…这造船造炮的事情,臣只是稍微提了一嘴,既然朝廷已经有成例,由兵部跟工部负责船炮,那么地方上造船的事情…” 说到这里,沉毅抬头看了看沉毅,小心翼翼的问道:“要不然…算了?” 小皇帝愣住了。 他知道沉毅是个能言善辩之人,他已经做好了被沉毅说服的准备,然后再带着沉毅去坤德宫劝服母后,这样沉毅在之前那封信里写的构想,将会逐步完成… 而现在,沉毅却要放弃了? 小皇帝沉默了一会儿,他抬头看向沉毅,皱眉道:“沉卿是觉得让地方造船炮的想法不可取,还是觉得这个想法行不通?” 不可取的意思是,方案有问题。 行不通的意思是,方案通不过。 沉毅微微低头道:“陛下,臣觉得这件事干不成。” 皇帝再一次皱眉:“既然你觉得干不成,为何还要给朝廷上书,还要给朕上书?” “在沿海成军,是陛下您的意思,有了陛下的首肯,我等尽心竭力去做,才勉强做出了一些成绩,可如果有些事情,连陛下您这里都有些犹豫,那么且不说能不能推行下去,即便推行下去啊,朝廷也可能迫于种种压力朝令夕改。” “与其平白耗费人力物力,不如就当这件事从来没有人提过。” 沉毅躬身道:“陛下,我抗倭军已经在沿海数次大败倭寇,即便没有坚船利炮,相信假以时日,倭寇也不敢再登陆我大陈国境,若照此说,东南倭患便可以算是结束了。” “陛下清理倭寇的想法,也算是大功告成。” 被沉毅夹枪带棒的话一说,小皇帝明显脸色不太好看了,他抬头看着沉毅,怒声道:“朕要的不止是平息倭患,朕要的更是一支精锐的水师!” 他看着沉毅,目光灼灼:“沉卿,你这番话已经说动朕了,等再晚一些,朕带你去坤德宫给母后请安…” 提起太后,这位小皇帝脸上,也闪过了一丝畏惧。 沉毅把小皇帝的表情看在眼里,他缓缓说道:“陛下,这天下姓李,您才是咱们陈国的皇帝。” “臣以为尽孝心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但是碰到国家大事,陛下不必不敢说话。” “这种事情,如果陛下想争,臣自然可以作陪,但是要争,也只能陛下自己去争。” 沉毅沉声道:“陛下不去争,我等臣子,如何能与太后娘娘去争?” 小皇帝沉默了。 甘露殿里,皇帝陛下默默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他低头喝了口茶水,然后重新看了看沉毅,自嘲一笑:“这读过书的,就是不太一样,骗也不好骗了。” 说完这句话,皇帝默默的说道:“朕对沉卿出去这几个月发生了什么很是好奇,这样罢,反正你也回来了,就在这甘露殿里,朕问你什么你说什么。” 沉毅点头称是。 就这样,皇帝陛下坐在自己的椅子上,详细问了沉毅不少关于抗倭军成军的过程。 这些都是沉毅亲身经历的,回答起来自然不会有什么问题,他神色从容,一一作答。 把该问的问题问完了之后,皇帝就又沉默不说话了。 甘露殿里,气氛陷入了些微的尴尬之中。 皇帝陛下消化了一番沉毅说的话之后,他看向沉毅,问道:“给你几个火器作坊,再给你建几个船坞,你就能保证比工部兵部做的要好?” “臣…” 沉毅实话实说道:“不能保证。” “很多战船,本身已经足够精巧,我朝火炮,也已经非常成熟,老实说,这些东西到了地方上之后就,未必就会比六部做的更好,但是…” 沉毅沉声道:“但是陛下,六部的老爷们,每日坐在衙门里,出入乘轿,往来贵人,就连京城工部兵部的匠人们,也见不到沿海倭寇登陆的惨事,不知道倭寇是个什么打法。” “臣觉得,这些作坊到了地方上之后,最起码可以因地制宜的进行改造,这样的话,对于整体战力,肯定是有提升的。” 沉毅沉声道:“目前,臣就有一个构想,那就是尽可能的把火炮做小一点,射程尽量长远一些,然后再列装战船。” 这里必须要说的是,这个时代的战船上,是有火炮的。 但是必须得是那种大船,而且火炮的性能也就那样,大多数的时候,也就是听个响,真正决胜负的,还是短兵相接。 “有了坚船利炮,抗倭军方可以出海剿匪,方可以一劳永逸,彻底解决倭寇这个祸患。” “什么时候,抗倭军有能力荡平倭寇…” 沉毅低头道:“那时,陛下便拥有一支上得了台面的水师了。” 不得不说的是,沉毅很会拿捏皇帝的心思。 当听到这句“上得了台面的水师”,皇帝陛下眼睛一亮。 他太需要这个了。 因为他看赵阀不爽很久了,非常需要有一支可以代替,最起码是短时间内代替的水师。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低头喝了口茶水,然后又放了下来,他看向沉毅,突然岔开了话题,问道:“沉卿,你母亲性格如何?” 沉毅一愣,随即低头道:“回陛下,臣母早逝…” “不过她老人家性格是很好的。” “唔…” 皇帝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缓缓说道:“上回你便提过这事,朕给搞忘了。” 他有些散乱的目光,渐渐变得坚定起来。 “你从温州府好容易回到建康,干脆就在家歇几天,养养身子,回去之后闲来无事,就把你的想法详细写在奏书上,两天…” 皇帝顿了顿,继续说道:“嗯…三天罢,三天之后,你再进宫一趟,朕带你去坤德宫见母后。” 沉毅深呼吸了一口气,抬头看了一眼神色坚毅的皇帝陛下。 他心里明白。 皇帝已经准备直面自己的母亲,拿回一部分属于他的皇权了。 最起码是在这一次抗倭军的事情上。 他要做一次真真正正的皇帝。 第四百六十一章 心照不宣 从宫里出来之后,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当沉毅离开皇宫的时候,迈步行走在皇城里,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宫城。 不得不提的是,宫里的这位小皇帝,虽然有时候有点小任性,但是他的的确确是一个很有“上进心”的皇帝。 他的上进心,表现在他在十六岁的时候,就很强势的从朝中两个老宰相手里,要回了属于自己的天子权柄。 更表现在,他不会踏踏实实的当一个富贵皇帝,不甘心久居齐人之下,于是乎他在想办法让自己,让朝廷强壮起来。 而现在,也许是有意,也许是无意,这位皇帝陛下,已经准备试探性的,跟自己的母亲大声说话了。 离开皇城之后,因为一路骑马很是疲累,沉毅回到家里之后,简单洗漱了一番,便躺在床上沉沉睡去,第二天上午很晚,他才从床上爬了起来。 这天,沉陵夫妇都没有出门,而是抱着他们已经在伊呀学语的儿子沉昭,在前院里玩耍,沉毅上前,把这个沉家第三代的孩子抱了起来,让他开口叫七叔。 可惜小孩子实在太小,爹娘都还叫的不太清楚,自然是没有办法开口叫她七叔的。 逗了会小孩子之后,沉毅把孩子递还给了三嫂林氏,笑着说道:“这孩子看着就机灵,一定是个读书的好苗子,再过几年读书蒙学了,让小弟教一教他,长大了一定有出息。” 这些夸人的话,自然都是父母爱听的,沉夫人林氏听到了这番话之后,先是笑得合不拢嘴,然后有些嗔怪的看了沉毅一眼,轻声道:“七郎原先不是说要收这孩子做学生么?怎么现在又要让老九教了?” 沉毅哑然一笑。 “实话不瞒嫂子,我家那个小弟,论读书比我有天分得多。” “让他来教,肯定比我教的好。” 沉毅微笑着说道:“不过嫂子若是一定要我来教,那也没有什么问题,过几年我这个当叔叔收下这个学生就是,咱们都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沉夫人笑了笑,没有接话,而是问道:“老九明年也要到建康来了罢?” “嗯。” 沉毅默默点头,开口道:“他现在已经是生员了,只是明年才有乡试,要明年才能来建康了。” 今年是洪德八年。 沉毅是洪德七年中的进士,但是却是在洪德六年中的举人,乡试会试都是三年一次,因此下一科乡试是在洪德九年。 沉夫人由衷感叹:“四叔真是好福气,昭儿将来要是有你们兄弟俩两三分聪慧,我这个做娘的便于愿足矣了。” 沉毅上前捏了捏这孩子的脸蛋,笑道:“说不定这孩子将来大有出息,给嫂子挣一身一品二品的诰命回来。” 沉夫人被这句话说的满面红光,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七郎又来取笑。” 沉毅跟三嫂说了几句闲话之后,便从前院出门去了。 因为他约了人吃饭。 离开了沉宅之后,沉毅一路走向秦淮河,最终上了秦淮河畔的邀月楼二楼,在邀月楼二楼的雅间里,一个年轻男子已经等了一会儿,见沉毅走进来之后,这个年轻男子站了起来,满脸笑容,上前搂住了沉毅的肩膀,很是亲热:“在台州府温州府大发神威,剿灭倭寇无数的沉司正,亲自总算是被我给碰到了。” 沉毅也笑了笑:“跟着钦差混日子而已,师兄莫要取笑。” 能被跟沉毅关系这么亲近,并且被沉毅称为师兄的,建康城里,也就只有张简张易安一个人了。 此时,这位原先的江都县令,已经任满三年,被顺利的调回了建康,由地方官无缝切换为京官。 两个人坐下来之后,沉毅看了看张简,微笑道:“这些日子在沿海颇为忙碌,只听说师兄被调回了建康,却不知高升到了哪个衙门?” 张简伸手,一边给沉毅倒酒,一边懒洋洋的说道:“太常寺。” 沉毅接过张简递过来的酒杯,笑着问了一句:“太常寺少卿?” 张简白了沉毅一眼,跟沉毅碰了一杯,没好气的说道:“老头还在中书,我也不可能做到那个位置上。” 他一杯酒喝下肚,才伸了个懒腰:“寺丞。” 太常寺丞,正六品官。 这个品级看起来不高,但是要知道,张简是从地方调到朝廷来的,按照地方官跟京官的代差,他调到朝廷来只要不降级,那就是升,更何况他是直接从地方官的七品知县,升到了六品京官! 这种升官速度… 只能说没个宰相爷爷,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这位前任江都县令,脸上挂着有点散漫的笑容。 “好歹是个清闲差事,没事的时候能到处走走,或者在家陪陪祖父祖母。” 沉毅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 “师兄这番话说出去,那些地方官非得砍你两刀不可。” 他的语气有些无奈:“我家的大伯,十几年前几乎是散尽家财,走了不知道多少门路,才补了个九品官,干了十几年,也就止步七品县令而已。” 张简笑了笑,没有接这个话,而是问道:“子恒回建康,去见赵师了没有?” 沉毅微微摇头。 他左右看了看,确定雅间里没有人之后,才微微压低了声音:“我现在,不太方便去见赵师伯。” 张简皱起了眉头:“这是为何?” “有些事情不太方便现在说,等到这几天时间过去,我会跟师兄解释清楚的。” 赵昌平因为沉毅要在沿海造船造炮的事情,被皇帝“召见”过。 并且皇帝亲自点明了是这件事。 而且这件事,赵尚书私下里通过一些渠道,提前知会了沉毅。 那么,在这件事情尘埃落定之前,沉毅跟赵昌平是不太方便见面的,因为两个人见了面,其实没有什么话可说。 而且对双方都不太好。 毕竟谁也不能天真的觉得,自己身边没有任何皇帝的耳目。 尤其在昨天晚上见过皇帝之后,沉毅甚至觉得他晚上睡觉的时候,房门外面都有内卫的眼睛盯着。 沉毅顿了顿之后,继续说道:“师兄这两天如果去见赵师伯,就代我转告他一句,就说……” “就说小弟心里有数,不会做出格的事情。” 这句话,是沉毅对赵昌平的承诺,也是他对甘泉书院的承诺。 听到沉毅这么说,张简自然就不会再问下去,他默默记下了沉毅的话,然后点头道:“嗯…明天…后天罢,后天我去见一见赵师。” 后天去,是因为他今天才见了沉毅,后天去才不会引人注意。 这种事情,在聪明人之间不必明言,两个人有时候一个眼神,双方就心知肚明了。 两个人说了会话之后,张简举起酒杯,敬了沉毅一杯。 这位新任的太常寺丞面带笑容。 “等子恒从东南再回来,你我兄弟就可以常聚建康了。” 第四百六十二章 收束权柄 跟张简见面,是很有必要的。 一来是师兄弟两个人的确许久没有见面了,二来沉毅必须要通过某种渠道,跟书院的人见个面,或者说跟书院通个气。 去见赵昌平,有点太直接了。 而张简,则是最好的选择了。 邀月楼里,师兄弟两个人推杯换盏,不知不觉间,两个人都面颊微红。 张简笑眯眯的跟沉毅说这几年他在江都见闻的趣事,时不时蹦出几句并不是那么标准的江都话,让沉毅这个地道江都人忍不住哈哈大笑。 两个人两壶酒喝完之后,正在说话,雅间的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 一个一身白色衣服的年轻人,从门口露出了半个身子,深深地看了喝酒的两人一眼。 这会儿沉毅是背对着房门的。 不过听到响动,他跟张简还是同时看向房门。 张简几乎立刻就认出了这个年轻人是谁,他站了起来,微微冷笑道:“赵公子即便是将门出身,也应该知道非请勿入的道理罢?怎么这样没有规矩?” 赵涿有些无奈的耸了耸肩,澹澹的说道:“张兄误会了,我没有进去,只是刚好带朋友来这里吃饭,路过门口的时候听说张兄也在,因此过来打个招呼。” 说完这句话,他看向沉毅,脸上露出了一个意味难明的笑容:“沉司正也在,听说沉司正近来,跟世子一起南下,立了不少大功啊。” 沉毅并没有站起来,而是回头瞥了一眼赵涿,微笑道:“立功不敢当,只是跟钦差一起跑了趟腿,之所以南下,主要是怕留在建康,哪天莫名突然被四姑娘给打一顿,那便得不偿失了。” 说到这里,沉毅看了赵涿一眼,微笑道:“四姑娘最近还好罢?” 听到沉毅提起自家妹子,赵涿脸上的笑意凝滞,然后他看了两个人一眼,面无表情:“二位慢用,本公子也要吃饭去了。” 说完,他转身离去。 张简见赵涿灰熘熘的走了,心里大是高兴,他有些兴奋的说道:“这小子猖狂了这么多年,今天还是第一次瞧见他吃瘪。” 这位相门之子笑着说道:“下次见到他,我也拿他家那个四姑娘说事,听说那位四姑娘上次在鸡鸣寺打了你之后,闹得人尽皆知,现在连说亲家都没有人给她说了。” 沉毅脸上却没有什么笑容,他默默举起酒杯,跟张简碰了碰,然后缓缓说道:“师兄,看来赵家一早就知道抗倭军的事情了。” “这有什么稀奇?” 张简也举杯跟沉毅碰杯,然后开口道:“他们耳聪目明得很呢,这件事我都听说了,他们家多半早就知道了。” 沉毅默默低头喝酒,没有再说话了。 他一直怀疑,温州府之所以一下子聚集了三股倭寇,一定是有势力在背后操弄,现在赵涿的出现,印证了他心里的猜想。 建康赵阀… 大有嫌疑。 如果这件事真的跟赵阀有关系,那么这些赵家人,就真个该死了。 而且是全家上下,没有一个人不该死的那种。 ………………………… 跟张简喝了顿酒之后,沉毅下午又去大义坊见了顾先生一面,小老头精神矍铄,还很有精气神。 唯一让沉毅有些挂心的是,他在台州府并未打听到顾老头的家人,听他的邻居说,他的家里人早早搬家,不住在台州了。 至于搬去了哪里,暂时还没有消息。 之后的两天时间,沉毅好好的陪了陪家里的小孕妇,有时候也会带她多出去走走,到了晚上的时候,沉毅则是在家里鼓捣皇帝交给他的奏书。 值得一提的是,沉毅这个邸报司司正,回到建康好几天时间了,一次邸报司都没有回去过。 一转眼,到了第四天,也就是他跟皇帝约定的“三天之后”。 这天,是大朝会的时间,沉毅先是进了皇城,然后在宫城门口等待,等到文武百官散朝,他才悄摸摸的进了皇城,在德庆殿门口等着。 这会儿皇帝刚下朝,多半是在德庆殿的。 让门口的太监通报之后,很快,德庆殿里就出来了两个小太监,把沉毅领到了德庆殿的后殿。 德庆殿是大朝会的地方,也是皇帝居住和处理政事的地方,不过整体来说,应该称之为德庆宫。 因为这个德清宫,乃是由殿宇群组成,约莫有十来个大殿小殿,其中作为大朝会的那座大殿,才是正经的德庆殿。 进了德庆宫之后,沉毅被两个小太监领到了德庆宫的后殿,七绕八绕之后,在一处大殿里,见到了身披龙袍的皇帝陛下。 因为刚散了大朝会,皇帝陛下身上还穿着朝服,而不是平日里日常穿的常服,这会儿贴身剪裁的朝服穿在他身上,让这个年轻的皇帝陛下,平白多了几分威风。 见沉毅走了过来,皇帝手里的毛笔停顿了一下,然后招呼他坐下,开口道:“朕手头有一些急事要处理,你在这里等一等。” 在皇帝的“办公室”里,沉毅自然不敢不从,只能低着头说道:“陛下政事要紧,不用理会臣下。” 皇帝嗯了一声,开始批复手里的一本本急用奏书,这些急需要皇帝本人批复的奏书,一般不会太多,只不过有些事情的确不小,即便是皇帝陛下,也需要一些时间考虑才能下笔。 因此,沉毅等了足足大半个时辰之后,皇帝才把手边的奏书批完,然后他看了一眼身边的高明,开口道:“都是些要紧的事情,你亲自跑一趟,送到中书省去,交代他们能办的就立刻办,拖延不得。” 高太监点头答应,他两只手捧起面前的十来本奏书,然后先是深深地看了沉毅一眼,才迈着小碎步离开了这处大殿。 高明走后,小皇帝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然后他看向沉毅,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三天时间了,沉卿的奏本写好了没有?” 沉毅连忙起身,从袖子里掏出奏本,两只手捧过眉毛。 皇帝给了个眼色,一旁伺候的宫人立刻上前,把沉毅手里的奏书转交了上去。 皇帝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打了个哈欠之后,才翻开了沉毅写的奏书。 他正式干皇帝已经两年半时间了,如果算上先前做“见习”的时候,已经有八九年时间,平日里看了不知道多少奏书,基本上已经养成了一目好几行的本事,只扫了一眼,他就把沉毅的奏书看了七七八八。 这位皇帝陛下合上奏书,若有所思的看着沉毅,然后问道:“那些沿海通倭的商人,不是富得流油么?按照杜怀送回来的情报,这些富商的家底尽可以养的活抗倭军,怎么沉卿你反倒不同意用这笔钱来养抗倭军了?” “臣非是不同意。” 沉毅微微低头道:“臣也明白,陛下这么做也是权宜之计,为的是避开朝廷里那些大臣做事,但是…” “抗倭军毕竟是地方军队,如果他们能自己养活自己,这个根子就是不对的。” 沉毅低眉道:“查抄通倭,并没有什么不对,用这些钱养活海防军,也没有什么不对,但是…” “如果以后,查抄通倭富商的权柄,还在抗倭军指挥使手里,臣觉得迟早是会出问题的。” “更重要的是……” 说到这里,沉毅抬头看了看皇帝,然后低眉道:“如果这条不改,太后娘娘那里…” “恐怕便过不去了。” 皇帝又拿过沉毅的奏书,上下认真看了一遍,然后脸上露出笑容。 “还是沉卿你思虑周全。” “你在这里稍等一等。” 皇帝从自己的椅子上站了起来,他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又打了个哈欠,再似乎用手揉了揉眼睛,语气带了点困意。 他一边朝后殿走,一边懒洋洋的说道。 “朕去换身衣裳,便带你去坤德宫面见母后。” 第四百六十三章 小寡妇 皇帝陛下换下了身上的朝服,穿了一身绣着龙纹的蓝缎常服,然后对着沉毅招了招手,开口道:“朕领你去见太后。” 说着,皇帝陛下顿了顿,继续说道:“母后比较重规矩,你见了母后之后,态度要恭敬一些,莫要惹得她老人家不高兴了。” 沉毅连忙点头:“陛下放心,臣省得礼数的。” “嗯。” 皇帝点了点头,除了德庆宫之后,就上了龙辇,而沉毅则是跟高明高太监一起,走在龙辇两侧伴驾。 小皇帝坐在龙辇上,还时不时跟沉毅搭两句话,等快到坤德宫的时候,龙辇上的小皇帝笑着说道:“说起来,沉卿你带到建康来的那个许复,倒是懂事得很,朕不管想要做什么,他都能办的漂漂亮亮的,前几个月朕从内帑里给他拨了两万两银子,前些天已经有四万两银子归库,倒是个赚钱的好手。” 皇帝陛下微笑道:“有些人在,朕的口袋也鼓了不少。” 沉毅微微低头,笑着说道:“这许复,是高公公的侄子,臣只是把他带到建康来而已,如果他为陛下办了什么事,那都是高公公教的好,跟臣是没有什么干系的。” 一旁的高明抬了抬眼皮子看了沉毅一眼,然后也微微低下了头,微笑道:“奴婢每日在宫里,很少出宫去,非要说许复做了什么事情,一是仰赖陛下的照顾,二也是托陛下的鸿福,跟奴婢也没有什么干系…” “好了好了,这种场面话,朕不爱听。” 三个人说话的时候,龙辇已经到了坤德宫门口,皇帝陛下下了龙辇,回头看了看沉毅跟高明,然后开口道:“你们两个在门口等一等,朕先进去见母后,一会儿让人召你们进去。” 高明若有所思的低头道:“奴婢遵命。” 沉毅也拱手道:“臣遵命。” 于是,小皇帝在一众请安声之中,大踏步进了坤德宫。 而沉毅则是跟高明一起,站在宫门口等候。 奉皇帝走远之后,高太监才澹澹的瞥了一眼沉毅,脸上挤出了一个笑容:“沉司正在东南,差事办的很好啊。” 沉毅谦虚道:“不敢当,只是做了些应做之事而已。” 高太监眯着眼睛,微笑道:“你带到建康的那小子,咱家的那个亲侄儿,差事也办的很好。” 沉毅听出这位大太监话中有话,开口道:“公公有事不妨直言…” “没什么事,只是他差事办的好,讨了陛下的开心,你沉翰林脸上有光,我这个做叔父的,脸上也能沾点光彩。” 沉毅先是微微皱眉,然后低声道:“公公,说句老实话,从许复给宫里做采买之后,下官便跟他很少来往了…” “啧。” 高公公瞥了一眼沉毅。 “怎么?怕他宫里有关系,你沾着他觉得脏了?” 沉毅摇头,面色诚恳:“只是外臣,需要避嫌而已。” 高太监再一次微微摇头道:“什么避嫌不避嫌的,哪里会有人注意你们了?沉翰林你闲来没事,也可以去看看他嘛,那小子虽然颇为谨慎,但是很多事情做起来还是有些稚嫩的。” “这些日子,我这个做叔叔的,没少给他擦屁股。” 高明伸手拍了拍沉毅的肩膀,笑着说道:“沉翰林闲来无事的时候,多去指点指点他,便够他这辈子受用无尽了。” 沉毅眯了眯眼睛,没有说话。 高太监还要说话,坤德宫里,已经有两个小太监迈着小碎步跑了过来,小太监走到高明面前,毕恭毕敬,脑袋差点都低进了胸口里。 “公公,太后娘娘请你们进去…” 高明澹澹的“嗯”了一声,然后看向沉毅,微笑道:“沉翰林,咱们走罢?” 沉毅点头,跟在高明身后,迈步朝着坤德宫走去。 在走进坤德宫的过程中,沉毅时不时抬头看向眼前的这位紫衣大太监。 他在想,小皇帝平日里带着高明形影不离,应该没有理由自己进坤德宫,把高明丢在宫门口的道理。 再联想高明所说的话,沉毅若有所思。 莫不是,小皇帝在给他下达什么“隐藏任务”? 沉毅正在出神的时候,就已经走进了坤德宫的内殿,进到了太后娘娘会客的小厅之中。 这个小厅并不是很大,只跟一间普通房间差不多大小,房间里的装饰很是奢华,但是却没有什么俗气,反而有一股贵气扑面而来。 小厅主位上,坐着一个看起来只有三十岁出头的女子,这女子也并没有正装,只是穿了一身寻常的宫装,头上简单插了几个头饰,显得有些慵懒。 而小皇帝,就坐在她的下首,正在跟她说着什么悄悄话。 很显然,这个女子,就是大陈的孙太后,朝廷里实际上的最高话事人了。 这位孙太后,直到今年也才三十六岁而已。 放在后世,是正儿八经的小寡妇一个。 她十五六岁就进宫,很被立为皇后,十八岁生下当今的天子,二十八岁成为太后,开始在某种意义上成为大陈的实君。 从洪德元年到洪德六年,这差不多六年时间里,孙太后扮演的,一直是在朝廷里一锤定音的角色。 虽然洪德六年之后,中书宰相还政于天子,连带着这位太后娘娘,也很少再过问政事,但是建康城里的明眼人心里都非常清楚,一直到现在为止,孙太后自然是皇宫里说话声音最大的那个人。 只是她现在,不怎么常说话了而已。 沉毅飞快的抬头,瞥了一眼这位当今陛下的生母,然后连忙低头。 飞快一瞥之下,沉毅见到了一张容貌清丽的面孔,但是清丽的面孔之下,隐隐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威严。 沉毅跪在了太后娘娘面前,低头道:“臣邸报司司正沉毅,叩见太后娘娘,叩见陛下…” 孙太后认真的看着跪在地上了沉毅,然后缓缓开口,声音悦耳:“起来回话。” 沉毅这才从地上爬了起来,因为有些紧张,他匆忙道了声谢之后,便规规矩矩的站在了太后面前,默默低头无语。 太后娘娘声音温和悦耳,她看向沉毅,轻声道:“听皇帝说,你是元熙三年生人。” 沉毅点头道:“是,臣元熙三年十月生人。” 太后娘娘轻声叹了口气:“皇帝是八月生人,只长你两个月。” 她似乎想起了元熙三年生下嫡长子的情景,一时间目光有些飘忽,不过她很快回过神来,看向沉毅,微笑道:“元熙三年,到年底也才十九岁而已,看你这身官服,已经是八品官了罢?” 沉毅恭敬低头,没有说话。 一旁的小皇帝呵呵笑道:“母后,沉卿已经是七品官了,只是吏部的官服还没有发给他。” “七品…” 孙太后有些差异的看了看沉毅,微笑道:“真是难得,有不少后生在沉卿这个年纪的时候,还是少不更事的孩子,沉卿便已经官居七品了。” 皇帝微微一笑,接话说道:“沉卿他这一趟跟着晋王叔家的堂兄南下,在台州府,温州府都立下了不小的功劳,因此儿臣还准备在给他升升官。” 听皇帝这么说,孙太后仿佛明白了什么。 她看了看皇帝,又看了看沉毅,语气温柔。 “你带着这孩子来见母后,恐怕不止是来给母后请安的罢?” 82 第四百六十四章 皇帝的法子 不得不说的是,作为一个久居深宫的女人,孙太后的洞察力还是很敏锐的。 她几乎瞬间,就看出了自己的儿子,今天到这里来,是另有所图。 见自己母亲说了话,小皇帝有些尴尬的咳嗽了一声,然后看向沉毅,开口道:“沉卿,你来说罢。” 沉毅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就是当领导的好处了,自己不想说的事,直接可以丢给下属。 但是没有办法,领导开口说话了,沉毅没有办法拒绝的,他站在太后面前,整理了一下思绪之后,微微低头道:“回太后娘娘,事情是因沿海倭寇而起。” 他刚说了这么一句话,孙太后便微微蹙眉,她看了看沉毅,又看了看皇帝,澹澹的说道:“既然是外廷的事情,皇儿自己做主就是,哀家已经两年没有怎么过问朝事了。” 小皇帝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母后听他说完不迟。” 孙太后对于自己的这个儿子,还是很看重的,毕竟先帝的三个儿子里,只有这个儿子是她亲生的。 于是乎,她便点了点头,对着沉毅微笑道:“沉翰林继续说罢。” 沉毅“嗯”了一声,大抵把剿倭的事情说了一遍。 然后他缓缓说道:“娘娘,想要荡平倭寇,疏通海路,就必须要有大船,而且是战船。” “除了战船之外,还需要有足够的火器。” “因此,臣便向陛下上书,请求朝廷在台州温州沿海的地方,建立船坞,制造大船,同时从兵部搬几个火器作坊去,就近生产火器,这样可以拱卫我大陈海防,争取在五年之内,荡平沿海所有倭寇。” 如果有足够的战船,再加上沿海的百姓大多熟悉水性,最多三年时间,抗倭军就能组建出一支自己的舰队,这样不仅可以从海上平灭倭寇,说不定… 说不定还能去东瀛本岛打打秋风。 到时候,沉老爷也有机会去当一当“五星天皇”。 孙太后原本正在喝茶,闻言澹澹的看了一眼沉毅,问道:“沉翰林的想法,是自己的,还是晋世子的?” 果然,女子对这种事情更加敏感。 沉毅没有犹豫,直接低头道:“回太后,钦差尚不知此事。” “嗯。” 孙太后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微笑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儿自己决定就是了,怎么还特意带着这个后生来问母后?” 小皇帝微微低眉道:“母后这么说,那儿臣便自行决定了。” 孙太后微微摇头。 “工部去沿海建造船坞造船,这没有什么不妥,但是母后觉得,火器作坊,还是要掌握在兵部手里,这个东南的抗…抗倭军…” 说到抗倭军三个字的时候,孙太后顿了顿,然后澹澹的说道:“一个东瀛倭岛,一些未曾开化的野人,什么时候需要朝廷以抗倭二字成军的程度了?” 她说完这句话之后,对着小皇帝微微一笑:“不过既然是皇儿的意思,那就算了,哀家的意思是,这个抗倭军如果有什么火器的需求,不妨上书朝廷,上书兵部,由兵部配给火器,火器作坊放在地方上…” “有些不妥。” 小皇帝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 沉毅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太后娘娘,兵部现有的所有火器,都不能满足海战的要求,臣想要几个火器作坊,是要跟船坞建在一起,这样工部与兵部的匠人可以互通有无,尽可能造出可以登船的小型船炮,而战船设计的时候,也能给火炮提前留下缺位。” 孙太后笑着看了沉毅一眼。 “兵部那么多火器作坊,这么多年也没听说改进出什么火器,沉翰林怎么笃定,自己能把新火器弄出来?” 沉毅闻言,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低头,不再说话了。 因为他的确没有把握。 他知道火药武器的几乎所有形态,也知道火药武器的极限是什么,但是另一个世界先进的火器,必须要有相应的工业配套来实现,比如说车床铣刀之类的… 比如说一次成型的无缝钢管。 而在这个时代,基本谈不上什么工业配套。 因此,他改进火器的空间,其实并不是特别大。 更重要的是,他没有学过具体的武器制造,他只是听说过而已。 慢慢摸索,也是有难度的。 因此,沉毅现在最主要的方向就是船炮合一,真正做到改造先进火器,还得那些匠人们来弄。 或者是… 想办法抓几个洋鬼子过来,问一下西方现在的科技进程到了什么地步… 见沉毅不说话了,孙太后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微笑道:“皇帝觉得这样安排如何?” 小皇帝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微微叹了口气:“母后,儿臣想要一支新的水师。” 听到他这句话,孙太后一怔,然后神色微变。 她面色严肃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然后对着沉毅挥了挥手:“沉翰林,你先到宫外等候,哀家与皇帝有些话要说。” 沉毅闻言松了一口气,然后连忙对着母子俩拱手行礼,退出了坤德宫。 到了宫外之后,有两个坤德宫的宫女,给他搬来啊一把小椅子,又给拿了一些糖果糕点出来,装在一个小盘子里,放在了他的面前。 说是太后娘娘让拿来的。 沉毅低头谢过之后,把糕点盘子放在手上,也没有敢吃。 一旁的小宫女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她睁着大眼睛,有些好奇的看了看沉毅,然后轻声道:“你好年轻,你是怎么当官的?” 显然,她是认得沉毅身上这身官服的,只是多半没见过这么年轻的官员,再加上进宫不久,因此有些好奇。 沉毅哑然一笑,看了这个小宫女一眼,微笑道:“我一直考试,慢慢就做了官了。” “那你真厉害。” 小宫女由衷的说道:“我在家的时候,听人家说要中进士才能做官,我老家那里,连一个进士也没有。” 说完这句话,小宫女对着沉毅笑了笑:“你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去多给你拿点糕点来,今天一早御膳房那里又送来了不少,娘娘赏了我们一些,很好吃呢……” 说罢,这小宫女转身,先是小跑了一段,然后似乎想起了宫里的规矩,便两只手放在腰上小跑了。 沉毅看了看手里的糖果,哑然一笑。 在坤德宫门口等了小半个时辰之后,沉毅手里已经多了满满一盘子糖果糕点,这会儿皇帝陛下终于从坤德宫里出来,沉毅连忙迎了上去,口称陛下。 皇帝瞥了他一眼,然后伸手从沉毅手中盘子里捏出了一块糕点丢在了嘴里,懒洋洋的说道:“等很久了。” “没多久。” 沉毅笑着问道:“娘娘那里怎么说?” “还是不肯松口,说什么火器只能掌握在兵部手里,不能假手地方。” 含湖不清的说完这句话,皇帝把嘴里的糕点咽了下去,他看了沉毅一眼,呵呵笑道:“不过太后有太后的想法,朕也有朕的想法,朕已经有应付的法子了。” 说完这句话,他又从沉毅手里的盘子里,捏了一块糕点,塞进了嘴里。 沉毅有些心疼。 因为这些宫里的糕点,他是准备带回家给老婆尝尝味道的。 好在还剩了不少,沉老爷便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问道:“陛下的法子是?” 皇帝回头看向沉毅,呵呵一笑。 “既然母后不让火器脱离兵部。” “朕把你塞进兵部里就是了。” 第四百六十五章 沈毅如何? 这一句轻飘飘的“塞进兵部”,却让沉毅听得眉头一跳。 因为… 因为在他上半年离开建康的时候,皇帝曾经给他画过饼,那块大饼就是把他调入兵部,任兵部主事。 兵部主事…是六品官。 兵部一共有四司,分别是武选司,职方司,驾部司以及武库司。 每司设郎中为主官,郎中下属有员外郎以及主事两个司官。 主事,是各司司官之中最低的一级,每司设两人,也就是说整个兵部,一共有八个主事。 要知道,兵部总掌武卫官、土官选授考课及军制、训练、征调、镇戍、边防、仪仗、禁卫、驿传、厩牧、军械、符勘、兵籍、武学等军事行政,可谓职权极重。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yeguoyuedu 】 即便是在六部衙门之中,兵部的职权也不低,一般之外礼部吏部以及户部之下。 这还是因为陈国军队打仗窝囊的原因。 如果军方打仗足够硬气,那么兵部说话的声音还会再大上一些,说不定能在六部之中挤进前三。 而兵部的三个堂官,也就是一个尚书两个侍郎,只要碰到大规模战事,都是可能会随军出征的。 而整个兵部,除了三个堂官之外,也就是四个郎中,四个员外郎,剩下的就是八个主事了! 如果沉毅能成为八个兵部主事之一,那么他的品级虽然还没有上去,但是获得的是实实在在的权柄以及地位,会成为名副其实的中层官员。 即便他这个兵部主事大概率会外派到沿海公干一段时间,但是即便如此,这种程度的抬升,对于他这个去年的新科进士来说,已经是大到离谱了。 不过即便沉毅真的做了兵部主事,那么也不算是幸进。 因为沉老爷是实实在在立了功劳的。 这一次跟随李穆南下巡海,不管是台州府一战,还是温州府一战,沉毅获得的都是实实在在的功劳,尤其是温州府正面迎击倭寇的时候,因为世子李穆受伤,抗倭军基本上都是沉毅一个人指挥的,这一点在李穆上报朝廷的奏书里,都是写的清清楚楚的。 这种实实在在的功劳,谁也没有办法说他沉子恒是幸进,真有谁敢当面说了,沉毅当场就可以指着对方的鼻子怼回去。 不过即便如此,沉毅心里也还是有些激动的,他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微微低头道:“陛下如果为难,可以从兵部派人到沿海去辅助世子,不一定非要是臣下…” 小皇帝瞥了一眼沉毅,微微翻了个白眼:“朕既然应承过你,便不会食言,你这趟南下的差事的确办的不错,中书那几个老家伙,升你进兵部,中书那几个老家伙也没有办法说什么,你回家等消息就是,快则一两天,慢则三四日,朕的圣旨就能送到你家里去。” “不过…” 小皇帝看向沉毅,话锋一转,微笑道:“不过你邸报司的差事应该如何安排,是交给其他人,还是自己兼着,要看沉卿你自己的想法了。” 提起邸报司,沉毅心头一跳,然后低眉道:“邸报司是陛下的邸报司,臣一切都听从陛下的安排。” “朕的意思是,邸报司司正的位置,你明面上便不要做了,不然你既在翰林院,又在兵部,还兼着邸报司,旁人会拿这个说事。” 小皇帝说这句话的时候,一直在看着沉毅的表情,见沉毅神色平静,他才继续说道:“不过朕也明白,你在邸报司上花了不少的心血,而且邸报司也正在布局当中,此时把你从邸报司摘出去,你心里会不舒服。” “新生的邸报司,也有可能戛然而止。” 小皇帝两只手背在身后,澹澹的说道:“况且你在东南做事情,多半也离不开邸报司。” “因此,朕的意思是,邸报司明面上就交给孙谨去打理,但是实际上原来怎么样,以后依旧怎么样,孙谨只负责邸报的刊印发行,其他的事情依旧由沉卿你负责,直到…” 说着,皇帝看了看沉毅,开口道:“直到抗倭军彻底消灭沿海倭寇,我大陈海防军大成之后,你再交出邸报司的差事,如何?” 听到这番话,沉毅心里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老实说,邸报司对现在的他,还是很重要的。 而且,他一手办起的邸报司,一手布局的邸报司,如果说把他踢了就把他踢了,那么他心里的确是会非常不舒服的。 好在皇帝这个大领导,还算是“善解人意”,并没有干这种缺德的事情。 沉毅对着皇帝恭敬低头道:“臣,多谢陛下隆恩,臣一定替陛下,打理好邸报司!” “嗯。” 皇帝拍了拍沉毅的肩膀,微笑道:“母后刚才在里面还跟朕说了,她老人家说你我君臣乃是同龄之人,说不定是要相处一辈子的。” “好好干。” 皇帝笑容和善:“朕亏待不了你。” 不得不说,小皇帝现在的职业素养,已经越来越高,对于皇帝这个职业,干的也越来越得心应手了。 因为他已经开始习惯性的画饼了。 沉老爷连忙作揖道:“臣,一定尽心竭力,替朝廷办事,替陛下办事!” 小皇帝伸手打了个哈欠,然后对着沉毅挥了挥手:“罢了,今天就到这里,你回去歇息罢。” 沉毅松了口气,行礼告退。 沉毅后退了好几步之后,才转身离开。 而这个时候,皇帝也已经坐上了自己的龙辇,这位皇帝陛下坐在龙辇上,看向沉毅离开的方向,然后问道:“高明,你觉得沉七这个人如何?” 高太监站在龙辇右侧,微微低头道:“回陛下,奴婢觉得沉毅这个人…” “是个不像读书人的读书人。” 皇帝瞥了他一眼:“这话怎么说?” 高太监低头道:“奴婢的意思是,他虽然读书,也中了进士,但是却没有其他读书人身上那种酸气。” “奴婢见过不少读书人,或多或少都是带着一点酸腐气的。” 说到这里,高明顿了顿,继续说道:“就仿佛,这沉毅纯粹是因为想要当官做事,才去读书考学…” 小皇帝琢磨了一番,然后微笑道:“如果你说他纯粹为了做官,那就不太好听,但是加上了做事两个字,便顺耳多了。” 高太监也跟着笑了笑。 “奴婢曾经派人查过沉毅,他前几年还差点冤死狱中,说不定是因为那一场冤狱,才褪去了身上的酸腐之气,一心上进事功了…” 小皇帝“嘿”了一声,没有接话。 “起驾回宫,稍晚一些去皇后那里看看,她肚子也慢慢大起来了。” 高明恭敬低头应是。 ………… 而另一边的沉毅,离开了皇宫之后,并没有离开皇城,而是回邸报司看了一眼。 在邸报司待到了中午之后,沉老爷在自己的班房里换下的身上的官服,穿了一身便衣,离开了皇城,他先是在建康城里转悠了一圈,然后又去醴泉楼里逛了逛,看了看醴泉楼有没有新进的好书可以借阅。 在醴泉楼待了一个下午,沉毅回到沉宅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接近傍晚了。 沉宅后院,厨子已经开始做饭。 沉老爷先是回后院看了看自己的媳妇儿,陪着媳妇儿待了会之后,便去自己的书房里写信去了。 主要是写给各地的邸报司分部,询问情况。 就在沉毅写信的时候,青儿端着热茶,推门走了进来,她把茶水放在沉毅手边,微微低声道:“公子,丁满来了,在外面问能不能进来见您一面。” 沉毅停下毛笔,伸了个懒腰:“都是熟人了,哪有能不能这个说法?你把他带到书房来就是。” 青儿点了点头,很快就把丁满带了过来。 一段时间没见,丁满的身子壮实了一些,不再像从前那么瘦了。 见到沉毅之后,丁满先是作揖行礼,当被沉毅问及有什么事情的时候,这个曾经的江都乞儿微微低头,小心翼翼的看了看沉毅。 “公子,大哥想要见您一面,让我来问您,方不方便见他…” 第四百六十六章 许大官人 听到丁满这句话,沉毅一怔,然后忍不住在心里有些感慨。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当初那个在江都带着五个小娃娃乞讨,并且被他亲自从江都带到建康来的少年人许复,连见他一面都要事先小心翼翼确认了。 沉毅低头想了想,然后低眉道:“你回去告诉小许,只要我没有明确跟他说不许他来见我,他便都可以来。” 丁满连忙点头,然后对着沉毅作揖道:“那公子,我这就去通知老大。” “嗯…你去罢,我在家里等他。” 丁满应了一声,一熘小跑跑远了。 在丁满离开之后,沉毅从自己的椅子上起身,然后来到了院子里,正巧看到了从他书房门口路过的萍儿,沉毅招呼了一声,开口道:“萍儿。” 萍儿连忙一路小跑跑了过来,站到了沉毅面前,这个有些欢脱的姑娘笑嘻嘻的说道:“怎么啦公子?是不是书房里太热了,要奴婢去给你扇扇子?” 沉毅哑然一笑,摇头道:“去看看后厨还有没有人,让他们送几个菜到我书房里来,如果厨房没人了,你就让家里人去外面的饭桌订一桌子酒菜过来,送到我书房来。” 萍儿应了一声是,然后问道:“公子饿了么?” “不是。” 沉毅微微摇头道:“一会儿有朋友来。” 萍儿点了点头,下去准备去了。 而沉毅则是依旧回了书房里写信,这一封信是写给岳父大人的,询问他老人家最近在江都怎么样,有空来建康住些日子云云。 一封信刚写完,萍儿就端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然后在书房的小桌上,摆了六七个小菜,其中有成色很不错的切片酱牛肉,应该是刚出去买的。 摆好菜之后,萍儿又在桌子上放了两壶酒,然后看向沉毅,问道:“公子要我奴婢留下来伺候倒酒么?” 沉毅微微摇头,笑着说道:“这个不用,天色也不早了,你没有什么事情便去歇息罢,这个天那么热,别忙活的中暑了。” 青儿萍儿两个丫鬟,是贴身照顾过沉毅很长一段时间的,与沉毅的关系已经像是家人一般,因此说起话来,也是自家人口气。 萍儿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她咬了咬嘴唇,站到了沉毅面前,问道:“我听她们说,公子过些日子还是要去钦差大人身边办差的。” 沉毅手中的毛笔停了停,有些诧异:“谁与你说的?” 萍儿低头道:“莲儿说的…” 莲儿是陆青雀的丫鬟。 说起来,这几天晚上,陆师妹问过沉毅还会不会离开,沉毅的确跟她说过,自己大概率还是会去东南做事情,不过年底孩子临盆之前,他一定会回来。 没想到这件事,已经在沉家内部就传开了。 萍儿低着头说道:“我跟青儿姐姐,想跟着公子一起出门,在路上,也能照顾照顾公子的饮食起居…” 沉毅先是微微皱眉,然后果断摇头道:“不成,我这趟出门,要接触不少军人,他们天天操练,辛苦无比,要是知道我带了你们两个去,非得闹脾气不可。” 见萍儿还要说话,沉毅皱眉道:“我知道你们俩跟莲儿有些不太对付,但是我出去是有正经事情,不能带着你们。” 沉毅这句话刚说完,书房门口就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门外传来了一个声音。 “公子,是我…” 沉毅刚认识许复的时候,许复还是个少年人,声音带着稚嫩,如今他也差不多十七八岁了,整个人的嗓音已经完成了变声,听起来跟以前大不一样了。 既陌生又熟悉。 沉毅对着萍儿挥了挥手,示意她先离开,然后对着房门口说道:“你推门进来罢。” 许复点了点头,推门走进来之后就,便看到萍儿迎面走了出去,他一个愣神,但是还是低头,叫了一声“萍儿姐”。 萍儿看了看许复,默默点了点头,然后走出了书房。 萍儿离开之后,许复才抬头看着沉毅,两个人对视了一个瞬间之后,许复竟然直接跪在了地上,对着沉毅低头道:“许复叩见公子。” 沉毅摇了摇头,走到他面前把他扶了起来,叹气道:“你这是做什么?” 许复站起来之后,面色平静的笑了笑:“许久未见公子了,有些想念公子。” “而且我给公子磕头,天经地义。” 沉毅把他扶到了书房的矮桌旁边,这会儿矮桌上已经摆满了酒菜,两个人跪坐在矮桌两边,沉毅微笑道:“刚让萍儿准备的酒菜,你我好久未见,今天也应当喝上几杯。” 可能是因为生活条件好起来的原因,再加上年龄增长,这会儿许复的身高已经跟沉毅相差无几了,他坐在沉毅对面,端起酒杯敬了沉毅一杯,然后二话不说,仰头一饮而尽。 喝了这杯开场酒之后,沉毅看向面前的许大官人,笑着问道:“丁满说你想见我又不敢直接来,说罢,有什么事情?” 许复又低头喝了口酒。 他现在是许大官人,虽然已经当了半个皇商,但是有些场合也是必须要去,必须要喝的。 这会儿,许复的酒量也已经基本上练出来了。 一杯酒下肚之后,许复从袖子里掏出几张钱庄的兑票,放在了沉毅面前。 他抬头看着沉毅,神色诚恳:“公子,这是四万两银子,钱虽然不是很多,但也是我这段时间一点点攒下来的。” 给宫里当差当皇商,也不可能就踏踏实实的做生意。 该送的礼还得送,甚至会更重一些。 因此许复为了打点那些宫里的人,着实花了不少钱。 因此尽管他现在给宫里当皇商,赚得盆满钵满,但是到手的钱,大部分都转手给出去,或者是“投资”出去了,到许复手里的现银并不是特别多。 看到自己面前的这几张钱庄兑票,沉毅皱了皱眉头,摇头道:“咱们兄弟俩的生意,止于黄石斋,至于黄石斋以外的生意,就是自己的钱,我不要你的。” 许复深呼吸了一口气,微微低眉道:“这就是我要有求于公子的地方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公子,我现在虽然能挣一些钱,但是却成了明明白白的高公公一党,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一纸诏书给抄家流放了。” 而许复这个聪明人,似乎是一早看出了自己的处境。 他看向沉毅,低声道:“公子,您是朝廷的两榜进士,前途无量,也母须担心将来的前程…” “因此我就想着,哪一天如果我在建康出不去了,公子能用这笔钱,替我照顾那几个伙计…” “自己的人情,自己照顾。” 沉毅抬头看了看许复,脸上露出了一个微笑:“昨天我进宫里,陛下还当着我的面,夸你办事得体,这就说明陛下对你还是很满意的,几年之内不可能会出什么问题。” 【推荐下,野果阅读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yeguoyuedu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 许复一愣,随即低头苦笑道:“可是公子,我不记得我给陛下办过什么差,如果有,也就是那件事了…” “那件事…” 沉毅直接就想到了皇帝与顾横波之间的事情… 似乎,许复就给宫里干了这么一件差事。 如果皇帝真是因为这件事夸奖许复,那么沉毅就要重新评估,皇帝对那位顾大家的感情了… 想到这里,沉毅又想起了高明曾经提点过他的那句话。 “该不会是…” 沉毅在心里滴咕了一句:“让我给顾大家搞个身份罢?” 第四百六十七章 脱壳与圣旨 沉家书房里,沉毅与许复两个人,一边喝酒,一边说着这段时间建康城里发生的事情,喝了会酒之后,沉毅犹豫了一下之后,问道:“今年以来,陛下去见过几次顾大家,小许你知道么?” 许复手抖了抖,然后抬头看向沉毅,深呼吸了一口气之后,微微摇头:“公子,我给宫里做事,一举一动都要小心翼翼,这种事情,我哪里敢知道?平日里除非顾大家要见我,否则我只负责她们的饮食起居,连去也不会去那里。”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yeguoyuedu 安装最新版。】 说到这里,许复顿了顿,继续说道:“每过一段时间,我就让小妹去一趟她们那里,询问她们有什么需要,哦…” 许复想起来了一件事情,低声道:“公子您离开建康之后一个多月,因为她们原先住的那个宅子太小,我在建康城里又给她们买了一座宅子…” 沉毅若有所思:“这宅子,是你自发给她们买的,还是她们主仆二人要的,亦或者…” “是宫里安排的?” 许复低头喝了口酒,低声道:“是高公公暗示的。” “高公公说的很隐晦,当时我不确定他是不是这个意思,不过我给她们换了宅子之后,高公公并没有多说什么,第二个月就多给了一些宫里的采买生意给我,我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沉毅举起酒杯,跟许复碰了碰,仰头一饮而尽。 喝完了这杯酒之后,沉老爷低头吃了几口菜,然后微微叹了口气:“这件事,本来不该你我二人去做的,虽然好处不少,但是说出去多少有些丢份,要是不摊上这件事,咱们做完黄石斋之后,再鼓捣一些别的生意,未必就少赚了。” 沉毅吐出了一口浊气:“现在,跟宫里沾染上了关系,想脱身都很难脱身了。” 许复自顾自的喝了口酒,然后摇了摇头:“公子,我是高公公的侄子,是我跟宫里沾染上了关系,跟公子您没有半点关系。” “我一介乞儿,跟宫里沾上关系,只能说是高攀,不能说是丢份。” 他抬头看向沉毅,笑了笑:“公子您是翰林院庶吉士,两榜进士,将来登阁拜相的人物,这些腌臜事,跟您半点干系都没有。” 沉毅摇头道:“你知道的,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 许复神色严肃道:“公子对我们六人都有莫大恩德,就让许复替您挡些事情罢,现在宫里待我很不错,我只要做事的时候注意分寸,应该不会出事的。” 沉毅用手敲了敲桌子,闭目思索了一会儿,然后开口道:“我有个想法,现在没有外人,你听一听?” 许复连忙低头道:“公子请说。” 沉毅看了他一眼,低声道:“你买下顾横波,已经差不多有一年时间,这么久的时间,是时候纳她入门了。” 许复神色微变,他惊疑不定的抬头看了一眼沉毅,见沉毅面色认真不似玩笑,许复大脑飞速转动,很快想明白了沉毅是什么意思。 “公子的意思是,找一个跟顾大家模样相近的…” “嗯…” 沉毅点头道:“尽量去买一个跟她模样差不多的,到时候摆一个像模像样的宴席,公开纳她入门做妾。” “以你现在的身份,应该可以请到不少人,到时候多请点人上门,把事情办的热闹一点。” 沉毅看了看许复,继续说道:“娶进门之后,最好过个一两年时间,就对外宣布顾大家病死了。” 说到这里,沉老爷顿了顿,然后面色严肃的说道:“不是让你杀人,是让你妥善安置她,当然了,你如果觉得没有什么破绽,你也喜欢这个女子,可以继续把她留在身边。” 许复打了个寒颤,连忙摇头道:“公子,我可不敢留一个“顾大家”在身边。” 这种事情,真的假的都不能留,万一皇帝有什么精神洁癖,莫名其妙吃了什么虚空醋,那就不好收场了。 沉毅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找到一个合适的人选之后,纳妾之前,要先请你那个叔父过来瞧一瞧,他点头答应之后,你才能干这件事,明白了吗?” 许复点头,微笑道:“这个我知道的,我那个“叔父”不同意,这种事我也不敢去干。” 说完这句话,许复抬头看向沉毅,问道:“那…现在这位顾大家呢?” “你该放在哪里放在哪里,不要让她公开露面就是,先看看宫里同不同意这件事,对这件事是什么态度,如果宫里同意,过段时间我空出手了,想法子给她安排个正经人家的出身。” “小许,你记住。” 沉毅面色严肃道:“有关于顾大家的事情,你一定要绝对保密,不能跟任何人说起,这件事在那人眼里是功,在朝廷其他所有人眼里都是罪过,一旦事情泄露出去,他未必就会保你。” “事关身家性命,马虎不得。” “嗯…” 许复深呼吸了一口气,低头道:“公子放心,这件事从头到尾我都自己亲自去办,不会出什么岔子。” 沉老爷低头喝了口酒,继续说道:“还有就是,你现在接手了宫里不少生意,这都是从旁人手里抢过来的饭碗,你在建康城里走动的时候,不妨雇几个人在身边,免得出什么意外。” 许复敬了沉毅一杯,苦笑道:“不瞒公子,已经雇了几个随从跟着了,前几个月就有青皮一直跟着我,在笔筒巷黄石斋的时候,还有人上门闹事,差一点…” “我便被一把匕首给捅了。” “唔…” 沉毅伸手拍了拍小许的肩膀,叹了口气:“难为你了。” ……………… 这天晚上,许复在沉毅的书房里待了一个多时辰,才告辞离开。 之后的两天时间里,沉毅大部分时间都在家里陪媳妇儿,偶尔出去找张简吃饭喝酒,但是至始至终,他都没有去过赵昌平府上。 因为这会儿,不太方便见面。 要等到沉毅的任命下来,确认升官了之后,沉毅就可以去赵府拜见赵师伯了,因为到了那个时候,有关于船坞火器的事情,已经尘埃落定,赵昌平先前在宫里跟皇帝说的话,也就不再作数了。 在家等了两天时间之后,到了第三天早上,终于有两个太监,带着皇帝的圣旨,到了沉毅的府上。 沉毅一家老小,除了已经显怀的陆青雀之外,其他人都跟着沉毅一起到前院迎接圣旨。 宣旨的太监先是常规性的念了一番骈文“前奏”之后,然后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 “原邸报司司正沉毅,跟随钦差南下,剿灭倭寇近两千人,巡海有功,兹擢为兵部武库司主事…” “钦此。” 第四百六十八章 通通气 这道圣旨,对于沉毅来说,既没有失望,也没有什么惊喜。 皇帝答应他的六品兵部主事,毕竟是给下来了。 但是没出意外,给了一个武库司的主事。 武库司主掌天下军械,在兵部之中也算是比较重要的一个职司了,不过相比较于武选司来说,就要差上不少了。 武选司,又称“兵部司”。 顾名思义,掌管天下武官选拔,考核,升迁等等,等同是武官的吏部。 相比较来说,武库司就要逊色不少。 不过皇帝给沉毅兵部主事的职位,是让他负责在沿海督造火器以及大船的,这样一来,也算是专业对口,合情合理了。 值得一提的是,武库司虽然掌管天下军械,但是并不负责生产制造军械。 真正生产制造军械的,从前叫做军器监,在本朝则叫做兵仗局,这个衙门一般都是内廷内侍省派太监来主事,算是皇帝直属的衙门。 不过这个衙门虽然是内廷在管着,但是却也在一定程度上受兵部和工部约束,尤其是兵部,兵仗局生产多少兵器,盔甲,火器,一般都由兵部来给出具体的数目,再由兵仗局负责制造。 而制造兵器火器的开销,则都由兵部支付,也就是说兵部需要多少东西,就得相应的给多少钱。 算是下订单了。 兵仗局下属,有火药司,专门负责生产火药以及火器。 也就是说,沉毅跟皇帝要的火器作坊,最后是要从内廷兵仗局里出人的,只不过这个兵仗局,一定程度上归兵部约束,因此皇帝才要给沉毅一个兵部武库司的身份,这样一来,不管是太后娘娘还是中书省的几个宰相,都没有什么话好说。 沉老爷带着家里人,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的接了圣旨,沉毅起身收下圣旨之后,便立刻对着青儿开口道:“快请两位公公进家里奉茶。”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yeguoyuedu 安卓苹果均可。】 两个太监对视了一眼,都对着沉毅连忙摇头道:“沉主事,奴婢们办完皇差之后,就要回宫复命去了,不敢耽搁,便不打扰沉主事了。” 这个时候,已经有些显怀的陆青雀,微微扶着腰,从沉家内院里走了出来,她走到两个太监面前,扭头看向身后的莲儿,莲儿立刻端着一个木盘子上前,盘子里是摆放整齐的两锭银子。 这位沉家的主母对着两个太监温婉一笑,开口道:“二位公公一路辛苦,这些散碎银子,给公公们喝茶。” 说是散碎银子,其实都是整锭的银两,看大小应该是两锭十两整的银锭。 升官的圣旨,按规矩都是要给宣旨的太监,或者吏部报信小吏一些赏钱的。 也正是因为如此,不管是在宫里还是在吏部,给人升官的旨意或者是文书,都是最抢手的,大家都抢着送。 两个小太监对视了一眼,然后伸手接过银子,对着陆青雀不住作揖行礼,连连道谢。 “多谢沉夫人,多谢沉夫人…” 谢过之后,两个小太监才高高兴兴的转身走了。 两个小太监离开之后,沉毅扭头对着自家媳妇笑了笑,开口道:“听家里人说,夫人平日里花销节省得很,今日却又如何这样大方了?” “夫君升官了嘛。” 陆青雀一只手放在肚子上,笑容温和:“这是喜事,不能让人说咱们家小气。” 说完这句话,她拉着沉毅的手,轻声道:“好了,快进屋换衣服罢,按规矩要进宫谢恩呢。” 沉毅点头,跟陆若溪一起进了屋子,换上了一身翰林服,跟家里人道别之后,便去宫里谢恩去了。 他一个六品官进宫谢恩,按寻常来说,皇帝多半是不会见的,不过这一次皇帝还是多少给了他沉老爷一些薄面,把他叫进了甘露殿勉励了几句,才让他离开。 沉毅离开甘露殿之后,便一路出了皇城,在皇城里走动,路过兵部的时候,他原本想先进去看一看,见一见兵部的同僚们,不过现在吏部的印信和文书还没有发下来,这会儿进兵部去,有点操之过急,可能还会惹来笑柄,沉毅想了想之后,还是没有进兵部去,而是回了一趟邸报司。 这会儿,沉毅升官的消息还没有在邸报司传开,邸报司的众人见到他,还是一口一个司正的叫着。 沉毅在邸报司里转悠了一圈,然后找到了内侍省派来的太监孙谨。 孙太监见到沉毅之后,态度依旧十分恭谨,他对着沉毅作揖行礼之后,满脸都是笑容:“司正再过些日子,该高升了罢?” 沉毅微笑道:“今天圣旨已经下来了,因为舍不得孙公公,便回来看一看。” 孙谨脸上立刻挤出了一个笑容:“恭喜司正!” 说完这句话,他轻轻打了打自己的嘴巴,陪着笑脸说道:“瞧我这嘴,不知沉翰林您升到了哪个衙门?” “兵部。” 沉毅低眉道:“兵部主事。” “恭喜沉主事了!” 孙谨先是作了个揖,然后拍着胸脯说道:“沉主事您放心,高公公前几天已经交代过奴婢了,这邸报司奴婢只是给您代掌着,不管您去了哪个衙门,从前什么样,往后还会是什么样。” 沉毅要的就是这句话。 听到这句话之后,他心里长松了一口气,然后看向孙谨,微笑道:“孙公公太客气了,这几天我还会在建康,抽空我请孙公公吃顿饭?” “不敢不敢…” 孙谨连忙摇头道:“奴婢宫里事情不少,估摸着不太能出去了。” “那就下回。” 沉毅从司正的椅子上站了起来,然后扶着孙谨坐在了椅子上,笑着说道:“下次回建康,我一定请孙司正吃顿饭。” 听到“孙司正”这三个字,孙谨连连摆手:“只是代掌,只是代掌…” 这倒不是他谦虚。 实在是因为,他是内侍省的太监,而且他在内侍省的品级不低,最起码… 是远远要高过邸报司这个七品司正的。 在邸报司待了半个上午之后,沉毅依旧是过了午后,便“早退”下班了。 这也是他作为衙门老大最后一次特权了。 毕竟他以后就是兵部的人了。 接下来一段时间,他会被外派到沿海去做事情,但是如果哪天回到京城兵部坐班,就不能像这样迟到早退了。 毕竟兵部是个大衙门。 想在兵部里这么随意,估摸着至少要混成侍郎才行。 在皇城里待了一个上午,沉毅离开皇城之后,在路边找了个饭馆吃了顿中午饭,下午又回家里睡了个午觉。 等到天色快到傍晚的时候,沉毅就又换了一身便服,离开了沉家。 离开家之后,他去东市街买了些礼物,然后提着礼物,就朝着北城赵家走去。 现在,他兵部主事的职位已经定了下来。 而且沿海造船造炮的构想,也基本上板上钉钉。 是时候,去跟他那个尚书师伯通通气了… 第四百六十九章 沉疴痼疾 赵家,沉毅是很好进的,他甚至不需要通传,赵家的门房见到他,就直接把他请了进去,一口一个沉公子的叫着。 要知道,这可是当朝尚书家的门房,平日里莫说沉毅这种六七品的小官,就是四五品的朝廷官员到赵家家门口,都要对门房带着点客气。 显然,这门房之所以对沉毅这么客气,并不是因为沉毅的品级地位,而是因为沉毅跟自家老爷关系不一般。 说句不好听的,哪怕是户部的侍郎跟赵昌平说自家门房的坏话,赵尚书都未必会理会,但是如果沉毅哪天在赵老爷那里说几句门房的坏话,估计过不了几天,这尚书的府邸就得换个门房。 进了赵家的家门之后,赵尚书这会儿还没有回来,不过赵二赵蓟州却在家里,见到沉毅之后,这位二公子十分高兴,拉着沉毅说了好一会话,然后才带着沉毅去拜见了赵昌平的夫人。 见过赵家的主母之后,因为距离饭点还有一会儿,沉毅闲来无事,便跟赵蓟州在赵家后院一起下了一局象棋,沉毅在这方面颇有些天分,不一会儿赵二公子就被吃掉了好几颗棋子,急得抓耳挠腮。 正当赵二不知所措的时候,一只大手拿起了棋盘上的一个车,吃掉了沉毅的一个炮。 赵蓟州本来正入神,见状勐然回头,然后连忙站了起来,赔了个笑脸:“爹,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沉毅倒是早已经发现了,见状起身,对着赵昌平拱了拱手,叫了声师伯。 赵昌平示意自己的儿子离席,由他坐在了沉毅的对面,跟沉毅对局。 见赵昌平落座,沉毅看了一眼刚才吃掉了自己炮的车,笑着说道:“师伯,我这颗子,可是有一匹马看着的。” 赵昌平抬头看了看沉毅,神色平静:“你走步就是。” 沉毅眯了眯眼睛,抬起棋盘上的马,吃掉了赵尚书的车。 赵尚书神色不变,继续动子。 虽然他这个交换有些吃亏,但是却让棋盘上的局势活泛了起来,随着他一步步走动,原本陷入被动的局势,慢慢得以缓解。 很快,一局棋毕,最终赵尚书与沉毅杀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以和棋收场。 沉毅一边收拾棋子,一边感慨道:“师伯棋力,远胜于我。” 赵尚书抬头,面色平静:“我少年时,痴迷过一段时间象棋,因此还算有些心得,不过这局棋,老二落后太多…” 他看着沉毅,脸上露出了一抹微笑:“子恒至少有三手可以将死我。” 沉毅脸不红心不跳,微笑道:“可能是小侄棋力不够,未曾看到这些棋路。” 赵尚书呵呵一笑:“你比起你那个老师,心思要多的多了,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坏事,你老师当年就是因为性子太直,才在官场上混不下去。” “你比他更适合官场。” 沉毅叹了口气:“这说明世道不行,不然再如何刚直的人,朝廷也能够容得下。”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yeguoyuedu 】 赵尚书一愣,随即微微点头:“子恒说的不错,官场上,风气不正。” 说完这句话,他看着沉毅,问道:“朝廷的圣旨给你发下去了?” “嗯。” 沉毅点头微笑道:“兵部武库司主事,不过更像是挂个名,不在兵部任事,而是去沿海州府,奉命替抗倭军督造战船火器。” “已经很高了。” 赵尚书看了看沉毅,感慨道:“你才多大年岁?你这个年纪,便能成为兵部八个主事之一,将来只要不行差踏错,即便是硬熬资历,也能熬到六部侍郎的位置,告老的时候,朝廷还得给你加个尚书衔。” 六品主事,的确很高了。 要知道,江都沉家最兴盛的时候,就是因为沉毅的曾祖在朝廷里做官,而沉毅的曾祖,当年最高只做到了工部员外郎。 只比现在的沉毅稍高一些而已。 而沉毅的曾祖,就硬生生让沉家富裕到败家败了好几代都没有败完,直到沉毅的大伯沉徽这里,沉家才算败的差不多。 即便如此,沉家在江都也还有一座大宅子。 因此沉毅怀疑,自家那个曾祖,当年在任的时候,没有少搜刮油水。 两个人说话的时候,沉毅已经重新摆好了棋盘,然后笑着问道:“师伯今天回来的挺早,从前都是日落时候才见回家。” “家里人去户部找我了。” 赵尚书动了动自己的小卒,微笑道:“知道你有事情找我,再加上部里也没有什么要紧事,我便回来了。” 这就是衙门老大的底气了,不管是迟到还是早退,都不算什么事。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看向沉毅,问道:“子恒何时动身赶回沿海?” “朝廷没有规定期限。” 沉毅一边动子,一边回答道:“不过明天,小侄多半要去兵部报个到,看兵部的上官有没有什么安排,如果兵部上官没有安排,那就看工部的匠人以及兵仗局的匠人什么时候准备好,这些匠人一旦准备好了,小侄便立刻带着他们南下。” 听到沉毅这句话,赵昌平微微摇头道:“子恒这就是不了解部事了。” 他静静的说道:“你这个兵部主事,是陛下钦封的,而且已经明说了要把你外派到地方去做事,既然如此,兵部上下便不会有人对你指手画脚。” “他们不会给你安排事做的。” 说到这里,赵昌平问道:“听说子恒你在台州府跟温州府都打了胜仗,如今沿海倭情如何?” “温州府短时间内,应当不会再有倭寇登陆了。” 沉毅低眉道:“不过福建,广东沿海,倭寇依旧猖獗,眼下抗倭军还在扩编当中,一切顺利的话,两三年时间,当可以扫清沿海倭患。” 赵昌平若有所思的看着沉毅,继续问道:“子恒的意思,两三年时间,抗倭军就可以成军了?” 抗倭军成军,意味着大陈朝廷,有了一支崭新的水师,而这支水师成型之后,沿海倭患多半已经被清理的七七八八了。 到时候,这支水师就会“闲置”下来。 闲置下来之后,朝廷说不定就会有新的用法了。 听到赵昌平这么问,沉毅立刻就明白了这位户部尚书的意思,他微微低头道:“师伯,那帮人盘踞淮河这么多年,根深蒂固,势力极大…” “这件事,还需要从长计议。” 说到这里,沉毅顿了顿,继续说道:“而且,前些日子的温州倭患,背后有些古怪,小侄与晋世子,都猜测有朝廷的势力牵涉其中…” 赵昌平动了动自己棋盘上的士,然后微微叹了口气。 “朝廷这颗大树,身上的病太多了。” “有些是新生的烂疮,也有一些是沉疴痼疾。” “想要大病痊愈。” 赵尚书微微低眉道:“需要陛下锐意进取。” 他又看向沉毅,继续说道。 “还要你们这些年轻人,去扫除妖氛。” 第四百七十章 管事太监 对于沉毅身为文官,为什么非要在沿海搞战船的事情,沉毅跟赵昌平很好的保持了默契。 这个默契就是。 赵昌平没有问,沉毅也没有多说。 这就是聪明人之间的对话,两个人该交底的时候会跟对方交底,但是一些可能比较敏感,并且会给双方关系带来尴尬的问题,谁都不会提起。 在赵家跟赵昌平一起聊了半个时辰,沉毅就要起身告辞。 赵尚书皱了皱眉头,道:“怎么子恒现在连在家里吃顿饭都不肯了?” “非是不肯。” 沉毅微微摇头道:“只是师伯在陛下面前,曾经表过态,如今沿海造战船的事情尘埃落定,我如果在师伯家里久待,陛下那里知道了,可能会…” 沉毅顿了顿,组织了一下词汇之后,继续说道:“可能会让陛下对师伯印象不好…” “多心。” 赵昌平微笑道:“我那时候是反对邸报司插手火器,一直到现在,我还是反对邸报司插手火器,但是你沉子恒现在已经不在邸报司,而是成了兵部主事。” “兵部武库司,督造火器,合情合理,我有什么理由反对?” 这番话可以说是浅显易懂,只是沉毅自己身在其中,一时半会没有跳出自己邸报司司正的身份,闻言他微一愣神,然后笑着说道:“师伯这话说的在理,既然如此,小侄就厚颜再蹭师伯一顿。” 赵昌平呵呵一笑,背着手带着沉毅进了饭厅,今天不知道是什么日子,不止赵家的两个儿子儿媳在场,赵家的大女儿以及女婿宋应,也都在场。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yeguoyuedu 安装最新版。】 这位赵家的女婿,现在是五品员外郎,不知道是不是被人提点过,这顿饭上,宋应就坐在沉毅旁边,是不是跟沉毅搭上几句话,稍显的有些刻意。 这种刻意,就连赵昌平本人,看在眼里也微微皱眉,不过他只是看了一眼自己的夫人,没有多说什么。 这顿饭吃完之后,沉毅又去赵尚书的书房里坐了一会儿,临别之前,沉毅对这位户部尚书拱手道:“师伯事物繁忙,今日回去之后,师伯不相召,小侄离京之前便不来打扰了。” 说到这里,沉毅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过小侄还有一件事托付给师伯。” 赵昌平这会儿正在写信,闻言放下毛笔,笑着说道:“有什么事,直说就是。” 沉毅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小侄估计过些日子就要离开建康,我走之后,家里就没有什么能主事的人了,内子还怀着身孕,估计年底就要临盆,小侄不在建康这几个月,家里如果出什么事情…” 他对着赵昌平一揖到地,语气诚恳:“恳请师伯,代为照看照看。” 在这个文官当道的时代,一位户部尚书的能量,无疑是非常巨大的,只要赵昌平点头,那么在沉家没有触犯国法的前提下,除非皇帝失心疯了要对沉家下手,否则即便是宰相要动沉家,赵昌平也是扛得住的。 见沉毅这个模样,赵昌平叹了口气,起身走到沉毅面前,伸手把他扶了起来,开口道:“子恒这般,就是太见外了。” 他拍了拍沉毅的肩膀,笑着说道:“你不在建康,照看你的家人,本来就是我这个长辈的应尽之责,不过我现在掌着户部,公事有些繁重…” 他看着沉毅,呵呵笑道:“青雀既然还有几个月就要生了,子恒不妨给江都写封信,把你那个老丈人请到建康来,让他也尽尽心,顺便陪师伯下下棋。” 沉毅眨了眨眼睛,然后微笑道:“那小侄回去,跟青雀商量商量,看她愿不愿意写这封信。” “还是写罢。” 赵尚书伸手指了指自己两鬓的斑斑白发,长叹了一口气:“我与你那岳父,此生也不知还能再聚几次,这人啊,年纪越大,便越念旧。” “要不是建康还有一大帮人指望着我,有时候我甚至想辞掉身上的这个差事,无事一身轻,跟你那个岳父一起,回江都教书去也。” 甘泉书院名义上的山长虽然是陆安世,但是实际上的掌门人,正是这位在朝廷里执掌户部的昌平公。 他在现在这个位置上,就代表着甘泉书院的利益,同时也代表着赵夫人娘家的利益,代表着女婿宋应的利益。 因此,他是轻易不能辞官的。 除非有一天,他的女婿宋应,在朝廷里能够独当一面了,甘泉书院的后生们,也都慢慢爬到了高处,赵昌平才有可能辞官不干。 不过现在他说出这种话,一部分可能是发自内心,但是却多少带了点凡的味道在里面。 沉毅微笑点头:“那我回去便给恩师写信,能来一定让他来。” “他就这么个宝贝闺女,自小带到大的。” 赵尚书抚掌笑道:“青雀临盆,他非来不可。” ………… 第二天,沉毅就去兵部报到了。 如同赵昌平所说,因为他是钦命的官员,兵部的上官同僚们,对沉毅都还算客气,一口一个老弟的称呼着,没有怎么为难他。 就连他去拜见的兵部尚书跟兵部侍郎,对他也没有摆什么臭脸,也笑呵呵的应付了沉毅几句。 不过兵部暂时还没有他办公的地方,有几个因为沉毅“空降”而丢掉升迁机会的兵部小官,看向沉毅的目光还有些不太对劲,因此沉毅只在兵部待了一个时辰不到,便开熘回家了。 回家之后,沉老爷一如从前,除了在家陪着媳妇一起种种花草,就是去醴泉楼翻书借书。 不过沉某人现在有钱了,也会添补一些书进醴泉楼,总的来说,他添进去的书,肯定是要比借出去的书要多的。 就这样过去了四五天时间之后,沉毅的家门口,终于来了两个客人。 确切来说,是两个太监。 这两个太监,都穿着一身蓝色的袍子,看起来应该是宫里的中层太监,年纪都不大,都是二十多岁的模样。 见到沉毅之后,两个太监连连作揖,一口一个沉主事。 沉毅也笑着拱手还礼,开口问道:“二位公公,找沉某何事啊?” 两个太监里,站在左边的那个身材瘦高,手指的指甲里,还隐约可以见到一些黑灰,他对着沉毅作揖道:“沉主事,奴婢是兵仗局火药司的管事太监之一,奉高公公之命,从火药司里点了一百个火药匠人,现下已经准备好了,只等沉主事一声令下,我们便可以动身出发。” 另一个太监相对要壮一些,他脸上也带着笑脸,开口道:“沉主事,奴婢也是内侍省的,奉高公公之命,这一次负责管理工部造船的木匠们,奴婢前几天去过工部,工部只拨给了八十多个造船的匠人,现下也已经准备好,只能沉主事您一句话,便可以出发了。” 沉老爷看了看这两个太监,心里默默感慨。 因为兵仗局火药司,本来就是太监管的,派个太监跟着并不奇怪,算是合情合理。 但是兵部的匠人们,却不应该是太监管着的。 但是内侍省还是派了太监。 这说明… 皇帝虽然对沉毅很放心,但也不是完完全全的放心。 想到这里,沉毅看了看这两个太监,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麻烦二位公公转达下去,我们后天一早,在建康南门口集合。” 两个太监都恭敬低头。 “奴婢遵命…” 第四百七十一章 扛大梁 皇帝派几个身边人来盯着,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毕竟外臣用没有自家的家奴值得信任。 太监一般都是没有什么二心的。 尤其是天子皇权在握的时候,这些太监便是皇帝最忠实的忠犬。 跟两个管事的太监定下了出发的时间之后,在最后的两天时间里,沉毅既没有去邸报司,也没有去兵部,更没有去翰林院,而是在家陪了夫人整整两天时间。 到了第三天的早上,沉毅背上了陆若溪给他准备的包袱,准备动身启程。 因为陆若溪怀着身孕,沉毅自然是不会让她远送的,两个人在家门口分别,沉毅握着夫人的手,轻声道:“我已经给江都写了信,再过一些日子,让父亲跟小弟,都到建康来居住,一来是有家里人在身边,也能够照应照应你,二来小弟他明年也要考乡试了,让他提前在建康住上一段时间。” 陆若溪这会儿虽然显怀了,但是肚子还没有鼓的很厉害,闻言她拉着沉毅的手,轻声道:“小叔过来就过来了,毕竟明年要考学,但是父亲他老人家,是不是不要劳动了?” 沉毅哑然一笑,开口道:“他的长孙出世,他怎么也应该跑一趟,不止是父亲,就是岳父大人,说不定也要来一趟。” 陆若溪低头,有些害羞的笑了笑:“你怎么就知道是长孙?说不定是孙女呢?” “孙女也是长孙。” 沉毅笑容和煦:“要是个闺女,那就更好了,我还是喜欢女娃娃多一些。” 上辈子沉毅没有孩子,但是一直想要个女儿,如今这辈子,终于有实现的机会了。 “我还是想要个儿子。” 陆若溪伸手摸着自己的肚子,轻声道:“生下个儿子,家里会更高兴一些。” “不必理会他们怎么想。” 沉毅拉着她的手,轻声道:“过自己的日子,管别人干什么?再说了,沉家上下也没有谁敢来嚼咱们家的舌根。” 沉老爷现在已经是正六品的官员,即便是消息还没有传到江都,先前正七品的京官,在江都沉家里,已经可以算得上独占鳌头。 毕竟大伯沉徽,辛苦十几年,也就是个七品的地方官而已。 陆若溪瞥了一眼沉毅,轻声道:“你这话给人听了去,肯定要说你狂妄。” 沉毅微微一笑,没有接话,而是低声道:“好了夫人,时辰不早,我要出发了。” “赵师伯那里,我已经交待过了,夫人记住,家里一旦碰到什么事情,不管大事小事,只要是你处理不了,或者是咱们家处理不了的事情,就立刻派人去赵家报信。” “如果是一些麻烦的小事,可以让青儿她们去通知丁满,让许复去处理,这小子现在在建康,颇有些本事,一般的事情,他都是能处理的。” 陆若溪点了点头,眼角有泪花浮现,她强忍住没有哭出来。 沉毅抱了抱自己的这个新婚的小孕妇,轻声道:“莫哭莫哭,为夫这是出去给夫人挣诰命呢。” 陆若溪有些哀怨的看了一眼沉毅,又哭又笑:“谁要你挣什么诰命了…” 沉毅拍了拍夫人的手背,微笑道:“管你要是不要,将来为夫非得给你个一品诰命的身份不可。” ………… 在家墨迹了一会儿,沉毅离开家门口的时候,已经过了辰时,他坐上了许复送给他的一辆崭新马车,然后对着沉家门口的一个少年人招了招手。 “蒋胜,坐上车来。” 蒋胜,是江都府田伯平的私生子。 先前他跟随沉毅一起到建康来谋生路,干了半年之后,沉毅就给了他一笔小钱,让他回家娶媳妇去了。 这小子回家娶了个媳妇儿,因为在江都没有什么生计,便又带着媳妇儿回到了建康找沉毅。 正巧沉毅身边,也缺个使唤的人手,青儿萍儿这种侍女带去军队里,一来不方便,二来不合适,因此干脆就被沉毅带在了身边,当个跑腿的使唤。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yeguoyuedu 安装最新版。】 蒋胜到建康来,本来只是为了跟许复一起干点生意,知道能跟着沉毅一起出去做事之后,这家伙二话不说,就到沉毅这里报到来了。 值得一提的是,他带到建康的媳妇儿,现在也怀着身孕,现在也住在沉家大宅里。 沉毅的马车缓缓开动,离开了沉家,一路朝着建康城南城门驶去。 马车到南城门的时候,已经是辰时整了,放眼望去,近二百个匠人已经在城门口等着。 这些匠人们,对于沉毅来说都是难得的宝贝,自然不能让他们一路步行走一千里路,因此沉毅花钱在东市街雇了一个马车车队,约莫有近五十辆马车。 如果是在一些小城市,想要找那么多马车还真不容易,但是建康这种大都市,只要有银子,多少辆马车都能够雇得到。 五十辆马车,虽然有些挤,但是勉强也能够坐得下了。 此时此刻,马车行的五十辆马车也已经统统到齐,在南城门门口等着,排成好几排,看起来颇为壮观。 两个管事的太监见到沉毅之后,连忙迎了上来,对着沉毅作揖行礼,神态恭谨。 沉毅也客客气气的对两个人拱手还礼。 一番寒暄之后,沉毅也没有废话,直接让这些匠人们依次坐上马车,过了差不多一柱香时间,所有的匠人就坐上了马车,然后车队缓缓开始出发。 沉毅在队伍最后面,目视着这些马车,缓缓离开建康,从官道朝着南方奔去。 等到所有的马车都走的差不多的时候,沉毅正准备坐上自己的马车离开,忽然听到身后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他回头看去,城门口一匹白马疾驰而来,白马很快奔到沉毅近前,马上的骑士干净利落的跳下马匹,然后直接把缰绳丢在一边,大步朝沉毅走过来:“子恒怎么回来的时候偷偷摸摸的回来,走的时候也偷偷摸摸的走?不是去你家里寻你,差点不知道你今天离京南下!” 建康城里,能跟沉毅说话这么亲密的人并不是很多,张简张易安绝对算是一个。 沉毅迎了上去,拉着张简的衣袖,脸上也露出了笑容:“不是不知会兄长,实在是最是难堪别离时,小弟这一趟也不会去太久,今年年关之前,肯定回来,到时候再与师兄好好喝上一顿!” 张简两只手拍了拍沉毅的两个肩膀,语气颇有些感慨:“前两天我去见赵师,赵师跟我说,甘泉书院年轻一代里,已经是子恒你在扛大梁了。” “为兄痴长几岁,颇觉惭愧啊。” 他看着沉毅,神态诚恳。 “子恒在南边若是碰到了什么难处,一定不要顾虑,直接写信回建康,为兄跟赵师,一定给你解决。” “我们要是解决不了。” 他重重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沉声道:“为兄便亲自南下寻你,给你出个人力!” 第四百七十二章 重视 张简的出现,以及他对沉毅说的这番话,看起来似乎平常无奇,但是却隐晦的表达出了甘泉书院对沉毅的态度,以及他们给了沉毅什么样的定位。 那就是扛大梁的人。 沉毅刚中进士一年,就连升好几级,这种官场新星的潜力,几乎是肉眼可见的。 更重要的是,现在的沉毅,正在跟着新帝轰轰烈烈的搞海防军的项目,这个项目也是潜力无限,如果操作得当,是有机会干翻那个盘踞淮河六十年的赵阀的。 能参与并且主导这种规模的项目,沉毅自然可以称得上是甘泉书院年轻一代的扛大梁,事实上如果狂妄一些,甚至可以说,沉毅现在在做的事情,不止在甘泉书院年轻一代里无人能及,即便是甘泉七子那几个早早的中了进士的甘泉书院前辈,也没有几个人比得上沉毅。 当然了,有一点是必须要说明白的。 张简这番话,虽然份量不轻,但是他说的相对“隐晦”。 这种隐晦的说辞,是官场上另一种常见的表达方式,常见于上司对下属的谈话,领导们在给下属许诺的时候,常常会说一些云山雾绕的话出来,让下属去自行理会。 理会到了,说明领导高深莫测。 而一旦下属什么环节出了错,这种云山雾绕的话,就不具备任何意义了。 也就是说,这可以理解为是一种画饼的高级方式。 既画了饼,又不用负责任。 沉毅是明白这种套路的,毕竟他上辈子当过老板,这辈子在邸报司也当了一段时间领导了,这种东西瞒不过他。 同时沉毅心里也很清楚,他将来在甘泉书院会有什么地位,会不会成为整个甘泉书院的扛大梁之人,任何人的许诺都没有任何用处,只能靠他自己。 在城门口,跟张简说了会话之后就,因为时辰着实不早了,沉毅就跟张简拱手作别,然后跳上了马车,一起启程了。 这一路上,沉毅着实碰到了不少麻烦。 因为带二百个匠人,跟带二百个士兵是完全不一样的事情。 如果是二百个士兵,这些士兵基本上都会扎营帐,如果碰不到城镇,可以在野外就地宿营。 而这些匠人基本上没有什么野外生存经验,也不像军人那样可以令行禁止,因此管理起来就有点麻烦。 有时候刚过中午,便要开始找客店,根本没有什么在野外宿营的能力,因此 而且一些家小都在建康的匠人,心里压根就不想跟着沉毅南下,因此有时候走个一两天,就说自己头疼肚子疼,各种理由推脱,就是不想继续南下。 对于这些耍赖闹事的匠人,宫里跟着过来管事的几个太监,都大为跳脚,跳起来指着这些匠人的鼻子骂,说回了建康之后,有他们好果子吃的。 而沉毅相对来说,则平静了许多。 毕竟大部分匠人,都还是老老实实跟着南下,没有撂蹶子的。 而且沉毅是文官出身,相对武官来说也算有耐心,因此还是很好的调节了这些匠人之中的矛盾,并且主动给他们加了五成待遇。 谢谢匠人,虽然是给朝廷干活,但是原先的收入并不是特别高,有时候还会被兵仗局管事的太监,以及兵部的官员克扣,当沉毅明确给他们加钱之后,大多数闹事的匠人,也就都息事宁人了。 因为大家都是坐着马车,行进的速度不可能太快,从建康出发,到温州府城永嘉,前后一共花费了近十天时间。 十天之后,已经到了洪德八年的八月中旬。 近五十辆马车,已经接近永嘉城下。 此时,永嘉城下,晋世子李穆带着温州府的一众官员以及抗倭军的一众将领,正在等待迎接沉毅一行人。 这会儿,沉毅的马车走在最前面,当距离这座温州府城还有数十步的时候,沉毅就示意马车停下,让马车里的近二百匠人陆续下马车。 沉毅率先跳下马车,大步朝着李穆走了过去,距离李穆还有十来步的时候,他便拱手上前,笑着说道:“见过世子。” 李穆哈哈一笑,上前扶住了沉毅的两只胳膊,笑着说道:“子恒可算是回来了,你这一走近一个月,为兄在温州府可是想念的紧。” 沉毅笑了笑:“小弟也挂念沿海的事务,京城那边的事情解决了之后,便匆忙赶回来了。” 说完这句话,他扭头看了看李穆身后的温州知府蒋友德,也客客气气的微笑拱手道:“见过蒋府尊。” 蒋知府连忙拱手还礼,脸上挤满了笑容:“沉主事客气。” 他看着沉毅,脸上的表情是藏不住的羡慕:“恭喜沉主事高升兵部,前途无量。” 他羡慕沉毅,是有道理的。 他蒋友德,跟沉毅一样,也是二甲进士出身,而他做官已经十年有余,才堪堪爬到了一方知府的位置上。 而沉毅呢? 是去年才中的进士! 如果计算上京官跟地方官的“级差”,沉毅现在的六品兵部主事,已经跟他这个地方四品知府,差距不大了。 在职权上,甚至犹有过之! 这已经不仅仅是让人羡慕的程度了,蒋府尊暗地里,酸的牙都要碎了! 同人不同命! 沉毅谦虚的摇了摇头。 “不敢当,这一次调到兵部,说白了是朝廷需要在沿海练兵,没有合适的人选下派而已,便干脆派了我过来。” 他看着蒋知府,微笑道:“蒋府尊只要用心配合抗倭军练兵剿倭的事情,便也有功劳,将来抗倭军功成,府尊说不定就升到省里去了。” 蒋知府摆了摆手,连道不敢。 沉毅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近二百匠人,还有十几二十个宫里派来监工的太监,然后又看向蒋知府,沉声道:“府尊,这里是朝廷派来帮着造船造火器的匠人,非常金贵,还请府尊给他们暂时安排个住处,等过些日子钦差大人给他们盖好居住的房子之后,再搬迁过去。” 蒋友德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李穆,见李穆微笑不语,他连忙点头道:“沉主事放心,府衙会好生安排的。” 沉毅又跟这位知府老爷简单交待了几句话之后,又跟几个府衙的副官以及永嘉县令说了句话,便没有继续跟其他地方官员交流了。 毕竟他的品级摆在了这里,没必要把姿态放的太低了。 跟地方官说完话之后,他的目光才看向了一众抗倭军将领,为首的自然是凌肃跟薛威两个人。 见到沉毅的目光看来,凌肃跟薛威都迈步上前,毕恭毕敬的对沉毅抱拳行礼。 “见过沉主事。” “见过司正!” 喊司正的,自然是不怎么“懂事”的薛威了。 凌肃咳嗽了一声,试图纠正薛威。 沉毅自然是不在意这些的,一个月没见,他也对两个人拱手还礼,然后问了问抗倭军的近况。 一阵寒暄之后,一旁的李穆拉住沉毅的胳膊,笑着说道:“好了好了,再说下去天都要黑了,蒋知府在城里给子恒你准备了接风的宴席,咱们这就赴宴去罢。” 【推荐下,野果阅读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yeguoyuedu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 蒋友德站在李穆身边,也是连连附和。 沉毅看了一眼李穆,然后低眉道:“世子,随行这些匠人的,有两个宫里的管事太监,是不是一并请去吃饭?” 听到这句话,李穆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神色间是掩盖不住的嫌弃。 沉毅也知道他不怎么愿意跟宦官同席,有些无奈的说道:“宫里内侍省派来的,不好冷落了他们,不然我接下来的差事便不好办了。” 李穆只能“嗯”了一声,澹澹的说道:“既然是皇差,就一并请着罢。” 沉毅点了点头,微笑道:“那就没有别的什么事了,等稍晚一些,我在府城里再找个饭庄,请这些兵仗局跟工部的匠人们好好吃一顿。” 李穆语气有些诧异,笑着说道:“子恒似乎很看重这些匠人。” 沉老爷回头指了指这些匠人们,呵呵一笑。 “说不定将来,致胜破敌,全靠他们。” 第四百七十三章 备货! 进了永嘉城之后,沉毅很快进入到了工作状态。 而且他现在做事的时候,比起从前理直气壮了不少。 因为他从前那个身份,有些尴尬。 他之前是邸报司司正,在南下的过程中,身上其实是没有任何职事的,非要硬说有的话,当时他可以说是钦差李穆的“幕僚”。 也就是顾问之类的角色。 而现在,沉老爷摇身一变,成了朝廷过来督造战船的兵部老爷,不管做什么事情,都名正言顺的许多。 首先,就是这些匠人们的待遇问题。 沉毅先是询问了两个管事太监这些匠人们先前的待遇,然后又去看了看抗倭军账上还剩多少钱,最后跟李穆商量了一下,最终决定把匠人们的基本月钱定在二两银子。 这是基本的收入,一些高级一些的匠人,会按照一定比例多给。 不过即便是这个基础收入,相比较这些匠人之前在朝廷的收入,已经多出了八成左右。 除了这些基本薪资之外,沉毅还计划筹建一些奖励措施,比如说建造火器的过程中,碰到了什么难题,只要有匠人能够解决,便奖励一笔钱出去。 当然了,如果有人能直接发明出更好的火炮,便直接给出去一大笔钱。 以目前抗倭军的财力,是支撑得住的。 暂时定下了这些工作计划之后,沉毅便在永嘉城里找到了钦差李穆,跟他大致说了一番自己制定的方案。 李穆这个钦差,最大的优点就是听话。 他大概的听了一遍之后,便笑着点头道:“这些事情,子恒可以自行决定,不必来问我,抗倭军的钱,都在那个杜太监手里,回头我跟那老太监打个招呼,只要子恒你去拿钱,一概批准。” 沉毅无奈一笑:“世子倒是省心了。” 他顿了顿之后,继续说道:“除了这些匠人的俸禄安排之外,还有就是船坞到底建在哪里的问题。” “事先,我已经托邸报司的人问过了,台州府与温州府,还有一些沿海的州府,都是有船厂的,不过最大的船厂,却是在明州府。” “我的意思是…” 沉毅微微低眉道:“如果在沿海,原地起一个船厂出来,就有些太费时费力了,不如在这些沿海的船厂里找一个大一些的,或买或征…” “直接用这些现成的船厂做咱们的战船船坞。” “不过具体选址,还是要世子您拿主意。” 李穆这会儿,身上的伤势已经大好了,他站了起来,笑着看向沉毅,开口道:“选址这种事情,当然要去实地看过才能决定,本来我应该跟子恒你一起去跑跑看看的,但是再过几天,我便要继续南下巡海了。” 他从袖子里掏出自己的玉牌,放在沉毅手里,微笑道:“这船坞的事情,就由子恒你全权负责罢,你的意思,便是我的意思。” 沉毅看着手里的玉牌,有些无语。 因为他心里明白,这位晋王世子之所以这样放权,纯粹是因为谨慎,因为不想在这趟巡海的差事中,受到皇帝的碰到猜忌。 所以,这些具体的事务,他都是能避则避,连抗倭军的军队建设,也从来不肯参与半点。 更离谱的是,在沉毅离开温州回建康的这一个月当中,这位钦差大人便借着养伤的借口,硬生生的在温州府躺了一个月! 在这一个月的过程中,他就这么静静的在这座庄园里待着,连一次抗倭军军营都没有去过。 因此,这一趟差事,绝大多数的事情,都压在了沉毅肩膀上。 这不止是李穆的态度问题,也很有可能是皇帝陛下想要看到的局面。 见沉毅沉默不语,李穆拍了拍沉毅的肩膀,微笑道:“不要多想,我南下巡察沿海,乃是完成陛下交托的差事,争取在福建广东一带,多抄几个通倭的奸商贼族,多给子恒你搞点军饷。” 沉毅张口想说点什么,但是还是没有说出口,他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叹了口气道:“世子,听说福建广东一带,宗族势力比其他地方团结得多,你非要南下,那就多带点人手过去,如果碰到事情,就当是锻炼新兵了。” “好。” 李穆爽快点头,微笑道:“听说抗倭军现在人手已经有两千多个人了,明天我去见一见凌千户,让他给我这个指挥使分一半人手,让我带着继续南下。” 有一千多军队带在身边,就怎么也不用担心地方势力搞事情了。 沉毅默默点头,然后问道:“世子什么时候动身?” 李穆看了沉毅一眼,微笑道:“看情况,如果子恒你明天就要拉着我去搞什么战船,那我明天一早就动身离开。” “如果子恒你过几天再搞战船,那我就再歇息两天。” 沉毅哑然无语。 接下来,他跟李穆一起商量了一些关于这一次巡海的一些小事,然后两个人又闲聊了一些关于建康的事情,沉毅才告辞离开。 离开了李穆的庄园之后,沉毅没有犹豫,直奔李穆庄园旁边的一座大宅之中。 这座大宅,也是温州知府蒋友德,让本地富商捐出来的别院,现在是宫里派过来的那些宦官在居住。 沉毅进了这个宅子之后,很快在后院见到了以老太监杜怀为首的一众太监。 【推荐下,野果阅读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yeguoyuedu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 一众宦官见到沉毅之后,也颇为热情,拉着沉毅的袖子就要请沉毅进去喝茶。 沉老爷落座,喝了两口茶水之后,才看了杜太监一眼,笑着说道:“杜公公,沉某今天来见你,主要是奉命筹建船坞,给朝廷造战船的事情。” 说完这句话,沉毅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张单子,放在了杜怀面前,开口道:“杜公公请看,这是这两天,沉某跟那些船匠询问到的,一些适合造船的料子,请杜公公现在就开始采买木料,买到之后尽快送来。” 杜怀接过单子,先是看了一眼,都是一些榆木杉木之类的常规木材,但是一部分材料限制了木材的宽度,也就是非大料不可。 老太监把单子收了起来,看向沉毅,笑着说道:“沉主事莫要心急,听说船坞的选址还没有定下来,这木料送来了,也没有地方安置,不如等船坞地址选定之后,再采买不迟。” 沉毅皱了皱眉头,然后低眉道:“不用先选址,就先送到温州府城来,到时候船坞即便不在温州府,距离温州府也不会太远。” 他看了一眼杜怀,继续说道:“如果杜公公不愿意去买大料,那就取十万两现银,沉某另行派人去买。” 杜怀咳嗽了一声,没有接这个话。 沉毅也懒得跟他计较,继续说道:“还有就是,制备火药的材料,以及铁矿,沉某这里也很缺,希望杜公公能帮着采买。” 杜怀闻言,皱了皱眉头,然后缓缓摇头。 “沉主事,制备火药的材料,朝廷都是严格管控的,咱家不一定能买得到,恐怕要朝廷那边送来才成。” “用我兵部的名义去买。” 沉毅皱眉:“难道兵部不是朝廷的一部分了?” “你们放手去买就是,如果你们那里买不到,沉某再给朝廷写信,言明物资采买不便,让陛下准许我抗倭军,自行采买军资。” 第四百七十四章 内部渗透计划 这些太监们,现在把持着抗倭军的财政,之所以做事有些墨迹,无非就是想从里面捞一些好处。 最好是沉毅本人分配给他们一些好处。 这些人想要捞油水,沉毅是可以理解的。 因为不管是谁手掌握了一点权力,都会想要从里面捞点好处,更何况这些已经没有了任何未来可言的太监们。 沉毅甚至可以理解并且默许他们在这里面搞点钱。 毕竟水至清则无鱼,大环境如此,如果沉老爷眼睛里容不下一点沙子,那么他也很难做成什么事情。 但是沉毅不能容忍这些太监们拖慢他的工作进度。 如果这些太监们,不能配合沉毅的工作,甚至为了一己私利,在温州府捣乱,沉毅会立刻向皇帝打小报告,让皇帝换人。 如果皇帝相信自己的这些家奴,而不相信沉毅,沉老爷立刻就撂挑子不干了。 即便还在温州府办差,以后也是能划水就划水,能摸鱼就摸鱼。 毕竟这江山是李家的江山,又不是他沉家的。 好在情况并没有沉毅预想的那么糟糕,沉毅跟杜太监交涉过之后,杜太监没有多说什么,立刻就派人去准备木料跟火器材料去了。 就这样,忙活了几天的准备工作之后,钦差李穆便真的从温州府启程,继续南下巡海去了。 福建广东两省,倭患同样严重,因为天高皇帝远,有时候比起浙东的倭患还更加严重一点。 也正因为如此,邸报司的人早早的在这两个省,查到了一些当地通倭的乡绅乃至于士族。 说白了,这一趟李穆南下,就是单纯为了抄家去的。 他这趟南下,不说是人头滚滚,但是至少要有五六个,乃至于十来个家族,在钦差大人的意志下家破人亡。 李穆离开永嘉,沉毅自然是要相送的,他一路把这位晋王世子送出城外十里,然后两个人才拱手作别。 李穆对沉毅拱手之后,笑着说道:“好了,子恒快回去罢,旁人不知道,我心里可是知道得很。” 沉毅也跟着笑了笑,问道:“世子知道什么?” “知道你比我这个正经钦差忙得多。” 李穆哈哈一笑,开口道:“要说办差,这一趟南下,你沉子恒才是正经的钦差,我只不过挂个名,却抢了你这个正牌钦差的功劳。”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yeguoyuedu 安装最新版。】 沉毅无奈一笑。 两个人说了句玩笑话之后,沉毅低眉道:“世子,邸报司在广州府也有分司,昨天邸报司驻广州府的组长段冲,给我写了封信过来,大致说了一下广东与福建沿海的倭情。” “这两个省,倭情其实还要更严峻一些。” 沉毅微微低眉道:“这两个省,相对于浙东来说,距离东瀛本岛要远上许多,因此这两个地方的倭寇,有不少是挂着倭寇的名头作恶。” “这些倭寇的动向,邸报司正在接触当中,我的意思是,年底之前,在这两个省也要剿一次倭。” “最少,要打击打击这两个地方倭寇的嚣张气焰。” 李穆微微皱眉,澹澹的说道:“距离年底,只剩下不到四个月时间了,年底之前,抗倭军能够增加到多少人?” “一切顺利的话,五千抗倭军应该能够满编。” 李穆微微点头。 “既然如此,那暂且就这么部署,如果在福建广东再打一个胜仗,那么这些倭寇短时间内,便不会敢登上陆地了。” 见他同意了自己的想法,沉毅想了想,又说道:“还有一件事,需要世子允准。” 李穆微笑道:“不是特别重要的事情,你直接去办就是。” “倭寇之中,有一些人还是良心未泯的,如果他们能替朝廷建功,有没有杀伤过寻常百姓的性命,我想请世子以钦差的身份赦免他们的罪过。” 李穆先是一怔,然后皱眉看向沉毅,开口问道:“我没有记错的话,近来咱们应该没有什么倭寇俘虏罢?而且子恒你先前对倭寇,不是态度非常强硬的么?” 沉毅对待倭寇的态度,已经不能用强硬来形容,而是可以用狠辣两个字。 在他手里的倭寇俘虏,基本上没有几个活着的。 沉毅笑了笑:“世子误会了,我说的不是现在的俘虏,而是将来的。” 他低眉道:“邸报司的人,有几个已经混进去倭寇之中了,我想让他们招安一些倭寇之中的中高层,这样今后倭寇不管有什么动作,咱们都能够了如指掌。” 朝廷为了震慑倭寇,抓到了之后,一般都是直接弄死的。 通倭的人,也跟倭寇同罪,直接弄死,有的甚至抄家灭族。 因此,倭寇内部还是很心齐的,基本上不可能投降官军,都是死战到底。 但是现在,抗倭军慢慢成军,只要再打一两个胜仗,这些倭寇当中有些人便会人心惶惶,到时候如果有人跟他们说,只要给朝廷做内应,朝廷就可以不追究他们当倭寇的罪过… 那么,不能说从内部渗透倭寇。 最起码,邸报司立刻就能对倭寇的动向了如指掌。 沉毅停顿了一下,看了看李穆的脸色之后,继续说道。 “明年,就可以准备大规模清剿倭寇了。” 沉老爷深呼吸了一口,缓缓说道:“到时候,这些人能有大用处。” 今年的抗倭军,才刚刚成军,甚至还没有完全成军,因此今年抗倭军打的几仗,都是在陆地上对倭寇进行防御作战。 而在沉毅的构想之中,明年抗倭军就要开始主动进攻了。 现在,他已经开始在摸那些倭寇的巢穴以及聚集地,明年开春之后,他就准备让抗倭军对这些倭寇进行剿灭。 听到沉毅这番话,李穆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沉毅,笑着说道:“没想到子恒不在邸报司了,却还是能对邸报司如臂指使。” “邸报司目前是内廷孙谨孙公公掌着。” 沉毅微微低眉道:“只是陛下吩咐,让邸报司配合我而已。” “又是内廷…” 李穆叹了口气,开口道:“咱们当今陛下,对内廷重用的有些过了。” 说完这句话,他拍了拍沉毅的肩膀,沉声道:“子恒说的事,我同意了,只要这些人能对剿倭有帮助,我可以代表朝廷赦免他们,要是朝廷那里不同意…” 李穆澹澹的说道:“到时候你我把这些人从倭寇名单里剔出去就是。” “是。” 沉毅低头拱手:“世子的话,在下都来记下了。” “说起来,子恒野心很大啊。” 李穆拍了拍沉毅的肩膀,笑着说道:“今年只剩下了四个月出头,你明年就准备清剿海上的倭寇了。” 沉毅也露出了笑容。 “一切顺利的话,后年世子说不定能去东瀛本岛看一看…” 第四百七十五章 沈老爷的舞台! 李穆在这个时候离开,想要表达的态度非常明确。 那就是他不干涉,不参与抗倭军的建设,把整个抗倭军建设的过程,或者说把温州府这块“舞台”,交给沉毅一个人表演。 这是他这个晋世子与皇帝之间达成的默契。 虽然不知道皇帝那边认不认可这个默契,但是最起码李穆本人是这么认为的。 尤其是这一次沉毅升官回来之后,李穆就更加坚定了这个想法。 因为最开始沉毅与李穆两个人南下巡海,只是皇帝的一记闲手。 就像下围棋那样。 皇帝闲着没事,在远离建康这个棋盘中心的地方,随随便便放下了一颗棋子。 因为那个时候,皇帝只是被沉毅的嘴遁说动,但是并不了解沉毅,或者说沉毅与李穆这个组合的工作能力。 因此,他虽然让沉毅南下,但是并没有给沉毅任何身份,如果沉毅跟李穆两个人,在东南把事情办砸了,最多也就当是李穆这个王二代出门散心了。 而经过前几个月的一系列事件,现在不止是皇帝看到了沉毅跟李穆的能力,就连朝廷也不能无视他们俩的功劳。 正是因为这份功劳,皇帝要给沉毅升官的时候,不管是吏部还是兵部,都没有任何反对的意见,没有任何人敢在这件事上多嘴。 所以,沉毅荣升兵部主事,重新回到温州府之后,李穆在心里就已经认定了,皇帝那里,已经准备让沉毅全权负责东南海防军军事了。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yeguoyuedu 安卓苹果均可。】 所以他也很懂事,二话没说,继续南下给沉毅搞钱去了。 李穆离开之后,沉毅在永嘉城里的地位,就显得有些超然了。 因为李穆在离开之前,亲自跟这些地方官说,沉毅在温州府,可以代行钦差事。 即便撇开这个代行钦差事,沉毅六品兵部主事的身份,也可以让他以兵部的名义,在一些方面节制地方官员。 有了这两重身份,沉毅做起事情来来就很顺手了。 李穆走后,沉毅便一个人在温州府沿海的船厂考察了一番,考察完毕之后就,他交待了凌肃几句,然后便带了二三十个随从,骑快马去了一趟明州府,在明州府地方官员的接待下,就地查看了一番明州府当地的造船厂。 在明州府待了一天之后就,沉毅便离开明州,去了台州府“就地考察”。 最终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沉毅还是决定,把船坞放在温州府。 确切来说,是温州府乐清县境内。 因为乐清县才沿海,温州府城永嘉,是不沿海的。 定下了船坞的位置之后,沉毅在乐清县令的陪同下,花了两万两银子,买下了当地一个大型船厂。 这个价格,是极为低廉的。 因为这个船厂,占地面积大不说,各种工具也很齐全,本身还有不少木料储备,都以两万两的价格,一股脑打包卖给了沉毅。 而之所以能用这个价格买下来,一方面是因为近些年倭寇横行,沿海的生意不好做。 生意不好做自然就没有多少人买船了。 当然了,更重要的是,沉老爷去跟船厂东家谈生意的时候,带上了乐清县令钟平。 面对一伙可以讲道理,也可以不讲道理的官老爷,这个东家自然是不敢卖高价的。 确定了战船工厂的位置之后,沉毅就干脆住在了乐清,并且从乐清招募了一些泥瓦匠,在船厂附近,给这些建康来的匠人们修建“宿舍”。 因为工部派来的匠人,都是顶尖的木匠,再加上船厂里本身有不少木料,因此盖房子只需要泥瓦匠打个底,再封个顶,其他的工序这些木匠自己就能做完,而且做的漂漂亮亮的。 除了员工宿舍之外,沉毅还在船厂附近,规划了一个军营,一个大概能容纳的下五百人的军营。 将来,这个工厂,不止生产战船,还要生产火器,可能会成为抗倭军的核心所在,肯定是不能不设防的,按照沉毅的初步计划,这里要有五百个抗倭军常驻。 并且,沉毅将来还准备在乐清设一个千户所,除了保证浙东百姓的安全之外,更多的是保证乐清这个兵工厂的安全。 就这样前前后后忙活了十来天,这个船坞的建设总算是步入了正轨,沉毅也不用每天跑去监工,于是乎沉毅在乐清,约见了凌肃跟薛威两个人。 不得不说的是,李穆这一次南下,虽然带走了一千多个抗倭军,但是抗倭军的两个核心,一个凌肃一个薛威,他是一个人都没有带在身边,目的就是为了让沉毅接下来扩编,不至于无人可用。 凌肃虽然名义上还是抗倭军的千户,但是实际上是抗倭军的指挥使,整个抗倭军,他都指挥的动,乃是抗倭军里的绝对核心。 收到了沉毅的约见之后就,原本就在乐清的薛威很快赶到,而即便是在永嘉的凌肃,也只花了半天时间,便赶到了乐清,两个抗倭军的将领在沉毅的住处门口碰头之后,一起来到了沉毅的书房门口,敲响了书房的房门。 书房里,很快传来了沉毅的声音。 “进来罢。” 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走进沉毅的书房,对着沉毅恭敬抱拳道:“末将拜见沉主事!” 如果说从前,面对七八品而且跟军队没有什么关系的沉毅,凌肃自称末将还有一些别扭,现在面对已经是六品主事,而且是专业对口的兵部主事,凌肃这一声末将,就是诚心诚意了。 毕竟如果沉老爷哪天从武库司跳到武选司去,立时就可以轻松拿捏这些武将的职业生涯。 在这个重文抑武的年代,兵部的文官,对于武将的压制程度,可以说是绝对的。 好在沉毅没功夫跟这两个人摆什么兵部老爷的架子,他摆了摆手,示意两个人坐下来说话。 二人低头道谢,在沉毅办公的书房里各自找了把椅子落座。 见两个人坐下之后,沉毅习惯性的敲了敲桌子,然后开口道:“眼下,钦差虽然已经南下了,不过钦差离开之前,给我留了话,就由我来安排抗倭军接下来的事务。” 说到这里,沉毅看了一眼这两个人,问道:“二位有意见否?” 两个汉子都连忙摇头:“没有,末将恭听沉主事吩咐。” 沉毅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从前抗倭军扩编,咱们都是一起去招人,我也是跟着的,但是现在,抗倭军已经初步成型,也就没必要一起去征兵了。” 说到这里,沉毅看了一眼这两个人,开口道:“我的意见是,抗倭军里的千户,百户等,可以各自领着人手,或者去南方,或者去北方。” “到各府县去征兵。” 沉毅低眉道:“征到了新兵之后,统统带回乐清来。” 说到这里,他抬头看了一眼凌肃,笑着说道:“由凌千户统一训练。” 两个将领二话不说,齐齐低头。 “末将遵命!” 第四百七十六章 两个月后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间就是两个月过去,时间来到了洪德八年的十月中旬。 此时,乐清的抗倭军大营已经建成,位于乐清城外,而这座抗倭军大营里,此时此刻约有三千新兵,正在接受凌肃凌千户的训练。 【推荐下,野果阅读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yeguoyuedu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 而在抗倭军的日常训练里,其中很重要的一部分内容,就是如何使用狼先。 毕竟狼先这东西,虽然看起来简单,但是面对倭刀这种短兵器,几乎是天然克制。 既然在战场上有用,自然是要加以重视的,因此凌千户只要看到一些身强力壮的,便会想办法把他们训练成狼先兵。 就在这些新兵刻苦训练的时候,一辆马车领头,带着十几辆大车,停在了抗倭军大营门口。 而凌肃凌千户,就站在大营门口迎接,眼见着从第一辆马车上跳下来一个年轻人,凌肃连忙迎了上去,一边挤出了一个笑容,一边拱手道:“沉主事。” 沉毅微微低头还礼,然后指着自己带过来的这些大车,笑着说道:“这些是温州府那边赶制的秋冬衣,这一趟带过来了两千多件,凌千户先让兄弟们搬一下,后续温州府那边,会再送两千件过来。” 因为进了十月,天气慢慢转凉,抗倭军中不管是新兵还是老兵,都要加一些厚衣服了。 这些厚衣服,还是沉毅亲自跑了一趟温州府城,让蒋知府去帮忙采买定做的。 不过出钱还是从杜太监那里出。 这些棉衣,沉毅是亲自验收试穿过的,质量都还可以,至于杜太监跟蒋知府两个家伙从里面贪了多少钱,沉毅并不是十分在乎。 只要东西是好东西就成。 见到这些棉衣,凌肃心里有些感动,他看向沉毅,长叹了一口气:“从前在临海卫的时候,都是卫所里的兄弟们自己开荒种地,自给自足,到了冬天莫说是棉衣了,有时候吃饭都是问题。” 凌千户退后两步,对着沉毅一揖到地。 “末将代兄弟们,谢过沉主事了。” 沉毅哑然一笑,开口道:“一个抗倭军,恐怕够养十个临海卫不止,凌千户如今已经正式调到了抗倭军,便不要再提临海卫了。” 卫所制度之所以会在全国推行,主要是因为这个制度…成本比较低。 在这种制度下,可以让朝廷不必要支付军饷的前提下,依旧拥有数量可观的军队。 这种卫所制度,在国朝初期自然是很好用的,但是到了一百多年之后的今天,会不可避免的制度糜烂,形成像临海卫那种,只剩下一个空壳,却几乎没有任何战斗力的卫所。 而如今沿海这支新成立的抗倭军,虽然已经有了不错的战斗力,但却是硬生生用钱砸出来的,要以成本来论,比卫所高昂了不知道多少,因此待遇自然也不能跟临海卫那种旧卫所相比。 值得一说的是,凌肃这个人的编制… 他本来是临海卫的千户,被钦差临时调到抗倭军的,没有任何朝廷的官方文书,也就是没有兵部的允准。 不过沉老爷现在是兵部的老爷了,他上个月给兵部武选司的郎中写了封信,大概的意思是请他把凌肃这个人,正式调整到抗倭军。 不知道是因为沉毅是兵部的自己人,还是兵部给了李穆一些面子,沉毅的要求很快批复了下来,前些日子兵部的文书也寄了过来,如今的凌肃已经正经脱离临海卫,成了抗倭军的千户。 虽然品级没变,但是前程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而因为这件事,凌肃对于沉毅的态度,也就愈发恭敬。 毫不夸张的说,这就是“提携之恩”。 也是知遇之恩。 将来不管沉毅的品级有没有凌肃高,这位凌千户见了沉毅,都得把沉毅当成恩公。 两个人在大营门口说了会话之后,沉毅抬头看了看这座已经初成规模的大营,微笑道:“凌千户,我想进去看一看里面训练的新兵,不知道方便否?” “方便方便。” 凌肃这会儿本来正在招呼抗倭军的将士们“卸货”,听到沉毅这句话之后,他连忙点头,开口道:“末将立刻带您进去检阅大营!” “检阅谈不上。” 沉毅摇了摇头,开口道:“就是随便看一看。” 凌肃陪了个笑脸,唤来了一个下属负责搬运处理这些秋冬衣,然后他亲自引着沉毅,进入到了抗倭军大营。 这会儿,抗倭军大营的校场上,有一千多个人在这里训练。 这些新兵年纪都不大,估摸着平均年龄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几十上百个人站在一起,被抗倭军的将领们练着,伴随着一声声呼喝,颇有些气势。 沉毅在校场上逛了一圈之后,便指着人数最多的一拨人,问道:“凌千户,那些新兵是专门训练狼先么?” 凌肃顺着沉毅手指的方向看去,然后连忙点头道:“是,沉主事,那些都是力气稍大一些的新兵,我把他们分入了狼先兵,专门训练如何使用狼先。” 说到这里,他有些自豪的抬起头,开口道:“沉主事可能还不知道,经过前面几次大战之后,咱们抗倭军里一些练过功夫的,用这个兵器还创制出了一套使法,专门锁人兵器,十分好用。” 说完这句话,凌肃抬头看向沉毅,满心欢喜的等待着沉毅的夸奖。 因为狼先这东西,就是沉毅搞出来的,如今抗倭军把这个东西发扬光大了,按照道理来说,作为创制人的身子,心里自然是应当高兴的。 而让凌肃万万没想到的是,沉老爷只是看了他一眼,便微微摇头道:“太多了。” 凌肃一愣,然后有些不解的挠了挠头:“沉主事,这些狼先咱们已经实战过好几次了,对于倭寇的倭刀非常好用,这样有用的东西,正应该多一些才是…” 沉毅看了一眼凌肃,微微摇头道:“凌千户,抗倭军虽然名字叫抗倭军,但是在陛下那里,它应当叫做大陈的海防军。” “你的目光应当放的长远一些。” 沉老爷澹澹的说道:“从前几个月咱们在乐清击退倭寇之后,抗倭军的目光,就不应该只放在倭寇身上了。” 说到这里,沉毅似乎想起来了今天的来意,他看向凌肃,继续说道:“对了,火器作坊那里,前两天造出了第一批舰炮,凌千户你明后天,领着一百左右的新兵,去一趟船坞那里。” 沉毅脸上露出笑容:“现在,咱们不止要训练狼先兵,更要训练一些炮手才是。” 凌肃闻言,犹豫了一下之后,低头道, “沉主事,末将也想去学一学操炮。”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让您见效了,从前临海卫里,没有什么火器可用,末将便不太会用火器。” “末将既然奉命统领抗倭军,手下兄弟们会的,末将也想去学一学…” “嗯。” 沉毅微笑点头:“你爱去自然可以去,就是这边大营的新兵训练不能断了,需要有人在这里看着。” “明天薛威便回来了。” 凌肃笑着说道:“到时候让他在这里看着,末将到船坞那里去。” 说到这里,他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沉毅,咽了口口水:“沉公…船坞的战船造好了没有?” 沉毅皱眉,然后微微摇头:“还没有。” “咱们抗倭军的第一艘战船,如若一切顺利,估计也要等到年节时候才能下水…” 第四百七十七章 省里来人 两个月时间的忙碌,沉毅构想中的兵工厂基本成型,尤其是火器作坊进展非常顺利。 因为这些匠人,都是兵仗局专门制作火器的匠人,对于火器制造来说,他们就是从实践之中走出来的专家。 沉毅并不需要教他们怎么去制作火器,只需要告诉他们自己制造火器的思路,这些匠人之中的大师傅就能给沉毅绘制出相应的图纸,在两个月的时间里,沉毅一边跟这些火器匠人学习,一边跟他们沟通。 到现在,这些匠人们铸造的第一批火炮,已经做出来了。 虽然因为战船还没有下水,这些火炮还没有装配到船上,没办法实验具体的战斗力,但因为已经造了出来,沉毅便着手布置,让这些抗倭军将士抽出一部分人,去训练如何操作火炮。 至于后续如何训练海上作战,还需要漫长的摸索过程,急不得。 次日,沉毅安排完这些抗倭军将士训练火炮,便回到了他在乐清的住所休息。 【推荐下,野果阅读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yeguoyuedu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 这个住所,是乐清钟县令给他安排的一座小宅子,虽然不是很大,但是胜在精致清净,算是个不错的住处了。 沉毅刚回到住处没有多久,正躺在床上休息的时候,门外便传来了一阵敲门声,紧接着蒋胜的声音响了起来:“公子,外面有人要见您,好像是温州知府…” 沉毅睡眠比较浅,基本上有什么响动就会把他惊醒,听到了蒋胜的话之后,他揉了揉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缓了一会困意之后,才伸了个懒腰,走到房门口打开了房门,微微皱眉,自言自语道:“他来做什么?” 沉毅把工作重心放在乐清之后,就基本上很少跟这位温州知府打交道了,不过蒋知府毕竟品级高一些,他既然来了,沉毅还是要见的。 于是乎,沉毅回屋里披上了一身厚一些的外衣,然后开口道:“走,我去见一见你这个本家。” 蒋胜跟在沉毅身边,已经有两个多月了,知道沉毅的脾气,闻言连忙点头,带着沉毅去了这座宅子的客厅。 客厅里,温州知府蒋友德与乐清县令钟平都在。 值得一提的是,温州府的官员,也就是通判同知之类的左官都没有到,只有蒋知府一个人到场,钟县令作陪。 见到了蒋知府之后,沉毅上前,微微低头拱手道:“蒋府尊。” “钟县尊。” 蒋知府跟钟县令都站了起来,拱手还礼,蒋老爷满减笑容,开口道:“听说贤弟在睡觉,为兄登门,打扰贤弟歇息了。” 沉毅摇了摇头,坐在了主位上,笑容有些寡澹:“不碍事,只是有些困倦,回来睡个午觉,现下已经睡饱了。” 说完这句话,他看向蒋知府,问道:“蒋府尊不在永嘉当差,怎么跑到乐清来了?” 蒋知府低头喝了口茶水,然后咳嗽了一声,看向沉毅,开口道:“为兄刚接到省里的消息,明天藩台大人,会到乐清来巡视,因此愚兄提前一天赶了过来。” 沉毅闻言,喝茶的手停在了半空,然后把茶水放在了桌子上,看向蒋知府:“省里的大人,前段时间不是才来过么,怎么又要来?” 藩台,就是浙江布政使。 如今的浙江布政使姓钱名清。 而巡抚则是姓周名义山。 这两个省里的封疆大吏,沉毅都是见过的。 确切来说,李穆刚到浙江没多久,这两个封疆大吏就来见过李穆,跟李穆沟通了一番抗倭的事宜,而一部分抗倭军的粮食,也是省府供应。 后来,李穆受伤在永嘉养伤的时候,浙江巡抚连同浙江布政使,又来了一遍,到永嘉来探望李穆的伤势。 不过这两位封疆大吏,之所以这么热情,一方面是因为李穆是钦差,而更重要的原因则是因为李穆是晋王世子,皇帝陛下的堂兄,如果在浙江境内出了什么事情,他们也是要跟着担责任的。 也就是说,沉毅已经前后见过他们两次了。 而现在,李穆已经离开了浙江境内,南下去福建广东巡海去了… 在李穆已经离开的情况下,省里的大员又来一遍… 即便只是布政使一个人来,也多少透着一些古怪。 蒋知府喝了口茶水,微笑道:“贤弟跟钦差大人,这段时间在咱们浙江剿匪,动静很大,功绩也不小,省里的大人们都很重视,听闻贤弟在乐清造战船火器,因此藩台大人便代表省里来看一看。” 沉毅闻言,只是默默低头,没有说话。 一省的布政使,已经是正二品的大员,正经的封疆大吏。 巡抚总揽一省的军政,而布政使则是处理一省的政务,从这个方面来说,布政使其实就是浙江省府的首宪,一省的长官。 这种级别的官员要来乐清,沉毅不仅没有办法阻拦,还要跟着蒋友德一起去迎接才行。 于是乎,沉毅只能对蒋知府露出了一个笑容,开口道:“藩台大人心系剿倭大业,小弟自然是很开心的,不知道藩台大人明天什么时候到乐清,我与府尊一起去迎接藩台。” “省里的信上说,明天一早就到。” 蒋知府面带笑容,开口道:“藩台大人这一次到乐清来,主要是看贤弟这里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如果贤弟有什么需要,也不需要兵部那边发函,明天直接跟藩台大人说明就是。” 沉毅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开口道:“多谢府尊提点,小弟知道了。” 说完这句话,沉毅又跟蒋知府客套了几句,然后蒋知府才告辞离开。 临别之前,蒋知府特意说明了,明天钱藩台要去视察船坞,看一看沉毅造的战船。 沉毅不动声色的应了下来,没有多说什么。 送走了蒋知府之后,沉毅困意全消。 他走到了自己的书房里,一边磨墨,一边思考这位藩台大人的来意。 沉思了一番之后,沉毅提起毛笔蘸饱了墨汁,开始写信。 第一封信,自然是写给李穆的,毕竟这位晋王世子,才是巡海的主事之人。 第二封信,则是写去建康。 沉毅需要知道,建康那里有没有发生什么变故,以知道这位钱藩台突然到访… 是不是别有深意。 第四百七十八章 丢尽了我的脸! 次日清晨,一顶四人抬轿,从官道缓缓到了乐清城,而乐清县城的城门口,沉毅与温州知府蒋友德并列,等待着这位浙江藩台的到来。 很快,轿子在乐清城门口降落。 蒋知府连忙小碎步迎了上去,然后对着轿子上走下来的一个中年人拱手行礼,神态恭谨:“下官温州知府蒋友德,见过藩台大人。” 此时,在场的官员之中,除了蒋知府之外,就属沉毅的品级最高,沉老爷深呼吸了一口气,默默上前,对着钱清微微低头拱手道:“见过藩台大人。” 沉毅行礼之后,一众官员都连忙上前行礼。 在陈国,见到上官是不需要跪拜的,毕竟大家都是读书人,跪天地君亲师倒也罢了,如果跪上官,说出去难免让人耻笑。 除了那些谄媚到了极点的人,一般人最多也就是拱手作揖。 而且沉毅是兵部的官员,不属于地方,因此连一句下官都不用自称。 众人见礼之后,这位看起来差不多五十岁左右的钱藩台,扫视了众人一眼,最终把目光放在了沉毅身上,他脸上挤出了一个笑容,开口道:“我们浙江的官员前来迎接,老夫厚着脸皮也就受了,没想到劳动沉主事也在这里等着,着实让老夫有些过意不去了。” 两个人毕竟不是一个系统的官员,沉毅对待这些地方大员的态度,也是敬而远之,闻言只是礼貌性的笑了笑:“藩台大人要来,我这个做晚辈的迎一迎,是应当应分的事情。” “沉主事是甘泉书院的学生罢?” 沉毅点了点头,微笑道:“正是甘泉书院出身。” 钱清闻言,笑着说道:“说起来,老夫与甘泉书院的赵尚书的确是认识的,早年还曾经一起吃过饭,只是如今赵尚书执掌地官,不知道还记不记得当年故人。” 面对这种半真半假的话,沉毅只是笑了笑,没有接话。 他没有什么资格代替赵昌平跟一个二品大员攀关系,而且这位钱藩台大概率也就是客气一句,顺便标榜一下自己跟户部尚书认识,仅此而已。 非要硬生生顺着这个杆往上爬,会显得不太懂事。 众人在城门口说了会话之后,蒋友德就把钱藩台请进的乐清城,这会儿还是上午,蒋知府先是把自己的上官请到了县衙喝茶,临近中午的时候,又把他带到了乐清最豪华的酒楼里吃了顿饭。 酒足饭饱之后,钱藩台心满意足的拍了拍自己的肚皮,然后看向陪着他吃了顿午饭的沉毅,笑着说道:“沉主事,从今年钦差在浙江成立抗倭军之后,我们浙江沿海,便比往年太平了不少,我们这些地方官,都很感念朝廷以及钦差的恩情。” 他看向沉毅,继续说道:“这一趟老夫过来,主要就是代表省里,看看抗倭军有什么需要,只要能帮上忙的,布政使衙门一定不遗余力。” 这一套说辞,显得非常官方了。 沉老爷摸不透这位浙江布政使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他低头想了想之后,开口道:“藩台大人,一时半会,我也想不出抗倭军具体缺什么东西,这样罢,今天下午我便给钦差大人写封信,等钦差大人确定了抗倭军需要什么之后,再让钦差给临安府发公文。” 听到钦差两个字,钱清神情一滞,不过很快就面带笑容,开口道:“这样也好。” 说完,他看向沉毅,微笑道:“不过老夫既然千里迢迢到了这乐清,还希望沉主事能带老夫去抗倭军军营里转一转,再去看看兵部在我浙江造的战船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yeguoyuedu 安卓苹果均可。】 他顿了顿之后,继续说道:“这样省里对沿海局势,也能把握的更清晰一些,中丞那里如果问起,老夫也好回话。” 沉老爷想也没有想,立刻痛快点头,微笑道:“藩台大人想看,这是抗倭军将士们的荣幸,我稍后便带着藩台大人过去,不止藩台是先看战船,还是先去抗倭军军营?” 钱藩台微微眯了眯眼睛,笑着说道:“还是先去军营里看一看,对这支在浙东屡立奇功的抗倭军,老夫心里早就十分好奇了。” “好。” 说完这个“好”字之后,沉毅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犹豫了一下之后,开口道:“藩台大人,咱们刚刚吃完饭,要不然稍稍歇一歇之后再去?” 钱藩台直接站了起来,爽朗一笑:“明后天老夫就要赶回临安府,没有太多时间,这便去罢。” “有劳沉主事带路。” 沉毅没有办法,只能无奈点头,就这样带着包括钱清在内的一众浙江官员,浩浩荡荡的出了乐清县城,朝着县城外的的抗倭军大营奔去。 众人刚到抗倭军大营门口,骑马走在最前面的沉主事,便黑着脸跳下了坐骑,大步走到了抗倭军大营门口,狠狠两脚踹醒了正在打瞌睡的两个看门的将士,脸色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大白天的,就在这门口打瞌睡!抗倭军的脸都被你们丢尽了!” 这个时候,浙江的一众官员也都下轿的下轿,下马车的下马车,把沉毅教训将士的这一幕,看在了眼里。 沉毅似乎也察觉到了身后“同僚”们的目光,怒视了两个守门将士一眼之后就,回头走到钱清身边,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这些抗倭军将士大多是新兵,还没有训练出来,让藩台见笑了。” “深秋季节,午后打盹,并不奇怪。” 钱藩台很是宽容的捋了捋下颌的胡须,澹澹的笑了笑:“不要说是他们,老夫现在也有一些困乏,想要找个地方睡一会。” 沉毅先是叹了口气,然后怒视两个看门的将士,语气很是不好:“愣着做什么?把你们凌千户找来,迎接临安府来的藩台大人!” 这两个守门的将士对视了一眼,然后对着沉毅小心翼翼的说道:“沉…沉老爷,凌千户不在大营了,昨天出去了。” 沉毅皱眉:“那大营里谁在主事?” “回沉老爷,是薛威薛百户在主事。” 沉毅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去把薛威找来,让他带着藩台还有一众大人们参观军营。” 两个将士低头道了声是,然后转身去了。 沉毅扭过头,脸色有些不太自然:“这些新兵,最是不好管教,让各位见笑了。” 钱清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这座抗倭军大营,伸手捋了捋下颌的胡须,澹澹一笑:“抗倭军初成不久,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一众官员说话的时候,一个身材高大的壮汉,在两个守门将士的搀扶下,来到了大营门口。 这大汉,虽然身子高大壮实,但是这会儿脸色通红,浑身酒气,很显然已经喝的不省人事了。 沉毅勃然大怒,上前一巴掌打在了大汉的脑袋上,怒声道:“薛威!薛威!” 大个子薛威被人打了脑袋,也是勃然大怒,他立刻睁开眼睛,就要找打他那人的麻烦,但是当他睁开眼睛发现是沉毅站在自己面前之后,强忍住怒火,瓮声瓮气的说道:“沉主事,你打我做甚?” “谁让你喝酒的?!” 沉毅依旧怒不可遏,他先是回头看了看身后的一众浙江官员,然后又直视薛威,气的咬牙切齿,身子都气的有些颤抖了。 “今日你们抗倭军,把我沉毅的脸,丢的一干二净!” 第四百七十九章 揣摩圣意 被沉毅这么一骂,薛威的酒似乎醒了一些,他晃了晃自己的大脑袋,先是瞪大眼睛看向眼前的沉毅,又看向了沉毅身后的官员。 虽然清醒了一点,但是身为武人,被人打了一巴掌在脸上,薛威依旧有些气不过,他梗着脖子,大声道:“钦差大人不在温州府,凌千户也不在,你凭什么管教我!” 沉毅气的脸色涨红,怒声道:“我是兵部的主事,兵部管不管得你!” 见两人争吵,一旁的蒋知府上前,伸手把沉毅往后拉了两步,然后又看向一旁脸色通红的薛威,对着薛威身后的两个将士皱眉道:“薛百户喝醉了,还不把他扶下去?真要闹到不可收场的地步吗?” 蒋友德是温州知府,说话还是有些分量的,听到他说这句话之后,薛威身旁的两个将士,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把薛威给搀扶下去了。 薛威离开之后,蒋友德伸手拍了拍沉毅的后背,轻声笑道:“沉主事莫气,这些武夫就是这般粗鄙,没必要跟他们置气,你是兵部的主事,有的是法子拾掇他们。” 沉毅深呼吸了一口气,才勉强冷静下来,声音有些阴鸷:“府尊说的是,将来有的是法子拾掇他们。” 说完这句话,他回头看向钱藩台,先是拱手,然后叹了口气:“让藩台大人见笑了,这些抗倭军的将领,原先还是受管教的,打了几个胜仗之后,就开始纪律散漫,越发骄横了,现在只有钦差大人在场,才能约束得了他们。” 沉毅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藩台大人如果稍晚一些过来,应当会好看一些。” 钱藩台看了看沉毅,脸上露出了一个平和的笑容,他上前伸手,拍了拍沉毅的肩膀,笑着说道:“蒋知府说得不错,这些武夫,就是要让他们知道厉害,才会乖乖听话,沉主事你多半是对他们太过宽宥,加上他们又欺你年轻,才会敢这般对你。”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抬头看了看眼前的这座大营,然后笑着说道:“沉主事,这抗倭军大营,老夫还能看否?” “能看,能看…” 沉毅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微微低头道:“这里建造的时候,我也是在场的,我领藩台大人进去参观就是。” 说罢,沉毅当着钱藩台的面深呼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了下来,然后领着这些浙江的官员,进了抗倭军大营。 这会儿,因为有官老爷们到来,抗倭军大营里已经有不少将士在训练,有些将士因为打哈欠,被自家总旗大声呵斥。 虽然军容有些散漫,但是好歹校场上也聚拢了七八百人集训,看起来颇有一些模样了。 沉毅松了口气,对着钱清微微低头道:“藩台大人请看,这些将士们已经在刻苦训练了,有他们在这里,定然能够好生卫护浙东安宁,保证浙东百姓,不受倭寇侵扰。” 能爬到一省布政使这个级别的人,自然都是人精中的人精,这位钱藩台几乎一眼就可以看出来,校场上这些抗倭军将士,是临时聚拢起来的,有些人还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 虽然这些士兵里,不乏有一些看起来很健壮的大汉,但是整体军容看起来… 不过尔尔。 充其量,也就比地方上的那些卫所强一些而已,毕竟地方上的卫所,有时候连人都凑不齐。 此时,校场上陆续还有士兵被催赶到校场上集训,有些士兵一边往校场上跑,一边还骂骂咧咧的。 钱藩台看了几眼之后,便回头看向沉毅,笑着说道:“这抗倭军的将士们,倒是很有福气。” 这句话,是说他们这么晚才爬起来。 沉毅有些尴尬的低头道:“藩台大人有所不知,因为倭寇经常夜袭临海,因此抗倭军有时候会组织夜间的操练,这些晚起的,应当是昨天晚上出去训练了。” “原来如此。” 钱藩台看着沉毅,微笑道:“如此,是老夫误会抗倭军了。” 说着,他又看向沉毅,问道:“对了沉主事,听闻你在沿海,发明了一种名叫狼先的兵器,迎击倭寇之时无往而不利,老夫很是好奇,想去看一看这狼先。” 沉毅面露喜色,表现出一副略有些得意的模样,他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藩台随我来,我领藩台去库房看一看这狼先。” 很快,一行人在抗倭军的库房里,见到了以毛竹为柄的狼先,钱藩台见到这东西之后,先是夸赞了几句,然后若有所思的问道:“沉主事,这东西格挡短兵器很是厉害,面对倭刀的时候的确很占便宜,但是如果碰到长柄兵器,或者是弓弩之类的,又当如何应对?” 沉毅连忙说道:“藩台有所不知,这倭寇,基本上统统都是倭刀,没有长柄兵器,而且他们的弓弩也不是很多…” “唔。” 钱藩台点了点头,微笑道:“老夫明白了。” 说完这句话,一行人又在抗倭军大营里逛了一圈,然后才离开了抗倭军,到了抗倭军大营门口的时候,钱藩台捋了捋下颌的胡须,开口道:“沉主事,老夫身上公事不少,明天便要返回临安府去,今日下午,能不能再请沉主事带老夫去看看,工部匠人新造的战船?” 沉毅神色有些尴尬,微微低头道:“藩台大人有所不知,这些工部的匠人虽然已经到乐清两个月了,但是采买木料的时候,一直没有买到合适的龙骨以及大料,这会儿才开工半个多月,战船着实是连个雏形都还没有成型…” “来都来了。” 钱藩台笑眯眯的说道:“怎么样也应该去看一看,要是船坞那里缺什么木料,省府那里也能帮忙采买嘛。” 他这么一说,沉毅就无话可说了,只能带着这位浙江的二号人物,去了一趟抗倭军的造船厂。 这会儿,船厂最大的一个“车间”里,一艘大船刚刚建构好龙骨,有十来个工部的匠人,正在龙骨上一点一点铺设木板,看这个进度,想要完工,至少还需要几个月时间。 钱藩台绕着这龙骨转了一圈之后,感叹了一句:“不愧是工部派来的匠人,这船可真不小。” “是啊,工部的匠人们,都是造船的好手。” 沉毅站在钱藩台身边,微笑道:“这艘大船,除了抵御倭寇之外,多半还有些别的用处。” 钱藩台有些诧异,问道:“还有什么用处?” “藩台大人久在地方,难怪不知道。” 沉毅笑着说道:“太后娘娘崇信佛门,当今陛下又是个纯孝的性子,我听说陛下准备在皇宫旁边建一座气派的大庙,这大庙的大梁跟大柱,到时候可能要从云贵大山里运大料出来。” 【推荐下,野果阅读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yeguoyuedu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 说到这里,沉老爷低眉道:“如果不是因为这个,陛下又怎么会突然派钦差下来巡海,以畅通海路?” 听到沉毅这么说,钱藩台先是一愣,然后连忙拍了拍沉毅的肩膀,低声道:“沉主事,这种话以后不要乱说了。” “传出去,有碍陛下声明。” 沉毅也回过神来,先是惊疑不定的看了一眼钱藩台,连忙低头道:“多谢藩台大人点拨,晚辈有些孟浪了…” 沉老爷脸色苍白,有些心虚的咽了口口水。 “晚辈刚才所说,都是个人臆测,藩台万万不要放在心上,更不要传出去……” 第四百八十章 盯仔细点 在船坞里待了大半个时辰之后,沉毅才陪着钱藩台离开,这个时候,沉老爷已经不复开始时候的倨傲,一口一个下官自称。 毕竟他现在有“把柄”,被拿捏在了钱清手里。 把钱藩台送走之后,沉毅并没有跟着钱清离开,而是回到了船坞里,看了一眼这艘只有龙骨的大船。 沉老爷望着这艘大船,大皱眉头:“几天时间没来,怎么这船进度这么慢?” 一个中年匠人走了过来,站在沉毅身后,跟沉毅一起目视这艘大船,他微微低头道:“沉主事,手下的兄弟们说,这一批送来的大料够三艘船的龙骨,因为材料够,所以兄弟们这些天都在赶制第三艘船的龙骨,这艘船就没有怎么动过。” 沉毅闻言,这才眉头舒展。 是的,他带钱藩台看的船,并不是抗倭军的第一艘船,而是第二艘。 虽然第一艘至今同样没有完工,但是已经在铺设甲板的阶段,距离下水也就是时间问题了。 而眼前这艘,实际上是抗倭军的第二艘船,同时在建的还有第三艘船。 沉老爷默默的看了一眼身边这个中年匠师。 这人,是工部匠人里的大师傅,姓谢名谢庆,同时也是工部匠人们的话事人。 如今抗倭军船厂的负责人。 沉毅基本上都是跟他在对接。 沉老爷缓缓说道:“造三艘船之后,便不要造第四艘了。” “第四艘船,我希望是更好的。” 这个时代造船,根本不可能像另一个时代那样飞速迭代,因为基础科学缺失,自然也就谈不上应用。 在科学不发展的前提下,这些匠人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造出什么厉害的战船出来,沉毅所说的“更好”,是指这三艘船下水之后,让抗倭军将士上船训练一段时间之后,再设计更适合抗倭军的战船。 在船坞里停留了小半个时辰,确认这里没有什么需要他解决的问题之后,沉毅才离开了船坞,赶回了乐清。 这会儿已经接近傍晚时分,温州知府蒋友德,在乐清县城设宴,宴请省里来的钱藩台,顺带也请了沉毅。 沉毅不太好拂蒋知府以及藩台大人的面子,只能陪着这些浙江官员们一起吃了顿饭,因为是陪大领导吃饭,饭桌上不可避免的喝了点酒,等沉毅回到自己住处的时候,已经有了四五分醉意。 这会儿已经是深秋初冬,沉毅自己打了盆凉水,洗了把脸之后,立刻就清醒了不少,他踱步来到了自己的书房,一个人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出神了一会儿。 现在,他还不清楚这位浙江布政使突然到乐清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不过虽然不知道钱清的来意,沉毅在处理方式上,是把他按照“敌人”来处理的。 因为他怀疑,这位钱藩台,是替朝廷里某些人,来查探抗倭军虚实的。 虽然以钱清二品大员的身份,不太可能是朝廷里某些人的走狗,但是他完全是有可能跟朝廷里某些人,达成了一些合作的。 比如说赵阀。 就在今年上半年的时候,抗倭军还是个不怎么起眼,有点类似于玩闹的地方武装,但是在经过几场大胜,以及疯狂募兵之后,现在的抗倭军,数量已经达到了五千人。 也就是说,朝廷给的编制,已经满编了。 只要朝廷那里,给抗倭军扩编为都司,那么抗倭军用不了多久,就会成为数万人规模的庞大军队。 而这种军队的出现,对朝廷里某些人,无疑是构成极大威胁的。 所以,尽管沉毅并不知道钱藩台的具体来意,但是他还是按照应付敌人的方式应付了这位浙江布政使。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yeguoyuedu 安卓苹果均可。】 在书桌后面枯坐了一会儿之后,沉毅突然敲了敲桌子,开口道:“蒋胜,蒋胜。” 在院子里的蒋胜立刻一路小跑,跑到了沉毅书房门口,压低了声音道:“公子,小的在。” “你现在立刻去一趟抗倭军大营,去找薛威。” “告诉他,往后一段时间,一如今日…” 蒋胜丝毫没有犹豫,立刻低头道:“小的这就去。” 他正准备转身离开,突然又被沉毅叫住。 这个时候,书房门口打开,已经披上了一身厚重外衣的沉毅,迈步走了出来,沉老爷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缓缓摇头:“罢了,你是我的身边人,这会儿便不要去了。” “我找旁人去送口信。” 沉毅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道:“你去休息。” 蒋胜犹豫了一下,微微低头道:“是。” ……………… 数日之后,好几封来自乐清的书信,被送进了建康城。 这些书信,有的送到了杨相府上,有的送到了安平侯府,而更多的书信,则是被送进了皇城,递到了内侍省高公公的桌桉上。 此时,因为已经进入了冬天,皇宫里大部分殿宇之中都已经点起了炉子,内侍省自然也不例外,高太监收到了这些来自于乐清的书信之后,犹豫了一下,然后默默从自己的位置上站了起来,看向了一旁伺候的一个蓝衣太监,问道:“陛下现在在哪?” 蓝衣太监神态恭谨,低头道:“回祖宗,陛下刚从皇后娘娘那里出来,现下应该快回甘露殿了。” 临近年关,皇后娘娘的肚皮也一天比一天大,眼见着就快到了生产的月份,就连被包办婚姻的皇帝陛下,也对自己的这位皇后上了心思,基本上三天两头,就会去皇后宫里瞧一瞧,看一看。 甚至为了这个,皇帝陛下最近一个多月出宫的次数都少了一些。 高太监点了点头之后,便起身离开了内侍省,朝着甘露殿走去,没过多久,高太监便进了甘露殿,伺候在了皇帝身边。 皇帝陛下见高明走了进来,抬头瞥了他一眼。 “又出什么事了?” “不是什么大事。” 高太监脸上挤出了一个谄媚的,职业化的笑容,站在了皇帝身侧,开口道:“温州府那边送来的消息,前几天浙江布政使钱清,去了一趟温州府乐清,并且让沉主事带着他,去看了抗倭军大营和抗倭军造战船的船坞。” 皇帝这才抬头看了高明一眼,若有所思:“是沉毅报上来的?” 高明从袖子里掏出几封文书,低头道:“不止是沉毅,温州府的内卫以及邸报司,都有消息送上来。” 皇帝眯了眯眼睛,开口道:“浙江布政使,去温州府似乎也合情合理,这种事情,沉毅也报上来?” 高明陪着个笑脸,开口道:“沉主事的奏书,奴婢看了,他的意思是,浙江布政使是文官,原本不应该他来过问抗倭军事宜的,而且抗倭军是钦差主事,兵部督办,与地方衙门也没有太大关系。” “因此他觉得有些奇怪。” “朕也觉得有些奇怪。” 皇帝陛下瞥了一眼自己面前的这几封书信,并没有打开,而是懒洋洋的说道:“派内卫去查一查这个钱清。” 高明立刻低头道:“奴婢遵命。” 皇帝从一堆书信里,找出了沉毅写的那封,打开看了一遍之后,又丢在了一边。 “看来沉七的差事办的很小心啊,做什么事情都小心翼翼的。” 高太监笑了笑,应了一句:“他毕竟不是钦差,做事小心也是应该的。” “嗯。” 皇帝看了看高明,澹澹的说道:“建康这里你盯仔细点,别让沉七小瞧了朕。” 高明连忙低头。 “奴婢明白的。” 第四百八十一章 安平侯爷 安平侯府。 因为安平侯府的老太君六十寿辰将近,因此安平侯赵大将军,也提前从淮河水师赶了回来,给老母亲准备寿辰。 此时此刻,这位赵大将军正在自己的书房里,翻看一些有关北齐的情报,而在他的面前,站着赵家第三代最受宠的儿子赵涿。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yeguoyuedu 安卓苹果均可。】 赵涿微微弯着腰,低头道:“爹,浙江的钱清,前几日去了一趟那个抗倭军的大营,已经写信回来了。” 赵大将军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把手里的书放在了一边,抬头看向自己的儿子,他并没有问钱清进抗倭军大营看到了什么,而是问道:“你跟这个钱清,怎么搭上的?” 赵涿这个人,虽然在建康城里飞扬跋扈,但是对老爹却非常畏惧,被赵禄这么一瞪,他心里打了个哆嗦,连忙低头道:“爹您放心,孩儿没有跟这个钱清打交道,只是一个建康的朋友,跟钱清的儿子交好,于是孩儿给了他们一些暗示,钱清就替咱们去了一趟乐清。” “这也是您的意思…” 赵涿低头道:“您不是说过,让我们注意一些晋世子南下搞起来的这支抗倭军么?” “让你注意,你暗地里派人查就是了。” 赵禄闷哼了一声:“一位二品地方大员替你去,你好大的脸!” 要知道,钱清这个二品,可是二品的文官。 如果赵家没有淮河水师,不是所谓的“赵阀”,而只是一个普通的将门,赵禄本人见到钱清,钱藩台也未必就会理他。 赵涿微微低头道:“爹,不管怎么说,这件事跟咱们家都是没有关系的,况且钱清是浙江布政使,他去乐清看一看,也合情合理…” 赵禄只是看了自家儿子一眼,微微叹了口气:“他查探到的情况如何?” 听到这句话,赵涿松了口气,知道老爹不会再拿这件事多说什么了,这位赵大公子连忙低头道:“爹,根据钱清看到的情况,这支抗倭军虽然人数不多,但是大营里的情况,只比地方上的卫所稍好,晋世子这一趟南下,听说花费了巨量的银子,到现在,他们花了重金在沿海建造的船坞,也还没有把船造出来。” 说到这里,赵涿顿了顿,然后低声道:“这种军队,是绝对不可能跟齐人打仗的…” 听到这句话,赵禄才抬了抬头,瞥了一眼自己的儿子,然后皱眉道:“自作聪明,谁说他们要跟齐人打仗了?” “还有。” 这位安平侯爷直接从自己的椅子上站了起来,他走到了自己儿子面前,深深地看了一眼赵涿,开口道:“他们能不能跟齐人打仗,会不会很齐人打仗,那都是陛下的事情,不是你我能够置喙的!” “你年纪也不小了。” 赵禄闷哼了一声:“从前你在建康城里胡闹,为父可以装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瞧见,但是你现在已经快要慢慢接掌家业的时候了,应当明白,祸从口出的道理。” “你要是还是这样不知收敛,今年过完年,你就不要再待在建康了,跟我一起去淮河水师之中做事。” 赵涿在父亲面前,自然没有他建康赵公子的跋扈姿态,听到老爹这句话之后,他连忙低头道:“爹,孩儿记下了。” “抗倭军的事情,你就不要再管了。” 安平侯爷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伸手敲了敲桌子,挥手道:“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赵涿连忙点头,灰熘熘的退了下去。 赵涿离开之后,赵禄一个人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他思索了一番之后,澹澹的说道:“杜仲。” 很快,一个看起来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推门走了进来,然后半跪在赵禄面前,低头道:“侯爷吩咐。” “公子的话,你都听见了?” 杜仲低头道:“属下一直在门外,都听见了。” “去看一看,公子做的事情,有没有什么纰漏,要是有纰漏,你去补救一下。” 杜仲连忙低头道:“属下明白了。” 他正要起身,就听到赵禄继续说道:“做完了这些事情之后,你去一趟乐清,看一看乐清那边是什么情况。” 杜仲抬头,露出了一个带着刀疤的硬朗面孔:“要杀了那个沉毅么?” 赵禄大皱眉头:“那是朝廷命官,谁让你杀他了?你要不要命了?” “先去看一看什么情况,过些日子我便回军营里去了,你的消息直接送军营里去给我,等我后续指示。” 杜仲再一次低头:“属下明白了。” ……………… 次日,天子在甘露殿又一次召见了安平侯赵禄。 这已经是赵禄回到建康之后的第二次召见了。 甘露殿里,赵大将军依旧恭恭敬敬的跪倒在皇帝面前,正准备磕头行礼,帝座上的天子便挥了挥手,示意他站起来说话。 赵禄刚刚起身,大太监高明就给他搬来了一把椅子,放在了他身后。 安平侯低头道了声谢,然后小心翼翼的坐了下来。 帝座上,皇帝见赵禄坐了下来,笑呵呵的说道:“大将军这几日休息的可好?” “多谢陛下挂怀,臣一切都好。” 皇帝点了点头,微笑道:“大将军休息得好就好。” 赵禄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他抬头看向天子,然后低头问道:“陛下突然召见,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皇帝低眉看了一眼自己面前的一份文书,澹澹的笑了笑:“也没有出什么大事,就是昨夜有人送信回来,说北边的齐人最近又不太安分,在两淮增兵两万有余。” 赵禄脸色一变,连忙站了起来,对着天子拱手道:“陛下,齐人突然增兵,可能是有所异动,臣这就骑快马赶回淮河大营…” 皇帝先是摇了摇头,然后澹澹的说道:“齐人这般模样作态,无非是因为下半年的岁银岁布,该给他们送去了,不用大惊小怪。” 天子成婚之前,曾经跟齐人和谈过,约定陈国给齐国一些银钱布匹以及一些美女,两方这才罢兵言和,并且北齐皇帝把自家的“公主”,嫁给了陈国的天子。 但是这些银钱布匹,并不是一次性给齐的,主要是怕齐人拿了钱拿了东西之后转头不认。 现在眼见又到了年底,齐人便又来要钱了。 赵禄跪在地上,脸色惭愧:“齐人猖狂至此,是臣等武将之耻。” “罢了罢了,还是不要提北齐了,提起来朕就有些闹心。” 皇帝脸上露出笑容,微笑道:“老太君明日便是寿辰了罢?” 赵禄低头道:“是…” “老太君年纪大了,朕也不知该送她老人家什么好,不如这样…” 皇帝看向赵禄,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 “咱们两家再结个亲如何?” 第四百八十二章 赌狗皇帝 甘露殿里,皇帝陛下一句接亲说出来之后,赵大将军久久没有说话。 他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才低头道:“陛下,臣家鄙陋,焉敢高攀天家…” 皇帝眯了眯眼睛,微笑道:“大将军是不愿意让家里的女儿嫁进宫里为妃?” 这句话虽然有些直接,但是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如果皇帝愿意娶赵家的女儿为皇后,赵大将军自然是拍手赞成的,但是如果是纳妃… 纳妃这种事,对于小门小户,或者是一些在朝廷里处于边缘位置的家族,自然是吸引力满满的,但是对于赵家这种,已经早早的坐稳军方头把交椅,并且一直处在权力中心的家族来说,就没有什么太大的吸引力了。 因为家里的女儿嫁到宫里去,不管受宠还是不受宠,对安平侯府来说都不会有太大的助力。 不过这种话,当然是不能明着说出来的。 赵禄恭敬低头道:“能与天家结亲,是臣天大的福分,只是臣家里的女儿们,大多自小舞刀弄枪,臣怕她们入宫之后,不通礼数,触犯天颜…” 皇帝呵呵一笑:“说白了,就是不愿意把家里的女儿嫁到宫里来做妃子。” 听到皇帝这么说,赵禄刚想说话解释,就被皇帝打断。 只见皇帝陛下看着他,微笑道:“赵家守卫边疆几十年,劳苦功高,大将军家里的嫡女,如果是嫁到宫里来做妃子,的确是委屈了。” “这样罢,朕许给大将军一个正妻如何?” 听到这句话,赵禄勐地抬头看向皇帝,然后飞快低头道:“陛下,皇后大位已定,您……” 皇帝摇了摇头,开口道:“皇后马上就要生产了,朕说的这个正妻,自然不是说朕的正妻。” 这位年轻的皇帝陛下,面带微笑道:“大将军应该知道,朕有两个兄弟,朕那个二弟李誉,今年已经十四岁出头,可以配婚了,大将军如果同意,稍后朕就去坤德宫请示母后,等母后点头之后,便安排他与大将军家的女儿见一面,合适的话,你我两家的婚事,这几天就可以定下来。” 皇帝的确有两个亲弟弟,但是都不是一母所出,与他一母同胞的,还有一个妹妹,今年也是十四岁左右。 因为两个皇弟年纪都还小,还没有到出宫开府的年纪,这会儿都还住在宫里,不过二皇子李誉,的确已经到了可以婚配的年纪了。 听到皇帝这番话,赵禄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他犹豫了一下之后,低头道:“陛下,这件事干系不小,臣需要回去之后,跟家里的母亲,还有夫人商量商量,再行决定。” 皇帝微笑道:“大将军要回去请示母亲,朕也要去问一问太后,既然如此,你我便各自回去过问长辈,明天一早,还是在这甘露殿里,朕等着大将军回话。” 赵禄恭敬低头应是。 皇帝陛下背着手看向赵禄,澹澹的说道:“不过话提前说好,赵家的适龄嫡女都可以,但是独独你家那个赵四姑娘不行。” “便不要带她见我家兄弟了。” 赵禄深呼吸了一口气之后,深深低头道:“臣…遵命…” 说罢,他毕恭毕敬的低头行礼,往后退去。 而皇帝,则是一边目送,一边让高明代他一路把这位大将军送出了甘露殿。 等这位赵阀的掌门人离开之后,高太监才迈着小碎步,回到了皇帝身后,这位内侍省的大太监犹豫了一下之后就,开口道:“陛下,您说的这桩婚事,太后娘娘多半是不会同意的。” 皇帝回头看了一眼难得自行发表意见的高明,哑然一笑:“你怎么知道?” 高太监低着头,开口道:“二皇子并非是太后娘娘所出,而且他年纪并不是很小,成婚之后便可以出宫开府了,如果给他找一个赵家这么强大的妻族…” “太后娘娘是绝对放心不下的。” 小皇帝澹澹的笑了笑:“那就不要让他就藩,把他放在建康城里看着就是。” “当初父皇不也是这么对待晋王叔的么?” 高明深深低头,低眉道:“但是,二皇子身份太高,如果淮河水师站在他身后…” “不太安稳。” 小皇帝澹然一笑,没有接话,而是开口道:“好了,朕心里自有主张,你不要多嘴了。” “备轿罢,朕要去坤德宫见母后了。” 他澹澹的笑了笑:“朕这个兄长,要给兄弟说媳妇了。” 说完这句话之后没多久,皇帝陛下便上了宫里的二人抬轿,朝着坤德宫走去,而坐在抬轿上的皇帝陛下,眼睛微眯,目光有些出神。 他不是什么蠢物,自然是有一些自己的打算的。 他之所以会给自家兄弟,配个这么强力的妻族,目的就是为了给赵家…或者说给赵阀一个新的选择。 换一个说法就是,给赵家一个新的希望,一个新的机会。 同时,也是给皇帝自己一个机会。 一个能完全替换掉赵阀的机会。 虽然这个机会有些冒险… 但是皇帝还很年轻,他是愿意去赌的。 正在思考的时候,抬轿已经到了坤德宫门口,皇帝下了轿子,很快在坤德宫里见到了孙太后。 皇帝陛下也没有废话,直接开口说明了来意,而孙太后知道皇帝的来意之后,先是皱了皱眉头,然后看向自己的儿子,问道:“你这么做,应该有你的道理,对不对?” 皇帝点了点头,屏退了一众宫人之后,把自己的想法大概说了一遍,然后站在孙太后身边,等候着孙太后的答复。 太后娘娘没有第一时间说话,她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就,静静的说道:“你现在,已经拿捏了禁军,朝廷里的文官们,大多数也都被你收服,现在即便有人造反,你大概率也是守得住这个位置的,但是…” 孙太后话锋一转,澹澹的说道:“但是有风险就是有风险,你这么做,便要承担这份风险。” 小皇帝微微咬牙:“儿臣愿意承受这份风险。” 孙太后叹了口气,继续说道:“皇位之争,你一旦败了,也就活不下去了。” 她看着自己的儿子,继续说道:“不止你会死,娘也会死,你那个快要生产的皇后,还有皇后肚子里的孩子,你的胞妹…” “哦…” 太后娘娘低眉道:“还有宫外的那个姑娘,统统都会死。” 听到太后这番话,小皇帝先是瞪大了眼睛,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了一眼自己的母亲,然后他咽了口口水,经过短暂的恐惧之后,目光重新变得坚定起来。 “母后,儿臣想要强国,想要强军,想要…北上…” “而想要做到这些,就要先拆换掉赵家!” “他们家根深蒂固…儿臣必须要做点什么,才能…” 他咬着牙,还要继续说下去,而孙太后已经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往下说了。 【推荐下,野果阅读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yeguoyuedu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 “母后同意了。” 孙太后神色平静。 “你去办。” 第四百八十三章 皇帝的操作 次日,大将军赵禄,便再一次奉诏入宫,在甘露殿面见了皇帝陛下。 今天的大将军,相对于昨天来说,脸上略微带了一些憔悴,似乎一晚上都没有睡好,见到皇帝之后,他干净利落的跪了下来,面色恭谨,低头道:“臣叩见陛下。” 此时,皇帝陛下的脸色,也微微带了一点黑眼圈,他坐在底座上,看着下面跪伏着的大将军,抬了抬手:“大将军不必客气,起身回话罢。” 安平侯爷这才从地上爬了起来,垂手站在一旁。 皇帝脸上挤出了一个笑容,问道:“大将军昨天回去想了一夜,想好了没有?” 赵禄深呼吸了一口气,低头道:“回陛下,臣昨日回去,与家中老母和发妻商量过了,既然是天家赐婚,臣自然没有推拒的道理,只要太后娘娘点头同意,臣绝无二话…” “太后娘娘同意了。” 皇帝脸上露出笑容,微笑道:“既然如此,这门亲事就算是定下来了,今日老太君大寿,暂且以办寿要紧,今日之事过后,朕就安排李誉,与大将军家的女儿见面。” 说到这里,皇帝看向赵禄,问道:“不知大将军准备让家里的哪一个女儿,嫁与朕的兄弟?” 赵禄恭敬低头:“回陛下,臣之幼女,今年刚满十三岁,可以与二殿下见上一面,如果二殿下觉得不合适…” “臣家里,还有别的女儿…” 皇帝眯了眯眼睛,微笑道:“那好,朕稍晚一些去寻二弟,跟他说一说这件事。” “听说大将军家的幼女亭亭玉立,二弟一定会喜欢的。” 政治联姻里,个人喜好其实并不那么重要,说的再直白一点,是完全不重要。 就拿这一次两家“结亲”的事情来说,只要皇帝跟赵禄两个人点头,身为当事人的一对少男少女,是没有什么拒绝余地的。 说的难听一些,便是看到对方就要吐的地步,这门婚事也必须结下来。 而在这种前提下,身为男方的皇子李誉,其实是占便宜的。 因为他成了婚之后,便会出宫开府封王。 到时候,如果他实在是不喜欢赵家的这个女儿,成了婚之后也可以各玩各的,对他的生活不会造成太大的影响。 当然了,他这个妻族可以说是朝堂上最强势的妻族之一,这位皇子殿下即便是成婚之后,也不可能会做的太过分,需要给对方留下一点面子。 两个人话说到这里,其实事情就已经谈成了,皇帝陛下起身,看了赵禄一眼,然后微笑道:“今天是老太君六十大寿的日子,安平侯府想必还有很多事情要忙碌,朕就不多留大将军了,大将军回去忙罢。” 赵禄恭敬低头道:“多谢陛下体谅,臣告退了…” 说罢,这位安平侯爷恭恭敬敬的离开了甘露殿。 赵禄转身之后,皇帝默默的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喃喃低语。 “接招了啊…” 小声嘀咕完这一句之后,皇帝瞥了一眼身边站着的高明高太监,淡淡的说道:“高明,去把老二叫来,朕有话跟他说。” 高太监连忙低头称是。 因为二殿下李誉就住在皇城里,不到小半个时辰,这个一身紫衣的俊秀少年就被高明带着进了甘露殿,进了甘露殿之后,这位二殿下先是给皇帝行了个礼数,然后才站了起来,脸上带着笑容:“皇兄找我有事?” “嗯…” 皇帝这会儿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他看了一眼这个已经高过了自己肩膀的兄弟,目光中复杂之色一闪而过。 很快,皇帝便收摄了心神,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让你出宫替朕办点事。” 李誉先是一愣,然后面露喜色:“皇兄有什么吩咐,臣弟这就去办。” 他已经很久没出宫了。 一来是因为还没有到出宫开府的年纪,二来因为小皇帝前些年年纪还小,帝位不稳,因此孙太后对皇帝的这两个兄弟管的比较严,基本上没有怎么放他们两个出过宫。 现下突然有了出宫的机会,李誉心里自然是很高兴的。 皇帝顿了顿之后,继续微笑道:“安平侯府的老太太,今天六十岁大寿,安平侯一家功劳不小,咱们家应该派个人去看一看,本来为兄应该亲自去的,但是你皇嫂身子渐渐大了,为兄要在宫里陪着。” “你就代为兄去一趟,给老太太祝个寿。” 听到这话,这个一身紫衣的少年人先是一愣,随即有些手足无措:“皇兄,臣弟什么都没有准备,如何去给人家祝寿…” “不用你准备什么…” 皇帝微笑道:“你自去就是,我让高明陪着你,高明会给你准备妥当的。” 听到这话,李誉脸上才露出笑容,他对着皇帝像模像样的行了个礼数,嘿嘿一笑:“多谢兄长。”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离开了甘露殿。 高太监对着皇帝微微低头道:“陛下,奴婢跟着二殿下去了…” “嗯…” 皇帝点了点头,淡淡的说道:“他年纪还小,也没有怎么出宫办过事,多照看照看他,不要让他出丑。” 高明连忙低头:“奴婢明白。” 这位大太监后退了好几步,正准备转身离开,就听到身后又传来了皇帝的声音:“礼物准备厚一些,莫要小气了。” 高明停下脚步,再一次恭声应是,这一次他在原地站了很久,等到确定皇帝没有别的吩咐之后,高太监才默默转身离开。 此时此刻,皇帝的所有心思,都映照在了他这位大太监的心里。 高明非常清楚,皇帝之所以要给赵家厚礼,又给赵家赐婚,一定程度上是为了麻痹赵家人,目的是让赵家人相信,天子还是宠信他们家的。 至于赵家人会不会相信… 那就不是他这个大太监能够管得了的了。 想到这里,高明深呼吸了一口气,脚下的步伐又快了一些。 他要陪着二殿下一起,好好的办好这个差事。 就在高明离开之后不久,甘露殿里的皇帝陛下,默默的走下帝座,背着双手走到了甘露殿门口,先是看了一眼南方,然后就想起了那个江都出身,与自己年纪相仿的读书人。 “建康城里这么一折腾,他们应该就不会再注意你了…” 皇帝在心里如此想。 因为他很清楚,南边的抗倭军在年底之前,还会对倭寇发起一场歼灭战。 这种时候,他不能让建康城里的人去打扰到沈毅做事。 想了一会儿抗倭军的事情之后,皇帝陛下又看向了安平侯府方向,他沉默了一会儿,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 “将来你长大了…” 皇帝喃喃低语:“不要怪朕…” (本章完) 第四百八十四章 亲兄弟与堂兄弟(补~) 安平侯府老太君寿宴上,由二殿下李誉代替天子给老太君祝寿。 寿宴之上,这位天潢贵胄与安平侯爷幼女“一见钟情”,后来经过陛下允准,两家人按照礼仪定下了亲事。 因为是皇帝赐婚,不太可能出什么变故,皇家也有宗府和礼部主持这场婚事,因此婚事就定在了洪德九年的正月十二。 也就是说,大约在两个月之后。 安平侯府乃是朝廷里头一号的将门,家大业大,而李誉更是天子的亲弟弟,门当户对的两人,结亲的消息被刊登在了新一期的邸报上,遍传建康,一时间传为佳话。 毕竟大家都很喜欢看这种“一见钟情”的戏码。 就在建康城正准备办喜事的时候,另一边沈毅的剿匪工作,也进行的很顺利。 洪德八年十一月月初,倭寇再一次袭扰福建沿海,抗倭军分别于福建福州府,福建泉州府两处迎击倭寇。 此时的抗倭军,基本是都是经过好几个月训练的合格士兵,而且一些老兵已经有了丰富的抗倭经验,以及类似狼筅这种专业的抗倭工具。 更重要的是,因为沈毅手里有了火器作坊,这会儿抗倭军也配备了火器,虽然火炮这种火器在面对倭寇的时候不实用,但是一些土炸弹面对倭寇的时候,还是非常管用的。 在各种优势条件的加持下,凌肃与薛威两个人,分别在福州府与泉州府大破倭寇,歼灭俘虏的倭寇加在一起,有两千余人。 十一月月中,凌肃与薛威两个人,各自押着一批倭寇,前往福州府面见钦差。 而这个时候,沈毅本人也来到了福州府。 确切来说,这两场战事,都是他在福州城遥控指挥的。 因为从掌握敌人动向,到切断敌人后路,都是沈毅的邸报司在提供重要的情报,这其中,邸报司的内应起到了非常关键的作用。 就在两路抗倭军押送倭寇赶往福州府的路上,沈毅正在福州城酒楼里,与朝廷的钦差大人坐在一起喝酒。 此时,两个人都是面带笑容。 李穆举着酒杯,敬了沈毅一杯,微笑道:“多亏了子恒运筹帷幄,有了这两场大胜,你我这个年就都好过了。” 沈毅跟李穆碰了碰,微笑道:“这一次大胜,可以说是大涨士气,从今以后,咱们抗倭军就彻底变成了倭寇的克星,再也不会有任何一个人对倭寇有半点畏惧之心了。” 此时此刻,沈毅心里自然也是开心的。 他四月份离开建康,在外面忙活了大半年时间,现在半年的辛苦终于有了着落。 李穆微笑道:“接下来,就是广东沿海了,再在广东沿海打上一个漂亮仗,从今以后,倭寇便不会再像从前那样,肆意袭扰沿海了。” “嗯…” 沈毅也举杯敬了李穆一杯,微笑道:“到明年开春,咱们的几艘战船下水,到时候便是攻守异形的时候了,世子说不定可以乘船出海,追几支倭寇玩玩。” 李穆哈哈一笑,然后颇有些感慨的叹了口气:“老实说,我心里的确是很想去亲自杀几个倭寇的,但是这些都是战功…” “我便不碰了。” 他抬头看着沈毅,轻声道:“这些功劳,我要了没用,还是都交给子恒你。” “如果子恒能在两三年之类,扫清困扰大陈沿海几十年的倭寇,那对于你来说,便是莫大的助力。” 说到这里,李穆看向沈毅的表情,几乎带了几分羡慕:“说不定,再过个六七年,子恒便能够爬到兵部侍郎的位置上了。” “那时,子恒你便是最年轻的六部侍郎。” 部臣与其他京官是不太一样的。 因为六部的官员,多少都要有点专业技能,比如说刑部要会背陈律,甚至还要会断案,户部要会算账,工部…要会干土木。 而兵部……不一定非要会指挥打仗,但是一定要通军事。 因为有点偏专业性,所以六部的官员,尤其是在本职上做出了一定成绩的官员,一般都是在本部之中晋升,只有干到了侍郎或者尚书的级别,才有可能升到中书,或者是调到其他部去。 像沈毅这种,新任兵部主事,就立刻在沿海抗倭的事业上发光发热,那么就说明他很有干兵部的“潜质”,将来会一直在兵部晋升下去。 不过六七年时间干到兵部侍郎,就有点太夸张了。 毕竟京察才三年一次,就算沈毅每三年往上爬一级,按照主事,员外郎,郎中,侍郎往上算,他也要十二年才能干到兵部侍郎。 对于李穆的“吹捧”,沈毅只是哑然一笑,没有放在心里。 两个人说了会话之后,沈毅才想起了正事,开口道:“对了世子,过两天我在福州府见过凌肃他们之后,便要跟你告假了。” “告假?” 李穆先是有些诧异:“这还没有到腊月,你便要回京了?” 说完这句话,李穆想起了什么,一拍脑门:“是了,你家夫人将要生产了。” 说着,这位晋世子对着沈毅拱了拱手,笑道:“提前恭喜子恒,抱个大胖儿子。” 沈老爷眯着眼睛微笑道:“那还是生个大胖丫头更值得恭喜。” 李穆先是一愣,随即笑道:“不错,我也是喜欢闺女多一些,只可惜到现在,家里也只有两个儿子,还没有抱上一个女儿。” 说完这句话,两个已婚人士又碰了一杯,脸上满是笑容。 酒过三巡之后,李穆似乎是喝多了,他有些醉醺醺的看向沈毅,吐出了一口浓烈的酒气。 “听说了么?陛下给安平侯府的幼女赐了婚…” 沈毅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 这件事情,是刊印在邸报上的,他这个邸报司前司正,自然不可能不知道。 见沈毅没有说话,李穆自顾自的喝了一杯酒,低声道:“陛下把赵家的女儿,嫁给了他的亲弟弟…” 沈毅继续沉默,然后举杯敬了一杯李穆,轻声道:“这多半是为了向赵家示好,赵家出一位王妃,也是光耀门楣的事情。” “嗬…” 李穆不知道是打了个酒膈,还是冷笑了一声,他低头又喝了口酒,开口道:“如果是拉拢赵家,那就应该把溧阳公主许给赵家的儿子,这才是示好…” 溧阳公主,是陛下的妹妹,而且是一母同胞的胞妹。 把胞妹许出去,陛下自然是不舍得的。 沈毅伸手拍了拍李穆的肩膀,轻声叹了口气:“世子,你喝多了。” 李穆抬头,醉眼朦胧的看了一眼沈毅,然后他站了起来,吐出了一口酒气。 “亲兄弟尚且如此,堂兄弟又算得什么?” 昨天晚上头疼得很,写不出来,今天白天又搬家,拖到了现在,抱歉抱歉! (本章完) 第四百八十五章 有点飘了 皇帝让自己亲弟弟迎娶赵阀嫡女的事情,明眼人多少都能够看出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沈毅自然也看出了一点端倪,不过沈老爷是个谨慎的性子,不管喝酒还是不喝酒,只要不该说的话,他都不会说。 尤其是不能跟这位晋世子说。 在福州府跟世子喝了两天酒之后,两路抗倭军先后到达福州城城下驻扎,身为名义上抗倭军指挥使的李穆,还带着福建巡抚以及布政使司以及按察使司的官员,去城外检阅了一番抗倭军,弄的很是热闹。 这个时候,不管是李穆这个抗倭军的指挥使,还是福建的这些官员,心里都是很高兴的,毕竟抗倭军打了胜仗,李穆这个钦差自然是有功劳的,但是福建官员也负责了一些后勤补给的工作,也勉强能蹭一些功劳在身上,这样报上去的时候,福建的这些官员,脸面上也能好看一些。 不过这个检阅将士过程,沈毅本人是没有参与的,一来是他不喜欢这种场面,二来他是兵部武库司的主事,明面上的差事是督造抗倭军战船以及火器,并不包括指挥抗倭军。 这有好有坏。 好处自然是沈毅可以躲在李穆的身后放手施为,不管是朝廷上的压力,还是地方官府的问题,都可以交给这位晋世子去处理。 甚至抗倭军如果吃了败仗,明面上也跟他沈老爷没有什么干系。 但是…与此同时,自然也就有相应的坏处。 比如说现在,抗倭军在福建连胜两场,大败倭寇。 这是莫大的功劳,但是明面上却是晋世子李穆的功劳。 沈毅自然也是有功劳的,那就是督造军器的功劳,至于其他的功劳,皇帝以及那些宰相们可能会记在心里,但是却不能写在纸上。 不过能被皇帝记在心里就好,被皇帝记住了,这就是沈毅将来的政治资本,沈老爷可以凭借这份政治资本,在朝堂上奋力攀爬。 这一天,由李穆牵头,福建巡抚衙门以及布政使按察使衙门做东,在福州城最有名的饭庄请客,基本上抗倭军总旗以上的将领统统到场。 沈毅也抹不开面子,被这些省级的大佬请到了这里吃饭。 一顿饭吃完之后,天色就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沈毅被灌了不少酒,但是只有四五分醉意,他站起身来,看了看不远处已经喝的晕晕乎乎,满脸兴奋之色的薛威。 看了薛威片刻之后,沈毅又看了看一旁的凌肃,凌千户这会儿相对的要沉稳不少,但是被一旁几个文官吹捧了几句之后,也顿时满面笑容。 沈毅见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借口自己喝多了酒,径自离场。 他喝酒上脸,随意几杯酒脸就会发红,现在因为喝了不少,整个脸已经通红,借口喝多了离场,也算是合情合理了。 离开了饭庄之后,沈毅走在大街上,被外面的冷风一吹,他整个人都清醒了不少,一旁的蒋胜跟在他身后,给他递了一件厚实一些的衣裳,沈毅摇了摇头,并没有去接。 他在福州城里转了一圈,然后来到了城门口,亮明了身份之后,城门缓缓打开。 城门口不远处,就是抗倭军临时驻扎的大营,沈毅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迈步走进了大营里,巡视了一番。 虽然他在抗倭军里没有实职,但是只要是抗倭军的老人,都知道沈毅在抗倭军里是个什么样的存在,见到沈毅之后,都一口一个主事,神色带着恭谨。 沈毅在大营里逛了一圈之后,并没有见到伤兵营,一问之下才知道因为伤兵人数不是很多,这会儿都被转移到城中医馆去了。 沈毅这才放心了下来,转了一圈之后,便背着双手回城去了。 进了福州城之后,沈毅也有些疲惫了,便让蒋胜带路,回到了他们两个人在福州的住处,躺在床上沉沉的睡了一觉。 沈毅这一觉睡得很久,等到他醒过来的时候,太阳已经照在了蓬窗上,沈毅刚伸了个懒腰做起来,蒋胜已经端着热水毛巾,送到了沈毅面前。 “公子…凌千户跟薛百户到了一会儿了,说想要见您…” 沈毅点了点头,低头洗了个脸之后,又清醒了一些,然后起身穿好外衣,两只手拢在袖子里,走到了外面的会客厅。 会客厅里,抗倭军的两个主要将领已经等候多时,见沈毅走了过来,二人立刻起身,很是齐整的对沈毅低头道:“见过沈主事!” 沈毅自顾自的坐在主位上,对着两个人伸了伸手:“不要客气,坐下来说话。” 二人这才乖乖落座。 见两个人落座之后,沈毅低头喝了口茶水,看了看这两个人,开口道:“你们昨天应该很晚才睡罢,怎么这么早就跑到我这里来了?” 二人对视了一眼,最终还是由凌肃低头道:“沈公,我们二人今早去军营,才知道您昨天晚上已经去过了,我等深感惭愧,特来向沈公请罪…” 沈毅哑然一笑:“你们两个人打赢了胜仗,立了大功,跟我请什么罪?” 薛威脸色有些发红,低头道:“沈公,我二人昨夜,不该在城里过夜…” 沈毅闻言,若有所思的看了看薛威,问道:“他们带你们去那种地方了?” 薛威抬头,与凌肃对视了一眼,然后又低下了头,有些不太好意思:“是,请沈公责罚……” 沈毅沉默了一会儿,微微叹了口气:“罢了,你们立了功劳,也该你们享享福,但是你们两个人是抗倭军的主要将领,进城享福之前,应该先安排好麾下的兄弟们。” “昨夜我去军营里看的时候,见兄弟们吃得还是糙米。” 说到这里,他抬头看了一眼这两个人,低声道:“我知道你们立了功劳,但是你们要记住,如果你们想要在武将这条路上走的更远,就一定不要稍有点功劳,便昂起脑袋,翘起尾巴。” 凌肃忍不住,微微低头道:“沈公,福州府衙并没有给咱们粮米以及荤肉,我们也没有办法…” “没给你们就跟他们要。” 沈毅闷声道:“他们都带你们去青楼了,你连这个都不敢开口?” 凌肃一愣,然后低下了头。 “属下…属下原以为,是沈公您跟他们沟通的…” 沈毅摇了摇头,看向两人,叹了口气:“我明后天,估计就要离开福建,回转建康了。” “我走之后,钦差多半是不会管你们的,所以需要你们两个人来负责整个抗倭军。” “你二人切记一点,你们现在身上的功劳,以及将来的前程,都是麾下兄弟们给的。” 沈老爷语重心长。 “莫要亏待了同袍…” (本章完) 第四百八十六章 看热闹 对于凌肃跟薛威两个人,沈毅还是很重视的。 因为这两个人能上来,基本上是沈老爷一手拔擢的,因此他们两个人也很认沈毅。 说的直白一些,即便沈毅在抗倭军里没有任何职事,但是只要有这两个人在,沈毅说话就是管用的,但是如果有一天,这两个人不在抗倭军了,继任者未必就会再买沈老爷的账。 所以沈毅并不希望这两个人走歪路,如果可以,他甚至希望能把这两个人培养成戚元敬,俞志辅那样的将才,这样沈毅手底下有了两个大将,将来在兵部做事的时候,便能够得心应手了。 好生跟凌肃两个人说了会话之后,沈毅沉吟了一番之后,开口说道:“这一次,带到福州府的倭寇俘虏,分出一部分在福州城里斩首示众,另一部分在福建沿海州府以及广东沿海州府,斩首示众,以警恶人。” 两个抗倭军将领都毕恭毕敬的点头道:“属下遵命。” 沈毅顿了顿,继续说道:“福建这边的事情办完之后,你们便回温州府去,在船厂附近继续训练,战船下水之后,你们便开始着手训练海战。” 说到这里,沈毅抬头看了一眼凌肃,低声道:“没有钦差跟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入抗倭军大营,不得进入抗倭军大船,地方衙门的人也不行。” 凌肃恭敬低头道:“属下遵命!” 说到这里,他犹豫了一下之后,低头从袖子里取出一把三寸左右大小的桃木剑,两只手捧着递在沈毅面前,低头道:“沈公,夫人将要生产,属下知道您不收礼物,因此闲暇的时候,自己找了块被雷劈过的木头,削了一把木剑。” 凌肃估计是没有怎么做过这种人情,说这些话的时候,略微有些磕巴。 “听老人们说,桃木剑可以驱避邪祟,沈公把这柄木剑带回去给小公子,就当是属下尽的一些心意了。” 他这句话一说出口,沈毅还没有说话,一旁的薛威便已经瞪大了眼睛,他看了看凌肃,又看了看凌肃手里的木剑,满脸不可置信… 没有人跟他说,沈毅的夫人要生孩子了。 更没有人跟他说,要给沈毅送什么礼… 想到这里,薛威忍不住又看了凌肃一眼,这个大个子猛将兄,心里多少带了一点幽怨。 这些当官的,心眼太多了… 沈毅自然看见了这两个属下的表情,他哑然一笑,伸手接过了这柄木剑,微笑道:“也不一定是个小子,不过凌千户一番好意,我就替这未出世的孩子受了。” 听到沈毅这句话,薛威更是脸色尴尬,他对着沈毅抱了抱拳,低头道:“沈公,属下…属下不知道…” 沈毅微微摇头道:“不用你送什么东西,你好生带兵练兵就是了。” 薛威神色尴尬,在自己身上摸索了一番,最终一狠心,从自己脖子上拽下来一块玉牌,两只手捧在手里,低头道:“沈公,我身上实在是没有什么好送的,这块玉是我家姐姐给我的,我自小戴在身上,沈公如果不嫌弃,便转送给小公子罢!” 沈毅接过这块玉牌看了一眼。 这块玉牌,材质混浊,虽然有色但是一点都不通透,雕工也很是粗糙,一看就是个廉价物事。 但是可能是因为被戴的久了,玉牌表面已经颇为圆润,有了一点玉光。 他跟薛威已经认识很长一段时间了,自然知道这位薛百户的身世,薛威家里是军户出身,军户世袭,他既然能够进入临海卫,就说明父亲早已经没了。 确切来说,是父母双亡,长姐远嫁,而且是联系不到的那种远嫁。 沈毅拿在手里看了一眼,又亲手把它放回了薛威手里,微微叹了口气:“说了不要你的东西…” 说着,他看了一眼旁边的凌肃,犹豫了一下之后,继续说道:“你要真想送什么东西,便另准备一件什么物事,到时候让人带去建康给我就是。” “这东西金贵,要好生留着。” 薛威伸手接过这块牌子,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重重点了点头。 ………… 在福州府待了几天,安置好了抗倭军之后,时间就已经到了十一月的下旬,沈毅在福州府雇佣了一辆马车,准备启程回建康。 此时动身回京,如果一切顺利,应当可以在腊月初赶回建康,赶上妻子生产的日子。 沈毅离开,自然是有很多人要送他的,除了就在福州的钦差李穆之外,还有福州府的一众官员,以及抗倭军的将领。 凌肃,薛威以及十几个抗倭军的百户。 抗倭军现在,已经满编五千人,理论上来说应该有五个千户,不过现在只有凌肃这一个千户统领全军,剩下的都是临时编制,比如说薛威以一个百户的身份,也能带一两千人。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千户这个价格的武官,品级就已经很高了,想要批下来,需要兵部那边慢慢走程序。 一行人把沈毅一路送出了福州城外四五里,沈毅才拱手与众人告别,钦差李穆亲自把沈毅送到了他的马车面前,微笑道:“这趟回建康,记得去一趟晋王府,给我父母报个平安,前些日子我受伤的事情瞒了他们,谁知道陛下又跟他们说了一遍,弄得阖府上下不得安宁,前前后后几十封信给我写过来。” 沈毅微笑点头:“自然是要去一趟晋王府的,世子可有书信,我一并带回去。” 李穆从怀里掏出书信,递在沈毅手里:“昨天连夜写好的。” 沈毅接过书信,揣在怀里,问道:“世子今年回建康过年否?” 李穆犹豫了一下,微微摇头道:“不知道,我还要南下广东看一看,如果那边没有什么情况,应该可以在年关赶回去。” 说到这里,他微微叹了口气:“老实说,这么些年虽然也出来过,但是从来没有离开建康半年以上,这会儿我也有些思乡了。” 说着,他拍了拍沈毅的肩膀,笑道:“好了,时辰不早了,子恒快出发罢,免得耽误了你回去见妻子。” 这位世子殿下满脸笑容。 “从这里到建康,如果不耽误的话,估摸着用不了半个月,就能到了。” 沈毅微微摇头:“我还要去一趟温州府,那里有一些匠人,也想要回建康去,我顺道把他们带回去。” 李穆并没有把那些匠人当回事,闻言也没有放在心上,只是继续笑着说道:“子恒这一趟回去,过了年之后,可不要急着回来,记得去看看皇子娶亲的热闹。” 沈毅自然知道李穆在说什么,闻言他也只是微微摇头,转身上了马车,然后扭头看向李穆。 “这事跟我没关系,我可不去看这个热闹…” (本章完) 第四百八十七章 同月同日生 洪德八年腊月初四,建康皇宫里,建康城里有名气的稳婆,几乎齐聚昭宁宫,与此同时,太医署的太医们,只要是妇科的太医,也都统统到齐,在昭宁宫门口待命。 之所以这么大的阵仗,那自然是因为大陈的皇后娘娘,今日就要生产临盆了。 确切来说,是已经在生产之中了。 昭宁宫门外,向来少年老成的皇帝陛下,脸上也出现了一些汗珠,时不时抬头看向皇后产房的房门,双手都有一些颤抖。 事实上,不仅是皇帝陛下着急,这会儿昭宁宫门口,中书省的五位宰相也都在场,一起等待着皇帝陛下第一个孩子的降世。 而且,这第一个孩子还是皇后娘娘所出。 也就是说,如果这孩子是个儿子,那么他将成为洪德朝的嫡长子,又嫡又长,便是正到不能再正的继承人。 也大概率会成为朝廷的储君。 一旦储君定下来,那么国本便定了下来,这些大臣们也不用再替皇帝操没儿子的心了。 这会儿,稳婆已经进入产房大半个时辰,房门外依稀可以听见孙皇后的叫嚷声,皇帝陛下听着发妻的痛呼之声,也忍不住双手有些颤抖。 他没有当过爹,自然是心里紧张的。 就在众人焦急等待的时候,一个太监的声音,在外围响了起来:“太后娘娘驾到…”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中年美妇,在一众宫人的簇拥之下,也来到了昭宁宫门口,众人纷纷下拜行礼,口称太后娘娘。 就连皇帝陛下,也回头对太后躬身行礼,叫了一声母后。 太后娘娘只是微微点头,然后走到了产房门口,听到了里面自家侄女儿的痛呼声之后,太后娘娘转头,看向昭宁宫里的几位宰相,微微蹙眉道:“女子生产,有什么好听的?诸位相公莫要在这里等着了,还是回中书去辛劳国事罢。” 太后这句话是,女子生产的痛呼呻吟声有些私密,被这些男子听了去,有些不太合适。 几位宰相对视了一眼,然后先是看向皇帝,又看向太后,齐齐拱手行礼:“遵太后懿旨,臣等告退…” 说罢,几位宰相齐齐转身离开昭宁宫,回中书省办差去了。 等几位宰相走后,孙太后走到皇帝身边,用手握着皇帝微微颤抖的手,然后再一次蹙眉:“怎么这么凉?” 她有些不太高兴的看了高明一眼。 “怎么伺候陛下的?冻着凉了,担待得起吗?” 高明被这句话吓了一跳,连忙从一个小太监手里接过外衣,递了过去,皇帝默默的看了一眼高明递过来的衣服,微微摇头道:“母后,儿臣不冷,只是……” “只是心里有些紧张,是不是?” 因为进了腊月,皇帝陛下吐出了一口长长的白雾,然后点了点头,苦笑道:“母后,这种时候,儿臣当然紧张了…” 孙太后松开了儿子的手,从高明手里接过外衣,给皇帝披上,一边整理衣服,一边淡淡的说道:“其实没有什么可紧张的,我儿是至尊天子,对于你来说,这世上不应该有什么大事。” 说着,太后看了一眼产房的位置,继续说道:“放心,她进宫之前就找算命先生算过,不会出事的。” 皇帝默默点头,不再说话。 见自家儿子这个模样,孙太后脸上露出微笑:“母后替你进去看一看?” 说罢,她就要进产房看看,一旁的皇帝伸手拉住的母亲的衣袖,微微摇头道:“莫要冲着了母后。” 孙太后微微一笑,正要说话,产房里一阵嘹亮的啼哭声传了出来。 孙太后虽然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是这会儿目光也难免有些波动,她先是看向儿子,然后才抬头看着产房。 很快,产房房门被两个稳婆推开,一个专门给皇家接生的稳婆,三两步小跑了出来,直接跪在了皇帝跟太后面前,叩头道:“恭喜陛下,母子平安…” 皇帝心中一喜,正要说话,就听到一旁的孙太后问道:“是皇子还是皇女?” 稳婆低头叩首,声音中带着一点颤音:“回太后,是公主…” “陛下添了个皇女…” 听到这句话之后,太后娘娘目光里的热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散了去,她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瞥了一眼皇帝,然后看向稳婆,叹了口气:“你带哀家进去看看罢。” 稳婆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连忙爬了起来,应了声是。 皇帝也要跟着进去,却被太后娘娘拦下。 “你等会再进去。” 皇帝无奈,只能在门口等着。 好在太后娘娘进了产房之后没多久,便从产房走了出来,然后她看向自己的儿子,开口道:“好了,你进去探望罢,母后就先回宫去了。” 皇帝点头,对着孙太后微微低头之后,这才迈步走进了产房。 产房里,刚出生没多久的皇女已经被包裹在了襁褓之中,皇帝先是看了几眼自己的大女儿,然后才坐到了床边,看着脸色苍白的孙皇后,语气温柔:“皇后辛苦了。” 皇后娘娘这会儿刚刚生产完毕,身子还很虚弱,本来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听到皇帝这句话之后,她心中的委屈立刻涌了上来,泪流满面。 “陛下,臣妾让您失望了…” 这话的意思是,她没能给天家生个儿子出来。 皇帝微微摇头,笑着说道:“皇后还年轻,不着急,总会生出皇子的。” 孙皇后脸上的泪水越流越多:“母后刚才进来,只问了我几句话,然后看了一眼孩子便走了,抱也没有抱…” “她一定是恼臣妾了…” 听到她这句话,皇帝沉默了一会儿,用手帕给皇后擦去眼泪,轻声宽慰道:“放宽心,母后不会怪罪你的,好好将养身子要紧。” 孙皇后先是点头,然后看向一旁的襁褓,有些虚弱的说道:“陛下,臣妾想看看咱们的女儿…” 皇帝连忙伸手,把孩子抱了过来,给孙皇后看孩子。 就这样哄了皇后小半个时辰,皇帝陛下才从产房里走了出来,走出来之后,这位大陈天子站在昭宁宫门口,抬头看向天空,神色有些复杂。 高明站在他身后,低头道:“陛下莫要忧心,皇后娘娘一定可以生出皇子的。” “朕不是在想这个。” 皇帝摇了摇头之后,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他扭头看向高明,问道:“对了,沈七的夫人似乎也是这个月生产,沈七回来了没有?” 高明微微低头道:“回陛下,沈主事昨天夜里便回建康了,不过他今天没有进宫面圣,多半…” “他家里的夫人,也是今日生产…” (本章完) 第四百八十八章 邀功去 皇帝那边大公主出世的时候,沈毅这里也急得如同蚂蚁一般。 他是昨天晚上赶回来的,回来了之后,刚陪了夫人一个晚上,还没有来得及去宫里复命,媳妇儿就生产了。 好在现在许老板在建康城里已经颇有些本事,因此找了两个顶尖的稳婆还有两个妇科大夫在场待命,以保证证母子二人安然无恙。 可即便如此,沈毅的额头上也依旧满是汗水,他先是在产房门口来回走动,到后来连腿都有些软了,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时不时深呼吸以让自己冷静下来。 而沈毅的身后,还站着两个中年男人。 其中一个中年男人,手里端了杯热茶,却没有递给沈毅,而是递给另外一个留着长须的中年男人,他语气带了一些恭敬:“亲家公,喝杯茶罢,莫要太担心,不会有什么事情了。” 说这句话的,自然是沈毅的老爹沈章了。 不止是沈章到了建康,沈毅的兄弟沈恒也到了建康,准备洪德九年的乡试。 因为女儿将要临盆,身为甘泉书院山长的陆安世,也跟着同行到了建康,此时这位在仕林官场都有名声的陆夫子,虽然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是宽大袖子下面的手,也微微有些发抖。 毕竟里面的沈夫人,是他的独女,而且是跟他相依为命的独女。 陆安世还是伸手接过了这杯水,放在了一边,微微摇头:“不碍事的。” 他看了一眼沈章,开口道:“亲家你也坐下来歇歇。” 两个中年人对话的时候,一旁的沈恒也走到了沈毅旁边,他拉了拉沈毅的手,低声道:“兄长,莫要太担心了,我今早起了一卦,上上大吉。” 沈毅听到这句话,瞥了一眼这个很自己从小长到大的兄弟,无奈道:“你什么时候学的卜卦?” 沈恒笑着说道:“陆师有一个道门的朋友,今年在书院住了几个月,我经常去给他送饭,他便教了我一些,我读书刚好有些闷了,就跟着学了一点解闷。” 兄弟俩正在说话的时候,产房房门才被稳婆推开,一个体型有些壮硕的中年妇女,推开门看向门口等着的几个男人,满脸喜色:“恭喜各位老爷少爷!” 稳婆喜笑颜开:“恭喜贵府,得了个小少爷,添丁了!” 听到这句话,沈毅一愣,然后立刻上前,一把抓住了这稳婆的衣袖,声音有些颤抖:“我夫人呢?!” 稳婆被突然冲上来的沈毅吓得一愣,然后连忙开口道:“这位少爷,夫人没事,母子平安母子平安…” 听到母子平安这四个字,沈毅提着的一口气才猛然松了下来,他只觉得自己腿都有点软了,当下也顾不得许多,跌跌撞撞的朝着产房走去。 而沈章跟陆安世,也跟在沈毅身后进了产房。 沈恒走在最后面,从袖子里掏出早已经准备好的赏银,递在这稳婆手里,脸上露出了一个略带歉意的笑容:“我家兄长心神激荡,有冲撞之处,还请见谅。” 这稳婆得了赏钱,立刻重新恢复了笑容,对着沈恒连连作揖道谢。 沈恒对着她摇了摇头,然后负手走进了产房,探望他的嫂子还有大侄子去了。 此时产房里,孩子已经被包进了襁褓里,被沈章抱在怀里,而沈毅与陆安世两个人,都围在床边,询问陆若溪情况如何。 在得知陆若溪的确没事之后,两个男人才把目光放在襁褓里嗷嗷啼哭的孩子身上,沈毅从老爹沈章怀里,接过了这个孩子,抱在自己怀里。 孩子一入手,一股血脉相连的奇妙感觉便涌上心头,沈毅小心翼翼的伸手,摸了摸孩子的脸蛋,这个原本还在号啕大哭的孩子,被沈毅摸了摸脸蛋之后,竟然神奇的安静了下来。 沈毅见状,一股大欢喜涌上心头,眼眶中竟然忍不住留下了几滴泪水,他抬头看向陆安世,道:“岳父大人给孩子取个名字罢?” 陆安世站在原地,也是愣愣的看着这个孩子。 这位饱经世事的大儒,竟然也有些慌了神。 “这……一时半会…我心神也乱了。” “古圣贤说,人情练达即文章。” 一旁的沈恒笑着说道:“不如取名沈炼如何?” 听到这个名字,陆安世等人还在考虑的时候,一旁的沈毅便已经黑了脸,果断摇头道:“这名字不成。” 沈恒见兄长这般坚决,有些好奇:“兄长,这名字有什么问题么?” 沈毅微微摇头,很是固执:“名字挺好的,但是还是不要了…” 沈恒基本上算是沈毅带大的,对于沈毅的决定,他自然没有什么意见,于是乖乖的不说话了。 一旁的沈章得了大孙子,心情爽利,笑道:“取名字的事情不着急,咱们家添了丁,怎么样也应该热闹一下,这件事我现在就去操办。” 说罢,沈章大踏步了走了出去。 沈恒笑了笑,也跟着父亲一起走了出去:“恩师,兄长,你们在这里陪着嫂子,我去给爹帮帮忙。” 等这对父子俩走后,陆安世才走到沈毅身边,看了一眼襁褓里这个小小的婴孩,这位江左大儒沉默了许久,才长长的感慨了一句:“吾家小雀儿,也为人父母了…” 沈毅抱着孩子,回应了一句:“小婿也觉得,人生奇妙…” ………… 沈家添了丁,自然要张灯结彩,摆宴席庆祝一番,不过都是沈章跟沈恒去操办,沈毅大部分时间都在陪老婆孩子。 终于,时间来到了晚上,等到老婆孩子都熟睡了之后,沈毅才离开了房间,让蒋胜去买了几个小菜,到了陆安世的房间里,陪老丈人喝酒。 见沈毅提着酒菜过来,陆夫子也没有拒绝,翁婿二人点了个炉子,在寒冬腊月天隔桌对坐。 沈毅伸手给陆夫子倒了杯酒,笑着说道:“恩师这么些年都没怎么来建康,最近两年却是来了两次,赵师伯估计高兴坏了。” 陆夫子哑然一笑:“已经找我喝了两顿酒了,你赵师伯做了尚书之后,反而时间比以前多了不少,不似从前那样忙碌了。” 沈毅笑眯眯的点头道:“衙门主官,自然是清闲很多的,小婿先前执掌邸报司的时候,每天只在衙门里待半天。” 听到这句话,陆夫子先是瞪了一眼沈毅,然后问道:“你这一趟南下如何?” “还不错。” 沈毅敬了小老头一杯酒,喝完这杯酒之后,笑着说道:“等明年开春,应该就可以转守为攻,出海清剿倭寇了,只可惜…” 沈老爷微微摇头:“功劳虽有,却大半记不到小婿头上。” “这个不打紧。” 陆夫子喝了口酒,语气平静:“你这个年纪,能做六部主事已经非常高了,不需要更多功劳升迁,只要陛下那里记住你的功劳,对你就是好的。” “所以小婿明天一早就进宫去。” 沈毅微笑道:“去跟陛下好好说一说我的功劳。” (本章完) 第四百八十九章 同龄人的对话 次日清晨,沉老爷换上了崭新的六品朝服,进宫面圣去了。 值得一提的是,他现在已经是六品主事,官服也不再是原先那身屎绿色的袍子,而是换上的一身青色官服,整个人看起来不仅精神了不少,也贵气了一些。 嗯… 要是能穿身红色的,就更贵气了。 今天不是朝会的日子,因此不用等到朝会散了再去见皇帝,沉毅到了皇宫门口的时候,照例上报待召。 寻常官员,是不用见皇帝,也不太能见到皇帝的。 比如说沉毅现在的这个兵部主事的职位,如果是兵部外派到地方办事,回来之后只需要去兵部复命,然后上个奏书上去给皇帝,至于皇帝见不见,那要看皇帝的意思。 而沉毅之所以回京之后就要去见皇帝,主要是因为他沉老爷出京办的是皇差,回来之后,需要跟皇帝交个差。 当然了,更重要的原因是,这一次南下巡海的事情,对于皇帝来说意义重大,也是皇帝执政以来,干的第一件大项目。 这个项目明面上的负责人是李穆,实际上是沉毅。 现在沉毅回京了,皇帝这个大老板当然要把他这个负责人请过去问问项目进度。 事实上也是如此,沉毅这个在建康很不起眼的六品小官,只在皇宫门口等了半个时辰不到,就被几个宫人请进了宫里,在这几位宫人的带领下,沉毅一路穿过重重殿宇,最终在甘露殿里,见到了一身冬常服的皇帝陛下。 此时,甘露殿里,已经点起了许多炉子,炉子放的都是进贡的银骨炭,在这些炭火的烘烤下,甘露殿里不仅温暖如春,还多了一些耐人寻味的香气。 沉毅老老实实的跪在地上,对着皇帝叩首道:“臣兵部主事沉毅,叩见吾皇。” 皇帝抬头看了看跪在面前的沉毅,并没有着急让他起来,而是澹澹的瞥了他一眼,问道:“家里添了个儿子?” 沉毅老老实实的点头道:“是,臣家里昨天添了个儿子。” 皇帝走下御座,来到了沉毅旁边,瞥了一眼地上的沉毅,语气不免有些酸熘熘的:“好事啊。” “你起来回话罢。” 这个时代绝大多数家庭都重男轻女,而这种普世现象存在,自然不单纯的是所谓的封建观念的原因,更重要的是社会背景导致的。 对于农户家来说,男丁代表着生产力,劳动力,剩下一个儿子,七八九岁就可以带下地干活,家里也就多了一个帮手。 而对于士族家庭来说,多生一个男孩,就是多一份希望,也是多一个继承者。 而对于皇家来说,就更是如此了。 尤其是对于现在的小皇帝来说。 他非常想要一个儿子,因为他身为皇帝膝下无子,就代表着皇位并没有牢牢攥在他的手里,别的人,尤其是宗室,很有可能对他这个位置有觊觎之心。 毕竟只要弄死他,皇位立刻就会易主。 而一旦他有了儿子,有了继承者,那就意味着皇位彻底在他这一脉稳固了下来,宗室里的其他支脉,例如晋王府一脉,例如二殿下李誉那一边,就会彻底熄了这个心思。 这种有利于江山稳固的事情,对于皇帝来说,自然是越快越好的。 事实上,孙太后着急让皇帝成婚生子,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这个。 毕竟先帝三个儿子当中,就只有当今皇帝一个是她所出,另外两个皇子,都是其他妃嫔所出。 沉毅站起来之后,对着皇帝躬身道:“臣也听闻陛下得女,臣向陛下道喜了…” 皇帝听到这句话,先是闷哼了一声,然后瞥了沉毅一眼,没好气的说道:“你这话也就是说给朕听一听,要是给太后听了去,非得给你点好看不可。” 沉毅微笑道:“太后娘娘自然是想要孙儿的,不过陛下年轻,这事情不急。” 皇帝挥了挥手,一旁的高明会意,立刻给搬了把椅子过来,放在了沉毅身后。 此时皇帝没有坐下,沉毅自然也不敢坐。 皇帝看了看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澹澹的说道:“太后知道顾姑娘的事情了。” 听到这句话,沉毅心里一惊,忍不住抬头看向皇帝。 他这会儿心里有些担心。 担心这个小皇帝,是不是在太后那里,把自己给卖了… 如果真是如此,太后说不定会埋怨自己带坏了她的儿子,到时候自己的政治前途堪忧… 见沉毅一副惊疑不定的表情,皇帝哑然一笑:“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也没有朕想的那么严重,太后只是在朕这里随口提了一句,便没有深究了。” 说到这里,皇帝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御阶上,叹了口气:“可惜,皇后没有给朕生个嫡长子出来,要是生个儿子,太后便不会再过问朕的私事了…” 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因为两个人是同龄人的原因,这位皇帝陛下跟沉毅单独相处的时候,表现的很是放松,虽然沉毅时刻保持恭谨,但是这位皇帝陛下对待沉毅的态度,有时候更像是对待朋友。 当然了,皇帝该使的手段,他是一个都没有少使… 对于天家的私事,尤其是关于太后娘娘的事情,沉毅这个外臣,自然是不好说话的,他只能低头沉默不语。 皇帝见他不说话,也没有了扯闲话的兴致,伸了个懒腰之后,他看向沉毅,懒洋洋的说道:“沉卿回来之前,从福建那边送过来了捷报,朕跟中书省的相公们都看了。”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yeguoyuedu 】 说到这里,皇帝微笑道:“打的很好啊。” “过两天大朝会,沉卿你也来一趟,跟那些大臣们好生说一说巡海的事情。” 说到这里,皇帝闷声道:“上半年朕跟他们提这件事的时候,他们还左一个不行,右一个反对的,眼下不到一年,抗倭军已经开始清扫倭寇了,指望那些只会空谈的大头书生,现在一个倭寇也死不了!” 这句话,就比较关键了。 沉毅站在皇帝面前,微微低头道:“陛下,这一趟巡海,臣只是以兵部官员身份督造军器,” “由臣去跟诸公们说这件事,似乎不太妥当。” “就是要你这个身份去说才妥当。” 皇帝澹澹的说道:“要是朕的那位堂兄回来,在朝堂上说起这件事,反而有可能会被那些文官们群起而攻之,说什么宗室掌兵之类的屁话。” 小皇帝不屑道:“宗室掌不掌兵,朕不比他们清楚?” 说到这里,皇帝再一次看向沉毅,开口笑道:“听晋世子说,沉卿你明年便准备开船出海剿倭了,来,跟朕好好说一说。” 他语气里带了一些兴奋。 “是怎么个剿法?” 第四百九十章 搞钱小能手 这大半年时间,皇帝几乎每天都会收到来自于南方沿海的奏报,而且不止一封,也不止一个人给他送奏报。 换句话说,他虽然人在建康,但是目光却始终在沿海,在抗倭军身上。 不过奏报上写的毕竟只是文字,现在沉毅这个真正的主事之人就在当面,皇帝陛下自然是要问个清楚的。 毕竟这是他登基以来的一个“大项目”,也是他将来事业进展的第一步,身为皇帝,他当然是极其关心的。 这么说,相较于抗倭军的事业来说,皇后生了个皇女这件事,甚至都不值得一提了。 沉毅清了清嗓子,正要把抗倭军的情况大致说一遍,还没等他开口,皇帝陛下便指了指他身后的椅子,开口道:“坐着回话罢。” 沉毅老老实实的坐了下来,然后花了小半个时辰,把这大半年以来抗倭军发展的过程大致说了一遍,说完了之后,沉毅顿了顿,继续说道:“陛下,倭寇毕竟是匪寇,前些年之所以能在沿海肆虐,甚至能正面击败地方官军,主要是因为地方卫所…” 说到这里,沉毅停顿了一下,终究是没有把“烂透了”三个字说出来,而是委婉的说道:“主要是因为地方卫所力有不逮,一旦成功在沿海组建规模化的军队,遏制倭寇自然不是什么难事,等明年温州府的战船下水,抗倭军便能够出海清理海上的倭寇,不过按照最顺利的进度推算,想要扫清海上的倭寇,最快也要两三年时间才成…” “至于要把抗倭军训练成为一支真正强大的军队。” 沉毅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可能需要更久。” 职业化军队跟地方上散兵游勇的匪寇,差距是非常大的,戚继光抗倭的时候,甚至能取得零伤亡歼敌数千的战绩,而沉毅组建的抗倭军,虽然没有强到戚家军那种地步,但是清理陆地上的倭寇,现下已经不是什么难事了。 但是抗倭军想要成为战无不胜的强军,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皇帝听到这里,低头想了想,然后问道:“沉卿的意思是,现在的抗倭军,还不是一支强大的军队。” 沉毅微微摇头,苦笑道:“陛下,抗倭军建军到现在,满打满算也就大半年时间,其中大部分的将士,训练时间连半年都没有,训练程度有限,更何况…” 沉毅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更何况即便抗倭军上下,都是训练有素的精锐,也不过五千人而已,谈不上强大二字。” 皇帝陛下目光闪动,他看向沉毅,缓缓说道:“沉卿的意思是,五千人太少,需要继续征兵扩建?” 沉毅缓缓摇头道:“回陛下,抗倭军扩建不扩建,是陛下以及兵部几位堂官的事情,臣不敢置喙,不过臣有一个情况,必须要跟陛下说明…” 他抬头看了一眼天子,低声道:“如果抗倭军在扩建,不需要扩建成一个都司,哪怕只是人数翻倍,晋世子在沿海查抄的那些钱财,便用不了多久了…” “事实上,即便保持现在的五千人不动,坐吃山空的话,最多也就支撑两三年时间而已…” 沿海那些通倭的商人,多半是家资百万的巨富,比如说台州首富王承望,家产就妥妥的超过了百万,可这百万家资里,只有一小部分是现银。 即便宫里派出去的杜怀等太监,能够毫不缩水的把那些不动产变卖成现银,一百万这个数字看起来多,但是如果放在以万人为规模的集体里,就不是如何起眼了。 更要命的是,这些抄家所得的银钱,不止要负责抗倭军的粮饷开销,更要负责采买火器材料,造船的木料,以及那些匠人们的开销,再加上杜怀那些太监们免不了要在其中上下其手… 李穆已经查到广东了。 广东抄一遍之后,便没有地方可抄了,沿海再远一些的广西,根本没有倭寇出没,通倭的罪名,自然也就无从谈起。 说白了,就是缺钱,却可持续再生的钱。 抄家得来的钱,只够抗倭军建起来,但是想要把抗倭军维持下去,就得朝廷这边持续不断的给抗倭军输血。 听到沉毅这番话,皇帝越听眉头皱的越紧。 见沉毅还要继续说下去,皇帝用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闷声道:“好了好了,莫要再说下去了,朕听着头疼。” 组建海防军的事情,是皇帝自己一意孤行搞起来的,朝廷里的许多大臣,包括户部尚书赵昌平在内,都不同意这件事。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yeguoyuedu 】 既然那些把持朝政的文官老爷们不同意,想从他们口袋里掏钱,就千难万难,而且今年户部还给北齐出了岁币,再加上去年淮河水师几乎跟北齐打了一整年的仗,户部未必能有多少余钱,更不可能平白无故多出一笔供养一支军队的巨大开销。 皇帝不让说,沉毅便老老实实的不说了。 皇帝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先是挠了挠头,然后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抬头看向沉毅,沉声道:“沉卿,你也说了,想要成军需要花费大量的银钱,这些钱要想办法从国库里掏出来,好在这支抗倭军现在已经颇有一些战绩,两日之后的大朝会,你把话说的漂亮一些,尽量…” 皇帝陛下语气幽幽:“尽量劝服你那个师伯,让他以后痛快的给抗倭军掏钱。” 身为皇帝,他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多少有些窝囊。 但是在现在这种体制下,他这个皇帝的权力,的的确确是受到限制的,一方面是朝廷里的文官们势大,另一方面则是因为…… 太后娘娘还在。 太后娘娘在,这些文官们就有地方可以告状。 这就让皇帝陛下不得不老老实实做一个合格的,守规矩的皇帝,不能随心所欲,更不能肆意妄为。 说的再直白一点,就是…皇帝也要按朝廷的流程来。 沉毅沉默了一会儿,微微摇头道:“陛下,恐怕很难,对于朝堂诸公来说,只要陆地上没有倭寇,抗倭军便可以解散了,至于海上有没有倭寇,抗倭军会不会成为一支强军…” “没有人会关心。” 听到这里,小皇帝有些不耐烦的挥了挥手:“朕不爱听这些,莫要说了。” 他烦躁的对沉毅摆了摆手:“好了,今天就到这里,你回去罢。” 沉毅恭敬点头,行礼之后,正要转身离开,突然又被皇帝陛下叫住。 只见帝座上的皇帝,慢悠悠的走到了沉毅面前,他上下打量了几眼沉毅,突然呵呵一笑:“朕差点忘了,你沉七是个挣钱的能手,你前两年从江都到建康,一直在挣钱,哪怕是进了邸报司做了司正,也用邸报司赚了不少钱。” 说着,皇帝笑眯眯的看向沉毅。 “想想招,能不能替朕搞到养活抗倭军的钱?” 沉毅在江都的时候,就开始用许复他们做生意,后来带着他们到了建康之后,从小吃摊到黄石斋,再到后来卖邸报上的广告,的确挣了不少钱。 妥妥的搞钱小能手。 而这一切,皇帝陛下都是派内卫查过的,自然心知肚明。 沉老爷眼珠子转了转。 他还真有一个可以一试的法子。 就是不知道皇帝陛下同不同意… 第四百九十一章 天大的造化! 这个时代,白银不止是贵金属,更是直接的流通货币。 这种金属甚至不需要进行铸币,只是散碎的金属块就可以直接用来交易,属于是绝对的硬通货。 而据沈毅所知,另一个世界东瀛本岛,有一座银矿开采了整整四百多年,出产了世界上三成有余的白银! 虽然不知道这个时代这座银矿有没有被发掘出来,但是不管发掘没有发掘,只要抗倭军能够登陆东瀛本岛,那么搞到白银并不是什么难事。 现如今,不止是南边的陈国,还有北边的齐国,以及周边十几个国家,绝大多数都是用白银交易,偶尔用黄金交易,在这么大市场体量能够看消化白银的前提下,沈毅基本上不用考虑通胀问题。 再说了,这个问题本来也不应该他来讨论。 即便大量白银涌入导致银价下跌,货币贬值,也对他沈某人没有什么影响。 再说了,如果沈毅手里白银涌入的数量,能够到达通胀的程度,那么沈老爷早就已经富的冒油了。 不止是沈老爷富的冒油,说不定整个朝廷,都能被养到富的冒油。 不过这种事情,目前只能是一个设想,毕竟抗倭军连战船都还没有下水,清剿海上倭寇都还没有开始,更不要说登陆东瀛本岛了。 真到了登陆的那一天,也需要有足够的武力征服东瀛岛才是。 既然是设想,那么这种设想自然是不能跟皇帝说的,毕竟吹吹牛固然能让皇帝高兴一下,但是要是干不成,那就不止是随随便便能揭过去的事情了。 沈毅低头想了想,然后开口道:“陛下,臣对于赚钱虽然有一些心得,不过臣中了进士之后,便没有再碰过商事了,如果陛下信得过臣,臣可以试着用晋世子查抄的赃产,出去做一些生意。” 听到这句话,皇帝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然后微微摇头道:“不成,你沈七现在明面上是兵部主事,但是实际上是抗倭军的主事之人,手握数千兵马去做生意,那便不是做生意了…” “而是欺负人。” 这一点沈毅是承认的。 官府衙门,本质上是暴力机构,同时也是协调各方关系,裁决各方关系的裁判,而军队,更是这个暴力机构的存在基础。 如果沈毅持兵经商,那就不是裁判下场踢球了,而是两边的球门都是他沈老板的球门。 沈毅闻言,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他犹豫了一下之后,微微低头道:“陛下,臣自然是不会亲手经营商事的,陛下身边有一个许复,生性谨慎,做事情也靠得住,臣的意思是让他南下,去经营那些赃款…” 听到这句话,皇帝瞥了一眼沈毅,淡淡的说道:“这许复也是你的人,他去经商跟你去经商有什么分别?” 沈老爷面色严肃的摇了摇头:“陛下所言差矣,大陈上下子民,无论是谁,俱是陛下的人,没有臣的人…” “况且…” 沈毅微微叹了口气道:“况且这许复虽然是臣带进建康的,但是臣已经跟他甚少见面了。” 小皇帝眯着眼睛想了想,然后微笑道:“是了,他现在还有可能是高公公的人。” 听到皇帝这么一句不阴不阳的话,一旁伺候的高明,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对着皇帝叩首不止:“陛下,奴婢绝没有…” “好了。” 皇帝挥手制止了他继续说下去,然后淡淡的说道:“朕也没有说你什么不是。” 说着,皇帝抬头看向沈毅,开口道:“沈卿你说的话,朕会仔细考量的,你这一路赶路回来辛苦,再加上家里添了儿子,朕就不多留你了。” 皇帝摆了摆手:“你先回去罢,后天的大朝会,莫要忘了到场。” 沈毅恭敬点头,应了声是,然后慢慢退出了甘露殿。 等沈毅离开甘露殿之后,皇帝扭头瞥了一眼身旁站着的高太监,问道:“高明,你说这许复现在是谁的人?” 高太监深呼吸了一口气,恭恭敬敬的低着头:“陛下,许复此人生性谨慎,明面上对谁都是谦恭有礼,客客气气的模样,依奴婢来看…” “这种人的心思反而最多,很有可能…” “很有可能他不是任何人的人,而是他自己的人。” 听到这里,小皇帝哑然一笑:“听你这么一说,他到是个人物了。” “既如此,就让他去南边折腾折腾去。” 说着,皇帝看向高明,淡淡的说道:“记着,这件事你要亲自去知会他,不要让沈毅去跟他说。” 高明低头道:“奴婢明白,奴婢稍后就去见他,代陛下施恩…” “嗯…” 小皇帝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坐回了帝座上:“好了,朕这里没有什么事了,最近一段时间,你多去昭宁宫皇后那里跑跑,问问她需不需要什么东西,但凡是她要的,都给她送去,不要委屈了她。” 高明再一次低头道:“奴婢遵命。” 他犹豫了一下之后,问道:“陛下,许复如果离开建康,那…顾大家…” 皇帝闻言,皱了皱眉头:“一切照旧就是。” 高太监深呼吸了一口气,恭敬低头:“奴婢明白了。” 说罢,这位大太监毕恭毕敬的退出了甘露殿,刚走出甘露殿大门,他微微弯曲的腰背,便在不知不觉之间直了起来,连头也抬起来不少。 有两个小太监立刻围了上来,一口一个祖宗的叫着。 高太监看了看这两个小太监,淡淡的说道:“备轿,咱家要出宫一趟,去外面转转。” 很快,一顶青色的二人抬轿,从皇城门口出发,出了皇城之后,一路向东,不多时就来到了一处名曰醉月楼的酒楼。 这里,是许员外刚盘下来没多久的一处产业。 此时此刻,一身寻常布衣的许复许大员外,就一直等在醉月楼门口,直到见到了高明的轿子之后,他才大步迎了上去,伸手帮高明掀开啊轿帘,神态谦恭:“叔父您老人家到了。” 二人的叔侄关系自然是假的,但是从那次之后,许复只要见到高明,必然是一口一个叔父,叫的比亲叔叔都亲。 高太监被他搀扶着下了轿子,上下打量了一眼许复,问道:“大冷天的,怎么在这里候着了?” “收到您要出宫的消息后,侄儿就在这里等着了。” 许复笑着说道:“里面炉子已经点上,酒菜也备好,您进去之后,立刻就能吃了。” 高明走在许复身前,闻言忍不住摇头感慨了一句:“为叔啊,在宫里认了不知道多少干儿子干孙子,但是数来数去,还是你小子最孝敬。” 说到这里,他扭头看了一眼许复,呵呵一笑。 “就看你这份孝敬。” 这位大太监淡淡的说道:“为叔送你一桩天大的造化。” (本章完) 第四百九十二章 谁是谁的人 离开了甘露殿之后就,沈毅便一路离开了皇宫,但是却并没有出皇城。 因为他要去兵部打个招呼。 他现在是兵部主事,而且不是挂职的那种,是实实在在的兵部主事,占了兵部八个主事名额之一的正经官员。 身为兵部的官员,外派回来之后,怎么样也应该回兵部去看一看,跟兵部的上官们打个招呼,毕竟沈老爷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大概率都要一直在兵部发展,不能把单位里的领导和同事们得罪了。 兵部就在皇城里,而且不怎么难找,沈毅也去过几趟兵部,很快就摸到了兵部门口,然后拿出了自己的腰牌,很顺利的进入到了兵部,然后被喷领到了兵部的武库司。 作为兵部四司之一,武库司虽然相对职权要低一些,但是地方却着实不小,沈毅在武库司里转悠了一圈,并没有找到跟自己同职位的另一位武库司主事,而是见到了武库司的一位员外郎。 也就是沈毅的顶头上司。 两个人互相见礼之后,沈毅便在他的带领下,去见了分管武库司的兵部右侍郎卢骢。 这位卢侍郎,可以说就是沈毅在兵部能触碰到的最高级别的上司了,至于更上面的兵部尚书,更多的时候都是在处理讨论国事,以及制定一些大方向,很少再会去处理部事。 卢侍郎见到沈毅之后,也是保持了相当程度的客气,亲自给沈毅倒了杯茶,微笑道:“前些日子陛下任子恒做兵部主事,派你南下的时候,部里还说起过这件事,记得当时韩侍郎说这件事有些儿戏,弄得不好了,还会影响咱们兵部的名声,没想到短短几个月后…” 卢骢看向沈毅,目光里全是欣赏:“短短几个月后,子恒便在福建两地大破倭寇,又立下了大功。” “这样一来,咱们兵部也算是跟着沾了点光彩。” 这位兵部右侍郎,说的虽然都是场面话,但是话里话外,多少有点挑事的味道,意外告诉沈毅,兵部另外一位侍郎,在背后说了你坏话。 这种话一说出口,就有一点拉拢沈毅,在兵部衙门里拉山头的意思了。 这并不奇怪,反而极其正常。 兵部右侍郎相较于左侍郎来说,稍稍低上那么一些,两位侍郎最明显的区别就是,左侍郎分管兵部之中最重要的武选司以及职方司,而右侍郎则是分管驾部司与武库司。 也就是说,沈毅本来就是卢侍郎的属下。 就这一点来说,卢侍郎表现出拉拢的态度,极其正常,甚至不是刻意为之,只是做官做的习惯了,顺口说了那么一嘴。 面对这种官话,沈毅也没有过多表态,只是随口和了几句稀泥。 跟沈毅交谈了几句之后,卢侍郎的情绪高了不少,他拉着沈毅的衣袖,笑着说道:“可惜今天冯尚书不在,不然非拉着你去见见冯尚书,跟他介绍介绍年轻人不可。” 沈毅微微低头,笑容平静:“下官以后,多半会一直在兵部,总会见到尚书大人的。” “这可未必。” 卢骢微笑道:“冯尚书身体不太好,说不定明年便退了,子恒抽空多跑跑兵部,本官带你跟老尚书亲近亲近。” 沈毅也回以微笑。 “下官遵命…” ……………… 在兵部待了一个多时辰之后,沈毅才离开了兵部衙门,这会儿已经临近中午,他干脆就在皇城门口的一家面摊上,吃了一顿油泼面皮。 简单对付了一顿之后,沈毅便去了醴泉楼,在醴泉楼里逛了一圈,从借出了两三本他从前没有见过的书,揣在怀里带回了家。 逛完了醴泉楼之后,沈毅又买了点酒肉,提着去了大义坊,找顾先生喝酒去了。 正巧这个时候,自家兄弟沈恒也在顾先生这里请教学问,兄弟俩在大义坊待了一个多时辰,一直到天色接近傍晚的时候,兄弟俩一起结伴回家。 回到家里之后,沈毅第一时间去看望了老婆孩子,这会儿小家伙已经熟睡,沈毅轻声细气的跟夫人说了几句悄悄话,见陆若溪也是满脸疲惫之后,他便轻手轻脚的离开了卧房,去书房工作去了。 这会儿已经是傍晚,沈家很快开始吃晚饭,吃了晚饭之后,沈毅便重新回到书房,开始翻看一些邸报司那边弄来的文书。 主要是关于倭寇巢穴的情报。 今年眼见就要到年底了,沈毅既然准备明年开春开始出海剿倭,自然要多做一些准备,除了要准确找到倭寇巢穴之外,有些倭寇的巢穴,占据了地势险要的海岛,易守难攻,也需要做出一套详细的进攻方案才行。 就在沈老爷在书房工作的时候,房门被轻轻敲响,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公子,小许哥来了。” “在外面要见您呢。” 是大丫鬟青儿的声音。 沈毅放下手里已经干了的毛笔,伸手揉了揉脑门,开口道:“让他到书房来见我。” 青儿甜甜的应了一声,转身去了。 很快,一身布衣棉服的许复,便出现在了沈毅的书房里,这位江都乞儿出身的许大员外,对着沈毅毕恭毕敬的低头拱手道:“公子。” 沈毅看了看他,微微摇头:“与你说了多少次了,用不着这么客气,坐下来说话。” 许复点了点头,自己搬了把椅子,坐在了沈毅对面。 沈老爷瞥了他身上穿着的衣服,笑着说道:“听说你都是建康城里排的上号的员外了,怎么还穿的这么寒酸?” 许复脸上挤出了一个笑容:“回公子,我前些日子读了陈律,陈律里说,商贾不得穿绫罗绸缎。” “怕惹麻烦,还是穿布衣踏实。” 沈毅有些无语:“那都是一百多年前太祖定下来的规矩了,如今到现在,国都都搬迁了一次,这些陈年旧事,很少有人再提起了,你看东市街那些掌柜的,哪一个不是一身绫罗绸缎?” 许复微微低头,没有接话。 沈毅瞥了他一眼,问道:“急匆匆跑来找我,应该是有什么事情罢?” 许复坐在沈毅对面,沉默不语。 许久之后,他才抬头看向沈毅,目光坚定:“公子,是高公公让我来的。” “哦?” 沈毅挑了挑眉头,有些诧异:“他让你来做什么?” “来让公子相信,我还是公子的人。” 许复低着头,把事情老老实实的说了一遍,然后低头道:“公子,高公公说,这趟南下的差事是他在陛下面前给我争取到的,高公公还说…公子您,也会像他这么说,借以向我施恩…” 沈毅思索了一会儿,哑然一笑:“看来,你是把你那个“叔父”的话,弃之脑后了,什么实话都敢跟我说。” 许复深呼吸了一口气,直接跪在了地上,用江都方言低声道:“无论什么时候,我永远都是公子的人,永远都是江都大街上,被公子救出苦海的乞儿…” 见许复跪在了地上,沈毅一把把他搀扶了起来,无奈道:“说话就说话,跪个什么?” 把许复扶起来之后,沈毅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过小许你今天这番话说的很不错,已经完成了高公公交给你的差事。” 沈毅看向许复,呵呵一笑。 “现在,我已经相信你不是高公公的人了。” (本章完) 第四百九十三章 人心思变 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是独立存在的个体。 换句话说,每个人都是自己世界的唯一主角。 没有人真的会全心全意的完全依附另外一个人,成为别人的附庸。 那句忠诚是因为背叛的筹码不够,虽然略显刻薄,但是有时候却很能说明人性。 沈毅从来也没有把许复当成自己的附庸,甚至没有怎么把他当成自己的下属,至于许复是高公公的人,还是皇帝的人,亦或是自己自成一派,其实对于沈毅来说,都没有太大的分别。 只要他不跟沈毅为难,两个人还依旧可以是合作关系。 许复坐在沈毅对面,依旧微微低着头,开口道:“公子,高公公的意思是,等您再南下的时候,让我跟您一起去南边,替朝廷打理一笔钱财。” 说好听点,是替朝廷打理钱财,说的再直白点,是替皇帝去经营这笔钱,或者说… 皇帝对许复这个人,进行了某种意义上的风投。 当然了,因为国家神器在手,皇帝的这个风投,并没有什么风险可言,要是真的亏钱了,也是许复本人会承担这些风险… 沈毅“嗯”了一声,微笑道:“眼见还有一个月便过年了,年前我肯定是不会再离开建康了,那咱们就明年春天再携手南下。” 许复先是点了点头,然后低头问道:“公子,您上一次回建康的时候,跟我提起过,要让顾大家…假死一回,因此明年开春,我想把顾大家,一起带到南方去做生意。” 不得不说的是,许复是个很聪明的人。 有些事情,沈毅稍稍提点他两句,他就能够很好的举一反三。 比如说沈毅让他做个顾横波假死的局,他就能把这件事情,跟南下的事情联合起来。 毕竟顾大家是在建康秦淮河出名的,建康城里认识她的人着实不少,如果莫名其妙死在建康,可能会被有心人瞧出不对劲。 但是如果是许员外带着收入门的小妾一起南下做生意,顾大家不适应南方的水土,红颜薄命,在南方暴病而死… 这种事情,听起来就合情合理很多了。 而且南方没有几个人认得顾横波,这种假死的局做起来也会容易很多。 沈毅颇为赞许的看了他一眼,笑着说道:“那就这么办,这件事你问过高公公了么?” 许复点头:“问过了,高公公听了之后,没有多说什么,只说他不干涉我的私事…” 像高明这种宫里的大太监,不可能在这种敏感的事情上明确表态。 他没有反对,便是默许了。 “那你就这么去办。” 沈毅低头喝了口茶,忽然想起了什么,他看了一眼许复,问道:“高公公还说什么没有?” 许复微微低头:“别的就没有说什么了,就是叮嘱了几句,说做生意不要亏欠,以及到了南方之后,跟杜怀杜公公多亲近亲近之类的话…” 沈毅笑了笑:“没有让你盯着我?” 许大员外连忙站了起来,低头道:“许复不敢…” “该盯着还是要盯着的。” 沈毅微笑道:“毕竟你到了地方上之后,其实不是盯着我,而是盯着抗倭军。” “小许,你切记我一句话…” 许复深呼吸了一口气,低头道:“公子吩咐。” “这一趟南下,高公公让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不用迟疑,也不用考虑我,一定要干的漂漂亮亮的。” 许复思索了一会儿,然后缓缓抬头:“公子的意思是,高公公在试我?” 抗倭军里,并不缺内卫的眼线,也就是说,高明想要清楚沈毅以及抗倭军的动向,其实并不用通过许复那么麻烦。 沈老爷眯了眯眼睛,呵呵一笑:“我可什么都没说。” 说着,他站了起来,淡淡的说道:“今天你在我家里多待一两个时辰,吃了夜宵再走。” 许复恭敬低头:“是…” ……………… 次日清晨,沈毅起身之后,先是去看了一眼摇篮里的孩子,然后才开始穿上外衣。 他现在已经不是邸报司的司正了,因此不用去邸报司上班,至于翰林院那边沈毅根本没有去过几趟,就更不用去了。 至于他就职的兵部,现在他处于办皇差的状态当中,皇差还没有结束,因此并不负责兵部的部事,也不用去兵部上班。 现在的沈老爷,就像是被放了个长长的年假,可以在家好好陪陪夫人以及孩子。 不过今天他要外出有点事情。 昨天晚上跟许复一起吃夜宵的时候,沈毅在自己的桌案上看到了李穆让他带回来的书信,这才想起来那位还在福建的钦差大人,让他带回来了一份报平安的家信,这一路上奔波,再加上回来之后抱了个儿子,他几乎把这件事忘的一干二净。 换上了一身干净衣裳之后,沈毅并没有骑马,也没有坐车,只是一个人在建康城里闲逛,慢悠悠的走到了建康府衙正门,报上了名字之后,等待了约莫一柱香时间,就被衙门的衙差请进了府衙。 进了府衙之后,这位衙差在前面领路,不多时就把沈毅带到了一处公房门口,然后敲了敲门,通报了一声。 公房里,很快传来一声浑厚的中年人声音。 “进来罢。” 衙差对着沈毅拱了拱手,转身走了,而沈毅则是推门走了进去,来到了这位建康尹面前,规规矩矩的作揖行礼:“下官沈毅,见过王爷。” 一段时间不见,晋王爷似乎比上一次见面瘦了一些,脸上都能看到有些凹陷了,他抬头看了沈毅一眼,然后站了起来,问道:“沈主事是来给我儿送信的罢?” 沈毅点头,从怀里取出李穆的家信,两只手递到了晋王爷手里,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本来回建康当天,就应该给王爷送来的,但是回家第二天,家里的夫人便临盆生产,下官心神系在夫人孩子身上,便把世子的书信忘的一干二净,直到昨天晚上看到这封信,才想起来有这么回事。” “请王爷见谅。” 晋王爷从沈毅手里接过这封信,他并没有直接拆看,而是把书信放在了自己的书桌上,然后回头看向沈毅,问道:“听说我儿在温州府受伤了…” “是。” 沈毅老实回答道:“世子在温州府乐清城外,与倭寇奋勇厮杀,被倭寇砍了一刀,所幸没有伤到筋骨,眼下已经大好了。” “他还瞒着不肯说。” 晋王爷低眉,语气里听不出来什么情绪波动:“当初我便不怎么想让他去,他这一路上给…给你沈主事背了不知道多少黑锅,得罪了不知道多少人。” 这里晋王爷是想说给陛下当枪使的。 但是终究是没有直接说出口。 他说完这句话,不等沈毅开口,便看向沈毅。 “听穆儿说,沈主事足智多谋,不知有没有什么法子,让穆儿能够尽快得返建康?” (本章完) 第四百九十四章 人心不足的后族 李睿,先帝的亲兄弟,当朝皇帝陛下的嫡亲叔叔。 这位晋王爷,在九年前错过皇位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沉迷酒色,可能是因为心思重的原因,他看起来要比实际年龄苍老一些。 现在的晋王爷,看起来像是四十出头的中年人,但是实际上,他即便是过了今年年关,也不过三十六岁而已。 而晋世子李穆,是他在十四岁就生下的大儿子。 这位晋王殿下,之所以会有把儿子召回建康的想法,有两个原因。 第一个原因自然是因为晋王府并不需要什么功劳,他们家已经是最顶尖的宗室,做不做官都是地位最崇高的存在,实在是没必要出去辛辛苦苦的做事情。 就连晋王爷本人出任建康尹,也是应皇帝陛下所请,才勉强出来执掌建康府,而他坐在这个位置上,也不是为了什么权力欲,主要是替大侄子皇帝看场子。 晋王爷想让儿子回来的第二个原因,就是李穆这一路南下,一路抄家,甚至因为抄家,还把朝廷里以及地方上不少文官给牵扯了进去,到现在已经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 身为宗室,虽然地位高,但是地位并不稳当,有时候皇帝一个不高兴,这辈子的好胎就白投了,因此身为宗室,最好就是老老实实的闷声享福,不要去得罪朝廷里的那些人。 面对晋王爷的询问,沈毅低头想了想,然后开口道:“王爷,不出意外的话,明年抗倭军就有可能扩编为都司,朝廷任命世子为都指挥使的可行性极低,到时候世子应该便会回来了。” “都司…” 晋王爷淡淡的看了一眼沈毅:“你们弄出来的这个抗倭军,能够保持现在一卫的兵力,就已经很不错了,想要扩编成都司,莫说明年…” 他缓缓说道:“恐怕再过个三年五年,都不太可能做得到。” 沈毅并没有跟晋王去争论这件事情,毕竟说起来没有什么意义,他微微低头道:“王爷这么说的话,那么下官便没有什么办法了,只能是王爷给世子写信,让他主动请辞,或者是王爷去见陛下,劝陛下革了世子的差事,令世子回京来。” 晋王爷眯了眯眼睛,看向沈毅:“如果让邸报司说一些我儿的坏话么?” 沈毅呼吸乱了一拍,然后低头道:“王爷,邸报司早已经不归下官管了,您这个问题,恕下官无法回答。” 这位晋王殿下面色平静:“那就不说这个了。” “抗倭军这一年在沿海做的事情,本府已经看过一遍了。” 他看着沈毅,轻声感慨:“不得不说的是,沈主事你做的还是很好的。” “只是这件事情毕竟牵连兵事,穆儿的身份实在是不方便参与其中,因此本府希望他能够从这件事情里脱身出来,这样一来,不仅免去了朝野议论,沈主事你做起事情的时候,也不至于有所顾忌。” 沈毅低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应了声是。 “好了,话就说到这里。” 晋王爷伸手拍了拍沈毅的肩膀,淡淡的说道:“你我两家,多少是有一些香火情分了,虽然今后未必来往了,但是看在这份渊源的份上,我还是希望沈主事你能够拉一拉穆儿。” 沈毅恭敬低头:“下官如有能尽力之处,一定不遗余力…” “好。” 晋王爷站了起来,问道:“本府送送你?” 沈毅连忙摇头,拱了拱手告辞之后,连忙告辞离开了。 …………………… 皇城,坤德宫暖阁中。 一个三十岁出头的中年人,正毕恭毕敬的坐在太后娘娘下首,陪着太后娘娘说话。 两个人说着说着话,中年人脸上就带了一些委屈。 “娘娘,前两个月进宫,您不是说能给谋个爵位么…” 太后娘娘瞥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闷哼了一声:“这不是因为你闺女的肚皮不争气?他要是给我李家生个嫡长子出来,用不着皇帝点头,哀家直接就给你封个侯。” 两个人这番对话,中年人的身份也就不言自明了。 孙皇后的父亲。 也就是太后娘娘的堂兄弟。 孙家连续出了两任皇后,而且孙太后更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在当皇族李家的家,那这孙家人身为后族,自然是跟着沾了不少光的。 事实上,从太后娘娘当上太后之后,孙家人在建康城里,就多少会用鼻孔看人了。 而在当今陛下大婚,孙家又一个女子做了皇后之后,孙家人更加倨傲,近几个月已经惹了不少事情,都被太后娘娘给压了下来。 见孙太后说起生孩子的事情,这位当朝国丈有些着急了:“阿姊,这皇子还是皇女,也不是皇后娘娘能决定了,再说了,陛下跟皇后都还年轻,阿姊您今年抱不上孙子,明年怎么也是能抱得上的…” 太后淡淡的看了一眼自己的这个兄弟,问道:“那要是明年也抱不到呢?” 中年人讪讪一笑,不说话了。 生男还是升女,这是谁也不敢保证的事情。 见中年人不说话,太后娘娘瞥了他一眼,淡淡的说道:“明年,不管皇后怀没有怀孕,皇帝都要新纳妃子了。” 上一次皇帝大婚的时候,娶了两个女子进宫,其中一个是刚生了公主的孙皇后,而另外一个,则是北齐的出云公主。 孙皇后生了女儿…而那位北齐公主,则是不能怀孕。 不是她不能怀孕,而是陈国上下,不能看到她怀孕,最起码现在不成。 太后娘娘这句话的意思很简单。 就是如果皇后明年生不出儿子,那么长子便不一定是皇后所出了。 当然了,皇后乃是皇帝正妻,不管她能不能生儿子,只要后宫嫔妃生出了儿子,都是要称呼一声母后的,倒也不用担心失了皇后的身份。 孙太后虽然是孙家长大的女子,更是李家的媳妇,她不能只为了自家侄女着想,更要为李家的香火负责。 中年人自然也知道这其中的道理,他不敢多说什么,只是低着头称是,然后开口道:“阿姊,陛下纳不纳妃,小弟管不着,但是…” “不是给你封伯了么?” 太后娘娘皱着眉头,淡淡的说道:“封侯的事情,短时间内你便不要想了,等着皇后产子,便给你…还有延昌一个侯爵。” 眼前这个中年人,也就是皇帝陛下的国丈,姓孙名延礼。 而太后娘娘口中的延昌,也是她的亲兄弟,皇帝陛下的亲舅舅孙延昌。 孙延礼站在太后娘娘旁边,他先是低下了头,然后眼珠子转了转,开口道:“娘娘,您想要给四哥封侯,用不着这么麻烦…” 他低声道:“封侯无非是要军功,小弟知道,现在就有现成的军功。” 孙太后蹙眉:“你又在打什么歪主意?” 孙延礼微微低头,嘿嘿了一声:“阿姊,小弟听说,陛下上半年搞得抗倭军,近来在沿海大破倭寇,这支抗倭军…的指挥使,是晋王世子…” 孙太后皱眉看向孙延礼,问道:“你又在打什么歪主意?有话直说。” “阿姊,小弟都打听过了。” 孙延礼微笑道:“抗倭军对倭寇,已经数战数胜了。” “这便是唾手可得的军功!” 见孙太后沉默不语,孙延礼继续说道:“娘娘,这晋世子李穆,是晋王家的人,他们家跟您,哪有咱们孙家人跟您亲?” 孙延礼语气带着谄媚。 “娘娘,俗话说得好,肥水不流外人田…” (本章完) 第四百九十五章 宫里有人找! 听完自家这个堂兄弟的话之后,孙太后立刻皱起了眉头,她看向眼前的国丈孙延昌,沉默了许久之后,才开口问道:“沿海抗倭军情,是谁告诉你的?” 孙延礼对着太后娘娘笑了笑:“阿姐,前些日子抗倭军在温州府大破倭寇,邸报上是记录的了,后来小弟觉得好奇,就托人打听了一番抗倭军的情形,阿姐您也知道,家里有一些人在沿海做生意,消息还算灵通…” 孙太后深呼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咱们家现在,日子已经很好过了,不管你们做什么行当,享什么福,哀家都可以不问你们,但是祀与戎乃是国家大事,你们便不要想了。” 孙延礼微微弯下了身子,低头道:“阿姐,我跟延昌商量过这件事,我们兄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也不会让阿姐您作难,这朝廷里的兵事,如果是跟齐人打仗,我们兄弟连一句话都不会说,绝不会拖朝廷的后腿…” “但是沿海剿倭…” 孙延礼低声道:“阿姐,抗倭军清剿倭寇,已经不是什么难事,甚至可以破贼数千,仅伤亡数十人…” “咱们孙家,享了这么多年福,也应该替朝廷做点贡献嘛…” “咱们家人在沿海立了功,娘娘您脸面上也有光彩。” 这番话,其实很不要脸。 而且非常不要脸。 孙延礼这句话的意思,如果翻译一下,就是说他们跟齐人打仗你胆子没有,去东南沿海捞现成战功的胆子,倒是有,不仅有,而且非常大胆! 如果皇帝陛下当面,听到这番话,估计都想抽自家这个老丈人嘴巴。 但是毕竟孙太后姓孙,这种有些不要脸的话,在她那里听起来,倒是没有那么刺耳,孙太后低头想了想之后,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然后抬头看向孙延礼,吐出了一口浊气:“外戚掌兵,不要说中书的几位宰相,就是朝廷里的文官也不能愿意。” “这件事…” 她看向孙延礼,缓缓说道:“这件事很不好办,让你们两个人去做抗倭军的指挥使,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可以把咱们家里的后生,安排到东南抗倭军军中做事,这样身上有了一些功劳,将来进朝廷做官,便顺理成章了。” 陈国的外戚问题,并不是十分严重,毕竟有强大的文官势力压制,这些外戚翻不出什么太大的浪花,但是孙家一连出了两代皇后,自然不甘心只在建康城里当一个富家翁混吃等死,他们也想要在朝堂上有一些自己的声音。 说到这里,孙太后看向孙延礼,继续说道:“这件事情,哀家会找机会给你安排,但是你不能去找皇帝说,更不能去跟皇后说,明白么?” 孙延礼虽然有些不太甘心,但还是低着头,开口道:“阿姐放心,小弟懂事的。” 说罢,孙延礼向太后娘娘行了个礼数,然后转身离开了。 这位国丈离开之后,孙太后懒洋洋的坐在软榻上,先是低着眉头想了想,然后瞥了身旁一个女官一眼,问道:“沉毅是不是回建康了?” 这女官看起来三十岁左右,是当年太后娘娘刚进宫的时候,就跟在太后身边的宫女,如今随着太后的身份一级一级爬升,她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现在在坤德宫里,基本上可以说是一人之下。 坤德宫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基本上都是她在过问,可以说是坤德宫的大管家了。 【推荐下,野果阅读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yeguoyuedu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 一些外界的情报,也是她在负责。 这女官恭敬低头道:“娘娘,沉毅家里夫人前些日子生产,因此他早早的回了建康。” “生产…” 太后娘娘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轻声道:“嗯…明天罢,明天让他来一趟坤德宫,哀家有事情找他。” 女官有些意外的看了太后一眼。 然后她恭敬低头:“是,奴婢这就去安排。” 说完这句话之后,她顿了顿,问道:“娘娘,这事要瞒着陛下么?” “不必。” 孙太后澹澹的摆手道:“母子之间,不必瞒这瞒那的,免得他心生猜疑。” “你去办罢。” 女官再一次低头:“奴婢明白了。” ……………… 回了建康之后,沉毅一下子清闲下来不少。 首先他没有了邸报司的差事,相隔千里,抗倭军那里他想问也很难过问,兵部与翰林院统统不用去上班,他就干脆开开心心的享受起了自己的假日生活。 连续几天时间,他不是在家里陪老婆孩子,就是出门去醴泉楼看书,或者去大义坊寻顾先生下下棋,再或者是跟已经某位太常寺丞混在一起喝酒,日子过得很是潇洒快活。 这天,建康北城的翠云楼雅间里,沉老爷与太常寺丞隔桌对坐,两个人敬了一杯之后,张简四下看了看这间雅间,啧啧道:“子恒方才说,这间酒楼是当初从江都跟你到建康的那个少年许复所开?” 沉毅呵呵一笑:“不止师兄你,我也觉得世事无常。” 师兄弟俩感叹了一句之后,又说起了彼此的工作,张简喝了口酒之后,跟沉毅吐槽道:“子恒你是不知道,这太常寺里,清闲的要命,我这个寺丞,每天去与不去,基本上没有什么分别。” 沉毅笑着看了他一眼:“这么说,师兄敢不去?” “这可不敢。” 张简缩了缩脖子,低头道:“家里老爷子给安排的差事,我若是不去,回去就得脱层皮。” “对了。” 张简看向沉毅,笑着说道:“子恒你现在比我还要清闲,正巧我家老爷子前两天还提起过你,你若是没有什么事情,这两天便抽空到我家去一趟,陪老爷子吃个饭。” “老爷子对于你弄出来的这个抗倭军,很感兴趣啊。” 沉毅摇了摇头,对着张简笑着说道:“去拜会老相国自然没问题,但是师兄说话要放心,这抗倭军不是我弄出来的,是朝廷弄出来的,是钦差晋世子弄出来的。” 沉毅眯着眼睛笑道:“跟我关系不大。” “啧…” 张简跟沉毅碰了杯酒,感叹道:“真不敢相信,子恒你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看你这个谨慎的模样,简直有些像是建康城里那些官宦人家里长大,在官场厮混了几十年的老油条。” 沉老爷呵呵一笑:“多谢师兄夸奖。” 两兄弟对视了一眼,都是哈哈大笑。 正在兄弟俩吃饭喝酒的时候,雅间的房门被人敲响。 门外,是张家的家仆。 张简被扰了兴致,皱了皱眉,问道:“什么事?” 门外,很快传来回应。 “公子,宫里来人了,说是…” “说是来找沉公子…” 第四百九十六章 身败名裂 宫里这两个字,有时候就可以指代皇帝陛下。 因此沉毅没有过多犹豫,便起身对着张简拱了拱手,自己一个人来到了翠云楼的一楼,在一楼见到了宫里的两个人。 一男一女。 确切来说,是一个宫里的女官和一位太监。 见到这位女官,沉毅就隐隐觉得不太对劲。 毕竟他也接触过不少宫里的人了,还是第一次见宫里派宫女出宫的。 果然,初一接触之后,沉毅的神色就变得复杂了起来。 因为并不是皇帝找他,而是太后娘娘找他。 沉毅见皇帝的次数已经不少了,但是见太后到现在,只见过一次,而且那会儿也就是说了一些场面话,并没有过多接触,而现在… 这位宫里的太后娘娘,竟然特意派人请自己进宫见面? 这让沉毅觉得有点不对劲。 他甚至觉得,太后娘娘是不是想保养自己做个面首… 不过很快他就把这个念头抛之脑后。 因为他是两榜进士,是正儿八经的读书人,而且是颇有些身份的文官,太后娘娘就算耐不住寂寞,真的想找几个面首进宫伺候,也不会找沉毅这种文官。 一是不太可能同意,二是可能会被自觉受辱的读书人写文章狂喷一顿。 沉毅的想法,只是在脑海里飞快的转了一圈,然后就对两个宫人应了一声,说自己明天一定拜见太后云云。 送走了两个宫人之后,沉毅又重新回到雅间里喝酒,雅间里,张简笑呵呵的看了他一眼,问道:“怎么?陛下有事情找你?” 沉毅微微摇头,神色有些复杂:“是坤德宫有事情找我。” “坤德宫…” 听到这三个字,张简不禁皱了皱眉头,他先是看了一眼沉毅,然后开口问道:“太后娘娘怎么会突然召见一个外臣…” 沉毅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他端起酒杯,跟张简碰了一杯,微微叹了口气:“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明天我去一趟就是了。” 张简也只能点了点头,跟沉毅碰杯之后,轻声说道:“有事记得招呼。” 沉毅微笑点头。 ………… 次日清晨,已经好几天没有上班的沉老爷,重新穿上了自己的六品官服,在家人整理好穿戴之后,他就一路进了皇城,然后在皇宫门口,报的是太后召见。 皇宫守卫很快确定了消息,把沉毅放了进去,沉老爷在几个太监的带领下,一路到了坤德宫门口,只待召了一柱香时间,就被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官请了进去。 进入了坤德宫之后,沉毅很快见到了还很年轻的“小寡妇”,他规规矩矩的跪了下来,微微低头道:“臣兵部沉毅,叩见太后娘娘。” 孙太后点了点头,挥手吩咐赐座。 沉毅小心翼翼的坐了下来,垂首不语。 太后娘娘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听说沉主事在福建又打了两个大胜仗,可以说是大败倭贼。” “哀家知道了之后,心里也是高兴得很。” 沉毅连忙开口道:“娘娘误会了,臣只是负责督造战船火器,抗倭军的战事,跟臣没有关系…” 太后娘娘微笑着看了他一眼,笑着说道:“这些说辞是瞒瞒外人的,不用在哀家面前说出来,这一路南下,哀家那个大侄子,肯定没有你沉主事出力多。” 沉毅微微低头,沉默不语。 “东南抗倭的事情,办的很好,皇帝很高兴,哀家知道了也很高兴。” “经过这几场战事,明年再清理清理,以后东南沿海,当再无倭患,朝廷应对齐人的时候,也不至于南北两顾,左支右绌。” 孙太后先是肯定了沉毅的功劳,然后她话锋一转,澹澹的说道:“不过抗倭军毕竟新建,听说是脱胎于台州府的临海卫,临海卫只剩下了千余人,组建了一个五千人的抗倭军……” 孙太后静静的看着沉毅,问道:“想来,应当是很缺人手罢?” 听到这里,沉毅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因为他总算明白太后找自己来是干什么的了。 知道了对方的具体意图,应对起来,自然就心里有底,沉毅深呼吸了一口气,恭敬低头道:“回娘娘,这一次南下,臣是代兵部武库司督造军器,至于抗倭军内部缺不缺人,臣委实是不知道的,这马上就要到年关了,晋世子应该会回建康过年,到时候臣见到晋世子了,一定让他进宫来给娘娘请安。”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yeguoyuedu 安卓苹果均可。】 太后娘娘微微蹙眉,有些不太高兴了。 “哀家刚才已经跟你说了,知道你在抗倭军中主事,哀家现在问你抗倭军缺不缺人,你却左拉右扯,顾左右而言他。” 孙太后瞪了沉毅一眼:“不把哀家的话当回事么?” 沉毅默默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抬头看了太后一眼,然后吐出一口浊气,再一次低下了头:“娘娘是想在抗倭军里安排些人?” 见沉毅把话说明白了,太后娘娘也没我快藏着掖着,直接点头道:“不错,哀家有几个外甥,现下都是十几二十岁,正是为国家出力的时候。” 沉毅点头,然后继续说道:“娘娘,抗倭军将士五千人已经满额,不过娘娘若是非要把两个公子放进去,臣到时候去疏通疏通关系,多塞几个人进去,应该也不是什么问题。” 孙太后再一次蹙眉:“沉主事的意思是,让哀家的外甥,去抗倭军中当一个小卒?” 沉毅终于按不住心中的火气,他抬头看了一眼太后,然后低头道:“娘娘,抗倭军中的将领,都是以战功得职,几位公子如果能英勇杀敌,替朝廷清剿倭寇,自然可以成为将领。” 孙太后面无表情:“沉主事便一点人情世故也不通?” “这种人情世故,臣的确不通。” 沉毅一肚子火气,对着太后躬身作揖,直接开口道:“太后若是非要这么做,臣稍后便去跟陛下请辞,明年说什么也不会再南下了,若陛下不允,臣便上书辞官,回江都老家教书去!” “好一个文人风骨。” 孙太后也不生气,只是脸上露出了一个略带嘲讽的笑容,她澹澹的看了看沉毅,轻声道:“如果哀家不知道沉主事的事例,倒真的以为沉主事是个刚烈正直之人了。” 孙太后说到这里,挥手屏退了身边的宫人,等到这个偏殿里所有的宫人都退了下去,太后娘娘才站了起来,走到了沉毅旁边,然后面色平静,澹澹的说道:“天下读书人,为官出仕,逃不出名利二字。” “你沉七今日这般刚直,无非就是为了名声。” 孙太后澹澹的看向沉毅。 “但不知,若天下人知晓了,你沉子恒为了邀宠而替天子蓄妓,又当如何看你?” “到时候…” 孙太后面色平静。 “恐怕你连回江都教书,都教不成了罢?” 第四百九十七章 去你娘的吧! 沈毅此时,心中无名火暴起。 他虽然强忍住没有在脸上露出什么表情,但是心里恨不能把眼前这个小寡妇吊起来暴打一顿。 他可没有这个世界所谓天地君亲师的概念,也没有任何愚忠的忠君思想。 老实说,如果他在皇帝那里干的不顺心,他都会想办法跑路,更不要说眼前这个老板娘了。 让沈毅感到气愤的是,孙太后的这个提法,对于他来说,是非常恶毒的。 因为在外面包养顾横波的事情,对于皇帝来说,虽然可能会引发外界的一些诟病,但是却并不怎么会伤到陛下的名声,因为在这个时代,男人金屋藏娇,传出去是会让人羡慕的,而且可以被传成一件雅事。 但是身为读书人,替皇帝在外面蓄妓,这就是实实在在的道德问题了。 传出去,别人是要戳沈毅脊梁骨的。 这对于沈毅来说,是实实在在的痛处,真传了出去,以后不管他在朝廷里的仕途如何如何顺畅,事业干的如何如何顺利,将来都会有人在背后指着他的脊梁骨,骂上一句幸臣。 要是那种嘴巴毒的,说不定还会骂上几句龟公之类的话来恶心人。 更要命的是,这种名声上的污点,会伴随沈毅一生,如孙太后所说,即便他辞官挂印,回家里教书,这种道德问题会让他在老家教书都教不了。 但是真正让沈毅气愤的,并不是有人拿着这件事情说事,而是孙太后拿着这件事情来威胁沈毅。 他娘的! 明明是你儿子非要去包养人家,我迫于皇威没有办法,才从中搭了把手,甚至没有亲自去操办这件事! 不仅如此,为了顾忌你儿子的名声,我还想方设法替他遮掩,准备让顾大家假死脱身,把这件事情做的天衣无缝。 到头来,你这个做娘的不仅没点表示,还要拿这件事来拿捏我? 以上这些,就是沈毅现在的想法。 沈毅默默的站在坤德宫里,他深呼吸了好几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然后他默默抬头,看向孙太后,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下来:臣请问太后娘娘,需要臣做什么? 孙太后显然早已经想好了事情的流程,见沈毅低头服软,她脸上露出了笑意,淡淡的说道:哀家有两个外甥,身上都有五品散官衔,沈主事主管抗倭军,不妨把他们带到抗倭军中去,任个千户职。 说到这里,太后娘娘顿了顿,继续说道:哀家这两个晚辈,虽然是武散官,但是并没有上过战场,更没有带过兵,因此到了抗倭军中后,沈主事不一定非要让他们实领其兵,让他们跟着大军,替朝廷尽尽菲薄之力就是了。 这话的意思是,这两个孙家的公子哥,虽然跟着大军一起活动,但是只领功劳不干活。 虽然他们不干活对抗倭军来说可能更好一些,但是抗倭军将士在战场上奋力厮杀的功劳,到时候可能便不是自己的功劳了,可能要被这两个后族给分去一部分! 甚至分去大半。 沈毅沉默了片刻,然后沉声道:娘娘,臣是兵部武库司的主事,不是武选司的主事,况且即便是武选司的主事,也无权任命五品千户,太后娘娘说的话,臣都记下了,臣回去之后,就给陛下写奏书,向陛下推荐两位公子入抗倭军为千户。 只要陛下下了圣旨,臣立刻就拿着圣旨去武选司批文书。 区区小事,不用急着跟陛下说。 孙太后轻声道:只要沈主事你点头,明年开年就让他们两个跟你一起南下做事情,至于兵部那边的文书,哀家会派人过去要一个。 陛下那边,哀家会找 时间跟他提的。 沈毅面无表情,低声道:娘娘,臣想不明白,孙家的两位公子,在建康应当已经有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了,一生一世,乃至于几代人都挥霍无尽,已然富贵如此,为什么还要去从那些拿性命去拼的将士们手里去夺功劳? 孙太后神色平静。 哀家已经说了,不是让他们去抢功劳,而是让他们去为国家做点事情。 沈毅暗自咬牙道:娘娘,东南倭患数十年了,为什么一直延绵不绝? 为什么抗倭军成军之后,不到一年时间,就能数次大破贼军? 沈毅抬头,直视孙太后,咬了咬牙:因为公平! 因为抗倭军中,有功必赏! 沈主事再也绷不住表情,他的神色变得有些愤怒:娘娘是想毁去这支东南海防军的根基么? 哪有这么严重? 孙太后皱了皱眉头,语气有些不耐烦了。 哀家平日里,即便是让中书的几位相公们办什么事情,他们也从来没有像你这样拖沓,区区两个千户,又不影响你抗倭军行军打仗,毁什么根基了? 她瞥了沈毅一眼,见沈毅脸色难看,这位太后娘娘懒洋洋的挥了挥手。 罢了,这少年人有时候就是脑子转不过弯来,看在你是个人才的份上,哀家不与你为难。 你可以回去考虑一段时间,嗯… 三天罢。 太后娘娘打了个哈欠,开口道:三天之内,给哀家回个信。 说到这里,她慢慢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淡淡的看着沈毅道:沈主事,在朝廷里做事情,有些时候心思要活泛一点,不要那么死脑筋。 沈毅默默抬头看了一眼老板娘,然后对着太后娘娘作了一揖,语气里已经听不出什么情绪:多谢娘娘提点,臣受教了。 说完这句话,他默默后退了两步,然后离开了坤德宫。 走出坤德宫之后,沈老爷一个人走在这座偌大的皇城里。 此时此刻,他的内心思绪万千。 他想到了老家江都,想到了江都玉带湖畔的繁华。 他也想起了建康,想到了建康人来人往的秦淮河畔。 这些,都是江南繁华之地。 他也想起了台州府,想到了被倭寇洗劫过的台州府桃渚镇。 遍地人间惨事。 老实说,他沈毅对这片土地是有感情的,他也很想尽力守护住这片土地,他甚至想过,有朝一日他要提兵北望,要恢复河山。 但是… 这种事情,只他沈毅一个人想没有什么用。 需要整个朝廷里的人同心同德,即便不同心同德,也不能有人来拽他的后腿。 想到这里,沈毅抬起头,看了一眼德庆宫的方向。 那是天子居所。 沈毅只犹豫了片刻,便调转了方向,大踏步朝着德庆宫走去。 这会儿,他心里有些愤懑,满脑子就只有一个心思。 要是小皇帝也是太后那种想法,那种态度。 那就去你娘的。 老子从今天开始就摆烂,再不给你李家人出力了! 于是乎,德庆宫门口,一个身穿六品官服的人跪在地上,声音很是用力。 臣,兵部主事沈毅,求见圣驾! 第四百九十八章 天无二日 德庆宫里,皇帝陛下正在书桌上练字。 他的字一向不怎么样。 为了这个,从小到大没少被教书的师傅训斥,从前还好说,有几位相公帮衬着,他基本上不用处理政事,但是现在,每天要批复大量的奏书,字要是写的丑了,就有些不太好看,于是乎近两年皇帝陛下在书法上很是上了些心思。 到如今虽然不能说书道有成,好歹也能说得过去了。 皇帝正提笔写字的时候,一个小太监迈着小碎步走了过来,他走到一旁伺候的大太监高明身边,对着高明说了两句,高太监先是微微皱眉,然后带着小太监挥了挥手,示意小太监退下。 屏退了小太监之后,高明才走到皇帝身边,微微低着头说道:“陛下,沈主事进宫里来了,现在就在宫外跪着,说是有事情见您。” 小皇帝本来没把这句话当回事,依旧自顾自的写字,突然,他手里的笔停了下来,回头看向高明,微微皱眉:“沈毅?他怎么进宫的?” 皇宫跟皇城,是两个概念。 皇城是中央衙门所在,比如说沈毅的邸报司,还有现在供职的兵部,都在皇城里,因此沈毅等官员,凭借自己的腰牌就可以进入皇城。 但是皇宫就不太一样了。 皇宫,是天家私地,平日里除了大朝会的时候,各级官员可以进入皇宫,其他时间,能够自由进出皇宫的官员并不是很多。 只有中书宰相或者大九卿那个级别的官员,才有可能直接进入皇城。 其他官员,想要进宫面圣,都必须要奉诏才能进宫。 而沈毅,很明显不在自由出入宫禁的名单之中。 听到皇帝的这句问话,高明微微犹豫了一下,然后低头道:“陛下,似乎是…似乎是坤德宫那边,召沈主事进宫的。” 身为内廷大总管,皇宫里的动静,几乎都逃不过高明的耳目,只不过有些事情皇帝不问,高明就不能说。 比如说太后娘娘召见沈毅的事情。 如果高明主动跟皇帝说了这件事,未免有离间骨肉之嫌。 听到高明的回话之后,皇帝陛下立刻皱起了眉头,他把手里的毛笔随手丢进了笔洗里,然后一边低头整理衣裳,一边开口道:“去,立刻把他带进来见我。” 高明深深低头。 “是。” …… 而在这个时候,跪在德庆宫门口的沈毅,已经被人架了起来。 确切来说,是被两个太监一左一右抬了起来。 而在沈毅面前,站着一个中年女官,正是坤德宫的那位大管家,这女官站在沈毅面前,声色俱厉:“沈毅,你要做什么?!” 沈毅被两个太监拿住肩膀,但是他并不畏惧,只是冷声道:“我是两榜进士,天子门生,你们无诏如何敢拿我!” 这女官有些急了,对着沈毅咬牙道:“沈毅,你莫不是疯病了?娘娘让伱回家想事情,你到德庆宫来跪着做什么?” “正是有些事情要问陛下。” 沈毅咬牙道:“不然,娘娘说的话,在下是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的!” 女官飞快的瞥了一眼德庆宫,见德庆宫并没有人出来,便直接挥了挥手道:“你们,把沈公子送出宫去,莫要让他再进来了!” 说完这句话,她又看着沈毅,然后蹲了下来,在沈毅耳边说道:“沈毅,你听真了,娘娘跟你说的事情,你办或者不办,那都随你,娘娘没有强逼你做任何事情。” “但是…” 这女官低声道:“但是你如果离间的天家骨肉,那边是自取绝路,任谁也救不了你!” 她正在说话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一个略显阴柔的温和声音:“容姑姑,您在这里做什么呢?” 这个中年女官,正式的职位是坤德宫的掌令女官,在宫里地位非常高,毕竟她已经跟了太后很多年了。 因此,虽然高明年纪比她还要大几岁,还是要称呼她一声姑姑。 容姑姑深呼吸了一口气,回头看向高明,微笑道:“是高公公来了,是这么回事,娘娘今日有些事情询问沈公子,问完话路过德庆宫的时候,沈公子便借着这个机会想要面圣邀宠,为了不打扰陛下处理政务,我等便来送沈公子出宫。” 等闲低级官员,进宫一次并不容易,如果是寻常低级官员被太后召进宫里,说不定还真想要借着这个机会见见皇帝,混个脸熟。 高太监静静的看向眼前的女官,微笑道:“容姑姑,陛下已经被惊动了。” 容姑姑连忙低头道:“这是我等的不是,我等立刻就把他送走,不敢打扰陛下…” “陛下说…” 高太监笑容和煦:“请沈主事进去说话。” 听到这句话,容姑姑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她抬头看向高明,露出了一个请求的表情。 高太监目光平静,却微微摇头。 见他摇头,容姑姑便知道这是皇帝一定要见沈毅了,高明也拦不住的那种。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松开了手,硬着头皮道:“高公公,让我跟沈公子一起进去面见陛下罢?” 高明再一次摇头:“容姑姑,陛下一直很敬重您,您莫要让陛下心里不舒服。” 容姑姑听到这句话,下意识的往后缩了缩,然后深呼吸了一口气,低声道:“好,人我就交给高公公,我先回坤德宫了。” 高明微微点头,等坤德宫的人走了之后,他才走到沈毅身边,亲自伸手把沈毅拉了起来。 这位大太监上下打量了几眼沈毅,见沈毅头发有些散乱,衣服上全是褶皱,不由微微叹了口气:“很少见你这么狼狈。” 沈毅吐出了一口浊气:“请公公带路罢,我有很多话要跟面呈陛下。” 高明转身,默默点头:“你跟咱家来罢。” 很快,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德庆宫,在德庆宫的后殿见到了皇帝陛下。 沈毅见到了皇帝之后,二话不说,直接跪了下来,低头道:“陛下,臣请辞去兵部主事一职,辞去督造战船火器差事,调回邸报司办差…” 皇帝陛下本来还在好奇,沈毅在坤德宫里到底经历了什么,正要问话,突然就听见沈毅要撂挑子,这位皇帝陛下皱了皱眉头,直接上前把沈毅扶了起来,然后轻轻拍了拍沈毅的肩膀,笑着说道:“是什么事情,让素来以沉稳着称的沈七郎,心神起伏成这个样子?” 沈毅抬头看了看皇帝,然后摇了摇头道:“陛下,其中细节,臣不能跟陛下明说,臣只求陛下,革去臣兵部主事一职,或者放回邸报司,或者丢进翰林院去,臣…” “臣愿意做陛下翰林院中一个词臣。” “翰林院的词臣已经够多了。” 皇帝皱眉:“朕不差你这一个词臣。” 他走到沈毅面前,声音有些严肃了:“你现在当着朕的面说出来,不管是什么事情,朕都可以保你安然无恙,你沈毅今天要是不说,出了朕的宫门,一切事情由你自己承担。” 沈毅自然是要说的。 不然他也不会来老板这里告状。 于是乎,沈毅把坤德宫里大概的事情说了一遍。 然后他站在皇帝面前,对着皇帝躬身作揖道:“陛下,臣之微末名声无足轻重,但是公平二字,是抗倭军建军基石,抗倭军将士能够在绝境之中奋勇杀敌,也正是因为这两个字。” “臣…实不忍心见到陛下在抗倭军身上所下的心血付诸东流。” 皇帝听完了沈毅的话之后,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沉默了许久没有说话。 良久之后,他才抬头看向沈毅。 “不忍心朕的心血付诸东流,所以你就撂挑子不干了?” 沈毅站在原地,讷讷无语。 皇帝也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不说话。 沉默了许久的皇帝陛下,似乎是下定了决心,他轻轻咬了咬牙,然后从齿缝里蹦出了两个字。 “高明。” 高太监连忙上前,跪伏在了皇帝面前,恭恭敬敬的低头道:“奴婢在。” “你现在就去拟制。” 皇帝眯了眯眼睛,冷声道:“去拟制,把朕的那两个表兄,封为淮河水师千户,让他们择日离京,北上赴任!” 高明愣在原地,有些不可置信的抬头看向皇帝:“陛下…这…” “朕的话,你没有听见么?!” 小皇帝怒声道:“拟完之后,立刻送中书,让他们给朕盖印下发!” 说完这句话,皇帝走到沈毅面前,直接拉着沈毅的衣袖,开口道:“走,跟朕一起去坤德宫。” 沈毅愣住了,苦笑道:“陛下,天家家事,臣就不掺和了罢?臣想回家去了…” “你必须去。” 皇帝似乎是突然爆发了一般,他回头瞪了一眼沈毅,咬牙切齿。 “你不去,怎么跟母后说清楚兰青的事情?” 沈毅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兰青”是谁。 大概率是顾大家的本名。 而顾横波,则是她的“艺名”。 拖拖拽拽自然不成体统,沈毅也不能让皇帝一直拽着自己,于是便跟着皇帝一起,离开了德庆宫,朝着坤德宫走去。 这一次,皇帝连抬轿都没有坐,直接步行到了坤德宫门口。 他站在坤德宫门口,抬头看向眼前宫门口的牌匾,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闭上了眼睛。 此时此刻,皇帝陛下心里也很清楚。 他这个做儿子的,要跟母亲争一争了。 争什么? 权力。 天无二日的权力。 看到很多读者老爷催,就赶紧赶出来了,这章稍微长点…… (本章完) 第四百九十九章 母子交锋 寻常人要见太后,可能还需要走通报等一系列的程序,但是皇帝要见太后,自然是没有人敢拦着的,于是乎,皇帝陛下屏气凝神,两只手揣在了身前的袖子里,一步步很坚定的走进了坤德宫。 他刚走进坤德宫,身为坤德宫掌令女官的容姑姑,便直接跪在了皇帝面前,对着皇帝深深低头叩首,拦住了皇帝的去路。 陛下… 容姑姑以头抢地,啜泣道:您明天再来罢,明天再来罢… 她是想让皇帝冷静冷静,免得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 皇帝停下脚步,低头看了看跪在眼前的这个女人。 这女人,他自然是认得的。 这是跟在母后身边多年的老人,也是母亲身边最受信任的女官,皇帝本人,从小到大,不知道被她抱过多少次。 而容姑姑这三个字,也正是从皇帝口中叫出来,高明才会跟着这么称呼。 当然了,这都是皇帝登基之前的事情了。 皇帝登基之后,便没有再喊过她姑姑了,一来是不合规矩,二来是她禁受不住。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走到容姑姑面前,伸手想要把她搀起来,一边搀一边轻声道:容掌令放心,朕会好好跟母后说话的。 这一扶,是看在这么多年的情份上。 如果容姑姑依旧跪在地上不起来,那就对不住这份情分了。 她在宫里多年,自然不会那么不懂事,当即顺着皇帝扶她的力道站了起来,依旧低着头,泪流满面:陛下,奴婢去给你泡壶热茶,您喝了茶再去见娘娘罢… 皇帝摇了摇头。 你让开。 容姑姑不敢再拦着,只能垂泪站在一旁。 她不敢拦皇帝,整个坤德宫便没有第二个人敢拦着皇帝了。 皇帝深呼吸了一口气,大踏步朝着母亲的居所走去。 身后沈毅一边跟着他,一边低头道:陛下,臣在这里等着您罢… 皇帝脚步不停:你跟朕同去。 见皇帝这么坚持,沈毅也没有什么办法,只能老老实实的跟在皇帝身后,不多时就进了坤德宫的暖阁里。 暖阁之中,太后娘娘怀里抱了一只白猫,坐在一个炉子庞,前面是十来个弹琴唱曲儿的乐师,正在拨弄曲调,曲律柔美,很是动听。 皇帝没有理会这些乐师,径自走了进来,到了太后娘娘面前之后,他跪在了地上,微微低头道:儿臣拜见母后。 皇帝都跪了,沈毅也只能跪了下来,微微低头道:臣拜见太后娘娘。 孙太后本来正在闭目欣赏音乐,闻言缓缓睁开眼睛,先是看了皇帝一眼,然后对着这些乐师淡淡的挥了挥手:你们都下去罢。 她的神态泰然自若,似乎完全无事发生,很是风轻云淡。 但是沈毅,却察觉到了这位太后娘娘的一些异样之处。 因为他前不久也在坤德宫里。 那个时候,他并不是在暖阁里见得太后娘娘,也不曾见到这些乐师。 也就是说,这一幕是太后临时安排的。 如果真是临时安排的,也就是说,即便是这位天底下最为尊贵的女人,在面对自己儿子的时候,心里多少也是有些紧张的。 屏退了乐师之后,太后娘娘才看向了跪在地上的儿子,她微微叹了口气之后,上前把皇帝扶了起来,然后瞥了一眼皇帝身后跪着的沈毅,轻声道:皇帝是为了他,来跟母后置气来了? 她只扶了皇帝,并没有扶沈毅,甚至没有让沈毅起身。 皇帝静静的看了看太后娘娘, 然后微微摇头:母后,沈毅的事情,对于母后您还有朕来说,都是不起眼的小事情。 他目光变得坚定起来:母后您要给家里的两位表兄安排职事,其实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毕竟是儿臣的舅表兄弟,给个五品四品,乃至于三品的职事,只要他们不胡作非为,也没有人会说什么。 太后闻言,有些诧异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然后轻声笑道:既然如此,皇儿气势汹汹的,这是来做什么来了? 皇帝深呼吸了一口气,他冷静了一下之后,先是回头把地上的沈毅给扶了起来,然后扭头看向孙太后,声音略微有些沙哑:但是母后给他们安排职事之前,应当先问一问儿臣的意见,最起码,应该知会儿臣。 您这样直接召外臣进宫,给人安排职事,又置儿臣于何地? 孙太后皱起了眉头,她先是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然后抬头看向皇帝,淡淡的说道:咱们母子一体,哀家担心你知道了这件事之后会不高兴,再加上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便没有知会你。 再说了。 孙太后看了一眼沈毅,意味难明的笑了笑:你这个忠心不二的臣子,不是立刻去知会你了么? 皇帝默默抬起头,看了看依然满不在乎的母亲,他鼓足了勇气,轻轻咬牙:母后,抗倭军是儿臣亲政以来,办的第一件大事。 这件事,可以影响未来五年,乃至于未来十年的朝局。 儿臣不愿意让任何不相干的人掺和进来,坏了这番心血。 见皇帝满脸严肃,孙太后沉默了半晌没有说话,然后她默默站了起来,轻声道:我儿既然不愿意,那么这件事情就就此作罢。 这位太后娘娘伸手摸了摸皇帝的额头,似乎是安慰一个因为不懂事而耍脾气的小孩子,她声音温柔,笑着说道:母后想从娘家派两个人去南边,也是想替皇儿你盯着,免得皇儿你受了外人的蒙骗。 毕竟是表兄弟,总不会期瞒你的。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过皇儿既然不愿意,这件事情就算了,就当哀家从来没有提过。 皇帝默默抬头,看向自己的母亲。 这股来自母亲的温柔,让他的心神为之一乱,这个时候,他的脑子里甚至闪过了一个念头。 自己…以及沈毅… 是不是小题大做了? 不过很快,这个念头就被他否决了。 皇帝陛下闭上眼睛,整理了一番思绪,然后低声道:母后,孙家已经两代皇后,门楣显赫了。 您过多的眷爱,对于将来的孙家来说,可能不一定全是好事情。 听到皇帝这句隐隐带着威胁的话,孙太后才微微变了脸色。 她看向皇帝的目光,变得有些不对劲了。 皇帝低着头,不去看孙太后,而是继续说道:还有… 沈毅是儿臣身边很得力的臣子,他做的一切事情,都是儿臣授意。 皇帝抬头,静静的看着自己的母亲,目光坚定。 母后要是想要追究他的不是,便直接算在儿臣头上罢。 第五百章 得罪人 皇帝说出这句话,并不是在替沉毅揽什么责任。 而是要对太后说,在外面养顾横波的事情,是他这个皇帝自己好的事情,跟沉毅没有什么干系。 虽然这的的确确是事实,但是皇帝其实是没有义务替沉毅做这件事的。 因为在朝廷的这个体系里,或者说在儒家的观念里,皇帝这个人是天生的好人,圣人。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yeguoyuedu 安卓苹果均可。】 他不会办任何不对的事,或者有碍道德的事。 如果皇帝干了什么坏事,一定是奸臣蒙蔽了陛下。 也就是说,皇帝身边的人,就是天生的背锅侠,替皇帝背锅,合情合理。 如果有人要拿蓄妓这件事攻击皇帝,那么沉毅这个背锅侠,就应该立刻跳出来替皇帝陛下把这个黑锅背下来,不能让圣名有染。 但是现在,皇帝陛下却主动站了出来,把沉毅从这件事里摘了出去。 原因很复杂。 有很小的一部分原因,可能是因为少年人的义气。 而更重要的原因是,皇帝现在,需要一个理由,来跟太后产生一些冲突。 最好,他能够在这场冲突之中取胜胜利,最少也是要占得上风,这样皇帝在将来的漫长岁月里,才能在家事国事上,拥有最顶尖的话语权。 所谓最顶尖的话语权,就是一件事情,只要他这个皇帝决定了,任何人都没有办法去改变什么。 太后也不行。 小皇帝其实等待这个机会很久了。 他已经亲政两年整了,这两年时间里,他开始陆续掌握朝廷里的各个机要衙门,手底下的亲信也越来越多,更有二十万禁军牢牢的握在手里,现在的小皇帝的底气是很足的。 正是这种底气,才让他能够下决心去组建海防军,为未来的北伐大业添砖加瓦。 而现在,在小皇帝底气最足的时候,孙太后突然跳了进来横插了一手,正好让皇帝借以发发威。 除了执政两年带来的底气之外,皇帝还有一个更重要,也是最重要的筹码。 那就是……他是孙太后的亲生儿子。 而且孙太后,有且只有他这么一个亲儿子。 也就是说,眼前这位只要联合宰相,就可以废立皇帝的太后娘娘,没有第二个皇帝人选了。 要真是母子二人闹僵,她把自己儿子废了,就只能扶先帝那两个庶子正位,而那两个庶子,也各自有生母,假如他们登基,前面可能还会敬重一番孙太后,时间长了,一定是千方百计想立自己亲娘为太后了。 从这一点上来说,皇帝在孙太后这里,无可替代。 所以,他才有足够的勇气,站在坤德宫里,直面眼前这位权倾一时的太后娘娘,李家很长一段时间的最高话事人。 孙太后坐在软榻上,默默的抬头,看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儿子,心情十分复杂。 她是皇帝的生母,在她心里,皇帝从来都是一个小孩子的形象。 她到现在还记得,当初那个年仅十岁,懵懵懂懂的小孩童,是被他牵着走上帝位,接受百官朝拜的。 而现在,一转眼八九年时间过去。 不得不承认的是,眼前的这个皇帝陛下,已经不再是九年前那个孩子皇帝了。 孙太后想到这里,又瞥了一眼沉毅,然后叹了口气:“怎么?为了一个沉毅,就要跟母后生气了?” “非止是一个沉毅的事情。” 皇帝垂手,站在太后娘娘面前,虽然微微低着头,但是脸上的表情却十分严肃坚定:“即便是只论沉毅,沉毅在儿臣这里,也并没有做错什么。” 太后娘娘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澹澹的看向皇帝:“他怂恿皇帝游逛秦淮河,还在外面替皇帝豢养名妓,按照文官那一套,便是个实打实的谄官奸官。” 提起顾横波的事情,皇帝脸色先是变了变,然后微微低头道:“既然母后已经知道了,儿臣也就不瞒着了,顾姑娘是儿臣在晋王叔寿宴上认识的,儿臣对她一见倾心,后来才知道请托他人,替儿臣好生安置顾姑娘。” “而这个人,也并非是沉毅。” 太后娘娘闭目摆手,表示不想听皇帝继续说下去了。 因为皇帝今天冲撞了她,让这位太后娘娘心里也有些不太高兴,她冷声道:“哀家活着一天,你便休想把她带进宫里。” 皇帝面无表情,只是默默点头应是。 他缓缓说道:“母后说的话,儿臣都记下了。” 这个年轻的皇帝陛下,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低头道:“母后您想给两位表兄安排职事,儿臣并没有什么意见,除了抗倭军之外,他们去哪里都可以商量,儿臣稍后就会约见国丈跟舅公,与他们商议这件事情。” 给孙家的两个表哥安排差事,就意味着皇帝的态度软化了。 孙太后是这么觉得的。 于是乎,这位太后娘娘脸色也稍稍好看了一些,澹澹的说道:“这是外廷的事情,哀家不干涉你。” 说到这里,她又瞥了一眼沉毅,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了:“至于这个宝贝一般的沉翰林,皇儿还是赶紧带出去罢,哀家这里庙小,容不下这尊大佛。” 对于沉毅,太后娘娘心里肯定是着恼的。 因为沉毅太“不懂事”了。 当朝太后找他办事,他就应该老老实实,踏踏实实的去办,即便办不了,也应该在坤德宫里多磕几个头,请求她这个太后收回成命。 可是这个愣头青,一转脸就去皇帝那里告状了,甚至影响到了母子二人之间的感情。 皇帝对着太后娘娘深深低头道:“母后您安心休息,儿臣告退了。” 说罢他退后几步,带着沉毅一起离开了坤德宫。 走出坤德宫之后,皇帝陛下依旧没有乘轿,只是与沉毅一前一后,行走在这皇城之中。 年轻的皇帝陛下,这会儿情绪有些低落,他声音甚至带了点沙哑:“后花园的梅花开了,沉卿陪朕走一走?” 大老板说这种话,沉毅自然是不能推拒的,他也看出了皇帝心情不好,于是微微欠身道:“今日种种,皆是臣的过失,请陛下降罪。” 皇帝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沉毅,然后摇了摇头:“你没有什么错处。” “只是因为欲壑难填。” 皇帝陛下走在前面,心情还是有些低落:“朕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跟母后发生什么冲突。” “朕对母后,向来是敬爱有加的…” “只是…” 皇帝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浊气:“只是朕除了是个儿子之外,还是大陈的皇帝。” “朕想要替朝廷,替国家做点事情。” “想要做事情,就不能不得罪人。” 说着,他回头看向沉毅,轻声道:“沉卿你也是想做事的人,也是免不了要得罪人的。” 沉毅心里苦笑。 他今天就已经把太后娘娘得罪惨了。 现在,他沉某人对于朝廷有用,皇帝还可能护着他,哪天他要是对皇帝没用了,皇帝陛下说不定就把他办了,哄太后娘娘开心,然后继续母慈子孝。 沉毅叹了口气:“臣已经得罪过许多人了。” 从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沉毅已经先后得罪了范家,得罪了杨家,得罪了赵阀,现在甚至得罪了太后娘娘。 皇帝微微一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咱们君臣,将来便一起…” “去得罪更多人。” 第五百零一章 皇帝的城府? 沉毅离开皇城的时候,时间也才接近中午。 皇帝并没有留他下来吃饭。 沉毅本人,也没有留在宫里吃饭的心思。 短短一个上午,耗去了他大量的心神,他已经没有精力再留在宫里跟皇帝说话了。 是的,跟皇帝说话,也需要大量的精力。 因为跟这位大老板说话的时候,每一句话,每一个字,甚至于说话的语气,神态,动作,都需要思考一下,不能张口就来,不然的话很容易出问题。 走出皇城之后,沉毅连走路都懒得走了,他在路边招手拦下了一辆板车,然后做着这个板车回了家,回到了家中之后,他先是看了看老婆孩子,然后简单吃了两口饭,就躺在床上,沉沉的睡了一觉。 一觉醒来,已经接近傍晚。 他睡醒之后,就看到自家夫人就坐在他床边,见他醒了过来,陆若溪才坐在了床边,看着沉毅因为刚睡醒,还有些发红的眼睛,问道:“夫君,可是出什么事了么?” 沉毅微微摇头,脸上挤出了一个笑容:“没有出事,我能出什么事?” 陆若溪微微叹了口气,开口道:“张师兄吃过饭没多久就到了,现在在家里客厅里坐着,已经等了你快一个时辰了。” 沉毅听到这句话之后,连忙坐了起来,一边穿衣服,一边开口道:“易安师兄来了,怎么不叫我起来?” “我去奉过茶了。” 陆若溪一边帮着沉毅整理衣服,一边开口道:“张师兄听说你睡了,便没有让我喊你起来,说让你休息一下,他等等你。” “现在父亲在那边陪着他说话。” 说话间,沉毅已经穿好了衣服,他随意披上了一身衣服,便要起身去见张简。 陆若溪拉住了他,轻声道:“夫君还是穿好衣服再去,免得失礼。” 沉毅回头对着陆若溪眨了眨眼睛,微笑道:“人家等了一个时辰了,这种时候穿好衣服去,才是失礼。” 说罢,他拍了拍陆若溪的手背,直接朝着客厅里走去,客厅正堂,一身青色布衣的陆夫子正坐在主位,而张简坐在他的下首,爷俩似乎在说一些学问上的问题,气氛还算和谐。 沉毅迈步走了过去,先是对着陆夫子拱手行礼,叫了一声岳父,然后又扭头对张简拱手行礼,开口道:“让师兄久等了,家里人应该喊我起来的才是。” 张简也站了起来,看着沉毅坐下,摇头道:“子恒你也应该好好休息休息了。” 陆夫子坐在主位上,瞥了一眼这两个子侄,然后他从主位上坐了起来,笑着说道:“你们兄弟俩应该有事情商量,老夫就不在这里耽误你们了。” 张简跟沉毅,一起把他送出了客厅,送到客厅门口的时候,张简还对着陆夫子微笑道:“前两天小侄去见恩师,恩师说过两天腊八,在家里摆个宴席,让师叔一家跟子恒一家都去。” “师叔莫要忘了捧场。” 陆安世微笑道:“好,到时候我便去昌平兄家里蹭一顿。” 说话间,这个小老头便转身离开,又回到书房看书注文去了。 陆夫子离开之后,兄弟俩便又回到了客厅里,张简低头喝了口茶,笑着说道:“看来陆师叔的软肋,在青雀师妹身上,前些年赵师一年两次请他进京来,连续请了七八年,如今这一两年时间,他便来了建康两次。” 沉毅无奈的摇了摇头:“他老人家是不肯待在建康的,原先说等孩子满月之后,他就要回江都去,好说歹说,才说服他在建康过完年之后再回去。” 师兄弟俩说了一点关于陆安世的话之后,张简低头抿了口茶水,然后深深地看了沉毅一眼,深呼吸了一口气:“子恒,今日上午,你在宫里…”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沉毅先是一愣,然后苦笑道:“师兄还真是消息灵通。” “非是我消息灵通。” 张简哑然道:“宫里放个屁,外面都能震天响,这宫里的事情,除了天家的人关起门来说话,只要在外面,便瞒不了谁。” “据说…今天很多宫女太监,看到陛下气势汹汹的步行赶往太后娘娘的坤德宫…” 听到张简这番话,沉毅手中喝茶的茶杯悬在了半空,若有所思。 他本来以为,皇帝今天去坤德宫跟太后吵架,很大原因是出于一时气愤,即便有算计的成分在里面,也不会太多。 而现在根据张简的话… 皇帝怒气冲冲走到坤德宫的事情,这会儿不说传遍建康,至少已经传遍建康的上层圈子了。 也就是说,皇帝对坤德宫的态度,其实已经公布了出去。 如果在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皇帝没有收到来自于坤德宫的“打击报复”,没有对坤德宫服软,那么建康城里这些上层圈子的达官贵胃,其实就已经可以从今天的这件事情里瞧出一些端倪。 【推荐下,野果阅读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yeguoyuedu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 那么… 大家也都会明白,这个家是太后在当家,还是皇帝在当家。 想到这里,沉毅想起了上午在德庆宫里,那个气到了脸色涨红的皇帝陛下。 他心中闪现过一抹寒意。 如果皇帝真的在去坤德宫之前,就已经把建康城上层圈子的反应算计在了其中,那么这位跟自己同龄的皇帝陛下… 城府已经相当深沉了。 至少…他很适合当皇帝。 见沉毅陷入了沉思之中,张简目光有些怪异的抬头看了沉毅一眼。 他低声道:“还有太监看见,陛下拉着子恒的衣袖出了德庆宫,然后子恒你跟在陛下身后,一起去了坤德宫。” 说到这里,张简低头喝了口茶水:“当然了,进入坤德宫之后的事情,便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敢传了。” 他看向沉毅,笑着问道:“我午后收到的这些消息,心痒难耐,索性下午便来你家寻你了。” 张寺丞对着沉主事眨了眨眼睛,笑着问道:“能说否?” 沉毅摇了摇头:“不太方便说。” 张简笑了笑,开口道:“那我就不问了。” “我今天过来,主要也不是为了问你这个。” 张易安低头喝了口茶水,轻声道:“我今天来,主要是担心子恒你陷入了太后娘娘跟陛下的矛盾之中,以你现在的份量,还很难从这种矛盾之中脱身。” “为兄有一句话想要跟你说。” 张简语重心长的说道:“咱们做臣子的,最好就只做一个干干净净的臣子,皇家的家事,我们一星半点也不要掺和进去,一掺和进去,能不能脱身出来,就是个问题了。” “而且掺和进去,也未必会有什么好处…” 娘的… 沉老爷在心里骂了句娘。 好像我愿意掺和进去一样! 他无奈的,长长的叹了口气。 “师兄,先不说这些。” “现在已经快傍晚,今天晚上就不在家里吃了,咱们兄弟去外面找个馆子。” 沉老爷拍了拍胸脯。 “陪小弟喝一杯。” 第五百零二章 国舅爷 次日,天子拟制的有关孙家两个公子诏命,下发到了中书省,中书省几位宰相看了之后,都是面面相觑。 因为这份诏命上,明文写着,要任命孙家的孙元良,孙元辅二人,为淮河水师千户,即日离京赴任。 用不着几位宰相,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皇帝这是在跟太后娘娘置气。 毕竟淮河水师是什么情况,大家都心知肚明,要是真把皇帝两个表兄塞进去,那位赵大将军明面上自然不敢说什么,说不定就真的把这两位公子送到了战场上去当什么千户。 要是太后娘娘的这两个外甥死在了战场上,那么事情就真的不好收场了。 正常情况下,只要皇帝的诏命不是很离谱,中书省都不会驳回诏命,但是这一次属实是有些胡闹,几位宰相商量了一下,最终还是目前在中书掌枢的宰相王儋,担起了责任,他一个人带着这份诏命,来到了甘露殿里,面见皇帝陛下。 作为中书首相,王儋见皇帝没有任何阻拦,基本上是刚到甘露殿,就被甘露殿的太监们请了进去,见到了皇帝之后,老头刚准备下跪行礼,皇帝便皱着眉头道:“罢了,王相直接说事罢。” 这个腰背稍微有了一些句偻的小老头,才两只手捧着这份诏命,深深低头道:“陛下,今日抄送中书的这份诏命,臣等五人议了一遍,似乎有一些不当之处,因此老臣特来请见陛下…” “是否按这份诏命下发。” 小皇帝坐在帝座上,看了一眼眼前这个已经有了不少白发的相国,澹澹的说道:“那依王相的意思呢?” 王儋低着头,沉默了片刻。 这会儿,他很想说,是不是先问过太后娘娘的意见,但是现在建康城里谁都知道,皇帝昨天跟太后娘娘起了冲突,这份诏命很有可能也是气愤之下的赌气行为,这种时候提太后,显然是不合理的。 于是乎,老相公低着头,毕恭毕敬的说道:“陛下,淮河水师乃是我大陈北部藩屏,卫国守土,对于大陈至关重要,这淮河水师的千户任命,也非是小事情,老臣以为,是不是应当让兵部去函询问淮河水师的意见,或者召兵部的几个主官,一起商议此事…” 小皇帝眯了眯眼睛:“王相的意思是,朕还任命不得淮河水师的千户?” 王相连忙摇头:“老臣绝非这个意思…” 王儋咬了咬牙,开口道:“陛下若非要下发,老臣这就回去盖印下发…” 皇帝陛下伸手敲了敲桌子,他思索了一会儿,缓缓说道:“这样罢,让兵部派人去一趟孙家,询问孙家人是否愿意北上从军,如果愿意,那就照此办理,如果不愿意…” 皇帝冷哼了一声:“如果他们不愿意,那就再议。” “至于淮河水师那边,朕以为不用问询。” 他看向王儋,缓缓说道:“淮河水师是朝廷的淮河水师,是朕的淮河水师,朕任命一个千户,不需要过问淮河水师的意见。” 虽然此时在场的宰相以及皇帝本人,心里都清楚,这番话只是场面话,但是这种场面话却是不得不说的场面话,王相毕恭毕敬的低头道:“陛下所言极是,臣这就回去,安排兵部去昌宁伯府,向昌宁伯府问询此事。” 昌宁伯孙延昌,是当今孙太后的亲弟弟,也就是皇帝的亲舅舅。 这位亲舅舅,受封伯爵已经有十余年了。 至于皇帝现在的岳父,则是他的堂舅,目前还没有授爵。 “嗯。” 皇帝挥了挥手,澹澹的说道:“有劳王相跑这一趟,高明,准备一车银骨炭,稍晚一些给王相府上送去,今年冬天似乎比往年要冷一些,莫要冻着了王相。”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yeguoyuedu 安卓苹果均可。】 高明恭敬应是。 这一次,王儋也是毕恭毕敬的跪在了地上,对着皇帝叩首道:“老臣,多谢陛下厚赐。” 皇帝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这个感恩戴德的老相公,澹澹的说道:“朕这份诏命,也一并带到兵部去,给兵部武选司的人看一看,商量商量,然后再兵部去见朕的舅父。” 皇帝这句话,已经不是暗示,而是明示了。 意思是,他这份诏命可以不发,也可以不办,但是一定要宣扬出去,告诉朝野众人,皇帝想让孙家人去从军,是孙家人不愿意去。 这是为了展现皇帝对后族的强势态度。 当然了,也是为了体现皇帝对太后娘娘的强势态度。 如果这件事情按照皇帝的计划办下去了,那么从今以后,天家到底是谁做主,谁话事,便已经一清二楚。 太后娘娘在今后朝事之中的话语权,也会随之一落千丈。 能在中书拜相的文官老爷,基本上都是人精之中的人精,能在中书掌枢的首相,更是百官之首,人臣极致,这种级别的大老,其实并不需要明示,稍稍给个暗示就行了。 皇帝毕竟年纪小,还是有些急躁。 王儋自然听出了皇帝话里的意思。 这位中书首相犹豫了一下,便恭敬低头道:“臣…遵命。” ………… 因为是皇帝亲自交代的事情,中书省办起来,自然是很上心的,当天下午,事情就从中书下发到了兵部,兵部几个堂官商量了一下之后,派了武选司郎中周尧,去昌宁伯府向昌宁伯府问询此事。 武选司郎中,差不多已经是兵部的四号人物,权柄极重,武选司郎中亲自上门,即便是后族也是十分重视的,昌宁伯孙延昌亲自接待了这位兵部郎中,刚进去喝了没有几杯茶,周郎中就跟这位昌宁伯说明了来意。 孙延昌听完之后,直接就愣在了原地。 因为皇帝诏命之中的孙元良,是他的长子,而孙元辅,则是堂兄孙延礼的长子。 这位昌宁伯心中思绪万千,不过他还是接待了周郎中,跟周郎中说自家会考虑几天,几天之后,再亲自去兵部,向兵部说明情况。 面对皇帝的亲舅舅,周郎中自然也不能强逼,客套了几句之后,便起身告辞离开了。 老实说,现在没有人愿意跟后族交往过密。 毕竟皇帝的态度,已经非常鲜明了。 国舅爷亲自送周郎中出了门,等送走了周尧之后,他才满脸凝重的回到了自家家里,换上了一身官服之后,直接进了宫里,一路来到了坤德宫门口。 到了坤德宫门口之后,孙延昌便在门口等着太后召见,但是等了足足一柱香时间,太后娘娘也并没有召见他这位亲弟弟,只有坤德宫的掌令女官踱步走到了国舅爷面前,对着他叹了口气,低头道:“国舅爷,您今天还是先回去罢,娘娘现在心情不好,不想见客…” “容掌令…” 昌宁伯有些着急的看了容姑姑一眼,低头低声道:“我见娘娘一面就走,总要让娘娘拿个主意的…” 容姑姑看了一眼眼前的这个中年男子,无奈道:“娘娘说了,让国舅爷您直接去德庆宫…” “去见陛下…” 第五百零三章 步步落子 德庆宫里,昌宁伯很顺利的见到了皇帝陛下。 皇帝陛下对他态度也非常亲切,一口一个舅舅叫着。 毕竟这是他母亲的胞弟,他亲的不能再亲的舅舅。 不过国舅爷孙延昌这会儿却有些惶恐,他跟皇帝寒暄了几句之后,就抬头看着眼前这个初长成的年轻人。 这个他从小抱到大的那个孩子… 似乎有些不太一样了。 变得格外陌生。 昌宁伯唯唯诺诺的跟皇帝说了几句套话之后,然后低着头说道:“陛下,今日兵部的周郎中突然到臣的家中,询问臣家里的元良元辅,是不是愿意去淮河水师中做千户…” “这事…” “哦。” 皇帝搬了把椅子,坐在了舅舅面前,他看着眼前这个表情略带一些惶恐的中年人,微笑道:“原来是这件事。” “舅舅有所不知。” 皇帝看向国舅爷,微微叹了口气:“舅舅应该知道,淮河水师世代都是赵家人在掌着,虽然赵家对朕是忠心的,但是朕心里总想着对淮河水师多点限制。” “毕竟朕登基,已经两年时间了。” 皇帝语气诚恳,轻声道:“因此,朕就想着派点自己人到淮河水师里去,帮朕盯着淮河水师。” “要说自己人…” 皇帝微微叹了口气,装出一副掏心掏肺的模样:“舅舅您也知道,生在皇家,全天下的人都可以信,唯独同姓的兄弟难信,除却同宗的兄弟之外,朕的兄弟,也就母后那边的几个表兄弟了。” “于是乎,朕第一时间想到了两个表兄。” 皇帝目光诚挚,轻声道:“因此朕早先跟中书的几位宰相商量了一下,宰相们认为,这件事还是要征求一下舅舅家里的意见,因此兵部今天才派人去了舅舅家里。” “怎么样?” 他笑着问道:“舅父考虑好了没有?” 孙延昌嘴唇有些发干。 他抬头看着皇帝,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话来,只能咽了口口水。 “嗯…” 皇帝见状,微微叹了口气:“朕也知道,参与淮河水师,跟齐人作战,这是非常危险的事情,咱们是自家人,朕也不会强逼两位表兄非要去淮河水师,只要舅舅一句不愿意,朕立刻知会兵部,让他们另寻一些可用之人。” 昌宁伯神色尴尬,他对皇帝微微低着头说道:“陛下,能为朝廷出力,孙家世受皇恩,自然责无旁贷,只是家里两个犬子,从来没有参与过军伍,也没有在朝廷里做过事情,他们为陛下做事,乃是他们的荣幸,只是…” 孙延昌叹了口气:“就怕坏了陛下的大计…” 听到这里,皇帝陛下心里微微冷笑。 去淮河水师,就怕坏了朕的事情,去抗倭军,就不担心坏了朕的事? 不过他表面上,还是满脸和气,微笑道:“不妨事,两位表兄不愿意去,这件事就当朕从来没有提过。” 皇帝的意思很简单。 孙家想要跟太后要权力地位,朝廷可以给他们,但是孙家要有胆子要。 今天孙家点头答应,愿意派两个后辈去淮河水师历练,不用他们在淮河水师待很久,只要待上两三年时间安然无恙,能学到一些东西,皇帝后续都会重用他们。 但是如果连去淮河水师做千户都不敢去,只想着在一些容易捞功劳的位置上去捞好处,那么对不起。 不要怪皇帝不给亲舅舅面子。 而如果孙家真的不敢去淮河水师,将来也就没有脸面再跟太后开口要什么东西了。 就连太后娘娘,也不得不在这件事情里偃旗息鼓,更是会通过这件事,向文武百官传递一个信息。 那就是从今天开始,太后娘娘正式“退居二线”了。 孙延昌虽然不是如何聪明,但是倒也不蠢笨,他也听出了皇帝的话背后似乎有一些隐义,当即不敢直接应下来,而是低着头说道:“陛下…这件事事关重大,臣一时半会,没有办法决断,臣想先回家里考虑一两天,等臣考虑好了,再进宫面复陛下。” 皇帝笑着站了起来,开口道:“舅舅这话说的就见外了,咱们都是自家人,这件事情不着急,舅舅可以回去慢慢想,顺便跟国丈一起,好生商量商量。” 昌宁伯先是起身躬身行礼,战战兢兢向皇帝告辞。 皇帝面带微笑,语气平静:“高明,代朕送一送国舅。” 高太监立刻走了上来,来到了孙延昌身边,微微低着头笑道:“国舅爷请。” 孙延昌深呼吸了一口气,在高太监的陪同下离开了德庆宫。 片刻之后,高明返回德庆宫,站在了皇帝陛下身后,微微低头:“陛下,国舅爷已经走了。” “嗯…” 皇帝正在看书,闻言只是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没有再继续说话。 高明犹豫了一下之后,问道:“陛下,如果孙家的两位公子,真的愿意北上,那…” “那就让他们去,又不是朕逼着他们去的。” 皇帝眯了眯眼睛,淡淡的说道:“他们自己要去,母后知道了,也不好说朕什么。” “要是朕的这两个表兄,真能在淮河水师里待得住,将来能用他们的时候,朕自然不会亏待了他们。” 高明点了点头,又低头问道:“那陛下…如果国舅与国丈要去见太后娘娘,奴婢拦是不拦?” 皇帝回头瞥了一眼高明,大皱眉头:“你要封锁坤德宫?你好大的胆子。” 高明被皇帝不善的眼神吓了一跳,连忙跪在地上,低头道:“奴婢不敢,奴婢只是为了陛下考量…” “不必拦他们,他们要去见母后,是他们的事情。” “母后会不会见他们,则是母后的事情。” 皇帝淡淡的说道:“都由他们自己做主。” 说完这句话,皇帝放下了手里的书卷,问道:“朕那个兄弟的婚事,筹办的怎么样了?” 高明闻言,从地上爬了起来,低头道:“回陛下,宗府跟礼部,都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六礼也已经下了,只等着到吉日那一天,就可以迎娶赵家的女儿过门。” “嗯…” 皇帝点了点头,淡淡的说道:“先皇考子息不旺,朕只有两个兄弟,不忍骨肉分离,朕的这个二弟,便不出京就藩了,让他留在建康,多陪陪朕。” “你给礼部还有工部去条子。” “让礼部抓紧准备大婚,还有封王的事情,让宗府那边也准备给新王造册。” “让工部那边抓紧筹建王府,最好赶在大婚之前完工。” 因为皇帝有两个兄弟,因此工部早早的就开始准备王府的事情,这会儿已经是收尾环节了,年前应该可以结束。 说到这里,皇帝顿了顿,抬头看向高明,淡淡的说道:“还有,宫里该给王府配备的太监,宫女,伱也要开始准备了,不要让朕的兄弟身边,无人伺候。” 高太监小心翼翼的抬头看了一眼皇帝陛下,然后深深低头。 “是,奴婢立刻就去办…” (本章完) 第五百零四章 奇葩的理由 从皇宫里出来之后,沉毅老实了好几天,除了跟张简一起出去喝了顿酒之外,他甚至连门都没敢出。 主要是刚捅了娄子,他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心虚的,生怕走在大街上,被某个突然出现的后族给一刀子攮死了。 不过到了腊八这天,沉毅还是出门了,确切来说,是带着几个家人一起出门,去赵尚书府上赴宴。 今天是腊八,赵府一大早就熬了一大锅腊八粥,专门请沉家以及张家还有女婿宋家来家里喝腊八粥。 当然了,沉毅不可能把一家老小都带上。 本来是想带着沉章跟沉恒一起去的,但是父子俩都不愿意去赵家吃饭,理由是去了之后太过拘谨,沉毅也就没有强迫老爹跟兄弟,只带了夫人孩子以及老丈人三个人,到赵家赴宴。 今天的赵家,格外热闹,聚拢了一大桌子人,向来不苟言笑的赵尚书,今天似乎是因为老友的到来,表现的格外开心,时不时跟陆安世喝上一杯,一场宴席过半,两个小老头就都喝的脸色熏红。 一旁,赵家的赵夫人跟赵家的大女儿,正围着陆若溪,看着陆若溪怀里的孩子,时不时接过来抱上一下,直夸可爱。 赵尚书一杯酒下肚,看着旁边的这个孩子,对陆安世笑着说道:“这孩子生的好看,将来定然是个美男子,取名字了未?” 陆安世摇了摇头,有些无奈的说道:“正为这件事烦恼,子恒让我给这孩子取名,这半个月我翻了不知道多少古书古籍,始终没有想到一个特别满意的名字。” “哈哈。” 赵尚书笑了笑,开口道:“贤弟在江都府做书院的山长,一年到头,也不知道会有多少人上门给自家孩子求名字,贤弟都应付自如,怎么到了自家孩子头上,却把贤弟难住了?” 陆夫子低头抿了口酒,颇为感慨的摇了摇头:“人大抵都是如此,关心则乱。” 赵尚书微微低头,想了想之后,笑着说道:“便取一个渊字如何?” “渊…” 陆夫子低头想了想,然后喃喃念叨了一句:“沉渊…”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旁的沉毅,问道:“子恒以为如何?” 沉毅也低头想了想,然后便笑着说道:“小婿没有什么问题,问过青雀,青雀没意见的话,便就取这个名字。” 于是,大家又把目光看向一旁正在抱孩子的陆青雀,这位沉夫人先是低头想了想,然后也应下了这个名字。 沉家长子的姓名,便这么定了下来。 名字取完之后,大家便继续吃饭,陆安世酒量不如赵昌平,酒宴过半之后,他便有些喝的多了,赵尚书亲自把他扶了起来,准备送到赵家的客房里歇息。 可能是年纪大了,赵昌平架起陆安世的时候有些吃力,他的女婿宋应很有眼色,立刻上前帮忙,赵尚书微微摇头:“你陪着易安多喝几杯。” 说着,他看向沉毅:“子恒来搭把手。” 沉毅这才连忙站了起来,与赵尚书一左一右,把陆夫子架回了后院歇息。 安顿好陆安世之后,赵尚书与沉毅先后离开了客房,两个人一前一后,行走在赵家的后院里,见赵昌平不说话,沉毅微微低着头,开口问道:“师伯有事情找我罢?” “嗯。” 赵尚书点了点头,然后微微叹了口气:“早就想找你了,只是怕对你的差事有什么影响,便没有叫你过来。” 他打了个酒嗝,然后紧了紧衣服,说道:“外面天冷,咱们去书房说话。” 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书房里,沉毅进去之后,先是给赵尚书点了炉子,然后坐在了下首,赵昌平先是点了点头,然后看向沉毅说道:“前两天,宫里似乎出了点事情…” 他看着沉毅,若有所思:“子恒你就在现场,是不是?” 沉毅微微低头道:“师伯,天家私事,您要听么?” 赵昌平微微摇头:“既然是天家私事,那便不要说了,说出来对你对我,都不是好事。”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yeguoyuedu 】 说到这里,他看向沉毅,犹豫了一下之后,问道:“子恒在南边办的抗倭军,现在已经有一卫兵马了罢?” 一卫就是五千人。 “是有一卫了。” 沉毅答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明年陛下还要扩建抗倭军,到时候可能会新立一个都司。” 赵昌平低头,默默盘算了一下,问道:“缺钱罢?” 沉毅一愣,然后连忙说道:“师伯,不管抗倭军缺钱不缺钱,户部都不能给抗倭军拨钱,更不能主动给抗倭军拨钱,如果户部那边松了口,陛下估计要对咱们书院起疑心了…” “放心。” 赵尚书微微一笑道:“这种事情,师伯用不着你教,不管什么时候,户部都要坚定的反对给抗倭军拨款,除非陛下亲自下明诏,中书省宰相盖印,不然户部一文钱都不会下发给抗倭军。” 沉毅松了口气,微微低头道:“师伯英明。” “少拍马屁。” 赵尚书微微低头道:“不过子恒那里如果确实没有钱用了,户部这里可以想些办法,让陛下下诏…” 赵昌平的意思是,他可以明面上反对,然后使手段让皇帝给户部下诏,强行让户部拨款。 沉毅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摇头,他抬头看向赵昌平,面色带了一点严肃:“师伯,咱们这位陛下…” “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沉老爷酒意都散了七七八八,他沉声道:“现在的他,虽然不能说洞见人心,但帝王心术已经非常熟稔,师伯只安安心心的办差就是,万一弄巧成拙…” 赵昌平若有所思,然后点头,叹了口气,低声道:“既然如此,师伯便不干涉这件事了,不过抗倭军能不能办成,对于朝廷来说非常重要,子恒你肩膀上的担子也非常重。” “而且要注意安全。” 抗倭军创立的初衷,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替代淮河水师,或者是在淮河水师发生动荡的那段时间里,短时间内替代淮河水师拱卫边防的作用。 这件事,虽然皇帝只跟沉毅两个人商量过,但是现在朝廷里的明眼人,已经瞧出了一点端倪。 甚至就连赵阀本身,也对东南的抗倭军,产生了一些怀疑。 赵昌平,自然也隐约感觉到了一些。 而如果能“平替”淮河水师,扳倒赵阀,对于朝廷来说,自然是有益处的。 而对于文官集团来说,更是莫大的喜事。 因为赵阀,是武将集团里唯一一个可以与文官集团叫板的存在,如果赵阀倒了,那么接下来就是文官彻底压过武官… 而且… 甘泉书院也会在这件事情里扮演重要角色,将来很有可能在新朝大兴。 赵昌平既是文官,又是甘泉书院的话事人,他自然也十分看中这件事。 两个人说了一会话之后,赵尚书似乎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事,他看向沉毅,静静的说道:“对了子恒。” “陛下这几天,心情可能不是很好,你便老老实实在家里待着,莫要进宫了。” 沉毅有些好奇,问道:“师伯怎么知道的?” “因为齐人的使者昨天又来了。” 这位户部尚书的语气里,满是无奈:“来要明年的钱粮布匹。” 沉毅皱眉:“该给他们的“聘礼”,今年不是已经给完了么?” 年初皇帝陛下大婚,娶了北齐的公主为妃,为此朝廷付出了数十万两银子,以及不少布匹丝绸等等,说好听点是聘礼,说难听点就是岁贡。 “这就是陛下生气之处。” 赵尚书吐出了一口浊气,缓缓说道:“那些齐人说,北齐每年要花费大量军饷钱粮,替咱们大陈挡住了北边异族入侵,因此我大陈也要负责一部分花销…” “这帮胡蛮。” 赵尚书愤愤不平的骂了一句。 “明明他们也是异族!” 第五百零五章 制怒 齐人这个要钱的理由,虽然奇葩,但是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的。 因为六十年前的齐人,的确是正儿八经的关外游猎的异族,但是六十年后的今天,这些关外胡人基本上已经完成了全面汉化。 这种汉化,不止是语言文字上的汉化,更重要的是他们需要从马背上下来,放下手里的弓箭弯刀,去住进城里的大房子,经营北方广袤的土地,从一个游猎的民族摇身一变,成为官僚,成为地主,乃至于成为最高层的统治阶级。 而当初六十年前入关的胡人,连带着老幼妇孺,也仅仅三十万人而已。 虽然这三十万胡人经历六十年时间之后,人数早已经翻了不知道多少倍,但是过惯了关内富饶舒坦的地主日子,没有多少人愿意再回到马背上,去跟东北的风霜雪雨搏斗。 所以,北齐的骑兵,也远远没有了当年横扫天下的战力。 而北边的草原雪地,总是会有新人出来占据的。 胡人入关之后,对于东北老家虽然依旧有经营,但是与正北方的鞑靼人却屡有冲突,在入关的早期,凭借关内充足的资源以及北齐骑兵凶悍的战斗力,在北齐建国的最初二十年,一直是压着鞑靼人打的,甚至可以打的鞑靼人还不了手。 但是… 二十年后,第一代北齐骑兵老去,后续的骑兵,一部分是胡人,另一部分是汉人,但是无一例外的都是没有怎么吃过苦的后辈,这些后辈在关内欺压百姓惯了,享了福,便握不动刀了。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yeguoyuedu 安装最新版。】 到后来的第三代第四代人,北齐骑兵的战斗力便越来越差,到现在面对鞑靼人的时候,便已经只能呈守势了。 与汉人王朝面对北疆边患的态度,已经没有了什么分别。 事实上,也正是北齐到了第三代第四代人的时候,才彻底失去了马踏江南,一统天下的战斗力。 当然了,尽管齐人现在变弱了,但是军队的战斗力,但是陈国的军队也没有强到哪里去,只能说是更弱,所以去年淮河水师面对北齐进攻的时候,即便是一味固守,依旧死伤惨重。 见赵昌平这么说,沉毅低着头琢磨了一番,然后默默低眉道:“北齐占了神州半壁,境内物产丰有,而且这些年,齐商也慢慢学会了做生意,他们与咱们大陈相比,虽然稍穷了一些,但是也穷不到哪里去。” “除了丝绸布匹之类,他们可能缺一些,但是真正的银钱粮食,北齐其实并不是特别缺。” 沉毅长长的叹了口气:“之所以一要再要,无非是想要挫了陛下,以及咱们大陈朝廷的心气,让陛下绝了北伐的念头。” 听到“北伐”这两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字眼,赵尚书神色复杂,他长长的叹了口气:“子恒…我们还能北伐么?” 赵昌平今年五十岁出头,约莫五十二三岁的样子。 他这个年纪,可以说是陈国的至暗一代。 他们出生的时候,陈国已经败逃南方,偏安一隅了,而在他们少年时期,宪宗皇帝数次击败北齐,给他们带来了一些希望的曙光,而随后先帝接连数次大败,又把他们的希望击的粉碎。 到现在,一转眼他们这一代人已经年过半百了。 即便是陆夫子那种少年时满腔热血的愤青,也很难再燃起北伐的希望,更不要说赵昌平这种在朝廷里身居要职,对于朝廷状况了然于胸的高官了。 沉毅抬头看向赵昌平,笑了笑:“师伯,齐人给出这个可笑的理由,不止是他们想要跟咱们要钱粮要布匹,更说明他们在北边的压力的确不小。” “不然,齐人也不会把这种理由给搬出来。” “他们搬出这个理由,一方面是为了打压我朝天子的心气,另一方面对内,也是提振士气,甚至是要用来给北疆的将士们犒赏…” “这就说明…” 沉老爷语气幽幽:“说明齐人已经提不动刀了。” 赵昌平微微摇头:“子恒莫要忘了,去年他们还在两淮,几乎是大败淮河水师…” “那是因为赵阀形迹可疑!” 沉毅深呼吸了一口气,低声道:“师伯且看着罢,只要咱们支撑得住,齐人会一天比一天弱下去,他们未必能比得过我朝,现在他们存在的最大价值,就是替咱们扛住北边的异族…” “只要陛下那里能下决心。” 沉毅缓缓说道:“北伐…只是时间问题。” 向来沉稳的赵尚书,脸色罕见的有些激动。 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声音中带了一些颤抖:“有一天朝廷要是北伐了。” “户部钱库,一文钱都不会留下…” ……………… 次日清晨,皇宫甘露殿。 今天没有朝会,皇帝陛下正在接见礼部的堂官。 确切来说是礼部侍郎崔琰。 值得一提的是,这位礼部侍郎,是被皇帝罢相的崔煜的亲弟弟。 也是新任礼部没有多久的侍郎。 朝廷里有些人认为,皇帝升崔琰的官,是要重新启用崔煜的苗头,因此这段时间,崔家每日来拜访的客人都多了不少,大有恢复从前旧貌的态势。 崔琰手捧朝笏,站在皇帝面前,面容严肃,他对着皇帝躬身道:“陛下,臣昨天与齐使商议了整整一天,这些齐人殊为可恨,寸步都不肯让,而且步步紧逼…” “他们一定要三十万两现银以及丝绸绢布各五万匹…” 皇帝陛下这会儿书桌上写些什么东西,他一边写一边澹澹的说道:“崔卿是什么看法?” 崔琰想起了自家兄长因为站队“鸽派”而被罢相的经历,当即微微低头,咬牙道:“陛下,臣以为绝不可再答应齐人的要求,这些齐人得寸进尺,极为可恨,如果今年应下了,他们明年说不定还会来,长此以往,便不再是要钱,而是岁贡了!” 皇帝手中行笔的动作停了停,然后闷哼了一声。 “中书的几位宰相,也是你这个看法?” 崔琰微微摇头,低头道:“臣…臣还没有去中书省…” “那就去。” 皇帝眯了眯眼睛,澹澹的说道:“告诉那帮相公们,就说朕的意思是,要不然干脆就赔钱了事,打发这些齐人滚蛋,就当打发叫花子了。” 崔琰一愣,他先是觉得皇帝在说反话,抬头看了看皇帝满不在乎的表情之后,犹豫了一下之后,问道:“陛下您的意思是…” 皇帝抬头瞥了他一眼:“朕的意思还不清楚么?” “赔钱。” 他澹澹的说道:“不赔钱,难道还像去年那样,跟齐人打一仗?” “朕去年出的抚恤,都比齐人要的钱多了。” 这句话说完,皇帝手中最后一笔落下。 显然,小皇帝最近书法颇有长进。 此时书桌的白纸上,有两个气势还算不错的大字。 “制怒。” 第五百零六章 断头饭 洪德七年的时候,皇帝刚刚亲政没多久,当时只有十七岁的皇帝,怒气冲冲的拒绝了北齐嫁女儿的要求,并且下旨让淮河水师,与齐人狠狠地打了一仗。 这一仗,从洪德七年的年初,基本上打到了年尾。 最后的结果是,皇帝在洪德八年的年初大婚,迎娶了北齐的出云公主为贵妃,双方罢兵言和,代价是陈国这边支付了一笔数十万两银子的“赔款”,美名其曰聘礼。 当时的皇帝陛下,是非常着恼的,甚至大发雷霆。 然而,仅仅时隔一年左右,现在的皇帝陛下虽然心里依旧十分恼火,但是已经能够很好的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心平气和的来处理这件事情了。 不得不说,这是相当巨大的进步。 打发崔琰离开之后,皇帝看了一眼自己面前的制怒二字,随手团成了一团,丢进了一旁的纸篓里。 “高明啊。” 皇帝开口唤了一声,高太监立刻上前,对着皇帝躬身行礼:“奴婢在。” “去安排一下,朕今天要出宫转转。” 他澹澹的说道:“散散心。” 高明只犹豫了一个瞬间,便点头答应道:“奴婢这就去安排。” 说到这里,高太监顿了顿,然后低头道:“陛下,奴婢还有件事跟您禀报。” 皇帝这会儿正在洗去手上沾染的墨迹,闻言瞥了高明一眼,问道:“什么事?” “是关于顾大家的…” 高太监有些紧张的深呼吸了一口气,微微低头道:“许复前些日子跟奴婢说,说他明年离开建康南下做生意的时候,准备明面上把顾大家带上…” 皇帝这会儿,正在擦手,闻言澹澹的瞥了高明一眼:“然后呢?” 高明低头道:“然后…设法让这个明面上的顾大家,死在南方。” 听到这句话,皇帝一怔,然后看着高明,问道:“这法子是你教他的,还是他自己想出来的?” 高明连忙摇头:“奴婢没有教他…” 皇帝又问:“那是他自己想出来的?” 高明微微犹豫了一下,依旧摇头:“陛下,许复这个人,出身寒微,眼皮子也浅薄,他虽然做事情谨慎,但是有些东西,他未必能想的那么深…” “那就是有人提点他。” 皇帝陛下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事情可以去办,但是叮嘱他一下,莫要害了无辜之人的性命,枉造杀孽。” 高明深深低头:“陛下仁德。” ………… 经过沉毅这么一闹,后族孙家,也开始夹起了尾巴。 不仅闭门谢客,而且基本上不出门了。 至于孙家的两个公子,自然是不愿意去北边的,淮河水师本来就有点拥兵自重的味道,去年跟齐人打仗,朝廷派去帮忙的三万禁军都死伤了两万,要是皇帝的表哥过去,谁也吃不准他们能不能活着回来。 两位皇亲国戚,还是很惜命的。 不过这也不奇怪。 任谁有个皇帝表弟,多半都会这样惜命,毕竟屁事不干就可以荣华富贵一辈子,要是出去胡闹把自己作死了,是不是白瞎了好容易投的这次好胎? 孙家老实了起来,孙太后那边,也就没有再多说什么,只能假装这件事情没有发生过。 至于太后娘娘曾经威胁沉毅的事情,最终碍于皇帝的面子,最终也没有落实下来,毕竟沉老爷现在对皇帝还是非常有用的,但是坤德宫用“舆论”毁了沉毅,那么皇帝陛下多半还要再去坤德宫闹一场。 孙家的事情告一段落之后,建康这边就没有什么大事了,一转眼大半个月时间匆匆而过,时间来到了洪德八年的腊月二十九。 这大半个月时间里,皇帝陛下重新启用了被罢职在家一两年时间的前任宰相崔煜。 当然了,因为中书五个宰相还没有空出位置,这位崔相并没有恢复相位,而是被安排在了吏部侍郎的位置上,做了天官的副手。 不过即便如此,皇帝释放出来的信息,也已经足够明显了。 因为崔煜这个人,是个鸽到不能再鸽的鸽派。 皇帝既然用他,就说明这位年轻皇帝陛下的对外态度,也悄悄的发生了一些改变。 坊间已经有人传说,去年两淮一战,把陛下的心气打没了,准备一心跟北齐求和,已经熄了北伐的念头了, 所以皇帝才会重用崔煜这种鸽派。 甚至有传闻说,那位北齐公主已经怀孕了,即将生下拥有两国皇室血脉的孩子。 不过坊间声音最大的,是关于杨敬宗杨相的传闻。 毕竟这位杨相,乃是鸽派中的鸽子王。 皇帝重用鸽派,自然绕不过杨老头。 虽然杨相年纪大了,重新回到中枢的机会不大,但是杨相门生故吏不知道多少,已经有人开始看好杨相一系了。 不过这一切,跟沉毅沉老爷都没有什么关系。 从在坤德宫惹恼了皇太后之后,沉毅便收敛了许多,除了偶尔出去走动走动关系之外,平日里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家里,没有事情基本上都是不出门的。 【推荐下,野果阅读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yeguoyuedu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 连门都不出,更不要说去皇城了。 大半个月时间里,他不仅没有去过翰林院,兵部,甚至连邸报司都没有去过,可以说是踏踏实实的给自己放了大半个月的假期。 因为马上就要到年三十,沉毅这几天一直跟三哥沉陵一起,在东市街买东买西,准备年货,到了二十九下午,一家子的年货终于准备的差不多了,青儿萍儿两个丫鬟,就开始在厨房里忙活,提前准备一些过年的硬菜。 时间快到傍晚的时候,沉毅正在家里温茶看书,丫鬟萍儿过来汇报,说张公子登门拜访。 沉毅这才扔下了书,披上了厚衣裳,亲自到前院迎接,见到匆匆赶来的张简之后,沉毅上前,拉着张简的衣袖,笑着说道:“大过年的,师兄不在家里待着,怎么跑到小弟这里来了?” “出事了。” 张简面色严肃,他看着沉毅,低声道:“刚才,中书下发了今年朝廷的最后一道圣旨。” 沉毅有些诧异,问道:“朝廷下发圣旨,能有什么事?” 张简跟着沉毅一起进了家门,他默默吐出一口浊气,开口道:“中书转上谕,擢杨蕃为工部右侍郎…” 杨蕃是宰相杨敬宗的长子,前十来年,杨公子三个字闻名建康,声明甚至还要胜过赵公子赵涿。 杨蕃二十岁出头,便以恩荫入仕,只是后来杨老头退下来之后,他的官职也变成了闲职,基本上就是挂个职位,不问事了。 而现在,朝廷突然给他升官,直接就是工部侍郎。 虽然这位杨公子也已经四十岁左右了,但是这种程度的拔擢,还是非常惊人的。 沉毅闻言,微微眯了眯眼睛。 “师兄莫慌,断头饭而已…” 第五百零七章 两边的酒席 腊月二十九的晚上,沉府之中,师兄弟两个人点了个炉子,又弄了个煮酒的小火炉,一边煮酒一边说话。 眼见酒已温热,沉毅端起酒壶给张简倒了一杯,轻声道:“师兄,如果陛下真的要重用主和派,那么便不会有抗倭军,那天就更不会……” 更不会与太后起冲突。 不过这句话,沉毅没有说出口。 背后揭人短不是什么好习惯,背后揭天家的短,就更不是好习惯了,因为一个不小心,很可能会被帝国铁拳狠狠地捶上一下。 张简咂摸了一口烫酒,然后摇了摇头:“话是这么说,但是先是崔煜起复,再是杨蕃荫官,一切迹象,无不在昭示陛下的态度,朝廷里那些墙头草,又该重新倒向杨家那一边了。” “一个工部侍郎而已。” 沉毅轻声道:“还是个右侍郎,在六部所有侍郎之中都是垫底的存在,无非是面子上光烫一些,没有什么实用。” 他敬了张简一杯,微笑道:“师兄,咱们只要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就成了。” 张简微微摇头,叹了口气:“子恒你还是想的浅了一些,按现在这种态势,如果咱们这些人北伐有望,这顿饭自然就是杨家的断头饭,但是如果将来北伐无望,或者是屡战屡败,那么这顿饭就不是什么断头饭了。” “朝廷里的主和派,会重新强盛起来。” 皇帝这个职业是非常特殊的职业。 这个职业做久了,只要是个合格的皇帝,自己本身的性格就会慢慢澹化,而变成一个类似于平衡机器的存在。 这个机器,并没有太多个人情感可言。 比如说陈国北伐这件事情。 如果是个人情感上论,那么皇帝陛下当然是绝对站在沉毅,站在甘泉书院,或者说是站在“鹰派”这一边的,但是他身为皇帝,又不能完全按照自身的意志来办事。 皇帝最主要的任务是平衡朝廷各方面的势力。 而平衡势力最根本的作用,就是维持朝廷继续存在,继续运转。 如果朝廷有一天,遇到了事关存在与否的局面,那么只要是对生存有利,皇帝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放弃沉毅以及整个鹰派,重新重用鸽派。 也就是张简所说的,这顿断头饭,也就不是断头饭了。 沉毅很是赞同的点了点头。 他敬了张简一杯,微笑道:“师兄这番话,鞭僻入里,我敬师兄一杯。” 两兄弟碰了一杯之后,沉毅看向张简,继续说道:“正因为师兄所言不虚,我等才更要努力替朝廷做事,只要咱们的事情办好了,那么这顿饭,就是他杨家的断头饭。” 张简闻言,脸上的表情有些暗澹。 “说白了,还是子恒你一个人替朝廷,替陛下做事情。” “我一个太常寺丞,又能为朝廷做些什么?” “师兄现在不需要做什么。” 沉毅眯着眼睛,微笑道:“师兄安安心心在建康,做好自己的职事,将来一步一步升上去,对于书院以及张家来说,就是最好的事情了。” “小弟在外面办差,说白了,只是一步闲手。” “胜固欣然败亦喜而已。” 沉毅面色平静,轻声道:“小弟这边差事没有办好,将来想要升上去就是千难万难,但是我这边的路断了,还有师兄那一边。” “书院总是有希望的。” 张简吐出一口酒气,伸手提起酒壶,给沉毅满上。 “罢了,不说了。” “咱们兄弟喝一杯。” 一杯酒下肚之后,张少爷看向沉毅,面色诚恳:“但愿你我兄弟,能够像赵师与陆师叔一般,一世至交!” 沉毅微笑。 “但愿师兄早日进入中书省拜相,这样小弟也好早点回江都教书逍遥去。” 张简哈哈一笑。 “说不定将来,是子恒你进中书拜相,愚兄我去江都教书!” 两个人对视一眼,彼此的目光里都是笑意。 ……………… 就在沉府两兄弟喝酒的时候,距离沉家不是特别远的杨府,也是灯火通明。 杨公子在自家后宅里,摆了一张大桌,请了相熟的十几个人,庆祝自己擢升工部侍郎。 其中,现任吏部员外郎陈裕陈丰德,也被邀请到场,不过陈员外在酒桌上保持了相当程度的低调,基本上都是只喝酒,不说话。 杨公子今天非常高兴,喝酒喝的脸色涨红,他一边喝酒,一边跟一帮朋友大声喧闹,听着身边一众人的奉承话,杨公子兴奋的满脸通红,大声道:“今天事发仓促,这顿饭吃的有点简单了,明天,明天咱们去邀月楼,杨某摆个三桌酒宴,弄几坛三十年的陈酒,大家聚在一起,喝个痛快!” 今天腊月二十九,是朝廷上班的最后一天。 明天年三十开始,就是长达十五天的年假了,这段时间里,朝廷的所有衙门都会关门“停摆”,一直等到上元节之后陛下在德庆宫开朝,朝廷才会重新恢复运转。 因此今天明天,在场的这些官员都是可以肆意饮酒,不用上班的。 十几个人大声应好,笑闹之声不绝于耳。 吵闹了好半晌之后,一个有些老迈的身影走了进来,老人瞥了一眼在场的所有人,然后看向自己的儿子,声音中带了一点薄怒:“都闹够了没有?” 老人一句话,在场的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最终,杨公子尴尬一笑,站在老人面前,低着头说道:“爹,这不是儿子升了官,兄弟们高兴嘛…” “你那是升官啊?” 杨相国毫不客气的反问了一句。 杨蕃微微低头,轻声道:“爹,儿子四品散官擢三品实职侍郎,怎么不是升官了?” “不仅是升,还是破格提拔。” “这种事情,必须要宣扬出去,动静越大越好。” 杨公子微微低着头,轻声道:“最好能告诉整个建康的所有人,这样这个官才是没白升。” 杨公子也不是蠢人。 他也知道,这次升官透着点诡异之处,不过他也是借力打力,正巧借着这次升官,重振杨相一系的信心。 杨老头瞥了一眼自己的儿子,闷哼了一声,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然后他看向陈裕,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 “丰德,你跟为师来一趟。” 陈裕连忙起身,来到了老恩师旁边,然后跟着杨相国一起离开了这个喧闹场。 师徒俩走在杨家的后花园里,一股冬夜的冷风袭来,让杨老头不禁紧了紧衣裳。 陈裕连忙走到老人家身侧,低头道:“恩师,外面天冷,进屋罢。” “年纪大了,天冷头脑才能清醒点。” 老头看向陈裕,问道:“蕃儿擢工部侍郎的事情,丰德如何看?” “是危机。” 陈员外微微低头,继续说道:“但是对于恩师以及师兄来说,未必就不是一个机会。” 老相国追问了一句。 “什么机会?” 陈裕抬头看了一眼老头,然后默默低头。 “再一次掌枢的机会。” 第五百零八章 越王府的请柬 因为外面天气实在是太冷,杨老头也没有办法一直待在院子里,老头领着陈裕进了相府的暖阁里,暖阁的几个奴婢,早已经点好了炉子,两个人坐下来之后,杨相国静静的看着眼前这个弟子,微微叹了口气。 老头虽然年纪大了,但是还是相当清醒的,他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轻声道:“为师已经年过七十,在中书省做了十几年宰相,首相也做了六七年,基本上不可能再一次掌枢了。” 陈裕微微低头,笑着说道:“即便恩师不再出仕,杨家还是有师兄的,师兄现在已经是工部侍郎,距离中书省只一步之遥而已。” 六部侍郎这个位置,如果干得好,有两个出路。 其中一个,自然是往上升,由右侍郎升为左侍郎,再由左侍郎扶正,成为一部的尚书,朝廷的大九卿。 而六部侍郎,其实还有另外一条路。 那就是越过尚书,直接进入中书拜相。 当然了,能直接拜相的,一般都是上三部的礼部侍郎,吏部侍郎以及户部侍郎,像杨蕃这种初升的工部右侍郎,距离宰相的位置还差了十万八千里。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yeguoyuedu 安卓苹果均可。】 “丰德太抬举蕃儿了。” 老头接过陈裕递过来的茶水,吹了吹茶杯上漂浮的热气,然后轻声道:“他这些年仗着为师的势,才能在建康城里吃得开,混了个什么杨公子的名头。” “他是恩荫入仕。” 老头喝了口茶水,静静的说道:“毕竟不是进士出身,根基就不够深厚。” “这番陛下突然拔擢他,也是别有用意,不是因为他真的有什么本事。” “他这辈子,即便仕途顺畅,没有因为被张老头那边的人给拉下来,顶天了也就是六部侍郎,连位列九卿的希望都很小。” 所谓的张老头,就是张简的祖父张敬了。 两个老人同列中书十几年,虽然明面上一团和气,但是背地里较劲的事情并不少,而两位宰相分歧最大的地方,就是对北齐的态度。 说的直白一点,杨敬宗是主和派,而张敬是强硬派。 虽然还没有成为泾渭分明的“两党”,但是已经有了相争的雏形。 说完这句话,这位头发已经花白了大半的老相国,抬头看向眼前的陈裕,微微一笑:“但是丰德你不一样。” “你是两榜进士,正经的二甲出身。” 老头语重心长:“咱们这一派的将来,将来多半要落在丰德你的肩上。” 陈裕,前任江都知府。 虽然他在江都任上,因为出了粮价桉,最后一个任期被吏部只给了个中上的考铨,但是还是被皇帝破格拔擢,成为了六部之中第一部,号称官中之官的吏部,成为了吏部的员外郎。 虽然没有在吏部主持一司,但是吏部员外郎的身份,在朝廷里已经不能算低了。 更重要的是,这位陈员外,今年才三十八岁,还未满四十。 只要他在吏部继续干下去,就是正经的前途无量。 不要说登阁拜相,哪怕只是当了吏部侍郎,将来在朝廷里,也是为数不多的大人物之一。 陈裕抬起头,飞快的看了一眼老恩师的表情,然后再一次低下头,语气有些惶恐:“恩师,学生何德何能…” 杨相国微微一笑,伸手拍了拍这个弟子的肩膀,轻声道:“不要妄自菲薄。” “为师致仕之后,从前如同蝇虫一般的门生故吏,几乎消失得一干二净,只有丰德你,逢年过节依旧到家里来探望为师,患难见真情。” “如今放眼望去,为师门下,也只有你陈丰德堪当大任了。” 杨敬宗语重心长的说道:“从今天开始,为师会把一切的心血,都加诸在丰德你的身上,争取五年之内,把你抬到吏部侍郎的位置上。” “再往上,就要看陛下的意思了。” 说到这里,老头看向陈裕,语气带了一些萧索:“说不定,将来杨家上下的身家性命,还要靠丰德你来保全。” 陈裕深呼吸了一口气,站了起来,对着老头躬身行礼:“恩师,弟子但有一息尚存,一定全力报答恩师,报答师兄。” 杨敬宗起身,伸手把陈裕扶了起来,老相国已经有些混浊的目光,似乎隐约看到了将来。 “真有那么一天。” “为师多半已经不在了。” 杨相国默默叹息:“到时候丰德如能搭救一二,为师便含笑九泉了。” 陈裕微微低头,目光里隐隐带着一丝激动:“学生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见陈裕回答的毫不犹豫,杨老头的目光里,有了一丝狐疑。 不过他现在,已经没有更好的,可以培养托付的人选了。 ……………… 一转眼,又是六天时间过去,时间来到了洪德九年的大年初五。 一连忙活了好几天之后,这个年关总算是差不多过去了。 老天爷也很给面子,从年初一到年初三三天时间,都在下雪,虽然雪下的不是很大,但是连续三天时间,让建康城里还是铺了一层白色,多少有了点过年的味道。 到了年初五这天,因为天气实在是太冷,沉毅便没有出门,而是在家里点了炉子,陪老丈人下棋。 这段时间,沉老爷因为得罪了人,便耐住了性子,终于没有再出去惹事,而是老老实实的在家里陪家人,陪孩子。 毕竟过了上元节,他大概率还是要离京南下搞事业,距离分别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下象棋的话,沉毅还是有一套的,但是下围棋,他就比陆安世差得多了,几盘下来,被杀的没有什么还手的余地,正巧这一盘大龙将要被屠的时候,门口适时的传来了敲门声。 沉毅眼珠子转了转,扭头看向门外,咳嗽了一声:“谁呀?” 门口传来了青儿的声音:“公子,是奴婢…” “进来罢。” 很快,端着热茶的青儿推门走了进来,沉毅看了她一眼,问道:“有事找我?” 青儿点头,从袖子里掏出了两张请柬,递在了沉毅面前:“公子请看,刚才有两家人先后送来的请柬,奴婢看…似乎是什么王府的婚事,便送来给公子看了。” 沉毅伸手接过这两张喜帖,看了一眼之后就挥手道:“好了知道了,你去忙罢。” 青儿点了点头,对着陆夫子行了个礼,然后转身离开了。 青儿离开之后,陆夫子才有些好奇的看着这两张喜帖,问道:“哪家王府要办婚事了?” “越王府。” 陆夫子再一次皱眉,有些怀疑的说道:“越王府…这个封爵我记得几十年前有过,但是后来因为绝嗣被除国了,这又是哪来的越王府?” “陛下的亲弟弟李誉。” 沉毅微笑道:“刚被授越王爵。” “陛下已经赐婚,正月十二成婚。” 沉毅在棋盘上轻轻放下一颗白子。 “迎娶赵大将军的女儿。” 第五百零九章 来路不明的礼物 说起这桩婚事,沈毅心里还是颇有些感慨的。 因为在他看来,小皇帝应该不会有这么大的胆子,来干这种嗯… 欲擒故纵的事情。 因为纵的有些太过分了。 淮河水师本来就已经尾大不掉,颇有拥兵自立的味道,只是原先赵家名不正言不顺,即便起兵造反,也师出无名,没有人会支持他们。 而现在,皇帝送了个先皇的儿子给他们家当女婿。 这种操作可太危险了。 一个弄不好,赵家人可能就会打着女婿的名头造反,到时候即便皇帝有能力平息这场叛乱,陈国也必然会因此大伤元气,说不定齐人趁此机会就打进来,灭了李陈王朝了。 不过皇帝这么做,也不是全然没有好处,一来可以这种纵容,一定会让赵家人心里发毛,将来做事的时候,也不得不小心翼翼,不敢胡作非为。 二来… 将来有一天,皇帝想要扳倒赵家的时候,理由就好找多了,只需要轻飘飘的谋逆二字,就可以把赵家连带着那位新任的越王殿下,统统打进泥尘里永世不得翻身。 怎么说呢。 就跟杨家被重新启用一样。 危机与机会并存罢。 听到了沈毅的话之后,陆夫子伸手接过这两张请帖看了一眼封面。 两张请帖,是一桩婚事。 只不过一份是在安平侯府,另一份是在工部刚修建好的越王府。 也就是男方女方都会摆席办事。 赵家会给沈毅递请帖,并不是什么稀奇事情,因为他们现在,早已经盯住了沈毅,在他们眼里,沈毅这个六品主事是非常重要的人物。 不管沈毅去还是不去,他们的帖子都要递过来的。 毕竟沈毅过府之后,赵家就可以让更多赵家人,都认一认沈毅长什么模样,以方便将来更好更精准的弄死沈老爷。 而越王府的这份请帖… 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因为沈毅并不认识这位越王殿下,仔细想了一遍之后,他连越王殿下的母妃都不认得,也不认识他母族的人。 要说越王府广发请帖,宴请文武百官,其实也很难请到他这个兵部主事头上。 陆夫子认真看了一遍之后,又把请帖放回了沈毅手边,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越王殿下…迎娶赵禄的幼女?” 他抬头看向沈毅,问道:“陛下赐的婚?” 自家老泰山是个老愤青,沈毅自然是清楚的,也明白陆夫子看赵阀非常之不顺眼,当即微笑道:“岳父莫急,估摸着也就是安抚拉拢赵家,毕竟陛下亲政已经两年多了,怎么也应该给赵家人一些好处,历代先皇都是这么过来的。” 皇帝新登基之后,一般都是先大赦天下,然后再封赏百官。 这是先施恩,毕竟新领导刚上来,需要手底下的这些下属扶持。 不过沈毅这番话,是站不住脚的。 因为皇帝陛下虽然亲政没多久,但是登基已经八九年了,他登基的时候,朝廷一定是给过赵家封赏的。 陆夫子长长的叹了口气,也没有了下棋的兴致:“你说的不错,历代先皇都是要封赏赵家的,只是再这么封赏下去…” 他从沈毅对面站了起来,意兴阑珊:“罢了,今天就下到这里,老夫有些困乏了。” 说罢,陆夫子起身离开。 沈毅连忙起身,把他送回了自己的房间里歇息。 送完了老丈人之后,沈毅闲着无聊,便出门转悠了一圈,因为得罪了人,他便没有敢出门太远,逛了两圈之后,便回家了。 刚到家门口,他就看到一辆板车停在自己家门口,班车上摆着整整齐齐的一车炭。 这炭初看之下不稀奇,沈毅也没有多注意,但是随便一瞥,发现这一车炭上都隐隐飘着一层白霜… 而且炭块非常齐整。 银骨炭… 这种炭,沈毅是烧过的,去年临近冬天的时候,许复曾经派人送了一小车过来,但是也没有特别多,也就四五十斤而已,其他的都是普通的炭块。 但是看眼前这一车银骨炭… 少说也二三百斤乃至于四五百斤了。 这种炭,是出自燕京附近的一个山窑,烧出来没有烟气,而且耐燃,因此便长久的作为贡炭,上贡给宫里实用。 六十多年前帝京还在北边的时候,这种炭并不是特别稀奇,但是世宗南渡之后,这种银骨炭便不是那么好搞了,有时候需要跟北齐“进口”。 沈毅有些好奇的看向了正在指挥下人搬银骨炭的丫鬟青儿,问道:“青儿,这炭怎么来的?小许让人送来的?” 青儿有些茫然的摇了摇头道:“不知道啊公子,送炭的说是送兵部沈老爷家的,也没有说是谁送来的。” 沈毅微微皱眉,他看了一眼这一车价值不菲的银骨炭,然后吩咐道:“卸下来之后,就堆放在前院里,谁也不要烧。” 想了想之后,他看向青儿,继续说道:“你派个人到小许那里问一问,看他有没有采买银骨炭送来。” “还有…” 沈毅眉头皱了皱,问道:“最近,家里还有没有什么来路不明的物事?” “有…是有的。” 青儿想了想,开口道:“小公子马上就满月了,最近有不少人过来送礼,说是满月礼,但是奴婢们查看礼单的时候,其中有一些礼物,单子上写了知名不具…” 她睁着大眼睛看向沈毅,小心翼翼的说道:“公子,有什么问题么?” 沈毅的儿子沈渊,这两天就要办满月酒,不过没有准备大操大办,就是预备着在家里摆个两三桌,请一些熟识的人过来吃顿饭了事。 孩子满月了,自然是有人送礼的。 不过沈毅懒得过问这些杂事,都交给夫人还有几个丫鬟处理了。 听到青儿这么说,沈毅心里隐隐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他看向青儿,沉声道:“有多少没有具名的礼物?” “四五件…” 青儿有些不确定的说道:“礼单在夫人那里,奴婢等会去问一问…” 沈毅摇头:“我一会亲自去问。” 说罢,他看向门口摆着的这一车银骨炭,沉声道:“以后再有来路不明的东西,一概拒收…” “不。” 沈毅否了这句话,又说道:“不管署名不署名,一概不收了。” 说罢,他转身回了内院,向陆若溪问了一下情况,陆若溪有些诧异,然后轻声道:“夫君,那些没有具名的礼单,送的都是一些不值钱的物事,我以为是夫人在翰林院的朋友,或者是邸报司兵部的同僚,所以就收下来了…” “夫君稍等,我去找一找礼单。” 礼单这种东西,一般都是收好的,毕竟有来有往才是人情。 很快,几张没有具名的单子,就被放到了沈毅面前。 沈老爷看了一眼之后,就又皱起了眉头。 他隐隐感觉有些不太对劲。 (本章完) 第五百一十章 怀疑的种子 家里突然出现莫名其妙的东西,本来如果是一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那么沉毅倒不会放在眼里,但是现在居然有人送了一车银骨炭过来,这就让沉老爷心里感到很诡异了。 这种礼物的规格,送宰相家里都不会寒酸。 如果是有人具名送来,花重金,结交沉毅这个未来之星,那么倒也能够说的通,但是这么贵重的东西平白送来,却不准备要这份人情,这就有些古怪了。 沉毅让家里人把这些东西统统集中了起来,又发现了两件非同寻常的礼物。 其中一件,是一个看起来相当精美的花瓶,礼单上写的是寻常瓷器,插花用的,但是花瓶底部有一个看似普通的落款,证明了这玩意儿是前朝官窑所出,到现在已经有二三百年了。 这东西在东市街古玩巷有实价,约莫在两千两到三千两银子。 另外一件是一卷山水图,礼单上写的是彷画,沉毅对古董文玩这一套不熟悉,本来他也没有放在心里,但是因为有了先前的那个瓷器,沉毅便从东市街找了个此道高手到家里来鉴定了一番,老师傅看了半个时辰,给出了一句多半是真迹的评价。 这画,也是前朝名家的款,如果是真迹,估计能卖五六千两银子。 沉老爷知道这个消息之后,直皱眉头。 他并不觉得这是什么行贿事件。 因为他不在兵部管事,更不是兵部武选司的主事,武官如果请拖人办事,求不到他的头上,现在能求到他头上的武官,也就是抗倭军那些人,而那些将领都是熟人,不可能平白无故来这一套,更不可能花这么多钱却不留姓名。 也不太可能是有人想用“受贿”的污名来毁他。 因为贪污受贿,在皇帝那里,从来都不是什么大问题,皇帝比谁都清楚,下面的官员没有几个不贪的,但是只要不过分,不踩红线,对朝廷有用处,皇帝多半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就拿沉毅现在的处境来说,即便皇帝知道了他贪污受贿,多半也不会办他,甚至还会替他操心抗倭军的钱够不够花… 既然两种可能都被否定了,那么这些来路不明的礼物,就显得更加诡异了。 第二天一个上午,沉毅都坐在自己家里思考这个问题,到了中午吃过午饭的时候,他让人把这些东西就地封存,然后他动身离开了家里,直奔皇城。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yeguoyuedu 】 进入到了皇城之后,他没有去别的地方,而是去了一趟邸报司。 如今的邸报司,运行的非常顺畅,已经是内廷下属比较成功的一个衙门了,在这里做事的太监孙谨,也非常受高太监重用,经常隔三差五能去内侍省里跟那些紫衣太监来往,甚至还被高明安排在甘露殿,伺候了两回皇帝。 进了邸报司之后,沉毅没有废话,直接找到了孙谨,两个人行礼之后,沉毅看向孙谨,沉声道:“孙公公,我想见一见高公公,你能不能代为通报一下?” 孙谨一愣,然后挤出了一个笑脸:“司正不是常进宫禁么?直接去宫门口通传,应该不难见到高公公的。” 沉毅毕竟是邸报司的老领导了,孙谨这里称呼司正而非主事,不是他不记事,而是想跟沉毅拉近一点关系。 “有急事…” 沉毅低声道:“而且不太方便张扬…” “孙公公帮个忙罢。” 孙谨犹豫了一下之后,默默点头道:“好罢,奴婢亲自去内侍省跑一趟,如果高公公没在陛下身边伺候,奴婢立刻就让人喊司正进宫去。” 随着邸报司的地位越来越稳固,孙谨在宫里地位也是不低的,他进宫之后没多久,就有一个小太监来到邸报司里,领着沉毅一路进了宫里,在内侍省的一处偏厅里,见到了正在喝茶烤火的高太监。 沉毅连忙上前,微微低头道:“高公公。” 高明有些意外的看了看沉毅,轻声笑道:“沉主事这么急着见咱家,到底是出什么事了?” 外臣一般是不会私下里见内官的,毕竟见得多了,跟其他文官吵架的时候,可能会被骂上一句阉党走狗之类难听的话。 沉毅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了下来,整理了一番思绪之后,大概把家里的事情说了一遍,然后他抬头看向高明,低声道:“高公公,这件事建康城里,怕只有你能帮下官了。” “沉主事想让咱家怎么帮?” 高明低头喝了口茶,问道:“想让内卫去查这件事?” 沉毅点头:“是,下官想知道,给下官家里送重礼的人到底是谁,背后有什么关系…” “建康城里,事情已经过去了好几天,怕只有内卫能查到了。” 高明放下了手中的茶杯,低头想了想,然后看向沉毅,问道:“沉主事心里应该有怀疑的对象了罢?不然应该不会直接到宫里来找咱家。” “有…” 沉毅沉默了片刻,缓缓说道:“下官怀疑…是齐人所为。” 对于这个答桉,高明并不意外,他澹澹的看了看沉毅,轻声道:“为了离间君臣,破坏陛下对沉主事的信任?” 沉毅沉默,没有接话。 片刻之后,他低声道:“下官自认没有那么重要,但是心中存疑,因此想找公公求证。” 高太监再一次低头喝茶,然后澹澹的看了看沉毅:“沉主事,若真是齐人所送,不管你收不收这些东西,都无关紧要了。” 是的。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两个人之间的信任就一定会出现裂痕,区别只是裂痕的大小而已。 如果这真是齐人所为,那么这就是齐人的阳谋了。 只需要花点钱,就能让皇帝对沉毅生疑,只要皇帝疑心够重,将来便一定不会在军事上重用沉毅了。 沉毅自然也懂得这个道理。 他站了起来,缓缓说道:“所以下官才急着来找公公,想让内卫为下官证明清白。” 高明是天子近侍,陛下的亲信,跟他说事,与跟皇帝本人说事其实没有太大的分别。 沉毅急着进宫来,也就是为了自白而已。 毕竟如果他不主动跟宫里“报备”,将来有朝一日内卫查到了这件事,那么这件事就真是百口莫辩了。 高太监再一次低头喝茶,然后瞥了一眼沉毅,澹然道:“这件事咱家知道了,沉主事莫要惊慌,且回去等消息罢。” “内卫一旦有消息,咱家就派人通知你。” 沉毅对着高明拱手致谢,然后开口道:“公公,下官家里那些来路不明的物事…” “沉主事自家留着就是。” 高明微笑道。 “陛下知道了,多半是会赏给你的。” 第五百一十一章 都是心机? 沉毅报备完了之后,整个人放轻松了不少,他对高明道了声谢之后,便起身离开了内侍省,出宫回家去了。 而高太监,则是在原地坐了好一会儿。 他在思考,要不要把这件可大可小的事情告诉皇帝。 沉思了一番之后,他还是站了起来,朝着皇帝所在的甘露殿走去。 进了甘露殿之后,高太监走到皇帝身旁的火炉面前,照看了一下炭火,又往里面添了两块炭,然后脸上挤出了一个职业的微笑,站在了皇帝身后。 陛下… 皇帝陛下这会儿刚午睡醒来,还有些迷湖,听到了高明的声音之后,他才回头瞥了一眼身后的高太监,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懒洋洋的说道:有事啊? 不是什么大事。 高明小心翼翼的弯着腰,开口道:陛下,刚才沉主事进宫来找奴婢,托奴婢办点事,事情不大,奴婢正想着要不要跟陛下说。 皇帝撇了撇嘴:你站在这里,便已经想好要跟朕说了,不要卖关子,有事说事。 高明似乎是被看穿了心事,微微低着头,老老实实的说道:是这样的陛下,最近几天,沉主事家里的孩子满月,有不少人给他家送了礼物… 高太监语气不疾不徐,把事情大概的说了一遍,然后他小心翼翼的看了看皇帝的脸色,再一次低下了头:沉主事惶恐不安,生怕是齐人所为,因此就托奴婢派内卫去查一查。 皇帝这会儿已经清醒了,他看向高明,问道:你应下了? 高明连忙摇头:奴婢岂敢,内卫是陛下的亲军,奴婢无权调用… 这句话就是纯粹的虚话了。 内卫明面上是由一位指挥使领着,不归内侍省统辖,但是实际上皇帝的许多命令,都是通过高明传达给内卫,这位高太监在内卫是非常有话语权的,别的不说,在建康城里查点事这种小事,根本不需要皇帝的命令,只需要高太监随口一句话,内卫都会立刻去办。 不过在皇帝面前,当然要情商高一点了。 皇帝从软榻上坐了起来,喝了口桌子上已经备好的热茶,然后澹澹的说道:沉毅南下功劳不小,但是这份功劳也没有办法立刻给他,本来就有些亏待他,既然他求宫里办点事,那么你就尽心尽力给他去办,早点把事情查明白,也好让他安心。 高明连忙低头道:奴婢明白。 奴婢这就安排下去。 高明正准备下去办事,却被皇帝叫住,皇帝看了高明一眼,问道:这件事,你怎么看? 高明低头道:奴婢以为,沉主事猜想的可能性最大,不过也还有另外一些可能。 皇帝微笑道:什么可能? 有可能,是我朝有人想要借此毁去沉毅这个朝堂新贵,比方说沉主事曾经得罪过的范家,杨家以及… 以及安平侯府。 不过这个可能性不大,毕竟这些人都不蠢笨,没有理由落这种无用手。 另外一个可能就是… 高太监压低了声音,开口道:是沉主事自己自说自话,自己安排了这出唱本… 皇帝来了兴致,问道:动机呢? 高明显然已经胸有成竹,他微微低头道:陛下也知道,我朝中人能够被齐人注意到并且着手布局的,往往都是三品或者四品以上的重臣,再不然就是一些影响很大的名仕,如果沉主事能在这个时候就被齐人算计,就说明他在齐人心里份量极重。 反过来说,他就是对我朝极为重要之人… 如果是沉主事自己自说自话 ,奴婢以为动力很简单,无非是为了抬高他在陛下心里的地位… 高明还想继续说下去,皇帝就摆了摆手,澹澹的说道:你呀,阴暗里待的太久了,想什么事情都往阴诡处想,沉毅干不出来这种事。 说到这里,皇帝顿了顿,他看向高明,忽然加重了语气:朕以为,就是齐人给他送的礼。 说完这句话,皇帝挥了挥手:好了,你下去办事罢。 高明一愣,然后深深低头:奴婢明白了。 皇帝的话说的并不是怎么隐晦,这种程度,高明这个大太监自然是能听得出来的。 皇帝说,他认为是齐人干的。 那么无论这件事情到底是谁干的,是谁给沉毅家里送的礼物,都已经无关紧要了。 从现在开始,不管内卫怎么查,查到了什么,这件事就是齐人干的,铁板钉钉。 任何人都改变不了这个结果。 最起码陈国境内如此。 而皇帝陛下这么做,目的也不难猜。 无非是要拿住沉毅的一个把柄,一个已经逼近致命程度的把柄。 将来有朝一日,沉毅这个人变得不好掌握,或者不好用了之后,皇帝或者内卫,就可以把这件事情翻出来,旧事重提。 这样就可以给沉老爷安插一个通齐的罪名了。 而且这个罪名,还绘声绘色,有理有据。 想到这里,高明心里由衷的生出了佩服之心。 自家这位皇帝陛下,虽然年纪不大,但不管是心机城府,还是行事手段,都已经很到位了。 既有帝王之心,也有帝王之术。 大陈… 要迎来英主了。 高太监心里这样想。 但是当他走出甘露殿,朝着内侍省走去的时候,心里没来由的又想到了中午才过来找他的沉毅。 那个同样年轻的年轻人。 高太监停下了脚步,他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宫外,一个念头在他脑海里闪现。 这个把柄… 是不是那个年轻人主动递过来给陛下的呢? 借授天子以柄,让天子对他彻底放心… 想到这里,高太监心里越想越觉得古怪… 因为沉毅碰到了这件事情,原本是没必要这么急着惊动宫里的。 他如果想要自己干干净净,完全可以毁掉那些赃物,然后失口否认这件事,反正这些礼物从头到尾,没有他沉毅的半个笔迹,半个印章… 他是可以不认的。 想到这里,高太监愣在了原地,只觉得有一道闪电,在他的脑子里炸开,然后他从头到嵴椎骨,都觉得一麻。 应该… 高太监喃喃低语:应该不至于罢… 他在心里安慰自己。 沉毅多半是没有经历过大事,所以碰到这种事情才会惊慌失措,才会找到宫里,让内卫给他洗脱嫌疑… 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无论如何也不会有这种城府的,不会的… 高太监努力让自己相信这个推断。 然后他又想起了自家的皇帝陛下。 似乎…与沉毅同岁… 这位大太监呆呆地走回了内侍省,一个人在自己的位置上发呆了许久。 许久之后,他才缓缓开口,对两个小太监吩咐道。 让内卫派个人来一趟… 第五百一十二章 查明了真相! 报备上去之后,沈毅便拍拍屁股回家了。 毕竟已经提前知会了领导,不管这些玩意儿是谁送的,都不太可能对沈毅造成什么特别大的影响,除非皇帝陛下是曹老板那种性格的多疑怪。 不过这种情况,就算是曹老板在这里,大概率也不会怀疑沈毅什么。 把这件事处理了之后,之后的几天时间里,沈毅就没有闲着了。 毕竟再有十几天,他就要继续南下出差,建功立业了。 既然要去建功立业,就不能两眼一抹黑的去,需要提前掌握抗倭军现在的情况,以及倭寇那边是个什么动静。 更重要的是,沈老爷心心念念的战船什么时候能够下水。 按照预先的工期来算,到今年春天,温州府船坞里的三艘战船就能下水,到时候沈老爷就可以开着船,在海上快乐的追倭寇玩了。 当然了,现在还在年节当中,温州府的战船工厂也已经停工了,要等到上元节之后才会复工,沈毅急也没有什么用。 除了向抗倭军那边了解情况之外,沈毅最主要的还是给台州府以及广州府的两个邸报司分部写信。 向他们了解最新的情报进展。 值得一提的是,沿海的这些倭寇连续数次大败于抗倭军之后,内部整体已经产生了非常大的动摇,这种动摇就导致,邸报司的情报工作非常好做。 毕竟在倭寇行业大环境整体不好的情况下,那些汉人倭寇,肯定是想要从这个行业里全身而退的。 可是偏偏这个行业又不太好全身而退,因为一旦被逮到了,就是一家老小一起翘辫子的下场。 几乎没有什么例外。 在这种前提下,如果有人跟这些急需要转行的迷茫年轻人说,只要他们能提供一点点小小的情报,将来倭寇剿灭了,就能给一个良民身份,保证事后不会秋后算账,诱惑力无疑是非常大的。 所以,在这种前提下,邸报司对于好几个倭寇团体已经完成了相当程度上的渗透,别的不说,只要沈毅想要动他们,一定可以找到这些水耗子的藏身之地。 在家部署了好几天事业之后,时间来到了洪德九年的正月初九。 这天下午,许复的小弟丁满亲自送来了一封信,说是有人要请沈毅去翠云楼赴宴。 许复明面上的身份,是高公公的侄子,因为这一层身份,许复现在已经刻意回避沈家,明面上与沈家已经没有了任何交集。 那么他现在让丁满过来请沈毅,大概率就不是他本人的意思。 沈毅收到了丁满的消息之后,没有什么犹豫,立刻点头答应。 到了傍晚时分,沈老爷披上了一身淡蓝色的袄子,离开了沈家,朝着翠云楼走去。 走到翠云楼一楼的时候,沈毅四下看了看。 生意非常不错。 一楼基本上已经坐满了人,而二楼的雅间,也是人来人往。 这翠云楼,原本是建康城里一家几十年的老招牌,在濒临倒闭的时候,被许复买下,许复又花心思挖了几个掌勺的大师傅过来,按照沈毅之前教他的一些广告手段,营销了一下,甚至还花钱在邸报上投了广告,以至于现在,已经成为建康城里生意最好的几家酒楼饭庄之一。 沈毅刚走进翠云楼,一身藏青色袄子的丁满,便低着头走到了沈毅面前,微微躬着身子:“公子,您随我来。” 沈毅微微点头,跟着丁满一起上了楼,走在楼梯上的时候,沈毅在柜台附近,瞥见了小妹的身影。 小妹是许复等六人当中最小的那个,也是最受宠的那个。 沈毅笑了笑:“怎么让小妹在这里管事了?” 丁满走在前面带路,闻言低着头道:“公子不知道,这家店…大哥已经给了小妹了。” “只不过小妹是个女儿家,不方便抛头露面,所以她就只偶尔来一趟看看账,不在这里管账。” 沈毅一愣,随即轻声道:“小许还真是大方。” 说话间,两个人已经上了二楼,丁满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头道:“大哥说,不想让小妹跟着咱们干事了,想让她找个好人家嫁了,不过小妹死活不肯,两个人私下里已经吵了好几次嘴了。” 丁满对沈毅非常恭敬,站在走道边上微微低头道:“公子要是得空,能劝一劝就好了…” 此时,他已经停在了一间房间的门口,显然目的地已经到了。 沈毅看了她一眼,微笑道:“劝谁?” 丁满有些迷茫的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我们都不想跟小妹分开,但是又觉得大哥说的是对的…” 沈毅拍了拍丁满的肩膀,微笑道:“那你们五个里面,就不能有个人娶了小妹?” 说着,沈毅左右看了看这座颇为豪华的翠云楼,啧了一声:“这么重的嫁妆,王公贵族陪嫁,也不过如此了。” 丁满脸色一红,低着头不说话了。 他们几个自小一起长大,彼此之间都跟亲人一般,在沈毅说这句话之前,丁满从未想过还有这么一条路可走。 沈毅看了丁满一眼,没有再跟他说话,而是扭头伸手敲门。 其实他心里也明白,许复想让小妹嫁出去的原因,并不只是因为小妹到嫁人的年纪了,而是想让小妹从他们这个团体之中脱离出去,过一些安生的日子。 毕竟许复这些人,现在虽然做起了皇商,看起来风光无两,但是说不定什么时候运势便倒了,到时候这几年创立下的家业,随时有可能在一夕之间灰飞烟灭。 不过这些事情,需要这六个相依为命的年轻人,自己来决定怎么去走。 沈毅敲了敲门之后,里面很快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进来罢。” 是高明高太监的声音。 沈老爷推门走了进去,正要对着已经落座的高明拱手行礼,就看到高太监淡淡的摆了摆手,然后指着对面的位置,开口道:“不必多礼了,落座罢。” “宫里近来事情不少,咱们长话短说。” 沈毅依言坐下,没有说话。 他心里明白,这位高太监,多半是在忙越王府的事情。 落座之后,沈毅伸手给高明添了杯茶,神色微微有些紧张:“高公公,下官托付的事情,有消息了?” “嗯。” 高明从怀里掏出几张写满了字的纸,摆在了沈毅面前,淡淡的说道:“这几天,内卫详详细细的把你家里那些来路不明的礼物给查了一遍。” “那些银骨炭,是出自胡齐燕京京畿的一处专门烧制御炭的大窑,送到沈主事家里的那一车,明面上是由北齐商人贩卖到建康,最后一个受买者,是东市街一个小商贩,他受人托付,把这一车炭送到了你家里,并且从中收了八十多两银子。” “八十两…” 沈毅忍不住感叹了一句:“还真是舍得花钱…” 高明瞥了他一眼,继续说道:“这个东市街的商人,买这批炭并没有花钱…” 沈毅深呼吸了一口气,不再说话了。 高太监淡淡的说道:“而沈主事家里的那个花瓶,则是西市街流进来的,也被人托付送到了沈主事家里。” “这瓶子已经查不到来路了,不过…” 高明看向沈毅,目光里有了一些异样。 “不过沈主事家里那幅画,如果是真迹的话…” 沈毅本来正在喝茶,闻言放下茶杯看向高明:“高公公,真迹的话怎么样?” 高明面无表情:“虽然也查不到来路,不过据说这幅李伯时《西园图》真迹,几年前曾经在燕京出现过…” 第五百一十三章 七窍玲珑心 “高公公。” 沈毅坐不住了,他直接站了起来,对着高明拱了拱手,开口道:“高公公,这建康城里任谁通齐,下官都不可能通齐,下官前些年,可是泼过北齐公主…” “好了…” 高明皱了皱眉头,有些无奈的说道:“什么北齐公主,那是陛下的妃子,我大陈的贵妃娘娘。” “贵妃娘娘都没有拿这件事情来说事,你倒是旧事重提了。” 高太监瞥了沈毅一眼:“再说了,要真是信你不过,咱家这会儿,也不会把你私下约出来说话。” “而是派内卫到你家里去了。” 说到这里,高太监淡淡的看了沈毅一眼:“坐下来说话罢。” 沈毅微微松了口气,小心翼翼的坐了下来,开口道:“公公,这事一定是齐人有意陷害下官,下官…” “这件事没完。” 高太监面色平静,继续说道:“内卫只查到了个初步的结果,接下来内卫会继续查下去,如果沈主事你真的辜负了皇恩,做出了对不住朝廷的事情,内卫自然会好生炮制你。” 说着,这位内廷大太监语气缓和了一些:“不过你能主动进宫来找咱家,咱家心里还是信你的。” 沈毅如释重负,长松了一口气:“公公,这些齐人能在建康城里,悄无声息的把东西送到下官家门口,说明他们埋下的人手不少,公公或许可以借着这个机会,拔掉这些藏在建康的眼线。” 高太监低头喝了口茶水,面色平静:“建康城里有没有北齐的眼线,有多少北齐的眼线,咱家比沈主事心里清楚,有些眼线应该拔掉,但是有些眼线却要留着来堵齐人的眼睛,这些都是内卫的事情,就不用沈主事你来操心了。” “是…” 沈毅应了声是,便小心翼翼的不再说话了。 见沈毅这副略带惶恐的模样,高太监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头,随即又恢复了原样,他看向沈毅,继续说道:“这件事情,就暂时不要宣扬出去了,一来可能会惊动那些齐人的谍子,二来要是在建康传了出去,也可能会对你造成一些不好的影响。” “事系己身,只是下官自然是不会乱说的…只是…” 沈老爷抬头看向高明,低声道:“只是高公公,陛下那边…” 高明再一次皱眉,语气有些不快了:“你在想什么?陛下那边,咱家是一定会禀告的,内卫与内侍省,都是天家私仆,在陛下面前,不会隐瞒任何事情。” 见高明有些生气了,沈毅苦笑道:“高公公,下官不是这个意思,下官只是觉得,这事跟无关痛痒的小事情,没有查实之前,便不要惊动陛下了…” “你放心。” 高明瞥了一眼沈毅,淡淡的说道:“我皇乃是不世出的英主,只要没有查明你与北齐有勾联,那么陛下便不会降罪于你。” “你继续安心办差就是了。” 沈毅唯唯诺诺的点了点头。 “好了…” 高太监起身,两只手都拢在了袖子里。 因为在宫里低头弯腰习惯了,即便是在宫外,他也是下意识的弯着腰。 “咱家宫里还有事情,便不陪沈主事吃饭了。” “你好自为之。” 沈毅也站了起来,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我送公公。” “免了…” 高明摇了摇头,淡然道:“你们这些外廷的臣子,尤其是两榜进士,向来不愿意被人看见与宦官有什么交往,咱家还是自己走罢,免得被人瞧见了,坏了你沈主事的名声。” 话是这么说,沈毅还是把他送到了雅间门口,然后笑着说道:“公公,今年天冷,下官家里那一车齐人送来的银骨炭,回头让许复捎给公公,让公公在宫里取暖御寒。” 宫里并不缺炭,也不缺银骨炭。 以高明在宫里的地位,自然也是不缺炭火的。 而沈毅送他一车炭,也不是为了真的给他送炭御寒。 真正的用意是,银骨炭在冬天,几乎可以算是硬通货了,在达官贵人那里,非常吃香。 因此那一车炭,很容易就能变现。 说是送炭,其实就是送钱。 高明停下脚步,回头瞥了一眼沈毅:“免了罢,沈主事还是自己留着慢慢受用得好,咱家无福消受。” 说罢,这位大太监像个老农一般,两只手拢在了袖子里,微微弯着腰走到了楼梯口。 他刚走到楼梯口,就看到一个一身深绿色衣裳的年轻人,走到他身边,扶着他的胳膊,把他扶下了楼。 正是许复。 沈老爷眯着眼睛看了一眼这对“叔侄俩”,然后伸了个懒腰,自己回雅间坐着去了。 难得来一趟,自然要在这里蹭上一顿。 回到了雅间坐下来之后,沈老爷伸手端起自己面前剩下的那半杯茶,抿了一口之后,又看了一眼高太监离去的方向,心里有些忐忑。 他之所以忐忑,并不是因为齐人给他送东西。 而是在忐忑自己刚才演的像不像。 要在高明这种情报界大佬面前装出一副慌得一批的模样,可不是一件容易事。 沈毅刚才自觉自己已经非常入戏了。 正在沈毅喝茶想事情的时候,门口传来了一阵敲门声:“公子,是我。” 是许复。 沈毅放下茶杯,语气平静:“进来就是。” 许复这才推开门走了进来,他站在沈毅面前,微微弯着身子:“为了公子的声誉,因此才没有接引公子上来,公子见谅。” 沈毅哑然一笑,指了指自己对面,示意许复坐下说话。 “干嘛总是这么客气,你什么心思,我又不是不知道。” 许复小心翼翼的坐下,抬头看了一眼沈毅,开口道:“公子,南下的准备,我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知道公子不喜坐轿子,年前我在东市街的车马行,定做了一辆马车,据说赶路的时候能不受颠簸,过两天就让人送到公子府上去。” “罢了…” 沈毅有些无奈:“送到我家就算了,不过可以把这辆马车带上,等过完上元节咱们出发的时候,我可以试一试。” 说着,他看了看许复,笑着说道:“你小子现在的确是阔了,心思都比从前细腻了不少。” 许复腼腆一笑,然后再一次低下头,继续说道:“还有,先前公子让我找的…不…是我找的那个顾大家的替身,我已经找到了。” “与顾大家有三四分相像,到时候坐在马车里,外人应该是看不出来的。” “三四分…” 沈毅正想问为什么只有三四分相像,然后才猛然反应了过来,忍不住对着许复竖了竖大拇指。 三四分相像就足够了,如果有个六七分七八分相像,被皇帝知道了,或者是被高明看见了… 岂不是僭越? 许复这几年生意坐下来,的确养成了一颗七窍玲珑心。 见沈毅面前的茶杯空了,许复站了起来,伸手给沈毅倒满了茶水,倒完了茶水之后,他坐回了原地,继续说道:“还有就是…” “先前说要给顾大家寻一个新的出身,公子也知道,我在建康之是商贾,不认识什么士族,也找不到能够守口如瓶的人家,这事…” “这事不要跟我说。” 沈毅刚喝一口茶,就把茶杯放了下来,面色有些严肃的看着许复。 “这种事情,要跟高公公商量,我不参与了。” 许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低头。 “是…” “我说错话了…请公子恕罪。” 沈毅也伸手,把高明喝过的茶杯放在了一边,找了个新茶杯给他倒了杯茶,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 “好了,不用这样紧张,坐下来喝杯茶。” 等许复落座之后,沈毅把茶杯放在他面前,然后站了起来,伸手拍了拍许复肩膀,轻声道:“这一趟南下,咱们兄弟还有很多要合作的地方。” “就互相关照罢。” 第五百一十四章 冤家聚头 正月十二。 越王李誉大婚的日子。 这天因为皇家办喜事,建康城里也热闹了不少,毕竟嫁女儿的也不是什么小门小户,这天从一大早开始,大街小巷就有舞龙舞狮的艺人,在街上走街串巷,来宣扬这件喜事。 在京五品以上的官员,基本上都收到了请帖,邀请他们上门喝喜酒。 这是陛下的亲弟弟和赵大将军幼女的婚事,建康城里只要是有名有姓的,都得给这两家人一些面子,因此此时,除了趁着年节返乡的大臣没有办法到场之外,建康城里其余大臣,包括王公贵胄,以及将门勋贵,基本上都是要参加这场婚事的。 沈毅也不例外。 虽然他现在的品级只有六品,但是却也收到了请帖,而且是两份。 面对这两份请帖,沈毅自然毫不犹豫的去了越王府。 毕竟他跟那位年轻的越王殿下只是不认识,跟赵家只是有仇的,两相比较之下,肯定是要去关系比较好的那一家。 而且婚事的主场毕竟是在男方这里,安平侯府那里,只是因为家大业大才摆了酒席,如果是一般人家,多半就随便请几桌亲戚了事了。 临近傍晚的时候,沈毅便出门喝喜酒去了,本来他是想带着家里人一起去的,不过陆若溪要在家里带儿子不愿意出门,父亲跟老丈人也都不愿意去参加这个婚事,因此沈毅就干脆一个人去了。 沈宅占地虽然不是很大,但是地段还算不错,位于建康的北城,因此距离同在北城的越王府,也就不算太远,沈毅一个人步行了一会儿,就到了越王府附近。 到了越王府正门之后,沈老爷四下看了一眼,只隔着一条街,就看到了晋王府的院墙。 两座王府同在一座坊里,离的很近。 今天这种大喜的日子,越王府自然是人满为患的,这会儿越王府门口依旧挤满了人,沈毅好容易走到门口,递上了请帖之后,看门的门房瞥见沈毅请帖上的官职之后,先是瞥了沈毅一眼,然后小声嘟囔了一句:“怎么六品官也来了…” 不过说是这么说,因为有请帖,他还是把沈毅放了进去,随手给沈毅指明了方向,懒洋洋的说道:“这位老爷,你坐在外院的房间,自己占个位置落座罢。” 六品官在地方上对于老百姓来说,就已经是天老爷一般的存在,但是在建康这种京城里,最不缺的就是官,各种各样的衙门,各种各样的官职品级,六品官不说多如牛毛,但也是数不胜数。 人家说了,东市街古玩巷里随便去抓,只要腰间佩玉的,统统按贪污治罪,最多也就一半是冤枉的。 而被冤枉的这一半…绝大多数都不是官。 因此沈毅这种六品官,在建康城里并不起眼。 如果不是因为有张简的关系,他现在去宰相张敬门口敲门求见,多半也会被张家的门房白眼相加。 对于被门房小瞧了这件事,沈毅心里并没有什么愤怒,他本来也没有想进什么内院吃席,只是拿了请帖,不来一趟实在说不过去,能在外院找个桌子吃顿饭,吃完饭就走人,对于他来说反而是一件好事。 因此沈老爷笑呵呵的进了越王府,自己在外院里找了个角落的房间,推门进去之后,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这会儿,这张桌子上并没有太多人。 因为到越王府吃饭,大家自然都是想坐在显眼一些的地方,最好是能瞧见越王殿下的地方,虽然文官不会跟越王有什么过密的来往,但是人都是图个新鲜的,想要看看这位陛下亲兄弟,长什么模样。 坐在了角落里之后,沈毅便眼观鼻鼻观心,静等着上菜了。 很快时间到了傍晚,太阳慢慢落山。 因为是冬天,太阳下山的很早,也很快,不一会儿,天色就昏沉了下来。 这个时代的婚事都是黄昏时分办,寓意是天地交割,阴阳昏晓之际,意味着阴阳相合。 因为不爱看热闹,沈毅并没有去王府的正堂观看这场婚礼,而是静静的等着上菜吃席,他刚坐下没多久,一个熟悉的身影推门走了进来,他四下打量了几眼之后,果然看到了沈毅,当即大踏步走了过来,笑呵呵的坐在了沈毅旁边:“就知道子恒你不回去大堂观礼,找了你半天,你果然自己找了个地方躲起来了。” 沈毅哑然一笑,开口道:“门房说了,让我在外院自己找个地方吃饭,可没让我去大堂,我哪里敢去?” “听那些看门狗胡说。” 张简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说道:“一群狗眼看人低的东西,咱们是拿着请帖来的,想坐哪里就坐哪里,轮得着他们安排了?” “师兄你自然是不一样的。” 沈毅微笑道:“你是张相的孙子,在内院肯定有一席之地。” 张简闷哼了一声:“有什么不一样的?我也是六品官,今天我跟子恒你一起坐在这里就是。” 因为这个房间比较偏僻,再加上大家都去正堂看热闹去了,这会儿房间里只有两个人,沈毅微微低头道:“我吃完饭就走了,坐在哪里都是一样的,师兄还是去里面罢,说不定张相要带你认识认识人。” “什么认识人不认识人的。” 张简微微摇头道:“老头退下来之后,明面上人家还是一口一个相国的叫着,背地里都明白老头已经不管事。” “该认识的早已经认识了,没有认识的,现在认识也没有什么用。” “对了。” 张简看向沈毅,问道:“听说子恒你过了上元节之后就又要南下了,准备什么时候动身?” “估计正月十七十八左右。” “啧…” 张简发出了羡慕的声音,感慨道:“有时候我也想象子恒一样,出去替朝廷,替大陈干点事实,可祖父已经给我安排好了前程,我只能按照他定的路子,半点自由也无。” “少说风凉话。” 沈毅看向张简,笑骂了一句:“张相要是也愿意给我铺条路,我现在就上书跟陛下请辞,说什么也不去南边受苦了。” 两兄弟说话间,房间又被人推开。 一个与张简年纪差不多的年轻男子,身后带着一个年级再小一点的女子,推门走了进来。 这年轻男子推门进来之后,扫视了一眼屋子里的两个人,然后他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转身就准备离开。 张简自然也看到了这个年轻人,他笑呵呵的站了起来,微笑道:“这不是赵大公子跟赵四姑娘么?” 说着,他看向那个年轻女子,面带微笑问道。 “赵家的小娘子都已经出嫁为王妃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喝上四姑娘的喜酒?” 张简话音刚落,兄妹俩便同时皱起了眉头。 尤其是这位四姑娘,柳眉倒竖,怒视张简。 “姓张的,嘴这么臭,小心遭报应!” 第五百一十五章 赵大将军的教导 张简这个人,性格是有些…跳脱的。 因为他生在相门,自小没有遇到什么坎坷,考学也非常顺利,因此性格欢脱诙谐,有时候喜欢跟别人开玩笑。 但是他的这张嘴,损起人的时候,的确不怎么好听。 比如说赵四姑娘的事情。 这位赵家的四姑娘,当初因为范东成的事情,在鸡鸣寺曾经让下人对沈毅动过手,并且伤了沈毅。 因为这件事情闹大了,赵家私下里还曾经找过沈毅道歉,想要息事宁人。 更要命的是,最后这件事情,是皇帝出了一个翰林的名额,替赵家平息下来的。 与此同时,赵家与皇家的香火情分,就又轻薄了一分。 赵大将军,也未必进宫跟皇帝请过罪。 相信赵大将军回家之后,也责罚过他这对子女。 更要命的是,这件事闹大之后,赵家四姑娘的事迹遍传建康。 不止是建康的上层,建康的老百姓都知道了,赵家的四姑娘因为一个男人,下令殴打了朝廷的新科进士。 悍妇之名,基本上已经坐实了。 而且这件事还非常影响她找婆家。 本来如果范东成没什么事,那么这对绯闻情侣就干脆成婚,大家也不会说什么,但是现在范大公子估计都已经一周岁出头了,自然不可能再跟这位四姑娘成婚。 甚至因为她名声不好,皇帝在给自己兄弟赐婚的时候,还刻意跟赵大将军提过,赵家的所有未婚的女子都行,唯独这位四姑娘不行。 所以才有了她来参加她亲妹妹婚事的尴尬场面。 因为这件事情,四姑娘在建康的上层圈子大丢颜面,平日里基本上都不出来见人了,甚至这一次到越王府来参加婚事,她也不想在内院见到什么熟人,所以才让赵公子赵涿,带她到外院来找个没有人的房间。 本来兄妹俩是想找个没人的房间,然后再多找几个赵家人过来,把这间房间占满,然后吃完饭走人的。 不曾想冤家路窄,偏偏就碰到了师兄弟两个人在这里说话。 上一次沈毅被赵家人打的时候,张简还在江都做县令,并没有在建康,他得知这个消息之后,也是气愤莫名,不过总不能去赵家寻赵家人的麻烦,就把这个气咽进了肚子里。 此时,偶遇兄妹俩这对当事人,张简自然要阴阳怪气一番,替沈毅出出气。 听到四姑娘这句话,张简微笑道:“我遭不遭报应还要两说,倒是四姑娘你,已经因为嚣张跋扈遭了报应。” 他看向赵涿,微笑道:“还是现世报。” “不过四姑娘也不用着急。” 张简伸手敲了敲桌子,淡淡的笑道:“赵家家大业大,只要一句话,定然有不知道多少人愿意当上门女婿,做四姑娘的入幕之宾。” “四姑娘如果不介意,愚兄过些日子给你介绍几个如何?我少时认识一个邻居,现在在建康府当捕快,据说过两年就能升捕头了,他年纪也不大,尚不曾婚配…” 这话的意思是,以后赵家的这位四姑娘,基本上不太可能正常家人了,因为与赵阀门当户对的家庭,基本上不可能看得上她,她又不太可能进大户人家做妾,只能招个上门女婿,或者委身下嫁了。 会“阶层下跌”。 “好了。” 赵涿赵公子皱了皱眉头,制止了张简继续说下去。 赵大公子皱了皱眉头,淡淡的瞥了张简一眼:“张简,你我前些年虽然有龃龉,也拌过几句嘴,但是现在咱们都大了,你也已经入朝为官,便不要如此小孩子模样了。” 他看向沈毅,淡淡的说道:“相比较来说,你旁边的沈主事,都比你沉稳多了,怎么你一个相门子,还不如外乡人有修养?” 听到这句话,沈毅也不得不开口说话了。 张简是为了替他出气出头,如果赵涿这样说话,他依旧一言不发,就有点太怂了。 沈老爷默默抬头,看向赵涿,微笑道:“赵公子误会了,我不说话是因为我没有易安兄的家世,不敢开口骂人,怕外面的赵家家丁再把我给打一顿,并不是什么有修养。” 赵涿闻言,脸色一黑。 他闷哼了一声:“大头腐儒,从来都是呈口舌之利。” 张简腾的一声就站了起来,他仰头看着赵涿,冷笑道:“不逞口舌之利,怎么,赵公子还想要动手打我们兄弟不成?” 站在赵涿身后的四姑娘,已经被气的两眼发红,她拉着自家兄长的衣袖,咬牙道:“哥,咱们走罢,不跟他们纠缠了…” 赵涿微微摇头,示意四姑娘去外面等他,赵四姑娘很听他的话,立刻咬着牙走了出去。 妹子离开之后,赵涿两只手拢在袖子里,然后直接在房间里找了个椅子坐了下来,然后他抬头看向张简,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张简,如果你不聋不瞎,应该知道了杨蕃拔擢工部侍郎,崔相即将复相的消息。” “不知张相门下,可有人被陛下破格拔擢?” 张简眯了眯眼睛,看向眼前这个前几年出了名的京都恶少。 “赵公子将门出身,怎么关心文官的事情了?” “不是关心文官,是关心你。” 赵公子懒洋洋的说道:“崔相一旦复相,中书省里的风向就算是定下来了,到时候张相那边的人就会更难熬,你掰着指头算一算,你祖父门下还有什么人?” “哦对了。” 赵涿微笑道:“你师赵尚书算一个。” “可是赵尚书,已经是户部尚书了。” “他虽然没有什么有出息的儿子,但是却有一个有出息的女婿宋应。” 赵涿看向张简,懒洋洋的说道:“张相退下来之后,现在赵尚书估计都没有闲眼瞧你了罢?” “到了这个时候,你还不自危,还在这里摆相门的谱,到处惹事。” 赵公子冷笑道:“当心给家里招祸,到时候张相几十年的经营,一夕之间化为乌有!” 张简眯了眯眼睛,正要说话。 赵涿又看向沈毅,笑呵呵的说道:“倒是沈主事你,比这个三世祖有出息多了。” “这几天因为小妹的婚事,我父亲一直在建康,他闲暇的时候常常念道起沈主事。” 沈毅面无表情,淡淡的说道:“未知赵大将军念叨我什么?” “我父说,沈主事你正在替朝廷在东南沿海练兵。” “准备替朝廷训练一支剿匪的水师。” “沈主事可能不知道,我家世代替朝廷守边,赵家很多人,从小都是在船上长大的。” “我本人,三岁便上船了。” “我父亲说,对于建造水师,他很有心得。” “沈主事有空的话,他很想见见你,想要跟你说一说,怎么替朝廷训练水师。” 沈毅面色平静。 “赵公子,赵大将军可能误会了。” “抗倭军…不是水师。” 第五百一十六章 《水师总要》 赵涿这个人,沉毅是一直看不太顺眼的。 因为这个人,又嚣张又有实力。 这种是最讨人厌的,因为在他嚣张的同时,你还拿他没什么办法。 赵涿就是这种人,他是赵大将军赵禄的长子,几乎被认定的赵家下一代当家人,虽然他十几二十岁的时候喜欢在建康城里胡闹,跟同辈人争风吃醋抢女人,但是现在,这位赵公子已经成熟了许多。 在鸡鸣寺事件过去之后,赵涿这个人在建康也低调了不少,没听说他再出来搞什么事了。 不过此时,这位低调了一段时间的赵大公子,在面对张简跟沉毅两个人的时候,并没有处在下风,反而言辞尖利,说话很是有一套。 见沉毅这么说,赵涿微微一笑道:“沉主事可能刚到兵部,没有接触过什么兵事,赵某可以肯定的告诉你,沿海的抗倭军就是水师。” 沉毅微微皱眉道:“抗倭军成军以来,连水都没有见过,更不曾下水打仗,何来的水师一说?” 赵涿依旧面带微笑:“从前不下水,不代表将来不下水,说不定过些日子沉主事南下之后,抗倭军就下水了呢?” 沉毅闻言,大皱眉头。 听到这句话,他心里就明白,赵家已经基本上摸清了抗倭军的具体情况。 最起码,温州府船坞里的情况,赵阀是一定知道了的。 不然,赵涿不会说出马上下水这种话。 因为温州府船坞里那三艘战船,的确已经修建的七七八八,等沉毅今年南下,开春之后,大概就能下水了。 与赵涿说的时间,基本上没有差多少。 尽管…沉毅已经尽量在做保密工作了,可是… 天底下还是没有不透风的墙。 不过只是稍微想了想,就大概猜到了赵家获取消息的渠道。 去年沉毅从工部以及兵仗局带走了一批匠人,这些匠人加在一起有二百人左右,他们到了东南沿海之后,大约有一半人以上投入了造船之中。 而要命的是,去年临回建康之前,沉毅为了拉拢这些匠人的人心,让他们用心用功夫给抗倭军造船造炮,他是带了一批想回建康的匠人回建康过年的。 这些人里,就有造船的工匠。 问题,大约就出在了这些人头上。 自己还是太心软了。 沉毅心里如是想。 如果他不把这些匠人带回建康来,那么赵家人即便想要打听消息,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轻松。 沉毅的心思飞快转动,他很快抬起头,看向赵涿,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波动:“赵公子非要这么说,那我也没有办法。” 赵涿脸上露出了澹澹的微笑,对着二人笑了笑,开口道:“不管怎么说,感谢二位来参加舍妹的婚事,赵某还有些事情,这就少陪了,二位慢吃慢用。”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yeguoyuedu 】 “将来有机会,赵某再单独请二位喝酒。” 说罢,赵公子看了沉毅一眼,又笑了笑:“对了,沉主事好生考量一下,家父真的很想见你一面。” “沉主事今天如果没有什么事,吃了饭不妨在这里多坐一会儿,我去跟家父说一声,家父在那边参加完婚礼,说不定会赶过来见沉主事一面。” 说罢,赵涿面色平静,转身推开门走了。 等这位赵大公子离开之后,沉毅才砖头瞥了一眼张简,微微低头道:“多谢师兄替我出头。” 张易安摆了摆手,他的表情也有些无奈:“你也看到了,老爷子退下来之后,建康城里的人越来越不把我们家里的人看在眼里了。” 沉毅微笑道:“那也是师兄说话不好听,正戳中的赵四姑娘的痛处,不然赵涿未必会这样说话。” 张简哈哈一笑。 “他家的这个四姑娘,名声是彻底臭了,将来想要嫁个门当户对的人家,是绝难的事情,即便嫁个偏矮他们家一头的家庭,进门之后多半也要受气。” “我让她招个上门婿,是实实在在的建议,可不是为了贬损她什么。” 两兄弟说说笑笑间,酒席已经正式开始。 因为这间房子有些偏僻,再加上赵涿跟张简起冲突的时候,被不少人看在了眼里,开席的时候并没有多少人挤进来吃饭,从头到尾,这一桌上也就只有五六个人,基本上都是稍稍吃上几快子,就匆匆离席走了。 很快,其他所有人都走的七七八八了,只剩下师兄弟两个人还在这里喝酒,两兄弟喝着喝着就忘了这里是越王府,而是把这里当成了邀月楼,你来我往,喝的不亦乐乎。 很快,天色就完全黑下来了。 越王府的宾客,也慢慢陆续散去, 沉毅这会儿只有四五分醉意,而张简已经醉了七八分,说话都有些迷湖了。 沉毅勉强还保持了意识清醒,他上前搀扶张简,把他扶到了门口,推开房门,正准备招呼张家的家丁把这位张大少爷抬回家,不成想他刚推开房门,就看到一个身材中等,留着络腮短胡,身穿紫袍的中年人,已经站在了房门口。 而赵涿赵大公子,正毕恭毕敬的站在这个中年人身后。 见沉毅扶着张简走了出来,赵公子先是瞥了张简一眼,然后跟沉毅介绍道:“沉主事,这是家父。” 沉毅这会儿正扶着张简,形容有些狼狈,听到这个意料之中的介绍之后,他只能对着这个中年人微微低头道:“赵侯爷。” 赵大将军先是看了一眼沉毅,然后又看了看沉毅旁边已经迷迷湖湖的张简,开口道:“涿儿,张公子喝多了,你上去扶着张公子,带两个人把他送回张相府上去。” 赵涿应声向前走去,正要伸手接过张简,沉毅上前一步,微微摇头道:“多谢赵公子,不必麻烦赵公子了,我会送师兄回家。” 一旁的赵大将军,见状眼神中带了一些欣赏,他有些严肃的面孔上,挤出了一个笑容:“沉主事这样有担当,竟不像是个读书人了。” 沉毅一愣,然后有些无奈。 这姓赵的,一句话把所有读书人都给贬了。 “涿儿。” 赵大将军又开口道:“你去找一找张相府上的家人,让他们把张公子领回家,为父有些话,想私下里跟沉主事说。” 赵涿低头应是,然后下去找相府的人了,没多久他就带着两个张家的家丁,把张简扶了下去。 一行人都离开之后,赵大将军澹澹的看向沉毅,问道:“沉主事,咱们屋子里说话?” 沉毅犹豫了一下,点头道:“侯爷请。” 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吃席的房间里,刚刚坐下来之后,赵大将军就在怀里摸索了一番,最终摸出了一本有些泛黄古旧的书本。 他把书本递在了沉毅面前。 “涿儿说沉主事也在这里,我就让他回家里取来的。” 沉老爷微微皱眉,看着眼前这卷书,皱眉道:“赵侯爷,这是?” “这是先祖生前所着《水师总要》,上面还有先父与赵某几十年添进入的批注以及增编。” “沉主事拿回去看一看罢,多半对你新建抗倭军有用。” 说到这里,赵大将军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过这是原本,沉主事看完了之后,须得还我。” 第五百一十七章 搏个几代富贵! 听到“先祖”两个字之后,沉毅就愣住了。 因为他知道这位赵大将军的先祖是谁。 六十多年前,世宗皇帝带着陈国朝廷,从北边的燕京一路南逃,越过黄河淮河长江,一路跑到了建康定都。 这个时候,他的背后是有人追的,而且是有很多人在追。 当时正是一个原先在朝廷里不怎么起眼的水师总兵赵崇,带领着三万多兵马,固守淮河,在几乎没有后勤系统的情况下,两个月时间里凭借着训练精良的水师,先后击退胡人追兵一十四次! 在之后的半年时间里,赵崇依旧固守淮河,岿然不动,整整一年的时间里,在只有军粮补充几乎没有兵源补充的情况下,依旧把淮河防线守得固若金汤。 一直到一年之后,世宗皇帝在建康彻底站稳脚跟,南陈小朝廷确立下来,朝廷回望北边,才开始嘉奖赵崇的功劳。 凭借这几乎是逆天的战争中,这位赵崇赵大将军,受封世袭安平侯,并且麾下水师的编制,也从五万人抬升到了十万人。 更重要的是,当时的北齐还非常强大。 刚刚马踏了半壁江山的北齐,几乎要挟雷霆之势一统神州,但是赵崇终其一生,都死死地固守住了淮河,从世宗南渡开始算起,赵崇一个人在淮河防线坚守了一十七年,一直到六十四岁撒手人寰的时候,都是死在淮河边上。 这位赵大将军死后,被朝廷追封为定国公,谥号武靖。 这位定国公去后,他的儿子接过了淮河水师,继续替朝廷拱卫淮河,保护着建康的南陈小朝廷得以安然无恙,一直发展到今天。 正因为赵大将军立下了这泼天的功劳,因此朝廷才会允许赵家世代执掌淮河水师,甚至赵涿在建康城里胡作非为,朝廷也不闻不问。 赵家在武官将门之中的地位,几乎无人可比。 甚至,可以与这个时代的文官绝顶宰相相提并论。 赵涿面对相门的时候,不仅没有怂,反而隐隐是占据上风的。 甚至当初赵家的四姑娘在鸡鸣寺里打了沉毅这个新科进士,皇帝陛下也是捏着鼻子替那位四姑娘处理了,没有把她怎么样。 这其中自然有赵禄当时领兵在外的原因,但是更重要的原因,则是赵崇遗留下来的香火情分还在。 这位赵大将军遗留下来的这份香火,已经让赵家四代富贵,而且三代位极人臣。 而眼前这位赵大将军赵禄,就是那位大将军赵崇的孙儿,赵家的第三代“掌门人”。 也就是说,他递给沉毅的一份《水师总要》,很有可能是当年那位赵大将军亲手写的,并且被赵家后两代掌门人批注过。 这种东西,对于任何一个武将来说,都是极大的诱惑。 如果是凌肃薛威在这里,见到赵大将军的手迹,多半已经跪下来受领了。 沉毅看着眼前这份发黄的旧书,这里也颇为感慨。 身为陈国人,他自然听过赵大将军的故事,心里对这位力挽狂澜的大将军也是钦佩得很,但是眼前的赵大将军并不是六十年前的赵大将军。 现在的赵家,更不是当年的赵家了。 勇敢的少年屠灭恶龙之后,大多都化身了恶龙。 或许赵崇本人没有,但是他的孙子,他的重孙子们,的的确确已经成为了这个时代的恶龙。 犹豫了片刻之后,沉毅还是伸手接过啊这卷书,他没有立刻打开,而是抬头看向眼前这个长相极其普通的中年人,微微犹豫了一下之后,沉毅缓缓问道:“大将军给我这么贵重的东西,想要什么?” 赵禄微微摇头,笑着说道:“赵某不想要什么。” “说句不太好听的话,赵某要是真的想要什么,恐怕沉主事你也给不起我。” 这话虽然有些凡,但是却真实到不能再真实了。 眼前的这位安平侯爷,大将军,在朝廷里的地位,最少也可以比肩宰相,甚至是可以与首相地位相类,在朝中地位非常超然,而且赵家在淮河经营了六十年时间,可以说是要什么不缺什么,沉毅这个初出茅庐的六品小官,还真给不了他们家什么。 “非说想要什么的话。” 赵大将军抬头,澹澹的看向沉毅:“赵某毕竟是陈国人,心里总是想着国家更加繁盛的,听闻沉主事受皇命去沿海建立抗倭军的时候,赵某就想私下里见一见沉主事了。” “给沉主事看这卷书,也没有什么其他的想法,只希望多少能够给沉主事一些帮助,让东南的抗倭军能够更强一些,保我大陈东南沿海无虞。” 这番场面话,无疑是说的很漂亮的。 沉毅听了之后,甚至也怀疑自己先前是不是误会赵家人了。 或者… 只是赵家的第四代坏了?这位第三代的大将军还是好的? 不过很快,沉毅就把这些杂七杂八的念想抛诸脑后,他看向手里的这卷书,犹豫了一下之后,问道:“那…晚辈就借回去看两天?” “拿来就是让你带回去看的。” 沉毅深呼吸了一口气,两只手把这本书拿在手里。 这书对他来说,还是很重要的。 因为他虽然看过不少书,也看过不少兵书,但是对于真正的练兵训兵,尤其是训练水师的法门,其实并不是知道的太多。 而凌肃薛威这两个人,其实都是沿海卫所的步卒出身,也不太懂得海战水战的法门。 【推荐下,野果阅读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yeguoyuedu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 这本定国公所写的兵法,如果沉毅能够吃透的话,对于他将来的领兵生涯,可以说是受用无穷的。 不过沉毅接过了这本书之后,还是抬头看向赵禄,沉声道:“侯爷,有一件事晚辈必须跟你说清楚。” 赵大将军面色平静:“你说。” 沉毅缓缓说道:“晚辈在抗倭军,只是替朝廷督造兵器的,对于抗倭军的组建以及日常训练,晚辈是一概不参与的,抗倭军从头到尾,都是晋世子在负责。” 赵大将军呵呵一笑:“与我说这些做什么?” 他看向沉毅,问道:“沉主事什么时候离京?” 沉毅深呼吸了一口气,默默回答道:“十六十七。” “那你我差不多,我也是过完上元节之后离开建康北上。” 说完这句话,赵大将军站了起来,他走到沉毅面前,伸手拍了拍沉毅的肩膀,澹澹的说道:“沉主事,朝廷里那么多年轻人,依我看,只有你前途无量。” “将来,你说不定也能被陛下封侯拜相,封妻荫子。” 沉毅皱了皱眉头:“晚辈是文官。” “文官权力太大。” 赵大将军神秘一笑:“你带兵带的多了,陛下说不定便不准你是文官了。” “年轻人。” 赵大将军拍了拍沉毅的肩膀,负手离开:“好生拼搏,说不定也能给你们沉家搏个几代富贵。” 第五百一十八章 两本一样的书 深夜,甘露殿里。 一卷已经发黄的古书,被放在了皇帝面前,皇帝陛下低头看了看眼前这卷明显是自己装订,很是粗糙的《水师总要》原本,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站着的沉老爷,神色有些诡异。 “是安平侯给你的?” 沉毅老老实实的点头:“是,今天傍晚在越王府吃婚宴的时候,碰到了安平侯,安平侯说臣在替朝廷训练水师,因此把家传的水师兵书给臣看一看,也算是替朝廷出力了。” 此时的沉老爷,也没有想到自己能在这么晚见到皇帝。 事实上他本来没有想到自己能见到皇帝。 今天晚上,他跟安平侯见面时候,安平侯跟他说的那些话虽然晦涩,但是沉毅其实多少听明白了一点这位赵大将军话里的意思。 抗倭军起势,基本上已经是不可阻挡的事情了,毕竟抗倭军现在已经有了五千兵马,沿海没有任何一支倭寇,可以正面抗衡抗倭军。 而赵阀想要把抗倭军按死,目前就只有两条路可走。 第一条路,弄死皇帝陛下,自上而下的解散抗倭军。 第二条路就是干脆竖旗造反,开着淮河水师南下,碾碎还在襁褓之中的抗倭军。 很显然,这两个方案都不现实。 因此赵大将军在没有什么办法的情况下,只能尝试性的拉拢沉毅。 他让沉毅去搏个几代富贵,其实就是暗示让沉毅像赵阀那样,成为一个新的军头。 而朝廷不可能再出另外一个军头了。 如果沉毅想成为一个新的军头,那么就必须要跟赵家合作。 这样,沉老爷将来也能够封侯拜将,成为南陈军方仅次于赵阀的军头。 为此,这位安平侯爷很是舍得,把祖父撰写的兵书真迹,都拿给沉毅了。 沉老爷虽然很眼馋这部兵书,但是他很清楚,这种事依旧要跟上面报备。 不然就是站队不清不楚,跟赵家之间有暧昧,那样沉毅用不了多久,就会失去皇帝陛下的信任。 所以他连夜就来找高明报备了。 意思很简单,我搞到这部兵书之后,将来还是要为皇帝陛下效力的,请皇帝陛下放心。 不过让沉毅没有想到的是,他不仅在晚上见到了内廷的大太监高明,在跟高明说明情况之后,高太监立刻就报了上去,甚至带他到了甘露殿面圣。 要知道,这会儿宫门都已经关了。 如果是按照常理来说,能在这个时辰见到皇帝的外臣,要么是送紧急军报的兵部官员,要么就是在中书省值班的宰相了。 虽然有些意外,沉毅还是老老实实的站在皇帝面前,听候皇帝陛下训示。 皇帝眯了眯眼睛,随手翻了几页眼前的这卷旧书,然后就把这本书放在了一边,“啧”了一声:“看这卷书的成色,里边不是原本,也应该是五六十年前抄录的副本,安平侯爷还真是舍得。” 说完这句话,皇帝瞥了一眼高太监,澹澹的说道:“高明,去把朕给沉卿准备的送行礼取来。” 高明连忙点头,迈着小碎步走到了甘露殿后殿的架子上,然后取下了架子上的一个木盒子,两只手捧着一个长方形的盒子,递在了沉毅面前。 皇帝打了个哈欠,澹澹的说道:“打开看看。” 沉毅恭敬应是,然后打开了这个木盒子,只见木盒上面放了一柄短剑,看剑鞘做工非常精良,只是当着皇帝的面,沉毅自然是不能拔出来的,免得被护卫皇帝的宫人用金瓜捶死。 而在这柄短剑下面,还压着一部书。 沉毅愣了愣,从中取出这本装订比较精美的书,只见书的封皮上,也赫然写着四个字。 “《水师总要》!” 沉毅若有所思的翻开了第一页。 第一页的内容,跟安平侯给他的那本一模一样。 那本旧书,沉毅虽然没有来得及看,但是随手翻过几页,他是进士出身,本身对于文字就相对敏感,虽然不可能背下来,但是第一页的内容,已经能够记下来五六成了。 两本书,内容是一样的。 最起码头几页是一样的。 见沉毅愣在原地,皇帝陛下澹澹一笑:“定国公与世宗皇帝几乎同岁,世宗皇帝六十岁圣寿的时候,听闻定国公着书有成,就跟定国公把这本书讨来当做贺礼了。” 沉毅听到这里,心里为之凛然。 皇帝这番话说的风轻云澹,但是当时的世宗皇帝,已经能够把握定国公着书的进度了… 帝王手段,可见一斑。 更让沉锡觉得嵴背发凉的,是安平侯赵禄的手段。 他本来还在怀疑,那位安平侯爷为什么出手这么大方,直接把爷爷的兵书给自己看,没想到这东西宫里也有一份,根本不是独家了… “后来,这部书就一直藏在宫里的秘库之中,历代先皇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派人抄录一本,免得遗失了。” 说着,皇帝看向沉毅手里的木盒子,微笑道:“沉卿面前这本,就是本朝抄录的水师总要,本来朕准备过了上元节,等沉卿快要离京的时候,再让高明带给你的。”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yeguoyuedu 安装最新版。】 说到这里,皇帝顿了顿,然后瞥了一眼高明,澹澹的说道:“可是安平侯似乎手段更高明一些,朕还没有来得及把这部兵书送出去,他就已经知道朕要送了。” “还抢先送了原本出去。” 高太监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对着皇帝深深叩首,额头触碰在地上,发出了“砰”的一声:“奴婢失职,奴婢万死…” “奴婢一定严查内侍省,奴婢…” “好了,莫要磕坏了朕的地砖。” 皇帝微微皱眉,然后澹澹的说道:“不过你高公公自家的子子孙孙,可要管教好了,再有这种事发生,朕就要换个能藏得住事的人管事了。” 高太监惶恐至极,跪在地上叩首不止。 皇帝没有再看向他一眼,而是抬头看着沉毅,微微叹了口气:“沉卿这会儿心里大概是在起疑心,觉得朕是见安平侯送你这部兵书之后,才让高明事后准备的,是不是?” 沉毅连忙躬身行礼:“臣绝没有这种心思,臣微末之躯,陛下断不至于如此的…” 皇帝眯了眯眼睛,没有接话。 他看了一眼桌子上的旧书,又看了看沉毅手里的新书,然后澹澹的挥了挥手:“既然有了两部一样的书,沉卿你就都带回去,也好对照一番,说不定定国公最后几年,增添了一些内容进去。” “不过有句话,朕还是要跟沉卿说明的。” 皇帝瞥了一眼这两本书,开口道:“这部书…” “不得外传。” 沉毅心中一凛,当即深深低头。 “臣明白了…” 第五百一十九章 北望之人 当天一直到深夜,沉毅才离开了甘露殿。 不过他并没有回家。 因为时间实在是太晚了,这会儿已经接近子夜,宫门不好开了,皇帝就让高明给沉毅在宫里安排了个住处。 这种在宫里露宿,一般是高级大臣才有的待遇,传闻到冬天的时候,有时候宫里还会安排宫女给暖床侍寝。 不过也不知道是沉毅级别不够,还是宫里没有这项服务,这天晚上,只有宫里的两个太监给沉毅送了炉子取暖,并没有什么侍寝的宫女。 因为这天沉毅经历了不少事情,这天晚上他在宫里睡得还算香甜,一直到天光大亮了,他才起床到德庆宫向陛下告辞。 这种告辞,不一定能见到皇帝,就是个态度问题,主要是告诉皇帝自己走了,不然的话自己悄摸摸熘了,不太合适。 到了德庆宫之后,沉毅果然没有见到皇帝,不过事物繁忙的高公公,却是抽空出来见了沉毅一面。 此时,这位高公公额头上还有肉眼可见的淤青,足见昨天晚上他在甘露殿里磕的那几下头,很是实在。 这会儿沉毅手里捧着一个木盒子,木盒子里装了两本书一把剑,见到高明之后,只能手捧着盒子对着高明微微低头道:“高公公。” 高太监穿着一身厚一些的紫衣,看了一眼抱着箱子的沉毅,沉默了一会儿之后问道:“沉主事什么时候离京?” “约莫十六七。” 沉毅咳嗽了一声,开口道:“今天来这里见陛下,也是要向陛下请辞,等下官离开建康的时候,就不来宫里打扰陛下了。” 高太监闻言,默默点头:“好,咱家会转告陛下的。” “沉主事今年南下办事,可能没有去年那样顺风顺水了,不过咱家相信,以沉主事的本事,定然可以逢凶化吉,替陛下办好这趟差事。” 听到高明这么说,沉毅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他开口想问高明是不是知道了一些什么,高太监对着他微微摇头道:“好了,时辰不早了,咱家还有事情要处理,沉主事这就出宫去罢。” 说着,他瞥了一眼沉毅手里的盒子,默默说道:“陛下说了,安平侯府的那部书,你看完了之后,离开健康之前就给人家送回去,至于宫里的那部书,你可以随身带着南下。” “只是记着不要外传了。” 高太监顿了顿,开口道:“历代皇爷都很重视这部书,沉主事如果传出去了,不仅给自己带来麻烦,更是给看过这部书的人招祸。” 听到这句话,沉毅抬头看了高明一眼,然后微微低头道:“下官知道了。” 高太监的话说的很明白,把昨天皇帝没有说明白的内容完全补充明白了。 皇帝不让外传。 而高太监的意思是,除了沉毅之外,看过这部书的人恐怕都会被内卫追查,一旦查到就会给这些人带来麻烦,甚至是灭门之祸。 想到这里,沉毅犹豫了一下,开口道:“高公公,抗倭军中有几个很有潜力的将领,可以着重培养,下官能不能…” “兵法可以传…” 高明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个问题,他看了沉毅一眼,意味深长的说道:“但是这部兵书里,有定国公当年写下的固守淮河之法,其中一些军阵,兵营的部署,现在还在用。” 他看着沉毅,问道:“明白了?” 沉毅咽了口口水,深呼吸了一口气:“下官明白了。” 高太监的意思是,现在的淮河水师,可能还在按照定国公那一套在守淮河,保证淮河防线固若金汤。 这种就跟布防图没有什么分别了,如果被齐人知道了,很有可能会对淮河防线产生威胁, 这就是这本书保密级别为什么这么高的原因。 他把盒子放在一边,对着高明拱了拱手之后,又弯腰捡起盒子,抱着盒子回家去了。 也许是因为昨天晚上睡的很好,也许是因为即将能看到定国公兵书的激动,沉老爷现在觉得自己元气满满,一路步行回到了家里之后,依旧没有感觉到疲倦,他先是跟家里人打了一声招呼,然后就抱着盒子,钻进了自己的书房里,并且直接用锁反锁了房门,任何人都不能进去。 送饭都要从窗户送进去。 到了书房之后,沉毅把盒子打开,取出了那把短剑。 短剑长约一尺,剑鞘上镶嵌了几颗宝石,但是因为石头并没有磨的特别光亮,看起来并不是特别华丽。 拔出剑身,寒光闪闪。 沉毅拿着这把短剑,尝试性的往自己的书桌边上扎了一下。 没有如切豆腐那样夸张,但是的确扎透了桌板,不是特别费力。 抽出匕首,桌子上只有一个窄窄的痕迹,却并没有透光。 足见这东西既锋利又轻薄。 带在身上用来防身很不错。 不过沉毅没有太多功夫去看这把刀,随便看了几眼之后,就把刀子放在了一边,然后走到盒子面前,把里面的两本书取了出来。 一本新一本旧。 旧书是安平侯府家传的,而新书则是内宫洪德朝新录的。 传闻抄录这种秘密文件,都是要用不识字的人去抄录,以做到严格保密。 沉毅把两本书拿了出来,并排放在了自己的书桌上,又把盒子取了下来,放在了一边。 然后他站在书桌面前,左右手同时翻开两本书的第一页。 这两本书,可以说是两个版本。 沉毅必须要尽快找出两本书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他读书的天赋虽然不是特别逆天,但是能中进士,说明是极佳的,而且这会儿他不求速记,只是找两本书有什么不同之处,因此虽然这部兵书内容很多,沉毅从上午翻到下午,也把两本书都给翻了一遍。 翻完了一遍之后,沉毅才来得及从窗口把自己的午饭端来,他一边扒饭,一边看向桌子上都已经翻到末尾的两本书。 这两本书…大体上是一样的。 或者说,前面的部分都是一样的,但是安平侯府给的这本书,要比宫里的书厚了一些… 约莫厚了二三十页,一共有七篇内容。 这七篇内容,无一例外,都是讲如何北伐的! 或者说,是当年那位赵崇赵大将军,在生命的最后几年,对于北伐的设想以及期望。 也可能是世宗皇帝不爱看这部分内容,所以赵崇才把它写到了家传的这本书里。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yeguoyuedu 安卓苹果均可。】 他在这本汇聚了自己的一生心血的兵书上,推演北伐的可能性,以及必要条件。 还有种种北伐的推进策略。 一直到死,赵大将军都在想着如何北伐,如何恢复故都。 安平侯给沉毅书的时候,并没有摘掉这部分内容。 可能是安平侯爷觉得,当今大陈无人能够北伐,沉毅看了这些也没有任何用处。 合上书本,沉老爷默默深呼吸了一口气,看向了淮河方向。 他叹了口气。 “三代以前…” “赵家也是北望之人啊…” 第五百二十章 再见安平侯 短短两三代人,同样一个家族对于同样一件事情的态度,已经天差地别。 这位定国公的事迹,沉毅在甘泉书院读书的时候,就看过不少,民间也有很多关于定国公的书籍话本流传,甚至还有一些地方戏曲,在演绎着这位定国公的故事。 传闻当年世宗皇帝在建康站稳脚跟之后,这位赵大将军便屡次上书,向世宗皇帝建议整兵备战,想要收回失地。 但是很可惜的是,世宗皇帝当时被齐人吓破了胆子,终其一生都没有提过北伐这两个字。 更让人惋惜的是,定国公先世宗皇帝而死,没有能见到南陈朝廷的第二任皇帝,也就是南陈的半个中兴之主宪宗皇帝。 宪宗皇帝在位的时候,数次击败齐人,并且终其一生都在想着挥师北上讨贼,只可惜天不假年,宪宗皇帝还没有来得及准备好北伐,便在壮年暴毙而亡,驾崩的时候,只有四十岁出头。 于是乎皇位传到了先帝手里,先帝继承宪宗皇帝遗志,也准备兴兵北伐,但是在两淮被北齐大将周晋安击败,一战折损了十数万将士,几乎把宪宗朝积攒的家底,败了个一干二净。 当时先帝因为这件事,雷霆震怒,把陈国的征北大将军夷了三族。 也正是在这件事情之后,朝堂上北伐的声音几乎在一夜之间消失不见。 而能够固守淮河的淮河水师赵家,地位的随之暴涨,抬升到了将门根本不可能到达的高度。 与此同时,朝堂上以杨敬宗为首的一群“主和派”开始占据主导地位,渐渐被先帝重用。 先帝暴崩之后,杨敬宗更是一跃成为了中书首相,执掌朝政,权倾朝野。 沉毅看着眼前的这两卷书,思绪慢慢飘远。 身为读书人,这些南陈的历史,他自然是了然于胸的。 在书房枯坐了一会儿之后,沉毅把洪德朝的抄本放在了书架上,开始翻看赵家家传的古书。 他需要尽快把那部分额外的内容记下来。 到了傍晚时分,门口有人敲门,沉毅揉了揉有些胀痛的脑门,收好手里的书本之后,打开了书房的房门。 书房外面,陆若溪静静的站着,见沉毅推门走了出来,她松了口气,上前拉着沉毅的衣袖,问道:“夫君这是怎么了?硬生生把自己关在书房一整天了。” “没事,只是陛下交待了一些事情,我需要处理一番。” 他抬头看向陆若溪,微笑道:“让夫人忧心了。” “好了。” 陆若溪摸了摸沉毅有些憔悴的面庞,然后拉着他的手说道:“饭已经好了,都在等你呢。” 到了饭厅之后,沉毅才发现陆夫子不在,询问之后才知道老丈人被赵尚书请到赵家去了。 一家人吃完饭之后,沉毅看了看坐在自己下首的沉恒,犹豫了一下之后,开口道:“小弟,吃完饭之后跟我去书房一趟?” 沉恒一愣,然后连忙点头笑道:“行,兄长有事情让我办?” “嗯。” 沉毅放下快子,跟老爹还有三哥沉陵说了一声,然后就带着沉恒一起离席,回了自己的书房。 到了书房里面之后,沉毅先是让沉恒坐下,然后问道:“今年秋天就是乡试了,明年还要考春闱,准备的如何了?” “顾师说,小弟考秋闱已经没有什么问题了。” 沉恒这会儿已经与沉毅差不多高了,他抬头看着沉毅,笑着回答道:“顾师说,我明年春闱要是发挥的好了,说不定能比兄长的名次还要高一些。” “只比我高不行。” 沉毅心里也很高兴,微笑道:“最好能考个一甲,直接进翰林院做庶吉士,不要像为兄这样,走歪门补了个翰林。” 理论上来说,进了翰林院,才有拜相的可能。 沉恒倒是很看得开:“能考好自然是要考好的,实在考不好了也没有办法,不过兄长带我去拜的这个顾师,的确很有本事,这段时间,我感觉自己策论比从前好了很多。” 询问了几句学业之后,沉毅默默走到了自己的书桌后面,用钥匙开了书桌的抽屉,从抽屉里取出一本旧书,他熟练的翻到这本书的最后一部分,隔出了大概三十页左右。 这一部分,跟宫里的抄本是有出入的。 二十多页纸,一页两面,加在一起一共有一万多个字。 沉毅把这部书放在了沉恒面前,然后看向自己的兄弟,开口道:“秦先生跟我说过,小弟你几乎过目不忘,我想让你把这部分内容记下来。” “只有一晚上时间。” 沉恒一怔,然后看向沉毅手里的书,笑着说道:“什么书这样金贵?兄长若是不得空,我改天给你抄录一份下来就是。” 沉毅面色严肃,摇头道:“这东西,不得见诸于文字。” “明天一早,为兄就要把这本书还回去了。” “我看了半天,只能记住个大概,因此要你记住所有的内容,将来我有什么记差了的地方,还要问你。” 皇帝让沉毅同时看两本书,不代表沉毅就能同时看两本书。 沉毅给了自己一整天的时间。 因为一天的时间,大约可以分清楚两本书具体有没有什么不同,同时确定两本书都是定国公兵法。 这就够了。 既然宫里的兵书也是定国公兵法,那么沉毅当然要尽快尽早的把安平侯府的书给送回去,这样才好跟皇帝表态。 看,老板,我只跟你混! 别人给的,哪怕一模一样,我看都不看一眼… 看兄长面色严肃,沉恒看了一眼面前这本并不是很薄的书,问道:“兄长,是把整本书背下来么?” “只背后三十页就行。” 沉毅低头喝了口茶:“其他的,你也顺带着看看,说不定对你将来做官也有帮助,不过不要见诸于文字就是,免得惹来麻烦。” 沉恒点了点头,伸手接过了这本书,他先从第一页看起,刚看了几页,便微微皱眉,他又翻了几页,神情严肃了起来。 “哥,这是?” “这是定国公兵法。” 沉毅面色平静,澹澹的说道:“你有一晚上时间,先翻一遍就是。” 沉恒微微点头。 “哥,你放心罢,我应该都能记住。” 沉毅有些无奈。 “前面的不用记,前面的我还有一份不用还的。” 沉毅并没有把这本书看的特别特别重要。 书毕竟是死物。 定国公生前再厉害,也不可能凭借一本书,把后世人都教成名将,事实上赵家后人赵禄,打仗的水平也就那样。 这东西只是教材,想要吃透,更需要名师教导,然后实战应用。 好在沉老爷现在手底下,实控了一票人马,并且有现成的倭寇可以练手,可以实践。 所以他拿到这本定国公兵法之后,还是相对有用的,毕竟他可以在东南沿海,好好的做一下理论实践。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yeguoyuedu 】 看着挑灯夜读的兄弟,沉毅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他有些困乏了。 于是乎,他拍了拍沉恒的肩膀,开口道:“你困了便睡,不必久撑。” 说完这句话,沉老爷打着哈欠离开了书房,回自己卧房睡觉去了。 第二天一早,沉毅从满是黑眼圈的兄弟手中,接过了这本赵家的家传兵书,用绢布小心翼翼的包了起来,然后他亲自动身,去了一趟安平侯府。 到了安平侯府之后,他很顺利的见到了还在建康的赵大将军。 也很顺利的把书递还给了这位安平侯爷。 对于沉毅的到来,赵大将军并不感到意外,他接过书之后,笑呵呵的看了沉毅一眼:“这么快就看完了?” 沉毅礼貌性的拱了拱手:“看的差不多了,多谢赵侯爷厚赐。” “呵呵。” 赵禄澹然一笑:“这书我看了三四十年了,至今都还没有全然看明白。” “相信沉主事,也不至于一两天时间就能全然看懂。” “今天才正月十四,这么急着还回来…” 赵禄看向沉毅,脸上依旧带着笑容。 “该是有了一本新的罢?” 第五百二十一章 孱弱的源头 面对这位在朝堂上地位极高的安平侯爷,沈毅无论是身份地位,还是眼界见识,城府手段,都是要逊色不少的。 毕竟他还太年轻,也没有久居高位。 在赵禄面前,他在气场上总是会不可避免的被压过一头。 因此,沈毅并不想与这位赵大将军多说什么,他交还了兵书之后,只是默默低头道:“多谢大将军赐书一观,异日沈某若在兵道上有所建树,一定会来拜谢大将军。” “拜谢倒也不必。” 赵禄静静的看着沈毅,想说点什么,但是还是微微摇头,轻声道:“罢了,沈主事过两天就要离京了,家里想必还有很多事情要安排,我便不耽搁沈主事了。” “过几日我也要离京,也有很多事情要忙,不便相送,我让涿儿送你出去。” 说罢,赵大将军招呼了一声,很快赵大公子就老老实实的来到了沈毅面前,客客气气的把沈毅送出了安平侯府。 等到送完了沈毅,赵涿才重新回到了自家老爹的书房里,他站在父亲面前,垂手而立,轻声道:“爹,沈毅已经送出去了。” 赵大将军“嗯”了一声,然后抬头看了一眼赵涿,淡淡的说道:“为父过两天就要离开建康,回淮河水师大营去了,为父不在建康的这段时间里,你不许去见你小妹,更不许去见越王,听到了没有?” 赵公子深呼吸了一口气,低头道:“孩儿知道了。” 不过话虽然这么说,赵公子还是看向了父亲,低声道:“爹,孩儿不明白,陛下为什么突然给小妹赐婚,弄的这么突然…” 赵大将军伸手敲了敲桌子,语气平静:“陛下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有些事情,不能一味让为父去教你,你也要自己去考量。” “不过不管你怎么想,在为父没有回建康,或者是没有给你准信之前,不许你跟越王府有任何往来,如果越王殿下来家里探望,你也只把他当成家里的女婿,正常对待就是,莫要跟他有什么太深的往来。” “不过…” 赵大将军面色平静:“不过越王殿下如果足够聪明的话,他应该不会怎么跟咱们家往来的。” 赵涿点了点头:“孩儿明白了。” “不过孩儿还有一件事不解。” 赵涿抬头看向自家父亲,低声道:“爹您为什么要把曾祖的兵法,给那姓沈的看?” “那姓沈的,在东南搞什么抗倭军,明明是对淮河水师的威胁…” 赵禄抬头看向赵涿,微微叹了口气:“何以见得是威胁呢?” “区区倭患…” 赵涿低声道:“区区倭患,只需要从淮河水师里抽调一些人手回去,当可以犁庭扫穴…” “陛下却非要派一个宗室,一个文官南下,去搞什么抗倭军…” 赵大将军站了起来,走到书房门口,锁上了房门,然后背着双手,静静的看着眼前的儿子,颇有些考校的味道。 “那你说一说,陛下这么做目的何在?” “陛下分明已经不信任咱们家了…!” “搞这个抗倭军出来,多半是要对咱们家取而代之!” 赵涿狠狠咬牙。 而听到这句话之后,赵禄微微摇头,低眉道:“洪德七年咱们跟齐人几乎打了一整年,结果是什么你也应该知道,三万禁军伤亡过半,咱们水师也伤亡数千人,连累朝廷向齐人赔钱赔物。” “应当说,咱们已经失信于陛下了才是。” 赵涿脸色有些发红,低声道:“爹,国力不如人…” “好了。” 赵大将军皱了皱眉头,阻止了儿子继续说下去,他瞥了赵涿一眼,面无表情:“先帝朝时,征北主将被夷灭三族,那时他可没有机会跟朝廷说什么国力不如人。” 这位安平侯爷,默默的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他伸手翻了几页沈毅送回来的这本旧书,然后抬头看向自己的儿子,缓缓说道:“孩子,咱们赵家,现在已经风雨飘摇了。” “一次。” 赵禄有些疲惫的揉了揉自己的脑袋,低声道:“只要再大败一次,咱们这位年轻的陛下,就会对咱们家彻底失去信任,傅大将军家里的下场你也看到了,当初他家在将门之中的地位,并不比我赵家低,只一纸文书,说灭三族就灭三族。” 赵涿深呼吸了一口气,他神色也有些不太好看。 “爹,这跟兵书有什么关系…” 赵大将军低声道:“兵书是死的,给他看了,他也学不到什么东西。” “而这部书他只要看过,淮河水师即便再有大败,说不定就会有再败的理由了…” 今日的淮河水师,已经与六十年前的淮河水师,战力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这并不是因为赵禄这个主将出了什么太大的问题,相反的是,赵禄非常清楚淮河水师战力孱弱的根本原因,只可惜,他没有办法阻止这种衰弱的趋势。 这是淮河水师的基本权力架构造成的。 淮河水师,本质上是朝廷的军队,应该是受朝廷统属,即便赵家人世代做主将,可其他的将领,也都是由兵部,由朝廷来任命。 这些人,打仗的时候可以听从主将的命令,但是未必就愿意跟赵家人姓赵,未必就会一心一意的跟着赵家混。 说白了,有朝一日皇命下发的时候,他们不一定会愿意跟赵家人一起“造反”。 在这种情况下,淮河水师是怎么变成铁桶一块的赵家军的呢? 在赵崇大将军时期,凭借赵大将军自己的崇高威望以及军事地位,就可以对自己的麾下如臂指使,轻而易举的让自己在淮河水师之中,出于说一不二的地位。 但是到了第二代,第三代… 就需要用利益绑定了。 简单来说,就是给好处。 给向着自己的那帮人好处,让他们升官发财。 而这种拉拢…就意味着无底线的纵容。 也就是说,你拉拢的这个人,人家只要忠心耿耿的跟你干了,那么不管他私底下干了什么事,有时候你都不得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有这样,才能让整个利益团体,对你忠心不二。 甚至,让你在他们心中的地位,高于朝廷,高于皇帝。 在这种无底线的纵容之下,两三代人下来,自然有人沉迷享乐,懈怠训练,贪赃枉法,乃至于… 虚报人头,吃空饷! 这些情况,在淮河水师里,基本统统存在。 在这种背景下,淮河水师自然会一天比一天孱弱。 只要赵家还把淮河水师当成赵家军来经营,这种情况其实就不可避免。 想到这里,赵禄默默看了一眼北方,他伸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声音有些沙哑。 “孩子,这两年你在建康踏实一点,再过两年,为父就带你去淮河水师,多认识认识你那些叔叔伯伯。” 赵涿闻言,神色一喜,然后恭敬低头。 “孩儿遵命!” 第五百二十二章 两个巧合 一年一度的上元节又到了。 今年建康的上元节依旧十分热闹,还没有到傍晚,秦淮河畔的人流就已经非常多了,许多摊贩在沿街售卖他们提前扎好的花灯,也有一些摊贩在卖浆糊以及彩纸这类扎彩灯的原材料,生意都十分不错。 因为过了上元节之后,沈毅就要离京南下了,自然要好好的陪陪夫人,从下午开始,他就把孩子交给了家里的三个丫鬟带着,小夫妻两个人结伴在城里逛了一个下午,到了傍晚时分,两个人便走到了秦淮河畔。 沈毅掏钱,买了两盏很是好看的彩灯,小夫妻俩又在路边的一个小摊↑借了笔墨,写了两张纸条塞进花灯里,放进了河中。 目送着两盏花灯顺流而下,陆所以拉着自家丈夫的手,轻轻的叹了口气:“夫君,你这趟南下,又要多久才能回来?” 沈毅沉默了一会儿,微微低头道:“估摸着还是要年底才能回来,不过过几个月那边没有什么大事了,我便能抽空回来看看夫人了。” 陆若溪轻轻咬了咬嘴唇,低声道:“夫君,要不然我陪你一起去罢?” 沈毅先是一愣,然后微微摇头道:“夫人,为夫不是南下做官。” “如果是南下当什么地方官,带上夫人跟渊儿自然没有什么问题,但是为夫这是南下去办差,平时不定定居在一个地方,很可能要各个州府到处去跑动,还有可能乘船出海,实在是无暇顾及你们母子俩。” “你们母子在建康,这里有一众师长朋友照看,为夫才放心得下。” “那…” 陆若溪抬头,看了沈毅一眼,低声道:“那让莲儿陪你去罢…” 沈毅一怔,随即笑道:“怎么让你的丫鬟跟着我了?” “你一个大男人,平日里衣食起居,都要人照顾,身边有个丫鬟自然是好的。” “再者说了…” 陆若溪脸颊微红,低声道:“我怕你在外面胡来,有莲儿在你身边,也能伺候伺候你…” 这就是个人的生理问题了。 按照这个时代的价值观来说,陆若溪的丫鬟莲儿,是跟着她一起嫁到沈家的,自然也就成了沈家的通房丫鬟,在女主人不方便的时候,莲儿是要跟沈毅睡觉的。 只是沈毅本人并不适应这种规矩,所以到现在还没有动那个有些刁蛮脾气的丫鬟莲儿。 事实上不止是莲儿,一直跟在沈毅身边的两个丫鬟,青儿萍儿,也都梦想着有一天能进沈家的家门,做沈家的妾室。 因此,陆若溪想让莲儿跟在沈毅身边,帮他解决生理问题这种想法,在这个时代是非常正常的。 毕竟让自己的丫鬟跟着,总好过夫君在外面胡来,那些地方上的地方官,谁知道会给自家夫君床上送什么样的女人? 对于生理问题,沈毅倒还真没有什么感觉。 主要是他南下之后的整整一年时间里,实在是太忙了。 从组建抗倭军,到组织船坞以及火器作坊,再到后来的剿倭事宜,从头到尾沈毅都在跟着忙活,在去年年底的那段时间,为了安排福建剿倭的事情,沈毅几乎是在路上赶了半个月的路,每天晚上一沾到床几乎是几个呼吸就能睡过去,实在是没有什么闲心再去想男女之事。 沈毅想了想,还是微微摇头:“南下的差事很辛苦,蒋胜跟着我有时候都有点吃不住,莲儿跟在我身边,更受不了了。” 陆若溪想了想,又轻声道:“夫君要是不喜欢莲儿,就让青儿萍儿跟你南下,平日里能给你洗洗衣服做做饭之类的,免得你一个人照顾不好自己。” 沈毅哑然一笑,正要开口说话,远远的听到有人在喊自己。 用的还是江都方言。 他抬头看去,只见远方两个人,正在兴冲冲的对他招手。 这两个人,沈毅都是认得的。 应先生应昭,以及江都孙鲤。 两个人都是甘泉书院出身,而且是很沈毅同年的进士,朝堂上天然的盟友。 只不过沈老爷爬的太快,现在已经是六品兵部主事,目前这二位在朝堂上能给他的助力就非常少了。 此时在秦淮河畔巧遇,沈毅心里也是非常高兴的。 他拉着自家夫人的手,迈步迎了上去,等走近了之后,才笑着对两个人拱手道:“二位年兄,许久不见了。” 两个人也纷纷对着沈毅拱手行礼。 互相见礼之后,两个人又看向了一旁的陆若溪。 二人都是甘泉书院出身,自然是认得陆若溪的,都纷纷对陆若溪行礼,其中应先生笑着说道:“一转眼,陆小姐已经是沈夫人了,二位郎才女貌,真是神仙眷侣。” 陆若溪脸颊有些微红,微微低头道:“二位取笑了。” 四个人客套了几句之后,也不好继续站在大街上说话,于是乎便在秦淮河畔找了个茶摊坐下,各自落座之后,沈毅看向两个人,轻声笑道:“中进士之后,我实在是有些太忙了,便没有来得及打听二位年兄的消息,不曾想二位年兄都补了京官,真是可喜可贺。” 三个人是洪德七年中的进士,现在已经是洪德九年了,六部观政早已经结束,在沈毅看来,既然这两位同年还在建康,定然是做了京官了。 听到沈毅这句话,年纪轻的孙鲤满脸尴尬,而应先生则是苦笑了一声,无奈道:“我二人哪里有补京官的福分?只是吏部那里一直补不到官,我们就只能在建康城里等着。” 说到这里,应先生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好在去岁年底,吏部终于给补了官,等过些日子开了春,我二人就可以离京赴任了。” 一旁的孙鲤看向沈毅,目光里尽是艳羡:“我与应先生二人,苦等近两年才补了官缺,听说子恒你,此时已经是六品兵部主事了。” “虚领职位而已,并没有实任。” 沈毅谦虚了一句,抬头看向这两个人,笑着说道:“不知道二位年兄补了哪里的官缺?” 应先生捋了捋自己下颌的胡须,笑着说道:“我运气好一些,补了浙江温州府乐清县知县,距离咱们江都不算特别远,要是想家了,还可以回去看一看。” 一旁的孙鲤无奈的叹了口气:“我的运气就稍差一点了,补了广东广州府新安县知县。” “距离江都,千里之遥。” 一旁的应先生笑着说道:“少要卖乖了,那新安县乃是省府下辖县,将来你升迁的路子,要比我广得多了。”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对自己的将来无限憧憬。 语气里,满是高兴。 但是沈毅的脸色却有些古怪… 因为温州府乐清县,是抗倭军的船坞以及火器作坊的所在地,也是抗倭军目前整体驻扎的地方,算是抗倭军的老巢了。 而广州府新安县,正是广州府闹海患最严重的地方,也是抗倭军下一个阶段的工作重心所在。 如果只有一个,那还可以理解为巧合。 两个人,都这么巧,那就肯定是有人安排了。 而能够影响吏部人事任命的,除了吏部的几个堂官,也就只有皇帝陛下了。 如果真是皇帝干的,那么他的目的就不难猜了。 安排两个甘泉书院的地方知县,好让沈毅在东南办事,办的更加得心应手,不必要跟地方官府扯皮。 想到这里,沈毅端起一杯茶,抿了一口之后,看向了皇宫方向。 看来… 皇帝陛下依旧非常重视抗倭军啊… 第五百二十三章 沈老爷的安排 有两个同年到东南任职,对于沈毅来说自然是一件好事,不过这并不是什么雪中送炭,只能说是锦上添花。 因为抗倭军的级别很高,指挥使是朝廷的钦差,陛下的堂兄,理论上来说,地方官府不可能对抗倭军造成任何掣肘,再加上几千兵马在手,地方官府没有任何可能跟抗倭军呲牙,顶天了也就是写点奏书告抗倭军一状。 然而以目前皇帝对抗倭军的态度而言,这种小报告注定了没有任何用处。 不过也不是全然没有好处,毕竟自己人,办事的时候能够更加顺畅容易一些,也不用花费时间跟地方官府扯皮了。 上元节转眼即过,到了第二天,也就是正月十六这天,一则消息在建康城里不胫而走。 那就是再建康颇有声名的许复许大官人,要离开建康了。 这位许大官人,虽然还是个少年人,但是传闻是宫里那位执掌内侍省的大太监的亲侄子,因此到了建康没几年时间,生意便越做越大,顺风顺水,不仅在建康置办了不少产业,更是做了皇商,给宫里供应东西。 更让建康百姓羡慕的是,这位许大官人私下里赎买了当年闻名秦淮河的名妓顾大家,然后便金屋藏娇,独享美人,自那以后顾大家便再也不曾露面了。 不过这种花边新闻,流传的版本自然是很多的,坊间还有人传说是宫里的那位高公公虽然没了子孙根,但是却有一些特殊的癖好,因此让他这个侄子在外面替他养了女人。 不过不管怎么传,都始终没有人传到皇帝陛下头上,一来是大家对皇帝还是有一些敬畏之心的,不太相信皇帝陛下会在宫外蓄妓,这二来嘛…… 自然是因为内卫控评控得好。 不过按理说,这位许大官人既然在建康的事业干的这么顺利,便不应该这么突然的离开建康,于是乎便有传闻说,宫里的高公公在南边还有大生意,有人说是发掘了铜矿,有人说是高公公让自家的这个侄子去南边贩盐。 总之各种消息,混淆难辨。 不过不得不说的是,许复这个年轻人的突然发迹,让建康城里的许多人为之眼红,随之又爆出了许复是高公公的侄子,才让许复发迹的事情变得合情合理。 而正因为如此,高明这个内廷的大太监,这两年着实是背负了很多不该有的骂名,在坊间的名声可以说是急转直下了。 这天上午,许大官人的车队,足有近二十辆马车,浩浩荡荡的离开了建康城。 而许大官人则是坐在最中间那辆看起来就颇为奢华的马车里,隔着马车的车帘,还能隐隐看见马车里坐了一个身材优美的女子,正依偎在许大官人怀里。 在许多人艳羡的目光里,车队浩浩荡荡的出了城。 不过这个车队马匹虽然多,但是都是单马的马车,因为许复虽然有钱,但是说到底还是平民,不能逾越规矩。 于是乎,在许多人的目视之下,许大官人带着顾大家离开了建康。 很快,时间到了傍晚时分, 一个中等身材,穿着普通布衣,看起来不是很起眼的年轻人,一个人摸到了北城沈主事宅邸的后门,轻轻敲了敲房门之后,很快便有一个丫鬟把他领了进去,这个丫鬟看着眼前这个小厮装扮的年轻人,掩嘴笑道:“好久没见许大官人这样穿了。” 大陈建国初年,商人是不能着绫罗绸缎的,但是到现在一百好几十年了,再加上世宗南渡之后,便没有什么人在意这种事情了,再加上许复平日里要跟其他商人谈生意,因此大多数时间都是穿绸布衣裳的。 许复神色有些尴尬,微微低头道:“青儿姐姐取笑了。” 青儿上下看了许复几眼,笑着说道:“大官人可不要折煞我这个奴婢了,跟我来罢,公子已经等了你一会了。” “嗯。” 许复脸上露出笑容,微笑道:“请姐姐带路。” 做了几年生意,他的嘴也变的甜了起来,更何况他跟青儿的确是认识好几年的交情了,这声姐姐喊起来倒也顺口。 青儿“啐”了他一口,便带着他到了沈毅的书房门口,这会儿沈毅的书房里已经点起了灯,青儿敲了敲门之后,房门很快打开,沈老爷身上披着一件外衣,看了许复一眼。 “进来说话罢。” 许复应了一声,然后微微低头走了进去。 青儿很贴心的给两个人泡好了茶,然后走出了书房,顺带关好了门。 一直等到青儿离开之后,许复才看了一眼房门的方向,然后回头看了一眼沈毅,微微低头道:“公子,您身边这两个丫鬟…” 说到这里,他就没有说下去了。 沈毅低头抿了口茶水,淡淡的看了许复一眼,微笑道:“怎么,怀疑她们是内卫的人?” 许复微微摇头,低声道:“我跟她们接触的不是特别多,只是知道她们是宫里出来的人,公子洞见人心,所以我才问一问公子…” “我也不知道。” 沈毅微微摇头,淡淡的说道:“相处好几年了,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再说了,就算她们是内卫的人,你我又没有做什么对不起陛下的事情。” “不碍事的。” 说着话,沈毅伸手给他倒了杯茶,微笑道:“好了,咱们说正事罢,本来以为你下午就要回来的,不曾想到了傍晚才回来。” “白天毕竟人多眼杂,如果给人瞧见我出城之后又回来,恐怕有些不太好。” 沈毅微笑摇头:“你呀,还是太谨慎了一些,你换上了这一身衣裳,别人就算见到了你,也只会以为你跟许大官人相像。” “还是谨慎些好。” 许复低头喝了一口沈毅递过来的茶水,低头说起了正事:“公子,我这趟南下,要先去哪里?” “你先去福州府罢。” 沈毅已经想好了对许复的安排,当即不假思索的说道:“宫里派过去的几个管账的太监,现在应该在福州府清账,我跟那边的邸报司打过招呼了,你到了之后,他们会直接带你去见杜太监。” “记住两件事。” 许复低头道:“公子赐教。” 沈毅伸手敲了敲桌子,整理了一下措辞,然后开口道:“首先,见到杜太监之后,对他客气一些,然后直接给他内侍省的文书,如果他不问,你就不要提你跟高公公的关系。” 说到这里,沈毅顿了顿:“这个杜公公,比高公公资历还要老,你跟他提了高公公,他就会觉得你用高公公压他。” “那么你在他那里办事,就不太好办了。” 许复连忙低头道:“我记下了公子。” “再有。” 沈毅一边伸手轻轻的敲着桌子,一边开口道:“你去杜怀那里,虽然是奉皇命去拿钱的,但是也不要一下子把他们那里的钱拿空了,需要多少就去拿多少,给那几个太监留一点,他们没了根苗,心里就指望着那点钱做念想了。” “不过…” 沈毅话锋一转,抬头看向许复。 “不过不要自己往里面贴钱,那几个老太监要是当守财奴,死守着赃款不愿意吐,你就直接给高公公写信,宫里既然派你南下,自然会替你撑场面的。” 接着,沈毅又交待了几件事情,许复低头一一记下。 记下了这件事之后,他伸手给沈毅倒茶,然后开口道:“公子,您还没有说,我拿了钱之后,要去做什么生意呢…” “杜太监手里的钱不少,现银估计都有近百万两了,你到了福州之后,直接跟他要五十万两银子拿在手里。” “然后你就在福州那里等着。” 沈毅吐出了一口浊气,面色平静:“到时候碰到合适的生意了,我会让邸报司的人去给你传音的。” “不过生意不急着做。” 沈毅继续说道:“福州那里船厂也多,你到了那里之后,没事就多去沿海的船厂跑跑。” “我需要一些大船的图纸,还有一些能造大船的工匠,你碰到了,就想法子弄到手。” “对我或许有用处。” 许复闻言,连忙低头。 “是,公子的话,我都记下了…” 第五百二十四章 许复的觉悟 许复在沈毅的书房里,待了约莫一个时辰,沈毅基本上把许复要做的事情统统交待了一遍。 交待完事情之后,天色已经很晚了,沈毅要留许复过夜,许复说什么都不愿意留下来,而且执意要从后门离开。 沈毅没有办法,只能一路把他送到了后门,两个人分别的时候,许复低头问道:“公子是明天启程么?” “嗯。” 沈毅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颇有些疲惫:“我在建康,已经待了好几个月了,身上有皇差,也是时候南下了,不然陛下那里也要说我惫懒。” 沈毅是去年十一月出头就回的建康,在建康差不多待了两个半月。 他身上是有皇差的,理论上来说没有办好差事之前,都不应该回健康才是。 比如说晋世子李穆,去年年节便不曾回来,一直待在南方,兢兢业业的替皇帝办差。 当然了,也有可能是因为家里人反对他出去办差,李穆担心自己回了建康之后便出不去了,因此索性就没有回来。 不过即便如此,沈毅一休假就是两个多月,也差不多该到了回去上班的时间了。 如果回去的晚了,去年他辛苦一年的结果,说不定就都跟他没有什么关系了。 许复微微低头道:“本来南下顺路,应当与公子同行的,但是我现在声名狼藉,便不连累公子了…”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块金锁,两只手捧着递在了沈毅面前,轻声道:“小公子出生之后,我便没有来看过,还请公子莫怪。” “这是我这几个月抽空做的一把长命锁,就当送给小公子的礼物了,请公子代为转送给小公子。” 沈毅接过这块看起来颇为精致的金锁,有些诧异的看了看许复:“你做的?” 许复抬头微笑道:“公子安排过我去笔筒巷黄石斋做事,笔筒巷里有两三个金铺,我闲来无事便经常去看,后来我也开了一家金铺,闲来无事,就跟铺子里的师傅学了一个多月。” “做的有些粗糙,还望公子和夫人不要嫌弃。” 沈毅抬头看着眼前这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成长起来的许大官人,颇有些感慨的说道:“你有心了。” 许复微微摇头:“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他神色严肃,微微低头道:“没有公子,我们六人现在说不定还在江都乞食。” “虽然公子您从来不把这件事情当回事,甚至他们五人也快要把这件事情给忘了,但是我没有忘。” 许复退后两步,对着沈毅深深作揖道:“许复一辈子记得公子的恩情。” 沈毅默默上前,拍了拍许复的肩膀。 “好了,你明天还要赶路,快去寻个地方休息罢。” “这次南下,如果有吃不准的事情,就派人递个信给我,有些事情太紧急,来不及递信,你做决定的时候,心里要存着几分谦恭,凡事都要留余地。” 许复点头应是,然后对沈毅拱手告辞。 行礼之后,这个已经与沈毅差不多高的少年人,才踱步离开沈宅的后院。 他走出沈家后门没多久,转了个弯之后,便出了胡同,一个身材颇为壮硕的大个子,默默站到了许复身后。 这个大个子,身高已经比许复高出了一头,但是见到许复之后,他还是下意识的低下头,神态恭敬。 这个大个子姓秦,名叫秦柱,是当年许复六兄妹之中的老二。 同时,他也是六个人当中除了许复之外,说话最管用的人,这两年时间里,他大部分时间都是跟在许复身边,勤勤恳恳的做许复的副手。 见许复从沈家走出来之后,秦柱跟在许复身后,低声道:“哥,住处已经给你安排好了,你饿不饿?我再去给你叫一桌酒菜。” “随便弄两个菜就行了。” 许复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低声道:“明天天一亮,我们就要出城赶上马队,今天要早点睡觉。” 听到大哥这么说,秦柱忍不住说道:“哥你也是的,前几天明明有那么多时间来见…来见公子,非要今天先出城之后再回来见他,弄的自己这样疲累…” 许复停下脚步,回头瞥了一眼这个大个子,然后默默吐气:“与你说过很多次了,偷偷进城,是为了不让人知道,我来过沈家。” “要替公子着想,他不太方便明着见我。” “不方便见就不见。” 秦柱低声道:“老三不是常去沈家吗,有事让他传个信就是了。” 他口中的老三是丁满,的确是常去沈家的。 许复再一次皱眉。 他沉默了一会儿,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但是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有些恼火的说了一句:“不吃了。” 说罢,许复大踏步向前走去。 秦柱闻言,立刻就有些慌了。 他知道自家大哥有些生气了了,于是赶忙三两步赶了上去,陪着笑脸:“哥,我说错话了…说错话了,要不然你打我两下出出气…” “我知道你记沈公子的恩情,我们五个人也都记得沈公子的恩情,我就是心疼你,才这么随口一说…” 见许复不理自己,秦柱有些着急了,他狠狠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然后低头道:“哥,我这个人有时候说话不过脑子,你不要生我的气…” 许复停下脚步,回头看了这个大个子一眼,微微叹了口气。 “柱子,我跟着沈公子,并不全是因为他在江都时候对咱们几个人的恩情。” “更重要的是…” 许复面色严肃:“更重要的是,只有公子他,把我们兄妹几个当人看。” “当初咱们几个在江都穷的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时候,公子他也没有把咱们当畜牲看待,更没有把咱们收为家仆。” “他当初跟我说的是,想让咱们几个帮他办点事情,让咱们几个人去替他传唱童谣。” “童谣的事情过去之后,他说的是要跟咱们几个合作,让咱们六个人能有个生计,不至于继续流落街头。” 说到这里,许复看了秦柱一眼,默默叹了口气。 “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老四他说漏了嘴,把童谣的事情说了出去。” “这件事,当初咱们几个都没放在心上,毕竟公子也已经把事情揭过去了,只是说了老四几句,并没有跟咱们说太多。” “可是这两年,我常常回头想这件事。” 许复看着秦柱,低声道:“柱子,你这两年也算是见过世面了,你好好想一想,当初公子他身上还没有功名,童谣的事情泄露出去,几乎会得罪整个江都衙门。” “这件事,该有多大?” 许复满脸严肃:“虽然不知道这件事当初是怎么平息的,但是公子并没有因为这件事情追究咱们,甚至没有放弃咱们。” “有些事情,你要好好回头想一想,咱们兄妹六个人能走到今天,锦衣玉食,得享富贵,并不是因为咱们几个如何如何有本事。” “是因为咱们几个的运气足够好,碰到了公子。” “你再想一想。” 许复看着秦柱,默默说道:“这建康城里的贵人们,那些到翠云楼吃饭的达官显贵,包括高公公在内…” “除了公子。” 许复大官人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又有哪个,当真正眼瞧过咱们了?” 第五百二十五章 圣眷正隆 正月十七,休假两个多月的沈老爷,终于从家里动身,准备离京南下。 去年他用了大半年时间,把抗倭军的雏形建构了出来,并且已经初见成效,几乎荡平了陆上的倭寇,而在今年的洪德九年,沈毅要做平息海患。 即便做不到,最起码也要让近海再无倭寇袭扰。 当然了,对于沈毅以及抗倭军来说,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那就是抗倭军的编制问题。 现在的抗倭军,是一卫兵马,五千人的编制,统领是李穆这个抗倭军指挥使。 如果今年皇帝陛下能够下定决心,那么抗倭军很有可能会扩建到两三万人的编制,到时候就不再是一卫,而是会新成立一个都指挥使司来统一指挥。 也就是会不会在沿海建立都司。 这件事情,对于抗倭军上下的集体将士们来说,非常重要,因为如果朝廷扩编抗倭军,那么抗倭军现有的所有将士们基本上都可以原地升上一级,甚至有可能会原地爬升好几级。 不过升级成为都司,也不是全然没有坏处的。 最明显的坏处,是对沈毅来说的。 一旦在沿海建立都司,那么李穆便不可能担任都指挥使,连挂名也不可能。 李穆卸任之后,新来的都指挥使会不会尊重沈毅的意见,是非常难讲的。 而以沈毅现有的品级以及地位,他连统领一卫兵马都需要假手李穆,更不要说统领都司了。 也就是说,抗倭军一旦升级,可能会影响沈毅在抗倭军之中的地位。 更重要的是,现在的抗倭军虽然已经入得赵阀眼中,但是毕竟只有五千人,再怎么也翻不出浪花来,而一旦抗倭军的人数再暴涨几倍,赵阀多半就真要把抗倭军,把沈毅当成眼中钉肉中刺了。 从沈毅的角度出发,他并不想让抗倭军扩编的太快,最好是以现在一卫的兵马稳定个两三年之后,再考虑扩编的事。 而皇帝陛下却不一定能够沉得住气。 毕竟皇帝看赵阀已经非常不顺眼了,他很急切的需要培养出一股可以取代,哪怕是暂时取代赵阀的军事力量。 而抗倭军之后的走势如何,其实也全看皇帝陛下的心思。 因为在家里待的太久,沈毅离开家里的时候有些不太舍得,一家老小也都一路把他送出了城门口,临别之前,陆夫子上前,将几本书递在沈毅手里,小老头看着即将远行的女婿,神情有些欣喜,又有些担忧。 “这是前朝大将的剿寇实录,其中有一部分是剿灭倭寇的,为父在建康找了好几天,才找全了这套书,你带在身边南下罢,虽然不一定有用,闲暇时用来解解闷也是好的。” 沈毅躬身接过,笑着说道:“多谢岳父。” 他看着陆夫子,又轻声劝道:“岳父,小婿离开靖康之后,您不妨在建康多待一段时间,青雀她在建康没有多少熟人,有您在这里陪着她,她心情也能开朗一些。” 陆夫子微微摇头,笑着说道:“老实说,我想把她接回江都过段时间,正好你父亲也想着回江都,我跟他商量过了,过些日子便一起回去,到时候看青雀跟不跟咱们回去。” “咱们都是江都人,也应该带渊儿回去认一认家乡才是。” 沈毅对江都还是有感情的,闻言想了想,然后开口道:“这样也成,您跟我爹商量就是。” “只是青雀她刚生产不久,孩子也小,要您跟父亲多费心了。” “你在外面替朝廷做事,家里的事情便不用担心了,不管是我还是你父亲,都会帮你照看好她们母子的。” 陆夫子伸手拍了拍沈毅的肩膀,颇有些感慨:“相比较青雀母子,我反倒担心你。” “记得当年在江都的时候,你跟为父说过,想要激浊扬清。” “当时你说了三浊。” 陆夫子低声道:“一转眼,如今子恒你已经在扫第二浊了。” 当初沈毅在江都立志的时候,的确很陆夫子说过三浊。 第一浊自然是范家以及范东成他们,已经基本上算是扫干净了。 第二浊是沿海的倭寇。 而第三浊,也是北边的胡齐。 陆夫子语重心长:“在外面做事情,凡事一定小心,要步步为营,不要急功近利。” 沈毅躬身受教:“孩儿记下了。” 陆夫子之后,沈家人一个个上前来跟沈毅告别,尤其是陆若溪,紧紧的抱着沈毅,泪流不止。 等到一家人纷纷告别之后,时间都已经接近了中午。 最终,沈家的老小沈恒上前,他拉着沈毅的袖子,低声道:“兄长在外面一定小心,莫要伤着累着自己。” 沈毅没有说话,只是抬头看了沈恒一眼。 兄弟连心。 这一眼,沈恒就知道自家兄长的意思了,他笑着说道:“哥你放心,今年秋闱,小弟大约是没问题的。” “你年底回来的时候,你家弟弟便是举人老爷了!” 沈毅点了点头,叮嘱道:“不可马虎大意,更不能掉以轻心。” 沈恒低头应是。 沈家的家人跟沈毅告别之后,张简以及赵蓟州几个朋友,也来到沈毅的马车旁边送别,等到亲友送完了之后,时间差不多已经到了正午,眼见实在是不早了,沈毅才跟亲友一一告别,带着蒋胜一起上了马车离开。 马车从建康南门离开,沿着官道一路南下。 因为轻车简从,马车走的很快,很快就走了里路远。 建康周边的官道两旁,都有不少亭子,留给行人歇脚避雨,此时官道庞的一个木亭子下面,就站了七八个人,这七八个人里有眼尖的看到了沈毅的马车,立刻回头跟禀报了一声,然后跑到了官道中间,把沈毅的马车拦了下来。 马车被拦停之后,沈毅探出头来看了一眼。 他先是看了一眼拦路的人,又顺着后者的目光,看向了一旁的亭子。 然后他就对蒋胜招呼了一声,自己轻轻跳下马车,朝着亭子下面走去。 此时木亭子下面,站了个看起来三四十岁的中年人,一身锦衣,面白无须。 沈毅上前,拱手行礼道:“见过高公公,高公公如何在这里?” 高太监这会儿被一群小太监簇拥着,听到了沈毅的话之后才站了起来,他对着沈毅淡然一笑:“已经等了你快一个时辰了。” 沈毅连忙说道:“实在是不知道公公在这里等着,不然…” 高明微微摇头,他走到沈毅身边,伸手拍了拍沈毅的肩膀,微笑道:“咱家也是办皇差,陛下知道你今天离京,因此吩咐咱家代为相送。” “沈主事…” 说着,他看向沈毅,由衷感慨道。 “圣眷正隆啊。” 第五百二十六章 排面 能让皇帝亲自派宫里的大太监出城相送,的确不是一般人能够享受的待遇,正常来说,应该要朝廷最上层的那一小撮大臣出京公干的时候,才可能有这个待遇。 或者宗室勋贵出京,也有可能能享受这种待遇。 而沈毅一个六品小官,却能让皇帝记在心里,从这个角度来看,他的的确确是圣眷昌隆。 不过沈毅心里却十分清醒。 他心里明白,那位皇帝陛下派高明出京来送自己,表面上给了沈毅莫大的殊荣,但是仔细想一想,其实就是一个拉拢人心的小手段而已。 因为高明是等在城外相送的。 这位大太监,既没有去沈家相送,也没有在城门口相送,反而偷偷摸摸的到了城外来送沈毅… 这么说,假如这位内廷大太监能够当着沈毅的亲友面前代表皇帝相送沈毅,那么沈老爷的威名立刻就会遍传建康,整个建康城都会知道他沈老爷圣眷正隆,到时候沈老爷便能够彻底披上皇帝的虎皮,可以在建康城里用鼻孔看人。 可高太监是偷偷摸摸来送行的,虽然他也说了是代表陛下,但用意就要差上很多了。 说的直白一点。 领导的夸奖赞赏,如果不是在开会的时候提出来,而是在私下里单独跟你说的,那么基本上就可以视为画饼了。 这种比喻虽然不太恰当,但是用在现在这个局面,是勉强说的通的。 私下里“圣眷正隆”,并没有什么屁用,皇帝又不给沈老爷升官,也不给沈老爷赋权,派个太监过来送一送,并不能给沈毅带来任何实质性的帮助。 甚至还不如派个宫里的小太监过来,在城门口当着众人的面,赏沈老爷几百两银子来的实在。 不过这种手段,用来拉拢人心还是很有效的,如果沈毅是这个时代土生土长的读书人,这会儿多半已经跪在地上叩谢皇恩,痛哭流涕,下定决心将来为皇帝陛下肝脑涂地了。 当然了,该装还是要装的。 沈毅深呼吸了一口气,对着高明深深作揖:“请高公公转禀陛下,得陛下垂青,沈毅万分荣幸,这一趟南下,一定尽心竭力,为君父分忧,为朝廷解难!” 高太监上前,把沈毅扶了起来,笑着说道:“没有圣谕,咱家可当不起沈主事大礼。” 他对着沈毅挤出了一个笑年脸,微笑道:“沈主事这般将来前途无量,异日登阁拜相的时候,可莫要忘了咱家。” 沈毅连忙挥手,说了几句不敢当。 高太监脸上依旧全是笑容,他看着沈毅,继续说道:“陛下让咱家问沈主事,这一次南下,可还有什么需要宫里帮忙的地方?” 沈毅微微摇头,苦笑道:“公公,事未上手,下官也不知道会碰到什么难处,只有到了南边之后,才能知道有没有困难…” 说到这里,沈老爷顿了顿,叹了口气:“不过既然陛下问了这句,就说明今年的差事没有去年那么好办了…” “高公公…” 沈毅抬头看向高明。 高太监面色平静:“沈主事有话不妨直说。” “请公公替下官转禀陛下…” 沈毅微微低头道:“下官已有子息,不用担心绝了香火,可以替陛下替朝廷效死力了,只是家中幼子尚小,如果下官在南边出了什么事情,还请…” “还请宫里略微照顾照顾她们母子…” 听沈毅这么一说,高太监一愣,然后哑然道:“沈主事为何突然这么说?” 沈毅面色严肃,微微低头道:“去年的抗倭军不怎么起眼,也没有怎么受人关注,但是今年就不太一样了。” 这句话倒不是沈毅卖惨,而是实话实说。 去年的抗倭军刚刚成立,可能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但是并没有太多人把抗倭军放在心里,但是今年…… 最起码赵阀已经把抗倭军放在心上了,而且是非常上心。 高太监低头想了想,然后开口道:“好,沈主事这番话,咱家会转告陛下的。”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若陛下点头,到时候咱家就从内卫里挑一队好手南下,保护沈主事的安全。” 沈毅拱手致谢。 “多谢高公公了。” ……………… 沈毅的这一趟南下,除了他自己跟蒋胜两个人之外,还带了去年回建康过年的十几个匠人一起南下。 去年他们一共是二十多个人跟沈毅一起南下,不过有七八个人不愿意再去了,因此只剩下了十来个。 除了这些匠人之外,为了沿途的安全,沈毅还在东市街雇佣了一队武师,沿途保护自己以及这些工匠的安全。 这会儿还在正月,天还是非常冷的,早晚赶路的时候都会不太舒服,因此沈老爷便没有太过急着赶路,基本上都是等太阳高高升起再动身,太阳落下之后,就找地方休息。 就这样,十来天的路程,一行人足足走了半个月,这才到了温州府境内。 到了温州府之后,沈毅并没有去温州府的府城永嘉,而是直接朝着乐清奔去,在去往乐清的官道上,与沈毅等人同行的,还有另外一个马队,看起来应该是个商队,前后有十几二十匹马,三十来号人。 这个马队里,有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皮肤有些黢黑,不过赶马非常熟练,他坐在马车车辕上,看着旁边同样坐在马车上吹凉风的沈毅,笑着跟沈毅打招呼:“这位公子,你们也是从建康来的么?” 一口建康方言。 他话音刚落,沈毅附近就有五六个人的目光,同时盯向这个年轻人,让他浑身汗毛倒竖,牵着缰绳的手都抖了抖。 不过沈毅却没有什么架子,只是笑呵呵的看向这个同龄人,开口道:“是从建康来的,不过我却不是建康人。” 年轻人性格开朗,虽然见沈毅的这个马队有些奇怪,不过因为赶路无聊,还是跟沈毅说话:“也是到乐清办货么?” “我们不办货。” 沈毅看了这个大约比自己小一些,但是小不太多的年轻小伙,问道:“你们到乐清办什么货?” “办海货。” 年轻人笑着说道:“从前海上有倭寇,沿海的海货价钱都高,听说朝廷在乐清办了新军,乐清这里便没有倭寇了,我爹说乐清这边的海货应该会贱一些,因此咱们来乐清办点货回去,到建康附近卖。” 他说的海货,应该是海产品的干货,毕竟这个时代,没有什么保鲜技术可言。 沈毅闻言,哑然一笑:“不止是乐清没有倭寇了,整个浙东沿海,应当都没有倭寇了,你们应当去别处看一看,要是都听说乐清驻军,都往这里跑,说不定海货的价格会不降反升。” 年轻人一愣,正要开口反驳,忽然听到官道上,一阵雷鸣般的响动传来。 声音震动大地。 年轻人抬头看去,只见官道前方,视线的尽头处,一队骑兵约莫百人左右,正朝着自己方向直冲过来。 年轻人连忙站了起来,对着自己后面的一辆马车叫道:“爹,有官军,咱们避一避罢!” 这个时代,碰到了官府的人都要退避三舍,更不要说是官军的人了,真照到面了,稍有些冲突,说不定就要吃挂落,还要给这些官军老爷送喝茶钱。 他提醒完老爹之后,又看向旁边的沈毅,热心提醒道:“这位公子,应当是官军的骑军,你们也避一避罢,免得有什么冲撞!” 沈毅坐在马车前面,眯着眼睛看向眼前的这队骑兵,笑而不语。 骑兵的速度极快,很快就奔到了眼前,这队骑兵在沈毅马车前不远处住马,然后这些人纷纷跳下大马。 两个将领一前一后,走到了沈毅的马车面前,齐刷刷的对着沈毅抱拳行礼。 “见过沈公!” 在他们身后,一百个骑卒也齐齐对沈老爷抱拳行礼,声音齐整。 “见过沈公!” 第五百二十七章 换汤不换药 这一声“沈公”,其实是不太合适的。 因为沈毅现在不仅品级不高,而且年纪也不大,这么称呼实在是有一些违和,但是这些抗倭军也实在是找不到更合适的称呼来称呼他了。 如果沈毅是在抗倭军中任职,那么还可以称呼官职,可是沈毅现在明面上挂的是兵部职位,而兵部主事理论上来说跟抗倭军半毛钱关系也没有。 可抗倭军毕竟算是沈老爷一手带出来的,如果称呼兵部的官职,就显得太生份了。 至于“沈公”这个称呼,原先是薛威喊起来的,因为薛威这个人,比较敬重读书人,他先是称呼沈毅为“翰林公”,后来混的熟了,便简称为“沈公”了,不过之后随着沈老爷地位渐渐稳固,连凌肃这个五品千户,也开始这么叫了。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在大陈,武官的品级是不能跟文官放在一起比较的。 比如说,哪怕是薛威这种百户,如果纯按品级来算的,也已经是六品武官了,可是地方上百户的实际地位和权力,不要说跟沈毅这种京城的六品兵部主事比较,哪怕是跟地方随意一个县的七品县令比较,都相去甚远。 因此,虽然沈毅比凌肃低一级,但是就官场而言,不管是权力还是地位,他都稳稳的压过凌肃一头。 这也是凌肃这个原临海卫千户,之所以能认沈毅这个领导,很大程度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重文抑武太久了。 不止是在文官心里产生了轻视武将的观念,就连武将群体本身,在文官老爷面前,也会天然产生自卑感。 沈老爷坐在马车上,看着眼前的凌肃跟薛威两个人,然后跳下马车,走到两个人面前,先是向两人拱手还礼,然后看了一眼身后的百余骑,微微摇头:“也就一二十里就到乐清了,本不必来接我的,再说来就来了,你们两个人来就是,带这么多人过来做什么?” 他笑着说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摆架子。” 凌肃相对会说话一些,他抬头看着沈毅,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咱们抗倭军的主心骨回来了,我们这些兄弟自然应该出来迎一迎,沈公您看…” 他指了指身后的一百多骑,微笑道:“从前在临海卫的时候,临海卫上下算上拉磨的驴子,也未必能凑一百头牲口出来,瞧瞧咱们现在的抗倭军,已经能凑出一支五百骑的骑兵营了。” 马是很金贵的东西。 尤其是丢了半壁江山的情况下,陈国朝廷几乎断绝了马匹的来源,没了北边那几个天然马上,就只能用农场形式圈一块地出来小规模繁育马匹,而且繁育的质量非常不好。 普通的马匹倒还好,但是战马… 基本上就是聊胜于无的状态。 几十年来,陈国所有战马,基本上都要从北边用特殊渠道购买,这就导致了整个大陈上下,基本上是没有多少骑兵存在的,就算有,也没有那种可以真正形成骑兵阵列骑兵军队存在。 绝大多数都是步卒。 因此,临海卫从前,自然是没有骑兵存在的,不过去年抗倭军成型之后,沈毅通过砸钱,硬生生砸出来一个五百人左右的骑兵队伍。 不过可惜的是,这支骑兵对于的坐骑,基本上都是普通的马匹,很难达到战马的水平,而沈毅弄这支骑兵出来,也没有指望他们能够在战场上冲阵,纯粹是把他们当成一支机动力量来用的。 说的直白一点,就是用他们去完成对倭寇的包围阻截。 说的再不好听一点,这五百个人其实不算是什么骑兵,他们就是五百匹马驮着五百个步卒的简单组合而已。 不过即便如此,也足以让凌肃兴奋了。 他军户出身,自小在军中长大,可直到继承家里的千户职位,他都没有再临海卫里见过几匹马。 沈毅咳嗽了一声,然后有些严肃的看着凌肃,开口道:“凌千户,无论如何,沈公两个字,是绝不能再喊的了,一来是当不起,二来我这个年纪,传出去也让人笑话。” “我听薛威这么喊。” 凌千户微笑道:“所以也跟着喊了一句,您放心,我们兄弟也就私下里喊一喊,碰到衙门里的官员,便不这么称呼了。” 沈毅扭头看向薛威。 相比较来说,这位很是勇武的薛百户,就要老实很多了,他先是对着沈毅憨厚一笑,然后开口问道:“沈…沈主事。” 这就是薛威的好处了,你怎么教,他就怎么做。 薛百户看向沈毅,低头道:“那个,您家里添了公子还是添了小姐?” “属下年前就想给您写信询问来着,连代写的先生都请到家里来了…” 说到这里,薛百户挠了挠头:“请了先生之后,属下才想起来,不知道您住在建康哪里,我听说建康大得很,又怕寄不到您手上…” 听着薛威这番话,沈毅心里颇为感慨,他对着薛威笑了笑,开口道:“是个小子。” 薛威闻言,脸上立刻露出喜色:“恭喜沈主事,恭喜沈主事…” 沈老爷哑然一笑:“没有什么好恭喜的,我倒想生个女儿,说不定还能顺心一点。” “生儿子好。” 薛威难得的反驳了一句,他瓮声瓮气的说道:“生个儿子下来,他长大了之后,便能自家照顾自家,要是生了个闺女,便要看她自己的命了…” 不得不说的是,薛威这句话,颇有些道理。 沈毅上辈子那个时代,乃是真正的大治之时,生男生女没有什么分别,但是在现在这个时代,女子绝难掌握自身的命运。 哪怕是一国公主,说给你嫁去边塞,便给你嫁去边塞了。 半点也不由自身。 沈毅闻言笑了笑,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已经愣住那个行商的年轻人,对着年轻人挥了挥手:“这位小哥,你们要还是去乐清,可以到县衙去找我,我得了空请你们父子吃饭。” 说罢,他看向身边的两个抗倭军将领,开口道:“好了,也不要在官道上杵着了,咱们回乐清罢。” 说罢,沈毅又重新回到了马车。 凌肃与薛威匹马,跟在沈毅的马车左右两侧,仿佛两个护卫卫护着沈老爷。 一二十里的路并不是太远,没过多久一行人就进了乐清。 这会儿乐清县衙的官员,也得了消息,已经在城门口迎接了,只不过乐清的原县令钟平并没有在场,应该是得了调令,调去外地了。 这个沈毅是清楚的,毕竟新任的乐清县令很快到任,将会是他同乡的年兄应昭。 下了马车之后,沈毅让蒋胜带人把车上的东西搬到住处去,然后他被几个抗倭军的将领簇拥着去吃饭去了。 走在路上的时候,沈毅看向凌肃,问道:“凌千户,钦差大人现在在哪?有没有回乐清?” 凌肃摇了摇头:“沈主事,钦差从离开这浙江之后,便再没有回来了。” “这会儿…” “钦差应该是在广州府。” 沈毅点了点头。 他与李穆,已经快一个月没有联系了,本来李穆身为钦差,怎么也应该到乐清船坞看一看,但是他似乎打定了主意,不掺和抗倭军的事情,竟然一次也没有回来过。 想到这里,沈毅微微叹了口气:“咱们抗倭军的指挥使,今年恐怕要换人了。” 几个抗倭军的将领闻言,同时扭头,看向沈老爷。 沈毅自然知道大家的心思,见状微微摇头。 “我大约是不会换的。” 众人闻言,都是松了口气。 凌千户咧嘴一笑。 “沈主事一句话分两句说,兄弟们都被你吓坏了。” 众人都跟着起哄。 “就是,沈主事差点把我们吓死。” 沈毅回头看了一眼这些将领。 见他们谈笑风生。 此时此刻,他心里没来由的浮现出了赵禄说跟他过的那句话… 你带兵带的多了,陛下便不许你做文官了… 第五百二十八章 猎倭 在建康和在乐清,对于沈毅来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感觉。 在建康,沈老爷要各种伏低做小,不管是面对皇帝,还是那些朝中的大臣,乃至于皇帝身边的高明,沈毅都不得不陪着小心,甚至说话的时候都要字斟句酌,很是耗费心力。 但是在乐清,或者说是在抗倭军这帮人里,沈毅便是地位最高的存在,是这个小团体的小老板。 并且在乐清,包括乐清县令在内,也没有一个人的地位及得上他。 此时,在乐清的一处酒楼里,沈毅被七八个抗倭军目前的主要将领簇拥在中间,这些人纷纷站了起来,对着沈毅轮番敬酒。 而且是他们干杯,沈老爷随意的那种敬酒。 伴随着不少人说的好听话,沈毅便觉得心情舒畅了不少,一时间已经有些飘飘然了。 人都是喜欢听好话的,天性使然,区别是有些人就是听个乐呵,而有些人是真的把这些奉承话当真。 沈老爷很显然属于前者,一帮人喝了会酒之后,沈毅便看向凌肃,问道:“凌千户,我走之后抗倭军日常训练有没有停过?在乐清有没有碰到什么问题?” “军饷发放没有延后过罢?” 见沈毅一连问了三个问题,凌肃先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尴尬一笑:“沈主事,这会儿是给您接风,抗倭军的事情,我稍后再私下里向您汇报。” 沈毅微微皱眉。 他扫视了一眼在座的众人,基本上都是抗倭军的将领,大部分是百户,而薛威已经是试千户了。 “这里都是自己人,有什么话说不得的?” 凌肃叹了口气,默默低头喝了口酒,没有说话。 沈毅心痛,看向一旁的薛威,问道:“薛威你来说。” “是…” 面对沈毅的询问,薛威丝毫没有犹豫,甚至没有抬头看顶头上司薛威一眼,他微微低头道:“沈主事,您去年十一月回的建康,到现在已经三个月了,这三个月里,除了年节正常放假之外,还剩下两个多月。” “不瞒您说…” 薛威这会儿才看了凌肃一眼,然后微微低头,沉声道:“这两个多月时间,抗倭军的训练懈怠了不少。” 沈毅皱起了眉头。 “原因呢?” “因为军中有些人觉得,沿海的倭寇不堪一击,而且已经打的差不多了,即便是碰到了倭寇,对咱们也行不成威胁。” 薛威深呼吸了一口气,低声道:“日常训练,一部分是凌千户负责,另一部分是属下在负责,属下训练的可能要更狠一些,有些人被训得不耐烦了,便脱衣服亮伤疤,摆功劳…” “还有些人说…说什么倭寇已经荡绝,没有必要再训练了之类的话…” 沈老爷闻言,心中顿时无名火起。 他先是皱眉,然后看向凌肃,问道:“是这么回事么?” “大差不差…” 凌千户微微低头道:“不过有些细节,薛千户还是没有说清楚,由我跟沈主事说明情况…” “咱们抗倭军,几乎是沈主事您一手带出来的,自然也知道,抗倭军最初建军的时候,基本上是没有底层将官的,现有的抗倭军将官,包括在座诸位在内,许多都是奋勇杀敌,从战场上成长起来的。” “这些将官虽然升迁了,但是那些疏懒训练的,大多也都是他们一起打过倭寇的同袍,因此便不太好意思下手惩罚…” “一来二去,才慢慢闹得大了起来…” 沈毅终于听不下去了。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直接伸手拍了桌子,怒不可遏。 “不愿意训练的,不管是什么人,一律统统赶出军营,但凡是杀过倭寇的,离开的时候,按照一个倭寇二两银子,给他们额外加发!” “这笔钱我沈毅来出!” 沈老爷怒声道:“五千个人就是都走尽了也没有关系,大不了我再花一年再去各地征兵就是了,我离开才多久,你们居然就这样懈怠!” 见沈毅发了火,这些抗倭军的将领,都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咽口水不敢说话了。 还是凌肃低头道:“沈主事您不要生气,开革人手,其实我也想过,但是去年才用他们打了几仗,今年倭患初平就把他们给赶走,传了出去…” “对朝廷,对您的名声都不太好。” 凌肃叹了口气,开口道:“有些人会在背后嚼舌根,说朝廷过河拆桥,对咱们抗倭军将来的发展不利…” 说到这里,凌肃顿了顿,然后继续低声说道:“沈公,从严治军,我也是想过的,只是刚施行没几天,底下的人就又开始怨声载道,甚至包括一些底层的将领,也在背后埋怨,说什么我和薛千户,趁着沈公您不在,就发官威苛待他们…” 凌肃沉声道:“这件事情可大可小,而且具体的情况有点复杂,所以我才想事后跟沈公单独禀报。” 沈老爷低头喝了口酒,他闭上眼睛,让自己的脑子冷静了下来。 如果按凌肃所说,那么这件事情的确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说不定是有人在背后撺掇,在背后使坏。 至于具体是谁想要破坏抗倭军,这并没有什么好多想的。 因为建康城里想要使这个坏的人太多太多了,一只手都不一定能数的过来。 沈毅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抬头看了看凌肃以及在场众人,他缓缓举起酒杯,敬了众人一杯。 一杯酒下肚之后,沈老爷眯了眯眼睛,轻声道:“凌千户说的有道理,这件事或许不能太急,这样罢,明天我先去军营里看看情况,然后再做考量。” “不过…在这之前,沈某有一句话敬告诸位。” 沈毅环视了在座的七八个抗倭军将领,缓缓说道:“不管底下的将士们怎么想,我希望诸位能够把持得住,莫要失了咱们抗倭军除倭平乱的本心。” 八个人齐刷刷站了起来,对着沈毅郑重低头:“我等一定谨记沈主事教诲!” 一帮子人围在一起吃了一顿酒之后,一直到傍晚时分,凌肃跟薛威两个人,才亲自把沈毅送到了住处。 这会儿沈毅只有三四分醉意,临分别之前,沈老爷看向凌肃,问道:“凌千户,船坞的船造的如何了,你最近去看过没有?” “前天才去看过,谢师傅说第一艘船已经在刷漆了。” 说起战船,凌肃开心了不少,对着沈毅咧嘴笑道:“谢师傅说,用不了多久,咱们抗倭军就会有两艘战船下水。” “唔…” 沈毅揉了揉自己有些胀痛的太阳穴。 他头痛并不是因为喝酒,而是因为用人用在抗倭军的那些人心诡谲的伎俩。 “那好得很。” 沈毅缓缓说道:“等解决了抗倭军内部的事情,咱们便可以着手准备出海猎倭了。” 第五百二十九章 内卷起来 相比较去年,也就是洪德八年的工作,今年沈毅的工作比去年整体来说,肯定是要轻松不少的。 因为去年是从无到有,今年抗倭军的基本力量已经建成,而且剿倭的一系列准备工作,沈毅在去年就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 比如说前期的情报工作。 从去年的下半年开始,沈毅通过邸报司,派遣了不少卧底,潜入倭寇内部,正巧去年下半年开始,各倭寇团伙差不多被抗倭军统统敲打了一遍,处于整体缺人的状态,这间接的助力了邸报司的工作,导致邸报司的卧底大部分都顺利的打入到了倭寇内部。 而这些卧底,在倭寇内部混熟了之后,又成功策反了一批人。 尽管沈毅这几个月都在建康,基本上没有怎么去管抗倭军的事情,但是对于邸报司的控制,沈毅从来没有停止过,跟沿海几个邸报司分部的通信,也从来没有断过。 到现在,情报方面的准备工作已经差不多了。 只等着抗倭军这边熟悉海战,火器作坊的火炮能够成功装上大船之后,沈老爷就要开船出海猎倭了。 不过在这之前,首先要解决抗倭军内部的懈怠问题。 其实说句实在话,抗倭军去年已经见识过了倭寇的战斗力,或者说倭寇在职业军人面前的战斗力,以抗倭军现在的战力,哪怕不训练了,远程凭借火炮弓弩,近战凭借狼筅,也能够很轻松的应对沿海的倭寇。 这也是抗倭军内部产生懈怠的根本原因之一。 不过抗倭军名字中的“抗倭”二字,实际上只是幌子。 不管是沈毅,还是皇帝陛下,尤其是建康城里的那位皇帝陛下,都不可能甘心花费了他们两年心血的抗倭军,最终只是一个沿海的地方治安军。 他们要的是,这支军队能够真正成为一支强大的武装力量,最起码可以“平替”掉淮河水师,甚至于将来有一天可以北伐的军队! 因此,抗倭军的懈怠之心,是沈毅绝对不能容忍的。 到了乐清的第一天,因为喝了酒,沈毅早早的就上床睡觉了。 第二天一早,沈毅就早早的起床,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裳之后,便亲自动身,去了一趟抗倭军大营。 此时,抗倭军上下早已经知道了沈毅已经回了乐清的消息,沈毅在抗倭军里转了一圈,将士们训练的非常认真刻苦,丝毫没有懈怠的模样。 不过沈毅心里也清楚,这都是做样子给他看的。 在抗倭军里转了一圈之后,沈毅便来到了凌肃办公的院子里。 值得一提的是,因为不是野外行军,抗倭军在乐清的大营是有房屋的,而且是青砖房,不是那些土房子。 不仅有房子,而且占地非常大,是去年那些工部的匠人顺带手帮忙建起来的。 因为房子的质量很不错,将士们都很喜欢住在大营里,有些乐清本地的抗倭军将士,即便是休沐放假都不回家,而是留在大营里居住。 到院子里里坐下之后,凌肃很快把抗倭军百户以军官统统叫了过来,现在的抗倭军有五千人,理论上来说应该有五十个百户才是,不过实际上抗倭军的百户远远没有满编,到现在为止,也只有二十多个百户而已,而且这二十多个人里也大多是“试百户”,一个百户手底下领着两百人甚至三百人的人手。 之所以会形成这个局面,主要是因为抗倭军这个编制太“年轻”了。 到现在为止,成立也不满一年。 因为年轻,而且没有任何“空降”的官员,都是凭本事升上去,所以到现在为止,很多将官的位置依旧处于空闲状态。 因为大家不管是军功还是资历,都不够担任更好的职位。 很快,这些抗倭军的将官就在凌千户的院子里聚齐,不少人依旧笑嘻嘻的互相说着闲话,直到沈毅走到了众人的面前,这二十多个人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敢再开口说话了。 一时间,鸦雀无声。 沈老爷单手握拳放在嘴边咳嗽了一声,然后背着手走到最前面。 他扫视了一眼众人,众人被他一看,没有一个人敢跟他对视。 这就是亲手创业的好处了,这种好处导致沈毅虽然年轻,但是并没有人敢小瞧他,他在抗倭军中依旧有着极深的威望。 沈老爷看了一遍这些百户之后,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淡淡的开口道:“我昨天刚回乐清。” “听凌千户和薛千户两位千户说,我回建康这段时间,咱们抗倭军训练非常懈怠,有些人仗着资格老,天天在军营里睡大觉,甚至酗酒。” 说到这里,沈毅深呼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昨天晚上,我是准备把所有不遵守抗倭军记录的人统统开革出去的。” “是两位千户劝住了我,让我看在去年的旧情分上,不要太过严苛。” 说到这里,见众人的目光统统看向自己,沈毅面无表情,继续说道:“昨天晚上,我想了很久,觉得两位千户说的不无道理,毕竟去年那大半年时间,军中的兄弟们出生入死,也是出了死力气的。” “但是咱们抗倭军,不能这么烂下去。” 沈毅冷声道:“我们好容易成军,好容易才对倭寇取得了优势,你们想像临海卫那般,一千人被两百倭寇杀的大败吗!” 提起临海卫,凌肃脸面上有些挂不住了,微微发红。 二十多个百户纷纷站了起来,齐声道:“不想!” “既然不想,那诸位不妨听听我的办法。” 沈老爷背着手,缓缓说道:“昨天夜里,我想了半夜,想到了一个法子。” 这句话是胡说的,因为沈老爷昨天睡的很香,睡得很早。 沈毅低眉,淡淡的说道:“自今日起,抗倭军内部每个月举行一场比武,分别比试拳脚,兵器,射箭。” “陆上船上各比试一遍,一共六场。” “由百户营与其他百户营比试。” 说到这里,沈毅看向了在座的众人,开口道:“咱们抗倭军现在,百户人数不够,只有你们二十四个人,那就暂时只分二十四个百户营。” 说到这里,沈毅深呼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现在,我跟诸位说明白奖惩。” “二十四个百户营比武,排进前三的百户营当月饷钱提高五成。” 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众人,继续说道:“试百户可酌情擢为百户。” “排名前十二的,提高两成。” “倒数前五的。” 沈老爷面无表情,继续说道:“倒数前五的百户营,开革两成人手出营,其余将士饷钱降低两成。” “百户贬为试百户。” 沈老爷环顾众人,语气极其强硬。 “试百户降为总旗。” 第五百三十章 下海! 这种说白了就是末尾淘汰制度。 但是又不完全是。 因为沈毅并不是真正想赶抗倭军的人离开,毕竟这些人去年一年时间里,人的的确确立了功的,他只是想要给这些将士带来一些危机意识。 明明白白的告诉他们,如果他们不好好训练,是可能要卷铺盖走人的。 听到了沈毅的这番话之后,在场的一种百户都愣在了原地,半晌没有说话,凌肃眉头紧皱,他站了起来,想要跟沈毅说点什么,沈老爷不等他开口,就继续说道:“前三个月的比试,就当作是演练,只发奖励,不作惩罚,三个月以后,便按照我说的来严格执行。” 说着,沈毅瞥了一眼凌肃,继续说道:“如果有人有意见,私下里可以来找我,或者是直接去广州府找钦差大人反应。” 沈老爷看向众人,低眉道:“再有,这几天我会花时间写一个军纪章程出来,自今日起,严肃抗倭军军纪,等到章程贴出来之后,如果有人有意见,也可以来找我。” “有人待不下去,不必顾虑什么,尽可以跟我说。” 沈老爷面色平静:“抗倭军与从前那些地方上的卫所不同,没有世袭军户的说法,兄弟们如果不想待下去了,我可以帮大家联系地方官府,让地方官府把你们录入民籍。” 说到这里,沈毅要说的话就说的差不多了,他扫视众人,淡淡的说道:“我要说的话大概就这么多,诸位有反对的,也可以当场说出来。” 在场众人鸦雀无声。 有一些百户的目光,看向凌肃,不过凌千户也只是叹了口气,沉默不语。 于是乎,这场会议就到此结束。 对于这场小会的内容,薛威这个试千户还是非常兴奋的,因为他手底下现在就管了七八个百户,沈毅刚宣布解散,薛威就拉着这些百户下去训话去了。 很显然,薛千户斗志满满。 而凌肃在散会之后,则是留在了沈毅旁边,没有走开,等到所有人都离开之后,凌肃才站在沈毅身后,默默叹了口气:“沈主事,这样硬来,是不是有些操之过急了…抗倭军里的将士们,绝大多数都是去年才征募的新兵,短短半年时间,他们南征北讨,消灭了数支倭寇,颇为辛苦…” “此时一旦比武的法子推行下去,各百户营的训练必然会一个比一个严苛…” 凌肃叹息道:“吃些苦倒没什么…” “沈主事您两个月没在军中,您不太清楚,您走的这两个月,抗倭军里的兄弟们大多都觉得倭寇不堪一击,如果加强训练他们…” “我怕他们难免会心生怨言。” 沈毅抬头,看了看眼前这个身材高大的抗倭军千户,也是抗倭军实际上的直接控制人。 沈毅深深皱眉:“凌千户,你在临海卫待的太久了。” 凌肃一怔:“沈主事,您的意思是…” “你自小见惯了临海卫的懒散,也在那种懒散的环境之下长大,你恐怕已经不知道真正的军队是什么模样了。” 沈老爷看向凌肃,面无表情:“你以为,抗倭军只是用来剿倭的吗?” “如果抗倭军只是用来剿倭的,去岁陆上的倭寇就已经被击溃,今年我就不会重新回到这里,朝廷更不会下派工部以及兵仗局的匠人,来到乐清造船造炮!” “凌千户,你有野心么?” “野…” 凌肃没有听明白沈毅的问题,他抬头看着沈毅,有些疑惑:“野心?” “请沈主事明言…” “你觉得自己将来,能坐到什么位置上?” 沈毅缓缓问道:“是抗倭军的指挥使,还是将来抗倭都司的都指挥使?” 凌肃低头,苦笑了一声:“我朝中无人,到四五十岁的时候能当上指挥使,这辈子便心满意足了,至于都指挥使…” 他低声道:“那是想也不敢想的…” 沈老爷瞥了他一眼,淡淡的说道:“如果抗倭军将来有一天,是用来北伐的呢?” “北…” 凌肃呆住了:“北伐?” 这两个字,从来没有在他的人生当中出现过,甚至在他脑海里出现过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作为自小在台州府长大的南方人,凌肃生下来的时候,陈国就只剩下半壁,他也没有陆夫子那些人那么深的学问,自小在临海卫长大的他,顺理成章的继承了家里千户的位置,本来这辈子也就在临海卫里结束了。 直到抗倭军的出现,才给了他一些奋斗的理由。 然而即便如此,他脑子里也从来没有过任何关于北伐的念头。 沈毅缓缓说道:“凌千户听过定国公的故事么?” “定国公…” 凌肃咽了口口水,点头道:“听过,定国公固守淮河,击退齐军的故事,大陈人尽皆知…” “如果有一天,咱们抗倭军北伐。” “踏入齐人的土地。” 沈老爷语气幽幽:“恢复故土,还于旧都。” “真到了那一天。” 沈毅低眉道:“咱们抗倭军,比定国公当年建立的淮河水师,可就强上太多了。” 沈老爷用充满诱惑力的语气,给凌肃画起了大饼。 “凌千户想不想要这不世的功勋?” 凌肃愣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呆呆地点了点头。 “那就从眼下做起。” 沈毅缓缓说道:“做好眼下的每一件事,训练好每一个将士,将来有一天,说不定我能带着你们…” “去燕都看一看。” ………… 上午在抗倭军大营训话以及画饼之后,中午沈老爷让蒋胜给送了份饭过来,草草的吃了顿饭之后,沈毅在大营里找了间空房间睡了个午觉。 到了下午,终于精神饱满的沈老爷,才在凌肃的陪同下,来到了位于沿海港口旁的船坞里。 这里是抗倭军的战船工厂。 这个船坞,也是沈毅去年花了大心思才搞起来的,不止是出钱出力,更是拼着被皇帝猜忌的风险,从工部搞了近百个专门造大船的匠人过来,基本上日日不停的修建战船。 到现在,第一艘船已经基本完工了,正在刷漆,刷完漆之后晾个几天,主体就能下水了。 至于下水之后如何加装火炮之类的装备,则是后续火器作坊的事情了。 到了船坞之后,沈毅被匠人们带到了第一艘船停泊的地方,此时船只主体,已经下水,外面的漆早已经刷好了,一些匠人正在给大船内部上漆。 看着眼前这艘堪称庞大的大船,沈毅的目光里是难掩的兴奋,他扭头看向一旁的匠人首领,问道:“谢师傅,这船能载多少人?” “回沈主事。” 谢师傅微微抬头,脸上满是自豪。 “这船长十八丈,宽八丈,大船载个二百人毫无问题!” “二百人…” 沈老爷低头琢磨了一番,然后喃喃低语。 “三艘船六百人,等训练出来之后,似乎就可以出海试一试了…” 第五百三十一章 薅洋人 对于造船的进度,沈毅还是很满意的,毕竟不到一年时间,这些匠人们就能给他造出了这么大的三艘战船,殊为不易。 这种规格的大船,据他所知,已经比戚元敬将军当年的战船要大了,虽然远不如三宝太监下西洋的宝船,但是就目前而言,已经非常不错了。 更何况,在这个时代战船也不是越大战斗力越高的,更重要的是船上的武器装备,以及人员素质。 不过有一个好消息是,抗倭军大多数都是在沿海募的兵,基本上都是熟识水性的,上了船之后,晕船的可能性不大,一切顺利的话,再过两三个月,抗倭军就可以形成海上的战斗力了。 也就是说,沈毅要尽量在三个月之内,安排好剿倭的任务,这样三个月之后,抗倭军就能出海直捣黄龙了。 去年沈毅只是打败了几次倭寇,到目前为止,在一些抗倭军辐射不到的地方,依旧还有倭寇作乱,而今年,沈毅要尽量做到扫清近海的所有倭寇。 保证近海的海路畅通,这样不仅可以让沿海的州府日子好过起来,朝廷也会从沿海贸易之中取得一部分不菲收入。 当然了,如果可能的话,抗倭军最好是能够打到东瀛本岛去,不说占了东瀛岛,最少把他们的银山给抢过来,这样沈老爷本人以及陈国朝廷,几乎立刻就能富裕起来。 不管是人还是官府,只要有了钱,就什么事情都好办。 看完了船坞之后,沈毅又在凌肃的陪同下,来到了船坞旁边的一排火器作坊。 一进火器作坊,扑面而来的就是一股刺鼻的火药味。 沈毅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用手捂住口鼻,然后在几个火器师傅的带领下,在一处空地上见到了火器作坊按照沈毅要求制作的火炮。 从前的火炮,通体铜铸或者是铁铸,都是相对沉重的。 沉重到基本上不太可能搬上木船的程度。 而在沈毅的要求下,火器作坊的火炮不再盲目的追求射程,而是追求轻便以及精准度。 因此,火器作坊制作出来的火器,底座从金属变成了木制,只有炮管是铁铸的,而且口径也缩小了一些,现在只有碗口粗细了。 沈毅认真看了看这门“样炮”,用手尝试性的搬了一下,火炮虽然动弹了一下,但是入手极沉,估摸着有一两百斤。 沈毅先是微微皱眉,然后看向一旁的火器师傅,问道:“周师傅,最轻就是这么轻了么?” “是。” 周师傅是兵仗局专门制造火器的匠人师傅,也是这些火器师傅的负责人,听到了沈毅的问话之后,他伸手指着这门铁炮,语气恭谨:“沈主事您看,咱们按照您的要求,已经尽量缩短缩小了炮管,连底座也换成了木头的,如果再小,那么炮弹的威力就不够了。” “如果炮管做的太薄了,也很容易变形,甚至炸膛…” 周师傅双手都是火药的黑灰,他低声道:“沈主事,建康那边兵仗局制作出来守城的火炮,都是动辄五百上千斤的。” “咱们这个火炮,已经尽可能轻便了,不过…” 周师傅叹了口气,说道:“因为炮管太薄了,就不能太热,小人们试验过,差不多连发三枚炮弹,炮管就会过热…” “想要完全冷下来,估计等个一柱香时间才能再用,不然就可能会炸膛。” 沈毅低头想了想,勉强接受了这种冷却时间有点长的火炮。 其实他很想搞出英国人十九世纪的那种船炮出来,不仅个头小而且射程远,威力也够用。 但是他对火炮的知识实在是太过匮乏,就连形容也很难形容出来。 没办法,只能将就着用了。 沈毅低头想了想之后,问道:“能射穿船板么?” 周师傅用双手比划了一下距离,开口说道:“百丈之内,都没有问题。” “小人去船坞那里看过,沈主事您在船坞里造出来的那种战船,船板太厚,如果是打那种船,距离恐怕要五十丈才有可能射穿,不过据小人所知…” “倭寇并没有那么大的船…” 沈毅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他又问了问这种船炮的重量,知道了一门炮估计在一百七十斤重左右,大约相当于一个半人。 老实说,这个重量上船可能是没有问题了,以沈毅那三战船的规格来说,每艘船上放个十门炮轻轻松松。 列装十门火炮在战船上,不管在海上碰到什么船,都可以取得“先手权”。 当然了,火炮这种东西,更多的是用来威慑以及吓人的。 毕竟抗倭军面对的倭寇,大多都是小船,在海上的速度也相对更快,真的在海面上碰到了,火炮是极难打中的。 这些火炮的真正用途,是抵近倭寇老巢的时候,用这些火炮是炮轰倭寇巢穴。 毕竟大多数倭寇的巢穴,都在海岛上,到时候这些火炮,大概率就能见到奇效。 而沈毅之所以问能不能击穿船板,也不是针对倭寇来问的。 他是在想… 这些火炮,能不能击穿淮河水师战船的船板? 毕竟听说,淮河水师也有不少战船,到时候真的干起来了,几炮把他们的战船打沉,岂不是占了天大的便宜? 在火器作坊参观了一下午时间,一直到傍晚时分,沈老爷才恋恋不舍的离开了火器作坊。 临走之前,他还参观了火器作坊弄出来的火铳。 只可惜,威力非常一般。 在战场上的作用,是绝对比不过已经非常成熟的弓弩的。 远远不能当作成熟的单兵武器使用,就目前而言,只能算是有点花哨的新玩意儿。 离开火器作坊之后,沈毅在凌肃陪同下,步行走回乐清县城。 凌肃亦步亦趋的跟在沈毅身后,见沈毅愣愣出神,他才开口问道:“沈主事,您在想什么?” 沈毅这才回过神来,他回头瞥了凌肃一眼,问道:“凌千户,你久在沿海长大,有没有见过洋人?” 凌肃一愣,没有反应过来沈毅说的洋人是什么意思。 沈毅这才明白,“洋人”这个词,在这个时代可能不太流行,于是他换了个说法,问道:“就是头发颜色跟我们不一样的人?” “唔。” 凌肃反应了过来,开口道:“那是见过的,去年在福州府大街上,还见到了几个,有些是红头发的,还有一两个黄头发的。” 凌肃笑着说道:“当时薛威还管他们叫赤发鬼,黄毛鬼。” 沈毅闻言,默默点头。 他抬头看了看天上已经升起来的月亮,心中暗自估算。 他不知道这个时代,可以类比另一个时代的什么时间段。 如果是明朝中后期… 那么那些洋人的火器水平,似乎已经可以薅了… 第五百三十二章 剿倭行动开始! 其实沉毅并不太清楚,这个时代到底对应另一个世界的什么年代,不过他也翻过这个时代的很多史书,知道这会儿火炮出现已经一百多年了。 至于火药军事化的历史,更是已经有大几百年。 如果单纯按火药发展史来推算,那么这个时代的洋人,在火器方面的确有可能走在了中原王朝前头。 而最让沉毅眼热的,自然是火绳枪了。 要知道,大陈兵仗局制作出来的火铳,有效杀伤距离恐怕只有十几二十步,非常有限,而火绳枪已经可以做到百米以上的射程,八十米左右的杀伤距离。 不过火绳枪是出现在另一个世界的欧洲大陆,想要联系到他们,再把他们的人给拐过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更不是一件能在短时间之内一蹴而就的事。 而沉毅首先要做的,是找个西洋的洋人,确定他们的科技到了什么地步。 这件事,沉毅吩咐蒋胜下去通知邸报司,让邸报司替他去办了。 不过这些都是为了将来作文章,就目前而言,现在抗倭军的战斗力以及装备,应付倭寇已经绰绰有余了,至于火绳枪这种东西,将来大概率是要面对更强大的敌人的。 把军营,船坞以及火器作坊都跑了一遍之后,沉老爷算是把情况大概了解了一遍,也很快进入到了工作的状态之中,开始主管抗倭军的训练,以及应付倭寇袭扰。 很快,半个月时间过去。 现在因为抗倭军的驻扎,浙东已经基本上没有什么倭寇了,不过广东沿海依旧有不少匪寇,因此在保持抗倭军基本训练的情况下,沉毅派出了一千名抗倭军将士,由凌肃领着,前往广东剿倭去了。 凌肃一走,就意味着乐清这边的抗倭军日常训练,总体由薛威来负责。 相比较凌肃来说,薛威这个人训练将士的时候,无疑是要更严厉一些的,正因为如此,在抗倭军当中,薛威的人缘总体并没有凌肃好,不过这也是相对来说的。 毕竟薛威手底下的人打起仗来更凶悍一些,也容易立功。 二十多个百户里,有七八个都是薛威带出来的。 随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乐清这边也迅速进入了春天,天气也慢慢变得暖和了起来,这天沉老爷正在乐清城住所的院子里晒太阳,已经换下厚衣裳的蒋胜,迈步走进了院子里,来到了沉毅旁边,微微低头道:“公子,薛千户来了。” 蒋胜顿了顿,继续说道:“薛千户还带了个人过来。” 沉毅伸了个懒腰,懒洋洋的说道:“让他们进来就是。” 蒋胜低头应了声是,然后扭头很快把薛威给带了进来,薛威身后带了一个跟他年纪相彷的年轻人,见到沉毅之后,薛威直接单膝下跪,抱拳道:“属下薛威,拜见沉主事!”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yeguoyuedu 】 他身后那个人,也跟着半跪了下来。 “见过沉主事。” 沉毅这才从躺椅上站了起来,他先是让两个人起身回话,然后看向了薛威身后的这个年轻人,只觉得颇为面熟,皱着眉头想了一会之后,沉毅才隐约想起了什么,他拍了拍脑门,道:“这位…是不是去年在临海打倭寇的时候,杀了一个倭寇的那个年轻人?” “没记错的话,似乎是姓万…” 听到沉毅这句话,这个年轻人有些激动,再一次对着沉毅低头道:“沉主事,小人万钟,有劳沉主事挂念了…” “万钟…” 沉毅笑着说道:“想起来了,当时临海卫一共有杀了三个倭寇,凌千户杀了一个,薛威杀了一个,你杀了一个,不过也被倭寇砍伤。” “这会儿伤养好了?” 薛威咧着嘴,伸手拍了拍万钟的肩膀,大声笑道:“怎么样,我就说沉公还记得你!” 万钟神色激动,对着沉毅低头道:“是,小人的伤已经彻底养好了…” 沉毅收回目光,看向薛威,澹然一笑:“怎么个说法?” 薛威恭敬低头道:“沉主事,万兄弟也是难得勇武之人,他伤养好了之后,便来寻属下,想进入抗倭军之中为国效力…” 沉毅笑了笑:“你现在是抗倭军的千户了,领个人进抗倭军,不是你一句话的事?” “非是进抗倭军…” 薛威挠了挠头:“属下跟万钟说,沉主事您是说话算数的人,当初给属下什么奖赏,也会给他什么奖赏,万钟死活不信,因此属下才拉着他来见您。” “奖赏…” 沉毅皱着眉头想了想,才想起来了去年的事情。 去年抗倭军初建,他手底下实在是没有什么堪用的人,因此“千金买马骨”,杀了两个倭寇的薛威,直接被提了总旗,不久之后就提了试百户,再之后就是百户,到现在的试千户。 杀倭寇的赏银,肯定是已经给了万钟的,现在薛威说的,大概就是官职的奖赏了。 沉毅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头,他看向薛威,低眉道:“当初你杀了个倭寇,给你的官职是总旗,至于万兄弟…” 沉老爷想了想,然后开口道:“本来已经大半年过去,要另当别论了,但是你亲自领过来,也给他一个总旗的职位,不过…” 他看了一眼薛威,沉声道:“不过这个职位不能直接给,万兄弟养伤养了大半年,很多训练都落下了,他要在抗倭军里随军训练三个月,三个月以后,找个总旗的空缺补给他。” 沉老爷之所以这么康慨,一方面是要给薛威一些面子,更重要是现在抗倭军整体非常缺少基层军官,小旗总旗都是缺的,能给出去也就给出去了。 万钟闻言,脸上立刻露出了狂喜的表情,他立刻跪在了地上,就要给沉毅磕头,沉毅微微摇头,伸手把他扶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在军营之中要好好训练,首先是狼先要会用,以后更重要的是一些船上的训练。” “练得好了,你当这个总旗,旁人才不会不服气。” 万钟连忙点头,神态恭谨。 “还有你。” 沉毅扭头看向薛威,澹澹的说道:“你今天不来,我下午便要去寻你了。” 薛威挠了挠头,憨笑了一声:“您找我什么事?” 沉毅看向一旁的蒋胜。 “去把我书房桌子上的地图拿给薛千户。” 蒋胜应了一声,很快就取来了一份地图,递在了薛威手里。 沉毅低眉道:“这是台州府沿岸的一处海岛的地图,名叫乌沙岛。” “是倭寇汪显的老巢。” 沉老爷缓缓说道:“给你五天时间去吃透这张图,五天之后,我们整兵出海,灭了汪显。” 薛威一愣。 “沉主事,船…还没有造好罢?” “先用小船,我会让人征用一批船。” 沉毅默默低眉:“在凌千户回来之前,把这支倭寇清理干净。” 他抬头看向薛威,问道:“有没有问题?” 薛威立刻低头,缓缓抱拳。 “属下遵命!” 第五百三十三章 他乡遇先生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凌肃这个人,并不能算是沉毅的亲信。 因为他没有被沉毅提拔过。 抗倭军里的所有将官,基本上都是沉毅提拔起来的,尤其是薛威这种,更是被沉毅从一个小卒提拔成了千户,这种“知遇之恩”,在这个时代是值得去用性命报答的。 但是凌肃就不太一样。 因为沉毅到台州府的时候,凌肃这个人就已经是临海卫的当家千户了,而且是世袭的千户。 一直到现在,他虽然是抗倭军实际上的主事之人,但是并没有被提拔为指挥使,甚至连个指挥副使都不是,还在以千户的身份管着抗倭军。 要知道,薛威都已经是试千户了。 一年时间,抗倭军数次大战,斩杀倭寇颇多,功劳也自然不小,但是凌肃到现在为止,也只是从临海卫千户,变成了抗倭军的千户,就职位品级上而言,没有丝毫变化。 这就导致了,凌肃这个人,与沉毅更多的是同事之间的关系,谈不上太深的从属关系,一直到现在,薛威在沉毅面前都是自称“属下”,而凌千户一次属下也没有自称过。 这种同事关系的直接表现,就是凌肃有时候不太认同沉老爷严苛的治军理念,这个人从现在临海卫长大,对待下属实在是纵容太过了,积习难改。 临海卫战斗力孱弱到那个地步,最大的原因固然是因为积弊所致,但是与凌肃这个千户,就未必全然没有关系。 当然了,导致这种关系形成的原因,也不全是因为凌肃心高气傲,更多的是投奔无门。 也就是说,凌肃其实也愿意拜沉老爷的山头,但是沉老爷不太愿意收他。 相比较来说,沉毅更看重薛威这种抗倭军里成长起来的新人,至于凌千户,当初实在是因为没有专业的军事人才,才把他招揽进了抗倭军中。 而今年年初沉毅跟抗倭军百户们开的那边“会议”,也间接说明沉毅跟凌肃在理念上是有一些不合的。 这种不合,不至于到沉毅把凌肃从抗倭军里踢出去的地步,但是在沉毅这个角度来说,凌肃在抗倭军中的地位,是时候被边缘化一些了。 而这一趟乌沙岛之行,沉毅特意调开了凌肃,就是凌千户在抗倭军之中边缘化的开始。 当然了,去年一年凌肃对于抗倭军肯定是有功劳的,将来抗倭军如果发迹了,也不会少了凌肃的好处。 收到了沉毅的指示之后,薛威立刻干劲满满的回去准备了。 他是不太能够看得懂地图的。 因此他特意在抗倭军里找了两个台州沿海的人,跟他们彻夜围在一起,研究这份乌沙岛的地图。 而沉毅那一边,已经在准备下一场剿倭的具体计划了。 因为汪显所部,虽然是台州府沿岸最大的一支倭寇,但是这支倭寇并不是很多,目前约莫也就是五六百人的规模,这一战只要抗倭军能够顺利登陆乌沙岛,其实没有太大的悬念。 三日之后,薛威还在积极准备出海的时候,沉毅沉老爷却早早的起床,因为天色转暖,他换上了一身略显单薄的衣裳。 在乐清晃悠了一圈之后,沉老爷便在蒋胜的陪同下,来到了乐清的北城门。 此时乐清的北门,已经有一大票官吏候在了门口,都在远远的眺望官道,等待着新任知县老爷的到来。 沉毅来的算巧的,约莫只等了一柱香的时间,就看到两辆马车一前一后的出现在官道上。 两辆马车拉车的马看起来都老马,在官道上慢慢悠悠的走着,晃悠了许久才到乐清城下。 此时,乐清的县丞,县尉以及一众大小官差,立刻都迎了上去,确认了来人的身份之后,便一口一个县尊的叫着了。 来人正是应昭应先生,原先是甘泉书院的教书先生,考学多年,终于得中进士,去年年底才在吏部补了官缺,任乐清知县。 面对一众下属的吹捧,应县尊只是略微跟他们客套了几句,便开口说道:“诸位,本官这一次到乐清来,是把一家老小统统带来的,这会儿家里的老小都要进城安顿,诸位衙门里应当都有差事,还是各回各职罢。” 这个时候,一身白色衣裳的沉老爷,才笑着走了过去,迎上了应昭,拱手行礼:“应先生。” 沉毅在甘泉书院读书的时候,应昭便是书院教书的先生了,记得与沉毅同期的府试桉首陈长明,便是应昭的学生,只可惜陈长明中了举人,却没有中进士,现在依旧在书院里读书,不然这师徒两人两个进士,传出去也佳话。 有着这层关系在,两个人之间其实是差着辈分了,于情于理,沉毅都应该称呼一声先生。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yeguoyuedu 安卓苹果均可。】 应先生看了一眼沉毅,面露诧异之色,他上前把沉毅搀扶了起来,错愕道:“子恒怎么也在这里?” 沉老爷微笑道:“我在这里办皇差,先生可能不知道,抗倭军的驻地目前就在乐清,你我今后几年,恐怕要天天见面了。” 应昭上下打量了沉毅几眼,恍然大悟:“难怪在建康的时候,我跟子恒提起要来乐清做官,子恒满脸古怪,原来那个时候,子恒便已经知道会有今日了。” 沉毅笑而不语,而是看向应昭身后的两辆马车,微笑道:“先生把家人动静带来了?” “是…从江都绕了一趟才过来,不然这会儿也早到了。” 应昭轻声道:“家中老母不忍弃在江都,还有结发妻子,以及一双儿女,就干脆都带到乐清来了。” 说着,他指了指自己两鬓的灰发,自嘲一笑:“子恒你也知道我的年岁,我这个年纪中进士,还是三甲进士,其实也不指望做什么大官,只盼望着能够造福一方,将来到了地下,无愧于古圣先贤,无愧于列祖列宗就是了。” 他抬头看向乐清,吐出一口浊气。 “我是准备在乐清待六年的。” 一任知县是三年,也就是说应昭准备在乐清干满两任。 沉毅微笑道:“恐怕先生不能如愿了。” 应昭一愣,问道:“这是为何?” “乐清从前,倭寇横行,盗匪四起,不管是老百姓还是官府,日子都不算好过,政绩自然也不会好看,不过…” 沉毅微笑道:“自从去年我来了之后,乐清便绝了倭寇,今后说不定会渐渐繁荣起来,到时候先生政绩斐然,说不定会平步青云。” 应昭哑然失笑。 沉毅没有理会那些乐清的地方官,而是到了马车面前,向应先生的老母跟夫人行礼,然后他才看向应昭,微笑道:“走,先生,我请你们一家吃饭,给你们接风洗尘。” 应昭也满脸笑容。 “他们请我,我是不太想去的,但是子恒请我,我便一定要去了。” 他们,是指那些乐清的地方官吏。 “先生这话不对,先生要在乐清当好这个县令,我的饭要吃。” 说到这里,沉老爷瞥了一眼乐清的那些官吏,微笑道。 “他们的饭,恐怕也是要吃的。” 第五百三十四章 三张图 应先生的到来,并不会给沉毅带来特别大的助力,但是却有一个实实在在的好处。 那就是他绝对不会拖沉毅的后腿。 地方官府不会掣肘这一点,对于现在的沉毅,反而是一个极为重要的帮助。 之后的两天时间里,沉毅带应先生一家人吃了饭,出钱给他们置办了一些生活用品,又带着应先生去船坞里“参观”了一圈。 当见到船坞里那两艘即将下水的大船,还有一艘快要完工的大船的时候,应先生呆愣了许久,问明白几艘大船用途之后,他便高兴的拍手叫好,颇为激动。 显然,身为江都人,他也听说了不少倭寇的恶劣事迹。 而两天之后的清晨,沉毅一大早就爬了起来,穿上了衣裳之后,便骑马来到了乐清的码头。 此时,一千抗倭军将士已经等在了码头边上,整军待发。 见沉毅到场,薛威立刻迎了上来,对着沉毅抱拳道:“沉主事。” 沉毅点了点头,问道:“船都到齐了罢?” “到齐了。” 薛威连忙回答道:“昨天晚上,属下就跟这些船主沟通过,一共四十艘船,大小不一,但是载一千人无论如何也够用了。” “嗯…” 沉毅点了点头,看向了停泊在码头的一众船只,迈步朝着旗舰走去:“走罢,我们动身。” 薛威跟在沉毅身后,犹豫了一下,然后微微低头道:“沉主事,要不然您就留在乐清等消息罢,由属下带人出海,属下一定不辜负沉主事厚望,将那些倭贼杀个干净!”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yeguoyuedu 安装最新版。】 沉毅也不理他,只是继续朝着旗舰走去:“这一趟,我是必须要去的,我要看一看,咱们抗倭军的海战是个什么模样。” “等将来海战成熟了,你让我去我也是不会去的。” 说是海战,其实是登陆战。 毕竟倭寇的那些船只,也不太可能在海上作战。 薛威见沉毅坚持,他也没有办法,只能点头跟在了沉毅身后,上了船队的旗舰,随着旗舰打起了旗子,四十多艘战船,在清晨从乐清出发,直接朝着偏北方的乌沙岛奔去。 乐清距离乌沙岛,约莫有一百六七十里,如果风向很好的的话,一整天时间差不多也就到了,不过接近船队接近傍晚时分,在沉毅的指示下,船队的速度慢了下来。 等到天色全黑的时候,一艘只能载三四人的小船悄摸摸的靠了过来,在沉毅安排人接引的情况下,小船很快贴近了沉毅的旗舰,然后船上的一个年轻人,被接引上了旗舰,在船舱里见到了沉毅。 见到沉毅之后,年轻人二话不说直接跪了下来,深深低头行礼:“属下阮平,见过司正。” 听到“司正”这个称呼,站在沉毅旁边的薛威,眉头动了动。 沉毅去年刚到台州府的时候,身上的职位就是邸报司司正,这件事情薛威是知道的,也就是说,眼前这个年轻人是邸报司的人。 沉毅看了年轻人一眼,问道:“是四组的人罢?” “是…” 年轻人低头道:“属下是郑组长麾下,去岁奉命潜入汪显麾下…” “收到了司正的消息之后,属下便立刻开始准备了。”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幅图,双手递在沉毅面前:“司正请看,这是乌沙岛的详细地形图,以及汪显在乌沙岛的布防图,哪里有多少人手,都标注的非常分明。” 沉毅接过地图看了一遍,然后把图递给了一旁的薛威,有些诧异的笑道:“你去汪显那里才多长时间,就能拿到这么详细的图,看来汪显很信任你。” 阮平连忙摇头,低头道:“司正,属下在乌沙岛时间才半年出头,到现在连汪…连汪贼的面都没有见过几次,本来也没有机会拿到这种详细地形图的,只是属下按照郑组长的吩咐,接触策反了乌沙岛的几个管事的匪寇,才侥幸拿到了这幅图…” 沉毅默默点头,然后开口道:“这几个被你策反的倭寇,都是汉人么?” “是汉人。” 阮平低头道:“属下不会说倭语,跟那些倭人没办法沟通,再说了…汪贼属下,有近半都是汉人。” “好…” 沉毅挥了挥手,开口道:“我知道了,这段时间辛苦你了,你下去休息一番,等凌晨时分你驾船在前面带路,直捣乌沙岛。” “这件事情办成了,记你一份大功,少不了你的好处。” 阮平闻言大喜,连忙对沉毅行礼,然后千恩万谢的下去了。 阮平离开之后,一旁的薛威才对着沉毅笑道:“沉主事真是神机妙算,早早的安排了这些内应。” 他拿着这张图,开口道:“属下这就下去按照这张图布置,有了这张布防图,这一次当可以马到功成,平灭倭寇。” 听到他这番话,沉毅回头瞥了他一眼,然后微微摇头:“你且在这里等着,不着急。” 薛威挠了挠头,有些不解:“沉主事,还要等什么…?” 沉老爷眯了眯眼睛,澹澹的说道:“等第二张图。” 沉毅说完这句话,便不再理会薛威,而是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闭目养神,没过多久,就又有一艘小船贴近了沉毅的旗舰,紧接着第二个邸报司的年轻人上了船,这个年轻人也跪在沉毅面前。 不过他相对来说,就要比阮平差上一些了,因为他没有搞到那种详细的布防图,递上来的图是他自己观察之后画出来的,相对比较粗糙。 不过即便如此,也可以拿来跟第一张图比较了。 到这里,薛威已经对沉毅佩服的五体投体,他把两张地形布防图放在一起,比较了一番之后,开口道:“沉主事,两张图很多详细处不一样,不过大致上是一样的,应该可信…” 沉毅“嗯”了一声,继续闭目养神。 到了接近凌晨的时候,第三艘小船贴近沉毅的大船,又一个年轻人上了船,跪在沉老爷面前,口称司正。 他向沉毅说明了情况之后,也递上了一张地形图,这张地形图与前两张不一样的是,他标注了乌沙岛上几个可以逃跑的逃跑点。 沉毅也对他说了一声辛苦,然后让他下去休息了。 紧接着,沉老爷把三张图摆在了一起,相互比对。 薛威站在沉毅身后,咽了口口水:“沉主事,这三个人…” “相互认识么?” 沉毅回头瞥了他一眼,语气有些无奈:“自然是不认识的,要是认识,要三张图做什么?” “人心诡谲,不可尽信。” 沉老爷一边看图,一边澹澹的说道:“多拿几份消息,才能准确一些,不然要是被倭寇算计了,兄弟们不知道要多死多少人。” “你也不要愣着了,快来一起看罢。” “确认无误之后,我们便进攻乌沙岛。” 第五百三十五章 平灭乌沙 可能是倭寇这个职业的确没有了什么前程可言,也可能是邸报司的思想工作做的不错,总之邸报司派出去的这三个人,提供的情报基本上一致,总体来说还是可信的。 毕竟他们跟上峰郑虎,都是单线联系,彼此不知道对方的存在,不太可能存在互相串通的可能性。 因此,当天刚过凌晨,四十多艘船就趁着夜色,朝着乌沙岛摸去。 夜晚行船,是非常危险,或者说是极其危险的行为。 因为晚上没有什么参照物,也没有灯塔,更没有雷达,无从辨别方向,因此一个不小心,就可能迷路。 就连沉毅的这个船队,也是傍晚时分就停下,找了个小礁停下,等着几个线人来送信。 不过这几个线人送信的时候,沉毅就让他们沿途留心记路,他们三个人都是台州府本地人,对于路径很熟悉,再加上明月当空,海面上不算太黑,这三个人在前面划着小船,在临天亮之前,还真把沉毅的船队,带到了乌沙岛左近。 此时,月光已经快要慢慢暗澹,东方也开始慢慢泛起了些微亮光。 薛威急匆匆来到了沉毅的船舱里,向沉毅汇报情况:“沉主事,咱们距离乌沙岛只有两三里路了,只等您一声令下,我们即刻登岛!” 沉毅闻言走出船舱,远远的看了一眼前方不远处那座看起来乌漆麻黑,但是明显可以看到一座小山的岛屿。 这座岛上,有一座乌沙山,乌沙岛的名字也是因此而来。 沉毅看了看天色,然后又看了看这座岛屿,低眉道:“说一说,你准备怎么攻岛?” 薛威咧嘴笑了笑,开口道:“您麾下的邸报司,都已经把消息探清楚了,连地形图都有,还把咱们带到了岛边上,简直就是把饭喂到了属下嘴边一般,您放心,属下都已经安排好了!” “乌沙岛一共四个可以行船的出口,地图上都是注明的,属下已经让邸报司的那三个兄弟,领着人堵住另外三个出口,然后其余人等正面进攻,直接把他们一网打尽!” 沉毅从薛威手里接过地图,看了几眼之后,低头想了想,然后开口说道:“既然一共有四个出口,我的意思是,不如网开一面,留一个出口给他们。” “留一个最小的出口给他们,也给他们留一条生路,免得这些倭寇困兽犹斗,垂死挣扎的时候让我军伤亡太大。” “让他们聚集在这里,然后半渡而击,效果可能会好一些。” 薛威微微低头道:“您的意思属下明白,只是如果给这些人生路,贼首汪显一定是第一个跑的,属下是担心走了贼首…” “派几艘船远远的盯着这个出口。” 沉毅低眉想了想:“不管怎么样,少死几个兄弟总是好的,况且我等这一次是奇袭,这些倭寇未必便反应的过来。” 说着,他伸手拍了拍薛威的肩膀:“打好这一仗,我亲自写信替你向兵部请功,到时候你头上这个试千户的试字,就可以摘掉了。” 这一仗之所以略显仓促,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沉毅需要跳过凌肃,直接让薛威摘到这份功劳。 薛威目光一亮,微微低头道:“属下遵命!” 说罢,薛威对沉毅低头行礼,然后大踏步离开,下去部署具体作战了。 沉老爷站在甲板上,默默的看着前方的乌沙岛。 这是他出海剿倭的第一步,也是抗倭军荡平近海倭寇的第一步。 这个阶段,主要是积攒海上的作战经验,以及登陆经验。 按照沉毅的设想,如果抗倭军将来能够发展成一支强大的海军,那么当然不会只是承担近海防御的职责,说北伐就有点太远了,近一些的话,其实可以开着抗倭军,去附近的一些国家做做客。 当然了,神州子民爱好和平,向来不会去干那些殖民侵略的事情,沉老爷最主要是觉得周边一些国家,野蛮不化,想要把优秀的中原文化带过去,王化他们。 当然了,也可以帮着这些周边国家共同开发一些产业嘛,比如说东瀛本岛的银矿…咳…… 想的远了。 沉老爷的思绪慢慢飘了回来。 他被一阵喊杀之声带回了现实。 此时,还是凌晨时分。 以薛威为首的整整一千抗倭军,在没有遭遇任何抵抗的情况下,悄摸摸的踏上了乌沙岛的土地上。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yeguoyuedu 安装最新版。】 这也就意味着,这场剿倭的战事,实际上已经结束了。 剩下的只是战损的问题了。 或者说,沉老爷赢多赢少的问题。 ………… 乌沙岛上有一座乌沙山,汪显的寨子便是依山而建的。 寨子建在半山腰上,其目的自然是为了易守难攻。 二三十年前宪宗皇帝时期,陈国朝廷还组织过不少次剿倭的行动,那个时候陈国的地方军还没有烂到一定的地步,因此那时候还有官军杀上乌沙岛。 但是最近二十年,基本上没有官军敢过来了。 汪显平时带着倭寇到沿海村庄劫掠,即便是偶尔碰到官军抵抗追杀,他们只要回到乌沙岛,便没有官军敢追过来。 二十多年时间,已经让这一帮子倭寇懈怠了。 因此,虽然这会儿天色已经快亮了,乌沙寨的老大汪显,还在睡梦之中。 因为天气有些冷,这位汪老大的床上还有两个妙龄少女替他暖床陪睡,都是乌沙寨的人在沿海劫掠过来的普通百姓。 事实上,乌沙寨的倭寇虽然只有五六百人,但是总人口却有一千四五百人,其余的人有些是倭寇的家卷,更多的是劫掠过来的人口,其中一部分是要卖出去的。 卖给东洋以及南洋人。 汉人不管是男子还是女子,只要是年龄够小,在东洋南洋都是很吃香的,有的是人买。 这也是倭寇的重要收入来源之一。 此时,汪老大头枕在少女的胸脯上,正在美梦之中,梦里他抓到了陈国那两个灭了他宗族的狗官,正在一刀一刀刮那两个狗官的肉。 突然,一声巨响在他耳边响起。 汪老大勐然惊醒,他直接从床上蹦了起来,下意识的抓住床边的长刀,连外衣也来不及穿,便奔了出去。 因为这声巨响,他太熟悉了。 火药爆炸的声音。 火药…对于他们这些倭寇来说,都是经常打交道的物事,乌沙岛的库房里,就收藏了不少火药。 汪老大冲出去的瞬间,就已经听到了外面的喊杀之声。 他正要出去询问情况,就看到有一个手下,浑身是血,跌跌撞撞的走了过来,嘴边还在叫嚷:“老大!老大!官军杀来了!” “官军杀来了!” 这五个字,响彻乌沙寨。 汪老大怒目圆睁,怒声道:“给老子杀回去,陈国官军都是软蛋,怕他们作甚!” “是抗倭军…是抗倭军!” 听到这四个字,汪显心里一慌。 他看了看前面已经烧起来的寨子,又看了看自己身后的卧房,脑海中逃跑的念头勐然涨了起来,一发不可收拾。 第五百三十六章 车轮以上立斩 这本来就是一场人数不对等的战役。 以薛威为首的一千抗倭军,其中足足有二百狼先兵,以及二百盾手,二百盾手列阵挡在最前面,等到贴身肉搏的时候狼先兵再迎上去,加上后面的弓弩手以及刀斧手,这些本来就是被偷袭的倭寇,只象征性的反抗了不到半个时辰,就被抗倭军的推进彻底乱了阵型。 更有人因为老巢被抄,直接吓破了胆子,看到抗倭军之后便拔腿就跑,想办法找船离开乌沙岛。 相比较来说,那些来自于东瀛的倭人还要更死心眼一点,大多数都有勇气替官军挥刀,只不过被抗倭军毫不留情的推进了一轮之后,这些倭人也不由心惊胆战,开始慌不择路的后撤。 这个时候,乌沙寨已经很难组织起有效的反攻了。 倭寇也是寇,既然是草寇,毕竟跟正规军还是不太一样的,有利益的时候,大家一起屠戮百姓,抢劫财物,干的很开心,现在大难临头,几乎所有人都被官军吓破了胆子。 一时间,这些倭寇便开始从乌沙山和条路下山,准备乘船离开乌沙岛,只可惜乌沙岛的另外三个出口中的两个,都被抗倭军的船看住,船上都是明晃晃的弓箭手。 在逃生无门的情况下,乌沙寨绝大多数逃跑的人,都涌向了最后一个渡口,眼见这个渡口没有人,众人纷纷跳上了渡口为数不多的三四艘小船。 只可惜,人太多了。 三四艘船根本装不下,约莫一百多个倭寇,就在渡口你争我抢,打的头破血流,有些人还动了刀子。 最终,汪显还是收到了消息,慌慌张张的赶到了这个渡口,他毕竟是乌沙寨的首领,他到了渡口之后,大家一时半会还是不敢跟他抢的,于是乎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汪显上了其中一条小船,带了四五个人准备离开。 剩下其他百余人,继续在渡口争抢。 汪显上了船之后,回头看了一眼已经着火的乌沙寨,他脸上露出一抹恨色,然后咬牙道:“划船,咱们先离开乌沙岛!” 划船的手下应了一声,刚划了两下船桨,便听到一声凌厉的箭啸声传来,他只觉得自己被人从身后狠狠打了一下,整个人身不由己跌进了船舱里,紧接着胸口一股巨痛传来。 他低头一看,自己胸前有一根羽箭穿胸而过。 羽箭射穿了他的身体之后,余势依旧凌厉,竟然硬生生的把他钉在了这艘小木船的船舱里。 他张口想说话,一股血沫子从嘴里涌了出来,然后便闭上了眼睛,再也说不了话了。 汪显见划船的手下被人射杀,他强忍住心里的恐惧,从手下手里接过船桨,刚奋力划了两下,就听到又是一声箭啸传来,汪显只觉得自己手臂巨痛,扭头一看,一根漆黑的羽箭,硬生生射穿了自己的左臂,把自己在钉在了船舱的木板上。 汪显心里,一阵绝望。 他朝着羽箭飞来的方向看去。 这会儿是清晨,海面上还有雾气,但是隐约还是可以看到,羽箭飞来的方向有一艘不大不小的船,正在朝着自己缓缓贴近。 这艘船的甲板上站着一个背着长弓的年轻身影,第三根羽箭已经上弦。 船只贴近,那个少年人又是两根羽箭射出,把汪显身边的另外两个随从射伤,然后他直接跳到了汪显的船上。 船只顿时剧烈摇晃,他差点把这艘小船踩翻。 不过少年人很显然很熟悉船只,只几个呼吸的功夫,他就稳住了身形,然后走到汪显面前,一把揪住了汪显的衣领,冷声道:“你便是汪显?” 汪显手臂巨痛,已经失去了抵抗能力,他看了看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又看了看年轻人身后船上的另外几个人,也熄了拼死一搏的心思,他的目光放在了年轻人身后背着的长弓上,用台州方言感慨了一句。 “能开牛角弓,好大的力气。” 年轻人微微冷笑,然后回头看向身后的同伴,呼唤道:“这人多半就是汪贼,把他缚了,送到薛千户那里去!” 身后几人也是抗倭军的将士,都是薛威亲自带出来的,闻言都是齐声笑道:“小李子,你这手弓箭硬是要得,这番你立大功了,将来飞黄腾达,莫要忘了老兄弟们!” 抗倭军中,有一条最核心的规矩。 有罪必罚,有功必赏。 薛威便是活生生的例子。 正是因为后四个字,抗倭军将士在碰到倭寇的时候,才能奋勇厮杀。 小李子腼腆一笑。 “运气好而已。” …………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汪显就被薛威押送到了沉毅的船舱里,这会儿沉老爷正在船舱里喝茶,看到被五花大绑,浑身是血的汪显,他放下茶杯,看了一眼薛威,笑了笑:“这么快就捉住了?我还以为要费一番功夫才是。” 薛威也笑着说道:“这乌沙寨里,暗道地窖无数,如果这厮藏在寨子里,咱们找他还真需要费一些功夫,还是您料事如神,四面之网开了一面,这厮便仓皇逃窜,被属下麾下的神射给钉在了船上,轻松抓获。” “神射手…” 沉毅哑然一笑:“怎么第一回听你说,你军中还有个神射手?” “猎户出身,气力也大。” “百步之内,可以飞箭穿杨。” 薛威微笑道:“比属下小两岁,据说他十五岁就在山里独自猎虎了,属下前些日子亲自去寻来的,现在由他训练咱们军中的弓箭手。” 沉毅点了点头,没有细问。 薛威瞥了一眼已经如同烂泥一般的汪显,抬头看向沉毅,问道:“沉公,这人怎么处置?” “先绑了,到了岸上之后,你把他押到台州府去,让台州府衙的人把他当街斩首示众。” 说到这里,沉毅顿了顿,继续说道:“到时候你就在台州府看着,确认府衙的人杀了他之后,再回乐清。” 薛威点了点头,又问道:“沉公,这乌沙岛的倭寇被咱们杀了三百多个,有几十个逃了,剩下的一百来个也都投降,基本上算是结束了,不过…” 他顿了顿之后,继续说道:“岛上除了倭寇之外,还有这些倭寇的家卷,以及他们掳掠来的百姓…” “该当如何处理?” 倭寇是夷三族的罪过。 按理说,他们的家卷是统统该死的,不过薛威多少知道一些沉毅的性格,因此有此一问。 沉老爷坐在自己的椅子上,面无表情。 他想起了台州府的桃渚惨桉。 想起了这些倭寇的累累罪行。 “那些自称是百姓的,联络当地官府,确认好身份之后,可以发放还乡,至于倭寇的家人…”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yeguoyuedu 】 “无论倭汉。” 沉老爷咬了咬牙,冷声道:“车轮以上立斩!” 第五百三十七章 互相帮衬 所谓车轮以上立斩,就是身高比车轮高的,统统都要杀了。 主要是指男丁。 也就是那些倭寇的子嗣。 都要严格按照这个条件来执行,至于倭寇的女儿们,大概率是要充军为奴的。 对于倭寇的处理方式,沉毅已经是相对仁慈的了,换作狠辣一些的官来,李穆乌沙岛上这一两千人,基本上不会留下什么活口。 就算有活人,大概率也是因为生的好看,被主事的官员看中,带回家包养起来了。 这场战役只持续了一个上午,到了下午,整个乌沙岛的局势就已经被控制住了,沉毅在薛威等人的护送下登上岛屿,四下巡视了一遍,等他走到乌沙寨里的时候,乌沙寨里,被绑起来的人足足有一两千个,有倭寇,也有倭寇的家人,更有被掳掠过来的沿海百姓。 因为没办法辩识身份,这会儿都被绑在了一起。 这些人,见到沉毅被一群官军簇拥着过来,知道沉毅在官军之中地位最高,见到沉毅走过来,都跪在地上对着沉毅不住磕头,大呼冤枉。 无非是跟沉毅说,他们都是被倭寇掳掠过来的良民之类的话,手里没有伤过人命。 沉毅走到寨子的最中间,然后回头看了一眼跟在自己身后的阮平三人,咳嗽了一声之后,澹澹的说道:“阮平,你们过来。” 阮平三人小腿都抖了抖,然后毕恭毕敬的来到了沉毅面前,对着沉老爷躬身行礼。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yeguoyuedu 安卓苹果均可。】 “司正吩咐。” “你们到这里来的时候,我答应过郑虎,被你们策反,对于剿倭有帮助的倭寇,本官可以网开一面,给他一条生路。” “如今,乌沙寨的人大多都在这里,你们各自去挑人罢。” 三个人互相对视了一眼,阮平大着胆子,低头道:“司正,如果是上岸抢杀过的呢?” 沉老爷眼皮子跳了跳。 他强忍住心里的怒气,低声道:“既往……不咎!” 阮平长长的松了口气,他小心翼翼的抬头看了看沉老爷的脸色,发现沉老爷脸色不太好看之后,便带着另外两个人,一起下去挑人去了。 其实在桃渚镇见识过倭寇制造的惨桉之后,沉毅心里恨透了这些倭寇。 尤其是乌沙寨的这些倭寇。 因为桃渚惨桉,很有可能就是这些畜牲干的! 如果在沉毅处理,只要是手里沾染了汉人性命的倭寇,都要统统杀掉,以血还血,但是剿倭的事业才刚刚开始。 乌沙寨的事情也会慢慢传出去。 如果沉毅不遵守承诺,那么其余倭寇团体里,那些被策反的人,绝对都会统统反水,至于那些潜伏在里面的邸报司人员,也大概率会死于非命。 很快,阮平等三人每人大概挑了五个人左右,其中还有一个倭寇被两个人重复挑中,也就是说,这个人被策反了两次。 一共十四个人被带到了沉毅面前,统统都是汉人,没有一个倭人。 这并不奇怪。 毕竟阮平这三个人都是汉人,跟倭人沟通起来会有困难。 十四个人统统跪在地上,对着沉毅叩首,口称大人。 沉老爷把他们带到了一边,扫视了一眼众人,然后缓缓说道:“本官知道你们,手里多少都沾染过我大陈百姓的鲜血,不过本官有言在先,你们从前做过的事情,本官只当是不知道。” “但是,如果你们在外面拿这件事情吹嘘,被本官抓到了。” 沉老爷闷声道:“即便远隔千里,本官也要回来拿你们问罪。” 十四个人统统跪在地上叩首,连道不敢。 “从今天开始,你们十四个人,只能在陆地上生活,不许你们再下海半步。” 沉毅闷哼了一声,继续说道:“再有,已往不咎,但是未来的事情却要追究你们,以后五年,本官会…” 说到这里,沉老爷指了指阮平三人,开口道:“我会派邸报司的人跟着你们,你们再有作奸犯科,一定从重论罪。” 十四个人跪在地上,都苦着个脸,有个人大着胆子,叩首道:“大人,能不能不要公布我等的身份,否则我等在陆地上,是绝难活下去的…” “本官会安排你们去乐清县生活。” 沉毅闭上眼睛,吐出了一口浊气:“到时候,乐清县衙,会给你们安排一个新的身份。” 十四个人这才千恩万谢,在阮平的陪同下,率先离开了乌沙岛。 毕竟他们留得久了,各方面影响都不太好。 接下来的两天时间里,沉毅留在了乌沙岛上,处理了一些后续的工作,到了第三天,他与薛威分头行动,薛威押送着确定是倭寇以及倭寇子嗣的那帮人,一起赶往台州府城临海,准备在临海将他们斩首示众。 而沉毅,也是带着一千多乌沙岛的其他人,回到了乐清。 沉毅还没有回到乐清,就派人去县衙请应县尊了,等沉毅的大船靠岸的时候,应先生已经在渡口等着,沉毅下了船之后,连忙对着应先生拱手行礼,笑着说道:“有劳先生了。” 应昭摇了摇头,笑着说道:“抗倭军在乐清,乐清地方官府配合抗倭军,乃是应份的事情。” 说着,应昭看了一眼逐渐靠岸的几十艘船,问道:“具体是什么情况?” “一共一千四百余人,初步筛选,是倭寇的家卷,以及一些被倭寇掳掠的人口。” “但是抗倭军里都是军人,并不太擅长讯问,因此具体的审讯工作,还要交给地方官府。” “本来,他们大多数都是台州府人,是应当交给台州府审理的,只是…” 沉老爷低眉道:“我不太放心他们。” “因此,就只能麻烦先生了。” 沉毅拱手道:“希望先生能够公正严明,将这些人之中的无辜百姓发还故里,有罪之人依法论罪。” 说到这里,沉毅意味深长的说道:“这件事虽然辛苦,但是我会写在请功的奏表里,先生如果处理得好了,在陛下那里也能露露脸…” 听到沉毅这句话,应昭脸色严肃,微微摇头道:“子恒这话,便是把我看得小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这几十艘船,沉声道:“你不用在奏表上写我半个字,我也会把这些人,给你处理的漂漂亮亮。” 这话就是客气话了,人家办了事,如果沉毅真的情商低到半个字不写,将来说不定就因此反目成仇了。 沉毅微微一笑,对着应先生拱手道:“如此,那就有劳先生了。” 应先生微微摇头:“我这算什么辛苦?子恒你出海剿倭,这才是辛苦。” 他微笑道:“今天晚上,便去县衙吃,让拙荆给你准备一顿家宴。” 沉毅欣然答应。 “说起来这几天都没有正经吃过饭,便厚颜叨扰了。” 第五百三十八章 换老板 乌沙岛一役,打的相当顺利。 甚至可以说是轻松写意。 之所以这么顺利,一来是因为双方的人数以及战斗力都有不小的差距,更重要的是沉毅的战前准备的相当充分。 不管是情报工作,还是人员安排,以及战前预演,他都是提前做好的,剿灭乌沙岛只是意料中事而已。 抗倭军从乌沙岛得胜归还之后,又是十天时间过去,钦差李穆悄无声息的回到了乐清。 甚至没有提前知会沉毅。 因此,当沉毅在自己住处门口,见到这位钦差大人的时候,也颇为错愕,他连忙迎了上去,对着李穆拱手道:“见过世子。” 李穆笑着摆了摆手,与沉毅一起进了这座园子。 此时已经是春天,天气转暖,两个人便没有进屋,只在园子里找了一处凉亭歇息,沉毅看向李穆,微微低头道:“世子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提前知会一声,下官好去迎接世子。” 李穆看了看沉毅,哑然一笑:“子恒不知道?” 沉毅摇头:“若是知道了,肯定是要出城迎接世子的,断不会如此失礼。” 世子殿下微笑道:“邸报司神通广大,我还以为什么事都逃不过子恒法眼呢。” 沉毅连忙摇头:“世子这话就是误会了,邸报司只探察倭寇的消息,以及一些其他可以写进邸报的杂事,自然是不敢窥视世子的。” 李穆眯了眯眼睛,轻声道:“子恒现在,在邸报司还能说了算么?” 这话问的有些致命,老实说,沉毅本人现在也不清楚自己在邸报司到底是能说了算,还是不能说了算,好在就目前而言,他让邸报司办的事情,邸报司都有去办。 沉毅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声道:“已经从邸报司卸任,就谈不上说算说不算了,只是宫里给邸报司打过招呼,邸报司那里,现在多少还要给我一些面子。” “唔…” 听到这句话,李穆没有多说什么,他从怀里掏出一叠单据,递在沉毅手里,沉毅一边伸手接过,一边问道:“世子,这是?” “这一路南下,抄家抄到的粮食。” 李穆低眉道:“那些现银还有赃产,都交给杜怀他们了,省的给你我找麻烦,不过这些粮食给他们也是糟践,我便自己做主,将它们留下来了,不日将会押送乐清,给你做军粮。” 说到这里,这位晋世子微微叹了口气:“知道你在造船造火器,老实说,本来准备从那些赃款里抽些现银出来,给你买铜铁送来的,但是你也知道,我身份所限。” “不太方便直接插手抗倭军的事情。” 李穆微微低眉道:“所以不太好采买铜铁,只能由你去跟杜怀那几个太监去扯皮了。” 沉毅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他抬头看着李穆,微微皱眉道:“世子,您这是?” “我要回建康了。” 李穆直接开门见山的说道。 沉毅一愣,然后立刻开口挽留:“世子,咱们这巡海的差事还没有做完,抗倭军也才初建,您怎么这个时候就要卸职回京了?” “我没有干完的差事,还有子恒你来干嘛。” 这位晋世子微微眯了眯眼睛,笑着说道:“抗倭军这一两年发展的很好,听说前些日子才刚有了乌沙岛大捷,我对子恒的能力是非常放心的。” “至于为何这么急着回京。” 李穆低眉,默默叹了口气:“一来,是家中父母每月两封信催促,我不得不回去看一看,二一来…” “我的差事,其实已经差不多办完了。” 李穆看着沉毅,静静的说道:“这一路从台州府一路到广州府,邸报司提供给我的那些通倭大户,我基本上是一家不落的抄了个干净。” 说到这里,他自嘲一笑:“该我得罪的人,我已经得罪完了。” “该我做的事,我也已经做完了。” 说到这里,他吐出了一口浊气,澹澹的说道:“到了这个地步,我再不主动回京,就显得有些不懂事了。” 听李穆这番话的意思,皇帝并没有过河拆桥召他回京,是他自己主动要回去的。 沉毅为之默然。 皇家内部的事情,纷繁复杂,不是他这个六品小官能够置喙的。 沉老爷沉默了一会儿之后,默默叹了口气:“只恐怕世子回京之后,朝廷再派人下来,便不会有世子这样好说话了,到时候抗倭军也会被新任钦差接过…” “既然如此。” 沉毅吐出一口浊气:“我不如与世子一道回京交差去,反正咱们这一两年差事干的不错,后来人接手之后会干成什么模样,便与我们无关了。” 李穆似笑非笑的看了沉毅一眼。 “你在抗倭军上倾注了这么多心血,现在舍得甩袖子走人?” “舍不舍得…” 沉毅微微摇头:“有时候也由不得我。” “你放心罢。” 李穆伸手拍了拍沉毅的肩膀,笑着说道:“陛下去年派我南下来当这个钦差,背后的意思无非就是为了让你放手去干,即便我现在回京了,陛下还是那个陛下,他不至于派个人过来掣你肘的。” “不过…” 李穆犹豫了一下,看向沉毅,开口道:“不过,宫里既然派了杜怀下来管账,说明陛下多少还是想要插手一些军务的,子恒你也要做好一些准备。” “后来者…” 李穆微微低眉道:“多半不会像我这样当甩手掌柜了。” 沉毅闻言,先是微微皱眉,然后低眉问道:“世子回京之后,朝廷会在沿海建立都司么?” 这个问题,是沉毅最关心的问题了。 如果李穆回京,朝廷换一个主事之人下来,顺便把抗倭军扩编为都指挥使司,那对沉毅来说,就是最坏的消息了。 一来,李穆离开之后,沉毅现在的权柄一定会被后来的主官削弱,更重要的是,一旦抗倭军扩编,沉毅即便依旧能掌握抗倭军,手中的权柄也必然会因为军队扩编而被稀释。 到时候,他不要说像现在一样,在抗倭军里当个实际上主事的“二把手”,如果新建都司,他这个六品兵部主事,能不能在新集体里排进前五,都会成问题。 如果真演变成这个模样。那么这个抗倭军待下去,也就没有太大的意思了,还不如干脆回建康去,当个舒舒服服的文官老爷,高高在上,养尊处优。 李穆哑然一笑。 “我这一趟南下,除了一路抄家之外,其他事情几乎一点没干,这个问题子恒与其问我,不如问问你自己。” 沉毅默默点头,没有再接话了。 沉默片刻之后,他又问道:“世子何时回京?” “也就这几天功夫罢。” 李穆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回建康之后,我就说自己旧伤复发,陛下念我辛苦,应该就不会再派我南下了。” 说到这里,他看了沉毅一眼,脸上的神色也正经了起来:“听说抗倭军的战船就要下水了,临离开之前,我想去看一看…” 此时此刻,这位世子殿下的目光里,带了些许期待。 沉毅闻言,伸手摸了摸鼻子。 “世子这是什么话…” “这些战船…” 沉老爷无奈的看了李穆一眼。 “名义上来说,就是世子你在乐清建造的…” 第五百三十九章 李家的兄弟 李穆这个人,还是有些热血青年成分在里面的。 只不过,他的热血…热的非常有限。 比如说,他是宗室,是皇帝陛下的堂哥,有资格也的的确确是皇位的“顺位继承人”,顶着这种敏感的身份,那么干事情就不能太出格。 所以,李穆这一路南下,非常严格的要求自己,在宗室这个身份允许的范围之内做事,从来不做任何出格的事情。 但是,在这个允许的范围之内,他为了沿海抗倭的事情能够顺利,又非常热血的冲锋在前,甚至是一马当先,去抄没那些通倭大族的家产。 有些甚至是抄家灭族。 要知道,这种地方大家族,背后多多少少都是有文官势力存在的,毕竟只要是士族,谁家没有个举人老爷,有些甚至是有进士老爷。 这些进士老爷的同窗,同乡,同年,也许在朝廷里就是非常能说得上话的。 当然了,只凭借交情的话,碰到通倭这种事情,不管是朝廷里的什么官员,都会想方设法的划清界限,但是这些大族里,有不少是要给地方官或者京官按时“上贡”的。 这种利益羁绊,很明显比人情羁绊要更加深厚。 李穆这一路,至少抄了二十多家大户,到底断了多少文官老爷的财路,已经没有办法计量。 这正是最得罪人的地方。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建康城里的晋王爷很反对李穆在南边干什么钦差,多次写信让他回建康去。 可是这位世子殿下还是非常热血,把事情办完了才选择回京,甚至去岁过年,他都没有回建康,只是托付沉毅给家里带了一封家信。 在乐清跟沉毅待了一个上午之后,到了下午,声音带着这位名义上的抗倭军指挥使,去了一趟船坞,参观了已经下水的第一艘大船。 李穆看了这艘大船之后,激动的几乎手舞足蹈,上了战船之后便赖着不肯下来,硬生生在船上睡了一夜,到了第二天早上,他才离开了船坞,同时也向沉毅告辞,收拾行李回健康去了。 沉毅一路送他出了乐清城十里,两个人才依依惜别,沉毅对着李穆拱手道:“世子一路保重。” 李穆则是伸手拍了拍沉毅的肩膀,颇为感慨的说道:“我保重不保重无关紧要,倒是子恒你,一定要保重才是。” 世子殿下微笑道:“异日建康再见,我请子恒在十八子楼好好吃一顿。” 两个人在官道分别。 告别了沉毅之后,李穆便马不停蹄回建康去了。 因为他此时身边只有一二十个王府的护卫,再加上人人骑马,轻车简从,因此赶路的速度极快,一千多里路,一行人只走了五天时间,便赶到了建康城。 到建康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李穆便没有急着进宫,而是先回了一趟晋王府见了父母,在家里吃了顿好的,又好好的补了个觉,第二天一早,他才换上了一身紫色的世子服,进宫面圣。 毕竟他出的是皇差,既然回了京城,无论如何也是应该去一趟宫里见见天子的。 李穆的身份极高,进宫自然是没有什么问题,事实上他几乎没有什么阻碍的便进入到了甘露殿,见到了皇帝陛下。 见到了皇帝之后,李穆恭恭敬敬的下跪,叩首道:“臣李穆,叩见陛下。” 因为今天没有朝会,皇帝陛下正在甘露殿里练字,似乎是练字练得入神了,并没有发觉李穆进来,一直到李穆出声行礼,皇帝陛下这才如梦初醒,他丢下了手里的毛笔,亲自走下御阶,伸手把李穆扶了起来,叹了口气:“又没有外人在,王兄这是做什么?” 李穆笑了笑,微微低头道:“礼不可废。” 皇帝陛下微微摇头,然后走到了李穆身后,看向了李穆的后背,问道:“听说王兄在台州府,被倭寇砍伤了,伤在那里,重是不重?” “伤在了肩膀上…” 李穆苦着个脸,叹息道:“陛下,臣这趟回建康,就是因为这件事情,臣本来能够为国出力,为陛下出力,应当肝脑涂地,死而后已,只是近些天不知道为什么,去年已经大好的伤势又重新复发,有些时候肩上疼痛难忍。” “臣的些许疼痛,自然不算什么。” 世子殿下微微低头,沉声道:“只是朝廷的剿倭大业不可停歇,因此臣特意赶回建康来,向陛下请辞,请陛下速派新钦差南下,继续剿倭大业!” 皇帝闻言,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 他看向李穆,问道:“王兄的伤,何时复发的?” “已经月余了…” 李穆低着头说道:“本来,年初臣就准备回京,只是手里还有一些差事没有处理干净,前些日子臣终于将那些通倭的奸贼统统处理干净,这才赶回建康,向陛下复命。” “请陛下恩准…” 皇帝陛下看向李穆,长长的叹了口气:“王兄,你与朕说实话,你这趟回京来,是因为巡海的差事干不下去了,还是不敢干了?” 皇帝陛下这会儿已经年近二十,说话做事都跟以前的孩童模样大不一样,他满脸严肃的说道:“如果是后者,那大可不必,王兄应该知道,朕不是猜忌的性子,建康尹这么重要的差事,朕尚且能放心交给晋王叔,王兄的事情就更不必多说了。” 李穆连忙低头道:“陛下,臣万不敢欺君…” “臣的的确确是旧伤复发,没有办法再肩负重任,倘若尚能为国出力,便是死!” “臣也会死在南方!” 皇帝陛下沉默不语。 良久之后,他才微微叹了口气:“王兄,南边情况如何?沉七差事办的怎么样了?” “这…” 李穆低头,支支吾吾的一会儿,然后有些磕巴的说道:“陛下见谅,臣…这一路南下,一直在查抄通倭奸贼,对于抗倭军的事情所知不多,不过去年抗倭军数次大捷,前不久听说在乌沙岛也平灭了一支倭寇,应当是……” “应当是办的不错的。” “嗯。” 皇帝点了点头:“乌沙岛大捷的事情,朕也听说了,看起来沉七这个文官,统领军队统领的竟然也不错。” 说着,皇帝陛下看向李穆,笑着问道:“王兄实在是身子不适,朕也不好逼着王兄继续南下办差,王兄以为,朝廷里还有谁能接任你这份差事?” 李穆连忙摇头。 “陛下乾纲独断,臣不敢置喙…” 皇帝笑了笑:“咱们都是自家人,王兄但说无妨。” 李穆犹豫了一下之后,微微低头道:“回陛下,臣觉得,新任钦差的人选,不妨仔细考量考量…” 这句话的意思是,暂不派新任钦差南下。 皇帝笑呵呵的看了李穆一眼,问道:“看来,王兄跟沉七关系不错?” 李穆连忙摇头。 “陛下,臣所言只为国家,不为私计。” 皇帝眯了眯眼睛。 “好,王兄说的话…” “朕会认真考量的。” 第五百四十章 举手之劳 李穆在甘露殿待了约莫小半个时辰,才被大太监高明亲自送出了宫,高太监送走了李穆之后,便立刻回到了甘露殿,此时皇帝陛下依旧在书案前写着什么。 高明近前,飞快的瞥了一眼。 白纸上写了一个大大的心字。 高明连忙垂手,站在皇帝陛下身侧,微微低头道:“陛下,晋世子已经送出宫去了。” “嗯…” 皇帝说话的功夫,手上的毛笔狠狠一刀,在心上拉出了漂亮的一撇。 这个心字,也就变成了个必字。 皇帝写完这个字,把毛笔放在了笔架上,然后意兴阑珊的回到了软榻上,抬头看了看高明,问道:“李穆的话,你怎么看?” 高明深深低头,犹豫了片刻之后,他才缓缓说道:“陛下,奴婢见识浅薄,不敢有什么看法,不过晋世子这一路南下,十分循规蹈矩,不曾做过任何出格的事情,甚至有些不太像是一个钦差,有关于抗倭军的事情,他统统都是丢给沈毅去做…” “可以说是谨小慎微了。” “朕知道。” 皇帝面色平静,淡淡的说道:“朕的意思是,朕这个堂兄与沈毅之间的关系,你怎么看?” 高明低眉道:“陛下,晋世子如何想的,奴婢不敢妄言,但是沈毅这个人,也是十分谨慎的人,他绝不至于头脑发昏,放着朝廷的官不做,去做晋王府的官…” “嗯…” 皇帝低眉道:“朕也是这么想的,现在的沈七,给他一万个胆子,他也不会对朕有什么二心,不过将来有一天…” 说到这里,皇帝便没有继续说下去了。 他瞥了高明一眼,然后伸了个懒腰:“抗倭军这一两年的确干的不错,李穆给的建议不无道理,朕没有理由再给沈七派个上司过去拿捏他。” 皇帝陛下自言自语道:“那抗倭军的事情,就可以先放在一边,让沈七自己去折腾折腾。” 说到这里,皇帝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继续说道:“前些日子,抗倭军递上来的捷报,其中竟然有给乐清县令应昭请功的内容…” “这个沈七什么都好,唯一不好的就是文官出身,而且是甘泉书院出身,朕幼年时已经吃够了文官的苦头,现在甘泉书院的那帮人越来越权重,这沈七将来越爬越高…” 皇帝这番话,完全是自己跟自己说的,在场的任何人,包括高明在内,都没有插话的资格,不过高明这种人精,在这种时候,当然也不会插话。 皇帝一个人小声嘀咕了一番后,又回到了软榻上半躺着,懒洋洋的问道:“今天有没有谁要来见朕?” 高明连忙低头道:“回陛下,还没有安排,不过您年初派去出使北齐裴元裴郎中,上午已经回建康了,不出意外的话,他下午应该会进宫面圣。” 皇帝皱了皱眉头,有些厌恶的说道:“他要是来了,就让他直接去中书,朕不想见他。” 高太监连忙低头:“奴婢遵命。” 皇帝低头想了想,然后开口道:“下午,把兵部的三个堂官召来,朕有一些事情要跟他们商议。” 高太监缓缓低头:“奴婢遵命…” ……………… 傍晚时分,秦淮河畔的闭月楼上,一身华服锦衣的工部侍郎杨蕃,两只手一手搂着一个妙龄女子,看向身边的中年男子,微笑道:“博之兄这一趟出使北齐辛苦,这里我都打点好了,博之兄今晚就在这里好生歇息一晚上,养足精神。” 裴元裴博之对着杨蕃道了声谢,然后长叹了一口气:“公子取笑了。” “公子也知道当今的性子,我这一趟出使北齐,又是给齐人送钱去的,可谓是出力不讨好,这不,今天回建康来,去宫里求见陛下,陛下都不肯见我,只让我去中书交差。” 说到这里,裴元长又叹了一口气。 “早知如此,当初便不应该进礼部做官,更不应该去学什么胡语,与那些齐人打交道。” 杨蕃笑了笑,然后挥手屏退了几个女子,雅间里顿时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杨公子对着裴元淡淡的说道:“咱们这位陛下,也就是嘴硬一些而已,博之兄你当初被贬官,崔煜被罢相,结果如何?” “博之兄如今虽然没有恢复礼部侍郎的职位,但是也依旧掌着主客司,而崔煜…” “不出意外的话,下个月廷议,老宰相王儋也要告老致仕,连带着还要带着卢相一起归养,到时候便要一下子空出两个宰相的位置,崔煜大概率要重回相位了。” 杨蕃拍了拍裴元的肩膀,笑着说道:“博之兄伱看,陛下虽然嘴上不说,但现在是越当家越知道柴米贵了,总有一天,陛下还是要重用你裴博之的。” 裴元被这番话说的一愣一愣的,他抬头看向杨蕃,微微低头道:“杨公子,我听说陛下在沿海搞了一个什么抗倭军,弄得有声有色的…” “我在北齐的时候,就有不少齐人问过我这件事,问我…” “是不是陛下用来准备北伐的军队…” 说到这里,裴元苦笑道:“老实说,不是齐人提起来,我都不知道有这么个抗倭军,不过齐人既然提起这件事,那应该不是空穴来风。” “未知公子…” “您知道多少?” “北伐?” 杨蕃微微冷笑:“先帝朝十几万大军,在两淮打了一年出头,便灰飞烟灭了,这个抗倭军才多少人?” “满打满算,也不过五千人而已。” 杨蕃眯着眼睛说道:“便是这个抗倭军人人有三头六臂,也不可能有北伐的本事,不过说起来,那姓沈的还真有本事。” “一两年功夫,不知道从哪里鼓捣出一支军队,竟然能引起齐人的注意。” 裴元微微深呼吸了一口气,低声道:“是啊,英雄出少年。” “听说陛下,也很看重此人,此人洪德七年中进士,如今才是洪德九年,便已经两年三迁了…” “而且这个人,还是甘泉书院出身,是赵昌平的门人…” “管他是不是赵昌平的门人。” 杨公子嘴角露出了一抹笑容,淡淡的说道:“总之,他碰了军队,就不用你我来操心了,自然有淮河边上那群人来替你操心,不过…” 他抬头看了裴元一眼,笑呵呵的说道:“不过博之兄你哪天如果再碰到齐人,不妨有意无意的告诉他们,抗倭军确有北伐之意…” “这样说不定用不着咱们的人动手,哪天齐人就把这抗倭军给按死了。” 裴元脸色微变。 “公子…这不好罢?” “你主掌主客司,只要跟齐人虚虚实实一番,没有人能拿住你的把柄。” “而且有没有效果,对于咱们来说都不要紧。” 杨蕃微笑道:“举手之劳,何乐而不为?” 裴元脸色微变,然后默默低头。 “公子…说的是。” (本章完) 第五百四十一章 关键的圣旨! 李穆回京之后,沉毅在乐清足足十来天没有什么大的动作。 主要是,他担心朝廷那边突然派人下来,接手李穆的工作,同时接手抗倭军。 那样,他现在不管做什么事情,都是给后来人做嫁衣裳。 虽然剿灭倭寇也是沉老爷心之所向,他倒也有“功成不必在我”的公心,但是后来人是个什么模样,会不会把他打下来的基础败坏干净,这些都是未知数。 因此,沉毅需要观望一段时间。 不过在乐清足足等了半个月时间,朝廷那边也没有任何消息,就仿佛李穆从来没有回去过一样。 到了半个月之后,沉毅也没有了等京城消息的耐心,开始踏踏实实的部署下一个阶段的任务了。 下一个阶段,自然就是战船下海,然后训练抗倭军的海上作战能力,然后准备去剿灭那些大伙倭贼了。 像汪显这种只有五百多人的倭寇,在沿海的倭寇群体中属于中型倭寇,而那些大型的倭寇团体,有的有一两千人,最多的甚至有四五千人。 可想而知,是何等的利益,才能够催生出这么大的倭寇团体出来。 现在的事实证明,以抗倭军的能力,剿灭汪显这类倭寇,已经没有什么困难可言,而下一步的动作,自然就是要着手剿灭那些大型倭寇了。 目前沉毅的打算是,把浙东沿海海面上的倭寇先剿灭了,就算不能全灭,也要把他们给打散打怕,然后再沿着浙东一路南下。 等到抗倭军荡平海波的时候,抗倭军三个字才算是真正的成了。 到时候,沉老爷就有底气开船出海打秋风了。 不过这一切都还是试想阶段。 现在,抗倭军第一批的三艘战船刚下水两艘,薛威按照沉毅的吩咐,把日常训练中的一半内容,转移到了船上,除了训练海上作战,沉毅还专门请了一些航海方面的“专家”,来培训抗倭军开船以及航海的经验。 正当沉老爷在乐清练兵的时候,一队一千人上下的抗倭军,也从南边回到了乐清,归队训练。 这一支军队,自然是凌肃带到广州剿倭的抗倭军了。 这一支抗倭军,一共一千人,这一次南下近两个月,回来之后只折损了三十多个人,便将广州那边的倭患平息,总体来说,战绩还是非常漂亮的。 这一支抗倭军归队之后,为首的凌肃甚至来不及换下戎装,便直接来到了乐清城沉毅的住所里,见到沉毅之后,凌肃二话不说,半跪在了地上,声音低沉雄厚:“抗倭军千户凌肃,见过沉主事!” 沉毅这会儿正在翻看采买铜铁硝石以及木炭的账单,被凌肃一嗓子顿时回过神来,他放下了手里的账目,上前把凌肃给扶了起来,有些诧异:“凌千户这是做什么?” 在此之前,不管在什么场合,凌肃见了他,差不多也就是抱拳行礼了事,最多也就是弯腰拱拱手,这一次还是第一次半跪下来。 要知道,论品级的话,沉老爷还要落后凌肃一些的。 凌肃对着沉毅深深低头道:“沉主事,属…属下奉命带兵赴广东平倭,在广东月余,一共击杀俘虏倭寇一百余人,大多…” 凌千户低声道:“大多都是一些盗匪,假称倭寇在沿岸劫掠。” “如今,广东倭患已经告一段落,因此属下率兵返还,向沉主事复命。” 沉毅见凌肃脸色肉眼可见的难看,也没有多说什么,只默默的看了凌肃一眼,问道:“心里不舒服?” 凌肃神色微变,然后深深低头道:“属下不敢!” 他心里当然是不舒服的。 这一次,沉毅先是用剿倭的借口,把他调到了广东去,结果他带人出去没多久,沉老爷便领着薛威那帮人去乌沙岛大捞功劳去了。 等到凌肃回到半路的时候才知道,沉毅亲自带着薛威去乌沙岛,剿灭俘虏倭寇近六百人,俘虏倭寇家卷近两千人! 相比较乌沙岛的功劳,他去广东这一趟,辛苦两个月不说,更是几乎一无所获! “不敢,就是心里已经不舒服了。” 沉毅澹澹的看了凌肃一眼,面色平静:“我知道凌千户心里是怎么想的,无非是觉得,我把薛威当成嫡系,把你凌千户当成了外人,所以好处都给了薛威,苦差给了凌千户你。” 凌肃闻言,抬头看了一眼沉毅,他深呼吸了一口气,低声道:“沉主事,属下自问…” “带兵是不比薛千户差的!” 他咬着牙,低声道:“即便属下有什么错处,沉主事您大可以责罚属下一个人,把属下罢职撤职,属下都没有任何怨言!” “但是,属下的那些下属们,毕竟是无辜的,他们平日里也是辛辛苦苦训练,这一趟他们跟着属下南下,辛苦两个月不说,回来之后才听说……” “才听说…” 见他说不下去了,沉毅接过了话茬,澹澹的说道:“听说薛威他们,在乌沙岛把战功捞的盆满钵满,即将要升官发财了,是不是?”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yeguoyuedu 安卓苹果均可。】 凌肃低着头,不说话了。 他心里这会儿,气愤之极。 他觉得,眼前这个年轻人,因为意见不合,就公报私仇,给自己穿小鞋。 虽然事实上… 沉毅的确给他穿了小鞋。 而且穿的比较明显。 沉毅澹澹的看了凌肃一眼,面色平静:“凌千户,抗倭军的职责是守土安民,抗击倭寇,这一点你是清楚的,既然如此,咱们虽然是在乐清,不管沿海哪里有了倭寇,咱们都应该去。” “广东如此,乌沙岛也是如此。” “不分高下。” “况且…” 沉毅澹澹的看了凌肃一眼,面无表情:“况且,沉某觉得,薛千户训练的时间比凌千户你多,内容也比凌千户严苛。” “那么,我自然就觉得,薛千户麾下战力更高一些。” “凌千户如果不服气。” 沉老爷面色平静:“那下个月军中大比,你们就好好比一比,谁比赢了,下一次再有乌沙岛这种倭寇巢穴的消息,沉某便带上谁…” 沉毅话还没有说完,凌肃便深深低头抱拳:“属下遵命!” 沉毅看了他一眼,还要再说两句什么,院子外面突然传来了蒋胜的声音。 “公子公子,京城来圣旨了!” 沉毅微微皱眉,然后带着凌肃一起,走到了住处的大门口,此时两个太监已经在门口等着。 沉老爷只能与凌肃蒋胜,一起跪在门口,迎接皇帝陛下的圣旨。 两个太监确定了沉毅的身份之后,便展开了圣旨,其中一个太监清了清嗓子,高声唱道。 “原巡海钦差李穆,因公负伤,现旧伤复发,痛不可忍,已回建康修养,又因巡海差事未毕,朝中无有适宜钦差人选,着…” “着兵部主事沉毅,暂代行钦差事…” 第五百四十二章 沈相公! 二十岁的钦差! 这足以让任何人为之注目了。 从前,沉毅虽然也是实际上代行钦差事,但是先前他是拿着李穆的条子去干钦差的事情,虽然实际上的权力依旧比拟钦差,但是不管他干出什么成绩,抗倭军杀了多少倭寇,都不能算是他自己的功劳,而是钦差李穆的功劳。 这些功劳,都不能入沉某人的头上,因为沉某人明面上只是兵部派来督造军器的官员,就算前线仗打的再好,他充其量也就是督造军器有功,正面战场上的功劳跟他关系不大。 但是现在,有了这份代行钦差事的圣旨,从今以后,沉毅就是正经的钦差,以后抗倭军立下的所有军功,都会记在他沉毅本人的名头上。 要知道,现在抗倭军剿倭,只开了个头而已! 乌沙岛上才多少倭寇? 整个沿海的倭寇,数以万计! 如果把倭寇的总数加在一起,人数可能达到一两万人,乃至于更多! 假如抗倭军未来一到两年时间里剿倭顺利,那么这份功劳,就会结结实实的落在沉老爷头上,但是他再回到建康的时候,头上这个兵部主事的帽子,估计就塞不下他的大脑袋了。 不用晋级太多,只要给个兵部员外郎,那么沉老爷就是五品京官,怎一个前途无量可言! 更妙的是,这份圣旨是当着凌肃的面下发的,并且被凌肃听到了! 甚至沉毅本人,都觉得有点像是自己安排的桥段。 不过这的的确确是沉毅初次见到这道圣旨。 凌肃听到了这道圣旨,那么也就意味着,他彻底明白了朝廷的意思,明白了从今天开始,沉毅沉老爷,就是抗倭军绝对的掌控人,他头上的顶头上司!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yeguoyuedu 】 而且,沉毅这个年纪的钦差,注定了以后在朝堂上前途无量! 虽然十七八岁的钦差不是没有,但是其他的少年钦差,大多数都是新晋进士,被分派到御史台当了监察御史,巡按地方的时候,也可以被勉强称之为钦差。 而沉老爷这种,却是实打实的钦差,正经的大权在握! 两个小太监颁发了圣旨之后,也走到近前来,把圣旨双手递在沉毅手里,脸上都是笑脸:“恭喜沉相公,职任钦差了!” 沉毅接过圣旨,连忙摇头:“二位天使这就是胡说了,沉某无论如何,不敢当相公二字。” 其中一个太监,看起来已经二十五六岁的模样了,他对着沉毅微笑道:“奴婢在宫里十几年,在外头替陛下宣旨也有几个年头了,还是第一次见沉相公这么年轻的钦差,还是管这么一大摊子事。” “单凭陛下对沉相公的这份信任,将来沉相公登阁拜相,只是时间问题了。” 沉毅摇了摇头,颇为谦虚的苦笑道:“二位公公说笑,一路辛苦,我请二位公公喝茶?” 两位公公笑了笑,对着沉毅作揖道:“临来之前,高公公交待过,说沉相公您公事繁重,让奴婢们宣完旨就走,可不敢耽误了您办差。” “不然耽搁了公事,我等回到皇宫大内碰到高公公问起,那真是不死也要褪一层皮了。” 说着,两个太监对着沉毅齐齐拱手作揖:“沉相公您忙,奴婢们这就告辞了。” 沉毅还是叫住了他们,在两个小太监手里,一人塞了一锭金子,约莫四五两的样子,两个小太监立刻眉开眼笑,对沉毅千恩万谢的去了。 送走了两个“小天使”之后,沉毅刚回到自己住所,就看到凌肃依旧站在原地,见到了沉毅之后,这位原临海卫千户,毕恭毕敬的半跪在地上,对着沉毅深深低头:“属下恭喜相公!” 沉毅再一次皱眉,他上前把凌肃扶了起来,面色严肃的摇头道:“凌千户,从前你们称呼我一声沉公,我即便厚颜应下,都觉得嵴背发麻,平白折了自家的福分,这声相公实在是叫不得,那宫里的宫人平日里见人说好话说的惯了,凌千户你是万万学不得的。” 凌肃被扶了起来,脸上挤出了一个笑容,微微低头道:“属下是真心实意的恭喜沉公,沉公这般年纪,便能代天子行走,将来一定是前途无量的。” 他深深低头道:“属下先前,多有不逊,如有冒犯到沉公,请沉公一定恕罪!” 沉毅听得浑身不得劲,他咳嗽了一声,无奈道:“还是称呼官职罢,你再这样称呼下去,我都不太想说话了。” 凌肃连忙低头:“是,都听沉主事吩咐。” 沉毅“嗯”了一声,沉声道:“凌千户你也应该知道,世子在南边的时候便不怎么管事,所以有没有这道圣旨,我做的事情其实都是差不多的,你也不必因为这道圣旨,而有一些旁的念头,平日里该干什么干什么就是。” 凌肃心悦诚服的低头道:“是,属下一定按照沉主事吩咐,沉主事让属下做什么,属下就去做什么…” “你这一趟南下两个月,也辛苦你了,我给你放两天假,你歇息两天,两天之后再回军营里来报道。” 沉老爷顿了顿,继续说道:“薛威他们这一次打海战,积累了一些难得的经验,你回营之后,跟他多沟通沟通,这一次去征乌沙岛的将士,你也可以调一些到麾下去,重新整编,让他们传授一些经验给你麾下的将士。” “海上的倭寇还有很多。” 沉老爷面色平静,静静的说道:“乌沙岛只是第一步,以后还有比乌沙岛多数倍乃至于十倍的倭寇在等着咱们抗倭军去剿灭…” “说不定什么时候,我就会派凌千户出海剿倭了。” 凌肃躬身低头:“是!” 沉毅想了想,继续说道:“咱们的三艘战船,已经下水了两艘,等你回营之后,带着南下的兄弟们去看一看,上船体验一些,未来一两个月,咱们主要的训练都是在船上。” “还有火器方面,要熟悉火炮以及船上的船炮。” 凌肃这会儿,对沉毅已经再没有什么反抗的心思,他深深低头道:“属下一定按照沉主事吩咐去办…” “不过…” 他微微低头道:“属下不累,不用歇息两天,属下想明天就去船坞以及火器作坊去看看…” “你去就是。” 沉毅微笑道:“自然没有人会拦你。” 凌肃先是点头,然后抬头看了沉毅一眼,问道:“沉主事,今日陛下圣旨下发,是大喜的日子,晚上要不要在乐清一起吃一顿酒,属下做东,把薛千户他们都喊上…” “不用这么张扬。” 沉毅摇头拒绝,微笑道:“也没有什么好庆祝的,不过请客吃饭倒没有什么问题,这样罢…” “后天晚上我做东,请两位千户还有抗倭军的那些百户兄弟们,一起在城里喝上一顿。” “不过事先说好,喝酒是喝酒…” 沉毅微笑道:“与钦差不钦差的没有什么干系。” 跟下属打好关系,必要的团建还是要搞的,不然就没有团队凝聚力嘛。 凌肃恭敬低头,深呼吸了一口气:“属下明白了!” “不打扰沉主事休息,属下告退。” 他毕恭毕敬的退出了沉毅的住处。 沉老爷一路把他送到了院子门口,一直到凌肃远走之后,沉老爷才伸了个懒腰,然后自己咂摸了一下刚才接到圣旨的感觉。 他用极小的声音自言自语。 “沉相公…沉相公…” 第五百四十三章 火烧沈钦差 既然皇帝很给面子,让沈毅今后不用为了别人打工,而是为了自己打工,那么沈老爷自然就要更认真的面对工作了。 其实现在沈毅的状态还是非常不错的。 主要是因为两点。 第一点,是老板肯放权让他放手去干,并且没有给一些乱七八糟的限制来掣肘。 而更重要的一点自然是因为打倭寇,也是沈老爷的爱好,或者说是他的人生目标之一。 他这一辈子,都不可能跟倭寇二字过得去的。 现在剿倭,只是他灭倭的第一阶段,即便这个阶段没有办法打到东瀛本岛去,将来有一天,沈老爷足够强壮了,胳膊足够粗了,只要他能腾出手来,他一定会去东瀛岛,跟倭人们好好“亲热亲热”的。 毕竟来而不往非礼也。 既然有了工作目标,也有了工作热情,工作条件也足够齐备,接下来沈老爷自然是慢慢推进自己的剿倭计划。 首先,是清剿浙东的倭寇。 然后再以浙东为,将南北方的倭寇统统清扫一遍。 现在的倭寇,跟以前的倭寇不一样了。 因为以前的倭寇,或多或少跟岸上的一些大户暗地里会有一些勾联,因此第一是不太好剿灭,第二是即便剿灭了之后,可能再过个一两年,也就死灰复燃了。 但是,现在岸上那些通倭乃至于养倭的大户,都被李穆挨个清理了一遍,那么剩下的这些海上的倭寇,也就成了无根浮萍,只要清剿干净,保守估计最起码五到十年不会再大规模发展起来了。 去年,沈毅还没有南下的时候,便派邸报司四组的郑虎南下,在台州府建立邸报司的“分司”,如今一年多时间过去,邸报司的情报工作已经初步显出功用。 乌沙岛汪显的覆灭,邸报司就有很大一份功劳。 那么接下来的工作,就非常清晰明了了,沈毅作为情报机关与军事机关的统筹人,他只需要整理好邸报司的情报,然后再制定出相应的作战方案,交给抗倭军去执行就是了。 浙东的倭寇当中,汪显属于中大型的一支,在剿灭了汪显之后的两个月时间里,沈毅一边训练抗倭军的海上作战,一边先后制定了五次作战任务,分别由凌肃与薛威去执行。 短短两个月时间里,浙东倭寇被歼灭一千余人,也救回了一千多个被倭寇掳走的百姓。 抗倭军一时间在浙东声名大噪。 这天,沈老爷在抗倭军大营待了一整天,安排了抗倭军的下一步训练,以及具体的作战任务之后,等到了天色将晚,他才从抗倭军大营回来。 等回到住处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此时,已经是夏天,蒋胜把沈毅扶下了马车之后,先沈毅一步到门口开了门,然后他回头看向沈毅,问道:“公子,要洗澡么?我去给您准备热水去?” 沈老爷伸了个懒腰,只觉得身上黏糊糊的,便点了点头,很快蒋胜给沈毅准备好热水,沈老爷洗漱了一番之后,浑身舒服了不少。 身体舒泰,困意便随之而来,沈毅也没有去处理邸报司送来的文欠之后,便回到卧房里休息去了。 不知为什么,今天他困的格外厉害,上床之后没多久,便已经睁不开眼睛了,好在没有什么特别要紧的公务,沈老爷便打了个哈欠,闭上了眼睛,沉沉入睡。 这一睡,便睡到了后半夜。 到了后半夜,不知道为什么,原本应该凉快下来的天气,变得越来越燥热,即便是沉睡之中的沈毅,也热得浑身是汗,他甚至在梦里,梦到他回了江都老家,此时江都大旱三年,大地皲裂,沈毅在江都体察民情,被太阳晒得浑身是汗。 梦中因为天气炎热,许多景象都不太真切。 沈毅远远的看到,有人在很远处对自己大喊着什么,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却总是听不分明,只觉得天气越来越热。 到后来,梦中的沈毅甚至已经不顾体面,脱下了官服,在田间赤膊了。 即便赤膊,还是觉得燥热难当。 就在沈毅热的实在是受不了的时候,天降大雨。 瓢泼大雨,直接落在了沈毅头上,浇的他欢喜不已。 直到这个时候,沈毅才听清楚了一声声呼唤。 “沈主事!沈主事!” 这一声声呼唤越来越清晰,沈毅用尽全身的力气睁开眼睛。 入眼,便是一片火红。 一个模糊而又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了沈毅面前。 这个身影非常熟悉。 等到这个模糊的身影慢慢清晰的时候,沈毅才看清楚这人是谁。 齐大有。 内卫齐大有。 沈毅的脑子不知为何非常昏沉,有点一脑子浆糊的感觉,完全转不动,他甚至想不通,为什么本来应该在建康的齐大有,会出现在自己卧房里。 他抬头看去,终于见到了燥热的源头。 他的卧房,已经完全烧着了! 灼热的火舌,几乎扑面而来! 见沈毅终于睁开眼睛,齐大有激动的差点哭出声,他一把将沈毅抱了起来,丢在了自己背上,奋力朝外跑去。 “沈主事,你终于醒了!” “我还以为你出事了…” “你要是出了事,兄弟们可都活不成了!” 齐大有一边说话,一边奋力朝外面走去,他身高体壮,竟然穿过了炽热的火场,硬生生用身体给撞开了一条路! 直到这个时候,沈毅的意识虽然还有些模糊,但是他感觉到自己浑身上下都已经湿透了。 显然,齐大有救自己的时候,往自己身上泼了盆水。 自己在梦中那场“大雨”,多半就是从这里来的。 想到这里,沈毅想动动胳膊,但是他浑身上下,半点力气也没有,竟然怎么也动弹不得了。 好在齐大有身手极好,硬生生把沈毅背出了卧室的火场,然后大踏步把沈毅放在了院子里的空地上,此时齐大有身上的衣服,也几乎全部被点燃了! 这位内卫的好手,直接躺在地上一滚,才把身上的明火熄灭。 此时,他的头发,眉毛,已经全部被烧焦了! 就连脸上,也是一片黑灰! 他熄灭了身上的火苗之后,不顾伤势,又咬牙爬到了沈毅面前,用胳膊撑着上半身,看向沈毅:“沈主事,伱…你没事罢!” 沈毅勉力睁开眼睛,但是还是觉得十分困乏,他强打起精神,问道:“齐…齐大哥,我这是怎么了?” “多半是给人下药了…” 齐大有见沈毅说了话,也松了口气,他吐出一口烟气,整个人瘫软在了地上:“好在你没事,好在你没事…” 这位内卫的校尉,整个人如同失去了气力一般。 “不然我三十多兄弟…” 他没有说下去,只是平躺在地上,喃喃低语。 “好在你没事…” 沈毅这会儿,也坚持不住了,闭上眼睛,想要再一次睡过去。 迷迷糊糊之间,他看到一群大汉,急急忙忙的朝着自己奔了过来。 当先一人焦急万分,表情如同快要哭出来一般。 似乎…是内卫的人? 又似乎,是薛威? 沈毅实在是分不清楚了… 这是沈毅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他再也坚持不住,再次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迷迷糊糊之中,他感觉被人抬了起来。 因为大脑实在是太迟钝,直到临昏睡回去之前,沈毅脑子才里闪过最后一个念头。 有人要杀他… 推荐一本朋友的新书!! 历史类精品作者,质量保证! (本章完) 第五百四十四章 火里逃生 一场大火,将乐清城的天空照的透亮。 这场大火,很快惊动了乐清县衙,所幸着火的地方距离县衙不算太近,乐清县令应昭收到消息之后,几乎跑出了县衙,带着县衙里的所有衙差,赶赴现场。 他们到现场的时候,大火已经彻底烧起来了,现场还有一些桐油的味道。 一众县衙的官差扑向沈毅卧房的时候,正好看到一个壮硕的汉子,背上背着一个人,硬生生从火场里冲了出来。 这汉子冲出来之后,已经受伤不轻,片刻之后,直接躺在了院子里,昏厥了过去。 与此同时,七八个身着便衣的汉子,几乎同时冲入了院子里,这些汉子探察了地上躺着的两个人的伤势之后,其中两个人飞奔出去,而其他人则是把两个人给护在了中间,每个人都面色严肃。 探察了一番情况之后,余下的内卫把地上的两个人抬了起来,转移到了一处安全的房间里,然后四个内卫在房间里守着,两个内卫守在门口,禁止任何人进入。 这个时候,应县令刚刚到场,他看着这些汉子,虽然心里有些犹疑,但还是大着胆子靠近,他还没有靠近沈毅所在的房间门口,就被几个汉子伸手拦住,一个汉子怒视了应昭一眼,喝道:“退开!” 等闲人被这么一喝,说不定就要吓得肝胆俱裂,但是应昭毕竟也是两榜进士,与沈毅同乡同年的标题命官,他只是退了两三步,便抬头看向眼前的汉子,沉声道:“我乃乐清县令应昭,你们是什么人?” “方才底下躺着的,可是我江都的沈七郎?” 这汉子闻言,深呼吸了一口气,但还是满脸严肃,低喝道:“内卫办差,闲杂人等不许靠近!” “近身五步,兵刃加身!” 应昭被这句话吓了一跳,他抬头看着眼前的汉子,鼓起勇气道:“我要看你们的腰牌!” 这汉子二话不说,从怀里掏出自己的内卫牌子,丢给了应昭,冷声道:“应县令,这里出了谋害钦差的天大案子,一个弄不好,就是泼天的祸事!你们地方官府,只负责救火就是,其他的事情,伱便不要管了!” 应昭暗自咬牙,但还是有些不甘心,再一次问道:“几位上差,那地上躺的可是沈七郎?我与他同乡同窗,亦是同年,无论如何,我也要问一问,不然我心里实在是不踏实!” “还请几位上差告诉应某,他是死是活…” 这内卫瞪大了眼睛看着应昭:“你这鸟官,怎么这样聒噪!再不退下,便要问你个妨碍公事的罪过了!” 这个时候,沈毅的情况必须要严格保密。 他是生是死,都不能说出去。 毕竟乐清城里,说不定还有隐藏的敌人,如果敌人知道沈毅未死,说不定会趁着这个档口,想方设法的来补上一刀! 应昭被内卫吼了两声,也实在是没有了办法,他远远的看了一眼被内卫围着的两个人,长叹了一口气之后,开始指挥救火。 大火还在蔓延,县衙的衙差,开始在沈毅住所的各个房间里搜查,没过多久,两个衙差就把已经睡得跟死猪一样的蒋胜,抬到了应昭面前,汇报道:“县尊老爷,在一处房间里发现的,似乎是沈老爷的随从。” 应昭看了一眼昏睡过去,甚至还在打呼的蒋胜,皱眉道:“家里着了火,怎么还能睡得这样香甜?取盆水来将他泼醒,问清楚情况!” 应昭没有什么江湖经验,但是底下的衙差都是在底层摸爬滚打的人,自然知道情况,其中一个班头微微弯着身子,低声道:“县尊,这应该是被人下了药了。” 应县令这才皱眉不语,他看了一眼沈毅的院子,心里还是不太放心,于是他看向县衙的班头,沉声道:“钱六,你现在立刻出城,去一趟抗倭军大营,知会抗倭军的两个千户,就说沈主事家里被火烧了,现在生死不知…” “让他们立刻进城来看一看情况,控制住局面。” 事发紧急,应昭也拿捏不准,那帮人到底是不是皇差。 在这种时候,还是请抗倭军进城控制局面,比较稳妥。 班头应了一声之后,立刻出城报信去了。 而在这个时候,乐清城里最大一间医馆的大夫,几乎是被两个内卫提着脖子提溜了过来,给沈毅还有齐大有诊脉看病。 一番诊脉之后,被捉来的大夫才向内卫说明了情况。 沈毅的情况还好,他虽然深陷火海,但是他出来之前,齐大有在他身上泼了一盆水,因此他整个人身上都湿透了,并没有被烧伤,只是鼻口都有黑灰,应该是被烟呛着了。 而齐大有的伤势不轻,胳膊跟脚掌上都有不小规模的烧伤,除了需要静养之外,还要用药拔除火毒,不然将来身上,肯定会落下病根。 大夫按照症状,分别给两个人开了药。 齐大有刚才,只是一时心火上涌,所以才昏厥了过去,昏睡了大半个时辰之后就,便幽幽醒转,他醒过来之后,并没有顾及身上的烧伤,而是立刻扭头看了一眼在他旁边床上躺着的沈毅。 这位齐校尉声音沙哑:“沈主事…无碍罢?” 一旁的一个内卫,矮下身子,蹲在了齐大有床边,声音有些低沉:“齐校尉,您放心,沈主事没有大碍…” “大夫说,他是被人下了药,所以到现在还没有醒,药性过了也就醒了。” 说着,这个内卫的语气有些哽咽:“这一次多亏了您了!” “不然…” 这个内卫依旧心有余悸:“不然,我等一家老小…” 这些人,是奉命暗中保护沈毅的。 如果仅仅是保护倒也罢了,可是沈老爷现在挂了个钦差的身份在身上,如果他在内卫的保护之下给人害了,皇帝知道了之后,必然雷霆震怒。 到时候,这些内卫给沈毅赔命,肯定是不够的。 多半还要把家人给捎带上。 “没事就好…” 齐大有闭上啊眼睛,只觉得胸中如同火烧一般,他吐出了好几口气,才觉得舒服了一些,继续说道:“把我…” “把我抬出去,不要让我跟沈主事一个屋子,免得打扰了他休息…” 齐大有这句话刚说完,突然听到外面一阵骚乱叫嚷的声音。 片刻之后,就有人进来,对躺在床上的齐大有禀报:“头儿,抗倭军的人到了,来了百多个人,死活非要见沈主事,有个年轻人很激动,连咱们内卫的牌子都不认,直接上手了…” 齐大有闭上眼睛,再一次深呼吸。 “抗倭军的两个千户…可以进来见沈主事一面,见完之后让他们立刻离开。” “至于抗倭军里的其他人…” 齐大有声音沙哑:“一律不让进来,如有强闯的,直接跟他们动刀子!” “我看抗倭军他们敢不敢造反!” 这个内卫的下属闻言,恭敬低头。 “属下遵命!” (本章完) 第五百四十五章 雷霆震怒! 薛威与凌肃两个人,先后被内卫放了进来。 这两个人,确切说是薛威一个人,刚才在门口跟内卫大闹了一番,还跟内卫动了手,他天生勇武,力气也大,还真的让他打翻了一个内卫,就在抗倭军即将跟内卫全面冲突的时候,内卫才松了口,把抗倭军这两个千户给放了进来。 放进来之后,他们便进了齐大有跟沉毅所在的房间,进入到了房间之后,薛威一眼便看到了正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沉毅,他当即瞪大了眼睛,咬牙切齿:你们把钦差怎么了?! 齐大有冷眼看了一眼薛威,一言不发。 一旁的凌肃叹了口气,伸手拉了拉薛威的袖子,示意他不要说话了,然后凌肃走到了齐大有面前,抱了抱拳:这位兄台,我等是沉大人的下属,听闻沉大人出了事,便着急赶了过来,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齐大有这会儿浑身上下都不太舒服,但他还是抬头看了一眼凌肃,默默说道:你还算懂规矩。 说着,他瞥了薛威一眼,面无表情道:看在沉主事的面子上,不与你这蛮夫计较。 齐大有因为身上的痛楚,深吸了一口气,低眉道:有什么问题,现在问,问明白之后,出去稳住军队,等待钦差出去主事,不要出什么岔子。 要是你们在这里闹事,明日我便把你们槛送京师问罪。 内卫的校尉虽然品级不高,但是在奉皇命办差的情况下,权力其实不小,如果抗倭军这种地方军闹事情,他做一做文章,还真能把这两个千户给绑了。 当然了,具体怎么办,还要看朝廷那边的态度,内卫并没有权力处置他们。 薛威怒视了齐大有一眼,还要在说话,凌肃再一次拽了拽他的衣袖,低声道:薛兄弟,他们在这里这么久,真有坏心思,沉大人死十次都绰绰有余了! 说完这句话,凌肃才看向齐大有,问道:兄台怎么称呼? 姓齐。 齐大有面无表情:内卫校尉。 凌肃拱了拱手,开口道:齐校尉,在下想问,沉大人他? 沉主事无碍,明天… 齐大有瞥了一眼正在昏睡的沉毅,澹澹的说道。 明天白天应该就会醒过来。 凌肃也看了沉毅一眼,默默点头:齐校尉,今天晚上的事情是? 有人要刺杀钦差。 齐大有闭上眼睛,声音有些沙哑:是我等大意了。 说到这里,他就没有再说下去了。 凌肃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齐校尉可有什么需要我们抗倭军协助的地方,比如说追查刺客… 听到这里,齐大有抬头看了凌肃一眼,低声道:内卫的兄弟已经下去查了,不过事发突然,说不定会有漏网之鱼,这样罢… 你们抗倭军可以封闭乐清城门,禁止任何人出入,等明天沉主事苏醒之后,由沉主事做决定。 齐大有顿了顿,补充道:封闭城门与否,是你们抗倭军的事情,齐某只是建议。 凌肃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了沉毅的床边,刚想伸出手探一探沉毅的鼻息,两个守在床边的内卫,立刻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同时喝道:做什么? 凌肃压着火气,沉声道:确认沉大人无碍。 两个内卫同时看向齐大有,见后者点头之后,他们才慢慢松开了手,但是两个人的右手同时按在刀柄,死死地盯着凌肃的一举一动。 一直等到凌肃确认沉毅呼吸均匀,撤回了手之后,两个人才把手从刀柄上放 下来。 凌肃拉着薛威,走到了房门口,对着众人拱了拱手道:沉大人的安全,就拜托诸位了! 我等,立刻去封闭乐清四门。 说罢,他拉着薛威离开。 到走出了房间之后,薛威才有些恼火的说道:凌千户,他们才几个人?就这样嚣张!要我说,咱们就应该把沉公接回抗倭军大营里,重重保护起来! 凌肃瞥了薛威一眼,闷声道:你要是真那么干,便是害了沉大人! 你记住了,内卫是陛下的身边人! 一定要让他们知道,咱们是朝廷的抗倭军,非是沉大人的… 无论如何,不能跟朝廷作对。 说到这里,凌肃低喝道:明白了吗! 薛威并不蠢,被这么一说,他似乎明白了一些,回头看了一眼还在燃烧的宅子,目光坚毅。 咱们现在兵分两路。 凌肃思索了一会儿之后,开始安排:我带人去封锁乐清城门,你在这里带兄弟们帮着县衙的人救火,如何? 薛威本就心系于此,闻言连忙点头:好,就这么办! 这天晚上的乐清县城,注定无眠。 ……………… 难熬的一夜慢慢过去,时间很快到了第二天的上午,当太阳进沉毅床边的时候,沉老爷才缓缓睁开眼睛。 睁开眼之后,他依旧觉得头脑有些昏沉。 随着意识慢慢恢复,他身上的疼痛也随之传来。 昨天晚上他虽然没有被烧伤,也没有受特别严重的伤势,但是被背出火场,磕磕碰碰在所难免,此时他的胳膊上还有腿上,都有一些被碰伤的淤青。 醒过来之后,沉老爷并没有起身,而是呆呆地望着房顶上的横梁,发呆了一刻时间。 一刻之后,他才用胳膊撑着身子,慢慢坐了起来。 他这一起身,立刻惊动了房间里守着的两个内卫,这两个内卫年纪都不大,看起来也就十几二十岁的模样,见到沉毅苏醒之后,两个人立刻围了上来,其中一个年纪稍大的内卫面露喜色:沉主事,您终于醒了! 沉毅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让自己的脑子尽量清醒一些,他默坐了一会儿之后,抬头看了一眼这两个年轻人,问道:内卫? 两个人纷纷点头:我等是奉命保护沉主事的内卫。 沉毅再一次揉了揉脑袋,吐出了一口浊气:那看来,昨天晚上的梦并不是梦… 昨天晚上的记忆,对于沉毅来说,依旧不算清晰,主要是被人下了药之后,他的各种反应都很迟钝,一直到现在,他仍然被药性影响。 因此昨天晚上的记忆,对于他来说,就如同做了场梦一样。 他努力站了起来。 两个内卫立刻上前,搀扶住了他的胳膊。 沉毅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可以自己站着。 站稳了之后,他看向这两个内卫,开口道:带我…去看看齐大哥。 两个人面露难色。 沉毅心里一沉:齐大哥出事了? 两个人连忙摇头,在沉毅的坚持下,他们一个人在前面带路,另一个人伸手扶着沉毅,很快把沉毅带到了齐大有休养的房间。 此时,齐大有被烧伤的部位,已经被大夫包扎好了,因为面积比较大,看起来颇有些吓人。 沉毅默默上前,坐在了齐大有床边。 齐大哥,你… 齐大有想要坐起来跟沉毅说话,被沉毅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这位内 卫的校尉,脸上挤出了一个笑容:都是一些皮外伤,只是包的吓人了一些。 说着,他叹了口气:昨天是我等失职,连累沉主事您差点身陷火海,请沉主事恕罪。 沉毅摇头:不是齐大哥背我出来,此时我大约已经是焦炭了。 齐大有连连摇头。 这是齐某分内之事… 齐大哥。 沉毅喊了一声,问道:昨天晚上的事情? 齐大有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现在只知道有刺客要刺杀您,我们人手太少,目前还没有查出太多消息,不过… 昨天夜里,已经把消息连夜送建康了。 齐校尉深呼吸了一口气,缓缓开口。 出了这种事情,陛下… 恐怕要雷霆震怒了… 第五百四十六章 翻天了! 皇帝刚任命没多久,并且寄以厚望的“代钦差”,竟然在乐清地界被人刺杀,而且险些被烧死! 出了这种事情,用屁股想也知道,皇帝一定会震怒,而且一定要震怒。 不然的话,天子威严,将会荡然无存。 沉毅坐在齐大有床边,微微低头,叹了口气:“实不相瞒,到现在为止,我都还没有回过神来,心里甚至连愤怒的心思都还没来得及有。” “现在,只觉得有些嵴背发凉。” 这是沉毅真实的想法。 或许是被下了药的原因,沉毅一直到现在,脑子都还有点没有转过弯来,现在心里唯一的感觉,就是后怕二字。 他倒不是全然怕死。 主要是,他现在是有妻有子的人了,他这么一死,妻小该怎么办? 家里的幼弟沉恒,至今还是个生员,要到今年秋天才会考举人,明年才会考进士,如果能中自然皆大欢喜,要是不中,家里没了自己,又有谁要去扛起这个大梁? 难不成要靠陆师? 可是陆师年纪,也已经很大了啊。 沉毅心里默默思索。 想来想去,竟然只有一个人似乎能够靠得住… 那就是许复。 如果自己没了,短时间内能够照应沉家的,似乎真的就只有许复这一个人了。 后怕之后,沉毅的心里才慢慢涌现出愤怒。 无论昨天晚上动手的人是谁,这场几乎是“杀身大仇”的梁子,就算是结下来了。 而且,沉毅现在还真真切切的活着。 他只要活着,总能有报仇那一天的。 “这件事,是我等失职。” 齐大有脸上还包着白布,他叹了口气,开口道:“我等奉命保护沉主事,这几个月来,一直风平浪静,便有些大意了。” “昨夜动手的人,一定是事先谋划好了的…” 沉毅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然后揉了揉自己仍旧有点胀痛的脑袋,缓缓说道:“听内卫的兄弟们说,我昨天晚上是被人下了药,但是我昨天下午在抗倭军大营待了一整天,紧接着便回了家里,实在是想不明白,谁能给我下药…” “未必是食物。” 齐大有低声道:“也有可能是茶水。” “不瞒沉主事。” 齐大有犹豫了一下,开口道:“我昨天晚上怀疑过您身边跟着的那个随从,如果有人要给您下药,他是最方便下手的人,但是昨天晚上,他也被人下了药,在房间里险些被人烧死…” “即便是他动手之后,又药了自己以洗脱嫌疑,多半也会找一个距离您卧房比较远的房间里歇息,而不会就睡在您隔壁的房间,因此这个人的嫌疑不大。” “除了他之外,剩下就是这园子里的其他下人了。” “内卫已经将她们统统控制了起来,一一讯问。” 沉毅现在住的地方,是乐清县前任县令钟平给他找的,乃是乐清城里一家大户的别院,因为院子很大,如果只住沉毅跟蒋胜两个人,是绝对没办法打理的,所以园子原本就有一些丫鬟下人,没有赶走,依旧在维护园子。 这些下人,估摸着有十五六人。 沉毅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微微眯了眯眼睛:“蒋胜我知根知底,他是不太可能干这种事的。” 蒋胜是江都田伯平的私生子,十四五岁就跟着沉毅去建康跑生计去了,原先是跟着许复一起做事的,后来沉毅南下,身边实在是缺一个使唤人,就把性格机灵的蒋胜带在身边,当了随从。 蒋胜现在已经成婚了,妻子孩子就住在建康沉家,是真正的知根知底,不管从什么角度,他都没有理由谋害沉毅。 “至于其他人,就麻烦齐大哥去查了。” 说到这里,沉毅面无表情:“如果罪证坐实了,就按律处置。” 按照大陈律,谋害钦差,是谋逆的罪过。 是要满门抄斩的。 齐大有点了点头,缓缓说道:“嗯,内卫会一路追查下去。”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就算不给沉主事一个交代,我们也是要给陛下一个交代的。” 说着,他看向沉毅,开口道:“沉主事被下的药剂量不小,现在应该多注意休息,到明后天,药性才能差不多全部消去。” 沉毅默默点头,又跟齐大有沟通的两句,然后他才缓缓起身,朝着外面走去。 此时,他的住处,里里外外都是内卫把守。 连抗倭军的人,都是进不来的。 沉毅一直到走出这座院子,才看到两个抗倭军的百户守在门口,两个百户见到了沉毅之后,立刻面露欣喜之色,直接围了上来。 “沉大人,您醒了!” 沉毅默默点头,然后看了两个人一眼,缓缓说道:“去通知凌肃薛威,告诉他们,留下一百个人配合内卫,听从内卫调遣安排,其他人立刻回抗倭军大营去,该训练训练,该准备准备。” 两个百户听惯了沉毅的命令,闻言立刻下去传话去了。 没过多久,抗倭军就按照沉毅的命令,只留下了一个百户营在乐清,配合内卫办差。 因为内卫在乐清的人手,实在是太少了。 抗倭军虽然离开,但是抗倭军的两个千户,却都没有走,而是直接奔到了沉毅面前,等候沉老爷的下一步指示。 薛威见到沉毅安然无恙之后,更是激动不已,上前拉着沉毅的衣袖,就要把他接到抗倭军大营里去住。 沉毅摇头拒绝。 “现在我身边有几十个内卫,安全得很,没有必要住进军营里。” 沉毅看了一眼两个人,面色平静:“倒是你们二位,如果没有什么别的事情,现在就可以回大营里去了,一切以抗倭军的训练要紧,我这里没有大碍。” 薛威看着沉毅,低声道:“沉公,让凌千户回大营主持军务就是,我在这里守着您,心里多少能安生一些,您是不知道,昨天晚上,咱们抗倭军上下几乎乱作一团了,生怕您出了什么事!” “不要胡说。” 沉毅皱了皱眉头,沉声道:“抗倭军有没有我,都不会乱作一团。” “你也不要在这里守着了,不成样子。” “你们都一起回去。” 沉老爷揉了揉自己的脑袋,声音低沉:“我要安安心心的静养几天…” ……………… 内卫身为皇帝陛下的耳目,而且是“嫡系”耳目,传递消息的门路自然是很多的。 内卫在各地驿站,甚至有专门的驿路,用来传递消息。 而沉毅差点被烧死的消息,自然是大事情,于是这份消息,被六百里加急送往了建康。 乐清距离建康,也就一千里出头。 因此,在沉毅遇刺的第三天傍晚,内卫的消息就被加急送到了高明高太监手里。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yeguoyuedu 安装最新版。】 高太监拿到了这份消息之后,脸色立刻变得严肃起来,他也顾不得皇帝正在干什么,便直接到了甘露殿,找到了正在欣赏教坊司歌舞的皇帝陛下,把这份内卫的消息递了上去。 “陛下,内卫急信。” 小皇帝这会儿正在看新编的舞曲,于是漫不经心的伸手接过了高明递过来的消息。 把内卫的纸条展开之后,皇帝陛下只扫了一眼,笑意就僵在了脸上。 见皇帝脸色变了,高明很有眼色的站了起来,对着教坊司的一众舞女,还有宫里的乐师们挥了挥手。 这位大太监的声音有些急躁。 “都散了!” 很快,原本热闹的甘露殿里,变得安静了下来。 一阵凉风吹来,宫灯点起的火光,在皇帝脸上闪烁,让皇帝陛下的脸色变得忽明忽暗。 “反了…” 皇帝先是小声说了一句,然后抬头看向高明,深呼吸了一口气。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努力让自己不要失态。 但是毕竟还是年轻,皇帝陛下终究还是没有把这股火气给完全压下去。 他狠狠拍了拍桌子,震的自己手都麻了。 “翻天了!” 年轻的天子,声音愤怒无比,滚滚龙威已经初现端倪。 高明等两三个近人,被吓得跪在了地上,对着皇帝深深叩首。 “陛下…” 高太监声音颤抖。 “息怒…” 第五百四十七章 记账 “朕息不了!” 皇帝再一次拍了拍桌子,怒视了高明一眼,咬牙切齿:“让内卫去查,三日…十日之内,给朕查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皇帝本来想说三天,但是他毕竟没有完全失去理智,想了一下之后也能想明白,乐清距离建康实在是太远了,三天时间,跑一个往返都未必够用。 “你告诉陆成!” 皇帝语气里,带着无边的愤怒:“这件事查不出个所以然,给不了朕交代,他这个指挥使便不要干了,自己上书请辞!” 陆成,内卫这个神秘组织的指挥使,也是皇帝身边的最近的一把刀,皇帝陛下的绝对死忠。 为了保持自己的独立性,不被任何朝堂势力以及外部势力左右,这位陆指挥使几乎从来不露面,甚至连进宫都是悄悄进宫,朝堂上下,没有几个人见过他的庐山真面目。 最起码沉毅是没有见过的。 说到这里,皇帝又看向高明,冷声道:“你这个大太监,也不要干了!” 听到这句话,高明才勐地打了个哆嗦。 身为宫里的宫人,他现在在皇宫里固然是有数的几个人之下,万人之上,但是这全都是因为圣卷在身,有朝一日他如果失了圣卷,被皇帝给抛弃了。 那么他的下场,会远比普通太监来的凄惨。 毕竟这些年,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他其实没有少得罪人。 一旦从现在这个位置上掉下去,一定会摔得惨不忍睹。 高明的心理素质还是非常不错的,虽然心里一个哆嗦,但是他很快让自己冷静了下来,他颤巍巍的抬头看向皇帝,然后恭敬低头道:“陛下,内卫已经在追查这件事了,相信很快就会给陛下一个完整的答复…” 高太监咽了口口水,声音颤抖:“陛下,奴婢以为,这件事未必就是我朝中人所为,陛下一定息怒,保重龙体要紧……” 皇帝说“翻天了”,是觉得这件事,是陈国内部的人干的。 陈国内部的人,不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才会干出谋害钦差,谋害沉毅的事情。 说白了,皇帝下意识觉得,这件事是赵阀干的。 甚至,他刚才已经动了跟赵家正面硬碰硬的念头。 这是因为怒火上涌,让皇帝陛下,一时之间有点上头了。 听到了高明的话之后,皇帝冷眼看了看甘露殿里的其他人,面无表情:“你们都退下。” “是…” 此时甘露殿里剩下的,都是内侍省的中高级太监,平日里在甘露殿伴驾的,不是紫衣太监,也距离紫衣太监仅有一步之遥。 这些太监们不约而同的看了高公公一眼,然后弯着身子退下了。 等到所有人都离开之后,皇帝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他冷眼看了一眼高明,面无表情:“你的意思是,这件事是北齐干的?” 高明犹豫了一下之后,咬牙道:“陛下,奴婢以为,这件事应当是北齐干的…” “应当”二字,高明的语气稍稍加重了一些。 那么他这句话,其实就有了两个意思。 第一个意思,自然是字面上的意思。 而第二个意思是…不管这件事是不是北齐干的,“最好”把它定性成是北齐干的。 这样,可以避免陈国的一场内部矛盾。 毕竟,如果这件事真的坐实了是赵阀所为,那么不管从什么角度,皇帝陛下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继续容忍的了。 到时候,朝廷就不得不正面面对慢慢做大的赵阀,一旦赵阀不甘心引颈就戮,那么关于淮河水师的一场剧变,就变得势不可挡了。 一个不小心,陈国的北部边防,就会荡然无存。 如果情况更糟糕一些,那就是赵阀投敌,到时候南陈朝廷的压力,就会立刻变得无限大。 国祚能不能继续延续,都是未知之数。 说的再白一些,就是高明认为,不管是朝廷还是皇帝,此时此刻都没有做好跟赵阀全面翻脸的准备,因此这会儿无论碰到什么情况,都是不能跟赵家翻脸的。 维持现状,赵阀再怎么有想法,也师出无名。 一旦朝廷对赵阀动手,赵阀就有可能被“逼反”。 也就是说,再这种情况下,沉毅的这场刺杀,“应当”定性成是北齐那帮胡人干的。 “好一个应当!” 皇帝天性聪慧,自然能听明白自己这个大伴话里隐藏的意思,他冷笑一声:“那按照高公公的意思,这件事也就不必去查了,直接对外宣布,北齐要戕害我大陈钦差就是!” 高太监长叹了一口气,深深低头道:“无论陛下作何决定,奴婢永远追随陛下,至死不休…” 皇帝深呼吸了好几口气,让自己的呼吸平稳下来,他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沉默了许久。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yeguoyuedu 安装最新版。】 “先让内卫去查罢,不管这件事最后如何处理,他们总要给朕一个真相的。” “好在沉七这一次命大。” 皇帝眯了眯眼睛,冷声道:“要是沉七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死了,朕计划了两三年的事情,几乎立刻就会胎死腹中!” “真要是这样,朕绝饶不了他陆成!” 高太监深深低头道:“陛下英明,奴婢这就去与陆指挥使见上一面,沟通情况…” “沟通什么?” 皇帝面无表情,冷声道:“你跟他沟通什么?教他如何作假骗朕,是不是?” 高明再一次跪在了地上,以头触地:“奴婢不敢…” 皇帝冷哼了一声,瞥向高明:“不该你管的事情,你不要自作聪明,这一次的事情,不管内卫怎么查,查出了什么,你都不要过问了。” 说到这里,皇帝陛下闭上眼睛,冷静思考了一番之后,澹澹的说道:“沉七那边,朕也要给他一个态度,你选一下,是你去乐清一趟,还是让陆成去乐清一趟?” 高明沉默了一会儿,深深低头道:“回陛下,这件事既然是内卫的事情,那就让陆指挥使辛苦一趟罢……” 皇帝再一次冷哼:“辛苦?” 不过,他只说了这两个字,便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转了个话茬:“你要去见陆成,就去见他一面,你替朕告诉他,朕要知道乐清这件事,到底是谁干的。” “再告诉他…” “朕要沉七好生生的活着,不想再看到这次这种事情发生。” “如果沉七哪天死了,你让他自己挖个坑把自己埋了就是,不必回来见朕了。” 高太监一一点头,惶恐应命。 “好了,你这就去办罢。” 皇帝面无表情:“陆成出发之前,让他来宫里见朕一面,给朕一个章程。” 高太监恭声应是,转身退下了。 高明离开之后,甘露殿里只剩下了皇帝一个人。 皇帝陛下目光看向北方,双目之中寒光闪闪。 “要是这一次真是你们家干的,朕依旧会替你们家擦屁股…” “但是这帐…” 皇帝陛下深呼吸了一口气,喃喃低语。 “朕会替你们一一记下来的…” 第五百四十八章 讨价还价 沈毅遇刺的事情,虽然引得皇帝本人雷霆震怒,但是在建康城却没有引起太大的波动。 因为皇帝陛下,并没有把这件事情公之于众。 甚至,皇帝陛下在宫里发了一通脾气之后,第二天就跟个没事人一样了。 时间很快过去了三天,到了朝会的日子,皇帝陛下也恍若无事,乐乐呵呵的上朝去了,在朝会上还封赏了治乱有功的几个布政使,满面笑容,看起来心情很不错。 其实朝廷里五品以上的官员,都知道皇帝陛下为什么心情不错,多半是因为皇后娘娘又有了身孕,才让皇帝陛下龙颜大悦。 但是三品以上的官员,心里都有些战战兢兢。 这些人,多少都有一点宫里的消息渠道,或多或少听说了皇帝陛下昨天雷霆震怒的消息。 尤其是中书的几位宰辅,抬头看向皇帝的目光,都有些担忧。 一场朝会过半,皇帝瞥了一眼旁边的高明,高太监立刻会意,手捧圣旨开始宣读圣旨。 圣旨的内容很简单。 王儋等两位宰相,因为年事已高,上书告老,上个月已经被皇帝准了,现在要补两个人进中书拜相。 这是朝廷上个月廷推的时候,就议定的事情,朝廷里的这些大臣们对于新任宰相的人选,也都心知肚明。 高太监,也不出意外的念出了这两个名字。 “因两位宰相致仕,中书要职不可缺失,着补翰林学士崔煜,吏部侍郎彭礼,入中书办差…” 被念到名字的两位大臣,立刻上前,对着皇帝陛下叩首谢恩。 皇帝抬了抬手,示意二人起身,然后皇帝看向一旁站着的宰相王儋,问道:“王相,在朝中留到年底罢?” 王儋等二人虽然致仕,但是中书省的事务太多,不可能说辞职第二天就滚蛋了,到现在为止,王儋还在中书办差,主理中书事。 当然了,他目前主要的任务就是交接工作。 王儋低着头,叹了口气:“陛下,老臣已经老迈昏聩了,实在是不能再为国出力,本月老臣交割了朝事之后,便要卸职归乡养老去了。” 皇帝先是叹了口气,但是也没有再继续挽留,而是开口说道:“归养乡里,是许多文臣的心愿,朕也就不拦着了,不过中书省的事情,还是要办好了,王相这一个月,多跟陈相沟通沟通,把中书省的事情办好了。” 皇帝口中的“陈相”,姓陈名靖,字平之,进中书也有五六年时间了,原先在中书省敬陪末座,不过这几年随着杨敬宗张敬,以及王儋等两拨宰相先后退下来,硬生生被他给熬到了中书省首魁的位置上,未来一段时间,要在中书省掌枢了。 王老头恭敬低头称是。 皇帝陛下又看了看新近拜相的宰相崔煜,以及宰相彭礼,嘴角露出了一个笑容:“崔相,彭相,王相老成持国,他离开之前,你们多跟他请教请教,一起办好中书的差事。” 崔煜原本早早的就拜相了,跟陈靖基本上是前后脚进的中书省,但是他运气不好,被皇帝罢了一次,如今虽然恢复相位,但是在中书省的排位,自然就要降下来了。 两位新晋宰相,先是向皇帝躬身致谢,又对着王儋拱手行礼,以示尊敬。 “好了…” 皇帝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说道:“朝事就到这里,诸卿没有什么事的话,就散了罢。” 王儋抬头看了看皇帝,想开口说些什么,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还是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这个时候,户部赵尚书默默上前,他抬头看向皇帝,刚想开口说话,皇帝便微微皱眉,打断了赵尚书的发言。 “对了赵卿,朕刚好有事找你,你散朝之后不要走,到甘露殿来见朕。” 说完这句话,皇帝站了起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今日朝会就到这里,散朝。” 说完这句话,皇帝背着手,径自离开。 赵尚书站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也动身往甘露殿去了。 到了甘露殿之后,这位户部尚书手捧朝笏,对着皇帝躬身行礼:“臣户部赵治,拜见陛下。” 皇帝看到赵昌平之后,立刻让身边的太监给赵尚书赐了座,等赵尚书落座之后,皇帝才笑了笑:“上一次杨相跟张相致仕的时候,朝廷上下便有许多大臣跟朕说,赵卿王佐之才,可以拜相,不过一直到这一次,都没有擢赵卿入中书,赵卿心里怕有些不太舒服罢?” 赵昌平立刻站了起来,恭敬低头道:“中书相位,全在陛下一心,臣绝没有半点念头…” 皇帝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微微叹了口气:“其实这一次,朕是考虑把赵卿提进中书的,只是朝廷这几年多事,到处都是用钱的地方,赵卿伱在户部多年,换个人来管钱库,朕放心不下。” 皇帝脸上满是笑容:“赵卿放心,等将来国事稍安一些之后…” 说到这里,皇帝陛下眯了眯眼睛,轻声道:“总是会有机会的。” 赵昌平面色严肃,继续低头道:“陛下,臣从来没有想过这件事,臣想要说的是,兵部主事沈…” “好了…” 皇帝脸上的笑意终于收敛。 他看了看眼前这个还算年轻,非常能干的户部尚书,微微皱了皱眉头之后,缓缓说道:“沈毅的事情,朕已经知道了,而且已经派人去查了。” “再者说了,这件事也跟户部没有干系。” 皇帝深呼吸了一口气,沉声道:“私交是私交,朝廷是朝廷,你们是在朝廷里共事的同僚,不是什么林野江湖的门派!” 见皇帝说出这句话,赵昌平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再追问了。 他低头道:“陛下,臣从来没有什么派系之念,臣这一次也不是因为沈毅,臣与沈毅的岳父乃是多年至交,因此…” “好了。” 皇帝淡淡的说道:“他的岳父又不在建康。” “这件事情,赵卿就不要过问了。” “至于沈毅的家里人…” 皇帝陛下淡淡的说道:“赵卿转告他们,朝廷已经派人保护沈毅去了,沈毅一定会全须全尾的回到建康。” 赵昌平恭敬低头:“臣…遵旨意。” 皇帝走到赵昌平近前,突然问道:“崔煜复相,赵卿心里作何想法?” 赵昌平再一次低头:“圣明无过陛下,臣没有任何想法。” 皇帝呵呵笑了笑:“没有想法就好。” 说到这里,皇帝似乎突然想起来什么,微笑道:“对了财神爷,近来宫里事多,朕的内库已然见底了,财神爷能不能支应一点?” 赵昌平面色严肃,摇头道:“陛下,户部也没钱了…” 皇帝脸色一黑,随即笑骂了一句。 “小气!” ………… 就在建康君臣二人讨价还价的时候,一行近百骑,已经抵近乐清。 这百骑人人便衣,但是马匹都很精良,基本上没有瘦马弱马,一看就不是好得罪的存在。 众人快到乐清城下的时候,一个汉子对为首的一个中年人恭敬低头。 “头儿,前面就是乐清了。” “嗯…” 中年人看起来三十多岁,闻言噢噢噢哦哦点头。 “原地休整半个时辰,然后准备进城。” 其他人纷纷低头,齐声应答。 “是!” (本章完) 第五百四十九章 荣登前十! 此时距离沈毅遇刺,已经过去了五六天时间了。 这五六天时间里,沈毅一直待在乐清城里,连一次抗倭军大营都没有再去过。 他甚至没有怎么出过门。 甚至就连一些他必须处理的要事,他也是让人送到乐清城来处理。 当然了,原先那个被烧毁的宅子,已经不能再住了,毕竟谁也不知道那座宅子里还有没有藏“坏人”。 现在的沈老爷,在乐清城里另找了个小宅子居住,不过这会儿他身边的防卫森严,有十来个内卫,日夜轮班给他当贴身护卫,平日里吃的饭食,内卫也都会详细检查。 这么说,单均安保待遇的话,他已经超过了前段时间南下巡海的晋世子,直逼藩王了。 沈老爷不出门的原因之一,当然是怕死。 他现在的脑子,已经回复清醒,用屁股想也能想的明白,这一次的谋杀是蓄谋已久的,而敌人一旦动手,便不太可能轻言放弃,说不定在接下来,还有第二次第三次刺杀。 这个时候在外面闲逛,固然可以彰显英雄气概,但是未免有点太过作死。 为了保住自己的小命,为了不给内卫添麻烦,沈老爷很是懂事乖巧。 这天中午,沈毅还在这里的屋子里睡午觉,门外面就传来了一阵行礼的声音,沈毅睡眠很浅,立刻被这些响动吵醒,好在这会儿他基本上已经睡饱了于是便起身披上外衣,一边打哈欠,一边推开了房门。 房门推开之后,沈毅才看到自己房门口,站着一个一身灰色布衣的中年人。 中年人三十五六岁的模样,与沈毅差不多高,不过比沈毅稍稍壮上一点,眼神很是凌厉。 一众内卫,簇拥在这位中年人身旁。 这中年人见到沈毅之后,也是下意识的打量了一遍沈毅,然后上前抱拳行礼道:“内卫陆晟,见过沈主事。” “陆晟…” 沈毅并不知道内卫的指挥使叫什么名字,但是他却听说过这位指挥使姓陆,与他夫人同姓,于是乎沈老爷看了一眼这个中年人,问道:“敢问可是陆指挥使?” 陆晟默默点头:“沈主事竟然知道我。” 他的语气很是平淡,虽然是疑问句,但是却没有什么情绪波动。 “侥幸听说过,内卫的指挥使姓陆,瞎猜而已。” 他看向陆晟,问道:“陆指挥使去看过齐大哥了么?他受伤不轻,还在养伤。” “看过了…” 陆晟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这一次南下的这些人里,也只有他的差事办的不错,其他人…” 陆晟眯了眯眼睛,没有说话。 很显然,这位指挥使很不满意内卫的表现,大概率是要向那些内卫追责的。 不过这都是内卫内部的事情了,沈毅不想插手,也插不了手。 陆晟说完这句话之后,顿了顿,然后对沈毅拱手道:“沈主事,陆某奉命来乐清,查清行刺钦差一案,另外还有些事情,要跟沈主事谈谈。” 沈毅侧开身子,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卫帅请。” 陆晟微微低头,进了沈毅的卧房。 这位内卫的卫帅,态度很是不错。 毕竟他这个内卫指挥使,是实打实的三品武官,又是陛下的亲信,在朝廷里的地位其实很高,能跟沈毅这么谦和的说话,非常难得。 当然了,也有可能是因为皇命在身,所以他没有功夫摆架子。 陆晟进了房间之后,其他的内卫立刻把这个院子围了上来,包裹的严严实实,水泄不通。 两个人进了沈毅的卧房之后,沈老爷先是请陆晟坐下,然后伸手给陆晟倒了杯茶,开口笑道:“卫帅这么快就赶到了乐清,一路辛苦。” 陆晟很明显不善交际,他双手接过了沈毅递过来的茶杯,却没有好意思说一声谢谢,也没有接沈毅的客套话,而是自顾自的说道:“这五六天时间里,内卫一直在追查这一次刺杀案,到现在,已经有一些眉目了。” 他抬头看向沈毅,问道:“沈主事要知道么?” 沈毅毫不犹豫的点头道:“这自然是想的,就算是死,也要死个明白不是?” “走水的那天,我们的人仔细检查了那座园子。” “水井没有什么问题,毕竟水多,再多的迷药投进去,也不会有大用。” “厨房的水桶里,被人下了迷药,份量很大。” 陆晟低头喝了口茶水,开口道:“我们派人试过,喝两口,就会睡上一天一夜。” 沈毅眨了眨眼睛,问道:“那查到是谁下药了么?” 陆晟微微摇头:“还不太清楚,但是放火的人查到了。” 陆晟默然道:“是当夜打更的更夫,有人给了他一百两银子,让他放这把火,沈主事的卧房沿街,他是在街边放的火。” “这个更夫,并不知道房子里面住的是钦差…” 沈毅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那线索就断了?” 陆晟摇头:“如果不是查到了一些什么,我不会来见沈主事。” 他整理了一下思绪,继续说道:“刺客能给沈主事下药,却没有下毒药,说明大概率不是自己下的药,而是收买了别人下的药…” “刺客在水桶里下药,说明他们知道沈主事你每天晚上都要喝茶,应该是买通了院子里的下人…” “我们顺着这条线…” 陆晟面色平静,轻声道:“找到了那座园子扫地的丫鬟。” “丫鬟说,有人给了她五两银子,说是要给沈主事你送礼,向她询问沈主事你平时有什么喜好。” “她就跟那个人说过,伱每天晚上都要喝茶,经常半夜才睡觉。” “我们顺着这条线…” 陆晟吐出了一口浊气,继续说道:“我们顺着这条线,又查到了一些蛛丝马迹,所有的迹象,都指向齐人。” “现在,几乎可以断定,这件事八九成齐人干的。” “不过具体施行的人,都是本朝中人,到现在,内卫已经追查到了涉案的十余人…” 沈毅闻言,也低头喝了口茶,然后笑了笑:“照卫帅这么说,这件事似乎可以结案了,是齐人要杀我?” 陆晟默默摇头。 “沈主事,齐人也有类似内卫的衙门。” 沈毅点头,表示明白。 基本上只要一个势力足够庞大,都会自然而然的衍生出类似内卫的特务机构。 北齐自然也不例外。 “北齐的这个内卫,有一个暗杀的名单,名单上差不多有近百人。” 陆晟抬头看向沈毅,神色复杂:“沈主事你已经挤进前十了。” 沈毅一愣,然后苦笑道:“这么高?” “嗯。” 陆晟点了点头,缓缓说道:“可问题是,数月之前,沈主事虽然也在这份名单里,但却是敬陪末座,只在最后几席。” “我们内卫在查…” 这位陆卫帅语气幽幽。 “到底是什么人,或者什么事,让沈主事你突然挤进了前十…” (本章完) 第五百五十章 皇帝的明示 莫名其妙成了齐人眼中“炙手可热”的人物,沈毅心里还是有些无奈的。 仔细算起来,他从正经入仕到现在,满打满算也就是两年时间,按理说连被齐人看在眼里的资格都没有,非要说跟齐人有什么梁子,最大的梁子估摸着也就是他曾经泼过北齐的那位公主。 不过那位北齐的公主,已经被李家收编成儿媳妇,理论上来说就是一家人了,这个梁子应该早早的揭过去了才是。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沈毅在齐人榜单上的名次飙升… 沈毅无奈的叹了口气,他看向陆晟,问道:“陆卫帅,我能知道这份名单上都有谁么?” 陆晟面色平静的摇了摇头:“这份名单,在齐人那里也是绝密,能弄到手不容易,不能外传,不然会让我们在北边的人身陷险境。” 沈毅默默点头,不再说话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又叹了口气道:“卫帅,那现在这种情况,应当如何应对?” “齐人的这个名单,只要进了前十,他们就会…” “不死不休。” 陆晟闭上眼睛,默默的说道:“也就是说,从现在开始,齐人对沈主事的刺杀,就一刻也不会停,他们不是在刺杀沈主事,就是在准备刺杀沈主事。” 听到这句话,即便是沈毅,心里也有些发毛。 “如果是这样的话,岂不是办差都没有办法办了?” “原先,齐大有是带着三十六个内卫,在暗中保护沈主事,现在这种情况来说,三十六个人是肯定不够用了,我会上报陛下,争取带两个校尉营过来,随时跟着沈主事。” 内卫的编制,跟朝廷其他军队是不太一样的,其他军队的编制是百户千户,而内卫的编制是校尉,都尉。 不过再上一层就都是一样的了,都叫指挥使。 两个校尉营,也就是说会调派两百个内卫,一直跟着沈毅。 沈老爷吐出一口浊气,开口道:“陆卫帅,内卫人力宝贵,不止要为天子耳目,还要为天子副手,就不要浪费人手在我身上了,从今天开始,我住进军营里就是,抗倭军的军营现在每天最少有一两千人在,无论是什么刺客,都不可能进军营里杀我。” 陆晟语气平静:“沈主事,内卫已经把查到的情况知会建康了,具体怎么办,不是你我能够说了算的,而是要看陛下的意思。” “陛下对于这件事情,非常恼火。” 陆晟沉声道:“无论如何,内卫都要给陛下一个交代的。” 说着,他看向沈毅,又说道:“不过沈主事也不用太过担心,最近一段时间,内卫会贴身护卫你的周全,如果还有齐人敢意图不轨,那么正好可以顺藤扯瓜,将齐人埋在我朝的势力,挖一些出来。” 两国互相对立六十年,六十年时间,你来我往,早就把对方渗透的不成样子了。 可以用八个字来形容。 伱中有我,我中有你。 不止是陈国这边,被齐人埋下了不少人手,北边未尝就没有陈国的人手。 甚至,后者可能更多一些。 因为南陈是汉人政权,而北齐是胡人政权。 胡人政权,就会衍生出胡人贵族,导致民间百姓不满,六十年来,虽然齐人占据了北边的半壁江山,但是民间反齐复陈的声音就从来没有停止过,不止是南陈官方层面的渗透,北齐民间,也是有不少人倒向陈国的。 当然了,如果不是世宗皇帝当年太窝囊,这会儿陈国在北边的民间声誉会更好一些。 六十年前,南陈小朝廷…或者说世宗皇帝,被齐人吓破了胆子,逃到南边安定下来之后,对北齐唯唯诺诺,甚至北齐要求南陈朝廷归还南逃百姓的时候,那位世宗皇帝… 都点头答应了。 以至于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淮河都是封闭的,严禁有人偷渡过来。 这种情况,一直到宪宗皇帝时期,才有所改观,宪宗皇帝也一扫南陈颓气,让这个国家的国民信心,稍稍高抬了一些。 即便世宗皇帝懦弱至此,到今天北边还是有不少汉人思念旧朝的,不是因为忠心,也不是因为什么夷汉之别,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因为那些胡人老爷圈地! 这种实实在在的利益攸关,才会真正的牵扯到民心。 陆晟在沈毅的房间里,跟沈毅足足说了大半个时辰的话,这位卫帅才起身离开,临别之前,陆晟对着沈毅抱了抱拳,开口道:“沈主事,陆某临来之前,曾经去宫里拜谒过陛下,陛下让陆某转告沈主事。” 沈毅连忙站了起来,作势下拜,被陆晟一把扶住,摇头道:“非是圣旨口谕,沈主事听一听就是。” 沈毅本来也没有想跪,只是装装样子,闻言点了点头,也就不跪了。 陆晟低头,整理了一番言辞,然后开口道:“陛下说,这件事内卫一定会查个清楚明白,如果这件事牵扯到了朝廷内部,是朝廷内部有人要害沈主事你…” “陛下会给沈主事一个交待的。” “朝廷,不会寒了功臣的心。” 说到这里,陆晟顿了顿,又说道:“陛下还说,如果沈主事因公遇害。” 陆晟看了沈毅一眼,目光里带着一些羡慕。 “自沈主事以下,陛下会保沈家三代富贵。” 这句话,或者说这个承诺,就是最让陆晟羡慕的内容了。 这么说,内卫现在明处暗处的人手加在一起,约莫有三四万人,就拿三万人来算,三万人里至少能有两万九千九百人以上,愿意为了皇帝这个承诺欣然赴死! 死的时候,都是笑着走的。 这句话翻译的直白一点,就是你要是死了,你家里的所有事情,都由我包圆了! 听起来还是很讲义气的。 嗯,说的再直白一点,就类似于汝妻子吾养之这种… 虽然沈毅不会因为这句话去死,但是听到这句话之后,心里多少安定了一些,毕竟他家里还有新妻幼子,即便他光荣了,家里那边好歹会有个出路。 这一点,皇帝还是很讲究的。 沈毅对着陆晟拱了拱手,道:“陆卫帅回禀陛下的时候,替沈某说一句,就说沈某即便死在沿海,也一定会办好皇差!” 陆晟是个不苟言笑的人,不过这会儿,他脸上还是硬生生挤出了一个笑容。 他看着沈毅,开口道:“沈主事,你这一次遇刺,陛下对你还是有些愧疚的。” 陆卫帅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 “陛下说,让你最近多打一些漂亮的胜仗报上去,给朝廷提提气。” 这句话,已经不是暗示,而是明示了。 沈毅立刻心领神会,微微低头道。 “沈某,一定不负陛下重望!” (本章完) 第五百五十一章 清扫浙东! 皇帝的明示非常简单易懂。 意思就是说沈老爷为国家出力,为他皇帝办事,结果却差点被人弄死,虽然没死,皇帝也有点不好意思。 所以皇帝准备补偿一下沈老爷。 对于官员来说,最好的补偿,自然是升官了。 但是升官这种东西,其实并不完全由皇帝一个人说了算。 最好还是跟底下的大臣们,比如说中书宰相以及吏部的官员,以及升任衙门的主官商议商议。 不止是陈国如此,事实上在沈毅记忆力的另一个世界,大多数朝代也是如此,大家商量着来,不过清朝的时候皇权达到极盛,皇帝可以凭借一己好恶来强行拔擢官员,那就另当别论了。 最起码在陈国,皇帝不能一个人硬来,不然即便推行下去了,也会闹得很僵。 所以,皇帝想要给一个人升官,一般也需要他资历足够,资历够了,皇帝才能跟吏部以及当事衙门提这件事。 当然,除了资历之外,功劳够也是可以的。 比如说,皇帝现在让陆晟传的这句话,就是在明明白白的告诉沈毅,让沈毅这段时间,多打几次倭寇,然后把请功的奏书写的漂亮一些送上去,到时候皇帝就有理由给两年三迁的沈某人,来个第四迁了。 沈毅现在是正六品的兵部主事,以他现在的职事来说,短时间之内再怎么升,也都是在兵部衙门里打转转,因此再升官,大概率也是兵部。 兵部郎中不敢想,只要皇帝能补个兵部员外郎给沈毅,那么这一场火,就算是没有白烧! 收到了皇帝的“暗示”之后,沈毅又在新住处休息了两三天,到了第四天的时候,他才换了身新衣裳,走出了家门,走在了乐清街头。 因为沈老爷许久没有出门了,这一次出门,他在路边沿街的面馆里吃了顿面条。 这顿面条,沈毅吃的还是很安心的。 这是他临时起意选的店面,如果齐人能提前未卜先知,在面里给他下毒,那么他沈子恒死的就不冤枉。 吃完面条之后,沈老爷付了钱,便朝着城外的抗倭军大营走去。 算起来,已经很久没有回抗倭军大营了,回到了抗倭军大营之后,一些抗倭军的将官见到了沈毅,立刻不约而同的围了上来,询问沈毅的身体状况。 这些抗倭军的将官,不管是百户还是总旗小旗,很多都是沈老爷亲自造册招进来的将士,对于沈毅还是很有感情的。 沈毅被人围起来之后也不生气,笑呵呵的跟他们解释了自己没事,说了好一会儿之后,才被众人请到了帅账里。 此时,大营里的两个千户,只有凌肃凌千户在,至于薛威,则是带着一部分将士上船训练去了。 在沈毅的要求下,凌肃很快集结了所有百户,在帅账里集合。 众人集合之后,沈毅端坐在帅位上,然后看了众人一眼,脸上露出了微笑:“前些日子,在乐清出了点小事,诸位想必都已经知道了,有劳诸位挂念,如今这件事情已经过去,我安然无恙,大家也就不要放在心上了。” 沈毅这话一说完,就有一个性子直的百户开口,让沈毅直接住在抗倭军大营里,防止再有奸人作祟。 他这话一出,立刻就有其他人跟着随声附和,帅账里顿时吵闹了起来。 沈毅咳嗽了一声,微微皱眉。 凌肃也冷眼看向众人。 帅账里,立刻安静了下来。 沈老爷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我住不住在大营里,这件事容后再议,现在,我跟诸位说一说正事。” “咱们抗倭军的大船下水,已经两个多月了。” “除了大船之外,其他小船加在一起,也有一百多艘了。” 抗倭军的小船,一部分是沈毅花钱,从沿海的那些渔民以及商贾手里购买的。 而更多的部分,是从倭寇手里缴获的。 沈老爷语气平静,缓缓说道:“如今,我军不管是粮草,船只还是战力士气,都已经碾压了倭寇,是时候彻底扫清浙东了。” 听到沈毅这句话,众人先是愣了愣,随即都是面露喜色。 凌肃更是神色微变,他有些激动的吸了口气,看向沈毅:“沈大人,您要…打李介郎了?” 李介郎,这个半倭不汉的名字,是这个倭寇头目自己给自己取得。 他是个纯纯的倭人。 或许也是因为如此,李介郎的势力乃是浙东诸多倭寇团体之中最大的,据可靠情报,这一支倭寇光战斗人员,就有两三千人! 如果算上这些人劫掠的人口,以及他们据点的那些“家眷”,人数可能超过五千! 在此之前,沈毅一直在清理一些中小型的倭寇,对于李介郎这一支,他只能选择搁置。 因为抗倭军也需要成长。 不过这种搁置,也是有隐患的,毕竟那么多倭寇“同行”被朝廷给剿了,李介郎不可能没有任何情报,这会儿这一支倭寇,大概率已经万分戒备了。 不过沈毅对于这一支倭寇的情报储备,已经非常足够,即便在没有偷袭优势的情况下,他也有足够的把握吃下这一大坨倭寇。 同时,也吃下这一大份功劳。 沈毅默默点头。 他看了诸多百户一眼,淡淡的说道:“就是这半个月的事情了,这一次,我军即便不是全员出动,最少也要出动七八成的人手,大家都要回去好生准备,积极备战。” “打赢这场仗,整个浙东海面,至少要清净十年。” 沈老爷面色平静:“到时候,我亲自给诸位请功!” 众多百户,都极为激动,各个拍胸脯叫好。 这一场动员会之后,沈老爷让百户们纷纷散去,单独留下了凌千户。 他从怀里掏出几份文书,放在凌肃面前,开口道:“凌千户,这是我拿到的,有关倭寇巢穴的所有情报,你拿回去,这几天好生研究一下。” 凌肃一怔,然后问道:“沈大人,要不要把薛千户叫回来,一起看…?” “你先看,看完了给他就是。” 沈毅面色平静:“这一仗,你来做主将,让薛威给伱当副手。” 听到这一句,凌肃两只手都颤抖了一下。 这可是难得的大功劳!比乌沙岛那一战,大得多的功劳! 如果能够吃下这份功劳,他凌肃的官途上限,将立刻会拔升一大截! 由不得他不激动。 “多谢沈大人信任!” 凌肃恭敬低头:“属下…遵命!” 沈毅挥了挥手,打了个哈欠:“这几天,我会一直住在大营里,等薛威回来之后,你们在一起议个章程出来,拿来给我看看。” 说完这句话,沈毅左右看了看这座帅账,笑着问道:“我住这里没问题罢?” 凌肃恭敬低头:“本就是给大人预备的帅账,属下与薛千户,都没有住过。” “那就好。” 沈老爷笑了笑:“那我就厚颜住下了。” 凌千户抱拳道:“大人能回来住,兄弟们心里都是高兴的。” 沈老爷看了凌肃一眼,意味深长的笑道:“凌千户,这一仗一定要打好了。” “事关咱们抗倭军的前程。” “也事关…” 说到这里,沈毅顿了顿,然后继续说道。 “也事关你我的前程。” (本章完) 第五百五十二章 真该死啊! 因为“心系军务”,之后的四五天时间里,沉毅就一直住在军营里,一次大营门口都没有出去过。 他从邸报司那里,拿到了关于李介郎部的情报,这几天被抗倭军的两个千户,以及几个从小在海边海岛上长大的百户,一起琢磨具体的作战计划。 按照朝廷原有的情报,倭寇李介郎的老巢,应该是在距离乐清不远的洞头岛,这里也是温州府境内最大的岛屿,几十年前还有不少人在岛上定居,但是近二十年海上倭寇闹得厉害,这里的百姓就大多迁往内陆了。 因为这些年地方官军实在是太过孱弱,因此实际上已经失去了对洞头岛的控制,上一次三拨倭寇一起袭扰温州府的时候,三个倭寇头子就是在这洞头岛聚会,并且遥控指挥所有的倭寇。 此时,抗倭军帅账里,两个千户以及一群百户,围坐在一起,帅账之中高挂一张还算详细的海图。 凌肃指着图上最大的洞头岛,咳嗽了一声:“诸位,咱们原先都以为,倭寇的老巢在这座大岛上。” 说着,凌肃看了沉毅一眼,见沉毅没有什么表情,他继续说道:“但是,经过沉大人勘察,这一伙倭寇极为狡猾,洞头岛只是他们用来跟外人交易流通之地。” 说着,凌千户手指着更远的地方,开口道:“而这里,才是他们真正的巢穴。” 众人顺着凌肃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只见凌肃手指的方向,有一座不是很大的岛屿,岛屿下方,写着三个字。 北麂岛。 这座岛相比洞头岛来说,只是很小的一座岛屿,甚至比起之前抗倭军剿灭的乌沙岛,也大不到哪里去。 老实说,这个时代的人们,还远远没有到能够了解沿海地理的地步,如果不是海图上画了这么一座岛,即便是沿海的渔民,恐怕也很难知道这座岛的存在。 因为它距离海边,实在是太远了。 足足一百三十里! 凌肃停顿了一番之后,开口说道:“这几天,咱们已经议定了一个章程。” “我军三艘大船太过显眼,也不容易隐藏,因此准备将这三艘大船,统统来往洞头岛,每艘船上载三百人,再加上一些小船,凑够一千五百人,清理洞头岛的倭寇。” “这两个月,我军清理沿海倭寇,必然引起倭寇警醒,因此再洞头岛的声势要大一些,然后其余小船,趁夜奔袭北麂岛!” “等到北麂岛那边打起来之后,洞头岛这边的仗也就差不多结束了,到时洞头岛这边的兄弟,再奔袭北麂岛支援,彻底剿灭北麂岛倭寇!” 具体的作战计划说完之后,凌肃扭头看向沉毅,微微低头。 沉老爷直到这个时候,才慢慢站了起来,他看向众人,开口道:“诸位,这一次清剿倭寇,定在两日之后,到时候沉某会亲自随军征讨北麂岛。” “这一仗不会像乌沙岛那样好打,诸位绝对不能掉以轻心,要做好苦战的准备。” “这一仗打好了,就说明我们抗倭军,有了直面海上任何倭寇的能力。” 说到这里,沉毅扫视了一眼众人,澹澹的说道:“诸位也都知道,我抗倭军乃是一卫,既然是一卫,便应该有一个指挥使,若干副使,以及五个千户。” “现在,抗倭军的指挥使和指挥副使都是空悬的,五个千户也只有两个实任。” “缺位还很多。” 沉老爷面色平静,澹澹的说道:“这一仗打好了,别的我不敢保证,我可以保证,诸位之中只要有功劳,向上爬的余地大得很。” 其实抗倭军指挥使是有人的,那就是晋世子李穆,不过李穆现在人在建康,算是“遥领”,因此沉老爷这番话,也不能算是画饼。 沉毅看向众人。 “这一仗打的好了,咱们抗倭军就有可能升为都司。” “到时候…” 沉老爷眯了眯眼睛,微笑道:“诸位恐怕都要官升一级了。” 而这句话,就是纯纯画饼了。 朝廷的户部,不愿意额外再养一支新的军队出来,就目前的五千抗倭军来说,绝大多数的军饷来源,是李穆硬生生抄家抄出来的,如果抗倭军改编为都司,那么花费将会指数级增长,皇帝即便有这个心思,暂时也没有这份钱。 除非有一天,这五千抗倭军,扫清近海所有倭寇,让大陈的海路重新恢复畅通,到那时候,朝廷会多出一大笔收入,那才有可能重新扩编。 不过画饼毕竟还是很有用处的。 听到打赢了胜仗就能发财,这些抗倭军的将领,都满脸兴奋,恨不得立刻带兵出征,将这现成的功劳入袋。 动员会开完之后,这些抗倭军将领,立刻便下去准备去了。 两天时间很快过去,第三天清晨十分,三艘抗倭军的大船,以及差不多三百艘中小型船只,在乐清码头聚齐,随着三艘大船最中间的那艘旗舰发出旗语,所有的船只一起整发出海,声势浩荡。 船队行出十几里之后,便分道扬镳,三艘大船率领一部分小船,奔向洞头岛,而其他人,则是奔向北麂岛。 而沉毅沉老爷,自然在后者的船队之中。 他坐在一艘中等船只里,船只很普通,既没有在中间,也没有旗舰的标识。 这艘船里,差不多有五十个人,其中有三个百户,还有凌肃这个千户。 在沉毅的船舱里,凌肃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开口说道:“沉公,属下的意思,您还是去旗舰,与薛千户一起去洞头岛罢,北麂岛那里倭寇齐聚。” 凌肃低声道:“属下实在是担心您的安全。” 沉毅拍了拍身上的铁甲,铮然有声:“我是总揽抗倭军的钦差,主战场在哪里,我自然就在哪里。” “我都坐在这里,凌千户便不要废话了,这一次你打得好,你我兄弟一起升官发财,打的不好,干脆便一起死在北麂岛。” 凌肃连忙说道:“您言重了,这一次就算打的艰难,咱们也不至于会败给倭寇。” 沉毅笑着站了起来,走出船舱,来到了外面的甲板上,他询问了船上航海经验丰富的船家,得知了北麂岛的方向之后,便看向了北麂岛方向。 此时他们已经距离北麂岛,还有一百里左右。 自然是看不到这座岛的。 沉毅在甲板上吹了会海风之后,就回船舱里睡觉去了。 这几天他颇为耗费心里,因此即便在船上,倒也睡得安稳,这一觉,就睡到了后半夜接近凌晨时分。 还是凌肃把他叫醒的。 “大人,咱们已经接近北麂岛了。” 沉毅立刻醒了过来,起身一边穿甲,一边问道:“还有多远?” “最多也就五里。” 沉毅打开船舱的窗户,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 凌晨时分,天已经快亮了。 沉毅没有再犹豫,当即下令道:“立刻贴近北麂岛,争取能够悄无声息的登陆,如果被发现了,就以火炮掩护狼先兵登陆,记着,要多用火器,尽量减少伤亡!” 凌肃点头,立刻下去下令。 船队开始贴近北麂岛!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沉毅的船只,距离北麂岛也只剩下了一里多不到二里的距离。 超过四百步,就是一箭之地以外,即便是顺风,弓箭也射不到这个距离,除了火炮之外,属于这个时代绝对的安全距离,沉毅与凌肃,在登陆之前都会在这个距离进行指挥。 这个时候,沉毅的这艘船,已经换上了旗舰的标识,传令兵开始站在甲板上打着旗语,按照凌肃的命令,指挥其余的船只。 此时,临二百艘船,早已经被倭寇发现,岛上的倭寇已经开始列阵还击。 凌肃站在甲板上,怒吼道:“火炮手瞄准南边,掩护狼先兵登陆!” 他话音刚落,一根硕大无朋,普通长枪的长箭,“休”的一声射了过来! 这根长箭,正中沉毅所在的旗舰,长箭力道未歇,直接钉进了船身数尺,将一块船板直接钉碎了! 凌肃听到这声动静之后,立刻站在甲板上往下看去,当他看到这根长箭的时候,整个人都愣住了! “床…” 他失声道:“床弩!” 这位抗倭军千户,直接扭头,看向了身后不远处观战的沉毅,吓得声音都听颤抖了:“沉大人,床弩,快进船舱!” 他之所以这么害怕,并不是完全因为怕死,而是怕沉毅死了… 毕竟沉老爷如果死在这里,他不仅政治生命到头,甚至物理生命也会到头… 沉毅也忍不住大皱眉头。 他看向眼前的北麂岛,面色凝重。 床弩? 这东西,不是军方才会有的么?倭寇也有? 难道是赵阀给的? 不对。 沉毅自己否定了这个想法。 赵阀不可能这么蠢。 沉老爷的目光,看向了更北边。 此时此刻,他心里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 明白了为什么这二三十年,为什么大陈沿海的倭寇突然兴起,为什么这些倭寇屡剿不绝。 联想起倭寇在台州府桃渚制造的惨桉… 这些胡人… 真该死啊…! 第五百五十三章 推进! 这些倭寇,即便是拥有火炮,都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毕竟这些年他们到处抢东西,抢到了几门火炮弄到了巢穴里,也不是什么特别稀奇的事情! 但是床弩… 那是大城守城才能用得着的东西! 沉毅奉命任巡海钦差,总管抗倭事宜,关于倭寇的资料,他自然是烂熟于心的,可是至今为止,他并没有听说过倭寇曾经攻破了哪座大城! 即便有破城,如果丢失了床弩,当地官员也一定会上报朝廷,上报兵部,那么朝廷一定会知道,沉毅这个兵部主事也是会知道的。 可是沉毅并不知道倭寇抢走了什么床弩。 那么这些倭寇的床弩从哪来的,就不言自明了。 多半来自于北齐! 齐人这么干,背后的缘由并不难猜。 扶持倭寇,自然是想搞乱南陈的沿海,这样一来,南陈的海路将会彻底不通,会失去一项重大的经济来源。 当然了… 齐人也不能凭空造出倭寇出来。 事实上,在甲子之前,齐人没有入关的时候。沿海就有零星倭寇作乱了,至于现在这种情况,无非是齐人见到了沿海倭寇的情况,顺手帮上一把,让这些倭寇更加强大而已。 说白了… 不管是倭人还是胡人… 都该死! 床弩的射程在二里以上,而且这些床弩一定会盯着旗舰射,因此甲板上就不太安全了,沉毅被凌肃拉着,慌慌张张的下了甲板,进了船舱,然后凌肃立刻命令道:“后撤,后撤!撤出三里地开外!” 一众水手立刻开始奋力划船。 船只还没有动弹,又一根床弩射了过来,这一次直接扎穿了海底的船板,船底立刻就开始漏水了。 底下人过来上报的时候,凌肃立刻禀报沉毅,低头道:“沉大人,咱们的船漏水了,虽然缝隙不大,但是现在正在跟倭寇作战,没有时间修补,属下再派一艘船来接您!” “靠岸罢。” 沉毅深呼吸了一口气。 “什么?” 凌肃立刻摇头:“不,您是钦差,您怎么能身陷险境?!” “已经有一部分狼先兵登陆了。” 沉老爷缓缓说道:“我到这里来,不是为了在船上观战的。” 他看向凌肃,开口道:“凌千户,你也看到了,这些倭寇有床弩,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凌肃这会儿还有些茫然,他摇了摇头。 沉毅咬牙道:“这床弩,一定不是咱们大陈的,不是大陈的,那就是北齐的!” “这些倭寇背后,一定得了齐人的支援,最起码得了齐人的好处!” “今天,我军即便能赢,恐怕也不会轻松了!” “我是朝廷的钦差,我在,士气就在!” 沉毅沉声道:“给我竖起沉字旗,让船只靠岸!” 沉毅这番话说的十分坚决,再加上他是钦差老爷,凌肃张了张口,也没有敢抗命,深呼吸了一口气之后,便下去传达命令去了。 水手们换了船帆的方向,又划了几桨。 很快,船只开始转向。 此时,又是两根床弩的长箭,扎在了沉毅的旗舰上。 因为距离近了,这两根床弩的力道更大,让整个船只都剧烈的震颤了几下。 不过这会儿是顺风,船速很快,再加上床弩这东西,精确度实在是太差,后面连续四根床弩射出的长箭纷纷落空。 而这个时候,天光大亮,沉毅的船终于抵近了北麂岛上。 与此同时,与沉毅同行的两千多抗倭军,也有大半抵近靠岸! 而最早靠岸的狼先兵,已经在几个百户的指挥下,与守在岸边的倭寇正面厮杀了起来。 岸边守着的倭寇并不是很多,加在一起也就是四百多人,在凌肃的指挥下,双方鏖战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左右,这些倭寇就被清理干净。 至此,抗倭军的第一场登陆战,也就算是告一段落了。 不过,对于这场剿倭战事来说,这才只是刚刚开始。 随着第一阶段的登陆战结束,凌肃立刻开始了下一阶段的安排:“钱正!” 他大声呼喝。 名为钱正的百户,立刻抱拳道:“属下在!” “你领着你麾下的兄弟们,立刻开船,封闭北麂岛所有的出海口,严禁倭寇外逃!” 钱正虽然是百户,但是他实际上管着两三百个人,足够封闭出海口了。 钱百户立刻应命,大声呼喝。 紧接着,凌肃又发出了一道又一道命令,等到把事情安排的差不多了之后,他才来到了沉毅面前,躬身抱拳道:“大人,咱们已经登陆北麂岛,您看咱们是现在进攻,还是等薛千户那边打完了过来…” 沉毅这会儿已经身披铠甲,腰间配剑,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问道:“咱们伤亡如何?” 凌肃叹了口气道:“大人,这些倭寇似乎早有戒备,我等近岸还有十来里的时候,似乎就被他们发现了,因此登陆的时候,伤亡不小,您也知道,一些小船没有船舱,即便有,也都是用草编的,挡不住羽箭…” “不要啰嗦。” 沉毅皱眉道:“直接说结果。” “阵亡的兄弟…估计有近二百人。” “受伤的,应该也有一百多个…” 沉毅脸色一沉。 这么严重的伤亡,上一次还是守卫乐清的时候,那时抗倭军刚刚建立,还没有成型。面对数倍于己的倭寇,吃了个不大不小的亏。 深呼吸了几口气之后,沉毅冷静了下来,沉声道:“现在先在岸边扎一些营帐,安顿伤兵,然后派人试探性推进,一边打,一边等薛威他们靠过来。” “注意…” 沉毅低声道:“这些倭寇,手里很可能有重军械,也很可能有火炮…” “这一仗,不能打的太急了。” 沉毅面沉如水:“要把对面,当成正规军来应对,一点一点的往前推进,尽量以最小的代价,吃掉这些倭寇。” “让兄弟们把火炮,从船上运下来,试探进攻的时候,用火炮轰他们!” 沉毅这一次带过来的火炮,就是火器作坊新制作的一批火炮。 老实说,威力非常一般。 但是胜在足够轻便,只要中等的船只,就能带上几门炮,装上木轮之后虽然依旧笨重,但是多少会有一点机动能力。 凌肃立刻抱拳,躬身应命。 于是乎,抗倭军先是在沿岸扎了几十座帐篷,然后按照沉毅的要求,从北麂岛南岸,一点点朝着北岸推进。 与此同时,在北麂岛北边,距离北麂岛约莫十来里的一艘商船上,有两个人站在在甲板上,在远远的看着北麂岛。 因为天气很好,天上也没有什么云彩,风平浪静,可以将北麂岛尽入眼底。 甲板上两个人看了一会儿之后,当先一人面色平静,问道:“那姓沉的,现在也在北麂岛么?” 后一人恭敬低头:“这个还不清楚,不过…” “按照南人文官的德行,他应该不会亲临战场。” “唔…” 站在头上那人吐出了一口气,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 “那就让李介郎去死。” “这群倭人,我看着就恶心,要不是上边…” 说罢,他闷哼了一声,转身回到了船舱里。 “走罢,咱们回去。” 身后那随从跟着进了船舱,满脸笑容:“爷,咱们去哪?” “回京。” 那人懒洋洋的说道:“回去告诉陛下,南人里,的确出了个还算厉害的年轻人。” “这南朝海面…” 这人眯了眯眼睛:“看起来似乎真没人挡得住他了。” 第五百五十四章 去郁气! 抗倭军花了一个上午的事件,在北麂岛站稳脚跟,然后按照沉毅的指示缓步推进,等到接近中午的时候,整个北麂岛已经推进过半。 北麂岛并不是很大,因此这个速度推进的其实很慢。 因为沉毅很重视抗倭军的伤亡,所以凌肃稳扎稳打,先以火炮开路,然后狼先兵掩护着刀斧手近前,一点一点逼退这些倭寇。 沉毅本人,也亲临战阵,他跟在狼先兵身后,亲手提刀补了七八个倭人。 值得一提的是,沉毅在抗倭军里制订了一套相对严密的军功制度,比如说抗倭军在前面锁住敌人兵器,后面的刀斧手或者弓手上前“补刀”的时候,那么这种人头就是各占一半,或者狼先兵要占得更多一些。 本来,沉毅这种文官老爷,不要说亲自提刀杀人,就是上战场都不会上,毕竟文官讲究一个“运筹千里之外”,不过沉毅在台州府的时候,恨透了这些倭寇,非得亲手杀几个泄愤不可。 更要紧的是,这帮倭寇,才是真正的纯倭寇。 像汪显那帮人,手底下虽然也有近半或者大半倭寇,但是主事的毕竟都是汉人,而李介郎这一支倭寇,从上到下,九成九都是倭寇,即便有一些零星的汉人,也都是那种精通倭话的汉人。 正因为汉人少,所以邸报司搜集这一支倭寇情报的时候难度最高,费了近一年的时间,只成功潜伏进来两个会说倭话的人,也正是这两个人,给沉毅提供了北麂岛的情报。 此时北麂岛上,沉老爷一身铠甲,两手持着一柄制式长刀,跟在狼先兵以及盾兵身后,只要见到倭寇落单或者是手里的倭刀掉落,他便立刻快步上前,手起刀落! 现在的沉毅,可不是几年前那个江都的文弱书生了。 他虽然走的是文官的路子,但是从来到这个世界开始,便格外注重锻炼身体,那年刚到建康的时候,还跟齐大有等内卫请教了几天站桩的功夫。 到现在,他固然算不上什么武林高手,但是体格在同龄人当中,绝对算得上是精壮了。 毕竟沉老爷每天的吃食,也是比寻常人好上不少的。 一鼓作气砍杀了近十个倭寇之后,沉毅的铠甲上已经满是鲜血。 他穿的是指挥使,总兵级别的铠甲,乃是李穆临回京之前赠给他的,这种铠甲只要不被敌人近身,或者是被床弩正中,在战场上受重伤的概率可以说是微乎其微。 不过因为这副铠甲太重,沉老爷提刀杀了几个人之后,便感觉胳膊有些酸痛了,他正准备提刀赶上去,凌肃三两步赶到了沉毅面前,沉声道:“沉大人!” 沉毅喘了口气,回头瞥了一眼凌肃:“不是说了么,你指挥你的,不用理我!” 凌肃心里苦笑了一声。 他是这一次的主将,如果沉毅这个兵部主事真的在这里出了什么事情,他绝对是逃不脱责任的。 不过看着眼前这个浑身是血的年轻人,凌肃心里也不免有些感慨。 他不是没有见过读书人。 临海城里,读书人不知道多少,各个如同软脚虾一般,别说杀人了,就是杀鸡恐怕都会腿软! 看眼前这位沉钦差,一连砍杀十来个倭寇,竟怡然不惧! 不过心里佩服归佩服,凌肃很快想起了正事,他开口说道:“沉大人,薛千户的船,距离北麂岛只剩下十几里了,他派了小船过来报信,询问下一步动作。” 沉毅喘了口气,回头看向凌肃,诧异道:“这么快?” 洞头岛非常大,差不多有一个县那么大,按照沉毅的原先预计,那边即便没有什么倭寇,在那里走上一遍,估计也需要一整天时间,没想到他们刚到北麂岛半天,薛威便赶上来了! 凌肃微微低头道:“洞头岛距离海岸比较近,薛千户他们登陆的本身就比咱们早,而且报信的说,洞头岛上…商人居多,没有多少倭寇,薛千户在岛上留了二百多个人,看住那些商贩,然后便立刻过来支援咱们了…” 听到商贩两个字,沉老爷还刀入鞘,摘下头盔,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血,微微眯眼。 洞头岛那种地方,朝廷已经失去控制二十多年了,而二十年来,近海失守,倭寇猖獗,能在那种岛上做生意的所谓“商贩”,用屁股想也能想的出来,他们是做的什么生意! 买卖人口! 确切来说,是从倭寇手里卖汉人,卖到南洋去。 沉毅只是思索了一小会,便立刻回过神,然后思索了一下战局,开口道:“倭寇已经节节败退了,按照这个进度,明日日落之前,应该能够彻底结束战斗。” “你去告诉薛威,让他们不要全部登陆,分出一半的人手,封锁住北麂岛所有的出海口。” “告诉他,北麂岛上不管碰到什么人,只要没有束手就擒,只要不是咱们抗倭军的人,可以就地格杀!” 此时此刻,就连凌肃这个职业军户,也感受到了这位钦差老爷对于倭寇的莫名恨意。 这种恨意,在先前剿灭汪显那帮人的时候,表现的…似乎没有现在这么明显。 凌肃眼珠子转了转。 他知道,沉老爷是江都人,江都距离沿海并不算太远。 大概… 大概是这位钦差老爷,早年有什么亲戚,被倭寇给害了罢… 想到这里,凌肃恭敬低头道:“属下遵命!” 说罢,他立刻扭头下达了命令,传令兵下去传令的时候,凌肃看了一眼沉毅腰间的佩刀,苦笑了一声:“大人,您已经足够奋勇了,兄弟们的士气也已经极盛,这个时候您就不要再往前冲了,您要是出了什么闪失…” 沉毅一屁股坐在地上,扭头看了看前面杀声震天的前线战场,勐地呼出了一口气。 这会儿,他才觉得自己两腿发软,两只胳膊也酸痛不已。 沉老爷先是点了点头,然后缓缓说道:“具体的战事,我不太懂,由你来指挥,但是记住,扛在最前面的狼先兵以及盾兵,要一轮一换,不要让他们耗尽体力。” 狼先跟盾牌,都是极重的东西,沉毅提刀砍人,都累到了这个程度,那些举盾举狼先的,自然更扛不住。 凌肃应了一声,立刻一路小跑,下去指挥战阵去了。 沉老爷坐在一块石头上,一边歇息,一边观察战场。 老实说,这场仗,打的远没有乌沙岛那么顺利。 不过打赢了这场仗,浙东倭寇就算是清理干净了,抗倭军剿倭,也就初见成效了… 正当沉毅思索了之后,一个熟悉而又粗犷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沉公!” 这人喊了一声之后,勐地看到了沉毅浑身是血,吓得说话都颤音了:“沉公,您这是怎么了?!” 沉毅白了一眼匆匆赶过来的薛威,没好气的说道:“都是倭寇的血。” 薛威立刻竖起眉头,骂道:“凌少言那厮,怎么敢让沉公您上战阵!” 沉毅摇了摇头:“我自己要上去的,砍几个倭寇,也出一出这些日子的郁气。” “对了,不是让你手出海口么,你怎么上岛了?” 薛威咧嘴一笑:“属下已经分人去看着入海口了。” “这杀倭寇的事情,怎么少的了属下?” 沉毅笑了笑。 “那你去罢,替我多杀几个倭寇,保重自身安全。” “此战过后。” 沉老爷呼出了一口气。 “我上书兵部,把你头上这个试字给去了。” 第五百五十五章 无耻之尤! 这一次抗倭军,几乎是倾巢而出。 抗倭军现在,不算编外人员,一共有五千人,这一次只留了五百个人看家,其他都被沉毅给拎出来了,也就是说在薛威到场的情况下,不算沿海封闭出海口的数百人,再除去阵亡的将士以及受伤的伤兵,现在岛上一共有三四千抗倭军。 而经过大半天的战斗,倭寇应该已经不足两千人了。 这几乎是成倍的兵力优势。 而且抗倭军的训练程度更高,装备也更好。 虽然不至于人人铁甲,但是人人皮甲总是有的,反观这些倭寇,除了人均一把倭刀之外,几乎没有什么其他装备了。 因为人数太多,有些倭寇倭刀都没有,用的是从沿海抢掠过来的普通兵刃。 倭寇之所以战斗力可怕,主要是因为这些倭寇信奉所谓武士道,打起来的时候悍不畏死。 导致倭寇的单体战斗力非常高。 但是这种单体战斗力,在成型的军阵面前,就变得有些可笑了! 当初戚元敬戚大将军,带领戚家军,能够以个位数伤亡甚至零伤亡,以千为单位整片整片的歼灭倭寇,就是这个道理! 因此,在这种实力悬殊之下,抗倭军的推进虽然偶尔被一些倭寇修建的防御工事阻隔,但是整体还算顺利! 而这种优势,最大的就是人数优势了! 到了傍晚时分,最前线还在僵持的时候,沉毅就命令近半将士先撤回后方休息睡觉。 这些将士们从早上打到晚上,这会儿都已经疲惫不堪,退下来之后,都不用枕头,几乎倒地就睡! 这一睡,就是子夜时分。 到了子夜时分,沉毅让人唤醒这些休息好了将士们,然后再把前线的将士给换下来! 要知道,这可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时代,除了建康那种国际大都市,或者江都那种大城市之外,其他地方,基本上是没有夜间娱乐活动的! 有不少人,天一黑就打瞌睡! 更何况,是更官军厮杀了一整天! 因此,到了后半夜的时候,抗倭军轮换之后,推进速度立刻上升了一大截,这些如狼似虎的抗倭军,连续四五次击溃了倭寇的正面进攻,直接把前线推进到了倭寇的大寨! 而这座大寨,说是寨子,已经有点不太妥帖了。 更确切一点,应该说这是一座小城! 一座平日里有四五千人生活的小城! 要知道,一些偏远地区的小县城,也就差不多这么多人而已! 底下的将士们睡了觉,沉毅很凌肃这些指挥官们,都是没有睡觉的,沉老爷跟随将士们一点一点推进,等推进到了大寨门口的时候,沉毅先是把火炮推上来试探性的进攻,然后他带着凌肃跟薛威两个人,登上了高处。 这会儿,虽然已经是凌晨时分,天色还非常昏暗,但是借着前线的火光,沉毅还是看到了这座大寨的轮廓。 等到天色再亮一些的时候,沉毅已经基本看清楚了这座宅子。 不知道是因为承袭了倭人的建筑风格,还是因为岛上缺石料,这座大寨的建筑材料,基本上统统都是木头。 沉毅面无表情:“用火攻罢。” 凌肃一怔,然后微微低头道:“大人,咱们是有桐油的,但是没有投石车,桐油恐怕投不进去…” “那就强攻进去,泼洒桐油。” 沉毅回头看了凌肃一眼,沉声道:“打了一天一夜了,即便是训练精良的军队,也未必能够扛得住,这些倭人要不是脑子有病,早就崩溃了!” 沉毅说他们脑子有病,是因为他们那种不怕死的信仰。 多少沾点毛病。 “他们现在,还差最后一把力!” 沉毅话音刚落,一旁的薛威自告奋勇的拍了拍胸脯,大声笑道:“沉公,我亲自带二百盾兵,护送桐油进去!” 沉毅看向薛威,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开始脱下身上的甲胃。 “你穿这个去罢。” 沉老爷呼出了一口气:“不容易死。” 沉毅跟薛威两个人,年纪相彷,身高也差不太多,就是薛威比沉毅要壮实许多,不过甲胃这东西,很少有量身定制的,沉毅身上这套甲胃,穿起来本身就肥大,给薛威穿正合适。 薛威也不是什么矫情的人,闻言伸手拍了拍胸脯,大声道:“沉公等我好消息!” 说罢,这位抗倭军的千户,大踏步离开。 没过多久,他就组织起了两百盾手,朝着最前线推进。 凌肃微微低头,对沉毅抱拳道:“大人,属下去配合薛千户。” “嗯。” 沉毅眯了眯眼睛:“争取天亮之前,让这些倭人彻底吓破胆子!” 凌肃大声应是。 沉毅回头看了他一眼,问道:“不要让匪首跑了,能抓活的就抓活的,我要让他好好再享几年福。” 前世的经历,再加上这一世在桃渚的所见所闻,让沉毅对这些倭人,没有了半点好感。 这些人,多少是残忍的基因,刻在骨子里的! 凌肃大声应是。 他也下去配合薛威,进行最后一次冲击了。 拂晓时分,薛威带领二百盾兵整军待发,而几大车桐油,被他们护在了中间。 随着凌肃一声令下,薛千户一马当先,怒吼了一声! “兄弟们,跟我冲过去!” “让这些倭人,这辈子都不敢再看我神州大地一眼!” 说罢,薛威大踏步向前,威风凛凛。 而他身后的二百盾兵紧随其后。 倭寇大寨的箭雨,立刻铺洒了下来,“咄咄咄”的钉在了盾牌上。 薛威再一次怒吼! 二百盾牌兵,硬生生顶了上去,从早已经被火炮轰开的缺口,硬生生冲了进去! 凌肃也怒目圆睁,喝道:“弓箭手跟上去,准备火箭!” 此时,倭寇剩下的人数只有一千出头,早已经没有了最开始的战意,他们被如同狮子一样冲上来的薛威,吓得节节后退。 于是乎,抗倭军顺利进入倭贼巢穴! 一桶桶桐油泼洒进入,再随着一根根火箭射出,这座木头大寨,立刻燃起了熊熊大火。 随着这场大火烧起来,这些倭寇,连最后依靠地利巷战的资格都没有了。 尤其是,这座大宅里不只有倭寇的战斗人员,还有不少倭寇的家卷。 因此,这场大火,刚烧了一个时辰不到,大寨深处就有倭寇跑了出来,这倭寇身材高瘦,用汉话大声呼喊。 说的还是官话,很是标准。 “官军老爷,官军老爷!” 这人大喊道:“我家首领,要跟你们官军长官谈话!” 这两句话,很快被传令兵报到了沉毅耳朵里。 “谈话?” 沉老爷冷冷一笑。 “继续打。” 沉毅眯了眯眼睛。 “等他们再死五百个人,再来跟我谈话!” 沉毅的话,也很快被传了回去。 但是沉毅的话刚传回去没多久,在倭寇最前线,有二三百个人,被倭寇用麻绳死死绑住,跪在地上。 看服色,大多都是汉人。 而且大多都是女子和一些童子。 原先喊话那人,再一次站在了高处,大声喊道:“这些都是汉人,让你们当官的出来!” “不然,我们首领立刻杀了她们!” 众人没了办法,只能把沉毅叫到了前线。 沉毅先是看了看这二百多个跪在地上的汉人女子,然后抬头看了一眼站在高处的那人,挥手叫来了薛威。 “你手底下,不是有个神射手吗?” 薛威点头:“是,沉公要用他?” “嗯。” 沉毅指了指高处那个瘦高个,咬牙道:“先把他给我射杀了!” “不要让他死的太轻松。” 薛威立刻点头抱拳。 “是!” 第五百五十六章 破寨! 作为浙东沿海最大的一支倭寇,这些倭寇的巢穴里,自然是有不少汉人的。 因此,他们能绑两百个汉人出来当作挡箭牌,也并不是什么怪事。 至于这些倭寇为什么没有刚开始打起来,就亮出这些汉民,多半是他们也没有料想到,抗倭军这个时候突然袭击,而且来的这么快。 可即便这些倭寇的反应速度很慢,但是毕竟反应过来了,用出了这种不要脸的招数。 沉毅刚吩咐下去,薛威立刻就呼喝了一声“小李子”,紧接着一个背着牛角弓的少年人便越众而出,毫不犹豫的拉满弓弦,连瞄准都没有喵,直接一箭射出! 这一箭还在空中,前面再一次拉满牛角弓,又射出一箭。 牛角弓想要拉开,需要的力气极大,射出弓箭的力道,自然也是大的,况且此时,距离目标不算是太远,他第一箭快速飞出,直接射穿了高处那倭寇的下体。 第二支箭,则是一箭射在了大腿上,将大腿直接射穿。 紧接着是第三根羽箭,射在了倭寇的肩骨上! 三根羽箭齐出之后,那倭寇直接惨叫了一声栽倒在地上,用仅剩的一只还能活动的右手捂住下体,哀嚎惨叫! 这三支箭,完美的完成了沉毅交待的任务,那就是射杀这个人,但是又不让他死的太痛快。 三根箭射完之后,少年人收起牛角弓,对着沉毅躬身抱拳道:“大人,这人大腿上的箭,拔出立死,不拔出来的话,应该能坚持几天。” 沉毅这会儿心神都在战局上,闻言只是伸手拍了拍这少年人的肩膀,夸奖了一句之后,并没有细问。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之后,微微眯了眯眼睛,问道:“凌千户,你觉得应该如何处理?” 凌肃看了一眼倭寇的大寨,沉默了一个呼吸之后,微微低头道:“大人,这种时候,不能有妇人之仁…” 沉毅面无表情,又看了一眼薛威:“薛千户,你说呢?” 薛威抱拳:“沉公一声吩咐,属下立马冲杀过去!” 两个千户,意见出奇的一致。 因为在他们眼里,不管这些人是不是汉民,都没有办法跟抗倭军将士的性命相提并论,更不可能挡住抗倭军的步伐。 此时,倭寇大寨那里喊话的倭寇,直接被三箭射伤,其他倭寇便立刻慌了神,再也不敢露面,只是躲在掩体后面用汉话大声叫骂。 不过即便如此,他们也没有动那些绑在地上的汉民,因为他们很清楚。 他们这边只要一动手杀人。 抗倭军立刻就会冲进去,双方也就失去了谈条件的可能性了。 沉老爷还在观察战场的时候,便有一个传令兵一路小跑过来,对沉毅恭敬抱拳:“大人,那些倭寇说,咱们杀了他们一个人,他们便杀我们十个百姓!” 这传令兵刚说完话,就听到大寨里一阵惊呼声,热血染红了十柄倭刀。 沉老爷的手,终于抖了一下。 现在的他,才真正确认,这些被绑缚住跪在地上,是真正的汉民。 就在刚才,他还在怀疑这些人,是不是倭寇假扮的。 因此,他才会让手下人射杀那个倭寇,以试验这些百姓的真伪。 想到这里,沉毅看向传令兵,低喝道:“你去告诉那些倭寇,就说本官需要考虑片刻,让他们等一等,这段时间如果他们再敢乱杀一人,本官要他们统统求死不得!” 传令兵恭敬应是,立刻下去传沉毅的话去了。 等到传令兵刚走,沉毅便看向两个千户。 “左右!” 沉毅怒喝了一声。 两个千户立刻抱拳,深深低头:“属下在!” “火炮能瞄准到大寨么?” 凌肃立刻抱拳道:“回大人,火炮已经就位了!” 沉毅指了指这些汉民两侧,沉声道:“稍后我一声令下,你让火炮轰击这些百姓两侧,尽量近一些,但是不要伤到他们!” 说着,他又看向薛威,低声道:“你带五百人,火炮一响,你们立刻冲上去!” 这是沉毅短时间内,能想到的最好法子了。 先用火炮惊住这些倭寇,然后趁着这个空档,快速冲上去。 这个法子之所以可行,最重要的原因是,双方最前线的距离,实在是太近了。 现在,抗倭军的头部已经进入到了倭寇大寨之中,双方最近的距离,只有二十多步而已! 薛威两只眼睛都在放光,他深深低头:“属下遵命!” 说罢,两个千户都大踏步下去安排去了。 没过多久,等到两个人都准备齐备之后,沉老爷一声令下。 近十门火炮在同一时间炸响,炮膛之中的铅弹,随着火药的爆炸,直接飞射而出,轰击在这些寨子的木质结构上,被轰碎的木料立刻上下纷飞。 这番异变,立刻就把看着这些百姓的倭寇吓了一大跳,然而火炮激起的烟尘还没有散去,一阵喊杀之声,便从烟尘之后传了过来! “兄弟们,杀过去!” “杀一个倭寇,赏银五两,明天就发银子!” 随着一声声呼喝,数百抗倭军将士,连狼先都不带了,直接提刀朝着这些倭寇冲过去。 这些倭寇的刀,原本是架在百姓脖子上的,被火炮一轰之后,这会儿都护在身前,很多人再想要去杀那些百姓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双方立刻激战在一处。 与此同时,这座倭寇大寨的火,在海风吹拂之下,越烧越旺! 冲天大火之下,双方人马殊死搏杀! 然而,这场战事的结果,其实早已经注定了。 即便如此,余下的收尾之战,时间也远超沉毅的想像,从早上一直打到傍晚,又到了夜间,浑身是血的薛威,才跌跌撞撞的来到了沉毅面前,他想要跪下来抱拳行礼,被沉毅一把拽住。 “直接说情况就行。” 薛威虽然身体很是疲惫,但是精神还处于兴奋之中,他看向沉毅,两只眼睛都隐现光芒。 “沉公,北麂岛倭寇,已经平定!” “凌千户正在清理战场,以及约束那些俘虏,粗略估算,这一仗我们至少击杀了两千倭寇,俘虏的倭寇,也有四百多人!” “匪首呢?” 沉毅低声道:“匪首捉到了没有?” “凌千户正在带人围捕匪首李介郎。” 薛威咧嘴一笑,笑得极其真诚,也极其开心。 “沉公,我是台州府人,自我记事的时候,台州沿岸乃至于浙东沿岸,倭寇从未断绝,如今……” 他直接跪了下来,叩首道:“如今,浙东倭寇绝了!” 沉毅把他扶了起来,然后伸手揉了揉自己有些胀痛的脑袋。 “好了,你先下去休息罢…” “到现在,我也总算是松了口气,可以下去歇息了。” 沉老爷两只眼睛已经熬的通红,他低声道:“传我的命令,这寨子里的任何一个人,不管是倭人还是汉人,都暂时看管起来,不要让他们乱跑。” 北麂岛的这个倭寇寨子,很明显是经营多年的寨子,这寨子的人成分复杂,具体要如何处理,不是一时半会能够理得清楚的。 沉毅现在疲惫至极,已经没有精力去弄这些事情了。 “等我…” 沉毅坐在了自己帐篷里的行军床上,吐出了一口浊气。 “一切,等我明天醒过来之后处理。” 第五百五十七章 分钱 次日,沈毅从军帐之中醒过来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 他起身穿好衣服走出帐篷的时候,还可以闻到一股特别浓烈的,木材烧焦的味道。 抬头一看眼前这座倭寇大寨,熊熊大火,依旧在燃烧着。 火这种东西,请过来就很难送走,就连抗倭军也没有什么好办法让这场大火快速熄灭。 不过并没有什么关系,反正烧的也是岛上的寨子,烧了也就烧了。 见沈毅走出帐篷,一个抗倭军的书办立刻走了过来,对沈毅躬身道:“沈主事,凌千户正在寨子里等您,说您醒了之后,请您过去一趟。” 沈毅“嗯”了一声,在这个书办的带领下,很快进了这座倭寇的寨子。 这座寨子极大,想要完全烧干净,估摸着要两三天的时间才成,此时,抗倭军的将士们在已经烧出来的地方,划了一片空地,男男女女一共两千多人,被按照区域安置在这些空地上,等候沈毅发落。 除了这些“俘虏”之外,另一边的空地上,摆了足足三四十只大箱子,这些大箱子有些已经被火烧出了一个个窟窿,可以看到里面的银光。 大多数都是银子。 还有几口箱子里装的是金银珠宝这些贵重东西。 这会儿,凌肃正在安排事务,见沈毅走过来,凌肃连忙迎了上去,恭敬拱手道:“大人,您醒了。” 沈毅看了一眼两眼通红的凌肃,微微皱眉:“昨夜没睡?” 凌肃微微低头道:“大人,昨晚上事情太多,这里需要有个主事的人,知道大人您辛苦,属下…就自作主张,在这里把事情大概处理了一遍。” 前天晚上,沈毅跟两个千户都没有合眼,昨天晚上凌肃又没有睡,也就是说这位凌千户,已经差不多两天两夜没有合眼了。 沈毅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环顾了一眼四周,问道:“大致什么情形?” 凌肃抱拳道:“回大人,这座寨子里的倭寇,大多数都是倭人,平日里出去抢掠的,应该有两千五六百人,大半被斩杀,一小部分投降,寨子里的其他人口,加在一起超过两千人,其中…” 说到这里,凌肃顿了顿,然后继续说道:“大人,李介郎并不是这座寨子的第一任首领,这座寨子已经有二三十年了,因此这座寨子里,除了倭人之外,还有很多倭人劫掠过来的汉家女子,以及…以及…” 说到这里,凌肃便没有说下去了。 沈毅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以及她们跟倭人生下来的孩子?” “嗯。” 凌肃点头,然后开口道:“很多倭寇,已经是第二代了…” “大人,这座寨子,不仅是一座寨子,已经有了一些小城的模样,规模非常之大。” 沈毅又看了一眼这一口口大箱子。 凌肃看到了沈毅的视线,便接着说道:“大人,这些都是从倭寇的地库里查抄出来的,是这些倭寇这么些年劫掠所得,除了银钱以及贵重物事之外,还有大量的粮食,不过那些粮食…” 凌千户看了一眼还在熊熊燃烧的大火,叹了口气:“恐怕大半都要被这场大火烧毁了。” 沈毅走到这些箱子面前,随手打开一箱,是一整箱白花花的银子。 沈老爷伸手拿了两块,一块温热,另一块还有点烫手,应该是昨天晚上被火烧过了。 不过开阔环境,大火的温度自然是烧不融这些银子的,因此这些银子都没有变形。 沈毅拿在手里把玩了片刻,又放了回去,然后问道:“大概多少,有数目了么?” “现银估计有近二十万两,黄金也有好几箱子,估计有一万多两。” 凌肃看着这些金银,也深呼吸了一口气,低声道:“还有一些珠宝玉器之类的贵重物事,就没有办法估量了…” 沈毅瞥了一眼这些银子。 老实说,这伙倭寇,算不上很富裕,毕竟这是个老寨子了,估算下来,这些倭寇一年的净存款,也就是一两万两银子而已。 比起很多沿海的富商,都是逊色的。 当然了,这座岛上足足有四千人,差不多一个小城的规模了,能够供养这么大规模人口的吃喝,说明这伙倭寇的收入,还是非常可观的。 只是开销也非常大而已,没有攒下特别多的钱。 沈毅大致看了一圈,然后瞥了一眼凌肃,突然笑了笑:“昨天晚上,就没有兄弟们看这些银钱眼馋,在里面伸了手?” 凌肃连忙摇头:“大人,昨天夜里启地库的时候,属下亲自在场监看的,保证没有一个人往里面伸手了!” 沈毅笑了笑:“伸手了也没有关系,毕竟大家这几天也打的辛苦。” “这样罢…” 沈毅淡淡的说道:“先把这些东西封存起来,运回去,不要运到别处,就运到咱们抗倭军大营里去,到时候先把咱们抗倭军的赏钱,还有抚恤算出来,从里面扣除,直接发给兄弟们,省得朝廷那边再一个衙门一个衙门的走流程。” “昨天参战的兄弟们,在从这些钱里面,每人赏十两银子。” 凌肃咽了口口水,然后抬头看向沈毅,低头道:“大人,这会不会给您带来麻烦…?” “弟兄们不是贪财的人,要不然大人您还如实上报朝廷,上交户部罢…” 沈毅环顾四周,笑了笑:“你们不去朝廷告我,这件事便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他看向凌肃,淡淡的说道:“凌千户应该不会告我罢?” “属下自然不会。” 凌肃低着头,左右看了一眼,低声道:“只是大人,人多眼杂,难免会有有心人看在眼里,属下的意思是…还是按照规矩办事,至于赏钱…您再跟朝廷请赏就是,您初入官场不懂规矩,官员私自犒军,是犯忌讳的。” 沈毅呵呵一笑,拍了拍凌肃的肩膀。 “放心,等回大营之后,我会妥善处置的。” 的确,私自犒军非常犯忌讳,但是沈老爷在打这场仗之前,身边是有内卫的,他通过内卫,已经跟皇帝报备过了。 不止报备过了,还商量好了分成。 这一次所得,除了给抗倭军的犒赏之外,其他的钱将会由内卫运回建康去,直接进皇帝的内帑,不进户部钱库。 也就是说,给皇帝补一下私房钱。 说完了钱的事情之后,沈老爷看向凌肃,面色严肃了起来:“对了凌千户,匪首李介郎捉到了没有?” “回大人。” 凌肃微笑道:“已经捉到了,属下把他单独看管起来了,大人要见他?” “嗯…” 沈毅伸了个懒腰,眯着眼睛说道:“既然抓住了,那就不着急,回头把他押到我的船上去,本老爷回去的路上,慢慢炮制他。” “对了…” 沈毅突然想起来一件事,说道:“记得给我找个大夫在船上,莫要让这厮轻易死了。” 凌肃闻言心中一凛,立刻低头道。 “属下…遵命!” (本章完) 第五百五十八章 怀疑产生罪名成立 在这岛上俘虏了两千多号人,抗倭军的船只自然是不够用的,甚至加上这岛上原本有的船只,都不太够用,因此不可能一趟就把这所有人给运回去。 因为凌肃心思细腻一些,沈毅就先带着一批人回乐清,把凌肃留在这里,负责转运剩下的俘虏。 众人忙活了大半天时间,到了傍晚,才把岛上的东西收拾了七七八八,这会儿岛上的大火还没有熄灭,不过抗倭军的将士们又抢救出了一些财物和粮食,钱财加在一起估摸着能有个七八千两银子,至于粮食嘛。 差不多万把斤。 这些粮食,只是北麂岛存粮的很小一部分,毕竟几千口人,几天时间也就吃完了,如果是放在抗倭军这种军队里,大家都是大肚汉,两天时间就能吃的一干二净。 不过有胜于无,沈毅还是让人装船带回乐清,补贴抗倭军的军粮。 到了下午的时候,沈毅登上了抗倭军的三艘大船之一,也就是所有船只的旗舰,薛威跟沈毅同行,凌肃要留下来处理后续的事情,因此在岸边相送。 临分别之前,沈老爷对着凌肃招了招手,笑道:“凌千户,这一仗打的很好,我已经让人先回乐清传信,让那边的县衙帮忙采买二十头猪,二十头羊,再去牲口铺买几头老牛,买个几百坛好酒,等你们这边的人回了乐清,咱们兄弟聚在一起,好好吃喝一顿!” 猪羊都是能买的,但是牛嘛,不能直接杀了吃肉,或者老死的,或者是受了伤没办法正常耕田,被卖到牲口铺的。 这个年代,能参加朝廷军队的,十个有九个家里是破落户,另外一个是实在穷的吃不上饭了,有些活了十几年可能都没有吃上肉,打仗打的辛苦,花点钱犒劳兄弟们,也是合情合理的事情。 凌肃听到了也很高兴,恭敬抱拳道:“大人放心,属下把这里的人转运到洞头岛去,估摸着也就比大人晚个一天左右,就能回去了。” “嗯…” 沈老爷对着凌肃挥了挥手,然后转身走上大船。 这艘大船,是工部造船的匠人,用上好的大料,花了大半年时间打造的战船,四面船身按照沈毅的要求,都预留的炮口,不仅甲板宽大,就连房间也有几十间,满载的话,可以拉个三四百将士。 沈毅是最早登上这艘船的,还在船上给自己预留了一间房间,不过这会儿,他并不想到自己的房间里去。 他在转过身的一瞬间,脸上的笑意就已经消失不见,而是面无表情的说道:“李介郎锁在哪里,带我去见他。” 船上的将士见沈毅这个模样,回话都有些紧张了,不由自主的咽了口唾沫,恭敬低头道:“您跟我来…” 说罢,他把沈毅领到了一处房间门口,伸手替沈毅打开了房门,沈老爷面无表情,伸手摘下这个将士的佩刀拿在手里,一步迈了进去。 这是一个比较空旷的房间,应该是大船新造,还没有来得及添置东西,只有一根支撑船舱主体的柱子,而匪首李介郎,就被五花大绑在这根柱子上。 这是一个四十岁出头的中年人,电影的倭人武士打扮,虽然身上已经没了武士服,但是脑门被剃的秃亮,脸上还有两道刀疤,显得颇为凶狠。 跟大多矮小的倭人不同,这个倭人头领骨架高大,个子比沈毅都高了小半个头。 沈老爷走进这间房间之后,先是打量了这人一眼,然后面无表情:“会说汉话么?” 李介郎这会儿,身上已经伤痕累累,不过听到了沈毅的话之后,他还是强打起精神抬头看了沈毅一眼,随即又低下了头。 沈老爷见他不理会自己,便转身走到门口,跟外面守着的抗倭军将士要了个板凳,然后他搬着板凳,坐到了这个倭寇近前,又打量了倭寇一遍,然后淡淡的说道:“昨天本官派人在海面上巡视的时候,发现北边不远处有十几艘商船,一路往北去了。” “这些商船,是北麂岛出去的,是不是?” 李介郎冷冷的看了沈毅一眼,然后别过脸去,不再理会沈毅。 “给脸不要脸!” 沈老爷二话不说,直接站了起来,抽出手里的单刀,毫不犹豫一道,砍在了李介郎的大腿上! 他这一刀砍得不深,但是却已经足够疼痛了。 李介郎立刻痛呼了一声,然后恶狠狠的看向沈毅:“小子,你不要被我抓到!” “你不要被我抓到!” 他语气凄厉,停着颇有些骇人。 “好,本官记住了。” 沈老爷眯了眯眼睛,淡淡的说道:“本官不会被伱抓到的,你没有这个机会了。” 说罢,沈毅又举起刀子,在他的另一条腿上比划着。 “既然听得懂汉话,那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 “不然…” 沈老爷淡淡的说道:“你应该知道,我们汉人有凌迟的刑罚,要割你三千刀,才会真正把你弄死。” “你老老实实的配合,本官说不定会赏你一个痛快。” 李介郎恨恨咬牙,但是又有些畏惧沈毅手里的刀子,他抬头看了看眼前这个年轻到有些过分的年轻人,暗自咬牙:“左右不过一死,除非你肯放了我,不然我是什么都不会说的!” “呵。” 沈老爷不屑的冷笑了一声:“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 “你以为你还有什么价值?” “你不说,本官就不知道了?” 沈毅冷声道:“你岛上发现了四张床弩,应当都是齐人给你的罢?” 李介郎目光闪烁,咬着牙不说话了。 “无知的倭匪!” 沈毅脸色沉了下来,又是一刀,在李介郎的后背上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你现在,对于本官最大的价值,就是把你放在桃渚镇上,当着桃渚镇的百姓,凌迟处死!” “你不说正好。” 沈毅转身走到房门口,跟外面的人要了条鞭子,又要了一盆水,鞭子蘸了水之后,立刻抖出了一个响亮的鞭花。 “你不说,本官才有由头打你。” 说罢,鞭子狠狠地抽向这匪首的后背! 血肉模糊! 沈毅足足抽了十来下,才走到这倭寇正面,此时,这位纵横浙东海面许多年的倭寇首领,已经昏厥了过去,但是大量的鲜血,从他的嘴里涌了出来。 沈毅命令两个人进来,掰开了他的嘴。 从嘴里,掉出来了一截断舌。 沈毅看着这半截舌头,不屑一笑:“咬舌头是死不了人的。” “来人…” 沈老爷招呼了一声,淡淡的说道:“给他找个大夫过来,押赴桃渚之前,决不能让他死了。” 说完这句话,沈毅擦了擦溅在了自己手上的几滴鲜血,走出这间房,回到了自己房间里。 回到房间之后,沈毅稍稍休息了一下,然后便起身整理思绪,在有些颠簸的船上,铺上了纸。 他要给抗倭军,写请功的奏报了。 当然了,船身颠簸,在船上写的东西,自然是不能呈上去的,最多也就算是打个草稿而已,回了乐清之后,他才会正经给皇帝写奏报。 至于齐人有没有扶持倭寇… 这种事,其实是不需要什么证据的。 两国之间,只要怀疑产生。 罪名,其实就已经成立了。 至于沈毅为什么要用这个原因审问李介郎… 嗯… 因为手痒。 (本章完) 第五百五十九章 蹭饭! 抗倭军从乐清出发的时候,为了尽快赶到北麂岛,奇袭倭寇,因此一路都是以最快的速度赶路,但是得胜而归,那就不一样了。 这一路上,船只的行进速度并不快,沈毅得以坐在甲板上,好生欣赏了一番海景,只可惜没有带鱼钩鱼线,不然可以在海上钓钓鱼,就当是休假几天了。 因为开船的速度很慢,到了第四天,沈毅的大船才在乐清码头靠岸。 沈老爷还没有下马,就看到码头上聚集了一大群人,而站在最前面那个人,沈毅是认得的。 温州知府蒋友德。 沈毅下了大船之后,这位蒋府尊立刻迎了上来,满脸笑容,对着沈毅拱手道:“下官率温州府官员,恭喜沈大人大捷!” 他这句话说完,他身后二十来个温州府官员一起上前,对着沈毅拱手行礼。 “恭贺沈大人,清剿倭寇大捷!” 沈毅这会儿一没有着甲,二没有穿官服,只是穿了一身普通的布衣,面对这个大阵仗,也是稍稍愣神了一下,才回过神来,对着蒋府尊拱手还礼:“府尊客气了。”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是蒋友德第一次在沈毅面前自称“下官”,毕竟这位府尊,才是正经的朝廷四品官,而且是四品的文官,比那些武官的品级值钱的多。 如果是从前,他在沈毅面前,是绝对不至于自称下官的。 不过沈老爷现在代理钦差,代行王事,他这么称呼一声,倒也合情合理。 蒋知府抬头看了一眼沈毅,面色恭谨道:“这一次大人功成,不止我温州府沿海今后再无倭患,整个浙东沿海,也都不会再有大股倭寇作乱!” “钦差大人功莫大焉,蒋某代温州府百姓,代整个浙东百姓,谢过钦差大人恩德了!” 沈毅无奈的笑了笑:“府尊倒是消息灵通,我还没有靠岸,府尊便知道大捷的消息了。” 蒋府尊也是面露笑容,开口道:“不瞒大人说,大人带兵出海之后,下官便从永嘉赶到乐清来了,主要是看看这里有没有什么需要知府衙门帮忙的地方,前两日大人的手下提前回来,让乐清县衙帮忙准备猪羊之类的犒赏大军,下官一问之下,便知道抗倭军大捷了。” 蒋友德神情诚挚,语气里也满是感激:“大人两年便能扫清浙东倭寇,实在是少年英杰…” 沈毅吐出一口浊气,无奈摇头道:“好了,不要一口一个大人了,论资历我是府尊的晚辈,论品级,我更是比府尊差得远,府尊这样称呼,折煞沈某了。” “您是京官。” 蒋府尊微笑道:“落地就比我们地方官高三级,再说了,大人现在是朝廷的钦差,代行王事,不要说我,就是咱们浙江的巡抚藩台见到了您,多半也要称呼一声大人。” “况且…” 蒋府尊微笑道:“这一次北麂岛大捷之后,大人的品级也应该往上抬一抬了。” 他拊掌赞叹道:“大人今年,才不到二十岁罢?” 沈毅低头算了算,摇头道:“已经过二十了。” “真前途无量也。” 蒋府尊笑着说道:“不瞒大人说,省里的几位上官,这会儿都在赶过来的路上了,要代表咱们地方衙门,好生感谢您还有剿倭有功的抗倭军。” 他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微笑道:“沈大人,下官早已经给您备好了庆功的酒席,请罢。” 沈毅看了一眼蒋知府,问道:“府尊,沈某要得猪羊?” 蒋知府拊掌笑道:“已经让人送到抗倭军大营去了,还请了二三十个厨子过去,一定不会亏待了抗倭军的兄弟们。” 沈毅闻言点了点头,然后扭头看向薛威:“薛千户,你先带兄弟们回去,如果那边的酒肉准备好了,就稍稍等一等凌千户他们,咱们这几天走的慢,凌千户也应该快到乐清了。” “我去陪蒋府尊吃顿饭,稍后便回大营去。” 薛威知道官场需要应酬,不能一点情面不给,因此立刻点头答应。 沈毅又看向了站在蒋友德身后的乐清知县应昭,微笑道:“应先生,这一次咱们从倭寇那里俘虏的人,可有两千多个。” “您的县衙,忙得过来否?” 应先生无奈苦笑,然后长长的叹了口气:“忙不过来慢慢忙就是了,子恒放心,县衙会安顿处理他们的。” 沈毅这才微笑道:“那就好,先生与我一起去赴宴?” 应昭看了一眼上官蒋友德。 蒋知府也饶有意味的看向沈毅跟应昭两个人,然后微笑道:“应县令才是此地地主,自然是要一起去的。” “走,同去同去。” 一行官员正要离开码头的时候,一个一身黑衣的中年人,越过众人,大踏步走向沈毅。 期间有几个官差想要拦他,都被这个中年人轻松拨开。 蒋知府大怒,喝道:“哪里来的刁民,这么不懂规矩?” “来人,给本官打将出去!” 沈毅连忙挥手阻止,上前对中年人行礼道:“陆卫帅怎么还在乐清?” 眼前这人,正是内卫的指挥使陆晟。 本来,按照时间推算,陆晟应该早早的回了建康才对。 陆晟对着沈毅微微低了低头,开口道:“本来是要回去的,但是建康急信过来,让我在乐清等一等,过段时间与沈主事一起回建康。” “这段时间,我来负责沈主事的安全。” 说罢,这位内卫的卫帅看向蒋友德,淡淡的说道:“蒋知府,这顿饭可否加上我一个?” 蒋友德本来还不清楚这个中年人的来路,听到沈毅说“卫帅”两个字的时候,他也并没有放在心上,毕竟卫所的指挥使,在他这里,并不是什么大个。 但是当他听到建康两个字的时候,目光就有些不太对劲了。 因此,等陆晟问完话,蒋知府咽了口口水,看向一旁的沈毅:“沈大人,这位…这位是?” 沈毅微笑道:“内卫卫帅,陛下的贴身近人。” 沈毅云淡风轻第一句话,让蒋府尊腿都软了,他立刻退后两步,作势就要给陆晟下跪:“下官温州知府,见过上差…” 陆晟一把拉住了他,淡淡的摇头道:“这趟虽然是皇差,但是与温州衙门无关,蒋知府不必多礼。” “为了沈主事的安全,陆某只能厚颜跟着一起吃一顿了。” “叨扰。” 蒋知府深呼吸了一口气,扭头用求助的眼神看向沈毅。 内卫虽然明面上没有监察百官的权柄,但是谁都知道内卫是陛下的左右手,也是陛下的重要情报来源,陆晟这种皇帝的左右手在这里,跟皇帝亲自到场… 其实也没有多大分别。 他这个地方上的知府,自然是紧张的。 沈毅笑了笑,开口道:“府尊不用惊慌,陆卫帅是个脾气很好的人,一起吃个饭,认识一下,说不定将来还能当朋友。” 他看向陆晟,笑着说道:“陆卫帅说是不是?” 陆晟淡淡的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于是乎,蒋知府只能战战兢兢的陪同两个人,前往已经订好的酒馆。 一直到沈毅上了马车,蒋知府上了自己的轿子之后,这位府尊老爷才长出了一口气。 只不过两条腿腿还在止不住的发抖。 而在沈毅的马车里。 陆晟淡淡的看着沈毅,开口道:“沈主事,关于这一次北麂岛之战,内卫的情报已经递上去了。” “不知道沈主事什么时候写奏报上去,也好让陛下那边确定消息?” …… 沈毅有些无语。 陆晟这句话,几乎就是明摆着告诉他,他的抗倭军里,有内卫的人。 沈老爷无奈的叹了口气。 “今天晚上就写…” (本章完) 第五百六十章 受贿的皇帝 因为有陆成在场,这顿酒自然是喝不踏实的,这些地方官就跟耗子见猫一样,屁股坐在板凳上直痒痒,除了刚补缺的应昭之外,其他的官员没有不想赶紧熘的。 因此,这顿庆功宴,也就草草结束了。 结束了这边的饭局之后,沉毅立刻赶回了抗倭军大营,与抗倭军的兄弟们一起庆功,这会儿抗倭军大营里,猪牛羊都已经杀的差不多了,大营里支起了几十口大锅,每一口锅里都在炖着肉,可以说是香气四溢。 沉老爷把陆成也带进了抗倭军大营,跟兄弟们一起喝了几杯酒,吃了一些肉之后,他便把陆成带到了抗倭军的帅账里,然后让人在外面看着,禁止外人进来。 大账里,只剩下了两个人,沉毅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账本,然后放在了陆成面前,笑着说道:“陆卫帅,这是我们从倭寇巢穴里查抄的财物,这几天在船上,我让人大概统计了一下,现银一共是二十四万两出头,其他财物一时半会没有办法精准的估出来,按照先前咱们说好的,这部分财物便不交给杜公公他们打理了,直接由内卫押送建康,充入内帑。” 说到这里,沉毅顿了顿,开口说道:“不过,这一次征讨倭寇,我们抗倭军也有三四百人阵亡,受伤的更是有近千人,这些伤亡的人数需要补给,我的意思是,直接从这笔钱里出了。” 说到这里,沉毅看了一眼陆成,笑着说道:“当然了,陆卫帅如果有意见,就当沉某没有说过,这笔钱陆卫帅统统押往建康,我们抗倭军的钱,从杜公公那里支取。” 陆成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也挤出了一个笑容:“沉主事太谨慎了。” “先前陛下的密信里,已经说明了,抗倭军从建立至今,没有从户部拿一文钱,抗倭军的收益,也都由沉主事你来做主,只是这种事情不要宣扬出去就是,免得被朝廷里的那些御史咬住不放。” “这笔钱,沉主事你先用,用完之后,我派人押往京城去就是。” 军队财务这种事情,其实是很敏感的,毕竟军队乃是暴力机构,远隔千里,朝廷向来是不好约束的,因此自古以来,朝廷约束军队的手段,就只有一条。 那就是补给。 饷钱跟军粮,都算是补给的一部分。 如果一支军队可以财务自理了,那么其实也就是一个实际意义上的小藩镇了。 只不过抗倭军的规模还太小,因此皇帝对沉毅倒也放心,假如沉毅手底下的军队,从五千膨胀到五万,再来这一套的话,那么皇帝陛下再怎么心大,晚上也该睡不着觉了。 “那这样罢。” 沉毅看向陆成,笑着说道:“这笔钱,我扣下十万两银子,用来当作抚恤跟赏钱,卫帅今夜用急递给京城去信,请一道犒赏的圣旨下来,这样给将士们的赏赐,就是陛下所赏,合情合理了。” “好。” 陆成点头道:“沉主事放心,抗倭军的所作所为,内卫都是看在眼里的,陛下不会对抗倭军生疑。”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然后微笑道:“那今夜,沉主事不如也写一封奏表给陛下,我用内卫的急递给你一并送上去。” 说着,陆成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开口道:“现在送出去,估摸着后天上午,就应该能送到建康了。” 沉毅点了点头。 他的帅账里,本来就有笔墨纸砚,作为两榜进士,写文章是他的看家功夫,再加上先前在船上已经写过了草稿,花了不到半个时辰时间,沉毅就已经把一封奏书写好,吹干墨迹之后,递到了陆成手里。 “陆卫帅,这是关于北麂岛之战的奏报,后续详细的请功奏书,沉某还要慢慢统计…” “那个不着急。” 陆成把信收在了怀里,笑着说道:“请功的奏书,陛下多半也是丢给兵部,让兵部去处理,有这份奏书,也就够了。” 说完这句话,陆成看了沉毅一眼,轻声道:“沉主事,抗倭军经过这一战之后,应该要休养一段时间,这段时间里,你要做好进京的准备…” “还有…” 陆成意味深长的说道:“关于你被北齐刺杀的事情,朝廷给你的交待,快要来了…” ……………… 内卫有专门的驿路,以及专门的信差,一般能做到日行六百里,沉毅的书信,当天晚上就被发了出去,只跑了一天两夜,到了第三天的上午,这封由陆卫帅送出来的信,就越过了朝廷有司衙门,直接送到了高明高太监手里。 高太监这两天,一直在等乐清过来的奏书,看到了沉毅的名字之后,二话不说,就带着这封信到了德庆殿。 到了德庆殿,才知道皇帝陛下已经去后花园吹风乘凉去了,高太监又转步到了后花园,在一处凉亭下,找到了正在后花园钓鱼的皇帝。 皇帝在前天,就收到了内卫送过来的浙东大捷情报,这两天心情很是不错。 高太监满脸笑容,踱步走到皇帝面前,微笑道:“陛下,乐清沉主事奏报。” 皇帝一只手伸手接过奏书,另一只手把手里的鱼竿递了出去,高太监立刻会意,上前两只手,毕恭毕敬的接住了这根鱼竿。 皇帝陛下拿着这封奏书,确切来说,应该是两封奏书。 一封奏书是公文,上面用官样文章,写了一封常规的报捷文书。 而除了这封奏书之外,还有一份密奏,那就是关于北麂岛那批银子的事情。 北麂岛倭寇的财富,除了现银之外,还有不少黄金,以及其他财物,撇去抗倭军扣下来的那部分,沉老爷送到京城的这些,加在一起应该值个三十万两左右。 看完这份密报之后,皇帝陛下龙颜大悦,他拍了拍手,笑道:“高明啊。” 高太监恭敬低头:“奴婢在。” 皇帝抖了抖手里的单子,笑着说道:“从前,都是朕如同流水一般往外花钱,今番终于见到回头的钱了,你看看…” 皇帝哈哈一笑:“如今,朕也受贿了!” 高太监接过单子看了看,然后笑着说道:“今年内帑花的很多,有了这些钱,宫里今年就能好过不少了。” “朕今天才知道,为何朝中这么多贪官了,这种不劳而获的滋味,真是舒坦。” 皇帝眯着眼睛笑了笑:“朕如果做官,八成也是个贪官。” “好了…” 皇帝伸了个懒腰,澹澹的说道:“收了他沉七的钱,就不好不给他办事了,高明,你把沉七这份奏书,用公文送到中书去,让中书公告朝野,就说…” 皇帝陛下呵呵一笑。 “浙东大捷。” 第五百六十一章 皇帝的手段 抗倭军成立到现在,报捷的次数没有十次也有八次了。 前面的那些次数,皇帝陛下其实也会在朝会上提起。 因为当初组建抗倭军剿倭的这个“项目”,是他这个皇帝陛下亲自立下的,这个项目有了点成效,他这个项目发起人自然要多提两句,给自己长长脸。 但是,前面那么多次,都没有到公开报捷,而且是报大捷的程度。 高太监应了一声,立刻低头道:“是,奴婢这就去办。” “嗯…” 皇帝拿着沈毅的密奏,又看了一遍,然后收进了袖子里,淡淡的说道:“下午,让兵部还有吏部的堂官,到甘露殿议事,再…再把中书宰相…” “陈靖一并请来。” 陈靖,是中书省新近掌枢的宰相,也就是所谓的“首辅”“首相”,而这一次,皇帝陛下要看看这位中书首相,合不合自己的心思了。 高太监再一次点头道:“是,奴婢遵命。” 皇帝用手摸了摸下颌已经慢慢快要长成的胡须,沉吟了一番之后,开口道:“这样罢,你再去拟个旨,让沈毅回建康一趟,一来让他跟中书相公还有兵部的堂官们,汇报一下这两年剿倭的进程,二来,朕也有一些私事让他处理。” 温州府距离建康,也就一千里出头,骑马的话,走快一些,来回七八天也就到了。 并不是特别耽误沈毅的剿倭大业。 高明躬身行礼:“是…” 说罢,这位大太监恭恭敬敬的离开。 接到了沈毅的奏书之后,皇帝陛下的心情显得更好了,他让一旁伺候的小太监重新钩上鱼饵,再一次把鱼钩抛进了水里。 皇宫后花园的池子里,养了不知道多少观赏鱼,想要钓起来自然是非常容易的,这些鱼培育不易,钓起来也是图一个乐呵,不会真的下肚。 没一会儿,皇帝便钓了七八条鱼上来,这才意兴阑珊的丢下了鱼竿,背着手离开,坐在了软轿上,朝着甘露殿而去。 皇帝陛下坐在软轿上,目光瞥了一眼南方,心里暗自叹了口气。 可惜啊…可惜是书院出身的进士,可惜什么师长前辈,盘根错节。 要是个野路子出身就好了。 皇帝陛下这样想。 如果是个野路子出身,在朝廷里除了皇帝之外没有其他依靠,皇帝陛下便可以随便使,随便用了,也不用顾忌其他的事情,想要提拔,随时可以把沈毅提拔到四品乃至于三品官。 哪怕让沈毅背上一个“幸进”的名头,皇帝也不在乎。 过几年真把文官得罪完了,该办的事也就办成了,到时候给个出路,让沈毅离开朝堂就是。 可惜沈毅,在朝廷里还是有一些势力的。 那就不能当成野路子来用了。 想到这里,甘露殿已经近在眼前,皇帝下了软轿,背着手走进了甘露殿。 此时,中书省的宰相陈靖,以及吏部的尚书侍郎和兵部的尚书侍郎,已经全到了。 见皇帝走了进来,这些朝廷重臣立刻起身,恭恭敬敬的躬身行礼道:“臣,参见陛下。” 众人都没有下跪。 确切来说,是不用下跪。 按照陈国的规矩,皇帝私下里会见大臣的时候,一般就是作揖了事,用不着下跪行礼,不过听说北齐那边规矩要重一些,有些臣子见到皇帝,都要跪着奏事。 皇帝打了个哈欠,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然后招呼了一下众臣,笑着说道:“不必拘礼,都坐下说话。” 七个人这才依次落座。 众人落座之后,皇帝瞥了一眼他们,笑着说道:“抗倭军的公文,已经发往中书省,诸位也应当知道,朕为什么叫你们来了罢?” 中书省宰相陈靖微微低头道:“回陛下,抗倭军大捷的事情,老臣方才,已经知会诸位堂官了,只是…” 他微微低头道:“只是这公文,竟然是高公公送到中书省的,按规矩…” 按规矩,应该是沈毅给中书省写公文,然后由中书省报告皇帝。 再麻烦一些,应该是沈毅先报告兵部,兵部报告中省递交皇帝。 兵部尚书姜简,也咳嗽了一声,对着皇帝笑了笑:“陛下,沈主事是兵部的主事,按理说这一次浙东大捷,也是我们兵部的功劳,怎么兵部到现在,都没有见到沈主事的公文…” 皇帝先是微微皱眉,然后淡淡的瞥了一眼众人,面色平静:“他沈毅,也不是刚中进士的新官了,该懂的规矩都是懂的,自然不会缺了兵部与中书省的公文,只是朕这份公文,是内卫从乐清六百里加急送来的。” 皇帝瞥了一眼两个人,淡然道:“给兵部与中书省的公文,应当还在路上罢?” 姜尚书与陈相对视了一眼,这才齐齐低头,应了声是。 “好了。” 皇帝有些不耐烦的说道:“朕找诸位来,不是为了商量什么公文不公文的事情。” 他咳嗽了一声,开口道:“两年前,朕要建立海防军的时候,诸位一口一个反对,可以说是群情激愤,如今又作何说?” 说到这里,见众大臣不说话,皇帝脸上露出微笑:“如今,朕没有从户部拿一两银子,一样把这个海防军建起来了,还大败倭寇,诸位又作何说?” 七个大臣都低着头,不说话了。 皇帝心情爽利,笑着说道:“现如今看来,朕的法子毕竟是奏效的,既然奏效,那就要继续办下去,朕准备扩建抗倭军,在沿海建立抗倭都指挥使司…” 皇帝这句话,话音刚落,兵部姜尚书如同弹簧一样站了起来,他抬头看向皇帝,低头拱手:“陛下,设立都司非同小可,臣请陛下三思!” 两位兵部侍郎也站了起来,众口一词,大概是说设立新的都司,乃是朝廷大事,需要六部九卿坐在一起公议,更需要户部的支持。 毕竟如果设立了都司,就不可能不从户部拿钱了。 而且设立都司的话,沈毅这种品级,就不可能能够统军了。 都指挥使的人员,也要仔细考量。 见兵部的三个人反对,皇帝先是皱眉,然后看向陈靖,问道:“陈相以为呢?” 陈靖先是在心里叹了口气,然后站了起来,对着天子拱手道:“陛下,老臣以为,既然沈主事凭借五千抗倭军已经能够大败浙东倭寇,那是否有必要扩建都司,还有待商榷…” “老臣恳请陛下,再认真考量考量…” 皇帝眉头皱的更深了。 他从龙椅上站了起来,看了一眼这些大臣,然后用很不耐烦的语气挥了挥手。 “罢了罢了,都司不都司的,暂且搁置。” “都司立与不立,现在可以先不谈…” 皇帝瞥了一眼众人,皱眉道。 “那人家沈毅,立下了这么大的功劳,诸位总不能连官都不给他升罢?” (本章完) 第五百六十二章 事功! 听到皇帝这句话,在场的众多大臣,都是不由自主的看向了宰相陈靖。 陈相也是在心里暗自叹了口气。 现在在甘露殿里的这些人,每一个都可以说是朝堂里的大老,没有一个不是聪明人。 既然是聪明人,自然能听出来皇帝陛下的意思。 事实上,即便皇帝不说,他们也能猜出来一些了。 因为吏部的堂官也到了。 按理说,如果是议新建都司的事情,是没有吏部什么事的,因为吏部主管的是文官人事,而军队建制以及武将简拔,这是兵部的事情。 真要商议新建都司,那应该是户部到场算账,跟吏部屁关系没有。 可是给沉老爷升官,这就需要吏部点头了。 当然了,沉毅现在一个正六品的小官,本来即便是讨论沉毅的人事问题,把吏部两个侍郎请过来一个也就是了,不至于让吏部三个堂官统统到场,而皇帝把吏部的三个人都请来,主要是跟吏部显摆显摆。 显摆他的眼光不错,慧眼识珠。 陈相沉吟了一番,抬头看向皇帝,问道:“陛下想给沉主事升什么官?” “给个郎中罢。” 皇帝挥了挥手道:“沉毅这两年,在东南干的着实不错,近些年来,整个兵部,乃至于朝廷里面的所有文官,未见到如此功劳,他现在是正六品,凭借这份功劳,拔擢一品,没有什么问题罢?” 陈靖没有说话,只是看向吏部的三个堂官,问道:“三位觉得呢?” 吏部的三位老爷对视了一眼,然后主管吏部考功的吏部左侍郎站了起来,这位侍郎老爷先是看了一眼皇帝,然后面向陈靖,拱手低头道:“陈相可能有所不知,这位沉主事,乃是洪德七年的进士,中进士之后,先是被陛下恩擢入翰林院,后又兼掌邸报司,再后来跟随晋世子南下,再被拔擢为兵部主事。” 这位吏部左侍郎姓萧,萧侍郎缓缓说道:“至今为止,已经是两年三迁了…” 陈靖看了看这位吏部侍郎,问道:“萧侍郎的意思是?” 萧侍郎默默低头道:“陛下说沉主事功绩斐然,这是人所共见的事情,但是沉主事乃是两榜进士出身的文官,兵部才会考核武功,吏部就…” 说到这里,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又挑了一个话头:“况且,按照陛下的圣旨,这抗倭军乃是晋世子南下花费一年时间所建,晋世子为此还被倭寇所伤,如今晋世子回京,沉主事代行王事不过两月有余,把如今抗倭军之功劳,统统算在沉主事头上…” 萧侍郎扭头看向皇帝,躬身低头道:“陛下,按理说我等外廷臣子,不应当替宗室说话,但是臣以为,今番浙东大捷,晋世子的功劳,还是要大一些的…” 萧侍郎毕竟是吏部分管考功司的官员,如果不站在沉毅的角度来看待问题的话,他这番话说的还是非常公允的。 毕竟武功对于文官来说,帮助的确没有特别大。 吏部考功,更看重的是政绩,是牧民有道,是守土安民。 当然了,也更要看资历。 吏部这三个堂官,跟沉毅无冤无仇,甚至这三个人都是认得赵昌平的,他们之所以不愿意拔擢沉毅,主要原因就是因为沉毅的资历问题。 这基本上是所有高位官员都比较在乎的因素,也是他们需要守住的规矩。 因为一旦这个规矩破了,被那些年轻人爬上来,所有人都会看到,朝廷里没有他们这些“老人”,也一样能转。 但是很可惜,皇帝陛下就是站在沉毅这一边的。 天子脸色耷拉了下来,他看向吏部的三个堂官,面无表情:“还有别的理由嘛,一并说出来。” 吏部的尚书本来坐在椅子上,听到了这句话之后,抬头看了一眼对面坐着的兵部姜尚书,姜尚书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站了起来,对着陛下拱手道:“陛下,本来官员拔擢,乃是吏部的事情,臣不应该置喙,但是陛下要拔擢沉主事为兵部郎中,臣想问一问…” “拔擢之后,沉主事是一直留京任事,还是继续出京办差…” 听到了他的话之后,皇帝瞥了一眼这位兵部尚书,冷声道:“说话用不着拐弯抹角,姜卿的意思,无非是说郎中乃是司官主官,一旦离京,会导致兵部一司无首,影响兵部办差了,是不是?” 姜尚书低头不语。 “少要拿这些空话来套朕,以为朕不懂朝廷官制?给他沉毅挂个正五品文勋,领兵部郎中衔不就行了?不耽误你们兵部办差!” “再说,你们兵部…” 皇帝闷声道:“几十年了,最好的消息,应该就是这一次浙东大捷了罢?” “吏部拦着朕拔擢沉毅,朕都可以理解,你们兵部也跳出来捣乱!” 皇帝阴阳怪气的说了一句:“那这样,朕干脆把沉毅调出兵部,让他以御史台督察御史的身份去巡抚地方,以后东南沿海也就没有你们兵部什么事了,这样可好?” 大陈的兵部,的确没有什么存在感。 主要是因为军队太弱。 这些年,除了宪宗皇帝时期赢了几次北齐,大陈朝廷的对外作战,基本上没有几次胜利了,以至于六十年来,兵部最大的业绩,基本上都剿匪。 毕竟陈国最强壮的边军淮河水师,基本上不把兵部当回事。 而护卫在京畿的禁军,又是直属皇帝,也不怎么理会兵部。 因此,兵部地位尴尬,已经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情了。 这会儿听皇帝陛下夹枪带棒的一番话,姜尚书也微微有些脸红,连忙低头道:“陛下误会,臣…臣没有这个意思,臣只是担心兵部一司…” “好了,你莫再说话了。” 皇帝毫不客气的打断了姜尚书的话,然后看向吏部三个堂官,懒洋洋的说道:“朕已经把吏部请过来了,你们也给朕一个痛快话罢。” 吏部尚书默默起身,对着皇帝陛下躬身行礼道:“吏部,恭聆陛下圣谕。” 皇帝又看向陈靖,澹澹的问道:“陈相如何说?” 陈靖也站了起来,叹了口气:“陛下,以沉主事的功绩,拔擢两级自然是没有问题的,只是沉主事年岁毕竟太小,臣有些担心,此举可能会引发朝臣非议,反而会对沉主事不利…” “非议?” 皇帝直接从龙椅上站了起来,冷声道:“他沉七的功劳摆在这里,非议什么?” “谁要有什么非议,就让他来朕这里,朕也给他封个钦差,让他南下去剿倭!” “沉子恒用了两年时间不到,就平定了浙东倭寇,朕给他三年时间,福建广东随便选,要是他也能在福建广东拉起一支海防军,平灭当地的倭寇,不要说兵部郎中,就是兵部侍郎!” “朕也舍得给!” 说到这里,皇帝背着手,离开了帝座:“好了,今天的议事就议到这里,回头有关于沉毅的封赏,朕会拟诏给中书,中书那边…” 说到这里,皇帝看向陈靖。 陈相恭敬低头:“臣遵命…” 皇帝又看向吏部三个人。 “吏部呢?” 吏部三位堂官纷纷起身:“谨遵陛下圣谕。” “嗯。” 皇帝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那就这么办罢。” “你们记住了。” 皇帝看了一眼七个人,缓缓说道, “大陈已经颓废太多年了。” “朕的洪德朝,想要一扫往日颓势,就必须要事功!” “这事功二字,朕希望朝堂诸公…” 皇帝迈着大步离开。 “要时时记在心里。” 第五百六十三章 圣旨临门 被齐人惦记上之后,的确给沉毅带来了不少麻烦。 因为他从前,喜欢在城里闲逛,去一些闹市或者古玩街里,买一些小玩意儿,但是现在被齐人惦记上了之后,他便不太敢自己出门了。 哪怕知道,身边有内卫跟着,他也总在心底犯滴咕。 因此,在回到乐清之后的几天时间里,他大部分时间,还是住在抗倭军大营里忙活公事。 主要是抚恤以及后续赏钱的问题。 抗倭军的抚恤银子,是一个人二十两银子。 赏银是杀敌一人五两。 值得一提的是,这个赏银在最开始的时候,其实是十两银子,因为那个时候抗倭军初建,对倭寇多少还有些畏惧,打起来束手束脚的,很难杀到多少倭寇。 后来,经历过乐清一战之后,抗倭军的战斗力慢慢抬升,杀的倭寇也慢慢多了起来,后来沉老爷多方考虑之下,就把赏银标准给降低了。 不过即便如此,抗倭军的待遇,也是远远好于那些地方卫所的,尤其是发钱的时候,发的非常干脆利索。 就拿抚恤来说,有些军队的抚恤,是地方官府发放,发抚恤的时候要一遍一遍走流程,发到亲属手上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过了几次手,能拿到三成,就已经是官老爷手软了。 而抗倭军不一样。 抗倭军的阵亡将士名单,是沉毅亲自统计的,统计出来之后,就拿着单子去杜太监那里要钱,然后他会让薛威带人,骑快马挨家挨户分钱,并且会再派人盯着这份钱。 抗倭军的死规矩。 天大的功劳,只要动了别人的卖命钱,那就是一个死字,谁也逃不脱。 因为不能出门,沉毅的工作效率反而上升了许多,只四五天时间,他就把抗倭军这一次的抚恤奖赏给整理完了,然后这一次参加战斗的将士,每人又额外发了五两银子的赏钱。 除开这些开销之外,再加上买猪羊牲口的钱,抗倭军的“小钱库”,也没剩下多少钱了。 处理完这些事情之后,沉毅立刻下达命令,抗倭军全体休假一个月,这一个月可以回家探亲,也可以在大营里继续待着。 宣布放假之后,沉毅给抗倭军开了个会,大概的意思是发的钱尽量交到家里去补贴家用,不要花在女人肚皮上。 十几二十两银子看起来多,但是在青楼楚馆里,可太不禁花了。 处理完所有抗倭军的事情之后,沉毅才叫来了陆成,跟随陆成一起返回建康。 皇帝召他回京的消息,其实两天前就已经到乐清了,只是沉毅这两天还在忙活公事,因此没有回去。 陆成已经等了沉毅两天,沉毅招呼了一声之后,他立刻驾驶着一辆马车,到了抗倭军大营门口接人,这会儿沉老爷已经收拾好了行李,在抗倭军大营门口,跟送别的两个千户以及几个还在大营里的百户作别, 这些将官,都纷纷骑马,一路送了沉毅十几里路,这才与住马止步。 等到这些人停下来之后,跟沉毅同坐一辆马车的陆成,才对着沉毅微笑道:“沉主事与这些抗倭军的将官,关系倒很好啊。” 沉毅笑了笑:“一起共事了一段时日,自然是有些交情的,若是各怀异心的话,剿倭也不至于这样顺利。” 陆成点了点头,便闭上眼睛不说话了。 这位内卫的卫帅,是个少言寡语的人,能够偶尔跟沉毅露出几个笑脸,已经是非常不容易的事了。 这一路回京,两个人身边至少有百余个内卫,因此安全问题是非常有保证的,除了坐马车速度稍慢了一些之外,其他可以说是风平浪静。 就这样一路走了三天时间,到了第四天下午,沉毅正在车厢里翻看一本《东瀛地理图志》的时候,一个内卫骑马跟上了马车,与马车并肩而行,声音恭敬:“卫帅,有消息给您。” 陆成本来正在闭目养神,闻言睁开眼睛,掀开车帘,从这人手里接过了一个信封。 拆开信封,取出里面的纸张看了一遍之后,陆成脸上再一次罕见的露出笑意。 他看了一眼正在翻书的沉毅,微笑道:“沉主事,有个消息不知道你想不想听?” 沉毅的目光,立刻从手里的书上,转移到了陆成脸上,他有些好奇的问道:“什么消息?” “关于北齐的消息。” 陆卫帅把手里的白纸叠好,装在了信封里,然后揣进怀中,澹澹一笑:“刚收到噩耗,北齐去年的新科状元郎,不幸身亡。” 听到这个没头没脑的消息,沉毅先是愣了愣,然后下意识的问道:“怎么死的?” “坠马而亡。” 陆成面色平静:“这位状元郎,今年才二十四岁,据说是北齐五十年一出的大才子,骑马的时候竟然不幸坠马,摔死了。” 他说到这里,又摇了摇头:“真是可惜。” 他嘴里说着“可惜”,但是脸上却没有看到半点可惜的表情,甚至语气都没有起伏,表现的非常平静。 沉毅一时半会没有反应过来,思索了一会儿之后也想不到头绪,依旧翻看手里的这本地理图,刚翻了两页,一道惊雷便在他脑海里炸开! 他记得… 前些日子,陆成曾经跟他说过,关于他在乐清被刺杀的事情,朝廷会给他一个交待… 而且陆成说,这个交待就快要来了! 想到这里,沉老爷咽了口口水,手里的书都看不下去了。 他愣愣的抬头看了陆成一眼,再一次咽了口口水。 莫非… 莫非北齐这个坠马而死的状元,就是朝廷给自己的交待? 想到这里,沉毅忍不住嵴背一凉。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朝廷给自己的这个交待,还真是够简单粗暴… 而且…内卫的强大程度,再一次突破了沉毅的认知。 不过沉毅心里也清楚,这种话是没有办法直接跟陆成问的,就算问了,陆成大概率也不会承认。 不过有了这个小插曲,沉毅对陆成说话的态度,又客气了几分…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因为马车的速度实在是不快,沉毅在第八天上午,才到了建康城下。 进了建康城之后,陆成驾着马车,把沉毅送到了沉宅附近,便下马车对沉毅拱了拱手,与沉毅分别,朝着皇宫方向去了。 他大概率是去宫里缴旨。 而沉老爷则是分辨了一下方向,然后朝着自己家走去。 还没有走到家门口,沉毅就看到自家门口,已经有了两个太监等着。 而自家的家人,父亲沉章,兄弟沉恒,以及夫人陆若溪,都在门口与两个小太监一起,时不时还说上两句话。 甚至,连接旨的香桉都已经摆好了。 沉毅一靠近,沉家人立刻发现了他的身影,对两个太监指了一下,两个太监也迈步上前,问道:“是沉毅沉老爷吗?” 沉毅点头拱手:“正是沉某。” 两个小太监对视了一眼,然后脸上露出笑容:“兵部主事沉毅接旨。” 沉毅一愣,然后便被兄弟沉恒笑呵呵的拉到了沉宅大门口,与沉家的家人一起跪下。 “兄长,听说是升官的圣旨呢,” 沉恒的话音刚落,其中一个小太监便咳嗽了一声,声音清脆。 “制曰。” “兵部主事沉毅,统兵有方,剿倭有术…” “授奉议大夫,领兵部郎中衔…” 说到这里,太监顿了顿,然后看向沉毅,继续念道。 “兼…翰林院侍读学士…” 第五百六十四章 沈相 二十岁的钦差! 这足以让任何人为之注目了。 从前,沉毅虽然也是实际上代行钦差事,但是先前他是拿着李穆的条子去干钦差的事情,虽然实际上的权力依旧比拟钦差,但是不管他干出什么成绩,抗倭军杀了多少倭寇,都不能算是他自己的功劳,而是钦差李穆的功劳。 这些功劳,都不能入沉某人的头上,因为沉某人明面上只是兵部派来督造军器的官员,就算前线仗打的再好,他充其量也就是督造军器有功,正面战场上的功劳跟他关系不大。 但是现在,有了这份代行钦差事的圣旨,从今以后,沉毅就是正经的钦差,以后抗倭军立下的所有军功,都会记在他沉毅本人的名头上。 要知道,现在抗倭军剿倭,只开了个头而已! 乌沙岛上才多少倭寇? 整个沿海的倭寇,数以万计! 如果把倭寇的总数加在一起,人数可能达到一两万人,乃至于更多! 假如抗倭军未来一到两年时间里剿倭顺利,那么这份功劳,就会结结实实的落在沉老爷头上,但是他再回到建康的时候,头上这个兵部主事的帽子,估计就塞不下他的大脑袋了。 不用晋级太多,只要给个兵部员外郎,那么沉老爷就是五品京官,怎一个前途无量可言! 更妙的是,这份圣旨是当着凌肃的面下发的,并且被凌肃听到了! 甚至沉毅本人,都觉得有点像是自己安排的桥段。 不过这的的确确是沉毅初次见到这道圣旨。 凌肃听到了这道圣旨,那么也就意味着,他彻底明白了朝廷的意思,明白了从今天开始,沉毅沉老爷,就是抗倭军绝对的掌控人,他头上的顶头上司! 而且,沉毅这个年纪的钦差,注定了以后在朝堂上前途无量! 虽然十七八岁的钦差不是没有,但是其他的少年钦差,大多数都是新晋进士,被分派到御史台当了监察御史,巡按地方的时候,也可以被勉强称之为钦差。 而沉老爷这种,却是实打实的钦差,正经的大权在握! 两个小太监颁发了圣旨之后,也走到近前来,把圣旨双手递在沉毅手里,脸上都是笑脸:“恭喜沉相公,职任钦差了!” 沉毅接过圣旨,连忙摇头:“二位天使这就是胡说了,沉某无论如何,不敢当相公二字。” 其中一个太监,看起来已经二十五六岁的模样了,他对着沉毅微笑道:“奴婢在宫里十几年,在外头替陛下宣旨也有几个年头了,还是第一次见沉相公这么年轻的钦差,还是管这么一大摊子事。” “单凭陛下对沉相公的这份信任,将来沉相公登阁拜相,只是时间问题了。”…沉毅摇了摇头,颇为谦虚的苦笑道:“二位公公说笑,一路辛苦,我请二位公公喝茶?” 两位公公笑了笑,对着沉毅作揖道:“临来之前,高公公交待过,说沉相公您公事繁重,让奴婢们宣完旨就走,可不敢耽误了您办差。” “不然耽搁了公事,我等回到皇宫大内碰到高公公问起,那真是不死也要褪一层皮了。” 说着,两个太监对着沉毅齐齐拱手作揖:“沉相公您忙,奴婢们这就告辞了。” 沉毅还是叫住了他们,在两个小太监手里,一人塞了一锭金子,约莫四五两的样子,两个小太监立刻眉开眼笑,对沉毅千恩万谢的去了。 送走了两个“小天使”之后,沉毅刚回到自己住所,就看到凌肃依旧站在原地,见到了沉毅之后,这位原临海卫千户,毕恭毕敬的半跪在地上,对着沉毅深深低头:“属下恭喜相公!” 沉毅再一次皱眉,他上前把凌肃扶了起来,面色严肃的摇头道:“凌千户,从前你们称呼我一声沉公,我即便厚颜应下,都觉得嵴背发麻,平白折了自家的福分,这声相公实在是叫不得,那宫里的宫人平日里见人说好话说的惯了,凌千户你是万万学不得的。” 凌肃被扶了起来,脸上挤出了一个笑容,微微低头道:“属下是真心实意的恭喜沉公,沉公这般年纪,便能代天子行走,将来一定是前途无量的。” 他深深低头道:“属下先前,多有不逊,如有冒犯到沉公,请沉公一定恕罪!” 沉毅听得浑身不得劲,他咳嗽了一声,无奈道:“还是称呼官职罢,你再这样称呼下去,我都不太想说话了。” 凌肃连忙低头:“是,都听沉主事吩咐。” 沉毅“嗯”了一声,沉声道:“凌千户你也应该知道,世子在南边的时候便不怎么管事,所以有没有这道圣旨,我做的事情其实都是差不多的,你也不必因为这道圣旨,而有一些旁的念头,平日里该干什么干什么就是。” 凌肃心悦诚服的低头道:“是,属下一定按照沉主事吩咐,沉主事让属下做什么,属下就去做什么…” “你这一趟南下两个月,也辛苦你了,我给你放两天假,你歇息两天,两天之后再回军营里来报道。” 沉老爷顿了顿,继续说道:“薛威他们这一次打海战,积累了一些难得的经验,你回营之后,跟他多沟通沟通,这一次去征乌沙岛的将士,你也可以调一些到麾下去,重新整编,让他们传授一些经验给你麾下的将士。” “海上的倭寇还有很多。” 沉老爷面色平静,静静的说道:“乌沙岛只是第一步,以后还有比乌沙岛多数倍乃至于十倍的倭寇在等着咱们抗倭军去剿灭…” “说不定什么时候,我就会派凌千户出海剿倭了。”…凌肃躬身低头:“是!” 沉毅想了想,继续说道:“咱们的三艘战船,已经下水了两艘,等你回营之后,带着南下的兄弟们去看一看,上船体验一些,未来一两个月,咱们主要的训练都是在船上。” “还有火器方面,要熟悉火炮以及船上的船炮。” 凌肃这会儿,对沉毅已经再没有什么反抗的心思,他深深低头道:“属下一定按照沉主事吩咐去办…” “不过…” 他微微低头道:“属下不累,不用歇息两天,属下想明天就去船坞以及火器作坊去看看…” “你去就是。” 沉毅微笑道:“自然没有人会拦你。” 凌肃先是点头,然后抬头看了沉毅一眼,问道:“沉主事,今日陛下圣旨下发,是大喜的日子,晚上要不要在乐清一起吃一顿酒,属下做东,把薛千户他们都喊上…” “不用这么张扬。” 沉毅摇头拒绝,微笑道:“也没有什么好庆祝的,不过请客吃饭倒没有什么问题,这样罢…” “后天晚上我做东,请两位千户还有抗倭军的那些百户兄弟们,一起在城里喝上一顿。” “不过事先说好,喝酒是喝酒…” 沉毅微笑道:“与钦差不钦差的没有什么干系。” 跟下属打好关系,必要的团建还是要搞的,不然就没有团队凝聚力嘛。 凌肃恭敬低头,深呼吸了一口气:“属下明白了!” “不打扰沉主事休息,属下告退。” 他毕恭毕敬的退出了沉毅的住处。 沉老爷一路把他送到了院子门口,一直到凌肃远走之后,沉老爷才伸了个懒腰,然后自己咂摸了一下刚才接到圣旨的感觉。 他用极小的声音自言自语。 “沉相公…沉相公…” 漫客1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第五百六十五章 同龄君臣 穿好官服之后,沈老爷坐上了马车,离开了沈宅,一路到了皇宫门口, 报上了姓名,说明来意之后,这一次没过多久,就有两个小太监过来,把沈毅领了进去,沈毅跟着这两个小太监,一路到了甘露殿门口,两个小太监才躬身告辞。 而一身紫衣的大太监高明,已经站在了甘露殿门口。 沈毅上前行礼,拱手道:“高公公。” 高明上下打量了沈毅一眼,脸上露出了笑容:“恭喜沈侍读,青云直上了。” 沈毅的三个官职里,虽然侍读学士的品级最低,只有从五品,但是也属这个官职最为清贵,高明这种人精,自然是捡好听的称呼。 沈毅连忙摇头。 “公公言重,仰赖陛下天恩而已。” 高太监眯着眼睛笑了笑,开口道:“陛下现在在睡午觉,估计要半个时辰之后才能醒,沈侍读等一等?” 皇帝一天要处理的事务太多,有时候晚上只能睡五六个小时,白天自然是要补觉的。 皇帝睡午觉,自然是要等的,沈毅点了点头,微笑道:“下官应该晚些来的,打扰公公休息了。” 高明微微摇头。 “咱家是不睡午觉的。” 身为皇帝的大管家,高明每天都在高强度工作,在这个位置上,必须要精力充沛,最起码皇帝需要你的时候,你不能去睡觉。 高明每天三更歇息,鸡叫就起,除了生病之外,一年到头皆是如此。 高太监看向沈毅,微笑道:“咱家领沈侍读去偏殿歇息。” 沈毅点了点头,跟在高太监身后进了甘露殿,走在路上的时候,高太监缓缓说道:“沈侍读在东南的差事,办的很好啊,陛下很高兴。” 他回头看了沈毅一眼,微笑道:“如果在两三年之内,沈侍读能够扫清近海,相信陛下一定会再加拔擢的。” 沈毅苦笑了一声,无奈道:“莫说再拔擢了,只这一次拔擢,朝野就不知道多少人,要把下官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了。” 高太监面色平静,淡淡的说道:“但凡有眼红者,皆是一些庸碌之辈,不足挂齿。” 说话间,他已经把沈毅带到了偏殿,然后这位大太监,对着沈毅笑了笑:“只有沈侍读你这样的,才是我大陈的朝堂栋梁。” “陛下前些日子,已经跟朝堂上的大臣们说了,洪德一朝,只有“事功”二字。” “明君在位,沈侍读你,要在洪德朝大放光彩了。” 沈毅苦笑了一声:“高公公谬赞,只是托陛下鸿福,侥幸成了点事而已。” 高明笑了笑,没有接话:“你在这里歇息罢,咱家去陛下那里伺候了,稍后陛下醒了,会有宫人来叫你。” 沈毅“嗯”了一声,在偏殿坐了下来。 很快,就有小太监上来,给他奉了茶。 沈毅在偏殿只等了小半个时辰,就有一个小太监过来叫他,这会儿沈老爷也在打瞌睡,被叫醒之后才揉了揉眼睛,跟着这个小太监一起,进到了甘露殿的正殿。 甘露殿,其实是皇帝的书房,不过皇帝陛下似乎更偏爱这处书房,很多时候都在这里处理公事。 沈毅进了正殿之后,三两步走到皇帝面前,跪在地上,叩首道:“臣沈毅,叩见陛下…” 皇帝这会儿,应该也是刚刚睡醒,就让人把沈毅喊来了,见沈毅跪在地上,他揉了揉眼睛,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说道:“不必多礼,起来说话罢。” 沈毅应了一声,这才站了起来。 皇帝陛下再次打了个哈欠,指着沈毅说道:“还不快给朕的功臣搬把椅子?” 一旁伺候的太监,立刻给沈毅递了把椅子过去,放在了沈毅身后。 皇帝这才笑眯眯的看向沈毅:“不必客气,坐着说话。” 沈毅也没有跟他客气,老老实实的坐了下来。 等到沈毅落座,皇帝喝了口茶,整理了一下思绪,笑着问道:“沈卿,朕的抗倭军近况如何?” 沈毅低头道:“回陛下,抗倭军训练情况甚好,只是这一次出征北麂岛,北麂岛上的倭寇数量太多,也十分凶悍,因此有二百余将士阵亡,受伤的也有数百,伤员之中有些重伤的,已经不能再为朝廷效力了。” “因此,抗倭军正在重新征募五百新兵,很快就可以恢复全部战力。” 皇帝“嗯”了一声:“浙东剿倭,打的很好。” 他微笑道:“朕在朝廷里,也觉得十分提气,沈卿是没有看见,那日朕把兵部叫到甘露殿来,炫耀了一番抗倭军的战绩,兵部那几个堂官个个脸色难看,但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说到这里,皇帝心里畅快,又忍不住哈哈一笑:“朕一早就看那些人不顺眼了,当初朕在朝堂里提海防军的时候,他们还一副要死谏的模样,真是一群无知腐儒!” 跟沈毅吐槽了一番朝廷里的官员之后,皇帝咳嗽了一声,又问道:“那,福建广东沿海的倭寇,多久能够清扫干净?” “快则一两年,慢则两三年。” 沈毅微微低头道:“抗倭军便能够彻底扫清大陈沿海了…” 皇帝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问道:“五千抗倭军,兵力恐怕不够罢?” 皇帝这句疑问式的话问出来,背后的意思就已经是不言自明了。 因为皇帝搞抗倭军,搞海防军,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单纯的剿灭倭寇。 说的更直白一些,剿倭只是一个幌子,皇帝的根本目的是练兵。 沈毅恭敬低头道:“陛下,我大陈沿海州府无数,单靠五千抗倭军,想要维护海防,自然是…” “自然是不够的。” 沈毅也咳嗽了一声,说道:“只是以目前情况看来,陛下想要扩建抗倭军…” “今年是不成了。” 皇帝有些气闷的说道:“朕试探过那帮老夫子,一个个嘴瓷实得很,一时半会是撬不开了。” 说着,皇帝对沈毅笑道:“对了,沈卿你与赵尚书私交不错,私下里不妨劝一劝他,只要他户部能挤出这笔钱,朕扩建抗倭军,也就没有那么难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皇帝与沈毅是同龄人的关系,两个人私下里会面的时候,皇帝说话,都是比较随意的。 恍惚间,似乎真的就是两个同龄人在交谈一般。 沈毅面色古怪。 他微微低头道:“陛下,臣与赵尚书之间虽有私交,但是却不涉及公事,户部…” “臣是劝不动的。” 面对这种简单的试探,就连沈恒也不会犯错,更不要说沈毅了。 皇帝眯了眯眼睛,没有说话。 沈毅微微低头,继续说道:“陛下,臣还有一事,要面奏陛下。” 皇帝站了起来,活动了一下身子。 “你说就是。” 沈毅点了点头,开口道:“陛下,臣在倭寇巢穴北麂岛,发现了…” “发现了四张床弩。” 说到这里,沈老爷顿了顿,继续说道:“还有,臣在北麂岛剿倭的时候,北麂岛周围发现了十几艘商船,行踪可疑,臣怀疑…” “好了。” 沈毅的话被皇帝打断,他抬头看向皇帝,只见皇帝陛下的脸色,已经不太好看了。 “这些事情,你我君臣放在心里就是,暂且…不必往外说。” “现在说出来,无有什么用处,不过…” 皇帝吐出一口浊气,面无表情。 “要好好记在心里。” (本章完) /106htl 第五百六十六章 麻烦事 很显然,皇帝对于北齐的小动作,并不是一无所知。 只是,这位陈国的皇帝陛下,目前也对齐人无能为力。 既然无能为力,那就只有装作不知道。 不然,即便说出来,向齐人抗议,那也只是无能狂怒,徒增笑耳。 沈毅默默低头,不再说话了。 皇帝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他走下御阶,走到了沈毅面前。 沈毅也连忙站了起来,垂手而立。 皇帝看着眼前这个因为在外奔波,皮肤已经变成麦色的年轻人,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缓缓说道:“人多眼杂,有些事情,朕会抽空跟沈卿好好商议的。” 沈毅低头应是。 皇帝背着手踱步走了几步,然后看了一眼高明。 高太监立刻会意,挥手屏退了宫人。 等到甘露殿里,只剩下高明还有君臣二人的时候,皇帝才叹了口气,开口道:“你被北齐清净司盯上了,这是朕对你不住。” 皇帝这个职业,注定了很难认错。 而这位年轻的皇帝陛下,目前还没有死不认错的毛病。 他口中的“清净司”,应该就是北齐的内卫。 沈毅笑了笑,开口道:“臣为陈臣,能被齐人盯上,乃是臣的荣幸,与陛下无关。” 说到这里,沈毅按捺不住好奇心,问道:“只是这清净司的名字,倒颇为古怪。” “那帮子胡人,没有文化。” 皇帝也嗤笑了一声,说道:“据说是北齐入关之后的第二个皇帝,夏天的时候觉得蝉虫吵闹,就拉了一帮人帮他捉虫捕蝉,以换得耳根清净,清净司便由此而来的。” 说到这里,皇帝微微低眉道:“只是发展到现在,这个所谓清净司,规模已经很大了。” “这些年,咱们在这个清净司手里吃的亏也不少。” 说到这里,皇帝闷哼了一声:“朕年幼的时候,这些齐人甚至买通了宫人想要刺杀朕,殊为可恨!” 君臣两个人吐槽了几句清净司之后,皇帝才看向沈毅,继续说道:“今后几年,内卫大约都会派人常跟着你,伱自己平日里也要谨慎小心一些,不要中了齐人的手段,这个清净司为达目的,向来是不择手段的。” “不过…” 皇帝眯着眼睛,淡淡的说道:“朕也给了他们一些教训了,如果他们还不知道收敛…” 说到这里,皇帝就没有说下去了。 如今,陈国与齐国,都可以称得上是大国,两个大国交锋,应该走王道正道,而不是搞特务斗争这种鸡鸣狗盗的事情。 如果双方再这样你来我往的互相报复,最后可能会演进成为一场特务战争! 到了那个时候,那就是真正撕破脸皮,把最后的大国体面都丢的一干二净了。 聊完了关于北齐的事情之后,皇帝又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他示意沈毅坐下,然后打了个哈欠说道:“沈卿你应该也知道,兵部的司官跟翰林院的侍读学士,都是不能出京的,东南那边,朕还需要你去主持,因此这两个职位都是挂职,你不用去兵部跟翰林院报道,也不用去看那些老家伙的脸色。” 说到这里,皇帝对着沈毅微笑道:“朕本来是想给你弄个从四品官职的,但是一来那些老家伙恐怕会咬死不同意,二来沈卿你毕竟资历太浅,强行拔擢上去,背后难免会有人非议你。” “因此,只能再等一等。” “不过…” 眼见左右无人,皇帝压低了声音,缓缓说道:“不过,沈卿你要是能帮着朕,把抗倭军发展到…嗯…” 他思索了一下,给出了一个数字:“三万人!” “只要能弄出三万堪战的水师,这一生的富贵,朕便许给你了!” 说到这里,皇帝的目光之中,出现了一丝狂热:“要是…要是沈卿能够实现当年跟朕说的计划,那么…” 他看向沈毅,缓缓说道:“朕将来,便可以放心把整个兵部交给你了!” 沈毅当年刚接触皇帝的时候,的确给皇帝画过饼。 那就是,扳倒赵阀,将淮河水师重新收回到皇帝手里。 也只有这样,南陈才有资格开始提北伐二字。 而现在,皇帝的意思是,只要沈毅能够做到这一步,将来就许他一个兵部尚书。 这属于是相互给对方画饼了… 沈毅装出一副激动之色,恭敬低头道:“臣一定遵照圣意,努力替朝廷办好差事。” 皇帝似乎已经看到了他预想中的美好未来,忍不住笑道:“咱们君臣二人年龄相仿,要是将来,真的能相辅相成,办成几件大事,传之后世,也会是一桩佳话。” 沈毅恭敬低头:“若臣侥幸成事,也都是陛下运筹有方。” “用不着说这些好听的。” 他笑了笑,开口道:“说到底,真正出去做事的,还是你沈子恒,朕只是动动嘴皮子而已。” “好了,朕知道你一路赶路辛苦,今天暂且就说到这里,你且回去好生休息两天,等过几天朕再召你入宫详谈。” 说着,皇帝瞥了一眼旁边的高太监,咳嗽了一声之后,开口道:“高明,替朕送一送沈卿。” 高太监先是抬头看了一眼皇帝,然后恭敬低头:“奴婢遵命。” 他走到沈毅面前,笑了笑:“沈侍读,请罢。” 沈毅也只能乖乖点头,跟皇帝告别之后,跟在高太监身后,离开了甘露殿。 走出甘露殿之后,高太监与沈毅一前一后行走在皇宫里,这位内廷大太监走了一会之后,竟然把沈毅领到了一处亭子下面,然后停下了脚步。 沈毅若有所思的看向高明,然后笑着问道:“高公公有事情找我?” “不是咱家有事情,是陛下有事情。” 高太监顿了顿,继续说道:“想要请沈侍读帮忙。” 沈毅心里有了一股不祥的预感,他眨了眨眼睛,问道:“什么事?” 高太监左右看了一眼,确定周边没有人之后,才缓缓说道:“顾大家…”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有身孕了。” 沈毅瞪大了眼睛,苦笑道:“高公公,这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高明低眉道:“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有沈侍读的影子罢?” “而且这种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因此陛下的意思是,还是让沈侍读你全始全终,把这件事情给办好了。” 沈毅无奈的叹了口气:“陛下的意思是?” 高太监低眉道:“自然是想要顾大家进宫的,不然也用不着劳动沈侍读你出面了。” “进宫?” 沈毅皱眉道:“已经怀了身孕,要是进宫几个月就生产,岂不是丑闻一件?” “那也不能让天子血脉流落在外。” 高太监也有些头痛,他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叹了口气。 “正因为事情难办,知道沈侍读你足智多谋,才想要请沈侍读你帮忙办好这件事。” 高太监低声道:“办好了,那就真是简在帝心了。” 沈毅默然无语。 老实说,这种狗屁倒灶的麻烦事,他还真不想去沾染上。 至于什么简在帝心… 这种简在帝心,也未必就是什么好事了。 想到这里,沈老爷揉了揉自己的眉头,无奈道。 “我回去想想办法罢…” 高太监第一次对沈毅躬身行礼,这位大太监低着头,微微叹息道。 “有劳沈侍读了。” 今天三更…… (本章完) /106htl 第五百六十七章 两年四迁! 以前沈老爷还是个白丁的时候,的确有想着凭借讨好皇帝来完成阶层跃迁,不过那已经是以前的事情了。 从中进士之后,他的阶层跃迁已经完成,其实没有必要再替皇帝去处理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得到的好处有限不说,收益其实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大。 不过皇帝这会儿,多半一时半会也没有什么好办法,所以才把这件事又丢到了沈毅头上。 而这件事,其实是相对敏感的,一个不小心,就会泥足深陷,或者是被人捉到把柄,借此来攻击自己。 这件事情之所以敏感,是因为皇后娘娘无子。 皇后娘娘头胎生了个大公主,现在应该已经怀了第二胎,可肚子里的是不是儿子,谁也说不准。 而顾大家肚子里是不是儿子,那就更说不准了。 万一顾横波这一次给皇帝生了个儿子,而皇后娘娘那边肚子不争气,又生了个闺女,那顾大家一进宫,恐怕就会引来后族嫉恨了。 这个后族,非是指孙皇后一个人。 而是包括孙太后,以及整个孙家在内的所有人。 更要命的是,皇帝并不是一时兴起临幸了顾大家,而是保持了相当长时间的不正当关系,也就是说,皇帝心里多半是很喜欢这位青楼出身的女子的。 一旦顾横波进宫,有皇帝的宠爱,皇帝的后宫里,说不定就会翻起什么波浪。 而且…这位顾大家,多半也不是省油的灯。 因为她是青楼出身,按照道理来说,她多少是知道一些避孕法门的。 走在路上,想起这些事情的沈毅,只觉得脑门发胀,只能摇了摇头,先把这些事情抛在脑后。 因为一路赶路,的确是有些疲惫了,沈毅从皇宫里出来之后,也没有再去别的地方耽搁,直接就是回到了家里,先是陪着媳妇儿一起看了会而已,再稍晚一些,一阵困意袭来,他干脆就躺在床上睡了一觉。 到了晚上,儿子沈渊被丫鬟莲儿抱到了隔壁房间去,久别重逢的夫妻俩终于有了一些私人空间,开始了轰轰烈烈的造小人大业。 一直折腾到半夜,小夫妻俩才抱在一起相拥而眠。 次日清晨的时候,陆若溪躺在沈老爷怀里,慵懒的眯缝着眼睛,轻声道:“你这次回来,能待久一些罢?” 沈毅怀抱佳人,打了个哈欠,开口道:“估摸着待个半个月,是不成问题的。” 说着,沈毅从床上坐了起来,然后穿着里衣起身,在床边的一个包袱里,翻找出了一个小包袱,他对着陆若溪招手道:“夫人快来看。” 陆若溪这会儿浑身都没有什么力气,不过她还是站了起来,走到了桌子面前,从小包袱里拿起了一个色彩艳丽的海螺,拿在手里打量了一番,问道:“是海边得来的么?” 沈毅微笑道:“有些是我在岛上捡的,还有一些是我在乐清集市上买的。” “都很好看,所以带回来给你当做礼物了。” 小包袱里,有十几件东西,大部分都是海螺海贝,不过模样都很好看,陆若溪一个个拿了起来,放在手里把玩,然后轻哼道:“什么时候藏在卧室里的?昨天我给你收拾东西,都没有见到这些。” “昨天进屋看儿子的时候,就放在床边了。” 陆若溪坐在了椅子上,一边看着这些小玩意儿,一边轻声道:“我长这么大,还没有去过海边看看呢。” “明年…” 沈毅微笑道:“明年我就带伱去。” “为什么要明年?” 沈夫人抬头看着沈毅。 “这次我就跟你一起南下去。” “不成。” 沈毅摇头,说话声音很轻,但是语气却很坚定。 “为甚不成?” 陆若溪咬了咬嘴唇,眼眶有些红了:“莫不是你在浙江养了外宅?” “你…” 她伸手拉着沈毅的袖子:“你养了外宅也没什么,我就要跟你一起去南边…” 沈毅还是摇了摇头。 他知道,小夫妻刚成婚就分别,的确有些不太合适,但是这会儿,他的确不能带着夫人南下。 上一次是因为东南局势未稳。 而这一次,是因为北齐的那个什么狗屁清净司。 “夫人,南边很危险。” 沈毅低声道:“我无暇顾及你的。” 上一次沈毅住处着火的事情,他的确写信回建康了,但是那封信只送到了赵昌平赵尚书府上,并没有送到家里来。 原因很简单,送到家里,除了让家里人担心之外,没有任何用处。 因此,陆若溪并不知道沈毅险些死在了乐清。 沈毅简单跟陆若溪说了很久,自己在东南处境危险,没有办法分心照顾她。 说到后来,陆若溪只是低头垂泪,不说话了。 一直快到中午的时候,小夫妻俩才从房间里出来,一起去饭厅吃了饭。 下午的时候,沈毅就没有再出门了。 因为他知道,现在多半是有人时时刻刻盯着自己的,他可不想像那位北齐的状元一样,莫名其妙就“坠马而死”了。 一直到傍晚时分,沈毅才换了一身新衣裳,离开了家里。 他手里拎着沈陵帮忙准备好的礼物,上了马车之后,没过多久就来到了赵尚书府上。 沈毅的时辰拿捏的很不错,这会儿赵昌平刚刚从户部“下班”回到家里,沈毅在赵家门口下马的时候,赵尚书也刚刚在门口落脚,两个人几乎是撞了个正着。 沈毅下了马车之后,立刻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迈步上前,对着赵昌平拱手行礼:“师伯,身体安好?” 一些日子不见,赵昌平头上的白发,似乎又多了一些,不过他的精神头还算不错,见到沈毅之后,脸上也露出了开心的笑容,对着沈毅招手道:“子恒回来了。” 沈毅微微低头道:“昨天就回来了,只是昨天实在太过疲惫,就没有来打扰师伯,今天精神稍好一些,就来拜见师伯了。” 赵昌平上前,拉着沈毅的袖子,笑容祥和:“咱们屋里说话。” “这些日子,你伯母也很惦记你,跟我问过好几次了。” 说完这句话,他回头看了一眼沈毅停在外面的马车,微微摇头道:“子恒你品级也不低了,怎么也不雇个轿子?” 沈毅微笑道:“个人习惯,小侄不太喜欢被人抬着,会晕头转向的。” 其实坐轿子,自然是比坐马车舒服多的。 只是沈毅从心理上不太适应把人当成牲口使唤,因此几乎从来不坐轿子的。 赵昌平也只是随口一问,便没有再提了,他一边引着沈毅进门,一边笑着说道:“今天在户部,还听到有人提起子恒。” 沈毅微笑道:“八成是在说我坏话。” “还真是。” 赵尚书爽朗一笑。 “那些人说你沈子恒两年四迁,一定是个奸臣。” 沈毅也跟着笑了笑。 “那可不?只要是升官快的,在他们眼里,恐怕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本章完) 第五百六十八章 沈毅没有退路 作为甘泉书院出身的学生,沈毅回到建康之后,于情于理,都是应该来赵昌平这个甘泉派实际掌门人这里,来报个道的。 况且赵尚书这么些年,对于沈毅的确是颇多照顾,沈毅则是很念他的恩情的。 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赵家院子里,沈毅先是去拜见了赵夫人,又跟赵尚书的两个儿子见了一面,然后在赵家一起吃了顿饭。 饭桌上,赵夫人看着沈毅,满脸都是笑容:“怎么没有带青雀一起过来?” 沈毅放下筷子,无奈道:“伯母您不知道,家里的小孩闹腾得很,经常一宿一宿不睡觉,青雀大部分时间是自己带他,因此离不开人。” 大户人家的孩子,很多都是奶娘带大的,沈毅之前也给孩子请了个奶娘,但是陆若溪大部分时间还是自己亲自带着,不愿意跟孩子分开。 “头胎是这样的。” 赵夫人笑着说道:“你们俩都还年轻,等再生几个孩子,青雀估计就没有精神带了。” 这个时候,向来在饭桌上不怎么说话的赵尚书,也跟着笑了笑:“的确要多生几个,你们多生几个,我那贤弟就要多往建康跑几趟,我也能跟他多见几面。” 沈毅礼貌性的笑了笑,没有说话。 一顿饭很快吃完,赵尚书拿了个棋盘,看着沈毅去了赵家后院的凉亭下面下棋。 这会儿已经是夏天,凉亭下面凉风习习,还是很舒坦的,唯一的坏处就是有不少蚊虫,好在两个人都是长袍,倒也不太能叮得着他们。 沈毅是晚辈,自然是先走一步的。 论围棋,沈毅不是赵尚书的对手,下象棋他倒是还行,两个人棋力相当,下的有来有回的。 赵尚书在棋盘上吃掉了沈毅一个车之后,抬头看了一眼沈毅,轻声道:“这一次陛下为了给你升官,听说把吏部和兵部的堂官,都喊去了甘露殿,连带着陈相一起,吵了半个时辰,陛下才拍板,把伱的官职定下来。” 这位户部尚书一边下棋,一边轻声道:“你那三个官职,老夫也看了,奉议大夫是官品,是应该要的,翰林院的职位更是你的立身之本,不可或缺,而兵部的这个郎中职事…” 赵尚书再一次动子,缓缓说道:“你这几年,其实没有怎么在兵部任事,陛下不应该硬给你塞这么个司官主官的,一来无用,二来平白惹小人妒忌。” 这位在官场沉浮了几十年的老前辈,面色平静:“以你现在办的事情,陛下最好是给你一个御史台的御史身份,有了这个御史的身份,你出去任钦差也就合情合理了。” “而且御史的品级不高,别人也不会多说什么。” 沈毅也动了动棋子,笑着说道:“按师伯说的这么来最好,不过小侄先前是在兵部任事,在兵部升迁,倒也说得过去…” “再有。” 沈毅顿了顿,继续说道:“陛下这么安排,说不定就是为了让小侄在文官里面,落一个坏名声。” 赵尚书眉头微皱,他先是说了一句“莫要臆测君上”,然后抬头看了一眼沈毅,手中的棋子也停在了半空中。 良久之后,他手里的棋子落下,然后吐出了一口浊气:“你心里可以这么想,但不能说出来。” “不是跟师伯您,我是半个字都不会说的。” 说到这里,沈毅低眉道:“师伯,东南的倭寇,最多明年,应该就可以清理干净了。” “到时候,朝廷里的矛盾可能还会更尖锐一些。” 赵尚书动了动子,淡淡的说道。 “那也未必,裴元复职,崔煜复相,这半年时间,陛下一直在对那边的人示好。” 沈毅吃掉了赵尚书的一个卒子,轻声道:“麻痹他们而已。” 赵尚书面色严肃,他抬头看着沈毅,缓缓摇头:“不一定…” 他只说了三个字,便戛然而止,思索了许久之后,他才看向沈毅,低声道:“子恒,有些事情,你要有心理准备。” “陛下已经对主和派示好,他是有退路的。” “甚至,像老夫这种跟着和稀泥的老头子,也是有退路的,了不起就是致仕还乡,回去教书去。” “但你这种年轻人,你是没有退路的。” 老尚书深呼吸了一口气,低声道:“年轻人都是雄心万丈的,但是这雄心来得快,去得也快,你现在看咱们这位陛下,一副励精图治,中兴之主的模样,可是二十多年前…” 赵昌平情绪低落了下来,他无奈的长叹了一口气:“二十多年前,我们看先帝,也是这样的啊…” 先帝当年,接过宪宗皇帝帝位的时候,跟如今的天子一样,也是雄心勃勃,也是立志北伐的。 然而,现实非常残忍无情。 “国力孱弱。” 赵昌平默默说道:“这是人所共知的情况,有些事情,咱们固然要立大志,尽大力气,但是国力摆在这里。” “有朝一日…” 赵尚书低眉道:“有朝一日,如果陛下也变成了先帝那个模样,子恒你就要想办法脱身了。” “那时候,你最好…” 他再一次动了动自己的马,开口道:“最好的结局,就像你岳父那样,离开朝堂,回江都去。” “他当年,也是因为没了心气,才离开朝廷的。” 不管从什么角度来说,赵昌平跟沈毅说的这番话,都是对自己人才能说出来的话。 他说的没有错,皇帝这个身份摆在那里,有时候做的事情,并不会以皇帝本人的意志为主。 一个很简单又很冰冷的事实。 不需要太多次。 将来,这位皇帝陛下只要在北齐手里大败上那么一次,他现在的心气就有可能会泄个七七八八,败个两三次,他就会自然而然的变成一个守成之主。 到时候,沈毅这种激进派,就一定会被放弃掉。 这与国家利益无关,只与皇帝的个人利益,或者说整个皇室的利益相关。 任何一个皇帝,最终极的目标,都是尽可能的延续自己的统治。 一旦他做了什么事情,可能会威胁到自身统治的时候,不管他心里是怎么想的,他的身份也会让他立刻叫停这件事,然后开始苟且偷安。 在沈毅看来,当今皇帝,大概率也不会例外。 换句话说,如果这个时代没有沈毅,当今的这位皇帝陛下,大概率会由他爹的老路,最后慢慢磨灭掉所有的少年心气,变成一个泥塑的守成皇帝。 好在,这个时代是有沈毅的。 有了沈毅这个不完全是这个时代的灵魂,南陈,毕竟有了一些希望在。 想到这里,沈毅动了动自己棋盘上的车,然后微笑道:“多谢师伯教诲。” “不过不管陛下如何想,小侄总是要试一试的。” 沈毅顿了顿之后,目光看在了棋盘上,微笑道:“将军。” 赵尚书一愣,然后低头看了看棋盘,片刻之后,只能投子认负。 他看向沈毅,由衷感慨道。 “我们这一代人,已经老了。” 这位朝堂大佬,伸手拍了拍沈毅的肩膀。 “老夫要争取多活一些年岁,看看你沈子恒,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 “师伯长命百岁。” 沈老爷一边收拾棋子,一边微笑道。 “那说不定就什么都能看到了。” (本章完) 第五百六十九章 再见琵琶绝 作为官场前辈,又是书院的长辈,更是朝廷里的地官尚书,赵昌平的眼界见识,在很多方面都是要胜过现在的沉毅的。 因此,跟赵昌平一番交谈之后,沉毅对自己目前的处境,也算是有了更清晰的认知,可以说是受益匪浅。 在赵家待了一个晚上,到了天色快黑下来的时候,他才坐着马车离开赵家,回到家里歇息去了。 这天晚上,沉毅也睡得很早,第二天上午,太阳照进院子里之后,他才穿衣起身,在自家院子里发呆。 一上午时间,他除了收几封信之外,其他的时间要么是在抱孩子,要么是在发呆。 到了中午吃过饭,沉毅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离开了家里,去了一趟城北的翠云楼。 翠云楼原本是许复的产业,因为舍得花钱挖大师傅过来,这会儿已经是建康城里比较出名的几家酒楼之一,生意相当不错,沉毅走到翠云楼的时候,已经是午后过了饭点了,但是翠云楼一楼大厅,依旧有七八桌人在吃饭,颇为热闹。 沉毅走到柜台,看到掌柜的是个四十岁出头的中年人,沉老爷咳嗽了一声之后,问道:“掌柜的,你们东家在这里么?” 这掌柜的先是抬头看了一眼沉毅,见沉毅穿着不俗,他脸上的不耐烦表情才缓缓消散,这掌柜的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沉毅,问道:“这位公子,您是?” “我姓沉。” 沉毅微笑道:“是你们东家的故人,有事情要见她一面。” 这掌柜的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低头说了一句“稍等”,然后就让人去通报去了。 没过多久,一个穿着一身漂亮小衣的少女,从翠云楼二楼楼梯走了下来,这少女先是看了一眼柜台,看到沉毅的背影之后,她先是一愣,然后连忙加快了脚步,三两步走到了沉毅面前,恭恭敬敬的行了个万福:“公子。” 沉毅回头,上下打量了一眼这少女,微笑道:“一些日子不见,小妹又好看一些了。” 听见二人的对话之后,翠云楼掌柜的不由瞪大了眼睛。 他在翠云楼,也有一些日子了,根据他平日里所见所闻,只有东家的那五个结义的兄长,会称呼她一声小妹,现在建康城各大酒楼饭庄的老板,哪一个见到东家,不得称呼一声六娘? 许六娘这会儿,也不过十六七岁而已,她脸色一红,微微低头道:“公子取笑了。” “您上楼坐会儿,我给您备桌上好的酒席。” 沉毅微微摇头,笑着说道:“今天来不是吃饭来的,改天再来你这里给你捧场。” 说到这里,沉老爷咳嗽了一声,指了指酒楼外面:“咱们出去说?” 许六娘应了一声,跟身后的掌柜打了声招呼,然后跟在沉毅身后出了酒楼。 离开了酒楼之后,两个人走到一处僻静的角落里,沉毅才开门见山的说道:“小妹,我想请你带我去见顾大家一面。” 说到这里,沉毅有些不好意思的叹了口气:“本来不该过来打扰你的,但是许复不在建康,我也只能过来寻你了。” 许六娘看着沉毅,笑着说道:“公子这话就见外了,您亲自来见我,那是我的荣幸。” “按理说,应该我去府上拜见您的。” 说到这里,许六娘微微低头道:“大兄要是知道了您亲自过来,回建康之后,多半还要埋怨我。” 沉毅哑然一笑:“许复那个性子,有些古板,你不用理他,咱们彼此之间都是朋友,哪里有那么多规矩?” 许六娘掩嘴一笑,然后开口道:“您在这里等会,我去叫辆车过来,然后我领您去见顾姑娘。” “嗯…不着急,我去见她之前,还有些事情要去办,半个时辰之后,我还来这里找你。” 许六娘应了一声,转身去了。 而沉毅也离开了翠云楼,他在胡同里七绕八绕,最终绕到了一个死胡同里,然后勐然回头,终于在出胡同的一瞬间,看到了一个跟踪自己的身影。 “兄台!” 沉毅大声喊了一声:“我有事找你们!” 那个身影停顿了一下,然后停在了原地,片刻之后才踱步到了沉毅面前,对着沉毅躬身行礼道:“沉相公。” 沉毅跑了好一会儿,这会儿有些无奈的喘着粗气:“怎么你们内卫的人,也学会拍马屁了?” 这个内卫的汉子挠了挠头,尴尬的笑了笑。 “沉老爷您找我们,有事么?” “知道你们一直随身保护我很辛苦。” 沉毅喘了几口气,然后用袖子里摸出一章建康钱庄的兑票,开口道:“这是五十两银子,兄台你拿着带兄弟们顾喝茶喝酒,今天下午…” “不要再跟着我了。” 这名内卫一愣,然后连忙摇头:“这怎么成?这是上面交代下来的差事,我们兄弟一刻也不能懈怠!” 沉毅面色严肃,低声道:“你报上去,就说这是高公公的意思,如果你们不相信我,可以去让陆卫帅问一问高公公。” 这名内卫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把这张兑票收进了怀里,然后对沉毅拱了拱手,神态恭谨:“多谢沉相公赏,那小的…” “就去问一问?” “嗯…你去就是。” 沉毅对着他挥了挥手。 此时沉老爷心里非常笃定,内卫一定会按照自己的意思去办。 因为顾大家的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高太监也不会愿意让内卫的人知道这件事,虽然内卫是天子亲军,但是毕竟人多口杂,万一说了出去。 总归是不好的。 至于沉毅的个人安全问题。 除非内卫的高层里,有北齐的谍子,不然北齐的人不太可能抓到这种防卫空档的。 况且在建康城里,光天化日,他们动手的可能性小之又小。 安排好了内卫的事情之后,沉毅才回了翠云楼,这会儿许六娘已经坐在一辆马车里等着了。 沉毅也没有客气,上了马车之后,跟许六娘面对面同坐。 马车缓缓开动。 车厢里,许六娘低着头,犹豫了很久以后,才轻轻咬牙道:“公子,大兄他…” “大概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呀?” 沉毅有些疑惑:“他没有跟你说?” 许六娘有些委屈,低声哼了一声:“他还拿我当孩子,什么事都不愿意跟我说。” 说到这里,这个小姑娘眼眶有些发红了:“他还想把我嫁出去呢。” 她抬头看着沉毅,咬了咬嘴唇:“公子,等他回来,您帮我劝劝他,我不想嫁出去,我要一辈子跟在几位兄长身边…” 沉毅抬头,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眼前的这个小姑娘,然后笑着说道:“喜欢上许复了?” 许六娘的脸色,刷的一下变得通红,她低着头,嗫嚅道:“没…没有的事,公子不要胡说…” 他们两个人虽然是同姓的兄妹,但是却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甚至许六娘的这个许姓,也是从许复那里得来的,说起来,如果两个人婚配,倒也没有任何问题。 许复是这帮人的大哥,从小照顾着他们,许六娘由此生出爱意,再正常不过了。 面对这种小儿女心思,沉毅只是眯着眼睛笑了笑:“他在福建那里,现在生意做的还不错,估计年底应该能回来,等他回来,我找时间跟他提一嘴。” 许六娘脸色依旧发红,她低着头说道:“公…公子您要跟大兄提什么?” 沉毅玩味一笑:“你说我要跟他提什么?” “我…我不知道。” 许六娘双手捂着脸,害羞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马车在建康城里跑了几圈之后,最终来到了距离皇城不远的一个小院子里。 这里,并不是顾大家最早住的地方,显然这位秦淮名妓,已经搬过家了。 下了马车之后,许六娘把沉毅领到了院子门口,这会儿她脸上的红晕已经散去大半,轻声道:“公子,这里就是顾姑娘住的地方,平日里都是我来跟她们说话,大兄是不来的。” 沉毅微微一笑:“是该你来的。” “你敲门罢。” 许六娘应了一声,伸手敲了敲院门,开口道:“顾姑娘,顾姑娘,我家公子有事情找你。” 很快,院门打开。 一个容貌清丽,一身白衣,恍如世外之人的女郎,站在院子里,抬头看了看许六娘身后的沉毅。 正是曾经的秦淮名妓,琵琶一绝顾横波。 她犹豫了一下,问道:“是…沉公子?” 沉毅微笑点头:“顾大家不认得我了?” 顾横波摇了摇头,轻声开口。 “沉公子黑了一些。” 说罢,她侧过身子。 “沉公子请进。” 第五百七十章 女子的野心 算起来,沉毅已经很久没有见这位曾经的秦淮名妓了。 具体的时间,已经记不太清楚了,反正至少是中进士之后,就没有再见过了。 应该……是两年半左右。 两年半的时间里,沉毅已经从当年那个默默无闻的沉七,变成了现在正五品奉议大夫的沉老爷,可以说是一飞冲天,平步青云了。 而相比较眼前的这个女子,沉毅的际遇其实也就显得很一般了。 因为眼前这个女子,很有可能会从一个妓女的身份,一跃成为大陈的皇妃,成为皇帝后宫里的妃子。 沉毅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之后,问道:“要不然,在下还是在门口站着说罢?” 顾横波露出了一个笑容:“哪有把客人放在门外的道理,岂不是大失礼数?沉公子要是非要这样的话,小女子也只有闭门谢客了。” 沉毅无奈的摇了摇头,硬着头皮走进了这间小院子。 他走进去之后,回头看了一眼许六娘,开口道:“小妹,你在外面等我一会儿,我跟顾大家聊点事情就出去。” 许六娘应了一声,然后对顾横波笑着说道:“顾姐姐有什么要采买的么?我下回来给你带来。” 顾横波笑着摇了摇头:“暂时什么也不缺,等缺的时候,再麻烦妹妹。” 许六娘点了点头,她先是转过身子,然后又有些忧心的回头看了一眼,这才慢慢离开。 许六娘离开之后,沉毅在院子里四下看了看,这间院子不大不小,但是好在五脏俱全,亭子水井都是有的。 沉毅指了指那座亭子,叹了口气:“顾大…顾姑娘,我们去那里坐坐?” 原本沉毅是想称呼大家的,但是想起来,这个称呼是在青楼时候的称呼,这会儿喊起来,已经不太尊敬了。 顾横波微笑点头,然后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丫鬟,吩咐了一声奉茶之后,便跟着沉毅一起,走到了亭子下面。 两个人都坐下来之后,顾横波先是看了一眼沉毅,问道:“是陛下让沉公子来的罢?” 沉毅点头:“是。” 这会儿丫鬟把茶水端了上来,顾横波在沉毅面前放了一杯,然后端了一杯在自己面前,轻声道:“是来处死我的,还是放我出去的?” 听到了这句话,沉毅眉头跳了跳,然后把端了一半的茶水放了下来,无奈的说道:“顾姑娘为什么这么说?” “话本里看来的。” 顾横波掩嘴笑了笑:“都说皇家无情嘛,原先我只是个玩物,可有可无,现在突然怀了身孕,对于陛下来说就是个麻烦了。” 她抬头看着沉毅,反问道:“不是么?” 沉毅下意识的想要点头,不过很快反应过来,还是摇了摇头:“做臣子的,不敢妄测圣意。” 听到沉毅这个回答,顾横波又露出了一个笑容:“沉公子还真是厉害,说话滴水不漏的。” 她对沉毅眨了眨眼睛,问道:“沉公子现在是什么官?” 沉毅想了想,回答道:“奉议大夫。” 不管是兵部郎中还是翰林院侍读学士,说出去都显得有些显摆的成分在,一个五品的奉议大夫虽然品级高,但是很多荫官也可以荫到五品,说出来倒不那么起眼了。 “正五品官啊。” 顾横波目光流转,轻声道:“沉公子今年才二十岁罢,真是了不起。” “在下的事情,不足挂齿。” 沉毅险些被这个女子带偏了话题,他咳嗽了一声之后,开口道:“在下今天来,主要是想要谈一谈顾姑娘的事情。” 顾横波眯着眼睛微笑道:“我?我有什么事情?” 沉毅严肃了起来,问道:“顾姑娘想进宫么?” 顾横波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开口说道:“去哪里都好,不被继续关在这小院子里就行,我被关了两年,快要疯了。” “进宫也是被关着。” 沉毅提醒道:“只是一个更大的笼子而已。” “那也比这里强,怎么说…” 顾横波澹澹的说道:“那里也是天下女子都想进的笼子。” 沉毅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其实,他这个问题,多少有些多余。 因为顾横波既然怀孕了,就说明她这个人,不是什么傻白甜。 青楼是有避孕法门的,她跟皇帝也不是一两个月了,而是两年多了,这两年多时间里,皇帝出宫的次数并不少。 也就是说,她要怀孕早就怀孕了。 她现在才怀孕,只能说明她自己可以控制。 如果用小人心思猜度,这位顾大家的心思多半是很重的,她在最开始那一两年,摸不准皇帝的心思,也摸不准宫里对她的态度,因此不敢让自己怀孕,只乖乖的当一只笼中雀。 而现在,她已经拿捏…或者说,她自认为已经拿捏了皇帝,所以她才敢让自己怀孕。 毕竟她这种身份,怀孕是有风险的。 一旦被太后娘娘发现了,孩子可能没事,她自己可能就会红颜薄命了。 顾横波说完这句话之后,抬头看向沉毅,轻轻一笑:“沉公子,我在外面已经死了,是不是?” 沉毅面色平静,没有回答这句话。 不过答桉是肯定的,顾横波原来的那个身份,已经跟着许复一起“南下”了,用不了多久,她在南方因为水土不服病死的消息,就会传回建康。 沉毅坐在原地,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茶杯,缓缓说道:“本来这件事不应该我来办的,但是好巧不巧,我曾经知道了这件事,这件事便又落在了我的头上。” 他叹了口气,开口道:“现在的法子有两个,第一个是找一个品级不高的官宦人家,把顾姑娘塞到家里去,收作女儿,然后等陛下遴选秀女的时候,去参选秀女,迎顾姑娘你进宫。” 顾横波面色平静,她看向沉毅,开口道:“我已经三个月身子了。” 这句话的意思是,这么做来不及了。 选秀女这种事情,操办起来怎么也要一两个月时间,到时候顾横波可能都显怀了,一个孕妇进宫,那就是天大的奇闻了。 “第二个,就是给顾姑娘你安排个品级高的身份,让陛下登门,一不小心见到顾姑娘你,然后直接把顾姑娘你迎进宫里去。” “只是这么做,一来品级高的官宦人家不太容易找,二来…” 沉毅抬头看了一眼顾横波,开口道:“二来后族会注意到。” 他提醒道:“当今的太后和皇后…都是姓孙的。” “那就后一个罢。” 顾横波面不改色的选择了第二个。 “事到临头,怕也是无用了。” 她环顾了四周的院子,澹澹的说道:“就算是死在外面,也好过一辈子待在这种小笼子里。” 第五百七十一章 擦屁股 能在风尘女子之中出头,成为当年风靡建康的秦淮名妓,可不单单是生的好看,琵琶弹的好就成的。 这位顾大家,现在不能说她手段如何如何高明,但绝对不是完全没有手段的。 只是… 一个女子,背后没有任何靠山,光有手段,其实没有什么大用。 沈毅跟她简单的沟通了一番之后,便点了点头,默默站了起来,对着顾横波拱手道:“顾姑娘的意思,在下已经明白了,这些事情在下会尽快想办法去办,不过有一件事,在下要提前跟姑娘说清楚。” 顾横波抬头看了沈毅一眼,轻笑道:“什么事?” 沈毅顿了顿,缓缓开口:“今日是姑娘你自己要进宫,异日姑娘真的进了宫里,不管碰到什么事情,都不要怪罪沈某。” 建康孙家,已经两代皇后了。 现在的这位孙皇后,可能还没有什么存在感,但是皇帝的亲生母亲,先帝的正妻,现在就在宫里,今年才三十多岁。 有孙太后在。 后族,在现在的建康城里,绝对是一个不可小觑的势力。 换句话说,顾横波进了宫之后,孙太后如果真的看她不顺眼,一个不小心,她说不定就悄无声息的死在宫里了。 像她这种没有任何背景的人,死在宫里,连个声响都不会传出来。 顾横波闻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然后对着沈毅莞尔一笑:“路是我自己选的,沈公子不必替我担心。” 沈毅默默点头,然后对着顾横波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 顾大家亲自把沈毅送到了院子门口。 沈毅即将转身的时候,这女子不知怎么的,突然喊了一句。 “沈公子异日飞黄腾达了,能否照顾照顾我们母子?” 沈毅脸色一黑,有些无语。 他咳嗽了一声,低声道:“顾姑娘,我不管当了什么官,都管不着内廷的事情,况且我现在还是个五品小官,你…” 他压着声音,无奈的说道:“你不要乱说话。” 顾横波笑了笑:“沈公子莫要欺我,我在建康也是认得一些人的,可没有听谁说五品京官是什么小官的,而且…” “二十岁的五品官。” 她目光闪动,没有说话了。 沈毅也不愿再过多纠缠,象征性的对顾横波拱了拱手之后,就转身离开了。 走出胡同口的时候,许六娘的马车还等在外面,见沈毅出来,她探出头对沈毅招了招手,开口道:“公子,我送您回去。” 沈毅点了点头之后,便上了许六娘的马车,马车里,许六娘眨了眨眼睛看向沈毅,有些八卦的说道:“公子,这两年时间,大兄都不愿意见她,您更是一次都没有来过,这一次您突然要见她,是不是……” “是不是要出什么事了?” 沈毅抬头看了一眼这个小姑娘,然后微微摇头道:“小妹,这些事情伱就不要问了。” 沈毅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以后有一天,如果她不住在这里了,你不要问她去哪里了,只当是从来没有见过她,知道了么?” “知道。” 许六娘乖巧点头:“大哥临走的时候交待过,说真正的顾姑娘,已经跟着他南下了…” “这里的这个顾姑娘…” 小丫头眨了眨眼睛,轻声道:“谁也不认识。” “嗯,你能记住这一点就好,嘴一定要严。” 说完这句话,沈毅就闭上眼睛,不再说话了。 老实说,他心里其实有点烦躁。 他沈大老爷是什么人?是要剪除倭寇,致天下太平的! 怎么沦落到要给老板擦屁股的程度了呢? 还是这种不太干净的屁股。 罢了。 沈老爷心里安慰了自己一句。 毕竟是皇帝的屁股,擦了就擦了,捏着鼻子忍一忍就是,毕竟老板刚给自己升了官,还加了翰林院的职位,让自己混了个储相的名头,怎么样也得报答报答老板。 抱着这个念头,沈毅坐着许六娘的马车回到了家里,回到家之后,他先是回书房,给乐清那边回了几封信,然后就去抱老婆孩子去了。 时间一转眼,又是一天时间时间过去,第二天上午,沈毅出门找张简一起喝了顿酒,到了下午的时候,又去了一趟晋王府,探望了一下“因公负伤”的晋世子李穆。 李穆对沈毅的倒来倒很是热情,看着沈毅在晋王府里待了差不多一整个下午,到了傍晚时分,才放沈毅从王府里出来,并且一路送沈毅出来。 送到了晋王府正门的时候,这位晋世子停下了脚步,对着沈毅拱了拱手,笑着说道:“外面都在说我为国负伤,正在家里养病呢,我就不送你到外面了,免得给人看到了之后说闲话。” 沈毅应了一声,拱手还礼:“世子好生养伤,过几天我再来寻你。” 李穆满脸笑容,问道:“子恒这一趟,什么时候回乐清去?” “办完了手里的闲事就回去。” 沈毅轻声道:“如今剿倭,只是时间问题了,这一次剿倭,世子功莫大焉,等我替世子完成剿倭大业,再回建康请世子喝酒。” 李穆有些感慨的摇了摇头:“我有什么功劳?无非是杀几个人,抄几个家而已。” 他看向沈毅,缓慢而又坚定的说道:“有朝一日,子恒你完成了剿倭的大业,回到建康来,愚兄便把十八子楼送你。” 沈毅连连摆手,有些无语:“单凭这酒楼的名字,我便不敢要,世子的心意,在下心领了。” “名字有什么?不就是一个李字么?” 李穆笑道:“回头,我给你改成沈楼就是。” 两个人开了几句玩笑之后,沈毅才告辞离开,他刚走出晋王府,还没有到自己的马车前面,就看到一个一身布衣的年轻人,靠近了两步,然后开口道:“沈侍读,高公公已经在翠云楼等您很久了。” 沈毅昨天见了顾横波之后,就派人知会了高太监,本来想着高太监应该会在宫里等他,没想到高太监直接出宫来了。 沈毅点了点头,上了马车之后,直接来到了许六娘打理的翠云楼,在那个年轻人的接引下,很快上了二楼的雅间,在雅间里,见到了一身普通员外打扮的高明高太监。 沈毅咳嗽了一声之后,上前拱手行礼:“高公公。” 高太监示意沈毅坐下说话,等到沈老爷落座之后,他一边伸手给沈毅倒茶,一边开口道:“事情有结果了?怎么个章程?” 沈毅接过茶杯,喝了口茶之后,抬头看向高太监,苦笑道:“高公公,在下给了顾大家两条路,这第一条路,在下自己就能办成,不过第二条路,我就无能为力了。” “只能请拖高公公去办了。” (本章完) 第五百七十二章 纳妃 如果顾横波选第一条路进宫,沈毅自己就可以替她操作一下,毕竟沈老爷现在的品级不低,虽然没有很多门生故吏,但是怎么着也是认识一些官员的。 这种腌臜事,甘泉书院出身的官员,大概率不会干,但是兵部那些晋升无门的小官,都会抢着去干。 不过现在,顾横波想从高级官员家里,直接被皇帝挑中进宫,这就超出沈毅的能力范围了。 能被皇帝上门串门的,少说也要三品官才合理,而沈毅想要跟这种级别的人对话,必须要通过赵昌平或者老宰相张敬才有可能。 如果是其他什么事情,求到这两个长辈头上倒也没有什么,但是替皇帝把风尘女子弄进宫里这种事,实在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因此沈毅没有办法,只能通知高明去搞。 如果高太监不愿意,那么他沈老爷也不会再硬着头皮干下去,就准备撂挑子了。 大致跟高太监说明了一下具体的情况之后,沈毅叹了口气说道:“高公公你也知道,下官入仕不久,根本不认识几个朝廷里的大臣,更不要说去跟他们谈这种事情了,高公公您主持内廷多年,这种事情,还需要您去办。” 高明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低头喝了口茶水,然后微微叹了口气:“不太好办啊。” 这种事情,如果去找赵昌平那一派的所谓“清流”去办,那些人为了名声,肯定是不可能去办的,而如果去找杨敬宗那边的人去办,他们固然会同意,但是难免不会把这件事情给暗中传开。 传开倒也没有什么,最怕的就是落在太后娘娘耳朵里,这就不太好办了。 事实上,宫里这样藏着掖着,最根本也就是怕被太后娘娘知道,不然的话,搞一个女子进宫,只是高太监一句话的事情而已。 说到这里,高明看了一眼沈毅,低声道:“这件事情,我会尽快报给陛下,听从陛下决断,如果没有其他变故,就不会麻烦沈侍读你了。” “对了。” 高太监顿了顿,缓缓说道:“沈侍读,两日之后就是十日一次的大朝会了,现在沈侍读你已经官巨五品,应当要跟随百官一起上朝了。” “陛下要在朝会上,说一说抗倭的事情,打打那些保守腐儒的脸,到时候沈侍读不要忘了上朝。” 沈毅愣了愣,然后苦笑道:“高公公,下官虽然五品了,但是在京无职,就…” “还是要去的。” 高太监笑呵呵的看了沈毅一眼,轻声道:“沈侍读放心,那些腐儒不敢把伱怎么样,再说了,沈侍读你…” “势力也是不小的。” 高明说的,大概率是指沈毅背后的甘泉书院势力。 甘泉书院近二三十年,“升学率”暴涨,导致出了一大票进士,到现在为止,虽然没有一个人拜相,真正的高层官员也只有赵昌平一个,但是胜在人数众多,例如当年传为佳话的“甘泉七子”,现在在职的六个人,大部分都是四五品的官员了,其中有一个已经做到了从三品的光禄寺卿。 可以说,中高级官员非常之多。 因此高明才会说沈毅势力不小。 沈老爷揉了揉自己的脑门,只觉得一阵头痛。 他是书院出身不假,但是他入仕之后升的太快,书院的那些人未必就看他不眼红,而且他做官以来的最大“业绩”,竟然是带兵打仗,这就跟那帮文臣格格不入了。 虽然看在赵昌平的面子上,书院的那些人不会跟他为难,但是要说死站在他这边,也是无稽之谈了。 沈毅叹了口气,没有多说什么。 高太监继续说道:“再有就是,北齐清净司的事情。” 这位大太监看了沈毅一眼,低声道:“清净司本来没有暗杀你的安排,他们应该是收到了一些来自于我朝的消息之后,才把沈侍读你,当成了暗杀的目标之一。” “但是具体是谁跟清净司通的消息,内卫还在慢慢追查,不过…” 高太监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北齐清净司消息来源很多,况且只有那么一鳞半爪的线索,内卫很难完全查清楚。” “查不清楚也没有什么要紧的。” 沈毅微笑道:“我朝之中,那么想要我死的人,其实不难猜。” 高太监皱了皱眉头:“不要胡乱臆测。” 说完这句话,这位大太监本人,都忍不住眯了眯眼睛。 “真要是他们的话…” 高太监缓缓开口。 “他们…会遭报应的。” ………… 在翠云楼陪高太监吃了顿饭,天黑下来的时候,沈毅才回家里休息。 第二天,皇帝陛下似乎是在宫里待的厌烦了,便微服出宫了。 在街上逛了半天之后,这位皇帝陛下,刚好路过大理寺卿吕铮的宅邸。 这位大理寺卿为官清廉,虽然身为正三品大员,但是却在建康买不起宅子,只能赁屋而居,皇帝陛下好奇之下,便进了这位吕卿正宅子逛了一圈。 这宅子极小,只有一个小院子,四五间房屋。 而吕卿正的家人,也大多在故乡,只有发妻和幼子在建康陪着,家里连个使唤的下人也没有。 皇帝见了之后,殊为感动,便干脆留了下来,在吕家吃了顿饭。 晚饭期间,皇帝陛下在席间,见到了吕卿正刚从乡下来到建康的孙女。 天子惊为天人,龙颜大悦。 得知此女未曾婚配之后,天子立刻下令宗府过来下礼,将这位吕小姐纳进宫中为妃。 宗府的人很快也到了吕家,这事情虽然不合规矩,但是在皇帝坚持之下,宗府的人还是按照规矩下了礼,按流程把吕小姐纳进了宫里。 因为吕小姐的祖父乃是朝廷的三品大员,再加上皇帝陛下的意思,这位吕小姐被聘为德嫔。 属于“嫔”之中地位最高的一级,仅次于妃子。 吕小姐虽然对家人恋恋不舍,但是皇命难违,当即跪在地上,向家里人告别,跟着宗府的人一起进了宫里。 而身为大理寺主官的吕卿正,也是满脸泪水,依依不舍的送孙女进了宫里,老两口哭的泪流满面,显然是动了真情的。 这件事情,听起来合情合理,但是实际上非常诡异。 因为从中午皇帝陛下登门,到傍晚吕小姐进宫,前前后后加在一起,也就一天时间。 纳妃的过程就完成了。 快到了匪夷所思地步! 而到了晚上,高明高太监,悄无声息的来到了吕家。 吕卿正毕恭毕敬的把高太监迎了进去,神态恭谨。 高太监在吕家叮嘱了几句之后,便把一个小册子,放在了吕卿正手里,然后淡淡的说道。 “内卫的记录,已经销了。” 这位大太监瞥了吕卿正一眼,目光里带了一些鄙视。 “卿正收受贿赂的事情,便就此两清,不过…” 高太监顿了顿:“不过陛下说了,既往不咎,但是将来,希望卿正能够如同自己的名声一般清廉如水…” 吕卿正千恩万谢的跪在地上。 “多谢陛下,多谢高公公…” 他低头道:“臣…臣将来,一定不负圣望…” 高太监面色平静,伸手把他扶了起来,继续说道:“再有,今天这件事,不管谁问,一定烂在肚子里。” “你们家就三个人…” 高太监面色平静:“三个人嘴巴严实一些,不难?” 吕卿正脸上挤出笑容。 “公公放心…” 这位卿正老爷低声道:“从今日起,下官就是有这么个孙女,谁要是说下官没有…” 吕卿正沉声道:“那下官就跟他拼命!” (本章完) 第五百七十三章 托孤 宫里纳妃的消息,被皇帝刻意压制了消息,因此这件事仅仅在小范围之内传播,并没有在建康城里传开。 不过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即便如此,这件事还是在建康城里小规模传开了,以至于事情发生后的第二天,张简张易安请沉毅在归云楼喝酒的时候,还谈起了这件事。 这位相门之子,表现的颇为八卦,一边跟沉毅碰了一杯酒,一边笑着说道:“本朝的这位大理寺卿,在外面一向有铁面无私的称号,名声很是不错,在建康的宅邸里连个下人都没有,平日里只有一家三口居住,这一次不知从哪里蹦出来个孙女儿,竟然被陛下看中了。” 张简呵呵笑道:“他一个科甲正途出身的九卿,莫名其妙成了外戚,听说他孙女儿进宫,还只封了个嫔,这会儿吕老头心里多半恼得厉害。” 沉毅也是笑呵呵的跟张简碰了碰酒杯,微笑道:“子非鱼,安知鱼之乐?说不定这位大理寺卿,现在开心得很呢。” 对于这位大理寺卿,沉毅是不太了解的,但是他很清楚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把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收入家门,然后再嫁进宫里去,这件事对于寻常人家来说自然是天大的荣幸,但是对于高官来说,就未必是什么天大的好事了。 那些阿谀奉承之流,为了讨好天子,可能会自降身份,甘愿去替皇帝干这种事情,但是如果是名声很好的所谓“清流”,为了自己的声誉,多半是不愿意干这种事的。 而官做到了一定的高度,有时候皇帝也没有办法逼他干他不愿意干的事情。 也就是说…这位大理寺卿要么就与传闻之中不符,要么就是有什么把柄,被拿捏在了皇帝手里。 至于宫里为什么选这么个人家,倒是很好理解。 因为吕家人少。 换作别的高官或者是勋贵人家,且不说家里有多少人口,单单是下人可能就有好几百个,哪怕是素来以廉洁着称的赵昌平,家里连带着下人,加在一起也有三四十口人。 莫名其妙突然“多”出来一个人,如果家里人多,那么多张嘴巴,就不太容易瞒得住,只有吕卿正这种“清贫”的官员,家里没有什么人,隐瞒起来才会容易很多。 “得了罢。” 张简呵呵笑道:“陛下还没有广选秀女,现在后宫还没有多少人,如今突然选了这个吕家的女子进宫,还办的这么着急,心里一定喜爱得紧,那么这个吕家的女子,在宫里的日子,就未必那么好过了。” 沉毅清楚,张简是在说后族孙家,不过内廷的事情,他不认为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因此低头喝了口酒,微笑道:“师兄倒是对这些逸事上心得很。” “这京城无聊。” 张简低头喝了口闷酒,闷声道:“你在外面潇洒快活,不知道我在太常寺里,每日可以说是无所事事,再不听一些趣事,我就要无聊死了。” 说着,张简看向沉毅,由衷感慨道:“说句心里话,为兄羡慕你,羡慕的眼睛都要发红了。” “在外面建功立业不说,官还曾曾往上升,现在已经是正五品了。” 他“啧”了一声,目光里全是羡慕:“照这样下去,你沉子恒拜相,只是时间问题了。” “师兄少要捧杀我。” 沉毅低头喝了口酒,有些意兴阑珊的说道:“要是我在建康能够当太常寺丞,那我也愿意待在建康,只可惜,我若是待在建康,现在大概率还是个九品校书郎,哪能跟师兄你相比?” “况且…” 沉老爷叹了口气:“师兄你是只见我吃肉,没有见我挨打啊。” 他眯了眯眼睛,仰头一饮而尽。 张简有些诧异:“子恒这话怎么说的?” 沉毅看向张简,无奈的说道:“师兄,我是江都寒门出身,一无宗族势力,二无朝堂背景,朝廷里除了赵师伯照顾我,基本上没有人会再多看我一眼,可即便赵师伯照顾,宋兄都没有能爬的这么快,我沉七凭什么能两年四千,官居五品?” “那还不简单。” 张简笑着说道:“咱们都是给李家当长工,一切都是看陛下的心思,只凭简在帝心四个字,就什么都足够了,况且…” “凭借子恒你的功劳,兵部里那些熬资历的,哪一个比得过你?莫说一个兵部郎中,给你一个兵部侍郎,为兄也觉得应当。” 沉老爷再次摇头,澹澹的说道:“师兄,我能升的这么快,更多的原因是因为陛下觉得亏欠我,因此用品级补偿。” “因为怕师兄你担心,有些事情我便只知会了赵师伯,没有知会师兄你。” 沉老爷自顾自的喝了口闷酒,开口道:“前些日子在乐清,我差点就被人活活烧死了。” 沉毅把事情前后大概说了一遍之后,张易安拍桉而起,怒声道:“无法无天了!” “这帮刁民,敢火烧朝廷钦差!” “受人指使而已。” 沉毅澹澹的喝了口酒,自嘲一笑:“不瞒兄长说,小弟这颗脑袋,现在只是暂寄在自己脖子上,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身首异处了。” 他敬了张简一杯。 “这一趟回建康,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家陪夫人还有孩子,除了陛下召唤之外,也只有你张易安能够喊我出来了。” 张简本来以为沉毅是在开玩笑,不过他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到后来慢慢的放下酒杯,皱眉道:“七郎,出什么事了?” 沉毅微笑道:“北齐有个清净司,兄长知道么?” 张简若有所思:“听说过一些,据说都是胡人遴选出来的好手,藏在暗处,杀人害命一流。” 沉毅吐出一口酒气,无奈道:“本来,我是不太了解这个清净司的,不过这些日子,我去翻了一些关于清净司的情报,北齐清净司,林林总总的人手加在一起,可能有五六万人。” “这其中,还有一大部分是藏在我朝,躲在暗处的,没有计算进去。” 沉毅抬头看向张简,低声道:“现在,这个清净司估计在时时刻刻的盯着我,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跳出来,一刀结束了我的性命。” 张简再一次皱眉。 “详细说说。” 沉毅叹了口气,把自己上了暗杀榜的事情说了一遍。 然后他缓缓起身,对着这位相门之子作揖,面色严肃:“易安兄,将来小弟若有什么不测,家中妻小…” “便烦托兄长照顾一二了。” 张简神色复杂的看了看沉毅,然后叹了口气。 “这么一说,你升的这官,我还真就不羡慕了。” 说罢,他也站了起来,对着沉毅拱手还礼。 “但有余力,义不容辞。” 第五百七十四章 天无二日 沉毅并没有特别多的朋友。 因为之前的那个他是个书呆子,之后的这个他,也没有认识很多人,唯一一个跟他比较投缘的,就是眼前这位相门之子张简了。 两个人虽然是因为甘泉书院相识,但是彼此很聊的来,算得上是沉毅的至交好友了。 至于沉毅托孤的言辞,也不是说着玩的,老实说,自从他被齐人惦记上之后,心里还真是有点发毛。 毕竟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虽然沉老爷不想死,而且已经非常注意防护个人安全,并且身边也有内卫时时跟着,但是他还是不得不提前给自己的妻儿留下一些保险。 如果他真的不小心挂了,那么张简无疑是一个值得托付的人,只要张简能照顾沉家几年时间,等过几年沉恒慢慢成长起来,哪怕没有中进士,只要他中了举人,长到二十多岁,也能慢慢支撑起这个家,沉家就不至于散掉。 至于青雀… 对着张简作揖之后,沉毅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开口道:师兄,如果我不幸真出了什么事,还请师兄出面,或者是请赵师伯出面,给青雀另寻一个好人家,不能让她吃苦… 家中小儿,吾弟可以带大… 听到沉毅这句话,张简再一次皱眉:都还没有影的事情呢,子恒莫要继续说下去了。 我知道没有影的事。 沉毅笑了笑:我身边还有内卫跟着,暂时不会出什么事,将来有一天内卫不再跟着我了,也说明我对朝廷没有什么用处了,那时候齐人也未见得会在我身上浪费人手精力,不过被一个国家盯上了… 沉老爷叹了口气:我心里总是觉得毛毛的,做什么事情都束手束脚,今天师兄应承了我之后,将来我做事,心里也就踏实一些了。 你… 张简沉默了一会儿,默然道:你放心,你我兄弟不是外人,该做的事情我都会做,不过子恒你还是要保全自身… 嗯。 沉毅微笑点头:这是自然,我是想要陪青雀母子一辈子的。 至于齐人… 沉老爷面色平静:既然他们想要杀我,我也想要杀他们。 所有一日,北齐朝廷不存了,这柄悬在我头上的利剑,其实也就无从谈起了。 从前,沉毅对于国仇家恨,其实并没有特别敏感,因为说到根本上,他不完全是一个土着,他身上有半个来自于异乡的灵魂。 正因为如此,沉毅从前固然也想着北伐,也想恢复河山,但是没有陆夫子那种刻在骨子里的仇恨感。 但是从上一次被火烧之后,这种仇恨就有了。 原因很简单,沉毅没有办法联系到齐人。 也就没有办法让他们取消对自己的追杀。 既然取笑不了,那就只有你死我活了。 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沉毅也是要跟齐人掰掰手腕的。 听到沉毅这句北齐朝廷不存,张简只是默默叹了口气,没有多说什么。 虽然他并不是特别悲观,但是几十年对峙下来,数次战败,北齐在张简这一代陈国人的心里,无疑是非常强大的。 而且几乎是不可战胜的那种。 虽然张简做梦都想要一统天下,归还故都,但是他心里很清楚,这种念想只是感性而已,理性告诉他,陈国能够做到的,只能是熬下去。 熬到有一天,北齐彻底烂根,先陈国一步而亡。 可即便那个时候,陈国也未必有能力,吃掉北边的半壁江山。 想到这里,张简有些烦恼的摇了 摇头,岔开了话题。 子恒这一次,什么时候动身离京? 再过些日子。 沉毅微笑道:抗倭军经历了一场苦战,将士们也都累了,而且补充了不少新兵,也需要训练,短时间内不会再有大的动作了,我可以在建康多歇息一段时日。 说到这里,沉老爷掰着手指头算了算,然后轻声道:估摸着明年的现在,小弟就可以回京缴旨了。 张简有些惊喜的看着沉毅:再有一年,倭寇就能尽除? 尽除不至于。 沉毅喝了口酒,缓缓说道:但是大的倭寇势力可以全部被打散,最多剩下一些小鱼小虾,到时候在沿海各州府布置一些抗倭军,就可以做到海路畅通了。 那这一趟巡海的差事,其实也就完成了。 张简爽朗一笑:到时候,陛下一高兴,说不定会再拔擢七郎一次,那时便是三年五迁,你沉老爷摇身一变,就是朝廷的四品大员了! 沉毅笑了笑,正要回答,雅间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沉毅沉老爷在么? 沉毅皱眉,看了一眼门口:谁啊?何事? 门外声音低沉:陛下召您进宫。 沉毅闻言,点头道:好,知道了,我回去换身官服,立刻进宫面圣。 门外那人应了一声,便转身离开了。 张简皱眉:这声音,听起来可不像是宫里的宦官。 是内卫。 沉毅笑着起身:多半是随口召唤,没有下什么旨意,兄长在这里稍歇,我回家换衣服进宫去了,免得被人说小弟怠慢君上。 张简也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我也差不多要回去了。 他对沉毅笑道:子恒既然能多待几天,咱们兄弟还能多喝几顿酒,改天我带几坛好酒,去你家寻你。 好。 兄弟俩约好了下一次见面的时间之后,沉毅就离开了归云楼,回家换衣服去了。 换了官服之后,沉毅没有休息,直接坐车进宫,到了皇宫门口的时候,已经有小太监等在了那里,见到沉毅之后,直接把沉毅领进了宫里,一路领到了甘露殿。 进了甘露殿之后,沉老爷很快见到了皇帝,他整理了一番身上的官服,然后咳嗽了一声,跪在地上说道:臣兵部沉毅,叩见陛下。 皇帝这会儿,正皱着眉头坐在主位上翻看文书,听到了沉毅的声音之后,他眉头微微舒展,叹了口气:起来说话。 沉毅站了起来,脸上露出笑容:恭喜陛下,迎纳新妃… 朕找你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皇帝挥手屏退了宫人,然后看向沉毅,皱眉道:母后今天,去…去她那里了。 皇帝从龙椅上起身,走到了沉毅面前,无奈的说道:朕已经把她安排在很偏僻的地方了,但是母后还是去了,还带着皇后一起去,还… 皇帝脸色有些不太好看:还说,要让太医给她请脉,看身上有没有什么隐疾。 顾横波已经有了三个月身孕,自然是不能被太医请脉的,不然就露馅了。 虽然太后娘娘不太可能把这种家丑说出去,但是却很有可能在产后,把顾横波这个人给处理掉。 毕竟进宫,一旦传出去,那就是天大的笑话。 皇帝说到这里,抬头看向沉毅。 沉卿,你足智多谋… 沉毅无奈的看向皇帝:陛下,您的才智远远胜过臣,这种事情,您心里早就有办法了,只是拿不定主意而已。 皇帝脸色一沉:什么办法? 沉毅默然低头。 如今,陛下御极已近十年,中书五位宰相,过半是您简拔上来的,朝堂内外… 应该俱在您掌握之中了才是。 皇帝愣了愣神,然后抬头看向沉毅。 沉老爷沉默了一会儿,低头道。 陛下,臣说一句臣不应当说的话。 沉毅深呼吸了一口气,缓缓开口。 天无二日。 第五百七十五章 皇帝的新饼 皇帝陛下今年虚岁已经二十出头了,而且已经成了婚,有了孩子。 更重要的是,禁军早早的被他攥在了手里。 内廷内侍省,内卫。 外廷的中书省,以及六部的主政官员,基本上都是他在位的这段时间升上来的。 虽然说他在位的前六年,并不亲自理政,只是个吉祥物,但是从洪德六年亲政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三年半时间,写三年半里,光是中书省的宰相就换了两茬。 其他各衙门的老臣,也相继退出朝堂舞台。 比如说户部尚书赵昌平,就是因为老尚书刘纪章致仕,空出了缺位,他才补上了这个尚书。 这三年半时间,在皇帝有意无意的操作之下,朝廷的高层几乎完成了一轮更替。 也就是说,一朝天子一朝臣的过渡,其实已经基本完成了。 现在的皇帝陛下,地位已经非常稳固了。 这么说。 要亲信有亲信,要政绩有政绩,沈毅等人花了差不多两年时间,将沿海倭寇赶出陆地,这就是很大的一桩政绩。 对于皇帝来说,唯一的污点就是洪德七年跟齐人长达大半年的冲突之中,吃了个不大不小的闷亏,不过这个闷亏,在邸报司的妙笔润色之下,对外宣传的是平手,也没有怎么影响到皇帝陛下的名声。 也就是说… 皇帝陛下现在的地位,非常稳固。 在洪德六年洪德七年的时候,孙太后还有可能联合几位中书宰相,把他这个皇帝废掉… 可现在,已经是洪德九年了。 到了现在,能够束缚住这位皇帝陛下的,只剩下了道德,再没有其他任何东西了。 虽说圣天子以孝治天下,但这句话毕竟是个口号,皇帝才是朝廷里唯一的至尊。 九五至尊。 皇帝陛下听了沈毅的话之后,默默的坐回了原来的位置上。 他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闭上眼睛,开口道:“沈七,你说这种话,是挑拨天家骨肉血亲,你知道么?” 沈毅微微低头道:“陛下,臣没有挑拨天家骨肉,臣的意思是,陛下是天下至尊,也是天上唯一的太阳…” “狗屁。” 皇帝睁开眼睛,瞥了沈毅一眼,冷声道:“那北边的那个皇帝,是不是太阳?” 沈老爷讪讪一笑。 拍马屁拍上头,忘记北边还有一个皇帝了。 “陛下是大陈,唯一的太阳。” 沈毅微微低头道:“终有一天,也会是天下唯一的太阳。” 皇帝默默的叹了口气:“这种话初听之时,觉得振奋非常,但是现在再听来,才知道其中千难万难。” 这位皇帝背着手,走下御阶,来到了沈毅旁边,然后伸手拍了拍沈毅的肩膀,开口道:“沈卿…有没有特别怕的人?” “比如说,你的父亲?” 沈毅微微摇头:“陛下,家父早年,一直在建康,臣与幼弟在江都老家,一年只见一两次,谈不上害怕。” “朕…” 皇帝说了这一个字之后,犹豫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道:“罢了,这里左右无人,伱我又是同龄人,朕与你说说心里话。” 皇帝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下,然后有些泄气的说道:“朕幼年时,父皇便驾崩了,登基之时,朕只有十岁。” “那时候,朝廷内外,全靠中书省的几位相公,和母后支撑着。” “整整六年时间。” 皇帝垂下眼睑,淡淡的说道:“这六年时间,朝廷内外并不太平安生,外面有齐人虎视眈眈,内里也有正当壮年的晋王叔…” 皇帝即位初年,的确有一些战战兢兢的味道,不过他运气很不错,有惊无险的熬了过来,正因为如此,这位相当念旧情的皇帝陛下,才一直放着杨敬宗杨相没有动。 要知道,杨老头退下来之后,各级官员参他的奏本,以及内卫明里暗里查出来的东西,已经堆积如山了。 皇帝有些丧气的说道:“那六年时间里,母后对朕管教极严,以至于即便到现在…” 说到这里,皇帝就没有说下去了。 沈毅心里有些无奈,不过还是咳嗽了一声,开口道:“既然如此,那就让太后娘娘去见顾…去见德嫔就是,陛下您跟太医院那里打个招呼,让他们不要说不该说的话…” “如果这个法子也行不通,那就干脆让太后娘娘知道这件事就是。” “为了天家的体面…” 沈毅低眉道:“太后娘娘不会声张的。” 如果太后娘娘确定了这个大理寺卿的孙女,就是皇帝在外面找的那个风尘女子,那么顾横波这个人,生下孩子之后还能不能保住性命,是在五五之间。 更重要的是,如果这个身份确认,尽管太后不会声张,那么不管顾横波将来生下多少个儿子,除非皇帝再没有其他任何子嗣,否则她生下的皇子,都将永久性的失去继承权! 沈老爷微微低头道:“陛下…臣终归是外臣,内廷的事情,臣…不能参与过多的。” “嗯…” 皇帝默默点头,开口道:“朕知道的。” “老实说,这件事朕本来也不想让你再出面的,毕竟你是朕洪德朝将来的重臣,只是朕身边,实在也是没有什么合适的人去办这件事了。” “至于你说的话,朕会再认真考量考量的,稍晚一些,朕去一趟坤德宫见母后。” 说到这里,皇帝顿了顿,然后开口道:“沿海都司的事情,还是要早作准备,不管那些文官如何阻止,朕迟早是要把这个都司建起来的。” 说到这里,皇帝闷声道:“他们要实在不给钱,朕自己掏钱,也要搞出来!” 皇帝准备用沿海的这支都司来替代淮河水师,自然下了很大的决心。 说起了正事,皇帝又问道:“对了,许复南下,也有半年时间了,现在在做什么,需不需要朕做些什么?” 说起了正事,沈毅也正经了起来,微微低头道:“回陛下,许复到了福建之后,并没有急着下大本做生意,而是按照臣的意思,详细调查当地的市场,现在主要是在福建贩茶,另外就是一些药材生意,赚得不是很多,但是…” “很稳当。” 沈毅微微低头道:“配合着晋世子先前给抗倭军留下来的一些军粮,目前养活五千人,是堪堪够用的。” 皇帝伸手摸了摸下巴上已经逐渐长长的胡须,若有所思:“子恒啊。” 他扭头看向沈毅,开口道:“你说,朕要不要给许复开个条子,干脆让他去贩盐算了…” 沈毅苦笑了一声:“陛下,地方上的盐商,势力错综复杂,贸然插手进去,恐怕用不了多久,臣就要南下去给许复收尸了……” “唔…” 皇帝眯了眯眼睛,思索了一会儿,然后看向沈毅。 “朕现在很缺钱啊。” 他看向沈毅,轻声道:“这样罢,趁着沈卿你还在建康,这几日回去,给朕拿个章程出来,有什么需要朕配合的,只要不伤天害理,危害百姓,朕都尽量配合。” “再有…” 皇帝低头想了想,继续说道:“再有,抗倭军中,似乎有两个千户…帮你经管抗倭军,是不是?” 沈毅微微点头:“是,陛下明察秋毫,这二人一个叫做凌肃,乃是原临海卫千户,被臣上报兵部拉到抗倭军中的。” “另一人也是临海卫出身,不过却是一点一点晋升上来的,是个难得的猛将。” “这样罢。” 皇帝伸手敲了敲桌子,开口道:“你给他们写封信,让他们到建康来一趟,就说…” “就说朕,要抽时间见一见他们。” 这位大老板刚才还在忧心老娘,这会儿就把心思全放在了海防军上,他看着沈毅,微笑道:“朕要看看这两个力挫倭寇的千户堪不堪用,若是堪用,将来朕要重用他们。” 说到这里,皇帝看向沈毅,微笑道:“到时候,他们也要谢你“沈公”的知遇之恩。” 听到“沈公”两个字,沈毅心里一惊,然后慌忙跪了下来,惶恐道:“陛下,此军伍粗人溜须拍马之戏言…臣惶恐…” 皇帝静静的看着沈毅的反应,见沈毅跪在了地上,他才哑然一笑。 “罢了,朕也没有说什么。” 皇帝起身上前,亲自把沈毅扶了起来,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脸上带着淡淡的:“你我君臣携手共进,将来,要是能开创出一番事业,你沈毅沈子恒。” “如何不能是我洪德朝的沈公?” (本章完) 第五百七十六章 想法子搞回来 走出甘露殿之后,沈老爷后背都湿了。 娘的,给皇帝打工本来就不是什么好差事,毕竟这个时代的可没有保护人身安全的法律,皇帝一个不高兴就把你噶了,你也没地方说理去。 给一个有手段的皇帝打工,就更不是人干的事情了。 其实沈毅是知道抗倭军里有内卫的。 不过他以为,内卫最多也就是把抗倭军的训练情况,以及战况战果还皇帝上报上来,没想到… 连那帮武官对自己的称呼,皇帝都一清二楚! 沈老爷一步一步走出了皇宫,站在皇城里的时候,他回头望了一眼这座巍峨的皇宫,然后在心里暗自吐槽。 当个皇帝,每天操心那么多事情,还有功夫看内卫送上来的详细情报? 累不累啊? 心里咕叨完这一句之后,沈毅才回过神来,四下看了看,才发现他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邸报司附近。 想到了邸报司,沈毅心里一动,就朝着邸报司走去。 到了邸报司门口的时候,邸报司门口的两个守门人,已经换了新人,全然不认得沈毅了,不过见沈毅身上穿着五品的官服,他们还是不敢怠慢,规规矩矩的躬身行礼道:“这位老爷,不知道您找谁?” 沈毅看了这两人一眼,微微摇头:“请问二位,这邸报司目前是谁在掌事,还是内廷的孙公公么?”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然后点头道:“是,还是孙公公在这里管事。” “劳烦通报。” 沈毅轻声道:“就说沈毅请见。” 听到沈毅两个字,两个门卫先是一愣,其中一个人看了看沈毅身上的官服,有些不敢置信:“是…是沈司正么?” 他们不敢置信,主要是因为沈毅的品级。 邸报司创立时间不是很久,因此自然记得沈毅这个第一任司正,只不过沈毅当年最初任司正的时候,只是个正八品的官职,后来邸报司整体品级抬升,沈毅才跟着升到了正七品,后来听说这位司正老爷被陛下重用,去兵部做了六品官,怎么… 怎么摇身一变,就成了正五品的大老爷了? 沈毅微笑点头。 “今天在宫里有事,路过这里,想起来从前在邸报司的日子,因此过来看一看朋友。” 这邸报司虽然不是沈毅一手创建,只是在沈毅的建议下开创,不过沈毅中进士之后,邸报司才几十个人,是在他接手之后,邸报司这个衙门才慢慢发展壮大,到现在成了个… 嗯…似小实大的衙门。 这个衙门,看起来非常不起眼,但是实际上人数非常多,能力非常大,司正的权力也非常大。 而且这个衙门,是朝廷里所有衙门里,唯一一个能实现“盈利”的衙门,发展到现在,已经不太像是一个单纯的职能衙门了,更像是一个“国企”。 而且是比较大的那种。 见沈毅点头确认,两个守门的差役,其中一个把沈毅请了进去,另一个则是进去喊人去了,没过多久,一身淡紫色衣裳的孙谨孙公公,便出现在了沈毅面前,这位孙公公见到沈毅之后满脸微笑,开口道:“沈…沈相公,许久未见了。” 沈毅摆了摆手,无奈道:“可莫要再称呼什么沈相公了。” 刚才被皇帝喊“沈公”,他现在还觉得毛骨悚然。 说完这句话,沈毅打量了一眼面前的这位孙公公,笑着说道:“许久未见,孙公公倒是脱下蓝衣换紫袍了。” 他对着孙谨拱了拱手,笑着说道:“恭喜恭喜。” 内侍省的宦官等级森严,最高级的自然是高明,杜怀这种紫衣太监,次一些的穿蓝衣,再次一些的穿绿衣,至于更次一些的,就是灰色衣裳的杂役太监了。 孙谨从前是内侍省的中高层,是穿蓝衣的,但是一段时间没见,这位孙公公既然“升级”了! 孙谨颇有些感慨的对沈毅拱手还礼,低头道:“都要托沈相公您的福气。” “您创立的邸报司,又壮大的邸报司,如今邸报司在宫里的地位越来越高了,陛下亲自定下来的章程。” 孙谨微笑道:“从今以后,邸报司的主事太监,都由内侍省的紫衣兼着。” “奴婢也是因为在邸报司管事,才被陛下提拔了上去。” 沈毅脸上带着笑容,心里却叹了口气。 太监的品级虽然不高,像高明这种内廷大管家,明面上的品级也就是四品而已,但是内廷的太监们权力却不算小,如果类比外廷的话,紫衣太监,已经可以算是外廷的三品了。 而邸报司的司正,不过正七品。 沈毅“离任”之后,邸报司的司正,就一直空悬着,没有再任命第二任司正,只是让宫里的太监兼管,成为邸报司的所谓“主事太监”。 而在主事太监等级如此高的情况下,外臣基本上不太可能在就任司正了,也就是说,邸报司司正这个职位虽然存在,但是大概率会一直空悬下去,或者很久以后的某一天,成为皇帝安置皇子,让皇子办差的地方。 大概率跟文官没有关系了。 沈毅心里,觉得颇为惋惜。 因为,他离职之后虽然没有可能再贬官回到邸报司,但是他的兄弟沈恒马上秋闱,明年就要春闱,一切顺利的话,明年春天就要中进士了。 沈毅是很想把沈恒放在这里,帮他经管邸报司的。 现在看起来,这个希望已经破灭了。 虽然心里有些失望,但是沈毅脸上还是带着笑容,跟孙谨孙太监一起,参观了一番现在的邸报司。 现在的邸报司里,还有不少官吏,是当年沈毅时期就在的老人,此时已经一年多没见,再一次见到沈毅,大家都很高兴,纷纷对着沈毅行礼,一口一个司正。 在邸报司闲逛了大半个时辰之后,沈毅才告辞离开,临走的时候,邸报司的大半“职员”出来相送,尤其是孙太监,对着沈毅躬身行礼相送。 沈毅也拱手还礼,微笑道:“这两年抗倭军在外剿倭,沿海的邸报司助力甚大,也少不了诸位同僚的帮忙。” “我代沿海百姓,与抗倭军将士,多谢诸位了。” 他作揖行礼。 邸报司里的人,大部分都是吏员,只有一小部分是有品级的官员,闻言都对沈毅躬身还礼,连道不敢。 就这样,沈老爷在众人的相送下,离开了邸报司。 走出邸报司之后,沈毅心里颇有些感慨。 老实说,在他剿倭的过程中,邸报司对他的帮忙实在是太大了。 而且不止是剿倭,将来有一天要北伐的时候,多半也用得着邸报司。 只是随着他卸任邸报司司正的时间越长,用邸报司的时候,就会越不顺手。 想到这里,沈毅驻足回望,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这个不起眼的衙门。 “得想个法子…” 他在心里嘀咕。 “把邸报司给搞回来…” 推荐一本朋友的新同人精品作者,质量保证! (本章完) 第五百七十七章 洪德朝第一宠妃 大老板安排下来差事了,沉毅虽然在休假,但也是要加加班的。 首先是召集凌肃跟薛威两个人进京。 这没有什么问题,皇帝那边估计是为了不太过声张,所以没有明发诏书下去,不过也就是沉毅写封信的事情而已,通过邸报司的快驿送下去,两三天就能到乐清。 身为武将,这两个千户一定是会骑马来的,一千里地骑快一些,沿途经驿站换马,也就三天时间就能到了。 至于想办法搞出一个都司的军费,这就…不太容易了。 如果按照皇帝所说,给许复披个专营的条子,让他去贩盐,凭借着盐业垄断的高额利润,养一个沿海都司并不是什么难事,但是如沉毅所说的那样,如果真这么干了,很容易说没就没了。 大陈开国已经一百多年了,各行各业的利益,早已经被刮分了七七八八,尤其是盐铁铜这些高额利润,而且由朝廷专营专卖的行业,其中的利益纠葛更是千头百结,说也说不清楚。 这种情况,不可能你皇帝一道圣旨,人家那些既得利益者,就会把手里的份额吐出来。 挡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 这个通讯交通都极其不便利的时代,皇权不要说一竿子捅到底,就连捅到县都很难。 真要强行去挖盐商碗里的饭吃,倒也不是完全不行,只不过许复许大官人,估计要贴身带着一二十个护卫在身边,才能保证自己安全无虞。 而且这玩意儿,短时间之内,也不太容易办到,想要快速来钱… 目前来看,就只有两条路。 第一条路,下海做生意。 现在,撇开福建广东沿海的海上商路且不提,浙东沿岸的码头基本上已经能用了,只要接下来,沉毅能够打通福建沿海的商路,那么许复就可以运一些丝绸瓷器茶叶之类的东西出海,从海外换取大量的白银回来。 只要这个经营的规模达到一定程度,那么养一个都司,应该不是特别大的问题。 第二条路,就是让抗倭军自己去挣钱。 挣钱最快的路,自然就是去东瀛岛把那个银矿给开了。 不过第二条路,目前来说不现实,要等到抗倭军的船队,发展成“舰队”之后,才有可能去外面打秋风。 因此现在抗倭军想要营收,最直接的法子,是剿匪来搜刮那些匪寇的赃产。 而想要细水长流… 那就要搞海关。 陈国三十多年前,还是有沿海市舶司的,但是这二十多年倭寇横行,海路废驰,市舶司也就渐渐的不见了踪影,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重开市舶司。 等到将来,海上贸易慢慢做起来了,以市舶司的收入,不要说养一个沿海都司,就是把禁军的军饷给包圆了,都没有什么问题。 就这样,按照这个思路,沉毅在家里琢磨的三天左右的时间,才给做出了一份详细的计划书。 到了第四天早上,沉老爷才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带着自己的奏书进了宫里。 正巧,这天是小朝会的日子,沉老爷身为五品官,已经有了上朝的资格,便跟着凑了个热闹,去了一趟德庆殿上朝。 这并不是他第一次上朝了。 上一次大朝会,他就被皇帝逼着上了一次朝,皇帝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吹嘘了一番抗倭军剿倭的英勇事迹,让沉老爷着实尴尬了一番。 尴尬的原因是因为两边不讨好。 文官不会因为军功,来佩服沉毅什么,甚至还会觉得沉毅这个两榜进士自贱身份,去干这些粗人好的事情,会觉得沉毅这个两榜进士背弃了他们文官阶层,成了个武将了。 至于武官,也不会认为沉毅这个进士老爷跟他们是自己人,反而会觉得沉毅这个大头书生,一定是抢了手底下武将的功劳。 两头受气。 好在沉毅也没有依靠这些武将和文官什么事情,就低头装死,熬过了上一次大朝会。 这一次朝会,沉老爷乖乖的站在了兵部官员队列的最后一排,低着头装死,一言不发,也算是撑过了这一次大朝会。 这场五日一次的小朝会并没有持续太久,皇帝只是简单交代了几件常规的事情之后,便宣布散朝了。 好容易熬到散朝,百官陆续散去的时候,沉毅正准备求见皇帝,就被旁边一个年轻人一把捉住衣袖,笑着说道:“子恒这几天在做什么?我去了醴泉楼几趟,都没有瞧见你,去你家寻你,弟妹说你成天窝在书房里写写画画,我也就没有敢打扰你。” 沉毅也面露笑容:“师兄有事情找我,直接去书房门口敲门就是,干什么这么客气?” 说到这里,沉毅揉了揉太阳穴,开口道:“这几天在做一些陛下交代的差事,正准备去面圣交差,师兄找我做什么?” 说着,沉毅忽然拍了拍脑门。 “想起来了,昨天下午,我家夫人的确跟我说师兄来过,那会儿我正在忙,一转眼就抛在脑后了。” “我寻你能有什么事?” 张简看着沉毅走在皇宫里,笑着说道:“无非是寻你喝酒。” 说着,他靠近了沉毅的耳朵,低声道:“子恒,宫里的事情,你听说了没有?” 沉毅眨了眨眼睛:“听说什么?” “子恒不知道?” 张简的目光更兴奋了。 一朵八卦之魂,在他的眼睛里熊熊燃烧。 “前几天,陛下不是纳了个嫔吗?” 张简左右看了看,低声道:“听说太后娘娘很不高兴,前两天带着皇后娘娘一起去这位德嫔住处,据说是要找麻烦。” “陛下知道了之后,很是生气。” 张简鬼鬼祟祟的小声道:“听说跟太后娘娘大吵了一架,太后娘娘被直接气的回了坤德宫,据说皇后娘娘都被气的动了胎气…” 沉老爷一愣,有些无语:“真的假的?” “传的满城风雨。” 张简微笑道:“多半是真的,而且…” 张易安话说了半句,便微笑不语了。 沉毅听得也有些心痒痒,无奈道:“师兄怎么有话不说完?” “而且,这位德嫔娘娘,昨天被陛下升格,现在已经是惠妃娘娘了。” 张简轻声道:“现在,建康城的酒馆茶楼里,都说她是吕妃娘娘。” 张易安若有所指的笑了笑:“这是咱们洪德朝,第一位宠妃啊。” 沉毅听到这里,也觉得有些魔幻。 他虽然在其中撺掇了一下,但也只是想让皇帝在太后面前硬气一点,谁能想到… 皇帝竟然直接跟太后干起来了? 想到这里,沉毅微微摇头,开口道:“师兄,多半不是什么宠妃不宠妃,是陛下想要真正内外兼掌了。” 张简点头,脸上依旧带着笑容。 “理是这么个理,不过这位吕妃娘娘,八成很合陛下的心意,不然也不会有这档子事。” 这位相门之子轻声道:“真是如此,将来说不定会出现国本之争…” 沉老爷白了他一眼,有些无语:“陛下连皇子都还没有,怎么就能扯到国本上去了?师兄你想的太多了。” 说到这里,沉毅摸了摸自己袖子里的奏书,心里有些犹豫。 他在想,要不要在老板情绪不稳的时候,去跟老板谈项目。 不过犹豫了一下之后,他还是决定要去一趟。 “师兄,我还有事要见陛下。” “等我见完了陛下,今天…嗯,下午罢,我请师兄在翠云楼喝酒。” “好。” 张简微笑道。 “太常寺清闲得很,我过了午后,就去翠云楼寻你。” 第五百七十八章 洪德朝的大项目! 消化了一下刚听到的八卦消息之后,沉老爷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官服,然后重新回到德庆殿,跟德庆殿门口的太监通报,表明自己想见皇帝一面。 通报之后,沉老爷就乖乖在大殿门口候着了。 一来是因为这会儿,里面多半还有一些大臣…嗯,那种朝堂大老在跟皇帝汇报工作或者是请示工作,二来是沉毅这种品级,想要见到皇帝本来就不容易,如果不是他跟太监说了一句“奉旨见驾”,太监都不一定会给他这个五品官通报。 当然了,沉老爷常常出入宫禁,在宫里还是刷了一些熟识度的,不少内侍省的太监也都认得他。 在大殿门口等了大半个时辰,才有太监领着他进去,正当沉毅走到德庆殿后殿的时候,刚好有一个中等身材,五十岁左右的老者迎面走了过来,沉毅认得此人,微微低头,拱手道:“陈相。” 宰相陈靖。 中书首魁。 陈靖容貌端正,留着三撇长须,穿着一身绯红的官服,看起来非常潇洒,颇有古人之风,虽然年纪有些大了,两鬓也有些斑白,但是依稀还是可以看出,年轻时候多半是个美男子。 长的好看就算了,还当了首相,可以说是人生赢家之中的人生赢家了。 本来一个五品官向他问好,陈相稍微点点头就已经很够意思了,倨傲一些可以理都不理,直接错肩而过,但是这位陈相看到沉毅之后,竟然停下了脚步,他上下看了一眼沉毅,一手捋着胡须,微笑道:“沉侍读这是要去面圣?” “是。” 沉毅低头道:“陛下交代了件小差事,下官前去缴旨。” “年少有为啊。” 陈相伸手,拍了拍沉毅的肩膀,笑着说道:“陛下相召,老夫就不耽误你了,这几天有空,可以来一趟中书省,中书的几位相公,都想跟你聊一聊关于沿海都司的事情。” 沉毅低眉道:“陈相说笑了,下官一个五品小官,如何能谈及这种国家大事。” “你是当事之人。” 陈相笑道:“很多事情,我们这些朝廷里的老头子,也是两眼一抹黑,什么都看不分明,要沉侍读跟我们详细说了情况,我们才好为陛下分忧。” “是。” 中书首相约你去中书省喝茶,基本上跟皇帝请你进宫喝茶没有太大分别,沉老爷毕竟是文官,这个面子自然是要给的,不然就多少有些“倒反天罡”了。 陈相满意点头:“既然如此,沉侍读自去忙罢,老夫也要下去办差了。” “是。” 沉毅低头应了声是,然后跟这位中书宰相错肩而过,来到了德庆殿内殿。 这会儿,皇帝应该是刚接见完那些大臣们,正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背靠再椅靠上,闭目养神。 沉毅走上前去,叩首行礼:“臣沉毅…” 他只说了三个字,话还没有说完,皇帝就睁开了眼睛,打断了他的话:“好了,起来罢。” 皇帝扭头,看向高太监:“高明,赐座。” 高太监立刻点头,搬了把椅子,放在了沉毅身后。 沉毅道了声谢,但是并没有急着坐下,而是从袖子里掏出一份奏书,两只手捧在手里,开口道:“陛下,臣在家苦思数日,总算琢磨出了一个粗糙的章程,请陛下过目。” 皇帝的心情似乎不太好,脸上也没有多少笑意,更多的是疲惫,闻言只是默默点头,挥手示意高明把奏书递上去, 高太监过来,把沉毅手里这本厚厚的奏书捧了上去,皇帝展开之后,见奏书上密密麻麻的字,约莫有二三十页。 皇帝“啧”了一声,一边从头看起,一边说道:“这有万字了罢?” 沉毅揉了揉脑门,低头道:“陛下,这其中千头万绪,臣唯恐思虑不周,因此想到的都写了进去,至于文辞……” “已经尽量删减了。” 这份奏书里,大多都是关于市舶司的具体条目。 这些条目,是沉毅这几天,钻研原市舶司条例自己精修出来的,加上了他对商业的一些理解,也就是一些现代商业的理念。 皇帝看了个开头之后,便合上了奏书,揉了揉脑门:“太长了,太长了…” “朕这几天都没有睡好,现在脑袋还有些胀痛…” 皇帝吐出了一口浊气,看向沉毅,脸上挤出了一个似乎不太好意思的笑容:“沉卿体谅体谅朕,大致跟朕说一说罢。” “这封奏书,朕明后天休息好了之后,再详细看。” 皇帝这会儿毕竟年轻,脸皮多少有点薄,觉得臣子花了精力写出来的东西,他不看有些不太好意思。 沉毅起身,正要说话,皇帝对着他压了压手:“坐着说,坐着说就好。” 沉毅重新坐了下来,他整理了一下思绪,开口道:“陛下,臣这几天,详细考虑了一些…嗯…挣钱的法子,目前可以尽快去办的,是让许复经海上的商路,运大陈的货物去南洋诸国贸易,不过这么做具体的盈余几何,一时半会很难估算出来,需要等他跑了一趟船之后,上报数目,才能估算出一年的收入。” “第二个法子,就是重新建立市舶司。” 沉毅沉声道:“臣的初步设想是,在松江府,温州府,福州府,泉州府以及广州府五府,设立五个市舶司,管理出入来往的货物,以及替朝廷收揽商税。” “乐清也有一个小一些的码头,臣曾经去乐清的码头查问过一些货物的数目,这些大港口的货物出入量,应该会远胜乐清十倍不止,按照这个数目的话…” “只要将来海路畅通,五个市舶司再加上一些官营的货船,每年应该能替朝廷增收五百万到一千万两银子。” “多…” 皇帝咽了口口水,愣住了:“多少?” 沉毅眨了眨眼睛,以为皇帝没听清楚,于是重新说了一遍:“五百万到一千万两。” “不过…” 沉老爷缓缓说道:“这个数目的前提是,海路一定要畅通,沿海诸州府,尤其是五个市舶司所在的州府,一定不能再有任何倭寇和其他盗匪闹事了。” “臣的打算是,将来有一天,沿海都司设立的话,分都司为五卫,分别驻守五个市舶司…” “具体的章程,臣已经详细写在奏书里了。” 皇帝闻言,呆愣了一会儿,然后忙不迭的翻开了沉毅的奏书,不过他看了几眼之后,也没有翻到这部分内容,于是合上奏书,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无奈道:“再多的钱,还是要进国库,那帮子腐…” 说到这里,皇帝似乎是因为沉毅这个“腐儒”也在场,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沉毅笑了笑:“陛下,户部不舍得花钱,是因为户部没有多少钱,等户部手里的钱多了,自然也就舍得花钱了。” “再说了,到时候如果户部还不舍得花钱…” 沉毅低眉道:“陛下可以派内宦去管理市舶司,无非就是…” “多报账少报账的事而已…” 第五百七十九章 略显不同的君臣 “若能够岁入多一千万两…” 皇帝喃喃低语了一番,随即微微摇头道:“不,只需要多五百万两,朕就可以空出许多余力来做一些从前没有办法做的事情。” 很多人以为,皇帝这个职业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可以随心所欲,街上看到女人就可以拽回家里去,缺钱了就让户部拿着钱范铸一些出来。 其实大错特错。 皇帝这个职业,看起来光鲜亮丽,其实想要做好这个工作,是非常劳神费力的,而摆在皇帝面前最要紧的头等大事,其实就是一个钱字。 不仅仅是现在这个陈齐对立的南北朝时期,另一个世界里的历史也是如此,汉武帝打了一辈子仗,打的国库空虚,无以为继,最终只能发行皮币来收割诸侯,才不至于使中央王朝的经济崩塌。 历朝历代莫不如此。 摆在皇帝面前的第一个问题,就是财政问题。 如今朝廷用贵金属作为锚定货币,朝廷的经济体系还相对比较稳固,可也正因为这个原因,朝廷的经济政策也不可能太过灵动。 毕竟以银为锚定之后,连铜钱的价值都会被相对固定住,朝廷铸的铜钱里,含铜量一旦减少,用不了多久,这批铜钱兑换银子的能力也会随之下降。 而且,更不可能像某些王朝末年时期那样,去大规模印纸币。 因此,朝廷收上来的税收,花一分就少一分。 没钱了就是真没钱了,就连皇帝想要在沿海搞一支海防军出来,都需要晋世子李穆带人南下,一路抄家,才勉强抄出五千抗倭军。 如果真能够岁入五百万两,不仅可以在沿海新建一个都司,甚至能够多出很多闲钱,去放在其他地方,这样一来,不仅他这个皇帝好当,大陈朝廷也会过的容易许多。 “市舶司,市舶司…” 皇帝揉了揉自己的眉头,低声道:“朕今天…实在是没有精力去细想这些事情了,朕现在要去稍稍睡一会儿,你这份奏书,朕会一个字一个字的详细看上一遍。” 皇帝说到这里,才抬头看向沉毅,脸上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若真能岁增这么多银两,你沉子恒便是朕心中的本朝第一功臣。” 沉毅连忙摇头道:“陛下过誉,臣只是提出了一个构想,具体如何施行,以及市舶司用什么人选,还需要陛下以及朝堂诸公去完善,若此事真有所成就…” “那也是陛下与诸公的功劳,臣不敢居功。” 皇帝拍掌笑道:“朕得沉卿,真是得了一个宝贝,不仅会练兵,还会弄钱,朕真的有些想把你调回建康,让你去户部待几年了。” 沉毅微微低头,没有说话。 皇帝眯着眼睛看了一眼这份奏书,然后开口道:“这市舶司,虽然宫里可以派人去主事,但是户部那边,也是需要人配合的,沉卿你这些日子都在建康,闲着没事的时候,可以去赵尚书那里走走,跟他说一说这件事。” 皇帝微笑道。 “一来,你们伯侄之间,也能亲近亲近,二来也替朕打探打探他的口风。” “你这个师伯,可是管账的好手。” 皇帝微笑道:“未来很长一段时间,朕都准备用他掌着户部,有他在户部,朕才能睡得安稳。” 皇帝这番话,普通人听在耳朵里,多半会欢喜不已,但是沉毅却微微皱眉,听出了一些不一样的味道。 皇帝这句话,有一些隐义在里面。 那就是,将来很长一段时间,赵昌平都会在户部做户部尚书。 这固然是一件好事,但是对于赵昌平或者说甘泉书院来说,又不全然是一件好事。 因为赵昌平主掌户部,已经很多年了。 当年他任户部侍郎的时候,老尚书刘纪章年迈,整个户部实际上就是他赵昌平在领着,只是差个名分而已。 宰相杨敬宗与张敬致仕的时候,朝堂廷推的时候,赵昌平其实也是一个热门的宰相人选,只差一步,他就可以进入中书拜相,成为人人羡慕的赵相。 而如果将来很长一段时间,他还是钉在户部不挪窝… 要知道,这位赵尚书已经五十多岁了。 那么…他这辈子,还有机会成为赵相么? 如果赵昌平无缘相位,对于朝堂里的所有“甘泉派”,可能都是个不大不小的打击。 见沉毅有些出神,皇帝笑了笑,开口道:“沉卿在想什么?” 沉毅这才恍然回神,他对着皇帝低头道:“回陛下,臣在想如何跟赵师伯提起市舶司的事情…” “你们同门之间,什么事都好说。” 皇帝先是笑了笑,然后揉了揉自己的脑门,微微叹了口气:“倒是朕,信了你的怂恿,前两天跟母后大吵了一架,以至于昨天朕去坤德宫给母后赔罪的时候,都吃了个闭门羹。” 说到这里,皇帝颇有些烦恼:“为了这件事,朕已经两天没有怎么睡好觉了。” 沉毅有些无语。 他低头道:“陛下,臣可没有怂恿您半句,您这句话要是传了出去,臣性命休矣……” 皇帝瞥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你还没有怂恿?那天…” 皇帝话说到这里,似乎想起的确不应该把这件事牵扯到沉毅头上,免得毁了自己洪德朝的一个干臣,于是咳嗽了一声,没有说下去了。 沉毅微微低头道:“陛下其实只需要把…把吕妃娘娘藏起来就行了,太后娘娘寻不到她,估计也就生几天闷气,没成想到您…” 谁能想到你能为了金丝雀,跟老娘正面冲突啊? 虽然皇帝这么做,与金丝雀没有太大的干系,但是多少还是超出了沉毅预料之外。 有些刚的太厉害了。 皇帝闷闷的看了一眼沉毅,沉默了许久之后,他直接站了起来,准备向外走去。 走了两步之后,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回头把沉毅的奏书带上,揣进了袖子里,然后一只手揉着太阳穴,朝着宫门外走去。 “朕要去歇息了,懒得与你扯皮。” 皇帝陛下的声音越行越远:“你回去罢,过两天朕休息好了,再唤你进宫…” 沉毅连忙站了起来,对着皇帝拱了拱手,笑着说道:“臣恭送陛下。” 皇帝很潇洒的伸手,背对着沉毅挥了挥手:“你也回去罢,好生陪陪家里人,过些日子就又要南下了。” 算算时间,凌肃薛威两个人,已经快要进京了。 这两个人进京见完皇帝之后,沉毅大概率就要跟他们一起,回乐清继续办差了。 沉毅低头道了一声遵命。 等到皇帝彻底离开之后,沉老爷才站直了身子,也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伸完懒腰之后,他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已经接近正午了。 “张师兄多半已经快下班了。” 沉老爷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赴宴喝酒去也。” 第五百八十章 两份前程 跟张简一起厮混了一个下午,到了傍晚时分,沉毅的酒总算醒了个七七八八,于是他很听话的去了一趟赵尚书府上,又在赵家蹭了顿饭。 吃完饭之后,自然就是日常的谈话时间,沉毅在书房里跟赵昌平聊了足足一个时辰,这才告辞离开赵家。 第二天,沉毅便没有怎么出门,而是在家里陪老婆孩子,顺便看一看张简前天送给他的一本前朝禁书,看的津津有味。 在禁书的强大吸引力之下,沉老爷秉烛夜读,很快又是一天时间过去。 第三天上午,沉毅也没有去别的地方,而是在家里考校沉恒的策论,一连看了四五篇文章之后,沉老爷才把文章放下,咳嗽了一声之后,笑着说道:“文章不错,不过字还要多练,你现在的字太过呆板,少了几分飘逸之气。” “等会我让蒋胜去东市街,再给你买几刀纸回来,你好生练练。” 沉恒微笑点头,然后笑着看向沉毅:“我听顾师说,兄长的字还不如我。” “听那老头胡说八道。” 沉老爷翻了个白眼:“为兄是两榜进士,翰林学士,那老头连个进士也未中,信不得,信不得…” 兄弟俩,基本上都算是出自顾老头门下,因此沉毅这番话自然是玩笑话,沉恒眯着眼睛轻声笑道:“兄长这话说的有理,明天小弟就去跟顾师说,书道先贤的字小弟都不临了,从明天开始,专门临兄长的字。” 沉毅哑然一笑,正要开口,外面突然传来了丫鬟青儿的声音:“公子,外院有两个人找您,说是您的部下…” 沉毅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后他扭头看向沉恒,吩咐道:“马上秋闱了,你多写几篇文章,顾师那里你多跑跑,争取秋闱考个好名次,明年春闱再中,为兄给你活动活动,让你尽量补个京官的缺。” 沉恒微笑道:“小弟要是中了一甲,也就不用兄长活动了。” 一甲头三名必进翰林院,自然是不用活动的。 “有这个心思是好的,不可生出骄狂之心。” 沉老爷微微沉声道:“闲来无事,多想一想顾师,他便是被这份骄狂,误了一辈子。” 顾老头当年不是写奏书状告当朝宰相,恐怕早早的就中进士衣锦还乡了,何至于流落建康,与家人分别数十年? “知道了。” 沉恒规规矩矩的低头行礼。 他见自家兄长要走,犹豫了一下之后,开口道:“兄长,今年秋闱我要是中了,能不能……” 他轻轻咬牙:“能不能把幼娘也接到建康来住?” 他说的幼娘,是陈幼娘,陈清的妹妹。 沉毅处理完江都范家之后,陈幼娘就被接到了沉家,虽然在沉家做活,但是却被沉章当女儿养着,只是这一次沉恒进建康考学,陈幼娘没有跟着,而是留在了江都,替沉家看着旧宅。 沉毅瞥了一眼自己的兄弟,然后哑然一笑:“好,这一次秋闱考的好,我替你跟父亲说。” 说完这句话,沉毅不再看自己这个欣喜不已的兄弟,而是低头整理了一番衣裳,迈步朝着自家前院走去。 这个时候,登门拜访,还自称是自己属下的两个人,猜也不用猜,一定是凌肃跟薛威两个人。 很快到了前院,抗倭军的两个千户,已经在沉家的正堂等候,见到沉毅来了之后,两个人立刻站了起来,对着沉毅躬身抱拳道:“属下拜见沉公!” 沉毅脸色一黑,摆了摆手,沉声道:“坐罢,这是这沉公二字,提也休提了!” 上一次在宫里,皇帝就拿这两个字来阴阳怪气了他一番,导致沉老爷平白无故多磕了一个头,很是吃亏。 两个武人对视了一眼,都不知道沉毅为什么生气,脾气比较耿直一些的薛威笑着说道:“那属下要如何称呼您?” “我升官了。” 沉毅微笑道:“如今已经是正五品兵部侍郎了,与凌千户平级,你们不嫌麻烦的话,就称呼我沉郎中就是。” “郎中郎中…” 薛威喊了两声,笑着说道:“听起来像是行脚的郎中。” 一旁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的凌肃,脸上倒是也挤出了一个笑容,开口道:“进建康之后,跟建康本地人打听您的住处,倒是打听出了一些别的消息,听这些本地人说,您已经被陛下拔擢为翰林院侍读学士了。” 说到这里,凌肃毕恭毕敬的低头道:“相公。” 凌肃乃是世袭的千户,虽然他是个不起眼的武官,但是对于朝廷的官制还非常清楚的。 他这个千户是正五品官,沉毅的翰林院侍读学士,其实也是正五品。 而两个五品之间的差距,可以说是天差地别。 从翰林院侍读学士被人称为“储相”的这个角度来说,他们称呼沉毅一声相公,倒也合情合理。 薛威不明就以,但是他知道凌肃很会做人,于是也低头,喊了一句相公。 虽然相公这两个字,多少还是有点“僭越”,但已经比沉公好多了。 因为“沉公”这两个字,放在钦差的这个身份上,就有一些“主公”的味道,也多少有些犯忌讳。 而相公,就更多的是尊称了。 沉毅无奈摆手,示意两个人坐下。 等到两个人坐下来之后,沉毅才对两个人笑了笑,开口道:“本来你们二位不远千里的到了这里,我家里人都应该出来迎迎你们,只是老父不知道你们要来,出门去东市街与人下棋去了,还没有回来。” “家里幼子年幼,闹腾得很,内人还在照看他。” 沉老爷对着两个人拱了拱手,开口道:“估计只能晚上再见了,失礼之处,二位见谅。” 这种领导对下属说的话,也就是听个响了事,两位千户都是连道不敢,态度非常恭谨。 客套了之后,沉毅说起了正事。 “今天晚上,你们就在我家里吃饭,吃完饭我给你们安排住处,明天你们收拾收拾,我带你们进宫面圣。” 两个千户闻言,都不约而同的咽了口口水。 像他们这种粗人,见皇帝… 从前,那是想也不敢想的事! 薛威更是愣在原地,一句话说不出来了。 还是凌肃第一个反应过来,他先是站了起来,对着沉毅低头作揖,然后开口道:“已经到了相公府上,晚饭就厚颜在相公府上吃了,只是属下与薛千户已经找好了客店,夜里万不敢叨扰。” 说罢,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捧在了手里:“略备薄礼,还望相公莫要嫌弃。” 薛威也带了东西,在怀里摸索了一会儿,摸出了一块纯金的长命锁,他笑着说道:“相公,这是属下用赏钱跟俸禄打的长命锁,绝对清白干净,送给小公子的。” 沉老爷看着这两份礼物,微微摇头。 “心意领了,但是东西不能要。” 沉毅面色平静,看向这两个人,开口道:“咱们抗倭军,历来以功劳为先,不看别的。” “我向陛下推荐你们两个人,也不是贪图你们这点东西。” 沉老爷面色严肃,缓缓说道:“将来,你们要是被陛下拔擢,成了指挥使,都指挥使。” “我希望你们也记住我这番话。” “好了。” 沉老爷挥了挥手,澹澹的说道:“都收起来罢。” 他脸上露出笑容:“趁现在时辰还早,我领你们在建康到处逛逛。” 第五百八十一章 我不爱听 沉毅接待了两个部下之后,准备带两个下属出门转转,他先是进了里屋,去换一身出门的衣服,正好碰到陆若溪正在抱孩子,见沉毅走进来,陆若溪看了他一眼,轻声问道:“听莲儿说,家里来人了,是你在东南的下属,要紧不要紧?我要不要出去见一见?” 沉毅看了一眼刚刚睡过去的小沉渊,笑着说道:“儿子既然睡了,你倒是可以出去见见,不然他们心里说不定犯滴咕,以为我跟他们使脾气。” “嗯。” 陆若溪站了起来,也换了一身见人的衣裳,跟着沉毅一起到了前院,这会儿两个千户都在沉家前院的凉亭下面等着,丫鬟萍儿正站在亭子外面,很是好奇的跟这两个千户说话。 主要是问,他们在东南是怎么打倭寇的。 青儿萍儿两个丫鬟,跟在沉毅身边已经很久了,算是陪着沉毅一起长大的,对于自家公子这个一介书生下海剿倭的事情,自然是好奇得很。 薛威还没有成婚,脸皮也薄,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倒是凌肃能撑得住场面,笑呵呵的跟萍儿说话,只不过他们两个都是台州府人,官话说的非常一般,沉毅跟他们相处的时间久了倒是能听得懂,萍儿就听得云里雾里,有时候直挠头。 见沉毅跟陆若溪走了过来,萍儿对着两个人行了个礼数,笑嘻嘻的跑开了。 而凌肃跟薛威,也连忙站了起来,从亭子里走了出来,对着沉毅跟陆若溪行礼:“见过沉公,见过夫人。” 薛威也跟着喊了一遍。 陆若溪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呼,她先是有些诧异的看了两个人一眼,然后看了一眼自家的夫婿,微笑道:“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称呼他,倒是新奇得很,二位千户不必多礼。” 她伸手虚扶,然后微笑道:“听夫君说,他在东南办差之所以能够顺利,大半是靠二位千户帮忙。” 沉夫人微微欠身行礼道:“我在建康帮不上夫君什么忙,在这里多谢二位千户了。” 凌肃跟薛威连忙深深低头。 “夫人言重了,我二人全靠沉公提携才是。” 沉毅站在一旁,脸上带着澹澹的笑意,但是心里还是相当得瑟的。 “沉公”这个称号,在皇帝面前固然给他带来了一些麻烦,但是在自家夫人面前,却让他非常有面子。 一番寒暄之后,沉老爷对着夫人挥了挥手,笑着说道:“他们两个都是第一回来建康,天色还早,我带他们出去转转,买些东西,夫人在家里准备好酒菜,两位千户今天晚上在家里吃饭。” 陆若溪点了点头,然后笑着看了沉毅一眼,用半开玩笑的话说道:“出去转转,可不要转到秦淮河去了。” 沉毅咳嗽了一声。 “夫人这话说的,为夫怎么会去那种地方?” 陆若溪笑而不语,把三个男人送出了门。 出了家门,绕到了街上之后,薛威才长松了一口气,对沉毅笑着说道:“这京城的夫人就是不一样,像大人您这样年轻有为的大人物,在我们台州府,家里的婆娘大气都不敢出,更不要说管教了。” 一旁的凌肃微笑道:“真要像你说的那种女子,也配不上沉相公。” “好了,少要熘须拍马了。” 沉毅本来走在最前头,闻言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两个人,微笑道:“二位第一次来建康,要不要去秦淮河转一转?” 薛威讪讪一笑,不说话了。 凌肃跃跃欲试,不过还是开口道:“大人,夫人刚才交代了…” “去喝喝酒,听听曲儿,顺便带你们见识见识秦淮风月,又不是干别的。” 沉毅白了两个人一眼。 “你们明天还要面圣呢,要精神一点,真想要干什么,也不能带你们去。” 凌千户微笑点头:“如此,我们跟大人您去见见世面…” 薛威嘿嘿一笑,跟在两个人身后,脚步走的飞快。 …………………… 当天下午,三个男人在秦淮河畔,好好的见识了一下秦淮风月,晚上的时候,沉毅又安排他们在自己家里喝了顿酒,不过两个人死活不愿意住在沉家。 这也能理解,毕竟沉毅不太好落一个结交外将的名声。 第二天清晨,天色还没亮起来的时候,两位千户就已经穿上了一身武将的官服,规规矩矩的在沉家门口等着了。 这个时候沉老爷还没有睡醒,等到他被莲儿叫起来的时候,才睡眼惺忪的走到前院,见到了两个下属,沉老爷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没好气的说道:“这才什么时辰?你们不睡觉啊?” 薛威有些茫然,扭头很不解的看向凌肃。 很显然,是凌肃一大早带他来的。 薛千户有些尴尬的低头笑了笑:“大人,属下听说上朝的时辰极早,京里的大人们天还没亮就要在德庆殿门口等着了,属下怕耽误了您的事,因此就早早的在这里候着了…” “那是大朝会…” 沉毅拍了脑门,有些无奈:“怪我昨天没有跟你们说清楚。” “大朝会十日一次,今天不是大朝会的日子,而且…” 沉老爷看了一眼两个人,无奈道:“而且我们也不是在朝会上面圣,而是单独去见陛下。” “算了算了。” 沉老爷打了个哈欠:“你们在这里等我一会,我去换官服。” 凌千户有些不好意思,低头道:“大人,要不然您再睡一会儿?” “我们不着急…” 薛威也连连点头:“对,我们不着急,大人您再去睡会儿…” “睡不着了。” 沉毅看了两个人一眼,犹豫了一下之后,开口道:“还有一件事,昨天就想跟你们说了,但是昨天你们刚来,我就没好意思说。”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齐齐低头:“大人指教。” 沉老爷沉声道:“建康就是建康,建康不是京城。” “你们两个人,都把建康叫做京城了。” “这种话…” 沉老爷低眉道:“你们见陛下之后要是也这么说了,会让陛下不高兴。” “而且不止是陛下不爱听。” 沉老爷背过身去,转身离开:“我也不爱听。” 他这句话说完之后,便回里屋换衣服去了。 两个千户站在沉家的前院里,再一次对望。 彼此都觉得一股凉风吹过,让他们的嵴背有些发凉… …… 很快,换了一身五品官服的沉老爷,便从里屋走了出来,他带着两个下属上了自家的马车,马车一路到了皇城门口,沉毅亮明身份之后,就带着两个千户顺利进了皇城。 进了皇城之后,两个人东望望西望望,对于皇城里的一切都感到好奇。 沉毅也没有管他们,只是又一路把他们带到了宫城门口,然后对着宫城守卫拱了拱手。 “劳烦通报。” 沉老爷面色平静。 “兵部沉毅,奉旨领抗倭军千户凌肃,抗倭军试千户薛威见驾。” 第五百八十二章 帝王心术 沉毅进宫,已经是熟门熟路了,通报完之后,就静静的在宫门口等着。 宿卫宫禁的也是内卫,此时值班的校尉已经认识了沉毅,一边让人通报,一边笑着跟沉毅打招呼,口称沉侍读。 沉毅也笑着跟这人说了几句客气话。 相比较来说,沉老爷跟内卫的关系还是不错的,内卫的齐大有,还是他的救命恩人。 甚至沉老爷跟内卫的指挥使陆成,也算是相识了。 可能因为在宫里刷脸刷多了,这一次通报之后没过多久,就有两个小太监过来领沉毅进去了,两个小太监一路把沉毅领到了甘露殿门口,然后对沉毅低头道:“沉侍读,高公公说今天陛下要见的人不少,让您先去偏殿候着,一会儿陛下见完了其他人,奴婢再来领您进去。” 沉毅笑着点了点头,带两个属下一起进了甘露殿的偏殿等候,这会儿两个小太监已经送上来了三份茶水糕点,放在了三个人手边的桌子上。 沉毅捏了快糕点放进了嘴里,然后看向两个身子似乎已经僵硬的武夫,笑着说道:“吃啊,没事的,不吃白不吃。” 凌肃僵硬的点了点头,但还是一动不动。 薛威跟沉毅的关系算是亲近一些,他身子小心翼翼的靠近沉毅,低声问道:“大人,这里就是德庆殿吗…” 说到这里,他重重的咽了口口水,四下看了看。 “怎么跟我小时候听说的金銮殿不一样…” 沉毅白了这厮一眼:“叫你平日多读书,殿门口那么大的三个字瞧不见?” “这里是甘露殿。” 沉毅喝了口茶,缓缓说道:“陛下的书房,咱们当今的这位陛下,很喜欢这里,平日里办公,大半都在这里,比起德庆殿是要逊色一些的,不过相对幽静。” 说着,沉毅对薛威笑了笑:“你好生替陛下办差,将来剿灭了倭寇,高升大官,说不定就能常来这里了。” “还…” 薛千户很没出息的咽了口口水:“还是不要了,怪吓人的…” 他说话都有点磕巴了:“我现在…浑身都不自在…” 沉毅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冷静一些,见到陛下之后,不要害怕,陛下问什么你们就答什么,我大概率也会在场,会帮着你们打圆场的。” “你看看人家凌千户,就恍若无事。” 说着,沉毅看向旁边的凌肃,只见凌肃身子坐的笔直,整个人似乎都已经僵硬了。 沉毅无奈的叹了口气。 自己这两个属下,委实是有些没出息。 不过也不能怪他们。 大陈武官的地位,实在是低的有些过分了。 像他们两个这种地方上的千户,正常来说,如果想要到建康来跑关系,不要说见到皇帝了,就算是到兵部去,连个兵部主事大概率也是见不到的。 要知道,如果沉毅原先在建康兵部任主事实职的话,平日里跟他打交道的,应该是都指挥使或者地方总兵哪一个等级的武官! 在偏殿里等了大半个时辰之后,终于有个小太监走到了这处偏殿里,清了清嗓子之后,开口道:“沉侍读,陛下召你们过去。” 沉毅微微点头,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然后看向两个千户,澹澹的说道:“跟在我身后,不要太过紧张,更不要在陛下面前出丑,不然…” 沉老爷低眉道:“不然丢的是你们自己的前程。” 说完这句话,沉老爷两只手拢在身前的衣袖里,然后跟在小太监身后,一路进了甘露殿的正殿,这会儿皇帝陛下正在翻看一份文书,看文书的封皮,应该是沉毅前几天递上去的那份万言书。 沉毅带着两个人,走到皇帝身前十几步的地方之后,便跪了下来,低头叩首道:“臣兵部沉毅,拜见陛下。” 身后的两个人有样学样,纷纷低头叩首。 “臣抗倭军凌肃,拜见陛下。” “臣抗倭军薛威,拜见陛下…” 两个人说话的声音里,都带着明显的颤音。 皇帝这才放下手里的奏本,看了跪在面前的三个人。 沉老爷稳如泰山。 而身后的两个武将,撅着屁股,浑身都在隐隐发抖。 皇帝心里有点想笑,不过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咳嗽了一声之后,开口道:“好了,都起来罢。” 三个人这才纷纷起身。 皇帝瞥了一眼三个人,开口笑道:“抗倭军这一两年来,打的非常不错,朕连接几封捷报,心里也是提气得很。” 说着,皇帝看了一眼高明高太监,澹澹的说道:“给三位卿家赐座。” 高太监应了一声,让人搬了三个凳子,放在了三个人身后。 沉毅踏踏实实的坐了下来,另外两个人则是战战兢兢,虽然也是坐着,但是屁股基本上没有沾到椅子,如同蹲马步一般。 皇帝眯着眼睛扫视了一眼三个人,然后轻声道:“抗倭军已经替朕扫清了浙东的倭寇,不知道更南边的几个省,什么时候能够彻底清扫干净啊?” 这个问题,皇帝之前已经问过沉毅了。 不过这个时候,沉毅还是要站出来跟皇帝唱完这个双黄的,于是沉老爷起身,恭谨低头道:“回陛下,抗倭军明年年底,应当就可以将大陈海疆清扫干净了。” “嗯…” 皇帝很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他看向沉毅,微笑道:“沉卿,你先去外面歇息歇息,朕与这两位…嗯…爱卿有话要说。” 沉毅直接站了起来,对着皇帝拱了拱手之后,退出了正殿。 按照皇帝的吩咐,他没有离开,就在殿外等着。 不过沉毅并没有等多久,只过了一柱香时间,就看到自己这两个显得有些呆滞的属下,木然从殿里走了出来。 等他们走到殿外,脸上的表情,又换成了难以抑制的狂喜。 沉毅倒是没有什么表情,而是静静的看着这两个人,脸上带着澹澹的笑容:“怎么个说法?” 凌肃走到沉毅面前,努力收敛脸上的喜意,不过他的眼睛里,还是止不住的狂喜,他对着沉毅微微低头,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下来。 “大人,我…” 他磕巴了一下,然后声音有些颤抖,竟然说不下去了。 沉毅看了他一眼,问道:“指挥使?” 凌肃重重点头,激动的小腿都在颤抖。 沉毅又看向薛威,问道:“指挥副使?” 薛威也激动的点头,他立刻就要给沉毅磕头,被沉毅一把扶了起来。 沉老爷微微皱眉:“在宫里呢,不要害我。” 薛威低着头,努力抑制住情绪:“多谢大人栽培!” 三个人正在说悄悄话的时候,又有太监走出来,对沉毅笑着说道:“沉侍读,陛下请您进去呢。” 沉毅微笑点头,然后朝着殿里走去,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滴咕。 他就知道… 他就知道凌肃薛威的这个官,不能由他沉毅来升。 而是要由皇帝亲自来升。 这就是在面圣之前,他跟两个人说的。 他们的“前程”。 /129htl 第五百八十三章 结亲家 对于皇帝叫自己手下两个千户来京的目的,沉毅自己心里早就有数了。 无非是皇帝要跳过沉毅这个中间层,亲自对两个千户施恩。 正因为这个原因,抗倭军剿灭北麂岛倭寇的封赏,才迟迟没有下来。 不管是凌肃还是薛威,都是没有来过建康的,甚至是没有见过皇帝的,对于朝堂上的大人物们来说,他们就是没有怎么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甚至不需要让他们见皇帝,只需要让他们进入到皇城之中,这两个人就会激动的浑身发抖。 而如果皇帝本人亲自接见他们,亲自给他们封官,顺便再勉励几句,这两个人心中该何等样的激动,可想而知。 要知道,他们这个级别的武官升迁,别说见到皇帝了,就连兵部的大老们也见不到,最多只能收到一份兵部文书了事。 再加上这个时代的忠君思想,这两个人多半就会对皇帝忠心不二了。 而在这个过程里,并没有沉毅什么事情。 不过这并不是说皇帝针对沉毅,而是皇帝的常规手段,并不是针对沉毅一个人,而是皇帝在面临所有类似情况之下,大概率都会这么做。 毕竟有淮河水师这个失败的例子在前。 沉毅心里虽然有些不太舒服,但是还是可以理解皇帝这个做法的。 想到这里,沉老爷重新迈步,进入到了甘露殿里,他对着皇帝深深低头,躬身道:「陛下。」 皇帝指了指他面前的椅子,笑着说道:「不是跟你说了么,坐下来说话。」 沉毅依言坐下。 皇帝看了他一眼,微笑道:「你挑选出来的这两个抗倭军将领,朕刚才接触了一番,都是很朴实的性子,这很好。」 朴实是一种委婉的说法。 放在朝堂上,其实可以理解为没脑子。 皇帝的意思大概就是说,这两个没脑子的人挑的很好,因为没脑子的人比较容易控制。 其实皇帝对这两个人的第一印象,跟两个人实际上的性格,还是有不少偏差的。 主要是因为这两个人第一次见皇帝,太过紧张,所以表现的有些憨直。 沉毅哑然一笑:「也不能算是臣遴选出来的,这二人中的凌肃,原本是临海卫的千户,只是那个时候抗倭军新成立,军中都是新兵,没有人出来训练他们,因此才从临海卫将凌千户借调了过来,至于薛威…」 「此人每逢临阵,必身先士卒,他的官职,是硬生生用命博来的。」 「朕听他说了。」 皇帝眯了眯眼睛,轻声笑道:「他说他在战场上,只杀了一个倭寇,就被你提拔为总旗,没过多久就拔擢为试百户,百户,后来更是拔擢为试千户。」 「这种升迁的速度,在大陈任何一个军队里都是绝对见不到的。」 「臣也是无奈之举。」 沉毅叹了口气,开口道:「当时,写薛威还是临海卫的小卒,临海卫在临海城外,以近千人奇袭两三百倭寇,竟然被倭寇杀的大败,最后据城而守,才逼退了倭寇,那个时候想要建立一直能打的军队出来,不得不用一些手段…」 「千金买马骨嘛。」 皇帝澹澹的说道:「这种事情,朕理会得。」 两个人坐在一起,聊了不少关于抗倭军的话题,最后皇帝咳嗽了一声,开口道:「朕的那位王兄,看来是不肯再南下了,正好沉卿你也擢升了一品,代钦差三个字里的代字,也就去掉了。」 「王兄不再南下,他身上那个抗倭军指挥使的身份,自然也就不能再兼着,朕的意思是,把这两 个人分别提拔为正副指挥使,沉卿以为如何?」 沉毅恭敬低头:「都在陛下一心,臣不敢置喙。」 「哎呀。」 皇帝摇了摇头,笑着说道:「这话就太见外了,王兄回京的时候,把这一趟南下的事情详细跟朕说过,他说这一支抗倭军,基本上都是你沉七自己拉起来的,抗倭军的人事任命,自然是要问过你的意见,只要沉卿你摇摇头,朕绝不会用他们。」 沉毅立刻低头道:「回陛下,臣没有意见,这二人主持抗倭军正合适。」 「不是他们主持。」 皇帝微笑道:「还是要沉卿你南下主持才行,给他们把把方向。」 说到这里,他咳嗽了一声,开口道:「既然这样,朕回头就跟兵部打招呼了,这两天沉卿你要是有空,就带他们二人去一趟兵部,把该办的流程办了。」 皇帝轻声道:「你亲自带他们去一趟,免得兵部那帮人为难他们,记着……」 「不要让他们跟兵部有什么勾联。」 正常武官到建康来,第一件事就是去兵部拜码头,把该送的钱在兵部上下挨个送上一遍,这样才能保证「仕途」顺畅。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不然,就算是朝廷要升你的官,兵部那边随便压一压,也能压个一年半载的,再随随便便操作一下,就能把你的前程毁个干干净净。 而沉毅这种两榜进士,翰林院侍读学士,又是皇帝面前的近人,这就不是兵部那些人能够随意拿捏的了,因此皇帝才让沉毅领他们俩去办手续。 沉老爷微微低头道:「是,臣明天就带他们去兵部,正好也去兵部看一看,跟兵部的上官们认识认识。」 皇帝闻言,哈哈一笑,伸手拍了拍沉毅的肩膀:「说起来,你在兵部也已经有一年多时间了,现在恐怕连兵部的三个堂官都还认不全罢?」 沉毅苦笑了一声:「实不相瞒,臣只在朝会上有幸见过三位堂官,私下里是一次都没有见过的。」 「你去见一见也好,不过也不必怕他们。」 皇帝闷哼了一声:「朕早看兵部的那三个人不舒服了,上次朕跟他们说朕要开沿海都司,三个人齐刷刷的站起来反对,早晚全换了他们。」 「对了…」 皇帝一拍脑门,开口道:「沉卿你上次说的市舶司的事情,这几天朕找户部还有几位宰相商议过了,准备今年下半年就派人下去筹办市舶司,争取明年开年之后就能办起来,这朝廷的事情到了地方上,未必就那么好办,到时候沉卿你在下面,多多照应。」 说到这里,皇帝陛下微笑道:「刚给你升了官,就不好再许你什么官职了,这样罢,明年市舶司要是能开起来,朕给你家那位夫人许个诰命。」 说到沉毅的家里人,皇帝似乎想起了什么,微笑道:「说起来,朕听说沉卿的儿子,与朕的长女是同一日出生,真是缘分奇妙,将来…」 皇帝半开玩笑的看着沉毅。 「将来咱们两家能结个亲家也说不定。」 /129htl 第五百八十四章 兵部衙门 皇帝这句“结亲”的话,听起来像是画饼,但是实际上并不是画饼。 因为这两个孩子都刚出生不久。 到他们两个人成婚的年纪,少说也是十五六年之后的事了,而现在二十岁的沈老爷已经官居五品,十五六年之后,哪怕他硬熬资历,也能熬个三品官出来。 皇帝的女儿,嫁三品官的儿子,并不是特别出奇的事情。 甚至,到时候的沈家,未必肯愿意让长子去给皇帝做驸马。 如果这个时候,皇帝说将来沈毅有了女儿,让这个女儿去做太子妃,那才是真的画饼。 而且是奇尺大饼! 跟皇帝扯了会皮之后,见时辰不早了,沈毅也知道皇帝多半还有其他的工作,因此也没有在甘露殿赖着,直接对皇帝拱手告辞了。 皇帝点了点头,让高明把沈毅送出去。 高太监恭敬低头,然后引着沈毅离开甘露殿。 两个人走在路上的时候,沈毅走在高明身后,忽然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高公公,邸报司…” “是不是收归内廷了?” 高太监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面带笑容的沈毅,淡淡的问道:“沈侍读问这个做什么?这是朝廷的事情,要过问也应该是吏部过问罢?” 沈毅脸上带着笑容,微笑道:“也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就是过些日子,下官还要南下剿倭,到时候用到邸报司的地方还很多,所以想要打听打听,现在邸报司是归属外廷还是归属内廷,这样跟邸报司沟通的时候,也能把握好分寸。” “没有什么好把握分寸的。” 高太监瞥了沈毅一眼,淡淡的说道:“陛下曾经召孙谨说过话,让邸报司全力配合沈侍读行事,沈侍读依旧把自己当作邸报司的司正就是,至于邸报司的归属…” 高太监犹豫了一下,还是回答了沈毅的问题:“现下还是挂在礼部的,只是由内侍省暂掌。” 沈毅点了点头,对高太监笑道:“如此一说,下官就清楚了,下官就是随口一问,高公公就莫要惊动陛下了…” 高太监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沈毅,然后微微低头:“放心,这种小事,咱家也不会跟陛下去说。” 说话间,两个人已经走到了甘露殿门口,沈毅对高明拱了拱手,两个人在甘露殿门前分别。 分别之后,沈毅看着高明离开的背影,嘴角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意。 他心里知道,高太监一定会把刚才的对话,一个字不落的转告给皇帝。 不过至于皇帝会如何处理,沈毅暂时就没办法预估了。 “最好懂事一点…” 沈老爷在心里嘀咕:“把邸报司转到翰林院下面去…” 沈毅正在思考自己的邸报司的时候,两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大人,您出来了…” 沈毅正在出神,被惊了一个哆嗦,回头看了一眼两个千户,有些无奈:“你们两个怎么还在这里,没有出宫去?” “那两个公公叫我们在这里等着您。” 凌肃微微低头,笑着说道:“再说了,属下们也不认识宫里的路,万一走错了路径,不小心进了后宫,那就真是闯祸了。” “因此索性就在这里等着大人您出来,领我们一道出去。” 沈老爷瞥了一眼两个人,咳嗽了一声:“二位现在一个是正三品,一个是从三品,已经是一方大员了,就莫要再一口一个大人称呼我了,我现在也不过正五品而已。” 沈老爷正色道:“咱们以后官职相称罢。” 凌肃与薛威连忙低头道:“不敢,大人言重了。” “陛下说了,您还是巡海的钦差,让抗倭军上下,都听您的调遣,我们二人…” 凌肃深深低头:“都还是您的属下!” 薛威低头道:“薛威能有今天,都是沈公提携…” “好了。” 沈毅皱眉,低喝道:“不是我沈毅提携你们,是陛下提携你们!你们刚见了陛下,这点事情拎不清吗?”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然后纷纷低头:“是,属下失言了。” 沈毅这才满意点头,他抬头看了看天色,然后打了个哈欠道:“今天时辰还早,咱们出宫之后,回家换身衣裳,我带你们去听曲儿去。” 说到这里,沈毅微笑道:“今天好好休息,明天我带你们去兵部,去领你们的印信文书。” 凌肃若有所思,微微低头道:“大人,您是自己人,属下就不避讳了,明天顾兵部,我们要备礼么?” “备礼?” 沈老爷冷笑了一声:“是谁提携的你们?你们去给兵部备礼?” “你要备礼自然是可以备的,明天你的礼物这边送出去,陛下那一头,你们的前程也就到头了!” 薛威也犹豫了一下之后,问道:“大人,我们两个人已经到了建康,要不要去拜会一下李钦差,毕竟从前名义上是李钦差在主事…” 好家伙! 沈毅瞪了一眼薛威,都快被气笑了。 这位更是极品! “你疯了?” 沈毅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骂道:“一口一个李钦差,你知道李钦差是谁么?” “那是陛下的堂兄,大陈的宗室!” “你一个武将,去拜访宗室?” 沈毅低声骂道:“是你不要命了?还是晋世子不要命了?” 沈老爷属实是被这两个刚升官的活宝给气到了,当即拂袖而去:“你们爱去哪去哪,爱送礼就去送礼,老爷我要去听曲儿去了!” 说罢,沈老爷背着双手,大踏步朝着宫门口走去。 一正一副两个指挥使,也连忙赶了上去,小心翼翼的跟在沈毅身后,离开了宫城。 ……………… 次日上午。 今天两位武将吸取了昨天的教训,没有来的特别早,而是吃了早饭之后才来的,他们到沈家的时候,沈老爷也正在家里吃早饭,见他们两个人到了,便让人招呼着一起吃。 不过二人已经在路边摊吃过了,便没有上桌,而是在门口等着。 等到沈老爷吃饱喝足之后,才拍拍肚子,带着这两个人坐上了自家的马车,一路来到了皇城门口。 兵部在皇城里,就挨着户部,不过沈毅六部衙门去的都少,虽然他的“编制”在兵部,但是兵部他总共也就去过两三趟而已。 三个人进了皇城之后,没过多久,就到了兵部衙门门口,沈毅看着兵部衙门的大门,然后回头叮嘱了一句:“进去之后跟着我,不需要说话的时候就少说话,办完事咱们就出来,我领你们去翠云楼喝酒。” 两个人连忙点头,态度非常端正。 沈老爷这才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大踏步迈进了兵部衙门大门。 兵部衙门守门的衙差,只是上下打量了沈毅一眼,便恭敬低头行礼,神态恭谨。 “见过沈郎中。” 沈老爷先是一愣,因为他并不认识这个守门的衙差。 不过他很快便明白了过来。 看来… 兵部知道自己今天要来啊… 宫里给打招呼了? 这样也好。 沈老爷心中暗想。 知道自己要来,多半也就不会像上次那样,只见到了武库司的郎中,这一次说不定能把兵部的三个堂官都给见上一遍。 正好看一看,自己挂职了很久的这个单位,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今天暂安,不过头有点疼,嗓子有点干…… (本章完) /106htl 请假条 不幸阳了… 老实说,兵部衙门沉毅并不是很熟,虽然他现在已经是兵部四司之一的主官了,但是从头到尾,他也没有来过兵部几次。 他不仅没有见过兵部尚书,甚至就连主管自己的那位兵部侍郎,沉毅都是没见过的。 沉老爷是武库司的郎中,推算的话,主管他的郎中,应该是兵部右侍郎,也就是兵部三把手。 沉毅带着两个人进了兵部之后,先是拉过一个兵部的吏员,问清楚了武选司在哪,然后就带着两个人朝着武选司走去。 三个人刚走开没几步,就听到身后传来了几声笑声。 薛威回头看了一眼,那正在与同僚说笑的吏员,便立刻噤声,不敢再笑了。 薛威皱了皱眉头,回头看向沉毅,低声道:“大人,他们在笑什么?” “还能笑什么?” 沉老爷翻了个白眼,无奈的说道:“自然是笑我这个兵部郎中,连兵部衙门的官署都找不到在哪,不用理会他们,咱们去办咱们的事。” 有人指了路,三个人很快找到了武选司,在一个小官的带领下,他们很顺利的见到了武选司的主官。 武选司魏康魏郎中。 这位魏郎中,今年也就四十岁刚出头,在这一个级别的官员里,甚至可以说是青壮派官员。 沉毅见到了这位卫郎中之后,也是客客气气的上前拱手行礼,脸上挤出了一个公式化的笑容:“见过魏郎中。” 相比较沉毅这个兵部郎中来说,这位魏郎中虽然也是兵部郎中,但是“含金量”可就比沉毅高出太多了。 首先,沉毅是挂职的郎中,只是占一个品级,并不实任其职,其次沉毅挂职的武库司,跟武选司虽然只是一字之差,但是职权可以说是天差地别。 武库司,主要管理军器,而武选司,则是管理武将的人事。 这么说,武选司又称兵部司。 是妥妥的兵部第一司。 也就是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眼前这位相貌平平的武选司郎中,可以说是兵部的四把手。 魏郎中也很客气,笑呵呵的对沉毅拱手还礼,喊了一声沉郎中。 两个人简单寒暄了几句之后,魏郎中便吩咐属下带领凌肃薛威两个人去办手续,而他本人则是拉着沉毅坐下喝茶,两个人聊了两句之后,这位魏郎中便颇有些感慨的说道:“沉郎中今年才二十岁罢?” “是。” 沉毅微笑道:“刚满二十岁,年纪小,朝堂上很多事情不懂,还需要您这样的前辈指点。” “指点?” 魏郎中微微摇头,苦笑道:“我在沉郎中这个年岁的时候,才刚刚中生员,到现在,也才堪堪与沉郎中平级,二十多年岁月虚度,哪里有资格提指点二字?” 说着,他抬头看向沉毅,笑着说道:“反倒是沉郎中你,两年四迁,或许可以指点魏某几句,说不定魏某将来的仕途,也能顺畅许多。” “不敢当…” 沉毅摇了摇头,叹息道:“老实说,在下这两年时间,都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只是被时事推着走而已,半点由不得人。” 沉毅心里很清楚。 这帮子文官,心里多多少少都有些膈应自己。 因为他沉毅,升的太快了。 像他这么个升法,那些个还在吭吭哧哧熬资历的文官,心里自然是不好受的。 事实上不要说是这些文官,就是一些甘泉书院出身的官员,心里可能都会有些不舒服,沉毅先前跟张简一起吃饭的时候,就从张简口中得知,一些甘泉派的官员,背地里说话的时候,怪声怪气的。 因此,这个时候,沉毅不会跟任何文官结交,大家最多就是走走公事过场,对于魏郎中隐隐约约透露出的“结交”邀请,沉老爷礼貌性的给出了一个婉拒。 魏郎中若有所思的打量了一眼沉毅,他笑了笑,想要说话,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魏郎中,姜尚书听说沉郎中来了,说有请沉郎中过去一趟。” 在兵部,能用官职称呼魏康的,说明不是兵部的吏员,而是兵部的官员,而且品级不会很低,不是主事就是员外郎。 魏郎中先是应了一声,然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对沉毅笑着说道:“沉郎中还真是炙手可热,魏某想跟你多说几句话都是难事,既然尚书大人有请,我等下属也不好违逆,我亲自领沉郎中过去。” 沉毅也默默起身,对着这位兵部郎中笑了笑:“同在兵部供职,将来有的是时间说话,等在下回了兵部当差,还有很多事情,需要跟魏郎中请教。” 魏康哈哈一笑:“你东南的事情忙完,少说还要明年一整年,到时候说不定已经升为侍郎了,哪里还有跟我这个下官请教的道理?” 他眯着眼睛看向沉毅,然后引着沉毅走出了这间会客的房间:“好了,不好让尚书大人久等,我领沉郎中过去。” 沉毅应了一声,跟着这位兵部郎中一起,没过多久,就走到了兵部尚书的独立公房,魏郎中上前,敲了敲门,然后微微弯下了身子,虽然还没有开门,但是他的语气里已经带了一些讨好的味道:“堂尊,属下已经把沉郎中请过来了。” “嗯。” 里面传来了一个不咸不澹的声音:“你武选司不是忙的很吗,用不着亲自送过来,你回去办差罢。” “是。” 魏康微微低头,应了一声之后,转身离开了。 这位魏郎中刚离开没多久,公房房门打开,一个五六十岁,个子比沉毅高出一些,身材有些精瘦的老头,出现在了沉毅面前,他上下打量了沉毅一遍,然后问道:“是沉子恒么?” 沉毅微微低头拱手:“下官沉毅,拜见堂尊。” “啧…” 姜尚书发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声音,然后侧开身子,对着沉毅露出了一个笑容:“这兵部衙门里,旁人称呼老夫一声堂尊,老夫都是应的,但是你沉子恒,真不知道是算咱们兵部,还是应该归属翰林院了。” 沉毅也露出了一个笑容:“下官现在人在兵部,自然就是归属兵部的。” “滑头。” 姜尚书笑着说了一句之后,便请沉毅进去落座,一老一少两个人都坐下来之后,姜尚书低头抿了口茶水,问道:“子恒,这东南倭寇,何时可以涤清啊?” 沉毅也喝了口茶。 “一切顺利的话,明年下半年,沿海的倭寇就可以清理干净,海上的商路也就可以打通了。” “好啊。” 姜尚书拍了拍手,微笑道:“这才是利国利民的天大好事。” 他对沉毅笑着说道:“到时候,子恒一定还要在兵部,老夫亲自给你写奏书请功,说不定能给你挣一个侍郎回来。” 这话… 太假了… 沉毅抬头看了看眼前这个老头,眼珠子转了转。 联想到老头的年龄以及职位,他心里大致有了些猜想。 这老头… 莫不是想要拿自己刷业绩? 第五百八十五章 刷业绩! 所谓刷业绩,自然就是把平灭倭寇的业绩,算在兵部头上。 进而,让这位兵部尚书能够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再往上爬一个台阶。 必须要知道的是,大陈的兵部,从宪宗皇帝之后,就一直提不上来气,从宪宗朝后期到先帝朝,再到本朝,差不多三十年左右的时间里,六部尚书里,只有两个衙门的尚书不曾拜相。 一个宰相都没出过。 一个是吏部。 吏部尚书不拜相,是不成文的规矩,毕竟天官尚书权柄太重,再拜了宰相的话,很容易在朝廷里自成一党。 而三十多年来,兵部一个拜相的尚书都没有,只能说明兵部太拉胯了。 主要是没有啥政绩。 说的再直白一点,打谁都打不过。 不仅打不过,连节制边军都做不到,自然就让兵部很不受皇帝待见,就连本朝这位年轻的洪德皇帝,也当着其他大臣的面,阴阳怪气过兵部几句。 而姜尚书,今年应该已经接近六十岁了。 他不太可能从兵部调任其他衙门,再从其他衙门升到中书了。 因为年龄不允许。 他想要再进一步,就只有从兵部尚书的这个位置上,跃入中书。 进了中书拜相之后,便没有年龄限制了,只要皇帝愿意用你,你完全可以一直干到死。 这多半,就是这位姜尚书心里的小九九了。 不过这种心思,也没有必要戳穿,毕竟剿倭的这个项目,其实是皇帝陛下搞出来的,那么最后的功劳评定,也都在皇帝那里。 不妨忽悠这老头一手。 于是乎,沉老爷脸上挤出了一个笑容,微笑道:“下官入仕以来,基本上都是在兵部的,能在兵部,自然还会继续在兵部。” “好。” 姜尚书面带笑容,拍了拍沉毅的肩膀,微笑道:“子恒在东南,虽然是办皇差,但毕竟也是咱们兵部的人,如果有什么需要兵部帮忙的,可以直接给老夫写信,老夫能帮到的,一定不遗余力。” 其实姜尚书,也没有想凭借这件事,在皇帝那里刷什么业绩。 他只是想要整个兵部对外能有个好的“政绩”,这样他这个兵部尚书,对外能光亮一些。 而且…兵部如果能有看的过眼的政绩,那么下一次廷推的时候,他就有一个被列进廷推的名单了。 到时候只要多走动走动,跟几位宰相亲近亲近,他姜简未必就没有资格位列中书。 于是乎,在双方达成了意见统一的前提下,这场谈话进行的非常愉快,双方在房间里谈了半个时辰的话,然后姜尚书满脸笑容,亲自把沉毅送出了房门。 当然了,这位兵部尚书背过身子之后,是个什么表情,就没有人能够知道了。 见完了兵部尚书,在兵部的差事也就办的差不多了,沉毅一路走到了武选司,只见两个下属已经在武选司门口等着了,沉毅对着两个人打了个手势,澹澹的开口道:“走了。” 说罢,他背着手朝着兵部大门走去,凌肃跟薛威这会儿手里都拿着兵部给他们下发的文书,脸上都带着笑容,闻言立刻跟在了沉毅身后,薛威开心的根本合不拢嘴,一边走路,一边低声问道:“大人,咱们这就走了?” 沉毅回头瞥了他一眼:“你还要干什么?” 薛威挠了挠头:“我还以为,要见见兵部尚书侍郎之类的呢…” “毕竟咱们连陛下都见了…” 这一次,不等沉毅开口,一旁的凌肃就斜愣了薛威一眼,缓缓说道:“知足罢,没有大人带路,咱们俩自己来,恐怕连那位魏郎中都见不到。” 沉毅冷哼了一声。 “你们何止见不到他,恐怕连他属下的员外郎跟主事都见不到。” “要金银开路,珠玉敲门,才能见得到这帮官老爷。” 沉老爷眯了眯眼睛,回头看了一眼兵部衙门,然后澹澹的说道:“而且钱送上去了,事未必就能给你办好,怎么样也要卡你一两个月,才能给你把文书办下来。” “你们俩这一次,主要是因为宫里给打了招呼。” 沉毅缓缓说道:“因此,兵部才不敢难为你们,让你们只花了不到一个时辰,就办完了所有的文书。” 说到这里,沉毅抬头看了看天色,距离晌午还有一段时间,他想起了那位宰相跟他说过的话,于是对身后两个人说道:“一会儿我领你们到皇城门口,你们出去之后便自己在城里转转罢,我在皇城还有些事情要办。” 说到这里,沉毅顿了顿,开口道:“对了,晚上可以来我家里吃顿饭,咱们商议商议什么时候动身回乐清。” 两个人纷纷点头,对着沉毅拱手道:“是。” “再有。” 沉老爷看了两个人一眼:“在建康,一定不要惹事情,这里什么都不多,就是官多,不要觉得自己升了官就如何如何了不起,得罪了人,我也保你们不住。” 说到这里,沉毅咳嗽了一声:“还有,没事少去秦淮河,我听人说,你们俩有好几天晚上,都是在秦淮河过的夜。” 抗倭军杀倭寇是有赏钱的,因此两个人相对来说,都比较富裕。 睡花魁睡不起,睡次一些的倒是能消费的起。 两个人都是脸色一红,低着头说知道了。 安排好了这两个人之后,沉毅低头整理了一番身上的官服,然后去了一趟中书省。 中书省在行政等级上,比兵部高出一整级,想要进去见几位宰相,也需要提前通报,沉毅通报上去自己要见陈相之后,在中书省门口等了半天,然后才被告知陈相进宫见驾去了。 见不着人,沉毅也没有干等着的道理,但是陈靖让他来中书省,他已经来了,至于见到没见到,那就不是他的责任了。 于是乎,沉老爷潇洒转身,离开了中书省。 因为差事已经办完了,沉毅也没有在皇城里多逗留,他直接离开了皇城,回到了自己家里,陪老婆孩子去了。 回到了家里之后,夫人陆若溪正在屋里哄孩子睡觉,见沉毅早早的回了家,她抬眼瞥了沉毅一眼,轻声道:“怎么今天这么早就回来啦,还以为夫君又要跟那两个下属,一起出去喝酒呢。” 沉老爷笑呵呵的坐在了夫人身边,拉着夫人的手,微笑道:“什么喝酒不喝酒的,那都是公事应酬。” “能回来,为夫都是第一时间赶回来的。” “就你会说话。” 沉夫人白了沉毅一眼,然后又看向沉毅,叹了口气:“你是不是又快要走了?” 沉毅低眉,语气里也有些无奈:“差不多,总要把差事办完的。” 他拉着夫人的手,轻声笑道:“这趟差事办完,给我家夫人挣一个诰命回来。” 陆若溪低哼了一声:“我才不要什么诰命呢。” 沉毅笑了笑:“那夫人要什么?” 沉夫人拉着沉毅的手,面色微红。 “晚上…” “晚上再告诉你…” 第五百八十六章 小夫妻 当天晚上,两位刚升为指挥使的武将,如约来到沉家吃饭,吃早饭之后,沉毅把他们请到了自己的书房里,商量下一步的计划。 沉老爷老神在在的坐在主位上,见两个属下坐下来之后,他才咳嗽了一声,缓缓开口道:“二位,你们两个能从千户,直接被陛下拔擢为指挥使,这其中的原因自然不用我来多说,不过有些话,我还是要跟二位提前说清楚的。” 沉老爷伸手敲了敲桌子,开口道:“陛下留给抗倭军的时间并不是很多,到明年洪德十年年底,近海的倭寇必须清理干净,一应港口商路也必须全部打通。” 沉老爷面色平静:“二位觉得,能做到否?” 薛威微微低着头,没有说话,而凌肃则是低头想了想,然后开口道:“回大人,大陈沿海诸省份里,属浙东沿海的倭寇数目最为庞大,也最为猖獗,如今,抗倭军在大人您的指挥下,已经剿灭的浙东的倭寇,相信剩下的几个省份,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听到凌肃这么说,沉毅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你这说跟没说,有什么分别?” 凌肃尴尬一笑,然后微微低头道:“大人,属下手里没有其他省份倭寇的详细情报,一时半会之间,自然是拿不出什么主意的。” “嗯…” 沉毅微微点头,然后开口道:“说的也有一些道理,这样罢,我会知会邸报司,让邸报司把福建以及广东沿海倭寇的大致情况发给你们两个人,你们两个人多研究研究,尽量在咱们回到乐清之前,拿一个章程出来。” 说到这里,沉老爷扫了一眼这两个人,然后继续说道:“一年半的时间并不算太长,如果到明年年底,咱们在陛下面前许下的承诺没有实现,到时候也不止是我一个人没有办法交差,二位恐怕也对不住破格拔擢你们的陛下罢?” “是!” 两个人站了起来,对着沉毅抱拳行礼:“属下等,谨遵大人吩咐!” “嗯。” 沉毅又看了一眼两个人,沉默了一会之后问道:“你们两个人,准备什么时候动身回乐清?想好了没有?” 这一次,薛威终于说的上话了,他对着沉毅低头道:“大人,属下跟凌…凌帅商量过了,明天一早便从建康动身赶回乐清…” 他话说了一半,就感觉到了凌肃在扯他的袖子,薛威有些不解的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凌肃有些尴尬的低头道:“大人,我们兄弟是准备提前回去的,不过您大可不必跟我们一起回去,您可以在建康多待一些时日,陪陪夫人以及小公子。” 听到凌肃这番话,薛威脸色有些发黑。 合着讨好的话,都被你说了?! 不过他生气归生气,却也没有反驳,只是跟着低头道:“是,大人可以在建康多呆一些日子,我们二人先回乐清,替大人处理一些日常杂务…” 沉毅微微摇头,他看了一眼两个人,澹澹的说道:“这一次咱们三个人,因为北麂岛剿倭的功劳,可以说都被朝廷硬生生拔擢了一品,可是朝廷的封赏,不能到你我三人为止了。” 沉老爷继续说道:“陛下那边,已经明确吩咐过,我等回了乐清之后,要把抗倭军的编制给补足,也就是说,你们二人麾下的五个千户,以及五十个百户或者试百户,都要整理出详细的名单,呈交朝廷,呈交兵部。” 沉毅瞥了一眼两个人,问道:“这差事,你们二人办得来么?” 这种决定地方军队人事调动的大权柄,凌薛二人就算再没有眼力见,也不可能敢跟沉毅这个小老板去争,于是两个人纷纷摇头。 【推荐下,换源app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 “那就是了,这些还得我回乐清去处理。” 沉老爷低头想了想,然后伸手敲了敲桌子,开口道:“我在建康,还有一些事情要办,不过不会耽误你们太久,这样罢…” “三天之后,也就是大后天,咱们在南城门集合,出发返回乐清,如何?” 两个人恭敬抱拳:“是,属下遵命。” 沉老爷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这几天你们也不要闲着,除了作战任务之外,可以想一想手底下将官的人选安排。” 沉毅看向凌肃,又看了一眼薛威,沉吟了一番之后,开口道:“本来,凌指挥使升了正指挥使,这将官人选应该主要参考凌卫帅的意见,不过这一次要考虑的位置太多,加上有些将官也是薛威一手带起来的,那就这样罢…” 沉老爷指着凌肃,咳嗽了一声:“由凌帅来拟订六成,也就是三个千户试千户,三十个百户试百户的名单,报到我这里来,剩下的两个千户还有二十个百户,就由薛副帅你来推荐。” 听沉毅对自己改了称呼,不管是凌肃还是薛威,都觉得浑身不得劲,薛威更是尴尬的挠了挠头:“大人,您直接称呼我薛威就是,我在家里行二,要不然您称呼我一声薛二也是行的,这副帅不副帅的…” “属下听得浑身难受。” 凌肃咳嗽了一声,正要应和一句,就听到沉老爷澹澹的说道:“称呼不称呼的,在咱们三个人之间无关紧要,但是对外还是要注意一些的,你们俩已经是朝廷任命的指挥使和指挥副使了,在外人,尤其是下属面前,要保持一定的威严,这样才能带好军队。” 说完这句话,沉老爷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只见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他打了个哈欠,开口道:“好了,今天的时辰已经不早了,你们两个人都先回去休息罢。” 沉毅咳嗽了一声,正色道:“记得回去之后,好生考虑一下我说的将官名单,我一个人不可能考察所有的将官,到时候报给兵部的,大半还是你们两个人的意见。” “要对自己负责。” 沉毅沉声道:“也要对朝廷负责。” 两个人立刻低头,应了声是,然后起身对沉毅抱拳告辞。 就这样,沉毅亲自把这两位下属,送到了自己家门口,等到目送两个人消失在夜色里,他身后才响起来自家夫人幽幽的声音:“不知道的,以为你要跟他们说到天亮呢。” 沉毅回头,看到陆若溪手里拿了一件外衫,正准备给自己披上,沉毅笑了笑,上前拉住的夫人的衣袖,笑着说道:“只是有些公事要交代,不知不觉就说的久了一些。” 陆若溪看向沉毅,问道:“确定几时走了?” 沉毅环住了夫人的腰肢,微笑道:“先不说这些扫兴的,我昨天在一本杂书里,看到张图画颇有些意思,咱们回房间里去,我与夫人一起研究研究。” “什么图画呀?” 陆若溪说了这么一句至于,才勐然反应过来,她“呀”了一声,脸色立刻有些泛红。 “你讨厌…” 沉老爷呵呵一笑,将夫人一把拦腰抱起,回房间研究国学经典去了… 第五百八十七章 研究研究 在家又待了两天之后,眼见出发的日子越来越近,沉毅也不得不从温柔乡里爬了出来,在临出发的前一天,沉毅在夫人的伺候下,换上了一身吏部刚刚下发的五品新官服,进宫面圣去了。 这一趟进宫,主要是跟皇帝告个别,另外就是看看皇帝有没有什么具体的交代。 因为已经官居五品,进宫的难度比从前就小了许多,沉毅一大早从家里出发,刚到己时,他就顺利进到了甘露殿,并且在小太监的带领下,朝着皇帝所在的内殿走去。 不过这一次沉毅与平日里有所不同,因为沉毅刚迈进甘露殿内殿的时候,刚好看到一个仪容华贵的女子,在几个太监的陪同下,从甘露殿里走出来,甘露殿里的宫人,见到了这女子之后,都纷纷下跪,口称皇后。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换源app,huanyuanapp 安装最新版。】 很明显,这位就是太后娘娘的堂侄女儿,本朝的皇后娘娘,孙皇后。 此时,这位皇后娘娘肚皮微鼓,应该是又一次怀了身孕了。 沉毅跟她碰了个面对面,不由有些埋怨的看了一眼带路的小太监,不过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侧立在一边,对着这女子作揖行礼道:“臣翰林院沉毅,参见皇后娘娘。” 听到了沉毅的话之后,原本没有怎么在意的孙皇后停下脚步,澹澹的瞥了一眼立在一边的沉毅,她上下打量了沉毅一眼,然后轻声道:“你就是沉毅啊?” 沉毅无奈点头:“是,臣就是沉毅…” “本宫听淑妃妹妹提起过你。” 孙皇后只是澹澹的说了一句,然后轻飘飘的说道:“她说沉翰林是个很厉害的人。” 她口中的淑妃,就是北齐那位嫁过来的出云公主,跟沉毅打过交道,被沉老爷泼过茶水。 说完这句话,孙皇后已经跟越过沉毅,朝着甘露殿门口去了。 而沉毅见她没有难为自己,也是松了口气,跟着前面带路的小太监一起,继续进了内殿,见到了皇帝陛下。 因为没有外人,沉毅也就没有磕头,作揖行礼之后,就被皇帝赐座了。 落座之后,皇帝放下手里的书卷,问道:“听外面的动静,你撞到皇后了,是不是?” 沉毅低头道:“是,有幸遇到了凤驾。” 皇帝冷笑了一声,扭头瞥了一眼高太监:“高明,你带出来的人怎么这么没规矩,皇后还没有出甘露殿,他就去请沉卿了?” 高明也察觉出了这其中有猫腻,于是跪在地上,低头道:“陛下,奴婢立刻去查。” 皇帝闷哼了一声,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了。 而沉毅心里,却有一些不理解。 他一直以为,刚才碰到皇后是场意外,现在听起来,似乎是有人故意安排的? 可是,让皇后娘娘见自己一面,也没有说上话,又有什么用处? 皇帝敲打了高明一句之后,便看向沉毅,主动转移了话题:“沉卿你也知道,朕前些日子跟太后那里闹得很不愉快,连带着皇后那里,都去的很少了。” “这不?一大早就过来闹腾。” 皇帝叹了口气:“朕最近一段时间,都住在甘露殿里,哪里也没有去。” 说到这里,皇帝又忍不住补充了一句。 “身为皇后,真是一点分寸都不知道把握!” 沉毅尴尬一笑,没有接话。 他也不能接话。 随口跟沉毅吐槽了两句之后,皇帝才看向沉老爷,笑着问道:“沉卿今日来见朕,大约是已经要走了?” “嗯。” 沉毅点头道:“明天一早,臣就准备动身回乐清了。” 皇帝点了点头,问道:“有没有什么需要朕帮忙的?” 皇帝这句话,多少有点场面话的味道了。 因为这位皇帝陛下没有什么钱,或者说,他也很难从户部挤出钱来给沉毅,而除了钱之外,他能够帮沉毅的还真没有太多。 沉老爷低头想了想,然后开口道:“回陛下,臣回乐清之后,将会立刻开始部署剿倭的行动,到时候需要邸报司的全力配合,希望陛下能够知会邸报司那边…” 皇帝伸手摸了摸下巴,然后开口道:“这样罢,朕让孙谨,带着邸报司的那些人,跟你一起南下去乐清。” “邸报司除了印制邸报的留在建康,其他的都跟你一起去,随你调配。” 沉毅一愣,然后眨了眨眼睛:“陛下,这…” 皇帝笑着说道:“朕知道,你需要的是邸报司设立在地方上的那些分司,要孙谨他们没有什么用,不过毕竟能使得更顺手一些,再有就是…” “你先前提议的市舶司,朕已经准备试一试了。” 沉毅心中恍然。 原来是让孙谨下去设立市舶司的。 这样看来的话,孙谨孙太监,的确深得圣心了,只要他接下来一段时间差事办的好,将来或许能够取代高明,成为内廷一把手! 沉毅想了想,问道:“陛下准备让孙公公去哪里?” “自然是温州府了。” 皇帝似乎早就已经想好了,不假思索的说道:“目前,抗倭军的驻地留在温州府乐清县,既然如此,朕准备把第一个市舶司也设立在那里,有抗倭军在那里,应该不会出什么乱子。” “如果这个市舶司能运作的好。” 皇帝的神色有些兴奋:“到明年,朕就可以筹备另外四个市舶司了。” 他看向沉毅,笑着说道:“到了那个时候,沉卿你也可以筹备另外四个抗倭军出来,跟现在这个凑在一起,给朕组建一个都司出来。” “名号朕都想好了。” 皇帝神色兴奋:“就叫沿海都指挥使司!” 也就是说,皇帝基本上全盘同意了沉毅之前提出来的构想。 而沉毅设想出来的这套,以海防军来保卫市舶司,保卫海上商路的模式,其实已经有些类似于海军了。 当然,皇帝脑子里并没有海军这个概念。 他搞这套东西,也不是完全为了拱卫海防。 他最开始,只是想偷摸搞出一支军队出来,将来在必要的时候,能够替代淮河水师… 而即便是现在,皇帝之所以这么干劲十足,也是因为吃了沉老爷画的大饼,想要给朝廷开源,给自己挣点钱花。 至于都司改名字,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毕竟现在只有一卫兵力的抗倭军,就已经可以横扫倭寇了,将来建立都司,还叫抗倭都司的话,未免有些掉价。 于是乎,沉毅站了起来,对着皇帝躬身行礼:“陛下圣明。” 皇帝微笑道。 “这都是你的主意,朕如何圣明了?” 沉毅也笑着说道:“陛下能采纳臣的愚见,自然是圣明的。” 皇帝呵呵一笑:“这么说,朕要是不采纳你的这些主意,就是个不圣明的昏君了?” “臣不敢。” 沉毅咳嗽了一声:“陛下无论何时,都是圣明的。” “得了罢。” 皇帝瞥了沉毅一眼,似笑非笑:“你这种聪明人,朕要是否了你,你心里不一定怎么骂朕呢。” 说着,他身后拍了拍沉老爷的肩膀。 “今天中午不要走了,留在宫里。” 皇帝语气温和。 “陪朕吃顿饭。” 第五百八十八章 沿海都司 这是沉毅第一次在宫里陪皇帝吃饭。 好在过程进行的还算顺利,也不用跟皇帝坐一张桌子上一起吃,只是几个太监在沉毅面前摆了一张小桌子,两个人一边说话一边闲聊。 等到饭吃的差不多的时候,高太监微微弓着身子,在天子耳边说了一句什么,皇帝点了点头,澹澹的说道:“让他进来罢。” “是。” 高太监应了一声,对一旁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小太监很懂事的迈着小碎步一路小跑了出去,没过多久,一个一身紫衣的太监便踱步走了进来,然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以额头触地:“奴婢孙谨,叩见陛下…” 皇帝对着他招了招手,澹澹的说道:“站起来回话。” “是。” 孙谨毕恭毕敬的应了一声,起身之后低着头,语气里全是恭顺:“多谢陛下。” 皇帝这会儿已经吃的差不多了,当即挥了挥手,让人把眼前的桌子撤了,而沉毅那边虽然还没有完全吃饱,不过也只能跟着照做。 桌子撤了之后,皇帝站了起来,活动了一下身子,眯着眼睛说道:“叫你过来因为什么事,你心里有数了罢?” “奴婢…” 孙谨低头想了一下措辞,然后继续说道:“前些天高公公找过奴婢,是要让奴婢南下,去组建市舶司…” “唔…” 皇帝看了孙谨一眼,然后问道:“你是读过书的,应当知道市舶司是什么衙门。” 内侍省每年会从新招的太监里,从十一二岁或者十三四岁的小娃娃里,选出一些个有天分的,教他们读书写字,这些太监有的会一直读书到十七八岁,才会开始工作。 而这些读过书的太监,在太监之中自然也就能爬的快一些,成为管事的太监。 孙谨就是其中之一。 孙太监恭谨低头:“奴婢是听说过市舶司的,只是不甚了了,高公公跟奴婢说过之后,奴婢这几天去书局借阅了几本书,现下已经对市舶司有一些了解了。” “嗯…” 皇帝满意的点了点头:“不过这一次你要去弄的市舶司,与从前的市舶司,又有些不太一样。” “你回去收拾一下,明天就跟着沉卿一起南下,先去乐清待上一段时间,然后着手准备市舶司。” “至于你现在管着的邸报司…” 皇帝澹澹的说道:“能明天带去的人,就都一并带去,有些明天来不及过去的,可以宽限他们几天,” 说到这里,皇帝看向孙谨:“这一趟差事很重要,这趟差事办好了,朕不会亏待了你。” 孙谨再一次呼通一声跪下,恭敬道:“奴婢乃是天家私仆,替陛下做什么都是应当的…” 皇帝笑了笑。 “好了,你下去准备罢,到了地方上,有什么不懂的事情,可以跟沉卿好好请教请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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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正午的时候,沉毅的马队终于开始出发,沉老爷坐在马车里,凌肃跟薛威两个指挥使则是各自骑马,一左一右跟在沉毅两边,至于那位孙公公… 孙公公本来是坐着轿子出发的,他这个级别的太监,出门坐轿子其实也无可厚非,但是看到沉毅是坐马车之后,孙太监也无可奈何的换成了马车。 倒不是因为他讨好沉毅,实在是因为轿夫的速度,一定是远远赶不上马车的。 当然了,马车的速度,也赶不上骑马。 一路上,因为大家到乐清都有正事要办,虽然赶路赶的急了一些,但是都没有什么怨言,一千里出头的路,用了差不多六天时间走完。 到了第七天上午,乐清城已经遥遥在望。 薛威骑马,与沉毅的马车并行,他靠近沉毅的车帘,笑着说道:“大人,中午之前咱们就能进乐清了,您看您是先回乐清城,还是先回大营。” 沉老爷这会儿正在打瞌睡,闻言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说道:“我还是先进城罢,要给孙公公他们安排住处,至于你们俩…” “你们先回大营去,这几天我会详细研究你们俩送上来的名单,你们自己也回去好好确认一下,尤其是你。” 沉毅瞪了薛威一眼,没好气的笑骂道:“让你写几十个名字,错字百出,没事不能多认几个字?” 薛威脸色一红,低头道:“属下…” “属下回去之后,一定好好改正…” 第五百八十九章 洪德中兴 沉毅的马车刚到乐清城门口,就看到一群温州府本地的大小官员,已经在城门口等着了,沉老爷只能跳下马车,去应付这些地方官。 孙谨的马车在沉毅的马车后面,这会儿也跟着沉毅一起下了车,孙太监抬头看了一眼这么多地方官,当即有些感慨的笑道:“沉相公的排场还真是大,地方官要夹道相迎。” 沉毅回头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说道:“孙公公,这些人多半已经收到朝廷的行文了,来迎我固然是有的,可也有一部分是来迎孙公公你的。” 说到这里,沉老爷的目光看向了温州府知府蒋友德,笑着说道:“孙公公看看看到他了么?” 孙谨顺着沉毅的目光看去,微微低头道:“咱家看见了。” 从前,孙谨还是个小太监的时候,在沉毅面前都是自称“奴婢”的,后来即便他升了紫衣,也是如此自称,不过这一次不太一样,孙谨也是出来办皇差,算是皇帝的天使了,因此就不能姿态放的太低。 【推荐下,换源app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 沉毅微笑道:“此人是温州知府。” “孙公公你要在温州府立市舶司,免不了要跟此人打交道,未来两三年,孙公公你多半都要在温州府待着,此时不妨跟他好好认识认识。” 两个人说闲话的时候,这帮子温州府官员已经围了上来,脸上都是堆着笑容:“温州知府蒋友德,连同温州府大小官吏。” 蒋知府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拱手行礼道:“见过两位钦差。” 沉毅应付这种场面,早已经游刃有余,随便几句就应付了过去,倒是孙谨第一次外派,显得有些不太自然。 客套完了之后,一群温州府官员,又对沉毅拱手,蒋知府也看着沉毅,不无羡慕的说道:“沉相公这趟进京,已经是朝廷的储相的,年纪轻轻,便已经飞黄腾达,真是让人羡慕。” 翰林院侍读学士的身份,清贵无比,这些地方官称他一声相公,并无不可。 沉老爷叹了口气,微微摇头道:“虚名而已。” 他笑着说道:“不要说一个翰林院侍读学士的身份,就是给个翰林学士,沉某也不能留在朝廷,不还是要回乐清办差?” “平白惹人红眼。” 蒋知府脸上带着微笑:“沉相公这话说,比我们在座所有人都通透,不过也太谦虚了一些。” “您有了这个侍读学士的身份,等咱们东南的差事办完了,说不定回去就是中书省行走,到时候就是名副其实的储相了。” “哪有那么容易。” 沉毅无奈摇头:“蒋府尊,你我也算是老相识了,捧杀可不是良友当为之事。” “下官岂敢。” 这位温州知府咳嗽了一声,开口道:“省里的几位大人,过两天估计都要到乐清来见一见沉相公。” “顺便,也跟这位宫里来的天使一起吃上一顿饭,到时候,还请沉相公您赏光。” 沉毅若有所思,然后点头道:“一定一定。” 他微笑道:“说起来,我还不曾去过临安府,有时间的话,倒是可以去转一转。” “临安府,下官倒是熟悉得很。” 蒋知府脸上露出了一抹微笑:“沉相公您要是想去,下官可以给您介绍几个好去处,保您满意。” …… 一帮子文官聚在一起,说的无非就是这些互相吹捧的话,沉毅跟蒋知府闲聊了几句,就把孙谨推给了他们,让他们跟孙太监说话去了。 而他则是找到了一旁没有怎么说话的乐清知县应昭,拉着应昭到一旁说话:“应先生,近来乐清一切都好罢?” 应昭抬头看了一眼沉毅,脸上露出笑容:“有抗倭军驻扎在这里,自然没有不好的道理。” 说着,对沉毅拱了拱手:“恭喜子恒了。” “咱们自己人,这么见外作什么?” 沉毅微微摇头:“给再高的品级,没有实缺填补,也都是空中楼阁。” 说着,沉老爷对应昭笑着说道:“倒是应先生你,几次帮着抗倭军处理倭寇,都办的很漂亮,陛下那里已经知道了,等你做完这一任知县,下一任说不定能给你一个知府当当。” 沉老爷微笑道:“或者是给你一个京县的知县做做。” 应昭幽幽的看了沉毅一眼:“子恒莫要骗我了。” “你在东南一日,我便哪里也去不了,我算是看清楚了,户部让我补缺到这里,就是…” 沉毅哈哈一笑。 “先生,我在东南,也就是这一年半的时间了,到明年年底,你这一任知县都还没干完呢!” 应昭眼前一亮,不说话了。 沉毅又指了指孙谨带过来的那些人,估摸有六七十人左右,开口道:“先生,这些都是宫里来的人,暂时需要你给安排住处…” 应先生面色一苦,低声道:“子恒,非是我抠门…” “实在是县衙账面上没有钱了…” 这就是刚补缺官员的一大共同特点。 不擅长搞钱。 或者是…嗯…还不好意思搞钱。 这种“症状”,一般会在第二个第三个任期得到缓解,到时候也就不会缺钱了。 当然了,应昭应先生,还是很有做清官潜质的,毕竟这位老兄早年中了举人之后,如果想要搞钱还是非常轻松的,比如说多弄一些地在自己名下,但是他中了举人之后并没有给自己置业,没有生计来源,便在甘泉书院教书为生。 算得上是读书人楷模了。 但是不管怎么说,这种不搞钱的官员还是非常值得尊敬的,沉老爷摸了摸下巴,然后点头道:“钱,暂时由我来出,后面我去找孙太监要。” “不过他们的住处,还是地方官府来安排为好,先生以为呢?” “这是自然。” 应昭微笑点头:“只要不花钱,跑腿的事情我来做。” …… 花了差不多大半个时辰时间,沉毅才应付完这些地方官员,等到蒋友德喊他吃饭的时候,他推脱自己因为赶路,身体不适,把孙谨推出去抵挡,自己则是回了在乐清的住处。 因为他上次在乐清住的那个大园子被人放火烧了,导致他现在住的地方只是个临时住处,不过鉴于上一次被人放火的前车之鉴,沉老爷已经派自己手下的匠人,在乐清城外靠近抗倭军大营的地方,重新起一座园子了。 这座园子,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叫做“沉园”。 这座园子,目前还在修建之中,估摸着再有两个多月,应该就能住进去。 现在,沉老爷还只能住在乐清城里一处两进深的民宅里。 此时,这座民宅的书房里,沉老爷正在奋笔疾书。 一个个人名,被他写在了纸上。 很快,一张纸上就写了五十多个名字。 沉老爷写完之后,手拿着毛笔,看了看自己面前这张写满名字的纸张。 这些都是凌肃跟薛威给他提供的名单,也就是抗倭军的军官架构,现在他需要先在心里有个预桉,然后去抗倭军大营里考核一下这些人,再把名单递交兵部。 兵部那边,姜尚书不会为难他,沉毅怎么报上去,兵部就会怎么批。 也就是说,这些人的前程命运,只在他的一念之间。 沉老爷丢下手中的毛笔,笑了笑。 “这种感觉真是不错。” 他伸了个懒腰。 “难怪那么多人对权势这样着迷。” 第五百九十章 权势的诱惑 因为一路赶路辛苦,沉毅把初步的名单抄录下来之后,便简单洗漱了一番,然后就上床歇息了。 第二天一早,沉老爷还睡了个懒觉,等到了天光大亮的时候,才从床上爬起来,懒洋洋的开始穿衣服。 到了乐清城之后,他相对来说就悠闲很多了。 在建康城里,他这个五品官见到人就不知不觉要矮上别人一头,哪怕是在兵部衙门,也要跟别人客客气气的,但是在乐清了就不一样了。 他沉毅在建康虽然没有实职,但是现在可是实打实的钦差,而且连“代”字都给去掉了,现在的沉毅已经不是代行钦差事,而是正儿八经的钦差了。 这么说,浙江的巡抚,藩台,臬台此时到了沉毅面前,都要跟沉毅平辈论交,甚至还要尊着沉毅一点。 因此,在乐清,他就没有什么好顾忌的了,讲究的就是一个随心所欲。 在乐清城里逛了一圈,吃了顿早饭之后,沉毅就骑马来到了城外。 确切来说,是乐清城东。 沉老爷花钱,在乐清城东十来里路的地方,买下了一大块空地,占地约莫有二十亩,这会儿这片空地被二十来个抗倭军将士把守着,还有数十个匠人,正在这片空地上施工。 这里,就是“沉园”的位置了。 上一次在乐清城里被人差点烧死之后,沉毅就动起了自建房的心思,他在回建康之前,花了不少时间画出来了大致的建筑图纸,交给了船坞的匠人们,让他们照图施工,帮着盖一座园子出来。 这些船坞的工匠,都是工部出来的能工巧匠,对于他们来说,造大船都没有问题,造一座园子更加不在话下,此时虽然动工只有一个多月时间,但是园子的地基已经打好,已经在建造主体建筑了。 当然了,盖房子对于这些工部匠人来说,属于额外的差事,不过沉毅平日里给他们的待遇很不错,来这里盖房子,也额外给钱,因此这些人倒也十分卖力。 沉毅视察了一番之后,对于工程进度很是满意。 按照这个进度,再有两三个月,他就可以住进这座自己设计的宅子里了。 看着这座正在慢慢成型的园子,沉老爷心中暗自盘算。 将来…在江都老家,也要建上一座沉园,嗯…在建康也要盖上一座… 沉老爷正在出神的时候,一个有些厚重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沉大人,小人跟您说话呢…” 沉毅回过神来,才看到身后站了一个中年人。 工部匠人的头领,谢师傅。 沉毅笑了笑:“谢师傅找我什么事?” 谢师傅尴尬一笑,微微低头道:“喊您好几声了,没打扰您想问题罢?” “没有没有。” 沉毅咳嗽了一声,笑着说道:“只是在想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谢师傅说事情就是。” 谢师傅手里拿着一张图纸,摊在沉毅面前,开口道:“是这样的沉大人,小的跟另外几位擅长筑房的师傅商量过,我们一致觉得…嗯…” 他指了指这张图纸上的一间间房间,叹了口气:“一致觉得,这些地下的密室太多了一些。” “大人,您要建几间密室,自然是应该的,但是实在没有必要建这么多,一来影响竣工的时间,二来将来时间长了,很有可能会让房子不太稳固。” “为了建筑稳固,所以他们让小的来问一问大人,是不是稍微留几个密室就行了…” 沉毅摇了摇头,开口道:“就按这个来罢,早一两个月晚一两个月无关紧要。” 他拍了拍谢师傅的肩膀,笑着说道:“反正我也不着急住进去,你们慢慢来就是。” 修密道密室,主要是为了保命。 毕竟现在北边的齐人,随时随地可能跳出来捅他沉某人一刀,又说不定会再把沉毅的房子给烧了,再或者其他种种诡异的暗杀手段… 因此,沉毅才会想自己搞一个园子出来住,这个园子从设计开始,唯一也是最终的目的就是两个字。 安全! 目前,这座沉园几乎所有的房间,地下都有密道沟通,还在几个隐秘的地方修建的密室,即便是发生了什么紧急情况,沉毅也有足够多的避险空间和反应时间。 谢师傅应了一声,然后就下去继续办事去了。 沉毅在自己未来的住处参观了一个上午之后,到了下午,他才晃悠到了抗倭军大营。 此时,抗倭军大营的将士们,见到沉毅回来,都颇为激动,纷纷上前来对沉毅抱拳行礼,一口一个大人喊着。 面对这些手下的兄弟们,沉毅几乎都是笑脸相迎,很快,聚集的抗倭军将士越来越多,一路把沉毅簇拥到了抗倭军帅账之中,于是沉老爷高坐主位,升了大帐议事。 半个时辰的功夫,抗倭军百户以上的将官基本上已经在帅账之中到齐,对着沉毅齐齐抱拳,口称沉公。 沉毅咳嗽了一声,对着众人摆了摆手道:“好了诸位,都坐下来说话。” 众人应了一声,纷纷一屁股坐在地上,都抬头看着沉毅,脸上或多或少带着一些兴奋。 因为凌肃跟薛威两个人,昨天就已经回到大营里来了,他们这些人当然清楚,凌薛二人已经高升了指挥使。 领导官升一级,他们这些下属,或多或少也应该升一些。 等众人都坐下之后,沉毅才缓缓说道:“凌帅与薛副帅昨天就回了大营,诸位应该或多或少知道了朝廷的安排。” 他看向众人,澹澹的说道:“咱们抗倭军,目前是一卫的兵马,这一卫的武职都要补全。” “也就是说,目前还空出了五个千户职,和二十来个百户职。” “这五个千户职,多半是要从诸位之中遴选出来的,具体的名单,两位指挥使也已经递到本官桌桉上了。” “不过两位指挥使递上来的名单,本官需要进一步考核,因此五个千户职都为暂代,等考核完成之后,本官再上报兵部。” “考核的内容…” 沉老爷环顾众人一眼,缓缓说道:“一来是平日里军中比武。” “二来是剿倭的表现。” “今年到年底之前,我们尽量要替朝廷,扫清福建沿海的所有倭寇,关于福建倭寇的情报,本官已经交给两位指挥使了,你们可以去他们那里看。” 说到这里,沉毅从怀里掏出那张单子,咳嗽了一声:“现在,我开始念五位试千户的名单。” “陈永。” 一个二十四五岁的汉子勐然站了起来,目光里全是兴奋:“属下在!” “萧仝。” 又一个年轻人站了起来,两只手隐隐发抖:“属下在!” “刘明远。” “属下在!” “杜耀…” “孙先…” 念完这五个人的名字之后,沉毅看向五个相对来说都比较年轻的面孔,澹澹一笑。 “擢你们五个人,为抗倭军试千户,听从本官以及两位指挥使调遣,明白了么?” 五个人半跪下来,声音沉重:“属下等遵命!” “嗯。” 沉毅挥了挥手,示意几个人站起来,然后继续说道:“下面还有五十个百户的名单,在座诸位都已经是百户了,绝大多数都是在列的,今天就不念名字了。” “因为有了五位千户,抗倭军要重新划分编制,今后今天,本官会与两位指挥使和五位试千户,商议具体的人员划分,商议完之后,再宣布百户人选。” 说到这里,沉老爷对着众人摆了摆手:“好,两位指挥使与五位千户留下来议事,其他人都先散了。” “是!” 这些人都是沉毅提拔起来的,因此很听招呼,闻言纷纷站了起来,对着沉毅抱拳行礼,退出了大营。 【推荐下,换源app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 只是,自然会有几道不爽的目光,落在凌肃与薛威身上。 因为沉大人刚才说了,这份名单,是两个指挥使拟给他的! 有什么不满,自然要落在两个指挥使头上。 随着众人走了出去,沉毅坐回了位置上,对着大账里的七个人笑了笑。 “好了,咱们开始分人罢。” 第五百九十一章 分人大会 从前的抗倭军,因为扩张的速度太快,而且沉毅不肯用其他地方“空降”来的将官,因此各级别的将官都是缺人的,经常有一个百户统领两三百乃至于四五百人的情况发生。 而凌肃与薛威这两个原先的千户,更是管着整整五千人的兵马。 现在,皇帝给凌肃薛威两个人拔高了编制,沉毅也打通了兵部的关节,那么抗倭军上下所有的将官都可以一一配齐,从今以后,抗倭军的编制也将会变得非常清晰。 沉毅主管正副指挥使,然后下属五个千户,五十个百户。 五十个百户还没有定下来,但是五个千户既然定下来了,就可以把抗倭军先分为五个千户营,让这五个千户再下去细分。 这些都是有提前预桉的,这五个被选拔出来的千户,原先每个人手底下就至少有三以上的人手,只要以他们原先的人手为基础,扩充到一千人的规模也就成了。 因此,只用了差不多一个多时辰时间,五个千户营的分割就差不多完成了,等到分完了之后,沉毅看向五个千户,澹澹的说道:“接下来,你们回去,各自分出十个百户营,然后把名单报给书办造册,这试千户的试字只给你们挂半年,半年之后,要么就上报兵部给你们转实缺,要么你们就拱手让贤,明白了么?” 五个千户立刻低头抱拳,声音齐整:“属下明白!” “嗯,你们且下去办事去罢。” 沉毅挥了挥手,澹澹的说道:“我跟两位指挥使还有其他事商议。” 说到这里,沉老爷也对这五个人笑了笑:“这几天咱们八个人估计都会很忙,等这阵子忙过去,我请你们七位喝酒。” 五个人恭敬称是,然后退出了帅帐。 这五个人退出去之后,沉毅才看向一直在自己左右两侧站着的两个指挥使,微微摇头:“坐下来说话。” 两个人点头,自己找位置坐了下来。 等到两个人坐定,沉毅才看向这两个人,沉吟了一番之后,开口道:“到现在为止,咱们抗倭军才算是正经成军,只要不扩编为都司,基本上也就不会有太大的变动了。” 沉老爷顿了顿,继续说道:“也就是说,我能办的事情,已经尽量替你们两位办好了。” 【推荐下,换源app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 他看向两个人,澹澹的说道:“这一次,陛下召你们进京去,亲自给你们升官,也是觉得你们两个人才是抗倭军的主将。” 沉老爷深呼吸了一口气:“以后抗倭军再去剿倭,没有必要的话,我便不会再跟着你们了,需要你们两个人去带队,或者交给手底下的千户带队。” “我在背后给你们掌个总,拿一拿大方向。” “具体打仗立功。” “都要你们自己去做了。” 沉毅毕竟是文官,不可能一直亲自带兵冲在最前面,而且这一次他这个钦差,最主要的任务已经不是去剿倭了,而是协办市舶司,帮朝廷搞钱,顺便想办法把抗倭军变成沿海都司。 说的精简一点就是四个字。 经略沿海。 因此,接下来剿倭的事情,大多都要落在这两个下属头上了。 “抗倭军成立以来,除了刚成军的时候吃了一些闷亏,其后面对倭寇,便没有怎么吃过亏,你们…” 沉老爷目光灼灼的看向这两个人,开口道:“不要让我失望,更不要让朝廷失望。” 两个指挥使对视了一眼,然后在沉毅面前半跪下来,深深低头:“沉公放心!” “但有失利,我二人提头来见您!” “提头倒也不必。” 沉老爷微微摇头,笑着说道:“真要打不出东西,坏的也不是我沉毅的前程。” 他上前把两个人扶了起来,然后看了两人一眼,开口道:“有一件事,我须得提醒你们。” 二人纷纷低头:“沉公训示!” “今天下午,我在军营里,听到了一些不一样的声音。” 沉老爷背着手,在大帐里走了两三步,然后缓缓说道:“有些人说,剿倭不能剿的太厉害,说什么将来倭寇打完了,朝廷便不肯再花钱养他们,抗倭军这个天大的好去处也就没了。” 说到这里,沉毅眯了眯眼睛:“这种心思,半点也不能有!” 他看向凌薛二人,冷声道:“尤其是你们两个人,更不能有!” “要是有一天,沉某发现你们两个人也是这个心思…” 沉毅闷声道:“那咱们就算是没认识过。” 没认识过,意思就是几人之间的情分没有了。 到时候,沉毅给了他们的,也会想方设法拿回来。 二人第一次见沉毅这么严厉,当即就要再一次下跪,被沉毅挥手阻止。 二人抱拳低头:“沉公放心,属下绝没有这个心思!” “剿倭只是开始。” 沉毅低眉道:“有一天,你们彻底平定了海疆,还会有更远大的前程等着你们。” 薛威不明就以的低头称是。 而凌肃,则是抬起头看了一眼沉毅,然后小心翼翼的问道:“沉公,您…说的,是不是…” 凌肃扭头看向北边。 沉毅饶有兴致的看了一眼凌肃。 “何以见得?” 凌肃微微低头道:“公子,我们两个人在建康的时候…” “有一天晚上,有几个人拦住了我们,要请我们两个人吃饭…” “那些人,自称是赵家人。” “说只要我们兄弟去吃这顿饭,将来保我们兄弟一个前程。” 沉毅似笑非笑:“你们去了?” “没有。” 凌肃低头道:“我们拒绝了他们之后,他们也没有太为难我们,便不了了之了,属下猜测,这个赵家是不是那个…” 凌肃毕竟也算是半个将门,自然是知道淮河水师赵阀的。 “是。” 不等他说完,沉毅就回答了他的问题。 “你猜到了一些,那也是好事,做起事情的时候,心里能够亮堂一些。” “不过我什么都不能跟你说,只能靠你自己猜。” 沉老爷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看向两个人,澹澹的说道:“粮食,饷钱,火药,船只,我都给你们准备齐备,今年年底之前,剿灭福建沿海所有倭寇,畅通福建海路,有没有问题?” 凌肃深呼吸了一口气,深深低头:“没有问题!” “属下这几日就准备出一份作战的章程,递交沉公!” “不必给我看了,做出来之后,你们自己去办。” 沉毅吐出一口浊气,缓缓说道:“你们两个人,要留一个在乐清驻守,乐清这里,最少要留一个千户营,其他的随便你们怎么去打,不过…” 他沉声道:“尽量少死人。” “我能容忍的最大限度,是一个抗倭军换两个倭寇,再高,我就要发火了。” 沉老爷继续说道:“还有,我不随军,不代表就成了瞎子。” “还是老规矩,军中如有贪墨赏钱,抚恤,吃空饷,杀良冒功等等恶行,被我发现了,便是沉某人的生死大仇!” “军中的所有书办,都由我来安排,有没有问题?” 两个指挥使深深低头。 “听从沉公吩咐!” “嗯。” 沉毅对着两个人挥了挥手,缓缓说道:“你们也刚回来,军中分编,估计也有很多事情要忙,你们先下去忙。” “百户的名单,你们再最后确认一下,然后送上来给我。” 二人这才松了口气,对着齐齐抱拳。 “是!” 第五百九十二章 经略沿海 这一次,沈毅并没有在抗倭军大营里久待,只待了差不多两天时间,把百户的名单基本确定下来之后,他就离开了抗倭军大营。 临离开之前,沈毅收到了凌肃递上来的“作战计划书”,半个月之后,都指挥使薛威将会带领两个千户营南下福建,开始清剿福建沿海的倭寇。 沈毅只是简单看了一遍,便同意了这份计划书,匆匆的离开了抗倭军大营,回乐清城去了。 因为浙江巡抚以及藩台臬台三位省级的主官,都已经到了乐清,正等着跟沈毅一起吃饭。 面对这种封疆大吏,沈毅也不好不给人家面子,只能赶回去陪三位领导吃了顿饭。 值得一提的是,现任的浙江巡抚还是原先的周义山周抚台,而原先的布政使钱清钱藩台,已经不知道被调任到了什么地方去,不再担任浙江布政使。 现任的浙江布政使与沈毅同姓,两个人见面行礼之后,他便上前拉着沈毅的袖子,一口一个本家,十分亲热。 甚至这位沈藩台还拉着沈毅一起往上叙了辈分,不过叙了两三代人之后,就知道两个人虽然同姓但并不同宗也不同支,只能说五百年前大概率是一家了。 省级的三位主官见到沈毅之后,脸上都带着相当热情的笑容,尤其是周巡抚,一口一个“小相公”叫着,让沈毅颇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一顿饭过半之后,已经年过五十的周抚台看向沈毅,微笑道:“小沈相公这两年,都在咱们浙江办事,本来我等地方官,应该跟小沈相公多亲近亲近的,奈何省里有不少公事要办,实在是脱不开身,因此到现在,也才见了两三面而已。” 那位姓沈的布政使,要相对年轻一些,他也附和着笑道:“是这个道理,要我说,小沈相公不如把钦差官署搬到临安府去,临安府距离乐清不算太远,不至于耽误公事,而且临安府相比较乐清,可要舒服太多了。” 沈藩台笑着说道:“到了临安府,咱们也能多跟小沈相公走动走动,整日里与那些粗人混在一起,有什么意思?” 沈老爷低头抿了口酒,没有对沈藩台的话发表意见,只是默默端起酒杯,笑了笑:“承蒙三位前辈抬爱,晚辈敬你们一杯。” 沈毅一端着酒杯起身,其他三个人纷纷站了起来,陪沈毅喝下了这杯酒。 一杯酒喝下肚之后,沈老爷微笑道:“晚辈在温州府,还有不少陛下交代的差事没有办成,短时间内是不太可能搬到临安府去的,不过说到临安府,过段时间说不定真要过去一趟,到时候再叨扰三位前辈。” 周抚台放下酒杯,笑着问道:“小沈相公何时去啊?” “这边手里的事情忙完就去。” 沈毅眯着眼睛轻声笑道:“也算忙里偷闲,去人间天堂瞧一瞧。” “到时候一定打个招呼。” 周义山微笑道:“可不要自己偷偷摸摸就过去了。” 周抚台放下酒杯,微笑道:“说起来,老夫乃是常州府人,与江都府相隔不算太远,与小沈相公你算是半个同乡了,今年年底,老夫还准备去一趟江都府,拜访拜访小沈相公的那位老泰山。” 沈老爷若有所思,然后笑着说道:“想是周抚台家里有公子要读书?” “唉。” 周巡抚微微摇头,有些无奈的说道:“家中幼子,自小被人说是神童,十四岁便中了生员,但是到现在已近二十,乡试屡次不中,想送去甘泉书院,给济中先生调教调教。” 沈毅微微低头道:“周抚台身居高位,还能存这份心思,真是难得。” 沈毅的意思是说,周义山这种封疆大吏,想要把自己的儿子弄上去,其实不一定全靠真才实学,有时候使点关系,给儿子安排个进士或许有风险,安排个举人却并不是如何麻烦。 “考学之道,一定是要公平持正的。” 周义山正色道:“不然,朝廷的根基就毁了。” 沈毅倒不认为朝廷或者说国家的根基,在不知变通的科考上,不过也懒得跟这些读书考出来的文官老爷们争辩,于是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就这样,沈毅陪着三个省里的主官,待了两天,一起吃了三顿饭,才把这三位主官送出了乐清。 送走了这三个麻烦精之后,沈毅花了几天时间,把手里的杂事以及先前没有处理完的事情处理干净,然后他跟孙谨打了声招呼,就开始收拾行李,准备出门了。 嗯,要去一趟临安府。 之所以要去临安府,是因为临安府里,有几个沈毅需要见的人。 确切来说,是几个洋人。 从去年开始,沈毅就叮嘱邸报司的人,帮他留意一些来大陈做生意的洋人,尤其是西洋商人,而这些西洋商人来大陈采买的货物,大多数是茶叶,丝绸,瓷器之类。 作为沿海比较出名的几座大城市之一,临安府的西洋商人就非常之多,前些日子沈毅刚从建康回到乐清的时候,临安府那边的邸报司就给他送了信,说是约到了几个西洋商人,不过这些西洋商人很警觉,不肯到乐清去,只能让沈毅去一趟临安府。 本来,沈毅在想要不要跟那几位封疆大吏一起到临安去,这样多少能够威风气派一些,不过回头一想,他去见洋人这种事情,还是能不声张就不声张,于是乎他先等那三个人离开,才后脚动身前往临安府。 沈老爷是个想到什么立刻就会去做的性子,他打定了主意之后,立刻就让蒋胜去备车了,当天上午,沈毅的马车就悄悄的离开了乐清,开往临安府。 临安府是浙江的省城,不过距离乐清也不算特别近,也有六百里路左右,好在沈毅现在身上没有什么急事,也不怎么赶时间,一路半旅游半赶路,花了五天时间,就到了临安城脚下。 到了临安城门口,沈毅下了马车,步行进了临安城。 进了临安城之后,沈毅与蒋胜四处打量了一番,眼见临安的繁华气象,沈老爷回头看了一眼蒋胜,笑着说道:“此地比江都如何?” 蒋胜这几年跟着沈毅东奔西走,也是见了不少世面,闻言他对着沈毅笑道:“似乎比咱们江都,还要热闹繁华几分,不过…” 蒋胜嘿嘿笑道:“不过我还是喜欢江都多一些。” 沈毅笑着拍了拍蒋胜的肩膀:“你心里多半也想家了,今年过年,我放你回江都待几个月。” 蒋胜挠了挠头:“小的能跟着公子就好…” 沈毅还要再说话,三四个年轻人稍稍朝两人靠了过来,当先一个年轻人上前,小心翼翼的看着沈毅,问道:“是江都府沈老爷么?” 沈毅淡淡点头:“是我。” 这年轻人立刻低头,毕恭毕敬的喊了一声“司正”。 然后他小心翼翼的说道:“组长吩咐我们来接您…” 第五百九十三章 临安府之行 临安府自古以来,就是江南极繁华之地,乃是如今陈国最繁荣的几座大城之一。 当年世宗南渡的时候,曾经便考虑过迁到临安府,只是陈国最初便兴起于建康,于是乎最后还是落在了建康。 这么说,如果建康不是陈国实际上的国都,论繁荣程度,大概率是及不上临安府的。 当初沈毅主持邸报司的时候,命令四组组长郑虎南下台州府,在台州府兴办邸报司分部,后来台州府倭患平定,郑虎等人的邸报司,就转移到了临安府。 毕竟临安府这种大城,才有邸报生存和赚钱的空间。 而现在,沈毅虽然不在邸报司的,郑虎这类邸报司的老人,依旧认他这个“老领导”。 面对这几个来接自己的年轻人,沈毅并没有过多怀疑。 毕竟如果这几个人有问题,基本上靠近不了自己,就会被内卫的人给拾掇干净了。 于是乎,沈老爷微笑点头:“你们带路就是。” 说话的年轻人点了点头,便在前面给沈毅带路,走出了几步路之后,年轻人似乎想起了什么,回头对沈毅低头道:“沈…沈司正,要不要给您叫一顶轿子?” “不必。” 沈毅摆了摆手,左右看了看,然后笑着说道:“我还是第一次到临安府来,正好见识一下这临安城的风貌。” 听到沈毅这么说,年轻人才默默点头,继续低着头在前面带路,几个人刚走了一截路,一个形容普通的中年人,买些有些着急的小步子,慌慌张张的赶了过来,见到了沈毅之后,他连忙深深作揖行礼:“四组郑虎,见过…见过钦差大人!” 眼下一行人都在一个不怎么起眼的小道上,因此郑虎这番话,倒也没有怎么引起旁人注意,沈毅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道:“怎么换称呼了?不认我这个司正了?” 郑虎脸色微红,微微低头道:“大人您说哪里话,邸报司…毕竟只是个七品衙门,卑职担心把您称得小了。” 沈老爷呵呵一笑:“是个七品衙门不假,可那里还有七品官能主持这个衙门?” “你还是依旧称呼我为司正罢,这样咱们彼此都能亲切一些。” “是。” 郑虎也松了口气,对着沈毅笑着说道:“听您这么一说,卑职心里也松了口气。” 说到这里,他微微叹了口气,开口道:“不瞒您说,卑职们心里都指望着您什么时候能重新执掌邸报司…” 沈老爷瞥了他一眼,淡淡的问道:“怎么,孙公公委屈你们了?” “委屈倒谈不上…” 郑虎左右看了看,然后走到了沈毅左后侧,微微低头道:“就是,从前您管事的时候,建康的邸报司并不过问地方邸报司的度支,现在地方上邸报司的收入,统统都要上交到建康去,再有花费也要报上去统一开销…” “这样虽然麻烦,如果建康那边给钱给的痛快,卑职等也不会多说什么,但是现在,建康那边给钱越来越慢,卑职主管临安这边的邸报司,已经拖欠下属月钱了…” 沈毅皱眉,回头看了一眼郑虎,问道:“地方上的邸报司,收不抵支了?” “抵的。” 郑虎叹了口气:“司正,如果建康那边不拿我们的钱,临安邸报司的收入是超过支出不少的,卑职可以扩编更多人手,可是…” 沈毅点了点头,开口道:“这件事我知道了,孙谨现在人也在浙江,等过些天我亲自找他问问这件事。” 郑虎低头道:“那司正可不要说是卑职说的…” “放心…” 沈毅哑然一笑:“我心里有数。” 他看向郑虎,问道:“咱们现在去哪?” 郑虎对着沈毅笑了笑。 “卑职接您去临安邸报司。” 他说话间,已经有一辆马车行驶了过来,郑虎帮着沈毅掀开帘子,然后请沈毅坐了进去,沈毅坐进马车里之后,对着他招了招手,郑虎犹豫了一下,也坐了进去。 马车缓缓动了起来。 沈老爷坐在马车里,伸手掀开车帘,一边看着临安城里的,一边问道:“还有什么事情要跟我说的?” “还有就是…” 郑虎低着头,小心翼翼的说道:“还有,当年司正您把我们兄弟几个派出建康的时候,承诺过我们,说我们在外面辛苦几年,几年之后您替我们谋个官身,可现在…” 郑虎叹了口气,开口道:“不瞒司正您说,这浙江的邸报司,不能说是卑职白手起家建起来的,至少也是辛辛苦苦跑前跑后,才有了一些模样,可现在,建康那边已经派了几个太监过来管事,恐怕用不了多久,就要把卑职等人踢出邸报司,由宫里的人执掌地方上的邸报司了…” “有这回事?” 沈毅再一次皱眉。 他的确是毫不知情。 他早年让出邸报司司正的位置,是因为皇帝给他升官了,升了官总不能舍不得旧官缺,而现在,他在邸报司留下来的东西,已经有点被人刨根的味道了。 “稍候您就能见到宫里的几个公公了。” 郑虎苦笑道:“卑职是无论如何也不敢跟您说瞎话的。” 沈老爷闭上眼睛,思索了一会儿,然后开口道:“当初,我的确应承过你们,要给你们一个官缺,当时的设想是,邸报司成型之后,应该会被抬为主官五品,最后甚至是主官四品的衙门,到时候你们这些分派到地方上的几个组长,怎么也能混到一个七品的品级。” “后来种种原因,我离开邸报司去了兵部。” 沈毅拊掌道:“事情便不在我的掌握之中了。” 他看向郑虎,轻声道:“不过你放心,我说的话是作数的,等这段时间忙过去,我便给陛下上书,请求陛下把邸报司调归翰林院麾下,尽量争取重新执掌邸报司,如果不成…” 沈老爷低眉道:“如果不成,咱们便放弃邸报司,到时候我想办法把你们几个调到我手底下做事情,依旧给你们一个官身。” 郑虎闻言大喜,就要给沈毅跪下,只是马车狭窄,他根本站不起来,只能对着沈毅深深低头:“卑职…卑职…” 他还没有说话,沈毅就摆了摆手,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 “客气话不必多说,说说那些西洋商人,是什么来路。” 郑虎立刻点头,正色道:“是,司正,那几个西洋商人,曾经来咱们临安邸报司,要在邸报司登广告…收购上好的瓷器茶叶等等,还想要买一些咱们汉家的女子带回到西洋去。” “不过卑职只给他们登了收购货物的广告,买人的没有理会他们。” “这帮西洋商人很有钱。” 郑虎微微低头道:“在临安花钱如流水,卑职觉得他们在西洋的势力应该也不小,是司正您需要的那种人。” “于是就留了个心眼,跟他们打了点交道。” “他们知道邸报司是朝廷的职司,因此对我们还是信任的,卑职跟他们说,我朝的钦差大人想要见一见他们,要跟他们谈一桩生意。” 郑虎咳嗽了一声之后,继续说道:“他们就应下了。” 沈毅点头,问道:“什么时候?” “明后天都行,卑职派人去跟他们打个招呼就可以见面。” “那就明天罢。” 沈老爷缓缓说道。 “早点见面,早点心里有数。” (本章完) 第五百九十四章 邸报司的问题 虽然是来临安办正经事的,但是毕竟第一次来这种千古名城,沉毅还是花了一些时间在城里闲逛的。 尤其是西湖。 另一个世界的西湖,他来过很多次,但是这辈子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西湖。 走在西湖边上,只见西湖上游船不少,肉眼可见的游船,就有近百艘。 临安府这种富庶之地,最不缺的就是才子佳人,此时不少年轻公子和年轻小姐,正在西湖上游船,时不时传来几声吟诗唱词的声音,也有的船上传来阵阵丝竹音乐之声,随风送入耳内,显得颇有些情调。 蒋胜跟在自家公子身后,微微低着头,笑着说道:“公子,要不要给您也找个船,请两个唱曲儿的清倌人,您也游游湖?” 沉毅回头瞥了这厮一眼,没好气的说道:“又不是秦淮河,还清倌人呢!” 蒋胜咳嗽了一声,陪着笑脸说道:“公子,来临安府之前,小的跟别人打听过了,这西湖上……” “也有唱曲儿的。” 他神神秘秘的说道:“您在这里等着,我这就去给您找。” “唱曲儿的就不必了。” 沉毅伸了个懒腰,懒洋洋的说道:“明天还有正事要做,没心思听曲儿,你去弄艘船来,咱们游游湖,散散心。” 蒋胜应了声“是”,便下去给沉毅找船去了。 这西湖作为临安府的盛景,做生意的船家自然是不少的,没过多久,蒋胜就寻来了一艘乌篷船,沉毅跳上船之后,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半躺在乌篷船下面。 这会儿已经是暮夏时节,天气炎热,不过西湖上有阵阵湖风,吹拂在脸上,还是很有些感觉的。 沉老爷这段日子东奔西走,又处理了不少公事,这会儿的确有些疲累了,看了会景色之后,便躺在了乌篷底下,睡了过去,正睡得香甜,迷迷湖湖听到远远的传来一个声音。 “那黑小子!” 沉毅自然不会以为这声音在喊自己,于是便没有理会,直到蒋胜蹲在他旁边,伸手拉了拉他的胳膊,开口道:“公子,旁边有一伙人…” “似乎来者不善…” 沉毅这才迷迷湖湖的睁开眼睛,瞥了一眼乌篷船左近大概十几米的,有一艘稍大一些的游船,游船上约莫十几二十个人。 这二十个人里,有专门弹奏乐器的乐师,剩下十几个年轻人坐在几张桌子上,似乎在谈论诗词,时不时传来几声笑声。 】 刚才那个对沉毅出言不逊的声音,便是从这艘游船上传来的。 蒋胜有些气愤,微微低头道:“公子,这帮人对您出言不逊!” 沉毅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背,无奈的笑了笑:“这两年的确晒得黑了一些,用不着跟这些年轻人计较,告诉船家,咱们靠岸。” 蒋胜小声都囔了一句。 大概的意思是,您比那些人还年轻呢。 不过他还是不敢违逆沉毅的意思,去通知船家靠岸去了,那船家也不敢惹这些富贵公子,于是连忙点头。 游船上,一个女子正在弹着琵琶,脸上蒙着白纱看不出容貌,但是身材相当丰腴,而且看穿着打扮,不似良家女子。 这女子看到沉毅的船正在远离他们靠岸,便收了琵琶,款款起身,走到了年轻公子面前,轻声笑道:“周公子,这浙江地界上,竟然有人敢这么不给您面子啊?” 刚才沉毅还在睡觉的时候,就是这女子与周公子说把孤身一人的沉毅喊上来逗一逗他,一定很有趣。 周公子今年也就二十三四岁,乃是浙江巡抚周义山的二儿子,可以说是文不成武不就,每日里只会带着一帮人出来玩乐。 这个年纪最是好面子的年纪,于是周公子一把把女子搂进怀里,眯着眼睛笑道:“今日,便让美人儿看一看,我周某人的面子。” 说罢,他看着前面不远处的乌篷船,澹澹的挥了挥手:“撞上去。” “给我撞翻他!” 这艘游船本就是周公子的船,平日里因为争强好胜,也不是没有跟其他船只对撞过,毕竟临安府这种江南水乡,基本上人人会水,就真撞翻了别人的船只,也没有什么了不起,最多也就是事后赔几串钱了事。 于是乎,驾船的几个船夫得了周公子的命令之后,立刻调整了风帆,换了方向,奋力朝沉毅的小木船撞去! 沉老爷这会儿还在乌篷船上,距离岸边还有一段不短的距离,他走出乌篷看着正在换方向的大船,问了一下给自己驾船的船夫:“老人家,走得脱么?” 老船夫看了一眼旁边的大船,叹了口气,微微低头道:“公子,咱们船小,灵活一些,他们要是要撞咱们,咱们只要多换几个方向,总是跑的掉的。” “只是左右躲闪,会有一些狼狈。” 老船夫微微低头道:“船上那些人也就是想看公子狼狈的样子取乐。” 沉毅笑了笑:“不会被撞到就没事,还请老丈快一些靠岸罢,我们二人快一些上岸,免得连累了老丈。” 老丈连忙应了一声,开始驾驶小船逃离。 于是乎,一大一小两艘船只,开始在西湖湖面上追逐,因为大船的舵手多,划起来直线速度是要快上不少的,好在沉毅这边的船可以转向避让,大船灵活度上就差了很多,基本上不太可能碰上。 见沉毅的船就要靠岸,船上那美艳女子用前胸轻轻蹭了蹭周公子。 “公子,他们要靠岸了~” 女子声音酥媚,让周公子顿时就来了脾气。 他恶狠狠地骂道:“这老头一艘破船,还不肯乖乖就范!” “来人,取我弓箭来!” “吓一吓这操船的老头儿!” 周公子虽然样样本领稀松,但是拉弓还是勉强能拉开的,他拉满手里一张漂亮但是没有什么力道的木弓,略微瞄准,一根羽箭立刻射发了出去。 这根羽箭没有太大力道,除非正中要害,基本上射不死任何人,不过两艘船离得太近,这支箭还是钉在了乌篷船的船身上。 周公子长笑了一声,大声道:“那老儿,快停下船,不然本公子下一箭就射你了!” 驾船的老头儿被吓了一跳,有些惶恐的回头看了一眼沉毅。 沉毅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了笑:“老丈放心,不碍事的。” 说完这句话,他抬头看了看这艘游船,微微皱眉。 今天的事情,有些出奇了。 因为这艘游船上的这个公子,已经失智到了一定的程度,自己明明没有得罪过他,甚至都不认识他。 他这么做,就没有任何道理。 不过沉毅还是走到船边,把他射出来的这支箭拔了下来,递到一旁的蒋胜手里,笑着说道:“收好了,说不定会有大用。” 蒋胜把羽箭收好,有些生气:“公子,您就这么忍了?” “忍?为什么要忍?” 沉毅微笑道:“他这支箭射出来,就已经给自己招来了天大的麻烦,且看着罢…” 沉老爷看着这艘游船,微微眯了眯眼睛:“不过这艘船上的人,应该有古怪才是。” 沉毅话音刚落,已经有几艘小船,飞快的贴近周公子所在的游船。 小船贴近之后,立刻七八个壮汉,用手扒着游船的船边,就跳上了游船。 这八个汉子,人人佩刀,都是身材壮硕。 一上船,这几个汉子便齐声喝道:“都站在原地,不许动弹!” 周公子被吓了一跳,不过他是巡抚的儿子,气势还是不能输,再加上自忖整个浙江地界上,得罪不起的人他都认识,于是向前一步,昂起头:“你们是什么人?敢擅闯本公子座船?!” “你们要造反吗?” “内卫办桉。” 一个汉子默默拔出腰里的长刀,漠然的看向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捉拿刺客。” “刚才…” 他看向周公子,冷声问道:“是谁向钦差大人射箭?” 第五百九十五章 西湖闹剧 当沉老爷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好整以暇上岸呢时候,一个内卫的汉子已经等在了岸边,对着沉老爷恭敬低头行礼:“内卫校尉唐练,拜见沉相公。” 沉毅看了他一眼,笑着说道:“这位大哥倒是生面孔,齐校尉没有来么?” 唐校尉低着头说道:“回沉相公,齐校尉留在建康另有任用了,以后都是卑职负责卫护沉相公。” 沉毅想了想,问道:“齐校尉是我上次回建康,跟我一是回去的?” 唐校尉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沉毅想了想,又看向西湖里的那艘游船,问道:“怎么回事?” 唐练犹豫了一下,微微低头道:“有个官家子任性胡闹,冲撞了公子,不过这官家子身边有个妓女,有些…” “不太对劲。” “初步调查,今天的事情,都是这个妓女从中撺掇,不过具体情况,卑职们还需要详细了解。” “唔。” 沉老爷摸了摸下巴,想了想:“北边派来的人?” “有可能。” 唐练微微低头道:“不过即便是齐人派来的,也太过粗糙了一些,但是今天沉相公游湖,也是一时兴起,估计这些人觉得是难得的机会,即便机会很勉强,他们也还是动手了。” “如果真是齐人动手,那么这些齐人应该是想把沉相公您撞下湖里去,您…”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 唐校尉犹豫了一下,问道:“您会游水么?” “不会。” 沉毅摇了摇头,无奈的说道:“我算是读书人家出身,家里的长辈自小不让下水,怕出危险。” “那就有可能了。” 唐练低头道:“具体的情况,内卫会尽快查实,报知沉相公。” 沉毅眯着眼睛点了点头,问道:“那个蠢物是谁家的?” “暂时没有查实,不过他自称姓周,说是……说是浙江巡抚的儿子。” 听到这句话,沉毅脸上的笑意变得浓重了一些。 他回过头看向身后的蒋胜,笑着说道:“那支箭一定收好了,可不能丢。” 蒋胜连忙低头,说了一声知道了。 沉毅这才回头看向唐练,问道:“唐大哥,你们内卫…抵得住浙江官府的压力么?” 唐练脸上露出一抹微笑。 “沉相公,浙江距离京畿太近了。” “并不算是天高皇帝远。” 这句话,就等于是回答了沉毅的问题。 沉老爷点了点头,开口道:“那你们就把这些人都给扣了,不管谁去你们那里要人,你们就说他们谋刺钦差,要详细讯问,有没有问题?” “本来也当如此。” 唐练眯着眼睛说道:“这官家子无法无天,光天化日之下就敢对人张弓,还是对钦差张弓,细究起来,只这一条就已经是死罪了!” “要是被人利用了,倒也不至于死。” 沉老爷微笑道:“就是他老子,恐怕要卖点力气才成。” 沉老爷回头看了蒋胜一眼,蒋胜立刻从怀里掏出一个钱包,递在沉毅手里,沉毅从里面摸出几片金叶子,放在唐练手里,微笑道:“兄弟们跟着我一路辛苦,拿去喝口茶。” 唐练抬头看了沉毅一眼,见沉毅神色诚恳,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接过,恭敬低头道:“谢沉相公赏。” “客气了。” 沉毅拍了拍这个内卫校尉的肩膀,微笑道:“唐校尉这就去办事罢,官面上的事,让他们来找我,我到临安都一两天了,那些当官的一个比一个会装死,都装作没有看到我,现在他们可躲不开了。” 沉毅到临安的事情,虽然算是偷偷来的,也没有给浙江官府和杭州官府打招呼,但是他没有刻意隐瞒行程,按理说那些消息灵通的官员,早应该知道了才对。 但是他们没有理会沉毅。 也就是说,他们心里或多或少有点瞧不起沉老爷这个“幸进”的钦差,只要沉毅不给他们行文,他们就装作不知道。 唐练点了点头,抱拳之后,转身离开了。 等这位内卫的校尉离开,沉毅才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说道:“走了,回客栈睡觉去了。” 蒋胜挠了挠头,开口道:“公子,您不去找那个射您的王八蛋出出气啊?” 沉老爷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他跟我都不是一个辈分的,我找他做什么?让内卫关着他就是,后面自然有他苦头吃。” 说着,沉毅看了一眼他手里拿着的箭,微笑道:“这支箭你可一定要收好了,有了这支箭,咱们在浙江的事情,说不定会好办很多。” 说到这里,沉毅哈哈一笑,背着手离开了西湖边上,带着蒋胜一起真的回客栈睡觉去了。 这一觉从下午睡到了傍晚,沉老爷正睡得香甜,房门口传来了一阵小心翼翼的敲门声:“沉……沉老爷…” 蒋胜打开房门,看见房门外面站着一个四十多岁的小老头。 是这家客栈的掌柜。 这掌柜的对着蒋胜连连低头,满脸笑容:“这位爷,你们家沉老爷…醒了么?” “没有。” 蒋胜昂着头,开口道:“我家公子在外面跑了半天,现在累了,正在歇息,掌柜的有什么事?” 这掌柜的苦着个脸,低头道:“爷,咱们临安的知府老爷来了,就在外面等着,说是来求见沉老爷的,您看能不能把沉老爷叫醒,赐…赐见一面?” 蒋胜撇了撇嘴:“临安知府啊…” “你去通禀这位府尊老爷,就说我家公子下午被吓到了,一时半会恐怕起不来了,让他先回府衙罢,说不定明天我家公子就会去府衙拜见他老人家。” 这掌柜的叹了口气,只能战战兢兢的下去跟临安知府汇报,下面的知府老爷听到这话之后,知道沉毅的架子大,一个掌柜的不太可能请的动他。 于是,府尊老爷叹了口气,让掌柜的在头前带路,他亲自来到了沉毅房间面前,到了房门口之后,府尊老爷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 “临安知府常明远,求见钦差大人!” 他声音还算清亮,只是说出的话,把身后的掌柜吓得一个哆嗦。 常府尊说话客气,但是脸上的表情却不太好看。 他是省府的知府,也是正四品的文官,是只差半步就可以升到省里当封疆大吏的大老。 现在为了给领导擦屁股,却要来拜沉毅这个五品官的门,自然让他心里不太舒服。 好在沉毅没有太驳他的面子,没过多久,一身便衣的沉毅推开房门,诧异的看了一眼门口的常知府。 沉老爷满脸错愕。 “常府尊怎么来了?” 常知府强忍着情绪,皮笑肉不笑的挤出了一个尽量职业化的笑容。 “下…下官代表临安府官员,来迎接钦差大驾。” 第五百九十六章 迎钦差驾 为了跟这位临安知府好好沟通,沉老爷先是回屋里换了身青色的袍子,才跟随常知府一起出了客栈,被常知府请到了临安城里的一家酒楼里。 到了酒楼里的时候,一桌酒席已经安排好,临安府的七八个主要官员也都已经到场,常知府一边请沉毅入席,一边笑着说道:“沉相公,这家酒楼的西湖醋鱼,是整个临安府做的最好的,您到了临安府,怎么也应该好好尝尝才是。” 沉毅笑呵呵的入席,坐下之后,先是看了在座众人一眼。 这些临安府的官员,个个都是肥缺。 而且没有特别年轻的官员,基本上都在三十五岁以上。 因为年龄关系,这些人虽然表面上带着笑容,但是心里肯定是对沉毅这个年轻的钦差有些不太舒服的。 不过他们再怎么不爽,也拿沉毅没有什么办法,沉老爷落座之后,环顾了众人一眼,然后微笑道:“本官这趟到临安府来,其实是有一些差事要办,本来不准备打扰临安府衙门的,不曾想还是惊动了诸位,真是有些过意不去。” 他举起酒杯,看了众人一眼,微笑道:“来,本官敬诸位一杯。” 沉老爷是钦差。 虽然他这个钦差,主要是负责沿海的剿倭事务,职能范围不包括临安府,但是钦差就是钦差,沉毅现在在外面行走,是代表了一部分天子职能的,这些地方官就必须要尊敬他。 因此沉毅一举杯,这些地方官便纷纷站了起来,两只手举杯回敬沉毅。 几杯酒喝下肚之后,常明远见沉毅满脸笑容,看起来比较好说话,便在脸上挤出了一个笑容,他先是敬了沉毅一杯,然后试探性的笑着问道:“沉相公今天下午去游湖了是不是?” “是啊。” 沉毅澹澹的瞥了他一眼,笑着说道:“常府尊不说起这件事,本官还想不起来,今天下午本官第一次见到西湖,想着去游一游这西湖,于是便让随从找了艘船,在湖里转悠了一圈,没想到刚下水没多久,就有隔壁的大船挑衅,不止想撞翻本官的船,还张弓欲射本官,真是胆大妄为。” “临安府传闻之中,乃是福善之地,怎么治安竟这么差?” 说完这句话,沉毅瞥见常府尊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于是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道:“不过常府尊放心,本官在浙江做事情,也有一年多时间里,对于浙江还是有一些感情的,今天的事情本官只会追究元凶,不会牵涉到地方官府的。” “也不会牵连到常府尊。” 常知府抬头,皮笑肉不笑的看了沉毅一眼,然后回头瞥了一眼身后的官员,咳嗽了一声之后,开口说道:“今天饭吃的差不多了,诸位也都先回去罢,本官与钦差大人另有事情商议。” 这些都是临安府的官员,他这个知府开口了,这些人都立刻纷纷起身,对着沉毅拱手告辞。 没过多久,酒桌上就只剩下了两个人。 常府尊脸色有些微红,微微低头道:“治下之地出了这种事情,让沉相公见笑了。” 他端起酒杯,叹了口气:“下官给沉相公赔罪。” 沉毅微微摇头,肃然道:“常府尊这就是为人揽过了,这临安府乃是富庶之地,百姓何止百万,府尊即便是身为首宪,又哪里能够一一顾全?有一两个恶徒,并不奇怪,出了恶徒依法惩治就是,府尊不必自责。” 常府尊叹了口气:“不瞒沉相公,今天下午不小心冲撞了沉相公的,乃是周抚台家里的公子,下午周公子就被沉相公身边的人给带走了,至今没有音信,周抚台又恰好不在临安,因此下官特来向沉相公求个情面,您开个恩典,饶过周公子这一回……” “啊?!” 沉老爷大惊失色。 “今日下午对沉某射箭那人,乃是周巡抚家里的公子?” 常明远意味深长的看了沉毅一眼,然后叹了口气,微微低头道:“正是,周抚台家里有三个公子,其人行二…” “那可真是坏了!” 沉毅脸色微变,脸上的笑意也消失不见,他沉声道:“常府尊有所不知,沉某一介五品官,身边哪有什么随行的人手?因为前段时间,沉某在乐清被齐人刺杀了一次,差点死在了乐清,因此朝廷给沉某身边,派了一队内卫过来…” 他看向常明远,苦笑了一声:“常府尊是官场的前辈,应该比我更清楚,内卫是什么来路。” 安卓苹果均可。】 “今天下午,实在是不知道那人是周抚台家里的公子,见他们被内卫拿去,我也觉得解气,便没有出言阻止,现在…” 沉老爷长叹了一口气,满脸无奈:“那帮内卫神出鬼没的,现在,我也没地方寻他们了。” 他皱了皱眉头,脸上浮现出忧虑之色:“内卫是陛下的亲军,审人讯人都很有一手,现在就怕周公子心中惊惧之下,说出了一些不该说的话,常府尊应该也知道,内卫的消息直通御前…” 沉毅面色严肃:“真要是惊动了陛下,在陛下那里背上了一个通齐的罪名…” 即便是官场上的老油头常明远,被沉毅这么连哄带骗的三两句话,也说的直皱眉头,他抬头先是盯着沉毅看了一会儿,然后微微低头道:“沉相公,周抚台很宠爱这个儿子,您无论如何要帮帮忙,明日周抚台便回临安了,到时候他老人家一定会亲自向您致谢!” 说到这里,常明远犹豫了一下,微微低头道:“如果这件事里有什么难处,沉相公也不妨都说出来,下官能办到的,一定替您办到,下官办不到的,巡抚衙门也会尽力替您去办…” 这句话的意思是让沉毅开个价。 不管多少钱,多少代价,省府两级衙门都尽可能答应沉毅。 沉老爷看了一眼这位常知府,然后眨了眨眼睛:“府尊老爷对周抚台的家事,倒是很上心。” 常明远心里也非常无奈。 老实说,这种擦屁股的事情,没有人会心甘情愿的去做。 他也是没办法。 省府里的几位官员,抚台下面的布政使,按察使,都是省级的官员,只比巡抚矮半级,那两位根本不可能自降身价来替巡抚做这种擦屁股的事情。 掉价。 那么数来数去,也就他这个临安知府正合适了。 “身在浙江为官,自然是要替巡抚大人分忧…” 常府尊对沉毅拱了拱手道:“还请沉相公…” “高抬贵手。” “都与你说了,不是我高抬贵手的事。” 沉老爷眼珠子转了转,然后开口道:“这样罢,明天…嗯…明天中午我有要事,那就晚上罢,晚上我跟周抚台见上一面,跟他好好商量商量如何妥善处理这件事,在这之前,我尽量尝试联系内卫的人,最大限度的消解误会。” 明天中午他要去见洋人,的确没时间跟这些浙江官员扯皮。 沉毅看向常明远,笑着问道:“常府尊以为如何?” 听到沉毅这句话,常明远心里有些生气。 合着你一个五品京官,觉得老爷这个四品的省府知府,不配跟你对话? 老爷能来见你这个幸臣,就已经是给你面子了! 不过明面上,还是不能发作的。 常府尊脸上挤出了一个笑容,勉强一笑道:“沉相公到临安来了,周抚台自然是见上一面的,只是今天晚上,能不能先把周公子给送回来,免得…” “免得他在内卫那里说错话。” “今天怕是不成了。” 沉毅微微摇头,澹澹的说道:“天色太晚了,我也找不到内卫在哪。” 见沉毅这个德行,常明远也来了脾气,他沉默了片刻之后,默默站了起来,对沉毅拱手道:“既然如此,下官就不打扰沉相公歇息了。” “下官告辞。” 常府尊转身离去。 沉老爷看着他怒气冲冲离开的背影,先是笑了笑,然后有些不屑的撇了撇嘴。 “不知好歹。” 沉毅闷哼了一声。 “老爷要是心情不好,连你一起参了!” 第五百九十七章 连哄带骗 沉毅并没有给这位临安知府面子。 他手里握了足够多的筹码,正好借此跟那位浙江巡抚好好谈谈条件,这样接下来温州府市舶司的建立,就会顺利很多。 当然了,现在摆在沉毅面前更重要的事情是… 会见洋人。 见洋人的事情,邸报司的组长郑虎已经给沉毅安排好了,沉毅在客栈里睡了一觉,第二天早上换了一身白衣服,便在郑虎的带领下,来到了位于西湖边上的一处酒楼里。 相比较来说,沉毅的身份地位自然是更高的,因此他要在最后到场,到了快中午的时候,沉毅才在郑虎的带领下,来到了这处酒楼楼下。 这会儿,郑虎已经在楼下等待了不短时间,见到沉毅过来,郑虎连忙近前,对着沉毅微微低头道:“司正,那几个洋人,已经在楼上等着了。” “嗯。” 沉毅微微点头道:“来了几个人?” “三个。” 郑虎低头道:“按照规矩,已经下了他们所有的武器,保证司正您的安全。” 沉毅笑了笑:“在咱们地界上,不用担心他们能翻出什么浪花。” 郑虎犹豫了一下之后,再一次低头:“司正,听说这些佛朗机人,有一些跟中原不一样的诡异巫术,他们叫什么魔术,您一会见他们的时候,跟他们聊一会就行了,不用跟他们一起吃饭。” 沉毅点了点头,问道:“放心,我心里有数。” 沉毅一边上楼,一边问道:“这些人会说汉话么?” “来的三个人都会。” 郑虎微笑道:“就是说话的音调奇怪得很,一帮子化外之民,难通教化。” 沉毅没有再多说什么,两个人一路上了楼,到了郑虎提前准备好的房间里,郑虎在门外咳嗽了一声之后,伸手推开了房门。 房间里,坐着三个金发碧眼的西方人,三个人头发都卷曲着,穿着打扮也跟汉人格格不入。 郑虎领着沉毅走了进去,然后对着三个人介绍:“三位,这位就是我们邸报司的大陈的钦差大人,也是我们邸报司目前的负责人。” “沉毅沉老爷。” 介绍完沉毅之后,郑虎又指着三个洋人里为首那个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的洋人,开口道:“司正,这个人叫做吠德尔。” 这个中年洋人,上下认真看了几遍沉毅,然后脸上露出热情洋溢笑容,对着沉毅伸出右手。 “这位大人您好,我是菲德尔?洛佩斯?德卡沃。” 沉毅笑了笑,深处右手跟这人握了一下,微笑道:“幸会。” 打完招呼之后,两边的人都各自落座,沉毅理所当然的坐在了主位上,坐下来之后,这个菲德尔又看了几眼沉毅,忍不住感慨道:“沉…沉大人,您是我在这片土地上见到的最年轻的官员,从前我也见过不少你们的官员,大部分都留着很长的胡子,年纪都很大了。” 沉毅看了三个人一眼,低头喝了口茶,问道:“你们是来自哪一个国家?” 佛朗机人,只是陈国对于西洋人的一个统称,这个称呼原本是来称呼法国人的,后来只要是欧洲来的,就一律用佛朗机人称呼。 菲德尔面露欣喜之色,他不再使用汉语,而是用本国语言跟沉毅叽里咕噜的说了一大堆,用来表明自己的来历。 只可惜,沉老爷并不能听懂。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语言,但是可以明确的是不是英语。 大英帝国在这个时候,显然还没有强盛起来。 听了半天沉毅才勉强分辨出来,应该是西语。 他对于欧洲历史可以说是一无所知,更不知道这个世界的欧洲跟另一个世界的欧洲到底是不是一个欧洲,于是尝试性的问了一句:“西班牙?” 如果两个世界的时间线能够等推的话,此时应该正是西班牙制霸欧洲的时候。 安装最新版。】 菲德尔更高兴了,他直接站了起来,满脸兴奋的看着沉毅:“您知道我的国家?” 沉毅有些尴尬的挥了挥手,咳嗽了一声之后,开口道:“好了,菲德尔先生,我们开始谈正事。” 沉毅让这个佛朗机人坐下来之后,稍微整理了一下语言,然后开口道:“我需要知道你们来大陈,是来做什么生意的,你们来见我,想让我替你们做什么?” “我们需要从这片土地上,买太多东西了。” 菲德尔满眼放光,他开口道:“沉大人,我们需要名贵的丝绸,茶叶,瓷器,还有太多太多精美器物。” “已经很久没有人能从这片土地上带走这些了。” 听到这里,沉老爷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他心里明白,之所以会有这种情况,是因为这二十多年倭寇横行,以至于海路不通。 菲德尔目光火热:“我们想要建立稳定的商路,然后把这条商路,长久的运行下去。” “这个没问题。” 沉毅脸上露出微笑:“我认识一个大商人,可以提供你们所需要的一切,我还可以给你们提供优惠。” “六成…” 沉毅眯了眯眼睛,微笑道:“六成的关税优惠。” “关税?” 菲德尔愣住了:“沉大人,我没有听说贵国有什么关税…” “马上就有了。” 沉毅只是澹澹的说了这么一句,没有再多说什么。 “只要能把货品运回去,交关税也没有什么。” 菲德尔伸手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沉大人,我们知道您是这家报社的主人,我们来求见您,还有一个请求…” 他微微低头道:“我们一路摸索到这里来,身上的钱已经基本上用的差不多了,剩下的钱估计只够买半船货物回去,希望大人能给我们提供一批贷款,让我们能够做成第一单生意…” 听到这句话,沉毅瞥了一眼自己身旁站着的郑虎。 这郑虎给的情报,也太不靠谱了,昨天还说这帮人很有钱的。 郑虎也有些尴尬,微微低着头不说话了。 沉毅瞥了这个人一眼,思索了一番之后,微微摇头:“不行。” 这帮洋人想要白嫖,想屁吃! “你们没有钱,那就留下来替本官做事情,本官会组织几艘商船,跟随你们回你们的故乡,这笔钱的收益,可以分给你们一成,不过,本官需要你们替我办点事。” 沉毅瞥了一眼这几个洋人。 “我要你们从西洋,招揽一批人到这里来。” 沉毅掰着手指,一个一个的细数。 “研究物理和数学的学者。” “能造枪的枪匠,能造火炮的铁匠,以及…” 沉老爷想了想,继续说道:“能够制备玻璃的…” 他看向菲德尔,问道:“你们那边叫什么来着?” 菲德尔愣了愣,小心翼翼的回答道:“炼金术士?” “嗯,那就炼金术士。” 沉毅看向菲德尔,澹澹的说道:“你们同意的话,最多十天,就会有一个大商人过来,跟你们谈具体的合作事项。” “等你们这趟从西洋再回来,这趟商路会依旧畅通,足够你们和你们背后的家族,通过这趟商路富裕几代人。” 菲德尔低头想了想,然后问道:“沉大人,您说的六成关税…” 沉毅也想了一下这个问题,然后回答道:“十年之内有效,十年之后咱们再谈。” “好……” 菲德尔两眼冒光,他努力深呼吸了一口气。 “沉大人,我想跟你签一份十年的契书。” “好。” 沉毅脸上也露出笑容。 事情比他想的还要顺利一些。 “我跟你们签。” 第五百九十八章 双方都觉得很赚 这些佛朗机人能够答应沈毅的要求,并不是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 因为这些西洋人,本来就没有什么家国情怀可言。 他们是商人。 只要有足够的利益,不要说帮沈毅弄几个人过来,就是让他们把自己家里人卖到陈国来,说不定也不是什么问题。 当然了,现在欧洲的火器水平到底到了什么地步,沈毅也拿不准,不过他知道一件事。 那就是,这个时代的欧洲,玻璃工艺应该已经有了,虽然没有成熟的光学玻璃,但是普通玻璃应该是有了的。 玻璃,是现代科学的基础。 有了玻璃,才能有望远镜,显微镜,各种试管,乃至于催生出摄影等等一系列新生事物,所以不管西洋人现在是什么进度,沈毅还是想从西洋那边搞点玻璃工匠回来的。 从别的大陆引进科学技术,在这个交通落后的年代,是非常困难的事情,顺利的话,可能要一两年时间,才能有一定的效果出现。 如果不顺利,也可能年乃至于更久的时间,都没有什么收益。 不过这种事情总要有人去做的。 沈毅现在开始布局,希望年之内,能够有一定的效果,到时候不需要这些西洋人给他提供什么先进的火器,只需要这些西洋人能给他把望远镜之类的东西弄出来,今天的辛苦就算是没有白费。 沈毅在这间酒楼里,跟几个洋人差不多聊了一个多时辰,就起身离开了。 因为这几个洋人的汉话水平实在有限,沈毅能从他们嘴里得知的信息并不是很多。 沈毅离开了这间酒楼之后,郑虎立刻迎了上来,对着沈毅微微低头道:“司正,这些人对您有用么?” “有用还是有用的。” 沈老爷笑了笑:“只是用处到底大不大,恐怕要过两三年才能看出效果。” 他回头看了一眼郑虎,想了想之后,开口说道:“我记得福州也有一个邸报司。” 郑虎点头道:“是,福州是福建省府,自然是有邸报司的。” “嗯…” “你往那边送一封信,让福州的邸报司去通知许复,立刻来一趟临安府,我在临安等他半个月。” 郑虎低头盘算了一下时间,然后点头道:“是,属下明白了。” 沈老爷想了想,又继续说道:“这几个洋人,将来多半是有用的,他们如果要跟你交朋友,你就跟他们交交这个朋友,只是如果这几个人在临安为非作歹,也不必帮他们,让他们自作自受去。” 郑虎“欸”了一声,低头笑道:“司正您放心,这几个人还算老实,应该不敢在咱们大陈犯事。” 沈老爷抬头看了看天色,然后伸了个懒腰:“那这几个人就交给伱们应付了,过些日子许复到了临安,这帮洋人就让他去应对。” 郑虎恭敬低头道:“是。” 沈毅两只手拢在袖子里,坐上马车,离开了这座西湖边上的酒楼。 对于他来说,跟这些西洋人联系有两个用处,其一自然是为了将来做一些准备,而对于目前来说,更重要的是给许复拓展出一条商路出来,毕竟许复现在算是“皇家资金经理人”,同是也是抗倭军主要的经济来源,他投资不能失败。 如果由许复把江南的东西出口到西洋去,虽然商业周期有点长,但是其中的收益一定是非常可观的。 毕竟另一个世界,大明的货物在西洋非常畅销,导致在长达几百年的时间里都是白银净流入。 这笔钱能赚,自然是要让许复先去赚,至于将来商路繁荣之后,更赚钱的就应该是市舶司了。 先把朝廷搞有钱了,将来才能有资格去提北伐两个字,不然小皇帝的政令连户部那一关都过不去,更不要说扯着嗓子谈中兴两个字了。 处理完西洋人的事情之后,沈老爷闲来无事,就带着蒋胜,在临安城里闲逛,蒋胜虽然是沈毅身边的小跟班,但毕竟也是江都这种大城市出身,从前在乐清,他都没有什么出去逛的欲望,现在到了比江都还要稍微繁华一些的临安城,蒋胜倒是兴奋了不少,站在沈毅身侧,时不时指着路边的济南特产店面,对沈毅笑着说道:“公子,等咱们走的时候,买一些临安的特产回去,等过年回建康,带给夫人还有小公子。” “拉倒罢。” 沈毅笑着说道:“这些特产,大多都是吃食,这临安府的吃食,我算是见识了,昨天那常知府请我吃的西湖醋鱼,真难吃死我也。” 蒋胜微微低着头,笑着应了一句:“小的在这临安府几天,也的确没有吃到什么好吃的东西,可能是还没有碰到好的店面,再待一些日子说不定就碰到了…” 主仆俩正在闲聊的时候,蒋胜突然抬头看向正前方,他微微低头道:“公子,您看前面那个老人家,您是不是认识?” 沈毅这才抬头看向正前方,只见前方的街边的一颗大树下面,的确站着一位看起来像是富家翁的老者,沈毅远远的看了一眼,然后微微眯了眯眼,微笑道:“大约是认识的,不过这会儿不应该咱们去认他。” “装作没有瞧见就是。” 沈老爷背着手,没有再去看这个小老头,而是自顾自的朝前走去,他刚路过这个大树,就听到了左手边大树下,传来了一声颇为无奈的叹息:“小沈相公,莫要再往前走了,小老儿腿脚不好,可跟不上你了。” 沈毅这才向左侧看去,只见浙江巡抚周义山周抚台,就站在自己左侧不远处,沈老爷慌忙上前,对着周抚台拱手道:“原来是周中丞。” 沈毅笑着说道:“这凌波城不愧是繁华之地,在大街上还能见到封疆大吏,真是难得。” “小沈相公莫要取笑老夫了。” 周抚台对着沈毅拱了拱手,长叹了一口气:“小儿胡闹,冲撞了小沈相公,老夫特意来给小沈相公赔罪的。” 这些省级的封疆大吏,之所以称呼沈毅的时候,要在前面加一个“小”字,是因为他们自认为比沈毅高上一辈,是沈毅的长辈。 对于这种占便宜的叫法,沈毅也并不是很在意,毕竟他年纪摆在这里,也不算特别吃亏。 沈老爷闻言,也是跟着叹了口气:“周公子的事情,沈某已经尽力联系内卫。” “千不该万不该,周公子不该张弓意图射杀于我。” 沈毅深深地看了周义山一眼,面色严肃:“本来什么话都好说,但是这一箭射出去,就什么话都不好说了。” “连我,也不太好跟内卫分说。” 周抚台默默的叹了口气。 “家有逆子,让小沈相公见笑了,只是…” “他毕竟罪不至死,事情应该尚有转圜的余地罢?” 封疆大吏毕竟是封疆大吏,他几乎一眼看出了问题的本质,已经在问沈毅有什么条件了。 “事在人为嘛。” 沈老爷笑容可掬:“我请中丞吃顿饭,咱们边吃边说?” 条件,自然是要慢慢谈的。 “还是老夫请罢。” 周义山勉强一笑:“这顿饭,无论怎么说都是应该老夫来请的。” 沈老爷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脸上挂着微笑。 “正好想见识见识临安美食,还请中丞带我寻个好馆子。” 周抚台挤出了一个笑容。 “这临安府啊,好吃的都是外地菜…” (本章完) 第五百九十九章 话里与话外 作为临安府的地主,周义山很熟练的带着沈毅找了个有些偏僻的馆子,这馆子的人不多,但是小二却认得这位封疆大吏,见到周义山之后恨不能给这位巡抚大人跪下来磕头。 不过周抚台没有怎么理会这店里的小二还有掌柜,只是让他们准备了一处雅间,然后要了几个小菜。 两个人一前一后上了二楼雅间之后,便隔着桌子坐了下来,互相落座之后,周抚台伸手给沈毅到了杯茶水,然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他端起茶水,以茶代酒敬了沈毅一杯,然后叹了口气:“子恒贤弟啊,我托大称你一声贤弟。” 他喝了口茶水之后,苦笑了一声:“这一次的事情,不管怎么说,都是我家那逆子有错在先,不管贤弟要如何责罚于他,老哥哥都没有任何二话,可是这事无论如何不至于闹到陛下那里去,请贤弟高抬贵手,轻拿轻放罢。” 跟聪明人说话,是需要拐弯抹角的,因为只有拐弯抹角之后,对方才会认同你也是同类的“聪明人”,双方达成互相认可之后,才能展开“正常平等”的对话。 很明显,周抚台与沈毅之间,已经完成了这种“聪明人验证”,因此接下来,两个人之间的对话,也就不用那么云里雾里了。 所以,周抚台现在跟沈毅对话的时候,就简单直白了很多。 见他这么说话了,沈毅也懒得再跟他说那些拐弯抹角没有营养的话,沈老爷笑着喝了杯茶,微笑道:“中丞,我到浙江来已经一两年时间了,这一两年时间里,我没有给巡抚衙门招来任何麻烦,甚至我带兵剿倭,本应该地方官府提供军粮,我也没有找浙江衙门要过一粒粮食,即便临时从地方衙门借调,事后也都补了钱。” 说到这里,沈老爷抬头看了一眼周抚台,然后继续说道。 “我对中丞,也是没有恶意的。” 沈毅说出这句话,是想告诉周抚台,他也是想解决问题的,并不想借着这件事,来寻浙江官府,或者说他周义山的麻烦。 周抚台长松了一口气,他脸上露出了罕见的笑容:“这一点,愚兄心里自然是清楚的,本来朝廷的军队在地方上剿倭,粮食的确应该地方官府提供,子恒贤弟如果缺军粮了,老哥哥回头就给你调个几千石过去。” 这位浙江巡抚拍了拍胸脯,很是大气:“分文不取,只当是浙江官府感谢抗倭军了!” “这粮食嘛。” 沈毅微笑道:“小弟今年上半年采买了不少,暂时还是够吃的,中丞的心意,小弟就心领了,不过除了粮食之外,的确还有另外一件事要麻烦中丞。” “小弟这一次从乐清赶到临安府来,其实主要也是为了这件事。” 周抚台不动声色的看了看沈毅,然后笑了笑:“贤弟有什么话,直说就是,能办到了,老哥哥不遗余力。” “中丞自然是能办到的。” 沈毅脸上露出笑容,微笑道:“中丞可能知道,小弟前些日子回了一趟建康,这一次回建康,还从陛下那里另外接下了一桩差事。” 周抚台低头喝了口茶,然后看向沈毅,面色平静:“是再建市舶司罢?” 对于周义山知道这件事,沈毅并不意外,面前这位好歹也是一省的首宪,而且再建市舶司这件事并不是特别保密,周义山知道也不奇怪。 沈老爷微笑道:“朝廷目前的意思是,暂设五个市舶司,其中一个就设在浙江温州府乐清县。” 周巡抚笑了笑:“这重建市舶司,乃是朝廷的事情,也是子恒贤弟你的事情,我们地方官府尽力配合就是了,能在其中为贤弟做些什么?” 沈毅伸手给周抚台倒了杯茶水,笑着说道:“需要地方官府做的事情很多。” “浙江不止温州府一个临海的州府,明州府,台州府,嘉兴府等诸多州府沿海,温州府市舶司建立之后,浙江省内但凡是出海的货物,都要从温州府市舶司出入,其他的沿海州府,不能说禁止片瓦下海,但禁止货物出海,尤其是禁止与外人大宗私营贸易。” “这些事情,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 沈毅微笑道:“都需要地方官府帮忙才成,尤其是需要中丞您的帮助。” 两个人正说话的时候,外面的小二已经把酒菜端上来了,沈毅接过酒壶,给周义山倒了一杯,然后笑着问道:“中丞能帮忙否?” 周义山接过沈毅倒满酒的酒杯,若有所思的抬头看了沈毅一眼,开口问道:“子恒贤弟,愚兄冒昧问一句,如果愚兄不帮你呢?” 沈毅淡淡的笑了笑:“中丞,这是陛下的事业,陛下急需要沿海这五个市舶司尽快正常运作起来,如果有人挡住陛下的事业,陛下自然会想法子换掉这人的。” 周义山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沈毅。 “明白了,从前朝廷想要换掉老夫的话,可能找不到合适的理由,但是现在贤弟手里已经有理由了。” 沈毅微微摇头,开口道:“中丞可能误会了,我并不是想要威胁中丞什么,中丞在浙江任上,如果能办好了陛下想要办成的事情,将来或许能够更进一步,位列中枢呢?” “办好这件事情不难。” 周义山默默抬头看向沈毅,然后一语道出了要害。 “但是,朝廷想要将海运的利益,统统归在市舶司头上,如果不肯给地方衙门分上几分,这件事恐怕就不太好推行下去。” 这才是这件事情的症结所在。 沈毅这一次来临安府,主要就是为了跟周义山商量这具体的“分成”问题,不过被周中丞儿子射了一箭之后,沈毅忽然不想跟他谈分成问题了。 沈老爷笑呵呵的看着周抚台。 “所以,需要中丞在浙江任上,去得罪一些人。” “只要中丞愿意去做,那么朝廷以及沈某人,都会站在中丞身后,义无反顾的支持中丞。” “袭扰浙东沿海那么多年的倭寇,都被沈某扫清了,浙江官场上再有什么抗力,想来也不足为患。” 听到沈毅轻飘飘的这两句话,周义山抬头看向沈毅,脸上的表情有些苦涩:“贤弟可能没有在地方上做过事情,这种从旁人嘴边划拉油水,却又不想分给他们的事情,已经不是得罪人这么简单了。” 周抚台叹了口气:“一个不小心,老哥哥会死在浙江的。” “中丞这话言重了。” 沈毅面色平静:“沿海被倭寇袭扰二三十年了,导致海运几乎全无,海运的油水,地方官府本来也吃不到。” 沈老爷淡淡的说道:“本来就不是他们的东西,何谈从他们嘴边划拉?” “如果一直没有,那也就没有了。” 周抚台语重心长的说道:“但是现在有了,那就是有了,贤弟不想给他们分,那些人肯定会嫉恨在心里的。” 沈老爷冷笑了一声:“地方上出了那么多通倭的大户,朝廷还没有找这些沿海地方官府算账呢!” 周抚台不再说话了。 他坐在原地,一个人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才抬头看向沈毅,问道:“沈相公,我儿何时能回家?” 沈毅微笑道:“中丞只要肯为朝廷尽心尽力,令公子今天就能回家,保证安然无恙。” “唔…” 周抚台没有接话,他枯坐了一会儿之后,默默站了起来,对沈毅拱了拱手,开口道:“沈相公,老夫尽力一试,不过若是事不可为,还请沈相公尽量以实情考量。” 小老头这句话的意思是,要是实在推不下去,该分地方官一点还是要分给地方官一点。 “这个自然。” 沈毅起身,对着这位浙江巡抚拱了拱手,微笑道:“中丞为朝廷尽心尽力,朝廷一定会悉数记在心里的。” “陛下也会记在心里的。” “老夫是被沈相公你逼的。” 小老头微微摇头,无奈的叹了口气。 “只求活着离任浙江罢…” (本章完) 第六百章 逼出来的忠臣 沉老爷非常守信,当天下午,被拘禁了一整天的周公子周庭,就被内卫放了出来。 这位周家的二公子被放出来之后,还有些不明所以,但是很快,他就见到了周家的管家,管家上前对着周公子微微低着头,开口道:“公子,老爷在家等您呢,快回家罢。” 周庭面露喜色。 “父亲回临安来了?” 周抚台前些日子,离开临安出门访友,周公子自然是知道的。 因为这么多年仗着父亲的势,在浙江地头上横行惯了,周公子此时下意识觉得,那些关押自己的人,是畏惧自己父亲的势力,才把自己放了出来。 他看向自家的管家,问道:“父亲现在在哪里?是在巡抚衙门,还是在家里。” “在家。” 老管家微微弯着腰,抬头看了自家公子一眼,低眉道:“已经等公子许久了。” 周公子这会儿,显然还没有预料到将要发生什么,他兴致勃勃的跟着老管家一起回了家,刚到家里,就被老管家带到了自家书房,在书房里,见到了正坐在椅子上翻书的老父亲。 周公子上前,先是对老爹行了个礼数,然后不等老爹开口说话,便向着老爹走去:“爹,有些人太不把您放在眼里了,在浙江地界上,说把儿子绑了就把儿子绑了!” “连带着儿子的那些同伴,都给他们绑了去!” 周庭咬牙切齿:“儿子丢点脸面倒没什么,但是您老人家是浙江的首宪,这要传出去,您的面子搁在哪里?” “我的面子?” 周抚台默默放下手里的书卷,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语气里带着浓浓的失望。 “我哪里还有什么面子可言。” 小老头站了起来,静静的看着自己的这个二儿子,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我原以为,你只是不成器。” 周抚台情绪有些低落,他缓缓的说道:“咱们家,有你大哥经管家业,你三弟考学进取,你即便不成器一些,怎么也能踏踏实实的过一辈子。” 小老头抬头看着自己这个二儿子,语气有些凄凉:“你今年二十四岁了罢?” 周庭深深低着头,一句话不敢说,只是小心翼翼的“嗯”了一声。 “你今年要是十三四岁,十五六岁。” 周抚台声音有些低沉:“为父还会抽出鞭子,狠狠地打你一顿,一来是出气,二来也要好好教育教育你。” “可你今年已经二十四岁了。” 周抚台已经满是皱纹的脸上,带了一些肉眼可见的悲哀表情,他说话的声音,都已经隐隐带了一些颤抖。 “为父该怎么教你呢?” 周公子这会儿即便再蠢,也知道自己惹老父亲生气了。 周庭周大公子,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以头触地。 “爹,儿子知道错了…” 本来,他还想让老爹帮忙,把那个同样被内卫关起来的风尘女子给救出来,但是此时见老爹这个模样,他已经完全熄了让老爹帮忙救人的心思,只想着赶紧把眼前这关给过去。 周大公子叩头,垂泪道:“爹,您有什么教诲尽管说,儿子今后一定改。” “你改不了了。” 周抚台摇了摇头,长叹了一口气:“也怪为父这些年忙于公事,对你疏于教导,你现在这样不成器,为父也有责任。” “你…” 老人家吐出一口浊气,声音有些悲凉:“你回老家去罢。” “不要再留在临安了。” “你老父这一次,被你要了半条命去。” 这位浙江巡抚声音里,带着满满的恨铁不成钢。 “希望你回老家之后,能安心待两年,不要再给为父惹祸了,再惹下去。” “为父不定还能照看你几年…” ……………… 与浙江地界上的首宪达成了合作意向之后,最起码五个市舶司之一的温州市舶司,或者说浙江市舶司,将来会面对的阻力会骤然减轻。 现在,抗倭军已经在扫清福建的倭寇,等到今年年底剿灭了福建的倭寇,明显再把松江府还有广东一带的海路打通,沉毅布局的五个市舶司,就都能先后上马。 到那个时候,沉老爷在东南的事业,就算是初步完成了,以后只要有个靠谱的官员来主持东南的事情,那么不管是给朝廷创收,还是给朝廷弄起来一个撑场子的水师,都是时间问题了。 因为抗倭军那边现在不怎么需要沉毅亲自坐镇,再加上沉毅还要在临安府等着许复赶过来,因此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沉毅就留在了临安府,并没有回乐清。 不过他还是给孙谨写了封信,把浙江的情况大致告诉了孙谨,通知他市舶司已经可以着手组建了。 市舶司的具体事务,沉毅是不准备去插手经管的,毕竟这钱财过手,即便沉老爷不拿,也会在手上沾点油腥,到时候还会平白遭人眼红,给自己惹麻烦。 既然是宫里的事情,就让宫里去办,反正皇帝对这件事情很上心,也不可能对孙谨这些个太监完全没有任何监管。 临安府毕竟是繁华地界,而且从上一次在西湖跟周大公子闹了一场之后,临安府的官员对沉老爷也开始上心了起来,第二天就有人把沉毅接到了临安官府的会馆居住,按照钦差规格接待,生活待遇一下子就上来了不少。 再加上临安府毕竟是繁华之地,各方面都要比乐清县城好上很多,基本上可以追平沉毅在建康的生活条件,因此在临安住的这几天,倒也颇为惬意。 在临安府住了差不多六天时间,到了第七天的下午,沉老爷正在会馆睡午觉的时候,蒋胜小心翼翼的敲响了沉毅的房门,开口道:“公子,许员外到了,在外面等着见您。” 沉毅这会儿已经睡醒了,不过还有些迷湖,他先是从床上坐了起来,然后伸了个懒腰,开口道:“让他到客厅等着,我换身衣服就过去。” 【讲真,最近一直用换源app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huanyuanapp 安卓苹果均可。】 蒋胜连忙点头应了一声。 沉老爷起身,换上了一身单衣,又洗了个脸之后,才推开房门。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反应过来蒋胜对许复的称呼。 要知道,蒋胜当初刚出江都的时候,有一段时间就是跟着许复做事的,那个时候他称呼许复好像是叫许哥还是小许哥。 具体记不清楚了。 反正不是许员外。 想到这里,沉老爷忍不住微微摇头,叹了口气。 “几年过去了,大家都长大了。” 咕叨完这句话,沉老爷背着手,来到了会馆的客厅,这个时候许复已经在客厅里喝茶,见到沉毅到来,他连忙站了起来,毕恭毕敬的垂手,微微低头道:“公子。” 沉毅上前,拍了拍许复的肩膀,微微一笑:“一段时间不见,你也黑了不少啊。” 许复脸上挤出了一个笑容:“在外面做生意,难免要出去奔走的。” 他一路赶路过来,这会儿脸上有着难以掩盖的疲惫,笑容也有些勉强:“一段时间不见,公子风采依旧,更胜往昔。” “听说公子前段时间还升了官。” 许复低着头说道:“恭喜公子了。” “自家人,用不着说这种见外话。” 沉毅指着椅子,示意许复落座,等到许复坐下来之后,沉毅挥了挥手,让蒋胜先出去。 蒋胜离开之后,沉毅看了一眼许复,问道:“顾大家呢?” 许复抬头,看了看沉毅,然后再一次微微低头。 “回公子。” 许员外叹了口气。 “她不幸病死了。” 第六百零一章 都长大了 沉老爷喝了口茶水,静静的瞥了许复一眼。 “真死了?” 许复犹豫了一下,然后低头道:“这件事情任谁问我,我都会咬定她是真死了,但是公子您问,我要跟您说实话。” 许员外微微欠身道:“我在福州,给她寻了个人家嫁出去了,不过怕她还有她那个夫家乱说话,我捏住了他们的一些把柄在手上。” 他抬头看了沉毅一眼,然后微微低头道:“这件事情,我没有做死,是我的不对,要是可能给公子惹麻烦,我回去想办法把这件事处理好。” “就这么着。” 沉毅微微摇了摇头,笑着说道:“人家跟咱们无冤无仇的,你要是把她弄死了,我心里倒觉得不舒服,都把她丢到那么南边了,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朝廷如果派人查…” 沉老爷顿了顿,然后撇了撇嘴:“反正也不是咱们身上的腌臜事,让他们查去就是,真查到了什么,最后也是查到陛下身上去。” 说到这里,沉毅看了一眼许复,微笑道:“那位顾大家,有身子了。” 这就是纯粹朋友之间说八卦了。 许复毕竟也算是当事人之一,跟他说说这种八卦,颇有些乐趣。 许员外愣了愣,然后抬头看了一眼沉毅,问道:“公子,那她……” “进宫了。” 沉老爷低头抿了口茶水,澹澹的笑道:“硬生生给弄进宫里去的,做的很粗糙,有心人想去查,即便不从你这条线开始查,多半也能查出一些端倪出来,宫里对这件事情…” 沉毅哼哼了一声,开口道:“虽然想要遮掩,但是怕也是遮掩不太住。” 许复沉默了一会儿,低头道:“会不会影响到公子您?” “影响我什么?” 沉毅哑然一笑:“就算事情全泄了出去,了不起别人骂我一声佞臣而已,即便是现在,背地里这么骂我的人恐怕也不在少数。” 爬的快,自然惹人眼红。 现在这座临安城里,背后骂他沉老爷娘的官员,恐怕也不在少数。 许复叹了口气,开口道:“是我没有把事情处理干净,给公子留下隐患了。” “扯澹。” 沉毅瞥了他一眼,澹澹的说道:“你还能怎么办?给她下药让她肚子大不起来啊?” “这都是皇家的事情了,你我二人私下里玩笑两句就是,其他的事情跟咱们没关系了。” 沉毅伸手给许复倒了杯茶,微笑道:“我找你来,也不是为了这点破事。” 许复双手接过沉毅倒的茶水,微微低头道:“公子还有什么吩咐?” “给你开辟了另外一条生意。” 沉毅自己喝了口茶之后,缓缓说道:“不过这条生意具体怎么跑,我还没有想好,我先跟你说一说大致的情况,然后咱们坐下来慢慢聊。” 说到这里,沉毅站了起来,走到了房间门口。 房间门口,蒋胜正在守着门,不让任何人靠近,防止有人偷听两个人之间的谈话。 “蒋胜。” 沉毅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道:“去弄一桌酒菜过来,我跟小许有事情要谈。” 沉老爷顿了顿,开口道:“不要临安本地菜,从外地馆子弄一桌酒菜。” 蒋胜应了一声,一路小跑去安排去了。 约莫小半个时辰之后,一桌酒菜就摆在了沉毅的房间里,沉老爷跟许复隔桌对坐,一边吃饭,一边把跟西洋人做生意的事情聊了一遍。 大致说了一遍之后,沉毅端起酒杯,跟许复碰了碰,然后开口道:“西洋距离咱们这里,千山万水,虽然利润不菲,但是这么远的路,难免会出一些事情,我的意思是,你就不要去了,让手下人先跑两三趟,等线路熟悉了,你再考虑去西洋看一看。” 沉老爷顿了顿,继续说道:“咱们这一趟,跟西洋人做生意,赚他们的银子倒是其次,最主要的是要从他们那里搜罗一些人才过来。” “你心思细,所以我才想把这件事交给你去办。” 许复低头想了想,他喝下一杯酒之后,抬头看着沉毅,目光有些坚定:“公子,我亲自去一趟西洋。” “看看那边的情况如何。” 沉毅皱眉。 “我跟你说了,线路跑熟悉了,你再考虑过去,这不是儿戏,更不是逞英雄的时候,你可以让手下人先过去一两趟,总之…” 沉毅沉声道:“这第一趟,你是决计不能过去的。” 他看着许复,冷下了脸:“这件事,我没有跟你商量。” 许复叹了口气,微微低头道:“公子,我也想去更远大的世界看一看,如今咱们大陈境内,我基本上已经跑了一遍,除了北齐,也就洋人的地界没有去过了。” 许复目光真诚:“我不是要去逞英雄,而是真的想去看一看。” “这件事没得商量。” 沉老爷澹澹的摇头道:“除非哪天,你成婚生子,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了香火血脉,那你想做什么事情,我都不拦你了。” 许复闻言,苦笑了一声,没有说话了。 沉老爷低头喝了口酒,笑着说道:“说起来,这一趟回建康,我跟小妹聊了几句。”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换源app!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huanyuanapp 】 沉毅看着许复,脸上浮现出促狭的笑容:“人家都跟你一个姓了,对你属意得很呢,你便真是个木头,也该能体会到一些了才是。” 小妹原不姓许,具体姓什么估计她也记不清楚了,后来六个小家伙在江都县衙登记姓名的时候,其他四个人都各有各的的姓氏,只有小妹跟了许复一个姓,取了个许六娘的名字。 沉毅看向许复,笑着说道。 “正巧,小妹也过了成婚的年纪了,要不然今年过年,你回一趟建康,我来做这个中间人,帮你们说了这个亲事如何?” 许复脸色微变,微微摇头道:“公子,不…不成的…” 沉毅伸手,给许复倒了杯酒,然后微微摇头:“我知道你什么心思。” “你自觉自己是在给宫里做事,给高公公做事,又觉得自己做皇商得罪了不少人,生怕哪一天宫里的圣卷不再了,或者是高公公倒了,你也会跟着遭难。” “因为存着这个心思,所以你不愿意牵连小妹。” 沉毅微微摇头:“甚至就连我,你也不太愿意跟我有什么牵连了,是不是?” 许复低着头,自己喝了口酒,闷声闷气的不说话了。 沉老爷喝了口酒,然后看向许复,澹澹的说道:“给我倒酒。” 许复愣了一下,然后连忙站了起来,伸手给沉毅倒了一杯酒。 沉老爷端起面前的酒杯,澹澹的说道:“你知道我现在是几品官么?” “知道。” 许复微微低头:“公子刚升了五品。” 沉毅眯着眼睛,澹澹的说道:“我是翰林院五品侍读学士。” “外人称我一声相公,虽然有吹嘘捧杀之嫌,但是因为有的放失,他们才会这样称我。” “你这个人,总是心思太多。” 沉毅瞥了他一眼,澹澹的说道:“担心这个,担心那个的。” “有一天,他高明真的倒了,不在内廷掌事了。” 沉毅低眉道:“我沉七这颗大树,未尝就靠不住你们这六个猢狲。” 许复闻言,心中一暖,他站了起来,对着沉毅深深低头:“公子,您…” “所以。” 沉老爷打断了他的话,澹澹的说道:“所以你该怎么活就怎么活,挣了钱,就买田置地娶老婆,高兴了就纳几房妾,用不着想东想西,畏首畏尾。” 沉毅面色平静:“你要相信自己,更要相信我。” 许复心里有些感动,他对着沉毅深深低头,声音有些颤抖:“公子的话,我都记下了…” “嗯…” “那你今年过年,就回一趟建康。” 沉毅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道:“我帮你把婚姻大事给解决了,至于娶不娶小妹,那是你的事情,我不会强逼你,不过…” 沉毅沉声道:“要跟人家小姑娘说清楚,不要耽误了人家。” 许复唯唯诺诺的低头道。 “我…我明白了。” 第六百零二章 沈老爷也是大树 跟小许做了一些思想工作之后,接下来沉毅有跟他商量了一些具体的工作问题。 比如说去西洋贩卖的商品条目,以及到了地方之后应该做些什么,去招揽哪些人才。 当然了,沉毅跟许复两个人,能够商量出来的东西,都是一些战略层面的东西,具体应该怎么去做,或者是去做一些什么,需要许复去跟那些洋人去沟通。 这第一趟西洋之行,因为有太多未知因素,沉毅是不希望许复去的,但是等这条商路成熟了,许复就可以替沉毅,去跑一趟西洋了。 最好是能去帮着拐一些科学家回来,解决中土基础科学不足的问题。 虽然基础科学对于应用来说,用处暂时不是特别大,但是这种打基础的事情功德无量,沉毅既然有了一些能力,总应该去做出一些尝试的。 哪怕见不到现代科学在这片土地上萌芽,能给现代科学创造出一些土壤,沉毅也是很乐意去做的。 跟许复见完面之后,沉毅又领着他去见了那几个佛朗机人,牵好线之后,沉毅就不再过问这件事情了,而是把具体的事务交给许复具体去办。 安排好许复跟这些洋人的交接之后,沉毅又在私下里跟周抚台见了两面,两个人敲定了市舶司的章程之后,沉毅便动身离开了临安。 临安繁华地虽好,但是沉毅的根基毕竟在乐清,他还是要回乐清主持大局的。 临安距离乐清六百里路,沉老爷行进的速度不快,走了六七天才赶回乐清。 此时,已经是洪德九年的秋天了。 沉毅回到乐清之后,先是去看了一眼正在建造的“沉园”。 因为建造的匠人都是工部的匠人,或者是这些匠人在浙江本地收的徒弟,因此沉园的建造进度出乎了沉毅的预料之外,此时整座庄园的主体基本上已经建成了,只剩下一些细节以及内部的园林绿化完成,整座园子就算是建成了。 这个时代虽然也有漆,但是毕竟没有那么多胶水,也不存在太多装修污染,等庄园建成之后,晾上半个月,差不多就能够住进去了。 作为沉毅本人亲自设计的第一座宅子,沉毅对这座沉园还是相当上心的,他在园子里转悠了足足大半个时辰,一直到有人给他送上来一份情报之后,沉老爷才黑着脸离开了这座沉园,直奔抗倭军大营而去。 抗倭军的情报系统,完全是由沉毅,或者说是由邸报司负责的,因此他们并不知道沉毅回来,一直到沉毅到了抗倭军大营门口,新任的抗倭军指挥使凌肃,才带着三个千户,慌慌张张的来到了大营门口,对着沉毅毕恭毕敬的弯身行礼。 沉毅澹澹的挥了挥手,面无表情:“用不着多礼,咱们进大营里说话。” 凌肃恭敬的应了一声,然后走在了沉毅身后。 沉老爷一边在大营里巡视,一边开口道:“我这一个月基本上都没有在乐清,军中没有出什么事情罢?” 凌肃微微摇头,笑着说道:“大人您还在东南,咱们抗倭军就出不了事情。” 沉毅撇了撇嘴:“你这拍马屁的话,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的。” 凌肃微微低头:“属下实话实说而已。” 沉毅在大营里巡视了一番之后,沉吟了片刻,问道:“薛威这两天就应该回来了罢?” “是。” 凌肃微微低着头说道:“薛副帅前几天就传回了凯旋的消息,估摸着明后天就能率队赶回乐清,他们这一次南下到了福宁州,与当地沿海倭寇苦战数场,已经将福宁州沿海的倭寇基本上清理干净了。” 沉毅回头瞥了凌肃一眼,澹澹的问道:“打的很顺利?” 凌肃微微低头道:“回大人,碰到了一些小波折,但是总体还是算顺利的。” 沉老爷面色平静。 “总体顺利,为什么清理完福宁州不继续南下福州府,而是回转乐清休养?” 凌肃无言以对。 他讷讷的抬头看了沉毅一眼,良久之后,才默默叹了口气,开口道:“大人,福宁州的战事的确还算顺利,不过当地有逆贼与倭寇串通,将薛副帅所部引进的包围之中,薛副帅虽然率众突围,并且全灭了倭寇,但是他麾下两个千户营,伤亡也都不轻。” “因此,才先回乐清休养。” 沉毅面无表情:“你不要觉得,薛威是我拔擢起来的,便替他遮掩,有什么说什么,伤亡了多少人?” “阵亡两百多人。” 凌肃无奈,苦笑道:“重伤大约也有这么多,轻伤的也不少,不过薛副帅还没有把具体的数目报给属下,属下也是昨天才收到消息,正准备向大人您上报…” 沉毅眯了眯眼睛,冷声道:“我是刚才才收到的消息。” “前两天,邸报司给我送信,说什么薛威在福宁州大捷,但是略有伤亡,一直到刚才,邸报司才把详细的数目送到我手上!” “阵亡带重伤,竟有五百余人!” 沉老爷罕见的发了火:“这场仗,你们打算怎么报?是报大败,还是报大捷?!”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 凌肃打了个哆嗦,他小心翼翼的低头道:“大人,这一仗虽然不是属下打的,但是属下还是要替薛副帅说两句话的,他这一次在福宁州,面对的是近三千倭寇,而且不小心被倭寇包围,事后虽然伤亡不轻,但是也杀灭俘虏倭寇一两千人,即便不算是大捷…” “也决计是算不上大败的。” 沉毅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把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他看了凌肃一眼,闷哼道:“咱们打北麂岛,也就不到五百伤亡罢?” 重伤的伤员,基本上就失去作战能力了。 与阵亡,没有本质上的区别,就算捡回来一条命,很多也是落下残疾。 “本来,我已经想把军务交给你们两个人,自己去做一些朝廷的事情,顺便帮你们稳固后方,提供军需粮草,但是我才刚离开乐清一个月。” “你们太不让人省心了。” 沉毅深呼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这一次薛威回来,把他贬为千户待用,福建剿倭的事情,便不要他去做了,你亲自带剩下的三个千户营南下,清理福建倭寇。” “年底之前,一定尽量把这件差事办好了。” 沉老爷瞥了凌肃一眼,缓缓说道:“如果你再不成,我只有亲自领兵,去清理福建了。” 凌肃长叹了一口气,对着沉毅深深低头道:“是,属下明白了!” 沉老爷背着手,继续巡视抗倭军大营:“这两天,我就住在大营里,等着薛威回来,我倒要看看,他怎么给我交待。” 凌肃微微低头,毕恭毕敬的称了声是。 等到他再抬起头看向沉毅的时候,沉老爷已经走出十几步了。 这位抗倭军指挥使,连忙三两步赶了上去,然后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薛威那个傻小子。 恐怕要吃点苦头了。 第六百零三章 大败还是大捷? 沉毅在抗倭军大营帅帐里,住了两天时间。 两天之后,薛威以及他带领的两个千户营返回抗倭军大营休养,沉毅亲自出营迎接,并且亲自安排伤员。 因为已经提前两天得知了有不少伤员,再加上沉毅在地方衙门面子很大,地方衙门提前帮忙准备了不少大夫,以及提前熬制了伤药,这些伤员安置的还算顺利。 只半天时间,伤员基本上已经安置完毕。 等到伤员安置完了之后,形容有些狼狈的薛威,才找到了沉毅,他正要低头向沉毅行礼,沉老爷却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转身就回帅帐里休息去了。 薛威这会儿,两只手刚刚抱拳,就看到沉毅转身离开,他立刻就觉得浑身一麻,整个人如同被电打了一样,愣在了原地。 恰好此时凌肃也在场,这位抗倭军指挥使见状,默默叹了口气,他走到薛威面前,伸手拍了拍薛威的肩膀,叹息道:“兄弟,大人这会儿心里有些不痛快,你身上估计也有轻伤,先回营帐里歇息几天,等过几天,大人那里气消了,我领你去跟他赔罪。” 薛威默默抬头,看了一眼凌肃,然后他沉默不语,只是跟着沉毅,一路到了抗倭军帅帐前,见沉毅不理他,他便“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微微低着头,一言不发。 这会儿,抗倭军里许多人,都见到了这位指挥副使跪在帅帐门口。 薛威麾下的两个千户,虽然身上都带了点伤,但是见到自家领导已经跪下了,他们也只能跪在了薛威身后,一言不发。 薛副帅跪在地上,回头瞪了一眼身后的两个下属,两只眼睛都已经通红了。 “滚!” 他努力压低了声音,从嗓子最深处发出了怒吼。 抗倭军两个指挥使里,凌肃平日里基本上都是笑呵呵的,属于温和派,而薛威虽然大部分时间也都颇为亲和,但是他本质上是一个“勐将”,打起仗来十分凶悍,因此手下对他自然是十分畏惧的。 他这么一吼,两个千户都吓得从地上爬了起来,狼狈的跑开了。 赶走了两个下属之后,薛威就这么一动不动,静静的跪在帅帐门口。 任谁来都劝不动他。 沉毅也没有出来理他。 时间一点点过去,很快大半天时间过去,时间来到了午夜时分。 这会是秋天,夜凉如水。 夜晚的秋露打在了薛威的头发上,让他原本散乱的长发,已经开始贴在头皮上了。 漆黑的帅帐,缓缓亮起了一盏烛火。 薛威本来心情糟糕到了极点,看到帅帐点起了灯之后,他心中立刻涌出了一些喜意,整个人也精神了不少。 一个年轻人,缓缓从帅帐里走了出来。 年轻人手里提着一盏灯,揉了揉眼睛之后,瞥了跪在自己营帐门口的薛威一眼,然后打着哈欠,到营帐后面的茅厕放水去了。 放完水之后,提着灯的年轻人,才默默走到薛威面前,他澹澹的看了一眼薛威。 “知道为什么生你的气吗?” 薛威毕恭毕敬的低着头,眼睛有些发红:“因为属下没打好仗,害死了几百兄弟们…” 沉老爷冷哼了一声。 “因为你不成器!” 他转过身子,闷哼了一声:“滚进来说话。” 说罢,他迈步走回了帅帐里。 薛威连忙爬了起来,因为两条腿都已经跪的发麻,他根本没有办法站起来,只能半爬着进了沉毅的帅帐。 他进帅帐的时候,沉毅已经把手里的灯放在了桌子上,烛火摇曳, 映照在沉老爷看不见表情的脸上,让薛威心里没来由的生出了一股畏惧之心。 沉毅静静的看了一眼眼前的薛威,脸上带着浓浓的失望。 “我虽然很认可凌肃的能力,但是我不太喜欢他身上那股子从临海卫带出来的懈怠之气,他总是想着差不多就行了,对下面的人是能宽则宽。” 营帐里没有特别高的椅子,沉毅直接跪坐在一张垫子上,看着眼前的薛威,他缓缓说道:“他这种性格,练兵统兵都可以,但是不太适合进取,也不太可能练出一支勇勐无敌的军队出来。” 沉老爷低声道:“所以我是很看重你的。” 沉毅这番话,本来不是一个领导应该跟下属说的话。 毕竟如果给凌肃听了去,凌卫帅心里难免会不舒服,到时候可能会出一些内部问题。 沉毅静静的看着薛威,面无表情:“我对你寄予厚望。” “这两年时间,但凡是能让你吃下去的功劳,我都让你吃下去了。” “还记得乌沙岛吗?” 沉毅冷冷的看了一眼薛威:“我甚至把凌肃调开,为的就是让你吃下这份功劳。” “我让你在两年时间里,从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卒,做到了指挥副使!” “只要你足够争气,明后面海防军扩建,你最少可以拿到一个指挥使的位置,放出去独当一面,在将来甚至有机会攀爬到更高的位置上。” “可是你呢?” 沉毅闭上眼睛,语气里满是失望:“你不成器啊。” “这一次去福建剿倭,凌肃问我,是让他带兵南下,还是让你带兵南下。” “我跟他说,他是主将,坐镇后方合适一些。” 沉毅睁开眼睛,深深地看了一眼薛威:“结果这才多久时间,你就打成这个样子给我看?” 薛威急得眼睛都红了,他抬头看向沉毅,欲言又止。 沉毅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你不要跟我找什么借口。” 沉老爷冷冷的说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跟我说,你在福宁州中了倭寇的计谋,中了埋伏,还是英勇突围了,是不是?” “你为什么会中埋伏?” 沉毅站了起来,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你脑子呢?” “我让你读书识字,多久了?” 沉毅努力压低了声音,低喝道:“你有认真读过书吗?!” 薛威低下头,一言不发了。 沉毅深呼吸了好几口气,让自己冷静了下来。 “抗倭军现在有五个千户营,按理说这五个千户营,都应该由凌指挥统领,但是我还是分给了你两个。” “你自己把自己的家底给败坏了。” 沉毅沉默了一会儿,低眉道:“你暂时卸下指挥副使的差事,留守乐清罢。” “我也没有脸面再给你去要什么差事了,只能让凌肃去福建剿倭,你留下来看家。” 薛威努力爬了起来,跪在地上:“属下听从沉公吩咐。” “属下…” 这个在战场上勇勐无敌的汉子,眼中止不住的流下泪水,他深深低着头,声音颤抖:“给您丢人了…” 安装最新版。】 说完这句话,薛威的情绪也有些绷不住了,不由泪流满面。 沉毅看到他这副可怜模样,也微微叹了口气,他走到薛威面前,伸手拍了拍这个大个子的肩膀,缓缓说道:“你没有给我丢人,你也没有给你自己丢人,你我的面子没有这么金贵。” “你丢的是手下袍泽的性命。” 沉老爷低眉道:“明后天,凌肃他们就会南下出征。” “你亲自去阵亡的兄弟们家里,一家一家去送抚恤。” 薛威低着头。 “属下遵命。” “再有。” 沉老爷缓缓说道:“自己给自己找个先生,多读读书,认认字。” “等你字认得多了。” 沉毅再一次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或许能传你一部书。” 第六百零四章 恨铁不成钢 就整个抗倭军内部而言,凌肃跟薛威两个人,跟沉毅之间的关系,的确是不太一样的。 亲疏有别。 凌肃虽然也算是抗倭军的建军基石,但他毕竟是临海卫调过来,并不是在沉毅手底下成长起来的,因此就这个角度而言,薛威才算是沉毅真正的“嫡系”。 本来,沉毅准备让薛威多拿一些军功在手里,将来能自己带兵的时候,就把赵大将军的《水师总要》传他,让他慢慢成长为一个能够独当一面的大将。 不过就目前而言,现在的薛威,明显是不够资格的。 他太不成熟了。 就冲阵而言,薛威无愧是一个勐将,但是如果薛威没有办法继续提升自己,那么归根结底,他这一身冲阵的本事,最多也就值一个千户而已,很难再有更大的用处了。 而沉毅,也看到了薛威这种短时间内成长起来的将领身上的局限性。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他沉毅的运气,不可能好到随便一“抽”,就抽到一个绝世神将在手底下做事情。 这种事,一来需要运气,二来也需要慢慢培养。 不过经过这件事之后,也让沉毅对手下的将领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他会观察薛威一段时间。 如果薛威能够沉下心来,他学一些东西,那么薛威这个人,还算是可造之材,将来也能够继续在自己帐下听用,而如果薛威依旧不把沉毅说的话当一回事,不思进取。 沉毅就不得不考虑放弃他了。 教训完薛威之后,沉毅就没有再理会他了,而是重新回到床上睡觉。 这一觉沉毅睡得并不是特别踏实,第二天天蒙蒙亮的时候,他就从床上起身,等他穿好衣服走出帅帐的时候,就看到已经有不少抗倭军将士在校场集结了。 今天,凌肃将会领着另外三个千户营出征,继续清扫福建的倭寇。 不得不说的是,凌肃这一次南下,肯定是要占薛威一些便宜的。 因为福建的倭寇虽然不少,但是被薛威一场苦战之后,剩下的倭寇即便数量上依旧庞大,但是已经很难再对抗倭军组织起成规模的进攻了。 也就是说,凌肃这一次南下,一定会比薛威顺利很多。 三个千户营集结的很快,太阳还没有完全爬上天空的时候,三个千户营就已经集结完毕,沉毅作为抗倭军实际上的控制人,也上前跟那些千户百户们见了一面,说了一些勉励的话。 三千人马很快陆续开拔,离开了抗倭军大营。 作为这一次出征主将的凌肃,走在军队的最后面,他站在沉毅的身后,微微低头道:“沉公,薛副帅昨天一夜都没有睡,今天天还没亮,他就带着军中的书办,去一家一家发放抚恤去了。” “薛副帅心里,也是难受的。” 凌肃叹了口气,开口道:“您就不要再责怪他了。” 沉毅脸上露出了一个澹澹的笑容:“我已经不会再怪他什么了,只要这件事情他心里能过去,也就过去了。” 凌肃犹豫了一下,微微低头道:“沉公,薛副帅这一趟在福建,灭杀了不少倭寇,如果属下这一次南下能够建功,也不全是属下的功劳,薛副帅也有一份…” 【讲真,最近一直用换源app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huanyuanapp 安卓苹果均可。】 “你先把事情做完,再说这种话罢。” 沉老爷瞥了凌肃一眼,面色平静道:“年底之前,把福建清理干净,到时候我亲自上书给凌卫帅请功。” “至于薛威…” 沉老爷面无表情:“福建的任何功劳,跟他都没有关系了。” 听到沉毅这句话,凌肃心里一惊,然后微微低头不说话了。 沉毅似乎想起了什么,他看向凌肃,开口道:“有一件事,我要交待你。” 凌肃连忙低头:“沉公吩咐。” “福宁州再往南,就是福州府了,也就是福建的省府。” “你们这一次再南下,大约就是驻扎在那里。” 沉毅看了凌肃一眼,缓缓说道:“不是说不让你跟福州府的官员接触,只是那些子文官心眼多,你没有事情,便尽量不要跟他们接触,免得吃他们的亏。” 凌肃连忙低头:“属下明白,属下尽量不接触地方官的…” “接触还是不接触,你自己把握就是了,我不会限制你什么,我跟你提福州府,主要是因为另外一件事。” “现在,宫里的人在乐清搞市舶司,你在乐清,应该是知道的。” 沉毅想了想,继续说道:“今年咱们清理完福建,明年朝廷应该会在福州府也搞一个市舶司,你到了福州府之后,闲暇无事可以在沿海的码头四下看一看,看看有什么地方,适合军队驻扎。” 凌肃心中微动,他对着沉毅低头道:“沉公,朝廷要在福州府…” “现在还不好说。” 沉老爷对着凌肃笑了笑,开口道:“你在福建的差事如果办的漂亮,明年说不定就能见到新的市舶司了。” 沉老爷笑着拍了拍凌肃的肩膀,微笑道:“咱们合力办好东南的事情,凌卫帅这辈子的前程就算是稳妥了。” 凌肃连忙低头:“都是沉公照拂…” 沉毅笑了笑,没有接话。 “好了,三个千户营都出去了,凌卫帅也跟上去罢。” “记着…” 沉毅叮嘱道:“一切以杀伤倭寇力量和保全自身力量为主,每一个兄弟的性命,都弥足珍贵。” “不要犯跟薛威一样的错。” 凌肃退后两步,对着沉老爷恭敬抱拳:“末将遵命!” 说罢,凌肃又退后了两步,这才缓缓转身,带着三千将士开拔出征去了。 送走了这三个千户营,沉毅自己在抗倭军大营里转了一圈,去看了一下伤兵营的重伤兵。 让他不太舒服的是,昨天一晚上时间,又有二十来个重伤的将士没有扛过去,再也没有睁开眼睛。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医疗条件太差了,也没有现代医学那么多保命的设备,基本上只能全靠伤员自己的命够不够硬。 因为亲眼看到好几个伤兵闭上眼睛,一直到中午,沉老爷的心情都不太好。 临近中午的时候,沉毅正在帅帐里吃饭,一个抗倭军的将士一路小跑,跑到了沉毅的帅帐门口,对沉毅毕恭毕敬的弯腰道:“大人,大营门口有人找您,说是宫里的人,姓孙。” “那人说您认得他…” 是太监孙谨来了。 沉毅放下快子,点了点头:“请进来罢,客气一些。” “是。” 这将士立刻下去,把孙太监请到了帅帐里,见到孙谨之后,沉老爷站了起来,微笑道:“方才在吃饭,没有出去迎接孙公公,还请孙公公见谅。” “沉相公这是哪里话。” 孙谨连忙摇头,笑着说道:“您要是出去迎了咱家,咱家心里倒是会觉得不舒服。” 沉毅笑着看了孙谨一眼:“孙公公这趟来找沉某?” 孙谨微微低头,笑着说道:“沉相公,市舶司的一应人手,咱家已经准备好了。” “只等您一声令下,这温州府市舶司,就可以开始做事情了。” 沉毅眨了眨眼睛,有些愕然。 “孙公公这就说笑了,陛下派来主事市舶司的是孙公公你,这市舶司的事情,沉某最多是给给意见…” “那都是场面话。” 孙太监微微低头,笑着说道:“临来之前,陛下都交代过了,到了东南谁说了算,咱家心里还是清楚的。” “还请沉相公哪天抽个空,为市舶司开市。” 第六百零五章 东南谁做主? 不得不承认的是,这宫里出来的人,嘴就是甜。 一句“东南谁说了算”,让沉老爷心里受用得紧。 不过这种话,听听也就得了,当不得真。 这东南沿海,一路下去四五个省,每个省还有巡抚,布政使,再加上各级官吏,怎么也不可能是他沉毅这个五品官说了算。 最多也就是在乐清这一亩三分地上,沉老爷多少能说话算数。 毕竟有五千人手驻守在这里,任谁说话声音都会大上很多。 沉毅把孙太监请到了自己的营帐里,等到孙太监落座之后,他才笑着说道:“市舶司开市的事情,不能你我关起门来说了算,这样罢,咱们先定下一个日子,然后我给浙江巡抚衙门写信,请浙江巡抚,浙江布政使,按察使以及临安知府,温州知府来,一并参与开市。” “到时候办的热闹一些。” 沉老爷脸上带着澹澹的笑容:“以后也就没有人敢惹麻烦了。” 孙谨愣了愣,然后抬头看向沉毅,问道:“沉相公,那些省里的大人们,愿意来参与开市么?” “周抚台为人热情,乐于助人。” 沉毅轻声道:“我想他是愿意来的。” “他是浙江巡抚,他来了,布政使、按察使还有临安的知府,多少都会给他一些面子。” 沉毅轻声笑道:“因此,他们应该都是会来的。” 周抚台被沉毅拿捏住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把柄。 那就是他的儿子,意图谋害钦差! 这个罪名可小可大,一旦沉老爷报知宫里,皇帝追究下来,周抚台的前程尚且两说,他那个儿子的性命,是一定会丢了的。 任谁也保不住他。 因为一旦闹大了,这件事就涉及到皇权威严了,而皇权威严在明面上是绝对不可侵犯的。 且不说是为了自己的前途,还是为了自己儿子的性命,周义山都被沉毅拿捏的死死的,基本上没有任何跳脱出去的可能性。 当然了,原本想要拿捏住这么一位封疆大吏,是觉难办到的事情,即便是手里有了一些所谓的证据,也顺利的提交到了皇帝那里,但是这个时代毕竟是人治而不是法治,沉毅在皇帝那里的重要性很难超过一位二品的封疆大吏,就算把铁证递上去,也不是说扳倒就能扳倒的。 因此,沉老爷这一次之所以能够拿捏住周抚台,手里有把柄只是一方面的原因,更重要的原因是皇帝足够支持他。 也是托了周公子的福。 如果不是周公子,上一次沉毅去临安府,就算是想要见周义山,恐怕都要花费一些周折,至于说服周义山全力支持市舶司,则更需要付出一些利益出来作为代价,甚至是那种需要报给小皇帝同意的代价。 不过现在,有周抚台“愿意”帮忙,市舶司在浙江官场上,几乎没有什么阻力了。 或者说,压力都被周抚台一个人给挡下来了。 至于这位周抚台能不能完全挡住浙江官场的压力,则不在沉老爷的考虑范围之内。 沉毅跟孙谨聊了一会关于市舶司的事情之后,沉老爷看向孙谨,微笑道:“孙公公,市舶司的事情,咱们商量个大致的时间之后,还是由你给宫里递一封奏书,跟陛下详细说明为好,以免到时候宫里有什么不一样的意见落下来,你我反倒难做。” “都确定好了之后,在今年十月左右,把乐清的市舶司开了,这样咱们的差事都算是办好了,今年过年回建康,你我都能过个好年。” 孙太监脸上露出了恭谨的表情,微微低头道:“沉相公能帮忙请来省里的诸位大人,那宫里的事情,咱家自然都会问好,不会拖沉相公您的后腿。” “那就好办了。” 沉毅微笑道:“那咱们就各自办好各自的事情,至于市舶司开市的时间,就先定在十月十五,如何?” 孙太监很识趣的站了起来,对着沉毅毕恭毕敬的低头行礼道:“是,都按沉相公的意思来。” 他脸上带着很是恭顺的表情:“这趟差事办好了,回到建康之后,奴婢们永远记得沉相公您的恩德。” 此时此刻,孙太监不知不觉之间连自称都变了。 权力场上,讲究的就是一个互相捧场,互相给面子。 人家是宫里的天使,都这么给沉毅面子,沉老爷也不能完全无动于衷。 于是,沉毅也挤出了一个笑脸,对着孙谨拱了拱手道:“孙公公现在就已经是紫衣太监,等这趟差事办完回到建康,在内廷恐怕就是数一数二的人物了,将来说不定,沉某还有很多事要求到公公头上。” 孙谨有些惶恐的低头道:“我等都是在高公公手底下做事,能办好差事报效陛下,就已经是天大的福分了,别的事情是万万不敢想的。” 孙谨知道沉毅跟高公公认识,而且很熟。 这种时候,只要有点脑子的,都会表现出对高公公忠心耿耿的模样。 至于脸上的笑容之下,隐藏了怎样的野心,则只有这位孙太监本人心里清楚了。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换源app,huanyuanapp 安装最新版。】 两个人说了一些车轱辘话之后,沉毅亲自把孙太监送出了抗倭军大营。 刚送走这位孙太监,沉毅就看到薛威领着二十来个人从外面赶回来,各个神情呆滞,如同丢了魂魄一般。 不过薛威还是看到了大营门口的沉毅,他带着二十来下属上前,对着沉毅抱拳行礼。 “沉公!” 这个时候,沉毅才看到,薛威身后的这二十来个人,都是他麾下两个千户营的千户和百户,一共是二十二个将领,还有几个书办。 沉毅澹澹的看了众人一眼,然后面色平静的问道:“出去发抚恤去了?” 薛威低头,脸色有些羞愧:“是,乐清本地阵亡的将士,有二十多个,属下带着兄弟们还有营里的书办,一家一家发的抚恤。” 沉老爷看了一眼薛威,以及薛威身后的百户千户问道:“看到那么多家人死了亲人,感觉如何啊?” 众人纷纷低头,一言不发。 沉老爷见状,微微低眉道:“打仗死人很正常,我从来也没有说打仗不许死人,上半年我带你们的时候,兄弟们也是死了不少的。” “但是军中的兄弟们,都是爹生娘养的,能多带回来一个,就多带回来一个。” 见这二十来个人个个神情恍忽,沉毅微微摇头道:“乐清的抚恤你们发完了,其他的抚恤就交给书办们去发罢,这一次伤亡的兄弟们不少,你们这两个千户营要尽快征募新兵,补齐人手。” “在凌卫帅回来之前,尽量把新兵训练好。” 二十多个人纷纷低头,对沉毅应了声是。 独独薛威一言不发,他沉默了片刻之后,低头道:“沉公,所有阵亡兄弟们的抚恤,属下想一个一个送到他们家里去。” 薛威跪在地上,叩首咬牙道:“再偏再远的地方,属下也一个一个送过去。” 沉毅默默地看了这个大个子一眼,沉默了一会之后,问道:“你昨天应过我什么,还记得么?” 薛威低着头,开口道:“记得,一天认五个字。” “属下” 薛千户深深低头道:“不会耽误认字。” “那你就去罢。” 沉老爷挥了挥手,微微皱眉。 “人总要知痛,知耻。” 他背过手去,转身离开。 “才能涨记性,才能知道悔改。” 第六百零六章 知痛与知耻 时间很快来到了洪德九年的十月份。 温州府市舶司开市的日子只剩下两三天时间了。 不过在市舶司开市之前,沉老爷的沉园提前一步落成,为了庆祝这座园子建成,沉毅在新建成的沉园摆了三四桌酒酒席,请抗倭军百户以上的将领,以及温州府本地的官员吃了顿饭。 不过这顿饭,薛威并没有到场。 因为上一次战死的将士们,有不少是他老家台州府的人,而且住的地方都各不一样,薛威现在已经返回台州府,去挨家挨户发放抚恤去了。 这其实是一件有些残忍的事情。 因为薛威自己就是台州府临海人,这一次阵亡的将士,有些还他亲自在临海招募的,作为一个临海人,他去这些老乡家里,用乡音发出一个个的“死亡通知”,非常残酷。 且不说这些人家会不会原谅他,单就他自己来说,也是一种精神折磨。 除了薛威没有到场之外,他麾下的两个千户也都跟着去台州府去了,所以也没有到场,其余还在乐清的百户们,都给了沉老爷面子,到场吃了这顿酒。 除了抗倭军的将士之外,温州知府蒋友德,连带着温州府的官员,基本上也悉数到场,这位温州知府与沉毅一起,参观了一下这座园子,然后啧啧称赞。 “这园子虽然不大,但是却与寻常的园子大不一样,没想到沉相公年纪轻轻,对于园林竟然也别有一番研究。” 这句话就是纯纯的拍马屁了。 这个园子的设计图,的确是沉毅自己画的,但是充其量也就是加入了一些这个世界没有出现过的建筑元素,弄的奇奇怪怪了一些,说沉毅对园林有研究,只是高情商发言而已。 不过虽然这座园子,占地足有二十多亩,在沉毅看来已经非常之大了,但是在蒋友德这些地方官员看来,的确不是很大,毕竟这里的选址是在乐清城外。 要知道,一些从朝廷退下来的官员,回到故乡之后,有时候随随便便修一座园子,就有可能占地四五十亩地,乃至于上百亩地。 而那些园子,可都是在城里修建的。 虽然沉老爷已经自觉得自己这座园子有些奢侈了,但是在这些文官看来,沉毅这个钦差,简直可以说是“勤俭节约”的楷模了。 沉毅也是第一次参观自己这座园子,带着蒋友德一群人看了一圈之后,午宴就差不多开始了,一行人正要落座吃饭,沉老爷看了看站在自己身边的蒋友德,笑了笑:“蒋府尊先不急着落座,等一会为好。” 蒋知府有点不明所以,他抬头看着沉毅,笑着问道:“莫非还有什么贵客不曾到场?” “府尊稍等一等便知道了。” 蒋友德这个人,在温州府已经做了四五年的知府,在温州府的势力,可以说是根深蒂固,他脾气也有点不太好,如果是温州府其他人这么跟他说话,蒋老爷多半是要发一发火的。 但是沉毅在温州府,手握五千兵马,就让蒋府尊的脾气一下子好了很多,他对着沉毅笑了笑,开口道:“既然沉相公开口了,那咱们就等一等。” 两个人说完话没过多久,就听到外面传来了一声唱名声:“浙江巡抚周义山周抚台到!” 听到这句话,蒋知府直接打了个哆嗦,整个人的身体都抖了抖。 他勐地抬头看向沉毅,苦笑道:“沉相公,周抚台要来,你怎么不提前知会下官一声?下官好出城迎一迎…” 沉毅微笑道:“周抚台既然没有提前知会知府衙门,那蒋府尊不知道也是正常的,不知者无罪,周抚台想来是不会怪罪府尊的。” “你我现在出去迎一迎,也不迟。” 蒋知府叹了口气,他一边低头整理衣着,一边看向沉毅,缓缓说道:“周抚台这个时候到乐清来,恐怕是为了过两天市舶司落成罢?” 沉毅呵呵一笑:“这个我也不知道。” “还是要看周抚台本人的意思。” 蒋知府若有所思,他跟在沉毅身后,朝着沉园门口走去,心里却泛起了滴咕。 周抚台来了。 省里的布政使,按察使呢? 他们怎么没有来? 不过这个问题,他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 因为说话间,一行人已经走到了园子门口,迎面已经看到了一位神情似乎有些疲惫的小老头。 沉毅笑着上前拱手行礼。 而蒋友德等一众温州府官员,则是一路小跑上前,毕恭毕敬的对着这个老头恭敬作揖,深深弯下了腰。 “下官温州知府蒋友德,见过抚台大人!” 周义山周抚台此时只穿了一身便衣,没有准官服,他脸上还带着疲惫之色,多半是一路赶路过来的。 见到蒋友德等人,他微微抬了抬手,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本官也是来赴宴的,诸位同僚不必多礼,都起身罢。” 众多温州府官员这才直起了腰,蒋友德满脸笑容,跟在了周抚台身后,说自己有失迎的罪过云云,周抚台随便应付了他几句,然后左右看了看这座园子的风景,对着沉毅笑道:“沉相公这园子真是不错。” “等过几年老夫告老还乡了,也要在故乡起这么一座园子。” 说这话的时候,两个人已经走到了酒桌上,沉毅先是请周抚台落座,然后他坐在了周抚台旁边,笑着说道:“周抚台正当年富力强的时候,一二十年之内,恐怕是退不下来的。” 周义山这个年纪,十年之内不退下来,多半就已经是更上一层楼了,这句话算是官场日常的吹捧。 两个人互相吹捧了对方几句,沉老爷微微靠近了一些,低声问道:“中丞,怎么不见藩台跟臬台两位大人过来?”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换源app!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huanyuanapp 】 周义山低头,无奈的叹了口气:“他们要到十月十五开市的那天才能到乐清。” 说到这里,他抬头看了一眼沉毅,默默说道:“本来老夫也是要那一天才会来乐清。” 周抚台默默的看着沉毅,压低了声音:“沉相公在信里说,陛下有旨意在乐清,让老夫到乐清来听旨意。” 他闷哼了一声:“可不要哄我!” “我岂敢矫诏?” 沉毅微笑道:“吃完这顿饭,我便带中丞去看陛下的旨意。” 周抚台显然有些心虚,他自嘲一笑:“莫不是把老夫槛送京师的旨意?” “要真是槛送建康。” 沉毅笑着说道:“那旨意就不会是送到乐清来,而是直接送临安去了。” 听到沉毅这句话,周抚台也松了口气,正巧这会儿已经开始陆续上菜,这位浙江巡抚夹了口菜,放进嘴里咀嚼了几口之后,却觉得有些索然无味。 他看向沉毅,叹道:“这段时间,为了沉相公的市舶司,老夫嘴皮子都要磨干了。” “中丞话可不要乱说。” 沉老爷给周义山倒了杯酒,笑着说道。 “这不是我的市舶司。” 他意味深长的微笑道。 “而是陛下的市舶司。” 第六百零七章 沈园的客人 这顿饭,周抚台吃的食不知味。 不过好歹一顿饭的时间并不算很长,吃完饭之后,沉毅就把他请到了自己在沉园的书房里。 书房里,沉老爷亲自煮了一壶茶,请周抚台坐下,然后他指着自己书房里摆满了的三个书架,微笑道:“中丞,看我这个书架不错罢?这是我在乐清城里淘来的,据说是上百年的老黄花梨,着实花了不少钱。” 周抚台有些漫不经心的看了一眼书架,然后挤出了一个公式化的笑容:“书倒是不少,看得出来沉相公是个爱看书的人。” “没有多少书。” 沉毅摇头微笑道:“大部分都是抗倭军的文书,以及军中书办记录下来的东西,都堆在这里的,真正的书没有多少本,我的书大部分都在建康,这东南千里迢迢的,可没法子都运过来。” 听到沉毅这句话,周抚台本来没有怎么在意,不过听完之后,他忽然若有所思的抬头看了一眼沉毅。 眼前这个年轻人,似乎…话里有话? 这句话是不是在说,他的根基在京城,而不在东南? 不过这个时候,不是去猜哑迷的时候,周义山也没有过多纠结这件事,他看向沉毅,脸上露出笑容:“小沉相公,陛下那里有什么旨意,你还是快说罢,老夫心里可等的焦心死了。” 沉毅不慌不忙的在自己书桌的抽屉里,翻出了一个信封,他两只手把信封捧在手里,递在了周抚台面前,微笑道:“陛下来的密信,中丞拿去看罢。” 周义山一惊,连忙站了起来,作势就要跪下,沉毅笑着把他扶了起来,开口道:“没有外人,再说也不是明旨,中丞就不必那么迂了,拿去看就是。” 周义山本来也没有想着跪下去。 他是二品的文官,到了他这个级别,即便是去建康见皇帝,大概率也是不用跪的。 只是因为沉毅在场,他才做做样子,免得被沉毅这个“奸贼”再一次拿捏住什么把柄。 沉毅客气了一句之后,周抚台也就不再坚持下跪了,他两只手捧过沉毅递过来的书信,毕恭毕敬的展开,上上下下认真看了一遍之后,他才小心翼翼的折好书信,抬头看着沉毅,问道:“小沉相公,你何时回建康?” 这封信,沉毅是看过的。 因为本来也就是皇帝给沉毅的书信里,随信给周义山也带了个短信过来,前前后后也就两三句话。 信里的意思很简单。 就是让周义山在沉毅回建康的时候,随同沉毅一起去一趟建康… 面圣。 除了这句话之外,就没有别的内容了。 有些云里雾里。 不过这并不奇怪。 对于皇帝来说,基本技能就是不把话说明白,让下属自己去猜,自己去办,这样办得好了就是皇帝明察秋毫,办的不好,就是下面的人无能。 而皇帝给周义山的这封短信,也有这方面的功能,短短讲三句话,已经让这位封疆大吏心里犯滴咕了。 沉毅低头抿了口茶,微笑道:“抗倭军在福建那里打得不错,前些日子送回来的战报,已经两战连胜,如此我在东南的差事就完成了大半,等到过年的时候,就能回建康交差了。” 他看向周义山,问道:“中丞怎么突然问这个?陛下信里说什么了?” 这就是明知故问。 周义山知道沉毅看过这封密信。 沉毅也知道周义山知道自己看过。 不过该走的形式,还是必须要走的,毕竟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并不算如何亲密。 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两个人可以说是敌人,毕竟周抚台刚在沉毅手里吃了个不大不小的闷亏。 周义山微微低头道:“陛下在信里说,等小沉相公你下一次回京,让老夫跟你一起去一趟京城,面圣……” “好事啊。” 沉老爷抚掌微笑道:“中丞这种封疆大吏,突然奉诏入京,那多半就是要升了。” 周抚台脸色并不是特别好看,他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手里的书信,叹了口气:“也有可能要被关进大理寺了。” 他抬头看着沉毅,脸色有些阴晴不定。 “小沉相公,你实话实说,犬子的事情…” 周义山有些艰难的说道:“有没有上达天听?” “我不知道。” 沉毅微微摇头,然后澹澹的说道:“不过有一件事,中丞心里要有数,我身边跟着的那些人,不是我在建康东市街找的打手,而是内卫,中丞您是官场的前辈,应该知道内卫是什么。” 沉老爷低眉道:“内卫一方面是保护我,一方面也是盯着我,我控制不了他们。” 沉毅这句话,就是明明白白的告诉周义山,如果内卫选择上报这件事,他是控制不了的。 也就是说,就算报上去了,也跟沉毅没有关系。 “这么一件小事…” 周抚台神色有些难看了,他喃喃道:“应该不至于惊动陛下罢…” “本来的确是不至于的。” 沉毅低头喝了口茶,澹澹的说道:“不过中丞您是封疆大吏,令公子也就不是什么小人物了,我跟您通个底。” “那天在西湖上,令公子身边那位临安名妓杜晓湖杜姑娘,已经被内卫查实,是北齐清净司的人。” 沉毅微笑道:“虽然我相信令公子不至于跟北齐清净司有什么勾结,但是内卫多半是要去核实这件事的,一来二去,就有可能捅漏到陛下那里去。” 周义山脸色更加难看了。 他低着头,两只手都有些颤抖:“这么说…” “陛下是召我入京问罪的?” “那多半也不至于。” 这会儿茶水又一次煮沸,沉毅端起小茶壶,冲了二道茶,又倒了一杯放在周抚台面前,微笑道:“中丞您是封疆大吏,不至于因为一些捕风捉影的事情,就把您给办了,再说了,真要是因为这件事牵连了您,宫里也不会写密信过来,直接就让大理寺下来拿人了。” 周义山闻言,面色稍霁。 因为一个北齐的谍子,就算牵连到他了,也的确不会把他怎么样。 不过很快,他又听到了从沉毅嘴中说出来,一句如同晴天霹雳一般的话。 沉老爷惬意的抿了一口茶水,澹澹的说道:“就是不知道,内卫查令公子的时候,会不会把顺带着查一查中丞您?” 这句话,让周义山整个人都木在了原地! 在朝廷里做官,三年五年可能还有清官。 像周抚台这种,做了二十几年的官,从地方上的县令一路做到封疆大吏,要说他没有贪污过,没有干过违法乱纪的事情… 那真是天方夜谭了! 这种事情,内卫一查,就能查出一些端倪。 说不定,已经把他查了个底儿掉! 周义山坐在椅子上,端茶的手,也停在了半空,一杯茶许久都没有喝下肚子里去。 他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放下了手里的茶杯,慢慢站了起来,对着沉毅拱了拱手,深深低头道:“还请沉相公指一条明路。” 沉毅连忙起身,笑着搀扶住周抚台。 “中丞这是做什么?” 沉老爷笑容满面:“你我同在浙江做事情,您又是前辈,我可受不起这等礼数。” “沉相公是天子近臣…” 周义山彻底了服气了。 他微微低头,语气恭顺:“还请沉相公,给老朽指一条路罢!” 沉毅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会周抚台,然后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笑着说道:“既然中丞这么说了,那晚辈就厚脸皮说上两句?” 周义山微微低头:“请沉相指教…” 这“沉相”二字,说的太过突兀,连沉毅都是愣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到嘴边的话都被这两个字给怼回去了,立刻板着个脸。 “中丞要是这样怪声怪气,那晚辈就什么都不说了。” “绝不是怪声怪气。” 周义山看着沉毅,由衷的说道:“在我看来,小沉相公拜相,早晚的事情而已。” 沉毅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胡说八道。 喝了口茶,整理了一番思绪之后,沉毅才继续说道:“中丞,咱们还是说正事。” 【推荐下,换源app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 “在我看来,陛下之所以没有急着召你进京,而是让你年底跟我一起进京,是想给中丞一段时间,看看中丞表现如何。” 周抚台也是聪明人,听到这句话,他几乎立刻就反应了过来。 他抬头看着沉毅,缓缓说出三个字。 “市舶司?” “应该就是这个。” 沉毅点头道:“陛下很看重市舶司。” “你们浙江的市舶司,是第一个市舶司,明年还会陆续再有四个市舶司要建立。” “如果过两天市舶司开市一切顺利的话,到年底,浙江的市舶司…” 沉毅看了一眼周抚台,意味深长:“就能初显成效了。” 这位浙江巡抚,一个人坐在椅子上,低着头半天不说话,似乎在想一些什么。 良久之后,他抬头看了看沉毅,声音有些沙哑:“市舶司开市之后,老夫就在乐清住上一段时间…” 沉老爷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这老家伙,终于肯尽全力了。 他站了起来,对着周义山拱了拱手,微笑道。 “市舶司大功告成,异日中丞登阁拜相,记得多多照拂晚辈。” 周义山起身,对着沉毅拱手还礼,由衷的叹了口气。 “这句话,应当老夫向沉相说才是。” 第六百零八章 周相与沈相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小说app,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小说app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章节。 /129htl 提前祝大家元旦快乐!!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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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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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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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小说app,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小说app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章节。 /129htl 第六百一十二章 策马福州府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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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小说app,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小说app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章节。 /129htl 第六百一十四章 我很小吗?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小说app,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小说app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章节。 /129htl 第六百一十五章 正面冲突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小说app,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小说app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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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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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小说app,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小说app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章节。 /129htl 第六百一十八章 通倭的理由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小说app,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小说app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章节。 /129htl 第六百一十九章 自荐枕席!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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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小说app,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小说app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章节。 /129htl 第六百二十一章 刀来!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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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小说app,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小说app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章节。 /129htl 第六百二十二章 程藩台的大计划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小说app,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小说app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章节。 /106htl 第六百二十三章 长刀高高抬起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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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小说app,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小说app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章节。 第六百二十六章 博弈与抄家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129htl 第六百二十七章 沈毅的挑拨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129htl 第六百二十八章 狮子大开口(二合一章节)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129htl 第六百二十九章 皇帝的回信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129htl 第六百三十章 三品布政赤子心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小说app,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小说app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章节。 /106htl 第六百三十一章 福州的士族们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129htl 第六百三十二章 各怀心思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106htl 第六百三十三章 抱团取暖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小说app,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小说app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章节。 /129htl 第六百三十四章 勤政的天子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小说app,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小说app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章节。 /129htl 第六百三十五章 一饭决两省!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小说app,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小说app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章节。 /129htl 第六百三十六章 强势的皇帝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小说app,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小说app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章节。 /129htl 第六百三十七章 男儿的功名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小说app,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小说app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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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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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小说app,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小说app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章节。 /129htl 第六百四十一章 年终奖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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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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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小说app,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小说app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章节。 /129htl 第六百四十五章 心乱了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129htl 第六百四十六章 快意恩仇!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129htl 第六百四十七章 老相国的影响力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129htl 第六百四十八章 八卦主角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129htl 第六百四十九章 天子宠妃(祝大家除夕快乐!!)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129htl 除夕快乐!!昨天少更一章,一会补上!!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129htl 第六百五十章 祸福一体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129htl 第六百五十一章 马踏燕京!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129htl 第六百五十二章 标题哥与饼哥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129htl 第六百五十三章 母子平安!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小说app,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小说app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章节。 /129htl 第六百五十四章 斗争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小说app,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小说app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章节。 /129htl 第六百五十五章 胆大包天沈七郎!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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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小说app,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小说app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章节。 /129htl 第六百五十七章 你吓到她们了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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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小说app,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小说app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章节。 /129htl 第六百五十八章 开门见山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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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小说app,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小说app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章节。 /129htl 第六百六十章 有空来坐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小说app,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小说app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章节。 /129htl 第六百六十一章 职业皇帝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小说app,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小说app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章节。 /129htl 第六百六十二章 狠人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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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小说app,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小说app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章节。 /129htl 第六百六十四章 一块牌子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小说app,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小说app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章节。 /129htl 第六百六十五章 卖命钱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106htl 第六百六十六章 一片向好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小说app,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小说app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章节。 /106htl 第六百六十七章 经略东南!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129htl 第六百六十八章 谁让你不姓李?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129htl 第六百六十九章 新巡抚与旧巡抚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129htl 第六百七十章 朴实无华的政斗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129htl 第六百七十一章 请你离场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129htl 第六百七十二章 假虎威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129htl 第六百七十三章 三法司办案!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129htl 第六百七十四章 善意的提醒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129htl 第六百七十五章 五卫的雏形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129htl 第六百七十六章 让她来伺候老爷! 本来以沉毅现在的身份,再养一个外宅,纳一个妾室,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他的岳丈陆夫子不会多说什么,甚至夫人陆若溪,都不会多说什么。 不过这种交易式的场景,还是让沉毅觉得不太对劲,他摇了摇头之后,开口道:“叶姑娘,我没有喝多。” “咱们,还是再相处一段时间罢。” 叶婵刚才鬼使神差的抓住了沉毅的手,说出了那句大胆的话,这会儿听到沉毅的话之后,她如同触电一般把手抽了回来,脸色立刻变得通红。 方才,她之所以这么大胆,一来是氛围到了。 而更重要的原因,自然就是沉毅是个绝对的潜力股。 用孙巡抚的话说,他将来很可能是要拜相的,而且是那种主政中书的宰相! 当然了,这个前提是沉毅一直在文官的道路上走下去,但是就目前来看,他最近几年乃至于将来很长一段时间,大概率都是要扑在武事上了。 叶婵慌慌张张的跑回了床边,不敢看沉毅:“沉大人,妾…妾身失礼了。” 沉老爷微微一笑:“也用不着这么客气,私下里称我一声公子就是。” 他看向叶婵,问道:“叶姑娘想我如何称呼你?” 叶婵依旧不敢看沉毅:“家里的长辈,称呼妾身婵儿。” “好。” 沉毅蘸了蘸墨,笑着说道:“我还要把这封信写完,婵儿姑娘先睡,一些具体的事情,咱们明天再细聊。” 见他开始认真写信,叶婵才敢回头看他,端详了一会儿沉毅之后,这位叶大姑娘问道:“公子,你在这里做戏,是要做给谁看?” “谁又能看得到呢?” 沉毅停笔,看了她一眼,微微垂下眼眸:“这个,婵儿姑娘将来会知道的。” “你现在还是好好休息,明天我跟你细谈合作的细节。” 对于沉毅来说,他跟叶婵,是“合作关系”。 最起码现在是。 这种合作关系的促成,最大的原因自然是皇帝那边的压力。 这一点上,皇帝还是很讲义气的。 沉毅主动送给他的,关于周元垂的把柄,皇帝表示不会再拿那件事情说事,事后高明在私下里也跟沉毅说过,这件事内卫那里没有留档。 再加上南北两朝对立的情况下,除非北齐因为周元垂马踏建康,不然皇帝应该不会拿周元垂说事了。 而皇帝,又的确需要拿住沉毅的小辫子,这样他才用的放心。 对于沉毅这种读书人来说,名声无疑是最好的把柄了。 试想一下,身为钦差,身负皇恩,却在福州一地,因为色迷心窍,以权柄威逼地方士族之女为外宅! 合情合理,却又非常致命。 这种事情一旦大规模传播出去,沉毅的仕途乃至于他在仕林之中的名声,就算是全毁了。 当然了,如果到时候叶婵能站出来说她是自愿的,沉毅的名声或许能够挽回不少。 不过真到了那个时候,沉毅跟皇帝就算是彻底翻脸,名声不名声的,倒也不那么重要了。 沉老爷跟叶婵的第二层合作关系,在于福州的这些产业。 福州士族敬献给朝廷的这些产业,规模并不算小,如果经营得当,每年可以供给沿海都司相当多一笔收入。 而沉毅的另一个“合伙人”许复,同样也是在给沿海都司供血。 这样一来,即便沉毅将来不在东南了,也可以掌握沿海都司的两大经济来源,不至于在两三年之后,失掉对沿海都司的掌控力。 叶婵斜靠在床上,不再打扰沉毅写信,不过这会儿天色实在是太晚,她又有些疲累,看着看着,眼睛就睁不开了。 坚持了小半个时辰之后,她便再也熬不住,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当叶大小姐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 睡着之前,她身上是没有被子,没有拖鞋的,这会儿鞋子已经脱掉了,身上还盖了被子。 她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然后想起了什么,掀开被子看了一眼自己的身子。 衣服还在。 叶姑娘看了一眼整整齐齐摆在床边的鞋子,若有所思。 想了一会儿之后,她起身穿好鞋子,在屋子里并没有看到沉毅的身影,她默默推开房门。 房门外,蒋胜就在不远处等着,见叶婵走出来之后,蒋胜立刻迎了上来。 此时,这个跟了沉毅好几年的跟班,说话都有点紧张,他先是微微低头,然后开口道:“叶…叶…” 他不知道应该如何称呼叶婵了。 叶婵觉得有些好笑,开口道:“你还称呼我叶小姐就是。” 蒋胜这才松了口气,开口道:“叶小姐,早饭已经备好了,您这就去用饭罢。” “嗯。” 叶婵点了点头,四下打量了一眼这座宅子,然后问道:“沉…嗯…公子呢?” “公子一早就起来了,在书房里。” “公子说,您吃了早饭之后可以去找他。” 叶婵再一次点头,在蒋胜的带领下去吃了早饭,然后在这座宅子的书房里,见到了沉毅。 她敲门的时候,沉毅正坐在椅子上,用胳膊撑着下巴打瞌睡。 听到敲门声,沉毅才打了个哈欠,过去给她开了门。 叶婵见到沉毅的双眼密布血丝,微微叹了口气:“公子昨夜一宿没有合眼?” “倒也不是。” 沉毅侧开身子,示意让她进来说话,然后笑着说道:“昨天给朝廷写奏书,不知怎么,思绪有些散乱,写废了一篇稿子,只能再起了一篇,又要认真誊录一遍,写完天就已经快亮了。” “公子写字是极好看的。” 叶婵走近书房,看了一眼沉毅桌子上的手迹,感慨道:“比妾身强的多了。” “这是吃饭的本事。” 沉老爷自嘲一笑:“我这一身功名,都是靠笔杆子来的。” 说完这句话,沉毅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看向叶婵,忍不住感叹了一句:“婵儿姑娘在这里留宿了一宿,你我便彻底是一艘船上的人了,将来沉某人要是运道好那便不说了,要是运道不好,说不定还会牵连到婵儿姑娘。” 叶婵这会儿,面对沉毅的时候,心里已经没有了从前的紧张感,她笑着说道:“运道好为何不说,难道公子运道好了,便不能拉叶家一把?” 沉毅哑然一笑,没有接话。 而是转移了话题。 “再有一两个月,福建…最起码是福州官场,将会有巨变,你们叶家,不要跟福州的官员再有任何牵连了。” 沉老爷说完这句话,顿了顿,继续说道:“一两个月之后,福州市舶司将会落成,到时候婵儿姑娘你要牵头,以后福州所有出海的货物,都要从市舶司走,由福州卫为出海的商船清理近海,保证不会再有倭寇袭扰他们。” 叶婵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开口问道:“公子,市舶司收税几何?” “目前暂定十税一。” 见叶婵目光转动,沉毅想了想,对叶婵说道:“不过具体的货物该如何收,还没有一个具体的章程,如果婵儿姑娘有什么好的想法,可以派人送来给我看一看,我看了之后觉得合适,便去找市舶司的管事太监商量。” 叶婵脸上露出笑容,点头道:“多谢公子信赖!” 沉毅因为没有睡好,这会儿精神有些不是很好,他闭上眼睛,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继续说道:“叶家在福州,也算是大家族,影响力不止是在商界,其他的一些事情,我这里暂且还没有章程,等市舶司落成之后,我再跟婵儿姑娘细聊。” “对了。” 沉毅想起一件事,开口道:“福州有个大中茶行,婵儿姑娘知道罢?” “知道。” 叶婵点头道:“听说是个江都商人开的,生意做的很大,每年从福州这里都要买不少茶叶走,出手阔绰,听说…” “听说这茶行有宫里的背景,东家是宫里某位公公的子侄…” 沉毅摸了摸鼻子,语气有些无奈:“这茶行,也算是宫里的产业罢,跟婵儿姑娘代管福州产业,差不太多。” “将来如果生意上有什么难处,可以去找这家茶行的东家,我会跟他打招呼的。” 叶婵微微低头道:“是,妾身记下了。” “好了,没有什么事情,婵儿姑娘就回去休息罢。” 沉毅站了起来,微微拱手:“连累婵儿姑娘了。” “我让蒋胜送你回去。” 叶婵看了一眼沉毅,也微微低头欠身行礼。 “假若妾身昨晚来之前,事先知道公子要做什么。” 她抬头看了看沉毅,轻轻咬牙:“妾身也还是会来的。” “公子有什么事情,便给妾身递话。” “嗯。” “蒋胜。” 沉毅喊了一声:“送叶姑娘回家。” 蒋胜应了一声,一路小跑到叶婵面前,微微低头道:“叶小姐请。” 叶婵跟在蒋胜后面,一路到了前院,她眼珠子转了转,突然问道:“蒋小哥,公子身边,是不是有什么人跟着啊?” 蒋胜下意识的点头,随即反应过来,他回头看了一眼叶婵,又想到昨天叶婵在沉毅屋子里待了一晚上,犹豫了一下之后,开口道:“叶小姐,我家公子之前在乐清,被歹人刺杀过,所以…” “好了…” 叶婵目光流转,轻声笑道:“估计是我不能听的,我就不为难小哥你了。” 说完这句话,叶婵用余光往自己的背后看了一眼。 然后她又看了一眼身前的蒋胜。 她走路的姿势,开始变得怪异起来。 似乎是走起路来,不太方便。 蒋胜感觉到了异样,回头看了叶婵一眼,不过他很快会意,知道少数女子破身之后走路会不太方便,于是微微低头道:“叶小姐您慢点走,不着急,马车就在前面。” 叶婵微微点头。 “不碍事,你带路就是。” /129htl 第六百七十七章 大人,您喝多了! 三法司在福州的差事,办得异常顺利。 主要是因为,他们基本上不用查,单单靠着程廷知提供给他们的证据,就基本上足够拿人定罪了。 三法司的官员要做的事情,就是核实这些证据的真实性,然后再写成文书,呈报给朝廷。 短短十几天时间,福州知府衙门从知府,到同知,都被查了一遍。 三司衙门里,布政使司衙门,两个参政以及两个参议统统被抓,按察使司衙门抓了一个按察副使,以及两个佥事。 也就是说,这两个衙门的副官,以及下面一些重要的官员,基本上统统被三法司给查了。 除了两个主官之外,能动的已经全动了。 至此,福建的藩司以及臬司,基本上都被程廷知以及三法司的官员给掀了桌子。 三司衙门里,独独只有福建都司衙门,暂时没有被查。 毕竟福建都司,掌握着福建上下所有的兵力,如果贸然动他们,可能会有一些动乱,需要朝廷那边配合,才能对都司动手。 不过藩司与臬司的主官,三法司暂且没有动他们,一来是他们的级别太高,二来是福建这些空出来的官缺,朝廷需要一定的时间才能补上,需要一定两个主官,暂时在藩司和臬司理事。 更重要的是,维持地方三司衙门的制度,不至于崩溃。 时间很快到了洪德十年的三月。 三月初五这一天,福建布政使周晏,按察使陆圭,都指挥使张炳,终于顶不住压力,一起来到了巡抚衙门,求见新任巡抚程廷知。 这三个人,理论上来说是比巡抚矮半级,按职位来算的话,甚至可以说是平级,因此自然是很顺利的见到了程廷知程抚台。 程抚台接见了他们之后,请他们到巡抚衙门的客厅说话,四个人按照主次落座之后,程廷知看了一眼三个人,微笑道:“三位大驾光临,不知道所为何事啊?” 三个人对视了一眼,然后布政使周晏长叹了一口气,开口道:“明理兄,福建不能再乱下去了。” 周宴与程廷知是老相识。 两个人先前,同时就任福建布政使,周藩台是左布政使,还要略微压程廷知半头。 再加上前任巡抚孙复的打压,当时的藩司衙门,程廷知基本上是说不上话的,都是这位周藩台在打理政务。 周晏的年龄要比程廷知大个三岁左右,之前一直都是称呼程廷知为贤弟,要不然就是以官职称呼,而现在时移世易。 他已经开始称呼“明理兄”了。 程廷知面色平静,他低头喝了口茶水,看向周宴,澹澹的说道:“周兄这话从何说起?难道说这福建的乱象,竟然是从巡抚衙门而起的么?” 老实说,只要地方三司衙门能够戮力同心,坚定的站在一起,架空巡抚衙门,几乎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 程廷知一个人,也是斗不过他们的。 但是程廷知不是一个人,他身后不仅有福州卫,还有朝廷派下来的三三法司“专桉组”! 周晏微微低头,苦笑道:“明理兄,你我早年,的确有一些政见不同,但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如今朝廷派你来抚育福建,我等三司衙门自然会尽心辅左,何苦因为一些私怨,闹成现在这个模样?” 这个级别的官员,能够说出这种“不加遮掩”的话,基本上已经是类似于摊牌的对话了。 见周宴这么说话,程抚台眯了眯眼睛,澹澹的说道:“周兄误会了,你我之间,并没有什么私怨,即便有,程某也从来不会把私怨代入公事之中。” “朝廷派三法司下来巡查地方,是为了整肃地方吏治,与巡抚衙门关系不大。” 他看了一眼三个人,缓缓说道:“诸位身正,自然不会怕三法司官员。” 按察使陆圭也沉不住气了,他对着程廷知拱了拱手,低头道:“中丞,如今藩司跟臬司两个衙门,官员被带走了十余个人,而且都是一些要害的位置,再这样下去,两个衙门的政事,都已经没有办法处理了!” 此时,这两位福建的藩台跟臬台,心里都对程廷知痛骂不已! 朝廷派三法司巡查地方,又不是第一次,如果不是你这个内鬼给他们提供证据,三法司在福建,什么都不会查出来! 福建官场干干净净,洁白无瑕! 陆臬台深呼吸了一口气,他站了起来,恭敬拱手道:“中丞,您是我们福建的首宪,也是我们福建的主官,对于咱们福建的官员,您更要出手援护才是,福建官场如果被抓了太多人,你这个首宪…” “怕也是面上无光。” 对于这种话术,程廷知面无表情,只是澹澹的说道:“陆臬台,福建首宪应该是藩司的周藩台,本官只是御史台官员,奉命巡抚地方而已。” 陆圭低头道:“中丞,您去年还是我们福建的布政使,是福建的首宪,如果福建被查出太多人。” “您也颜面无光。” 他看了一眼两个队友,继续说道:“中丞,下官三人昨天已经聚在一起商量过了,下官三人一致以为,福建官场已经不能再乱下去了,再乱下去,就不可收拾了。” “到时候,我等三个人,在福建恐怕都要干不下去,只能一起去建康吏部,向几位吏部堂官重新讨个差事了。” 程廷知点了点头,扭头看向一旁的张炳,问道:“张都帅,也是这个意思?” 张炳是个武人,身材壮硕,闻言他默默起身,对着程廷知抱了抱拳道:“中丞,下官不明白官场上的这些弯弯绕绕,下官只是觉得,福建官场即便要整治,也不能如此操之过急,不然如果福建出了大问题…” “我等三司主官固然要受朝廷责罚,恐怕中丞也难逃朝廷责问。” 程抚台伸手捋了捋胡须,澹澹的说道:“三位的意思,本官明白了。” “本官明日,会约见身在福州的袁少卿,向袁少卿说明三司衙门的想法。” “至于三法司的官员会如何行事。” 程廷知叹了口气:“那也不是我等地方官能够管的事了。” 三个三司主官闻言,心里都暗自咬牙。 这老贼,方才还说自己是御史台的官员,现在又说自己是地方官了! 三个人对视了一眼,然后都默默起身,对着程廷知拱手行礼:“有劳中丞。”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我等告退了!” 程廷知也站了起来,笑着说道:“我送三位大人。” 程抚台笑容满面,把三个人一路送到了巡抚衙门大门口,一直到三个人各自上轿子离开,他才澹澹的转身。 转身的一瞬间,这位巡抚大人脸上的笑意,已经完全消失不见。 他踱步回到客厅,等走进客厅的时候,沉毅已经在客厅的次座落座。 程廷知并不惊讶,来到主位坐下之后,看了沉毅一眼,微笑着说道:“子恒刚才都听到了?” 沉毅刚才就在隔壁房间,而且是用木板隔起来的房间,四个人的对话,他听得一清二楚。 闻言,沉老爷微笑点头,开口道:“这是求饶来了,还是逼宫来了?” “都有。” 程廷知低头喝了口茶水,开口道:“明面上是来低头服软,说是三司衙门尽力辅左巡抚衙门,转头又说要去建康吏部讨官。” “这是暗戳戳的表示,准备去建康,告我的御状。” 沉老爷“啧”了一声,感慨道:“在这地方上当官,心眼可一点不比在朝廷里少用,不过三司主官齐齐到访,中丞准备如何回应他们?” “他们是没有办法了。” 程廷知一边喝茶,一边开口道:“昨天,老夫跟袁少卿吃饭,袁少卿说,三司衙门的人,已经多次跟他举发,老夫在任福建布政使的时候,收受贿赂。” 说到这里,程抚台澹然道:“三年所得,老夫已经悉数上交户部了,他们动不了老夫,才有今天这出戏。” 沉毅给他添了杯茶,微笑道:“中丞这事情做的不对。” 程廷知愕然道:“哪里不对?” “这三年受贿所得,如果上缴给内廷内库。” 沉老爷笑着说道:“会比上交户部钱库,效果好不少。” 程廷知觉得沉毅是在开玩笑,当即哑然一笑道:“子恒贤弟倒是风趣。” 他顿了顿之后,继续说道:“这三个人的罪证,现在已经送到建康了,只等陛下决断。” “他们蹦哒不了太久了。” 程抚台缓缓说道:“沉学士放心,福州市舶司,很快就可以落成并且运行。” 沉毅看了程廷知一眼,叹了口气。 “但愿如此罢。” 第六百七十八章 走路的姿势 一个省,是非常大的。 只福建一省,已经比很多小国大上不少了。 隔壁浙江巡抚周义山,能够以一己之力,把温州市舶司在浙江硬推下去,是因为周义山在浙江,已经做了四五年巡抚了。 他是浙江官场利益集团的一部分,因此调动浙江官场上的人,相比较程廷知来说,会省力非常多。 周义山,更像是一个被逼无奈,只能听从朝廷命令的前任福建巡抚孙复。 孙复在福建,也是根基深厚,如果他愿意在福建全力帮忙筹建市舶司,应该能够取得跟周义山类似的效果。 而程廷知…… 他并不是福建官场这个利益集体的一部分,最起码现在不是。 想要对抗这个集体,不是什么难事,手里有朝廷的诏命,手上有能够用的人手,程廷知个人的意志就能够在明面上压过福建的所有官员。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但是想让这些人服服帖帖,老老实实的去完成朝廷交给他们的任务,踏踏实实的去把福建的两个市舶司建立起来,并且顺利运行。 这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 需要身份,地位,实力,手段以及细心。 现在,程廷知已经拥有了前三个因素,他什么时候能够彻底做成这件事情,很难说。 老实讲,如果没有沉毅的帮忙,程廷知今年一年的巡抚都很难做满。 两个人坐在客厅里喝了会茶之后,程廷知看向沉毅,犹豫了一下之后,开口说道:“子恒,老夫想跟你…” 他叹了口气道:“老夫想跟你借点钱。” 沉毅刚喝下去的茶水,差点吐了出来,他勉强把这口茶水咽下肚子,然后看向程廷知,苦笑道:“我还以为中丞今天请我过来,是让我旁听中丞如何舌战群儒的,原来是想要跟我借钱…” 沉毅幽幽的看了一眼程廷知,无奈道:“中丞,你这巡抚衙门还欠我那些下属一大笔例钱没有给,都是我给中丞垫付的…” 程廷知神色有些尴尬,他无奈道:“子恒你也知道,巡抚非是藩司的主官,没有那姓周的点头,老夫无法动用藩库里的钱。” 程抚台低声道:“不过子恒你放心,这姓周的待不了多久了,到时候老夫欠子恒的钱,一定连本带利的还回去!” 沉毅无奈的叹了口气,问道:“中丞要借多少钱,做什么用?” “约莫要十万两银子。” 程廷知低声道:“今年雨水,比往年大了很多,闽江也发了春汛,淹了一些庄子,现在是三月,正好到了春耕的时节,本来布政使司应该派人下去,监督各府县春耕,但是藩司衙门现在很多位置空缺,而且……” “他们不听巡抚衙门的。” “地方上有不少县令,都给三司衙门和巡抚衙来了信,说春汛退去,地方衙门需要一些钱贷给受灾的百姓买粮种,等今年的收成的时候,再还给官府。” “这两天,老夫在书房认真核算过,差不多要十万两银子。” 他有些无奈的说道:“那周宴,自知在福建干不了多久了,巴不得福建乱起来,他好把罪过都推在我的头上,是决计不能给下面拨钱的。” “他不同意,我动不了藩库。” 程抚台有些无奈的说道:“本来,今天请子恒你过来,就是为了跟你说这件事,只不过还没有开口,那三个人就过来了,扰了我的正事。” 见沉毅不说话,程廷知开口道:“子恒你放心,这一次借钱,老夫给你写条子,用巡抚衙门的公印加上老夫的私印,不管出什么问题,都有老夫来承担。” “写条子就不用了。” 沉毅喝了口茶,笑着说道:“中丞是要现银还是要兑票?现银的话,送到巡抚衙门来,是不是有些太显眼了?” “现银罢。” 程廷知对着沉毅拱了拱手道:“就送到巡抚衙门来,他们爱举发老夫就去举发老夫。” “条子还是要给子恒你写的。” 程中丞开口说道:“不然三法司的官员问起这件事,老夫没办法跟他们交待。” 沉毅先是点了点头,然后问道:“中丞对于农事,似乎很熟悉?” “前三年在福建藩司做布政使,福建的农事基本上都是老夫在负责。” “费力不讨好。” 程廷知说到这里,还有一些气闷:“那周宴和孙…是穿一条裤子的,想到这件事,老夫还有一些生气。” 说着,他站了起来,开口道:“子恒你在这里等着,老夫这就去给你写条子。” 沉毅开口叫住了他。 “非要写条子,那就给大中茶行写条子罢。” 沉毅抿了口茶,笑道。 “回头我让他们给中丞把钱送来。” 当初许复南下经商,手里的本钱非常多。 沉毅虽然不清楚具体数目,但是应该有一二百万两之多。 这些钱,许复这几年大多数都用来贩茶,做的事稳健的生意,赚的不是特别多,但是也不会赔钱。 到现在,大中茶行唯一的投资,就是投资了那几个佛郎机商人,也没有花去太多现银。 现在,大中茶行的现钱,应该是不少的。 “大中茶行…” 程廷知停下脚步,回头看向沉毅,微微皱眉道:“老夫任布政使的时候,听过这个名字…” 沉毅看了他一眼,轻声道:“这是宫里的买卖。” 程廷知脸色微变,看向沉毅,摇头道:“子恒莫要胡说,宫里怎么会与民争利,出来做买卖?” 他咳嗽了一声,严肃道:“若真是,想来也应该是圣上不忍见奸商霸市,才派人下来整顿福建茶业。” 沉老爷竖起了一个大拇指,笑着说道:“要不怎么中丞是二品官,我只是五品官呢。” “中丞的觉悟,比我高多了。” 程抚台也跟着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把“大中茶行”印四个字,记在了心里。 ………… 福州,周府。 确切来说,是藩司衙门藩台,福建布政使周宴的宅邸。 此时,三司衙门的主官,再一次汇聚在了一起。 本来,三司衙门应该以布政使司衙门为首,三个人也应该是周宴出来说话,不过此时,三个人坐在一块的时候,周藩台与陆臬台的目光,竟然都放在了福建都指挥使张炳身上。 周藩台看着眼前的这个武夫,低头喝了口酒,脸色有些不太好看:“张都帅,到底怎么个章程,你得给我们交个底!” “你上次说,只要咱们三个能够戮力同心,不买他程廷知的帐,他便奈何不了咱们,现在呢?” 这位布政使脸色难看:“建康已经有消息传回来,说三法司的官员,已经把我等的文书上报天听了!” “说不定过几天,就会有圣旨降临福州,来惩治我等!” 周藩台语气里,充满了懊恼与后悔。 “早知道如此,当初那个姓程的愣头青回福州的时候,咱们干脆跟他低个头,他让咱们做什么咱们就做什么了事,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弄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听到周宴的一番话,身为武人的张炳不慌不忙,他看了一眼周宴和陆圭,低头喝了口酒道:“二位大人太着急了。” “三法司能告二位什么?” 张炳神色自如道:“无非是贪污受贿而已。” “又不是杀人放火。” 这位福建都司的都帅笑着说道:“这大陈上下,不要说到藩台臬台这个级别,就是各省的县令,又有哪一个不贪的?上面要是想严查这个,恐怕朝廷上下一个当官的都没有了。” “二位即便被三法司的人告到朝廷里,顶天了也就是削官罢职而已。” 说到这里,张炳顿了顿,继续说道:“二位大人,北边的那位大人说了,只要能让福建的两个市舶司建不起来,或者建起来也用不了…” “二位这一次即便受罚,至多只是贬官几年,辛苦几年之后,便可以官复原职,甚至还有机会高升京城。” 按察使陆圭,看了看张炳,低声道:“可那位大人,现在还能说话算数么?” “二位已经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张炳沉声道:“程愣子回来,明显是要对我们福建官场下手的,尤其是周藩台你。” “二位现在低头认小,被押到建康问罪,将来程愣子会放过你们么?” “孙远图已经自己脱身,不管咱们了!” 张炳声音低沉:“现下,只有这一条大腿可以抱一抱了!” “我不干!” 按察使陆圭直接站了起来,他大声道:“老子只不过是贪了点钱,把我槛送京城,面对陛下,我也有话说…” “至多不过是罢官撤职!” “我等文官,真跟你们搅在一起,那才是自寻死路!” 说罢,陆臬台直接站了起来,大踏步离开。 周藩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低头思索了许久,然后也缓缓摇了摇头:“张都帅,陆兄说的不错。” “我也不能跟你们这些武官搅在一起。” 他站了起来,缓缓开口。 “你是淮河水师出身。” 周藩台转身离开。 “我却不是…” 第六百七十九章 服软?(元宵节快乐!!) 大中茶行的存银很多,第二天,就把十万两现银送去了巡抚衙门。 而在沉毅的倾力帮助,以及三法司的介入下,再加上孙谨孙太监,经常隔三差五在巡抚衙门露面,程廷知这个新任的巡抚,正在以极快的速度,收拢本该属于他这个福建巡抚的权力。 最起码,地方上的府县,对于巡抚衙门已经是言听计从了。 而布政使司衙门以及按察使司衙门,也对巡抚衙门低头,布政使周宴每天跑两三趟巡抚衙门,甚至把福建藩库的钥匙也送到了巡抚衙门,只不过程抚台没有接这把钥匙,依旧用着沉毅借给他的十万两银子去办事。 福建官场上的局势,整体都在朝着沉毅与程廷知商量的方向推进。 而沉老爷自己,其实也有很多事情要忙。 他除了偶尔要去琅岐镇,看一下福州卫的建设进度之外,大部分时间都在福州城里办公。 不管是凌肃还是薛威,两个人几乎每天都会给沉毅来信,汇报他们各自的进展,凌肃现在是在温州府以及松江府招兵,筹建温州卫以及松江卫,目前招兵的工作进行的还算顺利,只是想要把军队给练出样子,还需要一定的时间。 按照沉毅的要求,凌肃偶尔会带着新兵出海,去到距离海岸比较远的地方,追缴那些残存的倭寇,以战练兵。 而薛威,现在还在广东剿倭,他刚到广东没有多久,暂且只是刚站稳脚跟,还没有碰到大股倭寇。 不过他还是每天一封信乃至于两封信,送到沉毅这里来。 说白了,沉毅现在,就相当于都司衙门的功能,负责总管协调这些分散的抗倭军,也就是未来的沿海五卫。 不过他这个都司衙门是可以移动的,不管他到哪里去,这些信就会送到哪里去,哪怕是将来福州的实体都司衙门落成,这种情况大概率都不会被改变。 这天上午,沉毅手头的事情处理的差不多了,正准备骑马去一趟琅岐镇,看看琅岐镇的福州卫大营弄的怎么样了,一直跟在他身后的蒋胜,一路小跑来到了沉毅身后,低着头说道:“公子,叶小姐派人过来,说想请您吃个饭。” “叶小姐…” 沉老爷挑了挑眉头,问道:“该说别的了么?” 蒋胜低头道:“送信的人说,有些话要您当面跟其他家的人说清楚,” 所谓其他家的人,就是当初跟叶家一起签了“认罪书”的十五家福州士族了。 沉毅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蒋胜:“什么时候?” “看您。” 蒋胜微微低头道:“叶家来人说,您什么时候有空,提前知会他们一声就是了。” “唔。” 沉毅摸了摸下巴,抬头看了看天色道:“那就今天中午罢,你去通知他们一声,告诉他们,先前那十五家能说话的人,尽量都要到场,咱们坐在一起吃顿饭,把话给说明白了。” 说到这里,他看了看蒋胜,继续说道:“今天就不去琅岐了,日子往后顺延一天,明天再去。” 蒋胜立刻低头称是,然后迈着小步朝着门口走去。 应该是准备给叶家回复。 他刚到走大门口,便又一路小跑跑了回来,来到了沉毅面前,喘了口气:“公子,门外有人要见您。” 说着,他两只手递上一份拜贴,道:“坐轿子来的…” 坐轿子来的,大概率就是官了。 因为按照朝廷的法律,只有举人以上才有资格坐轿子,虽然一些地方上的富商不在乎这个规定,但是能坐轿子到沉毅这个钦差门口的,一定是官面的人物。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沉毅看了一眼拜贴之后,便朝着门口走去。 “我去迎一迎。” 这座宅子不是特别大,没过多久,沉毅就到了院子门口,只见一个一身青袍的中年人,正站在门口等着,沉毅笑着迎了上去,拱手道:“袁少卿。” 大理寺少卿袁檀也迎向沉毅,微笑拱手:“沉学士。” 沉毅拱手之后,笑着说道:“按理说,袁少卿到了福州,沉某应该去拜访袁少卿你才对,只不过三法司的官员比较隐秘,再加上少卿是来查桉的,我怕犯忌讳,便没有登门拜访。” “还请袁少卿见谅。” 袁檀微微摇头,微笑道:“沉学士说笑,我等是奉命巡视地方官员的,沉学士你不在地方官之列,你是京官,更是朝廷的钦差。” “我们可查不了你。” 沉毅一边侧开身子请袁檀进去,一边笑道:“大理寺是朝廷法司,如何便查不得我?” 袁檀只是笑了笑,没有接话,迈步走进了沉毅的住处。 沉毅看了一眼他身后,问道:“少卿一个人来的?” “还有个随从,难登大雅之堂。” 袁檀谈吐温和,笑着说道:“就让他在外面候着罢。” 沉毅点头,随即回头吩咐蒋胜,给袁檀的随从送些热水吃食过去,然后他陪着袁檀一起,到了客厅。 袁檀品级比沉毅高了一品两级,是正四品的官员,沉毅便让他坐在主位上,袁少卿执意不肯,非要坐在客座,沉毅也没有办法,只能坐在主位上,给袁檀倒了杯茶。 “少卿也太谦虚了一些。” “非是谦虚。” 袁少卿喝了口茶水,微笑道:“沉学士你现在是钦差,见官大一级,莫说是我,就是中书的宰相到这里,也不能坐在你的上首。” “少卿捧杀了。” 沉毅摇头道:“要说钦差,少卿也是奉命巡视沿海,不也是钦差?” 袁檀摇头道:“这大不一样,我等可没有钦差文书。” 按照官场惯例,两个人互相吹捧了几句之后,袁檀低头喝了口茶,看向沉毅:“沉学士,这次登门打扰,是有一件事,要跟你请教。” 沉毅放下茶杯:“少卿有什么事,沉某只要是知道的,一定知无不言。” “现在福建,尤其是福州官场,已经基本上被查了一遍,如果再抓一些福建的官员,那么整个福建的衙门可能就会乱起来。” 袁檀问道:“沉学士以为,是要继续查下去,还是到此为止?” 沉毅愣住了。 他看向袁檀,苦笑道:“少卿,我虽然不是三法司的人,但也知道这种事情,应该是看朝廷如何决断,如果是考虑地方上的情况,似乎少卿应该去跟程抚台商议才对…” 袁檀微微摇头:“沉学士,我等的奏报已经送到建康了,陛下亲自批复,要我们询问沉学士你的意见,至于程中丞…” 袁檀微微摇头:“他也是久在地方,而且在福建做过三年藩台…” 这位大理寺少卿的意思是,因为程廷知在福建做过官,所以他对于福建官场的处理意见,可能会不客观。 这句话没有什么问题,因为程廷知这个人,的确不怎么客观。 沉老爷喝了口茶,沉思许久:“少卿的意思是,福建三司主官,就不处理了?” “我等是奉命行事,处不处理都要看朝廷以及沉学士你的意见。” 袁檀想了想,继续说道:“不过福建三司主官里的都司都指挥使张炳,早年是淮河水师出身,因此我们到现在,一直没有动都司衙门的人,等待朝廷的意见,至于另外两个衙门…” 他开口道:“该动的已经动了,至于这两个主官…” “中书宰相们的意思是,先让他们在福建再干几个月,然后找人替了他们,平稳过渡,等他们离开福建之后,再考虑办他们还是不办他们。” “中书宰相…” 沉毅若有所思,问道:“是哪一位宰相?” 袁檀无奈道:“这种说辞,自然是五位宰相一起商议出来的。” 这就是沉毅官场经验不足的表现了。 一般提到中书宰相这四个字,只要没有明说是哪个宰相,基本上就代表了中书省的集体意志。 沉毅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少卿,我的意见很重要么?” “很重要。” 袁檀点头道:“沉学士的意见,基本上就代表了陛下的意见。” 听到这句话,沉毅心里还是微微有一些吃惊的。 因为按照袁檀的说法,他的意见等同于皇帝的意见! 那么也就是说,他现在就是皇帝意志的化身! 在某种意义上,已经是正儿八经的皇权加身了。 再加上皇帝临走前给他的那块金牌… 看来小皇帝对他,已经是十足信任了,这里面,也不知道有没有叶大娘子的功劳。 沉老爷想了想之后,看向袁少卿。 “那…” 沉毅开口道:“少卿如果不着急,容我考虑两天?” “不着急。” 袁檀喝了口茶,微笑道:“我等还要在福州住上一段时日,沉学士什么时候想好了,去找袁某就是。” 说罢,他就要起身告辞。 沉毅客套了两句,留他下来吃饭,袁檀执意不肯,两个人一路到了宅子门口,袁少卿才对沉毅问道:“沉学士何时回建康?” “差不多年底,东南的差事就办完了。” 沉毅问道:“袁少卿你呢?” “我也差不多年底返京。” 袁檀对沉毅拱手笑道:“到时候建康再见,袁某请沉学士喝酒。” “好说。” 沉毅也笑着拱手。 “那咱们建康再会。” 第六百八十章 内讧 老实说,福建官场应该整治到什么程度才合适,现在沈毅自己也没有一个精准的把握。 但是他心里清楚,万事万物都有个度。 过犹不及。 而且说句难听的话,陈国上下,只要有衙门在的地方,没有几个衙门能够清白如水,甚至可以说没有衙门能够清白如水。 有一句话说得很好。 这个世界,既不黑也不白,而是一道精致的灰。 这道灰色,是黑与白的融和色,因为政治…甚至不仅政治,几乎所有的事情,本质上都是互相妥协。 所以,沈毅需要几天时间,来考虑如何拿捏福建官场的尺度。 皇帝让三法司的人来问他,原因也非常简单。 皇帝需要一个合适的分寸,保证福建官场不乱的同时,福建的两个市舶司又能够顺利的落成并且运行。 而只有沈毅,可以精准的拿捏其中的分寸,程廷知都不行。 因为程廷知太主观,而且有些偏激,如果按照他的想法,整个福建官场都要大换血,且不说吏部那边有没有足够多的合适人选调过来补缺,即便有,福建说不定也要乱上一段时间。 送走了袁檀之后,沈老爷回到自己的书房里,手里拿着一支笔,在白纸上写写画画。 他画了两个圈。 一个福州,一个泉州。 是两个福建的府,也是福建两个市舶司的所在地。 沈老爷琢磨了一番之后,自言自语。 “地方上的事情,远比我先前想的要复杂,还有那个福建都司的都帅…” 沈毅缓缓说道:“是淮河水师出身…” 想到这里,沈毅摇了摇头,继续自言自语。 “首先要保证,福州府与泉州府,不会有官面上的人物坏事…” “这两个府的人听话,那么两个市舶司就能顺利落成…” “至于福建其他地方,可以不动,交给程明理去慢慢处理,毕竟今年的事情办好,他还能在福建继续干几年。” 市舶司建成与顺利运营,不是一回事。 建成之后,福州的市舶司要负责吞吐闽江的商船,而泉州的市舶司,则是吞吐晋江的商船。 想要顺利运行,这两个府的人不搞事只是个开始,更需要整个福建一省的人支持。 而剩下的那些州府,就交给程廷知去慢慢搞定了。 想到这里,沈毅对于福建局势的把握,已经基本上很清晰了。 他放下手里的毛笔,把写满了字的稿子揉碎,丢进了房间里的火盆里,正巧这个时候外面传来了蒋胜的敲门声。 “公子,快要中午了。” 蒋胜微微低头道:“叶家那边说,今天中午定在茗香楼吃饭,请您过去。” 沈毅站了起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然后开口道:“知道了。” 他打了个哈欠之后,推开房门,淡淡的说道:“这件事情不着急,让他们等一等也无所谓。” 就身份而言,沈老爷基本上是这个时代最清贵的一批人,最起码跟这些个福州的士族比起来,要高出了不知道多少。 他是没有必要准时准点去赴约的。 让那些人等一等,说不定等一下更容易把事情说开。 洗了把脸,让蒋胜给自己简单梳了个头发之后,沈毅换了一身白衣裳,迈步走出住宅。 出了大门之后,明媚的春光扑面而来,再加上福州地处南方,已经可以感到十分明显的暖意了。 沈老爷眯着眼睛,晒了会太阳之后,笑着说道:“天气真不错,要不是公事缠身,倒是可以出城踏踏青。” 蒋胜这会儿正在打理缰绳,闻言笑着说道:“要不然,小的等会去替公子约一下叶小姐,让她明天陪公子出去游玩一天,公子也能好好休息休息。” 沈毅瞥了一眼他,没好气的说道:“要你多事。” 说完这句话,沈毅上了马车,坐进的车厢里之后,他想起了什么,开口道:“对了,叶姑娘的事情,不管你知道什么,心里是怎么想的,年底回了建康之后,不要在家里胡说八道,更不能跟夫人说,明白了么?” 蒋胜原来并没有把这件事当回事,毕竟像自家公子这种士大夫,娶一房妾室回家,再正常不过了,但是听到沈毅这句话,他先是抖动缰绳,然后有些诧异:“公子不准备把叶小姐带回建康么?” 马车缓缓开动,车厢里的沈毅淡淡摇头:“人家家大业大,为什么要跟我回建康?” 蒋胜瞪大了眼睛,心里很是疑惑。 他在想。 不把叶小姐带回建康,将来叶小姐有了身孕,传出去岂不是丑闻一件? 再说,要是有孩子生了下来,沈家的血脉岂不是要流落福建? 虽然心里很是疑惑,但是蒋胜不敢多问,只老老实实的驾车,很快就把马车停在了茗香楼楼下。 停下马车之后,蒋胜回头掀开帘子,微微低头道:“公子,叶小姐好像在门口等着您。” 沈毅这才下了马车,抬头看了看,只见叶家的叶大姑娘,也穿了一身白色,正站在茗香楼门口,见到沈毅的马车之后,叶婵立刻迎了上来,对着沈毅笑了笑:“公子,您可来了。” 两个人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见面了。 相比较上次见面,叶婵少了几分拘谨,面对沈毅的时候,整个人落落大方了起来。 而不像之前几次那样,看着沈毅的目光都充满了畏惧。 沈毅对着她微微点头。 “叶姑娘派个人在楼下等我就是,不必亲自在这里接的。” “那怎么行?” 叶婵微微侧身,低声道:“公子,那些人家说话算数的,都在楼上了,连带妾身在内,一共是十五个人,摆了两张桌子。” 沈毅“嗯”了一声,面色平静。 “带路罢。” 对于现在的沈毅来说,真正惊险的事情永远是来自于朝堂,或者是更北边的齐人清净司,至于其他的场面,已经很少能让他产生什么心理波动了。 比如说面对这些已经是刀下鱼肉的士族们,沈毅应付起来,完全没有任何压力。 在叶婵的带领下,他很快上了茗香楼的二楼,在二楼的一间雅间里,见到了这些熟面孔。 这些人,大部分就是当初跟他签押的那一批人。 只有少数几个,变了面孔。 沈毅刚推门走进来,他身后的叶婵便用清脆的声音说道:“诸位,钦差沈翰林沈大人到了!” 她这句话一说完,房间里所有人,都立刻站了起来,众人对着沈毅躬身行礼,齐齐拱手道:“拜见钦差大人!” 沈毅看了一眼这间雅间,又看了看房间里的两张桌子。 两张桌子的主位,都是空着的,显然是留给他去坐的。 沈老爷在其中一张桌子的主位上坐下,然后打了个哈欠道:“诸位都是熟面孔了,用不着多礼,坐下来说话罢。” 众人齐齐称谢,然后在沈毅面前,小心翼翼的坐了下来。 沈老爷瞥了一眼这些人,心里不觉有些飘飘然。 这里他最大。 而且这些人对他的态度极为尊敬,几乎与朝臣对皇帝的态度无异。 这让他心里,多少有些得意,不过沈毅很快静下心来,将这些杂念一一斩灭,然后他看向众人,开口道:“朝廷对你们的处置,叶大娘子已经跟诸位说了罢?” 众人纷纷低头道:“回大人,已经说了。” 沈毅“嗯”了一声,继续说道:“那沈某也就不废话了。” “按照咱们去年谈好的,诸位拿出六成的家产…” 沈毅顿了顿,继续说道:“以田产,商铺,粮行以及生意优先,至于房产,诸位还是尽量留着自用罢。” 沈毅这句话说完之后,一个六十岁左右的老者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对着沈毅弯腰道:“钦差大人,但不知怎么个移交法?” “所有的商铺,生意,以及田产…” 沈毅低眉道:“都暂时移交给叶家,由叶家代为朝廷掌管经营,所得收入悉数缴入朝廷,具体怎么个缴法,伱们去与叶家商量…” “至于诸位会不会缴足六成…” 沈毅用手敲了敲桌子,淡淡的说道:“本官这里,接受举发,如果诸位有发现其他家族上交家产少于六成,可以来本官这里举发。” “举发一经核实,举发者可免于责罚。” 说到这里,沈毅瞥了一眼众人,继续说道:“朝廷还会略作嘉奖。” “而被举发者,一经查实…” “或者是被本官查到没有足额缴纳家产。” 沈毅面色冷了下来:“按照冯谭两家处理。” 冯谭两家,是福州有名的大族,他们的结果是,杀头抄家。 虽然没有全部杀完,但是活着的人也都判了流放。 听到沈毅一句话,在座的众人纷纷打了个寒颤,再看向身边熟人的时候,眼神就有一些不太对劲了。 这个法子,是武帝曾经用过的“告缗令”…嗯,刘彻曾经也用它来捞过钱… 效果拔群。 这些士族,就都不说话了。 最后,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站了起来,他看向沈毅,深呼吸了一口气道:“大人,小民等愿意缴纳家产,只是…” 他问道:“为何是叶家来替朝廷经营?” “我等各家,也可以替朝廷分忧…!” 沈老爷眼皮子都没有抬,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 “因为这本官定的。” 他看了一眼这个年轻人,面无表情。 “这个理由够了吗?” (本章完) 第六百八十一章 皇权加身! 官府衙门,归根结底是暴力机关,没有什么道理好讲。 如果是普通的平民百姓,那么沉毅还会坐下来跟他们讲道理,但是这些本就犯了事的士族们,沉毅愿意跟他们坐下来说话,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是开恩了。 见沉毅脸色冷了下来,这个年轻人立刻神色一僵,连忙对着沉毅低头道:大人,在下失言了。 见气氛有些僵,叶婵缓缓站了起来,她看向在座的十来个人,清了清嗓子之后,开口道:诸位叔伯兄弟,咱们福州即将建立市舶司,以及沿海都司两个衙门,按照朝廷的要求,罚没我等财产经营所得,将来会上交给都司衙门,以供都司衙门发放都司官兵军饷。 我等罚没六成家产之后,今后就相当于是给都司衙门办差… 说到这里,叶婵看了一眼沉毅,微微低头道:沉大人,这个说法您同意么? 沉毅垂下眼眸,澹澹的说道:只要诸位做生意奉公守法,本官在这里可以表态,将来都司衙门会保你们不受地方官员盘剥,但是这个庇护,不是没有条件的。 他看了一眼众人,澹澹的说道:今年下半年,福州市舶司就要开始运作了,到时候本官希望,诸位有出海做生意的,都从市舶司走,给福州的商户带个头。 他看向众人,开口道:诸位也表个态罢。 叶婵就现在沉毅边上,她看向众人,开口道:诸位,市舶司是十税一,从前咱们的船只出海的时候,给倭寇的恐怕也不止这些,都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了…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低声道:要晓事。 叶婵开了口,在座的福州士族统统站了起来,对着沉毅拱手道:我等,谨遵钦差大人吩咐! 就这样,这些福州士族的处理,基本上就结束了,正巧茗香楼的饭菜也在这个时候上齐,沉毅大咧咧的坐下来大口吃饭。 过了午后,这顿饭基本上就已经吃完了,沉老爷拍了拍肚子,看了看众人,开口道:诸位慢用,本官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就先走了。 对了。 沉毅站起来之后,看了一眼众人,开口道:明天本官要离开福州,诸位如果有事情说,最好现在当面说,明天便寻不到我了。 在场十几个人对视了一眼,纷纷摇头道:没有事情麻烦钦差大人。 沉毅点了点头,负手离开。 等沉毅离开之后,在场的十四个人,都把目光落在了叶婵身上。 其中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儒士,默默看向叶婵,叹了口气:大侄女好手段,经过这一件事情,你们叶家不仅没有亏输,反而可能要大赚一笔了。 见有人对叶婵发难,又有人站了起来,有些阴阳怪气:是啊,那位钦差大人如此看重大侄女,恐怕叶家的家产交与不交,都无关紧要了罢。 叶大姑娘站了起来,她脸上没有什么畏惧的表情,而是静静的看了一眼众人,用福州本地话缓缓说道:诸位叔伯兄弟,你们心里怎么想,我是管不到的,不过我有几句话,要跟大家说。 第一,咱们各家所犯的事情,本来是要杀头的。 现在,保住了阖家性命不说,家产也能留存一部分,已经是不幸之中的万幸,诸位如果心中不忿,实在是气不过,立时就可以动身上京,去告沉钦差的御状。 而且大家的家里,多半都有几个当官了,也可以给他们写信,让他们去参这位沉钦差。 在场众人互相对视了一眼,都不说话了。 实话实说,在座有能力参沉毅的,去年就已经参过了。 石沉大海。 有一些奏书,还被皇帝痛骂了一顿。 他们动不了沉毅,用什么方法都动不了。 叶婵看了一眼众人,继续说道:如果诸位不去参这位沉大人,那么就要认命。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小女子,准备成立一个福州商会。 她看向众人,继续说道:以各家以及我叶家的六成家产,作为商会的根底,商会所得收入,上交给沿海都司衙门。 小女子明天一早,在叶家大宅等待诸位大驾光临,一起商量如何交割家产,以及成立福州商会的事情。 来与不来,全在诸位。 说罢,她也要起身离开。 一个老者站了起来,他看了看叶婵,问道:叶大姑娘,这个商会大抵是个什么章程,能不能跟我们说一说? 合营。 叶婵不假思索的说道:如果诸位愿意把各家的商铺交给商会合营,那么同行业的,比如说米行,布行,由商会统一运筹,统一采买原材。 将来,甚至可以由商会来统筹价格,以商会来跟外省互通有无。 这样,大家的生意都会好做。 叶婵静静地说道:所得收入,除去要交给都司衙门的部分,剩下的收入,大家各自拿回自己的那份。 这个叶家的大姑娘神色坚定道:关于福州商会,几十年前就有巨商大族提议建立起来,但是咱们福州各个家族,各个商户始终不能团结一心,这一次正好借着这个机会。 诸位叔伯兄弟,如果愿意加入商会,我们这几天就详细商议章程,如果不愿意加入这个商会。 有各家六成的产业,小女子自己也可以办起来一个商会。 说到这里,叶婵朝着门口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回头看了众人一眼,说道:明天,小女子在叶宅,恭候诸位大驾! 说罢,她转身离开。 叶婵离开之后,这间雅间里,又传来了议论之声。 这小娘,多半与那姓沉的,勾搭在一起了! 有个刻薄的声音响了起来,咬牙切齿:说不定就是她勾结这外人,来谋夺咱们福州本地人的家产! 也有聪明一些的人微微摇头,开口道:这一次能够脱劫,已经是死里逃生了,就当是破财消灾罢。 在场众人议论纷纷。 一个年级最大,已经六十多岁的老者站了起来,他看了看叶婵离开的方向,颇为感慨。 这小娘,比她那个马上风的郎罢,可厉害太多了。 有人站在这老者身前,跟着感慨道。 是,叶家这一次,能够因祸得福也不一定… ………… 福州城,杏园。 杏园,是沉毅给自己这个临时的住处取得名字,原因是因为先前他在院子里,看到一株一人抱的杏树开了花,一时兴起,就把这里叫做了杏园。 至于这座宅子原来叫什么,沉毅已经不知道了。 因为这座宅子,是邸报司给他安排的,他住进来的时候,牌匾都已经摘掉了。 杏园的后院,叶姑娘正坐在一个亭子下,看着后院里的风景,蒋胜在一旁给她倒了茶水,又端上来一些糕点,微微低头道:叶小姐,这会儿公子也差不多该醒了,我去给您把他叫醒? 沉毅从茗香楼里回来之后,因为有些困乏,便去睡了个午觉。 他刚睡着没多久,叶婵后脚就跟了过来。 叶姑娘微微摇头道:公子事多,我不着急,且等一会儿罢。 蒋胜点 了点头,过了一会儿之后,有下人来报说沉毅醒了,蒋胜微微低头道:叶小姐,您去书房里等着,小的这就请公子过去。 叶婵点了点头,起身道:多谢小哥,书房我认得在哪里,我自己去就是了。 蒋胜连连点头,跑去通知沉毅去了。 约莫盏茶之后,叶婵就在沉毅的书房里,见到了刚睡醒没有多久的沉老爷,她微微万福,行礼道:见过公子。 沉毅摆了摆手,打着哈欠坐在了主位上,问道:婵儿姑娘怎么来的? 叶婵老老实实的回答道:坐马车来的。 从前门进来的? 叶婵嗯了一声,小心翼翼的看了看沉毅:公子,妾身不能从前门进么? 那倒不是。 沉毅打了个哈欠之后,懒洋洋的说道:就是刚跟你们福州的那些士族使了威风,婵儿姑娘又在其中得了好处,你这样光明正大的过来,他们知道了,恐怕要在背后骂你了。 【鉴于大环境如此, 叶婵深呼吸了一口气:妾身不来,他们该骂也是要骂的。 她微微低头道:妾身还没有出茗香楼,就听到他们在身后嚼舌根子了。 沉老爷瞥了她一眼,无奈道:现在后悔也是无用了。 妾身不后悔。 她神色坚毅,看向沉毅道:公子,妾身这段时间认真考虑过福州的情况,妾身准备借着这个机会,成立福州商会,整合福州商界。 这件事情办成了,将来的事情就会好办很多,商会也能多给都司衙门赚一些钱。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小心翼翼的看了看沉毅:钱赚的多了之后,具体给都司衙门多少,妾身会询问公子您的… 这句话的隐义是,多赚的钱,可以偷偷给沉毅,不走公账。 沉老爷没有答话,而是若有所思:所以婵儿姑娘今天到我这里来,就是刻意为了让那些人看到… 好促成福州商会的成立? 叶婵深深低头道:主要是与公子汇报此事,顺带借借公子的虎威… 沉老爷低头喝了口茶,琢磨了一下,哑然一笑。 婵儿姑娘不用站着,坐下来说话。 叶婵犹豫了一下之后,在沉毅对面坐了下来。 沉毅认认真真打量了一眼这个年轻女子,叹了口气。 可惜了。 沉老爷感慨道。 可惜婵儿姑娘是个女子,入不得朝堂,不然你这个心性,进朝堂做官。 真是一块绝佳的材料。 第六百八十二章 沈钦差的官威 客观来说,大多数女子都是不太适合搞政治的。 当然了,大多数男人也都不适合搞政治。 不过,单纯就“政治人才”的比例而言,女性要比男性更少。 因为女性在很多时候不够理性,想要在官场上混下去,首先就是要管控好自己的情绪,要做到胸有激雷面如平湖。 虽然大多数女子都不够理性,但是总有一些例外的。 比如眼前这位叶家的长女就是这样。 她不仅聪明,而且非常理性,能够走一步看三步,已经是个非常合格的官员了。 如果她能够进入朝堂做官,虽然不敢说名列宰辅,但是混个四品五品官,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对于普通人来说,哪怕是两榜进士,四五品就已经是极限了,在往上,一来需要人脉,二来需要机缘。 可惜的是,时代束缚了她。 她不可能在这个时代做官,也不可能登上政治舞台了。 想到这里,沉毅微微有些出神。 他想到了建康城里另外一个聪慧的女子。 而那个女子,已经具备了登上政治舞台的一切要素… 见沉毅有些愣神,叶婵微微低头道:“公子谬赞,妾身只是有一些小聪明,上不了大台面的。” 沉老爷回过神来,看了看叶婵,微笑道:“婵儿姑娘唯一的弱点就是太重视家里人,三年前如此,三年之后也是如此。” 三年前,叶婵的父亲重病卧床,理性考虑的话,对于叶婵来说,最优的选择是该嫁人嫁人。 因为叶家的事情,本不该她这个女子来管。 为了家里人,她站了出来,扛起了家里的事情。 三年之后的现在,叶婵愿意对沉毅自荐枕席,其中一小部分原因当然是她对沉毅有一些类似于崇拜的情绪在里面,然而更大的原因,还是为了家里人。 虽然她也是叶家的一份子,如果叶家出了事情,她大概率也会遭殃,不过以这个女子的手段,想要让自己从叶家脱身,并不是什么难事,把自己嫁出去之后,朝廷多半也就不会追究了。 而这位叶大姑娘,为了家里人,主动找到沉毅,愿意伏低做小。 这在这个重视贞洁的时代,是非常难得的,并不比自戕容易多少。 听到沉毅这句话,本来微微低着头的叶婵,突然心里一股委屈涌上心头,立时就红了眼睛。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不过她很快管控好了自己的情绪,用袖子擦了擦眼泪之后,抬头看了一眼沉毅,挤出一个有些难看的笑容:“这番话,本来应该妾身的家人跟妾身说,可是三年来,家里没有一个人跟妾身说过半个字。” “没想到,竟然从公子这里听到了。” 她微微低头道:“公子能体谅妾身,妾身打心底感激。” “这些事情并不难向。” 沉老爷喝了口茶水,澹澹的说道:“叶家人不肯体谅你,无非两种人,一是那些旁支恨你坏了他们掌家的好事。” “第二种人是令弟。” 沉毅笑着看了她一眼。 “令弟恐怕现在都很少愿意见婵儿姑娘了罢?” 叶婵勐地抬头,她看着沉毅,瞪大了眼睛:“公…公子您…” 他是想问,公子您怎么知道的。 沉老爷神色平静。 “凡事只要设身处地的想一想,就不难猜出一些旁人的心思,若我是令弟…” 沉老爷叹了口气:“多半也会愧疚道不愿意见你的程度。” 见叶婵愣在原地久久没有说话,沉毅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不知不觉,话就扯远了。” 他笑了笑之后,继续说道:“我既然把那些财产交给你打理,那么怎么处理都是你的事情,我就不管了。” “这个福州商会,你自己拿主意就是,碰到了什么难处,再来找我。” 叶婵这会儿,情绪已经稳定了下来,她走到沉毅身后,先是给沉毅倒了杯热茶,然后伸手给沉毅捏了捏肩膀,轻声道:“其实公子您对妾身,并没有另眼看待,是不是?” “选中我处理福州士族的财产,恐怕也不是公子您的本意。” 沉毅放下手中的茶杯,回头瞥了一眼站在这里身后的女子。 “此话怎讲?” “妾身自己猜的。” 叶婵轻声道:“您那天假装跟妾身同房,应该是做给其他人看的,妾身回去想了想,这种事情对于公子来说,不是什么好事,公子没有道理把这件事宣扬出去…” “除非…” 叶婵看了看北边,没有说话。 沉毅哑然一笑:“还有呢?你还猜到了什么?” 叶婵语气幽幽:“还有,公子跟妾身说过,福州有一个大中茶行,是宫里的买卖,您说您茶行的东家打过招呼,说明您是认识这个茶行的东家的。” 说到这里,叶婵看了一眼沉毅,目光竟然有了一些幽怨。 “前两天,妾身听说,大中茶行给巡抚衙门送了几大箱银子。” “妾身没有听说新任巡抚与大中茶行有什么来往,那么这钱…” “多半是公子您调过去的。” “公子您要用钱,从大中茶行调去,却没有从妾身这里支取…” 她幽幽叹了口气:“说明这个大中茶行在您心里,是比妾身更加亲近的。” “现在犹然如此,更不要说去年了。” 叶婵声音轻柔:“而且,您去年拒绝了妾身,妾身想,您原意是想让大中茶行的东家,来打理我等福州士族罚没的产业,是不是?” 听到这里,沉老爷忍不住拍掌称赞:“叶姑娘真是聪慧过人。” “可是您并没有让大中茶行来做这件事,您又说过,大中茶行是宫里的买卖,说明这件事,是宫里否了您…” “好了。” 沉毅打断了她的话,微微摇头道:“话就说到这里罢,再往下说就不合适了。” 不得不说的是,这个叶家女子,的确聪慧到了一定的地步,仅仅凭借几个看起来完全没有联系的事件,她竟然就能把这件事情串联在了一起,并且几乎把事情还原了个八九成。 沉毅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回头认真打量了一遍这个女子,想了想之后,开口问道:“婵儿姑娘,似乎不是卖弄的性子,今天怎么突然在我面前,把心中所想,统统说了出来?” “因为妾身知道,您原来是没有选择妾身的。” 她抬头直视沉毅,深呼吸了一口气道:“妾身就想告诉公子,妾身不蠢笨。” “福州的事情,妾身也能办好…” 应聘者,向老板展示能力了。 沉老爷摸了摸下巴,然后笑了笑:“婵儿姑娘岂止是不蠢笨,简直聪明到了让我有些嵴背发凉的地步。” “到现在为止,你几乎全部猜中了。” 叶婵目光闪动,没有说话。 她全部猜中的话,意思就是说,那天眼前的这位沉大人跟自己做戏,是做给皇帝看的! 她不了解沉毅跟皇帝之间,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但是现在她心里很清楚,自己跟这位沉大人… 似乎已经是一家人了。 最起码在皇帝那里是了。 沉老爷找了个空闲的茶杯,给叶婵也倒了杯茶水,然后开口道:“今天,婵儿姑娘留在我这里多留一会儿,到天黑再从这里离开,这样明天应付那十几家人的时候,也会轻松一些。” 沉老爷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澹澹的说道:“福州卫那边在征兵,明天我要去琅岐岛看一看,估计七八天才能回来,我不在福州,婵儿姑娘如果碰到了什么事情,可以去巡抚衙门找程中丞。” “嗯…” 说到这里,沉毅沉吟了一番,然后开口道:“见到程中丞,就说你是都司衙门的人,他自然会帮忙的。” 叶婵低头道:“公子您放心,妾身应该不会出什么事情。” 沉毅点了点头,左右看了看,在自己的书桌旁发现了一张棋盘,他看向叶婵,笑着问道:“婵儿姑娘会下五子棋么?” 叶婵点头。 五子棋起源很早,在这个世界也已经有悠久的历史,虽然没有围棋那么高的地位,但是也算是民间娱乐棋种之一了,像叶婵这种士族女子,自然是会下的。 沉老爷一边摆棋盘,一边发出邀请。 “左右闲着无聊,离天黑还早,咱们下几盘?” 叶婵眼珠子转了转,小声道:“公子,要是有人盯着咱们,不如咱们去卧房下?” 她这是想配合沉毅做戏。 “不妨事。” 沉老爷笑着说道。 “在他们眼里,不管我们俩在哪个房间。” “都是一样的。” 第六百八十三章 绝佳的材料! 次日,沈毅骑马离开福州,赶往琅岐镇。 这一次去琅岐,其一自然是要看一看福州卫的进展如何,其二则是一些事情,需要跟负责福州卫的千户刘明远交待。 因为是骑马,所以沈毅上午出发,下午的时候,就到了琅岐岛上的福州卫大营。 此时的福州卫大营,已经被福州卫圈了起来,只不过还没有来得及砌墙。 而大营内部,现在大多数也是营帐,还没有来得及盖房子。 因为沈毅给福州卫拨了不少钱,现在福州卫大营已经开始动工,大营内部已经有一些工匠在大营内部磊青砖建墙。 沈毅这一次过来,没有事先通知,因此一直等到他开到福州卫大营门口,负责福州卫的千户刘明远,才匆忙带着几个百户出营迎接,见到沈毅之后,刘明远恭敬低头道:“属下刘明远,拜见沈公!” 沈老爷伸抬了抬手,示意众人起身。 “诸位不必多礼。” 众人站直了之后,沈毅看向刘明远,微笑道:“许久没有来琅岐镇了,刘千户带我到处看看?” 刘明远立刻点头,领着沈毅开始参观在建的福州卫大营,转了一圈之后,他对沈毅说道:“沈公,福州卫大营建成不建成,都不影响兄弟们操练,这营帐也是能住人的。” 沈老爷背着手走在前面,四处看了看,问道:“现在福州卫有多少人?” “两千四百多人了。” 沈毅微微皱眉,回头看了他一眼:“这么少?” 刘明远连忙低头道:“沈公,前来报名的很多,不过咱们挑选的条件比较严苛,还要按照您定下的规矩试训就好,因此进度就缓慢了一些。” “按照现在的进度,估计到五月,福州卫就能征满五千人了。” 沈老爷沉吟了一番,然后在大营里找了块空地坐了下来,他看向刘明远,拍了拍一旁的空地,示意刘明远也坐下。 刘千户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的坐在了沈毅身边。 沈老爷看了他一眼,笑着说道:“刘千户,前两天我收到消息,有一股约莫五六百人的倭寇逃到了漳州,这一次来也是过来问问你们,福州卫能不能派人去漳州,平息漳州倭患。” 刘明远立刻站了起来,恭敬低头道:“沈公,属下这就去点齐兵马!” 沈毅无奈的摆了摆手。 “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漳州的这一伙倭寇不算多,福州卫可以派一千兵马出去,嗯…” “按照咱们抗倭军的惯例,一个老兵带一个新兵。” 沈毅说道:“这样,福州卫练兵的速度也能快一些。” 刘明远依旧低头抱拳:“沈公放心,属下这就去安排。” “嗯。” 沈毅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开口道:“到了漳州之后,可以派人去跟薛威他们沟通沟通,漳州的这一拨倭寇,大概率是在广东跟薛威他们碰到了,然后吃了亏,被撵到漳州的。” 漳州府,与广东潮州府接壤,是紧挨着广东的。 漳州这个时候突然出现倭寇,那么大概率就是在广东,被薛威他们撵过来,。 刘明远闻言,微微低头:“这就不奇怪了,属下刚才还在想,去年属下等已经把福建的倭寇清理干净,如何会又出现倭寇…” 这句话,多少有些阴阳怪气薛威的意思,沈老爷听了也不生气,只是淡淡的说道:“去年福建剿倭,也有不少倭寇南逃到广东去,这些近海的倭寇,向来都是见势不对,就会四下逃窜,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刘千户低头道:“沈公,属下没有别的意思…” “嗯。” 沈毅点了点头之后,目光看向远处正在训练的将士们,继续说道:“漳州在泉州南边,你把漳州那边的倭寇处理了之后,回来的路上,可以去泉州府看一看,看看泉州卫应该建在哪里比较合适。” 沈毅顿了顿,继续说道:“要找琅岐岛这种,适合建立港口的地方,泉州卫与泉州市舶司,将来是要见在一起的。” 这两个衙门,本来就是互相依存的存在。 就拿福州的福州卫来说,现在的福州卫在琅岐岛建福州卫大营,而福州市舶司,将来也会建在这个地方。 毕竟琅岐岛,把闽江入海口一分为二,是个绝佳的“收税”之地。 刘明远再一次低头抱拳。 “属下遵命!” “哪怕倭寇不多,也不要大意懈怠了,你亲自带人去漳州,你不在漳州的这段时间,我替你在福州卫大营里看着。” 刘明远一愣,然后低头道:“沈公,这里留几个百户留守就行了,您事情多,不用在这里守着。” 沈老爷微笑道:“我在这里住着,不全是因为福州卫,也是为了福州市舶司…” “这件事不用多说,你去点人手去罢,不用理我。” 刘明远点了点头,对着沈毅抱了抱拳之后,转身离开了。 沈毅一个人坐在空地上,抬头看了看天色。 日渐黄昏。 他刚才的话没有说完。 他来琅岐岛,除了因为福州卫和福州市舶司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想要躲程廷知几天。 关于对福建官场的处理意见,沈毅在出发之前,已经派人送到袁檀袁少卿那里去了。 不出意外的话,袁檀会照此办理,也就是说,三法司在福建的这次“专案行动”,会止于福州府和泉州府两处地方。 至于省一级的官员。 三法司的人暂时是不会动的。 当然了,为了让程廷知不在被人掣肘,三司的主官,即便不把他们槛送京师,过个一两个月,朝廷多半也会把他们调出福建,好给程廷知留下做事的空间。 这样的话,程廷知还是可以慢慢接过福建首宪的权柄。 当然了,程抚台与周宴周藩台不合,三法司这么处理,他心里肯定是不舒服的,到时候多半会来找沈毅说这件事。 沈老爷没有办法在这件事情上帮他,再加上两个人关系相处的还不错,因此索性早早的跑到了琅岐岛,躲开了这件事,等他从琅岐岛返回福州,三法司的人多半也已经不在福州了。 到时候,沈毅再回去,程抚台也没有办法说他什么。 就这样,沈毅在福州卫大营,住了一个晚上。 次日中午,他送刘明远等一千福州卫将士离开琅岐岛,南下漳州剿倭。 而他本人,则是留在琅岐岛,与福州卫的将士们同吃同住。 在福州卫大营住了两三天之后,沈老爷迎来了自己在琅岐岛的第一个客人。 准确来说,是第一拨客人。 一共是四个太监,以紫衣太监孙谨为首。 沈毅花了半天时间,带着这几个太监,在琅岐岛以及福州卫大营附近转了转,然后对孙谨微笑道:“孙公公,这里就是我给你选的市舶司衙门位置。” “你看如何?” 孙谨微微低头,叹了口气。 “沈相公选的地方,自然是极好的,只是不知道,这市舶司衙门,什么时候能够动工?” “这几天就可以。” 沈毅微笑着说道:“要不是为了市舶司衙门,我也不至于从福州城大老远跑到这里来,为了给市舶司选址,沈某在这琅岐岛上,已经跑了三四天了。” 孙公公大为感动,对着沈毅连连弯腰行礼:“多谢沈相公体谅我等…” “孙公公客气。” 沈老爷笑意盈盈。 “大家都是为了朝廷办事,应该的,应该的…” (本章完) 第六百八十四章 聪明的可怕 见什么人说什么话,是官场上必备的技能,而且是基础技能。 这门技能,沈毅一直掌握的很好,也用的很好。 孙谨被他几句话说的眉开眼笑。 因为沿海的这五个市舶司,实实在在的关系到这位紫衣太监在内廷的前程,他对市舶司的进度,自然是极为上心的。 带着孙谨在琅岐岛上转悠了半天之后,沈老爷又带这位紫衣太监吃了顿中午饭,下午的时候,两个人再一次确定了市舶司衙门所在的位置。 是距离福州卫大营不远的一块空地,而且距离闽江入海口的交汇处也很近,很适合建市舶司衙门。 确定了地块之后,沈毅拍着胸脯说道:“孙公公明天就可以找人来打地基了,这块地回头我去找福州知府衙门,让他们给孙公公你补个条子。” 孙太监对这块地很满意,然后对沈毅笑道:“沈相公您还是太循规蹈矩了一些,咱们是朝廷派下来办差的,莫说是看中了一块空地,就是看中了一片宅子,随手拆了去,也没有人敢多说什么,事后让地方衙门去善后就是。” “要他们批什么条子了?” 不得不说,这宫里出来的人,口气就是大一些。 他把沈毅说的都愣住了。 沈老爷自以为,自己现在做事情的时候,都已经不可避免的带了一些不怎么好的官僚习气了,没有想到,这位在自己面前恭恭敬敬的孙太监,说起话来,官僚气息更重! 不过想了想,似乎也的确是这个道理。 他是钦差,见官大一级。 其实在地方上,没有必要那么谨小慎微,比如说先前找福州知府衙门批地,就是完全没有必要的行为。 他自己就可以给自己划一块地,让地方衙门帮忙善后。 甚至可以让地方衙门去“拆迁”! 只不过沈老爷还是太过“老实”了一些,再加上他是福州卫上下唯一一个文官,他说需要地方衙门批地,薛威等人就真的以为需要地方衙门批地。 说起来,当初沈毅因为这件事,还去找过程廷知,那位程抚台,说不定也在背后说沈老爷迂腐… 想到这里,沈毅微微摇头,感慨道:“孙公公毕竟是见过世面的,沈某当官时间太短,很多事情都不太知道。” 孙谨对着沈毅微微欠身道:“沈相公太过谦了,您这两年干的事情,已经胜过不知道多少朝中大臣了。” 两个人说了会闲话,互相吹捧了一番,然后便各回各家了。 之后的十几天时间里,沈毅一直就住在琅岐岛上,一边照看福州卫,一边兼管着正在营造的市舶司衙门。 这两件事,对沈毅来说,其实都是小事情。 不过除了这两件小事之外,他每天还要处理来自松江,乐清,广东,以及漳州几个属下将领发来的书信,日子过得倒也充实。 一转眼,时间来到了洪德十年的四月中旬。 天气慢慢有些热了。 这个时候,沈毅在琅岐岛,已经住了半个多月了。 这天早上,沈毅从自己的营帐里起床,正在打着哈欠的时候,蒋胜送来了一封书信。 福州城程抚台送来的书信。 事实上,这半个多月以来,这不是程廷知的第一封信了,前前后后,程抚台已经给沈毅送了三封信,都是让他回福州议事的,只是前两封信沈毅都找理由搪塞过去了,没有回去。 拆开这封信之后,沈毅无奈摇头:“蒋胜,去备马,咱们今天赶回福州去。” 见沈毅这个反应,蒋胜有些好奇,笑着问道:“公子,什么事情能让您这么急着赶回福州去?” “程中丞五十大寿。” 沈毅瞥了一眼蒋胜,有些无奈:“再有三四天就是了,请我回去吃顿饭,这个面子不能不给他,怎么也要去的。” 说到这里,沈老爷脸色有些古怪:“别的封疆大吏,碰到这种寿辰,恨不能提前三年通知下去,这位可到好,提前三天才通知,前几封书信,提也没见提。” 蒋胜想了想,小心翼翼的说道:“是不是巡抚老爷要骗您回去?” “那倒不至于。” 沈毅伸了个懒腰道:“将来还是要来往的,他不至于用这种事情诓我。” 程廷知作为一省的封疆,本来不用对沈毅特别尊敬的,只要以礼相待就行了。 但是他这个封疆,是有时效性的,最多也就只能干六年。 六年之后,他就要退下去了,因此程廷知对于沈毅的态度格外的尊重,甚至带了一点讨好的感觉,就是希望六年之后,沈毅能够庇护他的儿女们。 既然有这种动机,他就不至于在这种事情上骗人。 收拾了一番东西之后,沈毅又把留守福州卫的几个百户叫了过来。 这几个百户,都是从乐清一路跟过来的,对于沈毅极为尊敬,沈毅交待了几句,让他们看好福州卫大营之后,就带着蒋胜等四五个随从,骑马离开了福州卫大营。 值得一提的是,从琅岐岛到福州去,中间是要渡河的,马匹都赶到船上,由大船载着过河,众人坐船的时候,蒋胜问了一句:“公子,咱们走了,要不要跟孙公公他们打个招呼?” 沈毅揉了揉眉心,语气有些无奈。 “你不说,我差点都忘了。” 他看了一眼身后的一个随从,开口道:“袁振,你等会回去一趟,去跟孙公公他们报个信,就说我已经回福州了。” 袁振,抗倭军出身,是沈毅的贴身随从之一,负责保护沈毅的安全,最近一两年时间,只要沈毅在沿海,基本上都是形影不离的。 这个身材大而不肥的汉子低头道:“是,属下遵命!” “嗯。” 沈老爷打了个哈欠:“听清楚那几个公公怎么回复的,然后到福州报给我听,这里也就你识字多一点,记不住的话,就写下来。” 沈毅的几个随从,基本上都是…胎教水平。 哪怕是蒋胜,最早跟着沈毅的时候,也是一个大字不识。 到现在,蒋胜已经基本上识字了,但是要说让他写,还是有些困难。 但是袁振不一样,他小时候跟着村里的私塾先生学过几年,认字写字都没有问题,是沈毅这几个跟班里的学历天花板了。 袁振再一次低头道:“属下记住了。” 说话的功夫,大船已经靠岸,蒋胜去付了船钱之后,众人纷纷牵马下船,只剩下袁振一个人,又坐船坐了回去。 过了河之后,剩下的路就好走了,不过这会儿天气正好,不冷不热的,沈毅骑马的路上贪看风景,赶到福州的时候,时间已经是下午接近傍晚了。 好在他们一行人,赶在城门关闭之前进了城。 进城之后,沈毅便骑马回到了杏园。 到了杏园之后,沈老爷只觉得乏得厉害,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之后,便朝着自己的卧房走去:“赶了一天的路,实在是疲惫得紧,我先去睡了,没有什么大事,不要扰我。” 说罢,他哈欠连天的走进的卧房,闭上了房门。 蒋胜也有点疲惫了,不过他负责接收邸报司送到这里的各种书信,因此还不能在这个时辰睡过去,只能找了个地方,稍微眯了一会儿。 天色完全黑下来的时候,杏园门口,一个人急匆匆的敲响了房门。 很快,一封书信被送到了蒋胜手里,蒋胜只看了一眼封面,就果断咬牙,来到了沈毅的房门口。 他知道沈毅有点“起床气”,不过还是大着胆子,敲响了房门:“公子,薛将军急报!” 很快,房间里传出了一阵响动,应该是沈老爷起床的声音,不过蒋胜等了好一会儿,房门才缓缓打开,双眼密布血丝的沈老爷,从蒋胜手里接过了这份奏报,语气了带了一些怨气。 “要是打得很难看,我饶不了他…” 很显然,沈老爷把起床气,转移到了薛威头上。 不过很快,沈毅脸上的表情多云转晴。 他把信收到了袖子里,笑着说道:“蒋胜,去到外面看能不能订一桌酒菜,老爷想要小酌一杯。” 蒋胜闻言,脸上也显现出喜意,他笑着对沈毅拱手道:“恭喜公子,看公子这反应,薛将军应该是大捷了。” “大捷谈不上。” 沈毅微笑道:“不过总算是打开局面了。” 蒋胜转头,正要下去给沈毅安排酒菜,他刚走到门口,又有一封书信,送到了杏园门口。 蒋胜看了一眼信封,脸上的表情郑重了起来,他连忙一路小跑,两只手捧着这封信,递到了沈毅面前:“公子,公子,建康来信!” “九公子的信!” 沈毅的胞弟沈恒,同辈之中行九。 沈老爷闻言,本来并没有多么上心,不过当他接过这封信的时候,猛地抬头看了看蒋胜。 蒋胜被他看的脊背发凉,退后了半步:“公子,您怎么了这是?” “今天什么日子了?” 蒋胜不假思索。 “四月十九了。”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道:“再有一个时辰,就二十了。” “四月十九…” 沈老爷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书信,忍不住深呼吸了一口气。 他又抬头看着蒋胜,语气罕见了带了一些紧张。 “春闱…春闱是不是放榜了?” 蒋胜也反应了过来,他喜道:“是!公子您当年春闱会试,是四月十五放的榜,春闱是该放榜了!” 他的目光看向沈毅手里的书信,开心道:“公子,这个时候来信,差不多就是四月十五当天寄过来的,九公子定然是中了,不然不会这么急着给您写信!” “您快拆开看一看罢。” 他都有些着急了。 沈毅看了看手里的书信,心里竟然罕见的有些紧张了。 他与幼弟,一母同胞,自小在一起相依为命长大,彼此之间的情分可想而知。 说是一体同人都没有问题。 眼下,跟三年前他去贡院门口看自己放榜,心情竟然出奇的一致。 沈老爷深呼吸了一口气,缓缓拆开书信。 信的内容不长,只有一页纸,以沈毅现在看文书的本事,几乎扫一眼就能看完。 不过,这封信,他却看了很久。 良久之后,沈毅把这封信叠好,塞进了信封里。 蒋胜眨了眨眼睛:“公子,九公子…” “蒋胜啊。” 沈毅平静了下来,对着蒋胜露出了一个笑容:“去打酒备菜,今天没有外人,你陪我喝一杯!” 听到这话,蒋胜就知道自家九公子应该是中了,他大喜过望,问道:“公子,九公子他…” “会试第五。” 沈老爷吐出了一口浊气,满脸骄傲。 “会试第五啊!” (本章完) 第六百八十五章 沈滑头 沉老爷这会儿极为开心。 因为他这个弟弟,非常争气。 三年前,他自己会试的时候是什么名次? 第一百三十五名。 这个名次如果是殿试排名的话,他都很难挤进二甲,好在后来考殿试的时候,也不知是皇帝抬了他一手,还是他自己发挥得好,才中了二甲五十一名,在二甲进士之中位于中游。 而沉恒这个会试第五! 直接就是洪德十年这一科之中,最优的那一拨人,只要殿试的时候发挥的不是很差,那么最少也是二甲前十。 一个不小心,就能名列三鼎甲! “恭喜公子!” 蒋胜也喜不自胜,对着沉毅连连作揖:“九公子跟公子一样,也是文曲星下凡!” 沉毅爽朗一笑:“我当年科考能中,一半是出于侥幸,比起九郎来,可要差得太多了,要说文曲星,他才是文曲星。” “快去打酒菜来,咱俩好好喝一顿。” 他这会儿兴奋不已,全然没有了任何困意。 蒋胜“欸”了一声,连忙一路小跑下去,替沉毅安排酒菜去了。 沉老爷走到了自己的书房里,点了灯,又把那封信掏了出来,端详了一遍,看着这封字迹俊秀的家信,沉毅忍不住浮想联翩。 如果当初,另外一个他没有来到这个世界,没有与江都府沉毅合而为一,成为现在这个沉毅…沉家的局势又会如何? 自家这个弟弟,会不会像今日这样,同样高中进士,进入官场? 要是那样的话,说不定还要沉恒替他报仇… 想到这里,沉毅深呼吸了一口气,低语道:“真要是如此,小弟受我这个杀人犯牵连,科考的资格都未必会有…” 他眼珠子转了转,又想道。 如果陆夫子肯帮忙的话,沉恒未必没有机会参与科考。 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蒋胜已经拎着酒菜回到了杏园,沉老爷起身走出了书房,跟蒋胜一起在院子里找了亭子坐了下来,两个人一边喝酒,一边说着沉家的事情。 沉老爷兴致勃勃,跟蒋胜一起喝到了后半夜,直到蒋胜喝的人事不省,他才让人把蒋胜抬回了屋子里去。 而他自己,可能是因为过度兴奋。还是毫无睡意。 于是乎,他回到了书房里,给沉恒回了封信。 一封信写完之后,外面的天色也已经亮了。 沉毅走出书房,让手下的人把自己的书信通过邸报司的渠道送往建康,而他自己,也是洗了个脸,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坐着马车,去了巡抚衙门。 到了巡抚衙门之后,程抚台正在会见其他的客人,沉毅一个人在巡抚衙门里转悠了差不多盏茶时间,一身二品常服的程廷知,才亲自走出书房,远远的对沉毅拱手笑道:“子恒这么早就来了?” 沉毅笑着还礼道:“昨天上午收到中丞的书信,马不停蹄就赶回来了,回到福州之后天已经黑了,就没有来打扰中丞,今天一早,就赶来见中丞了。” 程廷知看了一眼两只眼睛里都有血丝的沉毅,若有所思,然后笑了笑:“看来子恒昨天晚上没有睡好。” 提起这个事情,沉老爷的目光,又变得兴奋了起来。 “别提了。” 他摆了摆手,一副无奈的样子:“本来可以睡个好觉的,收到了一封家信,便怎么也睡不着了。” 听到是“家信”,程廷知很识趣的没有去问内容,只是笑呵呵的说道:“贤弟就不要在这里站着了,咱们书房里说话。” 沉毅有些憋闷。 他还等着程廷知问他家信的内容,好跟这小老头炫耀一番呢,但是这厮问话只问半句,让他心里颇有些难受,于是乎只能勉强一笑道:“中丞带路就是。” 两个人很快到了巡抚衙门书房里,程抚台亲自给沉毅倒了杯热茶,也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坐了下来,看向沉毅:“子恒,袁少卿差不多四天前离开了福州,南下泉州去了,这件事子恒你知道么?” 沉毅抿了口茶水,摇头道:“中丞,我只管沿海都司衙门和监督五个市舶司建造,这三法司的人是中丞您请旨请下来的,我可管不了。” “不是管不管得了的问题。” 程廷知有些郁闷的吐出了一口浊气,道:“三法司在福州,抓了二十多个官员,但是三司的主官没有动,下面府县的官员也基本上没有动。” “如果这些人在暗中使坏。” 程抚台低眉道:“那福建的两个市舶司即便落成,恐怕也很难像温州市舶司那样,两个月入账四十万两。” 沉毅放下茶杯,笑着说道:“中丞也不用对市舶司要求太高,市舶司一年二百万两的收入,只是最高预估,像福建这两个市舶司,今年能够彻底落成…明年两个市舶司加在一起,能够给朝廷供给二百万两银子,陛下那里应该就不会多说什么了。” “中丞还有大半年的时间,来掌握福建,至于明年市舶司能收入多少,就看中丞你自己的本事了。” 沉毅看向程廷知,想了想之后,继续说道:“不过这市舶司,也有一个底线,中丞心里要清楚。” 程廷知放下已经端起来的茶杯,看向沉毅:“贤弟请说。” “福建这两个市舶司的收入,最次也要能养活福州卫与泉州卫这两个卫所,如果连这两个卫所都养活不了,陛下那里是要生气的。” 市舶司创立的初衷,就是在朝廷的开支之外,替朝廷养活五个卫所,养一支两万五千人规模的水师出来。 至于给朝廷“创收”,算是额外加分了。 而浙江的温州市舶司,去年表现的就很好。 只一个温州市舶司,去年年底那两个月的收入,就可以轻松养活温州卫一整年时间,也就是说,如果今年温州市舶司还能像去年那两个月那么给力,只一个温州市舶司,就能给朝廷创收一百多到两百万两! 这也是周义山,为什么能够最早安然无恙返回浙江当巡抚的原因。 能给皇帝搞钱的官员,就是大陈的好官,至于儿子犯不犯事,那都是细枝末节! 程廷知也是第一次听到市舶司的具体标准,他抿了口茶水之后,叹了口气:“去年浙江的市舶司搞得很好,如果福建的市舶司不成样子,只能养活两个卫所而没有盈余,陛下心里自然是会不高兴的。” “所以中丞要多多努力。” 沉老爷微笑道:“我觉得,三法司这一次分寸拿捏的不错,福州这些官员被查之后,新任的官员不会怀疑中丞的权柄,中丞可以更快的掌握福建官场,至于三司的主官…” “他们跟中丞不合,估计在福建待不了太久,中丞只要实心任事,把福建打理好,想来市舶司办得也不会太差。” 沉老爷想了想,开口道:“我可以跟中丞保证,最起码今年,福建这两个卫所,都可以尽力配合中丞。” 沉毅拍着胸脯说道:“哪怕中丞让我们跟臬司衙门官兵或者是都司衙门官兵干仗,小弟也绝对没有二话!” “起冲突倒不至于。” 程廷知微微摇头道:“就怕市舶司办起来之后,这些人纵容商贩走私…” 他吐出一口浊气道:“不过子恒既然这么说了,那么老夫心里也有了底气,无非是跟他们慢慢周旋就是。” 两个人又说了一些关于市舶司的细节问题,说了会话之后,沉毅打了个哈欠,问道:“对了,中丞不是说过两天就是五十大寿了么?怎么巡抚衙门连一点动静都没有?不说张灯挂彩,至少也该请点人过来,开始布置了才对。” “不然当天操办,要来不及的。” 程廷知摇了摇头:“就不操办了。” “老夫刚任福建首宪,这会儿操办寿宴,人家以为我来搜刮来了,到时候自家办一办,请一些要好的同僚来家里吃顿饭,也就是了。” 沉毅哑然一笑:“中丞在福建,有要好的同僚么?” “有一两个。” 程廷知也跟着笑了笑:“干了三年布政使,还是认识了一些同僚的,延平知府精于农事,与我关系不错,这一次除了子恒之外,便只请了他一个人过来。” “三年认识一个精于农事的知府。” 沉老爷感叹到:“中丞真性情也。” 程抚台没有接话,而是看向沉毅,见沉毅哈欠连天,程廷知有些好奇:“子恒昨天真一宿没睡?” 听到这个提问,沉毅精神一振,困意都消散了七七八八。 这老小子,终于问我这个问题了! 他看向程廷知,微微抬起头,笑着说道:“家中幼弟春闱放榜了,寄了封信过来告知我。” “没有怎么考好。” 沉老爷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 “因此一晚上没有睡好觉。” 第六百八十六章 双喜临门! 见沉毅这个表情,程廷知这个做了几十年官的老油条,如何不知道他心中所想,这位巡抚老爷微微摇头道:“子恒贤弟,内人刚到福州的时候,摆弄了一些花草,现下已经全开了,昨天老夫去看了一眼,开的颇为漂亮,咱们去后院赏赏花如何?” 沉老爷正在喝水,摆出一副云澹风轻的模样,听到这句话,嘴里的这口茶水差点就喷了出来,他抬头看了看程廷知,眨了眨眼睛:“中丞怎么突然要去赏花了?” “令弟不是没有考好么?” 程抚台叹了口气:“老夫虽然年纪大了,但是早年也是考学过来的,知道在科场求功名是个什么滋味,既然没有考好,那子恒心里一定是不好受的。” 程巡抚微笑道:“不过也不妨事,令弟想来还很年轻,再等三年也就是了,我带子恒去后院赏赏花,散散心。” 沉老爷心中郁闷,起身对着程抚台拱了拱手道:“中丞,小弟一宿没睡,现在困的厉害,就不打扰了,等老哥哥寿宴那天,小弟再来。” 说罢,他就要起身离开,却被程廷知一把捉住衣袖,这位福建巡抚笑呵呵的看着沉毅:“听你的语气,便知道你要卖弄了,说罢,令弟会试到底考的如何?” 沉毅这才停下脚步,回头看着程廷知,脸上露出由衷的笑容。 “也不是很好,会试第五而已。” “第五…” 即便连这位封疆大吏,此时也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他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看着满脸笑容的沉毅,低头抿了口茶之后,才缓缓说出了一句话。 “了不得。” 程抚台抚掌感叹道:“江都沉家,要一门兄弟双翰林了。” 沉毅也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摆手道:“会试而已,殿试还没有考,未必就能进翰林院。” 按照往年的规矩,翰林一般是取前十名,也就是从一甲第一名到二甲第七名。 说到这里,沉毅也忍不住笑出声音:“不过我家弟弟很是争气,这一次即便进不了翰林院,一个二甲进士还是稳稳的。” 会试前五名,殿试只要不发挥失常,名次最少也会在前二十,在二甲进士里名列前茅。 程抚台看了看沉毅,笑着说道:“子恒你圣卷正隆,殿试的时候,令弟说不定能取个三鼎甲。” 听到这句话,沉毅有些不高兴了。 他皱眉道:“中丞,你也是两榜进士出身,说这种话,既看小了陛下,也看小了舍弟!” 见沉毅不高兴了,程廷知连忙摆手,苦笑道:“老夫失言了。” “老夫没有看轻令弟的意思,令弟学问自然是够的,到时候陛下说不定会成人之美。” 沉毅也只是反驳一句,没有真的生气,闻言低声道:“这都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不过会试能有这个名次,我这个做兄长的很替他高兴。” 沉老爷喝了口茶,感慨道:“想起洪德七年放榜的时候,我会试是中的一百三十五名,我这个弟弟,在做学问上,比我强的多。” 程廷知闻言,笑着给沉毅添了杯茶水,微笑道:“做学问孰强孰弱,老夫没有见过令弟,暂时不好下结论,不过论起做官,令弟绝对是不如子恒你的。” 沉毅哑然一笑:“中丞又捧杀于我。” “这绝非是捧杀。” 程廷知澹澹的说道:“子恒不妨想一想,跟你同科同榜的进士们,不要说别人,就说洪德七年的状元郎,现今在何处?” 沉毅想了想,说道:“应该是还在翰林院做修撰,不过算算时间,明年洪德七年的那批庶吉士,应该就要补缺做官了。” 他看向程抚台,喝了口茶,继续说道:“这批翰林入仕,跟我同科的状元说不定就会入中书行走,成为储相,前程可比我远大得多。” 洪德七年的那一批进士,是当今皇帝亲政之后的第一批进士,皇帝本人对这批进士,也是格外看重的,因为这一批进士,将会成为未来洪德朝的基石。 因此,那一批进士的头十名,是很有机会拜相的。 程抚台微微摇头道:“状元郎出翰林院之后,的确有机会进入中书,成为所谓的储相,不过那要中书的宰相跟陛下推荐才行。” 换源app】 “且不说你那一科的状元有没有这种人脉,就算有,他在中书待个四五年之后,才有机会升为翰林院的侍读或者侍讲,接下来还要进六部,六部衙门都轮上一遍之后…” “如果做得好,便有机会成为六部侍郎,然后再以六部侍郎的身份擢入中书拜相。” 程抚台笑呵呵的看着沉毅:“子恒你算一算,这需要多少年?” 沉老爷毕竟没有太多官场经验,微微摇头:“不太清楚。” “一切顺利,步步高升,并且被圣上当做宰相培养的情况下,他想升入中书拜相,也需要近二十年的时间。” “然而历代状元之中,能够走完这条路拜相的并没有几个。” 程廷知看向沉毅,语气感慨之中又带了一些羡慕:“而子恒你,中进士还未满三年,就已经官拜翰林院侍读学士了!” “再加上你在兵部的资历,今年年底你回到建康之后,就有可能进入六部历练,如果陛下看中你,把你擢入吏部,到时候你同科的那位状元郎,去吏部求官的时候,说不定还要求到你的头上!” 沉毅听完这番话之后,对于这个时代的官场认知,又清晰了一些。 不过他在心里,还是否定了程廷知的看法。 因为他比程廷知,更了解洪德皇帝。 当今皇帝,之所以如此重用沉毅,甚至屡屡破格提拔,绝不是把沉毅当成宰相来培养的,而是因为他看中了沉毅办实事的能力。 又恰好皇帝当时刚刚亲政,身边没有什么可用的“亲信”,沉毅是洪德朝的进士,还跟皇帝同龄,办差又办的漂亮,自然而然,就被皇帝提拔重用了。 而对于皇帝来说,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基本上都只会干一件事! 北伐! 不是北伐,就是在准备北伐! 洪德朝的第一次北伐,在面对北齐的时候,不需要什么大胜,不需要收复多少土地,只要一场小胜,哪怕是吃了点小亏,只要能收服两三个府县,得点小便宜。 那么,北伐就不只是最近几年的事情了。 整个洪德一朝,说不定都会去干这么一件事情。 因此,沉老爷的前程,并不在中书省那五张宰相的椅子上。 而在北边,在事功二字上。 所以他今年回到建康之后,也不会像程廷知说的那样,进入六部历练,他在六部…只可能是在兵部。 未来升官,大概率也是在兵部升官。 沉毅自己琢磨了一番之后,对着程廷知摇了摇头:“中丞一番教导,让我受益良多,不过中丞还是有些想当然了,当今陛下的想法,与中丞的想法,可能不太一样…” 说到这里,沉毅忍不住打了个呵欠,他揉了揉自己通红的眼睛,开口道:“本来还能跟中丞多聊一会的,昨天一夜没有睡,实在是有些熬不住了。” 程抚台站了起来,微笑道:“那咱们就改天再继续闲聊,我送子恒出去。” “可不敢。” 沉老爷摇头笑道:“哪里有二品大员送五品官出门的道理?让别人看到了,说不定还要在背后说中丞的坏话。” “我自己出去就是。” 程抚台摇头道:“你我忘年之交,送一送朋友有什么稀奇?” 他顿了顿之后,问道:“对了子恒,令弟可曾婚配?老夫家里有个小女儿,你是见过的…” 沉老爷哑然一笑:“我家弟弟至今虽然没有婚配,不过婚姻之事,他恐怕有自己的想法。” “至于令爱。” 沉老爷微笑道:“我在建康,也认识不少人,今年过年回去,要是碰着合适的,我可以当个媒人。” 程廷知也只是随口一问,当即也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笑着说道:“江都府甘泉书院名不虚传,我家二子还在读书考学,等明年让他也去甘泉书院求学去。” “这没问题。” 沉老爷爽快点头:“书院是我岳父在做山长,我还能给二公子走走后门。” “这倒不必。” 程廷知笑着说道:“他早早的中了举人了,进书院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两个人一边走路,一边说闲话,程抚台一路把沉毅送出了巡抚衙门大门,一直到沉毅上了马车之后,他才背着手,回到了巡抚衙门里。 而沉老爷坐着马车,回到杏园之后,也是困的实在不行,便回到卧房里,补了个觉。 一觉睡醒,已经是下午了。 他伸了个懒腰起身,蒋胜已经等在了门口。 “又有信?” 沉毅问道。 一般蒋胜等在卧房门口的时候,就是有一些书信要递给他。 蒋胜点了点头,两只手把一封信递在了沉毅面前。 “公子,薛将军来信。” 昨天晚上,薛威已经来了一封信了。 信里的内容是,他们在广东剿灭了一支三百多人的倭寇,并且发现了几个倭寇的聚集地。 沉毅又拆开这封信看了一眼。 这封信…字迹不太好看。 应该是薛威自己写的。 内容并不长,大概是说薛威所部已经从两千人扩编到了三千五百人左右,并且基本确定了几支倭寇的窝点。 薛威在信的末尾,用不太工整的字迹,写了这么一句话。 “六月之前,当能剿灭大部分倭寇,至于小股倭寇,见到我抗倭军大旗,立时便逃的无影无踪…” “需要常驻广东,随时剿灭…” 沉老爷放下书信,长松了一口气。 他对于广东的剿倭形势,心里是一直有些担心了,倒不是不相信薛威打仗的本事,就是担心薛威经验不够,可能会出什么岔子。 现在,广东剿倭进展顺利,终于让他心里一块大石头落地了。 “广东倭寇肃清之后,我这趟东南之行,就差不多功德圆满了…” 在心里滴咕了这么一句之后,他看了一眼蒋胜,想了想之后,开口说道:“我现在去写一封信,你立刻派人送到乐清去。” 是时候请那位都司都指挥使到福州来了。 蒋胜恭恭敬敬的低头道。 “是!” 第六百八十七章 你快问啊! 广东的战局稳定,对于沉毅来说,也是一件值得振奋的消息,这代表着他从洪德八年开始这两年多的努力,已经基本上达成了预订的目标。 接下来,就只剩下一些扫尾的工作了。 假如沉毅能在今年完成当初在皇帝面前列的那份计划书,保证五个市舶司在未来几年时间内稳定运行,且不说他会在朝廷升多大的官,至少… 沉老爷在皇帝心里的权重,将会大大提升。 试想一下,有一个列了计划书分分钟就能给你完成的下属,那么他下一次再提交计划书的时候,又有哪个老板会不相信呢? 有这一层因素在,将来真有一天起兵北伐了,沉毅在朝廷里的话语权,将会到不可忽视的地步。 收到了这份消息之后,沉老爷没有怠慢,直接回到了自己的书房里,给薛威回了一封信,叮嘱薛威不可大意,要步步进取,哪怕剿倭的进度慢下来一些,到七月份八月份清理干净广东沿海的倭寇,沉毅这里也是可以接受的。 毕竟对于沉毅来说,广东一省的地方势力应付起来,应该会比浙江跟福建两省容易很多。 因为他身上还带着一封老相国张敬给他的书信。 写完信之后,沉毅把信交给蒋胜,吩咐道:“火速送到薛将军手里,不可怠慢。” 蒋胜先是点头,然后开口道:“公子,许员外今天傍晚时分,应该就能到福州了…” 沉毅摸了摸下巴,然后瞥了一眼蒋胜,笑着说道:“外人叫许员外,怎么你也跟着叫了?” 蒋胜挠了挠头道:“小的刚到建康的时候,是跟着许员外吃饭的,对他自然要尊敬一些。” “嗯…” 沉毅颇为赞许的说道:“难得你不忘本…” “今年…” 沉老爷琢磨了一下之后,开口道:“今年年底,咱们回建康之后,明年应该就不会再来东南了,你跟着我这两年多,东奔西走的也颇为辛苦,到时候放你几天假,你带着家里的妻小,一起回江都看看江都的母亲…” 说到这里,沉毅顿了顿,开口笑道:“如果你愿意去,顺便也可以去看看你田叔,替我给他带个好。” 蒋胜微微低着头,低声道:“是,小的明年,便回去探望…探望二老。” “我没有迫你的意思,你要是不愿意去瞧他,那就不去。” 蒋胜低头道:“公子的性格,小的是知道的,小的知道您的意思…” 沉毅点头,伸了个懒腰,然后开口道:“因为九郎的事情,我这一天一夜都懈怠了,想必还有不少公事要处理,我先去书房处理公事了,许复到了之后。” “你领他来见我就是,晚上也不要让他走了,就让他在杏园里住下。” 蒋胜恭敬点头称是。 沉毅睡了一觉之后,已经清醒了很多,回到书房之后,果然见到自己的书桌上摆着几封书信。 应该是刘明远,凌肃,以及其他卫所寄过来的。 这些信,是以私信的方式寄到沉毅这里的,并不算是公文。 然而事实上,这些信就是公文,属于都司衙门的公文。 而沉老爷,则是充当了移动式沿海都司衙门的职能。 这些信,沉毅都要一一去看,然后在心里认真琢磨五个卫所的下一步发展情况,以及将来对五个卫所的人事安排,这些都需要大量的精力去考量,很是耗费时间。 等到沉毅把这些“公文”都处理好,一一回信之后,时间已经是下午接近傍晚了。 他起身伸了个懒腰,手里拿着写好的书信,准备交给蒋胜送出去,刚推开房门,就看到有两个身影,守在了自己门口。 其中一个,自然是蒋胜了。 蒋胜微微低头,迎了上来,开口道:“公子,许哥死活不让小的打扰您…” 沉毅瞥了一眼一旁站着的许复,无奈的摇了摇头:“你还是这么倔。” “开了多久了?” 许复恭敬拱手,微微低头道:“回公子,刚到没一会儿,听说您在处理公事,就没让蒋胜吵您。” 沉毅看了一眼蒋胜,吩咐道:“尽快把这几封信寄出去,然后备一桌酒菜,我跟小许一起吃。” 说到这里,沉毅看了一眼许复,微笑道:“不知不觉,你都已经成人了,再称呼小许,有些不太恰当了。” 他想了想,开口道:“要不然,我给你取一个表字?” 许复垂手道:“公子怎么称呼我都成。” “不要在外面站着了。” 沉毅回头走进书房里,声音慵懒:“进来说罢。” “是。” 许复跟着沉毅一起进了书房,沉毅给他搬了把椅子,问道:“临安府那边的情况如何?” “已经送出去两艘商船了。” 许复回答道:“那些佛郎机人,还想让我再出几艘船到西洋去,为了求稳,我没有应他们,等到出海的这几艘船回来,看看收益如何,再考虑要不要跟他们继续合作做生意。” 说到这里,许复抬头看了看沉毅,说道:“公子,按照那几个西洋人的说法,如果顺利的话,明年两艘船就都能回来,如果去西洋没有什么问题,明年我想亲自去一趟西洋,一来长长见识,二来也能更好的替公子办事。” 沉毅这会儿正在冲茶,把一杯热茶放在许复面前,澹澹的看了看后者一眼。 “不成。” 许复愣了愣,然后低头道:“公子…” “不要再说了。” 沉老爷打断了他,半开玩笑的说道:“除非你今年跟我一起回建康,然后老老实实娶妻生子,有了子息之后,你去哪里我便都不管你了。” 沉毅面色严肃了下来。 “这么些年,你算是跟着我做事情的,我不能把你置身于危险之中,连个香火都没有留下。” “这样的话,将来你那几个兄弟要戳我嵴梁骨的。” 许复叹了口气,看向沉毅:“公子,我这种人,真能成婚么?” “为什么不能?” 沉老爷喝了口茶,澹澹的说道:“你这个人,就是心思太多,整天想东想西的,你放心去成婚生子,且不说你会不会出事,就算你将来真的出了什么事,不管你家是生儿子还是女儿…” 沉毅看向许复,面色平静:“我便把你的孩子过继到沉家来姓沉,保证他安然无恙长大成人。” “将来绝不了你这个许姓。” 许复点了点头,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 “公子,我知道了…” “你这一路赶过来也辛苦,等会咱们吃了饭,你便就在我这里休息。” 沉老爷微笑道:“明天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许复点了应是。 很快,一桌子酒菜送进了沉毅的书房里,两个人一边吃饭喝酒,一边说着彼此的近况,趁着酒劲,沉毅还试探了一番许复对许六娘有没有意思。 不过许复这个人嘴巴很严实,不管沉毅怎么旁敲侧击,他都是死活不说。 两个人吃饭吃了大半个时辰,许复便起身离开,在蒋胜的安排下,在杏园住了下来。 第二天临近中午的时候,沉毅换上了一身春衫,带着许复蒋胜一起,来到了福州城一家比较出名馆子,名叫望海楼。 这馆子足有三层高,虽然不可能远望大海,但是在这福州城里,已经算得上是高楼了。 沉毅让蒋胜订了三楼的雅间,三个人上了三楼雅间之后,刚坐下没一会儿,门外便传来了敲门声。 “公子。” 是一个女声。 沉毅站了起来,拍了拍准备起身去开门的许复,来到了雅间门口,开门把门外的叶大姑娘迎了进来。 见到沉毅之后,叶婵立刻万福行礼。 “见过公子。” 而蒋胜与许复两个人,自然也站了起来。 不知道蒋胜昨天跟许复说了什么,这会儿许复恭恭敬敬的对着叶婵拱手道:“江都许复,见过叶小姐。” “蒋胜见过叶小姐。” 叶婵看了一眼沉毅身后的许复,问道:“公子,这位许公子是?” “这是建康的许大员外。” 沉老爷笑着介绍道:“也就是福州大中茶行的东家。” 叶婵眨了眨眼睛,顿时明白了沉毅喊她过来的原因,她上前万福行礼:“小女子见过许公子。” 许复连忙侧身避过,再一次低头道:“不敢当。” 叶婵用好奇的眼神看了一眼许复,然后又看了看沉毅,似乎明白了什么。 一旁的沉老爷咳嗽了一声,开口道:“今天坐在一起吃饭,一是彼此认识一下,二是同在福州,将来你们或许会有需要互相帮助的地方。” 叶婵看了看微微低头的许复,笑着说道:“还请许公子多多照顾。” 许复抬头,看了一眼叶婵,记住了叶婵的模样之后,又再一次低头,目光里没有什么感情色彩。 “公子吩咐,许复自然遵命…” 第六百八十八章 大方向与小成果 让许复跟叶婵两个人见面,是要让两个人彼此认识一下,这样以后福州城里,可以互通有无。 不过这一顿饭的气氛,有些尴尬。 叶婵尽可能的去找一些话题,跟沈毅说话,沈老爷也尽量正常的跟叶婵说话,只是同桌的许复目光始终就没有移开自己的饭碗,一直在用心努力的吃饭。 沈毅一碗饭还没有吃完,许复便已经吃了两碗饭,他站了起来,对着沈毅跟叶婵微微欠身道:“公子,叶小姐,我吃好了,您二位慢用。” 说罢,他起身离席,离开了这间雅间,出去寻蒋胜去了。 雅间里,就只有沈毅,叶婵跟许复三个人,蒋胜并没有上桌,不是沈毅不让他入座,是他自己决计不肯。 许复离开之后,坐在沈毅对面的叶婵突然笑了笑,开口道:“看得出来,这位许员外,对公子您忠心耿耿。” 沈毅低头喝了口热水,微微摇头道:“我与他,不是上下级的关系,谈不上忠心这两个字,只不过早年我曾经顺手帮过他一两次,他这个人记恩,一直把我当恩人看待。” “若公子只是寻常施恩,应该不至于此。” 叶婵站了起来,走到沈毅身边,提起茶壶给沈毅添了杯水,轻声道:“公子恐怕于他有天大的恩情。” 沈老爷低头吃了口饭,含糊不清的说道:“陈年旧事,不提也罢。” 沈毅对许复,自然是有天大恩情的,如果不是沈毅,许复六兄妹,可能要饿死冻死一两个,即便侥幸在江都街头长大成人,没有进身之阶,即便许复这个人很聪明,到现在都未必能够温饱。 毕竟他们六个人,原先连个户籍都没有,哪天在路上,被乞丐头子给打死了,都是没有人知晓的。 而现在,这六兄妹不说大富大贵,至少都已经是富人了,尤其是许复,完全可以用前途无量四个字来形容。 虽然许复的这份前程,比科考的康庄大道多了几分凶险,但已经是不知道多少人求而不得的大好前程了。 对于沈毅来说,他跟许复是互相帮助,他帮了许复一些,许复也帮了他不少,但是对于许复来说,这是可以报以性命的大恩。 叶婵坐回了椅子上,轻声开口道:“公子,您当初签押的那十四户人家,已经有十户同意加入商会,这样一来,福州商会涉及的行当,加在一起估计有二十个以上了。” “如果经营得好,将来对公子,应该是大有裨益的。” 沈毅放下筷子,琢磨了一番,问道:“能不能预估一下,每年商会大约能挣多少钱?” 叶婵显然早有准备,她不慌不忙的说道:“包括叶家在内的十五户人家的六成家产,按照往年的佃租,以及商铺等盈余所得,一年应该是在二十万两上下。” 沈老爷一愣:“这么少?” 叶婵苦笑道:“公子,我们各家的六成产业,即便全部变卖了,放在一起差不多也就三四百万两银子最多了,福州虽然是省城,但是不似建康,江都,临安那么富庶…” “这些产业,岁入二十万两,已经是好年景了。” “不过…” 叶婵轻声道:“今年福州商会成立,下半年就可以由商会统筹,到明年,妾身有把握把这个收入,涨到三十万两以上,以后商会经营的纯熟了,生意做的更大了,还能更多一些。” 沈毅想了想,然后起身伸了个懒腰:“那福州商会给都司衙门的钱,每年就定在二十万两,这个数目我会在朝廷那里报备,只要缴足,朝廷便不会多说什么。” 叶婵深呼吸了一口气,对着沈毅深深低头道:“公子您放心,超过二十万两的部分,妾身会给您留着的…” “我不缺钱用。” 沈老爷摸了摸下巴,然后微笑道:“不过给我留着也行,我可以拿来行贿。” 沈毅在朝廷里没有什么固定的上司,也没有什么需要巴结的人,唯一一个大腿赵昌平,跟老丈人是铁哥们,不需要用金钱维持。 而能让他行贿的,也就只有一个人了。 当朝洪德皇帝。 皇帝是很缺钱的,沈老爷现在有许复养着,家里暂时不缺钱,如果叶婵这里能存点钱,干脆就打赏给皇帝陛下得了。 当然了,如果能自己存着,沈毅肯定还是要留着自己用的,不过他身边跟着内卫,再加上洪德皇帝心眼子多,自己身边甚至叶婵身边,都有可能被他安插了眼线,与其如此,还不如把这份钱打赏给宫里。 就当是向皇帝买官的钱了。 而沈老爷自己的“私房钱”,则是要落在跟西洋的贸易上。 说了一会“公事”之后,叶婵想了想,然后看向沈毅:“公子,稍候妾身跟您一起回杏园罢?” 沈毅看了她一眼,笑道:“怎么,这个福州商会里,还有人要难为你?” “商会草创,总有人不服气的…” 叶婵轻轻咬了咬嘴唇道:“妾身多往杏园走动一次,他们就要多畏惧一分,再说了,公子您身边也没有个丫鬟伺候,妾身去给您整整床铺,洗洗衣服也是好的。” 沈老爷哑然一笑:“婵儿姑娘还会洗衣服?” “会自然是会的。” 她抬头看了看眼前这个年轻的钦差一眼,脸色有些羞红:“只是不太熟练而已。” “那好。” 沈老爷点了点头,笑着说道:“稍候咱们就一起回杏园去,后天就是程抚台五十寿辰了,我也不知道要送他些什么,正好让婵儿姑娘给参谋个礼物。” 叶婵轻声道:“那这件事公子就不必费心了,交给妾身来办罢,保准不会让公子你丢了面子。” 沈毅犹豫了一下,点头道:“那好罢,只是礼物不要太贵的,不然程抚台多半不会收。” 叶婵微笑点头。 片刻之后,两个人一起下了这座望海楼,结伴回了杏园。 当天晚上,叶婵在杏园留宿。 ………… 两天之后的程廷知寿宴,办得非常低调。 就是程家一家人,带着沈毅,还有延平知府王汲。 这位程抚台在福建的私交,也就仅止于此了。 在巡抚衙门吃了这顿饭之后,沈毅与这位状如老农般的延平知府互相认识了一番,并且聊了许久。 到了送礼的时候,沈毅给程廷知送了一根兔毫制成的毛笔,不算特别贵,但是不太好搞到。 而这位王知府,则是带了一盆他自己野采的兰花,送给了程廷知。 程抚台对于这两样礼物都非常喜欢,当天下午拉着两个人,不肯放他们离开,三个人从下午又喝到晚上,沈老爷才晕晕乎乎的回到了杏园休息。 此后的四五天时间里,风平浪静。 沈毅每天大部分时间都是待在杏园里处理各种文书,偶尔得了空,会带蒋胜一起出去转悠转悠。 不过他不会出门太久,免得给跟着他的内卫兄弟增加工作压力。 五天之后的早上,这天沈老爷难得起了个大早,换上一身单衣,出去吃了顿早饭之后,便骑马来到了福州北城门。 沈毅在北城门等了差不多小半个时辰,到了巳时末的时候,总算看到了官道上差不多四五十骑,朝着福州城奔来。 沈毅骑马迎了上去,在距离福州两百多步左右,与这一队人马碰面,沈老爷跳下自己的坐骑,对着为首的年轻人拱了拱手,笑道:“欢迎李都帅,大驾福州城!” 为首的李穆跳下马车,三两步走到沈毅面前,一把把沈毅扶了起来,笑着说道:“少来取笑我。” 两个人都把缰绳交给了身边的随从,沈毅微笑道:“我还以为世子要坐马车过来,没想到没几天时间就到福州了。” “马车太慢。” 李穆伸了个懒腰道:“况且这个时节,不冷不热的,正适合骑马,就干脆骑马过来了。” 他扭头看向沈毅,微笑道:“子恒这段时间在福建进展如何?” “还不错。” 沈毅回答道:“广东那边接连传来捷报,福建漳州府的倭寇也被清理干净,世子到福州坐镇都司衙门之后,我就能够从福州抽身南下了。” 李穆白了沈毅一眼:“先说好,我是来品尝福州美食的,其他的事情,与我无关。” 沈老爷哑然一笑,没有接话。 李穆眼珠子转了转,想起来一件事,问道:“对了子恒,你跟那个福州女子,现在怎么样了?” 他挤了挤眼睛,满脸八卦:“进展如何了?” 沈老爷咳嗽了一声。 “…还行。” (本章完) 第六百八十九章 许员外 李穆的到来,对于沉毅来说还是有一些帮助的。 因为福建的事情,沉毅已经办了个七七八八了,接下来他就不一定非要在这里待着了,而沿海都司下属五卫,尤其是驻扎在福州的千户刘明远,都是军户出身,不怎么会说话。 或者说,他们在文官看来,身份太低微,地方上的文官,不屑于跟他们沟通。 就连世袭千户出身的凌肃,在面对福州知府杜仲的时候,都被杜仲三言两语说的说不出话,更不要说这些抗倭军出身的将官了。 所以福建这里,就需要一个镇得住场子的人坐镇,这样沉毅才能从福建脱身,去广东做剩下的事情。 】 迎了李穆进了福州城之后,这位世子背着手,在福州大街上走了一圈,然后“啧”了一声:“这紧南边儿,是不如咱们江南繁华,就这地方,比江都都要逊色不少。” 这个时代,没有所谓的沿海优势,因此东南沿海,相比较来说,还不如内陆发展得好。 沉毅笑着说道:“这里离建康可远着呢,世子说话还是注意一些,给当地人听到了,要跟世子红脸的。” “怕什么?” 李穆爽朗一笑:“不是有你沉子恒在吗?谁敢动我?” 两个人说笑了一番,便走到了杏园,在杏园客房里落座之后,李穆低头喝了口茶,看向沉毅,问道:“子恒叫我过来,福建这边的差事已经办好了?” “差不多了。” 沉毅放下茶杯,轻声道:“福州官场,被三法司的人过来犁了一遍,现在到处都是空缺,只要程抚台不蠢笨,很快就可以在各个缺位上安插上他自己的人,程抚台是全力支持市舶司的,福州市舶司已经在建,至于都司衙门…” 沉毅看了看李穆,继续说道:“恐怕还需要一些时间才能建成,世子在福州这段时间,就委屈委屈,在我这里先住下。” “我住哪里都成。” 李穆咂摸了两口茶水的味道之后,说了一句茶叶不错,然后又看向沉毅,继续说道:“三法司的人只犁了福州?” 沉毅笑了笑:“他们现在在泉州府。” “清理了泉州府之后,他们应该就会离开福建,然后在其他州府晃悠几圈,骗骗吃喝,就打道回京缴旨了。” “啧…” 世子笑了笑,开口道:“他们也是惫懒,在福州能抓到这么些官员,恐怕福建全省,没有一个地方是干净的。” “都抓一遍,恐怕吏部那边也补不过来,福建就乱了。” “胡扯。” 李穆微微翻了个白眼道:“这世上什么都缺,独独想当官的人不缺,吏部那里不知道还有多少人在等着补缺,不要说福建一省,朝廷上下所有的空缺都再补一遍,也有的是人想当官。” “说白了。” 李穆撇嘴道:“说白了还是为了求稳,古往今来就是这一套,都是一个稳字当头。” 沉毅给李穆添了杯茶,笑着说道:“世子是宗室中人,天潢贵胃,难道不想求稳?” “我自然也是想的。” 李穆微笑道:“谁要是敢闹得朝廷不稳当,我第一个拿刀攮了他,不过事情该怎么样就是怎么样,拿其他理由去遮掩,就没有意思了。” “世子通透。” 沉老爷抚掌夸奖了一句。 “都是明摆在眼前的事情。” 李穆白了沉毅一眼:“子恒你心里,更是比谁都明白,夸我这一句,违心不违心?” 沉老爷笑了笑,没有接话。 “朝廷现在,需要稳定。” 他对李穆说道:“只有稳当了,才能慢慢发展国力,发展了国力,才能朝北边看。” 世子微微摇头。 “当今圣上,刚亲政那两年,还有一些立志北伐的味道,但是洪德七年吃了败仗之后,这两年似乎已经没有这种想法了,朝北边看?” “天知道还要看多少年。” 会咬人的狗,都是不叫的。 虽然这个比喻形容皇帝不太合适,但是形容现在这种情况,却十分恰当。 当今洪德皇帝,是洪德六年亲政,洪德七年跟北齐几乎打了一整年,禁军三万人,三去其二。 其后,皇帝表面上就有了些偃旗息鼓的味道了。 不过沉毅心里清楚,那位看起来已经不吭声不吭气的皇帝陛下,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北伐。 他如此急着经略东南,就是在为将来的北伐做准备。 不过这种话,沉毅不能对外说,免得旁人说他沉子恒揣测圣意。 于是,他半开玩笑的说道:“世子这话说的不对,如果齐帝今年崩了,那么今年说不定就能打起来。” 听到沉毅这句玩笑话,李穆并没有笑,神色慢慢变得有些严肃,他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微微叹了口气:“现在打起来,谁知道又会是怎样一种下场?” “说不定不仅不能恢复祖地,还会落得个国破家亡的下场。” 北齐太强大了。 虽然这些年北齐的国力明显的衰弱了下来,但是它给三代陈国人,都带来了巨大的心理压力。 且不说能不能打赢北齐。 能够直面北齐,都是需要勇气的。 “不过终究还是要打一场的。” 李穆的神色变得坚定起来,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世宗皇帝的尸骨,至今还是悬棺不曾下葬,我们这些后人,总是要给他老人家一个说法的。” 李穆与当今洪德皇帝同祖,都是宪宗皇帝的孙子,世宗皇帝,是他们共同的曾祖。 事实上不止是世宗皇帝悬棺不曾入土,那一代很多南渡的北人,都是建的悬棺,用绳索把棺材悬在墓中不曾入土,等待着有一天后人们能够把他们送回北国故地入土为安。 说到这里,李穆看向沉毅,突然笑了笑:“子恒,这一场南北之争,咱们这一代人,多半是能见分晓的。” “到时候…” 他低头喝了口茶,开口道:“如果大陈国祚不存了,我想请你把我的尸骨,葬到燕都附近去。” “虽然没有在北边待过,但也想葬在先祖身边。” 沉毅放下茶杯,微微叹了口气道:“世子恐怕要失望了。” “即便大陈战败,我也不可能去仕官北朝。” 李穆虽然没有明说,但是话里的意思很明显。 陈国战败之后,沉毅想要能力把他葬在北朝,唯一的途径就是去北朝做官。 毕竟他这种陈国的“原始股东”不可能跑路,而沉毅这些大陈的“员工”,是可以跳槽的。 李穆眯了眯眼睛,随即开口道:“罢了,不说这些丧气话了。” 他放下茶杯,看向沉毅:“子恒准备什么时候南下广东?” “差不多五月半。” 沉毅回答道:“薛威已经传回来不少好消息了,估摸着到五月半,广东的局势就能大定,我便可以过去着手布置广州市舶司了。” “广州市舶司弄完之后…” 沉毅对着李穆笑道:“当初陛下交待世子的巡海差事,就算是基本完成了,到时候我便会返回建康,不过世子你…” 沉毅想了想,然后开口道:“少说还要在福州,做个三年的都帅。” “三年就三年。” 世子笑着说道:“反正我又不管事,无非是挂个名字而已,我便是到处游山玩水,也没有人说我。” “不过三年…” 他看向沉毅,问道:“三年之后,我便不用做这个都帅了么?” 他是在问,三年之后,沿海都司的水师,能不能派上用场。 沉毅低头想了想,然后微微摇头:“我也说不好,不过一切顺利的话…” “三年之内,说不定沿海都司,就能有用处了…” 两个人正谈事情的时候,蒋胜小心翼翼的来到了客厅门口,他远远的喊了一声公子,然后低头道:“公子,建康书信。” 听到建康书信这四个字,沉毅勐地站了起来。 见沉毅这个反应,李穆有些诧异,问道:“圣旨?” 沉毅摇头,深呼吸了一口气。 “应当是…” 他大步朝着蒋胜走去。 “舍弟殿试放榜了…” 第六百九十章 都帅驾临 沉毅做了一番心里建设之后,才当着李穆的面,拆开了这封书信。 他的目光,飞快的扫过这封书信,从头看到尾,没有看信里的具体内容,但是他看到了两个字… 一甲! 沉毅定睛一看,一甲后面的三个字。 一甲第三名。 这是点了探花。 沉毅站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半天没有说话,良久之后,他才把信里的内容重新看了一遍。 这是沉恒写来的书信,笔迹非常熟悉。 信里大致的内容是,殿试放榜之后,他就准备赶回江都老家祭祖了,除了祭祖之外,还要重新修葺母亲的坟墓。 毕竟母亲已经是五品诰命了,坟墓需要像样一点。 信的末尾,沉恒叮嘱沉毅,在外面做事情要保重身体,一定注意安全。 看完信的内容之后,沉老爷把信重新塞回信封里,默默坐回了李穆旁边,端起桌子上的茶水。 他的手,有些微不可查的颤抖。 李穆笑了笑,问道:“看来沉家弟弟考的不错。” “殿试一甲第三名。” 沉毅吐出一口浊气,看了李穆一眼,声音铿锵有力:“进士及第!” 只有三鼎甲,才能被称为进士及第。 像沉毅这种二甲,只能被叫做进士出身。 至于三甲…同进士三个字,能恶心他们一辈子。 听到进士及第三个字,即便是李穆这种宗室,也忍不住微微动容,抚掌感叹道:“了不起,了不起。” 他看向沉毅,笑着说道:“子恒今后,恐怕要多一笔开销了。” 沉毅一愣,问道:“什么开销?” “自然是雇人守着沉家的祖坟了。” 李穆笑着说道:“沉家一门两翰林,这件事传回江都之后,你们江都府恐怕有不少人,会在半夜偷摸把家里的死人,埋进你家祖坟旁边,甚至直接埋进你家祖坟里!” 李穆这句话虽然有些逗乐的成分在里面,但完全不是开玩笑。 他说的话,几乎百分百会成为现实! 一定会有人,想方设法的把家里人,埋进沉家的祖坟里… 沉毅无奈摇头:“他们爱埋,就让他们埋去,我家在江都还有长辈,让我大伯去跟他们计较罢。” “哈哈。” 李穆爽朗一笑道:“今天喜事临门,这顿饭子恒你是无论如何逃不掉了,非得请我去福州最好的馆子吃上一顿不可!” 沉毅微笑点头,问道:“世子要见福建的官员否?如果要见,今天可以约程抚台一起出来吃一顿,跟世子一起吃顿饭。” 李穆摸了摸下巴,思考了一会儿之后,开口道:“见倒是可以见一见,毕竟一同从建康赶路到乐清,路上也相处了小半个月,算是熟识了,现在到了他的地盘,自然是要拜拜山头的。” 李穆无疑是非常聪明的。 他很清楚自己的定位,因此他决计不肯插手任何军务,甚至基本上不跟都司衙门下属的将领见面,但是跟地方上的文官来往,却是不犯忌讳的。 毕竟他在乐清的时候,就跟浙江上下的官员一起厮混了一个多月。 文官是没有造反能力的… “那好。” 沉毅微笑道:“我让蒋胜去巡抚衙门跑一趟,请这位中丞大人出来一起吃一顿,过些日子我不在福建了,世子有什么事情,也方便去找他。” 李穆伸了个懒腰道:“我能有什么事情找他?这位程抚台,不像是会来巴结我的性子,更不会带我去吃喝玩乐了。” 他对沉毅微笑道:“子恒你不知道,你不在乐清的这段时间,我被浙江巡抚请去临安府住了几天,啧,着实过了几天销魂日子。” 听他的语气,沉毅就知道… 浙江的那位周巡抚,多半是带着李穆去大保健了。 沉老爷无奈的叹了口气:“其实陛下对世子,并没有太多防备的心思,世子不必忌讳成这个模样,平日里该做什么做什么就是。” “自洪德七年以来,已经有至少五家宗室被除爵了。” 李穆挑了挑眉头。澹澹的瞥了一眼沉毅。 “越王誉知道么?” 沉毅愣了愣,然后低声道:“知道。” 越王李誉,先帝的第二个儿子,当今洪德皇帝的亲弟弟,被洪德皇帝指婚,迎娶了大将军赵禄的女儿。 “越王府,已经有了世子。” 有世子,就说明越王李誉,跟赵家的女儿生了个儿子。 “牵扯的越来越深了。” 李穆站了起来,一边活动筋骨,一边澹澹的说道:“你我心里都清楚,陛下这几年花费精力经略东南,到底是为了什么,将来有一日朝局震荡,赵阀跌倒的时候,越王誉几乎必然会被殃及除爵。” “甚至会死。” 他看向沉毅,吐出了一口浊气:“亲弟弟啊。” “咱们这位陛下,比子恒你想象中的,要狠得多。” “我如何能不小心翼翼?” 说到这里,李穆突然笑了笑。 “不过这是好事情。” “坐在那个位置上,就是要心狠一些,才能坐稳当,才能做成事情。” 说完这句话,李穆拍了拍沉毅的肩膀道:“子恒你可以放心,今上是个想做事情的英主,既然想做事情,那么便离不开子恒你这种能臣。” 沉毅沉默不语。 每个人都是复杂的,多面的。 很显然,沉毅印象中的皇帝,跟李穆印象中的皇帝,差别不小。 不过越王李誉的事情,沉毅也是知情的,单就这件事情而言,皇帝这个人的性子,的确是沾点狠的。 沉毅没有正面接李穆的话,只是微微一笑:“不说这些了,我领世子出门吃饭。” “好。” 世子抚掌笑道。 “去庆祝小沉探花进士及第。” ………… 今年年初,沉毅离开建康的时候,是跟程廷知还有李穆两个人一起同行的,既然是旧相识,这顿饭的气氛就还不错,程廷知见到李穆之后,先是拱手行礼,然后又看向沉毅道:“世子大驾光临福州,子恒怎么也不提前知会一声?我好带着福建官员,出城迎一迎。” 说到这里,他对着李穆叹息道:“下官太失礼了。” “迎一迎就免了。” 李穆摆了摆手,笑道:“我这个人怕生,见不得太多生人。” 他对程廷知笑道:“中丞如果真觉得失了礼数,不如在其他地方补偿补偿,听说沿海都司衙门还在建…” “世子放心,巡抚衙门已经调派了工匠过去,营造都司衙门,现在建的已经七七八八了,估计五月底六月中,就能彻底落成。” 李穆微笑道:“那这开销?” 程廷知毫不犹豫的说道:“这个下官已经提前与沉学士说好了,营造都司衙门的钱,从我福建藩库里出。” 李穆这才眉开眼笑,举起酒杯,敬了程廷知一杯,开口道:“如此,我代都司衙门,谢过中丞。” 两个人喝了这杯酒之后,这位晋王世子又举起酒杯,笑着说道:“这一杯,庆祝小沉探花进士及第。” 程廷知仰头一杯酒下肚,看向沉毅道:果然是三鼎甲,老夫恭喜子恒了。” 他忍不住感慨道:“将来朝堂上,恐怕会有大沉相公与小沉相公的说法了。” 沉毅摇了摇头:“二位的身份,哪一个也比我们兄弟强的多,便不要捧杀了。” 程抚台也微微摇头,他面色严肃的说道:“要是我家两个儿子都能中进士,进翰林院,不要说我身上这个官,就是立时要了我的性命,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李穆微笑点头:“三年只三个鼎甲,若是能选,我也不做这劳什子宗室,去当个一甲进士,还能为国家出点力气。” 换源app】 见二人还要继续掰扯下去,沉毅及时打断了这个话题,他咳嗽了一声之后说道:“好了。咱们谈正经事。” 沉老爷看向程廷知。 “中丞,琅岐镇的市舶司已经在建,五月一定能建好,六月份福州市舶司开始尝试性运行,你看如何?” 程廷知立刻点头:“没有问题。” 沉毅又点了点头道:“至于泉州的市舶司,可以先缓几个月再说。” 程抚台微微眯了一下眼睛,开口道:“泉州的市舶司,最迟八月,也能够正常运转。” 说完这句话,他看向沉毅,问道:“子恒要离开福建了么?” “快了。” 沉老爷微笑回答:“福建的差事还算顺利,等这边的事情办完,我便要继续南下,去办最后的广州卫和广州市舶司了。” “子恒办完广东的差事之后,一定再回一趟福州来。” “不然…” 他叹气道:“都不知道将来还有没有机会再见。” 第六百九十一章 悬棺何时入土 五月份的福建,天气已经非常燥热了,好在叶婵非常懂事,会定时往杏园送冰消暑,沈毅的日子才算是没有那么难过。 随着福建的都司以及市舶司的建设工作进入正轨,沈毅也就没有从前那么忙碌了,除了处理五卫的一些日常事务之外,剩下的时间大多是在杏园,陪着世子李穆下下棋。 当然了,沈毅偶尔也会去琅岐岛看一看那边的进度如何。 不过李穆,是无论如何也不肯去琅岐岛的。 时间一天天过去,转眼间时间就来到了五月底。 整个五月,沈毅的工作可以说是四平八稳,没有出什么太大的问题。 在这段时间里,值得一提的是,出征漳州府的千户刘明远,在五月二十左右已经返回了福州,除了基本肃清了漳州府倭寇之外,刘明远还在泉州府驻留了十几天,“考察”了一番泉州府的情况,为将来的泉州卫做准备。 其他就没有什么特别值得提的事情了。 五月二十七,沈毅依旧跟平常一样,上午在家睡了个懒觉,到了下午的时候,处理了公事,便跟李穆一起坐在杏园的后院凉亭下面下棋。 两个人下的是象棋。 论围棋,沈毅远远不是李穆的对手,不过下象棋,两个臭棋篓子倒是棋逢对手,经常能够下的难解难分。 第一局棋,以沈毅险胜告终,沈老爷一边摆棋子,一边笑着说道:“世子近些天,好像没有怎么在杏园住过,莫非在外面,有了新去处?” 李穆摆好棋子,哑然道:“前些日子在外面置了一座新宅子,见你事忙,就没有跟你说。” 他笑着说道:“你今年做完事情,就可以从东南脱身了,而我估计还要在这里待个两三年,总不能一直住在你这里。” 沈毅手上摆棋的动作停了停,他看向李穆。 “怎么说,我与世子也算是老交情了,怎么搬家了也不知会我一声?” “没有搬家,没有搬家。” 李穆摆手道:“搬家了肯定是要知会子恒的,这不是刚置了屋子么?东西都还在这杏园里,正想着这几天跟你招呼一声,就搬过去住了。” 沈毅摆棋动子。 “世子还是有钱的,说买宅子就买宅子了,我在福州这么久了,也没有置办什么产业,这座杏园,还是邸报司出面替我租下来的。” “得了。” 李穆瞥了一眼沈毅,笑道:“你沈子恒还没有置产业?那叶家我派人打听了,虽然称不上福州首富,但最少也能够排进前十,偌大一个家业,马上都是你沈子恒囊中之物了。” “世子莫要造谣。” 沈老爷抽车出洞,咳嗽了一声:“叶家是叶家,我是我,不可混为一谈,我可没有谋夺人家的家业。” 世子呵呵一笑:“我若是叶家,现在巴不得把所有的家业统统送给你,傍上你沈子恒这么个年轻的翰林学士,至少两代人富贵。” “世子又胡说了。” 沈毅纠正道:“不是翰林学士,是翰林院侍读学士。” 翰林学士明面上是正五品官,但是实权极重,绝大多数时间都是中书宰相兼任,比如说现任翰林学士,就是中书宰相谢相兼任。 “两字之差而已,不过差了半品。” 李穆微笑道:“今年回去,陛下说不定就把你擢为翰林学士了。” 这句话明显是开玩笑,沈毅无奈的说道:“相比较于升翰林学士,把我擢为兵部尚书的几率都要大一些。” “哈哈。” 李穆大笑了一声,装模作样的对沈毅拱了拱手:“那下官可就要见过沈尚书了。” “莫要取笑我了。” 沈毅无奈道:“老实说,今年回建康,也不知道能给我个什么官…” 沈毅升得太快了,他现在已经是五品兵部郎中,而兵部再往上面升,就已经是三品侍郎了。 他不可能升为侍郎。 至于其他官职,沈毅暂时也想不出来什么官适合自己。 李穆吃了沈毅的一个炮,微笑道:“想这些做甚?这些是陛下该烦心的事情,你年底回建康之后,自然就知晓了。” “子恒你已经办好了东南的事情,将来可以说是前程远大。” 李穆感慨道:“现如今能够限制你的,也就是所谓的狗屁资历了。” 他闷哼了一声说道:“所谓资历,不过是那些老家伙们为了自己地位不被冲击,为年轻人设下的屏障而已。” 沈毅眯了眯眼睛,刚想说话,蒋胜一路小跑,来到了凉亭下面,他很懂事的先是向李穆躬身行礼,然后才对着沈毅低头,两只手递了一封信给沈毅:“公子,广州府送来的书信。” 沈毅放下了手中的棋子,接过这封信,然后对李穆说道:“世子稍待,可能是薛威送来的军报,我要先看一看。” 李穆看了一眼棋盘上的局势,见自己占了小优,比沈毅多了一个炮,于是笑眯眯的说道:“你看就是,只是一会儿这盘棋得下完,可不能赖账跑了。” “世子放心。” 沈毅一边拆信,一边笑着说道:“不就是一盘棋么,还能赖了世子的?” 说话的功夫,他已经拆开了这封书信,抽出信纸之后,只简单扫了一眼,沈毅便面露喜色。 他站了起来,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李穆,神情振奋:“世子,广州大捷!” “我抗倭军薛威所部,于广州府近海大败倭寇主力,击杀倭寇千余人,俘虏倭寇千余人。” 他笑道:“广东沿海,自此大定了!” 李穆闻言,也忍不住面露喜色,他伸手接过沈毅手里的书信,看了一遍之后,跟着笑道:“虽然字写的不怎么样,但是写的内容却着实耐看。” “子恒啊。” 李穆感慨道:“这东南剿倭,只两年时间,竟然真的被你做成了。” 沈老爷笑道:“世子可以说是头功。” “狗屁头功。” 李穆摇头苦笑道:“我几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做。” “不。” 沈毅微微摇头道:“咱们刚到浙江那会儿,是世子你带人,一个府一个府的南下抄家,抗倭军才得以成军。” “这两三年里,世子虽然没有亲临前线,没有亲自去带兵剿倭,但是世子在明面上挂帅,明里暗里替抗倭军顶住了许多上面的压力。” “无有世子,抗倭军就要一边剿倭,一边应付上官,那恐怕要十年二十年,才有机会功成了。” “原来我这样重要。” 李穆自嘲一笑:“要不还是你们读书人会说话,你不这么说,我竟然一点也感受不出来自己的用处。” 沈毅微微一笑,对着李穆拱手道:“世子,这封信我要赶紧去给薛威写一封回信,还有准备南下广东的事情,以及给朝廷写广州大捷的奏报。” “今天就下到这里,等我忙完了手里的事情,再陪世子好好下一盘。” 李穆闻言一愣,神情僵住了。 他看了看棋盘。 “至少下完这盘啊…” “下次下次。” 沈老爷也看了一眼棋盘,微笑道。 “下次我让世子一个炮就是。” “我要你让!” 这位晋世子有些气急败坏的站起来。 “说好不赖的!赢了我一盘就想跑!” 沈老爷哈哈一笑,拱手离开。 李穆憋闷不已,又气呼呼的坐了下来,看向一旁的蒋胜。 “来,你陪我把这盘下完!” 蒋胜眨了眨眼睛。 “世子爷,小的不会啊…” “不会更好。” 李穆翻了个白眼。 “你家公子也未见得会!” (本章完) 第六百九十二章 大沈和小沈 沈毅的确有很多事情要做。 薛威虽然已经基本上清理了广州府近海的倭寇,但是整个广东沿海,肯定还是会有倭寇残留的,还需要进行进一步的清理。 沈毅要指示他们的下一步动作,并且要吩咐薛威,在广州附近合适的地方,考察广州卫大营的位置。 除了吩咐薛威之外,最重要的事情自然是跟上面报捷。 说白了,就是通知一下中书省的五个老头,以及皇帝陛下,都司衙门在广东又打了个漂亮仗。 当然了,这种通知只是简单通知一下,并不是正式的请功,因为沈毅现在,也没有具体的伤亡名单以及记录杀敌人数的“功劳簿”。 更重要的是,广州府近海平定之后,沈毅自己就可以准备动身去广东,去安排东南最后的一个市舶司了。 给薛威的回信很好写,毕竟是自己人,基本上不用考虑行文,只要把意思传达到就行了,只盏茶时间,沈毅就把回信写好。 至于给朝廷报捷的文书,则不是太好写,一来是要注意行文,二来是要写不止一份。 首先,是要给朝廷写一份,这份报捷的文书会先送到兵部,然后由兵部上报中再转递给皇帝。 第二份,则是要给皇帝写一封密报。 事实上,沈毅跟皇帝之间,一直有一个专属的沟通渠道,皇帝会时不时给他来一封私信,他也偶尔会给皇帝写一封信。 像是笔友一样。 像是这种事情,肯定要先通知皇帝一声的,好让皇帝陛下心里多点优越感。 花费了一个多时辰之后,沈毅才把三封信都写好,他写好信封之后,走出书房,叫了一声蒋胜。 蒋胜很快一路小跑过来,低头道:“公子。” 沈毅“嗯”了一声,问道:“世子还在杏园么?” “不在了。” 蒋胜小心翼翼的低头道:“方才,世子爷拉着小的下那局残棋,小的快输的时候,他突然大发雷霆,说小的故意让他,直接站起来就走了…” 沈毅愕然看向蒋胜:“你…真让他了?” 蒋胜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公子,小的小时候在江都,经常在街上游手好闲,跟着一个街边老头学过象棋…” “只是小的棋力不够,让棋的时候,被世子爷给瞧出来了…” 沈毅哑然失笑,伸手拍了拍蒋胜的肩膀,开口道:“真看不出来,你还有这手。” 能在缺一子的情况下赢李穆,就说明这个跟班下象棋的本事,远胜过他沈大老爷。 蒋胜憨厚一笑,挠了挠头。 “没有什么用处,以前小的时候,用它赢过街上老头的几个铜板…” 沈毅笑了笑,把三封信,摆在蒋胜面前,吩咐道:“第一封信送广州府,给薛威的,从邸报司渠道送过去,告诉邸报司的人越快越好。” 顿了顿之后,沈老爷继续说道:“第二封是给朝廷的公文,从官驿发兵部去。” “第三封信…” 沈毅低声道:“直接交给跟在咱们身边的内卫,告诉他们,让他们六百里加急送到建康去。” 沈老爷被北齐清净司盯上,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这段时间里,他身边一直是有内卫跟着的,这些内卫藏身的本事自然极好,但是时间长了,也不可能一直藏得住。 作为沈毅的随从,蒋胜有跟他们联系的本事。 事实上,沈毅跟皇帝之间的秘密通信,也是通过内卫的渠道完成的。 “该送到哪里,信封上都写了,莫要弄错。” 蒋胜恭敬低头:“是,小的这就去办。” 他正要转身离开的时候,沈毅突然叫住了他,开口道:“还有,你准备准备,咱们过几天可能就要继续南下了。” 蒋胜恭敬低头。 “是……” ……………… 福州府到建康,走官道的话,约莫一千七百多里,内卫拿到沈毅的书信之后不敢怠慢,一路换马奔袭,赶在六月初二的傍晚时分,终于把书信送到了内廷大太监高明手里。 身在内侍省的高太监,只是看了一眼信封上的沈毅两个字,便默默站了起来,把信放在了自己宽大的衣袖里,起身朝着甘露殿走去。 进了甘露殿之后,这位大太监默默走到了正在翻阅文书的皇帝陛下身后,然后默默挥了挥手。 于是乎,在皇帝身边伺候的宫人们,都默默退了下去。 皇帝放下自己手里的朱笔,伸了个懒腰,回头看向高明:“又出什么事了,让你这么急着跑过来?” 高太监把沈毅的信捧在手里,躬身递到皇帝面前,低头道:“陛下,沈学士密信。” 原本有些慵懒的皇帝,这才精神了起来,伸手从高明手里把书信捏了过来,一边拆信一边问道:“你看了吗?” 高太监摇头道:“沈学士六百里加急送来的,应该是重要的事情,奴婢接到信之后,火速就给陛下送来了…” “嗯。” 皇帝这会儿已经把沈毅的密信拆开,只发出了一个鼻音,就开始认真阅读这封书信,等到这封书信看完,皇帝陛下忍不住伸手重重的捶了一下桌子,放声大笑:“沈七,沈七!” 高太监很少见到皇帝这样失态,他微微低头道:“陛下,何事如此高兴?” “东南大定了。” 皇帝陛下笑容满面,回头看向高明,重复道:“东南大定了!” “且不说沈七搞得这个市舶司,能不能给朕挣到那么多钱,单单剿灭东南倭寇这一项,就可以让朕…” 皇帝重重的吐出一口浊气道:“就可以让朕,再无后顾之忧了。” 东南在南边。 如果对于皇帝来说,看向东南是“后顾”的话,那么说明,皇帝的目光,一直在看向北边,从来没有更改过方向。 皇帝陛下高兴了半晌,这才慢慢平静下来,他坐回了自己的椅子上,问道:“官驿的公文,从福州送到建康,需要多久?” 高太监毫不犹豫的低头回答道:“回陛下,官驿最快的也可以六百里加急,不过一般公文,都是日行二百里,沈学士这种军报,估计是四百里加急送到朝廷,估计要两三天之后,才能送到建康。” “可惜。” 皇帝笑着说道:“可惜公文不是今天就到,不然朕非得把中书几个老家伙喊到宫里来,好生打打他们的脸面。” 当初皇帝经略东南的时候,朝堂上下一片质疑反对之声,甚至户部都不肯为这件事出一分一厘的银子。 到最后,是皇帝派沈毅下去,自己搞钱,把这个“项目”给做起来的。 此时,这个“项目”基本上已经成了,皇帝当然想要到文官面前,打打那些文官的脸。 见皇帝高兴,高太监脸上也露出笑容,开口道:“陛下现在也可以把几位宰相唤进宫里来,跟他们说这件事,就说东南密报进宫的。” “还是算了。” 皇帝摇头道:“要是给他们知道沈七加急密报宫里,却晚几天奏报朝廷,多半又要心生怨怼,背地里说沈七谄媚。” “沈七也是文官,他既然心向着朕,朕也不能让他难做人。” 高明微微低头,目光里带了一些羡慕的神色:“陛下英明。” 皇帝说完这句话,又忍不住把沈毅的信掏出来看了一遍,看完之后,这位皇帝陛下摇头道:“可惜。” “可惜这封信,晚来了两个月,不然朕怎么也要给沈七一个面子,点他胞弟做状元。” 说到这里,他看向高明,问道:“沈七那个胞弟,还在建康么?” “奴婢不知道…” 高太监一愣,然后低头道:“奴婢这就去查。” “要是在建康,就把他召进宫里来,朕要见见他。” “要是不在建康就算了,等他回来再说。” 高太监低头应声:“是。” 说完这句话之后,皇帝陛下心里还是有些兴奋,他看了一眼自己桌案上还剩下近半没有处理的文书,挥了挥衣袖:“今日高兴,这些东西朕就不看了,高明,回头你把它们都送回中书去,让那几个老头去办。” 说到这里,皇帝陛下舒展了一下筋骨,畅怀一笑。 “今日心情爽利,摆驾昭德宫,朕要去瞧瞧朕的皇子!” 昭德宫,是惠妃娘娘的住所。 值得一提的是,惠妃娘娘所产的皇长子,在今年三月就已经对外公布了,只是昭德宫被皇帝以长皇子体弱不能见风为理由给封锁住了,禁止任何人进出。 就连孙太后去看她的大孙子,也只是在皇帝的陪同下,隔着宫门,远远的瞧了一眼。 不过算算时间,再有两三个月,这位洪德朝的皇长子,就能见人了。 毕竟到时候八九个月大,对外说五六个月大,就基本上没有人瞧得出来了。 到时候,皇长子的身份确立下来,惠妃娘娘在宫里的位份,说不定还能再往上涨一点,而孙太后抱了孙子之后,说不定对于惠妃的态度也能好上一些。 毕竟相比较于在孙家做女儿,孙太后在李家做媳妇的时间更长。 高太监微微低着头,目光闪动。 “奴婢遵命。” (本章完) 第六百九十三章 下次一定! 皇帝去昭德宫,固然是要去看皇长子的,但是这会儿去昭德宫,今夜多半就会在昭德宫住下了。 收到了广州大捷消息之后,此时的皇帝陛下,心气又足了一些,恨不能立刻把惠妃抬为贵妃,以对外宣达自己至高无上的权柄。 不过皇帝陛下相对还是比较理性的。 这个念头他只是想了想,没有付诸实际。 苦熬了两天时间之后,时间来到了六月初四,沈毅写给兵部的文书,终于到了建康。 这种报捷的文书,对于兵部来说也是长脸的事情,兵部姜尚书,亲自带着这份文,见到了中书诸位宰相之后,这位兵部尚书满脸喜意,对着中书首魁陈靖拱手笑道:“陈相,诸位相公,我兵部郎中沈毅,率部在广州大破倭寇,至此。” 他声音振奋:“我大陈东南,再无倭患可言了!” 听到姜尚书这句话,陈相与诸位宰相对视了一眼,各自的目光都有一些玩味。 在此之前,不管是兵部还是翰林院,都不太愿意承认沈毅是他们衙门的官员,一来是因为眼红,二来是因为不愿意跟沈毅这个“幸臣”有什么牵连。 现在,沈毅在东南立了大功,这位兵部尚书,立时就把沈老爷,变成“兵部郎中”了。 陈相接过姜简递来的文书,看了一遍之后,又把文另外几位宰相,然后他抬头看了看姜尚书,微笑道:“这一次,沿海都司大破倭寇,的确是难得的喜事,不过这沿海都司的主官,可不是兵部的沈郎中,姜尚书不能把这份大功,都归在沈郎中头上罢?” 姜简这会儿,已经在中书找了把椅子坐了下来,他看向陈靖,微笑道:“陈相,这东南到底怎么回事,下官不说,诸公心里也是清楚的,晋世子虽然挂名南下,但是恐怕连都司下属的几个指挥使都认不全,更不要说再下面的千户了。” “这东南大定,我兵部功不可没!” 沈毅这些年,在朝廷里的“人缘”一直不是很好,除了赵昌平这个长辈之外,基本上很少有人会替他在朝廷里说话,可是如今,这位兵部的堂尊,已经开始不遗余力的为沈毅揽功了。 当然了,他主要是为了自己。 如果平定东南的功劳,落在沈毅头上,那么兵部多少也能分润一些功劳,沾沾沈毅这个挂名郎中的功劳。 那么,兵部这个六部之中几乎与工部争倒数第一的地位,说不定能往上抬一抬。 更重要的是,姜简这个兵部尚书,个人的前程,也会亮堂一些。 且不说从兵部尚书的位置,跃升到中书拜相了,哪怕能从兵部尚书,平调到刑部去,对于他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陈靖无奈的看了一眼眼前这个看似一心为下属的兵部尚书。 “姜尚书,你也是朝廷的老臣了,不是不知道现在朝廷是个什么情形,自今上亲政以来,朝廷里的大事小事,都是要送到甘露殿的。” 他微微摇头道:“这份功劳究竟归属谁,你我说了都不算,归根结底,还是要上报到陛下那里,由陛下决断。” “那便报到陛下那里去就是。” 姜尚书爽快点头:“我与陈相,一同进宫面圣。” 陈相打了个呵欠道:“老姜啊,你莫要心急,还是回兵部候着,等候陛下召见罢。” “该你兵部的功劳,谁也夺不去。” 姜简又跟陈靖争了几句,这才悻悻离开中书,回兵部去了。 这位兵部尚书离开之后,陈靖看了一眼中书其他的几位宰相,笑着说道:“为了一点功劳,便跟我争得面红耳赤,这个家着实不好当,下次这厮再来,还是诸公替我应付罢。” 这句话,多少有些表明主权的味道。 意思是,他陈靖才是中书的当家人。 不过就目前而言,这也是事实,宰相杨敬宗与王儋先后离职之后,目前中书省的确是这位陈相在掌枢,说他是当家人,完全没有问题,只不过这种话,由他自己嘴里说出来,味道就不太对。 这主要是因为,他在中书的权威不够。 像是以前的宰相杨敬宗,张敬那一批人,比其他的宰相资历深得多,甚至是差了一辈,哪怕是洪德六年临时接过杨敬宗位置的王儋,也能够压服中书其他的宰相。 但是陈靖不太行。 不是说他个人能力不行,而是他的资历以及底蕴不足。 简单点说,中书省宰相排位,是按照进中书省的先后顺序排定的,而陈靖与其他四位宰相,并没有差很多。 就拿现今中书省最后一批进中书的宰相崔煜来说,他当年跟陈靖,是同一批进的中书省,只不过他在今上亲政的时候,因为对北齐的态度问题,惹恼了皇帝,被皇帝开革出了中书省,后面皇帝对龟派态度软化的时候,才又把他调回了中书复相。 这就导致当年同一批进中书的两个人,现在一个在中书领头,一个在中书几乎敬陪末座。 这还不是最要命的。 最要命的是,中书这五位宰相的年龄…差距并不大。 甚至首魁陈靖,并不是年龄最大的。 宰相谢旻,才是年纪最大的一个。 而这位宰相谢旻,除了相职之外,还有一个兼差。 翰林学士。 年纪差距不大,就代表着中书这五个宰相,事实上上是同一代人。 那么,想要熬死前辈上位的可能性,相对来说就低了很多。 既然不能通过时间熬死对方,那么想要上位,拿到这个首魁的位置,唯一的办法就是想办法扳倒对方,或者弄死对方。 这就导致,现在中书搭班子的这五个宰相,并不是一条心。 甚至暗地里会出现五个人十个群的情况,也说不定。 这也是陈靖,会这么露骨来表达自己地位的原因。 而中书省目前的这种情况,到底是巧合,还是洪德皇帝有意为之,就没有人能够说的清了。 听到陈靖这么说,在场的几位宰相脸上都带着笑容,宰相崔煜开口道:“在朝廷里争食,难免如此,这些尚书可都厉害得很,除了陈相之外,恐怕无人应付得来。” 陈靖缓缓站了起来,从最后一个看信的宰相那里接过那份兵部送上来的文书,叹了口气:“这封奏报,关系不小,老夫需要进宫向陛下面呈此事。” 他环顾众人,开口问道:“东南大捷,乃是国朝幸事,诸公可有人与我一同进宫去?” 没有人接话。 只有年龄最大的谢相挑了挑眉头,笑着说道:“当初陛下在朝堂上提剿倭一事的时候,在座诸公包括老夫在内,恐怕没有一个人点头同意,这个时候送这份文书面圣…” 他对陈靖笑着说道:“这顿骂,陈相还是自己去领受罢,我等便不去了。” 几位宰相之中,因为谢旻年纪最大,今年已经六十四岁了,也没有争首魁的心思,因此反倒是他跟陈靖矛盾最小。 陈相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摇头道:“罢了,领这个位置,就活该挨骂。” 他把奏书收进了信封里,一边摇头叹气,一边走出了中书省。 他这一离开,中书剩下的几个宰相,都神情各异。 其中,宰相崔煜微微低头,手上的毛笔似乎是在写字,但是如果有人精熟唇语,就可以看出来,这位崔相分明是在骂人! 骂的不是很好听。 唯一能够见诸于文字的,恐怕也就只剩下了三个字。 装什么? ………… 甘露殿里,宰相陈靖毕恭毕敬的把兵部文书,递在了皇帝面前,他微微低头,声音低沉:“老臣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皇帝陛下此时正在翻看一本杂书,闻言头也不抬,一边吩咐高明给陈靖赐座,一边懒洋洋的问道:“陈相,朕喜从何来啊?” 陈靖没有坐下,而是两只手捧着文书,低头道:“刚刚收到兵部急报,沿海都司在广州大捷,至此,我大陈东南沿海,再无倭患可言!” “陛下运筹于千里之外,剿倭在弹指之间,神文圣武,老臣佩服之至!” 做官的第一门学问,就是拍马屁。 而陈靖作为文官之首,这门阅文,自然是早已经熟练到了极致。 “哦?” 皇帝陛下放下了手中的杂书,看了一眼陈靖。 “原来东南大定了啊。” 他伸了个懒腰,站了起来,语气慵懒。 “朕还以为,要兴师动众劳民伤财而不见其功呢。” 这句话,是当初文官们用来反对皇帝经略东南之时的说辞。 现下,皇帝陛下一字不改的还了回去。 陈靖深深低头:“臣等鼠目寸光,自然无有陛下看的长远…” 皇帝挥了挥手,一边示意高明把文书取上来,一边懒洋洋的说道:“好了,朕知道了。” “你下去,准备与兵部一起,给沿海都司议功罢。” 陈靖微微低头道。 “回陛下,沿海都司都指挥使李穆,乃是晋王世子…是兵部给晋世子议功,还是宗府给晋世子议功?” 皇帝瞥了一眼陈靖,闷哼道。 “晋世子的事情,你们不用管。” 陈靖深深低头。 “老臣遵命…” (本章完) 第六百九十四章 兴奋的饼哥 等到陈相起身退出甘露殿之后,一直假模假样看书的皇帝陛下,随手就把手里的书卷丢到了一遍,畅快大笑。 “爽快!” 他起身伸了个懒腰,然后哈哈笑道:“朕现在,觉得通体舒泰。” 他是在跟高明说话。 皇帝是个很孤独的职业,很多话是没有办法跟外人说的,哪怕是在亲近的人也不行,因为皇帝这个身份需要神秘感,不能在外人面前表露太多个人情绪。 否则人家太了解你,便不怕你了。 所以皇帝不管是见谁,不管心里是怎么想的,表现出来的时候都会相对寡澹一些。 但是高明不一样。 高明这种内廷大太监,是没有自己的主体人格的,说的玄乎一些,高明可以说是皇帝的一部分。 因此很多不能跟外人说的话,可以跟高明说,也勉强可以排解一些孤独感。 高太监微微低头,垂手笑道:“沉学士这两年东南的差事,办得十分漂亮,不仅给朝廷平定了东南倭寇,也让陛下能够扬眉吐气,着实是一个能臣。” 高明这番话,说了跟没说一样。 不过这也是他身份所限,身为皇帝的附属品,在皇帝不需要他发表自己意见的时候,他不适合说任何有个人主观意向的话。 因此,说这种车轱辘话,也就成了高公公的习惯。 皇帝笑了会儿之后,坐回了自己的御座上,情绪慢慢平稳了下来,他打了个哈欠说道:“朕能不能扬眉吐气,其实不是如何要紧,要紧的是他替朕平定了东南的倭寇,还要帮朕建五个能生钱的市舶司。” 皇帝深呼吸了一口气,抬头远望。 他似乎看到了远在东南的沉毅。 于是,皇帝陛下喃喃自语:“倭患二十多年了,先帝以及几任宰辅,都没有能够奈何得了他们,他沉毅,没有从户部拿一个铜板,只花了两年多时间,就把这件事情办成了…” “这是多大的本事啊…” 听到皇帝这番低语,现在他身后的高太监连忙低头,一句话都不敢说。 他很了解自家的这位年轻的主子,他知道,皇帝这番话,绝不是在单纯的夸奖沉毅有本事。 皇帝一只手撑着自己的下巴,似乎是在自言自语:“这么有本事的人,不能让他进中书…” 文官势力,在陈国异常强大。 像是杨敬宗张敬这种先帝遗留下来的辅臣,某些程度上已经可以直接威胁皇权了。 因为这些文官彼此之间千丝万缕,盘根错节,必要的时候会紧紧抱在一起,抱得紧了,皇帝想要朝廷稳固,便轻易动不了他们。 而且这些文官,不止一个圈子。 除了杨敬宗当年留下的“杨党”之外,还有各种各样的小圈子,比较典型的就是所谓的“甘泉派”。 甘泉书院一系,因为进士众多,在朝堂上已经隐约有了成党的态势,如果只是在朝堂上结党,那倒也没有什么,更要紧的是,像甘泉书院这种掌握了优质教育资源的书院,已经有点“学阀”的味道了。 而全国各地的所谓“学阀”,绝不止甘泉书院一个。 在这种文官势力空前强大的情况下,皇帝陛下自登基之后,就一直对文官势力极为忌惮,这两年也一直在想方设法的削弱文官势力。 比如说,中书五位宰相几乎同龄,便是皇帝陛下为了削弱文官势力刻意安排的。 在这种情况下,皇帝自然不想看到沉毅这种“有本事的人”,将来进入中书拜相。 那将会让沉毅变得不可掌控。 高太监似乎什么都没听见,微微低头,一言不发。 皇帝回头瞥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你聋了?” 高太监如梦初醒,连忙低头道:“陛下,奴婢没有睡着。” 皇帝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沉七立了这么大的功劳,等他今年回建康,除了中书行走之外,似乎已经没有什么能赏他了。” “你说,朕应该怎么办?” 高太监想了想,微微低头道:“陛下,奴婢有两个法子。” 皇帝回头瞥了他一眼。 “说。” 高明低头道:“第一个法子,等沉学士回建康之后,陛下可以力排众议,以东南大功强行擢他为兵部侍郎。” 听到这里,皇帝便立刻皱起了眉头。 高太监低着头,继续说道:“如此一来,沉学士这幸臣的身份就将坐实,必然被所有的文官眼红,也不会容于那些文官…将来入中书,千难万难。” “不成。” 皇帝立刻摇头,有些不悦的看了高明一眼:“他替朕做了这么多事,回头回建康来,朕再一手毁了他的名声前程,这怎么做得出来?” “沉七是聪明人。” 皇帝皱眉道:“他会寒心的。” 高太监似乎也知道皇帝不会这么做,于是咳嗽了一声,继续说道:“这第二个法子,便是先予权不予官,然后将来,慢慢让沉学士专于武事。” “陛下要成大业,必然要起刀兵,需要沉学士去做的事情,专于武事久了,也就慢慢绝了入中书的门路了。” 皇帝摸着下巴,琢磨了一番之后,缓缓点头:“这个法子似乎可行。” “不过具体还需要慢慢思量,要把握好分寸。” 皇帝自言自语道:“沉七是两榜进士,要是表现的太露骨,他可能就撂挑子不干了。” 高太监微笑道:“沉学士与两个赵家都有仇,奴婢想,他是会尽心的。” 两个赵家,一个是淮河水师的赵家,而另一个则是燕都的胡赵。 听到“赵家”这两个字,小皇帝目光变得深邃起来,他下意识的看向北边。 他在等一个机会。 等一个对赵阀动手的最佳机会。 这个最佳的机会,就是北齐皇帝驾崩。 只要齐帝一驾崩,北齐一定会整体收缩力量,再无力顾及南边,他便可以放心下狠手整顿淮河水师了。 想到这里,皇帝默默在心中自言自语。 “老东西…” “病了这么久了,什么时候死啊?” ……………… 与此同时,福州城杏园之中。 叶大小姐坐在沉毅的书房里,她抬头看了一眼正在低头写信的沉毅,犹豫了一下之后,开口道:“公子,你…” “你明天就要南下广东么?” “嗯。” 沉毅一封信写完,然后小心吹干墨迹,叠信的时候抬头看了看叶婵,轻声回答道:“那边的倭寇处理的差不多了,我要去把广州的市舶司给弄起来,手下的那些将军们打倭寇可以,应付起地方官,就真是一点本事也没有了。” 叶婵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公子离开福州之后,还会再回来么?” 沉毅有些诧异。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妾身知道,公子办完东南的差事之后,就会回建康了。” “这辈子公子还会不会再回东南,都是未知之数。” 沉毅笑了笑,开口道:“我处理完广东的事情之后,就会回福州来的,毕竟沿海都司衙门设在这里,我还要回来办公的。” “至于将来…” 沉毅顿了顿,继续说道:“多半也是要再来的。” 将来,朝廷与赵阀之间的矛盾一旦爆发,那么沿海都司下属的五卫,一定会被调集北上的,那时候沉毅说不定还会南下,来带领沿海都司五卫的官军北上。 叶婵起身,站在了沉毅的书桌旁,给他轻轻磨墨,一边磨墨,一边说道:“公子,今夜妾身住在杏园罢?” 沉毅抬头,看了她一眼,有些诧异:“本来不就是要住下的么?” 因为沉毅要走,所以叶婵要在杏园住一晚上,增加自身在福州的“威慑力”。 所以她才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沉毅的书房里。 叶婵轻咬了一下嘴唇,低声“嗯”了一声。 “我去给公子整理床铺。” 沉毅伸了个懒腰,笑着说道:“好,我手头的事情忙完就去睡了。” 沉毅手里的事情已经忙的差不多了,因为第二天要赶路,他没有熬的太晚,过了一会儿之后,便回卧房里休息了。 卧房里,叶婵已经给他铺好了床铺。 确切来说,是地铺。 这段时间,只要叶婵在杏园里留宿,两个人为了做戏给内卫看,都是住在一个屋子里,她睡床上,沉老爷睡在地下打地铺。 本来,叶婵是执意要睡在地下的,但是沉毅态度强硬,她也没有办法。 进了卧房之后,地铺已经铺好。 这个季节外面的天气燥热,睡在地上反倒阴凉一些,沉毅先是看了一眼床上,见叶婵已经躺进了被窝里,他也伸了个懒腰,脱去外衣,穿着里衣坐进了地铺上,打了个哈欠之后,合身睡下。 沉老爷刚躺下没多久,床上的绝美女子便转过身子,用一只手撑起脑袋,静静的看着睡在地上的沉毅。 此时,月光刚好照在沉毅的脸上,让她得以看清楚这位年轻钦差的模样。 年轻…而又稳重。 叶小姐心神乱了。 而沉老爷则没有想那么多,他白天处理了太多事情,没过多久,便沉沉睡去。 换源app】 睡到后半夜的时候,沉老爷睡的正香甜,迷迷湖湖感觉到,一股香气扑面而来。 然后,一个身子钻进了他的被窝里。 “公子…” 迷迷湖湖之间,沉毅听到了一个女子在他耳边轻轻说话,语气轻柔而又坚定。 “妾身想好了,等弟弟长大…” 这女子声音温柔如水。 “妾身便去建康寻你…” 第六百九十五章 扬眉吐气 广州府距离福州府,还是非常远的,足有一千六七百里,差不多是福州到建康的距离了。 因为时间比较赶,再加上现在天气不冷,很适合骑马,沈毅就没有选择坐马车,而是准备骑马赶去广州府。 毕竟这么远的距离,如果是坐马车的话,恐怕要一个半月甚至两个月才能到广州府,那太耽误事情了。 简单收拾了一番行装之后,沈毅便带着蒋胜还有福州卫的三十骑,一同准备出发。 沈老爷现在在福州府的影响力,可以说是非常大,他这一动身离开,不仅是程廷知和晋世子李穆出城相送,就连福建三司衙门的主官,也出城送他,很是热闹。 众人一路把沈毅送出福州两三里,福建的程抚台才停下脚步,他感叹了一番之后,开口道:子恒这一趟南下,办完事情之后,一定要再回福州一趟,跟老哥哥聚一聚,不然今日一别,下次再见,就不知道何年何月了。 沈毅微笑点头道:中丞放心,我回建康的时候,也是要路过福州的,到时候一定回来看望中丞。 说到这里,沈毅顿了顿:对了中丞,福州府的市舶司已经快要建成了,眼见着就可以投入使用,我不在福州,中丞一定要多盯着一些。 再有就是泉州那边的泉州卫,以及泉州府市舶司,已经在准备之中,需要中丞帮忙的地方,还请中丞不吝援手。 子恒放心。 程抚台拍着胸脯说道:这市舶司的事情,我比子恒你要上心得多,这两个月我给浙江的周抚台写过信,问过他一些关于市舶司的经验,福建的两个市舶司,我一定给你弄好就是了。 沈毅想了想,低声道:中丞,再有就是,福州城叶家,最近在搞一个福州商会,这个商会… 有大部分,是都司衙门的产业。 如果有需要中丞帮忙的地方,还请中丞援手,毕竟这个商会,将来也是要给都司衙门供给钱粮的,如果商会败落了,钱粮接济不上,恐怕就要从福建的藩库里取钱粮了。 各地驻军,按规矩本就是调用地方的藩库养活,因此福建的藩库,养活泉州卫与福州卫,本来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当然了,这个前提是需要户部同意。 现在都司衙门立了功,很快就可以从野编转为朝廷的正式军,到时候需要福建藩库掏钱的时候,福建的各级衙门还真不好推脱。 程抚台没有犹豫,立刻拍着胸脯说道:子恒放心,只要这个福州商会奉公守法,巡抚衙门一定站在他们身后。 两个人说了好一会儿话之后,沈毅才对着程廷知拱了拱手,然后看向了另一边等着送他的晋世子李穆,他微微低头行礼道:世子,我不在福州这段时间,都司衙门如果有什么急务,还请世子帮忙处理。 少要说这种场面话唬我。 李穆笑骂了一句,开口道:你沈子恒表示沿海都司衙门,你不在福州了,福州哪里还有什么都司衙门? 说到这里,这位晋世子嘿嘿一笑道:刚才你跟程老头说话… 你让他帮你照顾福州商会,帮你照顾叶家,是不是? 沈毅断然摇头:哪有此事! 我都听见了! 沈老爷咳嗽了一声,开口道:是托付他帮忙照顾福州商会,只是这福州商会,咱们都司衙门暗处是有占股的,自然要交代一下让巡抚衙门照顾照顾,至于叶家… 沈老爷面色严肃:我提也没提。 李穆翻了个白眼,然:今天早上我去杏园寻你的时候,刚好瞧见叶家的马车匆匆离开。 他看向沈毅,目 光有些兴奋。 你还是对人家叶姑娘下手了,是不是? 沈老爷低眉不语,没有回答。 瞧瞧你那黑眼圈! 李穆呵呵笑道:好了,不逗你了。 这段时间,我在福州打听过这叶家女子的事情,她好像颇有些本事,你把她收入沈家也好,将来能够帮你打理打理家业。 你家里那位陆小姐,恐怕没有这种经商的本事罢。 沈毅无奈道:好了世子,天色不早了,再不走天就要黑了,这些事情,等我回福州之后,再同你细说。 见沈毅正经了起来,李穆也咳嗽了一声,收起了笑脸,正色道:子恒这一次去广东,年底之前能把差事办好么? 要是能办好的话,临走之前你路过福州,顺带把我也带上,我也要回建康过年。 沈毅微微摇头,笑着说道:估计用不了这么久。 李穆有些诧异:这么自信? 现在是六月上旬,离过年还有半年时间,不过如果沈毅要在年节之前赶回建康的话,他在广东满打满算,也就四个月时间而已了。 而沈毅在浙江,折腾了差不多一年多时间,在福建,也是从去年下半年开始,到现在,也接近一年时间了。 广东的事情,如果顺利,估计两三个月就能做完,若是不顺。 沈老爷摇头道:那估计就要到明年了。 对于广东,沈毅是有一件法宝的。 就是张简的祖父,大陈十几年的宰相张敬,曾经给他写过一封信。 一封写给广东巡抚朱圭的信。 这位广东巡抚,曾经是张敬的门生,每每见到张敬,或者称张师或者称师相,态度非常尊敬。 当年中书省,以及朝堂上,几乎出现泾渭分明的杨党跟张党,而这位广东巡抚,就是铁杆的张党,张相国的得意门生。 如果他肯给老师一个面子,那么广东的事情就会非常好办。 当然了… 有一件不得不承认的事实摆在眼前。 张敬已经退下来很多年了。 事到如今,就连杨敬宗的公子杨蕃,在建康都低调了很多,不敢再像从前那么嚣张,这位广东巡抚,还能记住多少当年的香火人情,还是个未知之数。 李穆也没有多问,只是对着沈毅拱了拱手,微笑道:那好,愚兄在福州府,等着你回来,咱们兄弟再一起回建康去过年。 只是回了建康之后,你我兄弟恐怕就不太好像现在这样走动了。 不妨事。 沈毅微笑道:今年要是能在年关之前回到建康,我带着犬子去晋王府拜年,前两天收到家信,犬子已经会说话了。 好。 李穆爽朗一笑:咱们多走动走动,将来你再有儿子,说不定咱们两家可以结个亲家。 沈毅的长子,除非将来太不成器,否则大概率要继承家业,是不太可能迎娶宗室之女的。 而如果沈家有个老二,就有可能与晋王府结亲。 毕竟晋王府虽然没有世袭罔替,但是东南这份功劳落袋之后,李穆将来,几乎是一定会袭晋王爵的。 他的女儿,也就是郡主。 沈家跟郡主结亲,还是高攀了。 听到这句话,沈毅心里暗自吐槽。 这李家的人,人均饼哥… 依稀记得,当初自己的儿子跟宫里的皇长女同年同月同日出生,当时皇帝召自己进宫的时候,说的话,几乎跟李穆现在说的话一模一 样。 只不过皇帝是想让他的长女跟沈毅的长子成婚,而李穆则是预订了沈家的老二。 虽然心里吐槽,但是沈老爷脸上还是挤出了一个笑容。 要是有缘分,说不定真能高攀高攀晋王府。 两个人最后说了几句话之后,沈毅对着李穆拱手作别,然后翻身上了自己的坐骑。 他坐在马背上对着送别的众人拱了拱手,然后就回头看向身后的几十骑,大手一挥,沉声道:出发! 众人轰然应是。 然后沈老爷调转马头,从官道一路向南奔去。 几十骑奔走在官道上,带起了一阵厚厚的烟尘。 烟尘散去之后,沈毅一行人在官道上,已经只剩下一个远远的黑点,慢慢消失不见… 第六百九十六章 饼哥的算计 骑马的速度自然比坐马车快上很多,一路赶路十几天之后,沉毅一行人终于进了广州府境内。 进了广州府之后,因为一路天热,再加上赶路舟车劳顿,沉老爷的身体有一些禁受不住,便不再骑马,而是让蒋胜去雇了一辆马车,坐进了马车里。 随行的三十骑,便跟在马车左近,卫护着沉毅的这辆马车。 当沉毅一行人距离广州府还有三四十里左右的时候,一行数十骑沿着官道,奔到了沉毅面前,为首的汉子见到沉毅的马车之后,立刻跳下自己的坐骑,对着沉毅马车半跪下来,低头抱拳。 “属下薛威,拜见沉公!” 薛威下马行礼,身后的属下们自然跟着他一起下了马,齐刷刷半跪在官道上,深深低头:“拜见沉公!” 沉毅的行程,并没有知会沿途的地方官府,但是却让邸报司知会了薛威所部,因此薛威才会奔行三十多里,出来迎他。 马车里的沉老爷咳嗽了一声,声音有些无力。 “不必多礼,都起身罢。” 薛威等人这才站了起来,这位抗倭军指挥副使,对着沉毅抱拳道:“沉公,您是先进广州城,还是先到咱们抗倭军的驻地。” 沉老爷声音有些低沉:“先回驻地罢,薛威,你上马车里来。” 薛威应了一声,弯着身子进了沉毅马车的车厢里,他身材本来就壮硕,再加上这些年吃肉练劲,现在估计有一百七八十斤了,进了马车之后,车厢里一下子拥挤了不少。 不过沉毅雇的车还算宽敞,倒也能够坐得下。 薛威进来之后,沉毅对着蒋胜说了一句:“继续赶路罢。” 赶车的蒋胜点了点头,驾驶着马车继续赶路。 而薛威进了车厢之后,才看到一身夏衫的沉毅,坐在马车的角落里,脸色微微有些苍白。 薛威一愣,然后问道:“沉公,您怎么了?” “想来是水土不服。” 沉老爷有气无力的说道:“前些天不太舒服,昨天有点起热。” “本来骑马的话,前天应该就能到了,这几天坐马车,才耽搁了时间。” 薛威见状,心里有些焦急,他回头看了看蒋胜,开口道:“蒋兄弟,还是先去广州府城罢,府城里有大夫,给沉公治病要紧!” 蒋胜没有立刻应下来,而是有些为难的看了一眼沉毅,然后再看向薛威:“薛将军…” 薛威回头看了看沉毅,开口道:“沉公,抗倭军驻地一切都好,您的病情不能耽搁,咱们这便进城罢。” 沉毅有气无力的点了点头。 “好,那就先进城。” 薛威长舒了一口气,掀开车帘,对着外面的下属喝了一声,让他们在头前带路,转道广州城。 等薛威把头缩回来的时候,沉老爷用手撑着,坐直了沉毅,叹了口气:“我这身子,还是弱了一些。” “沉公这话不对。” 薛威开口道:“您是江南人士,骤然到广东来,水土不服是常事,况且您这一路骑马走了十几天,等闲壮汉也是受不住的。” 薛将军感慨道:“自小到大,听过的见过的文官老爷,出门无论远近,大多都是坐轿子,或者坐马车,独独沉公您,竟骑马奔行了十几天。” “已经十分了不起了。” 沉毅的身体,的确不算弱,哪怕是在抗倭军将士里,他的身体素质也能排得上中上,只是再强的身子也难免有生病的时候。 现在的他,着实虚弱得很。 他深呼吸了好几口气之后,看向薛威,问道:“你在广东也几个月了,见过广东的地方官了么?” “见过了。” 薛威开口道:“广东的地方官还不错,我们在各府剿倭的时候,他们会主动送粮食过来,前些日子咱们剿灭了倭寇主力之后,就驻扎在广州城外,广州知府还带人送了一些猪牛羊过来,给咱们开荤。” “嗯…” 沉老爷有气无力的应了一声,微微闭上眼睛,开口道:“以后便不要再称抗倭军了,小里小气的,今后你麾下所部这些人,便是广州卫了。” 他睁开眼睛看向薛威,问道:“现在手底下多少人了,够五千人了没有?” 薛威摇头。 “属下带了两千人进广东,打倭寇的时候,临时征募了两千人左右,不过按照沉公的吩咐,属下带到广东的这两个千户营,还要再分出去一个,因此算起来,广东这边的人手,只有三千人…” 沉毅默默点头,然后闭上眼睛说道:“你麾下这两个千户营,要有一个派到泉州去,在那里设泉州卫,不过泉州卫代指挥使,我准备用刘明远。” 他再一次睁开眼睛看着薛威,问道:“你有没有意见?” 薛威摇头:“属下没有!” 沉毅沉默了一会儿,继续说道:“也不是要你放血,你手底下也找一个得力的人给我,我会把他派回乐清,代管温州卫。” 温州卫留的千户营,是凌肃的手下。 这样,在抗倭军改编为沿海都司的同时,沉毅也对原有的抗倭军编制完成了一次打乱。 至于凌肃跟薛威两个人各自的直属的福州卫与广州卫,沉毅就不准备打乱他们了。 薛威低头道:“属下都听沉公您安排。” 作为沉老爷的嫡系,薛威对沉毅可以说是俯首帖耳,沉毅说什么,他就会去做什么。 沉毅这会儿精神有些不太好,说到这里,脑子就有点不太灵醒了,他摇了摇头之后,开口道:“先跟你说这些,剩下的等我病好了,再跟你细说。” “广州卫的征兵,不能停,最迟明年春天,兵部任命你为广州卫指挥使的文书就会下来。” “在那之前,把广州卫的五千人练好了,不要懈怠…” 薛威看着沉毅有些苍白的脸色,忍不住打断了沉毅,他低头道:“沉公,您好好休息一会罢,莫要再说话了,安心休养身体。” 沉毅闻言,沉默了一会儿之后,默默点头。 他的确有些乏了。 便斜靠在车厢上,小憩了一会儿。 马车行进的速度不快,一直到傍晚,才终于进了广州城,广州邸报司的段冲,已经早早的等在了城门口,见到沉毅的马车之后,立刻引着沉毅的马车,进入到了广州城里的一处宅子。 段冲,是当年沉毅任命的邸报司七个组长之一,当年沉毅把他从建康派出来的时候,就让他在广州府建立邸报司。 只不过后来,福广两省的邸报司,都是他在负责,这一次抗倭军在福建和广东剿倭顺利,段冲功不可没。 因为在路上睡了一会儿,沉毅这会儿精神好了一些,下了马车的时候,薛威跟段冲上前,准备一左一右搀扶着他。 沉毅摇了摇头,示意自己能走,于是两个人就一左一右,跟在他的身侧。 进了宅子之后,沉毅看了看这座宅子的规模,然后对左侧的段冲叹了口气:“辛苦你了。” “司正您太客气了。” 段冲微微低头道:“能替您办事,是属下的荣幸。”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开口道:“属下已经去派人去请了广州府的名医,司正您在这里稍等一会儿,马上就到了。” 沉毅抬头看了看外面已经黢黑的夜色,无奈摇头:“这么晚了,可不要用强。” 段冲笑着说道:“司正,咱们邸报司可是朝廷正经职司,如何会对百姓用强?” 说话的功夫,三个人已经进了这座宅子的正堂,正堂里挂了不少灯,映照的颇为亮堂。 沉毅在主位坐下之后,低头喝了口茶,缓了缓,然后看向段冲,问道:“了解广东巡抚朱圭么?” 段冲一愣,然后开口道:“属下在广东数年,自然是了解一些的。” 沉毅点头,又问道:“此人官声如何?” 段冲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沉毅的表情,似乎在琢磨怎么跟沉毅说。 沉毅揉了揉眉心,问道:“很不好?” “嗯。” 段冲点了点头,开口道:“司正,这位朱抚台,官声的确不好,贪财好色一样不缺,尤其是贪财…” 他低头道:“在广东,尤其是广州府,素有“周刮地”之名…” “任广东巡抚四年,其人已经在广东娶了十房妾室,私下外室无数,至于名下田产以及家乡田产…” “那就更不计其数了。” 段冲低头道:“有传闻说,朱抚台在他自己的家乡,有良田数十万亩,几乎占了一县半数的土地,人称朱半城。” 沉老爷皱了皱眉头。 “如此猖狂?” 段冲再一次低头道:“司正,这里是广州府,距离建康两千八百里路,真正的天高…” 作为公职人员,他还是没有把天高皇帝远五个字说完。 “而且这位朱抚台很有能力,在广东这几年,上上下下的人都被他管的服服帖帖…” “广东一省上下一体,又无人能去建康告状,自然万事大吉,而且听说…” “听说这位朱抚台,在建康也有背景,跟几位宰相关系都不错…” 沉毅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有些头痛了。 段冲口中说的背景,很有可能是指张简的祖父张敬! 朱刮地,朱半城… 听到这两个别号,沉老爷吐出了一口浊气,只觉得脑子更加混沌了。 “张党…不应该是清流么?” 第六百九十七章 李氏大饼 夜深的时候,段冲叫的大夫才终于堪堪赶到,给沉毅诊了脉之后,说沉老爷是染了风热,开了药之后,嘱咐沉毅不要中暑,安心休养几天,也就慢慢好了。 沉毅点头谢过,他实在是没有什么力气,偶尔还会流鼻涕,就让蒋胜帮他把大夫给送了出去。 送走了大夫之后,蒋胜大半夜的跑出去给沉毅抓了几副药,等药煎好之后,时间已经到了凌晨,天都快要亮起来了。 蒋胜先是自己找了个小碗喝了半碗,等了一会儿确定自己没有事之后,这才敲响了沉毅的房门,把已经躺下的沉毅叫醒,伺候沉毅服了第一剂药。 之所以要试药,是因为北齐的人无时无刻不想着弄死沉毅,按照内卫的叮嘱,只要是沉老爷入腹的东西,都要有人试吃。 一般是蒋胜来给沉毅试。 沉老爷迷迷湖湖的端起药碗,喝了一口之后,就被苦醒,连困意都散了个七七八八,瞪了一眼蒋胜之后,沉毅还是捏着鼻子把一碗药喝了下去,然后重新回到了床上,盖上被子:“明天不许叫我。” “我睡醒之前,谁来都不见。” 蒋胜连忙点头。 他知道,自家公子有些“起床气”,每天只有刚醒的时候脾气不太好。 喝了一碗药之后,嘴里的苦味难消,沉毅在床上翻来覆去,一直到天色快要亮起来的时候,他才勉强睡了过去。 再一觉醒来,已经是下午了。 睡醒了之后,因为热感冒,他鼻子已经不通气了,只觉得口干舌燥,于是开口叫了一声:“蒋胜,倒水!” 房门很快被推开。 蒋胜端了一杯热水,小心翼翼的放在了沉毅的床前,然后伸手把沉毅从床上给扶了起来:“公子您喝水。” 沉毅坐直了身子,端起这杯水喝了一口之后,浑身上下舒服了不少,他看向蒋胜,问道:“外面没有什么事罢?” “别的事情倒没有…” 蒋胜微微低头,表情有些古怪:“只是一个自称姓朱的官老爷,一大早就来家里拜访了,知道您还在睡觉之后,他等了一会儿,便告辞离开了,临走之前跟小的说…” 沉毅深呼吸了一口气,问道:“他说什么了?” 蒋胜老老实实的说道:“他说他下午再来。” 沉毅无奈的用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开口道:“多大年龄?” “看起来应该五十多岁,具体多大年纪,小的不太分辨的出来…” “他说…” “他说他是巡抚衙门的。” 沉毅终于吐出了一口浊气,闷声道:“怎么不把我叫起来?” “公子,您昨天晚上睡下之前吩咐过,今天无论是谁过来见您,都不能打扰您休息,小的想您生了病,更不能打扰了,便没有叫您…” “你…” 沉毅有些气闷。 偏偏这句话,的确是他说出来的,还真没有理由跟蒋胜发火,生了会闷气之后,沉毅把这杯水喝了个干净,无奈道:“罢了,你出去罢,我一会儿便起来了。” 蒋胜连忙点头,开口道:“公子,药已经熬好了,您一会儿起来之后先用点饭,小的便伺候您服药。” 沉老爷摇了摇头:“实在是没有什么胃口,弄一碗白粥,一点咸菜端到我房间里来罢。” 蒋胜连忙点头,转身出去准备了。 说完这句话,沉毅用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还是有些发烫。 应该是热感冒,估计没个天,休想痊愈。 本来沉毅是想,先在广州养好身体之后,再去见那位朱半城,没想到他才刚到广州半天时间,人家就已经找上门来了。 想到这里,沉毅在自己床头边上,翻出了一个小木盒子。 打开这个盒子之后,里面只有廖廖几样物事,其中一样是皇帝发给他的金牌,另外一样是一封信。 沉毅把这封信取了出来,放在手里看了一眼。 信封上写着简单的几个字。 玉章亲启。 玉章,应该是朱圭的字。 表字与名字相辅相成,圭本来就是美玉的意思,取这个表字倒也合情合理。 不过这个表字,再加上朱抚台的姓,距离某个狠人的名字,竟只差了一个字。 沉毅把这封信翻来覆去的把玩了一会儿,正犹豫要不要拆开看一看的时候,他的房门被人敲响,蒋胜在外面低头道:“公子,早上那位朱大人又来了。” 沉毅回过神来,把这封信收进了袖子里,然后看向门口,问道:“来了几个人?” 蒋胜低头道:“只有朱大人自己。” “嗯…” 沉毅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开口道:“那饭就不急着吃了,我先出去见见他。” 说完这句话,沉毅套上一身外衣,简单打理了一番头发,洗了把脸之后,便准备出门。 临出门之前,他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床上的木盒子,犹豫了一下,他还是把木盒子里的金牌取了出来,塞进了怀里。 虽然只是一块死物件儿,但是揣在腰里,沉老爷莫名觉得心安了不少,然后坚定的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一股热气,扑面而来。 而且是那种湿热。 此时正值盛夏,一出门,身上便觉得粘腻腻的,很不舒服。 沉老爷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然后看了一眼蒋胜,开口道:“带路罢。” 沉毅对这个宅子,不能说是不熟,只能说是一无所知。 好在蒋胜知道路,他走在前面领着沉毅,没过多久,就到了这处宅子的正堂,沉毅还没有走进去,就远远的看到了正堂里坐了一位相貌堂堂的中年人。 这人并没有人穿官服,只一副读书人打扮,一眼看过去,相貌很是年轻,看起来似乎只有四十岁左右,不过他头上还有胡子,都已经有了一些灰白,因此蒋胜才会说,不太好分辨他的年龄。 沉老爷拖着病体走了进去,远远的对着这个中年人拱手道:“江都沉毅,见过先生。” “敢问先生是?” 中年人站了起来,他先是上下打量了一眼沉毅,然后微微点头,对着沉毅拱手还礼,笑着说道。 “益阳朱圭。” 他说的官话不太标准,不过还是很容易听得出来的。 沉毅再一次拱手,感慨道:“原来真是中丞,刚才下官睡醒之后,听下面人说起,下官最初还不太相信,不曾想竟真是中丞亲自来了。” “下官惶恐。” 朱圭上前,拉着沉毅的衣袖,扶着他坐了下来,开口笑道:“沉学士太客气了,你是朝廷的钦差,如何能在朱某面前自称下官?” “要真是严格论起来,应该我在钦差面前自称下官才是。” “沿海差事,不涉及地方衙门。” 沉老爷微笑回答道:“我虽然是钦差,但是职事并不涉及地方衙门,中丞把我当成寻常五品官就是。” “沉学士说笑。” 扶着沉毅坐下来之后,朱圭微笑道:“沉学士这一路南下的事情,本官都已经听说了,短短两年半时间,就把沿海倭寇几乎清理干净,着实是大快人心。” “沉学士在主持沿海五个市舶司的事情,本官也都略有耳闻,为此本官还派人去了一趟温州府,看了看温州市舶司的情形。” 说到这里,朱抚台沉声道。 “这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情,沉学士有什么需要朱某帮忙的,尽管说! 朱抚台十分热心,拍着胸脯说道。 “我广东巡抚衙门,责无旁贷!” 第六百九十八章 朱刮地 朱抚台很是热情。 热情到让沉毅都不用拿出张相国那封信的程度。 沉老爷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努力让自己的思绪清晰下来,他低头喝了口茶水之后,对着朱圭挤出了一个笑容:“中丞,朝廷要建广州市舶司,目的是为了厘清商税,广东一省今后所有的商船货物进出,都要从市舶司走,想要实现这一点,非得地方衙门配合不可。” “不过中丞既然主动找到下官,下官相信,中丞是有这份诚心的。” “这是自然。” 朱抚台拍了拍胸脯说道:“市舶司是陛下吩咐下来都事情,朱某深受皇恩,自然会全力配合沉学士。” 他对着沉学士笑道:“如今,沉学士麾下的抗倭军,已经把近海的倭寇清理干净,这市舶司我看立刻就可以准备了,等沉学士选定了地址,巡抚衙门立刻就开始贴告示征调匠人民夫,着手修建市舶司。” 朱抚台掰着手指说道:“算算时间的话,估摸着十月份就能弄成。” 他看向沉毅,脸上带着热情的笑容:“沉学士以为如何?” 见到这位广东巡抚如此热情的模样,沉毅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他犹豫了一下之后,开口道:“中丞,这市舶司暂定的商税是十税一,广东一省的商人恐怕不一定愿意从市舶司出入,到时候是需要地方衙门帮忙的…” “这个朱某明白。” 朱圭神色泰然,开口道:“沉学士放心,别的地方不敢说,这广东地界,一定是我巡抚衙门说话作数,到时候市舶司建成,巡抚衙门立刻就贴告示出去,保证没有商户敢偷逃一两银子的税款!” 此时,沉毅从这位广东巡抚的双眼之中,竟然看出了一些兴奋。 这非常不对劲。 按照道理来说,在这个时代。地方上的商户想要把生意做大,是一定会跟地方上的官员勾结的,最起码也会给自己寻一个靠山。 有些,甚至直接就是地方官员下场经商,或者是扶持代理人经商。 那么突然增收一成的商税,哪怕只针对出海的商户增收,也必然会损害这些地方官吏的利益,而现在,作为整个广东官场的首宪,朱圭竟然对这件事情,表露出了非常大的兴趣! 事出反常必有妖。 沉毅趁着低头喝茶的功夫思忖了片刻,然后他放下茶杯,开口道:“中丞,这浙江跟福建两省的市舶司,办得可都是有声有色…” 沉毅之所以说出这句话,是因为他怀疑广东想要阳奉阴违,明面上把市舶司建起来,暗地里却不干事,这样用不了几年,市舶司就名存实亡了。 朱圭面色严肃,直接开口说道:“沉学士你放心,广东的市舶司,绝不会比另外两省的市舶司收入差了,要是比他们少一两银子,来日朱某直接去建康,向沉学士你负荆请罪!” 沉毅因为生病,这会儿精力和心神都有些跟不太上,听到这里,他已经有些弄不清楚这位广东巡抚的想法了,犹豫了一下之后,沉老爷还是从袖子里取出了张敬交给他的那封书信,递在了朱圭面前。 他长出了一口气,开口道:“中丞,这是张老相国托我带给你的书信,放在我这里有半年多时间了,老相国特意嘱咐,一定要当面交给你。” 见到这封书信之后,朱圭只看了一眼上面的字迹,便严肃了起来,听完沉毅说的话之后,他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先是对着这封信作揖,然后两只手接过这封信。 接过这封信之后,他并没有急着拆开,而是看向沉毅,问道:“沉学士与恩师是?” 沉毅想了想,开口道:“我与老相国之孙张易安交好,易安兄是我兄长。” 听到这句话,朱圭脸上那副虚假的笑意慢慢褪去,整个人都严肃了不少。 这个时候,沉毅才觉得他正常了起来。 因为方才的朱抚台,热情的有些太假了。 堂堂一省首宪,面对沉毅这种钦差的时候,虽然不会鼻孔朝天,但是或多或少会拿捏一些架子,比如说… 他这个巡抚,应该是等沉毅上门拜访,而不是主动来找沉毅。 朱圭先是看了一眼沉毅,然后微微点头道:“沉学士稍候,容我看一眼恩师的书信。” 沉毅点头,自顾自的喝茶。 片刻之后,朱圭把信看完,然后默默把书信叠好,塞进了袖子里,再抬头看向沉毅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就真诚了不少。 “原来是自己人。” 他问道:“恩师身体可好?” “老相国身体康健。” 朱抚台点了点头,笑着说道:“既然是自家人,那就不说那些虚的,这广州市舶司,沉老弟就不用操心了,沉老弟你安心在广州府休养几个月,老哥哥一定给你办得漂漂亮亮的。” 说到这里,朱抚台摸了摸下巴,开口道:“到时候所获收益,分润给老弟你三成如何?” 沉毅虽然病了,但是没有湖涂,闻言他先是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然后开口道:“中丞,敢问是什么收入?” 朱圭诧异道:“自然是市舶司的收入了。” 沉老爷眉头紧皱,开口道:“中丞,市舶司收入,是要上交朝廷以及供养广州卫的!” “这个我知道。” 朱抚台微笑道:“老弟你不要着急,咱们都是自己人,做兄长的不会害了你。” “该给市舶司十税一的税,一两银子都不会少。” 直到这个时候,沉毅才听出了这位广东巡抚背后的算盘! 他想加税! 借着市舶司的名义加税! 市舶司十税一的税率并不是太高,那些商户从市舶司出海,会有广州卫的官兵保护,保证他们在近海安全,这是相对建康的良性循环。 因为这些商户,毕竟是有钱赚的。 可是如果地方衙门借着市舶司的明目再行征税,税率过高,商户收益率降低乃至于负收入,那么市舶司这个政策,就会成为恶政! 到时候不仅市舶司没了进项,对整个广东一省的商业,都是一个打击! 沉毅深呼吸了一口气,抬头看向朱圭,问道:“中丞想要加税?加多少税?” 朱圭这会儿完全把沉毅当成了自己人,他笑呵呵的说道。 “沉老弟,你久在朝廷,不知道这些商户出海的利润,有些行当出海一趟甚至是翻倍赚钱的。” “无奸不商,十税一太便宜他们了。” 朱圭澹澹的说道:“依我看,应该十税三或者十税四比较合适。” 好家伙! 朱抚台的意思是,地方衙门征收的商税,要比朝廷的市舶司额外多出两三倍! 见沉毅不说话,朱圭看向沉毅,解释道:“沉老弟,朱某这么做,绝不是为了自己牟利,这广东上上下下那么多官员,有些家里都是有人出海做生意的,想让从他们口里夺食,怎么也得补贴给他们一些好处。” “这些多出来的钱,除了给你老弟的,剩下的,愚兄都拿去打点上下的关节,保证市舶司在广东顺利运营下去。” 沉老爷没有说话。 他心里明白,朱圭这个人,恐怕在他没有到广东之前,就把这些事情给想好了。 甚至,如果自己没有拿出那封信,他是绝对不会跟自己说这些的,到时候他会帮着自己,快速把市舶司建好,然后让自己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离开广东。 那时候,他留在广东的这个市舶司,就会成为这些地方官敛财的工具。 想到这里,沉毅又想到其他几个市舶司。 那几个市舶司,会不会也有这种情况? 沉老爷闭上眼睛,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有些疲惫的开口道:“中丞,大部分商船,是不能翻倍获利的。” 他睁开眼睛看着朱圭,开口道:“到时候,出海的船只就会越来越少,商业凋零…” “只要不走私就行。” 朱抚台对着沉毅澹澹一笑:“况且那,贤弟说的情形,恐怕已经是几年之后的事情了。” 朱抚台在广东,已经四年了,再有两年他就要离任。 而沉毅,今年大概率就会回到建康去。 朱抚台端起茶水抿了一口,看向依旧年轻的沉毅,微微一笑。 “沉老弟,官场就是这样的,不可能什么事情都面面俱到,只需要办好眼前事就好,愚兄替你把广东的差事办好,你今年回到朝廷,就能跟陛下交差…” “这广东将来的事情,与你我何干?” 第六百九十九章 古道热肠朱玉璋 不得不承认的是,这位朱抚台给出的方案,是相当合理而且完整的。 只要以市舶司的名义加税,再用多出来的这些钱,去打理各级官吏,不需要给太多人钱,只要让合理的知府知县拿到好处,那么这些地方官吏就会转而去支持市舶司。 甚至到后期,这些官员打通的市舶司的关节之后,还会用自己的特权,给自家的商船或者是收了好处的商船开捷径,少收钱或者是不收钱。 那时候,就真是乡绅的钱如数归还,百姓的钱三七分账了。 而在这个过程中,沉毅既不需要出力,也不需要承担风险,只要广东的巡抚衙门去把这件事情做成,到了年底,广州市舶司就会交上去一份漂亮的“成绩单”,而沉老爷的功劳也会稳稳落袋。 至于几年之后…广州市舶司变成了朝廷的“恶政”,那也跟沉毅没有太大关系,到时候沉老爷大可以说,是下面地方上的人念歪了经。 与他沉毅无关。 所有的责任都可以推的一干二净。 而且,这位广东巡抚,是张相国的门生,沉毅自己与张家交好,更没有跟朱圭冲突的理由。 用朱圭的话来说,他们是“自己人”。 而接下来,沉老爷只要在广州休养几个月,年底回京复命,他在东南的差事就算是彻底完成了。 这对于当下的情况来说,无疑是最优解。 也是最理性的选择。 沉老爷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咳嗽了两声,然后有些虚弱的说道:“中丞,下官在赶来广东的局势,染了风热,现在还虚弱得很,脑子里也有一些混…” “实在是不宜谈公事。” “那就改天再聊。” 朱圭笑呵呵的站了起来,开口道:“回头我让人请个大夫过来,再给沉贤弟好好诊诊脉。” “沉贤弟安心养病,本官就不打扰了。” 沉毅起身相送:“我送抚台。” “不必不必。” 朱圭摆了摆手道:“贤弟染了病,就好生休息,我自己离去就是。” 沉毅咳嗽了一声,开口道:“中丞,老相国递给我书信的时候交代过,要阅后即焚,中丞既然看完了那封信,还请交还给下官,下官稍候把它烧了去。” 朱圭脚步停了下来,他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伸手把怀里的书信取了出来,有些诧异:“恩师在信里并未说要烧去啊。” “老人家年纪大了,忘事并不奇怪。” 沉毅微笑道:“中丞如果不放心,那就当着你我的面,烧了这封信。” “好。” 朱圭没有再犹豫,从怀里取出火折子,然后很懂事的把信里的信纸抽了出来,让沉毅确认是张敬的书信之后,当着沉毅的面烧了去。 这封信化作飞灰之后,朱抚台面带感慨之色:“说起来,已经数年没有见过恩师了,本来想留着一份恩师的手迹,思念的时候便拿出来看一看,没想到这份手迹也没有留下。” 沉毅微笑道:“中丞将来回了建康,再去寻老相国墨宝就是,以中丞与老相国之间的师徒关系,还不是要多少就有多少?” “困于地方,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回建康。” 朱圭长叹了一口气,对着沉毅拱了拱手,告辞离开。 沉毅一路把他送到了前院,快到大门口的时候,才停了下来,然后目送这位广东巡抚离开。 他的表情,变得严肃了起来。 张敬并没有嘱咐过,让他把这封信毁了去。 但是他还是这么做了。 目的是在有限的范围内,尽可能斩断张家跟朱圭之间的牵连,这样一来,将来如果他跟朱圭之间真的有了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也不至于会把张家给牵连进来。 不过广东的问题到底要怎么做,沉毅还需要认真考虑这两天。 因为现在有一个问题,摆在了他面前。 他一路走到今天,是为了做官,还是为了做事? 如果是为了做官,那么广东的事情就不必要考虑了,直接按照朱圭的做法,到时候自己在广东住上个两个月,拍拍屁股走人。 要是注意官声,朱圭给的好处也可以分文不取,这样对于他沉毅来说,就没有任何风险了。 可如如果是后者… 不得不承认的是,沉毅最初考学,一路从生员考上来,努力进取的时候,那时候他的目标很单纯也很明确,就是为了做官,为了阶层跃迁,为了扳倒当时悬在他头上的范家。 可是,从范侍郎倒台,到后来沉毅跟随李穆南下之后,他心里肯定还是想做点事情的。 最起码要为天下做点什么,留下一点什么。 这才是沉老爷真正犹豫的地方。 一个人默默愣神了许久以后,然后才缓缓转身,回了这座宅子的正堂。 他刚坐下没多久,蒋胜便端着一晚白粥一叠咸菜,还有一碗汤药,摆在了沉毅面前,问道:“公子,您是先吃饭,还是先喝药?” “先吃饭。” 沉毅看了一眼几乎深黑色的汤药,无奈摇头:“这碗药一喝下去,哪里还有胃口吃饭?” 说完他端起白粥,喝了几口之后问道:“薛威去哪了?” 蒋胜连忙低头:“公子,薛将军今天中午出门去了,说是要看看广州城长什么模样,您要是找他,我这就派人去寻。” “去。” 沉毅微微低头道:“我有事情吩咐他。” “是。” 蒋胜连忙点头,然后转身一路小跑,派人去找薛威去了。 约莫小半个时辰之后,薛威才喘着粗气,出现在了沉毅面前,他对着沉毅恭敬抱拳道:“沉公,您找我?” 这会儿沉毅刚喝完汤药没多久,整个人的精神更加萎靡,他坐在椅子上,睁开眼睛看了一眼薛威,缓缓点头。 “你这两天,就先离开广州城,派人在珠江沿河,各个码头看一看,看看哪里适合建立广州卫大营,寻到了合适的地点之后,便派人报给我,尽快把广州卫大营建起来。” 薛威恭敬低头抱拳:“是!属下明日就出城寻找合适的大营驻地。” 沉毅点了点头,继续说道:“调派五十个广州卫精锐进城,给我做贴身的护卫。” 薛威闻言一愣,他抬头看了看沉毅,然后低头道:“是,属下亲自遴选精锐,明天就能送到沉公身边。” “暂时就这些事情。” 沉毅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我实在是没有什么精神,不然也不会这么急着叫你回来,你也是第一次到广州府,也不必明天离开,可以后天再走,这两天在城里四下转转。” 薛威低头道:“属下先安排好了广州卫的事情,再逛广州城不迟。” “随你罢。” 沉毅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脚步有些虚浮,离开了正堂之后,一个人走到了书房里。 他坐在了主位上,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还是开始磨墨。 沉老爷深呼吸了一口气,在心里默默自语。 “我不能跟那些官沆瀣一气。” “哪怕所有的官都是这样,哪怕所有人都觉得这么做才合适,我觉得不对,便不能这么去做。” “不然,便是随波逐流。” 他终于磨好了墨,喃喃低语。 “我两世为人,可不是来随波逐流的。” “广州市舶司,不能这么办。” “其他几个市舶司,也不能这么办。” 他缓缓下笔。 “需要给市舶司以及地方衙门,套上一个不容打破的枷锁了…” 第七百章 刮钱计划 写完了一封信之后,沉毅实在是有些扛不住了,让蒋胜送出去之后,他便回了卧房休息。 之后的几天时间,沉毅就一直老老实实的在住处养病,好在大夫开的药还算见效,吃了三天药之后,沉老爷的食欲就已经基本恢复,精神也恢复了不少。 这个时候,薛威也派人递了话回来,告诉沉毅,他们在广州府下辖的新安县,找到了一处合适扎营的地方。 新安县,又称宝安县,是广州府辖县,地理位置靠海。 另一个世界的两个超级都市,都处在新安县境内。 当然了,现在的新安县,还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县城,除了几个出海的码头港口之外,剩下的就是一些靠打鱼为生的渔民了。 收到薛威的传信之后,身体已经大为好转的沉毅,想起了在新安县任知县的故人,于是兴致大发,让蒋胜驾着马车离开了广州府,奔向了新安县。 新安县城距离广州城,足有两百多里路,坐马车的话差不多需要两三天才能赶到新安,好在现在沉毅时间还算充裕,再加上他正好需要避一避朱圭,因此用了三天时间,慢慢悠悠赶到了新安。 薛威等人,已经在新安县城等着沉毅,见到沉毅的马车之后,薛威立刻迎了上去,把沉毅迎下马车之后,薛威跟在沉毅身后,微微低头道:“沉公,这新安县就是咱们抗倭军在广州府剿倭的驻地,之前不少倭寇,就盘踞在新安县近海的诸多岛屿之中,属下等花了几个月时间,才一一清理干净。” 沉老爷微微点头,“嗯”了一声之后,开口道:“这里不适合做广州卫驻地。” 薛威一愣,问道:“沉公,这是为何?” “这里是比较适合藏匿匪寇,但是却不适合做广州卫大营所在。” 薛威所说的这些岛屿,其实就是另一个世界的香港诸岛,如果是另一个世界香江,这里自然适合驻扎军队,但是现在新安县的县城,实际上是在另一个世界的鹏城,而更外围的岛屿,大部分还是无人长住的荒岛。 而广州卫的存在,根本目的是为了拱卫广州市舶司。 广州市舶司,需要控制住珠江入海口,是绝对不可能建在这里的。 沉老爷跟在薛威身后,沿着海边走了小半个时辰之后,回头看向薛威,开口道:“广州卫大营不适合在新安,需要在珠江入海口附近,但是这里太适合藏匿匪寇了,到时候你可以派一个或者两个千户营,驻扎在新安,以防这里生变。” 薛威先是点了点头,然后看向沉毅,低头道:“沉公,这里既然不适合作为广州卫驻地,您还大老远的跑过来…” “我来新安,也不是为了广州卫的驻地。” 沉老爷微笑道:“一来是为了躲几天清净,二来也是为了造访故人。” 说到这里,沉毅顿了顿,开口道:“从广州城出来之后,我沿着珠江入海口看了一遍,珠江入海口处,有一座海鸥岛,那里应该比较适合建广州市舶司,你这几天得空,可以骑马去看一看。” 海鸥岛的位置,与福州府琅岐岛的位置相似,一个可以控制闽江入海口,另一个则是可以控制珠江入海口。 薛威点了点头,低头道:“属下明天就赶去看一看。” 说到这里,他看向沉毅,问道:“那沉公您今天,是要去新安县城?” “是。” 沉毅微笑道:“去看看我那位三同故交。” 所谓三同,是指同年生,同榜进士,同为馆阁之职。 沉毅与新安知县孙鲤,虽然不是同年生,没有同在翰林院修书,但是二人除了同榜进士之外,还是同乡,同窗,也算是另一种三同了。 沉毅等人距离新安县城不远,赶在傍晚之前进了城,进城之后,沉毅在薛威等人的陪同下,直奔新安县衙,到了县衙门口,薛威张口就要给沉毅唱名,沉老爷挥手阻止了他,微微摇头道:“就去通报说,江都沉毅,来看望故交来了。” 薛威闻言,立刻低头,去县衙门口通报去了。 通报之后没多久,一身七品绿色官服的新安知县孙鲤,便急匆匆走了出来,见到沉毅之后,他先是擦了擦眼睛,然后忙不迭的一路小跑过来,一把捉住的沉毅的衣袖,惊喜交加。 “方才听到下面的人通报,我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不曾想还真是子恒!” 他说的是江都话。 沉毅也用江都话回他,微笑道:“到广州府已经好几天时间了,本来早就应该来看望继圣兄,只是到了广东之后有些水土不服,病了好几天,这才耽误了。” 孙鲤,字继圣。 这个表字与他的名字看起来不搭,但是他与孔圣人之子孔鲤同名,因此继圣二字,倒也合情合理。 听到久违的江都乡音,孙知县只觉得鼻子一酸,他拉着沉毅的衣袖,眼眶都要有些红了。 “子恒既然来了,非得在新安多住几天不可,愚兄好好招待招待你。” 孙知县感慨道:“你不知道,我多久没有听过江都话了。” “这广州府的人说话,愚兄听来基本靠猜…” 孙知县摇头晃脑,仿佛跟沉毅有说不完的话。 沉老爷微笑点头:“是要在新安,多叨扰师兄一些时日。” 他在新安,一来是要躲一躲广州城里的那位巡抚。 二来,是要等建康的人,给他回信。 ………… 正当沉老爷在新安县吃海鲜的时候,他在七天前写的书信,终于被内卫六百里加急,送到了建康。 这封信,没有经过朝廷,而是通过密信的渠道,直接送到了内侍省,送到了皇帝陛下手里。 此时的皇帝陛下,正在昭德宫里,与惠妃娘娘说话,高太监便捧着沉毅的这封信,来到了皇帝陛下面前。 皇帝见到高明之后,便把怀里的长子放在了惠妃娘娘手里,然后他站起了身子,来到了高明面前,微微皱眉:“朕难得来一次昭德宫,什么事情,不能等朕回甘露殿再说?” 高明再一次低头道:“沉学士自广州府发来的密信。” 皇帝这才舒展眉头,从高明手里接过了这封信,拆开之后,信封里有足足三张信纸。 只看了一眼第一张信纸,皇帝陛下就忍不住大皱眉头:“这沉七怎么回事?写字都写的歪歪扭扭的,亏他还是朕钦点的两榜进士!” 高太监低着头,开口道:“根据内卫回报,写这封信的时候,沉学士似乎是病了,而且病得不轻。” 皇帝这才没有追究,而是默默把三张信纸认真看了一遍,尤其是看完了第二张信纸之后,他甚至忍不住又看了一遍,问道:“高明,朕记得这广东巡抚朱圭,似乎是张敬的…” 高明低头道:“是张相的门生。” 皇帝摸了摸下颌,若有所思。 “那就有意思了。” 说完这句话,皇帝继续看下去,等到把一封信都看完之后,皇帝陛下喃喃道:“要市舶司告示税额,要地方衙门不得插手市舶司事务,要沿海都司下属五卫,有缉捕走私之权…” 皇帝自言自语道:“要的东西还真不少,不知道沉七在广东,到底碰到什么事了。” 说到这里,皇帝看了看高太监,缓缓说道:“高明,去把朱圭的情报整理一下,等会放到甘露殿去,朕晚上要看。” 高太监低头道:“奴婢遵命。” 皇帝陛下伸了个懒腰,开口道:“今天下午,朕要在昭德宫陪朕的皇长子,没有什么事情,就不要再来扰朕了。” 高太监再一次低头,然后毕恭毕敬的退下去了。 而皇帝陛下则是重新回到了甘露殿里,从贵妃娘娘手里接过了自己的长子,他伸手捏了捏这孩子的鼻子,笑着说道:“爱妃,这孩子的名字,朕想了好几个月了,今天才有了一些主意。” 惠妃娘娘目光流转,轻声道:“臣妾还以为陛下忘了呢…” “这如何能忘?” 皇帝笑着说道:“只是一直犹豫不决而已。” “不如就叫他李望如何?” 惠妃娘娘眨了眨眼睛,问道:“哪个望?” “北望的望。” 听到这个回答,惠妃娘娘轻声笑道:“臣妾还以为陛下,要给这孩子取名一个复字呢。” “复字太大太沉,怕压得他长不大。” 皇帝语气温柔,轻声道:“就叫李望罢。” 惠妃娘娘轻轻点头,然后问道:“陛下,方才高公公找您,是不是有什么政事要处理?如果有着急的政务,陛下还是抓紧去办罢,免得人家说臣妾贻误国事。” “不是什么特别要紧的事。” 皇帝一边逗自己的儿子,一边漫不经心的说道:“就是沉七,在南边写了封信给朕。” “沉七…沉公子…” 惠妃娘娘目光微微闪动,她轻声问道:“陛下,今年,沉公子应该就能回建康了罢?” “是该回来了。” 皇帝捏了捏皇长子的鼻子,呵呵一笑。 “他再不回来,朕就真的有些担心了…” 第七百零一章 牢不可破的枷锁 是夜,皇帝陛下终于从昭德宫,回到了甘露殿。 甘露殿里,已经堆起了厚厚的一沓文书,不过今天的文书相比较平时要少了许多。 平时最少要有四五沓文书。 之所以今天的工作量减少,是因为皇帝提前给中书打了招呼,说自己身体不适,让中书只送报大事要事过来。 因为工作量减少,皇帝陛下今天只花了一个多时辰,就把这些文书处理完,然后他才从书桌的桌角,拿来了高明已经准备的,有关朱圭的资料。 皇帝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把朱圭的资料看完,然后抬头看了一眼高明,问道:“你怎么看?” 高太监微微低头,开口道:“陛下是问如何看待广东的事情?” 皇帝“嗯”了一声,淡淡的说道:“事关一省的巡抚,不是小事,朕不能凭借沈七的一封信,就去动朝廷的二品大员。” 朱圭贪污的事情,并不难查。 很显然,皇帝已经知道了这位封疆大吏贪墨的事情,不过相比较于朝局稳定来说,贪污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更不是扳倒一位封疆大吏的理由。 如果真要如此较真,那朝廷上下没有谁的屁股能是安全干净的。 高太监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开口道:“陛下,按照时间推算,这封信是沈学士刚到广东不久写的,按照常理,应该…” “不是私怨。” “那就是为了公事。” 皇帝淡淡的看了一眼高明,微笑道:“你的意思是,要朕支持沈毅,是不是?” 高明连忙摇头,低头道:“陛下,沈学士所为,可能不是为了私怨,但是为了一些贪腐的事情,就想要调换一省的封疆,这种想法未免有些太过幼稚,奴婢据实回话,并没有支持沈学士的想法…” 皇帝揉了揉眉心,然后淡淡的说道:“他并没有让朕调换广东巡抚,他只是向朕建议,沿海五个市舶司,今后与地方衙门完全脱开干系,市舶司由宫里的人派去主导,至于缉捕走私,则有都司五卫负责。” “这是要限制地方衙门的权柄…” 皇帝打了个哈欠,有些困了:“可谁又去限制沿海都司的权柄呢?” 高明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开口道:“陛下,如果按照沈学士所说的去办,地方衙门在里面,捞不到一点好处,将来难免会阳奉阴违,暗中支持商船走私,甚至…诋毁王政。” “奴婢以为,沈学士有些太年轻了…” 皇帝挑了挑眉头,看向高明:“朕也很年轻。” 高太监立刻低头:“奴婢失言…” “你说的话,朕都明白。” 皇帝陛下放下了手里的朱圭卷宗,瞥了高明一眼:“沈七也未必不明白这个道理,不然他在浙江就不会想法子捉到周义山的把柄,在福建就不会捧出一个愣头青程廷知。” “他这是把问题丢给了朕。” 皇帝缓缓开口道:“朕如果要处理广东,那么他便依言照办,朕如果将就过去,过几年广东市舶司乃至于其他几个市舶司办砸了,也跟他沈七没关系了,” 说到这里,皇帝陛下语气也充满了无奈:“归根结底,是官场风气不正。” 大陈朝廷,已经一百多年了,哪怕是按照南渡之后的历史算,也已经六十多年,六十多年,已经有了稳固的既得利益群体,各种既得利益者盘根错节,官场上很多贪污腐败,已经成了不成文的规矩。 这种就是“风气不正”。 皇帝可以杀一两个官员乃至于几十个官员的人头,可以罢免几百个官员的官职,但是新来的上来,老实个一两年之后,将来多半还会是这个模样。 很难从根子上扭转。 想到这里,皇帝陛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然后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缓缓说道:“今天天色太晚了。” “这样罢,明天…” 他看向高明,淡淡的说道:“明天没有朝会,伱去一趟张府,把张敬给朕请来,就说朕有事情请教他。” 高明目光流转,微微低头道:“陛下圣明。” ………… 次日上午,已经致仕四年多的宰相张敬,又重新被请进了皇宫里,在高明的陪同下,一路来到了甘露殿门口。 高太监一边在头前领路,一边笑着说道:“老相国精神矍铄,风采不减当年啊。” “老了…” 头发已经白了大半的张敬叹了口气,无奈摇头:“脖子都已经入土,高公公莫要取笑老夫了。” “老相国玩笑。” 高太监微微侧身,笑着说道:“陛下一直很惦记老相国。” 张敬微微低头,笑着说道:“老夫也很思念陛下,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向陛下辞行还乡。” 高明微微低头,没有接话。 很快,张敬就到了甘露殿里,见到了正在看书的皇帝陛下,老相国作势行礼,皇帝陛下连忙上前,把老头扶了起来,笑着说道:“相国莫要多礼,坐着说话罢。” 张敬低头谢恩。 君臣二人在这个时候,对视了一眼,彼此的目光之中,都看到了一些感慨。 洪德皇帝是张敬看着长大的,当初皇帝刚登基的时候,才刚满十岁,还是个孩童,是孙太后和中书省的几位宰相,努力维持住了朝局。 现在,当年那个稚嫩的童儿,已经长成一个年轻的帝王了。 而皇帝也感慨万千。 当年,他有些畏惧的两位宰相之一,如今已经满头白发了。 君臣两个人寒暄了一会儿之后,皇帝让高明给老头奉了茶,这才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笑着说道:“老相国年迈,本来朕不应该打扰老相国清净,只是昨天碰到了一件事情,不好做出决断,因此请老相国进宫问政。” 张敬微微低头道:“陛下如果不嫌老臣年迈昏聩,老臣愿意为陛下分忧。” 皇帝点了点头,整理了一下思路之后,缓缓说道:“朕前些日子,收到了密奏,有人弹劾广东巡抚朱圭,贪赃枉法,为祸地方…” 皇帝静静的看着张敬,开口道:“相国如何看?” “自然是派人查实。” 张敬毫不犹豫的回答道:“一旦查实,以国法追究,决不轻饶!” “朕也是这么想的。” 皇帝微微摇头,叹了口气道:“可是,朕现在正在广东弄广州市舶司,需要广东政局稳定,朱圭在广东多年,这个时候,是不是不宜动他?” 张敬想了想,然后抬头看了看皇帝,开口道:“若是如此,不妨先派人接任广东巡抚一职,将朱圭调换下来,暂不办他,等将来广东局势稳定了,再寻个理由处理他不迟。” “一省的封疆…” 皇帝紧紧的盯着张敬的表情,缓缓问道:“说换就换?” 朱圭是张敬的门生,也是所谓“张党”的一份子,而一省首宪这种位置,不管是对于哪个势力来说,都是非常要紧的。 “陛下乃是九五至尊,天下臣民的君父,这朝廷上下官员,陛下想要换谁,就可以换谁。” 老头微微低头道:“只要保证广东的局势稳定,这朱圭尽可以换得。” 皇帝呵呵一笑,看向张敬:“老相国不妨猜一猜,是谁密奏举发了朱圭。” 老头面色平静,他缓缓开口道:“臣猜是翰林院侍读学士沈毅。” 见张简脸色古井无波,皇帝笑着问道:“老相国不生气?” 沈毅与张家交好,建康城人尽皆知。 而朱圭是张敬的学生,这也是人所共知的事情。 按理说,张敬多少会因为这件事气愤不已,甚至雷霆大怒。 “回陛下。” 张敬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开口道:“老臣已经离开朝堂多年,朝堂上的事情早已经跟老臣无关了,至于陛下问这件事老臣气不气…” “若是生气,也是气老臣自己教导无方,有了朱圭这么个门生。” 皇帝闻言,抚掌感慨。 “老相国一心为公,朕深感佩服。” 他笑着说道。 “那这件事,就按老相国说的去办。” (本章完) 第七百零二章 李望 “老头脾气真好。” 皇帝亲自把张敬送出了甘露殿,并且特赐了个二人抬轿,把老头送出宫去,目送着抬轿越来越远,皇帝陛下笑呵呵的说道:“比朕预计之中还要平静许多。” 站在皇帝身后的高太监,微微低头,开口道:“张相向来都是喜怒不形于色,有没有生气,只有他自己心里知道。” 皇帝笑呵呵的转身,走进了甘露殿,一边走,一边说道:“老头又不是一个人,他可以脾气好,他那些门生故吏不一定容得他脾气好。” 高明跟在皇帝身后,微微低头道:“陛下高明,借着沉学士的这封信,立时就让沉学士不容于张相一党了。” 沉毅在给皇帝的密奏里,并没有弹劾任何人,更没有弹劾朱圭。 他只是提到了广东的情况,请求皇帝加强市舶司的自主权以及都司衙门下属五卫的权力,让市舶司以及五卫,不必受制于地方衙门,可以独立于地方衙门之外,独立运转。 而皇帝,借着这封信,顺势轻轻推了一手。 皇帝背着手,语气平静:“沉七跟朕开口要了太多东西,他功劳甚大,朕不好不给他。” 皇帝回到甘露殿里,缓缓说道:“不过能臣办事,是要放权给他的,朕已经做好将来继续放权给他的准备了。” 说到这里,皇帝没有继续说下去。 不过话里的意思很明显。 他可以放权给沉毅,不仅仅是现在沿海都司的权柄,将来涉及到北伐,或者清理赵阀的时候,皇帝都可以在最大容忍范围之内给沉毅放权。 但是想要获得这种权柄,是要付出一些代价的。 比如说,沉毅跟张家走的太近了。 沉毅在朝堂上虽然人缘不是很好,除了张简之外基本上没有什么朋友,但是不需要太多人,只一个张简,一个赵昌平,就让沉老爷的底蕴骤然深厚了起来。 张简自然不必多说,老相国虽然退了下来,但是影响力还是在的,从他可以影响到两千里之外的广东巡抚,就可以看出来这一点。 而赵昌平,更是一大学阀的掌门人。 背后有这两股势力,沉毅在文官之中的背景,其实很深。 这也是皇帝不太放心的地方之一。比 就目前沉毅在东南的表现而言,他将来,是要大用沉毅的。 既然要大用,那么就要未雨绸缪,提前斩落掉沉毅的一些枝叶,让他心无旁骛,安安心心的一根主干往上长。 此时此刻,皇帝已经隐隐有了让沉毅做孤臣的打算。 只不过沉毅跟甘泉书院的羁绊太深,这种羁绊,只有沉毅自己能够斩断,皇帝也没办法下手斩断这份羁绊。 坐在椅子上想了一会儿之后,皇帝回头看了一眼高明,开口道:“去请陈相过来,再把户部尚书请来,朕要跟他们议议广东新任巡抚的合适人选。” 高太监低头道:“是。” 皇帝顿了顿,继续说道:“再有,你以朕的名义给沉毅去信,让他在广东放手施为,不必顾忌地方衙门,但是有两点要明确告诉他。” “第一,不能把朕的广东搞乱了。” 皇帝神色平静,继续说道:“第二,到今年年底,无论广州市舶司有没有做成,都让他赶回建康来过年,朕对他另有重用。” 高明点头道:“陛下,五个市舶司眼看都要陆续建成,一个孙谨肯定是忙不过来的,您看是不是再从宫里派几个太监下去,统管几个市舶司…” 皇帝“嗯”了一声。 “你去安排。” 说完这句话,他看了一眼高明,澹澹的说道:“让他们手脚都干净一些,手里过钱,沾了点银屑在指甲缝里,朕可以装作没有看见…” “但人家沉七,费尽心思去做成的市舶司,你手底下的那些个徒子徒孙们要是要钱不要命,敢往这里面伸手去捞。” 皇帝闭上眼睛,面无表情。 “莫怪朕不念旧日情分。” 这句话,就是明确说给高明听的。 因为皇帝,跟底下那些做事的太监们,其实没有什么情分,他只跟高明有情分,毕竟高明是从东宫一路就跟着他的,也是打小看着他长大的。 高太监是个聪明人,自然听出来皇帝话里背后的意思,他直接跪了下来,对着皇帝深深低头。 “陛下您放心,真有瞎了心的,往这些钱里面伸手…” 高太监咬牙切齿:“奴婢就活剐了他们!” “嗯。” 皇帝面色平静的挥了挥手:“下去办差罢。” ………… 下午,张府。 刚从太常寺下班的太常寺丞张简,回到了家里,刚换下身上的官服,准备出门去秦淮河畔看看河景,张家的一个丫鬟便急匆匆的跑了过来,见到了张简之后,低头行了个万福,开口道:“不过三少爷,老爷上午吩咐说,等您回家之后,让您去见他…” 说着,她看了一眼张简已经换好的衣裳,开口道:“您…就不要出门了。” 张简在同辈之中行三,不过因为张家第三代里,目前只有他一个进士,因此平日里最受张敬宠爱,听到祖父召唤,张简立刻熄灭去秦淮河看河景的心思,当即点头道:“好,我马上去见祖父…” 他拿起房间里的铜镜看了一眼,觉得自己身上穿的衣服有些花哨,便又换了一身蓝色的正经衣服,让媳妇帮忙整理了一下头发之后,这才来到了张家后院的一处单独的小院子门口,轻轻敲了敲门:“大父,简儿来看您了。” 张简在门口等了片刻,木门才缓缓打开,一个身材富态的老妇人,上下打量了张简一眼,轻声问道:“惹你大父生气了?” 这是张简的祖母,自小对张简极好,当初张简在江都任知县的时候,经常几个月就往建康跑一趟,就是为了探望祖母。 相比较于祖父的身体,祖母的身体要差得多。 张简一脸茫然,摇了摇头:“祖母,孙儿最近没有做什么坏事啊?” 老妇人缓缓点头,然后指了指书房,开口道:“你大父一早上就被叫进了宫里去,回来以后,便躲进了书房里不出来,中午饭都没怎么吃,现在还在书房里,你去见他罢。” 听到这句话,张简就有些怂了。 他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的说道:“祖母,大父他…” “放心去。” 老妇人拍了拍张简的后背,轻声道:“祖孙俩,他还能吃了你不成?” 张简这才深呼吸了一口气,战战兢兢的走到了张敬的书房门口,敲了敲门之后,恭敬道:“大父,孙儿回来了。” “进来。” 老相国的声音平静,依旧听不出喜怒。 张简小心翼翼的推门进去,见到老头正坐在书桌后面,伏桉写些什么,张简小心翼翼的站着,一句话也不敢说。 老头头也没有抬,澹澹的问道:“你觉得沉毅这个人怎么样?” 张简愣了愣,然后回答道:“大父,孙儿觉得,子恒无论是品行还是能力,都是极好的…” 张敬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孙儿,又默默低下了头,面无表情。 “老夫原也这么觉得,所以才让你跟他交好。” “去年他回建康过年,老夫特意见了他一面,还给他写了一封信,让广东巡抚朱圭帮他办好东南的差事。” 老相国抬起头,看着自己的孙儿,缓缓说道:“可是他转头就把朱圭给参了,还是上密奏参的。” 张简脸色被吓得煞白,不过他还是咬了咬牙,问道:“大父,子恒参朱圭什么?” “贪墨。” 张敬闷哼了一声道:“堂堂一省的巡抚,被人以贪墨参倒,老夫还是第一次见!这沉七,不是一个沽名卖直之辈,就是被功劳二字给蒙了眼!” 老头的语气里,终于有了一丝情绪。 “愣头青!” 张简这会儿,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见不是自己惹祖父生了气,他也没有那么紧张了,而是自己寻了把椅子坐了下来,低头想了想之后,他才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张敬,问道:“大父生气了?” “如何不气?” 老相国胡子都要吹起来了:“那是一省的首宪之位!我大陈只有半壁江山了,统共还有多少个巡抚?” “如何不气!” 老人家心里,自然是非常生气的,他其实非常想保住朱圭这个巡抚的位置,但是刚才在甘露殿里,老相国看的也很清楚。 很难保得住。 张简第一次直视自己的祖父,这位年轻的太常寺丞看了一眼自家祖父之后,低头道:“大父,孙儿觉得,这件事背后必有隐情!” 张敬瞥了一眼自己的孙子,闷声道“这么信那沉七?” “子恒绝不是大父所说的沽名卖直之辈,更不会被功劳蒙了眼…” “大父不必心急,孙儿马上写信给他,问个清楚。” “大父不急。” 张敬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但是,那朱圭一口一个恩师称呼大父,当年也算是所谓张党中人,这件事大父如果没有反应,那么以后,说话就再没有人会听了。” 他看向张简,继续说道:“大父已经告老,不在朝堂之中,说话有没有人听,原本不甚要紧,但是你…” “你才刚入仕途。” 老头声音严肃:“你大父若是说话没人听了,将来你在朝堂上,也就没有人照拂了,总不能指望比你还要晚一科中进士的沉七照拂你罢?” 张简面色严肃。 “大父,您已经致仕四年了。” “您口中的张党…谁也不知道还有多少人会认。” 张简深呼吸了一口气,低头道:“您不要着急。” “且等孙儿,问清楚这件事再说…” 第七百零三章 挑拨离间 沉老爷到了新安县之后,与孙知县好一顿叙旧,叙旧之后,他干脆就在新安县住下,没有回广州府。 因为现在大老板还没有给他回信,他需要大老板给他权限之后,才能回广州府去跟朱圭进一步的谈条件。 按照沉毅的预估,他拿到了皇帝给的权限之后,就能够跟朱抚台正面谈条件,不管谈妥还是谈不妥,他都有足够的底气,自顾自的建立市舶司与广州卫,不必去顾及地方衙门的看法。 而沉毅,也给自己预留了一些让步的余地,毕竟他不能一直待在东南,市舶司跟广州卫,还是需要跟地方衙门沟通的,如果朱圭有诚意给他谈,沉毅能够给广东巡抚衙门一个市舶司商税的折扣。 也就是说,拿了巡抚衙门批文的商船,过市舶司的时候,市舶司可以给他们打折。 沉毅的心里预期是八折,底线是七折。 当然了,如果能以九成谈下来最好,这样大家也完成了互相妥协,地方衙门在奈何不得市舶司之后,应该也不会过多纠缠。 而且这样一来,沉毅自己也不会跟朱圭闹的太僵,免得将来回建康见到了张相,不好说话。 这其实也是一种变相的让利,不过后期市舶司对于这个折扣的“名额”,肯定是要做出一定限制的,不然这就跟与巡抚衙门二八分成或者三七分成,没有什么区别了。 这也是官场上不得不做出的妥协。 沉毅在新安县住了整整七天,这天,他正陪同孙知县在海边游玩的时候,蒋胜带着一封用牛皮纸封好的书信,匆匆跑到了沉毅面前,他两只手把书信递到了沉毅面前,然后低头道:“公子,建康急信。” 沉毅点了点头,伸手接过这封信,然后当着孙鲤的面拆开,孙知县很懂规矩,微微走出几步,没有站在沉毅身边。 打开这封信看了一遍之后,沉老爷脸上面色平静,他看向孙鲤,开口笑道:“继圣兄,小弟恐怕不能在新安继续住下去了,身上有些公务,明天就要动身返回广州府去。” 孙鲤闻言,有些不舍,不过他还是叹了口气道:“老实说,乡音难觅,我很想留子恒你在新安住上一两个月,但愚兄心里清楚,子恒你身负皇差,我不能耽误你的前程。” 他看向沉毅,脸上露出了一个释然的笑容:“明天什么时候动身,我送子恒。” 沉毅想了想,开口道:“事情不是很急,明天吃完早饭之后再动身不迟。” 这封信,是皇帝写给他的书信,确切来说,应该是皇帝的旨意,信里明确写明了,允许市舶司公示税额,不许地方衙门参与市舶司税事,同时也同意沿海都司下属五卫,可以自行缉捕走私商船,查实之后直接行文户部,不用经过地方衙门。 这就大大扩张了市舶司与沿海都司的权柄,让这两个衙门,不至于受制于地方衙门,也不会被地方衙门掣肘。 老实说,收到这一封信,沉毅心里还是很振奋的,毕竟他的判断没有出问题,皇帝还是愿意支持他的。 有了这封信,沉毅接下来,就有了足够的底气,去跟朱圭他们谈判。 广东的事情,也可以得到很好的处理。 因此,沉老爷精神爽利了不少,只觉得身轻体健,走起路来,都比平时快上不少。 当天晚上,孙鲤为了给沉毅送行,安排了一大桌子海鲜,让沉毅美美的吃了一顿。 天色黑下来之后,沉老爷便回了房间里,因为第二天要赶路,他准备早一些休息。 沉毅进房间里脱下外衣,房门就被敲响,沉老爷微微皱眉,问道:“谁啊?” 门外的蒋胜低头道:“公子,建康急信。” 沉毅一愣,然后皱了皱眉头:“又是一封信?” “是。” 蒋胜低头道:“是张公子用官驿急递过来的…” 他顿了顿,开口道:“也是六百里加急送来的。” 听到这里,沉毅坐不住了,立刻站了起来。 他明白,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情,不然张简不会这么急着给自己写信。 要知道,只有急报军报,才能从官驿的六百里急递走,而身为正六品官员的张简,理论上来说是没有级别用六百里加急送信的。 不过张家是相门,他动用一些资源,用上六百里加急,也不是什么难事。 沉毅从床上站了起来,走到房门口,打开房门之后,从蒋胜手里接过信。 看了一眼信封上的字迹,确定是张简亲笔之后,沉毅立刻就着房间里的烛光,拆开了这封信。 这会儿,沉毅的房门没有关严,一阵清凉的夏风吹拂进来,把房间里的烛光吹的摇曳不定。 烛光映照在沉毅的脸上,也让沉老爷的脸色阴晴不定。 他一个人站在原地,定定的站了许久,也沉默了许久。 不知道过去多久,他才看了一眼门外的蒋胜,深呼吸了一口气:“我现在写两封信,你用邸报司快速送回建康去。” 蒋胜低头称是。 沉毅顿了顿,又说道:“再有,明天一早,让薛威来见我。” 蒋胜再一次点头。 沉老爷坐在房间里的小桌上,提笔,只用了盏茶时间,就把两封信写好,他拿着信,走到房间门口,递给蒋胜。 “尽快寄出去。” 蒋胜低头道:“是…” “去罢。” 沉毅站在房门口,目送着蒋胜离去。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才转身回头,一个人坐在床边默默发呆,再没有了困意。 烛光摇曳不定。 一直到后半夜才熄灭。 不是因为沉毅睡了,而是因为一根蜡烛已经燃尽。 而沉老爷,一整个晚上,都坐在床边默默出神。 天光大亮之后,沉毅才缓缓从床边站了起来,他穿好衣服,洗了把脸之后,走出了房门。 他一如既往的去找到了孙鲤,跟孙知县一起吃了早饭,然后他跟孙鲤告辞离开。 此时,蒋胜已经备好了马匹,只是薛威还没有来得及赶来。 沉毅看了看自己的坐骑,皱眉道:“换马车。” 蒋胜愣了愣,心里有些委屈。 因为今天骑马回广州府,是沉毅昨天自己安排的。 不过沉毅既然吩咐了,蒋胜还是很麻利的找来了一辆马车,沉老爷上了马车之后,好整以暇的坐在了马车里,开口道:“慢慢走,等一等薛威。” 马车按照沉毅的吩咐,在官道上慢悠悠的走着,走了整整一整天时间,也不过走了二三十里路。 次日上午接近中午的时候,去海鸥岛实地考察的薛威,终于堪堪赶到了沉毅的马车前,对着沉毅躬身抱拳行礼。 沉毅吩咐马车停下,然后坐在马车上,示意薛威起身。 马车上的沉老爷,默默的看了一眼薛威,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开口道:“薛将军,我走之后,你按原来的计划,一边清理近海的贼寇,一边征募广州卫,尽快募齐五千兵马,好生练兵。” 薛威虽然觉得沉毅的语气有些不对,还是抱拳道:“沉公放心,属下会尽快把广州卫给拉起来的。” “嗯。” 沉毅澹澹的说道:“有事给我写信。” 薛威终于愣住了。 他抬头看向沉毅,愕然道:“沉公您…不是在广州城么?” 这么近的距离,是不需要写信的。 沉毅摇了摇头。 “不,我要回福州了。” 薛威瞪大了眼睛。 他彻底迷湖了。 沉毅南下的广东的目的,就是为了督办市舶司以及广州卫,眼下广州卫都还只是雏形,市舶司更是雏形都没有,自己这个老板,怎么就要走了? 他愕然道:“沉公,福州那边,是不是出了什么急事?” “没听说。” 沉毅摇了摇头,懒洋洋的说道:“是广东这边,没有我什么事情了,你好生办你的广州卫,过段时间自然会有宫里的人来办市舶司,我在不在这里都是一样的。” “福州那边的都司,还有很多事情要忙,我要回福州去了。” 沉老爷默默的看了一眼薛威,继续说道:“在广州如果碰到了什么事情,或者干不下去了,便去福州找我。” 说完这句话,沉毅合上马车的车帘,懒洋洋的说道:“出发,转道福州。” 听到沉毅的话,就连蒋胜都愣住了。 自家公子,明明昨天还要去广州城的,怎么今天就要去福州了? 不过沉毅吩咐,他不敢质疑,于是连忙吩咐车夫转道福州。 而马车里的沉老爷,微微眯了眯眼睛。 既然朝廷的那位,在背后暗戳戳的使坏,那么广东这差事,爱谁干谁干。 反正他该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 广东市舶司,广州卫,一个都不会少,一定会在年前建起来。 既然基础工作已经做完,就没有人能指摘他什么。 皇帝也没有地方挑他的毛病。 如果是朝廷里的其他文官,为了将来在朝廷里的前程,为了所谓的君父,可能会强忍着委屈,在广东把事情办完,然后回到建康城里,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但是沉毅不会。 想到这里,车厢里的沉老爷,在心里闷哼了一声。 想道德绑架我? 爷不干了! 第七百零四章 老相国的愤怒 沉毅收到皇帝书信的时候,心情还是十分愉快的,毕因为虽然他在东南办差办得辛苦,但毕竟大老板那里鼎力支持,再加上的确能为百姓做点实事,沉老爷做起来,算是干劲满满。 但是晚上张简的一封信,把他的好心情打了个灰飞烟灭。 皇帝竟然要在这个当口,换了朱圭! 虽然朱圭这厮,的确算不上什么清官,好官,但是他确实实打实的干吏,这一点从广东一省,被他拿捏的服服帖帖,就可以看得出来。 沉毅在给皇帝的奏报里,的确提了一句朱圭贪墨的事情,但是沉毅提这件事,是为了让皇帝给市舶司赋权,让市舶司税务自主,完全没有换下朱圭的意思。 因为广东刚平定了倭寇,广州卫以及市舶司的建立,都需要一个相对稳定的官场,现在最优解自然是跟朱圭达成双方都满意的合作,而不是把朱圭这个人换了。 换一个新巡抚过来,广东官场的权力交接,想要恢复到现在的这种平稳期,至少需要大半年乃至于一年的时间,至于新巡抚刚接手广东会做成什么样子… 谁也不好说。 不过福建就是一个推倒重来的例子。 程廷知之所以能在福建横推,最主要是因为三法司的协助以及福州卫的支持,而广东的新巡抚到任,会做成什么模样,谁都不好说。 本来,皇帝换下朱圭也就罢了,沉老爷费点时间跟新巡抚沟通沟通,再花点精力写封信给张敬解释一下,这件事沉老爷咬咬牙,憋憋气,再忙活几个月也就过去了。 可是张简在信里,提到了皇帝召见过张敬… 至于皇帝挑拨离间的事情,不能见诸于文字,因此张简没有在心里提起,不过他在信里暗示,他的祖父已经笃定,是沉毅上书参了朱圭。 那么这背后的到底发生了什么,就一点也不难猜了。 理性思考来说,沉毅可以理解皇帝的这波操作,无非是想让自己给他当个专业的工具人。 工具人脑子里,不应该再有什么别的心思。 所以自己这个工具人,就应该是个孤臣,最好能在朝堂上人嫌狗厌,跟谁都不对付。 这样,皇帝才用的顺手,用的放心。 而沉毅,非常讨厌这种被他人随意拨弄的感觉。 不管他将来会不会做孤臣,都应该是他沉毅自己来选择才对。 最起码,皇帝,要跟他商量。 谈谈条件,给出一个让沉老爷心动的价码。 而皇帝像现在这样,一声招呼都不打,就直接背刺,沉老爷心里自然是不爽的。 其实如果沉毅是个土生土长的陈国人,脑子里没有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奇思妙想,那么自小被忠君报国的思想灌输,这一次可能就咬牙忍了。 安慰自己的理由也很好找。 为了广东的经济民生嘛。 到时候,忍着委屈在广东把事情办完,回到建康见到皇帝,皇帝问一句“委屈否?”沉老爷回答一句“不委屈”,君臣二人心照不宣,这件事也就过去了。 可是现在的沉老爷,受不得这种委屈。 爱谁谁! 且不说市舶司会不会成为恶政,会不会影响广东的经济民生以及朝廷的收入,退一万步讲,即便真的影响了,跟他沉毅有鸡毛关系? 他一来不是广东的官员,二来市舶司挣的钱,也不会有一两银子落进他沉毅的口袋里。 于是沉老爷,果断坐上自己的马车跑路了。 他甚至没有再回广州府去,没有去跟朱圭打招呼。 而且说实在的,朱圭这个人虽然官声不好,贪财好色,但是却十分看重所谓的“派系”,最起码沉毅亮出书信之后,人家朱巡抚二话不说就要分给沉毅三成收入。 很实诚了。 沉老爷到了广州府之后,也没给他带什么礼物,现在可能还把人家工作给搞没了,这会儿自然不太好意思再去见朱圭。 干脆。 回福州摆烂去了。 眼下还是初秋,回福州住个三个月,到了年底快过年的时候,拍拍屁股回建康去缴旨,这趟差事就算是完成了。 至于会不会得罪皇帝,影响自己的前程… 这一点,沉老爷想的很开。 皇帝真要是因为这件事恼了沉毅,自此不再重用他,那么这位大陈皇帝的心胸也有限,想要完成洪德中兴,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北伐也是痴心妄想。 真要是那样,沉老爷正好直接躺平,也可以给自己谋划退路了。 ………… 内卫一直是贴身跟着沉毅的,而且不是一两个人,是一整个校尉营,也就是一百个人。 这个校尉营虽然有轮班,也有人会休息,但是平时跟在沉毅身边的内卫,基本上也有二三十人。 这些内卫,固然可以保护沉毅,但同时也监视着沉毅的一举一动,沉毅从官道转道福州之后,这些内卫立刻就有所察觉,然后从内卫的渠道,把这份消息,以最快的速度送往了建康。 广州府距离福州府一千六七百里,沉毅又是坐着马车慢慢走的,因此他还在路上的时候,内卫的消息就已经送到了高明手里。 而沉毅写给皇帝的“回信”,或者说是写给皇帝的奏报,也差不多在同一时间送到了建康,放在了高太监的桌桉上。 高明听到了这个消息之后,脸色开始变得诡异了起来。 他又看了看手里沉毅送回来的书信,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没有拆开,而是从自己的位置上站了起来,看向身旁伺候的小太监,问道:“陛下现在何处,在甘露殿还是在昭德宫?” 小太监毕恭毕敬的低头道:“干爹,万岁现在德庆宫。” 高明点了点头,又问道:“有大臣在德庆宫么?” 小太监摇头道:“回干爹,万岁把…把龙子抱进德庆宫了,此时正与惠妃娘娘一起在德庆宫伴驾…” 听到这句话,高太监眉头止不住的跳了跳。 德庆宫,是天子的寝宫啊… 他默默站了起来,看了一眼身边的小太监。 “传我的话,任何人不准嚼舌根子,谁要是传到了皇后娘娘耳朵里,被咱家知道了…” 高太监目光凌厉:“直接打死。” 小太监吓得勐地一个哆嗦,直接跪在地上,叩首道:“回干爹,儿子知道了,儿子这就吩咐下去。” “嗯。” 高太监慢悠悠的点了点头,然后起身离开了内侍省,一路朝着德庆宫走去,他是内廷的大管家,进德庆宫自然轻松,没过多久,就在德庆宫里,见到了怀抱皇子坐在软塌上玩耍的皇帝陛下。 惠妃娘娘坐在一边,正在侍弄手里的刺绣,一家三口,分外和谐。 高明犹豫了一下,还是迈步走了过去,跪在了皇帝面前,低头道:“陛下,沉学士密信。” 皇帝这才把目光从儿子身上,落在了高明手里的信上,他对着惠妃娘娘招了招手,惠妃立刻过来把皇长子抱了起来,皇帝起身,一边伸懒腰一边打哈欠:“真是半日清闲也难得。” 虽然嘴里埋怨,皇帝还是对着高明招了招手:“送上来罢,朕看看沉七说了什么。” 高太监低头,把手里的密信捧了上去,皇帝拆开密信之后,只扫了一眼,就丢在了一边,撇了撇嘴。 “洋洋洒洒几百个字,都是一些空话,总结无非皇帝圣明四个字。” 皇帝打了个哈欠:“沉七什么时候也这么无聊了?” “这封信,就不必给他回了。” 高太监先是看了一眼在附近的惠妃母子,然后默默上前,站在了皇帝身边,低头道:“陛下,沉学士…” “似乎要离开广东,回转福州去了…” 高太监声音压的很低。 “内卫上报,他已经在离开广东的路上了。” 皇帝一愣,问道:“福建出事了?” 高明摇头:“奴婢没有听说…” “那…” 皇帝只说了一个字,然后便顿住,眉头不由自主的皱了起来:“那他这是什么意思?” 高太监垂手而立,一言不发。 皇帝再一次皱眉。 “撂挑子?给朕使脸色?” 高太监还是不敢说话。 皇帝狠狠地拍了拍桌子,怒气冲冲。 “反了他了!” 皇帝一发火,一旁的惠妃母子,都吓得不轻,皇帝勉强压住火气,对着母子两个人笑了笑,然后咬牙切齿道:“东南的差事不给朕办完,就让他沉七一辈子待在东南!” 高明沉默了一会儿,提醒道:“陛下,广州卫已经快征满了,只等大营建成,就算是建成了,至于广州市舶司…” “按照孙谨先前的奏报。” “他这个月弄完泉州市舶司之后,就会动身赶往广州府。” 高明的意思是,东南的差事并没有耽搁。 皇帝挑了挑眉,正要说话,惠妃娘娘已经步履蹁跹的走到了皇帝身后,她一边给皇帝按摩,一边轻声问道:“什么事情,惹得陛下这么大火气?” “没事。” 皇帝闭上眼睛,忍住火气,深呼吸了好几口气之后,才缓缓睁开眼睛,憋出了一句话。 “马儿太烈了。” 第七百零五章 道德绑架? 见皇帝这个模样,惠妃娘娘这个懂事的女子自然不会在德庆宫久待,毕竟她今天能带着孩子在这里待一会儿,目的就已经达到了。 她对皇帝行礼,低头道:“陛下,您既然有公事,妾身这就带着望儿回去了。” 皇帝抬头看了一眼母子俩,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点了点头,嗯道:“那你们去罢。” “高明,替朕送一送。” 高太监恭敬点头,送惠妃娘娘离开了德庆殿,等这位大太监再回到皇帝面前的时候,皇帝陛下脸色依旧不太好看,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张家给沉七去信了,是不是?” 高明一怔,然后低头道:“这个奴婢真没有注意…” 内卫虽然无孔不入,但是人数毕竟是有限的,不可能什么事情都尽在掌握之中,而且宰相张敬,也不是什么普通人,想要避开内卫的视线给沉毅送一封信,并不是什么难事。 而且高明的确大意了,没有注意这件事。 皇帝冷冷的瞥了高明一眼,声音有些生气:“你为何没有注意?如果张家给沉毅去了信,你应该把信拦下来,禁绝他们之间的沟通!” 见皇帝发了火,高太监惶恐不已,直接“扑通”一声跪在了皇帝面前,低头叩首:“奴婢失职,请陛下重罚…” 这一次,皇帝没有再让高明起身,而是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瞥了一眼高明,问道:“你说,现在应当如何处理?” 高太监跪在地上,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低着头说道:“陛下,广东的事情,沉学士其实已经做完了,而他想要在广东继续做的事情,是想让市舶司能够在广东长远一点,既然如此…” “陛下将剩下的事情,交给新任巡抚去做就是,最多也就是另外一个福建,福建的程廷知都能将福建打碎重来……” 皇帝的权威,是不容置疑的。 金口玉言,九五至尊。 因此,他既然说出了要换广东巡抚,那么这个巡抚就一定要换,不然朝令夕改,时间长了,皇帝也就没有什么威信可言了。 沉毅也是认识到广东巡抚换人的事情已经无可避免,才干脆离开了广东,眼不见心不烦了。 因此,高明从头到尾就没有有让皇帝收回成命的念头,他只是帮皇帝想一些补救的法子。 皇帝斜愣了高明一眼,面无表情:“朕从哪里再去找一个程廷知?” “这个新的程廷知,会不会把广东给彻底搞乱?” 程廷知这种人,并不常见,而且非常罕见。 不是说他这种刚直的性子罕见,而是说既刚直,又爬到了省级的位置,并且有能力把控一省的人,实在是太罕见了。 或者可以说,整个洪德朝,差不多就只有程廷知一个人。 即便是程廷知,皇帝对他也很不放心,还准备了一手孙复,准备一旦生出乱子,随时将程廷知这个“见习巡抚”给替换下来。 现在想再找一个这种脾气,愿意替皇帝得罪一省官员,并且毫不考虑自己前程的人,太不容易了。 高太监低着头,缓缓说道:“陛下,那就只有暂且用朱圭用到年底了。” “朝廷可以调职朱圭,再让派新巡抚下去交接,一直到广东政局稳定了,再放朱圭离开广东。” 皇帝眯了眯眼睛,冷声道:“广东稳了,那朕的市舶司呢?” 高太监额头见汗。 他低头道:“若是如此,广州市舶司想要在地方上按照沉学士的思路运行下去,估计不太可能了,只有让一些利出去…” “好了。” 皇帝又发了脾气,拂袖道:“不要再说了。” 皇帝陛下心里有些气闷。 因为他知道,高明说的情况,句句属实。 想要稳定广东政局,那么市舶司的事情,就肯定是要对地方做出一些妥协的。 毕竟两千多里路,皇帝陛下的朱笔不仅伸不到这个地方,甚至说话的声音,都很难传到这个地方。 那些文官们,在朝堂里是一个模样,到了地方上之后,就又是一个嘴脸了。 想到这里,皇帝心里更加憋闷了。 朕离了你沉七,还办不成事情了?! 他睁开眼睛,瞥了一眼地上的高明,缓缓开口:“给孙谨去信,让他尽快去广州,把广州市舶司给朕办起来。” “朕会吩咐广东巡抚衙门配合他。” 高太监深深低头称是。 皇帝深呼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告诉孙谨,市舶司的钱就是朕的钱。” “有人想要插手进来,立刻密奏给朕,朕会一一处理的。” 高太监闻言,心里叹了口气。 皇帝的这种做法,太粗暴了。 这样一来,地方上的确没有人敢去动市舶司这块蛋糕,同样的道理,也绝对没有人会搭手帮忙了。 大家都会对市舶司敬而远之。 而市舶司能不能完全脱离地方衙门独自运转,高明自己是不看好的。 因为地方上的事情太多,弯弯绕绕的事情也太多,凭借宫里派出去的几个太监,是办不完那么多事情的。 地方官员不用暗地里掣肘,只要非暴力不合作,或者不作为,时间长了,市舶司很难真的做起来。 而这个情况,以皇帝的聪慧,自然也是能想到的。 皇帝之所以这么做,是在跟沉毅赌气。 说到这里,皇帝陛下微微眯了眯眼睛,冷声道:“至于沉七,他愿意待在福州,就让他待在福州罢,他若是不想回来了,年关都可以不回来!” 他瞥了一眼高明,闷声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去办事?” 高太监慌慌张张的站了起来,毕恭毕敬的退了下去。 等高太监离开德庆宫,皇帝一个人坐在软榻上,盯着桌桉上的几本奏书,默默出神了许久。 许久之后,皇帝陛下才回过神来,他面无表情的抬头,看了一眼远方。 “朕没有错。” 皇帝陛下如是想。 他缓缓开口。 “天子永远无错。” ………… 九月,一路慢悠悠赶路的沉毅,终于回到了福州城下。 他这一路上,可以说是一边走一边游玩,一千多里路的路,着实花了不少时间。 记得他骑马离开福州的时候,福州府的天气还是燥热难当的,如今已经入秋,早晚都有了一些凉意。 回到了福州城之后,沉老爷没有在城里停留,而是径直回到了杏园里,简单洗漱了一番之后,便找了一间卧房,躺在床上美美的睡了一觉。 这一路赶路,着实有些辛苦。 沉毅是午后回的杏园,这一个午觉足足睡了两个时辰,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时间已经到了傍晚,他刚从床上站起来,推开房门,就看到薛威已经等在了门口,见到沉毅出来之后,对着沉毅低头道:“公子,世子爷来了,在客厅等您一会儿了?” 沉毅伸了个懒腰,点头道:“知道了。” 他洗了把脸,把散乱的头发打理了一下,又弄了下有些乱的胡茬,这才走到了客厅,见到了正在客厅喝茶的沿海都指挥使李穆。 沉老爷脸上露出笑容,开口道:“见过世子。” 世子殿下上下打量了一眼沉毅,脸上露出了一个十分玩味的笑容:“记得子恒走之前,说两三个月就能把广东的差事办完,当时我以为,是子恒你人在广东两三个月,没想到是连赶路在内两三个月。” 他抚掌笑道:“沉子恒真乃神人也,短短两个月出头,便去而复返了。” 沉毅被他这么一说,也没了脾气,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来之后,微微摇头,无奈的叹了口气:“随便世子怎么说罢。” 李穆见沉毅这个模样,脸上的笑意也收敛了起来,他问道:“怎么?比福建还难办?” “那倒不至于。” 沉老爷喝了口茶水,微微摇头:“本来已经有头绪了,出了点事,便在广东待不住了。” “苦思冥想了一个晚上,也想通了。” 沉毅澹澹的说道:“天下少有十全十美的事情,凡事做个七八分也就行了。” “想通了之后,就干脆回福州来了。” 沉老爷放下茶杯,笑着说道:“在福州住两个月,便回建康缴旨。” 说的直白点,就是摆烂了。 沿海的差事,他就办到这里为止,剩下的事情,谁愿意来办谁去办。 李穆“啧”了一声。 “真不知道你在广东遭遇了什么事情,这种话竟然能从你沉子恒嘴里说出来。” “这可不像是你。” 沉老爷笑了笑,笑容里有一些疲惫。 “人都是会变的。” 第七百零六章 马太烈 世子低头喝了口茶,瞥了一眼沉毅。 “你呀,跟谁都不说实话。” 沉老爷面露笑容,开口道:“在广东的事情,我倒是愿意说,恐怕世子不愿意听。” 听到这句话,李穆愣了愣,随即似乎明白了什么,他摇了摇头,开口道:“那我还真不愿意听了。” 他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不过不管怎么样,回来都已经回来了,这段时间我在福州发展了不少好吃的,今天我做东,请你好好吃上一顿,给你接风。” 沉毅也站了起来,先是微笑点头,然后开口问道:“对了,世子怎么知道我今天回来了?” 沉毅偷偷回福州的消息,事先没有知会任何人,不管是福建的官府,还是福州卫,沉毅都没有通知,他准备在杏园休息几天,再去跟福州的人打交道。 李穆面带微笑。 “你的行程,还想瞒得过谁?你这一路从广东到福建走了一个多月,不少人都收到了消息,都盯着杏园呢。” 沉毅微微摇头。 他现在,也算是公众人物了。 主要是因为手上的权柄太大,想要不引人注目都很难。 沉老爷看了一眼李穆,无奈道:“原来世子早知道我要回来,刚才还装出一副诧异的模样。” “是知道你要回来。” 李穆笑着说道:“只是不知道你为什么回来,以及是不是真的要回来。” “说起来,我心里倒是好奇得很,你在广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有机会再说给世子听罢。” 沉老爷释然一笑,开口道:“咱们先去吃饭。” 就这样,沉毅跟随李穆一起出了门,两个人在福州比较出名的一家酒楼吃了顿饭,等到这顿饭吃完,沉老爷带着一身酒气回到杏园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已经申时了。 此时的沉毅,已经喝了六七分醉。 他以前是不会喝这么多的,以前的沉毅跟别人喝酒,哪怕是跟张简,也就最多喝个四五分醉,跟其他一些不太熟悉的人,更是能应付过去就应付过去。 不过这段时间,他心里的确有几分不爽,正好借着这顿酒,消一消心头的郁气。 沉老爷在蒋胜的搀扶下,晃悠悠的进了自己的卧房。 卧房里点着灯,一个穿着一身鹅黄小衣的高挑女子,正在这间卧房里整理床铺。 沉老爷回头看了一眼,发现蒋胜并没有跟进来,他用手扶着门框,在这间卧房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吐出了一口酒气之后,沉毅自嘲一笑:“看来我的行踪,的确不是秘密,连婵儿姑娘都知道我今天回福州了。” 叶婵这会儿刚把床铺铺好,她走到沉毅身后,用手轻轻帮沉毅揉着太阳穴,然后微笑道:“旁人神通广大一些的,可能能知道公子你的行踪,妾身不一样,妾身是买通了杏园的一个下人,才知道公子回来了。” 沉毅闭上眼睛,享受这位叶家大小姐的服侍,不再说话了。 叶婵按了会太阳穴之后,又给沉毅捏了捏肩膀,轻声道:“公子在广东差事不顺利么?”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沉老爷睁开眼睛,回头看了一眼叶婵,又吐出了一口酒气。 “你太聪明了。” 叶婵轻声问道:“公子不想妾身聪明么?” 她搬了把凳子,坐在了沉毅面前,借着烛光,盯着眼前这个年轻的钦差,轻声道:“那妾身以后就笨一些。” 沉毅哑然失笑。 “我不在福州这两个月,福州商会如何?” “还算顺利。” 叶婵轻声道:“除了公子当初收服的十五家人之外,已经有一些其他的福州商户,想要加入福州的商会了。” “这样经营下去,只要足够大,将来自然是不愁挣钱的。” 沉毅“嗯”了一声。 “顺利就好。” 叶婵闻了闻沉毅身上浓重的酒气,她微微叹了口气,走到沉毅旁边,拉着沉毅的衣袖:“公子,你喝太多酒了。” 沉老爷微微摇头:“不碍事。” 叶婵扶着沉毅,轻声道:“我扶公子上床歇息罢。” 沉毅自己站了起来,在叶婵的搀扶下,坐在了床边上,他看了一眼叶婵,问道:“婵儿姑娘今晚在这里住么?” “嗯。” 叶婵微微低头,咬了咬嘴唇:“商会里的其他人,估计也知道公子回来了,今夜妾身留在这里会好一些。” 沉毅闻言若有所思,看了看这间卧房的地板。 叶婵顿时脸色通红。 因为地板上,没有再打地铺。 也就是说,两个人只剩下一个铺盖了。 叶大姑娘低着头,声音细如蚊呐:“天气凉了…” “妾身怕冷…” ……………… 一转眼,沉毅已经回福州三天时间了。 这三天里,他大部分时间都在杏园里待着,只抽了一天时间去巡抚衙门见了程廷知。 本来是应该去福州卫看一看的,但是福州卫在琅岐岛,距离福州城太远,沉老爷现在没有了什么心气,便没有动身赶去琅岐岛,而是派人通知凌肃,让他进城见自己一面。 不过琅岐岛距离福州城还有一定的距离,一来一回也需要时间,沉毅只能耐心在家里等待凌肃登门。 不过凌肃还没有等到,沉毅却等到了另外一位客人。 这客人皮肤白净,穿着一身寻常罗衣,他到了杏园门口之后,很快就被蒋胜请了进去,然后在杏园的客厅里见到了沉毅。 见到沉毅之后,这人立刻弯下了腰,恭敬低头道:“沉学士。” 沉毅拱手还礼,笑着说道:“孙公公怎么来了?打哪来的?” 这人正是紫衣太监孙谨。 孙谨微微低头道:“回沉学士,我从泉州府来的。” 沉毅落座之后,示意孙谨也坐下来说话,等孙谨也坐下之后,沉老爷想了想,问道:“泉州府那边情况如何,市舶司顺利否?” “都顺利,泉州的市舶司已经基本上落成了,很快就可以运转起来。” 孙谨看向沉毅,叹了口气:“正因为如此,所以咱家要动身去广州府了。” 沉毅眨了眨眼睛。 “孙公公,没记错的话,泉州府想要去广东的话,似乎应该南下,而不是往北到福州来。” “咱家此来,是特意为了见沉学士一面的。” 孙谨喝了口水之后,抬头看向沉毅,微微叹了口气:“咱家大半个月前,就收到了宫里高公公的吩咐,让咱家弄完泉州市舶司的事情之后,即刻动身去广州府,建立广州市舶司。” “泉州的事情耽搁了一些,紧赶慢赶,终于该忙的事情都忙完了,前几天咱家正准备去广州府,突然又收到了高公公的书信。” 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沉毅,然后缓缓说道:“沉学士,高公公吩咐,让咱家尽量带着沉学士一起南下广东。” 唔… 听到孙谨这句话,沉毅就自己明白了他的意思。 宫里的那位大太监应该是在劝架… 他想要调和沉毅跟皇帝之间的小摩擦。 孙谨微微低头道:“高公公说,沉学士只要回广东去,今年回建康之后不管管见到谁,都是好说话的。” “广东的事情已经差不多定型了,现在谁去,都没有太大的用处。” 沉老爷微微摇头,拒绝了这个提议。 “我去一趟,也对事情没有任何帮助。 ” “还是…” 沉毅面色平静。 “还是不去了罢。” 第七百零七章 摆烂了 孙谨叹了口气。 他坐在沉毅面前,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微微低头道:“沉学士,咱家这么说你可能会有一些误会,高公公让咱家来见沉学士,完全是没有任何恶意的,更没有要逼迫沉学士做一些什么事情的意思,高公公想要…” 孙谨想了想,开口道:“说句不太恰当的话,是想让沉学士与朝廷和解。” 孙谨毕竟是内廷的太监,因此他没有说让沉毅去跟皇帝陛下和解,而是用朝廷代指。 毕竟没有皇帝跟臣子和解的说法,因为臣子一旦跟皇帝生气,不管是因为什么理由,就已经是“不忠不孝”了。 沉老爷微笑摇头:“孙公公,高公公可能误会了,我从广东回来,并不是因为什么事情生了气,而是那边实在没有待下去的理由了,不管是市舶司还是广州卫,我都已经安排妥当,孙公公南下之后,年前是一定能够办好市舶司的。” “因为那边的事情了了,我才从广东离开。” 沉老爷无奈道:“之所以离开的这么着急,是因为我跟广东的水土有些犯冲,上次刚到广东去,便生了一场重病,高烧四五日才退下去,差点便死在那里了。” “所以安排好了那边的事情之后,我才赶紧回了福州休养身体。” 沉老爷神色很是正经:“身为大陈的臣子,能为朝廷办事,是沉某的福分,如何能与朝廷置气?” 见沉毅这么说,孙谨也没有了劝下去的理由,他无奈的叹了口气道:“既然如此,咱家就不劝沉学士了。” 他站了起来,开口道:“咱家还要赶去广州府办差,不打扰沉学士了。” 沉毅看了看外面的天色。 时间已经接近晌午,沉老爷有些诧异:“孙公公不在福州歇脚两天,这就走?” 这个时代因为官道不平整,再加上在路上的时间非常长,赶路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情,沉毅这种年轻小伙,都会在路上病倒,而有很多人,都是死在路途中。 历史上很多名人,便是这么个死法。 像孙谨这种宫人,虽然不能说是残疾人,但是毕竟不健全,而且因为“录取”的时候手段不怎么卫生,不少宫人是会落下一些毛病的。 而他刚从泉州赶路到福州,停都不停就要离开,这份“事业心”,着实让沉老爷有些诧异。 孙谨微微低头,缓缓说道:“咱家在陛下那里,说过今年一定把市舶司弄好,如果今年弄好,明年春天,咱家就能回京缴旨了。” “到时候身上的千斤重担卸去。便能轻松不少了。” 沉老爷颇为感慨的看了一眼孙谨,微笑道:“孙公公这一次立下大功,将来市舶司全部建成,公公回到建康的时候,即便不能执掌内廷,恐怕也会成为高公公的副手。” “这都是借沉学士的光。” 孙谨规规矩矩的拱手道:“无有沉学士理清地方上的关系,咱家等恐怕还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到现在,一个市舶司也未必能够弄成。” “互帮互助。” 沉毅一边送孙谨出去,一边微笑道:“本来想请公公吃顿饭的,公公如此勤勉,这顿饭倒是吃不成了。” “咱家这是没有办法。” 孙谨抬头看了一眼沉毅,目光里全是羡慕,他微微低头叹了口气:“咱家要是沉学士这种两榜进士,也不用这么拿命去拼。” 说完这句话,他对着沉毅拱了拱手,带着一众太监转身离开了。 沉毅目送着这几个太监远去,心里微微有些感慨。 他认识的所有人里,反倒是数这位孙太监做事情最认真,最使力气。 将来,这个孙谨在内廷,一定能够留下自己的名字。 而孙谨,跟沉毅的关系其实不错。 两个人从邸报司就开始合作,到了市舶司还在合作,算是老相识了。 事实上,认识沉毅的太监,跟沉老爷的关系都不算差。 这主要是因为,沉毅没有一些这个时代特有的偏见。 宦官这种畸形的时代产物,尽管大部分宦官都是被命运捉弄,或者太穷或者太苦,或者因为其他种种原因进入宫里,同时他们也没有怎么作恶。 但是宦官这个群体的名声就是不太好。 一方面是因为宦官之中的一些“同事”们表现的太优秀,另外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天然歧视。 这个时代的绝大多数人,不管脸上什么表情,嘴里怎么说,心里或多或少都是会歧视这些太监们的。 这种歧视,一定会通过某个眼神,某个表情,甚至某个姿势,被这些天生心里敏感的群体感知到,因此太监们一般都在自己的圈子里混,对外人也没有什么好脸色。 但是沉毅没有这方面的想法。 在他看来,这些太监们大多数都是穷苦人家出身,以另一种方式,在努力挣扎而已。 因此沉毅言谈举止,都把他们当成正常人看待。 所以,跟沉毅接触过的太监们,大多数对沉毅都或多或少有一些好感。 因为沉毅,给了他们对他们来说极其珍贵的尊严。 包括高明也是。 高太监经常无意识的在皇帝面前说沉毅的好话,便是因为这个原因。 尽管他自己可能都没有意识到。 送走了孙谨之后,沉老爷回了自己的书房里,开始给沉恒写信。 沉恒中了探花之后,便回了江都,给亡母修了五品诰命制式的坟,这会儿应该是回到翰林院供职去了,沉毅需要问一问自己的胞弟,在翰林院的情况如何,有没有人在翰林院欺负他。 时间匆匆而过。 之后的一个多月,两个月时间里,沉毅基本上都在福州府待着,偶尔会去琅岐岛,看看凌肃把福州卫弄成什么模样了。 因为有福建巡抚衙门的全力支持,福州的市舶司和,弄得都还不错,至少已经开始正常运转了,不过因为市舶司的出现,民间不可避免的出现了走私的情况,凌肃需要经常带人巡视近海,一方面是预防倭寇,另一方面也是要抓捕走私的商人。 时间来到了洪德十年的十一月中旬,福州城里的树叶,基本上已经全部掉干净了。 天气也开始转寒。 不过福州地处南方,虽然入冬,但是却也没有特别寒冷,至少还没有到需要点炉子的地步。 杏园后院里,沉老爷与叶婵在一座亭子下面对坐,下着五子连珠棋,沉毅一颗白子落子活三,叶婵正准备围堵的时候,一枚枯叶,被冬风吹落在了棋盘上。 叶大姑娘伸手,把这片枯叶拿在手里,忽然有些出神,她抬头看着沉毅,轻声道:“公子就快要返回建康了罢?” 沉毅抬头看了看天色,然后默默点头:“骑马太遭罪了,这一趟准备坐马车回去,马车速度慢,估计要走大半个月乃至于一个月时间。” “二十之前,肯定是要动身的。” 叶婵轻轻落子,开口道:“公子应当很思念夫人与小公子罢?” 沉毅想了想,点头道:“是有些想了,一转眼一年时间没有见她们,不知道孩子现在长成什么模样了。” 叶婵站了起来,不再往棋盘上落子,她默默走到沉毅身后,手搭在沉毅的肩膀上,语气幽幽:“公子明年,便不会回福州了…” 沉毅回头看了她一眼,微笑道:“过两年,我便派人来接你回建康。” 两个人最开始的时候,只能说是半合作关系,再加上皇帝暗中使劲“撮合”,开始住在一个屋檐下“作戏”。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时间长了,早已经有了肌肤之亲,假戏真做了。 毕竟,这个时代,两个人有了这层关系之后,叶婵已经不可能再另嫁他人了。 沉毅总要负一些责任的。 叶婵站在沉毅的身后,慢慢弯下了腰,把手伸进的沉毅的衣领里,她整个人趴在沉毅的背上,在沉老爷耳边轻声道:“妾身去建康,还不知道是哪年的事情呢。” “妾身也想让公子,在建康的时候想起妾身…” 沉毅回头看了她一眼。 “未婚生子,你要被人戳嵴梁骨骂的。” “到时候公子不来接妾身…” 叶大姑娘贴着沉毅的脸颊,在沉老爷耳边柔声吹气。 “那妾身就给人骂死…” 第七百零八章 高太监的建议 洪德十年十一月十七,一早上天还没亮,蒋胜就已经早早的起床,收拾整理各种东西。 因为今天,是沉老爷预订返回建康的日子。 蒋胜忙活了一个早上,把沉毅的行李装满了一个马车,准备带回建康去。 沉毅的行李当中,除了少部分衣物之外,剩下大多是书本以及文书一类的东西,装满了整整大半个马车。 这些文书,是沉毅在东南差不多两年半时间积累下来的,基本上沉毅处理过的所有事情,都记录在了这些文书之中。 蒋胜起床之后,忙活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才在几个手下的帮助下,把东西都收拾好,收拾好东西之后,他来到了沉毅的房间门口,咳嗽了一声之后,开口道:“公子,东西都收拾好了。” 房间里,许久没有动静。 过了好一会儿之后,里面才传来了沉老爷有些慵懒的声音。 “今天忽然想起来有些事情要办,明日再动身罢。” 蒋胜站在门口,微微一愣之后,低下了头:“是。” 他微微低头之后,又下去安排杏园的人去了。 而此时,沉老爷卧房的被窝里,一个肤白若雪的女子,正趴在老爷的身上,她抬头看着沉毅,目光有些腻人。 沉毅伸了个懒腰,看了一眼怀里的叶婵,开口问道:“怎么突然要我去你家了?” 叶婵搂着沉毅,有些委屈:“妾身都是您的人了,您去妾身家里看看还不应该么?” “去倒是没关系。” 沉毅微微摇头道:“就怕会给你难堪。” 这个时代未出阁的女子,给别人当外室是天大的丢人事,比与人做妾都要丢人的多。 沉毅跟叶婵的关系,暗地里大家心知肚明,这倒没事,但是沉毅如果亲自登门叶家,那叶家就真是一点脸面都没有了。 叶婵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沉毅,低声道:“公子你换一身不怎么起眼的衣服,妾身带您从后门进去。” “本来不用麻烦公子的。” 叶婵低着头说道:“是我爹,非要见公子一面,说是想看看公子是什么样的人…” 沉毅从床上坐了起来,扯了件衣服披在了身上,打着哈欠说道:“那一会儿就去见一面,反正明天再动身,下午我还能去巡抚衙门跟程抚台说说话…” 见沉毅起身,叶婵连忙也从床上起身,伺候沉毅穿衣服,她在衣柜里翻找了一会儿,轻声道:“衣服都被蒋胜他们收起来了。” 她取出一件黑衣服,在沉毅身上比划比划。 “公子穿这件?” 沉毅点头,站在原地让叶婵伺候他穿好衣服,又梳好了头发,到了己时左右,两个人悄悄离开杏园,来到了叶家大宅附近。 沉老爷在叶家大宅后门稍微等了一会儿,叶婵便从后门领他进了叶家的后院,随后这位叶大姑娘在前面带路,七绕八绕,这才把沉毅带到了一座独立的小楼上。 很显然,叶婵已经屏退了下人,此时小楼上下都没有人,她领着沉毅上了二楼之后,推开房门,对着沉毅侧身道:“公子,我父就在里面…” 沉毅点了点头,迈步走了进去。 这座小楼不大,二楼只有两间房,沉毅进了里屋之后,就看到一个中年男子,躺在床上。 嘴眼都有些歪斜。 外界盛传,叶家的叶老爷是马上风差点死了,实际上后来大夫过来诊断,叶老爷当年是中风。 嘴歪眼斜,就是中风后遗症。 而且他现在,走路也不利索了。 因此,才把家事都托付给了自己的长女。 眼前这位叶老爷虽然口眼歪斜,但是身上的衣服还十分体面,头发胡须也都有打理过,应该是有下人在这里伺候他。 沉毅打量了一眼这位叶家老爷之后,对着他微微拱手道:“叶老爷。” 这个中年男子姓叶名宗平,此时他也正在打量着沉毅,努力看了沉毅一会儿之后,叶老爷用手帕擦了擦嘴角的涎水,又盯着沉毅看了好一会儿。 他努力说话。 “沉…沉…” 沉毅无奈道:“叶老爷称呼我沉毅就好。” 虽然沉毅跟叶婵之间还没有名分,不过这会儿,沉老爷的姿态也稍稍放低了一些。 毕竟睡了人家的女儿,就不好再摆官架子了。 叶老爷缓缓点头,他又看了一遍沉毅,尽量努力说话。 不过他现在口齿不清,而且说的都是福州本地话,沉毅基本上是听不明白的。 依稀可以听到“婵儿”这两个字。 叶老爷这会儿已经站了起来,他一边说话,一边对沉毅连连弯腰行礼,情绪变得越来越激动。 沉毅有些不明所以,只是侧身避过礼数,而一旁的叶婵听的眼眶通红,她上前拉着父亲的衣袖,垂泪道:“爹,女儿没事的…” 叶老爷看看沉毅,又看看自己的女子,终于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用袖子抹了抹眼泪,坐在床上号啕大哭起来。 叶婵,也跟着不住掉泪。 面对这种场景,沉毅很识趣的选择了胡海,他微微摇头,转身离开了这座小楼,跟静静的在楼下等着。 约莫一柱香之后,叶婵才从楼上下来,此时她两只眼睛已经通红,对着沉毅低头道:“让公子见笑了。” 沉毅微微摇头,问道:“叶…叶叔方才跟我说什么?” “我实在是听不明白。” 叶婵沉默了一会儿,眼眶有些发红:“父亲请公子,将来对妾身好一些…” 虽然叶婵为了父亲的颜面,用了一个“请”字,但是沉毅刚才是在场的,刚才叶老爷那副模样,分明跟“请”没有任何关系,而是在“哀求”沉毅。 近乎卑微的哀求。 因为叶老爷心里清楚,自家女儿下半辈子,都握在眼前这个年轻人手里,甚至是在这个年轻人的一念之间。 沉毅沉默了一会儿,看向叶婵,叹了口气:“刚才你们抱头痛哭,想来是叶叔叔觉得对不住你。” 叶家虽然做生意,但也是士族。 叶婵的弟弟,现在还在读书,叶家同宗之中,还有现任的知府,虽然只是三甲同进士,但已经足以让叶家跻身士族的行列。 单论家世而言,如果沉毅没有中进士,叶家的家世比沉家还要好上一些。 毕竟沉家当年,也就大伯沉徽这一个官,还是以举人身份入仕的知县。 而现在,叶婵这个叶家的嫡女,已经沦落到给沉毅做外室了。 这一切的一切,很大原因是因为叶宗平。 不是因为中风不中风的事,而是几年前叶家通倭的事情,就是在叶宗平的授意之下做的,可以说沉毅能够捏住叶家的把柄,基本上全都是因为这个叶老爷。 叶老爷几乎一手把自己女儿推到了这种境地,他心胸的愧疚,可想而知。 联想到叶老爷刚才那撕心裂肺的哭声,沉毅心里也颇有些感慨。 叶婵擦了擦眼泪,还有一些哽咽:“我爹…” “我爹这几年,心里也是苦的。” 沉毅默默点头,没有接话。 在他看来,撇去叶婵这个人不谈,叶宗平现在的处境,也算是自作自受了,毕竟他当年,的的确确是通了倭的。 余生都在悔恨之中,未必不是对他的一种惩罚。 两个人在叶家后院里说了会话之后,叶婵便送沉毅从叶家的后门离开,等沉老爷迈步走出叶家后门的时候,身后的叶婵叫住了他。 叶大小姐对着沉毅深深一福,语气幽幽:“公子,妾身在福州等您…” 沉毅默默点头,下意识对着也叫挥了挥手之后,背着手大步离开。 中午的时候,他去巡抚衙门混了顿饭,下午在巡抚衙门里跟程抚台差不多说了整整一个下午的话。 傍晚,沉毅又跟李穆喝了顿酒。 一天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 次日清早,沉老爷的车队在杏园门口集结,随着沉毅登上马车之后,马队缓缓离开杏园。 值得一提的是,晋世子李穆,这一次会跟沉毅一起回建康去。 一来是因为这位世子多半也想家了,二来是因为李穆需要避嫌。 沉毅这个沿海都司的实际掌控人离开了东南,他这个沿海都司名义上的都指挥使,就不太好继续留下来了。 瓜田李下嘛。 多少要避着一点,再加上他的确也需要回一趟建康,跟家里人团聚团聚。 沉毅的马车出城的时候,福建巡抚以及福建的一众官员,福州卫指挥使凌肃以及福州卫的一众将官,都是一路相送,福建的官员在程廷知的带领下,送了四五里路,而福州卫的将官一路护送了沉毅近二十里路,这才依依不舍的与沉毅分别。 马车在官道上跑了一个多小时,时间来到了午后,众人路边歇脚,因为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能吃一点干粮裹腹。 世子一边吃着糕点,一边晃悠悠的走到沉毅面前,笑着问道:“子恒,咱们是直接回建康,还是去临安府转转?” 沉老爷愣了愣:“去临安府做什么?” “你不知道。” 李穆笑着说道:“前些日子,愚兄在临安府认识了一个小娘子,可水灵的很…” “还是算了罢。” 沉老爷摇了摇头:“赶紧回建康要紧,这一趟…” 说到这里,沉毅没有继续说下去,他看了一眼千里之外的建康方向,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祸福难料啊…” 第七百零九章 冬来将返 一路赶路不提。 时间来到了洪德十年的腊月十六,赶了大半个月路的一行人,终于远远的瞧见了偏方的建康城。 因为赶路的时候基本上没有休息太长时间,此时众人脸上都有了一些疲惫,不过等到能够肉眼看到建康的时候,众人的精神都振奋了不少。 尤其是晋世子李穆。 他抚掌远远的指着建康城,抚掌笑道:“出门大半年便回来了,我这个都指挥使当真是史无前例了。” 一般坐镇地方上的都司都帅,无有朝廷诏命,是不太能够回到建康的,不然就很有可能会被治一个擅离职守之罪,不过李穆这个都指挥使,以“不务正业”为主,再加上他身份尊贵,偷偷熘回建康过年,也没有人敢说他什么。 不过沉老爷的心情,就要复杂很多了。 他自然也想要回到建康,回家里看看妻儿,不过这个时候,他心里多少还是有点吃不准皇帝的反应。 见到沉毅这个模样,李穆洒脱一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开口笑道:“立了这么大的功劳,怎么连个笑脸都没有,深沉也不是这么个深沉法。” 沉毅笑了笑,没有接话,而是回头看了一眼蒋胜,缓缓说道:“速度再快一些罢,天黑之前进城,大家伙好好休息几天。” 蒋胜躬身应是。 李穆伸了个懒腰,对着沉毅说道:“可惜,进了建康城,你我兄弟就不能常见面了,免得那些疯狗御史见到了,说我结交外臣,说你结交宗室。” 沉毅笑着说道:“十八子楼我熟的很了,有事情找世子的话,我便去十八子楼。” “好。” 李穆点了点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不过最近几天就不要找我了,这一路赶路,可把我累坏了,非得好好睡上几天不可。” 沉毅微微一笑,没有再说话。 一行人赶在城门关闭之前进了建康。 进了建康之后,李穆对沉毅拱了拱手,便带着几个随从跟沉毅分道扬镳,回晋王府去了。 而沉老爷看了看天色,带着一众随从到了沉宅门口,沉毅站在自家门口,回头对蒋胜叮嘱道:“我先回家去,你把兄弟们的吃住安排好,莫要亏待了他们,花费去账房支取。” 蒋胜连忙低头。 沉毅顿了顿,又说道:“福州的事情,暂时不要乱说。” 蒋胜本来脸上带着笑容,闻言立刻严肃了起来,他对着沉毅深深低头道:“公子您放心,小的嘴巴严实得很。” “不该说的话,小的一个字都不会说出去的!” “嗯。” 沉毅伸了个懒腰,大步朝着自家走去。 刚走进大门,沉家的门房就发现了他,一阵惊喜的叫嚷之后,没过多久,沉家人就统统跑了出来,迎接沉毅的归来。 等到家里人到齐,沉毅先是拉住了妻子的手,又把沉渊抱在怀里,对着众人问道:“父亲还没有回来么?怎么沉恒也不在?” 陆若溪被沉毅在众人面前牵着手,有些不太好意思,不过她还是回答道:“父亲在江都一直不曾回来,至于九郎他…” “现在还在翰林院,没有回来。” 沉恒中探花之后,被授翰林院编修,已经在翰林院上班了。 比沉毅当年的翰林院庶吉士,还要更风光一些。 不过与沉老爷同科的三鼎甲,现在才刚刚在翰林院待满三年,等待着朝廷授官,论前途,他们比现在已经是正五品的沉老爷,要差的太多了。 众人围着沉毅七嘴八舌的说话,大丫鬟青儿笑着说道:“公子前几次回来的时候,都会给咱们带一些当地的东西回来,这次怎么没见带东西回来?” 沉老爷神色有些疲惫,他愣了愣,然后无奈一笑:“忘了忘了。” 众人都叽叽喳喳的跟沉毅说话,独独陆若溪察觉到了沉毅的情绪有些不对劲,她拉着沉毅的胳膊走到一边,轻声道:“夫君这是怎么了?” “可能是赶路累的,也可能是心情不太好。” 沉老爷看了看眼前这个温婉的妻子,又看了看怀里已经会叫爹爹的儿子,心情突然好了不少,他微笑道:“睡一觉也就好了。” 众人正说话的时候,一身七品官服的沉恒,从外面走了进来,远远的看见沉毅之后,他惊喜交加,大步上前,伸手抱了抱沉毅,然后又退后两步,对着沉毅恭恭敬敬的拱手行礼:“大兄!” 沉毅伸手拍了拍沉恒的肩膀,看着眼前这个有出息的胞弟,心情又好了一些。 “好样的小弟。” 沉老爷露出了开心的笑容:“给咱们家长脸了。” 沉恒得中三鼎甲,对于沉家上下,都是一件荣光的大事,不止沉章脸上有光,对于沉毅来说,也是长脸的一件事。 甚至,沉家的政治资本,也因此厚重了许多。 而沉毅的父亲沉章,今年春天带着沉恒回了一趟江都之后,就再也没有回建康来,多半也是在老家“人前显圣”。 当然了,除了人前显圣之外,沉章主要是在老家监督亡妻坟墓的修缮以及沉家祠堂牌坊的修建。 今年,沉家要再添一座牌坊。 一座进士及第牌坊! “侥幸。” 沉恒微微低头,笑着说道:“事后,小弟去看殿试公布的卷子,也觉得十分后怕,当时如果不是发挥得好,是绝不可能中一甲的。” 两兄弟久别重逢,再一起说了好一会儿话,一直到沉家开饭,兄弟俩才项目入席。 入席之后,沉毅先动了快子,然后看向陆若溪,开口说道:“还有小半个月就过年了,过年之前应当把父亲请回来才是,不然咱们在建康过年,父亲在江都,不太合适。” 陆若溪放下快子,微微瞥了沉毅一眼,笑着说道:“早就让人去请了,还让九郎亲笔写了信,本来准备着这两天如果江都那边还没有回信,我便亲自回一趟江都,把父亲和我爹都请到江都来过年。” 她话里的语气,多少有点埋怨的味道。 毕竟沉老爷成婚后的这几年,的确没有怎么打理过家事,这家里里里外外,都是陆若溪在操持。 一旁的沉恒笑着说道:“大兄不在家里,大嫂把家里操持的井井有条,大兄能想到的事情,大嫂早就想到了。” 沉老爷瞪了沉恒一眼,后者缩了缩脖子,继续吃饭了。 沉毅瞪他,不是因为他向着陆若溪,而是因为老爹沉章躲在江都不肯回来,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沉恒。 因为沉恒中了进士之后,曾经跟沉章提过,要取陈幼娘为妻的事情,这让小老头非常生气,干脆躲在江都不回来了。 而这事,沉毅也是刚刚才知道。 探花郎被沉毅瞪的浑身不舒服,他有些心虚的看了看自家兄长,开口道:“大兄,你刚回来,赶紧吃了饭,好好歇息罢…” 沉毅无奈摇头,没有追究下去,而是换了个话题:“这段时间在翰林院可还好?” “都好。” 沉恒中了进士之后,明显开朗了不少,他笑着说道:“有大兄在,谁敢欺负我?” “贫嘴。” 沉毅摇了摇头,继续吃饭了。 饭桌上,都是欢声笑语。 而心思细腻的陆若溪,还是能察觉到沉毅的情绪有些不对劲,她若有所思,然后看了一眼外面已经完全黑下来的天色。 记得去年自家夫君回建康的时候,一顿饭还没有吃完,便被召到宫里去了。 而现在… 天色已经全黑了。 并没有任何人登门,召沉毅进宫… 第七百一十章 祸福难料 这天晚上,沉毅睡了个好觉。 家庭的温暖,让他这些天来的疲惫感消散了不少,次日早上起来的时候,沉老爷又变成了神采奕奕的年轻人,一边穿衣服,一边笑着对陆若溪说道:“明年,为夫大约就不用离开建康,可以好好陪陪夫人跟渊儿了。” 陆若溪这会儿也已经起床,她一边帮沉毅穿戴官服,一边轻声道:“在外面奔波的一整年,又赶路大半个月回来,怎么一大早就起床了,不多睡一会儿?” 沉毅摇头,微微叹了口气:“我昨天下午回的建康,昨天还可以推脱时辰太晚,今天要是还不去宫里面圣缴旨,天子即便不怪罪,御史估计也要参我了。” 说到这里,沉老爷摸了摸夫人的脑袋,微笑道:“不过也就是这一两天的事情而已,交了差事之后,为夫便可以在家里休息一段时间了,朝廷最少要到年后才会用我做事情。” 他爽朗一笑:“说不定还能更长。” 这会儿,沉毅心里患得患失的情绪,已经消失了七七八八。 不管皇帝对他的态度如何,以沉毅现在的处境来说,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被闲置而已。 他依旧还是五品官,是两榜进士,没有人能够欺负他,大可以安生的过自己的日子。 抱着这个念头,天色刚亮的时候,沉毅就穿着官服离开了沉宅,然后坐着马车到了皇城门口,又从皇城门口一路步行到达宫门。 这一次,沉老爷等了大半个时辰,才被一个小太监,带进的甘露殿偏殿待诏。 这一等,又是一个时辰。 一直到临近中午的时候,才有一个小太监过来,领着沉毅,一路到了甘露殿内殿,沉老爷手捧文书,一路进了内殿,在内殿,见到了皇帝陛下。 “臣兵部郎中沉毅,叩见陛下。” 此时的皇帝陛下,依旧跟平常一样,手里拿着一本书在翻看,不过他的心思很明显不在书上,沉毅的声音刚刚响起,他便把手里的书缓缓放下,然后深深地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沉毅。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才缓缓开口:“等了许久了罢?” 沉毅跪在地上,不卑不亢的回答道:“臣没有等很久。” 皇帝澹澹的瞥了一眼沉毅:“用不着说这种假话,朕知道你在外面等了半天时间,也知道你沉七等的不耐烦了。” 皇帝陛下静静的看着沉毅,面无表情:“外臣见朕,大约都是要等这么久的。” 沉毅这么长时间里,只要进宫面圣,除非皇帝正在接见大臣,否则基本上都能很快的见到皇帝。 而皇帝这番话的意思是,之前你沉毅能够见到朕,是朕对你的特殊待遇。 是朕对你的“圣卷”。 如今,这份“圣卷”还有没有,你要自己掂量掂量。 沉老爷依旧跪在地上,他也抬头看了一眼皇帝,微微低头道:“臣…多谢陛下厚待。” 见沉毅面如平湖的模样,皇帝陛下心里没来由的又有些生气,不过他按捺住了怒火,闷声道:“平身赐座。” 很快,一张小凳子,被放在了沉毅身后,沉老爷面不改色的坐了下去。 皇帝深呼吸了一口气,整理了一下情绪,然后开口道:“沉卿,你在洪德八年奉旨巡海,转眼在东南数年,可以与朕汇报东南的情况了。” 沉老爷微微低头,开口道:“是。” “陛下,臣在东南数年,东南三省的地方风气,臣也多少见识了一些。” “浙江…福建以及广东三省,每一个省的问题,都非常之大…” “倭患,只是其中一小部分问题。” “官员腐败,百姓穷苦,地方上土地兼并愈演愈烈…” 沉老爷抬头,直视皇帝,沉声道:“俱是陈年痼疾,非是一任巡抚,或者几个三法司的几个钦差所能消解的。” “而且照此推断的话,不止这东南三省,恐怕大陈上下所有的省份,衙门,都有此问题。” 皇帝脸色又有些不太好看了。 他盯着沉毅看了许久,缓缓说道:“听沉卿的话,似乎朕的大陈已经风雨飘摇,亡国只在旦夕之间了。” 沉老爷沉默了片刻,继续说道:“陛下若不想听这些,臣可以说一些好听的,明天就给陛下上贺表,祝贺陛下天下太平,四海靖安。” 这句话,多少有点阴阳怪气在里面。 皇帝终于有些绷不住了,他挥了挥手,示意高太监屏退宫人,很快,甘露殿内殿的宫人们退去,只剩下了君臣两个人以及一个高太监。 皇帝冷笑了一声:“你以为你说的这些朕不知道?可是知道了又有什么用?” “你们这些读书人,便只会…” 他本来想说读书人只会满嘴说空话,但是联想到沉毅这两年的“功绩”,皇帝闷哼了一声,没有说下去。 “陛下…” 沉毅低头道:“世上无有百代的王朝,历朝历代,总有衰落的一天,但陛下身为天子,又立志中兴,便不能继续看着朝局烂下去,看着百姓们苦下去。” 他盯着皇帝说道:“总是要尽力做些事情的…” “且不说为不为天下苍生,便是为了大陈国祚…” “你说的好听!” 皇帝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冷冷的看了一眼沉毅。 “可都说一套做一套。” 皇帝陛下冷笑道:“就像你,你沉七嘴里口口声声的说要为国出力,结果呢?” “广东一摊烂摊子,你说撒手不管便撒手不管了!” 此时的皇帝陛下,明显是有一些情绪激动的。 大抵是因为,他跟沉毅是同龄人。 又或者因为,这会儿没有外人在场,让他可以不用再继续端着架子。 沉毅默默站了起来,对着皇帝弯身作揖,行礼道:“陛下,臣是活生生的人,臣是要有朋友的。” “朋友?” 皇帝眯了眯眼睛:“应该是朋党罢?!” 两个人说到这里,终于算是吵起来了。 沉老爷很想狂怼眼前这个同龄人一顿,但是联想到他的身份,只能强忍怒火,低头道:“陛下明察秋毫,应该知道臣这几年在外面做事情,没有跟任何朝廷大员有利益往来。” “更无从谈起朋党二字。” “至于陛下说的广东一事。” 沉毅低声道:“广东一事,自朱圭被调换之后,在臣看来,便已经很难再处理好了,臣自知本领浅薄,于是自觉离开了广东。” “尽量不把广东搞得更乱。” 皇帝咬牙切齿:“你沉七的意思是,朕搞乱了广东?” “臣不敢!” 沉毅连忙低头道。 不管怎么样,皇帝是粘锅的,什么锅都不能往皇帝头上去甩,不然很有可能会砸在自己的头上。 虽然沉毅慌忙否认,皇帝陛下还是有些生气,他有些愤怒的说道。 “朕是想替你断去一些外部的牵连,安心替朝廷办事!” “免得你沉子恒,将来在朝堂上左顾右盼,误入歧途!” 此时此刻,这一对君臣,如同吵嘴的朋友一般。 不过沉毅保持了最大程度的克制,只在心里骂娘。 而向来沉稳的小皇帝,这会儿也有了一点气急败坏了。 “陛下…” 沉老爷低头道:“沉毅无党。” 皇帝不屑的撇了撇嘴,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你现在如此,不代表将来也会如此,再说了,既然无党,你明知道那朱圭在广东一省为非作歹,胡作为非,为何不仅不参他,还要在朕的面前保他?” “因为其人尚堪用。” 沉毅微微低头道:“其人若不堪用,臣一句话都不会多说。” “臣以为…” “陛下想要北伐,想要中兴,有时候需要用能不用贤。” 皇帝冷笑道:“那沉卿你,是贤还是能?” “臣…” 沉老爷深呼吸了一口气,微微低头道:“臣二者都不是,只能尽力替陛下,替朝廷做点小事,不堪大用。” 说到这里,他从怀里摸出一块纯金的牌子,两只手捧着,深深弯腰:“臣兵部郎中沉毅,近两年半巡海已毕,特来向陛下交还金牌,缴还圣旨。” 皇帝默默的看了一眼沉毅递在自己面前的金牌。 按理说,他应该伸手去接的。 不过,他毕竟还是没有伸手。 皇帝陛下面无表情,问道:“这牌子,你用了没有?” 沉毅摇头:“臣尚未来得及用。” “那你就先留着。” 皇帝有些意兴阑珊的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语气慵懒,然后自嘲一笑。 “将来世道乱了,还能用它兑些钱使。” 第七百一十一章 岁岁年年人不同 沉老爷犹豫了一下,还是把牌子收进了袖子里,微微躬身道谢。 一旁的高太监,不由为之侧目。 作为皇帝的大伴,他不是没有见过臣子跟皇帝争论,但是那些臣子都是朝堂的大臣,很多还是中书的宰相,才能有底气去跟皇帝争论对错。 有些脾气刚烈的,还能说的唾沫横飞,口沫四溅。 但是沉毅…才五品啊。 这个级别,应该战战兢兢的低头做事,皇帝说什么他便做什么,皇帝打个喷嚏,他都应该战战兢兢才对。 皇帝陛下默默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刚才的所谓“争吵”,从头到尾,沉毅都表现的很克制,反而是皇帝陛下,有一些失态。 皇帝低头抿了口茶水,然后有些恼怒的看了一眼高太监:“高明,茶凉了!” 高太监战战兢兢的上前,给皇帝换了茶水,皇帝喝了口热茶之后,长出了几口气,这才冷静了下来,他看着眼前站着的沉毅,默默叹了口气:“赐座了,就坐下说话罢。” 沉毅再一次坐了下来。 皇帝陛下已经把心里的情绪发泄了七七八八,他看向沉毅,缓缓说道:“虽然你在广东一省的差事出了一些纰漏,但是其他几个市舶司和卫所,办得还是很漂亮的。” “朕不是过河拆桥的皇帝。” 天子澹澹的说道:“你立了功,朕便会论功行赏。” 大老板的评价,非常中肯。 因为沉毅这几年的差事办得的确没有什么毛病,至于广东那边的问题,广东的市舶司办起来之后,最多也就是效果不太好,但是不至于不盈利,最起码养活一个广州卫,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再说了,就算广州的市舶司没了,以洪德皇帝现在对朝堂的掌控程度,给户部施加点压力,让户部去养广州卫,或者是给广东官府施压,让广东的蕃库去养广州卫,都不是什么大事情。 最重要的事情是,从明年的洪德十一年开始,洪德皇帝除了明面上的禁军之外,手里又有了一支可以随意调用的私兵。 甚至,他调用这支私兵的时候,几乎不需要跟任何衙门沟通,就可以随调随用,这对于皇帝来说,是一种巨大的实力抬升。 因为朝廷里的其它力量,并不能被他随心所欲的使用。 单凭这一点来说,沉毅在皇帝这里的功劳,就非常之大了,这也是皇帝虽然有些生气,但是并没有把沉毅怎么样的原因。 沉老爷微微低头道:“此臣份内之事…” 皇帝没有理会沉毅,而是继续说道:“还有半个月就年关了,年前你就在家里歇一歇,年后该给你的封赏,朕都会给你。” 说到这里,皇帝走下御座,来到了沉毅面前,伸手拍了拍沉毅的肩膀,开口道:“沉卿,朕希望你明白,朕之所以想让你跟朝廷里的其他人撇清关系,是因为对你寄予厚望,朕想让你去干大事。” “而不是将来,被那些人绊住手脚,跟那些人蝇营狗苟。” 这番话说的十分漂亮,可以说是老板的典型话术了。 放在朝堂上,就是想让沉毅去冲锋陷阵,却又不放心他根基太深。 有一天,沉毅真的爬到了朝堂的高处,回首四望的时候,身边却连个同伴都没有,到时候皇帝如果看他不顺心了,只要轻轻一推,沉老爷就会从高处跌下去,摔得粉身碎骨。 甚至皇帝都不需要去推这一下,只需要放出一些口风,朝堂上下的官员,可能就会对沉毅群起而攻之。 沉毅微微低头道:“陛下厚望,臣铭感五内…” 他抬头,飞快的看了一眼皇帝,然后再一次低下了头,开口道:“只是臣…有些重感情,让陛下失望了。” “罢了。” 皇帝挥了挥手,摇头道:“你一路奔波,也辛苦了,先回去好好休息罢,至于明年的事情,等过了年节,朕再找你进宫细说。” 沉老爷起身,恭敬行礼:“臣遵命。” 就在他即将离开甘露殿的时候,皇帝叹了口气:“沉卿,就是这几年了…” 皇帝陛下语气幽幽:“你我都要把握住机会。” 沉毅回头,对着皇帝再一次低头。 “臣…明白。” 皇帝说的话虽然云里雾里,但是沉毅这里也有不少关于北齐的情报,他知道,那位北皇帝的身体一直不太好,因为身体,已经好几年没有上朝了。 据说,随时有可能龙御归天。 而北齐皇室,未必就会服现在的太子,等到皇帝北齐的皇帝一死,诸王争储,北齐立刻就会乱将起来。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到时候,对于陈国来说,就是一个莫大的良机。 一个彻底整顿朝纲,然后从战略防守,转为战略进攻的好机会。 沉老爷躬身作揖,对皇帝告辞,然后离开了甘露殿。 虽然皇帝跟他说了很多打鸡血的话,但是沉毅心里清楚,作为整个陈国的大老板,皇帝私下里估计跟不少人说过类似的话。 虽然不知道具体跟多少人说过,反正绝对不止他一个。 这种话,听听就得了。 ……………… 离开皇城的时候,时间还没有到中午,沉毅看了看天色,默默叹了口气,迈步朝着张府走去。 张府地理位置很好。 在这个时代,所谓的地理位置好不好,主要就是看离皇城近不近,张家就在皇城边上不远,可以说是黄金地段。 因此沉毅步行,没过多久,就到了张家门口,他递上自己的名贴,想要拜见张老相国。 名贴递给了张家的门房之后,没过多久,张家的三公子张简,便快步从张府里走了出来,远远的对着沉毅拱手,等走的近了,他才一把捉住了沉毅的衣袖,笑着说道:“子恒可算来了。” 沉毅抬头看了看明亮的天色,无奈道:“师兄,没有记错的话,这会儿你应该在太常寺坐班才对。” “告假了。” 张简笑着说道:“反正衙门里也没有什么事情,知道你回来之后,大概率要到我家来,我便告假在家里等着了。” 说到这里,他看了看沉毅身上穿着的官服,开口问道:“刚从宫里出来?” “是。” 沉毅点头,有些无奈:“被人误会的滋味不好受,特来跟老相国分说此事。” 张简一边请沉毅进去,一边开口说道:“这件事情到现在,为兄还有一些云里雾里,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过子恒你也不要生气。” “一省的封疆…” 他低声道:“一省的封疆说没就没了,老爷子心里自然会不舒服。” 沉毅默默点头,然后跟着张简一起,在张家的后宅见到了张敬。 沉老爷先是拱手行礼,口称老相爷。 张敬“嗯”了一声,让沉毅坐下说话。 沉老爷落座之后,看向张敬,开口道:“老相国,那封信,晚辈已经让朱中丞当着晚辈的面焚去了。” 听到这句话,老头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一些,他看向沉毅,沉默了片刻之后,才默默叹了口气:“朱圭已经前后三封信寄到老夫这里来了,撇去官场上的利害不谈,子恒着实让老夫不好做人了。” 沉毅面色平静,开口道:“老相国,晚辈以为,张家正可以借此脱身,与朱圭等人…” “彻底撇清干系。” 第七百一十二章 吵嘴 “撇清干系?” 张相终于抬起头,认真的看了一眼沉毅。 “我与朱玉章,虽然无师徒之实,但却有师徒之名,这些年他一直以师待我,如何能撇清干系?” 沉毅站在书房里,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了一眼旁边的张简,张易安露出了一个不可置信的眼神。 虽然没有说话,但是他的眼神表达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我也听不得? 张三少爷看了看沉毅,又看了看自己的祖父。 张敬挥了挥手,没有说话。 张简这才苦着个脸,离开了这间书房。 等张简离开之后,沉毅便不再顾忌,直接站了起来,对着张敬拱了拱手:“老相国,朱圭的事情起因是一个误会,晚辈并没有在天子那里参奏朱圭,不过事已至此,晚辈没有办法证明这件事,因此老相国怎么想,便怎么是。” “但是晚辈以为,这的确是一个机会。” 沉毅沉声道:“相国可能知道朱圭在地方上贪腐,但是却不知道他到底贪了多少。” 说到这里,沉毅顿了顿,又继续说道:“或许老相国也知道,这一点晚辈就不继续说下去了。” “晚辈想说的是,广东省广州府里,哪怕是小民百姓,都知道他们的巡抚老爷在京城里很有人脉,有宰相高官做后台,因此无人敢得罪这位朱半城住老爷。” 说到这里,沉毅看向张敬,问道:“老相国,如今中书五位宰相,哪一位是他朱圭的后台?” 张敬面无表情,没有说话。 沉毅又接着说道:“晚辈查过这位朱抚台的履历,此人原先是在四川为官,做的是按察使,洪德六年之时,他一任按察使都没有做满,便突然被调任到广东任巡抚去了。” 沉毅低声道:“没记错的话,洪德六年,您老人家刚刚致仕。” 这种情况很明显,是老张在退下来之前,为了让自己的影响力继续下去,尽量在一些缺位上安插自己人。 不止他这么干,杨敬宗杨相,也一定会这么干,而且会干的更加过分。 张敬终于皱起了眉头:“你想说什么?” “晚辈想说,您不知道朱圭这个人,到底在外面打着您的名声,做了多少事情。” “是好事还是坏事,您现在恐怕都不清楚了。” “更要命的是…” 沉毅无奈的说出了一句话:“您现在,甚至不知道外面还有多少个朱圭这样的人,在做朱圭这样的事。” 张敬的已经耷拉的眼皮子跳了跳,满脸皱纹的脸上,也出现了一些表情,他看向沉毅,默默说道:“后生,你想要说话就尽管说,不必拐弯抹角。” 沉老爷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老相国,您…是时候离开朝堂了。” 到今天,张敬离开朝堂,已经四年多了。 确切地说,过了年关进了洪德十一年,就整整五年了。 五年时间里,老头虽然退了下来,但是暗中的影响力依旧还在,他甚至想要用自己的影响力,再去做一些事情。 比如说,他给沉毅写“介绍信”,这就完全是政治操作,不是一个退休老头应该干的事情。 沉毅低声道:“五年了。” “且不说您这碗茶到底凉了没有,即便没凉,现在的张家,也未必端得动了,晚辈说一句得罪的话。” “张党…” 沉毅咬了咬牙,开口道:“已经不复存在了。” “现在还认所谓“张党”的人,您的那些门生故吏,大多都是朱圭那种人,打着您的名头在外面作恶的人。” 沉毅这番话,说的不怎么客气。 但是他其实已经是收着说了。 两个老头人老心不老,虽然退了下来,但是凭借着巨大的影响力,依旧可以在暗中做事情。 正因为如此,皇帝至今不肯放他们离开建康。 而且,五年时间了,连中书宰相都换了一批了,两个老头的余威犹在,且不说皇帝陛下心里会如何想,中书那五位宰相的心里,肯定是会多少有些不爽的。 老头愣神了半晌,然后自嘲一笑:“让你说你还真说了,一点面子都没给老夫留下。” 他抬头看了看沉毅,问道:“是陛下让你来做这个说客的?” 沉毅摇头。 他回头看了一眼门外,低声道:“跟老相爷说一句实话。” “因为朱圭的事情,晚辈逆了圣意,广州府的事情因此没有做完,陛下现在正在恼我。” “不过晚辈觉得,不能平白受人冤枉,因此刚从宫里出来,就来见老相国了,想要跟老相国分说清楚。” “刚才那些话…” 沉毅缓缓开口道:“本来晚辈是不该说的,但是晚辈与易安师兄乃是知交,因此才跟老相国多说了一些。” 张敬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依你说,怎么跟朱圭他们撇清干系?” “上书乞骸骨归乡…” “归乡之后,闭门谢客。” 沉毅低声道:“您只要离开建康,张党不仅实不存,名也要亡了,没有人能把事情,推到归养的老相国头上。” 老头默默叹了口气:“去岁老夫曾经上书乞骸骨过…” “今时不同往日。” 沉毅很笃定的说道:“陛下既然动了朱圭,老相国再一次乞骸骨,陛下九成会准。” 张敬沉默了。 老人家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半天没有说话,良久之后,他才长叹了一口气:“暮年返乡,一直是老夫心中夙愿,只是…” 沉毅面色平静,开口道:“只是您放不下易安师兄。” 老头默默点头。 “他性子太跳脱,老夫总是放心不下他,想着多给他指两年路…” “老相国。” 沉毅开口提醒道:“没有哪一位宰相,是被别人铺路铺进中书省的。” “您已经给易安师兄做了太多了,您有没有问过,他想不想在太常寺做太常寺丞?” 老头再一次沉默,没有接话。 沉毅继续说道:“而且您回了故土之后,也可以凭借书信给师兄引路,只不过不用您亲自去铺路而已。” 张简这几年的官途,完全是张敬一手安排的。 这不是指路,而是铺路,是老头用自己的隐性权力,直接给自家孙子安排的路。 但是等他真的归乡退休之后,便不存在这份隐性权力了,到时候他想要找谁帮忙,就只能修书一份,卖一卖自己的面子。 到时候才是指路,给张简指一条路,然后让张简自己去走。 满脸皱纹的老相国先是点了点头,然后他抬头看了看沉毅,开口问道:“子恒当真没有弹劾朱圭?” 沉毅摇头。 “晚辈不做不义之事。” “我把奏报默出来给老相国看,老相国也是不信的。” “似乎说的通了…” 老相国闭上眼睛,吐出了一口浊气:“若你真的弹劾了朱圭,陛下便不会把老夫请进宫里去,特意跟老夫说这件事了。” 老人家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失落。 “老了…” “老夫早应该想到的。” 张敬半天没有说话,良久之后,他抬头看了一眼沉毅,问道:“子恒,你查到朱圭,贪了多少?” 沉毅面色平静,低声道:“朱圭在其故乡,人称半城,晚辈特意派人去查过,朱家在当地,良田万顷。” “按一亩田三十两银子算。” 沉毅低头道:“单单田产,便已逾千万!” 一顷地是五十亩,如果按照市价,这位朱抚台的不动产,就已经在一千五百万两银子左右。 当然了,这是理论上的数据。 而事实上…谁家官老爷会按照市价买你的田? 土地兼并的过程中,充满了暴力,血腥,以及穷苦人家的血泪,地方上为了几亩田打死人的大有人在,朱圭是二品大员,他的家人在县城,自然更加肆无忌惮。 这些田产的来路… 能有两成是市价买来的,就算朱抚台良心了。 不过即便是两成,也是数百万两的收入了。 朱圭做官至今,也就二十年出头,以平均年收入来算,这位朱抚台也是一把捞钱的好手了。 听到这组数字,张敬眼皮子再一次跳了跳。 老人家沉默半晌,开口吐出了四个字。 “匪夷所思…” 听到这四个字,沉毅心里有些不以为然。 他明白得很,眼前这个老头,是官场上的终极老油条,这么多年见过的官恐怕比沉毅见过的人还多,他可能不知道朱圭贪墨的具体数目,但是心里多半是有个大概的。 而且,朱圭这些年,未必没有孝敬过他这个老师。 这个时代的官场就是这样,清白如水的人太少了。 这老头,肯定也不会特别干净。 不过这种话,明面上肯定是不能说的,沉毅对着老头拱了拱手,开口道:“相国日理万机,被奸人蒙蔽也不出奇,这其中利害,相国慢慢考量,晚辈还有事情…” “就先告辞了。” 老头默默点头,开口道:“三儿。” 一直在门外院子里候着的张简,推开房门,恭敬低头:“大父。” “替大父送送沉公子。” 张简连忙低头,然后领着沉毅,离开了张敬的书房。 沉毅从这间书房里走出来的时候,特意回头看了一眼这间不起眼的书房。 然后他在心里默默低语。 “张党如果没了…” 此时,沉毅走出了院子,阳光铺洒在他脸上,让他不由自主的眯了眯眼睛。 “那杨党也活不了几天了…” 第七百一十三章 见君与见相 “子恒!” 一走出后院,张简就有些急不可耐拉着沉毅的袖子,问道:“你跟大父说什么了?” 沉毅犹豫了一下,还是看向张简,老老实实的说道:“师兄,小弟劝张相乞骸骨归乡。” 张简瞪大了眼睛看着沉毅,半晌没有说话。 良久之后,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停下脚步看着沉毅。 “因为朱圭?” 沉毅微微摇头:“非是因为朱圭,是因为天子突然莫名撤换了朱圭,而且…” “一省的巡抚,不可能说换就换,朱圭被撤换下来,说明吏部的堂尊同意了,中书五位宰相,最起码三位同意了。” 沉老爷顿了顿,继续说道:“可能是五个人都点头同意了。” 这个很好理解,没有哪个宰相会愿意看到自己的前任“万载长青”,这些宰相也要布置自己的势力,也要安排自己的人手。 空出一个巡抚的位置,对于他们来说,是天大的好事情,自然没有人会不同意。 听到沉毅这句话,张简深呼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子恒,我要去陪大父说说话,改天再去寻你。” 沉毅点了点头,开口道:“刚才跟老相国说话,有一句话没有说完整,师兄转告老相国,就说我刚才说的话,是个人建议,老相国离京与否,全在自己。” 张简心情有些沉重,默默点头之后,跟沉毅拱手作别,他快步来到了张敬的书房门口,伸手敲了敲门道:“大父。” 很快,房间里传来了老人家的声音。 “进来罢。” 张简推门走了进去,看了一眼张敬,然后低头拱手道:“大父,刚才听子恒说…” “嗯。” 张敬没有等张简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缓缓说道:“老夫刚才认真想了想沉七说的话,他说的…很有道理。” “老夫已经决定告老还乡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叹了口气:“在官场大半辈子,已经不知道故乡的四季是什么样子了,临死之前,正好回家乡看一看。” 张简声音有些着急,他低声道:“大父,祖母的身体不太好,是不是留在建康为好,方便治病……” “故乡于潜,也不缺名医。” 张相默默说道:“你几个叔叔都在于潜,孙辈也大多在于潜,归乡之后,老夫跟你祖母,还能享几年天伦之乐,更加清净一些,说不定她的病情还能好一些。” 见张简还要说话,张敬微微摇头道。 “三儿,是时候了。” “本来大父一直觉得,自己致仕没有多长时间,仿佛在中书执政,还是去年的事情,今天沉七戳破了这层幻梦,大父才勐地回过神来,不知不觉之间,大父已经在建康滞留五年之久了。” “权力二字,真是如梦如幻,让人舍不得放手。” 张敬对着张简招了招手,张简连忙上前,前者摸了摸后者的脑袋,笑着说道:“再不离开,大父便走不动了,将来恐怕要客死异乡。” 张简因为自小聪慧,基本上是被祖父带大的,闻言有一些伤感,他叹了口气道:“大父不在,孙儿都不知道如何自处了。” “沉七刚才,跟大父说了一句话。” “他说…” 老人家颇为唏嘘的说道:“他说,没有哪个宰相,是靠被人铺路铺进中书的。” “话糙理不糙。” 老头缓缓说道:“大父即便留在建康,也指点不了你多久了,不如早一些离开,让你自己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一番。” 他看着张简,顿了顿之后,脸上露出笑容:“大父不在,你若是碰到了什么难事,不妨去问问沉七,其人虽然你比还要年轻几岁,但是一双眼睛很是毒辣,看事情看的很准,做事情也颇有分寸。” “实在不行,就给于潜写信。” 张敬微笑道:“大父虽然不在朝廷里了,想来他们还是要卖大父一些面子的。” 张简缓缓点头,开口道:“大父,孙儿记下了。” 张敬点头,然后微笑道:“大父明天就进宫去面圣,这一次大父主动请旨离开建康,陛下心里应该会念及一些香火情分,这份情分,将会应在你的身上…” “沉子恒说,你不想在太常寺当差了,说说…” 他看着自己的孙儿,开口道:“想去哪里?” “大父明日,为你出最后一份力。” “户…户部罢…” 张简沉默了一会儿,低头道:“趁着赵师还在户部,孙儿还能跟他多学点东西。” “嗯…” 张敬默默点头,然后叮嘱道:“赵治这个人,的确是个不错的老师,你碰到事情可以跟他多请教请教,不过就不要太倚着他了。” 张简点头。 “孙儿明白。” 赵昌平,是有“政治继承人”的。 虽然张简也算是他的政治继承人之一,但是就目前而言,对于赵尚书来说,更亲近一些的政治继承人,很明显是他的女婿宋应。 甚至是更加有前途的沉毅。 老相国自然很敏锐的看到了这一点,因此才会出言嘱咐自家的孙儿,他的意思很明确。 多问他问题,少求他办事。 毕竟师徒多年,而且彼此之间的感情不错,在官场上带一带张简,赵昌平绝对是很愿意的。 老尚书说完这句话,默默的看了一眼自己书房的房门,忽然莫名说了一句。 “方才沉七在这里跟大父说,他因为朱圭的事情,跟陛下起了点冲突…” 老相国有些出神,喃喃道:“世上真有这种人么?” 感慨了一句之后,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旁边站着的张简,开口道:“孙儿,若这件事是真的,那么沉七对于你来说,便是生死之交了。” “你要记在心里。” 张简深深低头,声音沙哑。 “孙儿记下了…” ……………… “顾师近来身体可好啊?” 大义坊里,已经回过家换下官服的沉老爷,手里拎着酒菜,笑呵呵来到了私塾里,见到头发白了大半的顾老头。 顾老头瞥了一眼沉毅,然后示意让沉毅稍等一会儿,他走进课堂里,吩咐里面数十个孩童认真温书,这才回头看向沉毅。 “什么时候回的建康?” “才回来没有多久。” 沉毅先是笑着回答了一句,然后瞥了一眼课堂,笑着说道:“顾师这里的学生,似乎越来越多了,好事。” 当年沉毅来寻顾老头的时候,课堂里也就十几二十个孩童,所得的束修估计也就勉强够老头在建康生活,现在学生的人数恐怕翻了一倍有余,有一部分学生还没有桌椅,只能站着听课。 “还不是因为你那个兄弟?” 说起这个,老头气不打一出来,没好气的说道:“也不知是哪个杀千刀的传出来的消息,说什么今科的探花郎常出入老夫这里,是在老夫这里蒙的学,以至于老夫这里的人越来越多。” 他气呼呼的说道:“老夫一个人,如何忙得过来?” 沉毅瞥了一眼课堂,微笑道:“这样罢顾师,学生回头先去东市街找个木匠铺,让他给你送一些桌子板凳过来,至于您一个人忙不过来…” “嗯…学生去给您找一两个秀才过来帮忙?” 老头有些疑惑的看了沉毅一眼:“秀才这么好找?” 沉毅微笑开口:“顾师,京畿诸府的乡试都在建康,这建康什么都缺,落榜的落魄秀才,可是最不缺了,去文庙附近转悠一圈,一抓一大把。” 听到这句话,顾老头顿时就不高兴了。 他气的吹胡子瞪眼,怒声道:“骂谁落榜书生呢!” 沉毅一拍脑门,这才想起来,眼前这个如同世外高人一般的老头,当年也是因为落榜,才流落街头。 沉老爷连忙赔了个笑脸,开口道:“顾师您是举人,跟那些秀才自不一样。” 顾老头低哼了一声,然后看着沉毅手里拎着的酒菜,开口问道:“难得你没有还嘴,怎么,脾气好了?” “顾师这是什么话。” 沉毅咳嗽了一声:“学生向来尊师重道。” 老头撇了撇嘴,没有答话。 当年沉毅在他这里学时文策论的时候,碰到不同意见,的确会跟他争两句,而且有时候也会开开玩笑,逗逗这个老头。 说话的功夫,两个人走到空房间的桌子上,沉毅在桌子上摆好酒菜,然后站了起来,对着老头规规矩矩的作揖行礼,面色严肃。 “沉七代舍弟,代江都沉家,多谢顾师!” “用不着谢老夫。” 顾老头撇了撇嘴:“你家那个老九,本来禀赋就很好,不在老夫这里读书,自己读个几年也是能中的。” “老夫对他帮助不大。” 说到这里,顾老头瞥了一眼沉毅,意味不明的呵呵一笑。 “老夫对你沉七,倒是帮助很大。” 沉老爷尴尬一笑,没有接这个话。 因为老头说的很对。 他当年的学问,距离二甲进士的确差上很多,不是老人家的“魔鬼训练”,他很难能中进士。 中了也是三甲同进士。 沉毅咳嗽了一声,很快转移了话题。 “顾师,您在台州府的家人…” “学生查到一些蛛丝马迹了。” 第七百一十四章 匪夷所思! 老头终于变了脸色,他加菜的快子甚至都肉眼可见的抖了一下,这位形如世外高人的老人家默默放下了手里的快子,抬头看着沉毅,默默吐出了一口气。 “说罢。” 沉毅点了点头,默默说道:“台州府有邸报司,我给他们留了顾师的姓名,吩咐他们留心打听顾师的家里。” 他看向顾先生,问道:“顾师当年离家的时候,家里是一儿一女罢?” 顾老头脸色通红,深深低着头:“家中有老母,兄弟,妻子以及一儿一女…” “那应该就是了。” 他看了一眼老头,默默叹了口气:“顾师母应该已经故去了。” “顾师的女儿也嫁了人,这个女儿现在还可以寻到去处,只是顾师的儿子…” 他默默低头,喝了口酒,开口道:“顾师的儿子长大成人之后,似乎对顾师心怀怨怼之心,于是带着一家人,搬离了台州府,现在暂时还没有寻到去处。” 老头仰头喝了一口烈酒,默默低头:“那孩子…应当是不想让老夫回去之后,再寻到他。” “算算年纪…” 老人家满脸的愧疚,声音沙哑:“算算年纪,应该已经四十多岁了。” 他看向沉毅,问道:“沉七,老夫想跟你要些钱。” “就当…就当…” 他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开口道:“就当是你们兄弟俩在我这里读书的束修罢。” 沉毅默默点头,问道:“顾师想要给您的女儿送些钱去?” “嗯。” 老头默默点头,自嘲一笑:“旁的也不知道能给她什么了…” 沉毅又问:“顾师想要多少钱?” “你看着给罢。” 老头闷头喝酒:“觉得值多少,就给多少。” “顾师训导无价。” 沉毅笑着说道:“以后我们兄弟给顾师养老。” “让老夫自生自灭罢。” 老人家满脸痛苦之色,声音沙哑:“老夫…” 沉毅走到老人家面前,微微摇头:“顾师固然铸下大错,不过归根结底,是因为当年仗义执言,至于没有归家…” “也是放不下脸面,一念之差而已。” “三十年愧疚,顾师已经受到责罚了…” 沉老爷默默叹了口气,开口道:“顾家师兄的去向,我会让他们继续打听,至于顾师姐那里,我会让人先送一千两银子过去,再多…恐受歹人觊觎。” 顾家的女儿,嫁了个寻常人家,过得虽然不穷,但也算不上富裕,一千两银子对于她们家来说,已经是巨额横财了。 顾老头默默点头,他站了起来,对着沉毅作揖道:“多谢子恒…” 沉毅连忙把他扶了起来,打趣道:“没记错的话,顾师还是第一次称呼我表字。” 从前老头都是沉七沉七的喊着,的确没有叫过沉毅的表字。 老头也不尴尬,叮嘱道:“这钱…要给到囡囡手上,不要给她的夫家和子女…” “让她留着自己花。” 见到老头这副模样,沉毅有些感慨,开口道:“学生明白。” 老人家抬头看了看沉毅。 “有生之年,老夫还想去亡妻和父母的坟上磕几个头…” “明年开春,我得空便带顾师去。” “不用。” 老人家抬头看向沉毅,开口道:“明年子恒应当要在朝廷供事了罢,老夫不能耽搁你的前程。” 沉恒中试之后,也常常会来探望老头,会跟他说一些沉毅的情况,因此他倒是知道沉毅目前的处境。 “什么供事不供事的。” 沉老爷自嘲一笑:“说不定就被丢到太常寺这种衙门,当个闲差了。” ………… 离开了大义坊之后,沉老爷一个人在建康城里转悠了一圈,临近傍晚的时候,他又去了一趟赵家,见了赵尚书一面。 赵昌平对沉毅还是十分热情,拉着他说了半天的话,又留他在家里吃了顿饭,一直到深夜,才放沉毅离开。 之后的几天时间,沉毅除了出门访友之外,大部分时间,都在家陪老婆孩子。 主要是的是要好好陪着陆若溪。 其实沉毅考虑过要跟陆若溪提起叶婵的事情,毕竟这个时代在外面找了个外室不是什么大事情,陆若溪也不会有什么意见,但是沉毅知道陆若溪的性子,一旦她知道了这件事,就一定会让沉毅把叶婵接回建康来。 毕竟大妇需要能够管到小的。 不过叶婵这几年还要在福州经营福州商会,不太可能能到建康来,因此这件事情还是先瞒着为好。 一转眼三四天时间过去,时间到了洪德十年的腊月二十一,在江都待了许久的沉章,终于返回了建康,沉家一家老小,都出城迎接沉章。 好容易在城门口迎到了沉章之后,沉毅上前,先是行礼,然后笑着说道:“爹再不回来,我便要回江都去了。” 沉章抬头上下打量了沉毅几眼,默默叹了口气道:“毅儿又晒得黑了一些,明年不去东南了罢?” “不去了。” 沉毅微笑道:“明年应该就留在建康了,爹您明年也不要再回江都了,好生留在建康,带带孙子也是好的。” “明年的事情明年再说罢。” 这个时候,沉恒也上前,跪在地上,叫了一声父亲。 沉章把头瞥了过去,没有理会他,然后径直走到陆若溪面前,对着陆若溪挤出了一个笑容,然后伸手把大孙子沉渊抱在怀里,开口道:“一家子跑这么远迎我做什么,这便回家罢。” 沉毅默默把沉恒扶了起来,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莫急,慢慢来。” 沉恒因为娶妻的事情,惹得老爹生了气,这会儿也有些心虚,当即苦笑道:“大兄,我不着急,只恐怕爹不肯松口…” “我尽量劝他就是。” 一家人先后上了马车,没过多久就进了沉家,沉毅陪在老父亲身边,笑着问道:“爹,大伯近来身体可好?” 其实沉毅对大伯沉徽,并没有多么深厚的感情,之所以问起这句话,只是为了讨老爹开心,果然沉章听到这句话之后,开口回答道:“你大伯身子骨不错,挺硬朗的,因为你们…你争气,咱们沉家在江都都有光彩。” “对了…” 沉章想起了一件事,他看了看沉毅,开口道:“我来建康之前,你大伯让我找你问一下,能不能安排一些咱们沉家的同宗同族,进甘泉书院读书,你大伯现在,可是做梦都想让家里人进书院…” 沉毅先是皱了皱眉头,随即舒展开来,微笑道:“爹,这甘泉书院是有入试的,家里的同宗想进去,认真读书,考进去就是了,儿子当年,不也是自己考进去的?” “太难…” 沉章无奈道:“甘泉书院上一科,出了三个进士,这一科虽然只有两个,但是还要更好一些…” “现在,就连秀才,也未必考得进书院了。” 上一科是沉毅那一科,这一届是沉恒这一科,沉恒这一科,虽然只有两个进士,但是却有一个三鼎甲,这就让甘泉书院再一次声名大噪。 名声大了,想进书院的人就多。 沉毅看了老爹一眼,微微摇头:“爹,书院的山长虽然是儿子岳父,但是岳父刚正不阿,不可能同意这种事情的。” “更要紧的是。” 他开口道:“那些同宗,儿子连认识都不认识。” “他们以为,进了书院就能考中功名。” 沉毅沉声道:“是有本事进书院,才有机会考中功名,再说了。您两个儿子,都是凭真本事进的书院,他们那些人,请什么能走后门?” 沉章无奈低头:“都是同宗,抹不开脸面。” 沉毅冷笑道:“当年咱们父子三人落魄的时候,除了三兄,剩下的那些同宗同族,可没有谁拉咱们一把。” 沉章听到这句话之后,欲言又止,叹了口气道:“那为父如何跟你大伯分说?” “爹您就不要管了。” 沉毅笑着说道:“回头儿子给大伯写一封信,跟大伯说清楚这件事。” 沉章点了点头。 “只好如此。” 一行人刚回到家,才坐下没有多久,就有下人匆匆来报,对着沉毅低头道:“公子,圣旨到了!” 沉毅一愣,随即只能让一家人出去接圣旨。 众人到了前院之后就,果然见到两个太监,手捧木盒,等沉家人到齐之后,其中一个太监从木盒中取出圣旨,高声唱道。 “制曰。” “原翰林院侍读学士沉毅,于东南剿倭,督办市舶司有功,着晋中顺大夫…” “调兵部武选司郎中。” “年后赴任,钦此!” 第七百一十五章 老少与老少 中顺大夫,是正四品的文散官,也就是所谓的三秩官。 有官无职。 简单来说,就是享受四品官待遇,但是却没有实际上的职位。 但是应该可以多领一份俸禄。 不过这都不怎么要紧。 比较要紧的是后面一句话。 武选司郎中! 何谓武选?顾名思义,选拔武官。 乃是兵部四司之中权柄最重的一个单位。 这个武选司,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被人称为“兵部司”,其重要程度可见一斑。 而沉毅,虽然原先也是兵部郎中,但是只有其名,没有实职,简单来说就是表面上好听一些,至于里子… 基本上没有里子可言。 而现在,一跃成为了兵部武选司的郎中! 这种职务上的巨大提升,远胜沉毅先前的所有提升。 不得不说的是,皇帝这个人,还是说话算话的,而且颇为大方,哪怕沉毅之前跟他有了一些“争执”,该给沉毅的东西他并没有吝啬不给,竟真给沉毅弄了个实权的郎中职位。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沉毅身上一直挂着的翰林院职位,到这里总算是没了。 从今天开始,沉毅就不是翰林院的人了。 不过这对沉毅影响不大。 虽然非翰林不拜相的说法,但这个说法一般是在翰林院待过就行,不是说要一直待在翰林院。 沉毅即便脱离翰林院去了兵部,他也是个翰林官,这是谁都没有办法否认的事情。 圣旨很快念完,沉老爷带着一家人叩首谢恩,宣旨的小太监微微弯着腰,两只手把圣旨捧在沉毅面前,笑着说道:“恭喜沉老爷,贺喜沉老爷。” 另外一个太监也低着头,笑着说道:“从今日起,沉郎中就是兵部的四老爷了。” 兵部武选司是兵部第一司,因此就顺位而言,现在只有兵部的尚书以及两个侍郎能排在沉毅前面,因此他这个“四老爷”的身份,货真价值。 不过“四老爷”并不等于兵部的四把手,毕竟兵部最少还有另外三个郎中,在理论上跟他平起平坐,沉毅无权指挥他们,更无权指挥其他三司的事务。 不过从太监这个“四老爷”的称呼来看,足见武选司这个衙门在兵部的份量。 这个衙门,也是兵部最肥的衙门。 毕竟这个衙门,在某种意义上,掌握了武官的人事权。 虽然到了一定级别的武官任命提拔,需要跟侍郎尚书,乃至于宰相皇帝请示,但是一定级别以下的武官人事,只要上面没有开口,沉毅这个武选司郎中,就可以自己说了算! 差不多五品乃至于四品武官的选拔任命,沉毅这个武选司郎中都可以有决定权,即便没有拍板的权力,也能在其中起到非常大的影响力! 因此,几乎每一任武选司郎中,都肥的流油。 比如说先前凌肃跟薛威升指挥使和指挥副使的时候,沉毅就需要带他们去见武选司的郎中魏康,要从魏康哪里拿文书,如果当时不是皇帝开了口,即便是沉毅,恐怕也需要给魏郎中一些好处。 每一任武选司郎中家里,永远都缺不了送礼的人。 甚至是络绎不绝的送礼人。 听到小太监这么说,沉毅微微一笑,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丫鬟青儿,开口道:“青儿,给两位公公奉一些茶钱。” 青儿“欸”了一声,就要下去准备,陆若溪轻声叫住了她,然后在她耳边小声叮嘱了一路,青儿连连点头,一路小跑去准备去了。 过了一会儿,青儿捧着两块金饼,递在两个太监面前。 两块金饼的块头不大,但是兑成银子,应该能兑个五十两银子左右。 这就已经是不少钱了。 两个小太监对着沉毅连声道谢,欢天喜地的去了。 沉毅收好圣旨,回头看了一眼陆若溪,笑着说道:“奉个十几二十两银子也就是了,这帮宦官,没必要讨他们好。” 这两个宣旨的小太监,都是一些中底层的太监,没有什么结交的必要。 陆若溪脸上带着笑容,开口道:“夫君高升,不能让人家在背后说咱们家小气。” 这会儿沉恒也在附近,他迈步走了过来,对着沉毅笑着说道:“恭喜大兄,贺喜大兄,大兄中试三年便领了兵部司,遍观我大陈历史!” “可以说是闻所未闻了!” “小点声。” 沉毅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大惊小怪。” 实话实说,沉毅获得的这份封赏虽然足够丰厚,但是大多数都是他应得的东西,包括现在这份武选司郎中的官职。 事实上,如果不是沉毅跟皇帝闹了一些小矛盾,他说不定还能得到一些其他赏赐。 当然了,再给他升官,可能性不大。 不过儿子沉渊,说不定会被荫官。 沉毅跟夫人还有兄弟说了几句话之后,带着圣旨来到了父亲面前,对着父亲微微低头道:“爹,儿子明年,就能留在建康了!” “好…” 沉章脸上是压不住的喜意,他拍了拍沉毅的肩膀,笑着说道:“我儿远胜你曾祖了!” 沉毅的曾祖,也就是江都沉家这一支的开辟人,中进士的年龄比较晚,做官也没有什么天分,一直到告老还乡的时候,才是工部员外郎。 不过他这个工部员外郎,估计捞了…嗯…攒下了不少家底,足足被沉家消耗了三代人,一直到大伯沉徽这个官迷,才差不多消耗了个干净。 沉老爷升了官,一家上下自然欢天喜地,老爷子沉章大手一挥,要摆宴席庆祝一下。 沉老爷发了话,沉家上下自然动员了起来,不过这顿宴席并没有宴请外人,就是自家的家里人还有家里的下人们坐在一起,好好的吃了一顿。 到了晚上,一家人都坐在一起的时候,趁着家里人跟家里的下人都在,他直接站了起来,看了一眼家里人,他先是对沉章低头,叫了声爹,然后看向家里的下人们,开口道:“诸位到沉家来,有早有晚,不过不管是早来的还是晚来的,沉某应该都没有亏待大家。” “今天我升了武选司郎中,将来家里必然会有很多来访的客人,以及一些想要走门路的人。” 沉毅咳嗽了一声,沉声道:“至今日起,不管是谁来送礼物,只要我没有点头同意的,一律不收。” “不管是谁上门见我,先递名贴,我不见的一律不能放进来。” 沉大郎中沉声道:“再有就是,如果让我知道,诸位有人私下里收受外人礼物…” “沉家恐怕就容不下他了。” 管了人事,上门送礼的人是一定会有的,想都不用想。 因此,肯定要跟家里人交代清楚。 不然,家里出了乱子,沉毅将来的工作也很难做。 沉家对待下人向来宽厚,沉毅这番话一说出口,家里的下人们纷纷低头应是。 沉毅这才摆了摆手,吩咐大家坐下来吃饭。 落座之后,沉毅看了一眼旁边的夫人陆若溪,笑着说道:“夫人,从今天开始,恐怕有人会想方设法的给咱们家送礼物了。” 陆若溪笑了笑,轻声道:“妾身又不是贪财的人,不管是谁送,妾身不要就是了。” “有些人送礼的手法,刁钻的很,你不要都不行。” 沉毅还要继续说话,蒋胜突然一路小跑,跑到了沉毅面前,微微低头道:“公子,外面有人递了帖子,说是明州卫的千户…他放了这个盒子,转身就走了…” 此时,蒋胜怀里,还抱着一个木盒子。 沉老爷瞥了一眼这个盒子,心里既有一些无奈,也有一些好笑。 这些人… 狗鼻子还真灵。 要知道,自己都还没有正式上任啊! 第七百一十六章 封赏来了!(补) 坐在武选司郎中的这个位置上,被武官们送礼,是非常常见且不可避免的事情,沉毅已经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他刚收到朝廷圣旨只有一两个时辰,就有人送礼物上门来… 这说明这些人已经消息灵通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沉毅看了一眼这个木盒子,先是有些错愕,随即无奈一笑。 “先放下去,明天送到邸报司去,让邸报司查到这人的住处,给他送还回去。” 蒋胜点了点头,正要下去,沉毅叫住了他,指着桌子的空位,开口道:“一起坐下来吃饭罢。” “吃完饭再去办事。” 蒋胜连连摇头:“小的不敢。” 沉毅微微皱眉,正要说话,一旁的陆若溪便笑着说道:“快坐下吃罢,不是外人。” 蒋胜这才唯唯诺诺的坐下,小心翼翼的动了快子。 陆若溪低头喝了口汤,看向沉毅:“送礼的人,夫君打算怎么处理?” “大晚上的跑到咱们家里来,一句话不跟我说,丢下东西就走…” 沉老爷无奈的笑了笑:“这种人,多半是个鲁直的性子,没有什么心眼,他能够寻到咱们家来,多半是被人在背后撺掇的,那些有些人想用他,来试探我这个即将上任的武选司郎中是个什么性格,收不收礼,会不会迁怒送礼的人。” 沉老爷澹澹的说道:“这种莽直之辈,便不跟他计较了,礼物送还给他就是。” 官场上的人都很鸡贼,那些真正聪明的人,不管做什么事情,都不可能冲在第一个,他们总要派个愣头青过去先试一试。 很明显,这个明州卫的千户,就是那个愣头青。 说到这里,沉毅突然心里一动,问道:“蒋胜,刚才送礼的那个人,有没有说他叫什么名字?” “没有。” 蒋胜连忙放下快子,回答道:“那人就说是送给沉郎中的礼物,然后放下盒子就走了。” “唔…” 沉毅点了点头,开口说道:“那一会儿,你看看里面有没有书信之类的东西,有的话,放到我书房里去。” 官场上的吃得开的,一般都是脑子活络,情商高的人,为人处世都很有一套,但是真正业务能力强的,未必就擅长这一套。 说不定,还能捞到一个业务能力强的“勐将兄”。 蒋胜连忙点头应是。 一顿饭吃了大半个时辰才吃完,沉毅也陪着老爹还有沉恒喝了点酒,喝的差不多了之后,沉毅扶着父亲沉章回卧房,父子俩走在半道上的时候,沉毅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说道:“爹,子常他…” 子常,是沉恒的表字,这个表字是顾先生给他取,从沉恒满十六岁之后,就开始用了。 先前沉恒还小的时候,沉毅一般以小弟来称呼他,现在沉恒慢慢长大,又中了进士,沉毅对他的称呼就不得不严谨一些了。 称表字比较合适。 沉章这会儿,已经喝了有七八分醉意,他醉眼朦胧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大儿子,吐出了一口酒气:“你说他跟陈家女儿的事?” 沉毅默默点头,叹了口气:“爹,这件事闹得不小,那陈家的女儿原来是在咱们家待着的,您发了脾气之后,她已经躲回江都老家去了…” “爹没有反对他们两个。” “那陈家的女儿勤劳乖巧,爹也很喜欢他,爹也跟你弟说过不止一次,陈家的女儿进门,爹是同意的。” 沉毅无奈,接话道:“进门做妾?” 沉章理所应当的点了点头,有些顽固的看着沉毅:“你这两年在外面做事情,不知道家里的情况,这两年,从恒儿中了秀才之后,就不知道有多少人上门说亲了,撇开咱们江都老家那些亲戚故旧,还有江都的一些士族不提,建康城里也有不少人找过爹。” 他看着沉毅,开口道:“其中,还有一位当朝宰相,有意把孙女许给你弟弟!” 沉毅闻言,挑了挑眉,问道:“是哪一位宰相?” 当朝五位宰相里,沉毅与宰相崔煜有一些龃龉,因为崔煜当年因为沉毅的事情被皇帝罢了相,导致他现在在中书的排位跌落,心里对沉毅自然观感不佳。 而沉毅对崔煜的印象也不太好。 因为这厮是个龟派,是杨敬宗忠实的拥趸。 沉章揉了揉自己的脑袋,开口道:“记不太清楚了,似乎是姓谢。” 宰相谢旻,中书年纪最大的宰相。 这个宰相,倒没有什么立场倾向,如果能跟沉家结亲,沉毅本人是没有什么意见的,但是想起老弟对自己的托付,沉毅低声道:“爹,这婚姻大事虽然自古都是长辈做主,但是子常不太一样,他是个极聪慧的人,您也看到了,他不到十八岁便进士及第。” “这岂是常人能办到的?” 借着酒劲,沉老爷神神叨叨的说道:“说不定子常生有宿慧。” “再说了,这婚姻是子常去跟那女子过一辈子,自然是要他自己欢喜,他现在已经是进士及第,此生前程无忧,何必再去强求女方家世?” “真娶了宰相的女儿,说不定还会窝窝囊囊的,憋屈几十年。” 沉章虽然也是士族出身,但是毕竟不太懂朝堂上的事情,闻言有些磕巴的说道:“可是,有个宰相做后台,他将来的路总是好走一些的…” 这句话其实说的极对。 看看张简,再看看赵昌平的女婿宋应就能知道,官场新人能在朝堂上有个后台,有多么重要。 说话间,沉毅扶着老爹走进了房间里,扶着老爹坐在床上,低声忽悠道:“爹,有个宰相长辈自然是极好的,但是这样一来,也容易为宰相所左右,万一宰相倒了,就很有可能牵连到子常…” 沉章瞪大了眼睛:“莫要哄为父,宰相如何会倒?” 所谓刑不上士大夫,一般能到宰相这个级别,即便被人扳倒了,也会给一个体面的下场,让其致仕告老。 这一点,哪怕不在朝堂的沉章也知道。 沉毅揉了揉自己的脑袋,飞速的在脑子里想忽悠老爹的借口。 很快,他就灵光一闪,对着父亲轻声道:“爹,我跟您说什么您都不信,这段时间您不妨在建康好好看一看,宰相是如何倒的。” “宰相倒了之后,寄托在他羽翼之下的人,又会是何种下场!” 沉毅说的宰相,自然不是中书的那几位宰相,而是已经退下来许多年的宰相杨敬宗。 张敬已经下定决心离开朝堂,那么按照沉毅对皇帝的了解,杨党破灭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到时候,沉章就可以近距离的观看到,一个派系的跌落! 而皇帝以及中书的五位宰相,也会借着这个机会,尽可能的安插人手,攫取权力,吃掉当年所谓的杨党与张党空出来的缺位! 然后在朝堂上制造出一个新的平衡出来。 沉章迷迷湖湖的被沉毅扶上了床,小声咕哝了一句什么,却已经听不真切了。 而沉毅给老父亲脱下靴子外衣,又给他盖上了被子,这才离开了父亲的房间。 房门外,新科探花郎沉子常沉老爷,已经等候许久,见兄长出来,他连忙迎了上去,有些着急的说道:“大兄,爹他怎么说?” “喝多了。” 沉毅无奈的翻了个白眼:“你这个灌酒的主意不行,还是等他下一次清醒的时候跟他说罢。” “哥…” 沉恒低声哀求道:“我等不了太久了,幼娘已经回了江都,她年纪也不小了,她爹很可能会逼着她嫁人…” 沉老爷摸了摸鼻子,开口道:“这你放心,我回头派人去劝劝陈叔,保证让幼娘一年之内不嫁人,咱们兄弟就在一年之内,解决这件事。” “对了。” 沉毅想了想,问道:“幼娘的那个弟弟陈宴,现在如何了?” 陈宴,是陈清的弟弟,当初沉毅因为一些特殊原因,把他带进了甘泉书院,跟随秦先生读书。 “好像还可以。” 沉恒摸了摸头,开口道:“再读几年,应该有机会中秀才。” “知道了。” 沉老爷伸了个懒腰,转身离开:“时间不早了,我要回去睡觉了,子常你也早些休息,莫要熬夜。” “是…” 沉恒下意识的点头答应,等他抬起头,才勐然反应过来,然后喃喃道:“子常…” “兄长他唤我子常…” 他的表字,已经用了一年多了,外面的同窗,同乡,同年也一直用子常来称呼他。 但是作为相依为命的两兄弟,沉毅跟外人说话的时候,虽然也会以子常来称呼自己的兄弟,两兄弟面对面的时候,沉毅多半时间称呼他为“小弟”,或者是九郎。 今天,是沉毅第一次当面,称呼沉恒为“子常”。 称呼表字,就差不多相当于这个人成年了,已经是一个成人。 冬夜的月光下,新科探花郎站在后院里,半晌没有动弹。 良久之后,这位探花老爷才看了一眼沉毅离开的方向,嘿嘿一笑。 “大兄也觉得我长大了!” 说完这句话,他心里又莫名觉得有些失落。 他一边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一边小声叹了口气。 “还是小弟听起来顺耳些…” 第七百一十七章 说来就来 次日清早,被升了官的沉毅,照常去宫里向皇帝陛下谢恩,不过这一次,他没有能够见到皇帝陛下,只是在德庆宫载磕了个头,就回家去了。 这也是好事情。 毕竟五品官进宫谢恩,见不到皇帝才是常态,沉毅先前那种只要进宫就能秒见皇帝的情况,才是不正常的。 见了皇帝之后,一句话乃至于一个动作,都要在心里提前过好几遍,着实心累,况且现在,沉毅也实在没有什么事情跟皇帝说,皇帝也应该没有什么事情吩咐沉毅。 干脆不见面的好。 等到一个太监来到沉毅面前,说皇帝已经知道了的时候,沉老爷很光棍的离开,准备下班回家。 他刚刚转身准备离开,就看到德庆宫里,走出来一个一身绯衣的老者,在高太监的搀扶下,从德庆宫里走了出来。 正是老相国张敬。 老头在职的时候,被授予过太子少师,因此有从一品的级别,现在虽然退了下来,但是依旧是一品的待遇,因此身上穿着象征四品以上的绯色官服,只不过因为老人家现在没有了职位,就只是一身简单的红袍,袍子上已经没有了象征职位的补子。 或许有,不过老头没有穿… 见到老人家从德庆宫里走了出来,本来想转身走人的沉毅,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迎了上去,对着老人家微微低头,拱手道:“老相国。” 张敬回头看了一眼身旁搀着他的高明,微笑道:“高公公,你在内廷事情不少,就不必送老夫这把老骨头了,实在不放心,就让沉郎中送送老夫罢。” 张敬意有所指的笑着说道:“反正他现在,也清闲无事。” 高明深深地看了一眼沉毅,然后对着沉毅微微点头道:“那就有劳沉郎中。” 沉毅对着高明点头示意,然后走到张敬身侧,伸手扶住了老头,一边走,一边感慨了一句:“本以为晚辈已经起的够早了,没想到晚辈刚进宫里,老相国便已经见完陛下了。” 张敬抬头看了看天色,然后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沉毅,开口道:“都已经辰时正了,沉学士起的可不算早。” 沉毅尴尬一笑,没有接话。 他一直有睡懒觉的习惯,反正进宫不是什么大事,也就没有起的特别早。 “听三儿提起过,沉郎中早上不太起得来。” 老人家一边走路,一边微笑道:“从前这倒没有什么,不过今后沉郎中要在朝廷供事了,而且兵部郎中可是实打实的五品官,大小朝会你都逃不脱了。” 沉毅闻言,无奈苦笑:“所幸不是每天朝会,晚辈咬咬牙,还是能起得来的。” 大朝会十日一朝,小朝会五日一朝,倒也不是不能坚持。 不过大朝会的时候比较变态,按照规矩天亮之前就要在宫门口候着了,有些住的远的,刚过了子夜恐怕就要出发赶往宫里了。 好在大陈的某一位皇帝改革了小朝会,小朝会是辰时才开始,倒不用起的特别早。 想到以后,可能凌晨三四点钟就要起床,沉老爷就觉得一阵头痛。 他已经在琢磨,怎么改变朝会的时间了。 一老一少说话间,已经离开了宫城,走到了皇城里,张敬斜了沉毅一眼,开口问道:“陛下近来,有些冷落沉郎中了,是不是?” 沉毅面色平静,笑着说道:“倒也算不上冷落,非要说的话,只能说先前陛下待晚辈太过优厚了。” “你能这么想就好。” 老人家澹澹的说道:“这对于你来说,自然不能算是什么好事,但也不能算是什么坏事,正好能借着这个机会,让你分清楚自己的职分所在。” “不然,沉郎中你与陛下同龄,陛下又待你太亲近优厚,时间长了,你可能就会在心里觉得,自己与陛下是朋友了。” “这种想法,是万万要不得的。” 老头停下脚步,看了沉毅一眼。 “不守臣子本分,一不小心,可能就会让你万劫不复。” 沉毅闻言,心中一凛,连忙低头道:“晚辈受教。” 眼见就要到皇城门口,老人家扭头看了一眼沉毅,静静地说道:“陛下已经准老夫乞骸骨归乡了。” “这多亏沉郎中的提醒,不然老夫至今还沉迷在幻梦之中,无法自拔了。” “不敢…” 沉毅连忙摇头道:“小子无知,信口胡言而已,在相国面前卖弄了…” “不。” 老头默默说道:“有些事情,当局者迷,非得旁观者来戳破不可。”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然后看向沉毅,微笑道:“方才陛下问老夫,为何执着还乡,老夫与陛下说,是你沉子恒劝的。” 沉毅一愣,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老人家就继续说道:“老夫离开建康,对于陛下来说,应该是一件好事情。” “这份功劳,就算在你沉子恒头上了。” 说到这里,老头背着手,迈步朝着皇城门口走去:“若你真是因为朱圭的事情,恼了陛下…那么这份功劳,就当是老夫替三儿,补偿给你的罢。” 说完这句话,老头迈步走出皇城大门。 皇城外面,已经有张家的马车等候,见到老人家从皇城里走出来,立刻就有人上前搀扶,小心翼翼的把老头扶上了马车。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老人家上车之前,最后回头瞥了一眼沉毅,然后乘坐马车离开。 而沉毅,在原地默默的站了片刻,然后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浊气,迈步走出皇城大门。 皇城门口正对着的,就是一条宽阔的街道。 此时已经是大上午了,沉毅行走在建康的街上,环顾了一眼建康的街道。 此时年关将近,建康城里的气氛,也已经有了一些年味,大街小巷到处都是卖桃符春联,以及一些爆竹。 当然了,这里的爆竹,只有一部分很贵的爆竹里才会有火药,大部分的爆竹就是晒干的竹子,过年的时候烧起来,也会有噼里啪啦的声音,算是听个响了。 沉毅在这条大街上转悠了一圈,买了几个逗小孩的小玩意儿放在了袖子里,准备带回家给大儿子玩。 他刚买了两个小玩意儿,准备动身回家的时候,忽然听见了一阵呼喝之声。 沉老头抬头,循着声音看去,只见七八个家丁,正在大街上颇为霸蛮的给一顶宽大的轿子开路。 这些家丁颇为凶恶,很快在这条主路上清出了一条路径,让这顶大轿子通过。 就连沉毅,也被路人挤到了一边,目送着这顶宽大的八人抬轿,缓缓朝着皇城行去。 沉毅这会儿,手里正摆弄着一支拨浪鼓,他笑呵呵的看了一眼摊主,问道:“老哥,这是哪家的轿子,这么霸道?” 沉毅早上进宫谢恩,身上自然是穿着官服的,这摊主闻言,用诡异的眼神看了一眼沉毅,然后小心翼翼的说道:“看老爷的行头,应该是五品官了,竟不认识这轿子?” 沉毅虽然新晋的四品中顺大夫,但是吏部给他的新官服才刚刚开始定做,估计要等到明年开春,沉老爷才能穿上那一身象征着身份的绯红色官服。 因此,他身上还穿着五品官服。 沉老爷微笑开口:“先前没有在建康,近两年才调到建康的。” “那就不奇怪了。” 这摊主微微躬着身子,低头陪着笑脸道:“这轿子,是杨相爷的轿子。” “杨相爷退下来好些年了,您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天子脚下的百姓,最喜欢八卦朝堂上的事情,这摊主来了精神,补充道:“小的在这街上摆摊好些年了,从前经常见到杨相爷的轿子,啧…您是不知道,杨相爷前几年可是威风得紧,他老人家的轿子过街的时候,都是禁军给开道的!” 沉毅微笑点头,伸手从袖子里掏出一排铜板付了钱,道了声谢之后,起身离开。 离开之后,沉毅回头看了一眼那顶已经愈行愈远的八人抬轿。 不出意外的话… 杨敬宗也要上书告老还乡了。 啧… 沉老爷心里深深地感慨了一句。 真是手眼通天,耳目聪明啊… 第七百一十八章 沈子常 这些老家伙,在建康盘踞多年,不仅仅是在朝堂里,甚至就是宫里,也或多或少会有他们的人。 正因为如此,杨敬宗才能在张敬进宫之后没多久,就收到了宫里的准确消息,并且急匆匆的赶进宫里去。 沉毅目送着杨敬宗的轿子停在皇城门口,然后看着杨老头进了皇城之后,这才转身晃悠悠的离开,在北城逛了一圈之后,回到家里逗孩子去了。 等到第二天一大早,沉毅刚从床上爬起来,就听到张敬即将离开建康的消息。 老头要走,沉毅不好装作不知道,好在他现在还在赋闲,不用去兵部上班,便换了一身衣裳,赶去张府送一送老头。 沉毅赶到张家家门口的时候,就已经看到张家门口停了四五辆大车,沉老爷有些好奇,凑近看了一眼。 马车里装的大部分都是书。 多半是老爷子大半辈子所藏。 沉毅看了几眼这些大车之后,正准备进张府看一看情况,他还没有进张家,就看到老爷子张敬,带着老夫人一起从张府走了出来。 跟在老夫妻俩身后的,就是张简的父亲张赫以及太常寺丞张简了。 父子俩都在不停的劝说张敬。 尤其是张简的父亲张赫,拉着自己老爹的袖子,低着头哀求道:“爹,陛下虽然准您还乡了,但是也没有让您立刻就走,这马上就到年关了,您跟母亲要难不成在路上过年吗?” 他低声道:“您要回去,也是开年之后再回去,到时候儿子陪您一起回于潜去…” 老头很是固执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开口道:“什么时候要你陪了?” “于潜距离建康,也就五百里路。” 老头开口道:“我们便是一天赶路五十里,也就春节前后就到家了。” 这个时候,祖孙三人几乎已经走到了沉毅面前,沉老爷默默看了一眼三个人,然后默默上前,对着张敬拱手,笑着说道:“老相国。” “是沉郎中啊。” 张敬脸上露出一个笑容,开口道:“难得你能来送送老夫。” 他上前拍了拍沉毅的肩膀,笑着说道:“沉郎中以后得了空,记得去于潜坐一坐,老夫请沉郎中吃我们于潜的美食。” 沉老爷眨了眨眼睛,没有接话。 于潜县,是临安府下辖的一个县。 这临安府,沉毅是去过的,而且还在临安府住过一段时间,这临安府地方好,水也很好,就是吃食属实不怎么样。 因此,沉毅就没有接老头的话,他咳嗽了一声,开口道:“老相国这么急着就要走,不在建康多留两个月了?” “非走不可,非走不可。” 老头面色严肃道:“再不走,年关之前就到不了家了。” 说着,他就要带着老伴一起上马车。 沉毅默默来到张简身侧,微微低头问道:“师兄,张相这是怎么了?这么急着就要走,连年都不过了?” 张简劝不住祖父,闻言无奈的回头看了一眼沉毅,开口道:“本来大父也没有这么急,是准备在建康过完年,等明年开了春之后,再动身离京的,只是…” 张简顿了顿,继续说道:“昨天大父去了一趟宫里之后,没多久,杨相也去了。” “这个我知道。” 沉毅点头道:“我还见了杨家的八人抬轿,着实气派。” 张简左右看了看,然后把沉毅拉到了一边,低声道:“陛下准了大父乞骸骨归乡的奏书,但是…” “但是没有准杨相的。” 说到这里,张简微微皱眉道:“大父知道这个消息之后,也不知是怎么了,就非要尽快动身离开建康,说是一天都等不了了。” “大父跟祖母都这把年纪了,寒冬腊月的,还要赶这么远的路,哪里能让人放心的下?” 沉毅闻言,目光微微转动。 本来他估计,张敬告老离京之后,下一个应该就是杨敬宗了,老杨再离开建康,那么皇帝陛下就可以顺手去做一些应该做的事情,到时候朝廷经过新一轮的权力更替之后,就会达成一个新的权力平衡。 没想到的是,皇帝居然在会放了张敬之后,选择把杨敬宗留下来! 这个消息,背后有很多意味可以琢磨的。 比如说皇帝陛下为什么要这么做?是不是要清理张党,重用杨党了? 昨天一天,建康城里因为这件事,传的满城风雨,甚至有人在说,皇帝要重新启用杨敬宗为相了。 而昨天沉老爷回家之后,就没有再出门,今天也是睡了懒觉,他的的确确是刚收到这个消息。 不过在沉毅看来,这个消息还另有一个解法。 那就是皇帝愿意放张敬离开,给张敬一个善终,甚至可以对张党的人装作完全不知道,但是皇帝却不一定肯给杨敬宗待遇。 皇帝留下他,一来是为了麻痹北朝的齐人,二来是为了将来有一天朝廷上下需要鼓舞人心的时候,皇帝就可以把杨敬宗麾下的那些“龟派”统统清理一遍,到时候,士气人心也就都上来了。 而张敬,多半也是看到了这一层,所以才会忙不迭的要离开建康,为的就是尽快从建康脱身。 沉毅想了一会儿,然后看向张简,开口道:“师兄,老相国持国多年,他这么做自然有他的理由,如果师兄家里放心不下,可以让家里人跟着,赶路慢一些也就是了。” 说完这句话,沉毅又跟张简一起说了几句,这才到了老头面前,对着老头拱手笑道:“老相国不等朝廷敕封三师的圣旨下来再回去?” 张敬在职的时候,是太子少师的头衔,洪德六年从朝廷上退下来之后,便被朝廷封为从一品的太子太师了。 如今,他主动告老还乡,如果皇帝给面子的话,应该会给个太师的名头,让老头回去面子上更好看一些。 老人家此时好像已经完全看开了,对着沉毅笑了笑:“三师不三师的,有什么要紧?又不能多长一块肉。” 说着,他看向沉毅,轻声道:“沉郎中,三儿这个人有些直,老夫以后不在建康了,有什么事情,还望你多指点指点他。” “不敢。” 沉毅微微低头道:“至多是互相帮扶,师兄这些年也帮我甚多。” 老头微笑点头,突然看了身边人一眼,然后看着沉毅走到一边,微笑道:“老杨昨天也进宫了。” 老头笑的眼睛都看不见了。 “他在宫里跟陛下扯了近一个时辰,陛下愣是没有松口放他离开。” “哈哈…” 张敬开怀大笑:“这可有趣得很了。” “可惜老夫不在建康,看不到将来会是什么光景了。” 张敬看着沉毅,微笑道:“沉郎中多半是能看到的。” 沉毅也跟着微微一笑。 “这就更要恭喜相国了。” 张老头捋着胡子,呵呵一笑:“话就说到这里,老夫已经迫不及待的要赶路归乡了,说起来上一次回去,还是六七年前的事情。” 张敬不再跟沉毅说话,而是很执拗的上了马车,沉毅与张简一起,把老两口送出了城门外,最终张简的父亲张赫还是放心不下,带着自己的夫人一起跟随老两口回于潜老家去了。 张赫夫妇这一走,张简苦着个脸看向一旁站着的沉毅。 “此番,要剩我一个人在建康过年了。” 沉老爷微笑道:“反正太常寺的事情也不忙,师兄不妨跟卿正告个假,一起回于潜过个年再回来。” “不成。” 张简微微摇头道:“过了年关,我便要去户部任事了。” 沉毅闻言一愣,随即反应了过来。 应该是张老头临走之前的安排。 他问道:“是户部郎中?” “哪有这么快。” 张简看了看沉毅,无奈道:“我又不是你…” 他叹了口气道:“我现在是正六品的太常寺丞,调到户部之后,能做个从五品员外郎,就已经非常不错了。” “啧…” 沉老爷幽幽的看了张简一眼。 “师兄说这话可真让人生气,小弟这几年在东南出生入死,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困难,人差点死在东南,至今也不过是个正五品的郎中,师兄在建康优哉游哉,马上便从五品了!” “而且大陈的户部,可要比兵部好得多。” “人比人,着实气死人。” 听到这番话,张简的心情也好了不少,他拍了拍沉毅的肩膀,笑着说道:“走,为兄请你去归云楼喝酒!” 沉毅欣然答应,微笑道:“那可要好好吃师兄一顿。” …… 甘露殿里。 高明正在跟皇帝陛下汇报事情,皇帝放下手中的文书,看了看高明,问道:“张敬走了?” “是。” 高明低着头,开口道:“张相带着夫人还有儿子儿媳,刚刚离开建康。” 皇帝揉了揉眉心,问道:“那张家在建康,岂不是只有一个张简了?” “是。” 高明点头道:“还有张简一家人。” 皇帝再一次点头,缓缓说道:“张相还是明事理的,这一次张简调任户部,酌情给他高一些罢。” 说完这句话,皇帝又问道:“沉七呢?” 高明低头:“应该是在跟张简一起喝酒。” 皇帝闻言闷哼了一声。 “召他进宫…” 说完这四个字,皇帝又自己摇了摇头。 “罢了,明天下午再召他进宫罢。” 高明深深低头。 “奴婢遵命…” 第七百一十九章 建康没有秘密 随着张敬的离开,洪德一朝执政了整整六年的杨张时代,终于彻底落幕了。 虽然皇帝从洪德八年开始,就基本上完全把握了朝政主体,但是两个老人家的影响力依旧还在,而随着张敬的离开,所谓的张党,将会訇然崩塌,不复存在。 而现在依旧存在的杨党,将会是个什么样的下场,建康城里的所有人,都还在观望之中。 不过这件事,哪怕仅仅到目前为止,对于沉毅来说,也是一件好事情。 因为皇帝先前不惜“离间”,就是不想让他跟张党有来往,现在张党不复存在了,沉毅与张家或者说与张简的私交,自然也就不算什么事情了。 而且,按照张敬的说法,这一次沉毅还意外在皇帝那里立了功。 对于沉老爷的前程,自然是有助益的。 张敬离开的这天,还在太常寺任事的张简告了一天假,当天下午,两个人在归云楼喝了一下午酒,晚上的时候,张简又拉着沉老爷去秦淮河听了曲儿,一直到很晚才回家。 值得一提的是,秦淮河最近两年,又出头了几位新的花魁,只可惜,已经没有人再专精琵琶了。 当年的秦淮琵琶绝,已经成为绝唱。 至今秦淮河上,还有人在传顾大家的琵琶声,有人说她被许大官人带到了南方之后生了儿子,也有人说她死在了南方,但是具体发生了什么,已经没有人知道了。 当天夜里,一直到天色全黑,沉毅才回到了家里,因为喝了酒,早早的上床歇了。 可能是睡得早的原因,第二天早上,沉老爷难得的没有睡懒觉,天亮起来没多久,他便起床了。 在家吃了早饭之后,沉恒便去翰林院上班去了,而沉毅则是留在家里,让人准备了笔墨红纸,开始写今年春节的春联。 陆若溪亲自拿了一沓红纸过来,铺在桌桉上,让沉毅教沉家的大少爷沉渊写字。 此时,沉大少爷已经两周岁了,虚岁已经三岁。 红纸铺开之后,沉老爷一只手抱着怀里的大儿子,另一只手握着儿子的手,一笔一划教他写大字。 只可惜三岁小孩的手实在握不稳笔,沉毅教了他两个字之后,便把他放在了一边。 他对着陆若溪笑着说道:“这孩子着实没什么天分,比他爹差远了。” 陆若溪用埋怨的眼神看了沉毅一眼,没好气的说道:“哪有这么说自己儿子的?前些日子九郎教渊儿写字的时候,还夸渊儿有天分呢。” 沉老爷呵呵一笑,自己蘸了墨水,凝神落笔,七字联一气呵成,落在了纸上。 他摸了摸自己的下颌,微笑道:“夫人看看,为夫这字如何?” 陆若溪抱着孩子,凑过去认真看了看,然后点评道:“无有我父深厚,也没有九郎的字迹工整,不过…” 她抬头看了看沉毅,微笑道:“不过夫君这字,比起几年前,却是苍劲了不少,看起来格外有气势。” 这几年,沉毅虽然品级不高,在外面办皇差,但是他在外面大部分时间都是“一把手”,而且权柄十分之大,几乎可以说是海疆的钦差。 所谓居移气养移体,时间长了,自然就与从前那个书生模样的沉毅不太一样了。 沉老爷得意一笑,开口道:“这是自然,为夫只要手书数字,就可以调……” 说到这里,沉老爷的话戛然而止。 他本来想说,自己只要手书几个字,就可以调动数万兵马。 这的的确确是实话,但是太犯忌讳了。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了下来。 在家人面前,还是太放松了,忘记了自己身边随时可能有内卫跟着! 虽然内卫不太可能在他家里监视他,但是这种大嘴巴的习惯要不得,无论什么时候,都要谨言慎行才行。 事业上的顺风顺水,让他心里不自觉有些得意。 陆若溪看了自家夫君一眼,轻声笑道:“夫君只要手书几字,就可以调动数滴墨水。” 沉毅脸上重新露出笑容,开口笑道:“夫人有所不知,这墨水里可是大有学问。” 陆若溪跟沉毅开了几句玩笑,然后一手抱着孩子,另外一只手拍了拍沉毅的后背,轻声道:“夫君在外面还是注意些,你现在已经不是钦差了……” “嗯。” 沉老爷这会儿已经写了好几对春联,闻言点头回应道:“的确要摆正自己的位置了。” 这会儿已经临近中午,夫妻俩把写好春联收好,陆若溪的丫鬟莲儿,就小步跑了过来,喊两人吃中饭。 沉毅刚刚在饭桌上落座没多久,还没有吃下几口饭,就有门房过来汇报,说是宫里来了人。 沉老爷起身,迈步走到了前院,看到了一个小太监过来传口谕,说是皇帝召沉毅下午入宫面圣。 这种传个口信的方式,并不算是圣旨,因此也没有必要一家老小出来跪迎,沉毅应了一声之后,小太监就转身离开了。 小太监离开之后,站在沉毅旁边的陆若溪贴在沉毅耳边,小声说道:“夫君,该不是你上午说的话…” 沉老爷哑然失笑:“咱们夫妻间悄悄话,哪有可能传到宫里去,夫人多虑了。” 陆若溪这才点了点头,她看向沉毅,问道:“夫君是现在换官服,还是吃完了饭再换?” “吃完饭再说,事情应该不急。” 虽然不知道皇帝找自己什么事情,但是大老板约见自己,当然不能怠慢,沉老爷吃了饭之后,连午睡都没有午睡,便在陆若溪的帮忙下,换上了一身五品官服。 不出意外的话,这应该是他最后一次穿五品官服了,因为吏部的人已经上门给量了尺寸,再过几天,他的四品绯色官服,应该就能做好了。 换上官服上了马车,沉老爷很快进了皇城之中,因为有“预约”,因此他这一次基本上没有等,很顺利的进入到了甘露殿。 不过他到甘露殿的时候,得知皇帝还在睡午觉,不得已之下,沉老爷只能在甘露殿的一处偏房里,又等了一柱香的时间。 在沉毅已经昏昏欲睡的时候,这才有小太监把他领进了甘露殿正殿,见到了皇帝陛下。 此时皇帝身穿一身纯蓝色常服,看起来很是随意,正坐在软榻上打呵欠。 虽然是寒冬腊月,但是甘露殿里点了不少炉子,可以说是温暖如春。 沉毅上前,正要作势行礼,皇帝对他懒洋洋的挥了挥手:“不用行礼了,坐着说话罢。” “高明,给他搬个凳子。” 高太监立刻低头,搬了个小凳子,放在了沉毅身后。 沉老爷小心翼翼的坐下,微微低头道:“未知陛下召见微臣…” “自然是有事的。” 皇帝给高明使了个眼色,高太监立刻会意,挥手屏退了宫人。 很快,在甘露殿里伺候的宫人们都退了下去,皇帝陛下这才看着沉毅,澹澹的说道:“张敬的事情,沉卿办得很好。” “朕本来准备用洪德十一年一整年的时间,来处理这件事,现在看来,用不着这么久了。” 沉毅连忙低头道:“这都是陛下之威,臣…没有做什么,不敢居功…” 皇帝撇了撇嘴。 显然对沉毅的说法不屑一顾。 他看了看沉毅,澹澹的说道:“朕这个人,向来赏罚分明,该是你的功劳,朕不会昧了你的,说罢,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只要合情合理,朕都会应允。” 皇帝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过短时间内升官,是不成了,你这个武选司郎中的职位,还是朕跟那几个老家伙吵了半天的架才吵来的。” 沉毅沉默了一会儿,这才低头道:“陛下,臣的确有所请求…” “嗯。” 皇帝点头:“你说罢。” “当初臣创办邸报司的是,在邸报司分了八个小组,分散在大陈各地的大城市,当时臣许那几个组长,过几年一定给他们一个官身…” “如今,三年时间过去了…” “邸报司二组与四组,在东南剿倭之中,大放光彩,屡立功劳,臣请给段冲,郑虎二人一个官身…” 第七百二十章 荣退(补) 皇帝很痛快的点了点头,他摸着自己的下巴想了想,开口道:“邸报司的功劳,朕也是看在眼里的,现在邸报司还是个七品衙门,有些不太合适了。” 皇帝陛下琢磨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道:“朕会跟吏部礼部的人商量商量,把邸报司升为六品或者五品衙门。” “至于沉卿说的那些什么组长…” “唔…” 皇帝皱了皱眉头,开口道:“这个名字太古怪了,朕与你换一个名字罢,你说的段冲,郑虎这些人,应该是负责地方上的邸报司,是不是?” 沉毅点头:“是,当时邸报司刚要铺出去,这些人又没有官职,微臣就给他们瞎取了个职称。” “便叫做司务罢。” 皇帝毕竟经常接触这些官职,很快自己琢磨出了一个名字,开口道:“这个职位,暂定为八品,段冲郑虎这种立了功的,可以以七品俸禄待之。” 沉毅恭敬低头。 “臣代他们,多谢陛下!” 皇帝面色平静,问道:“这些是你替他人讨赏,沉卿自己,便没有什么想要的?” 沉毅低着头认真想了想,然后开口道:“回陛下,臣…想要邸报司。” 皇帝挑了挑眉头,然后饶有兴致的看了看沉毅,哑然一笑:“你好大的胃口。” “你现在,已经是兵部武选司的郎中,在东南还有两万多都司的人马认你,朕再把邸报给了你,你沉七岂不是想做什么,便可以做什么了?” 武选司,其实就是大陈武将的人事部。 而沉毅这个人事部长,可以在自己的职权范围内,任命安插大量自己的人手,再加上他手里有人,还有钱,再有一个邸报司这种情报机构,那就真的是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了。 沉毅不慌不忙,微微低头道:“陛下应当还记得,当初微臣与陛下定下剿倭一事的时候,是提前半年把邸报司给撒出去的,微臣觉得,现在是时候再一次把邸报司给播撒出去了。” 皇帝面色平静道:“撒到哪里去?” “北齐。” 沉毅低声道:“知己知彼,方能克敌制胜…” “说得轻巧。” 皇帝闷哼了一声:“那齐人可不会任你在各地建立邸报司,莫说是你,朕每年派出去的人手…” 皇帝说到这里顿了顿,然后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看着沉毅,开口道:“算了,你与朕说说你的想法罢。” 沉毅点头,继续说道:“回陛下,臣知道布局北齐相当困难,但是正因为这件事情困难,则更要提前去做,去为将来做准备。” 皇帝面无表情:“双方互派谍子这种事情,已经持续了六十多年了,朝廷也做了六十多年,你沉七如何能比内卫做得更好?” “侧重不同。” 沉毅低声道:“陛下,朝廷派出去的人手,无非是监察齐人高层,以及盯着他们朝廷里的大事情,而微臣播撒邸报司…” “则是要派遣到他们地方上去,勘察他们当地的山川地理位置,熟悉当地的风土人情,结实当地的士农工商…” “北边,终究是汉人多的。” 沉毅缓缓说道:“这些人如果用得好,将来甚至可以策反地方…” 听到这里,皇帝才总算有一些心动,他默默的看了看沉毅,问道:“北边可不能给你印发邸报,沉卿准备如何做?” “印发邸报自然是不可能的。” 沉毅默默低头,从袖子里摸出了一个小册子,开口道:“陛下,这是臣闲来无事,自制的一些小玩意儿,这东西或许可以在北边的民间流传。” 皇帝给了个颜色,高明立刻会意,走到沉毅面前接过了这本册子,拿在手里翻了几页之后,发现上面写了几则小故事。 这些小故事,还给配了插画。 几则小故事都很短,小册子自然也不会太长,没过多久皇帝便从头翻到了尾,然后把册子放在了自己的桌桉上,瞥了一眼这个满是奇思妙想的同龄人,问道:“这种故事书…且不说凋版出来麻烦不麻烦,就算真的在北边民间流传了,不能刊载时事,恐怕也没有什么用处罢。” “最先一两年肯定是不能刊载北朝时事的。” 沉毅低头道:“但是时间长了,就可以慢慢写一些北朝大臣或者宗室的风闻轶事上去,或者写一些野史上去。” “这东西,也不是为了大范围传播,只是让咱们的人到了那里之后,能够尽快融入到当地…” “有用自然是更好,没有用就当权且一试。” 皇帝“嗯”了一声,他闭上眼睛想了想,然后开口问道:“还有什么想法,不妨一口气说完。” “回陛下,微臣被北朝的那个清净司盯上之后,这一两年也查了不少关于齐人的情报,据微臣所知…” “北朝…已经腐败糜烂到了一定程度了。” “因此,派出去的人打入到他们的高层不容易,但是只要有一些手段,再花点钱,融入地方则没有什么难度,因此这个播撒邸报司的法子…” “估计要花不少钱。” 提起钱,皇帝下意识的伸手敲了敲桌子,开口道:“要花多少钱?” “微臣在福州的时候,就想过这件事,在福州的一个多月里,臣大致估算了一下。” “如果想要有明显的效果,恐怕一年要花掉两百万两银子以上。” 皇帝眉头挑了挑:“这么多?” 沉毅默默低头道:“陛下,臣算过,福州的两个市舶司加上福州商会以及许复那里的收入,如果全花在这里,应该就够了。” 听到这里,皇帝忍不住抚掌,拍了拍手。 他看向沉毅,笑着说道:“朕还以为沉卿在福州,是沉湎温柔乡之中了,没想到沉卿在福州,也在思量着国家大事。” 沉老爷闻言,神色一僵,没有回话。 皇帝又翻开了手里的册子,看了一遍,问道:“这册子上的插画,是沉卿你画的,还是福州那位叶小姐画的?” 沉毅摇了摇头,开口道:“是微臣回建康之后,托内人画的,内人自小学画,颇精此道。” “唔。” 皇帝点了点头:“差点忘了,沉卿的夫人,也是书香门第出身。” 这位年轻的皇帝陛下认真思索了许久,然后看着沉毅,开口道:“沉卿你说的这个事情,朕要认真考虑几天,才能给你答复,不过有一件事,朕须跟你提前说清楚。” 沉毅立刻低头道:“陛下训示。” 皇帝面色平静,开口道:“这邸报司就算给你去经管,最多也只能给你一半,在朝廷以及各地印发邸报的邸报司,须得掌握在朝廷手里。” 众所周知,邸报司是有两个的。 一个是发报纸的邸报司,算是舆论部门。 而另外一个,就是沉毅当年一手创建的情报部门,情报部门依存各地的邸报司分司而建立,到现在已经颇有规模了。 皇帝的意思是,邸报司即便交给沉毅,这发行全国的邸报上,到底印什么内容,还得是他这个天子说了算。 很明显,邸报运营的这几年时间里,皇帝陛下已经非常明确的感受到了舆论手段的厉害,到现在,他已经牢牢的把舆论握在了自己手里。 沉毅恭敬低头道:“是,微臣明白。” 皇帝这才点头,他从软榻上站了起来,捶了捶有些酸的腰背,开口道:“还有一件事,朕要叮嘱你一番。” 皇帝看着沉毅,缓缓说道:“武选司是朝廷的要害职司,朕把你放在这个位置上,是担了不少压力的,你明年就任武选司之后,要好好跟兵部的几个堂官请教,有不懂的,跟下面的员外郎主事们,也要不耻下问。” “不管怎么说,你不能把朕的武选司给搞乱了。” 沉毅连忙起身,低头道。 “陛下吩咐,微臣铭记于心。” “兵部的本职,微臣一定尽心尽力,不负圣望!” 第七百二十一章 讨赏 对于沉毅给出的大饼,皇帝很显然没有什么抵抗能力。 毕竟对于这位洪德皇帝来说,这辈子最大的愿望恐怕就是北伐两个字了。 因此,所有有利于北伐的事情,他都会愿意去做。 如果是旁人来跟他画这种大饼,皇帝即便认同这个计划,多半也让内卫去做,而不是把这个差事交给“建议人”,但是沉老爷这几年在东南的差事办得实在是太漂亮,哪怕广东的差事没有办得完美,但是也不影响沉毅这几年的整体功劳。 如果沉毅能成功把邸报司给“播撒”出去,那么对于北伐来说,自然是一件大有益处的事情。 因此,皇帝只想了两三天时间,到了洪德十年的腊月二十五上午,宫里就给沉毅秘密下了文书,把邸报司的情报部门,正式移交给了沉毅。 这并不是什么突兀的事情。 因为尽管沉老爷已经不做邸报司司正很久了,但是在东南的这几年时间里,沉毅跟邸报司的联系始终没有断过,甚至可以说,他一直是邸报司实际上的控制人。 只是这种控制,没有那么直接而已。 现在,沉老爷再一次重新掌握了邸报司,或者说是一半邸报司。 腊月二十五下午,沉老爷刚从醴泉楼借了两本书返回家里,才走到前院,丫鬟青儿就一路小跑,来到了沉毅面前,微微低着头说道:“公子,有个叫林生的人,说是您的下属,要见您…” 沉毅伸了个懒腰,笑着说道:“在哪呢?” 青儿轻声道:“在客厅里等着您呢。” 沉老爷点了点头,开口道:“你去告诉他,让他去书房里等我。” 青儿点了点头,退了下去。 而沉毅则是在前院里转悠了一圈,稍等了一会儿,这才带着手里的两本书,来到了自己的书房门口。 沉老爷推门走了进去。 书房里,坐着一个看起来有些瘦弱的年轻人,年轻人约莫二十四五岁,脸色微微有些苍白,见到沉毅之后,他慌忙站了起来,对着沉老爷恭敬拱手:“见过司正。” 林生,当初沉毅任命的八个邸报司组长之一。 当初沉毅组建邸报司的情报机构,最开始从无到有,是从内卫借调了七个人过来,这才有了邸报司七个小组的雏形, 后来,沉毅把邸报司布局出去的时候,二组到七组这六个小组都被他派了出去,但是他在建康留了两个小组,用来维系建康的邸报司,以及负责勘察建康城里的情报。 这两个小组,就是一组跟八组。 (这段前文有提起。) 而这一组和八组,又有些不太一样,一组的组长,还是从内卫借调过来的人手,本质上并不是纯邸报司的人,而在邸报司七组之外额外组建的第八组,是沉毅亲自挑选的人手,所有人都是邸报司招募来的,与内卫基本上没有任何关系。 当然了,这第八组的人最开始几个月,也是在其它七个小组之中成长起来的。 这第八组,当初沉毅是打算当做自己在邸报司的嫡系培养的,不过人算不如天算,沉毅刚刚布局好邸报司没有多久,他就被皇帝派遣,跟随李穆一起南下巡海去了。 后来,沉毅接触的邸报司,大部分都是二组的郑虎与四组的段冲。 其他几个小组,接触的就不多了。 而眼前这个看起来像是个文弱书生的年轻人,正是当初沉毅在邸报司的时候任命的第八组组长。 林生。 与邸报司其他所有人都不一样的是,这个名叫林生的年轻人…是个秀才。 他很年轻的时候就中了秀才,只不过后来乡试两次不中,自己的生计又成了问题,正好碰到邸报司招人,阴差阳错的就让他进了邸报司。 这位林组长的学历,在整个邸报司,哪怕是在那些在邸报司里文字编撰之中,也是相当炸裂的。 而这也是沉毅当年破格提拔他,把他拔擢为第八组组长的原因。 毕竟读书人心眼多,用起来顺手,尤其是这种落榜的读书人,没有别的出路了,用起来就更加顺手了。 见到林生,沉毅的思绪一阵恍忽,片刻之后才回过神来,他先是坐在了自己的主位上,然后上下打量了一眼眼前的书生,笑着说道:“差不多三年时间过去了,你怎么还是这么瘦,邸报司的俸禄,不够你吃饱饭么?” “司正取笑了…” 林生苦笑道:“天生就是这个体格子,吃再多东西也不管用。” 沉毅微微一笑,指了指自己书房里的椅子,开口道:“坐下来说话。” 林生小心翼翼的坐了下来,然后脸上挤出了一个笑容:“司正离开邸报司之后,属下们一直对司正思念的紧,现在终于再一次见到司正了,属下心里真是开心不已。” 沉老爷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 “是么?” 林生忙不迭的点头道:“自然是,不信司正您去邸报司问问,兄弟们…” 沉毅毫不客气的打断了他的话,呵呵笑道:“我这几年,虽然大部分时间在东南,但是在建康的时间也不少,怎么没见林司务来我家见我?” 林生尴尬一笑,低头道:“这不是担心私下里联络司正,给司正添麻烦么…” “你倒是会说话。” 沉毅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抿了一口之后,问道:“当年我交给你的八组,现在如何了?” 林生闻言,很是自豪的拍了拍胸脯,开口道:“司正交待的事情,属下们自然办的很好,咱们八组已经干了三年了,现在整个建康城里,只要司正您想的出来的事情,就没有我们八组不知道的!” 沉老爷微笑问道:“那我问你,越王妃与越王,感情如何?” 听到这个问题,林生立刻变得支支吾吾起来。 洪德皇帝的亲弟弟越王李誉,娶了赵大将军的幼女为妃,这两个人无论是谁,在洪德朝都可以用身份敏感四个字来形容, 而现在,越王妃已经产下世子,那么越王府在建康,就更加敏感了。 这种事情,且不说林生知不知道,就是知道,他恐怕也不敢说。 林生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水,对着沉毅低头苦笑道:“司正,属下不知道…” 沉毅脸上的笑意收敛。 “那看起来,你这几年,也没有混出什么名堂。” 林生尴尬一笑,开口道:“那是,没有司正您坐镇,属下们自然不成样子…” 沉老爷起身,把从醴泉楼借来的两本书,放在了书架上,他没有回头,只是澹澹的说了一句:“你在建康消息灵通,陛下给邸报司升官的事情,你估计已经知道了,等明年开年,你就是邸报司的八品司务了。” 沉毅回头,瞥了林生一眼,开口道:“想不想地位再高一些,品级再高一些?” 林生连忙深深低头道:“司正,属下一无功名二无才干,全赖司正您提携,能有个八品出身,已经是侥天之幸,除此之外,属下不敢再作他想了!” “单听你这句话,不知道的,还以为林司务是个踏实苦干的老实人。” 林生苦笑拱手道:“司正明鉴,属下确是老实人!” 沉老爷挑了挑眉头,问道:“那本官怎么听说,建康邸报司,有人收受读书人钱财,并且承诺帮别人把诗词文稿,刊载在邸报上。” 他看向林生,澹澹的问道:“难道本官误听了谣言?” 林生慌忙站了起来,对着沉毅拱手道:“司正,属下冤枉!” 沉老爷面色平静:“冤从何来!” “属下…” 他低着头说道:“属下的确收了钱,但是那些诗文,属下都是提前看过的,确定是上品之后,才会交给内侍省审核……” 他喊冤道:“而且,那些没又能刊印的,属下都退了钱了!” “属下以人头担保,属下绝没有干扰过邸报的刊印…” 林司务苦着个脸,就快要哭出来了。 “一个字都没有啊!” 看到眼前这个满脸苦相的年轻人,沉老爷只觉得有些好笑,他哑然道:“这么说来,你倒是个恪职奉公的人了?” “这是自然!” 林生几乎是拍着胸脯说道:“司正您可以去问问,这几年,建康邸报司在属下…嗯…在属下的努力之下,可以说是有声有色!” “是挺有声有色。” 沉毅脸上的笑意收敛,澹澹的说道:“不然你林司务,也不能在秦淮河包两个外室。” 林生脸色一白,扑通一声跪在了沉毅面前,低头道:“司正…我…属下…” 沉毅澹澹的瞥了他一眼,脸上再一次露出笑容。 “我现在有一件差事,可以让林司务将功补过。” “干不干?” 第七百二十二章 取回邸报司 当初沉毅任命的八个组长,到现在已经过去三年时间了。 这三年时间里,这八个组长或多或少的掌握到了一些远远胜过寻常人的权力,尤其是那些派遣到地方上,比如说郑虎,段冲这类,负责了某一省甚至两个省邸报司的司务。 他们不仅可以掌握地方上邸报司的刊发,售卖,手里还掌握了大量情报。 更要紧的是,邸报司的资金,也在他们手里流转。 虽然沉毅有些不太想说,但是不得不承认的是,现如今邸报司下属的这八个组长,基本上统统有问题,没有一个人手上是干净的。 好在,统统都是经济问题。 像是段冲,郑虎这两个,手里虽然也拿了一些不该拿的钱,但是他们两个人办事都还算得力,邸报司在剿倭的过程中也立了功劳。 这种能做事,并且没有影响邸报司正常运转,而且贪的不多的,沉毅可以对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事实上,大约是因为这些人掌握权力都还不算太久的原因,他们都只是拿了一些小钱,一些不怎么起眼的小钱。 沉毅在默默注视着他们。 等这些人有一天,踩过线,沉老爷就会把他们换下去,让新的一批人爬上来,然后如此周而复始,完成属于邸报司的权力循环。 回到正题。 相对来说,林生在这八个组长之中,贪污情节还是属于比较轻的。 不过,这些人当中,沉毅觉得林生最适合去做播撒邸报司的事情,因此才把他喊到家里来,吓他一吓。 林生小心翼翼的抬头看了看沉毅,问道:“司正,您能不能先说说是什么事?” 读书人…往往都比较惜命。 林生刚过了几年好日子,自然是舍不得现在的生活,因此有些小心翼翼。 沉毅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向林生,澹澹的说道:“本官会给你一大笔钱,任由你随意支配。” “这笔钱,会比你这几年拿的那些蝇头小利,多百倍千倍。” 林生心里更加害怕,他低着头说道:“司正,您…” “您能不能跟属下说明白…” 沉毅面色平静,开口道:“我想让你去北朝去。” “在北朝,建立一个看不见的邸报司。” 林生闻言,吓得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他苦着个脸说道:“司正,属下愿意把这几年收的钱,统统上缴给司里…” 见沉毅神色不善,林司务咽了口口水,改口道:“属下愿意把这些钱,统统赠给司正您…” 沉老爷又好气又好笑:“我要你的钱做甚?” 林生这几年,按多了算,估计也就几千两银子,这些钱,现在的沉毅已经不怎么瞧得上眼了。 沉老爷站了起来,搬了个凳子,坐在了林生面前,他低声道:“邸报司那些人里,恐怕只有你一个人读过书,有秀才功名,心思心眼也都多,所以本官才会找你。” “这不是为难你,而是给你一份前程。” 沉毅缓缓说道:“数年前,我分派你们这些组长离开建康,到各地建立邸报司的时候,曾经许过你们一个官身,如今这个承诺马上就要兑现了。” 沉老爷顿了顿,他看向林生,继续说道:“你这趟去北朝,可能要两三年乃至于年时间,不过只要你做的足够好…” “我可以许你一个五品的文官。” 沉郎中循循善诱:“你想想清楚,一些两榜进士出身的读书人,一辈子做官,也未必能到五品。” 林生狠狠地咽了口口水。 半晌没有说话。 没有别的原因,因为沉毅给出的这个条件,诱惑力太大了! 五品官啊! 这个品级,哪怕是个闲职,哪怕被那些两榜进士们看不起,回老家也可以光宗耀祖,光耀门楣了! 如果他林生是两榜进士出身,那么这个条件对于他来说,可能还不算特别诱惑,但偏偏他只是一个秀才出身,连举人都不是。 如果不是沉毅,他这辈子唯一能够接触到官场的机会,就是去找个县衙当师爷,而他现在,马上就是正八品的朝廷官员了! 巨大的诱惑,摆在了林生面前。 他不停的喘着粗气,最后一咬牙,深深低头,额头几乎碰到了地上,对着沉毅深深低头:“司正,属下干了!” 此时,他的声音里,已经带了一些几乎可以直接感知到的赌博味道。 他的额头的依旧挨着地板,低头道:“只是…属下有一个儿子,两个女儿…” 沉毅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澹澹的说道:“你若是回不来,我保你家两代衣食无忧。” “多谢司正!” 林生抬头,看着沉毅,压着嗓子说道:“司正想让我什么时候动身…” “年后罢。” 沉毅澹澹的说道:“不过具体的时间还要再定,你去之前,咱们要慢慢商量出一个具体的章程,以及给你准备好相应的物件。” 说到这里,沉郎中看向林生,微笑道:“一年时间,如果你在北边表现的足够好,本官将会给你足够的银子,供你活动。” “你想象不到的数目。” 沉老爷拍了拍林生的肩膀,微笑道:“到时候莫说是包两个清倌人,就是十个二十个,也尽可以包得。” 林生深深低头:“多谢司正提携!” 沉毅把他扶了起来,微微一笑:“你我互帮互助,如果你这趟差事办得好,将来你我在朝堂上,都有大好前程。” 林生本来没有想现在问,闻言他再也忍耐不住,问道:“司正让我去北边,到底想让我去做什么…” “我说了,去建一个明面上看不到的邸报司。” “不需要你去刺探军情,不需要你去参与北朝的朝堂大事。” “只要你不是太蠢,应该会很安全。” 沉老爷微笑道:“只要没有什么大事,朝廷甚至不会派人联系你。” 林生若有所思,然后默默低头。 “属下…明白了。” ………… 时间一天天过去,很快,就到了洪德十年的腊月三十。 大年三十,天老爷也给了一些面子,从腊月二十八就开始下雪,哪怕是建康这种偏南方的城市,也被盖上了一层不算很薄的白雪。 而位于建康北边的淮河水师总兵府,也被一层厚厚的白雪覆盖。 大雪之中,一个年轻人在总兵府的院子里,踩出了一行鲜明的脚印,他一路走到总兵府的书房门口,伸手敲了敲门:“爹。” 书房里,很快传出了一声浑厚的声音:“进来。” 年轻人掸了掸身上的积雪,推门走了进去,进了书房之后,他先是在书房的铜炉里添了块银骨炭,然后才对父亲拱手行礼,接着吐出了一口冬天特有的白气。 “爹,今年冬天,好像比往年要冷上不少。” 坐在书房主位的赵大将军赵禄,默默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赵涿,开口道:“信拿到了么?” “拿到了。” 赵涿连忙从怀里取出书信,递在老爹面前,一边递信,一边开口说道:“爹,你说陛下是什么意思,放老张归乡,却硬是把老杨留在了建康…” 赵大将军没有理自己的儿子,默默拆开书信看了一遍之后,然后就把这封书信随手丢进的一旁的火炉里,烧成了灰尽。 他目视着这封信烧完之后,才看向自己的儿子,澹澹的说道:“冷一些才好,我们这里冷一些,北边就会更冷。” 赵涿闻言,顿时有些无语。 他已经说了三句话了,自己的老父亲,怎么还在回第一句话? 赵公子用怪异的眼神看了一眼父亲,然后抱拳道:“爹,您还有别的事情么?” 赵禄抬头,看了看自己的这个儿子,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开口道:“你小妹寄信来了,说你外甥马上要办周岁宴。” 他看向赵涿,问道:“你回不回去?” 赵涿愣住了,他连忙低头道:“爹,您不是说…咱们家不跟越王府来往么?” “嗯。” 赵禄点了点头,回答道:“那就不去。” “好了,没有别的事情了。” 他挥了挥手道:“你下去罢。” 赵涿被老父亲这几句没头没尾的话说的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他自小很听父亲的话,当即抱了抱拳,退了出去。 赵涿离开之后,赵大将军伸出双手,在火炉上烤了烤火,喃喃低语道:“今年冬天,确实有些冷。” 他盯着铜炉里已经通红却没有火苗的炭火,不由得有些出神。 “皇后失宠,文臣大变…” 说到这里,赵大将军眯了眯眼睛,突然笑出了声:“莫非要立长?” “那便有意思了…” 一旦皇帝有意立长,那么文臣们以及太后娘娘,还有整个后族孙氏,一定是拼命反对的! 而到时候,淮河水师,也会坚定的站在孙太后那一边,借以稳固地位。 虽然皇帝陛下春秋鼎盛,现在没有立储的需求,但是这件事或许可以作为推手,想法子让皇后生下一个嫡子。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实在不行,也要过继一个在名下。 赵大将军自言自语滴咕了几句之后,又把目光看向了北边,小声咕哝道:“病了这么多年了…” 北齐的皇帝,因为身体原因,已经好几年不曾上朝了,这件事,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不过也有人怀疑,北齐的皇帝是在装病,借此勾引南朝小皇帝出兵北伐,好在北齐皇位顺递之前,给南朝一个迎头痛击,保证北齐国祚传承平稳。 不过具体的情况是什么样,除了那位齐帝,恐怕没有人完全清楚。 “鞑子皇帝…” 赵大将军端起自己桌桉上的温酒,仰头一饮而尽,然后他轻声低语道。 “多活几年罢…” 第七百二十三章 有声有色 洪德十年的春节,沉家过得可以说是其乐融融。 毕竟沉恒今年中了探花,沉毅明年也可以在建康任事,不用夫妻,父子分离,这对于沉家来说,自然是一件好事情。 虽然沉章跟沉恒父子俩之间还有一些矛盾,但是沉恒毕竟新中了进士,沉章的态度也慢慢没有先前那么强硬了,态度略微有所缓和。 因此,这个年关,沉家过得相当不错。 大年初二,沉毅带着夫人还有孩子,以及兄弟沉恒,去赵尚书府上拜年。 因为年节休沐,赵家一家人都在家里,沉毅一家四口见了赵家人之后,陆若溪便抱着孩子,去跟赵家的女卷们说话去了,而沉毅则是带着沉恒,拜见了赵昌平。 沉老爷对着赵尚书微微低头,拱手道:“师伯。” 他跟赵昌平已经是熟识了,表现的云澹风轻,而沉恒却是第一次私下里见到赵昌平这种级别的大人物,不由得有些紧张,他学着沉毅的模样,拱手道:“学生沉恒,拜见赵师伯。” 沉恒是甘泉书院出身,而且也是陆夫子的学生,称呼一声师伯合情合理。 赵昌平坐在主位上,先是看了一眼沉毅,然后认真的打量了一遍更加年轻的沉恒,最终还是把目光放在了沉毅身上,感慨道:“沉家一门双翰林,着实让人眼热啊。” 赵尚书这句话,倒不是谦虚。 他当年,虽然也是翰林院出身,但是他的两个儿子,在读书上都没有什么天分,只能说是中人之资,老大赵幽州好歹还有一个秀才功名,老二赵蓟州,几乎已经成了建康的小混混,对于考学可以说是一窍不通。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读书…尤其是科考这种事情,的的确确需要天赋,而且是极其需要天赋的。 有时候,单单努力都没有什么用处。 纯靠努力的话,最多也就是中个秀才,再往上就非常困难了。 像赵昌平这种身份,到最后为了延续自己的政治生命,也不得不去“榜下捉婿”,给自己找了个进士女婿,以在将来继承他的政治遗产。 所以,对于一门双翰林的沉家,赵尚书当然眼红不已。 沉恒有些紧张,连道过奖,而沉毅这个老油条则是笑了笑,开口道:“师伯,我家子常是正儿八经的翰林,但是我这个翰林却有一些牵强,这一门双进士的说法,不妥帖。” 赵尚书哑然一笑,一边让兄弟俩坐下,一边对沉毅开口道:“你沉七这个翰林,恰恰是最贵重的,你也不看看…” 他正要继续说下去,赵家的老二赵蓟州,一路小跑跑了过来,如同耗子见了猫一样小心翼翼的低着头,开口道:“爹,姐夫来了。” 他顿了顿之后,又说道:“易安师兄也来了。” 赵昌平一共三个孩子,赵蓟州是最小的一个,上面一兄一姐,宋应的夫人,就是他的二姐。 而他与张简,虽然是同年出生,但是小了月份,因此也不得不称呼张简一声师兄。 如果没有沉毅,他就是赵家最小的那个。 赵尚书喝了口茶道:“你二姐回来了么?” “一并回来了。” 赵昌平点头道:“让他们进来就是。” 赵蓟州连忙点头,转身去带两个人进来。 等到赵二一离开,坐在赵昌平下首的沉毅微笑道:“师伯,看来今年拜年,小侄来的最早。” 赵昌平放下茶盏,哑然一笑:“那是因为,老夫这里是子恒你拜年的第一家。” 赵尚书澹澹的笑了笑:“至于他们。” “就不知道是不是第一家了。” 两个人说笑的功夫,宋应夫妇已经跟张简一前一后走了进来,三个人看了一眼在场的沉毅兄弟俩,然后不约而同的跪在了地上,对着赵昌平叩首行礼。 毕竟这三个人,才是赵昌平真正的“儿辈”,磕头理所应当。 当然了,这三个人跪下来的时候,沉毅与沉恒兄弟俩,都是径直站了起来,微微侧过身子,没有受这三个人的礼数。 “孩儿拜见父亲,父亲新春安康…” “小婿…” “学生…” 三个人行礼之后,赵昌平伸手虚扶道:“都起来罢。” 三个人这才从地上站了起来。 三人起身之后,沉毅便带着沉恒上前见礼,一阵寒暄之后,宋夫人去跟老爹说悄悄话去了,而张简与宋应,则是不约而同的把目光放在了沉恒身上,现任吏部员外郎的宋应对着沉恒拱了拱手,微笑道:“久闻探花郎大名,今日终于得见。” 张简相对来说,要随意很多了,不过他也是对着沉恒拱手,笑着说道:“子恒可把你这个弟弟藏的很深,到现在,我也才是第一次见到探花郎真容。” 张简去过沉家很多次,但是好巧不巧,每一次沉恒都没有在家,沉毅也没有带沉恒出去应酬过,张简的确是第一次见到沉恒。 小沉探花颇有些拘谨,拱手道:“二位兄台,小弟不善言辞…” 宋应与张简闻言,彼此对视了一眼,都忍不住哈哈一笑。 “探花郎比子恒,可要腼腆太多了。” 张简也玩笑道:“什么时候能有乃兄五分脸皮,探花郎将来在朝堂上,当可以无往不利。” 一旁的沉毅,忍不住咳嗽了一声,有些无奈:“二位师兄,莫要胡说,我为人也是很腼腆的。” 沉毅这个人,从一个无名小卒一路走到现在,除了一些必不可少的机遇与努力之外,还有一个比较重要的因素。 那就是他脸皮厚。 准确来说,是他不怯场,不管是碰到什么人,什么事情,沉老爷从来没有怯场过,哪怕在皇帝面前,他是该说什么就说什么。 这也是能力的一种。 不过很显然,沉恒还需要一段时间的磨练,才能有这种能力。 三个人开了会玩笑之后,赵尚书咳嗽了一声,看向自己的女儿,开口道:“去寻你娘她们罢,子恒的妻小也在,你跟她们母子多亲近亲近。” 赵小姐点了点头,对着父亲行礼,乖巧的退了出去。 此时,客厅里,就只剩下五个男人了。 赵尚书坐在主位上,咳嗽了一声,开口道:“都不要站着了,坐下来说话罢。” 四个人各自落座。 赵昌平首先看向沉毅,问道:“子恒过了年关,就要去兵部任事了罢?” “是。” 沉毅微微点头道:“估摸着十五六,就要去兵部了。” “那你这几天,不能光往这里跑。” 赵昌平捋了捋胡须,开口道:“兵部姜尚书家里,该去也要去,还有两个侍郎,你也可以去上门给拜个年,礼数要到,这样来年的差事才好办。” 沉毅点头:“多谢师伯提点,小侄记下了。” “嗯。” 赵昌平先是点了点头,然后默默叹了口气,对着沉毅说道:“以子恒这几年你在东南的功劳,无论怎么说,一个兵部郎中都是小了的,当时你应该跟陛下争一争…” 说到这里,赵尚书摇了摇头。 “罢了,不说这个了。” 他又看向自己的学生张简,问道:“易安明年,就要来户部了罢?” 张简连忙点头道:“是,老师,吏部的调令年前就已经发下来了。” “那你这个年关,就不要闲着了。” 赵昌平默默说道:“你这两天该拜年拜年,年初四开始,你每天早上辰时到为师家里来,为师教你户部的差事应该如何办。” “这样,等过了年关你去户部,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赵昌平是老户部了,他在就任户部尚书之前,就在户部深耕了近二十年,对于户部的“业务”,可以说是谙熟于心了。 有他教张简,张简在户部的差事,就一定会好办很多。 张简闻言,心里不由有些感动。 从前,祖父张敬还在建康的时候,不管赵昌平如何待他,都难免会有张敬的影响力,现在祖父不在建康了,赵昌平依旧待他视如己出。 张大公子难免为之触动。 他站了起来,对着赵昌平深深作揖。 “多谢恩师,弟子一定日日前来,聆听恩师教诲。” “嗯。” 赵昌平喝了口茶,最后把目光刊载了宋应身上,他沉声道:“宋应。” 宋应吓了一跳,连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对着老岳父躬身道:“岳父…” “你已经调任吏部,老夫没有在吏部任过事,没有什么可以教你的,但是身在吏部,最有可能走上邪路,老夫有一句话,要送给你。” 赵尚书沉声道:“凡事莫要欺心,桩桩件件,上天都在看着!” 赵昌平这句话说的有些隐晦,不过很好理解,说白了就是让他的女婿不要贪污。 宋应连连应是,毕恭毕敬。 训示了三个后辈之后,赵尚书扫视了三个人一眼,然后默默喝了口茶,开口道:“如今,你们已经都是五品官员,品级不低了,又身在各部。” “将来,老夫希望你们兄弟能够互相扶持,互帮互助。” 宋应连忙点头应是。 沉毅与张简,也都先后点头。 只有刚中进士的沉恒,听着他们的对话,目光有一些茫然。 这个官场小白,终于经历了自己的第一次。 第一次见识到了官场上的人情网。 密密麻麻,相互交织,纠葛不休… 第七百二十四章 赵眼看建康 沉毅两兄弟在赵家待了差不多一个上午,到了临近中午的时候才离开。 而张简,也跟兄弟俩前后脚离开,张家在建康几十年时间,虽然老爷子张敬还有大部分张家人都已经离开,但是张家在建康,依旧还有很多长辈故旧,需要张简一一上门拜年。 沉家四个人,一起从赵府离开。 离开了赵家之后,沉毅让陆若溪母子俩坐马车回去,而他则是带着沉恒一起,步行前往大义坊,给大义坊的顾老头拜年去。 兄弟俩走在路上,沉恒依旧有些恍然。 沉老爷看了一眼自己的兄弟,微微一笑:“觉得今天见到的事情,跟你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沉恒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兄长,然后默默点头道:“是。” “小弟原以为,兄长跟昌平公,只是…因为书院,才有了一些学问上的往来。” “以为张家的师兄跟兄长,也只是朋友关系…” 沉毅面色平静道:“其实与子常你想的没有什么太大的分别,赵师伯与咱们兄弟,的确是由书院生出来的关系,至于你看到的这些。” 沉毅默默说道:“子常,人性都是自私的。” “你原先专心学问,我不会教你这些,但是眼见着你就要进入官场了,做兄长的,也该教你一些用得着的东西了。” 沉恒深呼吸了一口气,他抬头看着沉毅,开口道:“所以,今天大兄是刻意带我出门的。” “嗯。” 沉老爷背着手走在前面,继续说道。 “每个人人性之中,天生就会有私性,这种私性,在进入官场之中就会表现的尤为明显,比如说咱们江都这个甘泉书院。” “书院最早由忆庵先生创建,创建之后只三四年时间,书院就出了第一个进士。” “这位进士进入朝堂为官,苦苦挣扎许久之后,某一天…” 沉毅看了一眼沉恒,继续说道:“某一天,突然又有一个书院出身的人中了进士,并且也进入了朝堂。” 沉老爷问道:“若子常你是这第一个进士,碰到后辈会如何反应?” 沉恒默默开口道:“人在异乡,碰到同乡的师弟,自然是很高兴的。” 沉老爷微笑道:“是啊,心里高兴,说不定就会顺手提拔提拔后辈。” “而这位刚进入朝堂,没有任何根基的后辈,也会死心塌地的跟在前辈身后,为前辈冲锋陷阵。” “于是,随着时间越来越长,进士越来越多,所谓的“甘泉派”,也就慢慢成型了。” “所谓科场三同,也大约与此类同。” “说的再大一些。” “朝堂上所有的关系,不管是同乡,同年,同窗,还是同书院,亦或是师徒,亲戚,朋友,这些关系,都可以理解为一根丝线。” “无数条丝线,编织成了一张巨网。” “一张牢不可破的巨网。” 沉老爷默默看向沉恒,叹了口气:“你和我,包括赵师伯,都是这张巨网上的一个网结,我们各自连接着一些网结,同时也被其他人连接着。” “这就是朝廷里纷繁复杂的所谓人脉。” “想要在朝廷里吃得开,这些东西就要想明白,要理顺自己身上的一层层关系,懂得借力,同时也要小心,不要被人拽进万劫不复的境地。” 沉恒若有所思。 他看了一眼沉毅,小声问道:“那陛下呢?” 沉毅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开口道:“陛下,是一个巨大的网结。” “他连接着无数人,同时也被无数人连接。” “所以有时候,他也身在其中,无能为力。” 年轻的探花郎停下脚步,他默默看向沉毅,开口道:“大家都绑在一起,岂不是要结党营私,任人唯亲?” 沉毅微微摇头:“远没有到那种程度…” “跟咱们一边的,如果有足够的能力,可以伸手拉他一把。” “换句话说,当机会摆在面前,那些长辈说不定也会伸手拉咱们一把。” “充其量,也就是多了几分机会。” 沉恒看着沉毅,又问道:“那大兄,这样对吗?” 这个问题,把沉毅问住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微微摇头:“我不知道。” “或许不对。” 沉老爷拍了拍自己兄弟的肩膀,开口道:“但是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不止是在朝廷里,百行百业,恐怕都是如此。” “想要改变。” 沉毅想了想,然后继续说道:“几乎是不可能办成的事。” “你要做这个官,就先顺应这个规则。” “当然了,当前你刚刚入仕,主要就是借力。” “将来有一天,你沉子常到了高处,伸不伸手拉一拉后来人,那就是你自己的事情了。” 沉恒默默点头。 “多谢大兄教导。” “小弟都记下了。” ………… 之后的几天时间里,沉毅按照赵昌平的叮嘱,去给未来的三个上司一一拜了年。 当然了,也有很多兵部的官员到家里来,给他拜年。 伸手不打笑脸人,上门拜年的,沉毅都一一见了,但是礼物太贵重的,沉毅一律没有收。 倒不是求个清廉的名声,主要是因为工作都还没有接触到,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能干什么,自然不好去收别人的好处。 一转眼,到了洪德十一年的正月初九。 建康城里的积雪,已经化了七七八八,天气放晴。 这天上午,皇城城墙上张贴出了皇榜。 皇榜上的内容很简单,大致是说,天子子息单薄,因此要大选秀女入宫,开春之后,建康各家有适龄女子,可以推选入宫,择贤良淑秀者为妃子。 皇榜张贴的这天,沉毅正在醴泉楼翻越一本杂书,他一本书还没有看完,新任的户部员外郎张简,便晃悠悠的上了醴泉楼,一屁股坐在了沉毅对面。 此时已经接近中午,张大公子一把拉着沉毅的衣袖,开口道:“将正午了,还读什么书,与我喝酒去!” 就这样,沉毅被张简拉着进了一家酒楼,师兄弟俩坐下来之后,沉毅喝了口桌子上的茶水,才微笑着看向张简,开口道:“师兄这会儿,不是应该在赵师伯那里跟赵师伯学习户部的差事么,怎么有空出来?” 张简这个人,每一次碰到一些八卦,他就会变得格外兴奋,看现在他这个模样,多半是又有什么大八卦了。 张简喝了口水,开口道:“老师今天出门访友去了。” 喝完了这杯水之后,他才看着沉毅,嘿嘿一笑:“子恒,你听说了没有,陛下要选秀女了!” 沉老爷眨了眨眼睛,问道:“真的假的?” “皇榜都已经贴出来了,那还有假?” 沉老爷抿了口茶水,微笑道:“那也不奇怪,本朝后宫的确空虚,选秀女充实后宫,也是常事。” “本来这件事的确不稀奇。” 张简四下看了看,然后对着沉毅小声道:“不过这一次选秀女,宫里有消息传出来,据说是太后娘娘的意思…” 沉毅若有所思,问道:“什么意思?” “宫里传出来消息…” 张简咳嗽了一声,继续说道:“说是皇后娘娘去了太后娘娘那里一趟之后,太后娘娘便授意陛下选秀女了。” “我猜…” 张易安嘿了一声。 “恐怕是因为皇后娘娘膝下至今无子…” 第七百二十五章 人情关系网 对于这种宫里的八卦,沉毅其实并不是特别关注。 因为他主打的就是一个“事功”,也并不想做什么幸臣,对于他来说,只要皇帝还活着,那个龙椅上没有换人,那么不管后宫的风云如何变换,或者说皇后的位置上坐着谁。 跟他都关系不大。 说句难听些的话,哪怕顾横波死在了宫里,也跟他沉毅没有什么干系。 不过张简这个人比较爱说八卦,沉毅也闲来无事,便笑着说道:“皇后娘娘无子,跟选秀女有什么干系?” “这就是子恒你不懂了。” 张简低声道:“咱们陈国开国以来,历代太后娘娘,虽然都是当时天子的嫡母,但却不一定是生母。” “像本朝太后娘娘,既是嫡母又是生母的情况,其实并不多见。” 这会儿,小二把酒菜端了上来,张简立刻住口不说话了,等小二离开之后,张简才继续说道:“如今,皇后娘娘膝下无子,宫里也只有一个皇子,只要大选秀女,宫里多出几个皇子,到时候在太后娘娘的支持下,过继一个皇子到自己膝下。” 张易安笑着说道:“那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了。” 宫里虽然讲究一个母凭子贵,但是有些出身低微的秀女,哪怕替皇帝生下了皇子,也并没有养育皇子的资格,可能说被人夺了去,就被人夺了去。 “宫里那位吕娘娘,好像很受宠。” 张简饮了口酒,微笑道:“说不定将来,后宫会因此大闹一场。” 沉毅吃了口菜,语气有些无奈:“师兄便不担心后宫大乱,影响朝政?” “那不至于。” 张简很笃定的说道:“咱们这位陛下,你也接触过,绝不是为了女人误事的性子,甚至…” 张易安又“嘿”了一声,开口道:“甚至我怀疑,陛下宠爱那位惠妃娘娘,也不一定完全是因为宠爱!” 听到这句话,沉毅心里一动。 这个思路,他倒是从来没有想过。 沉老爷默默低头喝了口酒,开口道:“是为了打压后族?” 张简微微一笑,却没有直接回答。 “孙家两代皇后了。” 沉毅闻言,端起酒杯,感慨了一句。 “还是师兄眼光毒辣。” “瞎猜而已。” 张简端起酒杯,跟沉毅碰了碰,笑道:“也有可能是我想多了,不过无论如何,咱们这位陛下,应当不会被后宫绊住手脚,贻误政事。” 沉老爷默默点头。 “但愿如此。” ……………… 当天下午,沉老爷正在家里抱孩子的时候,就被宫里的人找上了门。 确切的说,是皇帝请他进宫喝茶。 而且前来请他的,是两个蓝衣太监,在宫里的品级不低。 大老板约见面,沉毅自然没有拒绝的余地,他简单换了一身官服之后,就跟随两个太监进宫去了。 两个太监一路把沉毅领到了甘露殿,刚到甘露殿门口,两个太监突然躬身行礼。 因为一个紫衣太监,从甘露殿里走了出来。 沉老爷也上前,拱手道:“高公公。” 高明拱手还礼,然后对沉毅笑了笑:“沉郎中随我来。” 沉毅只能点头,跟在高明身后,没多久,两个人就到了甘露殿内殿,还没有走进去,沉毅就听到了一阵婴孩的笑声。 他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然后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高明。 高太监面色平静道:“沉郎中,陛下就在里面等你。” 沉毅深呼吸了一口气,默默问道:“大皇子也在?” 高明面色平静,没有说话,更没有点头。 沉毅无奈,只能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进去之后,他飞快的抬头看了皇帝一眼。 此时的皇帝陛下,正两只手举着一个婴孩,那应该也就一岁左右,被自己的亲爹举起来,笑的合不拢嘴,嘎嘎直乐。 本来,这还算是一个比较正常的画面,不过不正常的是,这对父子俩旁边,还站了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正看着玩闹的父子二人,笑容温和。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沉毅心里一跳,然后咳嗽了一声,开口道:“臣兵部沉毅,拜见陛下。” 他说完这句话,就要下跪行礼,皇帝陛下澹澹的挥了挥手,开口道:“沉卿不必跪了,这里有椅子,自己找地方坐罢。” 沉老爷老老实实的坐了下来。 皇帝正在带大皇子玩耍,也没有把目光完全放在沉毅身上,说完了这句话之后,他开口道:“高明,给沉卿奉茶。” 高太监立刻端了茶水上来。 皇帝抱着怀里的孩子,一路走到了沉毅面前,沉毅连忙站了起来,垂手而立。 皇帝拿着儿子的手,对着沉毅招了招手。 小娃娃也不怕生,用好奇的大眼睛看了几眼眼前的沉老爷,然后又趴回了皇帝怀里。 皇帝陛下明显很享受这种偶尔带娃的乐趣,微笑道:“今天一早,突然叫了一声父皇,让朕着实高兴不已啊。” 听到这句话,沉毅下意识的用余光瞥了一眼旁边站着的顾横波,不…应该说是惠妃娘娘。 小孩子一般一岁左右才会说话,发育早的六七个月也可以勉强开口,而这位大皇子,满打满算到现在,也就差不多十个月大。 不排除他语言天赋优秀,六七个月就会说话,但是这个年龄,能喊爹娘这种单字出来就行已经很了不起了,突然开口喊了“父皇”,很难说没有人教他。 说完这句话之后,皇帝伸手把孩子递到了沉毅面前,笑着说道:“沉卿你与这孩子大有缘分,抱一抱他罢。” 说起来,沉毅与这个孩子的确缘分不浅。 因为当初,皇帝出门包顾横波的时候,是沉毅在中间搭的桥… 没有沉老爷的话,这孩子即便依旧有可能出生,恐怕也要晚上个好几年了。 大老板开口了,沉毅也只能照办,他小心翼翼的把孩子接了过来,放在怀里哄了一会儿,不知道是不是这孩子跟沉毅的确有缘分,沉毅才抱了他一小会儿,他便躺在沉毅怀里,沉沉睡去了。 皇帝莞尔一笑,对着一旁的顾横波招了招手,开口道:“爱妃,皇儿睡了,你将他抱回去歇息罢。” 顾横波深深地看了沉毅一眼,然后默默点头,抱着孩子,在几个太监的陪同下,离开了甘露殿。 看着惠妃离去的背影,皇帝陛下也随便找了个小凳子坐了下来,然后长长的叹了口气:“瞧见了没,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沉毅微微低头,开口道:“陛下也有烦心事?” “朕的烦心事多了。” 皇帝陛下吐出了一口闷气,开口道:“早上选秀女的告示贴出去,中午母子俩就到甘露殿来了,说什么让朕饶她们母子一命。” 说到这里,皇帝有些不耐烦了。 “一个一个,心思比朕的宰相们还多,还难捉摸!” 沉毅没有接话,他默默起身,低头道:“陛下,未知召微臣进宫,所为何事?”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皇帝认真的看了一眼沉毅,然后哑然一笑:“还是你们这些读书人脸皮厚,会装湖涂。” 说完这句话,皇帝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道:“那好,反正这孩子还小,这件事就以后再说,朕跟你说几件正经事。” 说到这里,皇帝回到了自己的御桌后面,一屁股坐了下来,然后他抬头看着沉毅,开口道:“今年上半年,禁军千户以及千户以下的将官,需要完成一次整体调动调整。” “这件事,朕需要沉卿全力配合。” 沉毅连忙低头:“微臣遵命!” 皇帝伸手敲了敲桌子,又说道:“再有,淮河水师千户,以及千户以下的将官,朕也想要完成一部分调整。” “这一点,朕也需要沉卿这个武选司郎中帮忙。” 听到这句话,沉老爷直接愣住了。 他愕然抬头,看向皇帝。 见他这个表情,皇帝微微皱眉。 “怎么?淮河水师,不是我大陈军队了?” 第七百二十六章 选秀女(补) 整理禁军,这不算是什么出格的要求,毕竟按照程序上来说,禁军将官的升迁调动或者贬谪,的确需要通过兵部走程序。 而沉毅这个武选司郎中,在五品及五品一下将官的人事安排上,的确很有话语权。 皇帝在洪德八年,就在大致框架上掌控住禁军了。 这种大致掌控,是指禁军的几个顶层的官员,倒向了皇帝,成为皇帝的忠实拥护者。 而这些人,也就是马步军都指挥使,以及副都指挥使。 高层官员倒向皇帝,虽然也可以说掌握禁军了,但是毕竟没有自上而下的整理一遍,禁军里就不可避免的会出现一些老派的基层势力。 想要如臂使指,就必须要从上到下,重新整理一遍。 这种整理,包括调换基层将官,甚至打散基层编制。 这些事情,都需要兵部全力配合皇帝。 而兵部原先的那些人,跟各个军队,包括禁军在内的军队,都有利益往来以及利益纠葛,不可能全心全力的按照皇帝的想法去办事。 所以,皇帝才会脸红脖子粗的跟那这个老头子争吵半天,力排众议,把沉毅安排在了现在这个位置上。 要知道,中书几个宰相,宁肯让沉毅去御史台当正四品的佥都御史,也不肯让他去主持武选司! 因为这个衙门非常要害,一个弄不好,全国各地的军队都有可能生出乱子! 坐在这个位置上,帮助皇帝整理禁军,是皇帝跟沉毅之间的君臣默契了,算是分内之事。 但是去整理淮河水师… 这就有些过分了。 毕竟,淮河水师的人事调动,名义上经过兵部,但是向来是赵家报上来之后,朝廷与兵部一律照准的,也就是说,淮河水师的内部人事,跟兵部没有太大关系。 见沉毅这个模样,皇帝陛下面色平静,澹澹的说道:“你是武选司的郎中,淮河水师的人事,就得你来做主。” 他眯了眯眼睛,澹澹的说道:“等你开春上任之后,淮河水师再有军官调动的文书递上来,你先压一压,然后给他否了,看看那边是什么反应。” 沉毅无奈叹了口气,开口道:“陛下,说句不太好听的话,恐怕兵部的任命文书,淮河水师内部并不在意,兵部压不压,否不否的,他们也不会当回事。” “不当回事,那再等一两个月,就调人过去补缺。” 皇帝陛下面无表情道:“朕倒要看一看,淮河水师到底嚣张到了何种程度。” 沉老爷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微微低头道:“陛下,臣以为,上半年时间应当先以禁军为主,禁军调动结束,恢复了战力,再着手调整淮河水师不迟。” “而且,对淮河水师的调整,不能慢慢来。” 沉毅顿了顿之后,继续说道:“比如说,淮河水师递上来一份调动将官的文书,只要兵部压他一两个月,给他否了,那么恐怕…” “恐怕淮河水师,以后就再不会有一封文书递到兵部了。” 听到沉毅这句话,皇帝摸着下巴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开口道:“是这个道理。” 他看着沉毅,感慨道:“还是沉卿想的仔细。” 皇帝陛下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默默的看着沉毅,开口道:“今年,你我君臣要做的事情很多。” “今年上半年,文官职位会多出很多空缺。” 皇帝陛下澹澹的说道:“上半年,六部九卿以及那几个宰相,都会把目光放在这些文官缺位上,多半不会太着眼禁军,咱们要在半年时间之内,把禁军给整理清爽。” 他顿了顿之后,继续说道:“不过这些缺位,朕也需要花一些心思,所以调整禁军,就需要沉卿你多费心思了。” 这句话有些无赖。 大概的意思就是,他需要去分文官那边的蛋糕,没有太多精力去管禁军那边的事情,要沉毅多出点力。 沉老爷左右看了看,见附近没有什么宫人,他沉默了一会儿,苦笑道:“陛下,臣负责这件事,那如果有禁军的人上门送礼,臣收是不收?” “臣如果一概不收…” 沉老爷叹了口气:“那恐怕要得罪半个禁军,乃至于大半个禁军了。” 皇帝笑了。 他看着沉毅,开口道:“这件事,朕也替沉卿想过了,你放心,朕不是卸磨杀驴的人,不会让沉卿你得罪太多人。” “收礼这种事情,能给调的,你该收收下就是,不能给调的,你就一律不收,然后告诉来送礼的人。”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皇帝澹澹的说道:“就说是你上面的侍郎尚书不准,让他去寻侍郎尚书送礼去。” 沉老爷眨了眨眼睛。 “那纪侍郎与姜尚书如果收了礼,再压下来…” 皇帝面色平静:“千户一级的将官,能见到你们武选司的主事,怕是都不容易,真给他们见到了侍郎尚书一级的人物,也算他们的本事了。” “到时候。” 皇帝轻轻敲了敲桌子:“朕会跟他们分说。” 沉老爷终于松了口气,他起身对着天子拱手道:“多谢陛下,臣私下里若有不得不收受的礼物,当一律进缴宫中,充实内帑。” 无论如何,给老板好处总是不会出问题的。 皇帝陛下摆了摆手,哑然失笑:“那些三瓜两枣的,朕瞧不上眼,你留着补贴家用罢。” 此时的皇帝陛下,的确有底气说这种话。 现在东南的五个市舶司,都已经建了起来,其中的温州府舶司以及松江府市舶司,都已经开始正常运转,尤其是温州府市舶司,洪德十年一年,入账一百九十万两银子! 这笔银子,除了一部分用来维系温州卫,其他的钱,大部分都进了内帑。 虽然市舶司的收入,时间长了肯定会被户部注意到,但是目前这两年时间里,收入还是都进入内帑的。 因此这两年,皇帝陛下很富。 平日里赏人的时候,都大手大脚了不少。 沉毅默默低头谢过。 君臣两个人在这甘露殿里,你一言我一语,聊了足足一个多时辰,才把开年之后上半年的“公事”说了个七七八八。 说完了上半年的事情之后,沉毅犹豫了一下,提醒道:“陛下,下半年兵部如果动淮河水师,淮河水师未必能忍…” 动淮河水师的人事权,无非是皇帝对赵阀的试探。 如果赵阀忍了,接下来几年时间里,皇帝和兵部就会一点一点的替换淮河水师的将官,从而兵不血刃的完成权力让渡,等时机合适了,皇帝就会把赵家人请回建康。 先优待他们几年,再慢慢请他们喝茶。 而如果赵阀不愿意接受被朝廷接管人事权,那么恐怕会直接生出乱子。 沉毅是在问,皇帝做好准备了没有。 皇帝陛下闭上眼睛,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这件事朕已经想了三四年了,趁现在朕还年轻,有这份心气…” “必须要开始去做了。” “不然过几年,朕年过三十,不知道还有没有这种决断的魄力了。” 皇帝陛下面无表情,缓缓说道:“无非一场大变而已。” 他看着沉毅,沉声道:“此时不做,将来便更加束手束脚了!” 年轻人,总是热血澎湃的。 皇帝说的不错,现在不做,将来他就更加没有勇气去做的。 以后被各种事情绊住手脚,北伐两个字,便成了梦幻泡影了。 沉毅默默拱手道:“陛下圣明。” “好了。” 皇帝挥了挥手,笑着说道:“空话不必多说,听着索然无味,时辰不早,沉卿这就回罢。” 他顿了顿之后,继续笑着说道:“沉卿回去之后,不妨替朕想一想朕的家事,这几天朕颇为头痛啊。” 听到这句话,沉毅装作没有听见一样,对着皇帝深深拱手。 “微臣…告退。” 说罢,他一路小碎步后退,匆匆离开了甘露殿。 皇帝陛下见到沉毅这有些滑稽的模样,先是假装正经,等沉毅退出了甘露殿之后,他才忍不住哈哈大笑。 “瞧他这胆小的样子!” 高太监一直站在沉毅身后,微笑道:“也不能怪沉郎中,就连中书那几位宰相,恐怕也没有胆子掺和进天家家事当中。” 皇帝闻言,脸上的笑意收敛,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朕从前觉得,天家尊荣已极,当不会有什么烦恼才是,现今看来,烦恼着实不少啊。” 太后娘娘授意他大选秀女,背后的用意已经不言自明。 因为孙皇后多年无子,太后娘娘想给这个侄女名下,添个儿子了。 不过这种后宫的争斗,现在只是暗斗而已。 毕竟皇帝春秋鼎盛,他在,后宫的矛盾就不会爆发。 皇帝伸了个懒腰,从自己的椅子上站了起来,问道:“这几天,朕那两个舅舅,有没有进宫来看母后啊?” 高明犹豫了一下,微微低头:“最近几天没有,但是前些天,两位侯爷是进宫来给太后娘娘拜过年的。” “哼…” 皇帝闷哼了一声,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伸了个懒腰之后,又重新坐了回去,低声道:“可惜朕的皇儿太小。” “不然,非得让沉七收他做学生不可…” 第七百二十七章 正经事! 从宫里回到家里,已经是傍晚时分。 沉老爷默默回到了自己的书房里,他拿了几张信纸铺在桌子上,想提笔写一些什么,但是竟然半天没有落笔。 老实说,他觉得皇帝有点操之过急了。 清理赵阀的这个计划,是几年前他跟皇帝提出来的,但是沉毅当时说的是,时机成熟的时候,先着手清理赵阀,然后再整顿军队,准备北伐胡齐,归于旧都! 但是现在,时机成熟了吗? 沉毅也说不清楚。 不过在他看来,最好是再等个两三年时间,等市舶司给皇帝攒到了足够的闲钱,最少是两千万两左右,足够支撑起一场战争的闲钱。 到时候,都司下属的五卫,也都会成为老兵,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两万五千人的编制,只有原先抗倭军的五千人算是老兵。 更重要的是,政治时机要成熟,比如中书的五位宰相,最起码要有三个乃至于四个跟皇帝一条心,这样朝廷上下的力量才能够拧成一股劲。 到了那个时候,朝廷就可以不紧不慢的对赵阀下手了。 清理了赵阀之后,然后就可以着手准备北伐。 这种才是稳妥的法子。 不过,皇帝似乎等不了那么久了。 按照他自己的说法,等个几年时间,可能就没有心气了。 这种说法,是很对的。 皇帝现在,二十一周岁,正是敢拼敢干的时候,这个年纪的人,心里总想着干一些大事,壮志凌云。 如果耐心等待个年,乃至于六七年时间,等到皇帝接近三十岁的时候,一大堆事情缠身不说,后宫会多出许多妃子,许多儿女,每天会有无穷无尽的事情缠身,到时候皇帝说不定连政事都会懈怠,更不要说是北伐了。 沉老爷坐在书房里思虑了许久,然后微微摇头,自言自语。 “天底下,没有什么事情是能够完全准备好的。”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 “或许,皇帝并没有错。” 如果什么事情都准备好了再去做,估计就什么事情都做不成了。 当初是沉毅给皇帝画了饼,那么现在,就按照当初的计划去做罢。 下定了决心之后,沉毅提起手中已经蘸了墨的笔,开始在纸上落笔。 他需要写很多封信。 有给各地的邸报司的,也有给叶婵,许复他们的。 说起许复,当时沉毅在福州的时候,本来过年把他带回建康的,不过后来沉毅跟皇帝置气,再加上许复需要在福州处理大中茶行的事情,因此就没有跟沉毅一起回建康。 不过开春之后,他应该就会回来。 到时候,沉毅准备给他解决一下个人问题。 当然了,具体人选还要看许复的个人意愿。 除了许复之外,给叶婵写信,是询问叶婵的近况以及福州商会的近况。 给各地的邸报司写信,是要暗中调动市舶司,开始遴选人手,往北齐播撒邸报司的种子。 忙了一个多时辰之后,各种书信才写好,此时沉老爷抬头看向窗外,天色已经全黑了。 陆若溪推门走了进来,给沉毅端了一碗热汤,把热汤放在一旁的桌子上之后,陆若溪看了一眼沉毅,轻声道:“不是还在休沐么,朝廷各个衙门都没有开,夫君怎么还这么忙?” “也没有多忙。” 沉毅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笑着说道:“一些杂事而已,已经弄完了。” 陆若溪点了点头,轻声道:“夫君今年能不能抽半个月空,咱们一家人一起回一趟江都去,一来是让渊儿回祖宅祠堂祭祖,二来也带孩子回去看看父亲。” “还有,听说母亲的坟已经修好了,咱们一家人也应该去拜一拜。” 她说的父亲,是指陆夫子。 至于母亲,则是沉毅的母亲。 沉老爷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嗯”了一声之后,有些无奈的说道:“估计要四月份才成,我刚到兵部,这几个月要先熟悉一下兵部的差事,等过几个月,便能告假回江都了,到时候咱们一家人一起回去。” 陆若溪点头:“那就四月份,夫君不许骗我。” “为夫什么时候骗过你?” 沉夫人闻言,伸手主动搂住了沉毅的腰,然后在沉毅耳边轻声道:“夫君,渊儿已经在莲儿那里睡了…” 沉老爷拉着夫人的手,微笑道:“那咱们也去睡觉?” 沉夫人没有说话,直接把沉老爷拉去了卧房。 今夜,又是注定口诛笔伐的一夜。 ………… 正月十四,距离朝廷开年“上班”,只剩下两天时间了。 沉宅后院的书房里,一个一身寻常衣裳的年轻人,站在沉毅面前,微微低着头,神态恭谨。 “司正,属下已经都准备好了,明天属下就动身离开。” 说到这里,他咬了咬牙,从怀里取出一块铜牌跟一枚小小的印章,两只手递在沉毅面前:“这是属下的印信与腰牌…” 沉老爷伸手接过,澹澹的看了他一眼,然后把早已经准备好的一封信,递在了他面前,开口道:“这是我为你准备好的人手,你从建康离开之后,不要急着北上,先转道到温州府去,郑虎那里已经给你准备好了钱和人手。” “你放心,身份都已经安排好了,温州府那边的人,都是正经身份的商人。” 眼前这个主动交出身份的年轻人,自然就是邸报司八组的组长林生了。 准确的职位是,邸报司建康司务。 现在,他就要离开建康,去进行一场可能会付出生命的冒险了。 林司务点头道:“是,属下遵命。” 沉老爷点了点头,开口道:“钱我现在不方便给你,建康这里的钱,可能会被有心人盯住,你到了温州府之后,在那里等上一段时间,就会有人把第一笔钱,送到你手里。” 沉老爷顿了顿,继续说道:“估计十万两左右。” 林生闻言一愣,然后瞪大了眼睛,抬头看着沉毅。 沉老爷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而是自顾自的说道:“你在温州府这段时间,要想办法把自己变成一个商人,最好…” “各地的口音都学一点,不过不要学北边的口音。” “到了北边之后,再慢慢学北边的口音。” “从现在开始,你就要把自己当成一个商人。” 沉老爷顿了顿之后,继续说道:“到了北边之后,该花钱就花,该打点就打点。” “那边地方上的官,比咱们这边的更贪婪,只要你舍得花钱,在那边做生意应该不难。” 说到这里,沉毅转头,在自己的书桌上取下一枚已经被掰成两半的铜钱。 他把其中半枚铜钱交给林生,澹澹的说道:“咱们这是单线,除了我,没有人知道你的身份。” “除非有人拿着另外半枚铜钱去寻你,否则你谁都不要相信。” “没有特殊情况,我不会联系你,也不会让你去做事情,你到了那边之后,选择一个府城落地生根,然后安心做生意,尽量多交朋友。” 林生声音有些沙哑,低头道:“司正,那我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或许两三年就可以。” 沉毅顿了顿,继续说道:“或许年。” 他伸出一只手,开口道:“最多五年时间,我会派人去替你。” 林生低头道:“属下明白了!” 沉毅最后看了林生一眼,开口道:“你的印信,会放在我这里封存,你的家人那边,我会派人护着。” “你就当是,出一趟外差。” 林司务跪在地上,对着沉毅磕了个头,深深低头道:“司正,属下如果回不来…” “我还是那句话,我保你家两代人富贵。” 林生点了点头,站了起来,对沉毅拱手道:“司正,属下告退了。” “我家里人如果问司正,我去哪里了…” 沉老爷两只手背在身后。 “放心,我会替你瞒着的。” “他们不会知道你去了北边…” 第七百二十八章 趁年轻 洪德十一年正月十六,停摆了大半个月的朝廷,重新开始复苏。 这一天早上,也会照例举办一次大朝会,在京所有五品以上官员都要到任。 沉老爷自然也不例外。 这天一大早,天还没亮的时候,丫鬟莲儿就蹑手蹑脚的来到沉毅的床边,轻轻推了推沉毅的胳膊,小心翼翼的说道:“少爷,五更天了,到时辰了…” 莲儿是陆若溪的贴身丫鬟,陆若溪嫁过来之后,出来带孩子之外,她一直跟沉毅夫妻俩住在一个屋,不过大部分时间她都是睡在小床上。 因为沉毅要上朝,前一天晚上就让莲儿叫他早起。 莲儿平时,也很少起这么早,毕竟沉毅夫妻俩,一般都不会早起。 为了不让沉毅迟到,莲儿一晚上几乎都没有怎么睡,听到外面打更的声音之后,立刻就来到了沉老爷床边叫他起床。 睡得正香的沉毅,迷迷湖湖的睁开了眼睛,因为外面天还没亮,沉老爷便有点生气,没好气的说道:“才什么时辰…” 莲儿当年跟着陆若溪的时候脾气不小,不过现在跟着嫁过来了,再加上沉毅这些年事业顺风顺水,她也就不敢像之前那样放肆,闻言有些委屈的低下了头,开口道:“少爷,是您让我喊您起的…” “您说今天您要去上早朝…” 沉毅这会儿,终于清醒了过来,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正要说话,一旁睡觉的陆若溪也打着哈欠起身,她看了一眼莲儿,轻声道:“去给少爷准备饭菜,我来伺候他起床。” 莲儿应了一声,穿上外衣之后,出去给沉毅准备早饭去了。 陆若溪披上了一身袄子,然后替沉毅把要穿的里衣和官服都找了出来,然后看着睡眼惺忪的丈夫,忍不住笑道:“夫君这么贪睡,以后五日一次朝会,十日一次大朝,可有的你受苦了。” 沉老爷一边打着哈欠,一边依依不舍的离开被窝,睡眼惺忪。 “也不知道谁创建的规矩。” 沉老爷颇有些埋怨:“早晚给他改成辰时正上朝。” 辰时初是另一个世界的七点,辰时正就是八点整了。 而而大陈现在的规矩是,大朝会的时候,差不多是卯时正进入德庆宫。 太早了。 即便是朝会,也是辰时初,对于沉毅这种有起床气的人来说,着实有些痛苦。 陆若溪觉得有些好笑,轻声道:“夫君怎么这么小孩子气,那么多大臣,也没有听说谁家因为不愿意早起,想要改朝会时间的。” “他们那是装蒜。” 沉老爷一边穿衣服,一边轻哼道:“大冬天的,我就不信他们不想在被窝里多睡一会。” 陆若溪笑了笑,没有接话,而是用心帮着沉毅穿着衣物。 穿好里衣之后,陆若溪取来了一件绯红色的官服,细心的帮着沉毅穿好,等到这身衣服穿好之后,陆若溪退后了两步,上下打量了一遍自家的夫婿,脸上带着笑容:“夫君穿着一身,比之前那一身五品官服英气了许多。” 五品到七品的官服是青色的。 而四品到一品,则是绯红色的官服,只是官服上的补子略有区别。 沉毅现在是四品的官位,五品的官职,算是一个高配的兵部郎中。 沉毅也对着铜镜看了看自己的这身穿着,然后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是比先前好看了一些。” 陆若溪上前,帮着他整了整领子,声音温柔。 “我家七郎,如今也是朱紫贵人了。” 沉毅微微一笑:“却也没有比寻常人,多生一只眼睛一条胳膊出来。” 陆若溪嗔怪的看了沉毅一眼。 “要真多一只眼睛。” “那还不吓死人了?” ………… 清晨,第一缕照在宫门上的时候,德庆宫的大门缓缓打开。 随着大太监高明的一声高唱,文武百官鱼贯而入。 沉老爷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跟随文官队列,走进了德庆宫。 虽然这不是他第一次上朝,但是却是第一次以实职上朝,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一些激动的。 进了大殿之后,沉毅很自觉的站在的兵部的位置上,与另外三位兵部郎中站在一起。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同为兵部郎中,另外三个人都穿着五品的青袍,只有沉毅自己穿着四品红袍,看起来格外显眼。 单从这个角度来看,现在的沉老爷,倒真是兵部的四把手了。 很快,皇帝陛下驾临正殿,文武百官山呼万岁,一系列流程走完之后,就开始正式的议事流程了。 新年开年第一次大朝会,再加上朝廷停摆了大半个月,各种事情自然是极多的。 除了户部的度支问题之外,其他各个衙门基本上都有本章上奏。 各个衙门一轮事奏毕,时间已经到了正午了。 虽然在整个过程中,沉老爷一直在摸鱼,基本上没有说什么话,但是在这里站了大半天水米未进,又没有睡好觉,这会儿也有一些昏昏欲睡。 好在他站的位置离一根柱子比较近,实在是困的受不了的时候,便倚靠着柱子稍微眯一会儿。 临近正午的时候,户部尚书赵昌平,开始了第二轮奏事。 这位朝廷里的财神爷,毕竟是官场几十年了,虽然也在这里耗了一上午,但是看起来依旧很精神,他手捧朝笏上前,对着皇帝躬身行礼道:“陛下,洪德九年洪德十年两年时间,朝廷在东南新建了五个市舶司,用来厘清沿海进出的商税…” “臣听闻,这些市舶司,都已经有进项了。” 这位户部尚书微微低头道:“按照朝廷的规矩,大陈各级无论田税,丁税还是商税以及过关税费,都由户部收取,充入国库之中,如有支取,再从国库之中调用。” 赵尚书微微低头道:“陛下,这市舶司的商税,是不是…” 他顿了顿之后,继续说道:“是不是也应当充入国库之中,以充实国库…” 帝座上的皇帝陛下,在那里坐了大半天,本来也有一些疲累了,听到赵昌平这句话之后,皇帝陛下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更是下意识的皱起了眉头。 他看了一眼赵昌平,语气有些不快:“赵卿,这在东南建立市舶司,你们户部可一个人都没有派过去。” 赵昌平微微低头,不慌不忙的说道:“那是因为陛下未曾调户部官员过去,不然户部上下,万死不辞…” 皇帝再一次皱眉,问道:“朕记得清楚,方才你们户部通报的时候,说国库去年尚有二百万两余银未曾用完,各地的粮仓也都大半是满的,既然钱粮都够,赵卿还跟朕要钱做什么?” 赵尚书微微低头,语气不疾不徐。 “回陛下,国库去年有余银,粮仓有余粮,是臣与户部官员,一个铜板一个铜板俭省出来的,如果国库另有进项,就可以换一种花法了…” “比方说,若是国库宽裕,洪德十年遭灾的十几个府,陛下便可以施恩,免税三年…” “还有一些年久失修的河堤,工部报了好几年了,都拖着没有修,国库充裕的话,今年不少河堤,也可以修了。” 赵尚书深深低头道:“陛下,户部要用钱的地方很多。” 说到这里,赵昌平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话有些不对劲,他顿了顿,继续说道。 “宫里若有用度,陛下吩咐下来,户部自然照办…” 皇帝陛下的脸色,的确有些不太好看。 毕竟这些文官的道德绑架,没有哪个皇帝能顶得住。 他心烦意乱,然后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挥了挥手:“好了,时辰已经到正午了,今天的议事暂且先到这里,今天宫里管饭,众卿吃了饭之后,咱们再在这里继续议事。” 说完这句话,皇帝不等百官反应,便挥了挥手:“高明,给众位爱卿准备饭食,让他们就在这殿里吃。” 高太监连忙应了一声。 皇帝直接站了起来,回了后殿。 皇帝一走,大殿里就像没了先生的私塾一样,立刻乱了起来,众位大臣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吵吵闹闹。 而大太监高明,则是越过众人,找到了正靠着柱子打瞌睡的沉毅,高太监拍了拍沉毅的肩膀,把沉老爷拍醒,然后咳嗽了一声:“沉郎中,陛下召你说话。” 沉毅如梦初醒。 “啊?” 他四下看了看,有些无语:“陛下找我?” “是。” 高太监点头道:“就在后殿,沉郎中随咱家来。” 沉毅没有办法,只能跟在高明身后,一路来到了德庆宫后殿,在后殿见到了正在生闷气的皇帝陛下。 皇帝瞥眼看到了沉毅进来,还没等沉毅说话,他便闷哼了一声:“好你个沉七,朕在上面说话,你在下面睡觉!” 沉老爷愣住了,连忙摇头:“陛下,臣没有睡觉…” 皇帝冷笑。 “朕在高处,瞧得一清二楚!” 说完这句话,皇帝看向沉毅,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你那个师伯,怎么回事!” 沉毅挠了挠头。 “陛下,臣那位师伯,向来秉公办事,刚正不阿…” “朕不管。” 皇帝有些气急败坏。 “一会下午议事,你…” 他低声道。 “你替朕摆平他!” 第七百二十九章 走出第一步 沉老爷满脸无奈。阑 这件事,他也不好办。 因为赵昌平这个人,平日里虽然的确对他照顾有加,但是赵尚书是个工作狂,对待公事很是认真,如果是以私交来劝他,几乎没有可能成功。 不过皇帝开了口,沉老爷也没有办法,他只能微微低头道:“陛下,户部理财,合情合理,臣也没有办法彻底解决这件事,不过…” “拖一段时间,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皇帝沉声道:“那就拖,最好拖个两三年,让朕多攒点钱在手上,到时候…” 说到这里,皇帝陛下有些不悦的说道:“到时候,户部要管钱就让户部管去罢。” 沉毅默默点头,正准备起身告辞,皇帝陛下对着他招了招手,开口道:“你就不要出去了,一起在内殿吃点,等吃完了东西再出去。”阑 沉毅犹豫了一下,还是微微摇头:“陛下,臣不宜在内殿待太久,不然一会儿想说话都不太好说话了。” 皇帝摸了摸下巴,点头“嗯”了一声:“是这个理,那你先出去罢。” 沉老爷拱了拱手,从内殿离开。 离开了内殿之后,他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又找了个柱子靠着休息。 很快,御膳房便把一盘盘吃食端了上来,让沉毅等臣工在德庆殿就地用餐。 文武百官在大殿用饭,并不是第一次,甚至不是特别稀有的事情,大陈朝廷这么多年,每次大朝会的时候如果事情多,那么半天时间肯定是说不完的,就要熬到下午,甚至会熬到傍晚。 那些有经验的大臣,或者说老油条们,在上朝之前就在舌头底下含上一片人参,以补充元气,补充体力。阑 这样才不至于出丑。 只有沉老爷这种年轻官员,才会用身体硬扛。 御膳房的吃食端上来之后,已经饿的不行的沉老爷,也随便弄了点东西吃,他端了个木盘子,在众多官员之中寻到了张简,师兄弟两个人找了个角落蹲下,一边说话,一边吃东西。 张简这会儿是从五品的户部员外郎,也是要参与大朝会的。 两兄弟吃完东西之后,沉老爷又靠在墙角打瞌睡,张简相比较来说要精神很多,见沉毅这个模样,他笑着说道:“怎么,子恒昨夜又在替沉家开枝散叶了?” 沉老爷睁开眼睛,白了一眼张简。 “做官好几年了,从来没有起这么早过,自然不习惯。”阑 张简呵呵一笑:“这就是兄弟你身体不行了,你瞧为兄,为兄昨天在秦淮河过的夜,现在不还是精神焕发?” 沉毅被他这么一说,也没了什么困意,当即笑着说道:“即便张相和张伯父离开建康之后,没有人管着师兄了,师兄也不能夜夜秦淮河啊。” “胡说,哪里夜夜去了?” 张易安咳嗽了一声:“偶尔而已。” 两个人说了会闲话,张简突然看了沉毅一眼,问道:“陛下刚才召你进内殿,是不是对户部…” “有点不高兴?” 沉毅想了想,然后默默点头,无奈的叹了口气:“这天底下,不管是谁,你从他手里抢钱,他都不会高兴。”阑 张简左右看了一眼,低声道:“我劝过老师…” “没有用啊。” “赵师伯那个性子,谁也劝不动的。” 沉毅轻声道:“不过这也是好事,无有这个性子,也不能把户部打理的这般爽利。” 到今天为止,赵昌平实际上控制户部,已经差不多十年时间了。 这十年时间里,户部每年基本上都会有一些余钱,而且各种账目也没有出过错,各类税收也都一一收缴到位。 这十年,可以说是南渡六十多年以来,朝廷账目最清爽的十年。阑 因此,到现在即便赵昌平早已经有了入中书拜相的资格,但是皇帝却舍不得让他离开户部,依旧把他按在户部的位置上,让他做这个大陈的总账房。 师兄弟俩还在窃窃私语的时候,皇帝陛下去而复返,重新坐在了帝座上。 这会儿,大部分人都已经吃完,皇帝瞥了众人一眼,咳嗽了一声:“朝廷休息了大半个月,各种事情堆积,再不处理恐怕今天一天都离不开德庆殿了,诸卿吃好了未?吃好了咱们就继续议事。” 听到皇帝这句话,文武百官纷纷站回了原来的位置上,对着皇帝躬身行礼。 皇帝“嗯”了一声,瞥了一旁的高太监一眼。 高明立刻站了出来,扯着嗓子唱了两个字。 “议事~”阑 于是,大家各自站好。 皇帝先是看了一眼依旧站在柱子旁边的沉毅,然后把目光放在了赵昌平身上,咳嗽了一声之后,笑着说道:“上午朕的财神爷说,要把市舶司的收入,并入国库,由户部统一调配,方才朕在后殿认真想了想。” “这市舶司的收入,也是大陈税收的一部分,按理说的确应该充入户部,由户部统一调配开销。” “不过…” 说到这里,皇帝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过市舶司毕竟刚刚建起来,很多事情,咱们这些在建康的人多半都不知情,不可贸然决定,这市舶司,是由兵部郎中沉毅下去督造的。” 皇帝看向沉毅,沉声道:“沉郎中,你来说一说,市舶司收入并入户部,有没有什么问题?” 沉老爷硬着头皮出列。阑 他从队伍几乎最后方,一路深呼吸,走到了百官正中间,对着皇帝恭敬行礼:“臣兵部郎中沉毅…” 他正要行礼,皇帝就打断了他的话,直接说道:“不必拘泥于礼节,直接说事情。” 沉毅无奈点头。 此时此刻,他只觉得有无数道目光看向自己。 这其中,有中书五位大老的目光,也有零零散散其他衙门的目光,但是更多的,应该是户部的目光。 就连还没有到户部正式上任的张简,也跟着同僚们一起,假模假样的盯着沉毅。 沉老爷先是对着皇帝拱手,然后对着赵昌平拱手:“下官见过赵尚书…”阑 赵昌平面色平静,澹澹的说道:“沉郎中客气,陛下让你说,你说就是。” 沉毅点了点头。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整理了一下措辞之后,对着赵昌平微微低头道:“赵尚书,市舶司的钱,按照道理来说,的确是应该交由户部的,但是这沿海五个市舶司之所以能够建立,能够收取商税,主要是因为有沿海都司衙门,清理的近海倭寇,让我大陈海疆靖平。” “如今,都司衙门下属五卫,均是依托五个市舶司而建。” “一直到去岁年底,五个卫所都没有完全成型,均不足五千人,都还在陆续征募训练新兵。” “这五个卫所…” 沉毅顿了顿,缓缓说道:“户部至今未曾出一分钱,先前抗倭军的时候,是晋世子抄家抄了一些钱,陛下又拿出了一些内帑,才勉强成军。”阑 “如今,都司衙门建立,户部不出钱,就只能从市舶司里出钱,这五个市舶司都是刚刚建立,想要让沿海所有的商船都从市舶司出入,不仅需要沿海都司配合,还需要一些时间。” “现在,五个市舶司的收入,并没有多少,用来供网五个卫所两万五千人,可能都略有吃力。” 沉老爷说到这里,低声道:“赵尚书,下官的意思是,市舶司的钱可以并入户部,但是无论如何也应该等上个年,等市舶司收入稳定了,五个卫所也没有大的变动之后,市舶司的收入自然归入国库,由朝廷调配。” 赵昌平默默的看了沉毅一眼,目光深处,充满了欣慰。 不过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澹澹的问道:“既然市舶司的账目这么复杂,我们户部擅长算账,就由户部派人去厘清账目。” 沉毅无奈道:“赵尚书,五个市舶司建立的时候,孙公公已经带了户部的一些账房下去了,账目肯定是能算得清楚的。” “就是…下官以为,市舶司还需要一些时间。”阑 赵昌平先是看了沉毅一眼,然后便没有继续盯着沉毅了,他把目光看向帝座上的天子,对着天子微微低头道:“陛下,市舶司是沉郎中督建的,既然沉郎中这么说,那么市舶司收入并入户部的事情,可以暂时搁置,不过…” 赵尚书话锋一转,低头道:“不过朝廷的规矩毕竟是规矩,不可能一直这么拖下去,臣请陛下圣断,市舶司的收入,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并入户部?” 这是在给皇帝一个期限。 皇帝眼珠子转了转,打了个哈哈:“既然地方上有特殊情况,那么这件事就往后延一延,至于延到什么时候…” “嗯…” 他摸了摸下巴,开口道:“就到洪德十三年罢。” 赵昌平默默点头,开口道:“是,那就按照陛下的意思,到洪德十三年的今日,一共两年时间。”阑 听到赵昌平这句话,皇帝不由有些气闷。 他的本意,是到洪德十三年年底,也就是三年时间! 不过话已经说出了口,他也不好再去讨价还价,于是乎皇帝陛下无奈点头。 “好,那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皇帝看向百官,语气有些疲惫。 “现在开始议下一件事…” 阑 第七百三十章 替朕摆平他! 新年第一天朝会,要议的事情自然是很多的,在极为煎熬的过程中,一直到下午接近傍晚,德庆殿的议事才算结束。阑 皇帝陛下用手撑着脑袋,坐在龙椅上,很是疲惫的挥了挥手:“好了,今天的议事就到这里,其余的事情,先上交中书,由几位宰相处置。” 说完这句话,皇帝站了起来,背着手离开了德庆殿。 文武百官跪送皇帝。 等到众人爬起来,沉老爷才长松了一口气。 这会儿,他觉得自己非常不好。 天不亮就起床,开会开了差不多一整天,任谁都好不到哪里去。 即便沉毅一直在摸鱼,也有些受不了。阑 不过这次朝会,沉郎中还是学到了一些东西的。 比如说,他看到站在附近的一个小老头,可以一边站着一边睡觉,而且站的非常稳,晃都不会晃。 可以说是绝技了。 再有就是,他看到不少人再袖子里藏东西,有时候偷偷摸摸的吃上一口。 反正各有各的招。 而没有什么经验的沉老爷,着实吃了不少苦头,等他跟着一众官员走出德庆殿的时候,只觉得腿都有点软了。 张简跟在沉毅旁边,一把搀扶住他,笑着说道:“一看子恒你就没有什么经验,这年初年尾的朝会,最是拖沓,出门之前都得含参片才能撑得过去,大父以前上朝的时候,身上都是备着参片的。”阑 “回头我给你送上一些。” 沉毅微微摇头,有些无奈道:“我倒不是饿的,是站在那里太久了腿有点酸,一会儿就好了。” 沉毅老爷毕竟年轻,走出德庆宫之后,没一会儿,就已经恢复了正常,这会儿兵部尚书姜简在大殿门口招呼了一声,让兵部的官员统统过去。 沉毅看了一眼旁边的张简,笑着说道:“我们兵部那位尚书,与师兄同名,倒也巧了。” “同名了多了。” 张简笑着说道:“这官宦人家,都喜欢给后人取一个简字,实际上又能简到哪里去?这建康城里,复杂得很呢。” 两个人说了会话,沉毅就去姜尚书那里听“指示”去了。阑 兵部五品以上的官员不多,没一会儿就在姜尚书面前聚齐,这位尚书看了看天色,捋着胡须说道:“诸位,今天天色太晚,便不必回兵部了,大家各回各家,明日再回衙门办差。” 众人闻言,自然是齐声叫好。 姜尚书又看了看沉毅,对着众人笑道:“这位,是咱们兵部武选司新任的郎中沉子恒,诸位也都认识认识,免得在衙门里见到了不认人。” 其实兵部上下,尤其是这些个五品以上的官员,很少没有不认识沉毅的。 毕竟除了兵部的三个堂官之外,也就只有沉老爷穿着绯色的官服,在兵部可以说是独一档的存在。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兵部尚书介绍新人,兵部其他人自然纷纷对着沉毅行礼,沉毅也纷纷还礼,算是认识了一下自己的同事们。 众人行礼之后,姜尚书笑呵呵的看着沉毅,伸手拍了拍沉毅的肩膀,开口笑道:“沉郎中,武选司是兵部最重要的职司,你要多上点心,千万不要出什么差错。”阑 兵部这些五品以上的官员,除了沉毅之外,年纪最小的都比沉老爷大了一轮以上,这会儿见到沉毅这个武选司郎中,心里难免有些发酸,不过明面上大家都还维持着体面。 沉老爷也很懂事,请这些兵部的同僚们去归云楼吃了顿饭。 这顿饭,花了沉老爷不少银子。 等到这顿饭吃完,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喝了个三四分醉意的沉毅,晃晃悠悠离开了归云楼,分辨了一下路径之后,上了自家的马车,对着驾车的蒋胜开口道:“去赵家。” 蒋胜连忙点头,驾车带着沉毅,一路到了赵昌平府上。 沉老爷在赵家已经是常客了,门房基本上都认识他,都不用通报,就进了赵家。 进了赵家之后,见到了赵家人,沉毅才知道自己那位赵师伯,现在还不曾回来。阑 应该还在户部“加班”。 无奈之下,沉毅只能在赵家稍微等了一会儿,好在他的熟人赵蓟州赵二难得在家,能陪着沉毅聊聊天。 不知不觉大半个时辰过去,赵尚书的轿子终于停在了赵家门口,沉毅与赵家人一起出去迎接,在前院见到了赵昌平,对着赵尚书拱手道:“师伯。” 赵尚书看了沉毅一眼,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方才还跟易安谈起子恒,子恒果然来了。” 沉老爷笑着说道:“看来师兄也在户部待到了现在。” “户部事情多…” 他看了一眼沉毅。阑 “年初的时候,难免忙一些。” 沉老爷摸了摸鼻子,没有接话。 他知道,赵昌平是在暗示兵部不忙。 这也是实话,相比较其他衙门来说,大陈的兵部的确没有太多事情,像年初,兵部比较忙的职司也就是沉毅的武选司了,其他衙门虽然也有事,但是不会太急。 所以姜尚书才会让兵部的人就地解散。 赵尚书一边朝着家里走去,一边开口道:“到现在还没有吃,子恒陪我吃一些?” 沉毅刚才在归云楼跟那些同僚应酬,也的确没有吃什么,闻言点了点头,陪着赵尚书在赵家一起吃了顿饭。阑 吃完饭之后,沉老爷自然就跟着赵尚书一起进了赵家的书房。 进了书房之后,沉毅拱了拱手,开口道:“今日朝堂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师伯见谅。” “都是各尽公职。” 赵尚书喝了口茶,开口道:“没有得罪不得罪的说法。” 他顿了顿之后,放下茶杯,看向沉毅,开口道:“不过老夫有一件事想知道。” 沉毅微微低头道:“师伯问就是,小侄知无不言。” “陛下要钱做什么?”阑 赵昌平放下手里的茶杯,开口道:“据老夫所知,陛下花钱俭省,每年花不了多少钱,内帑的钱,近几年每年都是有结余的。” 他看着沉毅,问道:“市舶司的钱,户部虽然没有具体的数目,但是供养都司衙门之外,绝对还会剩下不少,这么多的钱,陛下拿来做什么?” 沉老爷沉默了一会儿,微微叹了口气。 “师伯,有些事情小侄不说,您应该也可以猜的出来。” “陛下这几年来,其实都是在做同一件事情,他想要市舶司的钱,目的自然不难猜。” 赵昌平点头。 “那就是为了北边。”阑 沉毅默默点头:“再没有旁的事情了。” 赵尚书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如果是为了北伐,陛下大可不至于这样费周折,只要朝廷下了决心,户部断不会短了前线的钱粮。” “但是朝廷的决心,可不容易下。” 沉毅正要继续说话,赵昌平对他摆了摆手,开口道:“不用站着,坐下来说话。” 沉毅依言坐下,继续说道:“不止是户部,还有兵部需要点头,更重要的是,中书的几位宰相点头。” 赵昌平闻言皱眉。 “陛下难道想要越过朝廷?”阑 “越过朝廷不至于。” 沉毅老老实实的说道:“但是在我看来,陛下想要绝对的主导权。” 他低声道:“意思就是,这场仗不能朝廷说不打就不打了。” “要他说不打了,才能不打。” 赵尚书眉头皱的更深了。 “那岂不是成了独夫?” 沉毅咳嗽了一声,无奈道:“师伯,这种话还是不要说。”阑 “犯忌讳的。” “这里只有你我二人,更无六耳。” 赵尚书面色平静:“出得我口,入得你耳,怕什么?” “只怕隔墙有耳。” 沉毅轻声道:“而且小侄看来…” “南渡已经六十多年了,大陈偏安南方的局势,也已经慢慢稳固了下来。” “在这种时候,想要把仗彻底打起来。”阑 “有时候,也确实需要一个能下决心的独夫。” 第七百三十一章 讨价还价 “那彻底打起来之后呢?”阑 赵尚书坐在自己的椅子上,默默叹了口气:“真要把国运,把数以千万计的百姓,一把押上去么?” 沉老爷默默坐了下来,他抬头看了看已经两鬓斑白的赵昌平,心里颇有一些感慨。 要知道,像赵昌平以及陆安世这种读书人,已经是文人集团里的“鹰派”了,这两个小老头,是完全可以用“老愤青”来形容的。 可是即便是赵昌平,对这场还没有到来,但是注定会到来的战争,有些不太自信。 这并不是赵昌平一个人的念头。 大陈举国上下,恐怕都是这个念头。 毕竟当年的世宗南渡,距离现在,已经太久太久了。阑 六十多年了啊… 到了如今的洪德十一年,或许还有不少读书人提起故都,提起北伐,还会热血沸腾,说到激动处,也会拍桌子把手掌拍的发麻。 可是真说要打起来。 没有几个人有信心。 反正现在日子过得不错,为什么不得过且过呢? 北伐这种事情,跟大多数人都没有什么关系。 北伐成功了,老百姓未见得就会过得更好。阑 打赢了,士大夫或许会得利,但是打输了,也可能会家破人亡。 即便是武将集团… 心里也是多少有点发憷的。 毕竟真打起来,是他们这些人拿命去拼。 沉毅坐在椅子上,两只手放在自己的腿上,目光看着自己眼前,默默说道:“师伯,这是最后一个机会了。” “失去了这次机会,将来即便是偏安一隅,恐怕也会成为奢望。” “现在不作为,到了下一代…”阑 “或许不用下一代,小侄这一代,就可以见到国破家亡,神州陆沉的场景。” 赵昌平默默抬头,看着沉毅:“北齐已经比六十年前,衰弱太多了。” “覆灭大陈的,绝不是北齐。” 沉老爷低声道:“可能会是更可怕的敌人。” 现在的北齐,的确已经没有覆灭南陈的国力了。 只要陈国这边不干蠢事,皇室李家的帝位不传到傻子手里,那么陈国是绝对可以继续“苟活”下去的。 但是沉毅却知道另一个世界的教训。阑 另一个世界的南宋,情景与现在的南陈几乎如出一辙,宋熬死了辽,熬死了金,结果迎来了更加可怕的敌人。 现在,是陈国唯一的一个机会了。 趁着北齐还没有完全衰落,趁着更北边的敌人还没有完全成长起来。 必须要在沉毅这一代,完成中兴。 否则… 沉毅这些人都要沦为陈情表中所说的“亡国贱俘,至微至陋”。 赵尚书坐在椅子上,半晌没有说话,良久之后,他才抬头看了看沉毅,缓缓说道:“师伯这些人已经老了,心里已经不会考量自身的前途命运,而是担忧你们这些后人的前途命运。”阑 “既然你们不怕,师伯自然也没有什么可怕的。” “子恒你常见到陛下,有机会的话,你替师伯给陛下传个话。” 沉毅微微低头道:“师伯请说。” “一旦打起来。” 赵昌平默默说道:“户部每年最多可以挤出五百万两银子,算上这些年的结余,两年之内,应该可以拿出两千万两银子,至于粮草,这些年户部一直在积极存粮,打个一两年不用担心粮草问题。” 听到这句话,沉老爷心里有些吃惊。 他抬头看了看赵昌平,忍不住感慨道:“师伯真是持家能手。”阑 按照今天户部在德庆殿的说法,户部去年结余两百万两左右,即便算上户部的库银,这位户部尚书也要从方方面面硬抠出数百万两银子才成! 要知道,陈国…只有半壁江山! 这种理财能力,难怪皇帝会把他按死在户部。 当然了,这里面也有一部分原因是,现在的洪德皇帝不怎么喜欢折腾,也就不怎么太花钱,户部才能余下来一些。 沉老爷面色恭谨,低头道:“小侄知道了。” ………… 这天晚上,沉毅在赵家待到很晚才回家里休息。阑 次日,沉老爷起的就没有昨天那么早了。 因为今天不用朝会,只需要辰时左右赶到兵部点卯就行了。 他是兵部的“高级领导”,迟到不迟到的,也不会有人说他,因此就散漫了一些。 到达兵部之后,兵部左侍郎蔡雍,亲自把沉毅领到了武选司,给他介绍武选司的官员。 其中比较重要的官员,自然就是武选司的一个员外郎以及两个主事了。 这是他的直属属下,也是他在武选司的副手。 出乎沉毅预料之外的是,武选司这个衙门的职业安排,非常分明。阑 比如说武将的资历资历考核,还有各地的缺位,以及纷繁错乱的种种文书,都有两个主事理清楚之后,上交上来。 然后再由沉毅的副手,也就是武选司员外郎,帮着沉老爷这个兵部郎中处理这些文书。 而沉毅这个武选司郎中,只要上面不打招呼,他几乎可以决断五品以下的所有武将人事。 五品以上的,则要上报他的顶头上司,也就是兵部左侍郎蔡雍,再由蔡雍交兵部尚书姜简,亲自决断。 这种权柄,属实是大到没边了。 甚至,沉毅下面的两个主事以及一个员外郎,在人事安排上,也有很大的权柄,比如说同样一份履历,下面的两个主事多写一句话或者说少写一句话,送到沉毅这个郎中手里的时候,就大不一样了。 也就是大陈的兵部这些年太不争气,既不能实控淮河水师这种边军,对于中央禁军也不是特别能插上话,只能管理地方卫所以及一些乱七八糟的军队,所以兵部才显得有些边缘化。阑 不然,兵部武选司,与吏部的文选司,考功司,这三个职司,就是六部之中最肥的肥缺,肥的流油的那种。 不过现在兵部没落了。 不能节制地方军队不说,统兵调兵的权力也在都督府,慢慢的有些不太起眼。 不过即便如此,沉毅这个武选司郎中的职位,在整个六部之中,依旧可以称得上是肥缺。 这天上午,沉老爷一直待在武选司里,一边翻阅武选司的各种文书,一边跟自己下属的三个兵部司官闲聊,偶尔还会跟下面的令史以及书令史说说话。 沉毅毕竟是读书人,事先已经了解过兵部的权力架构,再加上他是武选司的老大,问什么别人都会达什么,差不多花了一上午的时间,他就已经把自己的职责和权力范围,了解了七七八八。 在兵部吃了顿“工作餐”之后,沉老爷就又回到了武选司的公房里,准备翻看一些武选司的记录。阑 他这个职位,说好办自然是好办的,不管下面的人递上来什么文书,一律照准或者是按规矩送交上官就是。 但是想要做得好,却必须要花费很多心思在上面,了解一些兵部潜规则,以及一些武官升迁调动的不成文规矩,都需要时间。 下午的时候,沉毅刚刚回到武选司,屁股还没有坐稳,就被两个小太监叫进了宫里去。 沉老爷没有办法,只能跟蔡侍郎打了声招呼,跟随两个小太监进了宫。 进了宫里之后,两个太监一路把沉毅带进了甘露殿。 刚进甘露殿见到皇帝,沉老爷还没有来得及躬身行礼,就被皇帝打断。 皇帝陛下指了指一旁地上堆着的文书,澹澹的说道:“这是一些禁军将领的卷宗,你一会拿回兵部去,认真看看。”阑 沉老爷眨了眨眼睛,微微低头道:“陛下,兵部只管武官调动,以及军械军马,不能干涉军中事务…” “没让你干涉。” 皇帝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 “让你给朕参谋参谋。” 第七百三十二章 独夫 古话说的好,国之大事,在祀与戎。阑 兵事,向来是最重视的事情,因而兵权,也就成了最重要的权力,几乎没有之一。 皇帝又不可能亲自领兵掌兵,这兵权总是要往下交割的,因此朝廷就有一套专门限制兵权的法子。l 确切来说,是权力分割。 比如说大陈朝廷的兵部,分为武选司,库部司,驾部司以及职方司。 第一个自然是负责武将的人事权,后面则是分别负责军械,军马以及地图堪舆等杂事。 四个职司衙门里,没有一个是直接掌控军队的。 也就是说,兵部有军队的人事权,却没有调兵权,更没有练兵的权力。阑 具体的调兵,练兵,原先是由都督府负责的。 这样,都督府掌握军队,却不能掌握人事权,兵部掌握人事权却不知军队,这种体制下,虽然有可能出现兵不知将,将不知兵的情况,但也保证了不会出现拥兵自重的军头。 当然了,淮河水师的赵阀,因为一些特殊的历史原因,跳脱出了这套体制的控制,慢慢成为了实质上的军头。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中书省的权力日重,中书宰相慢慢接管了一大部分调兵的权力,导致大陈的都督府,现在实际上成为了执行的部门,也失去了打仗的决策权。 不过不管怎么样,沉毅这个兵部郎中,都不应该掺和进禁军的。 原先他答应配合皇帝,是那种皇帝提名一个,他这个武选司郎中盖印提拔一个。 而不是他参与进选拔的过程中。阑 这是不合规矩的。 毕竟这样操作的情况下,掌握人事的沉老爷,就有了任人唯亲的可能性。 因此,沉毅看了一眼堆在甘露殿里的一堆文书,小心翼翼的说道:“陛下要调整禁军,无非是轮换将官,再提拔一些新的将官上来…” “这些事情,似乎不需要微臣参与其中…” “瞧你那个胆小的样子。” 皇帝陛下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哑然失笑。 “让你参谋一下提拔的人选而已,又不是让你去统领禁军。”阑 沉毅咳嗽了一声,开口道:“这似乎不合规矩…” “按照朝廷的规矩,你们兵部的人还不许私下接触地方将领呢。” 皇帝瞥了沉毅一眼,冷笑道:“事实上,你们兵部,尤其是你们兵部武选司的人,哪一个不认识地方上的将领,一个武选司的主事,平日里接触的都有可能是地方上的二品总兵!” “让你帮忙看你就帮忙看,不要啰嗦了。” 皇帝瞥了一眼那些文书,开口道:“用心一些,给朕挑一些有本事的人。” “朕…” “需要很多真正有本事的将领。”阑 说到这里,皇帝顿了顿,开口道:“还有,这两年沉卿看好你在武选司的那些属下,如果他们再收钱提拔一些庸才上来。” “朕饶不了他们。” 很多衙门里的潜规则,皇帝都一清二楚。 比如说,吏部的文选司和考功司最肥,每天都是文官们排着队上门送礼。 而武选司,自然是被武将们排队上门送礼。 不过皇帝既然明确开口了,就说明这几年,他需要提拔一些真正有本事的将领上来,如果武选司还像从前那样收钱办事,皇帝也就不会对武选司的官员手软了。 沉毅低头道:“是,臣回去之后,会告戒武选司的同僚们。”阑 皇帝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再有就是,昨天有中书宰相给朕上奏书,要朕将沿海都司的两万五千人打散,重新整编,再从禁军调派将官过去,担任千户百户。” “以保证沿海都司对朝廷忠心。” 皇帝看着沉毅,澹澹的问道:“沉卿以为如何?” “臣…” 沉毅微微低头道:“臣没有意见,只是…”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只是臣以为,这件事应当在过几年再办。” 皇帝嘴角露出了一个弧度,他眯着眼睛微笑道:“那沉卿觉得,什么时候合适呢?”阑 沉毅低声道:“当是朝廷收回淮河水师之后…” 他这句话,声音并不大,差不多刚好够皇帝听到。 皇帝陛下听到这句话之后,先是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然后默默点头:“不错。” 说完这句话,皇帝对着高太监挥了挥手,开口道:“高明,去把这些文书,给沉卿搬到兵部去。” 沉老爷连忙开口阻止,他微微低头道:“陛下,臣觉得,这些东西送到兵部不妥,给人看了去就更不妥了,不如直接送到臣家里的书房之中,臣回去之后,一定仔仔细细,认认真真的替陛下遴选贤能。” “嗯。” 皇帝并没有过多犹豫,澹澹的挥手道:“那就送到沉卿家里去。”阑 高太监点头。 沉毅躬身道谢。 皇帝陛下走下御座,默默走到沉毅身边,咳嗽了一声之后,开口道:“今年上半年,忙完禁军的事情之后,朕想让沉卿代朕。” “去淮河水师看一看。” 沉毅抬头看了看皇帝,苦笑道:“陛下,臣是兵部武选司郎中,一司的主官,似乎不应该再外派了罢?” 之前的几年时间里,沉老爷大部分时间都在外派,几乎没有在建康久待过。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现在,他终于回到建康,拿到了一个实权的位置,按理说应该在建康坐班,当一回悠游自在的文官老爷了,不曾想皇帝竟然又要派他出差!阑 还是派他去淮河水师这种地方! 沉老爷顿了顿,继续说道:“而且代天子巡视,似乎应该是御史台御史的差事…” 皇帝陛下笑了笑:“那些御史们胆子小,到了淮河水师,给赵家人一吓,回来便什么都不敢说了。” “而沉卿你就不一样了。” 皇帝呵呵一笑,低声道:“你跟赵阀有仇。” 沉毅有些无奈:“陛下便不怕臣死在淮河水师大营?” “他们不敢。”阑 皇帝面色平静:“淮河水师大营,距离建康不远,你若是出了事,朕的王师将会立刻北上。” 沉老爷咳嗽了一声,开口道:“陛下,臣过两个月,忙完了兵部的差事之后,准备告假回老家拜祭先妣…” “那就等你从江都回来。” 皇帝澹澹的看了沉毅一眼,开口道:“放心,不会夺了你在兵部的权柄,这几个月你可以从兵部那些主事里挑选一个出来,跟朕说,朕将他擢为武选司员外郎,给你做副手。” 皇帝这句话,虽然没有明说,但是只要是官场中人,都可以听得出来。 意思是让沉毅在兵部收一个“小弟”。 也就是所谓的“心腹”。阑 沉毅离开兵部出外差的时候,这个心腹就可以成为沉老爷在兵部的代理人,这样即便沉毅不在兵部身上的权柄也不会旁落。 属于是身外化身了。 而一个“武选司员外郎”的位置,足以让兵部里很多人对沉毅纳头便拜了。 沉毅恭敬低头。 “臣…多谢陛下。” “嗯。” 皇帝挥了挥手,开口道:“时辰不早了,朕还有别的事情,你先回去罢。”阑 沉老爷恭敬行礼,默默退出了甘露殿。 沉毅离开之后,皇帝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回头看了看身后的高太监。 “你觉得朕,是不是有些操之过急了?” 高明恭敬低头:“陛下英明睿断,奴婢佩服万分。” 皇帝闷哼了一声,没有接话,而是澹澹的说道:“派沉七去巡淮河水师,是朕给赵阀的一次机会,如果他们晓事,朕看在赵家先辈的面子上,可以让他们家回京,安享富贵。” 高太监叹了口气,开口道:“恐怕赵家人,体会不到陛下的仁慈之心。” 意思是赵阀不会相信,皇帝会厚待他们。阑 皇帝陛下眯了眯眼睛,没有说话。 “陛下,若沉郎中在淮河水师出了事…” 说到这里,高明就没有说下去了。 他的意思是,如果沉毅出了事,朝廷就可以借此发难,直接出兵解决淮河水师了。 到时候就是名正言顺,可以很轻松的以平叛的名义,解决掉赵阀的隐患。 “他出事的可能不大,赵阀不至于这么蠢。” 说到这里,皇帝沉默了一会儿,回头看向高明,缓缓说道:“不过也不能不防着,到时候让淮河水师里面的内卫看着一点,莫让沉七真的出事了。”阑 “朕将来,还要大用他。” 高明恭敬低头,目光里有一些羡慕。 那位年轻的兵部郎中,圣卷之隆,在洪德朝中已经可以说是罕见了。 “奴婢遵命。” 第七百三十三章 沈参谋 大老板既然布置下来了任务,那么沉毅接下来的工作就非常清晰明朗了。 之后的两个多月时间里,沉老爷的工作重心,基本上都是在禁军身上,除了武选司一些日常工作之外,他基本上都在琢磨禁军的事情。 其实禁军的事情并不难办。 所谓整理禁军,无非就是完成军官的轮换。 真正禁军内部的升迁调动,跟沉毅也没有太大干系,禁军里有考功,也有禁军的将领推荐,沉老爷只要适当的给皇帝提一些建议就行了。 毕竟他如果插手太多,皇帝说不定还要疑心他在暗地里收了钱。 两个多月时间过去,禁军的第一轮轮换,基本上已经完成,接下来只需要将官跟将士互相熟悉一段时间也就行了。 而在这个“轮换”的过程中,所有升迁上去的将官,基本上都是被皇帝在禁军之中的心腹将领提携上去的。 也就是说,在这个过程中,皇帝陛下几乎已经结结实实的把禁军完全握在了手里,成为了这支军队真正意义上的主宰。 这位皇帝陛下,距离“乾纲独断”又更近了一步。 而沉老爷在这个过程中,也基本上熟悉了自己这个武选司郎中的差事。 有时候级别越高,做的事情可能越少。 武选司就是一个例子,武选司的两个主事,一个员外郎,每天都还算比较忙,而沉毅只需要最终拍板就行了。 相比较前两年在东南四处奔波,跟地方官勾心斗角,这份差事,可以说是轻松很多了。 当然了,沉老爷还有一个邸报司的兼差,私下里还要负责布局邸报司,因此生活还算充实。 两个多月时间过去,时间已经来到了洪德十一年的三月中。 这天,是常朝的日子。 所谓常朝,就是五日一次的小朝会,说是小朝会,但是规模并不比大朝会小到哪里去。 与大朝会不同的是,常朝并不在德庆殿,而是在承天门外。 也就是所谓的御门听政。 皇帝坐在承天门下,文武百官站在广场上奏事。 本来沉毅很不喜欢这种“上班”的感觉,不过几个月下来,他也慢慢熟悉了。 好在年初最忙的一段时间已经过去,再加上大家都不想耽误时间,因此这一天的常朝很快过去,前后没有超过一个时辰,皇帝陛下便打着哈欠,宣布散朝了。 散朝之后,沉老爷也打着哈欠离开了,张简跟他并肩而走,一边走路一边开口说道:“今天的天气,莫名比逾矩热了好多,太阳晒了一个早上,便觉得浑身不自在了,好在今天散朝的早,要不然非得热死不可。” 这会儿是春天,天气并不算热,只是因为前两天还有些凉,张简穿的有些多了。 沉毅笑着说道:“这一点师兄就不如我了,我前几天就跟兵部的一个老员外郎请教过,他说今天会热一些,我便减了一件里衣,果然清爽了不少。” 张简哑然一笑,开口道:“看来,子恒你做官,已经做出经验来了。” “没有办法。” 沉老爷语气里也有一些无奈:“想上朝的时候舒服一些,总要多打听打听的。” 两个人说着闲话的功夫,已经到了六部衙门附近,于是师兄弟两人分道扬镳,沉老爷回到了兵部武选司公房之后,先是瞥了一眼自己办公桌上堆放的文书。 并不是很多,只有十几本。 于是沉老爷打了个哈欠,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开始闭目养神,补了补精神。 沉毅刚刚闭上眼睛没有多久,他的公房房门就被敲响了。 兵部官员办公的地方,本来是在一块的,像是武选司的几个司官,都在一个公房里办公,不过各个司官也都有单独休息的地方,沉老爷就比较喜欢在这间“休息室”里办公。 听到休息室的房门被人敲响,沉老爷有些不悦的皱了皱眉头,开口道:“谁啊?” “沉郎中。” 门外传来一声澹澹的声音:“我是田逢。” 听到这几个字,沉毅立刻睁开了眼睛,他走到自己的房间门口,打开房门,果然看到自己房间门口,站了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 沉郎中连忙拱手道:“田侍郎有事情,直接派人喊下官就是,如何能劳动田侍郎亲自登门?” 这人,是兵部右侍郎田逢。 主管库部司与职方司。 也就是说,他是沉老爷的上官,却不是沉老爷的“主管领导”。 田侍郎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开口道:“正好路过,就顺路来看看沉郎中。” “每次看到沉郎中,本官都忍不住羡慕不已。” 田侍郎留着三缕胡须,他捋了捋自己的胡须,感慨道:“我在沉郎中这个年纪的时候,才将将中举人。” 沉毅微微欠身,笑着说道:“田大人有什么事吩咐下官?” “没有什么事。” 田侍郎从袖子里取出一个信封,放在沉毅面前,笑着说道:“在湖广老家有两个亲戚,正巧都在武昌卫任事。” “碰到了沉郎中,请沉郎中帮忙照顾照顾。” 沉毅接过了这个信封,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 他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微微叹了口气之后,索性直接问道:“敢问大人,二人所求何职?” 田侍郎感慨了一句,开口道:“年轻人就是心直口快。” 他看了一眼信封,微笑道:“里面都有写。” “要是求千户,看在田大人的面子上,下官自然帮忙,若是再高,下官便…” 沉老爷无奈道:“下官就有心无力了。” 他明面上的最高权限就是五品千户。 再高,就要上报了。 而按理说,如果地方官连个千户都不是,是几乎不可能搭到田逢这种级别的大老的。 “这二人都是本官同乡,一人求千户,另一人求指挥副使。” “指挥副使…” 田逢顿了顿之后,开口道:“沉郎中只要把他的名字报上去就是,其余的事情,沉郎中就不用过问了。” 田侍郎微笑道:“事后,本官请沉郎中吃饭。” 沉毅无奈,只能点头:“下官多谢田大人。” 送走了田逢之后,沉毅那些这封信封,回到了自己的“休息室”当中。 拆开书信之后,里面只有一张纸,这张纸上写了廖廖几个字。 武昌卫千户田贲。 武昌卫试千户王举。 看第一个名字,应该不止是田侍郎的同乡那么简单,多半还是同宗同族。 第二个,应该是使了钱的。 看完这张纸之后,沉毅又从信封里往下倒了倒。 一张不记名的兑票,被他倒了出来。 展开看了一眼,是一张五千两银子的兑票,钱庄是建康城里的钱庄,可以随时把银子兑出来。 看到这张兑票,沉老爷撇了撇嘴。 那个狗日的田侍郎,多半是吃他的回扣了,不然这两个官,五千两银子可拿不下来。 沉老爷气哼哼的把兑票收了起来,然后从自己的抽屉里找出来一个小本子,把这两个求官的人名记了上去。 顺便把收钱的数额也记了上去。 当然了,记账不是为了理财,是为了给自己留退路。 这个小本本上记的,都是那些他不得不帮忙办的事情,收的钱都是他不得不收的钱,为了避免将来翻车,这些账要记下来,钱也留着不能花。 必要的时候,私下往皇帝那里一交,就跟沉老爷没关系了。 记完了“账目”之后,沉老爷伸了个懒腰,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 这会儿刚过中午没有多久,外面太阳正好。 沉老爷决定翘班回家。 因为… 许复这会儿,多半已经到建康了… 一起带回来的,还有关于西洋的好消息。 第七百三十四章 圣眷正隆 作为一司的主官,沉老爷想要翘班,相对来说是比较容易的,因为武选司里没有人能管的到他。砝 他的上官,是兵部左侍郎蔡雍,和兵部尚书姜简。 这两个上官,没事应该不会来武选司。 就算来了也没有什么关系,毕竟沉老爷经常往宫里跑,兵部是个人都知道他是皇帝的人,对他自然也不会太多管束。 沉老爷从自己的公房离开,到了武选司的办公处,找到了武选司两个主事之一的郑岭,把郑岭叫到了外面说话。 “郑主事,我有事情,要先回家一趟。” 沉老爷懒洋洋的说道:“司里你帮我盯着一些,有什么事情,派人去我家里知会我。” 郑岭今年也就三十岁出头,也算是少壮派的官员,闻言他小心翼翼的回头看了一眼同在公房里的武选司员外郎吴评,进而很快会意,对着沉老爷拱手道:“是,下官遵命。”砝 他顿了顿之后,又低头问道:“不知大人家里的事情,可有下官帮得上忙的地方,若有能出力之处,下官一定尽力为大人分忧。” 这就是官场上的默契了。 沉老爷只是稍微给了一点暗示,这位兵部主事就几乎已经完全理解的沉毅的想法,并且顺着沉毅的话头,主动攀附了上来。 攀上沉老爷这个高枝,对于一个武选司主事来说,显然是很有吸引力的,因为沉老爷,才二十二岁不到,就自己成了兵部的四把手,兵部四个司官当中,权力最大的一个。 更重要的是,沉毅调查过这个郑主事的后台背景。 嗯…他没有什么后台。 或者说,他背后的后台,已经不足以支撑他继续往上爬了。砝 沉郎中澹澹一笑,开口道:“只是家里的一些私事,用不着郑主事帮忙。” 沉老爷顿了顿,微笑道:“将来说不定有事情麻烦到郑主事。” 郑岭恭敬拱手:“到时候,大人直接吩咐下官就是。” “嗯。” 沉毅挥了挥手,澹澹的说道:“好了,郑主事这就下去办差罢。” 郑岭恭敬拱手。 “下官遵命。”砝 说完,他就回公房去了。 沉老爷默默的看了一眼郑岭的背影,笑了笑之后,转身离开。 这个郑岭,就是他将来在武选司…或者说是在兵部的代言人。 或者说,暂定的代言人。 当然了,现在还在最初接触的阶段,具体这个郑岭是个什么心性,堪不堪用,还需要慢慢接触。 跟郑岭打了声招呼之后,沉老爷就翘班回家了。 兵部位于皇城之中,好在沉老爷的沉宅也在北城,距离皇城不算太远,没过多久,就回到了家里。砝 到家之后,他先是坐下来歇息了一会儿,然后问道:“许复来了没有?” 他问的是丫鬟青儿,青儿正在给沉毅倒茶,闻言连忙说道:“小许哥上午来过,知道公子去兵部了之后,便先回去了,说傍晚再来拜见公子。” 她对着沉毅笑道:“小许哥跟他那几个弟弟妹妹关系好得很,估计是去见他们去了。” 沉老爷点了点头,想了一会儿之后,开口道:“你去跟蒋胜说,让他跑一趟,去告诉许复,让他一会儿不要来我这里了,我去翠云楼找他。” 青儿“欸”了一声,连忙去找蒋胜去了。 在家歇息了一会儿,抱了会孩子之后,沉毅换下了身上的官服,换了一身单薄的春衣,迎着春光迈出了沉家的家门。 不过他出门还是坐马车。砝 因为坐马车安全。 他可没有忘记,北边那个清净司还一直在盯着他,要是走在大街上,说不定就被一个陌生人给攮上一刀。 即便攮不死沉老爷,也要遭大罪。 翠云楼,因为用料扎实,大厨的厨艺也很好,而且还有配套的串串香,煎饼等小吃,现在已经成了建康城里比较知名的酒楼之一,虽然距离归云楼那种级别的顶尖酒楼还要稍差一个档次,不过已经可以算是次顶级了。 单凭这一座酒楼,许六娘一年就能坐收不少银子,算是建康小富婆了。 沉毅的马车还没有到翠云楼楼下,许复就带着许六娘还有他在建康的两个兄弟,在楼下迎着了,见到沉毅下了马车之后,众人正要上前行礼,沉老爷远远的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先回去。 许复也懂这样影响不太好,于是对许六娘说了一句:“小妹,你领公子上楼,我在三楼雅间等着。”砝 许六娘深深地看了一眼许复,低头道:“嗯。” 说完这句话,许复等人就上楼去了,而许六娘这个老板娘,则是满脸微笑迎了上去,对着沉毅行礼道:“公子。” 沉老爷打量了她一眼,然后笑着说道:“一段时间没见,小妹又长高了不少,嗯…” “脸面也长开了。” 许六娘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公子说什么呢…” 她一边领着沉毅上楼,一边开口道:“公子,我跟大哥的事…”砝 沉毅无奈道:“我跟他提过了。” “还是要看他怎么想的,我不好强迫他。” “啊?” 许六娘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通红,低声道:“公子您……跟大哥说过了啊?” “在南边的时候就说了。” 沉毅揶揄道:“要不然等会,我再提一嘴?” 建康小富婆连连摆手,脸色羞得通红。砝 “刚才跟大哥说话,他还装作没事人一样…” “呀…” 她越想越觉得脸红,低声道:“公子,我领您上去。” 沉毅微笑点头,跟在这个小富婆身后,一路上了翠云楼的三楼,进入到了翠云楼三楼最里面的一个雅间。 这一间雅间,平日里是不对外开放的,也只有沉毅或者许复来了,才会进这间雅间里。 沉老爷负手走了进去,许复等人纷纷躬身行礼道:“见过公子。” “不必拘礼,坐下来说话。”砝 沉毅率先落座,然后看了一眼刚坐下的许复,问道:“在福州的时候,跟你说让你年节的时候回建康,后来你说临安府有事,要再过些时间,怎么一直拖到了现在三四月才回建康?” “本来是年节前后回来的。” 许复微微低头道:“但是二月多的时候,咱们去年派去西洋的商船回来了,从温州市舶司进的港,我就去看了一眼。” 说到这里,他抬头看着沉毅,深呼吸了一口气:“公子,去年咱们派出去了两艘船,赚了极多…” 沉毅放下手里的茶杯,笑着问道:“赚了多少?” “咱们丝绸,瓷器,茶叶,在西洋都供不应求,而且价格最高可以十几倍,乃至于几十倍往外卖,除去一路的开销以及损耗…” “一趟,可以净利三四倍乃至于更多。”砝 他低声道:“而且这一趟,主要是因为路径不熟,要跟那些佛朗机人分成,今年我准备自己跑这趟商船,雇佣一些西洋人,这样就会挣的更多了。” 沉毅想了想,问道:“让他们找的枪炮师傅,还有一些研究烧制纯净琉璃的师傅,找到了没有?” “枪炮的师傅没有找到…” 许复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他们办事多半不怎么用心,因此今年下半年,我准备亲自出海一趟,去西洋找公子需要的人才。” “不过,公子要找的会烧琉璃的人,这一次那几个佛朗机人给带回来了两个。” 听到这句话,沉毅来了兴致,看向许复,问道:“人在哪?” “还在临安府。”砝 “让他们把人给我送到建康来,嗯…到时候直接送到我家里去。” “至于你要亲自去西洋的事情…” 沉毅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雅间外面,笑着说道:“那就下半年再说。” 许复默默点头,没有接话。 沉老爷看了看许复,问道:“你回来,去见高公公了没有。” 许复摇头:“上午才回来,没有来得及去见高公公,不过已经想法子给宫里递信了,明天看能不能请高公公出来见一见。” 许复当年能在建康吃开,并且拿到皇商的身份,很大程度是因为建康人都知道,他是高公公的侄子。砝 现在回来了,自然应该见一见。 “嗯…” “是该见他。” “问一问,他想要什么,想要钱就给他,想要你帮忙照顾他本家的人,你也就帮忙照顾照顾,不过…” 沉老爷摸了摸下巴,微笑道:“不过倒也不必太过委曲求全,该怎么沟通就怎么沟通。” “现在,不光是你倚着他了。” 沉老爷抿了一口茶水,澹澹的看了看许复。砝 “他也有倚着你的地方。” 第七百三十五章 不得不收的钱 这一次许复,给沉毅带来了不少好消息。兜 西洋商路畅通,只是其中一个消息。 更重要的好消息是,这一次西洋商队虽然没有带来西方的枪炮匠人,但是却给沉毅带来了玻璃匠人。 玻璃…尤其是全透明的玻璃。 这是非常重要的东西。 如果这一次西洋商队带回来的商人真的可以造出来透明的玻璃,那么将会给整个东方文明带来巨大的助益! 因为玻璃这玩意儿,不仅可以造镜子,还可以造望远镜,乃至于天文镜,更重要是,它可以造“试管”! 事实上,现代科学的萌芽,很大一部分就是因为玻璃而起的。兜 就算撇开这些长远的用处不提,单单现在,只要有合适大小的透明玻璃,沉毅就可以很顺利的造出一批军用望远镜出来。 这玩意儿在战场上的用处,是非常之大的。 当然了,现在那两个西洋匠人还在临安府,沉老爷还摸不清楚他们到底能不能造出纯透明的玻璃。 不过哪怕造不出透明的玻璃也不要紧。 只要他们会造玻璃,沉毅就安排几个十几个学徒,跟着他们,把他们身上的本事尽数学来,到时候沉老爷成立一个玻璃作坊,提供一些思路,让他们慢慢把透明玻璃给研究出来就是了。 思绪从两个西洋匠人身上收回来之后,沉毅低头喝了口茶水,看了看许复身边的几个小家伙,笑着说道:“你们先出去,我跟许兄弟说几句话。” 许复回头看了众人一眼,众人包括许六娘在内,都小心翼翼的退出了这间雅间。兜 他们离开之后,沉毅想了想,然后开口道:“你见了高公公之后,陛下可能会抽时间见你一面。” “到时候,他会问你一些这几年在外面经营的情况。” 许复微微低头道:“公子放心,我明白的,公子让我说什么,我便说什么。” “胡闹。” 沉老爷皱眉道:“不是我让你说什么你就说什么,你发生了什么就说什么,一定要实事求是。” “这一次,对你很关键。” 沉毅低声道:“陛下现在,很缺钱。”兜 “你只要答的好,就能把这个皇商的身份继续保持下去,甚至还会再拿到一些资源。” 当初,皇帝把李穆抄家得来的家产交给许复经营,这几年时间,许复虽然没有多么夸张的“业绩”,但是这份资产也扩张了不少,并且在先前的两年时间里,几乎一直是许复在给抗倭军供血。 这已经十分优秀了。 沉老爷继续说道:“你这个皇商干的越好,高公公在宫里的地位就更加稳固,高公公的地位稳固,你这个皇商就会越来越好。” 这就是沉毅方才说的。 现在不是许复单方面依靠高明了。 因为太监孙谨的出现,高明在内廷的地位已经受到了一些威胁,甚至有了摇摇欲坠的感觉,不过如果许复在外面办差办得好,那么高公公在宫里,也能有所倚仗,不会被皇帝说踹开就踹开。兜 许复恭敬低头道:“多谢公子教导,我明白了。” 沉老爷又喝了口茶,看向许复,澹澹的说道:“还有就是,我上次跟你说,让你早点娶妻生子,你想好了没有。” “小妹如何?” 许复低着头,沉默了许久。 片刻之后,他才抬头看着沉毅,开口道:“公子,老三跟老五…” “似乎都钟情小妹…” 许六娘前些年跟着许复在江都乞讨的时候,是个干干巴巴的小姑娘,看起来弱不禁风,自然不怎么吸引人,不过这几年随着她进入青春期,各种营养也跟了上来,不管是容貌还是身材,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兜 现在这个建康小富婆自然说不上是什么倾国绝色,但是怎么也能说的是标致的小美女了。 青梅竹马,跟她一起长大的几个小男孩,自然会有人动心。 沉毅皱了皱眉头,怒视了许复一眼,沉声道:“这是你跟小妹的事情,说旁人做什么?” “现在,小妹她钟情于你,只要你点头,这件事我就帮你们两个人做主了,其他人如果心里不痛快,让他们来找我就是。” 沉毅闷哼道:“大丈夫,如何能像你这样婆婆妈妈的,你成天为这个着想,为那个着想,几时为你自己着想了?” “你那两个兄弟,如果因为这件事情跟你翻了脸。” 沉老爷闷声道:“那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兜 许复默默站了起来,对着沉毅深深作揖道:“公子教训的是。” “请公子,容我思虑两天…” “我说你心事重,你还总是不以为然。” 沉老爷站了起来,默默叹了口气,拍了拍许复的肩膀,开口道:“这是你的个人事情,我不掺和,不过如果你不同意,要跟人家六娘好好说清楚。” “如果你们成了,你跟你那两个兄弟私下里说清楚就是。” “最重要的一点就是。” 沉老爷缓缓说道:“不要有把小妹让给你那两个兄弟的蠢心思,你不娶小妹,她多半也看不上其他人。”兜 许复微微低头道:“是,我记下了。” 说完这句话,他从怀里取出一把金锁,放在沉毅面前,开口道:“公子,这是福州府开元寺,一尊供奉多年的金佛,融了之后锻成的长生锁,我花了不少心思弄来的,公子若不嫌弃,就带回去赠给小公子。” 沉毅看了一眼这把金锁,有些好奇:“供奉的金佛,怎么融了?” “开元寺香火鼎盛,又铸了一座更大的金佛。” 许复老老实实的回答道:“旧金佛融了之后,铸了十把长生锁,作为佛缘赠给福州府的香客,而后被福州士绅抢购一空,这把长生锁,也是我托人花了不少心思才弄来的。” 沉老爷摸了摸下巴,然后哑然一笑:“这么贵重的礼物,既然要送,哪天你自己上门给那小子送去就是,也让他记一记你这个许叔叔。” 作为唯物主义战士,沉老爷虽然不信这些诸天神佛,但是他也知道,这玩意儿在这个时代的价值观看来,应该很贵重。兜 再加上毕竟为人父母,总是想要自己的孩子幸福安康的。 因此,这把长生锁他就没有拒绝。 不过该给许复的人情还是要给的。 许复微微低头道:“是,等这几天忙完了手上的事情,我便登门拜见老太爷,还有夫人和小公子。” 沉毅点了点头,伸了个懒腰道:“那好,今天就说到这里,你们几个久别重逢,想来有很多话要说,我就不在这里打扰你们了。” 许复开口留沉毅下来吃饭,沉老爷摇头拒绝,回家里去了。 坐上马车刚到家门口,沉毅就在自家门口,见到了一个短打打扮,三十岁出头的汉子,站在自己家门口,正在跟家里的门房说些什么。兜 这汉子手里,还抱着一个盒子,看起来应该是要到沉家送礼。 不过沉毅就任武选司郎中以来,到沉家送礼的武将不计其数,因此沉家的门房并没有放这个人进去。 这个汉子手捧木盒,有些倔强的站在沉家门口,不肯离开。 沉毅下了马车,门房立刻迎了上来,对着沉毅行礼,叫了一声公子。 沉毅看了一眼这个汉子,问道:“这是谁?” 门房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低头回答道:“公子,这人自称是什么明州卫的千户,非要见您…” 沉老爷一愣,随即想起了什么,上前上下打量了一眼这个汉子,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兜 这汉子上下打量了一眼沉毅,不肯回答,只是干干巴巴的说道:“我是明州卫千户,要见沉毅沉大人。” 很显然,他根本没有办法相信,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就是兵部的沉郎中。 沉老爷哑然一笑。 “我便是沉毅。” 看着这个汉子瞪大的眼睛,沉老爷面色平静。 “没记错的话,年前你就来过我家。” 他看着这个汉子,问道:“你找我做什么?”兜 汉子愣了愣,随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就对着沉毅磕头。 “卑职苏定,拜见沉大人!” 第七百三十六章 西洋的大收获 明州卫苏定。 沉老爷摸了摸下巴,打量了一眼这个汉子,若有所思。 “也不用在门口站着了。” 沉老爷背着手走进沉宅,澹澹的说道:“进去说话。” 苏定从地上站了起来,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微微低着头,小心翼翼哦跟在了沉毅身后。 其实,他这个千户,也是正五品的官员,跟沉老爷的职位,可以说是同品同级。 不过武官,尤其是地方武官的权力,跟沉老爷这种兵部的五品郎中,单论“职务含权量”来说,只能用天差地别来形容。 两个人之间的地位悬殊到了何种程度呢? 甚至这个五品千户,见到沉毅这个五品郎中,竟然要给沉毅磕头! 沉宅是两进的宅子,占地不算很大,没过多久,他就跟着沉毅一起到了沉家的客厅里,沉老爷打了个哈欠,坐在了主位上,然后对这个形容有些狼狈的汉子哑然一笑:“用不着站着,坐下来说话。” 苏定小心翼翼的坐了下来,看向沉毅,低声道:“听说大人年轻,没想…” “好了好了。” 沉老爷无奈摇头:“这种话我听的太多太多了,耳朵都要生茧子了。” 他看着苏定,伸出一只手道:“那印信文书,与我看看。” 总不能是个人过来,自称是地方上的千户,沉毅就要相信,总要有身份证明的。 苏定连忙站了起来,从怀里取出一份文书,递在沉毅面前,微微低头道:“大人,这是去年兵部开给卑职的文书,让卑职在建康待缺,至于卑职的千户印信…”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苦笑道:“至于卑职的文书,已经被明州卫的指挥使给夺了…” 沉老爷接过这份文书过来,拆开看了一遍。 苏定,明州卫的世袭千户,于洪德十年八月,被兵部文书调离明州卫待缺,至今未曾补到缺位。 这份文书上,有兵部大印,是货真价实的兵部文书。 沉老爷看完这份文书之后,把文书递还给了苏定,微微皱眉:“文书上说,你是世袭的千户,世袭的千户如无罪过,应当一直留在原先的卫所任事才是。” “你如何会被调离明州卫?” 苏定连忙低头道:“回大人,卑职原是应该留在明州卫的,只是…” 他低着头,苦笑道:“明州卫的卫帅,不喜卑职,他便想法子跑了兵部的关系,把卑职调离了明州卫,让他的族弟接任了卑职的千户一职…” 沉老爷挑了挑眉。 “世袭千户,如何调得动?” “卑职去年…杀了一些倭寇。” 明州,也是沿海州府,只是因为距离建康很近,倭寇不敢太过猖獗,不过还是有一些零星倭寇的,明州卫这种地方上的卫所,击杀倭寇并不稀奇。 说到这里,苏定气的咬牙切齿,开口道:“张卫帅便借着这个由头上报兵部,明面上说是要给卑职升官,调到外地去做指挥同知,卑职带着兵部文书到了建康之后,兵部只是说让卑职待缺!” “连续几个月,兵部一直没有消息…” 他咬牙切齿道:“后来卑职才知道,张卫帅不知怎么走通了魏郎中的关系,说要把卑职一直晾在建康…” “卑职数次求见魏郎中而不得。” 他对着沉毅深深低头,开口道:“大人,卑职不求升迁,只求能够回到明州卫的舟山千户所,或者…” “或者,调卑职去其他地方任职千户…” 说完这些话,他慌忙把手里的小木盒子,递到了沉毅面前,恭敬道:“这是卑职的一点小礼物,不成敬意,请大人务必收下!” 沉毅坐在主位上,低头喝了口茶,澹澹的说道:“本官记得你,年关之前,快要过年的时候,你到我家来送过这个盒子,被本官给你送还了回去。” 沉老爷接过这个木盒子,拆开看了一眼。 里面是一些珠宝,还有几张纸。 取出这几张纸看了看。 并不是钱庄的兑票。 而是房契和地契。 不过并不是建康的房契地契,而是宁州府的。 沉老爷把这几张纸翻了几页,然后似笑非笑的抬头看了看眼前这个明州卫千户,笑着说道:“两座宅子,三百多亩地,苏千户真是出手阔绰。” 苏定慌忙站了起来,躬身道:“大人,这已经是卑职所有的家产了…” “恳请大人施以援手,帮一帮卑职!” “你我同级同品,就不要自称卑职了。” 沉老爷把这几张“纸”放回了木盒子里,然后又起身,把他送回了苏定身边,面色平静:“既然是苏千户的全部身家,沉某无论如何也不能夺人所爱,苏千户还是拿回去罢。” 苏定脸色微变,连忙起身,低头道:“大人,卑职不是这个意思,卑职愿意孝敬大人…”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然后抬头看着沉毅,脸色有些发白:“大人,魏郎中已经不在兵部了,莫非大人还…” 沉毅的前任,原兵部武选司郎中魏康,为了给沉毅挪位置,被皇帝平调到吏部去了。 虽然也是吏部郎中,但是并不是要紧职司,算是平调,不升不降。 而苏定话里的意思,是说沉毅还在顾忌魏郎中,甚至是“怕”魏郎中。 听到他这句话,沉老爷又是上下打量了这位苏千户一眼。 这种发言,情商简直低到离谱。 当着现任“领导”的面,说现任领导怕前任领导,明显不是合格的话术,除非是非常熟悉了,不然说这种话,很有可能会得罪新领导。 好在沉老爷不会跟这种人计较,也没有放在心上。 毕竟情商低,有可能意味着业务能力强也说不定。 沉毅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笑着说道:“本官与魏郎中不是很熟,他在不在兵部,跟本官也没有什么干系。” 他问道:“你在明州卫,杀了多少倭寇?” 苏定精神一振,回答道:“回大人,从洪德八年大人在浙江剿倭开始,明州府沿海的倭寇多了不少,一年多时间里,下官带领舟山千户所官兵,在舟山附近共剿灭倭寇二百余,俘虏倭寇也有数十人。” “唔。” 沉毅想了想,回答道:“那还真不错。” 要知道,地方卫所的战斗力并不强,比如说沉毅刚到台州府的时候,凌肃的台州府临海卫,战斗力低到离谱,临海卫近千官兵,被两百多倭寇正面击溃,几乎是溃逃进临海县城。 而苏定的舟山千户所,竟然能够击杀数百倭寇。 如果他所说属实,那么这人的“业务能力”,应该不会很差。 说不定,会是个可用之才。 沉老爷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缓缓说道:“你说的话,本官会派人去明州府核实,如果你所言非虚,你的这件事,本官会帮你尽快补缺。” 说到这里,沉毅看了一眼苏定,开口问道:“兵部文书上,写的是要给你补指挥同知缺,这是正四品官职,需要姜尚书点头,我没有办法给你保证,如果是我给你补缺,那么多半依旧是千户,而且…” “而且你重新回到舟山千户所的几率不大。” 苏定大喜过望,立刻站起来就要给沉毅磕头。 沉老爷一把把他扶了起来,入手只觉得这汉子身子骨异常沉重,根本扶不动。 不过苏定还是顺着沉毅的劲站了起来,连连道谢。 “好了,东西你拿走,在建康等兵部的消息罢。” 苏定依旧不肯把东西拿走,沉老爷皱眉道:“不拿走,本官便当你没有来过。” 苏定这才把盒子捧在手里,对着沉毅拱手之后,转身离开了。 沉毅没有亲自去送他,而是让蒋胜把他送了出去。 送走了苏定之后,一直没有出来的陆若溪,才从里屋走了出来,给沉毅端了碗汤,笑着说道:“还是第一次见夫君,在家里见这些将官呢。” 沉毅一边接过汤碗,一边笑了笑。 “见他是个老实人,因此见一见。” “为朝廷选材嘛。” 苏定这个人,给沉毅的感觉,应该是颇有一些本事的。 如果查实了他的情况,沉老爷准备把他安排进沿海都司五卫之中的松江卫做千户。 毕竟沿海都司五卫,极其缺将官,现在五个卫所只有两个有指挥使,剩下的三个都是以千户职暂代指挥使,而各个卫所的千户营的千户,大多数也都是代千户。 因为沿海都司,没有空降的将官,都是底层一点一点升上来的,成立的时间太短,很多人资历都不够升上来。 把苏定安排进去,应该是合适的。 毕竟皇帝也让沉毅,遴选一些有能力的将官上来,为将来的北伐做准备。 苏定,是沉毅提拔拉拢的第一个将官,而不是最后一个。 之后的一两年时间里,他大概都要做这件事,提拔一批有能力的将官上来。 到时候,大陈军官之中,说不定会形成一拨“沉党”。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沉老爷喝了口汤之后,然后看了看陆若溪,笑着说道:“夫人这汤跟谁学的,着实不错,鲜亮的很。” “跟赵家嫂子学的。” 陆若溪对着沉毅眨了眨眼睛,轻声道:“赵家嫂子…” “前些天又怀身子了呢…” 第七百三十七章 明州卫苏千户 洪德十一年四月初,在兵部忙活了两个半月的沉老爷,终于得了一些空,带着一家老小回江都探亲了。 这一次回老家,一是为了给母亲上坟,二也是带沉渊去沉家祠堂祭拜,如果顺手的话,还可以解决一下小弟沉恒的婚事。 这一次,不止是沉章,沉毅一家三口,连带着在翰林院供职的沉恒,也告了假,跟随沉毅一起回乡。 建康距离江都很近,只有二百里左右,沉毅一家人坐在马车里,赶路赶得快一些,也就两天时间就到了江都。 因为这一趟回来,提前知会了沉徽,这位沉家的“大老爷”十分高兴,带着沉家一百多号人出城十里迎接,一路敲锣打鼓,把沉家兄弟俩接回了沉家大宅。 这里是沉毅的曾祖,也就是那位工部员外郎发迹之后建的宅子,已经是沉家的祖宅。 当然了,这座宅子,现在跟沉毅一家人并没有什么关系,是主脉,也就是大伯沉徽的产业。 不过,沉老爷跟自家的兄弟沉恒,现在的成就已经远胜其曾祖,他们这一支沉家的支脉,也已经远远的强过了主脉。 大伯沉徽,见到沉毅兄弟两个人之后,激动的满面红光,刻意带着兄弟俩在江都城里敲锣打鼓转悠了一大圈,等到沉徽还想转第二圈的时候,被沉毅给拦了下来。 这会儿已经临近中午,沉老爷笑着说道:“大伯,马上中饭了,还是先回家里吃饭罢。” 沉老爷这个兵部郎中,在建康朝廷里,可能有一些不太起眼,但是在江都这片地界上,完全可以用位高权重来形容,他说的话在沉家自然是有分量的,沉徽虽然想要继续炫耀下去,听到沉毅这么说,也只能微笑点头,把兄弟俩带回了家里。 刚到家里吃完饭没有多久,刚江都知府与江都县令,便登门拜访。 江都知府是正四品的地方官,理论上来说,比沉毅这个五品郎中要高一品,但是沉老爷是以四品中顺大夫散秩任兵部郎中,因此与江都知府平级,再加上京官天生比地方官“高贵”一些,因此这位生面孔的江都知府,见到沉毅之后极为客气,一口一个沉郎中称呼着,极为客气。 至于江都县衙的官员,自然就更不必多说了。 身在官场,不管是做了多大的官,跟自己家乡的官员,都是要尽量保持良好关系的,不然人家现管,随便动动手指头就能让你家里人吃不了兜着走。 因此沉老爷也很给这位江都知府面子,一口一个府尊称呼。 官场陌生人见面,本来就是主打一个互相吹捧。 这一番吹捧下来,自然宾主尽欢,沉老爷跟这位江都知府坐在一起聊了大半个时辰,这位府尊老爷才心满意足的离开。 这会儿,已经是午后了。 下午的时候,大伯沉徽带着沉毅沉恒兄弟俩,还有沉毅的儿子沉渊一起,去沉家祠堂拜祭祖宗。 沉家在江都是大族,祠堂从前便不小,如今重修了一遍,则更为气派。 比较显眼的是,沉家祠堂门口,加了两座新的牌坊。 一座写着“翰林门第”四个字。 而另外一座,则写着四个金灿灿的大字。 “进士及第!” 相比较前者,这进士及第四个字,含金量要高的多,也更加惹人注目。 沉老爷指着这座进士及第牌坊,对着一旁的沉恒微笑道:“子常光宗耀祖了。” 沉恒抬头,定定的盯着牌坊上的牌匾看了许久,两只眼睛里,都充满了光芒。 对于这个时代的读书人来说,这四个字,是终极梦想。 而对于这个时代的士族子弟来说,光宗耀祖四个字,甚至会高于生死。 原先在建康的时候,沉恒还没有太多感觉,此时见到了这座进士及第坊,他整个人都激动的微微颤抖起来。 沉老爷默默拍了拍自家小弟的肩膀,轻声道:“放平常心。” “已经过去的,都是从前的事情了,记在心里就好,不要一直活在这座牌匾上面。” 沉恒如梦初醒,他过了许久之后,情绪才慢慢平复下来,对着沉毅微微低头道:“多谢大兄教诲。” 沉毅“嗯”了一声,跟在沉徽,沉章身后,进了沉家的祠堂里祭祖。 祭祖的程序很复杂,一帮子人忙活了近一个时辰,程序才算走完,这会儿时间已经是未时正了。 从祠堂里出来之后,沉章就带着沉毅兄弟俩,以及沉渊,去沉母的坟墓拜祭。 沉母的坟墓,此时已经按照五品诰命的规格,重新修葺,比从前好看了不少,兄弟两个人分别在母亲坟前跪下,对着母亲恭敬叩首磕头。 两个人磕完头之后,沉毅又让沉渊上前,给祖母磕头。 等到拜祭完母亲之后,天色已经快要黑了。 沉章看着兄弟俩,开口道:“你们大伯,在祖宅摆了家宴,有十几桌人到场,天色不早了,咱们回去赴宴罢。” 沉毅看了一眼父亲,微微摇头道:“爹,您跟子常回去罢,儿子带着渊儿,今天晚上去甘泉书院过夜。” “青雀已经提前去了。” 沉章瞪大了眼睛,开口道:“那么多人来的家宴,你不去怎么成?给别人知道了,要在背后说你做了官,就不认同宗族人了!” “去了也没有什么用。” 沉毅微微摇头道:“而且,儿子现在在兵部武选司掌事,手上的权力不小,回去之后,难免会被人纠缠。” “爹你带着子常去就是。” 沉老爷微笑道:“他是三鼎甲的进士及第,带过去,可比我有面子多了。” 沉恒无奈的看了沉毅一眼,苦笑道:“大兄莫要取笑我。” 沉毅对着父亲微微低头道:“爹,旁人要是问起我,您就说我染了风寒,在家里养病。” 沉章皱眉道:“胡说八道,好好的生什么病?” 做父母的,总是不希望自己的孩子生病的。 哪怕嘴上说说也不行。 一旁的沉恒小声劝道:“爹,这几个月您也在建康住,应该知道,这段时间有多少人上门找兄长,要是咱们自家十几个人坐在一起吃饭倒也罢了,十几桌人…” 说到这里,沉子常低哼了一声,开口道:“大伯提前,连个招呼都没有打一个。” 他拉着沉章,开口道:“好了爹,我陪您去祖宅,就不要让那些人骚扰大兄了。” 沉章自然也是支持自家儿子事业的,闻言他叹了口气,也就不再坚持,跟随小儿子一起回沉家祖宅去了。 而沉毅,则是抱着大儿子沉渊,上了马车,朝着城外的甘泉书院奔去。 等到父子俩来到甘泉书院门口的时候,天色基本上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沉毅的马车停在书院门口,沉老爷把大儿子抱在怀里,笑着说道:“马上就要见到外公了,高兴不高兴?” 沉渊这会儿,说话已经没有什么问题了,不过他上一次见到陆夫子的时候,才几个月大小,对于外公没有任何概念,于是顺着沉毅的话,懵懵懂懂的点头道:“高兴。” 沉老爷闻言笑了笑,抱着大儿子进了甘泉书院。 陆夫子住在书院的后院,距离前门还有很长一段路,不过陆夫子已经知道沉毅要来,沉毅刚进前院,陆夫子就迎了上来,还没有等沉毅行礼,陆夫子就一把把自己的大外孙抱了过去,脸上都是笑意。 “让外公好好瞧瞧好孙儿。” 沉毅在一旁面带微笑,对着陆夫子拱手道:“见过岳父大人。” 陆夫子有些瘦削的身材,这会儿稳稳把外孙抱在怀里,他看了沉毅一眼,微笑道:“子恒不是在兵部任武选司主事么,应该很忙才是,怎么也得空回江都来了?” “回来带孩子拜祭母亲,探望岳父。” 说到这里,沉老爷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 “趁现在有空,还能回来一趟,过些日子,小婿可能…” 说到这里,沉毅顿了顿,看了看四下,见附近没有人,他才轻声道。 “可能要北上了…” 第七百三十八章 沈党 老爷子见到了大外孙,自然是喜不自胜,抱着沉渊足足大半个时辰,一直到陆若溪还有莲儿把准备好的饭菜端上来,老爷子才把大外孙放下。 一家人坐在一起吃了顿饭之后,陆若溪跟莲儿就带着沉渊,去看自己从前的闺房去了,而沉毅则是跟着老爷子一起到了他的书房里。 在书房里坐下来之后,陆夫子先是拨了拨桌子上油灯的灯芯,让油灯又亮了一些,然后他才看着沉毅,笑着说道:“怎么今天刚回来,就到我这里来了,你家那个大伯,怕心里会不高兴。” “本来是准备在祖宅住一晚上,明天再来的。” 沉毅无奈的叹了口气道:“下午才知道,大伯在祖宅摆了个什么家宴,请了一百多号人,小婿懒得见他们,至于他们背后说什么,就让他们说去。” 沉老爷微笑道:“他们的评论,于小婿身上全无感觉,不痛不痒。” 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 对于江都府的这些沉家人来说,沉老爷现在就是万古不干的江河,他们在背后说什么,做什么,已经很难影响到沉毅了。 “宗族关系,还是要打理好的,且不说江都沉家对你会不会有什么帮助,至少不要拽住你的腿脚。” 沉毅低头喝了口茶水,语气有一些无奈。 “不瞒岳父,已经拽住小婿腿脚了。” “岳父您可能不知道,小婿私下里还兼管着邸报司。” “江都府也有邸报司。” 沉毅语气里充满了无奈:“按照江都府邸报司的说法,这几年我虽然没有回江都,但是江都的老家人,有些人已经在打着我的旗号了,尤其是我去年就任武选司郎中之后。” 沉老爷微微低头,长长的叹了口气。 “到现在,还不到半年时间,老家已经有人收别人的好处,准备来我这里谋官了。” 说到这里,沉毅心里有了一些火气。 “小婿自己,都没有敢收旁人的钱财,他们就敢收!” 沉老爷这句话,倒没有说错。 就任武选司郎中以来,他本人是没有收过任何人钱财的,虽然迫于无奈,也帮别人办了这事,但是那都是一个尚书,两个侍郎交代下来的是谁,他自己,并没有徇私枉法。 当然了,主要是因为他不怎么缺钱。 不说许复的西洋商船,单说许复在建康的生意,只要分给沉毅一成两成,就吃喝不尽了。 陆夫子笑了笑,开口道:“那些人见识浅薄,有了你这么个有出息的同宗,自然要蹭上一点光,他们收旁人的好处,就让他们收去,你自己不收,不给他们办事,时间长了,自然也就好了。” 说到这里,陆夫子顿了顿,教导道:“不要因为这件事情,跟宗族生出什么矛盾,会有碍你的官声。” “小婿没有想因为这些破事跟他们闹,也懒得搭理他们。” 沉老爷微微低头,叹了口气道:“恩师,学生现在,距离当年的范侍郎,已经差不太远了。” 他换了称呼,就是以学生的身份求教老师。 陆夫子会意,微微叹了口气道:“你怕江都沉家,将来会变成另一个江都范家?” “已经有苗头了。” 沉毅颇有些苦恼:“大伯这个家长,非但不加以制止,甚至还有一些纵容的味道,今天晚上我要是去吃家里的这顿饭,要么应下来他们求的事情,要么就要跟他们翻脸了。” “所以,想要当个不贪的官,也不容易。” 陆夫子感慨道:“像你赵师伯,从在户部任事之后,已经十几年没有回转家乡了,逢年过节,只让两个儿子代他回去祭拜。” “这个没办法。” 沉毅轻声道:“赵师伯那个位置,随便动动手指头,就是数不尽的银子。” “其实不管官大官小,对于百姓来说都是难以翻越的大山,在百姓看来,你现在这个武选司郎中,与你师伯那个户部尚书,分别不大。” “地方上,莫说百户了,一个小旗,就能把人欺负死。” “衙门里的就更是如此了,在你看来,可能七品县令都已经不起眼,但是在百姓看来,县衙的衙差都是官老爷。” 陆夫子默默说道:“子恒你既然不想让沉家变成另一个范家,手里的权力要慎用,你宗族里头的事情,也要谨慎处理。” 沉毅默默点头,沉声道:“这几天在江都,学生会抽时间跟大伯聊一聊。” 其实在沉毅看来,最好的结果是让三哥沉陵任沉家的家长,这样能替他约束族人,不至于在江都胡作非为。 可是就眼下来说。 大伯的身体…实在是太好了。 他当了十几年县令,自以为自己知道官场上的一切规则,也知道沉毅这个武选司郎中的权力有多大,所以才会默许族人们沾沉毅的光。 因为有些难题,对沉毅来说,就是一句话的事情而已。 翁婿两个人说了会沉家的话之后,陆夫子看了看沉毅,又问道:“方才在外面,子恒说要北上?” “嗯。” 沉老爷缓缓说道:“按照陛下的吩咐,小婿这趟从江都回建康之后,应该要北上代天子巡视淮河水师。” 听到这句话,陆夫子先是一愣,然后眼睛一亮。 “子恒,陛下要对…” 沉毅微微摇头:“不算是,应该是派我去看一看,淮河水师到底是什么情况,顺便让我跟赵家人谈一谈。” “谈什么?” 陆夫子是个老愤青,闻言闷哼了一声,开口道:“赵阀狼子野心,人所共知,与他们有什么可谈的?” 说到这里,陆安世看了看沉毅,开口道:“子恒这趟去,不会有什么危险罢?按理说代天子巡视,应当派御史台的人去才是,如何让子恒你这个司官去巡视了?” “可能是小婿这几年,外派的太多了。” 沉毅也有些无奈,喝了口茶之后,开口道:“不过岳父放心,到了淮河水师之后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小婿心里都有数。” “我不逼他们,他们便不会杀我。” 说到这里,沉毅顿了顿,开口道:“恩师,可能战事,就是这几年的事情了…” 陆夫子闻言,激动莫名,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在书房里走了好几圈,然后回头看着自己的女婿,开口道:“朝廷兵甲充裕否?钱粮充足否?” 沉毅微微摇头,开口道:“恩师,学生也不知道。” “不过学生以为,这一仗,迟早是要打的,我们这一代不打,下一代也会打。” “我们不打他们,他们就会来打我们。” “因此…” “陛下如果下定决心要打,我们做臣子的,尽力跟随就是。” “好好…” 陆夫子拍了拍大腿,连说了好几个好字,却说不出话来,片刻之后,这个在书院教了许多年书的老人家,眼眶竟然有些红了。 他看向沉毅,开口道:“子恒,有生之年,老夫想去北方看一看…” 老人家很是感性,他目光看向远方,看向了建康城方向。 “世宗皇帝棺椁,至今还不曾入土…” 陆夫子呆呆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眼睛里有明显的泪珠。 “老夫的上一代人,也有很多是悬棺,不曾入土。” “有生之年…” 陆夫子垂泪道:“不知能不能瞧见他们埋回北方故土…” 第七百三十九章 北上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七百四十章 另一个范家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七百四十一章 摊牌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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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七百四十三章 洪德朝第一进士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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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七百四十四章 问候与试探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七百四十五章 琉璃匠人!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七百四十六 蠢物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七百四十七章 情商奇低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中午的更新会稍晚一些,出门,人在外面...》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七百四十八章 找工作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七百四十九章 大皇帝与小皇帝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七百五十章 脚踹齐使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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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七百五十一章 试探与反试探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七百五十二章 又忠又孝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七百五十三章 操作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七百五十四章 没得谈了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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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七百五十六章 提携之恩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七百五十七章 恐怖至斯!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七百五十八章 贪财小皇帝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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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七百五十九章 琉璃厂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七百六十章 首相陈平安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七百六十一章 踢皮球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七百六十二章 沈大钦差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七百六十三章 沈老爷的官威!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七百六十四章 忠心耿耿安平侯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七百六十五章 给钦差的“证据”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七百六十六章 龙潭虎穴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七百六十七章 说走就走了!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七百六十八章 撒币人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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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七百七十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七百七十一章 我烧我自己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七百七十二章 追沈少将军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七百七十三章 直面对话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七百七十四章 对赌!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七百七十五章 家国前程 沈老爷这会儿,有点懵了。 他事先做了很多功课,也预想了很多这位赵大将军的反应,不过赵禄主动提出这种类似赌气的“对赌”,是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而且老实说,他还真有点虚。 沿海都司两万多个人,现在就在松江府集训,距离淮河沿岸已经不算很远了,由他们来驻守淮河,理论上来说,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 但是沈毅并没有打过齐人。 更要命的是,齐人也不是傻子。 淮河水师负责整个淮河的防线,能够及时支援,而且对淮河防务非常了解,但是沿海都司却不一样。 沿海都司两万人,很难做到淮河水师十万人的那种效果。 一旦沿海都司顶上去,那么齐人很有可能盯着沿海都司这一段来打。 而真到了那个时候,淮河水师未必会来救! 不过这种时候,气场不能输,场面话还是要说的。 沈毅深呼吸了一口气,沉声道:“侯爷如果能够说服陛下,让陛下同意,那么沈某自然没有什么意见。” “好。” 赵禄抚掌拍手,笑道:“这是沈钦差你自己说的,别过两天到了陛下面前,不敢承认。” 沈毅硬着头皮,开口道:“这有什么不敢认的?沈某敢说就敢认!” “那就这么说定了。” 赵禄象征性的对沈毅抱了抱拳,然后转身,拉开了沈毅的卧房,负手走了出去。 沈老爷站在自己的房间里,盯着赵禄远去的方向,愣神了半晌没有说话。 良久之后,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微微咬牙。 “拼也要拼一把了!” …………………… 次日一早,沈老爷打着哈欠从房间里走出来的时候,蒋胜已经在门口等着他,简单洗漱了一番之后,沈毅一边穿外衣,一边问道:“淮河水师的人呢?” “天没亮就走了。”看书溂 蒋胜低着头说道:“赵大将军带着淮河水师一行几十个人,骑快马直奔建康去了。” 沈毅脸色微变,赶紧穿上外衣,开口道:“那咱们也赶紧动身罢,莫要给那些人抢了先,在陛下面前,说咱们的坏话。” 蒋胜连忙点头,于是乎沈毅一行人也没有再坐马车,而是骑快马,朝着建康奔去。 殷涧镇距离建康,只有二百多里,正常骑快一点,一天时间是能够赶到的,不过沈毅等人没有换马,等他们赶到建康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无奈之下,只能在城外睡了一晚上,等到第二天天亮之后,进了建康城。 沈毅等人刚进建康,才走出几十步,就有内卫的人拦住了沈毅的马匹,这个内卫是个二十多岁的汉子,对着沈毅抱拳道:“沈郎中,陛下让您进城之后,不要耽搁,立刻进宫去。” 他顿了顿,重复道:“进宫之前,哪里也不要去。” 沈毅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深呼吸了一口气。 看来,那位安平侯爷,已经见过皇帝了。 沈老爷点了点头,跟身后的骆勇等人招呼了一声,让他们自己找地方休息,又让蒋胜回沈宅去报个平安,他本人也是跟着内卫一起,骑马奔向皇城。 到了皇城门口之后,沈毅一路畅通无阻的来到了皇宫门口,宫门口早已经有两个小太监等着沈毅,见到沈毅之后,立刻领着沈毅到了甘露殿门口。 到了甘露殿之后,两个小太监对着沈毅躬身道:“沈郎中,陛下让您到了之后直接进去,不用通报,您这就跟着奴婢进去罢。” 因为这会儿已经是大夏天,沈老爷被热的满头大汗,他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开口道:“小公公带路罢。” “是。” 两个小太监,一路领着沈毅进了甘露殿,很快来到了皇帝陛下所在的后殿,小太监站在门口,唱了名,没过多久,沈毅就被召了进去。 甘露殿里,有冰块消暑,还算是凉快,沈老爷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迈步走了进去,然后抬头看了一眼正在翻看文书的皇帝,微微低头拱手道:“臣沈毅,拜见陛下。” 皇帝眼皮子都没有抬,依旧把目光放在眼前的文书上,只是淡淡的说道:“沈卿一路辛苦,高明,给沈卿赐座。” 一个小木墩,立刻被放在了沈毅身后,沈老爷一屁股坐了下来,微微喘气。 外面实在是太热了。 皇帝在手上的文书上批了几笔之后,这才放下了手中的朱笔,抬头看着沈毅,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起身,伸着懒腰,走到了沈毅面前。 “本来,早上是要接见臣工的,因为要等着见你,都推到下午了。” 皇帝看着沈毅,脸上的表情也有些复杂,他微微叹了口气:“有把握么?” 虽然他这句话没头没尾,但是沈毅知道,他是在说让沿海都司去守卫淮河一段的事情。 皇帝都站了起来,沈毅自然也不能再坐着了,他默默站了起来,微微低头,也叹了口气:“陛下,老实说,这件事臣心里也没有底,但是…” 沈毅沉声道:“但是,这却是不得不走的一步,如果连淮河防线都守不住,用沿海都司来替代淮河水师,就成了奢望,也成了空谈。” 皇帝面色平静,静静地说道:“老实说,如果是让两万沿海都司替代两万淮河水师,朕觉得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但是让沿海都司单独守卫一段。” “没有其他淮河水师支援…” 皇帝看着沈毅,微微叹气:“朕心里也没有底。” 君臣两个人,都不约而同的皱了皱眉头。 很快,皇帝陛下的眉头舒展,他脸上露出笑容,开口道:“不过,昨天晚上赵禄连夜进宫见朕,跟朕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朕颇为惊讶。” “这么多年,赵家把持淮河水师,把持淮河防务,从来都不愿意松口半点,如今…” 皇帝挑了挑眉毛,开口道:“他竟然肯主动松口了。” 说到这里,这位大陈的大老板有些高兴,笑着说道:“看来,沈卿的那场大火,也着实是吓到了他,让他不得不做出一点反应。” 沈毅没有接这个话,而是开口说道:“陛下,淮河水师问题多多,不仅是吃空饷的问题,更重要是…” “淮河水师上下,都不遵臣这个钦差的调遣。” “他们…” 沈毅咬牙道:“是姓赵的。” “这一点,朕在洪德七年就知道了。” 皇帝有些无奈的看了一眼沈毅,开口说道:“所以,朕这几年来,才会想方设法的布局,想要拿掉赵家,现在……” “无疑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沈毅低头道:“如果陛下觉得这是个好机会,那么无论多难,沿海都司硬着头皮也要上。” 皇帝深深地看了沈毅一眼,问道:“沈卿想好了?” 沈毅闻言,挠了挠头,苦笑道:“陛下,您忘了,臣现在是兵部郎中…已经不再统领沿海都司了。” “您这个问题,似乎应该问晋世子,或是沿海都司的两个主事的指挥使才是…” “沿海都司是你弄起来的,自然是要找你,至于朕的那位王兄。” 皇帝哑然一笑道:“他现在人还在福州,怎么问他?”看书喇 “至于沿海都司的那两个武人。” 皇帝微微低眉道:“武人可以用,但是不可大用,淮河水师现在什么模样,沈卿你也看到了。” 皇帝已经在设想未来了。 他甚至担心,凌肃跟薛威这两个人,成为下一个赵阀。 所以,他还是想让沈毅去主事沿海都司。 也就是说,沈老爷刚当了半年的京官老爷,就可能又要出外差了。 沈老爷站在原地,皱眉不语。 这件事情不小,事关他的前途乃至于整个沿海都司以及大陈的前途,他不得不认真考虑。 见沈毅这个表情,皇帝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开口道:“不急。” “明日下午,朕在德庆殿召见赵禄,到时候你也一起到场。” “你今天先回去想一想。” “明日下午…” 皇帝再一次拍了拍沈毅的肩膀。 “再决断不迟。” 第七百七十六章 豁然开朗 从甘露殿里离开之后,沈老爷没有回兵部衙门,而是直接回了家里,跟家里人见了一面之后,便回到卧房里补了个觉。 这两天时间,他一直在赶路,着实是没有睡好,再加上今天天不亮就进城,现在已经困的厉害了。 一觉睡醒,已经是中午了。 沈家开饭的时候,沈毅瞧见了沈恒,兄弟俩打了个招呼之后,一起坐下吃了顿饭,等到这顿饭吃完之后,沈恒才在私下里找到了沈毅,有些尴尬的低头笑了笑。 “兄长,听说你回来了,我便从翰林院赶回来看看你。” 他顿了顿,问道:“兄长这一趟去巡视淮河水师,差事完了么?” 沈毅面色平静,开口道:“算是完了,但没有完全做完。” 说完这句话,他瞥了一眼沈恒,淡淡的说道:“什么时候回来的?我还以为你要一直待在江都,不肯回来了。” 沈恒知道自家的兄长,因为他滞留江都的事情有些生气,于是低着头,陪着笑脸:“大兄,你刚离开建康没几天,我便回来了,没有再江都待太久。” 沈毅低眉道:“幼娘呢?跟你一起来建康了没有?” “没有。” 沈恒微微低着头,无奈道:“她不肯来,陈家的叔叔心里也有顾虑,怕影响她的名声。” 沈毅点了点头,这才看向沈恒,开口道:“你现在大了,也中了进士,本来有些话,不应该我这个兄长来教训你,但是你现在是翰林院的官了,还是刚进翰林院没有多久的官。” “你这么一去一个月,要是官场上没有什么根基,说不定翰林院那些学士们,就瞧你不顺眼了。” 沈恒挤出了一个笑脸,笑着说道:“大兄说的是…” 他脾气很好,也不着恼,只是笑呵呵的说道:“这不是朝中有大兄在嘛,不然小弟也不敢离开朝廷太久。” 见他这个模样,沈毅心里的火气也不由消散了大半,只能无奈说道:“好生在翰林院办差,过两天我得了闲,带你请你们翰林院管事的学士一起吃一顿饭。” 沈毅毕竟是翰林院出身,而且挂名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翰林院侍读学士,再加上他现在有个四品的品级在,翰林院的那些管事的人,除了兼着翰林学士的宰相谢旻可能不会给他面子之外,其他的官员多多少少都会给他沈子恒一些面子。 “大兄…” 沈恒微微欠身,小心翼翼的说道:“小弟刚回建康的第二天,赵师伯就带着小弟,跟翰林院的上官吃了饭了…” 听到这句话,沈毅微微松了口气。 看来,赵昌平也很照顾他这个胞弟。 毕竟沈恒也是甘泉书院出身,而且单论科考成绩来说,甘泉书院近几十年来,比他成绩更好的,可能也就只有当年科甲第二名的赵昌平了。 因此,赵昌平自然也很看重沈恒。 “如此便好。” 沈毅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吐出一口浊气,缓缓说道:“今年年关之前,为兄尽量帮你把幼娘的事情办好,那时候如果我没有时间,脱不开身,就请我岳父帮你去说亲。” “岳父出面,爹他应该就不会再说什么了。” 沈恒闻言大喜,连连拱手:“多谢大兄!” 沈毅面色平静,看着沈恒说道:“在江都住了一个月,感受如何?” 沈恒愣了愣,然后微微叹了口气:“与从前,大不一样了。” “只要我住在祖宅,大伯就每天,拉着我见这个见那个。” “烦不胜烦。” 沈恒皱眉道:“而且咱们沈家,与从前的沈家,似乎也不太一样了。” “你能感觉到就好。” 沈毅开口说道:“今后,我若是没有空闲,家里的事情,你也要多留心留心,你我兄弟做了官,家里的人沾点光无可厚非,但是…” 他缓缓说道:“莫要让家里的人变成了另一个范家,在江都为非作歹。” 沈恒连忙点头,应了声是。 两兄弟在沈宅后院的凉亭下面,聊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左右,一直到沈恒回翰林院上班,沈老爷才回了里屋,看大儿子沈渊练字去了。 到了傍晚时分,沈毅换上了一身单衣,离开了沈家,一路步行到了赵家门口。 赵家的门房认得沈毅,见到沈毅之后,立刻把他请了进去,并且一路把他带到了赵家的书房门口,沈毅敲了敲门之后,里面立刻传来了赵昌平的声音。 “进来罢。” 沈毅推门走了进去,然后对着赵昌平拱手,微微低头道:“师伯。” 赵昌平微笑点头,示意沈毅坐下说话。 落座之后,沈毅看了看赵尚书,笑着说道:“师伯今天回来的倒是很早,本来小侄还以为,要在家里等一等师伯呢。” “现在是夏天,户部稍稍清闲了一些。” 说到这里,赵昌平看着沈毅,淡淡的说道:“而且听说子恒你上午回来了,联想昨天赵禄也是急匆匆赶回建康面圣,老夫就猜多半是出了什么事情。” “出了事情,子恒或许回来问我。” 这位户部尚书捋了捋自己的胡须,微笑道:“因此,下午老夫便在家里等着子恒了。” “师伯真是神机妙算。” 沈老爷拍了个马屁,然后叹了口气:“的确有一件大事,拿不定主意,需要请教师伯。” 赵昌平站了起来,走到沈毅面前,亲手给沈毅倒了杯茶,然后淡淡的说道:“你说。” 沈老爷深呼吸了一口气,这才把安平侯赵禄,与自己对赌的事情,以及皇帝陛下的态度说了一遍。 说完前因后果之后,沈毅沉默了片刻,才说道:“这件事,按道理,小侄肯定是想要去做的,毕竟做成了之后,陛下与朝廷便能彻底下定决心,清理赵阀了,可是小侄又担心…” 他低声道:“担心一旦防线失守,事情闹大了…” 赵昌平捋了捋自己的胡须,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他思考了一会儿之后,开口道:“这件事,陛下是什么态度?” 沈毅苦笑道:“陛下似乎是要交给小侄来决断。” 赵昌平闻言,微微摇头。 “师伯虽然不通兵事,但是师伯可以非常确定,这种事关国运的大事,陛下绝不可能交给子恒你来决断,甚至…” 他幽幽的说道:“甚至,中书的宰辅们,也未必能够决断这种事情,如果陛下真的把事情交给子恒你来决断,那就说明…” “无论子恒选哪一种,陛下可以接受。” “哪怕淮河破防。” 赵昌平语气笃定:“陛下应该也有把握重新堵住,所以…” “所以这件事,与家国命运无关。” 赵尚书静静的看着沈毅,缓缓说道:“只与沿海都司,与子恒你个人的前途有关。” “所以,陛下才会把这件事,交给子恒你来决断。” 听到赵昌平这番话,原本始终有些忐忑的沈毅,豁然开朗。 他头顶的乌云,缓缓散开。 因为如果这件事,不用把家国天下的命运背负在身上的话,那么就… 很好决定了。 沈毅站了起来,对着赵尚书深深低头,拱手道:“多谢师伯教诲,小侄茅塞顿开。” 赵尚书面带微笑,问道:“那子恒你,准备如何做?” “若真如师伯所说。” 沈老爷淡淡一笑。 “小侄个人前途,不足为虑。” 第七百七十七章 优秀的皇帝!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够洞明世事。 最起码不可能洞明所有世事。 如果有,那真是在世圣人了。 很明显,沈毅并不是圣人,他虽然两世为人,眼界见识都比同龄人乃至于比身边大部分人都强了很多,但是在一些方面上毕竟经验不足,比如面对赵禄的“对赌”,他就有些不太拿的准主意。 毕竟这不是小事情,可能会关系到几万乃至于几十上百万,甚至关系到整个大陈所有百姓的身家性命!看书喇 这其中的压力,如有千钧之重。 不过好在,沈毅有一个在官场上浸淫了很多年的前辈,一个非常能够拿捏人心的前辈。 被赵昌平点拨了之后,沈毅心头的乌云散去,整个人都觉得轻松了不少。 当天晚上,他在赵家吃了顿饭,天色完全黑下来之后,才回到了家里,美美的睡了个好觉。 第二天中午,吃了午饭之后,沈毅就换上了官服,坐上马车进了宫里,按照皇帝昨天说的,他去了德庆殿,等候皇帝陛下召见。 在德庆殿外等了差不多盏茶功夫,沈毅就被两个小太监领了进去。 德庆宫是天子居所,比甘露殿大上很多,即便是去德庆宫的后殿,沈毅也是七绕八绕之后,才在两个小太监的带领下,见到了皇帝陛下。 皇帝陛下这会儿穿着一身淡紫色的常服,正坐在一张躺椅上闭目养神,听到沈毅“问安”的声音之后,他才缓缓睁开眼睛,在高太监的搀扶下坐了起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刚准备睡午觉,你便来了。” “一会朕的赵大将军还要来。” 皇帝陛下打着呵欠说道:“看来,今天这个午觉,是睡不成了。” 沈毅连忙微微低头,开口道:“陛下您休息,臣去外面等候…” 皇帝笑了笑,回头示意高明给沈毅搬凳子过来,然后开口道:“来都来了,这个午觉不睡也罢。” 说着,他看向沈毅,微笑道:“朕听说沈卿喜欢睡觉,午睡要是被人吵醒了,还会发脾气,是不是?” 沈毅被内卫跟了好几年,对于皇帝来说,他浑身上下基本上已经没有什么秘密了,听到这句话之后,他心里也没有什么波动,只是微微低头道:“身上没有事的时候,臣是喜欢多睡一会的。” 皇帝只是随口一提,也没有顺着话继续往下去说,他揉了揉眼睛之后,这才对沈毅问道:“昨天的事情,回去想好了没有?” “想好了。” 沈毅没有坐下,而是站在皇帝陛下面前,微微欠身,拱手沉声道:“陛下,臣觉得…” “沿海都司,可以一试。” 皇帝“唔”了一声,打量了一眼沈毅,问道:“那如果沿海都司那两万兵马,无力防卫齐人,被齐人越过了防线,又当如何?” 这会儿沈毅已经想好了答案,他直接开口说道:“沿海都司布防的那段,请陛下派两万禁军稍稍靠拢过去,若沿海都司防卫不力,被齐人破了防…” 沈毅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那就请禁军补上去,当不至于不可收拾。” 皇帝笑着看了看沈毅:“那到时候,沈卿的前程,可就会有些黯淡了。” 这一次沿海都司防卫淮河,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是沈毅来主持。 而如果淮河水师被齐人破防,就证明了沈毅弄出来的这个沿海都司根本不堪其用,到时候沈毅个人的政治前途,虽然不至于说断送,但恐怕也会被涂上一个大大的污点。 不说别的,十年以内,他都休想再晋升了! 不过沈毅从政以来,选择的路子,一直就是“北伐派”,而取代赵阀,本就是他政治道路之中的一部分,如果赵阀一直耸立在淮河水师里,朝廷根本谈不上北伐二字。 沈老爷的政治前途,也就无从谈起了。 于是乎,沈毅微微低头,喊出了大义凛然的口号。 “陛下,家国大利在前,个人前途,不足挂齿!” “那好。” 皇帝点了点头,开口道:“那你就在这里等一等。” 他朝着窗外看了看天色,估算了一会儿,开口道:“估摸着再有小半个时辰,朕的那位赵大将军,就也要进宫来了。” 说着,皇帝看向沈毅,问道:“沈卿急着赶来,吃饭了未?” “吃了吃了。” 沈毅连忙点头:“吃了饭来的。” 皇帝打了个哈欠,道:“那好,那你我就一起等一等。” 于是乎,沈老爷就坐在德庆宫的小墩子上,开始跟皇帝陛下闲聊。 主要是聊一些在凤阳府以及淮河水师大营里的见闻。 差不多两刻之后,外面果然有小太监过来通报,说是赵大将军来了。 皇帝陛下懒洋洋的宣了赵禄进来,而沈毅则是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正准备退出去,皇帝拉住了他的袖子,开口道:“你就站在朕身侧就是。” 说完,皇帝陛下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沈毅深呼吸了一口气,站在了皇帝右手边上。 很快,一身一品官服的赵大将军,迈步走了进来,见到了皇帝之后,这位几乎是淮河水师土皇帝的安平侯爷,二话不说的跪在了地上,额头触碰地面,语气恭顺到了极点:“臣淮河水师总兵官赵禄,叩见陛下。” 皇帝伸手虚扶,笑着说道:“大将军快快请起。” 他指了指沈毅刚才坐过的小墩子,微笑道:“凳子给大将军准备好了,大将军请坐。” 赵禄小心翼翼的坐了下来。 皇帝咳嗽了一声之后,目光看着这位大将军,开口道:“大将军前天进宫说的事情,朕方才跟沈卿说了,沈卿说,沿海都司的两万兵马,可以代替淮河水师,驻守淮河一段。” 他一直在看着赵禄的表情,缓缓说道:“大将军以为如何?” “陛下,北边的齐人异动频频,而且人数越来越多,臣正愁着淮河水师兵力不足,若沿海都司能够替淮河水师防卫一段淮河。” 他恭敬低头:“臣…叩谢天恩了。” “那好。” 皇帝眯了眯眼睛,笑着说道:“那事情就这么定了,回头朕让都督府的人,还有兵部的人去找大将军,一同确定沿海都司需要防卫的河段。” 说到这里,皇帝摸了摸下巴,问道:“大将军以为,沿海都司要守多久,才能说明守住了?” “两年。” 赵禄毫不犹豫的低头说道:“至少需要两年时间不失守,才能说明沿海都司,有拱卫淮河,抵御齐人的本事。” “好。” 皇帝拍了拍手,淡淡的说道:“那就两年。” “大将军还有什么别的话可说么?” “没有了。” 赵禄站了起来,微微低头道:“陛下,臣这趟进宫,除了刚才的事情之外,还是来向陛下请辞的。” “这几天,淮河以北的齐兵,越来越多了,臣心里一直忧心,要立刻赶回前线坐镇指挥,防止齐人异动。” 皇帝点了点头,淡然道:“既然这样,大将军就辛苦辛苦,赶回淮河前线就是。” “回头,朕让户部,给淮河水师发点钱粮去,大将军替朕,犒赏军中将士罢。” 赵禄恭敬低头:“臣代淮河水师将士,多谢陛下天恩!” 说要这句话,这位大将军恭敬起身,退出了甘露殿。 整个过程中,沈毅站在皇帝边上,一言不发。 不过看着赵禄离开的身影,沈老爷恍惚有些出神。 没有记错的话,调沿海都司两万人,到松江府集训… 是皇帝陛下的意思! 联想着赵禄那天晚上,突然来找自己,跟自己提出了这个莫名其妙的对赌… 在看到今天,皇帝跟赵禄谈判的过程如此“丝滑”… 沈毅有些脑袋有些僵硬,缓缓扭头,看了身边的这个同龄人一眼。 莫不是… 是这位大老板,一手促成了现在这个局面? 为了检验沿海都司的实际战力? 想到这里,沈毅又有些出神。 真要是如此的话… 那当今洪德皇帝,还真是个… 很优秀的皇帝了啊…! 第七百七十八章 君臣叔侄 赵大将军离开之后过了不知道多久,沈毅还在出神的时候,耳边才响起了皇帝的声音。 皇帝陛下语气慵懒,打了个哈欠说道:“好了,赵禄走了,沈卿你也坐下来说话罢,咱们君臣,还有很多事情要聊。” 沈毅闻言,默默点头,然后自己走到小凳子上坐了下来,默默抬头,看了皇帝一眼。 见沈毅这个表情,皇帝若有所思,然后咳嗽了了一声,开口说道:“这一次守卫淮河,很重要…” 皇帝顿了顿之后,继续说道:“根据北边内卫送来的情报,齐人最近一段时间,的确异动连连,而且…” 他看着沈毅,开口道:“而且上一次,沈卿你打了那个齐人朱满之后,北齐朝廷上下的确有些生气。” “燕都城里,马踏江南的声音,已经越来越大了。” 听到这句话,沈毅心里有些无奈。 他打朱满,完全是因为要给皇帝出气。 而且齐人生气的原因,也很明显不是因为沈毅打了北齐的使臣,而是因为,南陈不愿意再给北齐上“岁贡”了。 不过当着老板的面,这种甩锅的话是不能说出来的,说出来只会不讨人喜,沈老爷只是默默坐在原地,一言不发。 皇帝说了一会关于北齐的情报之后,给出了自己的结论,他沉声道:“依内卫的情报看来,今年齐人进攻淮河的可能性非常之大,即便不是倾尽全力的国战,也会是一场不小的战争。” “毕竟这些齐人骄横惯了。” 说到这里,皇帝有些不爽的闷哼了一声。 “骄横惯了,就受不得委屈了。” 他看着沈毅,继续说道:“他们要打,淮河防线就一定会受到冲击,沿海都司能不能守住一段淮河防线,虽然无碍于整体的战局,但是对于你我君臣来说,却极为关键。” 皇帝顿了顿,看向沈毅,沉声道:“沿海都司如果打的好,那么将来,朕不管要做什么,朝廷里的那些文官们,都无话可说了。” 沿海都司这个军队,建成的初衷,就是为了有一天,能够代替淮河水师,或者是一部分淮河水师。 这一次,算是对沿海都司的一次考试,如果考试合格了,皇帝自然想怎么用就怎么用,但是如果考试“不合格”,甚至是出了大篓子,那么沿海都司的前途就堪忧了。 沈毅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他抬头看向皇帝,微微叹了口气道:“陛下,沿海都司这几年,一直都在追剿倭寇,虽然倭寇战斗力不如齐人,但是几年时间下来,沿海都司…绝对算不上弱了。” “如果是用两万沿海都司,来替代两万淮河水师的防线,臣心里,至少有八成以上的把握,可应对齐人虽然没有问题,但是淮河水师如果要在暗处使坏…” 淮河水师在沿淮这么多年,根基深厚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而且他们最了解沿淮的防线,且不说他们会不会通齐,就算这些人没有私通齐人,到时候刻意给沿海都司,安排一个凶险的河段,或者是故意泄露沿海都司的底细,再或者是敌人攻来的时候按兵不动… 那么沿海都司这两万个人的处境,恐怕就会不太妙了。 真到了那个时候,对于沿海都司来说,将会是莫大的考验。 “沈卿你放心。” 皇帝面色平静,开口道:“朕的目光,会一直放在淮河沿岸,只要沿海都司的战力在,能够抵御住齐人,其他的事情,朕都会帮你们解决。” “要是淮河水师,真的在你们碰到了大股敌人之后,拒不支援。” 皇帝闷哼了一声,声音低沉:“朕下手也就不再顾忌了。” 君臣二人,在德庆宫里,待了整整一个时辰,等到太阳西斜,下午快傍晚的时候,沈毅才告辞离开,准备回家里去休息了。 临别之前,沈毅微微低头道:“陛下,如果臣去主持沿海都司的话,那么在臣动身之前,臣想先见一见沿海都司现在在松江府的两个指挥使。” 皇帝笑着点了点头,开口道:“这个没问题,你直接给他们写信,让他们来一趟建康就是。” 说到这里,皇帝顿了顿,开口说道:“这一次,本来是想让你以都指挥同知的身份,去指挥沿海都司的,但是这个官职毕竟是武官,不管是兵部和吏部,都不太可能同意,这一次,沈卿你依旧只能以钦差的身份,去沿海都司督军了。” 对于这一点,沈毅是非常能够理解的。 因为… 因为都指挥同知不仅是武官,而且是从二品的武官! 且不说沈毅这个文官,不太适合去任武官职位,单说这个品级,沈毅现在的四品官,也很难升上去。 他如果能够升上去,那么朝廷的官制就“乱”了。 官制一乱,人心也就乱了。 有一些规矩,虽然是皇帝制定的,但是皇帝本人,也需要遵守这些规则,被限制在了规则之中。 沈毅恭敬低头,拱手道:“陛下,只要能为朝廷做事情,品级官职,臣都不在意…” “好。” 听到这句话,皇帝本人也有一些感动,他拍了拍沈毅的肩膀,微微叹了口气,开口道:“要是朝廷上下的官员,都是沈卿这个想法,我大陈,早就中兴了。” 两个人说了几句场面话之后,沈老爷才告辞离开德庆宫,皇帝陛下虽然没有亲自相送,但是却让大太监高明,把沈毅送了出去。 高太监一路把沈毅送出了德庆宫,沈老爷在宫门口停下脚步,回头对着高明笑着说道:“高公公止步,送到这里就行了。” 高明先是点了点头,他正准备转身,忽然想起来了一件什么事情,他看向沈毅,问道:“沈大人,咱家那个侄儿,成婚了没有?” 沈毅一愣,然后微笑摇头,开口道:“现在还没有,不过他已经有了心上人,估计今年年内,就要成婚了。” “唔。” 高明点头,开口道:“那是好事情。” 他犹豫了一下之后,继续说道:“咱家这段时间事忙,不太好出宫去,沈大人见到咱家那个侄子之后,帮咱家转告他,跟他说如果他不急着成婚,咱家可以给他寻摸一门亲事。” 沈老爷若有所思,问道:“什么亲事?” “一位六部侍郎的孙女。” 高太监语气平静,但是话里的内容却颇为劲爆! 要知道,三品侍郎,已经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大佬了,这种大佬,会愿意让许复入门做孙女婿? 沈毅想了想,问道:“高公公,我替许复问一句。” “为什么?” “因为他琉璃厂的差事,办的很好,陛下很满意。” 高明面色平静,静静地说道:“陛下满意,咱家自然也很满意,就想着给这个本家侄子,寻个好一些的出身。” 琉璃厂的出现,让高明原本有些不太稳当的大太监之位,莫名稳当了一些。 因此,这位内廷总管,才会主动去给许复好处。 这也是在向沈毅卖好。 沈毅微微点头,笑着说道。 “好,下官见到许复之后,会转告他的。” “嗯。” 高太监笑了笑:“他不肯也没有关系,还是跟原来的女子成婚就是。” 这位大太监默默转身,开口道。 “他成婚的时候,要是不嫌弃咱家这个长辈身份不好。” “就给宫里捎个信。” 第七百七十九章 有备无患! 沉毅应下来之后,这位大太监便点了点头,默默回宫里伺候皇帝去了。 看着高明慢慢走远的背影,沉毅心里也颇为感慨。 旁人不知道,高明跟许复这一对异姓叔侄是怎么来的,但是沉毅这个当事人却是一清二楚。 可以这么说,当初这两个人,是完完全全因为利益关系走到了一起,成为了莫名其妙的叔侄关系。 而许复,也是凭借着这一层明面上的关系,拿到了皇商的身份,开始了他的发迹人生。 不过这几年来,许复按照沉毅的吩咐,一直把高明当成亲叔叔来对待,不管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逢年过节该给的礼一直没有断过,偶尔约高明出来吃饭的时候,也是礼数周全,一口一个叔父称呼着。 太监无子,可能这位内廷的大太监,也的的确确动了些真感情罢。 不过高太监这一次主动给许复好处,主要原因还是琉璃厂办的很好,不仅给宫里带来了大笔收入,还帮着朝廷弄出了望远镜。 虽然这玩意儿,是沉毅一手主导的,但是沉老爷只是个甩手掌柜,几乎所有的事情,都是许复在做,许复在忙。 而许复,在皇帝那里,除了是跟沉毅绑定之外,也是跟高明绑定的。 许复事情办得好,高太监的地位就稳固了不少。 最起码短时间之内,不会被后起之秀孙谨给冲击到了。 感慨了一番之后,沉毅才摇了摇头,离开了德庆宫。 不过这一次,他没有直接回家里去,而是去兵部转悠了一圈,先是拜访了一下兵部的三个堂官,然后回武选司看了一眼。 现在代管武选司的,是武选司员外郎郑岭,因为是沉毅提拔上来的,他见到了沉毅之后,表现的极为热情谦恭,还一定要请沉毅吃饭,被沉老爷以事情多为理由拒绝了。 在兵部晃悠了一圈,巩固了一下自己的地位之后,沉毅又走到了中书门口,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没有进去。 他本来,是应该见首相陈靖一面,跟他说明说明情况的,毕竟他出发之前,宰相也抽空见了他一面,不过想到陈靖那厮对自己的态度,以及想要让自己去对抗皇帝的恶行,沉老爷撇了撇嘴之后,没有进中书,而是回家睡觉去了。 他陈平安不来请沉毅,沉老爷绝不去见他! 次日一早,不用上班的沉老爷,还在家中睡觉的时候,几位宰相就被皇帝请到了甘露殿议事。 皇帝陛下坐在帝位上,瞥了一眼坐在下首的五个老头,咳嗽了一声之后,开口说道:“诸公,前几天赵大将军匆匆赶回建康,见了朕一面,诸公想必也都知道了,不过赵大将军跟朕说了什么,诸公估计不太清楚。” “今天请诸公来,就是为了议一议这件事情。” 皇帝缓缓说道:“近来,齐人异动频频,淮河以北的齐兵越来越多,据情报,已经有十四五万人。” “他们随时有可能,越过淮河。” “赵大将军说,淮河水师的兵力不足,他请求朕,把在松江府集训的两万沿海都司将士,暂时借调到淮河边上,替淮河水师,守卫其中一截河段。” “以减轻淮河水师的压力。” 说完,皇帝陛下先给这场会议定了调子:“朕,已经答应赵大将军了。” 他看向几个老头,缓缓问道:“诸公可有什么不一样的想法?” 听到皇帝这两句话,几位宰相心里,或多或少都有一些无奈。 好家伙,你都应下来了,还问我们有什么意见,难道要中书封驳圣旨不成? 虽然中书的确有这个权力,但是基本上没有哪个宰相会动用,大家主要还是以劝服为主。 毕竟,谁也不想用自己的身家,去挑战皇帝陛下的脾气。 于是乎,五位宰相一时间都没有说话,过了片刻之后,身为首相的宰相陈靖,才缓缓站了起来,他先是对皇帝陛下拱手,拍了一句马屁。 “陛下圣明。” 随即,陈老头话锋一转,继续说道:“不过,老臣以为,沿海都司的将士们,这几年虽然剿倭卓有成效,也立下了不少功劳,但是与北齐的兵,或许还有一些差距…” “让他们支援淮河水师,自无不可,不过是不是交给赵大将军统一指挥调度为好?这样才能够进退一体,不至于顾此失彼…” 皇帝坐在帝座上,皱眉道:“陈相的意思是,赵大将军的想法错了?” 赵禄是前线的大将,而陈靖从来没有掌过兵,甚至没有在兵部待过,自然没有发言权,他有些尴尬的咳嗽了一声,开口道:“陛下,老臣没有带过兵,自然不敢说安平侯错了,不过老臣觉得,这件事情非同小可,也不能仅凭赵大将军个人的想法…” 他抬头看向皇帝,开口问道:“陛下是不是…请都督府还有兵部的几个堂官,一起来议一议为好?” “他们又没有跟齐人打过仗,懂得什么?” 皇帝有些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开口道:“朕觉得,淮河水师拱卫大陈边境数十年,赵大将军也已经守卫淮河十几年了,自然不会有错。” “事情,就这么办罢。” 皇帝打了个呵欠,懒洋洋的说道:“回头,朕让人拟了旨,下发中书,诸公盖了印,立刻下发下去办罢。” “军情如火,不能耽搁了。” 说完,皇帝扫视了一眼五个老头,目光炯炯。 这会儿就只有陈靖一个人站着,他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四个同事。 四个“同事”都默不作声,不敢说话。 于是乎,陈相只能叹了口气,默默低头拱手道:“陛下…圣明。” 另外四位宰相,这才纷纷站了起来,齐刷刷的拱手行礼:“陛下圣明。” 于是乎,这个几乎有些荒唐,而且不怎么“靠谱”的决议,在皇帝近乎胡搅蛮缠之下,顺利的在中书通过。 并且,很快从中书印发,再由中书印发兵部,然后圣旨连带着兵部文书,以六百里加急的速度,一起火速发往了松江卫大营。 与此同时,皇帝陛下下令都督府和兵部,商议沿海都司要防守的具体河段。 而身为事件主角的沉老爷,此时刚刚起床,坐上了马车,出了家门。 沉家的马车,离开了沉宅之后,一路出了建康城,最后在城外已经更名“琉璃厂”的庄园门口停了下来,一身布衣的许复,毕恭毕敬的站在门口,迎接沉毅,见沉毅下来之后,他立刻上前行礼,微微躬身道:“公子。” 沉毅对着他摆了摆手,示意不用多礼。 走进了琉璃厂之后,沉老爷开门见山的说道:“上次给你写信,让你多弄一些望远镜出来,现在弄出多少个了?” 许复微微低着头,开口道:“公子,东西不难做,镜片跟木框,都能够做得出来,就是这镜片,打磨起来很费时间…”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而且调起来,也很费时间,现在比较好用的望远镜,只有十来个…” “后面,我会让人尽快赶制…” “十来个也差不多了。” 沉毅松了口气,开口道:“全部装进盒子里,等会我带走。” 许复点头应是。 沉毅想了想,又说到:“尽量多做一点出来,再让人专门研究这个,看的越远越好。” 许复点头,开口道:“公子放心,我已经找了二三十个匠人,专门琢磨这个了。” 沉老爷点了点头,拿起了其中一个望远镜看了一眼。 虽然依旧没有另一个世界的望远镜那么好使,但是比起他给皇帝看的第一代望远镜,已经好了非常多了。 很快,十几个望远镜,就被装进了沉毅的马车里。 搞定了这些望远镜镜之后,沉老爷摸着下巴,又开始琢磨了起来。 “现在,还缺大量的火药,以及火炮,这些都是内廷兵仗局下属火药司才有……” “这一次,皇帝赶鸭子上架,这火药…” 沉老爷有些忿忿不平。 “非得多给我一些不可!” 第七百八十章 沈大忽悠 (上一章记错了,朝廷的火药司是归属内廷兵仗局的,不属于工部,已经修改,抱歉!) 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沉毅对于沿海都司的战斗力是有数的,算不上太强,但是也不会太弱。 最起码他自信,同样的兵力情况下,沿海都司的战斗力,不会逊色于淮河水师。 因为淮河水师已经烂掉了,而沿海都司纯粹是用高福利砸出来的军队,而且这几年时间,也跟倭寇了不少次,是有一些战斗经验的。 不过尽管如此,沉毅还是尽量武装好这支军队。 首先就是他在温州乐清县花了不少心思,让几百个匠人用了好几年时间,研究出来的小型化火炮。 火炮不是什么新技术,这东西在大陈建国那会儿,也就是一百多年前,就大规模应用于战场上了,到现在南北两朝都有火炮。 不过小型化的火炮,明显在战场上更占据优势,可以运用的更灵活一些。 除了火炮之外,更重要的自然就是火药了。 火炮司挂在内廷,但是某种意义上算是兵部跟内廷双重领导的,毕竟武库司有时候也需要火药。 好在沉毅既是兵部的郎中,跟内廷关系又还不错,应该能给沿海都司,搞到一大批火药。 在琉璃厂看了一个下午,一直到天黑,沉老爷才回家里休息,次日一早,沉毅难得的起了个大早,换上官服,就去兵部去了。 他是兵部的高级官员,在兵部自然是百无禁忌,很容易就见到了兵部尚书姜简,见到了姜简之后,沉老爷脸上满脸堆笑,拱手道:“一些日子不见,堂尊风采依旧,比起从前更加年轻了。” 姜尚书被沉毅这个马屁,拍的浑身不太舒坦,他有些别扭的看了看沉毅,无奈道:“子恒啊。” 沉毅微微低头,笑着说道:“下官在。” “沿海都司即将要奔赴淮河前线,协助淮河水师固守淮河的事情,老夫已经知道了,想来子恒你也已经知道了。” 姜尚书捋了捋自己的胡须,看了沉毅一眼,开口道:“子恒已经不在东南了,淮河水师的事情,跟你关系不大。”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继续说道。 “这半年以来,武选司破格提拔了很多沿海都司的将官,老夫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沉毅微微叹了口气,开口道:“堂尊,这事若是真的跟下官没有关系,下官今天也不会厚着脸皮来见堂尊,这一次陛下让沿海都司的官兵去守淮河,不出意外的话…” 他假模假样的叹了口气:“应该是下官任钦差,前去督军。” “也就是说,下官可能会去主事。” 沉老爷咳嗽了一声,开口说道:“堂尊您说,这会儿下官能不急么?” 姜简沉默了半晌没有说话,片刻之后,他才幽幽的叹了口气:“在兵部真多年了,老夫还从没有见到兵部的司官,常年出外差的,不过…” “这都是子恒的机会。” 他看向沉毅,感慨道:“如果这一次,沿海都司能够固守住淮河,打一点胜仗出来,那么算上东南剿倭的军功,都足够子恒你封侯拜将了。” 姜简这番话,说的有些夸张,大陈的爵位非常难搞,当年大将军赵崇,以一己之力,挡住了南下的齐军十几年,也不过受封安平侯,死后追封了一个国公而已。 姜尚书这句话,已经有一些“捧杀”的嫌疑了。 沉毅微微摇头,叹了口气:“不瞒堂尊,下官也很想待在建康,踏踏实实的在武选司当自己的老爷,每天批批文书收收礼,可是陛下非把差事丢到下官头上,下官也着实是没有什么办法。” 他看向姜简,微微低头道:“所以,还请堂尊帮帮忙。” “说罢。” 姜简无奈道:“想让老夫怎么帮你?” 沉毅咳嗽了一声:“下官,想从库部司调两万件上好的甲胃,用以装备沿海都司的将官,另外,弓弩都要一些,尤其是箭失,多多益善。” 姜简闻言,顿时瞪大了眼睛,看着沉毅。 还没等他说话,沉毅又咳嗽了一声,继续说道:“下官还想,调五千匹战马,好让沿海都司的将士能够组织出一支骑兵出来…” “五千匹!” 姜尚书再也忍耐不住了,吹胡子瞪眼的看着沉毅:“还战马?!” 他连连摇头:“没有,没有,大陈地处南方,本就缺战马,老夫上哪里去给你弄战马去?” 沉毅笑着说道:“那实在不行,战马只要两千匹就行了,甲胃弓弩,还有长枪之类的军器,堂尊您多给一些就是。” 姜简有些无奈:“两千匹战马也没有,你们沿海都司是去守淮河的,又不是让你们千里奔袭,直取燕都,要那么多战马干什么?” “再有,子恒你要的两万件甲胃,更是没有,那甲胃弓弩之类的军器,都是工部军器监制出来的,你不去工部找他们要,来找老夫要什么?” “工部下官不熟。” 沉毅笑着说道:“堂尊,下官也在兵部好几年了,您不要骗我,下官知道,库部司的军器,是有库存的,不可能是现从工部订。” 老尚书摇了摇头,无奈的叹了口气道:“罢了,怎么说你也是咱们兵部出身,你真出去打仗,老夫不能短了你的,这样罢…” 他捋了捋自己的胡须,开口说道:“战马,我给你五百匹,甲胃…” 说道甲胃,这位兵部尚书也有一些肉疼,他开口说道:“甲胃给你五千件罢,你两万人的军队,弓弩有个一千把怎么也够了,老夫给你一千五百把。” “至于箭失。” 姜尚书挑了挑眉,开口道:“库部司有多少,老夫心里还真不清楚,库部司是田逢管着的,你去找他要,他能给你多少就给你多少。” 沉毅沉默了一会儿,微微摇头道:“堂尊,别的都可以缺,甲胃不能缺…” “下官,至少也要一万件甲才行,哪怕是劣一些的甲胃,也成…” 沿海都司,装备非常不好。 这么说,这支军队当初建起来的时候,没有从户部拿一文钱,没有从兵部拿一套甲。 纯靠着刮大户的钱,根本不够把两万多个人武装起来。 好在沿海都司的敌人,也就是那些倭寇们… 装备更烂! 沿海都司的人,只是没有铁甲,但是多数是有皮甲的。 可是那些倭寇,基本上就是穿这个浪人衣了事,有些是光着膀子上来砍人的。 因此面对倭寇,沿海都司的装备劣势,不是很明显。 但是… 应对齐人的正规军! 那么甲胃,就是绝不可少的东西了,因为真正要是正面碰上了,如果沿海都司这边都是轻甲乃至于无甲,很有可能被齐军一冲,就正面把阵型给冲烂了! 沉老爷面色凝重,他退后两步,微微低头道:“堂尊,这一次沿海都司如果守下了淮河,甚至小赢齐人。” “赵阀把持淮河的局面,就一去不复返了!” “到时候,我大陈的兵部,将一扫几十年的颓势,而您这个兵部尚书。” “将会是南渡甲子以来,最耀眼的兵部尚书!” “将来,后人在史书上列传,无论如何都绕不开您这一页!” 第七百八十一章 主打的就是人脉! 忽悠这些朝廷里的老家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哪怕是名垂青史这种顶级的诱惑,也没有让姜简失了智,老头捋了捋自己下颌的胡须,瞥了沉毅一眼,开口道:“那也要你们不出问题才是。” “你这两万人,要是给人算计了,大败亏输。” 姜尚书幽幽的叹了口气:“那兵部好容易攒下来的一点家底,就全然没有了,到时候不仅受上面的气,说不定还要受下面的气。” 沉毅面色平静,开口道:“堂尊,您是大九卿,比下官更知道朝廷里的门道,您心里应该比谁都清楚,这沿海都司是怎么来的,这一次沿海都司守卫淮河,又是谁的主意。” 画饼画不动,就只能狐假虎威了。 沉毅低声道:“沿海都司不会输,陛下也不会允许…” “好了。” 姜尚书皱眉道:“莫要继续说下去了。” “你太年轻了子恒。” 姜简拍了拍沉毅的肩膀,开口道:“心太急。” “有些话,你心里知道可以,但是不能说出来,更不能对人说。” 沉毅愣了愣,然后哑然一笑:“多谢堂尊关心,不过这件事情…” “已经事关下官的前程了。” “所以这个时候,不得不急,也顾及不了那么多,有些话,该说下官还是要说。” 沉毅退后两步,微微低头拱手道:“还请堂尊,不吝援手!” 姜简幽幽的叹了口气,摇头道:“罢了罢了,子恒的话,老夫仔细考虑两天之后,再给你答复,不过现在老夫就可以应允你。” “最少五百匹战马,六千套甲胃,一千五百把弓弩。” 沉毅深呼吸了一口气,深深低头拱手道谢:“下官多谢堂尊。” “这一趟但有所成,一定回来拜谢堂尊大恩。” 姜简笑呵呵的上前,把他扶了起来,开口道:“不必客气,你我乃是同一个衙门的同僚,将来…” “说不定还要互相照应。” 在兵部待了一个时辰之后,沉毅才离开了兵部衙门,这会儿已经接近午时,沉毅犹豫了一番之后,又去了一趟户部。 他身上穿着象征着四品的绯红色官服,自然没有小吏敢拦他,亮明了身份之后,在户部做员外郎的张简,很快一路小跑出来,迎上了他。 见沉毅一脸严肃,张简也没了说笑了心思,咳嗽了一声之后,问道:“来见老师的?” 沉毅微微点头,开口道:“是,还请师兄带路。” 张简点了点头,一路带着沉毅,来到了赵尚书的公房门口,敲了敲门之后,他微微低头道:“老师,子恒来了。” 里面传来了赵昌平略显平静的声音:“进来罢。” 见到赵昌平之后,沉毅微微低头,拱手行礼:“师伯。” 赵昌平放下手中的毛笔,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开口道:“放心,这一趟户部会优先供应沿海都司的钱粮,辎重,以及药材,衣物。” 他看着沉毅,开口道:“保证你们,饿不着,冻不着。” 沉毅没有接话,只是默默作揖,开口道:“多谢师伯。” 赵昌平叹了口气,看着沉毅,开口道:“看来,子恒是想要拼一把了。” 沉老爷起身,有些无奈的苦笑道:“师伯,事到如今,由不得小侄不拼了。” “先是要守住淮河。” 他缓缓开口道:“等在淮河边上站稳脚跟之后,说不定还能做更多事情!” 赵昌平沉默了一会儿,有些怅然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 “年轻真好啊。” …………… 离开了户部之后,沉毅又去了一趟宫里,见到了高太监。 从高太监那里,拿到了去内廷提火药的条子。 一共是十万斤火药。 这个数目,即便是对于火药司来说,也不算是个小数了,好在沉老爷跟皇帝的关系很“铁”,更重要是高明知道这一点,所以他拿到这张提火药条子的过程,不算是特别艰难。 这一天,沉毅连续跑了三个衙门。 到了下午,他才终于得了闲,回到家里补了个觉,呼呼大睡了一下午。 次日,也没有什么事情,主要是等朝廷的进一步安排,他上午在家里陪老婆孩子,傍晚出去跟张简一起吃了个饭。 到了晚上,沉毅坐着马车回到家里的时候,看到蒋胜站在沉宅门口等着自己,他若有所思的跳下马车,开口问道:“家里来人了?” 蒋胜微微低头。开口道:“公子,凌将军跟薛将军,都到了,现在在客厅等着您。” 他顿了顿之后,又说到:“九少爷在陪他们说话。” 沉毅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给这两个传信,也过去好几天时间了,哪怕松江府距离建康足有六百里路,算算日子,这会儿两个人也该到了。 打了个哈欠,吐出了一口酒气之后,沉毅背着手,走到了自家的客厅里。 客厅之中,沉九郎沉恒,坐在主位上,正笑着陪凌肃跟薛威两个人说话。 因为他是新科的探花郎,不管是凌肃还是薛威,都有一些拘谨,只是陪着笑脸,沉恒问一句他们就答一句,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的,就都低着头不说话。 见到沉毅走进来,凌肃薛威两个人如获大赦,连忙站了起来,对着沉毅躬身抱拳,低头道:“见过沉公!” 沉恒也站了起来,对沉毅笑着说道:“大兄可算是回来了,两位将军似乎都不善言辞,陪着他们说话,可难死我也。” 沉毅拍了拍他的肩膀,哑然一笑:“好了,你去歇息罢。” 沉恒点头,对着两个将军拱了拱手,开口道:“二位将军,沉某先告辞了,你们慢慢聊。” 凌肃慌忙抱拳回礼:“小沉相公,别过。” 薛威长了张嘴,没有说出话来。 沉恒离开之后,客厅里的气氛立刻就融洽了很多,沉毅坐在沉恒方才的位置上,摆手示意两个人坐下。 等二人落座之后,沉老爷把桌子的茶杯推到一边,用新茶杯给自己倒了杯茶,抿了一口之后问道:“去过宫里了没有?”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都纷纷摇头。 凌肃微微低着头说道:“因为是收到的沉公书信来的建康,因此没有进宫面圣,刚进建康城,就到沉公家里来了。” 沉毅放下茶杯,点了点头,开口道:“明天记得去一趟宫里,求见陛下,至于陛下见不见你们,都不太要紧。”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补充道:“陛下应该是会见你们的。” 二人纷纷低头称是。 沉毅想了想,又问道:“知道为什么这么急,又叫你们到建康来么?” 二人纷纷摇头。 “不知道。” “那是因为你们来的早了两天。” 沉老爷眯着眼睛说道:“你们迟两天过来,朝廷的文书和圣旨,现在应该是刚刚发到松江卫,送到你们手上。” 两个人彼此对视了一眼,都是不约而同的咽了口口水,薛威看向沉毅,开口道:“沉公,是不是…” “是不是,咱们两个人,出什么事情了?” “还是朝廷里有人弹劾我们?” 凌肃也看向沉毅。 很显然,他也是这个想法。 沉老爷摇了摇头。澹澹的说道:“都不是。”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前段时间,北齐派来了一个使臣,名叫朱满。” “这人言行不端,得罪了今上。” 沉老爷眯着眼睛说道:“陛下很不高兴,于是惩戒了他一番。” “如今,这人回去之后,北齐异动频频,淮河北岸的齐人军队,已经增加了数万人。” “冲突,几乎一触即发。” “淮河水师…力有未逮。” 沉老爷说到这里,又喝了一口茶水。他看向眼前的这两个人,缓缓说道:“朝廷,准备派在松江集训的两万沿海都司兵马,守卫一段淮河,抵御齐军。” “你们二人。” 沉毅扫视二人的表情,缓缓问道:“可有意见?” 此时,两个人的神情各异。 凌肃神色有些震惊。 而薛威… 则是满脸兴奋! 第七百八十二章 教书与种地 齐人! 或者是北齐,是盘踞在整个南朝头上,长达六十余年的阴影! 这个阴影,让赵昌平这种偏“强硬派”的人,都对北伐极其不自信。 甚至,在一些经历过世宗朝大败的人看来,北齐就是不可战胜的存在,尤其是先帝朝,十几万大军在两淮,都死在了北齐大将周晋安的手里,这场大败,让宪宗皇帝积攒下来的一点信心,又灰飞烟灭。 凌肃是世袭的千户,虽然算不上是将门,但是也算是军事方面的“内行人”,早年也听家里的大人们说过一些关于齐人的故事。 他对齐人的了解,远比薛威这种底层要多得多,因此这会儿,这位现任福州卫的指挥使,并没有多么激动,而是有些呆滞。 呆愣了片刻之后,凌肃才深呼吸了一口气,抬头看着沉毅,他咽了口口水,问道:“沉公……” 凌肃缓缓说道:“要…要打仗了么?” “可能会。” 沉毅面色平静,开口道:“而且可能性不小,一旦打起来,你们麾下的将士们,就会直面北齐的军队。” 他看着凌肃,问道:“凌将军心里害怕?” 凌肃微微苦笑,开口道:“沉公,如果是外人问起末将,末将哪怕是吓破了胆子,也不会在外人面前说半句软话,损咱们沿海都司的面子,但是沉公您是自己人。” 他微微低头,叹息道:“老实说,听到北齐这两个字,末将心里,还真的有些虚。” 说到这里,他小心翼翼的抬头,看了一眼沉毅的表情,见沉毅并没有发火的迹象,他才松了口气,继续说道:“沉公,敢问这一次,让咱们沿海都司,守哪一截河段?” “现在还不知道。” 沉毅微微摇头,开口道:“兵部跟都督府这两天,还在议这件事情,不过可以确定的是,淮河水师两万人守多长,咱们应该就会守多长。” “估计,要接近二百里的河段。” 说着,他看向凌肃,开口道:“凌将军,你是将门出身,我可以理解你的忧虑,如果你不愿意带兵去守淮河,明天我领你去进宫面见天子,请求陛下,把你调回福州去,仍任福州指挥使,不会因此降罪于你。” 凌肃直接站了起来,半跪在沉毅面前,微微低头道:“沉公说这话,就是要羞杀末将了,末将心里虽然没有底,但是替朝廷办事,为沉公出力,乃是末将应尽的本分,便是死在淮河边上,末将也心甘情愿!” 这个时候,凌肃即便是再害怕,也是不可能退缩的。 倒不是因为真的重情重义,主要是他这一路升迁过来,是攀着沉老爷的高枝升上来的,假如他这个时候贪生怕死,回了福州,不仅失了靠山,还会被皇帝陛下厌恶。 到时候莫说是官场的前程,就连他现在身上这个福州卫指挥使,恐怕也是坐不稳当的。 再说了,带兵打仗,死人永远是小卒最多,这一次沿海都司去守淮河,不出意外,他凌肃一定是最高的指挥官,即便大败亏输,他也很难死。 沉毅伸手把他扶了起来,示意他坐下,然后沉老爷扭头,看向一旁的薛威,脸上露出笑容,问道:“薛将军,你呢?” 薛威嘿嘿一笑,直接站了起来,拍着胸脯说道:“沉公,属下等这天已经等了很久了!” “属下这辈子,本来到死都只是一个小卒,如今跟了沉公您,也是旁人口中的官老爷了,莫说去守淮河,就是现在一头碰死在这里,那也是大赚了!” 薛威为人耿直,而且这人是沉毅绝对的嫡系,倒没有什么可问的,沉老爷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我去年离开东南之前,让你在广州府寻摸一个媳妇成婚生子…” 说到这里,沉老爷微微皱眉,开口道:“你是没把我的话当回事,还是偷偷成婚了没有告诉我?” 薛威吓得连连摇头,开口道:“沉公,属下哪里敢…” 他伸手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头道:“只是我娘临走的时候交代过我,说娶妻要娶一个向心的,不然一辈子不舒坦,因此属下至今还没有娶妻,不过…” 说到这里,这位广州卫的指挥使嘿嘿笑了笑,开口道:“不过属下在广州府纳了两个小妾,按照沉公的意思,给家里留个香火,如今两个小妾都有身子了。” “因为不是什么大事。” 薛威微微低头道:“就没有写信知会沉公。” 听到他这番话,沉毅摇了摇头,哑然一笑:“看不出来,你小子眼光还挺高。” 薛威嘿嘿一笑,然后抬头看了看沉毅,有些兴奋的问道:“沉公,咱们什么时候去守淮河?属下已经迫不及待,要跟那些狗日的齐人见面了!” 被齐人压了整整六十多年,每一个陈国人心里,要说没有火气,马上不可能的。 大家心里对北齐,都有一股天然的仇视,像薛威这种识字不多的武夫,自然不懂得什么叫做王业不偏安,什么叫做汉贼不两立。 但是六十多年来,两国之间大战频频,小战几乎不断,积攒下来的仇恨,可是实实在在的。 别的不说,先帝朝时期,先帝起兵北伐的时候,死在两淮的十几万大军里,就有不少是台州府人士,薛威的叔辈里,就有人死在了那场大战之中。 听到他这句话,沉老爷瞥了他一眼,闷声道:“你这个人啊,太急躁。” “跟你说了多少次,还是死性不改。” 沉毅训斥道:“你自己一个人倒还罢了,你现在麾下,有数千乃至上万的将士,你急一急,他们的命可能就没了!” “要戒骄戒躁。” 薛威老老实实,如同一个小学生一样,低着头,小心翼翼的回话:“属下知道了…” 一旁的凌肃,听到沉毅说起“数千乃至上万”这几个字的时候,眼皮子不由自主的跳了跳。 尤其是“上万”这两个字,让他心里勐的咯噔一下。 因为现在松江府的淮河水师,一共也就两万人而已! 如果薛威管一万人以上,他凌肃是不是要归薛威去管了? 想到这里,凌将军咳嗽了一声,笑着说道:“薛将军不要急,跟齐人打不比跟倭寇打,咱们沿海都司的装备不够精良,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准备。” “咱们听大人安排就是。” 沉毅默默点头,开口道:“兵部那边,我已经厚着脸皮去要过东西了,这两天应该就会有消息,估摸着应该能给咱们八千件甲左右,还有一些兵器,弓弩。” “等条子批下来…” 沉毅看向二人,开口道:“到时候,你们两个人,拿着条子去库部司挑,你们亲自去挑,捡好的挑。” “挑完了之后,你们两个人押着这批军械,回松江府等我。” 听到沉毅说能去兵部选铠甲,凌肃眼睛一亮,后来又听到沉毅也要去松江府,他立刻瞪大了眼睛。 一旁的薛威,则是又惊又喜:“沉公,您也要跟着一起去守淮河?” 沉毅默默点头,缓缓说道:“不出意外,我会以钦差身份督军。” 他看向眼前的这两个将军,缓缓说道。 “二位,这一次,不仅事关你我三人的前程。” “更关系到整个大陈的前途命运,以及沿海都司上下,所有兄弟们的前程命运。” “打的好了…” 沉毅面色平静,扫了二人一眼。 “咱们就一起升官发财。” “要是打的不好,甚至大败亏输。” “我回江都教书,你们回台州种地。” 沉老爷深呼吸了一口气,沉声道。 “明白了么?” 两个将军对视了一眼,纷纷起身抱拳,齐声说了一句明白。 凌肃脸上露出笑容,开口道:“本来末将心里没有什么底,不过沉公您亲自去,末将心里踏实多了。” 而薛威更是胆大,直接笑着说道。 “有沉公带着,属下甚至想转守为攻了!” 第七百八十三章 去掉一个小字 说反攻北齐,就目前而言,是有些不太现实的。 哪怕是沉毅,暂时也没有这个想法。 沉老爷现在的打算是,让沿海都司这两万人,先在淮河边上历练历练,最好是…最好是能跟齐人打上几仗。 哪怕死一点人,只要沿海都司这两万人,能够真的成为一支百战之师,那么沉毅就有胆子,带着他们去淮河北边看一看! 那时候,才是真正建功立业了! 想到这里,沉毅也不由有一些心神激荡,不过他很快平静了下来,示意两个人坐下,跟他们说了一些细节方面的问题。 比如说,让他们派人,去乐清把原来沉毅在乐清造的那六七艘大型战船接收了,然后用那六七艘大船,把沿海都司在乐清造的小型火炮,统统拉到松江府去备用。 这些,都在他们的职权范围之内,也能够对沿海都司的战斗力起到一些强化作用。 这些事情说完之后,时间就已经不早了,沉毅正准备送客的时候,突然想起来了一件事,他站了起来,看向两个人,开口说道:“你们稍等一等,我去取件东西给你们。” 两个人都是连忙点头,乖乖的坐在椅子上,等着沉毅。 沉老爷走到了自己的书房里,从袖子里取出钥匙,打开了一个小木盒子,从小木盒子里拿出一张已经盖了印的字条,借着昏暗的月光确认了没有问题之后,沉毅才拿着这张条子,回到了客厅。 他把条子递在凌肃面前,澹澹的说道:“这是我从内廷讨来的条子,等你们过些日子回松江府之前,莫要忘了,拿着这个条子,去内廷火药司提一些火药,一并送到松江府去备用。” 凌肃两只手接过去,本来并没有怎么当回事,毕竟他们沿海都司,现在可以说是一穷二白,在温州库存的火药,估计也就剩几千斤左右了,出门打仗,朝廷怎么也应该支援一点?。 不过当他看到条子上内容的时候,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位世袭千户瞪大了眼睛,几乎失声道:“十万斤!” 沉毅这会儿,正站在主位附近喝茶,闻言回头瞥了他一眼,问道:“怎么?不够么?” “够了…” 凌肃咽了口唾沫,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开口苦笑道:“只是…末将还是第一次见到,火药司这么大方。” “不是他们大方…” 沉老爷撇了撇嘴,想到了宫里的小皇帝,以及小皇帝身边站着的那个大太监高明,闷声道:“是他们该给我的。” “去火药司的时候,不要那么老实,该拿火药拿火药,看到炮弹之类的,记得也顺一些走,只可惜朝廷的火炮都太大太沉,不怎么好带…” 凌肃连忙低头,笑着说道:“沉公,这些火药即便是做炸药,也能够抵挡不少次敌袭了。” “这是第一批。” 沉老爷悠悠的说道:“咱们前面打的漂亮一些,我再写信跟宫里讨。” 这一次沿海都司守卫淮河的前因后果,沉毅基本上已经想明白了,不说十成十是皇帝干的,最起码有六成以上,是皇帝推波助澜导致的。 既然皇帝不老实,那么沉毅多跟宫里讨一些东西,用在战场上,也是理所当然。 要是宫里不给他,沉老爷明天就把琉璃厂现在还在卖的天价透明琉璃,打骨折贱卖! 让宫里直接失去一大笔进项! 跟两个下属絮叨了一会儿之后,沉毅便亲自送他们两个人到了沉宅的大门口。 “本来是该留你们在家里睡一晚上的,但是一来家里太小,二来对你们也不太好,就委屈委屈你们,在外面住一晚上。” 说到这里,沉毅顿了顿,继续说道:“明天上午,你们记得进宫面圣,见完陛下之后,可以来我家吃中午饭。” 说到这里,沉毅伸了个懒腰,开口道:“这几天我不用去兵部,应该都会在家里。” 二人恭敬低头抱拳,向沉毅告辞。 沉老爷目送着他们两个人离开,一直到他们转进了一条街上不见人影之后,他才转身离开。 而两个人离开了沉毅的视野之后,走在左侧的凌肃,忍不住扭头看了看旁边的薛威,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息,感慨道:“薛将军,咱们这位靠山…” “真是了不起啊。” 薛威笑着说道:“沉公这么年轻,便做了这么多事情,还是朝廷的四品文官,自然很了不起。” “我说的不是这个。” 凌肃从自己袖子里,拿出了那张看起来不怎么起眼的条子,然后幽幽的说道:“火药司直接提十万斤火药…” “兵部库部司,近万件甲胃,还有其他各种各样的军器,这是寻常地方巡抚,都绝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当初在温州的时候,许多建康来的人,都称呼沉大人为小沉相公。” 说到这里,凌肃咽了口口水,语气有些复杂。 “我看,这个小字。” 这位凌将军的语气里,既有羡慕,又有一些庆幸,还带着几分惊叹。 “已经可以去掉了…” ……………… 次日上午,甘露殿里。 因为今天没有朝会,皇帝陛下起床接见了几个大臣之后,上午就没有什么事情了,他正打着哈欠,琢磨着要不要去昭德宫里看看自己的大儿子,一旁的大太监高明,小心翼翼的站在了皇帝身边,微微低头道:“陛下,沿海都司福州卫指挥使凌肃,广州卫指挥使薛威,在宫外求见陛下,说是…” “要聆听陛下训示。” 皇帝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问道:“朝廷的圣旨,不是才发出去没几天么?他们这么快就到建康了?再说,朕在旨意里,也没有召他们进宫见朕罢?” 皇帝事多,容易忘事。 好在高明的记性很好,他小声提醒道:“陛下,前些日子,沉郎中说,想先见他们一面,应该是沉郎中给他们递信,把他们叫来建康的。” 皇帝揉了揉自己的脑门。 “想起来了。” 他扭头看了看高明,问道:“这两个人,什么时候到的建康,去见过沉七了么?” “应该是昨天傍晚进的城,昨天晚上他们两个人去了沉宅,见了沉郎中,不过没有在沉宅过夜。” “嗯。” 皇帝点了点头,开口道:“召他们进来罢,正好,朕的确有事情要跟他们说。” 很快,沿海都司的两个指挥使,就都跪在了皇帝面前,毕恭毕敬,神态谦恭。 皇帝陛下挥了挥手,示意两个人站起来说话,等两个人站起来之后,皇帝才澹澹的说道:“你们昨天,见了沉爱卿罢?” 两个人纷纷点头。 皇帝“嗯”了一声,开口道:“既然见过了沉爱卿,那么事情你们应该已经知道了,朕就不过多赘述了。” “朕只跟你们说一句。” 皇帝缓缓说道:“这一次,让你们替淮河水师守淮河,不是因为朕手底下无人可用了,朕的禁军,随时可以调派出去,守卫淮河。” “让你们去,是对你们寄予厚望。” 二人齐齐低头。 “臣等,定然不负陛下厚望!” “还有。” 皇帝眯了眯眼睛,开口道:“去了淮河,不要胡作非为,朕会时时看着你们的。” 二人跪在地上,深深低头叩首。 但是凌肃敏锐的发现,皇帝在说“监督”他们的时候,并没有说让沉毅监督! 也就是说… 凌肃心里有了明悟。 也就是说,皇帝还另有耳目,在看着沿海都司! 第七百八十四章 别亦难 凌肃与薛威两个人,从宫里出来的同时,一道已经拟好的圣旨,被大太监高明,亲自送到了中书省,送到了宰相陈靖面前。 高太监微微低着头,难得的露出了笑脸:“陈相,这是陛下的旨意,请中书加印盖章,下发下去?” 他把已经拟好的圣旨,递到陈靖面前,陈相公一边两只手接过,一边笑着说道:“宫里有旨意,派人送来就是了,怎么能劳烦高公公亲自送来?” “宫里的人都是劳碌命。” 高太监笑着说道:“咱家送来,与旁人送来,并没有什么分别,陈相还是快看一看,看完盖了章,咱家也好回宫复命去。” 高太监在内廷主事多年,他主事的这段时间里,中书已经经历的三位首相,因此哪怕是陈靖,也不能对高明太过无礼,请高太监落座之后,这位陈相公才展开圣旨看了看,只扫了一眼,便微微皱眉。 他皱着眉头,对在中书行走的一个年轻人招了招手,吩咐这个年轻人,把圣旨传下去,给另外几位宰辅看一看。 其他几位宰相看圣旨的时候,陈靖看了一眼高明,咳嗽了一声之后,开口道:“高公公,这沉毅沉子恒,乃是兵部的司官,还是最重要的武选司主官,他这个身份,无论如何是不应该再派出建康的,陛下如果想要派个人去前线督军…” “似乎…似乎应当从御史台找人,才比较合理。” “陈相,您怎么转不过弯来呢?” 高太监满脸笑容,开口说道:“这兵部的差事,从武选司找个副手代着就是了,至于陈相您说的御史台,把沉郎中从兵部调御史台,不也就是陛下一句话的事情?” “何必要这么麻烦。” 高太监平日里不怎么笑,但是这会儿在陈相面前,脸上的笑意却颇为明显,他笑着说道:“陈相您也知道,这沿海都司是新近成立的军队,让他们去守淮河,陛下放心不下,怎么也要找个人去看着的,这朝廷上下,数来数去,也就沉郎中最为合适。” 前两年,沉老爷在东南,可以说是筚路蓝缕,才开创出了一番事业,这沿海都司,基本上就是他沉毅弄出来的,现在按照逻辑来说,派沉毅去督军,倒也合情合理。 这个时候,其他几位宰相都已经看完了,陈相对着高太监笑了笑,然后扭头看向其他几个宰相,问道:“诸位,高公公在这里等着呢,你们要是没有什么意见,老夫就盖印下发了。” 有意见? 宫里的大太监都在这里盯着,皇帝的态度已经鲜明成了这个样子,他们能有什么意见? 崔煜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沉默不语。 其他三个人,都对这道圣旨没有什么意见,统统点头同意。 于是乎,陈靖当着高明的面,给这道圣旨上盖了中书大印。 高太监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微笑道:“陈相,诸位相公,这件事情颇为紧急,这圣旨咱家就带回去,直接让宫里的人去宣旨了。” 陈靖站了起来,开口道:“我送公公。” “可不敢,可不敢。” 高明连连摇头,对着陈靖和其他几位宰相拱了拱手,带着圣旨,转身离开了。 高明离开之后,崔煜才叹了口气,对着陈靖说道:“陈相,这明显不合规矩的事情,你身为首魁,怎能一言不发?” 陈靖瞥了这厮一眼,没好气的说道:“你崔光显怎么不说?” 崔煜被噎了一句,闷声道:“崔某又不是中书首魁。” “那崔相现在进宫去,只要你能说服陛下,收回成命。” 陈平安闷声道:“老夫这个首席的位置,就让与你崔光显。” “好了好了。” 年纪最大的宰相,同时兼任翰林学士的谢旻站了起来,笑呵呵的打了个圆场,开口道:“崔相,陈相说的不错,在中书省,谁有意见谁便自己站出来说话,自己且不敢说,如何能苛求他人?” 他又看向陈靖,微笑道:“平安公也有一些不对,这首魁的位置是陛下定的,岂是我等臣子说让就让的?” 他年纪最大,资历最老,当初宰相王儋告老,应该是他谢旻接任首魁,只不过他以年纪太大,精力不济推辞,首相的位置才落到了陈靖头上。 因此,他站出来和稀泥,这两个宰相还真没有什么话好说。 于是乎,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而中书盖印的那道圣旨,也很快走完了所有程序,被宫里的两个小太监,送到了沉毅的家里。 这会儿,正是午后。 沉老爷刚跟自己的两个下属,还有家里人一起吃完了饭,还在后院说一些细节问题的时候,甚至就送到了沉家家门口,沉毅一家人只能一起出去,摆香桉迎接圣旨。 圣旨的内容,沉毅早已经提前知道了。 无非是委任他为随军钦差,督办沿海都司一切军务。 不过收到了这道圣旨之后,沉夫人陆若溪明显有些不高兴了,她只是看了沉毅一眼,就默默的抱着大儿子沉渊,回后院去了。 沉老爷有些尴尬的看了一眼凌肃跟薛威两个人,咳嗽了一声之后,开口说道:“好了,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兵部,火药司都跑一跑,过两天你们先回松江府,等咱们守卫的河段确定下来,我就去松江府寻你们。” 两个人都用充满八卦的眼神看着沉毅,然后恭恭敬敬的抱拳告辞,离开了沉家。 沉老爷也是背着手,一路来到了自家的卧房,找到了正在带孩子写大字的陆若溪。 他搬了把椅子,坐在了母子俩身边,笑着说道:“谁惹我们家小雀儿生气啦?” 陆若溪撇过头去,眼睛里有明显的泪花。 “这才刚回来大半年,怎么又要出去?什么随军出征,那是你这读书人该做的事情么?” 沉夫人抹了抹眼泪,心里颇有些委屈:“整个建康城,也没有听说那一家两榜进士,天天出去跟军队厮混的。” 沉毅轻轻叹了口气,看了看正在写大字的儿子,开口道:“夫人,这些事情为夫不去做,将来渊儿他们那一代人,就不得不去做,甚至处境要比现在更加凶险,更加不堪。” “撇开朝廷社稷不提,单单是为了咱们这个小家,我也要去做一些事情的。” “朝廷里那么多人呢…” 陆若溪擦了擦眼泪,轻咬嘴唇。 “那么多人…” 沉毅笑着说道:“不是哪个都没有你家夫君有本事?不然,陛下怎么让我去做这件事?” 见陆若溪情绪还是不高,沉老爷微笑道:“对了夫人,前段时间宫里跟我说,今年会赏咱们家一处大宅子,至少要比现在的这座宅子,大上个六七倍。” 沉老爷拍了拍夫人的后背,轻声道:“到时候,为夫在前院后院,都种满夫人习惯的桃花,一到春天,咱们家里就到处都是桃花了。” 陆若溪轻哼了一声,没有理沉毅。 沉老爷默默叹了口气,陪在她身边,没有说话。 陆若溪生了会气,脸上就又流出泪水,她伸手摸着自己已经不怎么平坦的小腹,泣道:“你走了,我就要一个人把他生下来了。” 沉毅去年年底回来的,夫妻俩在一起腻歪了大半年,终于在三个月前中招,现在沉夫人已经怀了二胎了。 沉毅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腹,轻声道。 “夫人放心,这孩子出生的时候,为夫一定会来。” 第七百八十五章 谁才是饼王? 接了朝廷的圣旨,尤其是这种委派钦差的圣旨,按规矩是要进宫见一见皇帝,听一听皇帝“工作安排”的。 虽然沉毅跟皇帝陛下已经很熟了,但是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毕竟他的确有很多事情,要提前跟皇帝陛下说清楚。 安慰了一会儿夫人之后,沉毅换上官服,坐着马车,在下午未时正左右。进了皇城,他没有在皇城停留,而是一路到了宫门口,通报之后,很快被人带到了甘露殿门口。 沉毅到了甘露殿门口的时候,皇帝陛下正在接见大臣,沉老爷只能在殿门口等候,等了约莫盏茶时间之后,终于看到了一个老头,从甘露殿里走了出来,见到这个老头模样之后,沉毅连忙上前,微微低头拱手。 “见过平安公。” 这老头,正是陈靖。 陈靖上下打量了一眼沉毅,然后脸上露出了一个澹澹的笑容:“子恒临去淮河水师任钦差之前,老夫请你去过一趟中书,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回来了,也不去中书见老夫一面?” “回来已经好几天了。” 沉老爷咳嗽了了一声,开口道:“只是下官官小职微,未得中书相召,不敢打扰陈相。” “四品中顺大夫。” 陈靖笑着说道:“不管是谁,也不能说你官小职微了。” 说到这里,他拍了拍沉毅的肩膀,笑着说道:“这一次,替陛下办完差事,子恒说不定能够再进一步,到时候就不是什么官小职微,而是位高权重了。” 听他这番话,沉毅摸不清楚他是在说场面话,还是在阴阳怪气,于是只能微微低头道:“下官,只求办好朝廷的差事,不求位高权重…” 陈靖呵呵一笑,伸手拍了拍沉毅的肩膀,负手离开。 “好了,快进去罢,陛下已经在里面等着你了。” 沉毅这才若有所思的走进了甘露殿。 甘露殿里,皇帝陛下并没有在处理公事,而是半躺在软榻上闭目养神,似乎是睡着了一般,沉毅小心翼翼的走了过去,正在犹豫要不要吵醒皇帝的时候,眼睛都没有睁开的皇帝陛下,直接开口说道:“找个地方坐下来说话罢。” 沉毅立刻躬身行礼道:“见过陛下。” 皇帝这才缓缓睁开眼睛,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开口道:“见到陈老头了吗?” 沉毅微微低头道:“见到了,刚才在门口,与陈相打了个照面。” 皇帝闷哼了一声:“这老头。” “一点也不晓事。” 皇帝咬牙切齿,用只有君臣二人的声音,小声道:“朕早晚换了他!” 沉毅犹豫了一下,问道:“陛下,是不是因为臣的事情,陈相那里不同意?” “不是。” 皇帝摇了摇头,看向沉毅,撇嘴道:“他都没有提这件事,是朕想给母后在宫里修一座佛堂,给她老人家念佛,这老头便死活不同意,说什么两教的神仙,但凡请进了皇宫,便不是真神仙。” “不是真神仙,拜了也无用。” 皇帝揉了揉自己的脑袋,有些无奈的说道:“吵架吵不过他们,真是让人恼火,这些个读书人,什么都想要管一管。” 说到这里,皇帝见沉毅面露尴尬之色,当即咳嗽了一声之后说道:“沉卿你除外,你除外…” 沉毅也没有在意,而是问道:“陛下,这佛堂,是您要修的,还是太后娘娘要修的?” “朕要修的。” 皇帝伸了个懒腰说道:“前些日子去给母后请安的时候,听她老人家提过一嘴,就想着修个佛堂给她老人家,让老人家高兴高兴。” 沉毅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不过他很理解,陈靖为什么不同意。 因为这件事,很有可能会出问题。 在宫里修个佛堂,不是什么大事,户部尽可以拿的出钱,即便是户部不出钱,宫里的内帑也是够的,但是修了佛堂,就等于是立了家庙。 天家的家庙,少不了要请和尚来做住持,来给太后娘娘讲经… 要知道,那些和尚都是不事生产的,浑身上下除了精力就是精力。 而太后娘娘今年还未满四十,又是久旷之身… 虽然太后娘娘的性格,不像会是淫乱后宫的人,不过为了防止皇家出现丑闻,陈靖这样的“过来人”,自然不会同意在皇宫里修佛堂的事情。 皇帝陛下也没有怎么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只是见到了沉毅之后,跟沉毅随口吐槽一句,见沉毅坐下来之后,他才对着沉毅笑了笑,开口问道:“什么时候动身?” 沉老爷回答道:“现在在做一些准备,等准备的差不多了,臣就动身出发,去松江府。” “朕听说了。” 皇帝笑着说道:“听说,你在兵部,跟姜简要一万件甲胃,是不是?” 沉毅点头,开口叹了口气,开口道:“不瞒陛下,臣是想跟姜尚书要两万件甲胃的,只是怕开了口之后,他将我赶出兵部,于是只跟他要了一万件。” “陛下您也知道,沿海都司的装备,非常之差,有一些人手头的兵器都不齐全,跟齐人打仗,不能无甲,跟兵部要一万件甲,剩下的一万件甲,臣还要自己想办法。” 皇帝哑然一笑,问道:“姜简给你了没有?” 沉毅摇头。 “姜尚书说,他需要几天时间慢慢考虑,臣估计,给一万件估计不太容易,估摸着七八千件是有的。” “小里小气。” 皇帝摸着下巴想了想,开口道:“这样罢,朕回头给兵部去个条子,让兵部给你们一万件甲,剩下的,嗯…” 他琢磨了一番之后,开口说道:“朕再从禁军调三千件甲给你,至于余下的七千件…” 他看着沉毅,微笑道:“你鬼点子多,自己想办法罢。” “臣,正要跟陛下说这件事。” 沉毅低眉道:“陛下,打仗是很花钱的事情,这一次,臣想跟陛下申请,在必要的时候,可以动用许复那里的钱。” 许复虽然是个大老板,但是他的“启动资金”是皇帝的钱,也就是说,他充其量是个总经理。 对于这一点,皇帝还是很大方的,他挥了挥手,开口道:“你有用钱的时候,拿去用就是。” 说到这里,皇帝笑着说道:“只是莫要跟许复一起里应外合,做假账哄骗朕的私房钱就是。” 沉毅微微低头,连道不敢。 君臣两个人聊了好一会之后,沉毅又低头,开口道:“还有一件事,臣想要请教陛下。” 皇帝点头。 “不用这么拘谨,你这趟是要去办大事,有什么话直接说就是。” 沉毅点头,他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抬头看向皇帝,开口道:“陛下,臣想问的是,沿海都司这一次守淮河,是单单守卫淮河么?如果机会合适,臣…” 沉老爷抬头,问出了一个十分大胆的问题。 “臣能不能去淮河北边看一看?” 这个问题,直接把皇帝问的愣住了。 皇帝陛下坐在椅子上,半天没有说话,良久之后,他才看向沉毅,甚至咽了口口水:“沉卿,你方才…” “你方才说什么?” 沉毅再一次开口,声音反而更加坚定了一些。 “臣说,如果机会合适,臣想要去淮河北边看一看,会一会那些齐人?” “不要好高骛远。” 皇帝陛下,这会儿有些不自信了。 他咳嗽了一声,看着沉毅,看似平静的语气里却藏了一点激动。 “当真…有机会么?” “现在臣不知道。” 沉毅低声道:“臣只在书中见过北齐的铁骑,还没有亲眼见过,不知道齐人军队,现在是什么模样。” “按照臣的估计,最开始,沿海都司是要守一守的。” 说到这里,沉老爷目光炯炯。 “但是打过几仗之后,臣心里就有把握了。” “臣不是一定要去更北边,臣是想问陛下…” 沉老爷站了起来,拱手道:“如果机会合适,一定能占到便宜的时候,臣…能不能去?” 这句话,把皇帝陛下整激动了。 他也站了起来,呼吸都有些急促了。 “既是钦差…” 说到这里,皇帝陛下偷偷咽了口口水,然后微微咬牙。 “你临机决断就是!” 第七百八十六章 见人说人话 沉毅从答应沿海都司去防卫淮河开始,就从没有只想着固守淮河。 对于他来说,这是一个非常难得的机会。 因为他终于有机会看一看,在书中强大无比的北齐,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到底会是一个怎么样的战斗力。 而且这一次,机会很大。 因为…多半真的会打起来。 即便打不成那种赌上国运的国战,至少也会是一场规模不小的大战,因为现在,北齐很需要一场大战,来洗刷他们的使者朱满受到的耻辱,重振北齐的雄风。 更重要的是,淮河水师总兵官,赵禄赵大将军,也很需要一场不大不小的战争,来证明淮河水师的能力,以及赵阀在朝廷里的重要性。 在两方都需要战争的时候,战争就一定会打起来。 在皇宫里,给皇帝画了一块大饼之后,皇帝陛下很高兴的吃下了这快块大饼,并且拉着沉毅,喋喋不休的说了许多话。 说了一会话之后,时间已经差不多了,皇帝陛下走到沉毅面前,重重的拍了拍沉毅的肩膀,沉声道:“沉卿,行军打仗,不比平常做事,甚至不比你在东南剿倭,一举一动,务必要慎重慎重再慎重。” “一切,以稳字为第一要务。” 说到这里,皇帝陛下顿了顿,目光里也有了一些兴奋的光芒,他压低了声音,低声道:“不过,如果你真的有机会,去到更北边,那就去!哪怕…” “哪怕跟敌方互有伤亡,只要你站到了淮河以北的土地上!” 皇帝陛下深呼吸了一口气,语气有一些激动:“那么,洪德朝北伐的事情,就没有人能够开口阻止了!” 皇帝陛下从洪德六年亲政以来,这几年做的大事情,基本上都是在为北伐做准备,但是做准备是做准备,事到临头的时候,到底打不打,并不是皇帝一个人能够说了算的。 因为朝廷里,很多人对北齐怀有“畏惧之心”。 假如到时候,满朝文武都不同意打这场仗,那么即便是皇帝陛下坚持,仗也未必能够打的下去。 所以,大陈现在需要一场胜利! 哪怕是形式上的胜利! 毕竟这个国家,从先帝朝大败以来,已经太久太久没有听到过胜利的消息了! 沉毅连忙点头,开口道:“陛下放心,只要有机会。” “臣一定会试一试!” “试可以试,但是不要莽撞。” 皇帝低声吩咐道:“危急时刻,你是可以临机决断,但是如果时间来得及,最好先跟朕打个招呼。” 这句话,就算是划定了沉毅这个“临机决断”的权力范围了。 说到这里,皇帝顿了顿,他看向沉毅,低声道:“再有就是,朝廷里的那些大臣,不可能同意你这样冒险,因此哪怕朕同意你这么去做了,你北进,也只能胜,不能败。” 皇帝的话,说的很明确了。 意思就是,他同意沉毅在适当时候北进这件事,不可能在朝堂上通过,那些中书的宰相,包括朝廷里的三公九卿,都不可能同意沉毅这么干。 因此,这件事情,只是皇帝私下里许可,而不是以朝廷的名义,给沉毅发许可证。 这种区别就在于…… 沉老爷在北进的过程中如果占了点便宜,取得了胜利,那么皇帝陛下自然是鼻孔朝天,替沉毅大吹特吹一番,但是如果沉毅吃了亏,甚至在北进的过程中损兵折将,那么… 皇帝很难在朝廷上保全他。 皇帝对沉毅说出这种话,并不是不负责任,相反,是非常负责任的。 因为如果是一些不负责任的“领导”,根本不会事先跟沉毅说的这么清楚,等到事情发生了,赢了跳出来摘果子,输了就撇清责任,当做自己什么话都没有说话。 而皇帝跟沉毅提前说清楚,就意味着他把主动权交到了沉毅手里,由沉毅自己来决定做,或者是不做。 沉老爷微微低头,开口道:“臣…明白了。” 皇帝微笑点头,开口道:“明天,兵部跟都督府,应该就能商议出来具体的河段,到时候沿海都司派一些人,先去跟淮河水师交接清楚。” 沉毅默默点头。 他想了想,开口说道:“陛下,臣还想要从兵杖局,借一些匠人,一起带到前线去,尤其是先前,跟臣一起去过温州府的那些火药匠人们,臣想都带到淮河边上。” “除了火药匠人之外,臣还想要带一些制造兵器的铁匠去,陛下您也知道,沿海都司的军队,武器装备,都不是很好…” 他顿了顿,深呼吸了一口气:“有些兄弟,现在用的还是从倭寇那里缴获的倭刀。” 皇帝痛快点头,回头看了一眼高明,笑着说道:“兵杖局是你在管着,回头沉卿要调什么人,你尽量配合,不要调走太多人就是。” 高太监微笑点头,开口说道:“陛下您放心,奴婢会配合沉郎中的。” 听他说起“沉郎中”这三个字,皇帝陛下微微摇了摇头,叹息道:“按理说,以沉卿你的功劳,无论如何也不止是一个五品郎中才是,只是朝廷里的那些老头儿,太讲资历,朕一时半会也磨不过他们。” “不过沉卿你放心,只要这一次你在淮河边上打的好,不需要你北进,只要你能带着沿海都司的将士,守住两年淮河不出问题,等你回来,朕无论如何也给你升官。” 可能是“职业病”,皇帝陛下几乎是在下意识的画饼了。 不过没有办法,沉毅还不得不给皇帝面子,只能装作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躬身致谢。 君臣俩在甘露殿,聊了整整一个上午,一直到中午时分,皇帝还留沉毅在甘露殿吃了顿饭,才放沉毅离开。 而这顿饭,也不是随便吃吃的。 要知道,宫里放个屁,宫外都能震天响雷。 皇帝陛下的一言一行,都会被宫外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他留沉毅在甘露殿,一起吃了饭午饭的消息,最多半天,就会传遍整个建康上层。 这是告诉建康那些个权贵,或者说文武百官们,他沉子恒圣卷正隆。 有了这一层霸福,建康城里的人想要对沉毅起歪心思的时候,就不得不考虑考虑皇帝陛下的反应了。 在宫里吃了顿饭,沉老爷便伸着懒腰,离开了宫里,他也没有再去兵部或者其他衙门报道,而是走出皇城,在街边的小吃摊又垫补了一点。 因为宫里的饭…嗯…不能说难吃,只能说不好吃,有些是为了皇帝陛下的健康考虑,有些则是出于一些奇奇怪怪的原因,但是就是不去街边的小吃摊爽口。 而且跟皇帝吃饭,拘束得很,一顿下来,也吃不着什么东西。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凌肃跟薛威两个人,拿着沉毅开的条子,在建康一个个衙门里,提取物资。 到了第四天,所有的东西都弄得差不多了之后,两个人才带着两百多个沿海都司将士,准备押送着这些物资,从健建康出发,赶往松江府。 他们去兵部库布司提铠甲军械的时候,为了防止兵部的人难为他们,沉老爷也亲自到场,看着他们把最后十几件甲装车。 一旁的兵部右侍郎田逢,满脸痛心,等到凌肃跟薛威二人押着车走远了之后,他才扭头看了看沉毅,长叹了一口气:“沉老弟,不瞒你说,这也就是你了。” “要是其他人,来咱们兵部这么拿东西,不要说他们拿了堂尊的条子,就是拿宫里的条子,该拖他们三个月,还是得拖他们三个月!” “况且…” 田侍郎低声道:“其他人过来提东西,哪怕朝廷开的条子上写一万件甲,最后能拿走八千件就是不易了。” 倒手薅三成,这都是官场上的潜规则了,并不是什么稀奇事,沉老爷笑了笑,对着田侍郎说道:“等小弟回来,一定请侍郎大人吃饭。” “好。” 田逢笑着说道:“等老弟你凯旋,用不着你请,愚兄请你好好吃一顿饭。” 跟田侍郎说了几句没用的闲话之后,沉老爷看着薛威等人走远,这才笑呵呵的来到了姜尚书公房里,对着姜尚书拱手道:“多谢堂尊,多谢堂尊。” 沉老爷笑容满面:“整整一万件甲,堂尊大气。” “也就是给你沉子恒面子。” 姜尚书叹了口气,开口道:“你不知道,田侍郎死活不肯松口,最多只愿意给你五千件,不是老夫舍下老脸,这一万件甲,你想也休想!” 沉毅心里撇了撇嘴。 要不是皇帝派人给你递了话,你也不会这么大方。 不过明面上,沉老爷还是满脸笑容,对着姜简微微低头,拱手行礼。 “下官…” “多谢堂尊了!” 第七百八十七章 沈老爷的威严 凌肃,薛威等人离开了之后,沉毅在建康也就待不久了。 事实上,此时兵部和都督府,已经议出来了沿海都司需要放手的淮河河段。 那就是淮安府的淮河河段。 这一段,对于沿海都司来说相对还是比较有利的,因为这一段靠海。 一端靠海的情况下,就不至于被淮河水师夹在中间,这样沉老爷防备淮河水师的成本,会下降不少。 不过相对来说,也有一些坏处,因为这里是淮河入海口,河道宽度相对来说,要稍稍平缓一些,而且… 一旦被北齐突破淮安府这一段,那么他们越过淮安府之后,只需要南下很短的距离,就可以到达沉毅的老家江都了。 如果沉毅守不住,给齐人攻破了这一段的防线,那么老家江都甚至都有可能失守,那他就是真的再无颜面对江东父老了。 凌肃与薛威两个人走了之后,沉毅又在建康滞留了五六天,这五六天的时间里,沉毅被各个衙门拉去问话。 其中有兵部,有都督府,当然还有中书。 这几个衙门,大多都是叮嘱沉毅,这一段淮河如何如何重要,务必要严防死守云云… 沉老爷自然一一应下。 在凌肃薛威离开之后的第七天,沉老爷也终于收拾好了行礼,离开了建康。 这一次,因为要赶时间,他没有再坐马车,而是带着蒋胜等几个随从,还有皇帝从内卫之中给他遴选的近三十个贴身护卫,一起上路。 离开建康,自然要跟不少人告别,一直到正午时分,沉毅一行人才真正离开了建康,奔走在了官道上。 松江府距离建康,约莫六百里左右,正常骑马的话,估摸着四五天时间就能赶到了,不过沉毅并没有这么快赶到松江府,因为他只在路上走了一半,就追上了提前七天出发的凌肃等人。 毕竟他们一行人,带着足足几十辆马车,速度实在是快不起来。 凌肃与薛威两个人,这段时间一直在赶路,见到了沉毅的坐骑之后,两个人都颇为高兴,带着几十个沿海都司的将士,站在路边,对沉毅恭恭敬敬的抱拳行礼。 “见过沉公!” 沉老爷跳下马匹,挥手示意众人不用多礼,他看了一眼庞大的车队,又看了一眼押车的薛威跟凌肃,皱了皱眉头,开口道:“这车队到松江府,要多长时间?” 两个指挥使对视了一眼,然后开口道:“回沉公,这些甲胃还有火药,军械都很重,速度实在是快不起来,咱们已经在沿途驿站换马了,即便如此,估计也要二十天左右,才能赶到松江府。” 沉毅闻言,闷哼了一声:“那这二十多天,你们两个人就准备一直跟着车队,押物资去松江府?” 沉老爷有些不高兴了。 “你们两个是指挥使,还是押送物资的后勤官?”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又有一些发懵。 凌肃要会说话一些,他微微低头道:“沉公,您说过这些东西很重要,再加上我二人先回了松江府之后,也没有什么用处,于是就干脆…” “好了。” 沉老爷有些不耐烦,开口说道:“你们选一个下属押车,你们二人骑马,跟我赶去松江府!” “七月底咱们就要跟淮河水师换防了!” “日子一天紧过一天,哪里有时间让你们在这里悠游自在?” 两个人闻言,互相对视了一眼,都纷纷点头,回头开始吩咐下属。 只用了半个时辰左右,两个人就安排好了车队的事情,骑上了马,跟在沉毅身后,一起骑马朝着松江府赶去。 骑马赶路的速度,自然快上了很多,在沉毅赶路的第六天,准确来说,应该是洪德十一年的六月中旬,沉老爷终于赶到了松江府。 此时的松江府,还是一个比较普通,甚至有一些简陋的府城,远没有另一个世界里那种国际大都市的气象。 不过这里的地理位置很好,因此也被沉毅定为了五个市舶司港口之一,眼下松江府市舶司,也已经顺利运营,开始给朝廷挣钱了。 因为市舶司的出现,让松江府比从前热闹了不少,稍稍有点繁华的味道了。 而松江卫,就驻扎在松江府城外,距离松江府市舶司不远处。 不过,此时的松江卫大营,已经被魔改了一番,变得格外庞大。 因为…原先容纳五千人的松江卫大营,现在要容纳整整两万一千人! 这就让整个松江卫大营里,几乎扎满了营帐,有些实在是挤不下,营帐都扎到了大营外面,让整个松江卫大营都往外扩张了不少。 还好这是大陈的腹地,他们也只是来训练,而不是来打仗的,不然这么扎营就会出问题。 而在松江卫门口下马的沉毅,看到这些营帐之后的第一时间,就皱起了眉头。 跟在沉毅身后的凌肃,敏锐的发现了沉毅的表情有些不太对劲,他微微低头,开口道:“沉公,这些都是临时的营帐,因为都要在松江卫附近训练,还是集训,不宜离得太远,没有办法,只能让他们把营帐扎在一起…” 沉老爷眯了眯眼睛,闷哼了一声,开口道:“我虽然没有真正直接领过兵,但是却读过不少兵书,像你们这么扎营,敌人都不需要袭营,一把火,就能把你们烧个干干净净!” 薛威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最终低下头,没有说话。 沉老爷背着手,走进了松江卫大营。 松江卫大营,是原本松江卫驻地,因此这里不是只有营帐,而是有不少房屋,还有给松江卫指挥使以及指挥佥事,指挥同知等办公的地方。 虽然这些职位,在松江卫统统空缺,但是该有的办公场所还是有的。 很快,沉毅就在凌肃等人的带领下,坐在了松江卫的大厅里,他老实不客气的坐在了主位上,然后扭头看着凌肃,缓缓说道:“凌将军,你去把军中所有的千户,代千户,以及千户以上的将官,统统叫过来。” “我…跟他们见个面。” 沉老爷缓缓说道:“免得以后在军中见了面,互相不认识。” 凌肃连忙点头应是,然后他拉着薛威一起,叫人去了。 约莫小半个时辰之后,松江卫大厅里,就站满了人。 足有二十多个人在。 因为人数太多,实在是没有办法坐下来,就只能站在大厅里了。 等到人差不多到齐,凌肃对着沉毅低头抱拳道:“沉公,除了在押送物资的两个千户以外,其他十九个千户,还有三个代任指挥使的指挥佥事,全部到场。”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堂中的二十多个人,纷纷对着沉毅躬身抱拳,声音非常齐整。 “属下拜见沉公!” 这些人年龄各异,最大的有四十岁左右,年纪小的,也就二十四五岁而已。 沉老爷坐在主位上,对着众人摆了摆手,澹澹的说道:“不必多礼,自己找地方坐。” “没位置坐的,就直接坐在地上,兄弟们都是军伍出身,想来也不会讲究这些。” 这些沿海都司的千户,大多都是认得沉毅的。 毕竟沉老爷离开东南,也就是大半年时间而已。 听到沉毅这句话,众人都跟着乐了乐,然后各自找地方坐下,有些坐在了椅子上,有些就真的干脆坐在了平地。 等众人都落座之后,沉老爷扫视了一眼众人,然后又抬头看了看凌肃与薛威,眯着眼睛笑了笑。 “多了些生面孔啊。” 这些生面孔,就是他离开的这大半年时间里,才升上千户,或者是代千户的“新人”。 他这一句话,就让凌肃跟薛威都深呼吸了一口气,低着头不敢说话了。 因为这一段“生面孔”,无一例外,都是他们两个人提拔上来的。 而且绝大多数,都是他们报到兵部,由沉老爷这个武选司郎中亲自盖的章。 见两个人低头不说话,沉毅澹澹一笑。 “不要这么紧张。” 沉毅看了一眼众人,脸上的表情变得和蔼可亲起来。 “有生面孔,是好事嘛。” “说明咱们沿海都司。” 沉老爷笑呵呵的说道。 “一直能有新人上来。” 第七百八十八章 实打实的好处 沉老爷的话虽然是笑着说的,但是因为他在沿海都司积威很重,此时此刻,竟然没有人敢说话,大堂里一片寂静。 沉毅也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而是咳嗽了一声,扫视了众人一眼,开口说道:“去年年尾,我便离开了东南,回建康任事去了,现在我又回到了沿海都司,诸位可能好奇,我为什么回来,回来做什么。” 说到这里,沉毅没有继续说话,而是看了一眼旁边的凌肃,凌将军立刻站了起来,咳嗽了一声之后,沉声道:“诸位,我沿海都司奉命,将要北上驻守淮河防线的其中一段,沉公为朝廷特命的钦差督军。” 凌肃顿了顿,缓缓说道:“今后,沿海都司上下所有人,都要遵从沉公号令,与从前在东南一般无二!” 众人齐齐应了声是。 凌肃说完之后,沉毅挥手示意他坐下,然后沉老爷喝了口茶,继续说道:“在座的诸位,大多数都是当初的抗倭军出身,或者说…几乎全部都是抗倭军出身。” 抗倭军,是指沿海都司最早的那五千个人。 抗倭军改编为沿海都司之后,编制直接暴涨了五倍,不过领导层基本上还是原来抗倭军的那些人,不要说这些千户了,就连下面的百户,一百个里面也有九十九个是原抗倭军出身。 这就是资历。 甚至底下的人分的更细,一些临海卫出身,或者说在临海就跟着沉毅打倭寇的人,便是抗倭军中资历最老的那一批人,逢人便用鼻孔看人,傲气得很。 “大家都是打过倭寇的。” 沉老爷放下茶杯,缓缓说道:“但是,在这里我可以跟诸位明说。” “打齐人,跟打倭寇大不一样。” 沉老爷声音低沉:“倭寇归根结底,是一群匪寇,一群不成建制,不成军队的匪寇!” “但是北齐不一样,北齐的人,都是经过训练的军人。” “对待齐人,绝不可有任何轻敌的心思,更不可凭借一腔热血,胡作非为。” 说到这里,沉毅看了一眼薛威。 薛威脸色一红,低着头不说话了。 他打起仗来,有时候上了头,就喜欢自己冲到最前面。 他也很清楚,沉毅这是在说他。 “因此,咱们军中,从现在开始,就要严明军纪。” “一定要做到令行禁止。” 沉毅面色严肃,开口道:“如果有不听指挥,铸下大错的,一路按照叛国大罪论处!” 说完这些不太好听的话之后,沉老爷呼出一口气,脸上露出笑容:“不过,这一次打北齐,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 他看着众人,澹澹的说道:“在座的千户们,其中有半数都是代千户,因为你们资历不够。” 说到这里,沉毅看向刘明远等三个指挥佥事。 在场的众人,因为从军的时间太短,基本上职位都远远高过各自的品级,可以说是小兵骑大马,尤其是这三人为甚,他们是以指挥佥事的身份代行指挥使! 这已经不是小兵骑大马了,这是狗骑吕布。 沉老爷眯了眯眼睛,开口道:“打的好了,在座诸位,品级都可以升到与职位相衬。” “而且,大家也都知道。” 沉老爷站了起来,缓缓说道:“咱们沿海都司,不像是其他军队,其他军队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想要爬上去,就得把老萝卜挤掉,但是咱们沿海都司什么东西都不多。” 沉毅沉声道:“就是坑多!” “只要你们有本事,千户上面还有指挥佥事,指挥同知,乃至于指挥使!” “指挥使上面,还有都司的官职缺位,等着你们去做!” 提到都司官职的时候,凌肃微微抬头看了沉毅一眼,随即又低下头。 不得不说,沉毅的这番话,还是很有扇动性的。 因为他说的都是实话。 作为一支年轻的军队,沿海都司的坑位确实很多,让在座的这些人,都有很大的上升空间。 说了一些振奋人心的话之后,沉毅摸了摸下颌,继续说道:“还有就是,赏钱的问题。” “只要是我沉某人带你们,那么就跟以前不会有区别,以前是一个倭寇五两银子。” 沉毅沉声道:“这一次,杀一个齐人,赏十两银子!” “这话,是沉某人说下的,兄弟们都知道,我沉七一口唾沫一个坑,说什么就是什么,哪怕这钱,将来户部不给你们,我沉七自掏腰包给你们出!” 不是所有的人,都有底气说出这句话。 或者说,军中的将领,哪怕是赵禄这种大将军,也没有底气说出这种话,因为他没有那么多现钱。 但是沉毅有。 确切来说,是许复有钱。 哪怕抛开许复之前的收入不提,就单单这些日子在建康卖透明琉璃赚的钱,也够给沿海都司发赏钱了。 沉老爷顿了顿,继续说道:“再有,每杀一个齐人的人头,军中再出六两银子,赏给小旗,总旗,百户,千户四级将官。” 说到这里,沉毅看向在座的众人,澹澹的说道:“平分。” “诸位有意见么?” 对于千户来说,这自然是没有什么意见的,毕竟他们麾下有一千个人,哪怕只分到一两八钱银子,加起来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了。 再说了,到了千户这个级别,其实对于赏钱看的已经不是很重了,对他们来说,更重要的是军功。 沉毅停顿了一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继续说道:“这是暂定的赏钱,后面如果打得好,我会考虑再加赏钱。” 这些都是实打实的好处,自然也会提升实打实的战斗力。 其实不止是沉毅,其他各个军中,也会按人头给赏钱,不过他们给的钱,一般都是军官多一些,普通的小兵少一些,本来总数就不多,再加上层层盘剥,最后到了个人手上,也就不剩多少了。 不过沉毅给的钱多,再加上沿海都司从成军以来,最忌讳的就是私吞赏钱,沉毅定的是死规矩。 以后不好说,最起码现在,没有人敢破这个规矩,钱都能实实在在的发到底层将士手上。 听到沉毅说完这些话之后,众位千户都站了起来,对着沉毅齐齐抱拳。 “多谢沉公!” 沉毅摆了摆手,开口道:“不必谢我,我还是那句话,诸位同心协力,一起打好仗,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谢礼了。” “下面,说一说人事问题。” 沉毅面色平静,抬头看向了凌肃与薛威。 两个人都是心头一跳。 沉老爷面色平静,缓缓说道:“咱们沿海都司,本来自然应该由都帅掌总,但是李都帅现在还在福州,所以要选一个人出来管着日常的军务,免得乱了套。” 沉毅顿了顿,继续说道:“好在这并不难选,都司之中目前就只有两个指挥使,那就以福州卫指挥使凌肃凌将军为主将,广州卫指挥使薛威薛将军为副将,军中日常事务,都由他们二人负责。” 凌肃闻言,长松了一口气,带着二十多个人,齐刷刷的对着沉毅抱拳行礼,开口道:“属下等,遵令!” 沉毅点了点头,扫视了一眼众人,最后把目光放在了薛威身上。 可惜… 沉毅心里也有一些无奈。 可惜的是,去年薛威打福州没有打好,不然这会儿,他就可以把薛威,按在主将的位置上了。 虽然不管是谁来做主将,他这个钦差督军都可以总揽军中事务,但是这毕竟涉及到日后的功劳分配问题。 副将还是吃亏的。 不过这也没有什么办法,谁叫薛威去年不争气,在福州剿倭的时候吃了亏呢? 强行把他任命为主将,会难以服众。 “好了,废话就不多说了,你们都先各自回去,把我的话传达给下面的将官,将士。” 话说到这里,沉老爷面带微笑,开口道:“这两天,我会让人去松江府采买一些猪牛羊过来,给兄弟们打打牙祭。” 凌肃带着众人,再一次躬身抱拳。 “多谢沉公!” 第七百八十九章 喂将军吃饼! 三个指挥佥事和一众千户离开之后,凌肃跟薛威很有默契的没有离开,依旧站在沉毅面前,沉老爷摆了摆手,示意两个人坐下。 等两个人落座之后,沉毅才继续说道:“咱们要防卫的河段,在路上的时候,已经跟你们说了,眼下距离去换防,还剩下一个多月的时间,这一个多月,你们要想尽一切办法,搜集有关淮安府,有关河对岸齐军的一切情报。” 两个人都微微低头。 “属下明白。” “还有。” 沉毅咳嗽了一声,开口道:“蒋胜,把东西给我拿进来。” 一直在门口守着的蒋胜,很快捧着一个木盒子走了进来,他在沉毅面前打开了这个木盒子。 木盒子里面,是十枚单筒望远镜。 “这东西叫做望远镜。” 沉老爷面色平静。 “单听名字,你们应该也能够知道它的作用了,它能够看到很远的地方。” “我这一次,一共带了十几个过来,这里是十个,你们两个人先一个人拿五个下去。” “分给下面的斥候营,让斥候们拿去用。” 在战场上,能够提前哪怕一刻钟见到敌人,对于战争的局势可能就会大不一样,而望远镜这东西,对于现阶段的斥候来说,的确是神器。 不仅仅是可以让他们发现更远的敌人。 有时候也可以提高他们的生存几率,让他们避开敌人的骑兵。 两个指挥使都没有见过这玩意,沉毅在路上,也没有拿给他们看过,这会儿两个人都有一些好奇,一人拿了一个放在眼睛上,脸上都带了一些兴奋。 沉毅见到两个人的模样,心里也有一些好笑,当即开口道:“这玩意儿,你们两个人一人留一个在手里,打仗的时候,可以观望战场上的局势,有助于临机指挥。” “剩下的,还是尽量给斥候们用,” 沉老爷顿了顿,开口道:“后续,还有很多的望远镜会送过来,到时候千户以上,给你们一人配一件,不过…” “这东西,一定要小心使用,最少要保证,两年之内不要流落到齐人手里。” 人有我精的,比人无我有要差得远了。 虽然这个时代,也有其他的望远镜,比如说纯天然水晶打磨成的,但是那种东西,注定了不可能大规模应用,只是权贵们的玩物,因此齐人军队,不可能拥有这玩意儿。 虽然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强,大陈军队有了,北齐军队迟早会有,但是只要保证两年之内齐人没有,那么沉毅这两年打仗,多少就会容易一些。 二人纷纷点头答应。 沉毅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别的,就没有什么事情了。” “这段时间,你们该训练还是训练,等到路上的物资送到,分配完之后,咱们便动身北上,去跟淮河水师换防。” 二人齐齐低头抱拳。 “属下遵命。” “好了,凌将军你是主将,你先下去忙,我再叮嘱叮嘱薛将军。” 凌肃微微低头,抱拳道:“末将告退。” 凌肃离开之后,薛威整个人立刻活泛了不少,他对着沉毅笑了笑,开口道:“可算是又跟着沉公您了,这些日子属下一个人在广州,倭寇也没得打,闷也闷死了。” 沉毅看向他,闷哼了一声:“你这个性子,就要闷一闷,磨一磨,将来才能成器。” 薛威尴尬一笑,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这一次防卫淮河,你一定要好好打。” “尤其记得,不能冲动。” 沉毅叹了口气道:“争争气。” 薛威连忙低头,抱拳道:“属下遵命!” “字认得怎么样了?给你的兵书读了没有?” 薛威立刻点头道:“属下在广州府的时候,专门请了个先生教我认字,后来纳的两个妾室,也都是识字的,属下跟着他们,把字差不多都认全了。” “您给的兵书,属下一字一句的读了好些遍,不懂的地方就问那两个小妾,现在已经通读好些遍了。” “好。” 沉毅颇为欣慰的点了点头,笑着说道:“等过两天,我再多给你两本书,你慢慢看。” “你这个人,勇武是有的,脑子也不笨。” 沉老爷笑着说道:“只要你肯学,将来总是会成器的。” 薛威连连点头。 两个人聊了一会儿,沉毅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对了。” 他看向薛威,问道:“上一次给你的那个千户苏定人呢,刚才来了么?” “来了。” 薛威眨了眨眼睛,开口道:“方才,苏千户就坐在地上,可能是坐在第二排,沉公您才没有瞧见。” 沉毅微微点头,有些无奈:“这几天一直在赶路,精神都有些恍忽了,没有注意到,你去把他找来,我要见见他。” 薛威立刻点头道:“是。” 说完,这位薛将军对着沉毅抱了抱拳,就转身离开了。 过了片刻之后,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就来到了沉毅面前,他见到沉毅之后,颇有一些激动,立刻半跪了下来,低头道:“属下苏定,拜见沉…拜见沉公!” 沉毅笑着把他扶了起来,开口道:“莫要跟着他们瞎叫。” 示意他坐下之后,沉老爷还给他倒了杯茶水,笑着说道:“刚才眼花了,未曾看到你也坐在下面,因此才说都是抗倭军出身,苏将军没有生气罢?” “岂敢…” 苏定吓得连连摆手,开口道:“沉公带着兄弟们,辗转数省,剿杀倭寇无数,属下心里佩服得很,您说属下是抗倭军出身,属下高兴还来不及…” 说着,他微微低头,叹息道:“老实说,当初到您府上跟您求官,心里想着,您能给安排到一个地方卫所做千户,就心满意足了,没想到您给安排到了沿海都司之中。” 苏定低头,脸色有些发红:“进了都司之后,属下跟其他的千户聊过,才知道属下身上的战功,比起其他的千户们,实在是不值一提,属下还找过薛将军,请他把属下降职…” “好了。” 沉毅走到他面前,笑着说道:“你本来是升指挥佥事的,让你屈尊千户,已经是委屈你了。” 说到这里,沉老爷顿了顿,缓缓说道:“不过这一次,对你来说,是一个很难得的机会。” “我派人去查过你的情况。” 沉毅澹澹的说道:“明州卫指挥使,不求上进,近十几年,明州卫但凡有杀倭寇的战功,基本上都是出于苏将军之手。” “你是个很有本事的人。” “这一次咱们北上抗击北齐,对于你来说,正好是可以大展身手之处。” 苏定咬了咬牙,低头道:“属下只怕自己没有本事,坏了沉公的大事!” “不。” 沉毅笑着说道:“你比军中大多数人,都有本事的多。” “当初,凌将军是临海卫的千户,他打倭寇的本事,可比你差得远了。” “等过两天,我就跟薛威打个招呼,委屈苏将军在他身边,给他当个副手。” 沉老爷笑着说道:“薛威年轻,行事又有些心浮气躁,苏将军跟着他,可以多教教他。” “将来苏将军在战场上立了大功。” 沉老爷笑着说道:“那以后就让薛威跟着你,给你做学生。” 沉老爷在画饼一道上,可以说是出神入化,不留痕迹了。 苏定激动的浑身颤抖,直接跪在地上,叩首道。 “沉公知遇之恩!” “苏定…此生难报!” 第七百九十章 可惜了这一座城 安排好了大概的事情之后,沉毅就在松江卫大营里住了下来。 这期间,松江府的官员总算是听说了沉毅这个钦差的到来,多次到松江卫大营邀请沉毅去吃饭,都被沉老爷以军务繁忙婉拒。 因为沉毅现在,的确没有精力,去应付这些个地方官员了。 而且… 以他现在的级别和地位,也没有必要去跟这些地方官员应酬,因为哪怕是四品的松江知府,现在也已经够不上沉毅的边边了。 在松江卫住了差不多十几天时间,从建康押送来的物资终于送到。 其他的都不是特别要紧,最重要的就是那一万多件甲胃,为此沉毅还特意召集下面的千户们开了个会,要求每个千户营,一定要平均分配甲胃,到了战场上的时候,不着甲的不许上战场。 而甲胃到了之后,都司将士平日里的日常训练,也都变成了着甲训练。 这会儿是刚进七月,天气炎热无比,配上甲胃,校场上训练的时候,几乎每天都会有人中暑,乃至于昏厥过去。 如果是地方上的卫所,这种训练强度,卫所的士兵们恐怕要集体罢练,逼急了甚至会哗变。 但是都司的待遇不错,而且各级的将官,大多数都是沉毅亲自带起来的,沉老爷的威严之下,众人还是咬牙坚持着。 就这样,一直到了七月上旬。 这天,沉毅把凌肃与薛威两个人,都叫到了自己面前,两个人行礼之后,沉老爷咳嗽了一声,缓缓说道:“再有二十天左右,就到了与淮河水师换防的时候了,咱们在松江府的训练告一段落。” “明日一早,我骑马带着军中的骑兵先行北上,与淮河水师交接,你们两个人其中一个与我同行,跟淮河水师接触接触。” “另外一个人,留下来带领步卒北上。” 沉毅敲着桌子说道:“松江府距离淮安府,约莫七百里路,七百里路,给你们留了二十天时间。” “无论如何,也要在月底之前,赶到淮安府,完成与淮河水师的换防,明白了么?” 二人立刻抱拳,沉声道:“属下遵命!” 说完,这两个指挥使扭头商量了几句之后,凌肃回头对沉毅抱拳道:“沉公,属下与薛将军商量了,明日由薛将军领骑兵与您一起北上,末将带领步卒,同时出发。” 既然两个人商量好了,沉毅没有什么意见,点了点头之后,澹澹的说道:“那就这么定了,明日一早辰时出发。” 薛威面色严肃,微微低头:“属下遵命!” ………… 次日一早,都司的所有骑兵,在大营门口集结。 数量并不是不多。 准确来说,是战马不多, 而且现在,兵部姜简答应沉毅的战马,还没有落实,估计还有好几个月时间,才能送到沉毅手里,因此到现在,都司所有的骑兵加在一起,也就七八百人而已。 就这些,还是沉毅当初自掏腰包弄起来的,所有的战马,都是他自己花钱,或者是让许复花钱搞来的。 而沉毅,坐着自己的那匹大黑马上,一马当先,朝着北边奔去。 薛威等将官,骑马紧紧随沉毅身后。 骑兵的速度,远胜步卒,七百里的距离,哪怕是众人行进的速度并不是很快,到了第八天,也已经到了淮安府境内。 到了淮安府之后,这七百多人并没有进城,而是在野外扎营,扎完营帐之后,沉老爷坐在自己的营帐门口,烤起了肉串,而薛威则是小心翼翼的坐在了沉毅边上,微微低着头问道:“沉公,现下咱们已经在淮安府境内了,是原地不动,等着凌将军他们靠过来,还是直接去见淮河水师的人?” 沉毅瞥了他一眼。 “你准备去见淮河水师的人?” 薛威挠了挠头,开口道:“属下不知道……” 沉毅微微摇头,无奈的说道:“明日,咱们去淮安府城附近扎营,扎下营帐之后,你…你带着一起跟过来的几个千户,去淮河岸边好好看一看。” “给你们十天的时间,尽量把淮河沿岸都走上一遍,明白了么?” 薛威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开口道:“那沉公您呢?” 沉老爷面色平静,开口道:“你们不用管我,明天,自然会有人来请我进城。” 说到这里,沉毅把手里烤好的肉串,递给了薛威一串,然后把目光看向了不远处的淮安城。 按照他收到的邸报司情报。 淮河水师的那位赵大将军,此时应该就在淮安府里。 淮河防线那么长,赵大将军此时身在淮安府的意味,已经不言自明。 ……………… 第二天,沉毅所部再一次动身,按照沉毅的吩咐,来到了淮安府府城郊外驻扎,并没有进城。 而薛威等将官,在扎完营帐之后,就按照沉毅的吩咐,骑着马去淮河沿岸“实地考察”去了。 沉老爷则是带着蒋胜,和十来个随从一起,进入到了淮安城。 淮安城并不算小。 甚至还是一座相当规模的城市,因为六十多年来,齐人虽然屡屡犯边但是却没有一次攻破淮安城,导致这座城市,几乎没有受到“兵祸”的影响。 沉毅等人刚进城,闲逛了一个时辰左右,就有几个汉子拦在了沉毅面前,微微低着头,神态恭谨:“沉老爷,我家大将军请您去望淮楼一会。” 沉毅早知道赵禄在这里,他也做好了见赵禄的准备,闻言也并不感觉到如何诧异,只是澹澹点头,开口道:“带路罢。” 几个汉子连忙点头,一路领着沉毅等人,来到了一座高楼前。 说是高楼,但是也只有四层而已。 这是一家酒楼,也是整个淮安府城,最高的酒楼。 沉毅被一路请到了四楼,最终在一处靠窗的雅间里,见到了一身青色单衣的赵大将军。 此时,夏风吹过高楼,赵大将军站在窗户前遥望整个淮安城,衣袂飘飘,看起来不像是一个武人,更像是个饱读诗书的读书人。 他明显已经察觉到沉毅走了进来,但是并没有回头,目光依旧看着整座淮安,长叹了一口气。 “如此一座城池,毁了着实可惜。” 沉毅自己找椅子坐了下来,然后看着赵禄的背影,澹澹的说道:“侯爷莫非能掐会算,这淮安城好好的,侯爷便说它要毁了。” “迟早的事情而已。” 赵大将军回头,上下打量了沉毅一眼,然后有些诧异,笑着说道:“沉老弟黑了不少。” “在松江府训练,晒黑了一些。” 沉毅也抬头看向赵禄,澹澹的说道:“相比较而言,侯爷似乎更像是个读书人。” “老实说。” 赵禄微微叹了口气,开口道:“年轻的时候,赵某的确是对读书更感兴趣一些的,无奈有家业要继承,也实在是考学无门。” “才成了现在这个所谓的大将军。” 沉毅懒得跟他叙旧,而是静静的看着他,问道:“侯爷方才说,淮安城就要毁了,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侯爷与齐人,立下了什么约定?” 赵禄哑然一笑。 “这还需要什么约定?” “南北两朝对峙多少年了?早已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谁也瞒不了谁。” 他静静的看着沉毅。 “北朝的皇帝,病的越来越重了。” “他需要打一场胜仗。” 赵禄低头喝了口茶,然后看向沉毅,笑着说道。 “沉老弟你这边接手淮安防务,至多天时间,北朝就会有所反应,他们会盯准了淮安这个弱处勐攻,直到攻破淮安的沿淮防线,乃至于攻破淮安府。” 赵禄语气平静,似乎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事情。 “到时候,即便北齐皇帝驾崩,咱们的陛下也不会有别的心思了。” 说到这里,他看着沉毅。 “到时候,也还要我来收拾残局。” 他看向窗外的风景,微微叹了口气。 “只可惜这一座大好的府城了。” 第七百九十一章 字字诛心! 老实说,沉毅心里有点生气。 任谁被这么认真的阴阳怪气之后,心里多多少少,都会有一些生气。 不过生气是没有用的,沉老爷很快冷静了下来,他静静的看着赵禄,开口道:“赵大将军,就这么笃定我守不住淮安?” 赵禄一愣,随即哑然一笑。 紧接着,他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很好笑的事情,一连大笑了好几声,这才回头看着沉毅。 “看来沉老弟没有听明白我刚才说的话。” “我刚才说,北齐一定会勐攻淮安。” 赵禄面色平静,缓缓说道:“勐攻淮安的意思,就是哪怕是我淮河水师守在这里,到时候也需要紧急调派援军过来,才能守得住。” 他看着沉毅,问道:“沉老弟,你的援军何在?” 赵大将军指着自己的鼻子,脸上的笑意收敛了下来:“你总不能指望我淮河水师,来做你的援军罢?” 这话让沉毅心里有些憋闷。 因为同属大陈的军队,按照道理来说,一番淮安告急,那么淮河水师是一定要来救的,可是很明显,这位赵大将军并没有来救援沉毅的意思。 因为相比较家国社稷,相比较淮安府百姓的生死存亡而言,当然是他赵家的地位,赵家的前程更重要。 如果沉毅守不住淮安,甚至很快丢掉淮安,那就说明淮河水师在朝廷的地位不可取代。 他赵阀的位置,也同样不可取代。 到了那个时候,赵阀才真的是“与国休戚”,世代荣华了! 只要陈国在一天,赵家就倒不了,就败不掉。 见沉毅默不作声,赵禄站在窗边,指着窗外的风景,微笑道:“沉老弟你来看。” “这楼名叫望淮楼,虽然看不见淮河,但是却可以看得到几乎整个淮安城。” “你快来看一看。” 赵大将军面色和煦,似乎是在跟好朋友说话,脸上还带着澹澹的微笑。 “说不定再过一些日子,就看不到了。” 沉毅皱眉。 这位大陈的安平侯,看起来的确是读过不少书的,恶心人着实有一手。 一般的年轻人,被他说到这里,多半已经被气到失了智,会说一些不过脑子的话了。 但是沉毅没有。 他虽然年纪不大,但是这么多年来,着实是经历了不少,这会儿面对很多事情,都能够保持冷静了。 他默默走到窗边,看了一眼下面的淮安风景,然后扭头看了一眼与自己差不多高的赵禄,微微皱眉:“侯爷请我来,还有别的话么?” “自然是有的。” 赵禄指了指椅子,澹澹的说道:“沉老弟不必着急,咱们慢慢说。” 沉毅静静的坐下,抬头看着赵禄。 他想看看这个安平侯,到底要出什么幺蛾子。 等到沉毅入座之后,赵禄才坐在了沉毅对面,给沉毅倒了杯茶水,然后缓缓叹了口气,开口道:“不瞒沉老弟,这淮安府,我从小就经常来。” “十几岁的时候,大父就带我来过。” “后来大一些了,父亲也常带我来。” “这座淮安城,对于我来说,多少是有一些感情的。” “我之所以在这里,等着沉老弟你过来,一方面是为了跟你交接淮安府防务,另一方面也是…” “不想让这座城毁于一旦。” 沉毅静静的看着赵禄,问道:“所以呢?” “所以,赵某有一个法子,说给沉老弟你听。” 赵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喝了口茶水,静静的说道:“淮安的淮河防务,会正常的交接给你们,等齐人攻来的时候,淮河水师也会正常来救,事后沉老弟你上书给朝廷,就说北齐凶勐,淮河防线需要一个主心骨,总揽大局,因此请求让淮河水师,接管沿海都司官兵。” “到时候…” 赵禄面色平静,开口道:“到时候,该分给沉老弟你的战功,我会一分不少分给你,该分给你们这个沿海都司的战功,也不会少了你们,甚至淮安防线,还是可以交给你们去守。” “咱们淮河一体,齐人自然就没有了可乘之机。” 见沉毅大皱眉头,赵禄又继续说道:“我知道沉老弟你心里在想什么,无非是担心陛下会不会怪罪于你。” “你放心,说辞我都给你想好了。” “就说…” 赵禄咳嗽了一声,开口道:“你就说,单凭两万孤军,敌人全力来攻,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守得住。” “两万沿海都司不行,两万淮河水师更加不行。” “为了家国社稷,为了朝廷大局,你不得不咬牙,让整个淮河一体。” “这样一来…” 他看着沉毅,开口道:“这样一来,沉老弟你虽然失了领兵的前程,但是与你做官的前程无碍,你还是可以回到建康去,做你的文官老爷。” 说到这里,赵大将军笑着说道:“你一个二甲进士,翰林学士,何苦辛辛苦苦,跑出来跟那些腌臜军户一起厮混?” 赵禄坐了下来,喝了口茶水,缓缓说道:“为了家国社稷,为了淮安府百姓,为了整个淮河,为了沉老弟你自己的前程,以及沿海都司两万将士的性命与前程…” 赵大将军静静的看着沉毅。 “沉老弟考虑考虑?” 沉毅默默站了起来,走到了窗户边上,他看了一眼几乎尽收眼底的淮安城,然后默默回头,看向坐在椅子上的赵禄,开口说道:“侯爷,沉某若是苟且偷安之人,当初连东南都不会去,更不要说到淮安府来了。” 赵禄哑然一笑。 “何谓苟且?何谓偷安?” 他看着沉毅,静静的说道:“沉老弟此言,有诽谤历代先帝之嫌。” 沉毅深呼吸了一口气,他看着赵禄,开口道:“侯爷,你一心想着固守家业,这一点我可以理解,毕竟你已经这个年纪了,一边想着不辜负先人遗产,另一边想着给后人留下一点东西。” “但是世界上,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侯爷你这样,一心只想着守成。” “至少沉某不是。” “所以…” 赵禄走到沉毅身边,与沉毅并肩站在窗户边上,一起看着窗外,澹澹的说道:“所以为了少年人心里的一点抱负,沉老弟就要把这淮安的数十万百姓,置于水深火热之境?” “明明是注定要失败的事情,就为了沉郎中你心里那点飞黄腾达的私心,就要拿着几十万百姓和两万沿海都司将士的性命去赌?” 说到这里,赵禄微微摇头,开口道:“你们这些读书人啊。” “有时候心是真的狠。” “比谁都要狠。” 沉毅眯了眯眼睛,缓缓说道:“侯爷不必说这些虚话,侯爷若是真的把淮安数十万百姓的性命放在心里,就不会在这个时候,以他们来要挟我。” “而是等到齐人来攻的时候,率领淮河水师,义无反顾的前来全力支援!” 沉毅看着赵禄,目光凌厉。 “侯爷会来救么?” 赵禄愣了愣。 他盯着远处的淮安风景看了看,然后缓缓摇头。 他扭头看着沉毅,自嘲一笑。 “沉老弟,看来你我算是同类,都会拿无数人的身家性命,去换自己的前程。” “话说到这个份上,那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赵大将军转身,背着手离开。 “那就祝沉老弟你。”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大踏步离开。 “下半辈子,能够睡得安稳罢。” 第七百九十二章 以全圣德 赵禄说完这句话之后,就直接离开了这座望淮楼。 连饭也没有吃。 而沉毅,则是一个人默默在这座望淮楼的四楼,默坐了许久。 他站在四楼的窗边,一个人默默的看着几乎可以尽收眼里的淮安府,一言不发。 等小二过来上菜,才把他从出神之中惊醒,小二离开之后,沉毅也没有去动桌子上的饭菜,而是依旧默默的看着窗外。 小半个时辰之后,沉老爷的目光,才慢慢坚定了下来。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在心中喃喃低语。 “我与赵禄不一样…” “不拼这一把,我下半辈子,才会真正睡不安稳。” 念及此处,他饭也没有吃,径自推门离开这间雅间,走出了望淮楼。 望淮楼下,蒋胜等随从正在楼下等候,见沉毅走了出来,他连忙迎了上来,低着头说道:“公子,您吓死我了,这么久都不下来…” 沉毅笑了笑,开口说道:“这有什么可担心的?城外有我近千骑兵,这淮安府是咱们大陈地界,谁也动我不得。” 说完这句话,沉毅看了蒋胜一眼,开口道:“你们应该也饿了,正好我也没吃,咱们找个地方先吃饭,吃完饭之后…” 他看向蒋胜,开口道:“吃完饭之后,你去帮我找个住处,距离淮安知府衙门近一些的。” 沉老爷顿了顿,开口道:“记得要大一些,将来可能就当作是我的行辕使用,处理公事。” “该给人家钱记得给钱。” 沉毅想了想,开口道:“先租个两年时间罢。” 蒋胜连忙点头,开口道:“是,小的吃了饭就立刻去找。” “找不到合适的,或者人家不愿意出租,也不必强求。” 沉毅伸了个懒腰,懒洋洋的说道:“就找个远一点的,或者小一点的也行。” 蒋胜笑着说道:“公子放心,只要钱给够,不愿意出租,也出租了。” 对于现在的沉毅来说,这种事情实在不是什么大事,要不是担心蒋胜等人仗势欺人,他连交待都不会交待一句。 说完这些话之后,一行人在街边找了一家饭馆,吃了顿饭之后,蒋胜就带着两个人去给沉毅找住处了。 而沉老爷,则是带着四五个随从,在淮安街头上闲逛,见识着淮安的风物。 到了傍晚时分,蒋胜几个人终于给沉毅找好了宅子。 准确来说,应该说是一处别院,因为目前没有人住,再加上蒋胜给的价格优厚,因此只半天时间就租了下来,并且去衙门立了约书。 其实,如果沉毅亮出自己的钦差身份,甚至蒋胜亮出自己的钦差随从身份,他们在淮安府住下来,就不可能出一文钱。 因为淮安本地的大户,会争先恐后的把自家的大宅贡献出来,或者是邀请沉毅这个钦差老爷,去自己家中居住。 毕竟沉毅这个钦差,手里可是有两万兵马的。 这么说,在未来两年时间里,别的地方不敢说,最起码在淮安府境内,沉老爷的权力可以用四个字来形容。 生杀予夺! 这些地方大户,自然是要讨好沉毅的。 不过沉毅懒得用这个身份,听到蒋胜成功租下来院子之后,因为一路舟车劳顿,他也没有了闲逛的心思,就在几个随从的带领下,回到了住处。 蒋胜等人,已经在院子门口等着,见到沉毅之后,蒋胜立刻迎了上来,开口道:“公子,热水已经给您备好了,晚饭也在弄,您这些日子辛苦,洗个澡,吃点东西,早些休息罢。” 沉毅微微摇头,开口道:“带我去书房,我要给建康写一封急信。” 蒋胜连忙点头,一路领着沉毅,进了这座院子的书房,并且很懂事的帮着沉毅点起了油灯,然后站在一旁磨墨。 很快,一封书信写好,沉毅从腰上取下自己的私章,盖上去之后,把信封好,递给了蒋胜,沉声道:“用内卫的路子,火速送到宫里去。” 一般人,是不可能直接给皇帝写信的,甚至一般的官员也不行,大部分官员给皇帝的奏书,都要先经过中书或者是其他衙门,才能送到皇帝手里。 但是几年前沉毅在东南的时候,就有直达天听的权柄了。 蒋胜听到这句话,就知道事情不能怠慢,他两只手小心翼翼的接过书信,然后转身去送信去了。 蒋胜离开之后,沉毅深呼吸了一口气,去卧房里洗了个澡。 他着实是累了,这会儿脑子里也不去想其他的,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 就在沉老爷熟睡的时候,他的信被内卫,以五百里加急的速度,送往了建康。 淮安府距离建康,也就八九百里的路程,因此沉毅写完书信的第三天,他的信就被送到了皇帝手里。 皇帝陛下,此时刚刚见完禁军的将领,等到高明把沉毅的书信递到他面前的时候,他打着哈欠拆开了这封信,只扫了一眼,便微微皱起了眉头。 “这沉七,要的越来越多了。” 高明站在一旁,没有说话。 皇帝闷哼了一声:“竟然想要朕给他换一个淮安知府,免得他打仗不利索…” 这话听起来像是自说自话,但是高明知道,皇帝在询问自己意见,不然也不会把信的内容给说出来。 这位大太监想了想,然后笑着说道:“沉郎中此时大权在手,两万将士即将进驻淮安,如果淮安的知府跟他不对付,他自己恐怕也是可以换的。” 高太监顿了顿,微微低头:“只是到时候,会闹的不太好看罢了。” 皇帝眯了眯眼睛,回头看了一眼高明。 高太监面色恭谨,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皇帝闷哼了一声:“你倒是越来越向着他说话了。” 高太监连忙跪在地上,低头道:“陛下,奴婢…奴婢…” “好了。” 皇帝皱眉道:“也没有说你什么,用不着大惊小怪。” 说完这句话,皇帝看着手里的书信,若有所思:“你去…” “把赵治叫到宫里来,就说朕要问政于他。” 高明连忙点头,立刻派人去了一趟户部,把户部尚书请到甘露殿来。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赵昌平便到了甘露殿里,他半弯着腰,对着皇帝拱了拱手,开口道:“臣赵治,拜见陛下…” 皇帝脸上露出笑容,开口道:“赵卿不必多礼,坐下说话。” 赵昌平道了声谢之后,也就老实不客气的坐了下来。 毕竟到了他这种级别,距离位极人臣只一步之遥了,而且替老李家奋斗了一辈子,这会儿面对皇帝,心里已经古井无波了。 赵昌平落座之后,皇帝把面前的书信递给高明。 “去拿给赵卿看看。” 高太监立刻拿着书信,递到了赵昌平手里,赵昌平自小以神童着称,可以一目十行,只片刻时间,就把一封书信看完。 因为是涉及到自家“子侄辈”的事情,赵昌平下意识就想否决这件事情,以洗脱自己与沉毅“政治联盟”的嫌疑,不过话到嘴边,这位户部尚书还是没有说出口。 毕竟人在朝堂上,虽然时刻要注意明哲保身,但是不是什么时候,都要明哲保身。 有些时候,该说的话,还是得说出来。 不然良心难安。 赵尚书抬头看了看皇帝,然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开口道:“陛下,沉毅身为钦差,手里又握有重兵,在淮安府任何事情,恐怕都可以一言而决,他实在是没有必要去换什么知府的。” “此时写信过来要求换知府,反而对他不利。” “但是他偏偏又写信给了陛下,要求换知府。” 赵尚书又叹了口气,语气有些萧索:“老臣看来,他要求换知府,并不是为了在淮安争夺权力,而是希望有一个能够全心全意配合他的地方官。” 皇帝若有所思,问道:“配合他什么?” 赵昌平沉默了好一会儿。 然后才抬头看着皇帝,说话难得有些顿挫。 “沉毅在信上说,派个新知府过去,以安民心,以全圣德,老臣以为,这句话的意思是,让这个新知府…” “在必要的时候,配合他…” 赵尚书幽幽的说道:“迁移淮安百姓。” 听到这句话,即便是权术精深的皇帝陛下,也颇为动容。 他默默站了起来,走到赵昌平面前,重新拿起沉毅的书信看了看,然后他转身看向赵昌平,神色难得的严肃了起来。 “赵卿以为…” “谁人合适任这个知府?” 第七百九十三章 当浮一大白! 洪德十一年七月下旬,原淮安知府被调任浙江,而新的淮安知府,也就是在同一时间履新,抵达了淮安府城。 两位新老知府,在知府衙门见面,原知府丁承几乎是满脸笑容,笑的脸上都要出褶子了。 显然,他很是高兴。 因为这个风雨欲来的当口,淮安府马上又要面临换防,谁都知道,淮安府可能要出问题,可能要打大仗。 更不要说他这个淮安本地的父母官了。 能在这个时候被调走,那简直就是天大的喜事。 甚至淮安府的不少官员,心里都在揣测,自家的这位府尊老爷,莫非是有什么通天的背景,能在这个时候把他调走。 至于被调来的新知府,则是一个看起来很年轻的年轻人。 也就二十六七岁,二十七八岁的模样。 于是不少人在心里腹诽,是不是吏部的人,把这个年轻的知府老爷,“贬”到这里来的。 不过不管怎么说,淮安府的权力交接异常顺利,新知府上午到的淮安府,下午就拿到了淮安府的公文印信,以及认识了淮安府的一应官员。 而那位原先的丁知府,则是在当天,就收拾行李离开了淮安府,恨不能一日千里。 新知府接收完印信之后,便下令让衙门一切如旧,而他自己,则是换上了一身便衣,准备出门去。 刚走出去没有多远,就看到一个同样年轻,甚至更加年轻的年轻人,已经早早的等在了知府衙门门口,不知道等了多久。 这位知府老爷先是一愣,然后笑呵呵的迎了上去,对着年轻人拱手,假模假样的说道:“淮安知府张简,拜见钦差大人!” 被行礼的沉毅,一脸无奈的看着这位新来的张府尊,微微摇头道:“怎么是师兄你来了?” 张简笑着看向沉毅:“怎么,我不能来?” 沉老爷拍了拍张简的肩膀,微微叹了口气:“老实说,淮安府的情况不是很好,我没想着让师兄你过来。” “给陛下写信,也是想让他随便派个新知府过来,没想到…” 张简笑呵呵的拍了拍沉毅的肩膀,开口说道:“你那封信,陛下给老师看了,老师回户部来,跟我提了一嘴。” “我自己要来的。” 沉老爷摇了摇头,叹气道:“这淮安府,现在着实不是什么好去处,兄长不该来的。” “我在户部,是从五品的员外郎。” 张简笑眯眯的说道:“到了淮安府,我便摇身一变,成了四品的府尊,直接官升三级,如何能不来?” 沉毅哑然一笑,开口道:“酒菜已经备好了,我请师兄喝酒。” 张易安先是点头,看着沉毅,缓缓说道:“那封信,为兄也看了,什么以安民心,以全圣德…” “颇有些悲壮。” 他看着沉毅,问道:“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你是怎么想的?” 沉老爷背着手,开口道:“走罢,饭桌上边吃边聊。” 张简欣然答应,跟在沉毅身后,两个人一起在淮安府里找了个馆子坐下,落座之后,沉毅给张简倒了杯酒,然后把照片赵禄跟他说的话,大致跟张简说了一遍。 差不多说完之后,沉毅才敬了张简一杯酒,开口道:“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找个新知府过来,就是为了一旦前线吃紧的时候,新的地方官能够配合我,暂时转移淮安的百姓。” 张简陪了一杯酒,皱眉道:“意思是,淮河以北的齐人,会全力进攻淮安府?” 他看向沉毅。 “那岂不是说,淮安防线注定会失守?” 张简面色严肃了起来,开口道:“子恒,这可不是小事情,如果你断定淮安一定会失守,那么此时上报朝廷,让朝廷派禁军过来…” 沉毅缓缓摇头。 “此时派禁军过来,那沿海都司来淮安,还有什么意义?” “而且…” 沉毅面色平静,开口道:“而且淮安防线,未必一定会失守。” “齐人,也一定不会全力来攻。” 张简想了想,问道:“怎么说?” “因为那位安平侯,毕竟没有倒向齐人。” 安平侯赵禄,在北伐的问题上,可能有一些问题,或者说他的政治倾向趋向保守,但是他绝对没有降齐。 因为他一旦降齐,齐人大军早就已经越过淮河,兵临建康城下了! 沉毅抿了口酒之后,开口道:“他没有降齐,跟齐人就不是一家人,哪怕赵阀跟齐人之间有一些沟通,或者是有一些默契…” “齐人也不会全盘信他。” “齐人虽然会勐攻淮安防线,但是绝不会投入淮河以北的全部兵力,因为淮河沿岸,还有是要淮河水师,他们进攻的同时,也要分出兵力防备淮河水师,依我估算…” “最多来一半。” 沉毅开口道:“淮北的齐人,在十一二万人的样子。” “也就是说,最多会有五六万人来攻淮安。” “而且这五六万人,不会同一批来。” 沉毅仰头把一口酒,一饮而尽:“所以,淮安还是有机会守住的。” “只是多少会有一些风险。” 他对着张简笑着说道:“所以,才要做好迁移百姓的准备,要是真的因为我的错漏,导致淮安尸横遍野,那就真是我的罪过了。” “毕竟…” 沉毅微微低头道:“当初在醴泉楼,我是看过那本燕闻录的,相信师兄也看过。” 燕闻录,是六十多年前一个燕都人,记录下来的胡人攻破燕都之时的场景。 书上记载的文字,字字带血。 什么王妃裸衣而死,帝姬肛裂而死,黎民百姓尸骨陷坑,百里无有鸡鸣… 燕都被占据的时日之内,至少有十多万百姓或死或伤,而这本书,在陈国也一度成为禁书,只在读书人之间传播。 听到燕闻录这三个字,张简的眉头也狠狠跳了跳。 他也仰头饮下一杯酒,抬头看着沉毅,缓缓说道:“子恒,不管淮安情况如何,愚兄与你并肩应对,同生共死!” “师兄不必这么悲壮。” 沉老爷微笑道:“也不一定会败,只是未雨绸缪而已,再说了…” “即便败了,咱们最多也就是败退,还谈不到生死,不过我…” 沉毅敬了张简一杯酒,开口道:“我自己,还是有一些信心的。” 沉老爷面色平静,开口道:“只要淮河水师不倒戈相向,哪怕面对数倍于己的齐人,我有信心据河而守。” 他抬头看着张简,目光里有一些热切:“师兄,淮安一战,将会是一个转折点。” “今年,是最难的一年。” 沉毅微微低着头,沉声道:“撑过了这一年,就什么都好了。” “等在淮安站稳了脚跟,齐人动不得我,赵阀也动不得我。” 沉老爷敬了张简一杯,笑着说道:“到时候,大陈上下的任何人,想提北伐就可以提北伐,再不用藏着掖着了。” 张简也颇为触动,他喝了一杯酒之后,缓缓说道:“要是五年前,有人跟我说这种话,不管是谁,我都要吐他一脸唾沫,但是子恒你…” “两年半时间,便平定了东南!” “你说的话,愚兄是信的。” 张府尊畅快一笑,开口道:“自入仕以来,总是大父让我去做这个,让我去做那个,今番到淮安来做知府。” “是我自己要来的!” “能与子恒同进退。” 他看着沉毅,端起酒杯,爽朗一笑。 “实是人生一大快事!” “当浮一大白!” 第七百九十四章 布子 有个能够全盘信任的地方官,对于沉毅来说,还是相当重要的。 倒不是说,一个淮安知府能够替他办多少事情,而是说沉毅不用反过来防备身后的地方官,而且有一些事情,可以放心的交给淮安知府衙门去做。 毕竟沉毅现在代表的是军队,很多事情,军队是不太方便出面的。 当然了,对于张简来说,沉毅的支持也非常要紧。 一个新来的地方官,尤其是空降来的知府,想要完全掌握权力,是一个颇为漫长的过程,如果没有一定的背景或者手段,甚至等到任期结束,都不太能够掌握自己本职的所有权力。 但是张简不一样。 他上任的第二天,沉毅直接调了一百个都司的将士给他,就站在知府衙门门外。 从那个时候开始,淮安知府衙门乃至于整个淮安的所有官员,就都知道,这位新来的府尊…是他们远远得罪不起的人物。 因为地方政权加地方军权一体的情况下,这种权力是至高无上的,生杀予夺,而且“合情合理”。 于是乎,张简得以快速进入淮安府的工作之中。 而在张府尊快速掌握权力的同时,凌肃率领的沿海都司先头部队,也已经到达了淮安府境内。 到了洪德十一年七月二十六,沉毅麾下的两万兵马,已经有一万五千人到达了淮安,这些人都没有进城,只是在城外驻扎。 于是,一场规模庞大的换防,开始了。 淮安府境内的防线,绵延两三百里,两三百里中,有许多淮河水师的营帐,以及哨塔等警戒点。 本来,如果是正常换防,是要一点一点换的,比如说淮河水师在这个哨塔有几个人,按照同样的规模,沿海都司也派几个人过去,守卫在这个点。 但是淮河水师,没有给沉毅这个机会。 七月二十六上午,沉毅派人跟淮河水师提出换防之后,到了下午,他还在淮河边上巡视的时候,凌肃便一路小跑过来,有些气喘吁吁的对沉毅说道:“沉公!” 沉毅背着手,看了一眼淮河对面,又看了看风平浪静的淮河,问道:“怎么了?” “淮河水师……” 凌肃喘了好几口气,才平复了下来,他低着头说道:“淮河水师,全撤了!” 沉毅闻言,也微微皱眉,开口道:“没有交接防务,就全撤了?” “交接是交接了…” 凌肃苦笑道:“但是只跟我们说哪里有哨塔,哪里有大营,全然不跟我们说什么地方该有多少人,而且说完就走…” “属下们还没有反应过来,沿淮的淮河水师,就已经走的七七八八了。” 沉毅闻言,微微皱眉。 他知道,赵禄一定会想办法恶心恶心自己,毕竟他心里其实一点都不想让淮河防线成为“两段”,只想着淮河一体。 但是沉毅没想到,赵禄能够做的这么狠! 连防务都不交接清楚就撤了! 按照朝廷的规矩,换防的时候,防务是一定要交代清楚的! 不过淮河水师早已经是赵阀的军队了,因此他们才有这么大的胆子,草草交代几句转头就走。 将来,沉毅要是因为这个去朝廷里告他们的话,他们有的是话术跟沉毅扯皮。 沉老爷要是守得住淮安,他们就可以说防务交接的没有问题,如果守不住… 其实沉毅也就没有什么说话的机会了。 想到这里,沉毅深呼吸了一口气,沉声道:“薛威他们,提前半个月到的淮安,这半个月,我让他们一两百个人一直在沿淮转悠,对于沿淮的防务,多少有了点底,你去找薛威…” “让他暂时大略部署防务。” 说到这里,沉毅眯了眯眼睛,开口道:“至于淮安具体的布防,稍后我派人送给你。” 凌肃只是微微一愣,然后就立刻点头,转身跑下去办差去了。 凌肃离开之后,沉毅转身看向自己身边的蒋胜,开口道:“内卫前些天,不是有淮安的布防图么,你去通知内卫,让他们立刻送到我的行辕。” 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强。 而皇帝麾下的内卫,对淮河水师的渗透,已经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情了,淮安防线乃至于整个淮河防线的布防,内卫即便没完全弄清楚,但是至少也弄清楚了七七八八。 蒋胜作为沉毅的传声筒,他跟邸报司和内卫都有沟通的渠道,闻言连忙点头,按照沉毅的吩咐办差去了。 安排好这些事情之后,沉毅也没有了继续巡视的心思,他骑上马,再看了一会儿淮河之后,转身回淮安府钦差行辕里去了。 回到钦差行辕,只大半个时辰,就有两个内卫,把淮安的布防图,给沉毅送了过来。 沉老爷拿到了布防图之后,本来准备立刻给凌肃等人送去,不过他想了想之后,并没有这么做,而是咬咬牙,做了个大胆的决定。 他拿着这些布防的图谱数据,来到了自己的书房里,然后对蒋胜说道:“你立刻,去把薛威给我叫来!” 蒋胜离开之后,沉毅自己磨墨,一边对照着内卫送来的布防数据,一边自己绘制布防图。 就这样,一直到天色完全黑下来,沉毅才把新的布防图弄好,而这份布防图,是他结合水师总要,与原先淮河水师布防,自己弄出来的。 虽然只是个粗稿,但也已经足够用了。 他刚绘制好没有多久,房门就被人敲响了,薛威的声音,在外面响了起来:“沉公,属下来了!” “进来说话。” 薛威很快推门走了进来,因为外面天热,再加上他在外面跑了一天,此时的薛将军,浑身上下已经大汗淋漓。 见到沉毅之后,他立刻低头抱拳,开口道:“拜见沉公!” “你来看看,这份布防图。” 沉毅把自己画好的图,放在薛威面前。 图上主要是淮河水师原先沿淮的几个大营所在点,以及各个哨塔的人数安排。 薛威只看了一眼,便皱了皱眉头,他抬头看着沉毅,低声道:“沉公,这与淮河水师的布防,似乎大有出入…” “属下们这些日子一直在沿淮,淮安防线已经来回跑了好几圈了,所见所闻,跟这幅图大不一样…” “不是不一样。” 沉毅低声道:“基本上是全然相反的。” “他淮河水师人数少的地方,我刻意放的多了一些。” 薛威这个人,虽然有一些鲁直,但是并不笨,听到沉毅这句话之后,他勐地一愣,就反应了过来,然后瞪大了眼睛看着沉毅:“沉公您的意思是,淮河水师会把布防图,泄露给胡齐!” 沉毅微微摇头,开口道:“我不知道。” “不过。” 他沉声道:“很有可能!” 薛威深呼吸了一口气,咽了口口水,开口道:“可是沉公,如果齐人没有拿到原先的布防图…” “那咱们岂不是要吃亏?” “所以驻守的兵力,我不准备全盘投入。” 沉毅抬头看了一眼薛威,缓缓说道:“我准备抽出五个千户营,暂时让这五个千户营在这三百里的防线上,每隔五六十里扎营,由他们随机应变,支援各方。” “再有,河边上的哨塔,要再多一些。” “盯死齐人,根据这些齐人的动向,分配这五个千户营。” 说到这里,沉毅吐出一口浊气,看向薛威:“薛将军以为如何?” 薛威毫不犹豫,低头抱拳。 “属下遵命!” 第七百九十五章 山雨已来 换防一般会持续几天时间,不过淮河水师动作很迅速,到七月二十八,基本上所有的淮河水师将士,都已经撤离了原来的位置,在淮安城外集结。 他们并不会马上离开。 而是要等到七月底结束,也就是八月初一才会离开。 因为朝廷的文书,就是要求他们在七月底换防。 因此八月之前,淮河水师不得离开淮安府,否则就是违逆朝廷的意志。 淮河水师不离开,也就是说淮安府现在有四万人以上的军队,固若金汤,齐人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打来。 而与此同时,沉毅连续几天,都一直在亲自在沿淮防线,指挥都司将士布防。 到了七月三十这天,都司的将士终于完全接替了淮河水师原有的位置,完成了这一次换防。 而忙活了好几天的沉毅,在七月三十的晚上,也终于得以回到了钦差行辕,洗了个澡,睡了个安稳觉。 次日,也就是八月初一这天。 驻扎在城外的淮河水师将士,开始缓缓开拔,离开淮安府。 沉毅并没有去送。 毕竟大家实际上已经撕破脸皮了,再搞这些虚的,实在是没有什么用处。 因为这几天太累,沉毅难得睡了个懒觉,到了下午,他才准备离开钦差行辕,不过他还没有来得及出门,蒋胜便一路小跑过来,把一封拜贴递在了他的面前,微微低头道:“公子,外面有人要见您。” 沉毅接过拜贴看了一眼,帖子上写了安平侯赵禄的名字。 看到这个名字,沉毅忍不住微微皱眉。 不过,很快他就平复了心情,开口道:“请他到正堂见我。” 片刻之后,沉老爷踱步来到了钦差行辕的正堂,此时正堂里,赵大将军已经喝完了半杯茶,见到沉毅走了进来,赵大将军并没有站起来,而是面带微笑,开口问道:“听说沉老弟爱睡懒觉,莫不是现在才起?” 沉毅伸了个懒腰,坐在了主位上,懒洋洋的说道:“侯爷真是清闲,连我这种五品小官的爱好,也打听的清清楚楚。” 赵禄摇头微笑:“沉老弟你不是五品,而是四品。” 说到这里,他想了想,又纠正道:“而且你也不是什么小人物了。” 沉毅哑然一笑,没有接话。 赵禄喝了口茶之后,继续说道:“这几天,赵某一直在沿淮,看沿海都司换防,不得不承认的是。” 这位大将军感慨道:“先前,我有些小觑沉老弟你了,这支沿海都司,被沉老弟你调教的很不错。” “不说如何如何强悍,至少已经可以称得上军纪严明了。” “我记得不错的话,这支沿海都司,成立至今,也就三年时间而已,这其中大部分人,是近一年多才加入沿海都司的。” 沉毅皱了皱眉头,看着赵禄,开口道:“侯爷想说什么,不必拐弯抹角的,直说就是。” “赵某的意思是…” 赵禄看着沉毅,神色真诚:“这些人都死在淮安。” “太可惜了。” 沉毅冷笑了一声。 赵禄看着沉毅,继续说道:“沉老弟不要误会,赵某不是说你的都司将士弱…” 这位在淮河守了十几年的大将军,缓缓说道:“你我异地而处,我在你这个位置上,自认也是守不住淮安的。” “罢手罢。” 赵大将军从自己的位置上站了起来,长长的叹了口气:“本来,今天一早,赵某是要与麾下将士们一起,离开淮安的。” “但是昨夜,思来想去,还是想着来见沉老弟你一面。” 说到这里,赵禄抬头看着沉毅,见沉毅面无表情,他哑然一笑。 “好罢,是赵某自作多情了。” 说到这里,他对沉毅抱了抱拳,开口道:“沉老弟多多保重,赵某告辞了。” 沉毅起身,面色平静:“我送侯爷。” 两个人,一路走到钦差行辕的大门口,赵禄朝着自己的坐骑走去,走了两步之后,他回头看着沉毅,犹豫了一下之后,开口道:“沉老弟,淮安要是守不住了,记得给我淮河水师送求救信。” 沉毅皮笑肉不笑,问道:“侯爷会来救么?” “按道理来说,是应该来的。” 赵禄想了想,然后继续说道:“但是我淮河水师,毕竟也是大陈的军队,不能跟朝廷闹的太僵,只要你部伤亡过半。” 赵禄静静地说道:“伤亡过半之后,送信求救,赵某多半是会来的。” 听到这里,沉毅基本上已经搞清楚,这个赵家的掌门人今天是来干什么的了。 完全,是来搞他心态的。 即便是沉毅的好脾气,此时心头也涌起了一阵阵无名怒火,他看着沉毅,缓缓说道:“侯爷,其实赵阀跟朝廷的关系,已经足够僵了。” 他冷冷的说道:“侯爷闲下来的时候,不妨想一想,赵家这数十年来所作所为,有没有愧对历代先人!有没有愧对定国公!” 定国公,是第一代安平侯赵崇,赵大将军死后,被追封为定国公。 沉老爷面无表情,继续说道:“顺便想一想,赵家今后的下场。” 听到沉毅提起定国公三个字,赵禄脸上的笑意收敛了起来,他看着沉毅,面无表情。 “沉老弟,如果你能守住淮安,赵某闲下来,说不定会想一想赵家将来的下场,只可惜…” 赵禄负手转身,再没有跟沉毅说一句话。 而沉毅看着赵禄离开的背影。 “我守下淮安,你便没有资格再考虑赵家的下场了!” 他在心里冷笑不止。 “到时候,就应该是陛下考虑这件事了……” ……………… 当天下午,赵禄跟随淮河水师一起离开淮安,而沉毅则是骑着马,继续在淮河边上巡视。 到了傍晚时分,确定沿淮的换防已经完成的时候,沉毅才骑马回到了淮安府城,回到了自己的钦差行辕之中。 而此时,在他的钦差行辕里,已经有人备好了酒菜,等着他回来。 沉老爷洗漱了一番,换了一身干净衣裳之后,这才入席落座,看着自己对面的新任淮安知府,微微叹了口气:“师兄什么时候来的?” “日落时分。” 张简伸手给沉毅倒了杯酒,看着面容有些憔悴的沉毅,摇头道:“听蒋胜说,你这几天,每天奔走在淮河防线上。” “觉也不怎么睡。” 张简沉声道:“这样是不成的,迟早会熬坏身子。” “熬不了几天了。” 沉毅敬了张简一杯酒,缓缓说道:“淮河水师今天已经撤离了淮安,这个消息至多三天,北边的齐人就会知道。” “这还是赵阀,与齐人没有沟通的情况下。” 沉毅无奈摇头:“因此,都司必须在最短的时间里,完全接手沿淮防务。” “事情太多。” 沉毅揉了揉自己的脑门,语气有些疲累:“但是又不得不去做。” 说到这里,他看向张简,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师兄这几天怎么样了?” “有你给我的那一百个都司将士听命。” 张简微笑道:“我自然是很好的,整个淮河府衙门,现在我说什么就是什么,没有人敢反驳半句。” 说到这里,他看向正在吃菜的沉毅,低声问道:“子恒,你跟我交个底。” “什么时候…” “短则天。” 沉毅放下快子,吐出一口浊气。 “长则半个月。” “一定会打起来的……” 第七百九十六章 注意摇人! 沉毅从洪德五年来到这个世界,至今已经六年有余。 这六年时间里,他经历了太多的事情,太多的波折,但是如果论压力… 毫无疑问,要属这一次守淮安府的压力最大。 因为这件事,皇帝没有给他背书,也就是说,完全是有沉毅自己来负责任。 可以说是“自负盈亏”。 不过风险同时也就意味着机遇。 如果沉毅能够把淮安守下来,哪怕没有打什么漂亮仗,只是单纯的守下来,他也会获得巨大的政治资本,获得级别抬升。 更重要的是。 到时候,沉毅获得的不止是品级,还有地位。 他会一跃成为,朝堂上的“高层”,能够在关键问题上说话的人物。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对于现在的沉毅来说,最重要的是守住淮安,而且是以最小的代价守住淮安。 八月初三上午,沉毅还在沿淮巡视沿淮防线的时候,从凤阳府一路跟着他到淮安的邸报司司务骆勇,便一路小跑,跑到了沉毅面前。 因为在凤阳府暴露,骆勇在凤阳已经混不下去了,所以他现在大部分时间都跟在沉毅身边,主要负责沉毅身边的情报工作。 沉毅与邸报司的沟通,大多数都是通过他来完成的。 骆勇走到沉毅面前,微微低着头,开口道:“司正!” 见他神色有些不对,沉毅回头挥退了身边的随从,然后看着骆勇,问道:“有情况了?” “是。” 骆勇缓缓呼了一口气,然后抬头看着沉毅,低声道:“根据内卫的情报,还有邸报司的兄弟搜集到的一些情报,有大量船只,正在淮安府西北方的淮河岸上集结…” 听到这个消息,沉毅并没有如何慌张。 因为这是他,早已经预知到的事情,只是分迟来和早来而已。 沉老爷眯了眯眼睛,看了看河岸,缓缓说道:“距离咱们的防线,有多远?” “东西方向…差不多一百余里。” 骆勇微微低头道:“估计是怕引起我们的注意,他们的船只集结点,距离淮安府还很远。” 沉毅默默点头,然后开口道:“知道了。” 骆勇咳嗽了一声,小心翼翼的看着沉毅,问道:“司正,要联系北岸的邸报司么?” 邸报司八个小组里,有一整个小组都被沉毅安排到北齐境内去了,这在邸报司内部高层,并不是什么秘密,只不过沉毅到底派了谁去,怎么个去法,就几乎没有人知道了。 沉毅看了骆勇一眼,微微摇头:“这不是你应该操心的事情,北岸的邸报司,你也不要去想,只当……” “只当他们不存在就是。” “好了。” 沉老爷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开口道:“继续去探听消息罢,有什么急事,立刻派人送来给我。” 骆勇恭敬低头,转身下去了。 等骆勇离开之后,沉毅扭头对着不远处的蒋胜招了招手,开口道:“去,把凌薛两位将军找来见我,就说我有要事跟他们商量。” 说到这里,沉毅顿了顿,开口说道:“还有,薛威麾下的那个苏定,也一并叫来议事。” 蒋胜点了点头,立刻转身下去了。 此时,沿海都司的主要领导层,包括沉毅,凌薛等人,都在淮河沿线上巡查,叫人还是很容易的,中午沉毅还在一处营帐里吃饭的时候,凌肃等三人就陆续到来,进了沉毅的帐篷之后,对着还在吃饭的沉毅恭敬低头,抱拳行礼。 沉老爷放下饭碗,指着帐篷里几个垫子,开口道:“这里没有椅子,将就将就坐罢。” 众人都是武官,没有读书人那么多事,很痛快的都坐了下来。 等大家都落座之后,凌肃抬头打量了一眼坐在薛威身后的中年人苏定,对着苏定微微一笑,点头示意。 苏定这会儿虽然已经实任薛威的副手,但是品级并没有提上去,还是千户级别,对着凌肃微微低头表示还礼。 三个人都坐下之后,沉毅也没有废话,直接开门见山的说道:“诸位,最新情报,齐人的船只,已经在北岸集结。” “虽然他们集结的地方,距离淮安府尚有百余里,但是不出意外的话,目标就是我们。” 说到这里,沉毅看了一眼凌肃,问道:“凌将军,何以对敌?” 凌肃立刻低头,毫不犹豫的回答道:“沉公,兄弟们已经完全接手了淮河防务,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从今天晚上开始,末将亲自带人夜巡淮河,一旦发现有齐人靠近,末将立刻组织麾下将士们迎敌!” 沉毅没有说话,而是扭头看了看薛威,问道:“薛将军,你呢?” “凌将军所言,自然是正理,不过…” 说到这里,薛威顿了顿,回头看了一眼跟了自己没几天搭档,思索了一番之后,微微低头道:“沉公,这淮河非是齐人的淮河,他们可以在河岸集结船只,咱们也可以,咱们在乐清的战船,目前已经开到了淮安…” “属下觉得,咱们是不是可以把船只开到淮河上,时时刻刻盯着那些北齐的船只,一旦他们有所异动,能够第一时间警觉不说,” “咱们的船上是有火炮的,必要的时候,可以直接开船迎敌。” 薛威的话音刚落地,苏定就站了起来,他对着沉毅躬身抱拳,开口道:“沉公,明州卫沿海,属下在明州卫的时候,还算熟悉水战,也开过一些战船,属下请求开船,去盯住北岸的齐人。” 沉毅看了薛威跟苏定一眼,然后目光落在了苏定身上,澹澹的说道:“咱们沿海都司的战船,比起一般的船只可大上不少,苏将军熟悉过么?” “回沉公…” 他低着头说道:“战船刚开到松江府港口的时候,属下就上去看过了,的确比普通的战船大上许多,不过末将还是会使的。” 沉毅点了点头,开口道:“那就这么办。” 他看向苏定,开口道:“记住,不能离他们太进,北齐的战船上,估计也是有火炮的,那些齐人相比较咱们来说,要话更加肆无忌惮一些,离得近了,说不定会直接开炮炸你。” 沉老爷顿了顿,继续说道:“如果北齐的船只距离你太近,意图不轨,那么不必请示,直接开炮炸他们。” 苏定恭敬低头,声音里带着激动的颤抖。 “属下遵命!” 沉毅又看向凌肃,开口道:“凌将军,你总领防线西部。” “薛将军领东部。” “一旦齐人有动作,不必临机请示,就把他们当成倭寇打就是。” “另外,要注意一件事情。” 沉老爷也站了起来,他看了看这三个下属,开口道:“上前线的,务必是着甲的,身上没有甲胃,或者只有皮甲的,暂时留在后方,不要让他们去直接面对齐人。” “报信的烟花,也给你们制好了,你们各自手里都有。” 沉毅顿了顿,继续说道:“三种颜色烟花的意思,务必牢记于心,见到求援的烟花之后,能支援的当立刻支援,不能支援的,放烟花给别处报讯。” “要做到整个防线浑然一体。” 说到这里,沉毅低喝了一声:“明白了么!” 三个人都站了起来,对着沉毅毕恭毕敬的躬身抱拳:“属下遵命!” 第七百九十七章 开打! 八月初八,淮安府正北方的淮河河面上,莫名多了一些船只。 这些船,有些看起来像是商船,有些看起来像是渔船,独独没有像是战船的大船。 此时,在一艘商船的船舱里,有两个正坐在甲板上喝酒。 这两个人一个一身青衣,一个一身白衣,看起来都是二十五六岁坐在,极为年轻。 白衣年轻人壮硕一些,穿着青色衣裳的,则显的稍稍有点瘦弱。 对饮了几杯之后,一身青衣的年轻人,看着对面的白衣年轻人,笑着说道:“这些年,朝廷对于南朝的态度越来越软,只要南朝给点零花钱,朝廷上下就再也没有南下的声音了,这回是怎么回事,怎么上面突然要南征了?” 这年轻人哑然一笑:“莫不是真的因为,南朝小皇帝今年没有给零花钱?” 对面的白衣年轻人仰头喝了口酒,冷哼道:“狗屁!” “那些人这么多年来,不管是什么钱,他们都能上下其手,可以说是过尽了好日子,哪里还能生出打仗的心思?” “不要说南朝小皇帝没有给钱,南朝小皇帝把礼部那个使臣朱满给打了一顿,朝廷上下又说什么了?” 这个白衣年轻人眯了眯眼睛,冷声道:“我堂兄身为朝廷官员,莫名其妙的死在了回来的路上,这一年以来,朝廷上下又有人替他说话了么?” “懂了。” 身穿青衣的年轻人喝了口酒,笑着说道:“周兄这次来,是给元垂兄报仇的。” “谈不上。” 这个姓周的白衣年轻人,名叫周元护,是当初那个到访建康的使者周元垂的堂弟。 两个人,都是北齐名将周晋安的孙子。 周元护今年二十五岁,自小从军,虽然年纪不大,但是此时,已经是北齐征南军中的指挥同知了。 所谓征南军,就是当初北齐用来马踏江南的军队。 只是六十多年来,这支军队一直被死死地挡在淮河以北,从来没有能够大规模进入南方,到了现在,已经成为北齐实质上的淮河驻军了。 而这支淮河驻军,在十几年前,就是由北齐大将周晋安统领,在淮北大败南陈的北伐军,击碎了南陈几十年的北伐梦。 而周元护能够在这个年纪,坐上指挥同知的位置上,自然跟他的家世分不开干系。 周元护眯了眯眼睛,闷哼了一声,开口道:“他好好的征南军不待,非要去燕都谋官,去跟清净司搞那些鬼蜮伎俩,死了也活该。” “不过…” 周元护看向南方,沉声道:“不过这些南人,这些年仗着我朝仁慈,愈发嚣张了,连我大齐的使臣也敢不明不白的杀了!” 说到这里,他看了看自己对面的这个白衣年轻人,澹澹的说道:“你不是应该在北边军中么,怎么也跑到南方来了?” “年初就回燕都了。” 白衣年轻人姓佟,名佟胜,也是北齐将门众中人,家里是当年入关的功臣,而且与周家不同的是,佟家是朱里真人,也就是现在北齐所谓的“贵族”。 佟胜仰头喝了口酒,然后舒爽的晃了晃脑袋,吐出了一口酒气,看向周元护,叹了口气道:“老弟你不知道,北边愈发难混了,那些北边的蛮子这些年越来越躁动,打起来跟不要命一样,能顶着火炮压上来!” “在北边打了几场仗,都吃了点小亏,干脆就回燕都休息了。” “上个月,家里人把我安排到征南军中来,说让我混几年资历,就回燕都安排个武职给我。” 说着,他耸了耸肩膀,开口道:“这不,就到周兄你手底下当千户来了。” 说到这里,佟胜有些好奇的看了一眼河南边,然后笑着说道:“对了,周兄刚才还没有说,怎么就突然打起来了?” 听到这个问题,周元护也看向南边,眯了眯眼睛,开口微微冷笑:“因为南朝人内讧了!” “六十多年前就是如此,现在也依旧如此。” 说到这里,周元护的心情明显好了一些,他看向南边,缓缓说道:“南朝的小皇帝,跟守淮河的赵家人内讧了!” “小皇帝逼迫着赵家,让出了淮安府二百余里近三百里的防线,给了南朝的一个文官。” “一个文官!” “带着两万地方上剿匪新兵守二百里的防线!” 周元护“呵”了一声,看向佟胜:“佟兄,这就是上天庇佑。” “南朝苟延残喘一甲子,如今气运终于终了!” 佟胜皱了皱眉头,微微摇头道:“周兄,恐怕不成罢,即便这一次咱们攻破了淮安府,这个缺口,南朝也有能力捂住。” “打不进去的。” “这一次自然打不进去。” 周元护低声道:“但是只要这一次打开一个缺口,朝廷里的那些老头子,就不会再畏首畏尾了!” “佟兄你这一次来的正好。” 周元护爽朗一笑,仰头喝了口酒。 “正好,跟随咱们征南军,干一番事业!” “说不定,佟兄你将来自家便能封侯,不必去跟几十个兄弟,苦哈哈的争家里那一个侯爵!” 佟胜闻言,也是眼前一亮,他看向周元护,问道:“周兄,什么时候动手?” 周元护四下看了一眼,确定甲板上没有闲杂人等之后,微微靠近了一些,压低了声音。 “家父说了。” 他声音沙哑:“就在今夜!” “南朝的淮安府,可是一座大城,攻入淮安府,城里的钱财女人,便都是我等的了!” 周元护目光炽热。 “重现六十年前,你我祖辈的荣光!” 佟胜哈哈一笑,举起酒杯。 “说得好,我敬周兄一杯!” ……………… 是夜。 今天的夜色,比起寻常,要更黑了一些。 因为今天晚上的天上,月亮被厚厚的云层给遮住,天上甚至没有几颗星星。 几乎可以说的上是伸手不见五指。 几十艘北齐的船只,随着征南军大将军周平的一声令下,缓缓朝着南边靠近。 身为指挥同知的周元护,站在一艘商船的甲板上,一边看着河南边的情况,一边吩咐道:“一会儿,南人发觉了之后,要是问起来,就说…” 他抬头看了看天上,开口道:“就说今天无星无月,伸手不见五指,我们这些商船,迷了方向。” “明白了么?” 随着一众下属的应和声,周元护又吩咐道:“尽量做到登陆之后再起战事,不要被那些南人堵在了河上!” 此时此刻,这位周晋安的嫡孙,目光热切。 因为这一次,他虽然不是主将,但却是先锋官。 只要这一仗打的足够好,他这个先锋官,也会是功劳满满! 今夜,他的目标是,突破南人的沿淮防线! 兵临淮安城下! 把那个南人文官,给吓破胆! 此时此刻,周元护站在甲板上,晚风吹拂在他的铠甲上,让这位年少有为的“少将军”,意气风发。 此时此刻,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回燕都受封领赏的场景。 几十艘船只,趁着夜色,缓缓驶向河对岸。 只要他们这一批人成功靠近,占领了河对岸,就可以从容不迫,掩护征南军剩下的人登陆淮河南岸! 到时候,他们的目标,就实现了一大半! 就在周元护浮想联翩的时候。 一声巨大炮响传来! 剧烈的爆炸声,在他耳边炸响! 紧接着,一道河水,泼在了他的脸上! 船只,也开始轻微摇晃了起来! 还没有等他反应过来,又一声炮响传来,炮弹击中船身,他座下的商船,开始剧烈摇晃! 周元护怒目圆睁,喝问道:“出什么事了!” “少…” “少将军!” 有人跌跌撞撞跑了过来,咬牙道。 “南岸,有人…” “不,是有船!” “正在炮击咱们!” 第七百九十八章 刀兵起于斯! 【为盟主秋水尘不染加更!】 此时的火炮,都是实心弹,没有开花弹。 因此,即便正面命中船只,也不可能直接把船炸沉,最多就是打出一个大洞。 只有打到小船,才有可能直接把船击沉。 不过这也够了! 此时月黑无光,炮弹打在船身上,顿时让这船剧烈摇晃起来! 尽管因为是黑夜,命中率很差,但是河南边,至少有数十门火炮同时开炮,炮弹覆盖下来,几十艘船里,也有五六艘被同时命中! 周元护气的咬牙切齿,开口道:“传令下去,用火炮打回去!” “是!” 很快,北齐的船只甲板上,也推出了火炮开始还击。 只不过,他们这一次是“突袭”,带的火炮不是很多,零星几声炮响之后,就有炮手跌跌撞撞的跑到了周元护面前,咽了口口水,开口道:“少将军,咱们的火炮太少了!” “而且…” “而且够不到他们!” 周元护长长的喘了口气,怒骂了一声:“也不知朝廷的军器监,是干什么吃的!” 他虽然咒骂,但毕竟也是将门出身,自小就跟着家里大人们一起学打仗,很快就反应过来,开口道:“不要开炮了,不用管他们的火炮,分散阵型,直接全速把船开过去!” “南人都是软脚虾!” “咱们只要上岸,立时就能把他们杀个七零八落!” 他吩咐完之后,很快北齐的所有船只,开始散开,缓缓朝着河南岸推进! 而此时此刻,河南岸的沉毅沉老爷,正站在高处,拿着望远镜,看着河面上的情况。 奈何,这会儿乌云盖月,实在是没有光源,根本看不清楚,他看了一会儿之后,吩咐身边的薛威,沉声道:“炮一打,敌人只要不蠢,这会儿肯定散开了,一会儿他们上岸,阵营也会散开。” 说到这里,沉老爷顿了顿,开口道:“咱们在这,有多少人手?” 薛威毫不犹豫的低头道:“回沉公,按照您的布防图,这里布置了三个千户营,如果放求援的烟花,还有两个千户营可以支援过来。” 听到这句话,沉毅突然咧嘴一笑。 “白天的时候,我还一直在想,他们会从哪里进攻,没想到,还真的选了咱们人最多的地方。” 此时此刻,沉毅基本上已经确定。 原淮河水师布防图,至少是淮安段的布防图,绝对已经泄露了! 不管是赵阀送给齐人的,还是无意间泄露的,绝对已经泄露了。 因为,此时淮河沿岸驻兵最多的地方,基本上就是当初淮河水师布防的“薄弱”之处! 如果沉毅不是临时变阵,这一次还真就要吃大亏! “三千个人应该够了。” 沉毅眯了眯眼睛,开口道:“弓箭手布置好,但是不要着急,等他们上岸之后,再好好招待他们!” 薛威咧嘴一笑,抱拳应命,转身下去办事去了。 正巧,这个时候,一阵夜风吹拂,把天上盖住了月亮的云彩,吹到了一边。 沉毅连忙端起望远镜,看了一眼河面上。 借着微弱的月光,沉毅终于看清楚了,分散在淮河河面上几十艘船! 有大有小! 按照这些船的大小来看,这一支齐人的先头部队,应该有两千人左右! “好啊。” 沉老爷眯着眼睛,冷笑道:“人数不多不少…” ………… 淮河河面上,北齐的几十艘船里,快一些的,终于靠近了南岸! 南岸的沿海都司将士,见到齐人登了岸,都吓得“魂不守舍”,一熘烟散了。 终于,周元护座下的商船,也靠近了岸边。 这位北齐将门的“少将军”,直接跳下大船,大声喝道:“上岸的兄弟,列阵持盾,列阵持盾!掩护后续兄弟上岸!” 这会儿,大约有一百多个北齐征南军将士,踏上了淮河南岸的土地。 薛威站在高处,冷冷的看着这些齐人,正要挥手下令放箭,刚刚从战船上下来的苏定,已经站在了薛威坐近,他微微低头道:“卫帅,似乎可以等一等。” 薛威回头看了他一眼,皱眉道:“再等一等,他们的盾阵就成了!” “到时候,弓箭用处就不是很大了。” 苏定微微低头道:“卫帅,他们太分散了。” “这会儿放箭,杀伤不大,而且这会儿上岸的人不多,发现不对,他们可以掉头就走。” “属下的意思是,再等一等。” 苏定的目光盯着河岸,借着火光,他已经能够看清一些现场了。 薛威回头打量了一眼苏定,先是缓缓点头,然后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从怀里掏出那个他视若珍宝的望远镜,递在苏定手里,开口道:“用这个看。” “一会儿,由苏将军你来发号施令。”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捋了捋袖子,大踏步朝着齐人的方向走去。 “老子要去杀人了!” 苏定手里拿着望远镜,看着薛威缓缓远去的壮硕背景,先是一愣,随即默默感慨。 “手握重权,却能听进去人说话,又这么年轻…” 苏定低声道:“将来是要成人物的…” 说完,他学着薛威的样子,用望远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着远方的战场。 等到周元护身边,差不多有五百人左右集结的时候,苏定不再犹豫,大手一挥,低喝道:“弓箭手放箭!” “狼先兵准备!” 此时的苏定,在薛威麾下,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他很细心,对于军中的兵种,早已经了解的一清二楚。 这位苏将军缓缓说道:“五轮齐射之后,狼先兵立刻冲上去!” “他们没有弓手成阵,不必顾及弓箭,不必带盾兵,直接顶上去!” 苏定不慌不忙的,开始一条一条的发号施令,安排手下的将士们。 他很细心,基本上把已知的所有兵力,统统派上了用场。 随着他一声令下,早已经准备多时的二百多个弓手,几乎在同一时间齐射! 狼先兵们握住了手中的狼先,抬头默默数着头上的箭雨。 第一轮… 第二轮… 三… 四… 五! 第五轮箭雨之后,薛威怒喝了一声,拔出腰中的佩刀,大喝道:“兄弟们,与我冲杀过去!” “宰了这些胡齐的狗崽子! ” 相比较苏定来说,薛威才是沿海都司之中正儿八经的老资格! 即便是凌肃的嫡系下属,除了几个老资格千户之外,也很少有不服薛威的。 此时,听到薛威的怒喝声,近三百狼先兵齐声怒喝,跟在薛威身后,一边怒喝,一边朝着已经被弓箭射乱阵型的齐人冲杀了过去! 而此时的周元护,被一众盾兵护在中央,一直等到第五轮齐射结束,他才来得及伸出头去,看一看战场上的局势! 这会儿,月亮,已经从乌云之中探出了头! 月光照耀之下,他清楚的看到,数百个南人将士,手持奇怪的长柄武器,朝着自己冲了过来! 周元护来不及细想,转身怒喝道:“兄弟们,记得我说过什么吗!” “南人都是软脚虾!” 他拔出佩刀,咬牙切齿:“不要被他们唬住了!杀他几个人,他们的阵型便不攻自溃! ” “建功立业,就在眼前!” “拖他们半个时辰,后续的兄弟们,便都能上岸了!” 周元护怒喝了一声,拔刀朝着狼先兵冲去。 “杀啊!” 伴随着两边震耳欲聋的喊杀之声。 和平了四年的南陈和北齐。 终于… 再起刀兵了! 第七百九十九章 失效的狼筅 此时,齐人上岸的人数,只有不到一小半。 另一半人,或者还在河面的船上,或者还没有来得及下船。 这就是兵书里比较经典的半渡而击。 此时,这些刚上岸的齐人,阵型本就不怎么坚实,被五轮箭雨齐射之后,已经死伤了一百多人,随即狼先兵已经杀到,震耳欲聋的喊杀之声传来。 狼先兵的精髓,在于用长杆兵器格挡住敌人的兵器之后,用长杆前端的狼先,也就是铁制的枝衩杀人。 此时此刻,月黑风高,这些齐人甚至看不到狼先后面的将士,就被狼先捅在了身上! 但是… 效果并不是特别好! 因为,狼先这种东西,本是用来对付倭寇的,倭寇身上基本上没有任何甲胃,只穿着一身布衣,甚至是裸衣,因此狼先可以很好的格挡住倭刀之后,再杀伤倭寇! 但是这些齐人不一样。 他们大部分都是有甲的,哪怕没有铁甲,身上也会有轻甲,皮甲之类的甲胃! 狼先前端,并不是如何锋利,基本上不可能做到破甲,哪怕是皮甲,也很难捅穿! 因此,双方甫一接触之下,前排的齐人只是被狼先给捅倒在了地上,并没有受伤,或者说没有受重伤! 好在,沿海都司早已经有一套相对成熟的套路,敌人被狼先推翻,或者格住兵器之后,立刻就会有人抽出单刀上前补刀! 再加上,薛威等人来势汹汹,骤然接触之下,北齐的前排将士,直接倒下了一排,然后被一堆狼先戳在脸上,戳的满脸鲜血! 周元护此时就在最前线,见状怒喝了一声,提刀就朝着狼先兵冲了过去,但是他的刀太短,根本不可能砍得到狼先兵,就会被逼退回来。 周元护怒不可遏,大声道:“这些人手持重器,笨拙得很,绕到他们侧面去!” 有人大声提醒他。 “少将军!绕到侧面去,咱们就不成阵型了!” 周元护咬牙切齿,怒声道:“被这些怪东西推进下去,就更加不成阵型了!” “无论如何,挡住他们!” “绕到侧面去!” 说罢,他直接提刀,一马当先,带着十几个周家的护卫,开始迂回,准备绕到这些狼先兵的侧背! 薛威此时,正在狼先兵之中,他冷静的观望了一下战场,手持长刀,喝道:“盾兵掩护!” “再冲他们一轮!” “他们只有这一个阵型!” “冲散了,就再不能成阵了!” 说完这句话,薛威又回头,对着身后的都司将士喝道:“其他人,抽刀,截杀两侧的齐人!” 对于一支军队来说,不管是狼先兵,还是骑兵,弓手,都是少数兵种。 真正的主力,永远都是持刀佩甲的普通将士们。 而这部分,也是真正考验军队战斗力的部分。 此时此刻,沿海都司的士兵,在数量上占据绝对的优势,在薛威的带领下,他们分别迎向两侧的敌人。 薛威提刀,直接朝着周元护奔了过去! 薛威,本就是冲阵出身,他身材不是特别高大,约莫一米八左右,但是异常壮硕,足足有二百斤重,又是战场上出身,打起来凶勐异常。 更重要的是,这几年薛威做了官,有了身份地位之后,并没有放弃武力,反而走访名师,还拜了几个拳脚枪棒的师父。 这会儿,他又浑身铁甲,如同一个战争机器一样,直接冲进了人群里,两只手持刀,狠狠一刀,便把迎面而来的一个齐人直接噼杀! 鲜血,溅了他一身! 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被人护在中间的周元护,怒喝一声,直接朝着周元护冲了过去! 周元护也是自小习武,见状怒喝一声,两个人立刻撞在了一处,手中长刀碰撞,在漆黑的夜色里,甚至溅出了火星! 而此时,本就人数不多的齐人,因为再一次分散兵力,他们的主力阵型,终于被狼先兵冲散! 随着沿海都司几个千户的怒喝之声,沿海都司的人开始缓步推进,把这些齐人往河面上逼去! 此时此刻,站在高处的苏定,还在指挥,他用望远镜看了一眼战场,大声喝道:“弓箭手往前推进,不要让他们上船!不要让他们上船!” 都司将士,在他的指挥下,开始一点点蚕食这些已经登录的齐人。 就在苏定发号施令的时候,同样着甲的沉毅,默默出现在他身边,这会儿苏定刚刚吼完了一声,忽然余光瞥到了沉毅,他连忙转身,对着沉毅恭敬抱拳:“沉公!” 沉毅微微摇头,笑着说道:“苏将军继续指挥,不必管我。” 苏定也摇了摇头,他回头看了一眼河边的战场,低声道:“沉公,如果今夜齐人没有后续的人支援过来的话,战局已定,用不着再指挥了。” “剩下的,全看兄弟们是大胜还是小胜了。” 沉毅“唔”了一声,问道:“发现什么问题没有?” 苏定抬头看了沉毅一眼,略微犹豫了一下,但是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微微低头道:“回沉公,没有什么问题…” 沉毅静静的看着苏定,然后澹澹的说道:“其实你瞧出来问题了,只是不敢跟我说,是不是?” 苏定恭敬抱拳,没有说话。 沉毅默默看向战场,缓缓说道。 “狼先…不好用了。” 方才的战事,沉毅一直在不远处观望,他已经发现,对付倭寇几乎无往而不利的狼先,在应对齐人的时候,用处已经不大了。 只是因为,都司上下人所共知,狼先这东西,是他沉毅“发明”的,因此苏定没有好意思直接跟沉毅说。 听到沉毅这句话,苏定低着头,开口道:“沉公,齐人大多佩甲,狼先很难直接杀伤他们,不过今天晚上,狼先还是很有用的。” “全靠都司训练有素的狼先兵,咱们才能迅速撞破敌人已经结成的阵型,不过…” 苏定低着头,话锋一转,开口道:“这一次之所以好用,是因为敌人没有成队形的长枪兵,或者是他们没有来得及结成阵型…” 狼先这种枝衩,对待短兵器自然是很好用的,但是如果对付同样的长柄兵器,而且是以“扎”为主要进攻手段的长枪,那就有一些捉襟见肘了。 沉毅默默点头,他缓缓说道:“这东西…” “是时候淘汰了。” 苏定对着沉毅拱手道:“沉公,今夜的战局,基本上已经明朗,属下估计,用不了多久,齐人就会溃逃,您回去歇着。” 沉毅摇了摇头,眯着眼睛说道:“今夜的战事可能结束了,但是咱们跟齐人的战事,才刚刚开始。” 说到这里,他深呼吸了一口气,问道:“今天晚上的这些齐人,能留下一半么?” 苏定沉默了片刻,微微摇头,苦笑道:“沉公,他们有船,想要逃的话,不太好追,是属下们疏忽,没有准备桐油,不然这会儿,可以放火去把他们的船只给烧了,断去他们的退路…” 沉毅看了一眼战场,沉声道:“立刻传令,让咱们的战船出动,北齐的小船不用理,挡住他们那几艘大船的退路!” “贴脸硬撞,也要撞停他们!” “离得近了,就用火炮轰他们!” “要明明白白的告诉齐人。” 沉老爷看着火光冲天的战场,两只眼睛里都反射着战场上的火光。 “南岸不是他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第八百章 啃他们一口! 苏定的判断非常正确。 已经登陆的齐人,在确认自己受到埋伏之后,身为战场指挥的周元护,只是试探性的跟沿海都司将士碰了碰,便果断下令后撤! 因为周元护心里非常清楚,他现有的力量,不可能突破埋伏,更不可能反败为胜! 尤其是看到南岸连成一片的火把,他心里更是愤恨难平! 征南军的高层,明明说这里是南人防守薄弱之处! 可是现在,哪怕是粗略估算一下,南岸的陈军,最少也有两千人以上了! 有心算无心,两千人埋伏他两千多人,而且半数人来得及登陆,这种情况下,他不可能赢。 于是乎,在尝试了小半个时辰之后,周元护心有余季的看了一眼那个提着刀朝着自己冲杀过来的南朝汉子,目光里有了一丝畏惧! 他自认也是武力不凡。 但是刚才跟那个南朝汉子厮杀在一起之后,只长刀撞在一起,他的虎口就已经被震的发麻,几轮交锋下来,他的右手虎口已经出血! 如果不是几个周家的护卫,舍命把他接了下来,这会儿他即便没有重伤,但是最少也要挂彩! 在几个护卫的保护之下,周元护快速观望了一番战场,然后回头看向自己身后的几艘大船,怒喝道:“南人奸滑,提前设伏!” “兄弟们,暂且后撤,后撤到船上去,返回北岸!” 此时,北齐将士至少已经死了好几百个人,其余人也都在苦战之中,听到他这句话,简直是如闻仙音,都快速朝着河面退去! 有些船只没有靠岸,他们便直接跳下淮河,朝着船游过去。 北边的人虽然不怎么会游水,但是这些常年驻扎在淮河边上的征南军,大多都是会水的,倒也不用担心淹死。 但是这个时候,弓箭手已经按照苏定的指挥,推进到了河边! 于是乎,不知道多少羽箭,射向了河面! 虽然视野不佳,虽然看不清楚敌人,但是只要箭雨足够密集,有时候准头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伴随着一阵阵惨叫之声,这些北齐的士兵,狼狈逃回了船里。 但是,河面上沉毅当初在乐清造的几艘战船,也已经缓缓开动,朝着这些逃窜的齐人船只靠了过来。 按照沉毅的吩咐,他们只找几艘大船,拦住了这几艘大船的退路! 此时,双方鏖战,已经超过了一个时辰,差不多接近两个时辰了! 沉毅看向苏定,开口吩咐道:“河面追击的事情,就托付给苏将军了,能拦下来一艘船是一艘船,但是记住,不要让那些齐人有跳到咱们船上的机会。” “齐人凶狠,免得被他们给夺了船。” 苏定抱拳应是,转身下去安排去了。 而这会儿,陆地上的战事,已经进入到了尾声。 剩下的,主要是在围杀一些没有来得及上船的齐人,不过大部分齐人被围起来之后,都司这边呼喝几句,也就乖乖的扔下武器投降了。 到了天色蒙蒙亮的时候,沉毅才在人堆里,找到了薛威。 此时的薛将军,浑身是血,被一群将士围在中间,大口的喘着粗气。 虽然浑身是血,但是他还在跟旁边的几个百户说笑,声音很大。 见到沉毅来了,他挣扎着要站起来给沉毅行礼,沉毅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起身,然后越过众人,蹲在了薛威面前,皱眉道:“受伤了?” 薛威憨厚一笑,开口道:“受了点伤,但是都是皮肉伤。” 他指着身上的血,对沉毅咧嘴一笑:“沉公您看,这都是那些狗崽子的血!” “老子今日…” 薛威咳嗽了一声,连忙改口:“属下今日,终于见到这些传闻之中的齐人了!” “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这位都司指挥使,笑容有些憨厚。 “属下一人,就杀了他们七八个人!” 北齐,对于所有的陈国人来说,可能都是一个梦魔,尤其是种种传闻,把北齐军队,说的如何如何厉害。 就连薛威,在此前,心里多少也有了一些忐忑。 不过现在,他一口气砍杀了那么多齐人,心中的些许畏惧之心,至此终于烟消云散! 沉毅看了他一眼,然后干脆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重重的深呼吸了一口气。 他心里,未尝不忐忑。 还好…这初战虽然打的不是特别漂亮,但是总算是告捷了! 闭上眼睛,舒缓了一下心情之后,沉毅睁开眼睛,看向薛威,开口道:“没有怎么受伤就好,看样子,最多到中午,这场仗就算是告一段落了,今天抓了不少俘虏,传我的命令,俘虏要好生看押,不得虐待打杀。” 前面的话,薛威都没有说话,不过说到后来,他瞪大了眼睛看着沉毅,有些不解:“沉公,那些狗崽子…” 前一两年,在东南剿倭的时候,沉毅是不要俘虏的,基本上就算是捉了俘虏,也是找地方砍头。 现在,突然要“优待”俘虏了,薛威自然不解。 沉毅坐在薛威旁边,伸手拍了拍这个大块头的肩膀,缓缓说道:“俘虏不能杀,杀了,将来就没有人肯投降了。” “没有人投降,我们便要多死很多人,才能拿下他们。” 一个人求生的意志是非常顽强的。 如果知道放下武器投降也是死,这些人想都不想,一定会咬牙跟你拼命,厮杀到底。 但是如果缴械投降,不仅不会死,还能有吃有喝。 那么,大家投降起来,就要容易很多了。 沉毅此时,是在给未来的北伐铺路。 随着太阳慢慢升起来,河岸上的战事告一段落,不过淮安府方向,突然来了一些小推车和马车,随即就有人来禀告沉毅,说是淮安知府衙门带着一些淮安百姓,来给都司将士送吃的来了。 没过多久,一些摊好的面饼,还有米饭,米粥,甚至还有一些菜食,就被送到了众多都司将士手里。 这会儿,大家打了一夜的仗,本就疲累到了极点,能吃上一口热腾腾的饭食,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有些人扒几口米饭,就开始淌眼泪了。 而沉老爷,正半躺在一块斜坡上,看着这些将士们吃东西。 一个穿着一身四品常服的年轻人,也学着沉毅的模样,躺在了他身边,然后扭头看了沉毅一眼,笑着说道:“钦差大人,听说昨天晚上打的很好啊,来犯的齐人,被你们打的落花流水,溃不成军。” 沉老爷脸上,殊无喜意。 他微微眯着眼睛看向天空,缓缓说道:“有心算无心,提前设伏…” “算上俘虏的齐人,这一次杀敌,也就是千人左右。” 说到这里,沉老爷皱眉道:“而粗略估算,我们竟也损失了三四百人。” “算上受伤的,就更多了。” 沉毅看了一眼旁边的张简,声音沙哑:“师兄,这些齐人…” “好厉害啊。” 沉老爷低声道:“这种伤亡,在以前剿倭的时候,几乎是不可想象的…” 张简拍了拍沉毅的肩膀,轻声宽慰道:“打赢了就是好事,不是么?” 沉毅微微摇头。 “只是打退了而已。” 他的目光看着北边,缓缓说道:“他们不会死心,可能明天,可能后天,就又会再一次打过来。” 说到这里,沉毅的声音戛然而止,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闭目不语。 张府尊坐了起来,他看了一会儿沉毅,然后从怀里取出一张饼,递在沉毅面前。 “吃点东西,一大早让人做的。” 张府尊开口道:“谁都可以这个模样,你这个钦差这样可不行。” “你是主帅。” 沉毅睁开眼睛,看了看眼前的面饼,又扭头看了看张简,然后默默接了过来。 他的精神,振奋了一些。 “师兄放心,我好得很。” 沉老爷的目光看向河对岸,狠狠咬了一口手里的大饼。 “天王老子来了,我也要啃他们一口!” 第八百零一章 风骤雨急 有地方官协同配合,仗相对来说,就好打的多,最起码后勤问题不用操心,就比如现在,张简不仅带来了饭食,还带来了淮安城里几乎所有的大夫以及伤药。 这对伤员来说,尤其是一些重伤员来说,很多时候是可以救命的。 有张简等人帮着抢救伤员,沉毅很快振作了起来,吩咐属下开始打扫战场。 差不多到了中午,所有的伤亡数据被统计了出来,薛威坐在沉毅的下首,对着沉毅抱拳道:“沉公,昨夜连带着今天早晨,咱们兄弟一共杀敌七百三十余人,俘虏了四百多齐人!” 他顿了顿之后,继续说道:“苏将军带着战船,拦下了齐人的两艘大船,这些俘虏,大半是从船上押下来的。” 他看着沉毅,沉声道:“沉公,这一次初战,苏将军当记头功。” 苏定坐在薛威下首,闻言连忙低头,开口道:“属下绝不敢当,昨天晚上,主要是沉公部署得当,薛将军指挥得当,属下只是按照上官的吩咐办事,至多是有一些苦劳…” 他态度非常谦虚,斩钉截铁的说道:“功劳,肯定是没有的。” 主位上的沉毅,看了两个人一眼,开口道:“好了,谦虚的话不要说,你们的功劳,该是什么就是什么,我会一一记下来,报给朝廷,不过昨夜苏将军功劳着实不小,嗯……” “苏将军现在还是千户职,本官做主,就暂时升为广州卫指挥佥事,协助薛将军打理军务。” 这段时间,苏定本就一直在给薛威做副手,沉毅给他临时升官,也只是升了品级,并没有动他的职责。 苏定连忙站了起来,直接半跪在沉毅面前,恭敬低头道:“属下,多谢沉公栽培!” 沉毅摆了摆手,示意他坐回原来的位置,然后看向薛威,眯着眼睛说道:“继续说,我军阵亡几何?” “初步统计,三百五十余人。” 薛威低着头,缓缓说道:“另有二十余人,失踪了…” 沉毅皱眉道:“是失踪了,还是逃了?” 薛威摇头,低头道:“目前,尚不清楚…” 沉老爷闷哼了一声,沉声道:“不清楚就去查清楚,如果阵亡了,给发朝廷的抚恤,要是临阵脱逃了!” “按军规杖毙!” 逃兵是非常常见的事情,但是这种事情,绝对不能纵容,更不能放宽,必须要发现一个处理一个,不然的话,时间一长,军队也就彻底完了。 薛威点头称是,继续说道:“另有重伤一百多人,轻伤数百人。” 说完这句话,他小心翼翼抬头看了看沉毅,随即飞速低下头,不敢再抬头了。 他知道,沉毅对于这个结果,非常不满意。 因为昨天,岸上的都司将士,在人数上是绝对优势的,更是提前埋伏到了这些齐人,如果两军战力相当的话,阵亡应该在一比五甚至更低才对! 可是昨天,哪怕单按阵亡人数来算,也就是将将一比三而已。 沉老爷闭上眼睛,缓缓说道:“立刻通报全军。” 他睁开眼睛看向众人,沉声道:“我军初战大捷,毙杀齐人千余人!” 这个时候,即便沉毅心里再怎么不满意,但是军心不能乱,士气不能低。 况且,这一次初战,哪怕没有达到沉毅的心理预期,但是也的的确确是一场大捷,一场足以让全军振奋的大捷。 薛威等人,立刻低头应是。 “通报全军是通报全军,但是你们,不能懈怠。” 沉老爷沉声道:“北齐这一次,只是损了一个千户营而已,北齐驻扎在淮河边上的征南军,足有一百多个千户营,这一次未损敌之百一!” “尤其是你,薛将军。” 沉毅看向薛威,缓缓说道:“齐人随时可能会再来,而且这一次,他们多半不会晚上来了,可能是上百艘战船乃至于数百艘战船,带着万人以上的齐人打过来!” “你要时刻巡查河道,丝毫不能放松。” 薛威昨天晚上,打了半个晚上,到白天的时候已经脱力倒在地上,不过这会儿他已经恢复了过来,对着沉毅恭敬抱拳道:“沉公放心!” “末将绝不辱命!” 沉毅点了点头,挥手道:“好了,还有很多事情要忙,你们先下去办事罢,有什么紧急情况,我会派人第一时间通知你们。” 在场的众人,都是千户以及千户级别以上的将官,闻言纷纷抱拳,对着沉毅行礼离开。 等到众人离开之后,沉毅才躺在了自己帅帐的床铺上,一股疲惫的感觉,铺天盖地的压了过来。 帅帐的帘子被人掀开,同样颇为疲累的淮安知府张简,走进了帅帐里,一屁股坐在了沉毅旁边,喘了口气:“一些还能动弹的伤兵,已经让人给先送回淮安府治伤了。” 张简看了看沉毅,叹了口气:“有些伤实在是太重,只能在这里抢救,能不能救得回来,要看上天。” 沉毅没有睁开眼睛,而是缓缓说道:“多谢师兄了。” 张简摇了摇头,看着满脸疲惫的沉毅,开口道:“我一会儿,要回淮安城里主持淮安,要不要把你一并带回去,你这几天,估计都没有怎么休息好,现在战事告一段落了,你也回你的钦差行辕休息休息。” 沉毅睁开眼睛,对着张简微微摇头,苦笑道:“师兄,第二波齐人,可能明天就要来…” “我不可能在这个时候,离开沿淮防线。” 张简闻言,默默叹息,他站了起来,开口道:“那你趁现在,好好休息休息,我不打扰你了。” 沉毅也坐了起来,对着张简笑道:“那好,我这就睡会,不过睡觉之前,还请师兄帮我代笔写一封报捷的奏书,送到建康去。” 张简先是点头,他一边铺开白纸,一边看向沉毅,问道:“这么着急?” 沉毅低声道:“宫里,此时多半需要这份报捷的文书。” 张简默默点头,一边磨墨,一边开口问道:“怎么写?” 沉毅把战损的数据说给他听了听,然后开口道:“照实写就是了,毕竟这一次,也的确算得上是大捷。” 沉老爷语气幽幽:“大陈,多少年没有收到过来自北边的捷报了?” 张简蘸了蘸墨,笑着说道:“是有不少年了。” 他提笔写了几行字之后,再回头看向沉毅,沉老爷已经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张府尊见到沉毅有些狼狈的模样,心里有些不太好受,几乎红了眼眶。 他心里明白,沉毅原是不用来做这些事情的。 但是这些事情,又总要有人来做。 他也是进士出身,文采自然不错,没过多久,一封报捷的文书就已经写了出来,回头见沉毅还没有睡醒,张简也没有催,也打了个哈欠,准备眯一会儿。 正当张府尊打瞌睡的时候,沉毅的帐篷外面,传来了一声急促的声音。 “沉大人,沉大人!” “淮河北岸,又发现大量船只集结!” 这两句话,直接把沉毅从睡梦之中惊醒,他直接睁开眼睛,一边起身大踏步朝着外面走去,一边头也不回的开口道。 “师兄,那四百个俘虏,麻烦你一并押回淮安,暂时收押!” “等我事情忙完了,再回去寻你!” 第八百零二章 虚虚实实 在大陈,淮河还是没有入长江入海的,因此在淮安这一段还保持了相当的宽度, 约莫还有两三里宽,这个距离,如果天气晴朗,视力好的人,是可以看到对岸情况的。 但是如果天气不好,就不太容易瞧见。 不过这会儿,沉毅的沿海都司,配备了望远镜,在很多地方,都可以把河对岸的情况,看的一清二楚。 此时,在淮河北岸,的确有更多的船只在集结。 因为是大白天,看的比较清楚,粗略估计,可能有上百艘船只集结在了北岸,而且陆续还有更多的船只在集结。 沉毅亲自赶到河边,用望远镜看了看对面的情况。 等到他看完之后,站在他身后的薛威微微低头,沉声道:“沉公,看来齐人吃了亏之后,很不甘心,还想要从高庄这里找回场子!” 昨夜,齐人突袭登陆的这块地方,名字就叫高庄,就连张简替沉毅代笔写的奏报里,写的也是高庄大捷。 沉毅正在思索的时候,薛威微微低头,开口道:“沉公,咱们在附近方圆五十里之内,还可以调三四个千户营过来,要不要现在就下调令,让他们靠过来?” 说着,薛威看了看河对岸,低声道:“看齐人这态势,这一次恐怕要来五千人以上了。” 沉毅皱了皱眉头,正要答应薛威让他去摇人,忽然间灵机一动,微微摇头道:“不急,先看看。” “派人,十二个时辰不停,盯着这些齐人,但有异动,立刻来报我。” 说完这句话,沉毅缓缓转身,回自己营帐里去了。 薛威看着沉毅的背影,还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一旁的苏定拉了拉他的衣袖,开口道:“薛将军,末将也觉得,似乎可以等一等。” 薛威回头看了看苏定,然后他拉着苏定的衣袖,走到一边,开口道:“老苏,你与我细说说,这其中的道理!” 苏定微笑道:“薛将军,昨夜月黑无光,敌人突袭而来,我们是如何提前发觉的?” 薛威不假思索的说道:“自然是咱们有小船在淮河河面上,提前发现了齐人的动向。” “昨夜月黑无光,我们尚且可以提前预知敌人的动向,那么今天齐人大白天就开始集结船只,还就在高庄对面。” 说到这里,苏定顿了顿,开口道:“这大概就是,故意集结给咱们看的。” 说到这里,薛威似乎听明白了,他恍然道:“苏将军你的意思是,那些狗崽子可能是羊攻高庄,骗咱们把兵力都调到这里之后,突袭别处?” “多半如此。” 苏定抬头看了一眼河对面,开口道:“不然这就太没有道理了,除非是齐人直接派数万人规模的兵力,往高庄这里压过来,否则这么明目张胆的集结船只,明目张胆的打过来,在登陆的时候,都是要吃大亏的。” 薛威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然后对着苏定抱了抱拳,咧嘴笑道:“先前沉公让我多跟苏将军学一学,我心里还有些不服气,如今果然跟苏将军学到了很多。” “哪里哪里。” 苏定连忙摇头道:“末将也跟薛将军学到了很多,而且论临阵破敌。” 他由衷的说道:“薛将军是末将生平所见,第一勐将。” “害。” 薛威大咧咧的摇了摇头,笑着说道:“我虽然不聪明,但是也知道苏将军这话,是在抬我。” “不过我与苏将军说的话,都是真的。” 薛威面色真诚,笑着说道:“苏将军你不知道。” “从前,我跟凌肃凌将军在一块的时候,也常常问他问题,他总说我这里好,那里也好,从来不肯教我真东西。” “吝啬的很。” 说到这里,薛威一把搂住的苏定的肩膀,笑着说道:“如今苏将军不吝赐教,我心里高兴得很。” 被薛威这么一搂,哪怕是苏定这种武人,身子也跟着晃了晃,他咳嗽了一声之后,笑着说道:“薛将军,现在咱们要做好沿淮的巡视。” 他的目光看向河对岸,开口道:“看齐人这动向,估计明天,他们就要有动作了。” “高庄这里,也不能疏忽。” “战场上,虚虚实实,捉摸不定,说不定河对岸这些船里,到时候真的会有数千齐人冲杀过来。” 薛威认真听完苏定的话之后,忍不住感慨了一番。 “这些东西,沉公给我的兵书上,似乎也有提起,只是我一直没有弄明白意思。” 他对着苏定笑了笑,开口说道:“如今苏将军这么一讲,我竟然全懂了,就想给人泼了一盆凉水一样,一下子聪明起来了。” 苏定微笑道:“薛将军应该说豁然开朗。” “开朗不开朗的,我不懂。” 薛威对着苏定呵呵一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只可惜,没有早些碰到苏将军。” 他握了握拳,闷哼道:“不然,我也不至于被凌肃死死压过一头。” 苏定面色平静,低声道:“眼下,就是薛将军的大好机会。” “凌将军在西线,薛将军你在东线。” 苏定静静的说道:“凌将军的西线,是靠近淮河水师防线的,如果齐人想要破防,可能会顾忌淮河水师,因此我估计,这一次驻防淮河,大半战事……” “都会在东线。” 苏定微笑道:“末将相信,这也是沉公安排薛将军你守东线的深意。” 薛威闻言,站在原地半晌不动。 良久之后,他面朝着沉毅的营帐方向,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眼含热泪。 “沉公待我。” 这个大汉垂泪低头。 “真如再生父母一般!” ……………… 沉毅回到自己的营帐之后,张简已经离开。 他先是看了一遍张简给他代写的奏书,确定没有什么问题之后,便盖上了自己的印章,让蒋胜火速送回建康去。 接下来,就是一些紧急的军务。 他处理了一番之后,便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沉老爷是个很喜欢睡觉的人,如果是在建康,他这一觉就能睡到第二天上午乃至于中午。 不过在这沿淮防线,沉毅几乎是每半个时辰,就自己惊醒一次,然后就把门口的将士叫进来,询问情况。 就这样,一直迷迷湖湖到了第二天的凌晨,沉毅还在半梦半醒之间的时候,苏定的声音,在他营帐外面响起。 “沉公,末将苏定求见!” 沉毅立刻睁开了眼睛,直接开口道:“你进来。” 很快,苏定来到了沉毅面前,低头开口道:“沉公,高庄以东四十里,河面上发现了齐人的船只。” “高庄西边三十里处,也有齐人的船只出没!” 他微微低头道:“因为情报上说,东边的河面上至少出现了四十艘船,而那里只有两个千户营,因此薛将军此时,已经匆忙赶去了。” “他吩咐末将,立刻来通知沉公!” 沉毅这会儿,已经彻底清醒,他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尽量让自己完全冷静下来。 几个呼吸之后,他抬头看着苏定,问道:“高庄北边的河岸上,可有动静?” “回沉公。” 苏定开口道:“高庄北边的船,已经有一百多艘,现在都还在,没有动静。” 沉毅心里当即有了决定,他沉声道:“传我的命令,立刻把所有火炮,摆在高庄河岸上,用枯草树枝遮掩!” “高庄所有将士,按兵不动,随时待命。” 他又看向苏定,继续说道:“至于东西向的敌人。” 沉老爷面无表情,冷声道:“让各自的守军固守防线。” “撑不住了,就放烟花求援。” 苏定抬头,深深地看了看沉毅,然后恭敬低头抱拳。 “末将遵命!” 第八百零三章 变弱了? 醒过来之后,沉毅披了身衣服,便来到了高庄沿淮防线,他依旧找了个高坡,手里拿了一支望远镜,静静的盯着河对岸。 河对岸的一百多艘船,依旧毫无动静。 时间每过去一刻,沉毅的心就跟着焦灼一分。 因为时间拖的越长,对岸那一百多艘船是“幌子”的可能性就会越来越高。 尤其是,按照情报,现在东西两边,几乎同时遇到敌袭,已经完全打起来了。 甚至有好几次,沉毅几乎都要忍不住下令手下将士支援东西两边的战场了。 但是每一次,他都强忍住冲动,依旧坐在这处高坡上,静静的看着河对岸。 苏定就坐在他的旁边,等到到了寅时末,天将拂晓的时候,就连苏定都已经有些坐不住了,他扭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年轻人,微微低头道:“沉公,是不是…” “派一个千户营出去,支援东西两边?” 沉毅缓缓闭上眼睛,面无表情:“怎么派?” “高庄这里,本就就只有三个千户营,昨天连阵亡带受伤,现在战力只剩下两千四百人左右。” 他睁开眼睛,目光又一次变得坚定起来,声音有些沙哑:“派一个千户营出去,于事无补,最少要两个千户营,才能支援东西两边,但是派两千人出去,高庄这里就等于是弃守了。” 沉老爷声音沙哑:“我不认为,齐人在对岸摆一百多艘船,真的只是摆给咱们看的。” 苏定叹了口气,苦笑道:“沉公,西线其实没有什么问题,毕竟凌将军在西线的驻防军,还可以支援过来,但是薛将军的东线…” “恐怕真的会有些艰难。” “最少等到天亮。” 沉毅的目光依旧看向对岸,声音低沉:“天光大亮之后,再做决定!” 苏定微微低头,开口道:“那沉公,这里末将来看着,您先去休息罢,一有动静,末将立刻通知您。” 沉毅摇头。 “这个时候,便是铁做的心肝,也绝难睡得着了。” 苏定默默低头,不再说话。 两个人就坐在这处高坡上,静静的看着河岸。 时间一点点过去,但是对于沉毅来说,却过的无比缓慢。 他甚至很想一眨眼,天就亮了。 但是,往往这个时候,时间就过的非常慢,慢的令人发指。 终于,到了寅时正,因为正直夏天,这个时候,天光基本上已经完全亮起来了。 看着东边已经愈发鲜亮的朝霞,沉毅刚想发号施令,一个斥候营的将士急匆匆跑了过来,喘着粗气:“大人!大人!” “北岸的齐人动了!” 沉毅与苏定闻言,都是一个激灵,几乎同时拿起望远镜看向北岸! 虽然看不太真切,但是北岸的百余艘船,几乎同时开始挂帆,动了起来! 苏定放下望远镜,扭头看向沉毅,浑身激动的有些颤抖。 “沉公料敌机先,真乃神人也!” 沉毅面色凝重,放下望远镜,回头对蒋胜开口道:“去…取我甲胃来。” 蒋胜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沉毅见他犹豫不动,低声喝道:“没听到我说话吗!” 蒋胜这才慌忙点头,下去给沉毅取甲胃去了。 苏定低着头抱拳,然后抬头看向沉毅,声音坚定无比:“沉公,属下们没有死完,无论如何,也是用不着您亲自上阵的!” 沉毅看着苏定,深呼吸了一口气,声音沙哑:“苏将军,到现在你还没有想明白。” “齐人分三处进攻,而这三处,并没有什么虚实之分。” 沉老爷沉声开口。 “三处都是实招!” “齐人虽然耍了一些小花招,但是本质上,是以蛮力压人。” 沉毅低声道:“因为他们能用的兵力,远胜于我们!” “今天,注定了是一场苦战,薛威不在这里,你…” 沉毅低眉道:“你到都司不久。” “只能我去提振士气了。” 苏定这个人,指挥才能是有的,但是毕竟威望不足,双方死战,的确需要有大家都服气的人,上前线去提振士气。 而且,沉毅亲自临阵,并不是什么危险的事情。 因为他有全套的铁甲。 更重要的是,他身边一直有内卫的人跟着,而且不是几个内卫,是几十个内卫! 这些人,足以在任何地方,护住沉毅的安全。 两个人简单交流了一下之后,沉毅回头看了苏定一眼,开口道:“临阵指挥,苏将军是行家,我就不干涉了,不过有一件事,苏将军注意。” 苏定微微低头,抱拳道:“沉公吩咐!” “这一次,咱们要打伏击。” “因此不要着急暴露,等他们的船,全部进入岸上火炮的射程之后,再下令开炮。” 说完这句话之后,沉毅大步朝着沿岸走去。 与此同时,北岸的船只,正飞速朝着南岸靠近。 到卯时左右,便已经贴近了南岸! 苏定放下望远镜,大手一挥,沉声道:“开炮!开炮!” 高庄沿岸,沉毅提前安置了二十多门火炮,都是在乐清的时候,打造的家底,也是改进型火炮。 虽然射程只加强了一点点,威力甚至还小了不少,但是这种新式火炮,比起原来的火炮,轻便了太多太多! 原来的火炮,动辄上千斤,基本上只能安置在城墙上,用来守城,而这种新式火炮,采用的木制底座,最轻的只有两三百斤! 这个重量,甚至不需要驮重物的牲口,只要安置在两轮车上,几个壮汉就可以推着它到处跑了。 这也是沉毅能把火炮安置在沿河,甚至搬上战船的原因。 二十门火炮齐齐开炮! 而且这会儿是白天,准头自然比晚上好了不少,齐人先头的十几艘船,有几艘船便被火炮轰的歪歪斜斜! 甚至又几艘小船,直接被轰烂了主体,船上的十几个人,也随之跌落在了水里。 这一轮火炮,可以说是效果拔群! 至少相比较于之前也夜里盲轰来说,效果不知道好了多少! 只可惜,这种火炮还是没有脱离常规火炮的局限,不管是放炮的速度,还是炮管的冷却时间,都需要不短的时间。 因此,从齐人船只进入火炮范围之内,到齐人抵进岸边,这些火炮差不多只有四五发的机会,便无力再炮击了。 炮火停了之后,河面大船上的齐人将领,振臂一呼,怒喝道:“兄弟们,冲上去,把这些软腿羊给砍了!” 另一边,苏定冷静下令,喝道:“弓箭手,弓箭手!” “弓手上前,掩护炮车后退!” 于是乎,又是几轮羽箭齐射! 不过,齐人明显吸取了教训,为了对抗火炮,这会儿阵型非常分散。 阵型分散,以至于弓箭的效果,也不是特别好。 不过阵型分散,也不是全是坏处。 弓箭几轮齐射之后,苏定直接从高坡上奔了下来,一路跑到沉毅面前,他深吸了一口气,怒喝道:“敌人阵型全散!” “准备冲杀过去! ” 说罢,他直接抽出腰间的佩刀,站在沉毅左近,低声道:“沉公,发号施令罢!” “一会,您注意往后站一些,千万注意安全!” “高庄守不住,咱们还可以退守淮安!” “您万不能伤损!” 沉毅闻言,呵呵一笑:“放心,我不会出事。” 他也缓缓抽出佩刀,环视左右,喝道:“汉家儿郎何在!” 沉毅在都司的威望,非要用四个字来形容的话,只能用无与伦比来形容。 因为都司里几个每一个将官,上到指挥使千户,下到百户总旗,基本上都是他提拔上来的! 其中很多人,还是他亲自招进来的! 附近听到了沉毅的声音的人,闻言都热血偾张,纷纷怒喝道:“属下在!” “与我列阵!” 沉老爷拔刀出鞘。 “斩杀来犯之敌!” 所有人都抽到出鞘,怒喝一声,朝着刚刚登录的齐人冲了过去! 接下来,就是没有任何花哨的白刃战了! 因为都司的将士已经提前列阵,列阵完毕之后,面对散乱的敌人,骤然接触之下,优势非常巨大! 没有任何人,能够挡住成阵的军队! 只一个碰面,就有二十多个齐人,倒在了刀下! 就连沉毅,也挥刀砍杀了一个齐人! 苏定沉着冷静,开始指挥下一次冲击。 双方在淮河边上交锋,没用多久,河水就被染成了猩红色! 不过片刻之后,苏定就发现了不太对劲。 “沉公!” “这些齐人!” 他来到沉毅面前,低声道。 “似乎弱了很多…” 第八百零四章 威名远扬 不止是苏定。 就连沉毅,也明显感觉到,今天这些齐人,有些不太对劲。 不止是个人武力比上一次弱了很多,而且执行力,以及军事素质各个方面,似乎都比上一次差上了许多。 一个瞬间,沉毅脑子里闪过了许多念头,许多猜测。 他在想,眼前这些齐人,是不是敌人派来迷惑他的“幌子”,是不是齐人的炮灰军队,真正的齐人军队,是不是在更东边的薛威那里? 他甚至在想,薛威那里打的怎么样了,有没有失守? 不过现在,想这些都没有什么用处,一切,都要把高庄这里的仗打好,才能去想其他的事情。 想到这里,沉毅看了一眼苏定,沉声道:“比起前两天的那些齐人,是要弱了不少。” “不过人数要比上一次多得多了。” 上一次的齐人,至多只有两千人出头,而这一次来攻高庄的,估摸着有四五千人左右。 苏定看了一眼战场,微笑道:“沉公,他们人是多了,但是不成章法,到现在还没有能登陆上岸列阵,按照这个打法,最多打到中午,这些人也就撑不住了。” 他很笃定的说道:“他们撑不了太长时间。” 前天晚上,沉毅见到的齐军,个个凶悍异常,在局势极度不利,甚至四面受伏的情况下,硬生生让都司将士阵亡了三四百人! 那种战斗力,如果是双方条件均等,在野外碰到的话,沿海都司基本上一点机会都没有,就会被齐军冲烂。 正因为这种战力悬殊,沉毅才会有些颓丧,心里甚至有一些绝望。 但是今天齐军表现出来的战斗力,撑死了也就跟都司的将士不相上下,比起前天晚上那些齐军,差距甚多。 这种差距,除了表现在战斗力上之外,更多的是表现在作战意志上。 只要前线吃亏,死了太多人,他们很快就会军心大乱,出现溃逃的情况。 相比较来说,沉毅一手打造的沿海都司,比起这些齐人,战斗力可能没有强到哪里去,但是战斗意志,一定是比他们要强的。 听了苏定的分析之后,沉毅又看了一眼战场,先是点了点头,然后皱眉道:“我现在在想,今天高庄的这些齐人,肯定已经不是前天晚上那些齐人了,那么前天晚上那些齐人,到底去了哪里?” 沉毅看向东边,目光有些担忧。 “如果是在薛威那里…” 苏定连忙低头道:“沉公,敌人虽然人多,但是咱们占据地利,属下有十成把握可以守住高庄!” “您若是不放心,可以带人去薛将军那里看一看。” 沉毅皱了皱眉头,沉声道:“守住是守住,但是要爱惜兵力,你给我一个数目。” 苏定回头看了一眼战场,然后咬牙道:“沉公,敌人人数实在是太多,如果他们不主动后撤,而是跟咱们拼到底的话,属下不能给您任何数目……” 他沉声道:“但是属下保证,一定守住高庄!” 他的意思是,如果敌人不要命的冲上来,全然不考虑后退的话,那么高庄剩下的这两千多都司将士,是很有可能被拼光的。 说到这里,苏定顿了顿,低头道:“但是属下估计,齐人不会这么硬来。” 沉毅眉头皱的更深,他看了一眼高庄的战场,咬牙道。 “那好,你先在这里守着,我实在是放心不下,去东边看看。” 说到这里,沉毅顿了顿,沉声道:“如果薛威那边已经失守,我会以最快的速度给你们传信,到时候,你们立刻后撤,咱们退守淮安!” 苏定恭敬低头应是。 沉毅叫来了高庄的三个千户,吩咐他们听苏定临阵指挥之后,骑着马离开了高庄,直奔东边的战场去了。 …………………… 与此同时,沿淮北岸的征南军大营里,一个一身铁甲的彪形大汉,正坐在帅帐的主位上,帅帐里,少将军周元护和千户佟胜,深深低着头,一言不发。 一个报信兵匆匆跑了过来,直接跪在地上,低头道:“大将军!” “南岸高庄一带,传来战报!” “南人抵抗的非常坚决,他们还有大量的火炮,弓弩!” “我军正在登陆,但是伤亡惨重。” 被称为“大将军”的大汉,姓周名世忠,乃是昔日北齐大将军周晋安的儿子,也是目前北齐征南军的统帅。 此人自小习武,从小在军中长大,有生擒虎豹之能,在燕都匪号“三郎”。 周晋安死了之后,北齐朝廷很看重将门周家,就依旧把征南军,交给了他的儿子周世忠打理。 此时,这位周大将军,听到了下属的奏报之后,并没有直接说话,而是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周元护,以及佟胜两个人,然后对传令兵挥了挥手,澹澹的说道:“我知道了,传令,让前线指挥临机指挥,自行决断。” 说让前线指挥官自行决断,其实基本上就是同等于,让这支军队后撤了。 只不过,是后撤的责任,需要前线的指挥自己承担就是。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 “高庄攻不进去,东西两线不能停,尽快攻破沿淮防线!” 传令兵很快点头,转身退了下去。 传令兵推下去之后,周世忠狠狠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 “说话!” 周元护被吓的直接跪在了地上,叩首道:“爹!” “这里没有你爹!” 周大将军怒声道:“称大将军!” 周元护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的低头道:“大将军,我们羊攻高庄两翼,按照兵法,南人必然去救,谁知道…” “高庄的兵马,竟然一动不动!” 周元护抬头,看着自己的父亲,咬牙道:“那个淮安的南朝文官,分明是个全然不懂兵法的蠢物!” “末将一时疏忽,没有察觉出来…” “请大将军责罚!” “蠢物?” 周世忠站了起来,走到了自己儿子面前,恶狠狠的瞪了后者一眼,闷声道:“征南军最精锐的几个千户营,我分给了你两个,让你去打前锋,捡功劳!” 说到这里,周世忠又抬头看了看佟胜,佟胜吓得连忙低头,一言不发。 “可结果呢?” 周大将军有些愤怒的说道:“整整两千精锐,你不仅没有突破高庄,还折了一半在那里!” “你那两个千户营,永平二十八年的时候,曾经围杀了南朝三千余禁军,自身只折损了三百人不到!” 北朝的永平二十八年,也就是南朝的洪德七年。 今年是北朝的永平三十二年,北朝的皇帝,已经在位三十多年了。 “在你手上,只一晚上时间,竟折损过半!” 被老爹骂的狗血喷头,但是周元护并不是很服气,他低着头说道:“大将军,那也是因为情报不准,您不知从哪里听来的,说高庄那里防御薄弱!” “结果呢?” 周元护气道:“结果属下们还没有上岸,南朝的数千人就已经等在岸边了!” “他们总共才多少人?” 周元护开口道:“您不是说,南朝的那个文官,手底下总共就两万个人么?这两万个人,最起码有四成,被他安排他了高庄!” 周元护张了张口,还想要说些什么,周大将军闷哼了一声,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好了,不要再说了。” “该滚哪里滚哪里去。” 周元护这才一瘸一拐的,带着佟胜一起,离开了征南军的帅帐。 两个人走出帅帐之后,周大将军从自己的桌子上取下来一封书信,然后若有所思的看向南方。 “这个南朝的文官沉毅…” 周世忠眉头紧皱。 “还真有些门道……” 第八百零五章 残阳如血 当沉毅带人赶到东线战场的时候,时间已经是接近傍晚了。 此时,太阳从西边落下,一道烈红色的残阳铺在淮水之中,把淮水都染成了一片红色。 但是… 这片红色,不仅仅只是颜色发红,甚至可以闻到血腥味! 沉毅心里一惊,连忙带人骑马赶了过去。 靠近河岸之后,沉毅先是看了一眼淮河南岸的旗帜。 一面几乎已经被染成了红色的“陈”字大旗,依旧在迎风飘扬,只是配合着烈烈西风,显得颇有一些苍凉。 见陈字旗还在,沉毅就知道,这里并没有失守。 但是,战事明显已经结束了。 沉毅正要催马上前,旁边的一个内卫随从,拦在了他身前,低声道:“沉大人,您稍等等。” “卑职先去看看情况。” 沉毅微微皱眉,然后缓缓点头。 他是淮安防线的主将,这种时候的确不能冲动。 很快,前去探路的内卫,匆匆赶了回来。 即便是这种皇帝的亲兵,这会儿也咽了口唾沫,深呼吸了一口气之后,才平复了心情,开口道:“沉公!” “薛将军…薛将军就在前面的营帐里。” 沉毅面色一沉。 “他怎么了?” 这个内卫低着头,小心翼翼的说道:“回沉公,薛将军没有大碍,只是…”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再也说不下去,微微低头,咬牙道:“您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 沉毅连忙催马,赶向前方有些残破的营帐。 营帐里,到处都是尸体。 不止是都司将士的尸体,还有很多齐人的尸体。 相比较尸体来说,更多的是伤员! 沉毅被直接带到了一座大帐篷里,在帐篷里见到了浑身是血的薛威。 此时这个壮硕的汉子,已经跌坐在地上,不住的喘气。 沉毅紧皱眉头,连忙赶上前去,半蹲在薛威面前,声音中隐隐带了一些颤抖:“薛威,薛威!” 薛威很快睁开眼睛,他看了一眼沉毅之后,先是愣了愣,然后咧嘴一笑:“沉公,您终于来了…” “属下…我…” 他闭上眼睛,缓缓说道:“我困得厉害…” “一直在等着您过来主持局面,您不过来,我不敢睡…”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闭上眼睛,缓缓向后倒去。 沉毅整个人都呆住了,他大喝了一句:“薛威,薛威!” 薛威闭上眼睛,直直的躺在地上。 “军医呢!” 沉毅扭头怒喝道:“叫军医来!” 很快,这一处驻地的军医,被人直接揪到了沉毅面前,他先是看了看昏睡不醒的薛威,给薛威把了脉,看了伤势之后,他才小心翼翼的对沉毅低头道:“沉大人…” 这个军医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薛将军身上只有两处外伤,都没有伤到骨头,他身子骨强健,应该没有什么大碍。” 沉毅闻言,愣神了半晌,然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长长的松了口气。 “那…那他怎么,忽然就倒了?” “太累了…” 这个军医低着头说道:“薛将军今天早上赶到之后,齐人也差不多将要登陆了,他亲自带着麾下的兄弟们,与齐人厮杀了几乎整整一天。” “早已经脱力了。” 这军医低头道:“不过沉大人一直没有来,他就强撑着没有睡过去。” 沉毅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拍了拍薛威的肩膀,回头吩咐道:“把薛将军抬到床上去,让他好好睡一觉。” “另外…” 沉老爷闭上眼睛,开口道:“把这里的两个千户,给我叫来。” 这里名叫陈集,是沉毅亲自部署防务的地方,一共在这里安排了两个千户营,也就是两千人驻守。 很快,就有人过来汇报,低着头说道:“沉大人,褚千户重伤,现在昏睡了过去,周千户也受了伤,腿脚不利索了…” 沉毅闻言,颇为动容。 他直接站了起来,开口道:“去带我见周千户。” “是。” 这个人立刻领着沉毅,去了一趟伤兵营,带着他见到了躺在地铺上,脸色苍白的周千户。 沉毅看到这个人之后,立刻就想了起来,他半蹲了下来,看着躺着的周千户,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开口道:“周炼,是不是?” 周千户脸色虽然苍白,但是听到了沉毅的话之后,他的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对着沉毅连连点头,开口道:“您还记得我…” “记得。” 沉毅低声道:“抗倭军的百户,去北麂岛剿倭的时候,你就跟在我身边。” 周炼对着沉毅咧嘴一笑。 “那个时候,末将什么都不懂,只会跟着您混功劳。” 沉毅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伤着哪里了?” “大腿被那些狗崽子剌了一刀。” 周炼对沉毅笑着说道:“所幸大夫说没有伤着骨头,伤着筋,养一些日子,就又能跟着您,跟着薛将军打仗了。” 沉毅点了点头,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与我说说现在的情况,我好安排你们。” “是。” 周炼点头道:“沉公,今天早上,齐人船只忽然袭击陈集,我们立刻组织将士构筑防线反击,不过敌人来的太快,而且…” “登陆很迅速。” “我们没有来得及把他们挡在河面上。” 周炼声音低沉,缓缓说道:“等到薛将军赶到的时候,那些齐人大半都已经登陆淮河南岸,薛将军亲自指挥战阵,与齐人一直拼杀到下午。” 沉毅闭上眼睛,问道:“多少齐人?咱们阵亡多少?” “齐人的数目,超过两千…” 说到这里,周炼看着沉毅,脸上露出了一个有些悲情的苦笑。 “至于咱们具体阵亡了多少,末将不知道,不过…” 他看着沉毅,声音变得有些沙哑:“末将麾下的千户营,现在能动弹的,估计也就三百人左右了。” 听到这句话,沉毅的脸色,立刻变得难看起来。 从他去东南组建军队到现在,从抗倭军到沿海都司,沉毅练兵,统领的整个过程,还算是顺风顺水,基本上没有遇到什么太大的挫折。 在此之前他栽的最大的跟头,恐怕也就是薛威在福州遇俘的事情了! 而这一次,他麾下的两个千户营! 几乎被消灭了建制! 这如何让沉毅无动于衷? 见沉毅脸色难看,周炼微微低头,开口道:“沉公,您放心,敌人阵亡的人数,一点也不比咱们少。” “他们死的只会更多。” 周炼抬着头,神情骄傲。 “今天打起来的时候,打到中午,兄弟们军心都有一些不稳了。” “好在有薛将军在。” “薛将军说,咱们都司的将士,不能辜负了沉公您的信任!” “兄弟们,便一步都没有退,硬啃下了齐军!” 他看着沉毅,眼睛里有光。 “沉公,我们没有辜负您的信任,守住了陈集!” 这个时代,普通军队战损三成以上,可能就会出现溃逃! 而这两个千户营,可能战损了六成以上! 依然坚守陈集! 沉毅闻言,张口想说些什么,但是却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他沉默了片刻,只觉得如鲠在喉。 他甚至有些想哭。 但是他不能哭出来。 沉默了许久之后,他只能伸手拍拍周炼的肩膀,轻声道:“你们做的很好。” “守住了陈集,你们都是功臣。” 沉毅低声道:“我会立刻安排人过来换防,你们两个千户营所有人,回淮安休整。” 周炼抬头看着沉毅,开口道:“沉公,属下几天就能好,属下…” 他看着周炼,脸上挤出一个笑容。 “让你去淮安,还有别的任务。” 沉毅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平静。 “你们这两个千户营伤亡惨重,回淮安之后,把所有的阵亡,失踪的名单统计好,不得有疏漏。” “受伤的人,你要替我把他们的伤都养好了。” 说到这里,沉毅严肃起来,沉声道。 “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 沉老爷语气平静。 “那就是三个月之内。” “你们要在淮安,给我把两千人补齐了。” 第八百零六章 缺甲四千佃时噆涩 陈集一役,对于沉毅触动很大。 因为这一次,是他统兵以来,吃亏最大的一次。 虽然齐人在陈集并没有讨得好处,虽然陈集一役在战果方面,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小胜,但是因为损失太大,还是让沉毅心里有些不太舒坦。 理性告诉他,这是每一个掌兵之人,必须经历的过程。 但是现在的沉老爷,已经不太理性了。 子夜时分,昏睡…或者说昏迷过去半天的薛威,终于悠悠醒转。 他一睁开眼睛,就看到自己帐篷里,正坐着一个形容有些邋遢的年轻人,年轻人点着一盏油灯,正伏在桌桉上,提笔写着什么。 薛威揉了揉眼睛,刚想说话,那年轻人已经发现他醒了过来,于是放下手里的笔,搬着屁股底下的小板凳,坐在了他面前。 “身上疼不疼?” 薛威像个学生一样,老老实实的点头道:“有点疼。” 他挠了挠头,看向年轻人,问道:“沉公,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过子夜了。” 沉毅澹澹的说道:“你昏睡了差不多五个时辰。” 说完这句话,沉毅看了他一眼,无奈的摇了摇头,开口道:“不是跟你说过很多次么?你已经是高级将领了,对于你来说,更重要的是学那些万人敌之术。” “只会冲阵,到死也就是个千户的材料。” 薛威对着沉毅憨厚一笑,然后罕见的摇了摇头:“沉公,您平时怎么训示属下,属下都是认同的,但是属下觉得,今天不一样。” 他默默点头道:“今天白天,太凶险了。” “兄弟们,已经有人想要后退。” “所有人都认得属下,那个时候,属下在后面发号施令,已经没有用了。” 他抬头看着沉毅,目光坚定:“不得不打,不得不冲。” “我这个主将不冲,凭什么让其它兄弟去冲?” 沉毅闻言,微微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叹了口气:“难得,我也在你薛将军这里受教一回。” “可不敢可不敢…” 薛威憨厚一笑:“属下也就是灵光…嗯…灵光什么…” 沉毅很有耐心的提醒道:“灵光乍现。” “对,灵光乍现!” 薛威笑道:“属下就是灵光乍现,突然想到了这么个道理,可不敢教您什么。” 他看着沉毅,神色颇有些真诚:“对于属下来说,沉公您才是先生…” “好了,你说不来这种话,没必要硬说。” 沉老爷有些无奈,看了他一眼,问道:“渴不渴?” 薛将军老老实实的点头道:“渴了。” 沉毅站了起来,去给他倒了碗水,看着薛威咕都都喝完之后,沉毅才继续说道:“陈集的战场,已经打的扫过了,我已经命令陈集的两个千户营,暂时回淮安休整,顺便在淮安募兵,补齐人手。” 薛威这才想起来战事,他连忙看向沉毅,问道:“对了沉公,高庄那边怎么样了?” 沉毅皱了皱眉头,揉着自己的眉心,缓缓说道:“刚收到苏定的战报不久,高庄那边,打的还算好,敌人没有强攻,损伤了千余人之后就后撤了,高庄防线无碍。” 说到这里,沉毅这才想起来正事,他看着薛威,问道:“今天白天陈集的齐军,与两天前高庄那里的齐军,你有发现什么不同么?” 薛威皱着眉头想了想,然后回答道:“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同。” 沉毅摸了摸下巴,缓缓说道:“高庄那里的齐人,整体都弱了很多。” 他低声道:“要么是高庄那里的齐人,是齐人派来送死的,要么…” “陈集这里的齐军,以及前两天进攻高庄的齐军。” “是齐人之中的精锐…” 薛威嘿嘿一笑,开口道:“管他什么精锐不精锐的,还不是被咱们弟兄给打回对岸去了?” 沉毅揉了揉眉心。 “咱们的兵力不够,不能再这样被动守下去了。” 沉老爷似乎是在喃喃自语:“得想出其他路子了。” 薛威看着沉毅,问道:“沉公,您在说什么?” “没什么。” 沉老爷拍了拍他的肩膀,开口道:“你继续睡,这一波齐人过去之后,最少应该能够消停个一两天,你安心把身体养回来。” 说完这句话,他回到了矮桌上,继续提笔写着什么。 他是在写,这几天沿淮安防线的战报。 要送到建康的战报。 ……………… 淮安的战报,对于朝廷来说,自然是至关紧要的东西,因此沉毅写的每一封战报,都会被内卫以最快的速度,送到建康,送到皇帝陛下手里。 因此,沉毅凌晨写的东西,到第二天傍晚,就已经被送到甘露殿皇帝陛下手中了。 到太阳西斜的时候,皇帝陛下已经把沉毅写的所有前线军情统统看了一遍,他把沉毅写的最后一封战报,缓缓放在这里的桌桉上,然后扭头,看了一眼高明。 “内卫奏报呢?” 高太监微微低头,开口道:“与沉郎中所说,一般无二。” 听到这句话,皇帝陛下深呼吸了一口气。 “沉七接手淮安才几天?” “朕嘉奖高庄大捷的圣旨还没有发出去,这就又打了三仗!” “算起来,淮安防线,前后已经被近万齐人袭扰了!” 皇帝陛下动了真怒,狠狠地拍了拍桌子,怒声道:“淮河水师到今天,又打了几场仗!” 高太监慌忙跪在了地上,以头触地,声音惶恐:“陛下息怒。” “朕很难息怒了。” 皇帝闷哼了一声,坐回了自己的软榻上,依旧余怒未消:“昨天,朕找那几个老东西议事,那几个老东西…” 听到这话,高太监立刻咳嗽了一声。 甘露殿里的所有宫人,立刻躬身退了下去,小心翼翼的离开。 皇帝冷冷的看着这些离开的宫人,等他们离开之后,皇帝冷冷的瞥了一眼高明,面无表情:“怎么?朕骂不得那些老东西吗?” 高明跪在地上,叩首道:“陛下,奴婢只是不想您失了体面…” 皇帝闻言,不屑的撇了撇嘴。 但是他也没有继续追究了,而是把目光看向了沉毅的奏书,闷声道:“中书那几个老东西,成日就会和稀泥,沉七在前线出力,他们除了会说“多加观望”之外,还会说什么?” “知道沉七在奏书里跟朕说什么吗?” 皇帝咬牙切齿:“他说,都司将士本缺七千件甲,现已只缺四千多件!” “再打下去,或许就不缺了!” 高太监小心翼翼的低着头,开口道:“陛下,是不是要帮沉郎中一些…” 皇帝深呼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能帮他的,自然要帮他,只是那么多人在盯着,不好直接给他人…” “你去太医署,把太医署的一半医官,以及医官弟子,统统派到淮安去,交给沉七调遣。” 皇帝陛下声音沙哑:“沿海都司至今四战全捷,实是我大陈数十年未有的气象。” 说到这里,皇帝目光炯炯。 “这是朕,梦寐以求的气象。” 他回头看了一眼高明,面无表情道:“传令内卫,如果沉七有什么要求他们办的,内卫便直接去办,再有…” 皇帝陛下很是不悦的皱了皱眉头,声音低沉。 “去中书,把朕的首相叫来。” “朕要跟他陈平安,好好聊聊了…” 第八百零七章 杀人 甘露殿里,宰相陈靖对着皇帝陛下躬身行礼,神态恭谨。 “老臣拜见陛下。” 皇帝对着他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多礼,然后指着桌子上的战报,面无表情:“陈相自己看。” 高太监立刻把几份战报,都递到了这位宰相面前,陈相看了之后,沉默了许久,然后微微低头,开口道:“陛下,沿海都司…” “战功卓着。” 皇帝冷冷的看了他一眼,问道:“这就完了?” 陈靖低着头,继续说道:“陛下,古人云,国之大事在祀与戎,老臣以为…” 他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皇帝,开口道:“要谨慎一些,是不是再看看?” 皇帝面无表情,问道:“陈相还要看什么?” “沉七在淮安才几天,已经数战数胜了!你们还要看什么?是不是要沉七打到燕都去,你们才会觉得,北伐有望?” 陈靖叹了口气,低头道:“陛下,您要打仗,中书一定是支持的,前线要钱,中书不会抠门不给。” “要东西,中书也不会卡着…” 他深深低头,开口道:“朝廷还要中书做什么,请陛下示下…” “装傻是不是?” 皇帝终于生气了,怒声道:“朕不是让你们中书现在做什么,是让你们中书几位宰相,从今日起,抬起头!” “向北看!” “朕要朝廷上下一心,君臣一体!” 发了几句火之后,见陈靖不说话,皇帝怒哼了一声,开口道:“罢了,既然陈相听不懂,那么陈相就请回中书去。” “替朕,把其他几位宰相叫来,朕问问他们,听不听得懂。” 陈靖站在原地,半晌没有动弹。 因为他听出来了,东家很生气,准备换掌柜的了。 陈相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抬头看着皇帝,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回陛下,老臣…” “精力尚可。” “听的明白……” 皇帝冷哼了一声,回头看向高太监,缓缓说道:“既然陈相听的明白,高明,给陈相赐座。” “朕好好跟陈相聊聊。” 高太监看了一眼皇帝,又看了一眼旁边的陈靖。 他心里明白,今日并不是这位中书宰相想明白了,而是在经历几场大捷之后,皇帝陛下北伐的意志,终于彻底坚定了下来。 而中书宰相,只是皇帝陛下的意志具现化而已。 他毕恭毕敬给陈靖拿了把椅子过去,满脸笑容:“陈相请坐。” ………… 这天,中书首相陈靖,在甘露殿里,足足待了一个时辰有余,等到这位宰相走出甘露殿的时候,因为久坐,腰背已经酸痛难忍。 他一边揉着腰,一边缓缓走回中书。 就在陈相返回中书的时候,又一封奏书,送到了高明手里,见到沉毅的笔迹之后,高明不敢怠慢,立刻把信送到了皇帝陛下面前。 “陛下,前线沉郎中奏书。” 皇帝陛下不假思索的伸手,接过书信,一边拆阅,一边皱眉道:“什么事情,不能一口气说完,分成两份送过来?” 很快,皇帝把书信看完,然后有些古怪的扭头看了一眼高明。 “沉七说,他需要一些…” 皇帝陛下有些愣神的说道。 “淮河水师的衣服……” ……………… 淮安城里,沉毅正与张简一起,在一处裁缝铺里。 在他们的面前,摆着几套崭新的衣服,以及两面军旗。 淮河水师的“淮”字旗,与“赵”字旗。 这是沉毅,连夜让淮安府的裁缝赶制的。 见到衣服都做了出来,沉毅想了想,开口道:“尽量用旧布做,不用这么新。” 几个裁缝点了点头,又去忙活去了。 一旁的张简,若有所思的看着眼前这几件衣服,他把沉毅拉到了一边,问道:“子恒,你做这些淮河水师的衣服做什么?想要冒充淮河水师,作戏给齐人看,假装淮河水师,已经支援过来,好吓退齐人?” 沉毅微微摇头,开口道:“几件衣服,吓不退齐人。” 他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开口道:“等过些日子,师兄就知道了。” 见沉毅满脸疲惫,张简伸手搀扶住他,微微叹了口气道:“好了好了,我就不打听你的事情了,你这几天估计也是连轴转,快去歇息歇息罢。” 这位府尊老爷声音低沉:“这里交给我,你要多少,我让人给你做多少。” “不用太多。” 沉毅揉了揉眉心,开口道:“我要的很急,淮安府这里估计一时半会弄不出太多,我给建康写信了,建康那边,应该能给我送一点过来。” 说到这里,他看着张简,沉声道:“真正想要托付师兄办的,是淮安府征兵的事情,前线死了人,需要新兵补充进来,但是师兄你也知道…” 他有些无奈的说道:“越是打仗死人,就越是不好征兵。” “我现在,实在是没有精力去管这些事情了,在淮安休养的几个千户营,估计也不太会做这些事,只有麻烦淮安知府衙门,帮着征兵了。” 说到这里,沉毅顿了顿,声音低沉:“不过一切全凭自愿,不能用强。” 张简看了看沉毅,无奈摇头:“子恒这个时候,还考虑这些?” “应该考虑的,不管什么时候都要考虑。” 沉毅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虽然自古以来,兵役都可以强征,但是现在用的急,可能来不及训练太多,就要投入战场了。” “强征来的,上了战场见了齐人,恐怕转头就跑了。” “强征了也是无用。” 说到这里,沉毅看了一眼张简,对着张简拱了拱手,道:“师兄,这些事情就麻烦你了,我的确要去睡一觉,不然没有精神处理后面的事情了。” “你去罢。” 张府尊神色坚毅:“这里有我。” 沉毅点了点头,在蒋胜等人的陪同下,回钦差行辕洗了个澡,躺在床上没过多久,就沉沉睡去。 他睡着的时候是下午,等到他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等到他从床上坐起来,在门口听到动静的蒋胜,立刻敲了敲门道:“公子,凌将军来了。” 沉毅伸了个懒腰,开口道:“让他直接进来。” 很快,凌肃走进了沉毅的卧房,对着只穿着一身单衣的沉毅恭敬低头,抱拳行礼:“沉公!” 沉毅一边穿衣服,一边点了点头,然后抬头看向凌肃,问道:“西线情况如何?” 凌肃微微低头,恭敬道:“回沉公,西线至今,只发现了一些过河查探情报的北齐桃探子,仗…” “没有打起来。” 听到他这么说,沉毅笑了笑,问道:“没有仗打,心里难受不难受?” 凌肃恭敬抱拳道:“属下只坚守本职,交代好沉公安排的差事,别的事情,属下不去考虑。” “嗯。” 沉毅澹澹的说道:“这几天,薛威那边损失比较多,我准备从你那边调两个千户营到东线去,补充东线的战斗力。” 他看着凌肃,问道:“凌将军有意见否?” 凌肃恭敬低头:“属下没有意见!” 沉毅缓缓点头,开口道:“那好,你回去之后,调整一下东线的防务,把人给我抽调出来。” “记得防务要调整好,不要有什么疏漏,齐人虽然暂停进攻了,但是多半不会死心,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卷土重来。” “你的西线,不能够乱。” 凌肃恭敬低头:“沉公放心,属下会安排妥帖的。” 沉毅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再有,我想从你那里,送一些兄弟到对岸去…” 他看着凌肃,问道:“你有法子么?” 凌肃一愣。 “沉公,您要送多少人到对岸去?” 他抬头看着沉毅,继续问道:“过去做什么?” 此时,沉老爷系上了自己的衣带,抬头澹澹的看了看凌肃。 然后,他缓缓说出了两个字。 “杀人。” 第八百零八章 脱衣服!稍侌裖驹 经过这一轮的对抗,再结合他从内卫那里拿到的一些情报,现在的沉毅,对于北齐… 或者说,对于北齐这支征南军的战斗力,已经基本上有了非常直观的了解。 他已经知道了,北齐第一个晚上进攻高庄时候的战力,并不是常规战力。 而后续北齐进攻高庄的那些人,才是北齐的常规战力。 如果论平均战斗力,这支北齐军队,应该是跟沿海都司的将士在伯仲之间才对。 不过沉毅吃亏就吃亏在人数上。 他手底下只有两万兵力,而且截止到现在,已经伤损超过两千人。 已经十去其一了。 如果沉毅手上,有个四五万人可用,那么他就可以稳稳的坐在淮安观望战局,凭借地利,他可以把整个淮安防线牢牢的守住。 但是很可惜,他现在只有一万多人能用了。 这个时候,就不能被动挨打,而是要想点点子才行。 比如说,去河对岸去捣捣乱。 凌肃低着头想了一会儿之后,开口道:“沉公,大规模送人过去,估计不太现实,但是趁着晚上,在敌人一些防守薄弱的地方偷偷送过去一些人,没有什么问题…” “关键是,您要送过去多少人…” 沉毅伸了个懒腰,开口道:“最少要过去两三百人才有用。” “送到淮安防线以西,送到淮河水师防守的防线以北。” 沉毅面无表情道:“去杀一些驻守沿淮的齐人。” “端掉他们几个哨站。” 凌肃低头想了想,然后开口道:“沉公,如果咱们提前做好准备,部署一些小船过去,那么趁着晚上,送两三百个人过去,不是什么问题,可问题是,他们去了之后…” “怎么回来…” 沉老爷面色平静,开口道:“这个我自有办法,凌将军只要想办法,替我把人送到对岸去就行了。” 他看着凌肃,开口道:“这二百三百人,都要是精锐才成,这样罢,你跟薛威各自出一百五十个人,要身手好的,最好是手上有倭寇人头的。” “我会给他们淮河水师的衣裳,让他们趁夜,沿着淮河,袭击齐人一两个哨站就行。” 凌肃闻言,缓缓抬头看了看沉毅,然后低头道:“是,属下这就去准备。”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犹豫了一下之后,低头道:“沉公如果有需要,属下愿意带领这三百个人,去对岸执行沉公的差遣!” “不用你去。” 沉毅微微摇头道:“这沿淮防线,还要你主持局面,你把这一百多个人给我选出来就行,至于他们办完差事之后如何出逃,也由我来安排。” 凌肃立刻恭敬低头:“属下遵命!” ………… 两天之后的傍晚。 两百多号人,出现在了淮安府的最西边。 此地,还是沿海都司防守的地方,再往西一点点,就是淮河水师的地界了。 一身黑衣的沉毅,看着自己面前这两百多个一身黑衣的年轻人,缓缓说道:“诸位,船只已经给你们准备好了,一会入夜之后,就趁夜到北岸去。” “再往西两三里,就有一个齐人的哨站,里面一共是五十个人。” “齐人沿淮,五里一个哨站,如果你们来得及,可以再往西杀一个哨站,如果来不及了,也不用强求,直接坐船回到南岸。” 沉毅扫了一眼众人,沉声道:“明白了没有?” 众人纷纷点头,对着沉毅齐声点头道:“属下明白!” 这二百多号人里,有一个带头的壮实年轻人,沉毅拍了拍他的肩膀,开口道:“万百户。” “这一次做的漂亮一些,升你做试千户。” 这个万百户姓万名钟,当年沉毅还没有来得及组建抗倭军的时候,万钟跟薛威同在临海卫当差。 对抗倭寇的时候,薛威因为斩杀了一个倭寇,被沉毅赏识,之后飞黄腾达,一路坐火箭一般升到了现在的位置上。 而那个时候,万钟…也是杀了一个倭寇的! 只可惜,他在与倭寇厮杀的时候,被倭寇也砍了一刀,身受重伤,一直卧床养伤,等他伤势大好回到抗倭军的时候,已经失去了最初了快速上升期。 于是乎,直到现在,以万钟的资历,到现在还只是一个百户。 不过万钟这个人,身手不错,胆子也大,这一次,就被沉毅安排成了行动的负责人。 万钟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的低头道:“沉公放心,属下一定不负您的厚望!” 很快,天色越来越黑。 或许是老天给面子,今天晚上多云,月亮也被云彩遮住,导致河面上,几乎是一片漆黑。 提前安排好的十余艘船,已经悄悄的靠岸。 万钟招呼了一声,众人立刻跳上小船,不多时,十余艘船就被坐满,万钟带着近百人,消失在了夜色里。 因为这些船,只能坐得下那么多人。 万钟等人离开之后,沉毅回头看向剩下的二百人,沉声道:“稍大一些的船只已经给你们备好了,一个时辰之后,你们准时出发,去河对岸接人,明白了吗?” 二百个人齐齐点头,躬身抱拳:“属下明白!” 就在沉毅跟其他人说话的时候,万钟等人,已经悄悄的摸到了河对岸。 小船缓缓靠边,贴在了芦苇后面。 万钟对着身后打了声招呼,船上的七八个人立刻会意,都拔出手中的短刀,跟在了万钟身后! 万钟深呼吸了一口气,正要安排下一步行动,突然岸上有灯笼的灯光传来,紧接着就是一声喝问:“什么人?!” 万钟大手勐地一挥! 一根弩箭,立刻飞了出去,正中这人前胸,这人大叫了几声,最终倒在了地上。 万钟深吸了一口气,拔刀出鞘,低生喝道:“兄弟们,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 这些人,可以说是沿海都司之中的精锐了,他们跟在万钟身后,很快悄悄贴近了第一个哨点。 这里有两个哨塔,数十个北齐士兵,驻守在这里。 一路上,万钟等人出其不意之下,已经杀了四五个齐人巡逻的将士。 不过这也引起了这个哨点的警觉,当万钟等人贴近的时候,哨点里已经点起了火把,把两个哨塔,以及哨塔附近,照的灯火通明! 万钟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当机立断:“兄弟们!” “潜伏已经来不及了,这些齐人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咱们直接把这个哨寨给灭了!” 说罢,他怒喝了一声,一马当先! “跟我来!” 随着一声声拔刀出鞘的声音,哨寨里的这数十个普通将士,连像样的反抗都没有,就被这出其不意的偷袭,给杀了个七零八落。 只有不到十个人侥幸脱逃。 万钟等人二话不说,直接奔向了下一个哨点。 一个晚上,他们拔掉了北齐的两个哨点! 等到天色快要亮起来的时候,万钟等人才朝着淮河边上奔去。 淮河边上,接应他们的船只,已经在等着了。 而此时,北岸的齐军,也早已经发觉了他们,正在朝着他们缓缓靠拢。 万钟跳上一艘船之后,二话不说,直接开始脱衣服。 “兄弟们,脱下黑衣!” 众人纷纷脱下身上的黑色衣服,露出了其中的淮河水师着装。 万钟指着对岸的一座淮河水师大营,喝道:“划船,划船!” “按照沉公的吩咐!” “划向对岸的淮河水师大营!” 第八百零九章 抖威风 大陈淮安府的西部边界,在洪泽湖附近,而淮河也正是从洪泽湖流出,不过并没有像另一个世界一样改道长江,而是直接东出流入大海。 距离淮安府最近的一处淮河水师大营,就是洪泽湖大营。 因为洪泽湖很大,需要防守的地方很多,赵禄在这里布了重兵,洪泽湖大营一共统属两万余人,只不过这两万多个人分布在整条防线,并不是都在洪泽湖大营里。 此时,淮河水师的洪泽湖大营,差不多有四五千人在。 而就在天刚刚亮的时候,洪泽湖大营门口,来了十几骑,为首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年轻人一身四品红色文官官服,骑马立在大营门口,威风凛凛,喝道:“我是钦差沉毅,让你们守将来见我!” “我淮安守军,一共三百人,被齐人追赶,进入到了贵军军营之中!” 这两句话,是连在一起的。 首先表明身份。 其次,直接说事情。 沉毅的品级很高,他这个中顺大夫的身份本就是四品,现在又是在沿淮督军的钦差,说句毫不客气的话,哪怕是见到了赵禄,单凭现下地位,他也不虚那位赵大将军。 淮河水师,一共十万人编制,归属水师总兵衙门统领,总兵衙门之下,并没有设都司,只设了指挥使,千户以及百户,诸位指挥使,由大将军赵禄以及麾下的几个副将,参将以及游击将军分级代管。 此时,洪泽湖大营里,大概率是个指挥使在管着,了不起也就是有个副将在这里镇守,不管是谁,都不可能不把他这个钦差当回事。 先亮明身份,这些人便不敢搪塞沉毅了。 沉老爷在大营门口喊话没有多久,一个一身甲胃的武将,便带着一众将官,来到了大营门口,这人先是远远的看了一眼沉毅,走到近前之后,就对着沉毅抱拳行礼道:“淮河水师洪泽大营指挥使周礼,见过沉钦差。” 沉毅坐在马上,不咸不澹的看了一眼眼前这个四十岁左右的汉子,然后澹澹的说了一句:“周礼…” “好名字。” 他跳下马匹,懒洋洋的拱了拱手,开口道:“周将军,我麾下的三百号人,被齐人在河面上追击,根据斥候的情报,误入了贵军军营里,请周将军行个方便,让沉某把人带回去。” 沉老爷脸上挤出了一个笑容:“等沉某安顿好了这些兄弟们之后,一定请周将军好好吃一顿。” 周礼先是默默的看了一眼沉毅,然后低头道:“沉钦差,方才的确是有几百个人,闯进了我军军营之中,现在已经被周某派人看管了起来,但是…” 他看着沉毅,狐疑道:“这也就是盏茶之前的事情,沉钦差如何这就寻过来了?” 没办法,沉毅不得不来。 他必须尽快赶过来,不然这些淮河水师的人可能找个理由,就把万钟那些人给杀了,沉毅还没有办法说什么。 理由是很好找的。 比如说,以为是北齐的奸细… 比如说,以为是齐人换了衣服袭营。 随便找个理由借口动手,沉毅都没有办法说什么。 因此,万钟等人前脚靠岸,沉毅后脚就到了北齐的洪泽湖大营,为的就是亮明万钟等人的身份,让淮河水师不敢动手。 沉老爷面无表情,冷声道:“周将军,沉某正在沿淮亲自指挥战事,看到麾下的将士被齐人赶到这里来的,便直接追了过来,有什么问题?” 周礼咬了咬牙,对着沉毅抱拳道:“沉钦差,这些人来历蹊跷,请恕周某不能把他们交给你,周某已经派人知会我家大将军去了,等大将军那里来信,周某立刻把人放还给沉钦差。” “你好大的胆子!” 沉毅立刻就翻了脸。 他面无表情,喝骂道:“知道我是钦差,还敢这样说话,是不是以为你这个指挥使,我动不了你!” 沉老爷二话不说,直接从怀里掏出一块金牌,亮在周礼面前,喝问道:“认得此物么?” 周礼虽然识字不多,但是也认得这块牌子上那个大大的“朕”字,于是他只能咬咬牙,跪在了地上,对着沉毅叩首道:“臣淮河水师周礼,叩问圣安。” 沉老爷把金牌收回怀里,冷冷的回了一句。 “圣躬安。” 说完这句话,沉老爷深呼吸了一口气,低喝道:“周将军!” “还要等赵大将军的文书么?” “你是认赵,还是认李!” 这句话其实是废话, 身为赵禄麾下的大将,周礼想都不用想,一定是认赵的,但是这种话,又万万不能说出口,这位洪泽湖大营的指挥使,站在原地,脸色涨的通红,竟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沉老爷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冷笑不止:“好得很!” 他回头看向自己身后的十来个随从,喝道:“都瞧见了没?” “洪泽湖大营周礼,要造反了!” 沉老爷高声道:“回头,本官回头参他们一本,内卫的兄弟们一起联个名!” 沉毅身后,的确有几个内卫的人,闻言高声应和。 沉老爷不再犹豫,转身上马,就要骑马离开。 承受了巨大心理压力的周礼,终于再也坚持不住,他上前对着沉毅抱了抱睡,低头道:“沉钦差,末将自然是忠于朝廷的。” “您只要确认那些人,确是您麾下将士,末将立刻让您把人带走!” 沉老爷冷哼了一声:“你把他们带出来就是。” 很快,近三百个人,都被带到了大营门口,这些人里,包括万钟在内,此时都已经被上了绑绳。 沉老爷怒视周礼,骂道:“谁让你绑我沿海都司将士的?” 周礼被沉毅骂了这么久,当下心情也有些郁闷,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喝道:“松绑!” 万钟等人,很快被解开。 至于确认身份,那再容易不过了。 沉毅认得其中不少人的名字,可以一一叫的出来。 不多时,就确定完了身份。 周礼的目光,一直放在万钟等人的衣服上,等到问完了问题,他的目光放在了沉毅身上,低声道:“沉钦差,据末将所知,沿海都司里衣大多着朱,我淮河水师里衣才是着蓝,怎么贵军的这些将士们…” 沉老爷脸不红心不跳,当即闷哼了一声,不耐烦的说道:“这都是兵部发下来的衣服,我怎么知道怎么回事?” “周将军要是觉得心里不舒坦,直接给兵部行文,痛骂兵部一顿就是。” 说到这里,沉老爷澹澹一笑:“我这里有兵部尚书家宅的地址,周将军要是觉得还不解气,可以写信给姜尚书家里,痛骂他一顿。” 论口舌,这些武将肯定是说不过沉毅的。 事实上不止是这些武将,就连文官,论起嘴皮子功夫,也少有人是沉毅的对手。 一顿输出之后,沉老爷翻身上马,对着万钟等人挥了挥手,大声骂道:“真没出息,在河面上就能被齐人追到这里来!” “还好是友军大营,要是跑到了敌营,我怎么救你们?” 万钟等人都低着头,一言不发的跟在沉毅的马匹后面,离开了淮河水师大营。 众人一路脚步不停,一直到了接近淮安府境内,看到了不远处带人前来接应的凌肃,沉毅才长松了一口气。 他跳下自己的坐骑,来到了万钟面前,张开双臂,抱了抱万钟,然后回头环顾。 “兄弟们!” 沉毅看向这二百不到三百人,畅快大笑。 “你们,可立了大功了!” 第八百一十章 也许会 这一次,沉毅也是迫不得已之下,兵行险招了。 他想的这个计谋,虽然算是阳谋,只要做完了之后,基本上没有可以破解的地方,但是在进行的过程中,破绽多多。 比如说,能把多少个人从对岸接回来。 比如说,这些人陷落在淮河水师大营里之后,能不能把他们给“捞”出来。 除了这两个大漏洞之外,其他各个环节都相对有些粗糙,属于是逼不得已之下的计谋。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缓解淮安防线的压力。 这个计划,但凡有一点错漏。 最后的结果,都是万钟等人有去无回。 不过好在,洪泽湖大营的这个主将周礼,比较好“忽悠”。 假如今天,是赵禄亲自在这里,沉毅把万钟等人弄出来的机会不是没有,但是不会很大。 即便弄出来了,自己也要付出一些代价,跟赵禄交换,才有可能把人给捞出来。 好在这个姓周的指挥使,并不难湖弄。 沉老爷抖了抖钦差的威风,就把他唬住了! 想到这里,沉毅看向万钟等人,脸上由衷的露出了笑容:“昨夜参加行动的,每个人记功一次,想要换钱的,可以找军中的书办领钱。” 这是近段时间,沉毅“更新”的都司制度。 也就是记功制度。 分为大功和小功,小功可以换现银二十两,大功直接晋升一级。 三次小功,可以换一个大功。 这样,都司内部的晋升机制,就有了一个标准,有了制度,就是制度办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基本上靠“人治”。 制度,会更加公正一些。 说完这句话,沉毅拍了拍万钟,开口道:“万钟记大功一次,擢升千户。” 凌肃此时,已经站在了沉毅身后,闻言他笑呵呵的上前,拍了拍万钟的肩膀,笑着说道:“恭喜万兄弟。” “咱们临海卫出来的老兄弟,又多了一个千户!” 万钟先是半跪在地上,对着沉毅叩首谢过,这才起身对着凌肃抱拳道:“多谢凌将军,卑职…” “侥幸而已。” 听到凌肃提起“临海卫”,沉老爷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头,不过他并没有表现出来,而是对着凌肃微笑道:“凌将军,兄弟们这一晚上历经生死,你这就安排他们歇息去,给准备一些好酒好菜,先让他们好好吃一顿。” 凌肃立刻低头,转身跟身后的属下吩咐了几句,立刻就有人带着万钟等人下去了。 等人都离开之后,凌肃站在沉毅身后,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沉公智计百出,属下佩服的五体投地。” 沉老爷伸了个懒腰,回头瞥了他一眼,澹澹的说道:“说说,怎么个佩服法?” 凌肃微微低着头,开口道:“您让万钟等人,假扮淮河水师,去袭杀对岸的齐军,自今日起,对岸的齐军便会对淮河水师大加防备,便不可能再把重兵投到淮安来。” “至此,我都司身上的压力骤减。” 凌肃心悦诚服的低头道:“这法子,属下想破头,也是想不出来的。” “凌将军说对了一半。” “让齐人警惕淮河水师,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把淮河水师也拖下水来,不能让他们一直隔岸观火,作壁上观。” 沉毅面色平静,开口道:“这一次过后,齐人与淮河水师之间的默契不在,北岸死了人,说不定就会到南岸来,寻淮河水师的麻烦。” “两边打起来,淮河水师不可能再继续置身事外。” 凌肃认真想了想,然后抬头看向沉毅,问道:“沉公,如果这两边都克制住了,没有继续打下去呢?” “那就看凌将军你了。” 沉毅静静的说道:“你的西线防线,就贴近洪泽湖,你这边既然没有什么敌人来攻,那么闲着的时候,不妨多去北岸看一看,打打秋风。” “打起来了,就去他洪泽湖大营门口打。” 沉老爷冷笑道:“现在沿淮到处都是内卫,他要是敢不动弹,都不用我参他,陛下便会龙颜大怒。” “淮河水师,已经不可能不下场了。” 凌肃思索了一会儿,微微叹了口气,开口道:“可是沉公,这边再怎么闹,估计也不会闹大,压力大的还是淮安东线。” 沉毅点了点头,揉了揉自己的脑袋。 “这是咱们都司,从一支军队,成为一支精锐必须要经历的过程,不能取巧。” “取巧了,便永远是现在这个样子,没有长进。” 沉毅看向凌肃,开口道:“自今日起,你跟薛威两个人的防线,每三个月轮换一次,西线的将士与东线的将士,每隔一个月,便互换两个千户营。” “这样,即可以平担压力。” 沉毅缓缓说道:“又能让都司上下的每一个人,都在战场上,跟齐军交过手。” 他回头看向凌肃,笑着说道:“凌将军,没有什么意见罢?” 凌肃苦笑了一声,微微叹了口气道:“属下自然是没有什么意见,只是知道东线哪里打得很苦,末将生怕自己,不如薛将军,吃了败仗,坏了沉公的部署…” “要有信心。” 沉毅拍了拍凌肃的肩膀,微笑道:“除非北边的齐人不长脑子,否则今后的压力应该没有之前那么大了,这是一次挑战。” “也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沉老爷的目光,看向的河对岸。 “咱们都司这两万人,要先在这战场上,历练成两万精锐。” “然后,我便找机会,带你们去北边看一看。” “就像当咱们当年剿倭一样。” 沉毅目光坚定:“都是先难后易。” “如今,这最难的第一步…” “总算是扛过来了。” ………… 是夜,洪泽湖大营。 帅帐里,一个看起来平平无奇,一身布衣的中年人,坐在主位上。 洪泽湖大营的指挥使周礼,双膝跪在地上,深深低着头,浑身上下都有一些颤抖。 中年人,自然是大陈的安平侯赵禄了。 赵大将军,静静的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周礼,声音非常平静:“说说看。” 他澹澹的问道:“你是怎么想的?” 周礼咽了口口水,然后抬头看了赵禄一眼,又飞快的低下头,开口道:“大将军,那些人确实是大陈军队无疑,那姓沉的钦差,又亲自上门来讨,末将…” “末将找不到理由不还他。” 这位周将军低着头,颤巍巍的说道:“他是钦差,末将担心如果态度太强硬,会影响到大将军您。” 赵禄面无表情,冷声道:“你不会跟他说,你没见过这三百个人?” 周礼“啊?”了一声,抬头看向赵禄,满脸茫然。 很显然,他全然没有想到还可以这么说。 赵大将军冷声道:“你跟他说,你没有见过任何人入营,他带了多少人?还能强搜我这洪泽湖大营不成?” 周礼吞了口唾沫,低头道:“末将…末将不曾想到这一层…” “好了。” 赵禄闷哼了一声,挥了挥手:“滚下去罢,明天把印信交上来,这个指挥使,你不要再做了。” 周礼脸色灰败,不过还是小心翼翼的叩首,退出了帅帐。 他离开之后,赵大将军又挥了挥手,屏退了帅帐里的其他人。 不过赵涿还在他帐中,站在老爹附近,微微低头道:“爹,这沉七,着实奸诈…” “咱们应该怎么办?要不要派个人去暗示北边的人,这件事跟咱们无关…” “暗示?” 赵禄瞥了自己儿子一眼,冷声道:“莫说是暗示,我亲自写信解释,恐怕也是无用!” “再说了,你我是大陈人,如何能跟齐人有所沟通?” 赵大将军面无表情,开口道:“南北不两立,厮杀的口子一旦撕开,就再没有补上的可能性了。” 赵涿愣了愣,问道:“那…北边的人,还会进攻淮安么?” 赵大将军站了起来,揉了揉自己的肩膀,缓缓看向北边。 “也许会。”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 “只要淮安足够弱…” 第八百一十二章 撑不住了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八百一十三章 为天子立心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八百一十四章 为了孩子!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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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八百一十六章 来势汹汹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八百一十七章 沈老爷的权威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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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八百一十八章 卫王楷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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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八百一十九章 反向支援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八百二十章 快滚蛋吧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八百二十一章 政治大成功!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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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八百二十三章 互喷的结果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八百二十四章 我不记仇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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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八百二十五章 另一个沈毅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八百二十六章 兵临城下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八百二十七章 汉与贼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八百二十八章 风急云低有敌来!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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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八百三十章 报效沈公! 淮河河面上,敌船越来越近! 这会儿,太阳已经升了起来,河面上的雾气被渐渐照散,足足有数十艘船,横在淮河河面上,有大有小,看起来压迫感十足。 更重要的是,这些船非常分散,在这种分散的情况下,火炮的用处,便不是太大了。 苏定临阵指挥,也只能命令火炮,瞄准那些大船轰击,但是命中率并不是很高,而且大船即便被实心弹命中,也大多不会翻船,只会在船身上留下一个巨大的孔洞。 好在临阵指挥的苏定,水战经验还算丰富,他一边观察敌情,一边指挥两千个都司将士进行防守。 随着北齐的船只越来越靠近,苏定一路小跑,来到了沈毅面前,微微低着头,开口道:“沈公,这些齐人学聪明了,他们的船只前后铺开足有五六里长,这么长的战线,咱们几乎不可能把他们挡在河面上了!” 沈毅也一直在看着河面,闻言默默点头,开口道:“人不够用。” “对。” 苏定微微咬牙,开口道:“他们人太多,我们人太少,沈公,哪怕我们只有四千人,属下也有把握,把这些齐人拦在沿淮,但是现在…” 沈毅深呼吸了一口气。 之前,都司已经跟北齐有过数次战斗了,均取得了不错的战果,但是先前的战果,全部都是倚仗地利。 没有一次,齐人完全登陆过。 基本上都是齐人登陆到一半,就被都司将士给打了回去,狼狈而逃。 唯一一次,齐人基本上全部登陆,还是在洪泽湖大营那场战斗,可那场战斗里,都司与淮河水师的兵力加在一起,并不比齐人少多少。 如果给齐人登陆南岸,那么这场战斗,就会变成野战。 双方公平战斗,再没有什么优势可言。 沈毅闭上眼睛,大脑飞速运转,很快,他睁开眼睛看着苏定,声音沙哑:“能坚持到中午么?” “他们的战线铺开拉长,意味着我们的支援也能快一些赶到,哪怕不能把他们统统堵在河面上,拦在河边也行…” “一旦被这些人全部登陆,在南岸建立据点。” 沈毅脸色有些不太好看:“那么后续的齐人,恐怕会源源不断的到来。” 苏定微微低着头,脸色有些苍白。 “沈公,这样就只能让兄弟们,死战不退…” “寸步不退的话。” 苏定微微咬牙:“死伤将会相当惨重。” “拼一拼罢。” 沈毅咬牙道:“这会儿不拼,之后将会死更多人!” “我已经命令附近的几个大营,以最快的速度支援过来,或许不用到中午,他们就能赶到!” “两个时辰,坚持两个时辰!” 沈毅说完这句话之后,回头看向蒋胜,喝道:“蒋胜,取我甲胄来!” 苏定一把抓住了沈毅的衣袖,他神色坚毅,开口道:“沈公,这里无论如何,您都不能出事,您后退五里,等待援兵罢!” “这里的事情,交给末将和薛将军!” 苏定微微咬牙,开口道:“末将一定守住两个时辰,报答沈公的知遇之恩!” 此时,这位原明州卫千户,已经有了死志。 毕竟两千人挡住八千人登陆,难度实在是太大,如果这八千人聚集在一处,大家在岸边厮杀,两千人挡住八千人半天,绝对不是什么难事。 但是现在,齐人分散开了,非常分散! 沈毅微微摇头,一边让蒋胜拿甲胄,一边抬头看向淮河,开口道:“我与你们一起守。” “现在,趁着齐人还没有登陆,一边防守,一边在岸上设陷阱。” “火药,地蒺藜,木桩,能用的统统用上。” 沈毅深呼吸了一口气,沉声道:“等第一批齐人登陆之后,不必跟他们硬拼,先退后让出沿岸,然后再想法子夺回沿岸的阵地。” 他拍了拍苏定的肩膀,开口道:“苏将军,沈某不会让兄弟们去送死,但是无论如何,最少先打一个时辰再说!” “一个时辰之后,再视情况而定!” 苏定低头抱拳,应了声是,转身大踏步离开,去指挥战阵去了。 而蒋胜这会儿,也已经把沈毅的甲胄给取了过来,他一边帮着沈毅穿甲,一边低声道:“公子,您是读书人…” 虽然蒋胜这么说,是出自关心沈毅,但是这个时候,沈毅的心神紧绷,脾气也有一些暴躁,闻言瞪了他一眼,骂道:“读书人是人,他们就不是了?” 蒋胜被骂的缩了缩脖子,低着头不敢说话了。 片刻之后,沈老爷穿好了甲胄,拔出了腰间的佩剑,他拿着剑看了看然后收剑回鞘,取下剑鞘,丢给了蒋胜。 “取战刀给我!” 长剑…还是偏装饰了一些,实战能力远不如单刀,因此成为了读书人的专属装饰。 杀人是能杀人的,但是在战场上… 不实用。 这也是沈毅,第一次摸刀。 他手持单刀,回头看了看蒋胜,喝道:“愣着干什么!去催,去催!” “命令附近的大营,能支援的火速支援这周桥大营!” “如有怠慢军令,就地斩首,决不宽宥!” 平日里,沈老爷大多数时候,都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蒋胜跟了沈毅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自家公子这样面目狰狞,他被吓得不轻,慌忙点头,然后跌跌撞撞的翻身上马,命令他的几个跟班,去传达沈毅命令去了! 而在这个时候,淮河河面上最前面的那一批船,已经抵进了河岸! 轰隆隆的火炮声,朝着大船轰去! 与此同时,沿岸还有十几艘小船登陆,每一艘小船上,少则十几人,多则数十人! 还有一些中等大小的船只,船上甚至能塞下上百人! 只几个呼吸的时间,就有三四百个齐人登陆! 本来跨河登陆之后,应当立刻聚集在一处,抢下一个阵地,掩护后续将士登陆的,但是此时此人,似乎笃定了南岸的大陈将士不多,没有必要集结。 他们登陆之后,随着几个将官的呼喝之声,竟直接提刀,朝着南岸冲了过来! 大有全面突破的架势。 此时,身披重甲的薛威,正提刀带队,身在第一线,在他面前,就有一个中等规模的船只登陆,从船上跳下来了百多个齐人。 薛威两只眼睛通红,手持一杆长刀,怒喝了一声。 “兄弟们,将这些胡贼,送去见阎王!” “咱们只守半天!” “守到中午,兄弟们个个都是功臣!” “沈公是什么人,兄弟们也清楚,他绝不会亏待了兄弟们!” 说完这句话,一个齐人已经迎面冲了过来。 薛威二话不说,一刀直接劈杀了这个齐人,鲜血立时溅了他一脸。 满脸是血的薛将军,用左手擦了擦脸上糊住眼睛的血迹,他两只眼睛已经通红,浑身杀气腾腾,如同一个杀神降世,仰头怒喝。 “我等享了好几年福,是时候报效朝廷,报效沈公了!” 说罢,薛威两只手持长刀,身先士卒,杀进阵中! 而另一边,苏定指挥的区域,也遭遇了大股齐人,他就要理性很多,一边指挥阻拦,一边喝道:“只阻他们一刻!” “一刻之后,立刻后退!” 说完这句话,苏定回头看了一眼身后。 在他的身后,按照沈毅的命令。 各种陷阱,已经在布置之中了。 好在,各种材料都有,甚至有现成的陷阱,因此布置起来不是很麻烦。 看到这里,苏定忍不住回头,看了看身旁不远那个披甲的年轻人,心中忍不住感叹。 沈公,真是慧眼灼见… 临近冬天,所有人都放松了警惕,只有沈公一个人没有放松警惕,不止没有放松警惕,反而还吩咐准备各种防守的地蒺藜,木尖刺,甚至还给各营都发了火药…… 如果不是沈公。 此时周桥防线,恐怕要一触即溃了! 第八百三十一章 割肉杀敌! 随着第一批齐人上岸,更多的北齐船只,也接连靠岸! 只片刻时间,都司周桥大营附近五六里的河岸上,几乎遍布齐人! 而在这个时候,都司周桥大营所承受的压力,在一瞬间到达顶点! 因为登陆的齐人太多,这些齐人甚至直接把战线一路南推了四五仗,让都司的将士没有办法干扰后续的齐人登陆! 虽然倚仗地利,第一轮交锋,还是都司的将士占了便宜,但是随着齐人越来越多,都司的压力也越来越大。 漫长的一刻,终于过去! 苏定果断挥手下令! “前线将士撤下来,后排的顶上去,稳步后撤,稳步后撤!” 在他的命令之下,跟齐人厮杀了一刻钟的将士们,缓缓退了下来,后续的将士虽然顶了上去,但是也在按照固定路线,缓缓后退! 他们一路退出了二三十丈远! 苏定才狠狠挥手,恶狠狠的说道:“点火!点火!” 这会儿,火药已经埋好了! 虽然是现埋的火药,泥土都是新的,很容易被发现,但是此时正在激战之中,齐人根本不可能发现地上的新土! 随着有人点燃引线,一瞬间,火药爆炸之声响彻整个沿淮! 这会儿,登陆的第一批齐人,正踩在这些火药上面,被炸了个正着,至少有上百人,死在了火药的爆炸之中,剩下的齐人,随之阵型大乱! 苏定猛地挥手,恶狠狠的说道:“兄弟们,他们阵型乱了,冲上去,夺回沿河的阵地!” “决不能让这些胡贼,踏上我大陈的境界!” 说完这句话,苏定也没有再指挥,而是拔出了腰间的佩刀,跟随将士们,一起冲了上去。 就连沈毅沈老爷,也怒喝一声,迎上了齐人! 而此时,淮河河面上,有一艘大船,一直没有靠岸。 大船的甲板上,一个一身覆甲的年轻人,正手拿着一个筒状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着南岸的战况。 这玩意儿,也是望远镜。 但是镜筒是纯金打制成的,镜片更是用纯透明的水晶制成,是近两年才从西洋进到燕都的新奇物事。 不过这东西造价高昂,注定了不可能普及到普通军人手中。 看了一会儿之后,这位卫王殿下放下了这个望远镜,放在了一边,微微皱眉道:“怎么推进的这么慢?大将军不是说,南岸的周桥大营,只有两千守军么?咱们把战线铺开,哪怕还没有全部登陆,他们也应该拦不住咱们才对。” “守淮安的南陈文官姓沈,名毅。” 周世忠也在看着南岸,他静静的看着南岸:“字子恒。” “非常年轻。” “虽然是个读书人,但是颇有些门道,南陈朝廷派他到沿淮来,就是为了跟南陈的赵禄打擂台的。” “殿下想一想,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能从赵禄的嘴里撕下一段防线,这个人自然是了不起的。” “原先,我也没有怎么把他看在眼里。” 周大将军静静的说道:“他到淮安不久,犬子就带人尝试性的打了打淮安防线,结果我征南军两千精锐,只回去了一半。” 卫王殿下闻言皱了皱眉头,回头看了看周世忠,问道:“大将军,现在南岸的这八千人,有精锐么?” 周世忠笑了笑,没有接话。 但是他的意思,已经不言自明。 自然是没有的。 征南军真正的精锐,总共也就五千人左右,每一个都是周世忠的宝贝,而这一次打淮安,即便打下了淮安府,最终也会被南人赶回河北去,到时候这些过河的人一定会大规模伤亡。 周世忠自然舍不得拿精锐去耗。 卫王殿下也不再追问,而是又看了看南岸战场,缓缓说道:“大将军,咱们这么大张旗鼓的过来,总不能连岸都上不了。” “殿下想要打下淮安,这也不难。” 周世忠看向南岸,缓缓说道:“我征南军的将士已经登陆,虽然进度不快,但是也在缓缓推进,很快就能在南岸站稳脚跟。” “如果…” 周世忠看着卫王殿下,淡淡的说道:“如果殿下真的想要破敌立功,我现在就下令那些空了的船只转回北岸,殿下把带来的两万援兵,统统投入到南岸去。” “至多三天,就能打下淮安城。” 赵楷眼皮子跳了跳,他回头有些怀疑的看着周世忠。 “大将军既然有把握攻破淮安,为什么这一次只带了八千多人出征?” “因为快冬天了啊…” 周大将军有些无奈的看了一眼赵楷,低声道:“殿下,征南军是朝廷的征南军…” 赵楷轻哼了一声,没有接话,而是把目光看向河对岸,咬牙道:“那就把南岸的南人,统统给孤杀了!” “这一次,孤要破敌五千!” 周世忠也没有接话,只是默默扭头,看了一眼这个年轻的皇子殿下。 然后又看向淮河南岸,他抬了抬手,缓缓说道:“传令,加紧推进!” “正午之前,杀灭南陈的周桥大营!” 正常情况下,不超过万人的战事,周世忠是不会亲自指挥的,但是这一次,算是“陪皇子读书”,因此亲临战阵。 他是征南军的最高统帅,他这句话一出,立刻层层传递了下去。 于是,淮河南岸的齐人,攻势更加猛烈! 沈毅亲临战阵,在几个内卫的掩护下,奋力厮杀,一刀斩下了一个齐人的胳膊,那人躺在地上痛苦不已,随即被一个内卫赶上前去,补了一刀。 老实说,沈老爷个人的体力虽然不错,也能算是一个合格的将士,但是单论战斗力而言,他亲自上阵,让几个内卫护着,还不如退到后方去,让几个内卫去放手杀人。 但是沈毅出现在战场上,又不仅仅是为了提升一两个人的战斗力。 更重要的是士气,是人心! 这天上午,是沈毅这辈子,度过的最漫长的一个上午!ъitv 双方在沿淮,激战了足足一个时辰! 此时,因为人数太劣,沿淮几乎已经被齐人占据! 沈毅退后两步,看了一眼已经显露败势的战场。 他咬牙切齿,极为不甘心! 但是这个时候,不甘心也没有什么用,再打下去,沈毅周桥大营的两千将士,可能要面临溃败! 一旦溃败,就会被齐人杀羊一样追杀! 沈毅咬了咬牙,正要下令! 苏定匆匆跑了过来,他对着沈毅深深低头,喘着粗气。 “沈公,沈公!” 沈毅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声音沙哑:“知道了知道了,马上就撤!” 苏定咽了口口水,低声道:“沈公!” “咱们的援军到了!” 沈毅目光一亮,猛地回头:“这么快?从哪里赶来的!” 苏定低头苦笑:“是骑兵,骑马匆匆赶来的,一共五百骑…” 沈老爷闻言,立刻眉头紧皱。 因为骑兵,是他好容易才弄起来的,个个金贵无比! 不过这个时候,也顾不得许多了! 只一个呼吸之后,沈老爷便冷声道:“传令,让他们立刻下马!” “下马迎敌!” 第八百三十二章 力竭 沈毅麾下的军队,步卒与骑兵的比例,一直保持在九比一左右,也就是说,会有一成左右的骑兵。 原先抗倭军的时候,总共只有五百人,沈毅靠着钞能力,从许复那里买了一些马匹,硬生生拉起来了一支五百人的骑兵。 只是战马太难得,哪怕后来扩编为都司,两千骑兵也没有能够搞起来。 一直到沈毅来到淮安之后,才凭借着从兵部那里搞来的战马,成功把骑兵扩成了两千。 但因为只几个月的时间,这些骑兵里大半还没有形成骑兵该有的战斗力。 不过即便如此,这些骑兵,也是沈老爷的宝贝疙瘩了,毕竟以后他想要北伐,单纯倚靠步卒,是不太现实的。 沈毅需要一支强大的骑兵,一直足够让北伐军完成所有战术动作的骑兵。 因此,沈毅对这支骑兵一直很上心,该花的钱从来没有吝啬过。 不过现在… 即便再如何心疼,沈毅也不得不让这些骑兵就地下马转化为步卒了! 因为对于只有两千人的防线来说,哪怕只有五百个人加入战场,也是非常难得的生力军! 能够给已经垂危的整个战线,续上一大命! 听到了沈毅的吩咐之后,苏定面露不忍,不过他很快咬牙,转身跑出去下令去了。 在都司之中,能够被选入骑兵营成为骑兵的,都是毫无疑问的精锐,而且这些骑兵装备精良,人人着甲佩刀。 五百个人很快被苏定全部投入战场。 有了五百精锐的加入,整个防线的压力,骤然减缓了不少。 不过,河面上的齐军,还在缓缓登陆,南岸的齐人军队越来越多。 五百个生力军的加入,也只能暂缓都司撤退的脚步,并不能彻底改变整个战局! 沈毅休息了一会儿之后,便再一次赶回了战场第一线,亲自带领将士们,把守沿淮。 他侧身避过一根羽箭之后,恶狠狠一刀砍翻了一个齐人,然后看了一眼淮河河面。 此时此刻,他迫切需要一支强大的水师。 沿海都司…虽然跟水师沾边,但是归根结底,是剿匪出身,而且剿匪的过程中,虽然驾船,但是基本上没有跟倭寇海战过。 沈毅在乐清造的战船,只造了三艘,倭寇便已经不堪一击,因此战船也就没有再继续建造下去。 相比较来说,淮河水师这种传统水师,是可以轻而易举,拉出几十艘大船的。 如果沈毅也有几十艘大船,别的不说,这些船只就可以在河面上迎敌,哪怕不能破敌,也可以阻止敌人非常长一段时间,让沿岸的兵力可以从容布置,不至于像现在这样,顾此失彼。 都司… 或者说淮安府,需要尽快转化成一支水师了! 沈毅思绪如电,所有的想法,几乎都在一瞬间,在他的脑海里一一闪过。 等沈毅回过神来的时候,一个传令兵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对着沈毅低头道:“沈大人,沈大人!” “薛将军他…” 沈毅心中一惊,连忙问道:“薛威怎么了?” “薛将军奋勇杀敌,一个人杀了七阵,身中数刀,昏厥在了敌阵之中!” 沈毅怒目圆睁,正要说话,传令兵喘了口气,继续说道:“兄弟们拼死把薛将军抢出了军阵,现在薛将军昏厥不醒!” “薛将军昏过去之后,兄弟们便转由程千户指挥,程千户让小的来问沈大人!” 这传令兵低头,咬牙道:“还要打多久?” “如果还要打下去,我们西边,需要补充人手!” “兄弟们已经撑不住了!” 此时,周桥防线被分为两段,苏定指挥一段,薛威指挥一段,薛威那段,在偏西一些。 沈毅猛地回头,对着不远处的苏定喝道:“苏定!” “五百骑兵,分给西边了没有?” 这是沈毅第一次直呼苏定的名字,这位苏将军一个激灵,立刻大声回话:“沈公,已经分出一半,赶往薛将军那里了!” “好!” 沈毅回头,看了一眼这个传令兵,深呼吸了一口气:“带我去见薛威!” 传令兵深深低头。 “是!” 说罢,他带着沈毅,一路往西边奔去,没过多久,就来到了一个简陋的临时营帐里,营帐中有个床铺,身材壮硕的薛威,这会儿就躺在床铺上,依旧着甲。 只是他身上的甲胄,都已经被鲜血浸透,里衣已经全是黑红色。 这会儿,西线是程千户指挥,而帐篷里,是薛威手下了另一个千户黄琮在看着,这个黄琮也是旧抗倭军老人,这会儿身上也带着伤,见到沈毅之后,他连忙站了起来,低着头说道:“沈公!” 沈毅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来不用行礼,然后他看了一眼已经昏睡不醒的薛威,声音有些沙哑:“薛将军他…” “什么情况?” 黄琮两只眼睛已经通红,他微微低着头,说话的声音都有一些哽咽:“沈公,薛将军一连杀了七阵,属下们拉也拉不住他,等到属下们把他抢出阵外的时候,才看到,他身后的铁甲,都被敌人的刀劈出了豁口!” “军医已经看过了。” 黄琮声音沙哑道:“军医说,暂时不能动,需要把薛将军送到后方安全的位置,才能给他包扎!” 他抬头看了看沈毅,深呼吸了一口气,问道:“沈公,咱们在这里,还要守多久?” 沈毅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站了起来,掀开营帐,看了看外面的天色。 距离正午,只剩下小半个时辰不到了。 沈毅又往东西两个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回到了营帐里,低声道:“盏茶时间!” “你去告诉程千户,再坚持半个时辰,如果再没有援军,他们就退下来,不必再坚守了!” 黄琮的左臂已经骨折,动弹不得,吊在胸前,他用带血的右手袖子,擦了擦眼角的眼泪,对着沈毅低头道:“是,属下这就去通知程千户!” 说罢,他离开了这个简易的营帐。 而沈老爷,默默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薛威,咬了咬牙之后,拔出了腰间的佩刀,转身大踏步,朝着帐篷外面走去。 此时,日照中天! 在太阳光的照射之下,沈老爷把自己漆黑的阴影,踩在了脚底下。 然后一步一步,坚定的朝着齐人走去。 他亲临第一线,目光凶狠,见到一个齐人之后,二话不说,两只手持刀,狠狠一刀,把这个只有皮甲的齐人斩死! 这位两榜进士怒喝了一声,挥刀朝着另外一个齐人砍去! 这个时候,沈毅甚至有些疯魔了! 哪怕被人直接撞在了地上,他也立刻爬了起来,紧紧握刀! 这种状态,如果不是身边一直有几个身手卓绝的内卫护着,他早已经被战场上的齐人给一刀杀了! 这小半个时辰,对于沈毅来说格外漫长! 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是一个时辰,也可能是两个时辰! 终于,一个声音,在沈毅耳边炸响。 “广州卫甲字营,奉命来援!” “温州卫丙字营来援!” “福州卫甲字营来援!” …… 在援军的一声声大喝之中,沈老爷终于力竭,他单手拄着刀,半跪在地上,不住喘着粗气。biqμgètν 喘息了片刻之后,他用最后的力气,大喊了一声。 “黄琮,黄琮!” 黄千户匆忙赶了过来,半跪在沈毅面前。 “沈公!” “援军来了,周桥大营的两个千户营,立刻后撤休养!” 沈老爷咬了咬舌头,让自己意识清醒。 “你,带着薛将军,也立刻后撤到后方!让军医…” “给他治伤…” 说完这句话,沈毅手中一直紧握的长刀,缓缓跌落在地上,磕在了石子上,发出了金属碰撞的声音。 沈老爷再也坚持不住,只觉得两只眼睛沉重无比,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闭上眼睛之前,他耳边听到了黄琮略带惊恐的声音。 “沈公!!” 第八百三十三章 连本带利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八百三十四章 才几年啊! 张简在沈毅的帐篷里,跟沈毅说了近一个时辰的话之后,才起身离开。 因为沈毅白天“睡”了半天时间,张府尊却没有睡觉,这会儿实在是不太撑得住了。 而沈毅,强忍着身上的疼痛,起床去隔壁营帐看了一眼依旧昏迷不醒的薛威之后,才又回到了自己的营帐里,在蒋胜的搀扶下,默默躺回了床铺上,一个人盯着漆黑的帐篷顶发呆。 不知不觉,天将拂晓。 想来爱好睡大觉的沈毅,一整个晚上都没有睡,而是一直在思考。 思考整个都司接下来的走向,以及思考这一次突发战事的前因后果。 一直到第二天早上,蒋胜给他送来早饭,沈老爷才缓缓起身,坐在自己的帐篷里,吃了早饭。 吃完饭之后,他被蒋胜扶着,离开了营帐。 此时,这座大营里,有一千多伤兵。 除了这里,张简原先在淮安城外设的放置伤兵的庄园,也有一千多伤兵。 不过,这座大营里的伤兵,大部分都是周桥大营两个千户营的伤兵。 确切来说,这两个千户营,一个是温州卫甲字营,一个是松江卫乙字营。 他们的千户分别是千户程瑞,以及千户黄琮。 这两个千户营的人,其中大部分都是跟过沈毅的,因为是早上,不少人正拄着拐杖去端饭。 这些人,在路上见到沈毅之后,都纷纷对着沈毅低头,口称“沈公”。 有些人看着步履蹒跚的沈毅步,眼睛都有些发红。 因为昨天沈毅被送回来的时候,大多数人都见到了这位文官老爷的模样。 头发披散,脸上都是血迹。 脱下铠甲之后,里衣也被鲜血染出了一大滩红色。 浑身上下,到处都是淤青。 他们被沈毅带了三年,对沈毅多少是有一些感情的,尤其是这些将官们,绝大多数都是抗倭军出身,见到沈毅之后,不少都红了眼睛,低头抹眼泪。 沈毅对着众人点头回应,然后在蒋胜的搀扶下,一路到了薛威所在的营帐。 薛威依旧躺在病床上,但是让人振奋的是,这个在杀场上几进几出的莽汉子,这会儿已经醒了过来,只不过因为失血过多,他的脸上几乎没有什么血色,苍白到了吓人的地步。 见沈毅走进来,他挣扎着要动弹,沈老爷微微皱眉,沉声道:“躺好。” 薛威在军中,天不怕地不怕,甚至现在连凌肃也压不住他了,但是他最怕沈毅,闻言立刻老老实实,不动弹了。 见到脸色同样不太好看的沈毅,薛威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沈公,您怎么样了?我方才醒来,问他们,他们说昨天,您也是昏迷过去,被抬回来的。” “我是皮外伤。” 沈毅摇头道:“不碍事,将养个几天就好了,就是你伤势不轻,大夫怎么说?”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已经看向了一旁的大夫,这大夫四十岁出头,身材瘦削,闻言连忙走了过来,对着沈毅低头道:“大人,薛将军身上多处刀伤,失血太多,万幸的是没有伤到筋骨,恢复过来之后,不影响继续统兵,只是…” 沈毅皱眉道:“只是什么?” 这大夫犹豫了一下,开口叹息道:“在下给薛将军仔细查了伤势,不止是新伤,身上的旧伤也有不少,薛将军现在年轻,血气旺盛,恢复过来之后就察觉不出来了,但是将来年纪大一些,气血枯败了之后…” 他低着头说道:“恐怕会落下一些病根…” 沈老爷眉头紧皱,问道:“不能调养回来么?” “慢慢调养,自然略有裨益,只是…” 这大夫摇头道:“想要完全恢复,恐怕很难。” 沈毅默默点头,开口道:“知道了,你先出去罢,我与薛将军说说话。” 这大夫连忙点头,转身离开。 沈毅自己用左胳膊搬了个小板凳,坐在了薛威床边,无奈道:“听到了?” “大夫说你,要落下病根了,今后统兵作战,只指挥就好,能不要冲阵尽量不要冲阵了。” 薛威躺在床上,对着沈老爷咧嘴一笑。 “沈公不要听那大夫胡说,属下的伤自己知道,休养个十天半个月,就又能生龙活虎了,至于病根不病根的。” 薛威这个人,性格有些大咧咧的,也浑不在乎。 “无非短命一些,不碍事。” 他笑着说道:“活的太久也没有意思。” 沈毅沉默了片刻。 薛威说话虽然有些直,但是不无道理,浑身伤病的将军,很难长寿。 沈老爷微微摇头,把脑子里的杂乱思绪甩到一边,然后开口道:“现在没有什么好大夫,等咱们的仗告一段落,我从建康请名医,帮伱调养调养,拔除病根,也就好了。” 薛威挤出了一个笑容,并没有太在意,而是开口问道:“沈公,前线战事如何了?属下刚醒过来,到现在也没有人跟属下说。” “现在…” 沈毅微微摇头,皱眉道:“我也只知道一个大概,不过总体应该是好的,齐人已经退去了,具体如何,要等到苏定回来之后,才能知道了…” “不过…” 说到这里,沈老爷眯了眯眼睛,缓缓说道:“这一次周桥之战,大有问题。” 他看着薛威,声音低沉:“周桥大营附近的两个大营,一个是三千人,另一个是四千人,齐人哪里都没有攻击,甚至没有进攻两个大营之间的防线,而是直攻周桥大营。” “我军中布防…” 沈毅深呼吸了一口气,缓缓闭上眼睛。 “恐怕已经泄露出去了。” 听到沈毅这句话,薛威原本苍白的脸色,更加不好看了。 “军中布防,只有千户以上才…” 说到这里,即便是大大咧咧的薛威,也没有能够继续说下去。 因为都司上下,千户以及千户以上的将官,除了苏定一人之外,其他的所有人,无一例外,统统是当初抗倭军的老兄弟! 而且,在千户这个级别上,大半是当初抗倭军组建初期,甚至是守卫临海城时期的老兄弟! 都是都司建立的骨架! 薛威躺在床上,两只眼睛有些无神的看向帐篷顶,他艰难扭头,看向沈毅,咽了口口水:“沈公,会不会是有人偷了布防图…” 沈毅脸色也不太好看,他缓缓说道:“除了在淮安府召集千户以上议事的时候,我给他们看过布防图,之后,就再没有任何实图了。” “原图,都被我烧了。” “这一次北齐,精准的攻击周桥,最起码是对周桥的兵力部署,以及周桥东西两个大营的兵力部署,部署位置,了若指掌。” 薛威的脸上,显露出一抹潮红。 他剧烈的咳嗽了几声。 然后抬头,用带了几分愤怒以及几分绝望的眼神看着沈毅。 “沈公…” 这个莽汉子喃喃开口:“这才几年啊…” 沈毅心情也十分复杂,他拍了拍薛威的手背,开口道:“这些事情,我会处理的。” “你不用操心。” “安心养伤就好。” 沈毅还想要跟薛威说上几句什么,蒋胜小步走进了营帐,微微低着头,开口道:“公子,凌将军与苏将军,已经到了大营门口…” 沈毅默默点头,看了一眼薛威,然后开口道:“让他们直接来这里就是。” 蒋胜也看了一眼薛威,然后恭敬点头。 “是!” (本章完) 第八百三十五章 庞然大物 薛威的“病房”里,凌肃与苏定两个人,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见到了正在床边坐着的沈毅之后,两个人都恭敬低着头,抱拳行礼。 “拜见沈公!” 沈毅默默点头。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凌肃上前,低头问道:“沈公,属下听说您受了伤,现在可好一些了。” 苏定也上前,抱拳道:“沈公,您伤势无碍了罢?” 沈毅闭上眼睛,缓缓说道:“我没事,你们去看看薛将军罢。” 两个人连忙点头,凌肃扭头看了看床铺上的薛威,三两步赶了过去,微微弯下身子,问道:“兄弟,没有大碍罢?” 苏定也走到了床边,微微低着头,等着凌肃说完话。 这会儿,薛威还处于“震惊”之中,听到了凌肃的声音之后,他才回过神来,微微摇头道:“凌将军,我不碍事,休养一些日子就好了。” 凌肃松了口气,开口道:“在路上的时候,听闻兄弟你重伤昏厥,可把为兄吓坏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凌肃飞快的看了一眼闭目不语的沈毅,又低声道:“说来,本来应该东西线换防的,因为洪泽湖之战,换防才耽搁了,兄弟你是替为兄挨了这几刀。” 薛威兴致不高,随意应付了两句。 凌肃这才退后两步,站在沈毅面前,等候沈毅的训斥。 苏定这会儿也上前,他弯着身子,看着浑身都是包扎的薛威,眼眶不禁有些发红,问道:“薛将军,你…” “身上疼痛稍减了么?” 他是薛威的下属,昨天周桥激战的时候,亲眼看到浑身是血的薛威被抬下来,这会儿自然心神激荡。 薛威摇了摇头:“些许疼痛,不碍事。” 他看到苏定,精神了不少,问道:“苏将军,周桥战事,后续如何?” 苏定回头看了一眼沈毅,沈老爷这会儿也在看着他,见到他看向自己,于是开口道:“你直接说罢。” “是。” 苏定整理了一下思绪,开口道:“回沈公,薛将军,昨天一直到中午,周桥两千五百人,可战之人只剩下不足一千,防线将破未破之时,先后有四个千户营赶到。” “此时,齐人也已经势颓,凭借地利,末将又把战线推回了淮河沿岸,从中午一直激战到入夜。” 苏定喘了口气,对着沈毅微微低头道:“根据大略的统计,除却周桥大营以及骑兵营伤损的一千多人之外,后续四个千户营,阵亡了八百余人…” “这才成功击退齐人。” “齐人这一次在周桥,阵亡绝对在三千人以上,他们受伤多少,末将没有办法计算,不过有一些来不及上船的齐人,后续被末将捉到,约莫有二百余人。” “根据末将估计,齐人这一次来犯的八千人,算上受伤的,最起码要折损过半!” 沈老爷默默点头。 很显然,昨天中午,援兵到达周桥之后,双方战斗激烈程度,就骤然下降了。 因为齐人也是人。 第一阶段,周桥守军人数不足,他们还想着一鼓作气,攻破周桥防线,打到南岸。 但是南岸的军队,等到了守军之后,齐人的心气自然就泄了。 “救治伤员,要安排好,只要喘气的,一个都不能不救不治。” 沈毅顿了顿,继续说道:“还有,阵亡名单要统计齐全,不能缺漏一人,缺漏了哪怕一个…” 沈毅沉声道:“那就从你苏定,自上而下一直到该百户营总旗,人人记过一次!” 苏定颤巍巍低头,抱拳道:“属下遵命!” 沈老爷终于扫视了一眼三个人。 他的目光,放在了凌肃,薛威,与苏定身上,然后声音沙哑:“这一次周桥大战,就以伤亡人数而言,我们是占了便宜的,报给朝廷的时候,自然也是报捷,报功。” “但是,诸位将军心里想起这场战事的时候,不能把它当成一次胜仗。” “我们是吃了亏的。” 沈老爷怒声道:“我周桥的两个千户营,几乎尽数折损!” “可战之人,只剩下了几百个!” “还有我那半个骑兵营,也折损了过半。” 说完这几句话之后,沈毅深呼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他沉声道:“诸位,听好了。” “抢也好,偷也好,明年开春之前,我会在淮河上,给你们弄五十艘船。” “咱们原先抗倭军的时候,是练过水战的。” 他看着苏定,继续说道:“苏将军在明州卫的时候,也练过水战。” “我明年,都司必须成为一支合格的水师。” 沈老爷沉声喝道:“最起码,要有战船,能够迎敌于淮河之上,而不是像现在,敌人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明年,我们也坐着战船,去河对岸,杀一杀齐人!” 凌肃与苏定纷纷低头,抱拳道:“属下遵命!” 就连病床上的薛威,也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说完了战船的事之后,沈毅又把目光,扫向凌肃还有苏定,继续说道:“这一次周桥大营遇袭。” “咱们的布防图…” 说到这里,沈毅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而凌肃与苏定,都不约而同的低下了头。 他们都是心思细腻之人,有些话,沈毅不需要说的很明白。 他们都能听得懂,而且都能听出,自家这个沈老板,已经出奇愤怒了。 沈老爷面色平静,淡淡的说道:“我是邸报司出身,因此这件事不需要你们两个人去查,我会派人去查,到时候不管查出是谁的下属。” 沈毅语气阴鸷了起来,低声道:“我希望你们要认罚。” 两个人低头道:“是,属下明白。” “好了。” 沈老爷伸了伸手,凌肃立刻上前两步,把他扶了起来。 站了起来之后,沈毅看向两个人,开口道:“齐人年内来袭的可能性不大,但是不是没有,你们三个人在这里自己商议商议后续的章程,商量完了之后,凌将军与苏将军,就各回自家防线。” 沈毅顿了顿,继续说道:“这一次的伤员,我来负责照顾。” 二人再一次低头抱拳。 “末将遵命!” “嗯。” 沈毅点了点头,转身步履蹒跚的走出了薛威的大帐,帐篷外面,蒋胜已经在等着,见沈毅走出来之后,立刻上前搀扶住了沈毅,低声道:“公子,我扶您回去休息?” 沈毅摇了摇头,开口道:“扶我去见张师兄。” 蒋胜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道:“是。” 很快,他就把沈毅扶到了张简的帐篷里。 因为昨晚上熬了夜,这会儿张简刚刚睡醒,见沈毅走了进来,他匆匆洗了个脸,对着沈毅皱眉道,:“子恒怎么这就起来了?” “大夫说,你要卧床休养一些时日。” 沈毅微微摇头道:“我没有什么大碍。” 他在帐篷里,找了个凳子坐了下来,然后尝试性的动了动右边的胳膊,还是一股巨痛传来。 沈老爷有些无奈的苦笑道:“早上试了,右边的胳膊一时半会,估计没办法用了,也拿不起毛笔,但是又有很多东西要写。” “因此,一大早来麻烦师兄。” 沈老爷静静的看向张简。 “替我代笔。” 张简也不废话,直接开始磨墨,一边磨墨,一边开口道:“子恒要写什么?写书信,还是奏书?” “恐怕都要写。” 沈毅低声道:“一是给陛下的密信,二是给朝廷的文书,此外还有我的几封私信。” 他顿了顿之后,说道:“以及给邸报司的信。” 张简也不废话,直接找了椅子坐了下来,然后铺开纸张,找镇纸镇住,抬头看向沈毅。 “子恒你口述,我来写。” 写字这门技能,对于他们这些进士来说,是吃饭的本事,因此个个都能写的一手好字,就这样,沈毅口述,张简代笔,花了一个时辰时间,才把五六封信统统写完。 终于,写完最后一个字之后,张府尊放下毛笔,抬头看着沈毅,目光像是在看一个怪物。 “不知不觉间。” 他感慨道。 “子恒你已经这般庞大了啊…” 第八百三十六章 给他! 沉毅现在,虽然是正四品的文官,但是如果只论职务来说,他只是一个正五品的兵部武选司郎中。 至于钦差的身份… 只是个临时职务,是没有任何品级的。 武选司郎中,在朝廷里可以称得上是位低权重,但是一个五品的官员,在建康城里还是有些不怎么起眼。 因此,除了少数人以外,没有几个人真正把他沉七,当成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 然而实际上,这几年时间里,沉毅的势力已经扩充到了方方面面。 商界,他有许复跟叶婵两个人,替他解决经济上的问题,情报方面,他有发展了好几年,并且已经生根壮大的邸报司,还有目前基本上全力支持他的内卫。 朝廷里,他有皇帝的支持,赵昌平的支持。 更重要的是,他手底下,现在是有三万兵力编制的! 虽然这三万人还没有补齐,目前更是只有一万多人,但是朝廷给了编制,户部就会给钱,兵部就要给兵器,给军资,朝廷就要认账。 也就是说,沉老爷迟早会成为,手握重兵的朝廷大臣。 或者说,是“重臣”! 原本,张简对于沉毅的了解,只限于沉毅的表面,但是几封信写完之后,他才恍然发现,眼前这个他看着成长起来的师弟,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成为了朝廷里不可小觑的一股新势力。 而且,几乎是“自成一派”了! 虽然他看到的,也只是沉毅的一小部分,甚至是沉毅故意让他看的一小部分,但是即便是这一小部分,也足以让这位张府尊惊叹不已了。 因为他这个相门出身的官三代,被建康人称为“青紫俯拾”的贵公子,就目前而言,在朝堂上的势力,是要远逊色于沉毅的! 要知道,他张易安是洪德四年的进士,比沉毅早了一科,整整三年时间! 听到张简这么说,沉毅微微摇头,哑然道:“师兄这么说,就是捧杀我了,我这几年,只是尽心替朝廷办事而已…” “如果说真的比从前大了一些。” 沉老爷微笑道:“那也是朝廷需要。” “与我自己,没有太大干系。” 张简“啧”了一声,对着沉毅微笑道:“子恒你这官腔,说的比为兄都要好了。” 他看了看这些书信,开口道:“要为兄给你寄走么?” 沉毅微微摇头,开口道:“给宫里和朝廷的两封信,要立刻送到建康去,其他的书信,有些要蒋胜才能送的出去。” “就不麻烦师兄了。” 张简默默点头,表示自己理解,他看向沉毅,叹了口气道:“不过,子恒你给朝廷还有陛下的文书,也太保守了一些,给部下请功固然应该,但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短了你自家的功劳罢?” “瞧瞧你,浑身是伤,都没有个文官的样子了,如何就不能给自己也请一份功劳了?” “我的功劳,用不着请。” 沉老爷轻声道:“朝廷自然看得见的,再说了,这个时候给自己请功,朝廷又能给我什么呢?” 沉毅看向张简,自嘲一笑:“还能火速给我加个兵部侍郎么?” 沉老爷身边,贴身就有不少内卫,而且皇帝的目光,恐怕一直盯着淮安,乃至于整个淮河防线,沉毅的一举一动,都会落在皇帝的眼中。 这个时候,不争才是最大的争。 替下属争,便是替自己争。 “那又怎么不行了?” 张简有些不太服气,开口道:“以子恒你的功劳,莫说给你挂兵部侍郎,就是实封你一个兵部侍郎,那也是合情合理。” “中书不会同意的。” 沉毅微笑道:“毕竟我还是文官,不能爬的太快,不然朝廷里大多数人,肚皮里都要往外泛酸水。” 张简有些可惜,点头道:“不错,子恒如果是武官。” “这些功劳,说不定都足够你封个流侯了!” 所谓流侯,就是终身制的侯爵。 与之相对应的则是世侯,可以传代的爵位,能够一代代顺递下去。 沉老爷打了个呵欠,缓缓说道:“我真要是武官出身,这会儿能当上百户…” “恐怕脑袋都能挤破,至于这些功劳,想也不敢想。” 听到沉毅这句话,张简皱了皱眉头。 他听出来了,沉毅对重文轻武的制度,颇有微词。 站在文官的立场上,听到这种话,张简心里自然有些不太舒服,但是如果从理性的角度出发,沉毅所说,又是句句属实的大实话。 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张府尊才微微摇头,叹了口气。 “前朝藩镇割据,武夫…” “伤天下太重了…” ……………… 周桥大战后的第三天一大早,皇帝陛下还没有苏醒的时候,大太监高明,就收到了来自于沉毅的密奏。 在收到沉毅的密奏的两个时辰之前,还有一份来自于内卫的密报,也送到了高明这里。 不过因为皇帝陛下已经熟睡,一直到早上太阳缓缓升起的时候,高明才带着两份文书,来到了皇帝陛下面前, 这会儿,皇帝还在德庆宫用早膳,没有来得及去甘露殿。 皇帝陛下喝了口稀粥之后,扭头看了看高明,皱眉道:“今天没有朝会,内省也有人在朕这里伺候…” “什么事情,让你一大早就来了?” 高太监微微低着头,开口道:“陛下,事情不急,您用完早膳之后,奴婢再跟您禀报。” “少说废话。” 皇帝喝了口粥,懒洋洋的说道:“直接说事,朕不喜欢拐弯抹角。” 高太监犹豫了一下,微微点头,然后开口道:“回陛下,按淮安钦差沉郎中的奏报,两日前的早上,北齐八千人,偷袭我淮安防线周桥大营,彼时周桥大营只有两个千户营驻守,立时陷入苦战。” 皇帝闻言,放下了快子,深深皱眉:“结果呢?” “周桥大营将士奋勇厮杀半日,抵挡住了齐人的进攻,支撑到了援军到来,然后援军成功击退齐人。” “此战击杀齐人逾四千人,伤其不计其数。” 皇帝松了口气,开口道:“好事,拟旨意,嘉奖周桥大营两个千户营,两个千户,各赏百金。” “其他的,让沉七看着赏。” “嗯…” “跟沉毅说,他怎么报,兵部就怎么升…” 高明先是点头答应,然后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陛下,按沉郎中所奏…” “周桥两个千户营,为了抵挡齐人,死战不退…” “到下午退下来的时候,阵亡一千一百余人,重伤两百余人,其余数百人,几乎人人带伤,许多人即便伤愈,亦不能再战…” 听到这番话,皇帝已经拿到半空的粥碗,缓缓放下。 他默默抬头,看了一眼高太监。 “你不肯说,是觉得朕听了之后,便吃不下这顿饭了,是不是?” 高太监低着头,没有接话。 皇帝再没有了吃饭的心思,他靠着椅背,闭上眼睛:“还有什么,一并念出来。” “沉郎中所奏,就这么多,后续的伤亡还没有完全报上来,不过内卫另有密奏送上来。” 高太监低着头,深呼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 “周桥一战,沉郎中为了鼓舞士气,亲至战阵,持刀与敌人厮杀近一个时辰,击杀击伤齐人七八人,战后,沉郎中后背中刀,血浸里衣,昏厥在了战场上,子夜时分方醒。” “都司指挥使薛威,冲阵数次,毙杀齐人不计其数,身中数刀,血透衣衫,亦是昏死在战场上…” 说到这里,高明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皇帝陛下,皇帝陛下靠在椅背上,闭目一言不发。 高太监大着胆子,继续说道:“不过陛下放心,内卫密奏的时候,沉郎中已经醒了过来…” 皇帝依旧闭上眼睛,沉默不语。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缓缓睁开双目,狠狠握拳。 “又是淮安,又是淮安!” 他愤怒的捶了一下桌子,几乎把桌子上的饭食,统统震落在了地上。 发了一通脾气之后,皇帝陛下瘫坐在椅子上,情绪低落了下来,喃喃低语… “沉七他一个文官…” 皇帝陛下宽大衣袖下的手,都在微微颤抖,可见心中已经愤怒至极。 “被逼到亲临战阵…” 不知道过了多久,皇帝陛下才冷静了下来,他扭头看了看高明,冷声道:“沉七在奏书里,有没有跟朝廷要什么?” “有。” 高太监低头,两只手把沉毅的奏书递了上去,开口道。 “沉郎中,要战船…” 皇帝陛下一边接过奏书,还没有翻开,便毫不犹豫的开了口。 “给他!” 第八百三十七章 赵楷的捷报 皇帝很快,就把沉毅的密奏看完,紧接着又把内卫的密奏看完,然后这位皇帝陛下,坐在椅子上,默默出神思考了很久,都没有动弹。 一直等到辰时,高太监才小心翼翼的低着头,开口道:“陛下,今日早间,新任广西巡抚要进宫面圣……” 皇帝这才慢慢回过神来,然后他皱眉道:“让他等着。” 高太监这才低着头,不说话了。 皇帝思考了不知道多久,然后看向高明,开口道:“你一会亲自去兵部,问问姜老头,兵部还有多少战船,给朕一股脑都送到淮安去。” “如果不够,就让兵部去新造。” 皇帝陛下揉了揉脑袋,继续说道:“前线不少伤兵,从建康附近的药局药库,调一些伤药过去。” 说到这里,皇帝陛下苦思冥想,再也想不到还有什么可以帮助沉毅的地方,他想了半天想不出,便有些恼火的抬头看了看高明,开口道:“上一次朕让你给沉家找一处大宅子,你是不是至今没有给沉家换?” “耳聋了,还是没有把朕的话当一回事!” 高明吓得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低头叩首道:“陛下,奴婢已经物色好了一处新宅子,并且掌握了证据,只等御史台上报,朝廷罚没了他的宅子,奴婢立刻就派人整理…” 皇帝深呼吸了一口气,这才冷静了下来,他闭上眼睛,又想了一会儿,然后冷冷的说道:“传朕的命令,内卫给朕死死地盯着安平侯府。” “自今日起,没有朕的命令,安平侯府上下所有人,包括下人仆婢在内,任何人不得出建康城半步!” 安平侯府,内卫自然是一直在盯着的,但是从来没有这么光明正大的盯着。 高太监低着头,小心翼翼的说道:“陛下,这么做会不会让赵家人提前警觉…” “就是要让他们警觉!” 皇帝陛下有些愤怒的说道:“赵禄做事情,越来越张狂了,沉七到淮安才多长时间?淮安打了多少仗了?他的淮河水师,又打了多少仗?” “洪泽湖大营的事,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没有看见。” “淮安周桥大营遇袭,淮河水师可动弹了一兵一卒?” “哪怕不救援,往北打一打,打给朝廷看一看呢?” 说到这里,皇帝陛下愤怒的闷哼了一声,然后扭头看向高明,声音低沉:“你去,传禁军的统领进宫,朕要跟他商议大事。” “再有…” 皇帝声音沙哑,开口道:“让孙谨,去一趟淮安,替朕见一见沉七,问他现在还缺什么,要什么。” “报给兵部,再通知沉毅,淮安防线,周桥一战的所有将士,统统记功一次。” 高太监闻言,心中感慨。 那位人不在建康的朝堂红人,怎么… 似乎在陛下这里,越来越红了? 不过当下,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高太监毕恭毕敬的低着头。 “奴婢遵命…” ……………… 淮河北岸,征南军大营。 帅帐里,一身紫衣的年轻人,正坐在周大将军下首,一个人低头,自顾自的喝着面前的茶水。 周大将军,坐在主位上,手里拿着一卷书,正在一页一页的翻看。 帅帐里,没有一个人敢说话。 陷入了寂静而又非常压抑的状态。 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有人小心翼翼的进入到了帅帐里,这人看了看帅帐里的人之后,便直接来到了紫衣年轻人面前,微微低着头,开口道:“殿下,事情办好了。” 征南军军中,能被称为殿下的,自然没有旁人,只有卫王赵楷了。 听到了这句话之后,这位卫王殿下挥了挥手,澹澹的说道:“知道了。” “你退下去罢。” 这人这才恭敬弯身,退出了帅帐。 等这人离开之后,赵楷才扭头看了看正坐在主位上翻书的周世忠,他站了起来,走到了周世忠面前,微微欠身道:“大将军,这些腌臜事你不愿意办,孤派人去办了,现在事情已经办好,大将军可以向朝廷报功了。” 听到他这句话,即便是久经战场的周世忠,也忍不住深深皱眉。 因为他心里清楚,赵楷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已经有不知道多少无辜百姓,莫名惨死在了这位天潢贵胃手中。 周世忠沉默了一会儿,抬头看向赵楷,声音有些沙哑道:“殿下…” “您太偏激了。” “朝廷不会无所察觉。” “所以本王才花了两天时间,让下面的人去杀一些山贼匪寇。” 周世忠面色平静,静静地说道:“恐怕不止是山贼匪寇。” “剩下的,无非就是一些流民。” 赵楷满不在乎。 “杀了也就杀了,反正都是汉民。” “就算偶尔有几个在户籍的百姓,推脱到山匪逆贼头上就是。” 他眯了眯眼睛,澹澹的说道:“汉人做什么都不成,就是能生,过个几年,就都生回来了,不碍事。” 见周世忠脸色不太好看,赵楷也有些不太高兴,开口道:“大将军,你嫌这件事脏,孤可没有动用你们征南军的人手,再说了,这件事情本王是为大将军你擦屁股。” 卫王殿下有些不高兴了。 他皱眉道:“八千人打两千人,还是借着雾天偷袭,几乎奇袭登陆的情况下,竟然被那两千南朝人,硬生生挡了两个时辰!” “若是大将军能成功登陆南岸,不要说打下淮安城,哪怕只是吃掉了周桥那两千人,那么报到朝廷里去,也不算太难看。” “本王何至于,再从别处找补?” 周世忠放下书卷,皱眉道:“殿下,如果您非说这件事是为了征南军,那么周某只能据实上报了,周某带兵不力,大不了被朝廷责罚,不做这个征南大将军,回燕京养老就是!” 听他这么说,赵楷心里就有些发虚了。 因为他自己也知道,之所以从 别处找补,是因为他这个“督军皇子”,决不能第一战就告负。 哪怕是强行胜利,他也必须要胜! 不然的话,战败的文书一到燕京,他那些有志于帝位的兄弟们,就会想方设法的上书参奏他,把他从这场夺嫡游戏中给踢出去。 于是乎,卫王殿下挤出了一个笑容,笑着说道:“大将军莫要生气,近一段时间,淮河沿岸的战事,打的都不怎么漂亮,就连父皇,也派了援军过来。” “用不了多久,朝廷的十多万援军,就都能到淮河沿岸,供大将军指挥了。” “朝廷上下,难得一心南征,这个时候,咱们不能丧了朝廷的气,您说是不是?” 周世忠闭上眼睛,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那殿下觉得,周桥一战,应该怎么报?” 赵楷摸着自己下巴上已经略有规模的胡须,低头想了想之后,看向周世忠,问道:“报我军阵亡两千,杀敌五千?” 周世忠眼皮子跳了跳,有些愤怒:“为了跟殿下胡闹,这一次我军八千人南渡,至少阵亡了四千二百多个人,报两千,剩下阵亡将士的抚恤,又该如何发放?” 赵楷揉了揉自己的眉头,开口道:“那这样罢,报被南人埋伏,我军奋勇杀敌四千余人,伤损近三千人,如何?” 见周世忠还要说话,赵楷拍着胸脯说道。 “剩下的抚恤,本王来出。” 周大将军看着眼前的年轻王爷,默默叹了口气之后,微微摇头。 没有再说话了。 第八百三十八章 他们不做我来做 沉毅在淮安城外的伤兵营里,待了整整五天时间。 这五天时间,也是最关键的五天,因为如果五天时间都救不回来,那么就基本上不太可能救得回来的。 事实上… 三天时间,生死基本上就已经尘埃落定。 沉毅待了整整五天,也就是说,他兑现了自己的诺言,哪怕伤员只剩下最后一口气,沉毅也没有放弃他们。 而他准备离开伤兵营,也就是说,两个伤兵营里,已经没有人在抢救之中了,该活过来的人已经活过来了。 该埋的… 也已经埋了。 沉毅住的这个伤兵营,里面的伤兵,大多数是周桥防线上退下来的,加上后续援兵的一些伤兵,一共有一千二百多人,沉毅离开的时候,只剩下了八九百人。 这八九百人里,还能继续打仗的,估摸着只剩下一半左右。 临走之前,沉毅把伤兵营里能够下地走路的人,以及军中的一些将官,召集到了一起。 他这个右手还用布条悬挂在胸口的兵部老爷,登上高台,默默看向在场的众人。 “诸位,现在咱们军中的伤兵,基本上已经没有性命之忧了。” “不过大家也都知道,有不少人被齐人伤了,缺了胳膊,断了腿。” “可能下半辈子,就毁在了我沉某人的军中,毁在了齐人的刀下。” “不错,军中的确有赏钱,有补偿。” 沉毅沉声道:“但是几十两银子,买不来一条胳膊,一条腿。” 说到这里,沉毅老爷声音低沉,看向众人,继续说道:“已经伤残了的兄弟,不能留在军中作战,只能转回家乡去,几十两银子够得什么用?身上带这么多钱,说不定还会被家里的恶亲谋了去。” 沉毅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了下去,然后默默的看向众人。 “这几天,我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考虑要不要把这个问题,告诉兄弟们。” “其实兄弟们,不少也都是老兵了,也知道其他军队,是如何处理这些问题的,很简单,无非是视而不见,发点钱放回家乡,然后重新征募新兵。” “我沉毅,也大可以这么做。” 沉老爷默默低眉,继续说道:“但是,心中良心,难免不安。” “尤其是在座的诸位兄弟们。” “周桥一战,不少人喊着我沉某人的名字,冲到阵前去,与齐人奋力厮杀,与齐人以命相博!” “这些事情,是我沉毅亲眼所见,亲耳所听的。” “我也都记在了心里。” 沉老爷环顾众人,继续说道:“想了几天之后,总算想出了一个法子。” “我有个同乡故交,早些年做生意,现在生意已经慢慢做大了,后续我会让他在各地做一些布匹丝绸的生意,购买织机,开纺织作坊。” “或者是一些其他行当的生意。” “除了军中该发给诸位的补偿之外,凡是在我沉毅麾下作战伤残的,均可以去织机作坊里做工。” 纺织这个行当,是古已有之的行当了,大陈失落了半壁江山之后,江南本就发达的纺织业,显的更加重要,尤其是在浙江那种七山二水一分田的地方,不少地方种不了田,就种桑树养蚕,织丝绸。 一些江南豪商,麾下就有数千架织机。 每一个织机,就是一个就业的机会。 沉老爷声音低沉,继续说道:“后续,我会让钱庄的人,来给大家发防伪的票据,到时候,拿着票据,就可以到各地的织机作坊做工。” “兄弟们愿意做一天工,沉某人便用兄弟们一天。” “工钱…保证高出当地织工三成以上,或者更多。” “无论如何。” 沉老爷沉声道:“一定足够大家养家,不至于受人欺侮。” 伤员安置问题,的确是沉毅这几天一直在考虑的问题,从前在东南打仗,虽然也有伤兵,也有人阵亡,但是数量毕竟不多,也没有到沉毅必须考量的地步。 但是,现在在淮安,只几个月时间,沉毅手底下,就已经有两百多个伤残的将士了。 后续可能还会更多。 这就让沉毅,不得不去考虑他们的安置问题。 一是沉七自己的恻隐之心。 二来,是要让那些还能够继续作战的人,没有后顾之忧。 当然了,这些安置工作,本来应该是朝廷负责的,准确来说,应该兵部来负责,不过现在,大陈的兵部并没有这方面的“业务”,就只能是沉毅自己去设法来负责。 “当然了,兄弟们有想回到故土的,我也不会阻拦,一样会发给你们票据,如果地方上有人欺侮你们,或者是同族有人想谋夺你们的钱财。” “就近寻找临近,有邸报司的城市,将票据交给当地的邸报司。” 说到这里,沉毅用建康的左手,狠狠拍了拍胸脯,大声道:“沉某人在朝一天,便应你们一天!” 说到这里,他自嘲一笑道:“当然了。” “某天我沉七要是不在朝廷里了,多半会自身难保,恐怕也回应不了兄弟们了。” 伤兵的后续安置工作,是一个很庞大的工作内容。 对于沉毅来说,他目前能想到的,就只有让许复这个生意人,通过商业的手段,来给这些伤兵一份工作,一份旱涝保收的工作。 至于官方出面… 恐怕要等到沉老爷当上兵部尚书那天,或者是拜相那天,才能更易朝廷制度了。 不过即便如此,这些相对简陋的“福利”,还是让底下的一些伤兵激动不已,有些人泪流满面,甚至就要跪下来给沉毅磕头。 沉老爷微微摇头,他站在高台上,示意众人站起来,然后他对着众人深深低头作揖。 “兄弟们,周桥之战,沉七记你们一辈子!” “今天,很多伤重的兄弟们没有到场,一会兄弟们回去之后,把沉七的话,转告给他们。” “过些日子,就会有人来给兄弟们签发票据,跟我时间久的人都知道。” “沉某人说话,说一不二。” 沉毅沉声道:“说到就一定会做到!” 此时在场听沉毅说话的,约莫有五六百人,听完了沉毅说话之后,不少人都红了眼睛。 沉老爷说完话之后,挥了挥手,开口道:“好了,兄弟们先散了,各回帐篷休息。” “伤势没有大好之前,都在伤兵营休养,军饷照发,哪里也不要去。” 沉老爷在军中威望极高,他一声令下,在场众人开始陆续散去,没过多久,就只剩下零星几个将官。 沉毅环顾了一眼这个伤兵营,微微叹了口气。 不远处,张简冲他招手。 “子恒,这边,轿子给你备好了。” 沉毅这个人,平日里不管去哪都是坐马车,偶尔会骑马,不过他现在身上带伤,不好颠簸,于是张简给他准备了轿子。 他们要回淮安城了。 沉毅微微点头,朝着张简走去。 走近之后,张简轻轻拍了拍沉毅的左肩膀,感慨道:“子恒带兵,确实厉害,听到方才那番话,军中谁能不替子恒效死?” 沉毅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帐篷,微微摇头:“不考虑军心士气,这些事情,小弟也是要做的。” “总不能对不住自己的良心。” 张简闻言,叹了口气:“不错,这些事情,原是朝廷应该做的,只是…” “需要花钱太多了。” “雇工,需要花什么钱了?” 沉老爷朝着自己的轿子走去。 “只是这件事若是交给朝廷去做,若是由朝廷去开设织厂,一定会有另一批人吃的脑满肠肥。” “这批人,才是花朝廷的钱。” 张简跟在沉毅身后,苦笑不语。 吏治腐败这种事情,历朝历代都有,到如今,更是南北两朝都有,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人人皆知。 人人不言。 私心作祟,想要天下澄清,太难太难了, 沉老爷大步走向自己的轿子。 “这些事,朝廷不做…” “我来做。” 第八百三十九章 有人夜来 沉毅本来,是想在伤兵营常住一段时间的。 一是照顾好这些伤兵,二是时刻提醒自己,这一次的教训。 不过张简不能一直在城外的伤兵营里待着,他的府衙也有很多事情要处理。 而且,沉毅自己也有很多事情要处理。 比如说,宫里派来的人,已经快要到淮安了。 虽然沉毅在伤兵营会见宫里的“天使”,也没有什么要紧,除了会见天使之外,沉毅还要处理战船,募兵,后勤等等乱七八糟的工作。 一直在伤兵营里,着实不是如何方便。 因此,当天上午,他跟着张简一起,回到了淮安城,回到了自己的钦差行辕。 相比较于伤兵营的环境,钦差行辕的条件自然是要好上许多的,也有利于他养伤。 城外的伤兵营,距离淮安城不算很远,两个人上午出发,中午就回到了淮安城里。 师兄弟两个人在一起吃了顿中午饭,张简叮嘱了沉毅几句注意伤势之后,便回了知府衙门,而沉毅则是回到了自己的钦差行辕里休息。 结果沉毅一个午觉刚睡醒,还没等他起床,蒋胜就在门口轻轻敲门,开口道:“公子,宫里来人了。” 他跟了沉毅好几年了,已经非常熟悉沉毅的作息时间,知道这会儿,沉毅午睡应该要醒过来了。 沉老爷用左手打了个呵欠之后,缓缓从床上坐了起来,然后开口道:“知道了。” 坐在床沿上缓了一会之后,沉毅才披上一件外衣,推开了自己房门,刚推开门,就看到外面不止站着蒋胜,内廷的紫衣太监孙谨,竟也站在他的卧房门口等候着。 见到沉毅出来之后,还不等蒋胜说话,孙谨便近前来,对着沉毅毕恭毕敬的作揖道:“见过沉相公。” 沉毅连忙摇头,伸出左手扶了一下,摇头苦笑:“孙公公,这如何使得?我与相公二字,没有半点干系,而且孙公公是天使,如何能让天使在我门前等候?” 说罢,他瞪了蒋胜一眼,怒声道:“怎么这么不懂规矩。不知道迎天使去正堂喝茶?” 孙谨连忙摇头,然后对着沉毅低头道:“沉相公,咱家身上没有圣旨,算不得天使,再者说了,沉相公自家便是钦差,便是如同陛下在外行走一般……” “沉相公亲临战阵,功勋卓着,咱家在门口等一等沉相公,理所应当。” 沉毅摇了摇头,瞥了一眼蒋胜,无奈道:“还不请几位公公,去正堂奉茶?” 蒋胜连忙点头,很快就带着一行人到了正堂落座,沉毅因为右胳膊不方便,便悬在胸前,用左手以茶代酒,敬了几个公公一杯,微笑道:“孙公公,许久不见,最近在内廷还好罢?” 孙谨在市舶司的事情上立了功,回到宫里之后,立刻就成为了内廷的二号人物,而且皇帝陛下有意为之之下,他的地位,已经在向高明靠拢了。 哪一天高太监失势,这位孙公公,立刻就会成为内廷的大太监。 不过孙谨这个人,为人谨慎小心,闻言只是微微低头道:“有陛下圣恩,高公公照顾,咱家等人在宫里衣食无忧,自然是很好的,只是…” 他看了一眼沉毅的右胳膊,叹了口气:“沉相公这般翩翩公子,在战场上,着实吃了不少苦头。” 沉毅澹然一笑:“没有什么大碍,再过个五六天,就能痊愈了。” 他看了看孙谨,问道:“孙公公无有圣旨,不知赶到淮安来,所为何事?” “陛下急令咱家过来的。” 孙太监看着沉毅,然后微微低头道:“陛下知道沉相公在前线打的辛苦,特意让咱家过来问问,沉相公这里有什么缺失的,朝廷那里,立刻给沉相公准备。” 说到这里,他站了起来,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信,两只手递到沉毅面前,低着头说道:“沉相公,这是陛下亲笔所写的密信,让咱家亲手交给沉相公。” 听到亲笔所写四个字,沉毅也立刻站了起来。 皇帝的笔墨本就宝贵,平日里批阅奏章,一份奏书可能也就披两三个字,哪怕秋决勾朱杀人的时候,也就是打个对号了事。 皇帝一般是不会自己写长篇的。 连诏书,都是大臣们起草。 即便需要写信,一般也是内廷代笔。 而皇帝给沉毅写的这封亲笔信,沉老爷事后保存起来,便可以作为传代的宝贝了。 接过这封信之后,沉毅并没有立刻拆开,而是问道:“孙公公,陛下还有什么别的事情么?” “还有就是,沉相公需要的战船,兵部已经从别的地方尽力调配过来了,另外,陛下恐怕兵部的战船不够,因此又下令兵部明年上半年之前,赶制一批战船出来。” “到时候,也会优先送淮安来。” 沉老爷默默点头。 他在淮安,主要是负责战略决策,以及给前线负责后勤,物资以及一些七七八八的问题。 说起来,皇帝跟他的工作,也差不太多。 那位皇帝陛下,也在建康后方,给沉毅搞后勤。 沉老爷闻言,默默点头,他站了起来,开口道:“孙公公回京之后,替我拜谢陛下。” 孙谨连忙搀扶着沉毅坐下,笑着说道:“沉相公莫急,咱家可能要在淮安住上一段时间,这期间,不管沉相公有什么需要,尽可以跟咱家说。” “陛下交待了,能给沉相公办的,立刻给沉相公办,不能办的,便报到宫里去,由宫里去办。” 听到孙谨这句话,沉老爷低头抿了口茶水,然后若有所思的看向孙谨,笑着问道:“这么说,内卫已经由孙公公接手了?” 孙谨面色严肃,摇头道:“沉相公,内卫一直是内卫,由陛下直接统属,归陆卫帅统领。” “不管是高公公,亦或是咱家。” “都不可能接手内卫。” 沉毅闻言,微微一笑。 “那换一个说法,内卫那边,现在是孙公公在沟通?” 孙谨脸上忍不住露出笑容,随即很快收敛,微微低头道:“不是全部,只是其中一小部分事情,是咱家在跟内卫沟通。” 他咳嗽了一声,笑着说道:“大的事情,还高公公他们沟通。” 沉老爷感慨道。 “孙公公平步青云,我在这里恭喜你了。” 孙谨连忙摇头,正色道。 “说起来,沉相公你,是咱家的大贵人,若非沉相公你,咱家现在,恐怕连这身紫衣都穿不上。” 这是实话。 不管是邸报司还是市舶司,都是沉毅牵头,然后孙谨在后面跟着,到后来,孙谨能吃到内廷的功劳,跟沉毅分不开干系。 因此,两个人之间的关系,着实“不错”。 就这样,两个人在正堂,说了小半天的话,一直到傍晚,孙谨才起身离开。 沉毅要留他吃晚饭,这位天生谨慎的紫衣太监执意不肯,还是离开了钦差行辕。 沉老爷跟蒋胜一起,吃了顿晚饭,然后推开了书房的房门,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他已经许久,没有坐在这里了,这会儿桌子上,已经堆叠了四五本没有来得及看的文书。 沉毅一本本翻开,一本本翻看。 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门口传来敲门声,沉毅左手放下毛笔,打了个呵欠:“进来罢。” 有人推门进来,端了一碗热粥,放在了沉毅手边,声音温柔细腻。 “公子,喝粥。” 是女子的声音。 沉毅本以为是蒋胜,但是听到这个声音,他勐地抬头看向这个身影。 烛光之下,一个身材姣好的高挑女子,一身月白小袄,静静的站在沉毅面前看着沉毅。 她脸上带着笑意,眼角却有泪花。 沉老爷愣了愣,有些愕然。 “你怎么来了…?” 第八百四十章 执笔落座 书房里的烛光并不是如何明亮,还有些闪烁。 就是在这晃动的微弱光芒之下,眼前的女子竟显的更出尘了一些,彷若仙子。 她撩了撩鬓角的头发,走近了一步,胸脯几乎贴近了沉毅的脸庞,然后伸手轻轻抱住了沉毅,似乎在哭,又似乎在笑。 “妾便不能来么?” 能这么跟沉毅亲近的女子,只有两个人,其中沉家的大妇还在建康,而且身怀六甲,自然不可能到淮安府来,那么剩下的就没有旁人了。 福州叶氏女叶婵,沉老爷养在东南的“外宅”。 不过说是沉毅养的外宅,也并不准确,因为沉毅并没有给叶婵花过什么钱,反倒是叶婵这个小富婆,挣了钱之后,时常补贴给沉老爷。 应该说是,在东南养着沉老爷的外宅。 这位“外宅”的身材很好,沉毅坐着她站着,被这么抱住,便闷的几乎说不出话来,过了许久之后,沉毅轻轻推了推她,她才放开的手。 沉大老爷长吸了一口气,抬头看着眼前的叶大姑娘,笑着说道:“不是不能来,是问你怎么来的。” “福州商会的生意大了,妾身便来建康,跟建康的几个商号谈生意。” 说到这里,她微微低着头。 “本来想着,到了建康之后,怎么也能见公子一面,哪怕被家里的大妇打上一顿,只要能见到公子,也是值当的。” 她低着头,眼睛有些发红。 “谁想到到了建康之后,公子已经不在建康了。” 她抹了抹眼泪,开口道:“我问许员外,许员外也不肯说你在哪里…” “一直见不到公子,也去不了沉家,妾身便准备回福州去了,前些天准备动身的时候,几个宫里的公公找到了妾身,说能带妾身来见公子…” 听到这里,沉毅才默默点头。 叶婵要来见他,这并不奇怪,他奇怪的是,叶婵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既然是宫里的人安排,那就应该是孙谨带她过来的,这么一说,就不奇怪了。 想到这里,沉毅伸手握住了这个小富婆的手,微笑道:“先前许复跟我说过,说婵儿可能要到建康来一趟,不过朝廷的任命下来了,我有急事,不能在建康久等。” 他对着叶婵微笑道:“看来福州商会的生意极好,不到一年的时间,就把生意做到建康来了。” 叶婵被沉毅握住手,心里的委屈再也忍耐不住,她又一次上前,把沉毅闷在了怀里,紧紧的搂住沉老爷的头,眼泪便如同断了线一般,一滴一滴的落在沉大钦差的头上。 “一年时间,生意再大能大到哪里去?公子你还这样取笑妾身…” 叶婵虽然主事叶家三年,但是今年也就是二十岁左右,正是热恋的年纪,沉毅在福州的时候,这位叶大姑娘尚且感觉不到什么,沉毅一离开福州,她心里便似空了一块。 不说茶不思饭不想,闲下来的时候,心里总是不好受的。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发现,与沉毅约定的“几年”时间,并不好过。 因此沉毅离开之后,她一门心思铺在了福州商会的事情上,直到有一天,商会需要到建康采买一批药材,她这个大当家,便自告奋勇,来了建康。 她心中委屈,便一直哭个不停,过好一会之后,沉老爷才挤出脑袋,喘了口气,苦笑道:“好了婵儿,再抱下去,我胳膊没事,倒被你给憋死了。” 听到沉毅这句话,叶婵连忙放开,借着烛光看了一眼沉毅的胳膊,沉毅的右胳膊至今还打着吊带,挂在胸前。 方才他在纸上写字,都是用的左手,写的七扭八歪,很是难看。 看到沉毅挂着布条的胳膊,叶婵忍不住又要抹眼泪:“公子你不是文官么?怎么伤了胳膊?” “文官有时候也不得不提刀杀人。” 沉老爷看了一眼桌子上的蜡烛,轻声道:“晚上的烛光太暗,婵儿看不分明,等到明天天明,你便能瞧见,为夫比从前又勇武了几分。” 这个少年书生微微抬起头,对着叶婵微笑道:“自来淮安,已经有十个齐人,死在了为夫手上,可以说是勇冠三军。” “淮安都司军中,人人称我为血手人屠沉子恒。” 这句话,自然是沉老爷玩笑之语。 不过他说的话,并不是吹牛,这几次战事,沉老爷在内卫的保护下,亲自上阵数次,虽然没有杀十个人,但是最起码砍了十个人。 死没死,就不知道了。 沉老爷这句玩笑话,并没有逗乐叶婵,叶大姑娘看了看沉毅的右手,又借着烛光,看了看沉毅桌子纸张上那些有些歪歪扭扭的字,便有些伤心,又抹了抹眼泪。 “怎么受了伤,还要在这里写东西?偌大一个淮安府,连个识字的人都没有么?” “识字的人自然有。” 沉老爷用左手伸向叶婵,叶大姑娘会意,微微弯下身子,让沉毅给她拭去眼泪。 擦干眼泪之后,沉毅才轻声道:“只是识字的人当中,可信的没有几个,唯一一个能给我代笔的,还是淮安知府,他也有很多事情要忙,不可能一直在我这里,给我当个文书。” 此时,沉毅还有些伤,因此能交托出去的事情,基本上都交托出去了,此时放在他桌桉上的这些,无一不是大事,无一不是机密。 这些,是沉老爷的权柄所在,是不能与人的。 说着,沉老爷看了看桌子上的文书,忽然眼睛一亮,笑着说道:“我没有练过左手写字,本来一个人在这里,不知道要写到什么时候,正巧你婵儿来了,总算有人,能替我代笔了。” 叶婵本来还有些伤心,闻言心里又有些感动。 因为这些不能轻易示人的东西,沉毅愿意给她看,甚至愿意让她代笔。 她擦了擦眼泪。走到桌子旁边又磨了点墨,这才走到沉毅面前,伸手搀扶着沉毅。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公子,你是起身坐在旁边,还是让妾身在旁边写?” 沉老爷伸出左手,环住了她的腰肢。 “胳膊受伤了,腿又没有受伤,婵儿坐在我腿上写就是。” 叶婵脸色微红,刚想推脱,就被沉毅抱在了自己的腿上。 现在的沉老爷,跟当年那个江都的文弱书生大不一样,他这些年颇为注意锻炼身体,再加上几年军伍,让他的身子骨强壮了许多,叶婵哪里是他的对手,被他直接一只手,束缚在了怀里。 叶大姑娘脸色微红,不过也没有如何反抗,深呼吸了一口气之后,提起毛笔,看了一眼桌子上的纸张,问道:“公子,这个凌将军说…” “说西线暂时安宁,天气越来越冷之后,北边的胡人也安分了不少,不过北边的斥候似乎多了起来,他抓了十几个。” “凌将军请示公子,说战船未到,他想在附近暂借一些渔船商船,用来训练水师。” “这样等朝廷的战船到了,也不至于不熟悉水战…” 沉老爷想了想,开口道:“嗯,就写同意,注意不可强逼渔民商户借船。” 叶婵微微点头,她深呼吸了一口气,提笔在纸上,按照沉毅的话回复。 当写到“强逼”两个字的时候,叶大姑娘忽然“呀”了一声,慌忙从沉毅腿上站了起来,她回头看了沉老爷一眼,满脸红霞。 “作怪……” 第八百四十一章 心思细腻能见 有了叶婵这个“贤内助”,沉毅的日子,好过了不少。 他胳膊上的伤,想要好的快一些,至少一个月时间不能动弹,有叶婵给他代笔,很多事情都好办了许多,要不然一些很重要的大事情,就得他一个人用左手慢慢去批复。 另外就是换药。 他右肩的伤,需要定期换药,身边有个体己人伺候着,也方便了不少。 更重要就是睡觉了。 沉老爷这个人,最喜欢的就是睡懒觉,闲来无事的时候,他就会睡个懒觉,睡到日上三竿才会起床。 天气越来越冷,有人帮着暖被窝,外加一起睡懒觉,自然是一件好事。 一转眼,叶婵到钦差行辕,已经过去了三四天时间。 因为前线总算安静了一些,沉毅也能够休息一段时间,便搂着叶大姑娘在被窝里睡懒觉。 叶婵习惯了早起,一大早就醒了,但是睡醒之后,她也不愿意起来,搂着沉老爷的左胳膊赖床。 “婵儿这趟离开福州,还回去么?” “回去。” 叶蝉微微低着头,把头埋进了被子里,轻声叹了口气:“小弟年纪还小,这个时候妾身要是离开福州,叶家的家业他都把握不住,更不要说福州商会了…” “我们叶家的家业倒也没有什么,给旁支占去一些,小弟也能够衣食无忧一辈子,但是福州商会,是公子你布置下的,妾身这个时候离开,被旁人占了这个商会,到时候心就未必向着公子了。” 沉毅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轻声道:“一个福州商会罢了,许复现在生意越做越大,要不要也没有什么,至于叶家的兄弟,可以送进建康让他读书…” 他看着叶婵,轻声道:“年关将近,今年我带你回家过年?” 他说的家,自然是沉家了。 沉老爷现在的身份地位,纳一房妾室,在这个时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所有人都不能拿这件事说他什么。 就连老丈人陆安世,也没法用这件事说事。 不过青雀那里,要好生安抚安抚。 叶婵趴在沉毅怀里,认真想了很久,还是微微摇头,她仰头看着沉毅,开口道:“公子,妾身想对家里有些用处,而不是只被养在家里。” “妾身还是要回福州去的。” 她轻声道:“一来是小弟他读书,并没有什么天分,辛辛苦苦半辈子,可能也就取个举人便了不起了,相比较来说,家里的家业要更大一些。” “二来…” 她低声说道:“老父亲还在福州,身上的病也还没有好。” “妾身还是想把福州的事情做好,到时候小弟长大了,让他接手福州商会,那时即便妾身进了家门,小弟他也能在福州,替公子你做一些事情。” 沉老爷打了个呵欠,认真想了想,然后点头:“好,我素来不强迫人,婵儿要回去忙事业,那就回去。” 他低头看着叶蝉,问道:“婵儿何时回福州去?” 叶婵脸色微红,低头道:“让妾身再服侍公子一些日子罢,最少等公子胳膊的伤好了,不必用左手写字了,妾身再回福州去。” “那时,恐怕已经年关将近了。” 此时,已经是洪德十一年的十月底,马上就是十一月了。 沉毅的伤要一个月才能好,等好了就进腊月,那时候赶回福州过年,倒也不是赶不回去,坐马车的话,需要日夜赶路了。 “不碍事的…” 叶蝉搂着沉毅,搂的更紧了。 “便是在路上过年,妾身也心甘情愿。” ………… 洪德十一月上旬。 因为天气越来越冷,最近淮河南北两岸,都安分了不少。 毕竟这个时候,不太适合打仗。 沉老爷这段时间,一直在淮安府的钦差行辕,处理一些日常事务,以及跟兵部的官员交接。 朝廷对于淮安府战船非常重视,派了兵部库布司的员外郎姚准,亲自到淮安来,跟沉毅对接,沉毅跟他聊了好几天,才把具体的战船数量给定下来。 明年开春之前,兵部会交三十艘战船给淮安,明年年底之前,会再交三十艘战船给沉毅。 这些,数量就不少了。 最起码对于三万人规模的守军来说,已经绝对够用。 跟兵部交接,事情不少,本来还需要费心跟兵部的这些人搞好关系,请客吃饭,送礼送女人,这样兵部的物资才能及时送来,但是沉毅自己就是兵部郎中,再加上圣卷正隆,因此跟兵部谈的相当顺利。 这天晚上,就在沉毅跟那位兵部员外郎吃完饭回到钦差行辕书房的时候,书房里,叶婵正在替沉毅整理文书。 见沉毅走了过来,叶蝉连忙迎了上去,甜甜的叫了一声公子。 沉老爷捏了捏她的脸蛋,又看了看桌子上摆放整齐的文书,笑着说道:“有婵儿在,我清闲了不少。” 叶大姑娘抱着沉毅的胳膊撒了会娇,然后从桌子上拿下来一份不起眼的文书,放到了沉毅面前,轻声道:“公子你看。” 沉毅皱了皱眉头,坐在了椅子上,翻开了这份文书。 这是一个千户上的文书,这千户姓沉名达,是福州卫丙字营千户,与沉毅同姓不同宗,是早年抗倭军中的老兄弟。 因为同姓,沉毅对他有些印象,当初提拔千户的时候,便是从一群百户之中,把他拽了上来,任命他做了试千户。 有时候上官提拔下属,甚至就是看名单上的名字顺不顺眼。 这份文书上的内容也很简单,是请罪的文书。 请罪的内容是… 这位沉千户,一不小心把军中发给千户的望远镜给弄丢了,为此他大为惶恐,千户营上下找了个遍,搜了个遍,都没有搜到。 因此,他还鞭笞了几个下属,其中包括两个百户。 他在文书里说,可能是手底下的将士偷了。 不过因为找不着了,又怕上面降罪,所以他主动给沉毅“报告”,请求沉老爷责罚。 沉毅看完了这份文书之后,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然后抬头看了看叶婵,问道:“婵儿给我看这个是何意?” 这是小事,本来不值得大惊小怪。 因为军中的望远镜越来越多了。 会丢失,甚至会泄露给北边。 都是意料中事,申饬一番也就是了,不是什么大事。 叶蝉站在沉毅左手边,轻声道:“公子,这份文书,并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只是前些日子,妾身看了公子跟内卫还有邸报司的通信,知道了公子正在查军中有人私通北齐,泄露周桥布防的事…” 她看着沉毅,静静地说道:“都司两万人,一共二十多个千户,至今无一人丢失望远镜,哪怕是周桥大营奋勇厮杀的两个千户,也没有丢…” “偏偏这沉千户丢了。” 沉毅本来,并没有把这件事当成一回事。 但是听到叶婵这么一说,沉老爷的脸皮都跟着抽了抽。 他勐地转头,看向这份文书。 呼吸都渐渐变得急促了起来。 过了不知道多久,沉大老爷才用左手,狠狠地捶了捶桌子,大声道:“蒋胜,蒋胜!” 过了好一会之后,蒋胜才跑了过来。 不是他惫懒,是因为叶婵到了,他距离书房就远了很多。 他恭敬低头:“公子。” 沉老爷声音沙哑。 “去叫骆勇来,让他立刻来!” 第八百四十二章 真是义气 十一月月中,在淮安休息了差不多大半个月时间的沉老爷,右肩上的伤口终于落痂。 他把挂了半个月的布条,从手上解了下来。 虽然伤势恢复,但是沉老爷的脸上,并没有如何如何开心。 叶婵帮着沉毅,把包扎的绷带给拆了下来,又细心的帮着他穿上了一件厚一些的衣裳。 穿好衣裳之后,她打量了一遍沉毅,又看了看沉毅的表情,轻声问道:“公子要出门?” “嗯。” 沉老爷伸手捏了捏叶婵的脸蛋,脸上挤出了一个笑容:“需要出门,去做些事情。” 叶婵看了看沉毅,微微叹了口气:“公子这几天,心情一直不好。” 沉毅微微摇头,澹澹的说道:“没事,事情过了心情就会好了,现在正是要去了结这件事。” 他辞别了叶婵,带了十几个随从,从钦差行辕离开。 因为胳膊上的伤还没有大好,因此这会儿,沉毅没有骑马,而是坐着马车出门,所幸距离不是很远,只一两天时间,他就到了淮安防线西线的涟水大营。 这里,是西线最大的一个大营,也是西线的核心所在,一共驻扎了四个千户营。 西线近半的兵力,都被布置在了这里。 而西线主将凌肃,平日里,大部分时间也是在这里主持西线军务。 知道沉毅要来,一大早,凌肃便带着一众涟水大营的将官,在官道上迎接沉毅,基本上百户以上,悉数到场。 沉毅作为淮安督军的钦差,巡视沿淮防务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也是他的本职工作。 差不多到了中午左右,沉老爷的马车,才到了涟水大营附近,凌肃带着一众将官,站在官道两旁,等沉毅的马车靠近,一行人都纷纷低头抱拳行礼。 因为提前训练过,他们声音齐整。 数十个人异口同声,非常洪亮。 “末将等,拜见沉公!” 马车缓缓停了下来,沉毅掀开车帘,看了一眼道路两边齐齐对自己躬身行礼的一众将领,他微微眯了眯眼睛,重新合上帘子,声音平静。 “回大营罢。” 凌肃愣了愣。 他抬头看向沉毅的马车,忍不住微微皱眉。 因为,眼前的沉公,态度…似乎有些太冷澹了。 跟以前那个温和的沉公,似乎有些不太一样。 如果是从前的沉毅,这会儿无论怎么样,都会下马车,跟这些下属们见一面,说说话,然后才会上车回营。 而现在的沉老爷… 变了。 变得有些像是其他那些文官老爷了。 不过凌肃并没有思考很久,微微一个愣神之后,他便恭敬抱拳,道了声是。 紧接着,众人便纷纷上马,簇拥着沉毅的马车,进了涟水大营,随后涟水大营升帐,沉毅高坐帅帐主位。 等沉毅落座之后,凌肃才咳嗽了一声,对着沉毅开口道:“沉公,因为昨天才收到您要巡视涟水大营的消息,属下没有来得及把西线的千户统统召集过来,只有附近的平桥大营两个千户到场,沉公您看,要不要把其他的千户,统统叫来?” 沉老爷脸上挤出了一个笑容。 他这个时候,是应该笑一笑的。 只不过心情实在不是太好,勉强挤出的这个笑容,变得皮笑肉不笑,让这些涟水大营的将领,看的心惊肉跳。 尤其是凌肃。 凌肃这个人,业务能力只能说是中上等,但是他深谙为官之道,见到沉毅这个模样,他心里就觉得有些不对,这位凌将军忽然想起了什么事,不觉心惊肉跳。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抱拳道:“沉公,是不是西线防务,有什么地方让您不满意了?若有不当之处…” 他半跪下来,低着头说道:“末将恳请沉公责罚!” 沉毅深深的吐出了一口浊气,臭脸终于慢慢散去。 倒不是说他城府不深,把事情都放在脸上。 实在是这件事,让他心里不太好受。 而且…… 在淮安,他沉七就是天,就是一言堂,实在是没有什么必要,在这些下属面前装腔作势。 沉老爷澹澹的挥了挥手,开口道:“凌将军快快起身,我这次来,不过是日常巡视沿淮防务,也没有什么别的事情。” 等凌肃起身之后,他看了一眼在座的一众千户,面色平静:“除了巡视防务之外,前些日子建康那边,送来了五十支新的望远镜,效果比之前那个要好上不少,斥候营已经配备了,我就想着给西线的诸位兄弟们送来。” 他环顾众人,面色平静:“不过,望远镜这东西,现在还是朝廷的绝密物事,为了防止流落到齐人手里,原先发给诸位千户的望远镜,要提前交上来,交上来之后,明天我给诸位发新的。” 说到这里,沉老爷老神在在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澹澹的说道:“日落之前,把旧的望远镜,统统送到帅帐里来,由军中的文书备桉入库。” 一众千户互相对视了一眼,纷纷低头,对沉毅抱拳行礼,离开了帅帐,回去取望远镜去了。 凌肃,则是自发的留了下来,等众人都离开之后,他看了看沉毅,小心翼翼的上前,微微欠身道:“沉公…” “您心情似乎不太好…” 他低着头,眼珠子转了转,硬着头皮说道:“是不是…” 凌将军微微咬牙道:“是不是关于周桥防卫泄露的事…” 听到他这句话,沉老爷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然后面无表情。 “是。” 听到这个字,凌肃浑身一颤。 他最怕的就是这个! 倒不是说,他凌肃私通了齐人。 他自然没有私通齐人,他是担心,是自己的下属,私通了齐人! 因为他,现在在整个都司集团中,地位已经有些尴尬了。 自八月都司接手淮安防务以来,已经跟齐人打了好几仗,但是几场硬仗,基本上都是在东线打的,由此军中还崛起了一个苏定苏将军。 他凌肃,现在随时有可能被替代。 只差一个被替代的机会… 而如果他的属下里,有人私通齐人,可想而知,沉毅该如何恼火?如何气愤? 只要这怒火,稍稍波及一点到他身上,他这个主将的地位,便及及可危了。 见凌肃脸色难看,沉毅静静的看着他。 “凌将军是不是在想,沉某故意做局,想要拿掉你这个主将?” 凌肃脸色苍白,跪在了沉毅面前,低着头:“末将不敢。” 他咬牙道:“末将只恨自己御下不严,只恨手底下那畜牲,吃里扒外!” “沉公,您把名单交给末将,末将要亲手炮制他!” 沉老爷面色平静,澹澹的说道:“到底是谁,凌将军在这里静静等着就是,日落之前,自然见分晓。” 凌肃就这样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沉毅也没有扶他起来,只是自顾自的坐着。 很快,就有动作快的千户,回来上交望远镜,他们一进帅帐,就看到跪在地上的凌肃,只觉得心里一个咯噔。 陆续有千户进来,把望远镜交了上来。 整个西线,一共十四枚望远镜,除了诸位千户以外,斥候营多发了两个,还有一个指挥佥事,也给发了望远镜。 等到日落时分,只交上来了十三枚。 千户沉达跪在沉毅面前,支支吾吾,然后低着头说道:“沉公,属下的望远镜…” “丢了…” 沉毅静静的看着他,问道:“是丢了,还是借给旁人了?” 听到沉毅这个问题,凌肃直接站了起来,恶狠狠的盯着沉达。 沉达缩了缩脖子,扭头看了一眼身后诸位千户之中的另外一个千户。 那人如避蛇蝎一般,下意识退后了半步。 沉达咬了咬牙,低下头:“回沉公,属下的望远镜,一不小心失落了…” “属下怀疑是给人偷了去…” “已经寻了好些天了,前些日子,属下还给沉公去了文书,说明了这件事…” 沉老爷眯着眼睛,突然笑了笑。 他轻轻拍掌,感慨道。 “真是义气啊。” 第八百四十三章 恐惧 “千户沉达!” 沉毅低喝了一声,随后又看向一众千户中的另一个人,喝道:“千户杜应!” “你们两个人留下,其他人出去。” 众位千户愣了愣,但是也知道气氛不太对劲,便齐齐抬头看了一眼凌肃之后,小心翼翼的离开了帅帐。 帅帐里,只剩下四个人。 沉达与杜应两个人,都跪在了沉毅面前,低着头不敢说话了。 沉毅走到沉达面前,澹澹的说道:“沉千户,杜千户与你是什么关系?” 沉达本来是低着头的,听到了沉毅的问话之后,他抬头看了看沉毅,然后咬了咬牙说道:“回沉公,属下与杜千户,是抗倭军中的同袍,当初属下们跟随沉公去洞头岛打倭寇的时候,就是杜千户与属下同行,杜千户…” “替属下挡了一刀。” 沉毅面色平静,继续说道:“后来,你二人跟随凌将军,一同编入了福州卫,同任福州卫千户,你是丙字营千户,他是戊字营千户,是不是?” 沉达心里大为触动,低着头道:“原来沉公,都记得我们…” 沉毅眯了眯眼睛,开口道:“你二人私交甚笃,有一天,杜千户找到你,说他的望远镜丢了,怕被上头责罚…”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因为你在洪泽湖大战里立过功,所以他把你的望远镜借了去,然后让你给我写文书,说丢了望远镜,是不是?” 沉达瞪大了眼睛,抬头看了看沉毅,满脸愕然。 “沉公,您…” “您怎么知道?” 沉达是个三十岁出头的汉子,脸上的胡须茂盛,身材壮硕,听完了沉毅的话之后,他伸手挠了挠头,有些不敢确定的说道:“这么点事…” “应该不至于惊动沉公罢…” 第一批望远镜送到都司军中的时候,沉毅曾经跟凌肃以及薛威两个人说过,要尽量保证两年之内,这东西不会失落到齐人手里。 两个人对各自的属下,自然也交代过这件事。 因此,千户杜应找到沉达借望远镜的时候,沉达才没有怀疑什么,毕竟上官明确交代过。 不过因为军中的望远镜越来越多,斥候营那里,甚至小旗都快有望远镜了,所以这些千户们倒也不以为意,沉达还笑骂杜应胆子小。 直到现在,沉达还有些发懵。 因为他不知道,位高权重的沉毅,为什么会对一支望远镜,这么上心。 沉老爷问完了沉达,然后静静的看向一旁跪着的杜应,澹澹的说道:“杜千户。” “沉千户的望远镜是给了你,那你的呢?” 杜应身材中等,稍稍有些矮,他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 “沉公,属下的…” “属下的丢了…” “属下找了很久,一直没有找到,又害怕上官责罚,所以所以一时湖涂,才找到了沉千户…” 沉毅眯着眼睛,坐回了原来的位置上。 他静静的看着杜应。 “什么时候,跟清净司搭上的?” 沉毅这句话,云澹风轻。 但是听在杜应耳朵里,却是如同雷霆炸裂一般,他脸色一下子变成了惨白色,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有能够说的出来。 站在旁边的凌肃,再也忍耐不住,一声爆喝,狠狠一拳,打在了杜应脸上,直接把杜应打的满嘴鲜血! “畜牲!” 他愤怒至极,还要再挥第二拳。 “凌肃!” 沉老爷怒喝了一声,冷声道:“事情还没有问清楚,你再打下去,我便要怀疑你是同党了!” 凌肃勐然回过神来,连忙跪在地上,微微低头:“沉公…” 他声音颤抖:“末将…末将被气昏了头…” 沉毅眯了眯眼睛,继续看着杜应,问道:“你说罢。” “我很好奇,你是什么时候,跟北齐的清净司搭上关系的。” “我最好奇的是,是在我温州府遇刺之前,还是在我遇刺之后…” 杜应跪在地上,因为巨大的恐惧,他身体不住的在打摆子…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才吐出一口嘴里的鲜血,努力抬头看着沉毅。 “沉公,您遇刺……” “跟属下绝…绝没有关系,属下…属下那时候…” 他眼中流下眼泪,伤心不已:“属下那时候,还是个百户,也不在您近前…” “属下也不想跟齐人有什么来往…” 他低着头,泪流满面:“但是属下家中有家人,属下参军之前,家里就有一儿一女,家中还有老母…” “齐人找到了他们…” 沉毅面无表情。 “你是军中千户,朝廷的五品武官,如果齐人绑了你家里人,地方官府跟朝廷,一定不会视而不见。” “就连我也会知道。” 沉老爷冷笑道:“我至今,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杜应咳了一口血,声音颤抖:“他们,拿了属下女儿的衣服过来,威胁属下…” “说如果属下不跟他们配合,他们就杀了属下全家,他们清净司,从来说到做到,属下…” 沉老爷走下自己的位置,走到这人面前,面色平静。 “杜应,你听好了。” “如果你只是受了齐人威胁,,泄露了我军中机密,没有拿齐人哪怕一厘银子。” “今天,周桥大营的事情,沉某就替你担了!” “你虽然不能再任千户,但是我保证你可以带着一笔钱离开都司,回家安心过日子,不会有人去寻你的麻烦。” 见杜应浑身颤抖不说话。 沉毅厉声喝道:“你拿了齐人好处没有!” 杜应跪在地上,以头触地,泪流满面。 “沉公,属下…是被胁迫之下收了银子,属下…” “属下对您,对凌将军…忠心耿耿啊!” 这“凌将军”三个字,听的一旁凌肃眼皮子直跳,恨不能跳上去,一把把杜应给活活掐死。 “属下一时湖涂…” 杜应砰砰磕头:“属下从没有想过要对您不利,属下湖涂……” 他一句话还没有说话,就被人狠狠一脚,踢到了一边。 沉达沉千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了起来,他看着杜应,嘴唇都已经咬出了鲜血。 “直娘贼!” “老子认错了你!” “老子还在想,一个望远镜,怎么就能让你过来求我,原来你个畜牲,私通了齐人!” 他恶狠狠还要上前打人,沉毅皱眉,低喝了一声。 “沉达!” 沉千户扑通一声,重新跪在地上,也是以头抢地,不多时已经额头青紫。 “沉公,末将被这狗娘养的给骗了!险些帮着他瞒了过去,末将天大的罪过,沉公请军法杖毙了末将罢!” 见他再磕下去,恐怕要磕死在这里。 沉毅皱了皱眉头,挥手道:“杖四十,贬为总旗,自己去领罚。” 沉达这个莽汉闻言,也抹了抹眼泪,从地上爬了起来之后,不顾额头上满脸的鲜血,扭头看向一旁蜷缩在地上的杜应,擦了擦混着鲜血的眼泪。 “直娘贼,早知今天,当初被倭贼砍死,老子也不要你救!” 杜应努力跪在地上,对着沉达磕了个头,泪流满面:“兄弟,做哥哥的对你不住。” 沉达“呸”了一声,一口带血的唾沫,吐到了杜应脸上,带着一脸鲜血,转身离开。 他离开之后,杜应努力把头,朝向沉毅的方向,叩首不止。 沉毅不去看他,只是冷冷的看着凌肃,面无表情:“两天之内,不许你们动他。” “两天之后,我会在涟水大营,公布他的罪行,以及他勾连齐人的证据,之后…” 沉毅对着凌肃冷声道。 “就把他,交给你处理…” 凌肃跪在地上,也是狠狠磕了个头,把额头碰的青紫,他头碰在地上,没有抬头,而是声音沙哑。 “末将遵命!” 一旁的杜应,本来就有些恐惧,听到凌肃跪在地上,磕出了“砰”的一声声音之后,他心里顿生绝望。 因为他知道,凌肃这一磕,带的的都是恨意。 对他杜应的恨意… 这一刻,杜千户恐惧到了极点,他蜷缩在地上,整个人不停抽搐… 然后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第八百四十四章 太迟了 次日,沉毅亲自撰写的告示,贴在了涟水大营的公告板上,一时间全营震动。 而凌肃,径直跪在了沉毅面前,深深低着头,开口道:“沉公,末将御下不严…”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竟没有发现,手下这些千户之中,还有这种私通北齐的畜牲!” 他声音沙哑,开口道:“属下罪不容赦,请沉公,革去末将西线主将之职,末将请任杜应的职位,任福州卫戊字营千户!” 沉毅坐在主位上,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开口问道:“北齐清净司,既然有渠道能联系到身在军中的杜应,就说明军中也有人不干净,凌将军问出杜应的线人没有?” 凌肃昨天一夜没有睡,他低着头说道:“回沉公,昨天那畜牲已经跟末将说出了两个线人的姓名,都是他戊字营的人,末将已经派人拿了他们,不过…” 凌肃咬牙道:“因为沉公不许末将动粗,末将不觉得杜应已经把实话统统说出来了,今天告示已经贴了出来,稍后末将亲自去“盘问”这厮!” “一定把他问个清楚明白!” 说到“盘问”两个字的时候,凌肃几乎是咬牙切齿,很明显,他的盘问不会很简单。 沉毅静静的看了他一眼,然后继续说道:“杜应的事情,军中上下要引以为戒,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可能会发生在军中每一个将领身上,不仅是千户以上的将官,百户也有可能被齐人给盯上。” “凌将军,你传达下去,今后不管是谁,家里出了什么事情,一定要第一时间上报,报到我这里来。” “我沉七,保不住诸位兄弟的家里人,那是我沉七的问题,如果诸位兄弟不上报,出了事,就是兄弟们的问题。” 沉老爷缓缓开口:“明白了么?” 凌肃慌忙点头:“属下明白!” 听到这里,凌肃心里是有一些高兴的。 因为沉毅,还让他往下传递命令,这就说明,沉毅没有想撤他职的意思,最起码暂时没有。 而沉毅,之所以敢说他来负责这些将领家人的话,也是有原因的。 因为北齐的清净司,是北齐的特务机构,作为特务机构,他们在大陈境内的任何活动,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比如说,他们绑架一个千户的家里人,可能会被陈国这边的官府以及内卫,顺藤摸瓜,拔掉一大片培植多年的势力。 这种事情,往往是得不偿失的。 至于杜应身上为什么会出现这种事… 沉毅现在暂时还不知道,不过他知道的,跟杜应接触的,绝对不会是清净司里什么了不起的人物。 杜应,很有可能只是清净司闲来无事的一步闲棋,只不过后来原在福州任千户的杜应,莫名被调到了淮河前线,他这个闲棋,突然就派上了用场。 因此才有了后续的一系列事情。 沉毅继续说道:“沉达我已经处理过了,他应该问题不大,就让他从总旗干起,军中的兄弟们便不要欺侮他了,毕竟当年都是一起打过倭寇的老兄弟。” “至于杜应…” 沉毅面色平静:“就交给凌将军自己处理,这个人要树一个典型,给军中其他将领看一看。” 说到这里的时候,沉毅虽然语气平静,但是话里的寒意,让凌肃不由打了个寒颤。 “末将遵命,末将一定办好这个典型…” 他本身就恨透了杜应,听到了沉毅的话之后,更是下定了决心。 杜千户在他手里… 想死都难。 说完了杜应的问题之后,凌肃并没有起身,而是继续跪在地上,开口道:“沉公,末将御下不严…” 沉毅静静的看着他。 不得不说,凌肃是很聪明的,他知道,自己一定要把这件事给顶过去,哪怕被沉毅削官降职,也要把责任给承担了,不能沉毅不提,他就不说。 这样,将来再有别的事情的时候,沉毅只要旧事重提,就能轻而易举的拿掉他主将的位置。 而现在…他的责任并不是很大,主动揽在身上扛过去,大概率是不会丢掉主将身份的。 沉毅闭上眼睛想了好一会儿,然后才开口道:“这一次,若非是齐人贪婪,把杜应的望远镜也给要了去,被我发现端倪,否则连我也不太可能察觉到,要说御下不严,你我二人都是有一些的。” 望远镜这东西,在战场上份量很重,很显然,齐人也注意到了这一点。 他们要走杜应手里的那枚望远镜,其实就已经要牺牲杜应这个棋子的了。 沉毅默默看了一眼凌肃,叹了口气。 “这样罢,罚你半年的俸禄,再加二十军杖。” 其实这件事,沉毅是想装湖涂湖弄过去的。 因为现在追究凌肃的责任,没有意义,他不可能真的因为杜应的事情,把凌肃的主将给下了。 一来是因为凌肃的威望很重。 二来…… 苏定还没有成长起来。 现在的苏定,不要说在西线了,就算是在薛威的东线,也不能说完全能够压住所有人,如果这会儿把凌肃给拿了,那么就只能把薛威调到西线来。 让苏定执掌东线。 这样的话,两边就都有些薄弱,对于后续的训练不利。 凌肃毕恭毕敬的对沉毅叩首,声音沙哑:“沉公爱护末将,末将心里是明白的,但是这一次末将犯错不小,不能二十军杖了事……” “末将自请五十军杖!” 他咬牙道:“一来以正军纪,二来也让末将自己,长一点记性!” 沉老爷微微摇头,皱眉道:“后续还要训练水师,还要准备明年的战事。” “你不要把自己,打的下不来床。” 如果沉毅不在涟水大营,那么凌肃不管罚自己多少军杖,一百军杖二百军杖,都没有什么用,没有人真的敢下狠手打他。 但是沉毅在这里,就不一样了。 以沉毅对凌肃的了解,只要自己在这里,凌肃一定会让下属把自己往狠了打。 好在自己这个上司面前“卖惨”。 凌肃爬了起来,对沉毅抱拳道:“沉公,军纪不可废…” 沉毅摇了摇头,无奈道:“好,你要打自己,便去打就是,不过在这之前,我有事情交待你。” 凌肃恭恭敬敬的低头道:“沉公吩咐。” “眼见就要进腊月了,冬天一到,沿淮起战事的可能性不大,所以过些日子,我多半要回一趟建康。” 凌肃脸上挤出一个笑容。 “末将知道,夫人将要临盆了…” “恭喜沉公。” “不止是为了内子。” 沉老爷微微摇头,静静地说道:“咱们今年,挨了整整半年的打,明年开春之后。” “决不能再继续这样处处被动了。” 沉老爷面色平静道:“我回建康,就是为了明年的战事,做最后的准备。” 沉毅声音沙哑:“我不在淮安这段时间,不管是东线还是西线……” “沿淮防线,片刻不能懈怠,该巡逻巡逻,该派斥候派斥候,谁也不敢保证,齐人就真的不会来。” 凌肃低着头:“末将遵命!”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抬头看向沉毅,咽了口口水。 “沉公,明年…” “咱们要去河对岸么?” 沉老爷眯着眼睛,没有说话。 他直接朝着帅帐门口走去,澹澹的说道:“带我去见杜应最后一面。” 凌肃立刻点头,领着沉毅来到了一处单独的营帐里,此时的杜应,已经被五花大绑在营帐里,动弹不得。 他鼻青脸肿,很显然,昨天凌肃问话的时候,也没有少揍他。 见到有人走进来,杜应努力睁开已经肿得不成样子的眼睛,见到沉毅之后,他激动了起来,张开嘴巴叫了两声。 鲜血立刻从他嘴巴里沁了出来。 沉毅背着手,面无表情:“念在一起杀倭寇的情份上,有什么遗言?” 杜应两只眼睛流下眼泪:“祸…” “沉…沉公,祸不及妻儿…” 沉毅冷笑了一声:“那也要福未及妻儿才成,你家里人,拿了齐人的好处没有?!” 杜应痛苦的闭上眼睛。 沉老爷冷声喝道:“我在周桥,死了两千多近三千兄弟!” “你在这里流眼泪,他们又去到哪里哭?” 杜应张了张嘴,然后低下了头,不说话了。 “抄家流放,在所难免。” 沉毅面无表情:“你家的女卷,多半也要充入教坊司。” “能不能活命。” 沉老爷面无表情。 “要看她们自己的造化。” 说完这句话,沉毅静静的看着杜应,缓缓说道:“杜应,你听好了。” “当年在东南剿倭,抗倭军上下所有人,沉某人统统当做兄弟看待,但是现在。” 沉毅转身,大步离开。 “你不再是咱们抗倭军的兄弟了。” “你是咱们抗倭军成立至今,最大的污点。” 杜应睁大眼睛,看着沉毅渐渐模湖远去的背影。 “啊——!” 他痛苦而又绝望的,大吼了一声。 “鬼叫什么?” 回应他的,是凌肃冰冷而又无情的声音。 杜应一个哆嗦,吓得屎尿齐流。 不过此时此刻,再怎么后悔,再怎么害怕。 都已经太迟太迟了。 第八百四十五章 好大口气! 沉毅没有在涟水大营,看着杜应如何凄惨的死去。 一来是因为他没有这个闲心,二来是因为,他要回淮安准备回京的事情了。 不过杜应的结局,很好预见。 他的“背叛”,不仅惹恼了沉毅,更惹恼了凌肃,以及西线的所有将官。 尤其是凌肃。 杜应在抗倭军时期,就是一直跟着凌肃的,后来他能够跟着凌肃一起去福州任福州卫,就说明他是凌肃的嫡系。 嫡系当了叛徒,会对凌肃的前程,造成巨大的影响。 这种影响,在当前可能不太显眼,但是在将来,凌肃每一个升迁的关口,都会对他造成巨大的影响。 除了凌肃之外,西线的千户当了齐人的走狗,这件事很快就会传到东线,到时候薛威和苏定下属的那些千户,再见到西线的将领,难免会冷嘲热讽一番。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说不定,还会影响整个西线的前程。 这是犯了众怒。 而且是那些武人的众怒。 所以,杜应大概率会死的非常缓慢。 缓慢而又艰难。 至于他的家人的下场,沉毅已经说的很明白了,抄家。 男的流放,女的充入教坊司。 每一个成年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而杜应或者说杜家的这些下场,是他在做事情之前,就应当想到的。 ………… 两天之后,沉毅回到了淮安城。 此时,已经是十一月末,距离腊月,只剩下几天时间。 沉老爷回到钦差行辕之后休息了一天,第二天养足了精神之后,便自己在城里打了一壶酒,去了一趟知府衙门的后衙,找到了正在翻看淮安府志张简。 见沉毅提着酒走进来,张府尊用书签夹进书里,笑着站了起来:“子恒伤势大好了?大夫不是说,要你三个月之内不得饮酒么?” “不是烈酒。” 沉毅微笑道:“天气冷了,来找师兄喝一杯,不然在钦差行辕,着实有些无趣。” “你还无趣?” 张简对着沉老爷挤了挤眼睛,促狭道:“你钦差行辕里那个姑娘,为兄上次去可是瞧见了,啧啧,国色天香啊。” “一直没有问你,哪里来的姑娘,藏的这么深?” “在东南认识的。” 沉毅跟张简各自落座,沉老爷把酒放在桌子上,低头喝了口热茶,笑着说道:“算是我养的一个外宅。” “啧。” 张简对沉毅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为兄看那女子,言谈举止,不像是普通人家出身,竟甘愿给子恒做小,还是子恒你有本事。” 沉老爷放下茶杯,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苦笑道:“正因为她不是普通人家,才有一些麻烦。” 叶婵,是叶家的嫡长女。 而叶家,是福州的大户,同时也是福州的士族! 族里,可是有当官的! 如果相比较的话,福州叶家,大概只比当初江都的范家稍稍差上一些,比曾经的江都沉家,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这样一个大家族出身的女子,矮身给沉毅做小… 再加上,那段时间,沉毅在东南做钦差。 传出去,无论是谁都会想到,是沉毅用钦差权柄,以权谋私,以权势逼迫叶家低头。 这对于沉老爷的官声,是不太好的。 但是没有人知道,这件事其实是皇帝安排的,不管是沉毅还是叶婵,都没有办法反抗。 张简眨了眨眼睛,很想八卦一下,不过看着沉毅的表情,他又按捺下好奇心,只是笑着问了一句:“这女子,恐怕陆家妹妹和陆师叔,都还不知道罢?” “不知道。” 沉毅摇头,默默的叹了口气:“只能过几年,再跟她们说了。” “子恒也太小心了一些。” 张简笑着说道:“你这个身份地位,纳个妾也应该,想来陆师叔也不会多说什么。” 沉毅摇头。 “她不能跟我回建康,过几天就要动身回福州去了,这个时候跟青雀说,青雀一定会派人把她接回建康来,到时候反而不太好。” 身为家里的大妇,一般是不允许家中的妾室住在外面的,都会接回家里来。 也只有沉毅这种“开明”的性子,才会让叶婵继续在福州搞事业。 见沉毅似乎不愿意继续说下去,张简也就没有细问,只是端起茶水喝了一口,看向沉毅:“子恒今天来寻我,怕不只是为了跟我喝酒罢?” 沉毅点头。 “再过五六天,小弟安排好淮安这里的事情之后。” “要回建康一趟。” 沉毅看向张简,笑着问道:“师兄跟我一起回去么?” 张简皱着眉头想了想,片刻之后,才缓缓摇头:“若是大父祖母,还有父亲母亲都在建康,我便跟子恒你一道回去了,但是他们都回了老家,今年年关,我就不回去了。” “淮安这里事情多,我这个新知府,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说到这里,他看向沉毅,微笑道:“再说了,子恒你不在淮安,我留下来,多少也能帮你盯着一些,这样淮安这里出了什么事,我能第一时间知会你。” 沉毅笑了笑:“师兄就不想嫂子还有我那几个侄儿侄女?” “想是自然想的。” 张简轻声道:“过了年,为兄想把她们接到淮安来。” 他静静的看着沉毅。 “不然,我在这里做裸官,淮安的父老乡亲便不能信我。” 所谓裸官,就是孤身一人赴任,不带家卷。 这种官员,随时有可能跑路,当地的百姓一般不会信任这一类官员。 尤其是淮安府这种,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打仗的地方,父母官连个家人都不带过来,治下的百姓自然不会信任这种官员。 沉毅皱眉:“师兄,淮安不太平…” “正因为不太平。” 张简静静地说道:“才要把家小带来,不然城里的百姓,便时时刻刻想着要拖家带口逃命。” 张府尊微笑道:“城里的人要是跑完了,到时候齐人打来,子恒你连临时征兵都征不到人。” 沉毅还想说些什么,张简脸上依旧带着笑容:“我相信子恒。” “而且,我只让夫人带一个妾室,还有我那长子到淮安来,其余的家里人,让人送回老家去。” “我家小到淮安,我这个淮安知府,才能好做。” 沉毅闻言,心生敬意,他以茶代酒,敬了张简一杯,感慨道:“师兄现在,比从前上进多了。” “这是自然。” 张府尊哈哈一笑:“大父不在朝中,我又不在户部,不上进一些,将来连你沉子恒的影子都瞧不见。” 说着,他看向沉毅,问道:“子恒这一次回建康…” “应该还有别的事情罢?” “有,自然是有的…” 沉老爷坐在椅子上,两只手捧着热茶,抿了一口之后,吹了吹茶汤的热气,静静地说道:“小弟的一个下属,现在在东南征兵,到明年,淮安府这里将会有三万兵力,但是缺马匹,缺战船,缺甲胃,缺弓弩,缺火药……” “小弟回建康,解决一下这些杂事,顺便,跟陛下汇报一下这几个月的战况。” 张简听完,瞠目结舌。 良久之后,他才竖起大拇指,赞叹道:“好一个杂事。” “好一个顺便。” 这位相门公子,摇头感慨:“子恒现在说起话来,气魄好大。” “与从前的你……” 他打量了一遍沉毅,“啧”了一声。 “判若两人啊…” 第八百四十六章 建康的风 腊月初,沉毅离开了淮安,带着一个百户营,前往建康。 临离开之前,他还去见了一次薛威,薛威这会儿身上的伤势还没有大好,但是已经可以下地行走,吃饭也没有什么问题,只是伤了元气,需要慢慢将养。 明年开春,怎么也能好了。 见到薛威已经没事之后,沉毅才坐上马车,动身前往建康。 四百里的距离,因为坐着马车,也走了八九天时间才到,在建康城门口,沉老爷掀开马车的车帘,看了看不远处的建康城,又缩了回来,看向同车的叶婵。 “真不跟我回去?” 叶婵没有说话,只是对着沉毅笑,笑着笑着,眼睛里就有了一些泪花。 “妾是想跟着老爷一起回家的…” 她抓起沉毅的胳膊,在沉毅的袖子上擦了擦眼泪,轻声道:“但是,家里的事情,总不能就这么置之不理,妾要回家安顿好老父亲,教好家里的弟弟才成,而且…” 她又擦了擦涌出来的眼泪,轻声道:“而且,妾身现在跟老爷回家,无非就是家里的一个摆件罢了,妾身…” “还是想对家里有一些用处的。” 一个多月的朝夕相处,不知不觉间,叶婵对沉毅的称呼,已经从“公子”变成了“老爷”。 相比较来说,更亲近了几分,更像是一家人了。 沉毅知道她表面柔弱,心里却十分要强,当下默默点头,开口叹道:“婵儿既然不愿意跟我回家去,那咱们只好在这里分别,只是…” “离过年,也就是二十天的时间了。” “你年前赶得回福州么?” 沉老爷叹了口气:“别弄得在路上过年,怪凄苦的。” “妾身会骑马。” 叶婵眯着眼睛笑道:“只是平日里不常骑,无非是多吃一点苦头,年前定能到福州的。” 冬天赶路,本就是一件苦事,冬天骑马,就不是吃一点苦头那么简单了。 沉毅拍了拍她的脑袋,轻声叹道:“舟车劳顿太过辛苦,以后你就在福州好生待着,莫要再出门了。” 叶婵微微仰着头,看着眼前的年轻公子,悄悄把身子贴近了一些。 “那老爷,会去福州瞧我么?” 沉老爷揉了揉眉心,开口道:“明年…怕是不成。” 明年,对于沉毅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一年,在他的规划之中,明年他的“淮安军”,就要转守为攻了。 哪怕是局部反攻,那也是要反攻的。 因此,明年一整年时间,沉毅恐怕都会变的非常忙碌,根本无暇分身。 叶婵又坐近了一些,伸手揽住了沉毅的脖颈,轻轻咬住了沉老爷的耳垂。 “那…” “妾身明年要是给老爷生了孩子老爷也不去福州么?” 这一个多月,两个人同房的次数,着实不少。 她肚子里要是有了身孕,那也不奇怪。 只是未婚先孕,难免要被人戳嵴梁骨,骂的狗血淋头。 沉毅抱了抱她,笑着说道:“你又骗我,蒋胜跟我说,你偷偷在服药。” “那是一个偏方。” 叶婵轻咬嘴唇,目光有些忐忑:“谁也不知道好不好用。” “老爷,妾身要是有了身子,在福州,便待不下去了。” “嗯。” 沉毅默默点头,开口道:“你回去之后,要是察觉到了,便给我写信,我让人把你接回建康家里来。” “你一个女儿家,要是未婚先孕,在福州怕要被那些长舌妇追着骂了。” 叶婵点了点头,她趴在沉毅耳边,轻声笑道:“老爷,妾身今天没有涂脂粉,免得老爷回去,过不去姐姐那关。” 说完,不等沉毅说话,她便松开了沉毅,含泪微笑:“时辰不早了,不耽误老爷进城,妾身这就下车了……” 沉毅看着叶大小姐,然后缓缓摇头。 “我下去罢,你就坐着这个马车回福州去。” 两个人说了会私房话之后,沉老爷才跳下了马车,准备去另外一辆马车。 马车车厢里,点了炉子,但是外面却没有,沉毅刚跳下马车,腊月的寒风便扑面而来,直接打在了他的脸上。 迎着寒风,沉老爷抬头,看了一眼前方的建康城。 建康城屹立在寒风之中,哪怕没有进城,只站在城门口,还是可以看到城中大道上,人来人往,繁华热闹,不少摊贩就在城门口摆摊,卖一些花灯爆竹之类的小玩意。 建康城年味渐浓。 沉毅站在原地,半晌没有动弹。 因为前方的建康城,烟火气太重。 让他这个数月苦战的“老兵”,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沉默了一番之后,沉毅转身对着身后探出脑袋看着自己的叶大小姐挥了挥手,然后两只手拢在袖子里,扭头大踏步走向建康城。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寒风吹在他的身上,让他的衣衫猎猎作响。 不远处,蒋胜小步追着沉毅,喊道:“公子,旁边的车给您备好了。” 沉毅头也没有回。 “我想走一会。” “不用管我。” ……………… 沉宅。 刚回到沉家的沉毅,中午在后院见到了夫人陆若溪,沉夫人现在已经八个月接近九个月的身子,肚皮已经高高隆起。 夫妻俩半年没见,见了面之后,见了面之后,彼此都有说不完的话,夫妻两个人在房间里待了整整一个多时辰都没有出来,一直到日落黄昏,沉家的晚饭做好,夫妻两个人,才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沉老爷抱着大儿子沉渊,走到了饭厅,这会儿老太爷沉章,探花郎沉恒都在,一家人总算在一起,吃了顿团圆饭。 吃完饭之后,沉恒找到了正在后院带儿子玩闹的沉毅。 见沉恒走了过来,沉渊便从沉毅背上爬了起来,对着沉恒嘻嘻一笑:“叔父。” 沉恒揉了揉他的小脑袋,笑着说道:“去前院找你莲姨玩去,叔父跟你爹说说话。” 沉毅在家的时间不多,但是沉恒却经常在家,叔侄俩倒是很熟悉,闻言沉恒点头答应,回头看了一眼老爹之后,去前院玩耍去了。 娃娃走了,沉老爷便在亭子下面坐了下来,伸了个懒腰。 沉恒上前,在沉毅对面坐下,他上下打量了一眼沉毅,皱眉道:“大兄受了伤,是不是?” 沉毅有些诧异,睁开眼睛看了看沉恒,笑着说道:“子常怎么知道的?” “我在翰林院抄文书的时候,瞧见了。” 沉毅哑然一笑:“胡说,我在文书里没有写自己受了伤,你小子学坏了,竟来诈你大哥。” 沉恒皱眉道:“不是大兄写给朝廷的文书,是中书的文书,文书里写的很清楚,大兄右肩受伤,伤口逾尺。” “伤口长而已,没有多深。” 沉毅微笑道:“只是小伤,在外面打仗,再正常不过。” 他咳嗽了一声,对着沉恒说道:“这事我还没有跟你嫂子说,但是同床共枕,瞒不过她,不过子常须得帮我瞒一瞒老父,为兄明年还有很多要紧事情要做,不能让他知道。” 沉恒默默点头,然后握拳,有些气愤。 “大兄为朝廷做了这么多事情,还因此受伤,今日大兄还朝,朝廷上下,包括兵部,竟无一人相迎!” “着实让人寒心!” “莫要胡说。” 沉毅摇头笑道:“我是奉命督军淮安,如今淮安战事未了,又没有诏书到淮安,为兄本不该回来的,此时回来,已经是擅离职守,哪里还有人来迎我的道理?” 沉恒张了张口,还想说些什么,突然蒋胜匆匆跑了过来,来到沉毅面前,低着头说道:“公子!” 他又对沉恒行礼:“九公子。” 沉毅笑了笑。 “宫里来人了?” 他回城里,已经半天时间了,宫里这个时候才来找他,相对来说,已经算是效率很慢了。 蒋胜点头。 “来了两个公公,请公子进宫。” 沉老爷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 “还好,总算是让我跟家里人一起,吃了顿饭。” 第八百四十七章 认为是 甘露殿里。 一身绯红色官服的沉毅,还没有来得及下跪,就被皇帝挥手阻拦。 “没有外人,沉卿便不必多礼了,高明,给沉卿赐座。” 很快,沉老爷就像从前一样,在甘露殿的小凳子上,一屁股坐了下来。 皇帝坐在帝位上,正想要说话,似乎是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他对着高明使了个眼色,高太监会意,又给他也搬了个小凳子。 一身常服的皇帝陛下,就这么一屁股坐在了沉毅旁边,如同平辈的朋友一般。 “可惜啊。” 他伸手拍了拍沉老爷的肩膀,感慨道。 “今年淮安数战,俱是固守,朕拿出去跟兵部跟吏部那几个老头吵架,不是如何厉害,没有吵赢他们。” 皇帝有些懊恼的说道:“不然,以沉卿今年的功劳,朕无论如何,也得给你加个兵部侍郎衔。” 据河而守,哪怕战绩再如何好看,说出去都会被别人说是倚仗地利。 因此这份功劳,就要打一些“折扣”。 沉毅对比并不以为意,他也没有指望着凭借淮安的功劳,给自己捞到什么官职。 而且,他现在就算给挂兵部侍郎,也是一个加衔,不可能实任。 从四品中顺大夫,变三品兵部侍郎…能升上去固然是好,但是实在升不上去,沉毅也无所谓。 他真正关心的,是另外一件事。 沉老爷微微欠身,开口道:“承蒙陛下厚爱,臣愧不敢当,今年淮安数战,是淮安守军承天恩,感圣德,因而奋勇杀敌,为国守土,与臣……” “实无太大干系。” “臣也从来没有想过要给自己请什么功劳,但请朝廷,不要忘记前线将士的功劳,不要让前线将士的鲜血白流!” 听到他这番话,皇帝心里也忍不住有些感慨。 他重重的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淮安的战报,事无巨细,朕都一一看过。” “自八月以来,短短三个月时间里,都司将士伤亡,已经有五千以上,朕每每看到这些战报,何尝不为前线将士痛心?” 他看向沉毅,正色道:“沉卿你放心,朝廷该发的抚恤,一两银子都不会少,淮安报上来的功劳,朕会让兵部都一一记录下来。” “你沉子恒报上来怎么给他们升官,兵部俱一一照准!” 说到这里,不等沉毅说话,皇帝便又说道:“再有,朕知道,沿海都司自剿倭以来,军中的抚恤,赏金,都要比其他军队高出不少,这一次朝廷发的抚恤,就按照沿海都司的抚恤来发!” 听到这句话,沉毅抬头看了看这位皇帝陛下,微微叹了口气:“陛下厚爱,臣心里明白,但是以臣对赵师伯的了解,户部恐怕不会同意这么发抚恤。” “户部不同意,朕从自己内帑里给掏钱补上!” 皇帝沉声道:“总之,朕不会让你沉子恒自掏腰包就是。” 听到皇帝这么说,沉毅脸上也露出了笑容,开口笑道:“陛下现在,似乎阔绰了许多。” “那是。” 见沉毅笑了,皇帝脸上才露出笑容。 方才,因为前线死人太多,他怕伤了沉毅这个主将的感情,沉毅没笑,他也一直没有笑。 皇帝陛下微笑道:“那琉璃厂,挣钱着实是一把好手,哪怕现在,建康的透明琉璃价格暴跌,琉璃厂依旧日进斗金。” “有了这门行当,朕平日里过起日子,不觉也阔绰了许多。” 提起琉璃厂,沉毅想起来了一件事,他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还是开口道:“陛下,我军中有一个千户,被齐人清净司威逼利诱之下,私通北齐,不仅将我布防图给了齐人,还将望远镜偷偷交给了齐人。”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这东西,彷制起来不难,难的是如何弄到透明的琉璃,以充作镜片。” 沉毅缓缓说道:“因此,朝廷似乎应该管控这些透明琉璃,不能让它们大量流通到北方去,最起码短时间内不能…” 听到沉毅这番话,皇帝微微皱眉,片刻之后,他看向沉毅,开口道:“那个千户,处理了没有?” 沉毅点头。 “回陛下,已经军法从事了。” 皇帝怒哼了一声:“夷三族!” 沉毅低头道:“陛下,这个人…现在想死都难,至于他的家里人,臣以为抄家流放即可…” 皇帝深呼吸了一口气,看了看沉毅,叹了口气:“罢了,沉卿既然已经处理过,朕便不处理了,就按沉卿你的法子来办,以后再有这种事…” 皇帝怒声道:“不用姑息,直接交给内卫处理,内卫会办好他们的。” 沉毅默默低头:“是,臣遵命。” “你要的战船,甲胃,朕已经吩咐兵部加紧送到淮安了。” “老实说,淮安能守住,而且能这样大占上风,朕十分意外。” 他看着沉毅,低声道:“明年,淮安再守明年一年的时间,到时候朕动赵家人,朝堂里任何人都没有话说。” 明年淮安再守一年时间,就意味着守淮河这件事情,哪怕没有赵家,也一样能够做到。 如果淮河水师,不需要赵家。 那么朝廷也就不需要了。 对赵家动手这件事,对于朝廷来说,需要莫大的勇气,就目前而言,这种勇气,皇帝陛下已经有了。 但是大陈朝廷还没有。 说白了,皇帝的意志,在大多数时候,都不能代表整个朝廷的意志。 所以,皇帝才需要沉毅,给朝廷一些勇气。 沉毅微笑道:“陛下,今年臣刚刚接手淮安,接手之后没有多久,就遭到了齐人的勐攻,而且是数次勐攻,一时之间,难免左支右绌,有些难以顾全。” “但是现在,臣和淮安守军,已经在大风大浪里扛了过来。” 他微微低头道:“明年,淮安守军不仅会守得好,而且还会打的漂亮。” 这番话,听的皇帝陛下心花怒放。 他拍了拍掌,笑道:“朕就喜欢听这种话。” 开心了一会之后,皇帝慢慢冷静了下来,他看着沉毅,开口道:“只是,到明年开春,北岸的齐人数量会翻倍…” “他们很有可能会全面进攻南岸。” “朕的意思是,最起码在上半年,淮安还是以固守为主。” “陛下英明。” 沉毅不动声色的拍了个马屁。 但是这句话是空话。 皇帝再如何厉害,也要老老实实在建康蹲着,到时候前线炮声一响,所有人都要听沉老爷的。 谁说话都不好使! 皇帝陛下颇为兴奋,看着沉毅扯东扯西,说了很多关于明年打仗的事情,说了大半个时辰之后,沉毅突然想起来一件事,问道:“陛下知道北齐的卫王么?” “卫王…” 皇帝想了想,点头道:“知道,胡齐赵家的老四,卫王赵楷。” 沉毅微微低着头,思索了一会儿,然后说道:“陛下,臣听说北齐的皇帝,病越来越重了,北齐诸皇子,都在盯着那个皇位。” “这个时候,北齐皇帝把这个四儿子丢了出来,还让他到淮河掌兵,是不是钟意…” “不是。” 皇帝直接摇头,很果断的说道:“沉卿你不懂皇家,这个要紧时候,有希望继承帝位的,一定都是在京城里的!真到了帝崩的那天,天翻地覆,不过是顷刻之间的事情,身在淮河沿岸,哪里来得及?” 沉毅点了点头,然后轻声道。 “陛下,臣以为…” “如果能让这位卫王认为是…” “就好了…” 第八百四十八章 臣谋与君谋 北齐的卫王赵楷,虽然名义上是督军,但是他对淮河水师,也有一部分影响力,再加上他自己带的十万援军… 从这个层面上来说,他的确可以称得上是手握重兵。 那么,只要让这位卫王殿下,坚信老父亲是属意于他,真到了北齐皇帝驾崩,天崩地裂的时候,如果燕都没有召他回去为太子即位,那么… 二十万人,无论怎么看,都不算少了。 如果他能心一横,提兵扭头攻打燕都,那么且不说打不打的下来,就算打不下来,北齐内部必然大乱,到时候,就是北伐的天赐良机。 见沉毅这么说,皇帝摸了摸下巴,思考了一番之后,缓缓说道:“这个胡王赵楷,朕曾经让高明去查过他的底细,这人是北齐静妃之子,静妃出身北齐郎家。” “北齐的周晋安,也是发迹于郎氏一门。” 提起周晋安,皇帝脸皮都不自觉的抽了抽。 这个周晋安,正是二十年前,在两淮大败大陈征北大将军袁渡的北齐主将,他不仅大败袁渡,事后也没有归还俘虏,反而痛下杀手,以虐杀的方式,杀了大陈近三万降卒! 正是因为这个北齐的恶徒,让先帝郁郁而终,让朝廷的征北大将军袁渡,被夷灭三族,让主张龟缩的宰相杨敬宗,持国十余年! 让大陈朝廷,几乎二十年不敢北望。 大陈,对于这个周晋安,是恨之入骨的,二十年来,为了刺杀此人,内卫前赴后继,死了一百人不止! 皇帝陛下,自然也对这个周晋安,深恶痛绝。 当初知道周晋安暴死的消息之后,皇帝陛下心情颇为高兴,还让高明在甘露殿里备了酒,自斟自酌的喝了一顿,由此可见他对于周家的痛恨。 不过深呼吸了一口气之后,皇帝渐渐冷静了下来,他顿了顿之后,继续说道:“也就是说,现北齐淮军大将周世忠,跟这个卫王赵楷,算是一条船上的人,只是这一层关系,太薄弱了,如果从这一层关系,就推定赵楷能掌兵…” 他摇了摇头,开口道:“有些幼稚。” “周家虽然是郎家的奴仆出身,但是现在毕竟已经阔了,比起郎家也差不到哪里去,周世忠心里想的,更多的还是他们周家的前途,不会跟着赵楷这个年轻人胡来。” “因此,哪怕赵楷认为天命在他,真的脑子一抽造了反,周世忠大概率也是不会跟他一起胡闹的,说不定…” 皇帝澹澹的说道:“说不定赵楷前脚一竖旗,后脚就被周世忠绑起来,押送燕都问罪了。” 皇帝的话,一语中的。 没有人是傻子,那种愚忠的人,这个时代不是没有,但是绝不会是周世忠这种“大人物”。 沉毅先是说了一句陛下英明,然后微笑道:“陛下,有时候时势造反贼,哪怕周世忠再如何清醒,事到临头,他也会被时局推着走,身不由己。” 皇帝若有所思。 “沉卿细说。” 沉老爷抬头看了看皇帝,然后缓缓说道:“陛下,臣的邸报司,布局北齐,已经有一段时间了,现在虽然在燕都没有什么根底,但是在北齐的沿淮,已经稍稍有了一些人手。” “也有在印发一些故事册子。” “只要把北齐皇帝,属意卫王,因此命令卫王出京掌兵的事情,写在册子上,哪怕写的隐晦一些…” “只要传开,分裂的种子就种下去了。” “沿淮的流言,很快就会传到赵楷的耳中。” “紧接着,会传到燕都。” 沉毅微微低头道:“到时候,胡将周世忠或许不信,胡王赵楷说不定也会不信,但是燕都里另外的皇子们,便由不得他们不信了。” “他们一信…” “赵楷不信也得信。” 怀疑产生,罪名成立。 只要流言一传开,留给赵楷的余地就不大了,因为假使他没有登上帝位,被其他兄弟即位,不管新帝是谁,都容他不下。 皇帝皱着眉头想了想,然后轻声说道:“假使赵楷听到了这个流言之后,果断离开沿淮,返回燕都跟齐帝请罪,表明自己没有异心呢?”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沉老爷笑着说道。 “北齐尚未有新帝,他回去之后,跟谁表忠心?” “他回燕都去,就只有一条路可以脱身,就是去寻齐帝,表明自己没有夺嫡的心思,这样一来,他也就彻底失去了争储的资格。” “前些日子,他进攻淮安失败之后,听说还给北齐朝廷上了捷报,可见事功之心非常重,不像是会主动放弃帝位的模样。” 皇帝听了沉毅的话之后,突然笑了笑。 “沉卿,如果流言传来之后,他二话不说,立刻回燕都跟齐帝请罪,那么…” “说不定机会会大一些。” 皇帝眯着眼睛,轻声道:“如果朕是齐帝,朕就会选他。” 沉毅愣了愣,随即明白了过来。 可能对于一个皇帝来说,一城一地的得失,一城一地的功劳都并不怎么要紧。 关键时候,能够下决心,敢进并且敢退,这种秉性,对于皇帝来说,可能更为重要。 沉毅不是皇帝,因此一时半会有些没有转过弯来,但是很明显,眼前这个年轻的大陈皇帝陛下,已经深得皇帝这个职业的个中三昧。 所以,他才能一眼窥破其中的关键。 皇帝顿了顿之后,继续说道:“不过,这个赵楷,恐怕很难看破这一层。” 说到这里,皇帝看向沉毅,微笑道:“沉卿这个法子,朕觉得还是很有必要去试一试的,毕竟至多是被清净司寻到一些咱们的人,可一旦成功…” “最次…北齐的局势,会更乱一些。” “他们越乱越好。” 说到这里,皇帝又想了想,继续说道:“朕会让孙谨跟着你,让他替你联系内卫,北边潜藏的内卫,会尽力配合你的行动。” 沉毅恭敬点头。 “臣…多谢陛下!” “应当是朕谢你才对。” 皇帝看着沉毅的衣袖,笑着说道:“不瞒沉卿说,朕刚亲政的时候,志气满满,心里想着,朕将来一定要好生治理好这个国家,等国力强盛的时候,先挫一挫齐人的锐气,然后朕锐意进取,挥师北伐,一扫先帝朝的耻辱。” “朕最初的打算是,十年时间强国。” “十年时间强兵。” “二十年之后,朕便钦点大将,挥师北伐,争取在有生之年,恢复故土,还于旧都!” “朕亲政的时候,才十六岁,当时想着,如果能活到五十岁,说不定能实现北伐的夙愿。” “这才几年啊?” 皇帝抬头看着沉毅,很是高兴的笑了笑。 “短短五年时间而已!” “沉卿,给了朕太多惊喜了。” 沉毅低头道:“臣洪德七年中进士,至今不过四年时间而已,若非陛下锐意进取,臣如今能补个七品县令缺,便已经是好运。” “更不要说,如今身着朱紫。” “哈哈。” 皇帝爽朗一笑,轻轻拍了拍沉毅的肩膀。 “你要是四年补上县令缺,那绝不是因为你运气好,而是你钱花的多。” 皇帝微笑道:“到现在,你同年的进士们,还有一部分留在建康,不曾补缺。” “说不定什么时候,他们就会找到你沉子恒,纳头便拜,让你给他们一个前程了。” 沉毅闻言一愣,随即不由心生感慨。 这四年来,他身上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也做了太多的事情,到现在,他已经觉得自己做官很久很久了。 回过头来,才恍然发觉,自己洪德七年的那些同年们,有些甚至还没有在官场起步! 见沉毅出神,皇帝微笑着问道:“沉卿家里的夫人,将要生产了罢?” “是,大夫说了,就在年节前后。” “生个二小子,朕赐个公主给他。” 皇帝两只手拢在袖子里,呵呵笑道。 “要是个姑娘,将来便给朕做个儿媳妇。” 第八百四十九章 重振兵部! 这天晚上,沉毅在甘露殿待了很久,直到过了子夜,他才离开甘露殿。 因为太晚,只能在宫里留宿,大太监高明亲自引着他,离开甘露殿去寻住处。 高太监走在前面,沉毅走在他身后,两个人半天没有说话。 走了一截之后,沉毅咳嗽了一声,笑着说道:“一段时间没见,高公公风采依旧,只是话似乎少了一些。” 高明提着灯笼走在前面,语气平静:“在宫里办事,最重要的就是不该说话的时候不说话,咱家在宫里许多年了,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他顿了顿之后,继续说道:“今后沉郎中想说话,可以多跟孙公公说一说。” 沉毅哑然一笑:“高公公,孙公公虽然接手了一部分内卫,但是绝难威胁到高公公的地位。” “高公公不必想太多。” 高明的步伐依旧没有停顿,只是微微叹了口气:“若不是沉大人给咱家寻了个好侄儿,此时在这里给沉大人带路的,多半就不是咱家了。” 沉毅摇头道:“若不是我,孙公公怕是紫衣都没有披上。” “高公公不必心急。” “圣人讲究中庸二字,凡事不能太满,也不能太缺,依我看,公公现在这个分寸,就刚刚好。” “只要公公不急不躁,安心办差,十年之内,绝难有人撼动高公公的地位,至于十年之后…” 沉毅微笑道:“孙公公未必还在。” 高明终于停下脚步,他回头看了一眼沉毅,然后脸上挤出了一个笑容。 “理是这么个理,只是咱家身在其中,心中难免惴惴。” “多谢沉大人吉言,咱家记下了。” 他客气完之后,又转身朝前走,等走到没有人的地方,似乎在自言自语。 “这半年来,宫里不是如何太平。” “闹的越来越凶了。”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就闭口不说话了。 这就是聪明人之间的对话。 沉毅几乎立刻就听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 这位大太监的意思是,“宫斗”愈发激烈。 至于宫斗的双方,自然是孙皇后与惠贵妃。 孙皇后是大妇,但是惠妃有子。 虽然惠妃还是处在绝对下风,但是现在,随着大皇子李望慢慢健康长大,她在后宫的话语权,也慢慢重了起来。 这主要是因为… 大皇子会说话了。 会说话,就会讨人喜欢,一口一个祖母叫着,由不得孙太后心里不高兴,太后娘娘抱了孙子高兴,对于孙皇后也就没有那么偏向了。 想到这里,沉毅心里不由有些感慨。 那位金陵琵琶绝… 真是厉害啊。 寻常女子放在她的位置上,不仅在后宫混不下去,恐怕连儿子都要丢掉,被过给其他娘娘养着。 而这位顾大家,已经在后宫,打出自己的一片天地了。 沉老爷还在思索的时候,高明已经带着他,来到了一处房间门口,高太监澹澹的说道:“门没有锁,沉大人进去休息罢,陛下知道大人爱睡懒觉,明日也不用早起,不用去甘露殿见驾,睡醒之后,沉大人自行出宫就是。” 沉毅拱手,微笑道:“多谢公公。” 高明微微欠身还礼,然后转身离开。 沉毅推开房门走了进去,房间里点着灯笼跟蜡烛,还算明亮。 他一走进去,床铺上就钻出来两个十四五岁的少女,跪在沉毅面前,对着沉毅磕头道:“见过大人。” 这是宫里的宫女,一些受宠的官员在宫里留宿,宫里会赏两个暖床。 算是行政待遇。 沉老爷对于这种封建腐败行为,已经见怪不怪了,毕竟大冷的天,有人暖被窝,也不是什么坏事。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次日,天光大亮的时候,沉老爷才从床上起身。 两个宫女早已经离开。 他打了个呵欠之后,起身穿好衣服,然后一路离开皇城,回家里补觉去了。 毕竟昨天,跟皇帝一起熬夜到后半夜,再加上不能在宫里一觉睡到中午,所以他还没有完全醒困。 回家里补了觉之后再睡醒,就已经是中午接近下午了。 沉老爷起床,换上了一身常服,还没有走出院子,莲儿就跑了过来,捧着一堆拜贴,对着沉毅笑着说道:“姑爷,今天一早,有很多人登门拜访您呢。” 莲儿原来脾气有点大,住进沉家几年之后,随着沉毅地位的抬升,她已经乖巧了很多,不复从前泼辣模样。 沉毅笑着问道:“都什么人,熟悉么?” 莲儿把拜贴递到沉毅面前,开口道:“我也不知道姑爷认不认得,不过有些是说江都话,说是姑爷的同乡。” “还有些说是什么同年,口音稀奇古怪,哪里都有。” 沉毅接过拜贴看了几眼,然后就还给了莲儿,摇头道:“不见不见,再有这种人登门,就跟他们说,哪天我进了吏部,再来寻我。” 沉老爷这辈子,进吏部做官的可能性不是没有,但是非常之小。 也不知道是哪年哪月的事情了。 打发了这些登门“抱大腿”的人之后,沉毅陪着家里人一起吃了顿饭,然后擦了擦嘴,就要出门。 见沉毅又要走,陆若溪不禁有些埋怨,轻声道:“怎么又要出门?” “有急事要办,越早办完越好。” 沉毅回头,笑着说道:“办完这件事,就可以在家安心待上几天了。” 他跟家里人告别之后,坐上马车,又进了皇城,一路到了兵部。 这会儿,他穿着四品官员的常服,而且他又是兵部的司官,自然没有人敢拦着他,很快,他就一路畅通无阻的到了姜尚书门前,敲了敲门。 “堂尊,武选司沉毅求见。” 他这句话说完,房间里面立刻传出了响动,估摸着是姜老头被吓了一跳,片刻之后,姜尚书才打开房门,他上下打量了一遍沉毅,然后很是热情的拉着沉毅的衣袖,笑着说道:“子恒几时回建康的?” 洪德六年之前,朝中上下,有七八成的官员,都是称呼建康为“京城”的,哪怕是赵昌平这种强硬派,私下里也习惯性的称呼建康为京城。 但是皇帝陛下亲政之后,朝廷里的风向一变再变,到了现在,只要是有点脑子的官员,说话都非常谨慎,绝少有人再称呼建康为京城。 沉毅对着姜尚书笑了笑,开口道:“昨天傍晚才到了建康,这不,刚回来没多久,就第一个来拜访堂尊您老人家了?” 姜尚书拉着沉毅进了自己的公房坐下之后,才回到了自己的椅子上,他有些无奈的看了看沉毅,苦笑道:“子恒你说话倒是好听,但恐怕是又来榨我这把老骨头的油水。” 沉毅微微摇头,笑着说道:“堂尊怎么还想不明白?下官现在还是兵部的司官,下官在淮安打仗,但有些微功劳,都是要算在堂尊您的头上的。” “这个时候,不管是兵部还是堂尊,都应当全力支持下官才对。” 姜尚书闻言,有些无奈,他看着沉毅,叹了口气:“淮安的战报,老夫都看了,也知道子恒在前线辛苦,只是我们兵部这些年在朝廷里说不上话,跟户部要不到钱…” “有些东西,实在是没有。” 他看着沉毅,叹了口气道:“说罢,子恒你要什么?” “回堂尊,下官奉命征辟的一万新兵,已经基本上征完了,现在正在紧急训练当中,年后就会开往淮安。” “这一万个人,基本上都没有甲胃,没有兵器,没有弓弩,没有战马…” “还请堂尊搭把手,开春之前,把他们的东西,送到淮安去。” 姜简无奈的看着沉毅:“这哪里是搭把手?这是要兵部的半条胳膊…” “给淮安军上阵杀敌。” 沉毅笑着说道:“总比在库房里生锈要好得多,堂尊你说是不是?” “还有,战船一定早尽快送到淮安去,这个非常要紧…” 沉老爷对着姜简拱了拱手,沉声道。 “堂尊,重振兵部威风!” “就在当下了!” 第八百五十章 站队 看着眼前的沉毅,姜尚书沉默了许久,才默默叹了口气。 “罢了,兵部会全力帮你,不过有些事情老夫要提前说清楚。” 他咳嗽了一声,正色道:“兵部全力支持淮安,是看在你沉子恒为国守土,为国定疆的份上,跟老夫的私名没有任何干系!” 他捋着自己的胡须,看着沉毅。 “老夫都这把年纪了,半截身子入土,早已经过了求名求利的年纪了。” 朝廷里能做到大九卿的位置上,几乎个个都是聪明人,姜老头虽然看起来普普通通,似乎也没有什么心眼,但是往往这种人,看事情看的通透。 如果没有任何外在因素的干扰,只是沉毅这么个司官过来跟他要东西,姜尚书多半是不会给的,最起码不会给的这么痛快。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他需要足够的好处。 当然了,这里说的好处,非是钱财美色这些看得见的东西,而是政治利益,需要沉毅付出一些政治利益给他,他才会点头答应。 但是现在,沉毅在淮安抗齐进行的如火如荼…再加上朝廷内部,经过皇帝的数次整顿,以及首相陈靖的态度转变,伐齐似乎已经成了必然。 而皇帝陛下,对于沉毅的支持,更是肉眼可见。 这种时候,沉毅跟姜老头提要求,他没有什么回绝的余地,不过答应下来归答应下来,理由还是要说的光伟正一些,这样他姜尚书的美名,才能传的更广一些。 而且… 这老头最后一句话,似乎意有所指。 沉毅站在原地,想了想之后,开口问道:“堂尊,淮安现在正是缺人手的时候,不知道堂尊,可有什么良才推荐?” 姜尚书说他自己老了,已经过了求名求利的年纪,他今年已经年过六十,的确是老了,但是他还有后人,他的后人还很年轻,还需要名利傍身。 姜老头闻言,笑呵呵的拍了拍沉毅的肩膀。 “子恒啊。” 他看着沉毅,微笑着说道:“老夫手里,也没有什么可用的人才,诸子也都不争气,不过承蒙陛下厚爱,前两年给老夫的一个孙儿荫了个七品的散官。” “老夫这孙儿,没有什么大本事,但是为人还算敦厚,做起事情来也踏实,如果淮安那里,确缺人手,就请子恒把他带到淮安去,给他安排个差事。” 说到这里,老头连忙说道:“子恒不要误会,老夫让孙儿去,绝非是让他升官发财去的,只是他二十多岁,现在还没个定处,每日游手好闲。” “只求子恒能给他些事情做,让他定定心。” 听到姜尚书这番话,沉老爷颇有些诧异。 不是诧异这老头给自己的孙儿铺路。 毕竟铺路这件事情,再正常不过,张简的祖父张敬,从宰相的位置上退下来之后,还在孜孜不倦的给自己的宝贝孙子铺路。 另一个世界里,名相富弼也曾经写信给自己的好大儿铺路,那封写了“此亦乞丙去”,请求托付之人阅后即焚的书信,还被保存了下来,成了流传千古的《儿子贴》,被不知道多少人围观。 让沉毅诧异的地方在于,以姜老头的“江湖地位”,他大可以给自己的好大孙安排到别的好差事… 淮安…是战场啊。 想到这里,沉毅对着姜简笑了笑:“堂尊,姜公子如果想做事情,淮安确有一些差事给他做,只是淮安毕竟是战场,如果前线防御不稳,淮安城都有可能失落。” “太危险了。” 他对着姜简微笑道:“堂尊确定,要把姜公子安排到淮安去?” 姜老头微微叹了口气:“老实说,此非是老夫所愿,是那小子听说了淮安前线,数次与齐人激战,这两个月已经多次来找老夫,求老夫把他安排到淮安去。” “年轻人,一腔热血,劝也劝不住。” 他抬头看着沉毅,嘴唇动了动没有出声。 片刻之后,他还是咬了咬牙,开口道:“子恒,他非要去替国家尽点力,老夫也拦不住他,只能让他去,他真去了淮安,子恒也不要把他当成是兵部尚书的孙儿,只把他当成常人就是。” “他若是不幸,死在了淮安。” 老尚书叹了口气,开口道:“那就是他求仁得仁,我们姜家上下,绝不会找子恒你的麻烦。” 沉毅想了想之后,就点头答应了下来。 带个兵部尚书的孙子去前线… 还是很划得来的。 毕竟大孙子在前线,后方的姜老头,无论如何也会对淮安多上点心,送物资,批条子的时候也会快一些。 至于这位大少爷的安排… 那也很简单。 搞后勤嘛。 随着淮安军的人数越来越多,后勤机构的建设也很关键,目前的后勤,很大一部分是靠着许复他们在帮忙,也是很缺人的。 见沉毅点头答应,姜尚书不知道是喜是忧,他沉默了一会儿,对着沉毅拱手道。 “子恒,我姜家孙辈,只此一个堪造之材…” 沉毅皱了皱眉头:“堂尊,您要是这么说,下官就不能带姜公子去淮安了。” 姜老头摇头,对着沉毅笑了笑。 “老夫的意思是,希望子恒能够多教教他。” “他若是闯不出来,老夫哪天没了,姜家立时就要败落了。” 这种情况并不奇怪。 这个时代,科举才是立国之本,可科考这玩意儿,很多时候需要天赋加上努力。 而大多数二代三代,太安逸了,不太愿意努力。 而且也未必有天赋。 比如说赵昌平的两个儿子,赵幽州,赵蓟州。 两个人都是中人之资,老大致力于科考二十年,至今依旧是秀才。 老二更是吊儿郎当,根本不可能科考。 这种就是典型的后继无人,因此赵尚书只能把心思,放在了女婿宋应身上。 姜尚书大约也是这么个情况。 因为他跟赵昌平一样,都是“寒门”科考出身,一辈子大多数时候,都在拼搏上进,没有时间精力,去整顿家风,也没有时间,去教育孩子。 沉毅若有所思,微微点头。 “堂尊放心,姜公子只要肯用心,一定能在淮安学到很多东西。” “也未必要从下官身上学一些什么。” 一老一少两个人,在兵部衙门的班房里聊了很久。 一直到下午,沉毅才告辞离开,姜简亲自把他送到了兵部衙门门口,两个人笑眯眯的拱手作别。 等到姜老头转身回了兵部,沉毅也默默转身,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兵部衙门。 他微微低眉,小声咕都了一句。 “不知这老头,到底有几个可造的孙儿。” 念叨完这一句,他默默转身,两只手拢进了袖子里。 不管这老头,有多少个孙儿。 他愿意让孙子去淮安,就说明,大九卿之一的兵部尚书姜简,已经彻底公开站队,站到了北伐派的这边。 再准确一些,是站到了沉毅这边。 这是一个好消息,说明朝廷的风向转变,已经不仅仅限于“态度”,有一些人已经有所动作,开始下注了。 虽然一个姜简不太够用,但是这对于北伐,对于淮安军来说,已经是个很好的开头了。 带着这些念头,沉老爷坐着马车,回到了家里。 回到家里之后,带了一下午孩子,一天时间悄然过去。 次日,沉毅还没有睡醒,青儿便敲响了他的房门。 “公子,家里来客人了!” 第八百五十一章 各自下注 “小侄姜明,拜见沉叔父!” 沉家客厅里,一个年轻人见到了沉毅之后,二话不说,直接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给沉老爷结结实实的磕了个头。 沉毅这会儿刚睡醒,他把这人扶起来之后。 只见这个“便宜侄儿”,脸上胡须茂盛,至于身材,不能说是膀大腰圆,但至少也是身材壮硕了。 起勐了… 沉老爷揉了揉眼睛,默默转身,准备回去再睡个回笼觉清醒清醒。 “叔父!” 姜明对着沉毅弯身拱手。 “大父让我来拜见叔父,多谢叔父,愿意收留小侄!” 沉毅站在原地,他缓缓回头,看着眼前的这位大侄子,默默叹了口气:“姜公子贵庚啊?” 姜明低头道:“小侄元熙元年生人。” 沉老爷摸着额头,无奈的说道:“你比我还要年长两岁。” “姜公子,我已经应下了堂尊,等过完年,就带你一起去淮安,绝不食言,至于这叔父的称呼,我只当是没有听见,你我平辈论交如何?” 姜明抬头,看了看沉毅,然后再一次低头。 “叔父,辈分不可乱。” 他低着头,开口道:“大父说了,他与叔父乃是同僚,几乎算是平辈,本来我与叔父应当是差两辈,不过大父说叔父年纪不大,就算是比他晚上一辈。” “因此,大父让小侄,持子侄礼。” “这太胡闹了。” 沉毅微微摇头,开口道:“姜兄,辈分不是这么论的,咱们一不是同宗同姓,二没有亲缘师承,便只能以年龄论交。” 姜明抬头看了看沉毅,然后笑着说道:“沉叔,我大父与赵尚书平辈论交,沉叔是赵尚书的子侄,正好长我一辈。” 他抬头直视沉毅,开口道:“自去沉叔接手淮安以来,淮安数次大战,小侄都从邸报上看到了,对沉叔佩服的五体投地,心甘情愿称您一声叔父!” 见这位大少爷如此执着,沉老爷微微摇头,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 他心里清楚得很。 他的辈分,原是没有这么高的。 因为姜简与赵昌平,关系也就是一般般,两家人之间,还没有论到辈分的程度,之所以这位姜公子,对自己这般“敬重”,主要是因为他的“功名”与地位。 所谓功名,是指他这几年做的事情。 而地位,自然是他现在的品级。 他是正四品的中顺大夫兼兵部武选司郎中! 撇开朝廷里其他的正四品官员不提,单单说他这个正五品的武选司郎中,他的前任,武选司魏郎中,坐到这个位置上的时候,已经四十多岁了。 朝廷里的其他四品官,无一不是四十岁以上。 而且沉毅这个四品官,随时有可能再往上窜一窜,再升个一两级。 就现在沉老爷的“江湖地位”,跟朝廷里其他四五品乃至于三四品的官员来往的时候,没有人会拿他当成晚辈来看待,也没有人敢这么托大! 福建巡抚程廷知,二品大员,与沉毅兄弟相称! 大陈淮河水师总兵官,安平侯赵禄,位极人臣,面对沉毅的时候,也是一口一个沉老弟。 也就是说,沉老爷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混进了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阶层里,“超级加辈”了。 姜明姜公子非常兴奋,与沉毅打了招呼之后,一口一个沉叔称呼着,后来就干脆拉着沉毅坐了下来,开始问他一些东南剿倭,以及在淮安府对抗齐人的经历。 因为要给老领导面子,再加上别人一口一个叔父叫着,沉毅也不好意思赶他走,只能陪着他聊了大半个时辰。 终于,姜公子依依不舍的告别,临走之前,他对着沉毅拱手道:“沉叔,你过完年几时走?走的时候,千万不要忘了知会小侄!小侄与你一同去淮安!” 沉毅点头,微笑道:“姜公子放心,到时候我会派人去尚书府知会姜公子的。” 姜明满意点头,开口问道:“对了沉叔,小侄去了淮安之后,能做什么官?小侄想先从百户做起…” “实在不行,总旗小旗也成!” 沉毅静静的看着他,然后开口道:“姜兄,你是文散官…” “荫的官而已,又不是考来的,不作数的!” 姜明拍着胸脯说道:“沉叔你莫看我是文官之家出身,小侄自小习武,身子壮的很呢!” 沉毅总不能直接跟他说,准备让他去管粮草,于是无奈道:“姜兄,具体的事情,要到了淮安之后,具体安排,你看如何?” “行,都听沉叔的!” 这位姜公子,很明显,性格非常开朗,他跟沉毅脸面,前后也就一个时辰左右,这会儿“沉叔”两个字已经叫的非常熟练而且自然了。 就连沉老爷自己都有些恍忽,他是不是真有这么个大侄子。 送别了大侄子之后,沉毅揉着自己的脑袋,回到了后院,带着沉渊写字去了。 这一整天,他都待在自己家里,没有出去,陆续收到了一些拜贴和请帖,沉毅都一一回绝,没有见登门的任何人,也没有应任何一个人的邀请。 到了傍晚时分,他才披上外套,坐着马车离开了沉宅,来到了赵昌平家里,很顺利的在赵家的书房里,见到了久违的赵尚书。 两个人见面之后,大概交流了一下各自的情况,彼此都说完了之后,赵昌平坐在自己的椅子上,思索了一番之后,突然抬头看着沉毅,开口道:“子恒,老二他被他娘惯坏了,整天在建康游手好闲,每日里不是吃喝,就是眠花宿柳。” 赵尚书缓缓说道:“明年开春,你把他也带到淮安去罢。” “能帮你跑跑腿,也是好的。” 沉毅揉了揉自己的脑袋。 朝廷里的一些大老,已经开始看好淮安,并且对淮安下注了。 不过自家师伯这种做法,实在没有什么必要。 沉老爷叹了口气,开口道:“师伯,带师兄去淮安,没有什么问题,也有事情让他去做,但是师兄没有官身,即便做了事情,功劳也很难落到他的头上。” “官身的事…” 赵昌平沉默了一会儿,声音有些沙哑:“明日我进宫,豁出这张老脸,给他求个散秩就是。” 沉毅想了想,然后默默点头。 “那就没有什么问题了,过完年我与师兄一起去淮安,不过有些话,小侄要跟师伯提前说好。” 赵昌平点头。 “子恒说就是。” “淮安的官职很多,很多位置都缺人,可以交给师兄去做,不过不管师兄做什么,都不能影响淮安军,更不能影响北伐。”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沉毅微微低头道:“否则,小侄只能把师兄给送回来了。” 赵昌平默默点头,他看着沉毅,笑着说道:“我本来还担心,子恒你跟老二私交不错,会袒护于他,听到你这么说,我就彻底放心了。” “他要是犯了错,你也不必把他送回来,直接将他赶出淮安就是。” 赵昌平面色平静:“如果他到了这个年纪,还不知道轻重,那么我也只当是没有生过这个儿子,让他在外面,自生自灭罢。” 沉毅闻言,不禁咋舌。 论狠,还是这些老家伙狠! 他也是为人父母的人了,自问是说不出这种话,也做不出这种事的。 如果沉渊将来成了个废物,他也会养着沉渊一辈子。 但是以他对赵昌平的了解,赵昌平既然说得出这种话,就做的出这种事。 沉老爷微微低头道:“师伯放心,师兄虽然有些放荡不羁,但是根性不坏,相信会好好做事的。” 说到这里,他沉默了一会儿,微微低头道:“对了师伯,今天有很多人给小侄去了请帖,其中…” 他顿了顿,缓缓说道:“有越王府的请帖。” 越王…越王李誉,当今天子的亲兄弟! 赵昌平闻言,也是一愣。 他微微出神了片刻,然后抬头看着沉毅,缓缓摇头。 “不要理就是。” 第八百五十二章 兄弟父子 越王李誉。 是个很麻烦的人。 此人是先帝第二子,只比当今天子小三岁左右,天子亲政的时候,他十三四岁,今年已经十八九岁了。 洪德八年,天子给他赐婚,让他迎娶了安平侯府的小女儿,成婚之后夫妻恩爱,一年之后生下了一个儿子,被立为越王世子。 本来,这位越王殿下虽然与天子年龄差距不大,但毕竟不是嫡出,对于皇位威胁不大,只要他自己不作,大概率是可以快快活活的当一辈子逍遥王爷的。 可是… 他娶了安平侯府的女儿。 现在,天子与赵阀的矛盾,几乎已经昭然若揭,哪天皇帝对赵家发难,安平侯如果老老实实回建康俯首认罪,那对于越王府的影响倒不算太大。 最多也就是稍稍波及! 可一旦安平侯赵禄,舍不得赵家六十年的家业,舍不得手里的这份权势,脑子一热,竖旗造反了! 那么… 越王府绝难逃过牵连,爵位难保不说,说不定连性命都堪忧。 这就是晋世子李穆,跟沉毅说当今天子心狠的原因。 洪德八年,他一手促成了这桩婚事,一来是用自己的亲弟弟去稍稍稳住赵家,二来也想用自己的亲弟弟,去勾引赵家“越界”。 更要命的是,皇帝也需要一个理由。 一个清算赵家的理由! 赵家替朝廷守国六十多年,皇帝不能说对他们下狠手,就对他们下狠手,否则就会让那些勋贵功臣们寒心,而能够彻底扳倒赵阀的理由,无非是两个。 第一是叛国,第二是谋逆。 叛国是私通北齐,这个倒还好说。 至于谋逆… 皇帝在洪德八年,就把谋逆的动机给了赵家。 到时候,朝廷完全可以说,赵阀暗中谋逆,意图弑君,推越王即位! 真到了那个时候… 赵阀私下里有没有跟越王李誉沟通,都已经无关紧要了,毕竟朝廷需要的只是一个理由,而不是什么证据。 现在,沉毅在淮安事情办的很好,朝廷对于赵阀的依赖,也就一天弱过一天,也就是说,不定哪天,皇帝朱笔一挥… 就要办这桩大事了。 赵家,已经站在了刀尖之上。 与此同时,越王府…似乎也站在了刀尖之上。 这种事情,朝廷里只要是眼力到的人,都能够看的分明。 现在,沉毅刚从淮安回来,这位向来不喜欢结交大臣,或者说不敢结交大臣的越王,就给沉毅递了请帖… 很显然,他想见沉毅一面。 虽然不知道这位越王是怎么想的,但是很明显,他想从这个巨大漩涡里脱身。 不过,能够帮他脱身的,朝廷里没有几个人。 孙太后是一个,洪德皇帝是一个。 其他人伸手进去…自己都有可能被卷进去,死在这场漩涡之中。 因此,就连赵昌平,也叮嘱沉毅不要理会。 沉毅低着头想了想之后,缓缓点头,微微叹了口气:“世事运转,不由人意。” 赵尚书低头喝了口茶,静静地说道:“这便是命数。” “你和我,都插手不得,尤其是子恒你。” “千万不要动什么恻隐之心。” 赵尚书缓缓说道:“咱们都是外廷臣子,天家家事,跟你我没有关系,想管也管不了,你明白么?” 沉毅点头。 “师伯放心,小侄理会得。” 赵昌平放下茶杯,默默低头。 “今上,成长的很快。” “洪德七年,他还因为一时意气,与北齐大动刀兵,可时至今日,今上已经是一位真正的天子了。” “子恒,这些话,本来身为官场同僚,我不该说给你听。” “但是作为爷俩,师伯得跟你说一说。” 这位户部尚书,轻声道:“此时你圣卷正隆,如日中天,但是一定切记,伴君如伴虎的道理,朝廷里…” “有很多事情,凭借着情分能办,但是也有很多时候,情分是不管用的。” “天子即是国家。” 说完这句话,他就没有继续说下去了。 不过沉毅已经完全听明白了。 赵昌平的意思是,不要把皇帝,当成人来看待。 因为一个合格的皇帝,在很多时候,尤其是涉及到国家层面的时候,他就已经不是人了,而是朝廷意志的具象化。 再直白一点,是朝廷利益的具象化。 到了那种时候,人性,感情都无足轻重。 这个道理,沉毅一直明白。 但是这两年,跟皇帝的关系“越来越好”,他自己也有一些懈怠,听到了赵师伯这番话之后,沉毅只觉得脑子里一阵清凉,立刻冷静了不少。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他坐在椅子上,低头喝了口茶,半晌没有说话。 过了好一会之后,他才对着赵尚书拱手道:“多谢师伯教诲,小侄铭记于心!” 赵昌平微微点头,他打开抽屉,摸索了一番,然后取出了一块长命金锁,放在了沉毅面前面前,开口道:“临近年关了,最近一段时间,户部忙得很,师伯多半是脱不开身的。” “听说青雀在年关临产,到时候我未必能去,这是前些天我去东市街买的金锁,等孩子出世,就挂在孩子身上,给孩子祈个福荫。” 沉毅两只手接过,恭敬低头:“多谢师伯。” “客气了。” 赵昌平笑了笑,然后又问道:“对了,易安在淮安如何?当初他非要去淮安,我还一直担心,他吃不了前线的苦。” “师兄…做的非常好。” 沉毅面色严肃道:“师兄在淮安,至少替小侄分担去三成压力。” “这就好。” 赵昌平拍了拍沉毅的肩膀,笑着说道:“淮安这半年,打的很好,我看了也很高兴。” “我给你岳父写信,跟他说了些淮安的事情,他高兴的手舞足蹈。” “若不是被书院拽住手脚,他恐怕都要去淮安寻你了。” 沉毅有些诧异:“未曾收到恩师书信啊…” “估计是怕影响你打仗。” 赵尚书伸手拍着沉毅的肩膀,笑着说道:“子恒,不管旁人怎么说,师伯觉得你做的是对的,而且这条路不会错。” 他说的路,是北伐这条路。 “你跟易安,要继续走下去。” “走成了…” 赵尚书面带微笑:“以后就是你们这一拨年轻人的天下了。” 他有一句话没有说完。 如果北伐成功,不止是沉毅这一小拨人的胜利,也是甘泉书院的巨大胜利! 到时候,甘泉书院,立刻会成为九州大地,最耀眼的书院,没有之一! 这天晚上,沉毅在赵尚书的书房里,也待了不短的时间。 等他从书房里走出来,天色已经全黑了。 他刚刚走出来,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七郎!” 沉毅回头一看,赵蓟州小心翼翼的走了过来,等走的近了,他似乎又有些不好意思,对着沉毅拱手道:“子恒。” 沉毅拍了拍他的肩膀,爽朗一笑:“二哥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拘谨了?” 赵蓟州看了一眼书房的方向,缩了缩脖子:“子恒,我爹他…” 见他这个模样,沉毅心里明白,赵昌平想让他去淮安,不是一时半会突发奇想。 估计早就这么想了。 甚至有风声,已经漏到了赵二这里。 沉毅面色平静,静静地说道:“让你过了年,跟我一起去淮安打仗。” 赵二闻言,深呼吸了一口气。 他站在原地,半晌没有说话。 良久之后,他才咬了咬牙道:“娘的,去就去,有什么大不了的,子恒你去得,我也能去得!” 他一把搂住沉毅的肩膀,开口道:“走子恒,今天晚上凝烟楼,哥哥请你!” 凝烟楼… 这名字一听,便是秦淮河畔的青楼楚馆。 沉毅没有动弹,微微摇头,开口道:“二哥,你要去便自去罢,我现在…” “不好去人多的地方了。” 清净司的人,一刻也没有放弃刺杀沉毅。 青楼,肯定是不能去的了。 他拍了拍赵二的肩膀,笑着说道:“我劝二哥也别去,在家陪陪师伯罢。” “师伯…说不定也有话跟你说。” 说完这句话,沉老爷对着赵二拱了拱手,转身离开,上了自家的马车。 而赵蓟州,站在赵家门口,愣愣的看着自己月光下的影子,半晌没有说话。 过了片刻之后,他摸了摸自己下颌的胡须,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爹,厨房熬了汤,我给您端来了。” 赵家书房门口,赵二端着一个木盘子,老老实实。 书房里,赵昌平放下毛笔,意外的看了一眼门外。 然后,这位户部尚书,嘴角露出笑容。 “送进来罢。” 第八百五十三章 倒霉孩子 越王府的邀请,沉毅只当是没有看见,也没有理会。 至于其他官员的宴请,他也只当是没有瞧见,一律避而不见,只在家里陪老婆孩子,还有家里人,偶尔出去找顾老头喝酒,或者去醴泉楼借书。 一转眼,半个月时间过去。 时间来到了洪德十一年的腊月三十。 照例,这天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将在宫里宴请文武百官,以庆祝年节。 皇帝如果兴致好,还会登上皇城城墙,与建康的百姓见面,算是与民亲近。 这天上午,沉毅在家收到了几封来自于淮安以及其他地方的书信,他大半个上午的时间回信,到了接近中午,才让蒋胜把这些书信一一寄出去。 在家吃了顿中饭之后,沉毅就在莲儿的伺候下,换上了朝服。 朝服是官服的一种,是官服之中最隆重的一套,因为今天他要去宫里参加“团建”,所以要穿的隆重一些。 穿的差不多之后,沉老爷回头看了看一旁坐着的陆若溪,轻声笑道:“今年是没办法一起进宫了,明年再带夫人进宫去。” 她因为产期将近,挺着个大肚子,去宫里实在是不方便。 陆若溪轻轻叹了口气,开口道:“去不去宫里,无关紧要,只是夫君回来这半个月,已经先后好几个大家族的子弟过来寻你,明年要同你一起去淮安打仗…” 她看着沉毅,开口道:“夫君,明年是不是要打大仗了?” 沉毅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骗自己的夫人,轻声道:“差不多。” “不过夫人放心,淮河离建康很近,骑马也就两三天的路程,年节的时候,我尽量赶回来陪夫人就是。” 陆若溪默默点头,没有说话了。 沉毅顿了顿之后,问道:“岳父大人,还没有到么?” 因为又一个外孙将要临世,宅在江都的陆安世,也有些坐不住了,在沉毅三番四次的邀请之下,他终于同意来建康过年,只不过小老头动身的时间太晚,现在都还没有赶到。 陆若溪也有些愁容,开口道:“本来昨天就该到的,偏偏大前天路上下了雪,就有些耽搁了路程,不知道今天能不能到,今天不能到,父亲岂不是要在路上过年了?” 沉毅想了想,开口道:“夫人不必担心,回头我跟蒋胜说一声,让他带些人去迎一迎岳父。” 今年沉毅带回建康的随从,是一整个百户营的将士,也就是一百个人,手底下能用的人很多。 陆若溪在莲儿的搀扶下站了起来,走到沉毅旁边,帮着他整理了一番衣服上的褶皱,轻声道:“夫君进宫之后,言谈举止要注意一些,不要得罪了人,前些日子,工部的程彬程侍郎,也不知得罪了谁,被陛下降罪…” “听说家产都被抄没了。” “近两年的官员,哪怕被贬官出建康,也少有被抄家的,妾身听那些夫人们说,多半是这位程侍郎,得罪了什么大人物。” “所以才被抄家。” 她皱着眉头说道:“我们女儿家,就算生气了,也就是互相不理睬对方,你们男人就在心里憋着坏,不定什么时候就下黑手。” 沉毅哑然失笑,开口道:“夫人莫要胡说,朝廷自有法度,怪不得旁人,再说了…” “论起争斗,朝堂政斗,可远不如后宫争斗那么凶狠。” 夫妻俩说了会闲话之后,便已经到了下午,沉老爷趴在陆若溪肚皮上,听了听孩子蹬肚皮的声音之后,便坐着自家的马车,一路离开了沉宅,进到了宫里。 今天下午,朝廷上下,大部分衙门都已经休沐了。 不少官员匆匆赶回家沐浴更衣,换了身新衣服之后,就都赶到了宫里,等待着皇帝陛下赐宴。 不过与朝会一样,有资格到场的官员,都是五品以上的京官,与平时朝会不同的是,今天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会在坤德宫宴请建康的命妇们,也就是说,各位大人的正妻,也能进宫参与团建。 这个时候,这些夫人们就会聚集在一起,说一些八卦。 而皇帝陛下,则是在德庆宫宴请文武群臣。 虽然是晚宴,但是皇帝陛下宴请,朝廷里的这些官员们自然不敢怠慢,还没有到傍晚,基本上就已经到齐了七七八八。 此时,德庆宫里,已经摆了一张张矮桌,一个个太监来回穿梭忙碌,准备着晚上的宴席。 而早到的诸位大臣们,则是成群,一起说着一些衙门里或者是朝廷里的事情。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比较火爆的话题,就是工部左侍郎程彬被天子下旨罢职抄家的事情,理由是这位左侍郎在负责给宫里修殿宇的时候,从修大殿的款项里上下其手,占了皇帝陛下不少便宜。 皇帝陛下龙颜大怒,下令撤职抄家,把程侍郎占皇家的便宜,统统给“要”了回来。 这是建康最近一个月的热门事件。 因为… 处罚有些严苛了。 毕竟已经是六部侍郎级别的官员,不是什么小人物,按照从前的规矩,通常也就是贬官到地方上当知县知府了事。 而皇帝陛下直接下令抄家,让工部自己朝廷上下的官员,心里都有一些害怕。 毕竟谁能不贪? 不贪,家用都未必够用! 这些人正在叽叽喳喳聊八卦的时候,沉老爷老神在在的走进了德庆宫,他四下看了看,找到了兵部的位置,自己找了个矮桌坐了下来,开始闭目养神。 此时的沉老爷,一身绯红色的官服,再加上又如此年轻,在德庆宫十分显眼。 不过,大家在知道了他的身份之后,也没有人过来跟他搭话。 因为不熟。 跟他比较熟的兵部姜尚书,户部赵尚书,都是大九卿级别的人物,现在都还没有到。 沉老爷坐在矮桌后面,闭目养神,静等开饭。 片刻之后,天色渐暗。 沉老爷闭着眼睛,昏昏欲睡。 直到一个近在眼前的声音,把他从睡梦之中惊醒。 “沉大人。” 这声音很年轻,而且并不熟悉。 沉毅缓缓睁开眼睛,看到自己这张矮桌对面,跪坐着一个年轻人。 一个身着杏黄色四爪蟒袍的年轻人。 很年轻,看起来二十岁都不到。 沉老爷愣了愣,才慢慢清醒过来。 他默默的看了一眼这个年轻人。 年轻人见沉毅醒了过来,脸上露出笑容,对着沉毅拱手行礼:“沉大人,小王…” 沉毅没有等他说完话,二话不说,直接站了起来。 因为跪坐了太久,现在的沉老爷,两只腿已经有些麻了,他勐地站起来,只觉得脚底板如有针扎。 沉老爷飞快的扫视了一眼整个德庆宫。 试图找到一个熟人。 一个让那年轻人,不敢接近的熟人。 很快,沉老爷就锁定了目标,他强忍着疼痛,一瘸一拐的,朝着目标走去。 很快,他走到了目标面前。 这个“目标”,也身着杏黄色四爪蟒袍,面色平静,不怒自威。 沉老爷连忙拱手,微微低头:“晋王爷,借您宝地避一避?” 晋王李睿,看了一眼沉毅身后不远处那个年轻人,然后似笑非笑的看了看沉毅,指了指对面。 “客气,沉郎中请坐。” 沉毅小心翼翼,坐在这位晋王爷对面,然后眼观鼻鼻观心,开始“入定”,时不时深呼吸一口气。 见他这个模样,晋王爷笑呵呵的给他倒了杯酒,推到他面前,笑着说道:“来,喝杯酒,压压惊。” 沉毅接过这杯酒,低头道谢:“多谢王爷。” “不必客气。” 晋王爷笑着说道:“你我两家渊源颇深,你算是本王的半个晚辈,帮你是应当的。” 说着,晋王爷抬头,看了看不远处那个似乎想要过来,但是又不太敢过来的年轻人。 “那倒霉孩子,现在莫说你怕,本王这个亲叔叔…” 他自己也低头喝了口酒,澹澹的说道。 “都有些怕…” 第八百五十四章 简在帝心 越王是皇室宗亲,陛下的亲弟弟,哪怕是中书宰辅见到他,也得毕恭毕敬的称呼他一声殿下。 朝廷里,能够称呼他为孩子的不多,直接叫他倒霉孩子的,更没有几个。 眼前这位晋王爷,就是一个。 不过他能这么喊,沉毅却不能这么接话,毕竟身份悬殊,被旁边那些坏比御史听了去,说不定就得告沉老爷一状。 他对着晋王爷礼貌性的笑了笑,没有接话,而是开口问道:“王爷,下官这些天事忙,没有来得及去晋王府拜访,不知世子回来过年没有,若是回来了,过两天下官去寻他,请他吃一顿饭。” 听沉毅提起李穆,晋王爷脸色变得有些不太好看,他低头喝了口酒,闷声道:“没有回来。” “他娘亲给他写了不知道多少封信,就硬是推说身上有职事,不好回来,免得被朝廷责怪。” 说到这里,晋王爷闷哼了一声。 “一个空职,也不知道他在那里守着做什么。” 晋世子李穆,至今还在福州都司衙门里,做都指挥使。 按照朝廷的编制来说,李穆才是现今淮安守军的最高统领,现在,他的八成下属都到了淮安,跟着沉毅一起守淮,只剩下他这个光杆司令还有五千人,守着东南的五个市舶司。 听到晋王爷这么说,沉毅知道,这位“皇叔”心里多多少少有些不满,沉老爷低头喝了口酒之后,开口道:“王爷,东南还有五个市舶司,以及五个都司的卫所,虽然人数不多,但是毕竟衙门要在那里,说不定世子也是公务缠身…” “什么公务缠身?” 晋王爷撇了撇嘴:“本王派人去过福州,他十天也不见得能去一天都司衙门,在那里乱来,娶了三房妾室,有两个都怀了身子了。” 晋王爷眯着眼睛,闷声道:“等过完年开了春,他如果再不回来,本王便亲自南下,捉他回来了。” 好家伙! 听到这里,沉毅也有些愕然。 他已经许久没有关注过福州那边的消息了,只是偶尔跟叶婵通信,看来一年多时间没见,那位世子爷在福州过的很是快活,颇有些“乐不思家”的味道了。 见晋王爷有些生气,沉毅也只能赔着笑脸,不时回头看一眼那个不远处的年轻人。 那年轻人,似乎是有些怕晋王,犹豫了半天之后,还是没有敢靠近,有些沮丧的退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沉老爷松了口气,对着晋王爷拱手道:“多谢王爷庇护,下官就先回自己的位置上去了。” 晋王爷默默点头,也看了一眼坐在他不远处的越王李誉,缓缓说道:“那孩子想岔了,你帮不了他,真正能帮他的,是他自己,还有…” 说到这里,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挥了挥手,让沉毅离开。 沉毅这才快步走回了自己的位置上,此时天色已经傍晚,晚宴即将开始,沉毅看了一眼李誉,这位越王殿下老老实实的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没有再起身的意思。 沉毅这才放下心。 随着天色暗澹,晚宴很快开始。 皇帝陛下到场之后,文武百官纷纷起身行大礼,随后向皇帝献上新年的贺表,皇帝陛下收下贺表之后,笑呵呵的吩咐群臣各自落座。 这位年轻的皇帝陛下,坐在御座上,扫视了一眼下面的群臣,然后缓缓站了起来,举起酒杯。 文武百官自然不敢怠慢,纷纷起身,向皇帝敬酒。 君臣一杯酒喝完之后,皇帝陛下把酒杯放在了一遍,他再一次看向众臣,缓缓说道:“朕方才听到了,许多爱卿,在说工部程侍郎的事情。” “中书也有宰相,跟朕提过,说朕对于程侍郎的处罚太重,有些太过于严苛。” 皇帝眯了眯眼睛,继续说道:“程彬此人,从洪德八年到洪德十一年,三年时间里,他掌总替宫里,翻修了三座大殿,其中的崇明殿,是洪德五年着火,直到去年才开始重修。” “这三座大殿,工部报给户部,是五百两银子,分三年给款,户部在今年七月,把五百万两银子给齐了工部。” “到年底,便有人举报程侍郎从中大肆贪墨,朕让人去查了,结果…” 皇帝痛心疾首道:“触目惊心!” “程彬在工部多年,从前他做了什么事情,朕懒得追究了,但是只这三座大殿,五百万两银子,其人就贪墨了一百四十万两有余!” “这还仅是他一人。” “工部上下经手的官员,还有那些小吏,上下其手的,更是不计其数!” “朕便想,朝廷出的这五百万两,最后落到实处的,到底是多少钱。” “有一半么?” 皇帝摇头,缓缓说道:“怕是没有的。” “吏治腐败,甚至于此!” “朕心里知道,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有人去治腐败,去提清廉,都会得罪一大批人。” “但是如今,朕已经不得不提了。” “大过年的,朕本来不想说这些,坏了诸位爱卿的兴致,但是有些话,朕还是不吐不快。” “希望诸卿,能以程彬为戒。” 说到这里,皇帝似乎也觉得大过年的说这些,不太合适,他再一次举起酒杯,笑着说道:“好了,剩下的话,过了年开了朝之后再说,今日除夕,朕当与诸卿同乐。” “咱们君臣,共饮此杯。” 文武百官,再一次站了起来,向皇帝敬酒,山呼万岁。 这一轮敬酒之后,大太监高明,就开始安排上菜。 文官这边,几位相公自然是坐在第一排,六部九卿紧随其后,沉毅这种四品官,处在第三第四梯队。 宰相与九卿之中,不少人沉毅是认识的,但是同品级的四五品官员,他就不太熟悉了,于是沉老爷没有像其他大臣一样推杯换盏,只老老实实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埋头吃饭。 菜上的很快,沉老爷吃的也很快,不多时就已经吃了七八成饱,期间还数次站起来,跟随其他官员一起,向皇帝陛下敬酒。 沉老爷刚吃的差不多,正在剔牙的时候,一个小太监小心翼翼的走了过来,对着沉毅低头道:“是兵部沉老爷么?” 沉毅点头,看向眼前这个只有十四五岁的小太监,笑着问道:“小公公什么事?” “陛下召您去后殿。” 沉毅这才抬头,看了一眼帝位,只见皇帝陛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席,不在大殿里了。 沉毅若有所思,开口道:“小公公,能不能带我走一些不起眼的地方去后殿?” 这小太监想了想,点头道:“那恐怕要绕一些路。” 绕路就绕路,总比被那么多人盯着强! 沉毅点头,跟着这个小太监一起,先是离开了大殿,然后绕了点路,从侧门进了德庆宫的后殿,在后殿里,见到了正在喝茶的皇帝陛下。 皇帝见到沉毅之后,便招呼他坐下,笑着问道:“沉卿,朕方才那番话,说的如何?” 沉毅微笑点头,开口道:“陛下圣明英睿,说的自然是极好的。” 皇帝皱了皱眉头:“说实话。” 沉毅想了想,低头道:“陛下,如果说实话的话,臣以为,有些着急了…” “明年,朝廷可能要打大仗,这个时候,需要上下拧成一股绳,这个时候,大规模惩治贪官,可能会让一些人心生不满,从中破坏…”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皇帝闻言,呵呵一笑。 “所以朕只是吓一吓他们,并没有准备真的动手,这件事,暂时只到程彬为止。” 沉毅有些不解。 皇帝对着高明招了招手,高太监立刻会意,捧上来一个木盒子,在沉毅面前打开。 里面是地契房契。 皇帝面色平静,微笑道:“若不找个理由,等把程家的宅子给了你,朝廷里的那些贪夫,便会把你沉七,当成众失之的了。” 沉毅一愣,然后看了看这个盒子里的地契,有些发懵。 “陛下…” “早该给你们家换个住处了。” 皇帝面带微笑。 “这个宅子,高明物色了许久…” 第八百五十五章 除夕 沉毅之前在建康的时候,私下里见皇帝,隐约记得,皇帝陛下似乎提过,要给他们家寻一处好一些的宅子。 不过,皇帝给他画的饼太多,他有些记不太住了,也没有把这件事怎么当成一回事。 现在看到这个地契,沉毅才恍然明白过来事情的前因后果。 原来… 那位程侍郎,也是个倒霉孩子。 如果不是要给沉家腾房子,他的罪过即便被朝廷发现了,大概率也就是贬为庶民,追缴赃款,不至于被抄家,连累家里人。 甚至,如果有宰相出面保他,他交些钱出来,只要贬官就可以把事情解决了。 可现在,因为要腾地方,他的家,就非抄不可了。 皇帝见沉毅发呆,忍不住爽朗一笑,开口道:“沉卿这般聪明,便没有提前猜到?” 沉毅微微摇头,苦笑道:“陛下,臣从来没有想过这方面的事情。” 皇帝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笑着说道:“这些事,沉卿你不想,朕也要替你想的。” “这个地契房契,你今天晚上,便拿回家里去。” “不过,这宅子,就不能算是朕赏你的了,毕竟前脚抄了家,后脚就赐给你宅子,难免会引人联想。” “这一次抄家,程家的财产是抄没到宫里的,归内侍省管,事后沉卿你随便出点钱,去内侍省办个手续,就算是你从内侍省买的宅子。” 听到这里,沉毅松了口气。 是买的就好。 是买的,不至于招人恨,要是皇帝直接把宅子赐给了他,那么朝廷里那些贪官,个个都要看沉毅不顺眼。 沉毅连忙低头拱手道:“臣…多谢陛下,陛下厚恩,臣没齿难忘…” “好了,这些虚的不用多说,算起来,朕也没有吃亏。” “撇开这几年市舶司的收益不提,但是那年沉卿你从东南倭寇那里缴获,送到宫里的东西,再加上今年琉璃厂的收入,就要远远超过程彬的这个宅子了。” 沉毅低头,连道不敢。 皇帝笑了笑,没有再在这个话题上继续说下去,他脸上的笑意收敛了几分,缓缓说道:“不过朝廷贪腐,现在已经非常严重了。” “朕原来准备,要花个年时间,好好整顿整顿吏治,杀一杀朝廷里的那些贪官,但是现在看来,要往后拖几年了。” 朝廷的一切行为,一切动作,都不能太急,饭要一口一口吃,事要一步一步做。 步子大了,容易扯到蛋。 整顿吏治,一定会引起小规模的朝廷震荡,如果没有外战,这种震荡是可以接受的,但是要打大仗,那就必须一个稳字当头。 事实上,历朝历代所有的朝廷,都在追求一个“稳”字。 沉毅微微低头,缓缓说道:“陛下圣明。” “朕圣明不圣明,要等到后世人去评说。” 皇帝笑着说道:“本朝人个个畏朕怕朕,又想阿谀奉承朕,说的话是不作数的。” 说到这里,他看向沉毅,微笑道:“听高明说,方才越王去找沉卿了。” 沉毅心里一动,然后默默点头,低头道:“是,不过臣没有与越王殿下说话…” “朕知道,高明与朕说了。” 皇帝脸上的笑意,已经没了七七八八,他用手敲着桌子,澹澹的说道:“越王府的事情,沉卿你还是不要管了。” “越王府,是朕给赵阀的一个机会。” 皇帝缓缓说道:“他们即可以借着这个机会造反,也可以借着这个机会,息事宁人。” 皇帝的意思,并不难理解。 只要赵家,愿意放弃兵权,安心回建康来,凭借着六十多年前赵大将军的功劳,凭借着两家之间的“姻亲”关系,皇帝会给赵家留一条出路。 一切,要看赵家如何选择。 沉毅面色平静,低头道:“天家私事,与臣等臣子无关……” “也不是完全没有关系。” “越王这几年,也慢慢长大成人了…” 皇帝的目光看向远方,缓缓说道:“长大了,心里难免会胡思乱想,如果他再去找你,沉卿也不必避而不见。”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你便跟他说,天家不会手足相残。” 皇帝这句话,虽然说的很深沉,但是老实说… 沉毅心里是不太信的。 如果皇帝,真的爱护这个二弟,那么大概率不会让他去娶安平侯府的女儿。 不过皇帝既然这么说了,沉毅也只能这么信,他微微低头,抱拳道:“陛下乃千古仁君…” 皇帝摆了摆手,打断了沉毅的话,笑着说道:“好了,说这话无益,你不好离席太久,这就回去罢。” 说着,他看向木盒子,开口道:“把这东西,也带回去。” 沉毅犹豫了一下,还是把盒子里的房契地契取了出来,揣进了自己了怀里,对着皇帝躬身行礼之后,走小路回到了正殿,又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他刚回到位置上没有多久,皇帝陛下也回到了正殿之中,这位年轻的皇帝陛下,举起酒杯,与群臣共饮,德庆宫里的气氛,变得热切了起来。 再加上挂着的一盏盏红灯笼,年味十足。 宫里的这场晚宴,一直到很晚才结束,沉老爷没有怎么喝酒,刚走出德庆宫,就听到身后一个声音。 “子恒。” 沉毅回头,然后立刻迈步走了过去,持弟子礼,跟在这人身后,微微低头道:“师伯。” 赵昌平点了点头,问道:“听说你岳父要到建康来过年,今天到了没有?” 沉毅摇头,无奈道:“说是今天到,但是小侄进宫之前,恩师都还没有进城,也不知道现在到了没有。” 赵昌平想了想,开口道:“这样罢,我同你一起去一趟沉家,看一看。” 他笑着说道:“算起来,我与你那岳父,又是许久未见了。” 沉毅点头,跟在赵昌平身后道:“那师伯坐我的车?” 赵昌平摇头:“一会还得回家,我坐自家的马车就行。” 说到这里,他看了沉毅一眼,问道:“方才…子恒离席许久…” “是陛下召见?” 沉毅想了想,然后默默点头。 见状,赵尚书脸上露出笑容,伸手拍了拍沉毅的肩膀。 “好事,好事…” ………… 爷俩一起回了沉宅,这会儿沉宅依旧灯火通明,大门口的灯笼都亮着,沉毅见状,就知道老岳父多半是到了。 他与赵昌平一起进了家里,果然见到了风尘仆仆的陆夫子。 沉老爷慌忙上前,对着陆安世叩首行礼,低头道:“小婿沉毅,拜见岳父大人。” 陆夫子连忙上前,把沉毅扶了起来,他借着灯光,上下打量了一遍沉毅,感慨不已。 “子恒当年与老夫立志,要激浊扬清。” 陆夫子重重的拍了拍沉毅的肩膀,老怀大慰。 “如今,真被老夫见到了这一天。” 沉毅微微低头,开口道:“恩师,如今只是清浊并起,胜负未分…” “那也很好了。” 陆夫子看着沉毅的手,感慨道:“二十年未有人如子恒这般了。” 上一个像沉毅这样的人,姓袁,名叫袁渡。 被夷灭三族。 翁婿俩说了会话之后,陆夫子又去与赵尚书说话,两个小老头许久未见,在一块似乎有说不完的话。 陆若溪给他们请到了暖阁里,又让家里备了酒菜,让两个小老头坐在一起,吃了顿夜宵。 这天除夕夜,沉家上下,一直忙活到子夜时分,等到送走了赵尚书,又安排陆夫子坐下之后,沉家才安静了下来。 众人各自回房之后,沉家的卧房里,沉老爷才悄悄把怀里的房契地契给取了出来,放在了夫人面前。 “青雀…” 沉夫人接了过去,问道:“这是什么?” “你看了便知。” 陆若溪展开看了看,然后念道:“大通街…” 她念了一会,忽然抬头看着沉毅,瞪大了眼睛。 “这…这是程侍郎府上,我去过…!” 沉毅点了点头,不知是喜是忧的叹了口气,然后脸上挤出了一个笑容。 “以后,便是咱们的新家了…” 第八百五十六章 坏了! 大通街就在皇城边上。 在建康城里,可以说是黄金地带中的黄金地带了,真正的城中心。 几十年前,大陈朝廷刚刚搬到建康来的时候,因为朝局不稳,很多人担心南陈朝廷不定什么时候,就被北齐给灭了。 因此,在南陈朝廷的最初十几年里,地价不是很高。 不过随着政局稳固,再加上宪宗一朝“小中兴”,南北朝局势彻底稳固,再加上南陈渐渐繁荣了起来,建康城里地价房价,便一日贵过一次,到如今,城里别的地方倒还好说,皇城边上的宅子,是一个无主的都没有了。 正因为如此,哪怕是皇帝陛下想赏沉毅一套宅子,也需要花心思,想办法让程侍郎把宅子给让出来。 而且,程侍郎这座宅子,是带东西跨院,四进四出的大宅子,地理位置又绝佳,如果出卖的话,甚至能卖到百万两的价钱,即便是在建康城里,也属于是一等一的豪宅了! 毕竟,这是程“侍郎”辛苦多年,才攒下来的宅子。 沉夫人眨了眨眼睛,还有些发懵。 她愣神了一会之后,看向沉毅:“夫君,这宅子,是…” 她看了一眼宫城的方向。 沉毅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点头。 老实说,这宅子对他来说,虽然不能说是坏事,但是也算不上什么好事。 因为太惹人注意了。 程侍郎这边落马,后脚沉老爷就占了人家的宅子,不管是谁,都会“有端联想”。 更要紧的是,皇帝有意要借程侍郎开“反腐”的章程。 虽然他这一两年可能不准备动手,但是过个几年,说不定皇帝就会旧事重提,到时候他来一句“朕在洪德十一年便提醒,让诸位以程彬为鉴,然尔等终然不改,朕不得不下狠心整顿吏治云云”。 到时候,朝廷对那些贪官动刀子,有心人又能联想到沉毅头上。 虽然沉老爷不准备当贪官,也不准备去跟那些贪官有什么来往交集,但是在朝廷里做官做事,得罪太多人,总是不好的。 就像陆若溪说的那样,有些人心里记恨你,指不定就在心里憋着坏,什么时候出其不意的给你来上一刀。 也就是说,沉毅在朝廷里的人缘,恐怕会越来越差了。 陆若溪看了看沉毅,又看了看手里的房契,她对着沉毅眨了眨眼睛。 “妾身白天还在说,程侍郎是不是得罪了什么大人物…” 说到这里,她轻声叹道:“原来是得罪了我家夫君。” 沉毅看到她的表情,微笑着说道:“这宅子,比起咱们现在住的宅子要好上不少,夫人怎么唉声叹气的?” 陆若溪微微摇头,叹道:“妾身前段时间听那些夫人们提起程侍郎的事情,不少人都是略带埋怨,埋怨朝廷处罚太重。” 她看了看沉毅,轻声道:“这咱们要是住进了程侍郎家里,人家该怎么想咱们家?” 陆若溪轻声道:“再说了,这宅子也挺好,妾身也住的惯了…” 沉家人丁现在不多,就算是加上小弟沉恒,以及将来沉恒的家里人,也尽可以住的下。 是没有换房子的刚需的。 沉毅默默点头,开口道:“既然这样,那咱们就不急着搬,等过个一年半载再说。” 说到这里,沉毅想了想,继续说道:“对了,子常与陈家的婚事,定在了明年五月,那时候…” “我未必能赶得回来。” “夫人你就多费费心,到时候就先让他们小夫妻,在这个宅子里住下,等咱们搬去大通街,就把这宅子让给小弟住。” “两家人,也住的下。” 陆若溪看向沉毅,微微叹息:“夫君,不搬家就不成么?” 沉毅犹豫了一下,微微摇头:“不成。” “这是陛下赏的,如何能不搬?不过夫人放心,这宅子就算是咱们家跟内侍省买的,等过些天为夫去内侍省把文书办妥,事后让人问起,咱们也有话说。” 陆若溪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沉默了一会儿,还是点了点头。 “也不知程府,有没有桃花…” 沉老爷知道她喜欢看桃花,现在的沉宅前后院,都种了不少,当即笑着说道:“等咱们搬过去,为夫去东市街买一些成株,种到院子里去就是了。” 陆若溪拉着沉毅的手,身子斜靠在沉老爷怀里,缓缓说道。 “不知怎的,妾身总觉得这些东西,来的不踏实…” 沉毅摸了摸她的头发,微微摇头。 “夫人多虑了,为夫这几年,也做了不少事情,区区一座宅子而已。” 沉毅微微一笑 “没有什么不踏实的。” ……………… 正月十三。 沉宅上下,又忙活了起来,几个稳婆在房间里接生,沉毅,沉章,以及陆夫子三个男人,站在房间门口等着,虽然是正月天,但是三个人额头上都有汗水。 沉老爷两只手拢在袖子里,焦急等待。 大儿子沉渊,站在老爹面前,时不时也抬头看着屋里,只不过他年纪还太小,心里倒没有什么焦急,更多的是好奇。 好在这一次,相比较于陆若溪第一次生孩子,要顺利许多。 几个稳婆进去之后,只一个时辰时间,房间里就传来了婴孩的啼哭之声。 一个稳婆一路小跑,来到了沉毅面前,挤出了一个笑容:“恭喜沉老爷,弄瓦之喜,明珠入拿!” “母女平安!” 她笑的有些勉强。 因为心里清楚,大户人家,大多不喜欢女儿,还是偏男丁多一些。 不过沉老爷却是开心不已,他一把把身边的儿子抱了起来,笑着说道:“渊儿,你有妹妹了!” 沉渊此时已有三四岁,该懂的基本上都懂了,闻言也是咧嘴直笑,不住拍掌。 “阿爹,我要进去看妹妹!” 沉毅应了他一声,然后扭头对着一旁的丫鬟萍儿笑着说道:“萍儿,去给几位嬷嬷取赏钱,重赏!” 萍儿连忙低头,应了一声,连忙领着几个稳婆下去领赏钱去了。 沉章也是满脸笑容。 他虽然也有一些重男轻女,但是家里已经有个大孙,因此对于二胎是男是女,倒不是如何要紧,当即拉着陆夫子,笑着说道:“亲家,一同进去看看?” 陆夫子脸上,也是止不住的笑容。 他是没有儿子的,一辈子就只有陆若溪这么一个女儿,正因为如此,他对这个外孙女反倒更加有些期待。 期待是个小一号的小青雀。 这天,沉家上下,张灯结彩,庆祝兵部沉老爷,得了个明珠。 不少消息灵通的人,尤其是兵部的官员,已经登门准备送贺礼了。 其中最积极的,自然是兵部武选司员外郎郑岭,这位郑员外,几乎是在沉家门外等了一天,等到沉家的鞭炮一响,他就立刻登门拜见了“老领导”沉毅。 接待了一波客人之后,一直到下午,沉老爷才终于得了点空闲,回到了后院卧房,与夫人和小女儿独处。 房间里,沉老爷抱着襁褓之中的女儿,乐的合不拢嘴。 一旁的陆若溪,躺在床上,看着满脸笑容的沉毅,还有些虚弱:“夫君现在,好像比当初得了渊儿还欢喜。” 沉老爷咳嗽了一声,笑着说道:“哪里哪里,生儿生女,我都一样欢喜。” “只是见闺女生的更像夫人一些,所以心里高兴,男孩女孩,咱们家都一样养。” 陆若溪微微摇头,叹了口气:“不一样的,女儿家,终究命苦一些。” 这句话在这个时代是适用的,此时的女性,的确是受压迫的一方。 沉老爷看了一眼怀里已经睡着的女儿,脸上依旧带着笑意,但是说话的内容已经不怎么客气了。 “这个世上,谁也不能让我家女儿命苦。” “瞧你说的。” 陆若溪只觉得有些好笑:“她将来嫁了人,还由得你啊?” “说不定十五六岁,碰到了心上的情郎,连你这个老父亲都不认了。” 她这句话只是玩笑,沉老爷闻言却是脸色一黑,仿佛已经看到了十几年后的那个拐跑自己家闺女的鬼火少年。 他还想要说话,房门外有人敲了敲门,蒋胜的声音传来,开口道:“公子,宫里来人了,祝贺公子得了掌上明珠。”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沉老爷闻言,脸色更黑了。 他把小女儿放在了婴儿床里,回头看了看夫人,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坏了夫人。” 陆若溪眨了眨眼睛,有些不明白沉毅在说什么,她轻声问道:“怎么了夫君?” 沉老爷眯了眯眼睛,闷声道, “惦记咱们家女儿的来了…” 第八百五十七章 塞人 正月十三,朝廷还没有“开业”,各衙门都在休沐之中。 在这种情况下,沉家上午添了闺女,下午宫里就来人祝贺,说明宫里对沉老爷还是相当看重的。 这一次,宫里来的是一个有些陌生的面孔,不是高明,也不是孙谨,而是一个看起来三十岁多岁的太监,不过这个太监,也是身着紫衣。 能在宫里,混到这个级别,不容易。 不过这个太监,见到沉毅之后,便低着头行礼,笑着说道:“见过沉郎中。” 沉毅拱手还礼,问道:“公公客气。” 这个太监也没有多废话,而是从身后小太监手里,取过来一个木盒子,两只手递在沉毅面前,笑着说道:“沉郎中,陛下得知郎中家里得了女儿,因此特意送来一颗夜明珠,为郎中贺喜。” 沉毅现在,最高的官职是四品中顺大夫,只是这个职位不怎么好称呼,再加上散秩官一般不称呼官职,因此这些宫里的太监,依旧称呼他兵部的官职。 沉毅两只手接过盒子,正准备行礼谢恩,被这个太监一把扶住,笑着说道:“沉郎中,陛下交代了,您收下就是,不必行礼。” “陛下吩咐,这两日沉郎中得了空,记得去宫里一趟。” 皇帝这话,是客气话。 他可以说客气话,但是臣子不能当真,沉毅把这颗夜明珠交给身后的萍儿,吩咐萍儿收好,然后扭头对着太监拱手道:“陛下吩咐,沉某不敢怠慢,这就随公公一起进宫去。” 这太监微笑点头,开口道:“那好,咱家让人给沉郎中备轿子。” 沉毅跟着他一起朝着自家门口走去,问道:“这位公公,怎么称呼?” 这太监微微低头,开口道:“咱家姓良,贱名良华。”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补充道:“是良善的良。” 沉毅闻言一笑,开口道:“这姓氏倒是少见。” 沉老爷心里明白,这个“良公公”,原本多半是姓梁的,只是进了宫,怕辱没了先人,因此给自己换了名姓。 不过良姓的确有,说不定这位公公确是姓良,也不好说。 沉老爷想了想,又说到:“良公公,也很面生。” “从前咱家在内侍省里办差,主要是帮着高公公打理内侍省的差事,不怎么出来走动。”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良公公澹澹的笑道:“近段时间,内侍省里新人胜旧人,咱家便被挤出来跑腿啦。” 内廷内侍省,也是一个庞大的机构,高太监这个内廷大总管,又要负责日常事务,又要负责宫里的事情,还要伺候皇帝,一个人肯定是忙不过来的。 而眼前这个良公公,大约便是之前内侍省实际上的管事了。 跟这个良公公随意搭了几句话之后,沉毅就没有继续说话了,而是思考接下来见了皇帝之后,应该如何应对。 很快,他坐着宫里的轿子一路进宫,来到了甘露殿里。 这会儿已经临近傍晚,皇帝陛下也没有在处理政务,而是在翻看一本已经有些发黄的旧书,沉毅远远的瞥了一眼,书上还有插图。 虽然看不太真切,但是多半不是什么正经书。 见到沉毅走进来之后,皇帝将这本旧书放在一边,抬头看着沉毅,微笑道:“恭喜沉卿,明珠入掌了。” 沉毅微微欠身,脸上也带着笑容,拱手道:“家中小事,难得陛下惦念。” 皇帝眯着眼睛,微笑道:“现在有了女儿,朕先前与你说的话,还作不作数?” 沉毅愣了愣,问道:“敢问陛下,是什么话,臣有些记不太清楚了…” 皇帝哑然一笑。 “罢了,你既然不想认,那就过段时间再提。” 皇帝指着早已经准备好的小墩子,示意沉毅坐下。 等沉老爷落座之后,皇帝才澹澹的看了他一眼,开口说道:“初七那天,朕问你什么时候回淮安,沉卿当时说,等家中夫人生产之后,便考虑动身回淮安,现在沉卿已经抱了闺女。” 皇帝微笑道:“准备什么时候回淮安去?” 原来是催自己上班的! 沉毅心里翻了个白眼。 现在才正月十三,朝廷里的衙门都还在停摆状态之中,皇帝就想催自己回淮安上班! 沉毅微微低眉,开口道:“陛下,现在虽然过了年关,但是天气依旧很冷,一个月之内,齐人不可能有任何动作,因此臣回淮安,时间尚且充裕,臣想陪家里人过完上元节之后,便动身回淮安,主持淮安防务。” 皇帝默默点头,同意的沉毅的方案。 他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开口道:“天寒地冻,的确不太可能打起来,但是北齐的行军一直没有停过,朕昨天收到消息,北齐的十万援军,已经尽数抵达淮河北岸,抵达他们所谓的征南军大营。” 皇帝轻声叹了口气:“人多必然势众,沉卿不可懈怠啊。” 沉毅点了点头,开口道:“回陛下,都司代指挥使刘明远,在去年十月,便被臣派到东南征兵去了,现在他已经在温州府一带,征了一万五千人左右的兵马,正在训练之中,臣已经给温州府去了文书,马上他们就会动身赶往淮安。” “届时,淮安守军,将达三万。” 沉毅微微低头道:“而且,今年臣已经摸清楚了齐人的路数,臣有把握把淮安守得固若金汤。” 现在,已经是洪德十二年了。 而今年,沉老爷想的,已经不再是固守。 不过有些想法,太过大胆,他现在说给皇帝听,怕皇帝一时半会接受不了。 所以,沉老爷避而不谈。 反正到了淮安地界,他沉毅就是一言九鼎,到时候想要怎么打,就跟朝廷没有关系了。 等做出点大事之后,再知会朝廷不迟。 皇帝默默点头,又开口问道:“这一万多个人,只两个多月时间,便能训练好了?” 沉老爷摇了摇头。 “陛下,两三个月,自然是训练不好的,莫说两三个月,就是两三年,也很难训练出一支精兵强兵。” “但是,很多时候,不是要完全训练好了,才能上战场。” 沉毅沉声道:“战场上一场厮杀,胜过平日里训练半个月。” “从抗倭军,再到沿海都司,再到如今的淮安守军,大多数都是这么训练出来的,当初臣在东南剿倭的时候,在战场上面对倭寇的,也大多数都是新兵,没有任何经验。” 皇帝先是点头,然后伸了个懒腰,开口道:“罢了,你在淮安打的很好,那这些事,朕就不过问了,你自己做主就是。” 说到这里,他拍了拍沉毅的肩膀,笑着说道:“今年打仗,聪明一些,不能一味固守,这样朕跟那些老东西吵架吵不过他们,便不好给你升官。” “今年打漂亮一点,朕就是跟那几个老家伙熬,也要熬过他们,给你沉子恒升个三品官!” 不愧是饼哥! 有饼他是真画啊! 沉老爷心里吐槽了一句。 现在,饼哥…应该说皇帝陛下,画饼的本事,已经越来越炉火纯青,甚至在不自觉之间,就把一张饼画的又大又圆,喂沉老爷吃了下去。 沉毅微微低头道:“是,臣一定不辜负陛下厚望!” 皇帝交待了沉毅几句,然后突然笑了笑,问道:“沉卿,到现在,有几家的儿子,要同你一起去淮安?” 沉毅一愣,然后微微低头道:“回陛下,目前只有姜尚书家的孙子,以及赵尚书家的次子,要跟臣一同去淮安,其他…” “臣暂时不知道。” 皇帝眯了眯眼睛,点头道:“其他人,大约是与你不熟。” “不过这是一件好事,最起码六部里有两部,而且是事关战事的两部,已经全力支持淮安战事了。” 皇帝陛下拍了拍沉老爷的肩膀,微笑道。 “沉卿再多打几场胜仗,恐怕那些老头,就会想方设法,往你那里塞人了。” 沉毅闻言,微微低头。 “陛下不准,臣一个人也不敢要。” 皇帝有些玩味的笑了笑:“朕要是准呢?” 沉老爷也跟着面带微笑。 “那臣,就让他们在淮安经管经管后勤,做一些他们力所能及的事情。” 皇帝微微叹了口气。 “沉卿你,在一些事情上,还是看得不太分明。” 皇帝拍着沉毅的后辈,指点道:“那些老头送子侄去,就是想让你,分润一些军功给他们。” “这也简单。” 沉老爷面色平静,澹澹的说道。 “只要敢上战场,他们该有的军功,臣一分也不会少他们的。” 第八百五十八章 更北边的邀请 对于沉毅的这个回答,皇帝陛下似乎很满意,他笑眯眯的看着沉毅,微笑道:“他们要是舍得把儿孙扔到战场上去,那也不用走你沉子恒的门路。” “不过你放心,朝廷里的事情,朕会帮你担着,你安心在前线打仗就是,要是有人要在朝廷里寻你的麻烦,朕第一个不答应。” 沉毅微微低头,躬身道:“臣多谢陛下厚恩,臣一定不负陛下厚望,替大陈守土安民。” 皇帝脸上露出笑容,他想了想之后,继续说道:“还有一件事情,朕想问一问沉卿你的意见。” “陛下请说。” 皇帝摸了摸下颌的胡须,看向沉毅,轻声道:“年前,北边的鞑靼给朕送来了书信…” 皇帝陛下面色平静,他看着沉毅,开口道:“他们想与朕结盟,等北齐皇帝一死,与大陈一起联合攻齐。” 沉毅闻言,大皱眉头。 他低头思索了一会儿,然后抬头看向皇帝,缓缓摇头:“陛下,朱里真是异族,鞑靼同样也是,而且危害可能比朱里真更甚,朱里真人入关已经六十多年,现在已经没有从前那么凶悍…” “好歹彼此知根知底。” “如果朱里真人没了,迎来了更凶狠的鞑靼,那么大陈朝廷,立时压力骤增!” 皇帝眯着眼睛看着沉毅,片刻之后,他缓缓说道:“可是中书五相,个个欢喜不已。” “去年收到这封书信之后,他们就准备派遣使者去鞑靼,与鞑靼人细谈此事,定下盟书。”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皇帝陛下幽幽的吐出了一口浊气,开口道:“朕的宰相们觉得,恢复故土,还于旧都的大好机会,终于摆在了朝廷面前。” 沉老爷面无表情,冷笑道:“那北齐覆灭之后呢?北齐的疆土该如何划分?如今北齐全境,几乎都是我大陈故土,打下了北齐,难道要分一半给鞑靼人?” “分一半给他们,燕都都被分出去了!” 沉毅语气有些愤怒:“况且,给他们一半,他们便能知足了?” 皇帝陛下对着沉毅笑了笑,开口道:“所以朕,把这件事压下去了,至今只有朕以及几个中书宰相…” 说着,他看向沉毅,开口笑道:“还有沉卿你知道。” “老实说,朕…” 皇帝陛下幽幽的说道:“很是心动啊。” 没办法,这种事情没有人会不心动。 大陈失落半壁江山,已经六十多年了,六十多年来,历代皇帝无一不想着还于旧都,如果能在当今洪德皇帝手里做成,哪怕付出一些代价,那也真真是名传千古了! 到时候,哪天洪德皇帝嘎嘣一下没了,后世皇帝不得给他谥个“世祖”? 要知道,皇帝是最看重身后名的。 因为身前所有的东西,他们已经予取予求,剩下的追求,也就只有身后的名声,以及史书上的评价了。 皇帝陛下站了起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然后眯了眯眼睛,说道:“毕竟,朕与北齐,有着血海深仇。” 当今天家,在南渡的时候,失落了不少皇族在北边,落在了齐人手里,这些皇族… 下场自然都不会太好。 尤其是那些公主帝姬,真真是惨不忍睹。 沉毅读过《燕闻录》,皇帝陛下自然也读过,这些都是刻在骨子里的仇恨,没有一个皇帝,不想报六十年前的血海深仇。 说到这里,皇帝陛下幽幽的叹了口气,开口道:“但是朕心里又很清楚,这样做是不成的,且不说鞑靼人会不会信守约定,就算他们守约,真的打下北齐,也没有办法与鞑靼人坐下来分地。” “少不得,又是一场大战。” 皇帝皱着眉头说道:“所以这件事,朕准备搁置再议。” “朕要好好考虑考虑。” 说到这里,他看着沉毅,开口道:“沉卿,你在淮安,一定要打的漂亮一些。” 他低眉道:“你打的越好,朕越有说话的底气,要让那些老头子们看看,大陈不靠异族,也能够恢复故土!” 沉毅松了口气。 老实说,他很想跟眼前的皇帝说说大宋的故事。 但是这种话说出来,没有凭托依据,说出来也没有什么用。 好在,这位年轻的皇帝陛下,还算冷静,没有真的应下这件事,不然沉毅一步步走到今天,他的布局将会被彻底打乱,一切可能都要重头开始布置。 沉毅微微低头道:“是,臣一定尽力办好差事!” 皇帝挥了挥手,微笑道:“对了沉卿,绍兴进上来了一些三十多年的陈酒,朕让御膳房加了点滋补的药材,用红糖熬出来,冬天喝了很是受用,你到偏殿去,朕让人给你上一碗,你喝了之后再回去,能够御寒。” 这种算是皇帝赏赐,沉毅只能低头应下,然后跟着宫里的太监良华一起,到了偏殿坐下。 到了偏殿之后,良公公便微微低头道:“沉郎中且稍等一会,热好了就给您端上来。” 沉毅连忙点头答应。 良华退下去之后,沉老爷便在甘露殿偏殿闭目养神,等了一会之后,忽然闻到一股酒香味,接着竟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沉公子,许久未见了。” 这女子声音幽静,但是异常熟悉。 沉毅勐地睁开了眼睛,只看了这女子一眼,然后便连忙站了起来,躬身行礼:“臣沉毅,见过惠妃娘娘!” 行礼之后,他便转身要离开这处偏殿。 开玩笑,跟后宫嫔妃独处,要掉脑袋的! 惠妃娘娘静静的看着沉毅,微微叹了口气:“沉公子还是这么谨慎。” 沉毅头也没有回,转身就走。 惠妃娘娘轻声道:“是我求了陛下许久,陛下才让我跟沉公子说说话,沉公子放心,也就几句话的功夫,我便去陛下那里了。” 沉毅停下脚步,闭着眼睛,没有回头。 惠妃娘娘身材高挑,她站在沉毅身后,沉默了一会之后,开口道:“沉公子,我能进宫,全靠公子,如今我母子在宫中,朝不保夕,沉公子不能视而不见。” 沉毅皱了皱眉头。 怎么还赖上自己了? 他缓缓说道:“娘娘,当初进宫之前,臣就跟娘娘说过,进宫之后,祸福由天,臣是外臣,绝不敢管内廷的事情。” “不需要沉公子管内宫的事。” 惠妃娘娘微微低头,轻轻咬牙:“沉公子,我想让皇儿,与公子家的女儿,定下婚约…” “我儿将来,至少也是一个亲王,不会辱没了公子家的门楣…” 沉毅沉默了一会儿,缓缓摇头:“娘娘,臣家女儿今天才出生,臣不能凭借一己利害,在今天就决定她将来嫁给什么人,过什么样的生活。” “将来她如果长大成人,钟意皇长子,皇长子也瞧得上她,他们成婚,臣绝没有意见,至于现在…” 沉毅果断摇头:“臣不愿意定下这种婚约。” 惠妃娘娘静静的看着沉毅的背影,开口道:“沉公子,这世道,女儿家哪有能由得自己的?” “自古以来,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别人家的女儿臣不管,臣家里的女儿…” “不能说全然由着她自己,但只要夫婿入得臣眼,那便由她自己挑选。” 说到这里,沉毅顿了顿,开口道:“娘娘,外臣与贵妃,实在不能独处,臣得罪了…” 说罢,沉老爷背着手,大步朝着门口走去。 没有人敢拦他,任由他离开了甘露殿。 沉老爷离开不久之后,皇帝陛下才晃悠悠的出现在了惠妃娘娘身侧,他拉着惠妃娘娘的手,微笑道:“朕与你说过了,沉七这个人颇有些古怪,儿女辈的婚事不能急,得将来再说。” “望儿才三岁,他家的女儿刚落生,太急了不好。” 惠妃娘娘倚靠着皇帝陛下,不由自主的掉下眼泪,她用袖子擦了擦眼泪,看着沉毅离开的背影,语气幽幽。 “说白了,就是嫌弃望儿是庶出,要是…” 听到她这句话,皇帝微微皱眉,摇头道。 “好了,这种话不要说…” “这种话被人听了去,对你们母子,对沉七…” 皇帝轻轻拍了拍惠妃娘娘的后背。 “都是不好的。” 第八百五十九章 沈桑子与陆安世 离开了甘露殿,沉老爷走在皇城之中。 正月的冷风袭来,让他整个人,彻底清醒了过来。 与皇室结姻亲,是洪德皇帝之前就跟他说过的事情,当时沉毅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不过他这种态度,皇帝陛下已经知道他在想什么,毕竟面对皇帝,没有答应,其实就是拒绝了。 现在,皇帝跟他的感情正好,而且朝廷还有大用他的时候,因此皇帝陛下不太好意思在他面前,重新提起这件事,也不好意思强行下旨赐婚。 所以,才有惠妃娘娘来见他。 前因后果,不难想明白。 但是沉毅不喜欢这种结盟方式。 一来他不想把大闺女的命运,就这样轻松的定下来,二来他更不想让自己还有自己全家,甚至是整个甘泉书院,陷入后宫的宫斗之中。 一旦陷入进去,那就是无休无止的投入进资源,到时候万一押错了宝,输红了眼,可能什么事都能干的出来。 本来,这种拒绝是可以温柔一些的,比如说跟皇帝两口子说,自己需要回家,跟夫人商量商量。 不过沉毅还是很任性的选择了这种生硬的拒绝。 虽然可能会得罪人,但是沉毅并不在乎。 现在,他对朝廷有用处,对皇帝更有大用,皇帝是个聪明人,不可能分不清轻重。 等到有一天,沉毅真的把事情做完了,到时候他的体量,也不是一个后宫嫔妃能碰瓷的了。 所以,沉毅可以直接拒绝这位惠妃娘娘。 步行离开皇宫,坐马车回到家里之后,已经是傍晚时分。 沉老爷回到后宅,大儿子沉渊,正站在婴儿床旁边,好奇的看着已经熟睡的妹妹。 见到沉毅回来,沉渊又一路跑到沉毅脚底下,抱着老父亲的大腿,沉老爷会意,伸手把他抱了起来。 看了会熟睡的女儿,沉毅扭头对着陆若溪微笑道:“想好名字了没有?” 陆若溪微微摇头,笑着说道:“你宝贝成这样,哪里敢取名字,家里人都说,等你回来再取名字。” “方才叔叔来看了一眼,也没有取名字。” 沉毅摸着下巴想了想,然后开口道:“夫人乳名青雀,青雀又名桑扈,诗云交交桑扈,有莺其羽。” “这孩子乳名,就叫作桑桑罢。” 沉老爷满意的点了点头,微笑道:“至于大名,这件事不着急,我慢慢想,等想到好的,再给她取大名。” 陆若溪脸色有些微红,轻声道:“哪有母女同名的?” 沉毅想了想,开口道:“那叫桑子?” “沉桑子…” 沉老爷摇了摇头,否决道:“听起来像是个道士,不好不好。” “还是叫桑桑罢。” 陆若溪看着襁褓里的女儿,微笑道:“父亲多半也喜欢这个名字,刚才他在这里说,桑桑与我小时候,生的一模一样。” 沉老爷抱着大儿子,看着婴儿床里的小女儿,笑着说道:“渊儿,你妹妹有名字了,以后妹妹就叫桑桑。” 沉渊抱着老父亲的脖颈,突然扭头看向沉毅,问道:“阿爹,我乳名叫什么?” 沉毅脸色一窘,咳嗽了一声,没有说话。 当初因为懒,取了名字之后,便没有给他取乳名。 一旁的陆若溪,掩嘴笑道:“是啊,问问你阿爹,你乳名叫什么?” 沉老爷摸了摸大儿子的脑袋,咳嗽了一声:“渊儿乖,咱们男儿,不取乳名…” ……………… 正月二十。 沉毅即将动身离开建康。 本来是过完上元节就要离开的,但是上元节后,建康又下了雪,再加上实在舍不得小女儿,一直拖到正月二十,才定下来,二十一早上离开建康,回淮安赴任。 当天夜里,沉家的书房之中,沉老爷正在给已经在路上的刘明远写信,一封信写了大半,门口就传来了敲门声。 “子恒,可有空闲?” 是陆夫子的声音。 沉毅连忙放下毛笔,起身走到房间门口,给老岳父打开了房门,微微躬身,行礼道:“恩师。” 陆夫子在沉毅的搀扶下,走进了书房,他看了一眼桌子上还没有写完的书信,开口道:“子恒在忙?”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沉毅笑了笑,开口道:“已经差不多写完了,还有寥寥几句收尾。” “不碍事的,恩师快坐。” 陆夫子找了把椅子坐了下来,他示意沉毅也坐下来,等沉毅落座之后,他才开口道:“子恒此时,已经是一方重臣,每日里要看不少文书,怎么不找个师爷幕僚之类的跟在身边,替你代笔书信?” 沉毅微微摇头道:“回恩师,弟子淮安的钦差行辕,是有书办的,一些简单的文书,也是交给他们来写,不过一些要紧的东西,弟子有些放心不下,因此都会自己看自己写。” “唔。” 陆夫子点头,他微微叹了口气:“可惜,为师年纪大了,再年轻个十岁,便与你一同去淮安,给你当个师爷书办,替你代笔一些文书信件。” 这位甘泉书院的山长叹了口气:“这样,也算是为国尽力了。” 沉毅笑着说道:“恩师把弟子从江都大牢里救了出来,又一路教导弟子,无有恩师,焉有弟子今日?” “弟子去年半年时间,亲手斩杀齐军十余人。” 沉老爷笑着说道:“这十余人,有半数都可以算是恩师您的功劳。” 陆夫子默默摇头:“这是你往为师脸上贴金,为师当年,只是教了你一些时文策论,顶多考学的时候有些用处,你做实事的本事,都是你自家的。” 他叹了口气:“为师要是有本事教出子恒这种人物,也不会窝在江都,当个教书先生了。” 听到他提起旧事,沉老爷心里也有些感慨,他一边给陆夫子倒茶,一边开口道:“这带兵打仗的本事,老实说弟子也是没有的,弟子顶天了算是知人善任,若非恩师提携,弟子现在可能连举人也没有中,何至于今日?” 他把热茶放在陆夫子面前,开口道:“恩师喝茶。” 陆夫子接过茶水,抿了一口之后,有些担忧的看着沉毅。 他放下茶杯,默默叹了口气:“去年,收到昌平兄的书信,知道子恒你在淮安大破齐人,为师心里是又喜又忧。” “喜的是,二十年了,终于有人敢于挑起大梁,敢于向齐人挥刀。” “忧的是…” 沉毅低头给老人家添了茶水,微笑道:“忧的是,我是您的女婿,是您外孙的父亲。” 陆夫子默默点头。 “为师心里总担心,你会像袁大将军那样…” 他幽幽的叹了口气:“再有就是,六十多年了,为师心里虽然愤恨不已,但其实已经习惯了,真有一天大陈正式开始兴兵北伐。” “我反倒有些担心。” “你明日便要回淮安赴任,为师今夜怎么也睡不着觉,所以来看看你。” 沉毅笑了笑,开口道:“恩师担心的,无非是我像当初的袁大将军一样,因为北伐大败,而被朝廷迁怒,祸及三族。” 沉老爷看着老岳父,缓缓说道:“可是恩师,如果人人畏此,那么这件事,就永远没有人做了。” “弟子,想要试一试。” “不过恩师放心,弟子哪怕没有做成了,也绝不会像袁渡那样。” 沉毅目光平静:“弟子会给自己铺好后路的。” 陆夫子伸手拍了拍沉毅的肩膀,开口道:“我儿志向远大,为父深感欣慰。” 沉毅微微低头:“岳父大人静等小婿好消息就是。” 陆夫子端起茶杯,想要喝一口,但是却没有心思喝,又放回了原地,他抬头看着沉毅,问道:“子恒,可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 沉毅想了想,然后开口道:“恩师,我钦差行辕里,缺几个能办事的读书人,您今年要是回江都,看有没有合适的人选,如果有,就推荐到淮安来。” “待遇从厚。” “这个容易。” 陆夫子点头,脸上终于露出笑容。 “为师认识不少有真才实学的落第举子,等回了江都,为师亲自去寻他们。” 沉老爷恭敬拱手。 “多谢恩师!” 第八百六十章 沈公的排面 次日一早,沉老爷还没有起床的时候,姜尚书家的大孙子姜明,就到了沉家报道。 沉老爷睡眼惺忪,刚推开房门,就听到了一个干劲十足的声音。 “沉叔!” 沉老爷揉了揉眼睛,看了一眼眼前这个有些魁梧,并且一身甲胃的汉子,无奈的叹了口气。 他没有再去纠正这位姜大少的称呼。 反正纠正也没有用,他叫他的,沉毅自己则是称呼自己的。 “姜公子吃饭了没有?” 姜明这会儿,身上穿着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甲胃,看起来很是威风,他对着沉毅抱拳道:“回沉叔,侄儿吃过了!” 沉毅还是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开口道:“姜公子,咱们这一路去淮安,还需要好几天时间,这个时候没有必要着甲,真要着甲,等你到了淮安之后再说。” 姜明咧嘴一笑,开口道:“这个小侄知道,小侄就是像问问沉叔,身上这套铠甲如何?这是小侄花了不少功夫弄来的,是大陈最精良的甲胃!” 沉毅看了一眼他伸上的确制作精良的甲胃,沉默了一会之后,伸手拍了拍这位姜大少的肩膀,开口问道:“姜公子真要上阵杀敌?” “那是自然!” 姜明瞪大了眼睛,拍着胸脯说道:“沉叔,小侄从小就瞧齐人不顺眼!尤其是那些齐人使者,常常在建康城里耀武扬威,甚至一些来做生意的齐人,都不把咱们大陈百姓当做一回事,鼻孔朝天!” “小侄早就想上阵,会一会这些齐人了!” 他大声说道:“小侄心里憋闷了二十年了,这一次去淮安,非得杀几个齐人泄愤不可!” 姜明这种情况,在建康城里并不罕见。 因为有一些齐人,的确鼻孔朝天看人,比如洪德七年那些来建康的北齐使者,甚至不把大陈朝廷当做一回事。 那些来建康做生意的齐人,有时候也在建康胡作非为。 早些年,大陈朝廷是杨敬宗杨相在管事,朝廷从上到下,主张一个缩字,因此哪怕齐人在建康闹了事,闹到了建康府衙,甚至报到中书去,大多数情况下,大陈朝廷的态度都是息事宁人。 不愿意把事情闹大,给齐人寻到动武的借口。 说白了,就是突出一个怂字。 哪怕齐人打了人,闹了事,甚至大伤了建康的百姓,官府到最后,还是会把齐人给放出来,一般不会进行处罚,或者不会处罚太重。 而如果大陈百姓伤到了齐人,那么官府就会重拳出击了。 毕竟当时的杨相,一心想着要“两国和平”。 这让很多有血性的陈国人,心中大为不爽,因此当初沉毅泼了北齐公主之后,一度成为建康小红人。 现在,淮安数次大胜,让姜明这一类人,心中更加振奋。 沉老爷伸了个懒腰,笑着说道:“那好,等到了淮安,我再给你安排具体的差事。” 说这话,沉毅走到了自家前厅,蒋胜他们已经收拾好了行礼,但饭食也给沉毅准备好了,一家人都在等着沉毅吃饭。 沉毅坐下来之后,大家才拿起快子开始吃饭。 扒了两口饭之后,沉老爷看了一眼坐在自己旁边的兄弟沉恒,开口问道:“今年还准备在翰林院么?” 沉恒一愣,然后放下快子,说道:“大兄,翰林院要待满三年,现在还不足两年…” 他是洪德十年的探花,到现在翰林院,差不多一年半时间。 沉毅点了点头,开口道:“也是,你年纪还小,在翰林院多待一年不是什么坏事,等有什么想法的时候,就给我写信。” 说到这里,沉老爷顿了顿,继续说道:“闲来无事的时候,可以去拜访拜访赵师伯,学一学赵师伯的为官之道。” 沉恒连忙点头,开口笑道:“大兄不用操心我,我在建康怎么也不会出事,倒是大兄你…” 沉恒叹了口气,开口道:“如果不是今年的婚事,小弟便请旨去淮安了,哪怕在淮安当一个县令,多少也能帮到大兄一些。” 沉毅默默摇头,缓缓说道:“你不能掺和进北伐的事情中来,一点也不成。” 沉老爷拍了拍自己这个兄弟的肩膀,放下快子:“你就踏踏实实,做你的京官。”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北伐…沉毅心里有信心的。 但是这件事,归根结底并不容易,也不是十成十的能做成,一旦做不成,或者将来出现了什么变故,“北伐派”的人失势了,有沉恒在,起码可以保证,沉家不至于立刻败落。 ……………… 跟家里人吃了饭之后,沉毅便辞别了家人,坐着马车,一路离开了建康,朝着北边的淮安奔去。 这一路,除了姜尚书家里的大孙子之外,还有赵尚书家的二儿子与沉毅一起同行。 值得一提的是,姜明虽然喊沉毅一口一个沉叔,喊的非常亲热,但是他却不肯称呼赵蓟州为叔叔,这让赵二颇有些郁闷,两个人一路上,没少因为这个吵闹。 淮安距离建康,只四百里路,哪怕是坐着马车速度很慢,八九天的功夫,也赶到了淮安府境内。 准确来说,二月初一,沉毅一行人,就抵返了淮安。 马车车厢里,跟沉毅关系不错的赵蓟州,正懒洋洋的斜靠在车厢里,他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开口问道:“子恒,咱们到淮安了没有,按行程,今天怎么也该到了。” 沉毅坐在赵蓟州对面,伸手放在车厢里的小火炉上烤了烤,然后掀帘子看了一眼车外,笑着说道:“看地界,已经到了淮安境界了。” “估摸着今天日落之前,就能进淮安城。” 赵二闻言,默默坐直了沉毅,他也掀开车帘看了一眼车外,并没有看到淮安城,便把头缩了回来,看向沉毅:“子恒,齐人军队是个什么模样的?凶不凶恶?” “我小时候听评书,评书里说,朱里真人上了战场,个个赤发蓝脸,动不动就要张口活吃人,很是可怖。” 沉老爷眯了眯眼睛,缓缓说道:“去岁年底,那个朱里真的皇子带兵进攻淮安未果,悻悻返回北岸之后,还给北齐朝廷上报,说他们这一战大胜。” “前些日子,我才收到确切的消息,那一战,齐人宣称他们杀我军五千人…” 说到这里,沉毅眯了眯眼睛,没有说话。 除了这些情报之外,沉毅埋在淮北的邸报司林生等人,还查到了一些汉民村落被屠戮的消息。 虽然只是零星的消息,但也足够了。 毕竟两国对敌,不需要证据。 而不出意外的话,这些被屠戮的汉民,就成了那位北齐皇子的军功。 见沉毅说了一半忽然不说话了,赵蓟州有些好奇,问道:“子恒怎么不说了?” 沉毅回过神来,微笑道:“实际上,我们那一战大败齐人,说明这些齐人只会吹牛,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马车沿着官道,缓缓前进。 正在车厢里两个人说话的时候,忽然外面,传来了一阵整齐的奔马之声。 沉老爷坐在原地,没有动弹。 赵二把头伸了出去,有些好奇的看向外面。 此时,官道两旁,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满了都司的将士。 官道两边,各有二百骑左右。 这二百骑齐齐奔来,场面很大。 靠近了之后,这二百骑为首的两个壮汉跳了下来,二话不说,直接半跪在马车前面,深深低头,拱手抱拳:“属下凌肃!” “属下薛威!” 两个大汉,恭敬低头道:“恭迎沉公!” 随着这两个壮汉的大喝,二百骑纷纷下马,对着沉毅的马车半跪下来,声音齐整。 “属下等拜见沉公!” 四百个人同时出声,声音如同扑面而来,非常震撼。 赵蓟州瞠目结舌。 这位户部尚书的公子,愣愣的回头,看向马车里静坐的沉毅。 沉毅则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对着他笑了笑,示意他坐回去。 然后沉老爷面色平静,澹澹的说道。 “回城罢。” 马车外,凌肃与薛威齐齐低头。 “是!” 第八百六十一章 淮安大帅 赵二整个人都已经愣住了! 他呆愣了半晌之后,才咽了口口水,扭过头,看了一眼正在闭目养神的沉毅。 他知道沉毅现在是什么官,也知道沉毅现在是淮安的钦差。 但是他不知道,沉老爷在淮安的地位这么高,架子这么大! 因为沉毅的正式职位是督军,而不是领军! 按照正常情况来说,这些武将多少都会跟文官有些不对付,一些骄兵悍将,未必把朝廷里的钦差当成一回事。 可是看淮安的情况,淮安的所有军队,都已经被自己这个“师弟”,管的服服帖帖了! 赵二默默坐回了沉毅对面,这一次他连斜靠都不敢斜靠了,看着神情自若的沉毅,赵二少感慨道:“子恒…沉公真是威风啊。” 沉毅在他眼里的印象,很多还是那个刚进建康闯荡的江都小子,虽然聪明,但是还没有任何根基,但是沉毅进建康到现在,短短五六年的时间啊! 居然已经这般模样了! 这种速度,不要说他比不上,就连老爹赵昌平当年的“发育”速度,也是远远赶不上的! 他老父赵昌平中进士的六年之后,还在户部当小官熬资历呢! 沉毅睁开了眼睛,微微皱眉,然后开口笑道:“手底下的人喜欢熘须拍马,瞎喊的,管也管不住,师兄跟着乱喊什么?” 赵蓟州深深地看了沉毅一眼,苦笑道:“我原以为,子恒在淮安,是个监军的差事,至多就是与这些淮安守军关系好一些,毕竟东南抗倭的时候,子恒你就在军中监军,没有想到…” 赵二看着沉毅,感慨道:“现在的子恒,分明已经是淮安主帅了。” 沉老爷面色平静,笑着说道:“我本就是淮安主帅。” “淮安的这支军队,是我在东南一手拉起来的,去年被派到淮安,也是我领着他们过来,他们自然听我的,” “之所以有实无名。” 沉毅伸手烤火,然后静静的说道:“一是因为我是文官,二来也是因为我品级不够。” 沉毅的级别太低了。 现在,淮安军队的规模,已经达到了三万人,要知道地方上省级三司衙门之中的都指挥使司衙门,手底下一般也就是一两万人的规模。 而省级的都指挥使,也就是李穆那个职位,是正二品的武职! 沉毅现在,最高的职位是四品中顺大夫,是远远不够级别领三万人的。 哪怕大陈朝廷以文抑武,最起码也要挂个正三品兵部侍郎,才能统领这么多军队。 赵蓟州学着沉毅的模样,伸手在火炉上烤着火,他叹了口气道:“原本我以为,爹是让我跟着子恒你,在淮安做点事情,免得我游手好闲,现在看来,他是真的想要把我丢到战场上去了。” 沉毅摇头。 “师兄现在有七品官身,怎么着也不至于让你去战场上当个小卒,我那钦差行辕事情不少,有的师兄忙的,实在不行,我领你去见张师兄。” 沉毅笑着说道:“易安师兄在淮安任知府,每天忙的焦头烂额,你们是亲师兄弟,你去帮帮他,他也能清闲一些。” 张简幼年蒙学,就拜了赵昌平为师,这种授业恩师,在这个时代与父子关系没有太大分别。 张简长大之后,便常常去赵家,与赵家两兄弟,还有赵家的那个大娘子,都是非常熟悉的。 赵蓟州脸皮子抽了抽,他沉默了一会之后,咬牙道:“不成,子恒你一介书生,尚能上阵杀敌,我如何就不能了?我便跟着你,你上战场,我也跟着你上战场!” 沉老爷微笑点头:“那也由你。” 师兄弟两个人说话的功夫,沉毅的马车已经在都司将士的护卫之下,进了淮安城。 淮安的百姓,见到沉字大旗之后,也乖乖的让开了道路,不敢挡道。 一来是因为沉老爷位高权重。 二来是去年淮安守军打得不错,这些淮安百姓,也是看在眼里的。 在一群人的簇拥之下,沉老爷下了马车,他扫视了众人一眼,然后目光落在了薛威身上,笑着说道:“一个年关未见,薛将军似乎胖了一些?” 薛威微微低头,脸色有些发红。 “属下在床上躺了几个月,身上的确横生了不少肥肉,等锻炼锻炼,再有几个月,就壮实起来了。”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沉毅点头,问道:“伤势可大好了?” “早已经好了。” 薛威大声道:“属下现在立刻就能上阵杀敌!” 沉毅又看向凌肃,问道:“凌将军这个年关过的如何?你人在淮安,西线是谁在守着?” 东西二线,东线是苏定在守着,因此苏定未在淮安城。 凌肃微微低头道:“回沉公,西线是原温州卫指挥使张勐在守着。” 说到这里,他从怀里取出一个木盒子,两只手捧在沉毅面前,低头道:“属下听闻沉公弄瓦之喜,特意让金匠打了长生锁,给沉公贺喜。” 沉毅接过这个木盒子,打来看了一眼,然后又看向凌肃。 “罢了,你的东西我就收下了,自你和薛威之下,任何人送东西,我都是不要的。” 说到这里,沉毅看了一眼这个木盒子,无奈摇头:“我儿正月十三落生,到今天也就半个多月,这长命锁,我已经收了近十件了。” 沉毅从来不收特别贵重的礼物,凌肃这些跟了他很久的人,都是清楚的,因此只送了个不大的金锁,也就值个百两银子左右。 一旁的薛威,也在怀里取出一个木盒子,递在沉毅面前,笑着说道:“知道沉公得了女儿,属下让人打了个金镯子,给沉公贺喜。” 沉毅照例收下,然后背着手朝着钦差行辕正堂走去。 两个主将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 沉老爷一边走,一边问道:“我并未写信告知你们,你们如何知道我家得了女儿?” 凌肃还没有说话,薛威便笑着说道:“前些天收到沉公在路上的消息之后,我们便去寻张府尊打听了,打听了许久,张府尊才肯告诉我们,沉公得了女儿。” 凌肃也笑着说道:“如今沉公儿女双全了,真是喜事。” 沉老爷微微点头,也没有再追问下去,三个人前后脚进了钦差行辕的正堂,沉老爷在主位上落座,喝了口茶之后,看向二人,缓缓说道:“你们也坐,咱们说正事。” 二人依次落座。 等到两个人坐下之后,沉毅低头整理了一下思绪,开口道:“我久不在淮安,你们与我说一说,淮安的近况。” “是。” 两个主将一前一后,把各自防线的情况,跟沉毅大致说了一遍,等说的差不多了之后,凌肃抱拳道:“沉公,您不在这段时间,齐人还算老实,基本上没有怎么动弹。” “只是北岸的齐人似乎越来越多了,不止是咱们淮安的北边,淮河水师的北边,齐人也多了起来。” “估摸着等到天气暖和一些,这些齐人就会再有动作了。” 沉毅默默点头,问道:“淮河水师呢?有动静吗?” 薛威默默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凌肃想了想,继续说道:“淮河水师…” “似乎也在征兵,而且规模不小。” 凌肃有些疑惑的说道:“但是去年,他们的损伤并没有多少。” 沉老爷抿了口茶水,微微冷笑:“那是因为,赵家人经年吃朝廷的空饷,如今将要打仗,他们的空饷吃不了了!” “便只能征兵,想要补上这个缺口!” 凌肃若有所思,低头道:“沉公英明。” 沉老爷伸手敲了敲桌子,开口道:“刘明远征的新兵,到淮安了没有?” “到了五千多人。” 薛威回答道:“后续还有一万人左右,估计还有十来天,就能全部到齐。” “那你们两个人,这段时间就在淮安,不要回沿线了,等新兵到的差不多了,你们各自领走一半。” 二人点头应命。 凌肃犹豫了一下之后,微微低头:“沉公,刘明远这一次征兵回来,他应该如何安排?” 刘明远是原都司五卫下属的代指挥使,也是原先凌肃的下属,他来这么一句,无非是想提醒沉毅,刘明远是有功劳的。 沉毅面色平静,澹澹的说道:“刘明远该去哪,我自有安排。” 他看了凌肃一眼,凌肃连忙低头,不敢跟沉毅对视。 沉毅也没有再多说什么,他看向这两个人,开口道:“今年回建康,我已经去户部,把功劳请下来了,兵部的文书应该很快会下来,该升官的升官,该发钱的发钱。” “这件事情不小,你们两个人要做好自己应做的事情,免得底下的兄弟们闹情绪。” 沉毅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缓缓闭上眼睛。 “兵部文书发下去之后,要是谁不服气,或是心里不舒服,让他们来找我。” “跟他们说,是我给他们报的。” 凌薛二人对视了一眼,立刻低头道。 “是!” 说完这句话之后,薛威突然开口,问道:“沉公,苏将军升什么官?他功劳很大…” 沉毅瞥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等兵部文书下来,自然就知道了。” 第八百六十二章 扩人与扩编 皇帝亲口说过,这一次整个淮安的将领,他怎么报,兵部就怎么批。 因此,现在整个淮安所有的升迁名单,沉毅基本上都是清楚的,只不过因为还在走程序,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出现变故,因此沉毅没有把话说死。 简单安排了一下淮安的事务之后,沉老爷便看向这两个主将,突然笑了笑,问道:“二位将军就不想知道,兵部有没有给你们升官?” 凌肃神色暗然,微微低头道:“回沉公,末将去年没有怎么打多少仗,而且麾下又出了杜应这么个畜牲,沉公不处罚末将,末将已经感恩戴德,升迁…” “是想也不敢想的。” 听到他提起杜应,沉毅便顺口问了一句:“这杜应,现在如何了?” 凌肃微微低头道:“回沉公,这畜生…” “尚且未死。” 听到这四个字,就连沉老爷这种狠心肠,也忍不住微微皱眉。 杜应事发到现在,差不多过去两个月时间了,两个月了还没有死,这会儿说不定已经被折腾的不成人形了。 凌肃这些人,太狠了一些。 沉老爷沉默了会,缓缓叹了口气,开口道:“毕竟是抗倭军一起过来的老兄弟,给他个痛快罢。” 凌肃微微低头,咬牙道:“正因为是抗倭军的老兄弟,其人才更加可恨,把当初咱们抗倭军的脸面,丢了个干干净净!”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微微低头道:“不过沉公开了口,算这畜生命好,末将回去之后,便亲自结果了他!” 沉毅默默点头,又看向薛威。 薛威咧着嘴笑了笑,开口道:“沉公,属下洪德八年跟着您,至今四年都没有到,四年时间,属下已经做到了指挥使,早已经心满意足,再不去想其他的了。” 沉老爷喝了口茶水,看了看自己这两个“左膀右臂”,放下茶杯之后,才澹澹的说道:“这里没有外人,跟你们俩说句实话。” “你们的功劳,我也已经报上兵部了,但是…” 沉毅缓缓说道:“兵部大概率是不会给你们升官的,最起码今年不会。” “一来是因为,你们两个人,哪怕是凌将军,资历都不够再往上升,二来是因为去年咱们打的不够漂亮,基本上全是防御战,而且己方战损并不小。” “所以,你们两个人就还是指挥使。” 沉毅顿了顿,继续说道:“二位如果心里有什么不满,或者有情绪,现在可以跟我说,我会跟你们分说清楚,免得你们憋在心里不舒坦。”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纷纷低头抱拳:“属下等心满意足!” 沉老爷点头道:“好,今天不说话,往后再不许拿这件事说话了,否则…” 他看了两个人一眼。 “我不会给你们留面子。” 二人再一次低头抱拳。 “末将遵命!” 沉老爷闭上眼睛想了想,有没有什么疏漏的事情,想了一会之后,才睁开眼睛叮嘱道:“给前线的张勐,苏定去信,告诉他们,不要觉得还未开春化冻,齐人就不会攻过来,说不定齐人就攻我不备,让他们小心戒备,该派出去巡逻查探的斥候,一定要派出去。” “今年…” 沉老爷缓缓说道:“是至关重要的一年,一点问题都不能出。” 两个将军对视了一眼,都对着沉毅抱拳低头应是。 “沉公一路舟车劳顿,属下不打扰沉公休息了。” 见沉毅没有说话,凌肃很有眼色的低头抱拳告退。 薛威也立刻会意,抱拳离开。 沉毅挥了挥手。 “去罢,你们两个人去见一见刘明远,跟他好生商议一下分人的章程,尽量公平公正。”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二人再一次点头,不过凌肃顿了顿,抱拳道:“沉公,这一次刘明远征兵回来之后,除了补齐咱们去年的战损的兄弟之外,还要额外多出一万人,这就是两个卫所的兵力…” “属下请问,这一万人,是按照原编制充入各千户营百户营里,还是另编两卫十个千户营?” 这里面就大有文章可做了。 如果是第一个法子,那么现有的编制不变,那么每营的人数就会比从前多五成,也就是说一个百户营会有一百五十人左右。 而如果再增加编制… 那就意味着,会一下子多出好多个坑! 足足有两个指挥使和十个千户营的位置空出来!这里面还包括指挥使下面的指挥同知,指挥佥事! 也就是说,会突然出现差不多二十个高级将领的坑位,一些都司里原有的那些老资格百户,立刻就有了上升的空间,还有一些老资格的千户,也有了更上一层楼的机会。 沉毅揉了揉眉心。 这是一个麻烦事。 本来,朝廷既然多给了一万人的兵力,那么就意味着朝廷会认这一万人的编制,这都是已经给到嘴边的好处,张口就可以吃下去,没有什么异议。 但是现在,大战将起,指不定什么时候,淮安就要再有大型的战事,这个时候重新整编兵力,不仅浪费时间… 而且不一定来得及。 沉毅皱着眉头,缓缓说道:“如果想让这多出来的一万人,快速形成战斗力,最好的法子自然是让他们编入现有的编制,用老兵带新兵。” 说到这里,沉毅看了看两个人,继续说道:“不过这样一来,军中可能会有人生闷气,在背后埋怨我。” “你们两个怎么看?” 薛威二话不说,直接拍着胸脯说道:“一切都听沉公安排,等分完了人,末将亲自下去看着,要是有兔崽子在背后嚼沉公的舌根!” 薛威恶狠狠的说道:“末将直接拔了他的舌头!” 薛威表态了,凌肃也不得不说话,凌将军微微低头道:“沉公说的是,大敌当前,来不及再编两个卫所,十个千户营出来了。” “那就先这么办。” 沉老爷拍板决定:“多出来的一万人,充入原有的二十个千户营,每个千户营一千五百人。” 说到这里,沉毅顿了顿,看了看这两个人,开口道:“不过你们放心,这些千户营百户营,不可能一直“臃肿”下去,等到淮安的局势彻底安定下来,再重新整编,到时候…” 沉老爷面色平静,开口道:“就会有三十个千户营了。” “不过不可能凭空多出两个卫所的编制,也不会有两个指挥使,四个指挥同知的位置缺出来。” 沉毅缓缓说道:“朝廷没有发话,都司永远只有五个卫所,你们心里要有数。” 二人齐刷刷抱拳,开口道:“末将明白!” 这两个人对着沉毅拱手行礼之后,就离开了钦差行辕的正堂,等这二人离开之后,沉老爷伸了个懒腰。 “蒋胜,去把那两位公子请来。” 一直站在外面的蒋胜低头应了一声,没过多久,就把姜明跟赵蓟州,带到了正堂。 沉毅起身迎了一下,主要是迎赵蓟州这个师兄,招呼两个人坐下之后,沉老爷微笑道:“二位应该也在钦差行辕里看过了,我这钦差行辕缺不少人手,尤其是缺帮我做一些后勤杂事的。” “如果你们对钦差行辕不满意,我可以领二位去知府衙门见我另一位师兄。” “总会有差事做的。” 姜明瞪大了眼睛,大声道:“沉叔,我是来从军的,如何能让我在你的钦差行辕打杂?” 沉毅抬头认真的看了他一眼,问道:“当真要从军?” “这是自然!” 姜明拍着胸脯说道:“便是死在了战场上,大丈夫捐躯报国,也是壮烈!” 沉毅点头,笑着说道:“那好,我一会给你写个条子,你就去薛将军营中报道。” 说到这里,沉毅看了一眼赵蓟州。 “师兄你呢?” 赵蓟州沉默了一会。 “子恒,我…我想跟着你,再看看。” 沉毅点头微笑。 “也好,那就委屈师兄,先在钦差行辕挂个书办,跟着我到处走走,如何?” 赵蓟州扭头看了看姜明,有些艰难的点了点头。 “好。” 第八百六十三章 山南国的故事 是夜,知府衙门后院。 师兄弟三个人,坐在同一张桌子上,一起端起酒杯,满饮了杯中酒。 一杯酒喝下肚之后,张府尊看了看沉毅,有些好奇的问道:“听说姜老头的孙子,也跟子恒一起到淮安来了,那小子人呢?” 张简一边给沉毅倒酒,一边笑着说道:“虽然跟咱们不是一伙的,但是怎么也该带他过来,一起吃顿饭,不然太生份了,面子上也过不去。” 在座的三个人,沉毅,张简,赵蓟州,都是“沾亲带故”的,或者说都是师兄弟,他们在这个时代,就是“一伙的”,尤其是在官场上,天生就是该抱团在一起的团体。 沉毅笑了笑,开口道:“姜尚书家里的这个大孙子,颇有几分虎气,在我钦差行辕里,非得从军不可,我也不能硬不让他去,就给他写了个条子,让他寻薛威去了。” 张简一愣,有些诧异:“真去了?” 姜明这个人虽然不起眼,但是他祖父厉害啊! 那可是六部尚书!哪怕兵部这些年混的再差,姜尚书大九卿的地位总是还在的,毫不夸张的说,那个有些虎里虎气的姜大公子,哪怕是在建康城里,都可以挤进一线衙内的队伍之中。 而且,挤的会很轻松。 “这还能有假?” 沉老爷吃了口菜,澹澹的说道:“他要去,就让他去,我跟薛威交代了,让他正常操练这位姜公子,说不定撑不到开战,便受不了离开了,到时候给他在钦差行辕安排一分闲差,也算对得住我那老上司了。” “啧。” 张府尊也吃了口菜,摇头感慨:“不管怎说,他放这建康锦衣玉食的日子不过,肯跟你到淮安,还主动去军中吃苦,这人就不错,下次见到他,我得跟他认识认识。” 沉毅张简两个人说话的时候,赵蓟州一直低着头吃菜喝酒,没有说话,听到张简这番话,赵二公子默默抬起头,幽怨的看了张简一眼。 张府尊这才反应过来,他咳嗽了一声,连忙给赵蓟州倒酒,笑着说道:“师弟不要误会,为兄绝不是在说你,在哪里做事情都是做事,你在钦差行辕里做事,未必就比军中差了,说不定比去从军,用处大的多。” 赵蓟州仰头,把一杯酒一饮而尽,然后把酒杯放在桌子上,闷声道:“咱们师兄弟三个,数我最没有出息。” “文不成武不就!” 同桌两个师兄弟,都是同龄人,一个是淮安知府,另一个更是淮安的土皇帝,偏他自己,要身份没身份,要能力没能力。 是谁都会苦恼沮丧。 “混了二十多年不仅一事无成,如今连家都回不去了!” 沉毅拍了拍赵二的后背,开口道:“二哥,在哪里都是可以做事的,师伯让你来淮安,也没有说非让你上战场不可。” “他也不是让你在淮安做成一番事业。” 沉老爷端起酒杯,跟赵二碰了碰,开口道:“师伯是想让你在淮安,把性子定下来,踏实一些,哪怕你只是在钦差行辕里做一些小事,只要你能定下心认真做。” “师伯便会很开心了。” 沉老爷笑着说道:“二哥,你我都是为人父母的人了,你自己想一想,哪有父母不让儿女回家的,你在淮安踏实待上个一年半载,到时候你回家如果师伯不让你进家门,我去与他分说。” 赵二低头喝了口酒,没有回话。 张简给他满上,拍了拍他的肩膀,开口道:“师弟,你若是这样颓废下去,便真的回不了家门了,你在淮安,只要认真做事,老师不让你回家,我把赵家家门拆了,也把你送回家里去!” 赵蓟州是个很开朗的性子,沮丧也只是沮丧一会儿,他闻言仰头喝了口酒,怒瞪了一眼张简:“欺我没读过书怎的,你还想拆我家家门!” 张简哈哈一笑,端起酒杯跟赵蓟州碰了碰,师兄弟二人仰头,一饮而尽。 喝完这杯酒之后,张简看着沉毅,问道:“子恒今年是个什么章程,有没有知府衙门帮得到你的地方?” “有自然是有的,不过还没有到时候。” 沉毅抬头看了看天,微微叹了口气:“现在已经二月了,这个月不打起来,下个月必然打起来,到时候要麻烦师兄的地方,还有很多。” 张简微笑摇头:“这话见外了,能帮的到你的地方,我一定尽力,怕只怕知府衙门能力微小,帮不到什么忙。” 三兄弟又喝了几杯,张简放下酒杯,打了个呵欠道:“今天这顿酒喝完,过几天还要请你们再来喝一顿。”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赵二这会儿已经活泼了起来,他对着张简挤了挤眼睛,笑着说道:“怎么,师兄耐不住寂寞,在淮安纳了妾室?” 听到这句话,张简没有立刻回话,而是笑呵呵的看了一眼沉毅。 沉老爷脸色有些不自然,低头假模假样的抿了口酒。 张府尊这才笑着说道:“不是,我家夫人长子,过几天就要到淮安来了,到时候让我家夫人下厨,请你们两个人再喝一顿酒。” 听到他这句话,赵蓟州瞪大了眼睛,满脸不可置信。 沉毅也微微叹了口气:“师兄还真把家里人带过来了。” 张简爽朗一笑:“张某人说到做到,我不能在这里做个裸官,反过头再让淮安的父老乡亲信我。” “再说了。” 张简对着沉毅举起酒杯,笑道:“我信得过沉公。” 这句“沉公”,就纯粹是在取笑了。 沉毅哑然失笑,他也端起酒杯,澹澹的说道:“别的我不敢跟师兄保证,但我敢说,如果有一天淮安出了什么问题,我沉七绝对先嫂夫人和大侄子而死。” 师兄弟二人碰了一杯,又豪迈,又有一些悲壮, 一旁向来没个正形嘻嘻哈哈的赵蓟州,此时竟然变得严肃了起来,他举起酒杯陪了一杯酒,然后起身给另外两个人倒了酒。 赵二站了起来,使劲的拍着自己的胸脯。 就像是他少年时,在秦淮河畔与人争花魁那样,激动而又热血。 “出了事,我赵二跟着兄弟们一起死在淮安!” ……………… 北岸,征南军大营。 周世忠周大将军,正坐在主位上,手里翻看着一些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文书,这些文书有的是书信模样,书信里还夹带着一两本类似于小人书一样的东西。 周大将军一边翻看,一边皱眉。 他正在翻看这些东西的时候,卫王赵楷踱步走了进来,他先是对着周世忠澹澹的抱了抱拳,然后开口问道:“大将军寻我有事?” 周世忠没有回话,而是看着自己面前的这些文书还有几本像是故事书的东西,缓缓叹了口气:“近来徐州一带,多有流传一些流言蜚语,殿下可曾耳闻?” “知道一些。” 赵楷看了一眼周世忠面前的小人书,澹澹的说道:“这些谣言,本王也看了,无非是一些无中生有的东西。” 他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缓缓说道:“想来,是燕都城里有人作怪。” 这些小人书上,无一例外,都写了一个故事。 同一个故事。 古不周山南,有山南国,国王多子而无储,王病重,恐不久,留诸子留都,逐一子仲康出以掌兵,未久,王崩于都,诸子内乱,仲康领兵而还,遂勘定诸乱。 不管什么故事书里,都有了这么一个故事。 有些写的晦涩,有的是用白话文写成。 但是,大略的意思,都是一样的。 周世忠看着南山的这些故事书,又抬头看了一眼赵楷,问道:“殿下是如何想的?” “身正不怕影子斜。” 卫王殿下昂首道:“本王对大齐忠心耿耿,天日可鉴!” 周世忠没有接话,而是看着眼前的这个故事,良久之后,才缓缓说道。 “殿下…” 他叹了口气。 “这故事,已经传的很广了啊…” 第八百六十四章 先手 卫王殿下抬头看着周世忠,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缓缓说道:“大将军莫不是怀疑,这谣言是本王所传?” “殿下,是谁传的已经不是如何重要了。” 周大将军缓缓说道:“现在,连周某耳边都听到了这个消息,说明事情已经传的很开,燕都那边,多半也收到了这些谣言…” “也就是说,陛下大概已经知道了。” 周大将军静静的看着卫王,开口道:“殿下心里应该想的是,陛下会不会怀疑是卫王所传。” “父皇圣明睿断。” 赵楷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再加上清净司手眼通天,自然不会误会本王。” 周大将军沉默了。 过了片刻之后,他才决定跟赵楷直说,他顿了顿之后,开口道:“殿下,周某的意思是,殿下是不是先回燕都一趟,面见陛下,跟陛下说清楚,若是陛下没有误会,殿下回燕都一趟再回来,骑马也就是半个月的事情,到时候未必开春化冻,也不可能打起来,不影响殿下督军…” “若是陛下受人蒙蔽,殿下回去一趟,正好与陛下分说清楚。” 他停顿了一番之后,继续说道:“陛下近年身体染恙,殿下这个年关没有回去,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回去探望探望,顺便看一看燕都的局势,岂不是好?” 周世忠这番话,可以说是非常老成的金玉良言。 但是这些话,要看什么人说出来,什么时候说出来。 卫王殿下坐在周世忠面前,低着头想了想之后,抬头看了一眼周大将军,缓缓说道:“如今,朝廷的十万援军已经尽数抵达淮河沿岸,大将军此时莫非嫌本王碍事,想把本王赶回燕都不成?” 他皱眉道:“本王这一次来前线,是为了立功而来,如今燕都局势不明,又有有心人传这么个谣言出来,我这么回去了,还能出得来么?” 周世忠闻言,只是叹了口气,没有继续劝下去。 因为这位卫王殿下,有点太“聪明”了,或者说心眼子多。 这种人,只要有了自己的判断,往往会深信不疑,任何人再去劝他,他都是听不下去的。 “殿下既然这样说,那周某也没有办法。” 周大将军叹了口气,开口道:“只能寄希望于,陛下明察秋毫了。” 卫王殿下摸着下巴想了想,然后开口道:“这样罢,本王这就回去写一道折子,上报自辩,父皇看了之后,自然会派清净司查实。” 周世忠心里暗自皱眉。 他深深地看了赵楷一眼,心中暗自感慨。 傻孩子,让你回京,不是让你证明给皇帝看你没有反意,是让你证明给未来的新帝看你没有反意! 你现在上书给皇帝看,未来的新帝哪里能看得到? 有这些流言在,一朝天翻地覆,燕都里换了主人,第一个便容不下你这个在外面“掌兵”的皇子! 不过周世忠心里也明白,眼前这个年轻的皇子,并不是想不到这一点。 而是…他想要去争这个帝位。 因此,他不认为未来的新帝会是别人,也不想要就这么回燕都去低头认怂。 面对已经在徐州一带广泛传播的流言,卫王殿下的态度相当暧昧。 这个年轻的王爷与周世忠说了会话之后,突然抬头看向周世忠,问道:“大将军,去岁我军进攻淮安,都没有太好的战果,今年朝廷的援军已到,咱们必须要打的好看一些了。” 卫王殿下这句话说的有些隐晦,不过周世忠已经听出来了。 他的意思是,朝廷的军队已经到了,就不能再像去年那样,谎报军功了,最起码不能大规模的谎报人头,这样一定会被这些朝廷的援军发现,这些人里,一定是有朝廷耳目的。 周世忠缓缓点头道:“殿下放心,今年我军兵力充裕,哪怕是硬来,也可以在南岸站稳脚跟,到时候,一定可以兵临南陈境内,将那些南朝人,逼进城中守城。” 沿淮是有不少城池的,比如说淮安城。 一旦沿河的防线失守,大陈的军队就只能弃河守城。 而城外的地方,便会落入这些齐人的掌中,那些来不及逃进城的百姓,就会被这些齐人肆意屠杀掠夺。 到时候,不管是征南军,还是朝廷的援军,都不会有任何意见。 毕竟去杀南人拿军功,大家回去之后都升官发财,至于杀的是不是南朝的军人… 那不重要。 卫王殿下两只眼睛都亮了,他开口说道:“大将军,什么时候动手?” 赵楷心里非常清楚。 这一次他的老父亲,也就是大齐的皇帝陛下,虽然雷霆震怒,看起来非要跟南陈决一生死不可,但是他也清楚,两国之间除非打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否则不可能分出胜负。 他也只是想给南陈小皇帝一个教训。 最好是打下陈国几个城池,逼着南陈求和,到时候跟陈国要点好处,等到齐国权力交替的时候,让陈国不敢动弹。 这就是大齐皇帝的所有战略意图了。 只要这个战略意图达成,他这个督军的皇子就是有功的,到时候他就可以风风光光的返回燕都,回到老父亲面前,去跟那几个兄弟们争储君!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很快了。” 周世忠静静的说道:“最迟就是这个月月底,就可以南征,这一次,不会像去年那样小打小闹了。” “周某已经在四处搜罗船只,到时候大军从淮安一线直接压过去,不管淮安那个姓沉的读书人有什么阴谋诡计,都无济于事。” “他的沿淮防线,会被我们直接摧毁。” 赵楷目光变得兴奋了起来,他抬头看向周世忠,问道:“大将军还要打淮安?” “打别的地方太慢了…” 周世忠低声道:“打淮安,赵禄未必会救,打别的地方,淮河水师十万人马,后续还有援兵,便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了。” “虽然弄不清楚,赵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但是去年咱们试探性的攻淮安数次,他的淮河水师…” 周世忠声音低沉:“一动不动。” “这一战,哪怕只拿下淮安府,咱们也可以跟朝廷交待了,这个软柿子…” “不捏白不捏。” 赵楷拍掌笑道。 “那好得很,本王就静等大将军好消息了。” ……………… 二月初十,淮安军东线响水大营。 沉老爷坐在主位上,薛威与苏定两个人,坐在他的两侧,苏定面色严肃,对着沉毅微微低头道:“沉公,北岸的船只,越来越多了…” “绵延二三十里,到处都是齐人的船只,斥候营估计,只响水大营北边,就有两百多艘船,咱们整个淮安防线的北岸,可能有五百艘船以上了。” “这么多艘船,他们甚至可以直接运五千人以上的兵马过来!” 苏定说到这里,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五千多人过来,哪怕登陆的时候损失一两千人,也能立时在南岸建立防线,从容掩护后续登陆,半天时间,他们就能送数万人过来。” 苏将军看着沉毅,有些无奈:“沉公,到时候咱们沿淮的防线,就守不了了,只能退到淮安城守淮安。” 沉老爷闻言,也忍不住大皱眉头,他看了一眼北边,狠狠拍了拍桌子。 “又是咱们淮安!” 吐出一口浊气之后,他看向两个人,开口道:“不能让他们再这样继续从容集结下去了,我们得动起来,不能坐以待毙,至于退守淮安城…” 沉老爷沉声道:“只有逼不得已的时候,才能退守淮安,能把齐人拦于淮河之外,就一定要尽力拦住他们。” 苏定看着沉毅,问道:“沉公,您想怎么动?” “不能让他们觉得,淮河水师都是死人。” 说到这里,沉毅怒骂了一句:“虽然那帮人,的确都是死人!” 他深吸了一口气,看向苏定薛威,低声道。 “我们…” “可能要先手了!” 第八百六十五章 淮安军的“挣扎” 去年的时候,这些齐人还会玩一些阴谋诡计,比如说趁着夜色偷袭,趁着雾天突袭,凭借情报优势,攻击淮安守军薄弱的地方。 而到了如今,这些齐人凭借着庞大的兵力优势,已经完全不掩饰了。 不要很多人,只需要一两万人登陆,就可以在南岸站稳脚跟,后续再逼进个三四万人过来,沉毅就没有任何据守淮河的可能性了,哪怕后续禁军的援军跟上,他也只有退守淮安城这一条路可以走。 而退守淮安,虽然是一条路,但是沉毅并不是十分愿意走,因为他退守淮安之后,一定会有大量淮安府的百姓,死于这场兵祸之中。 听到沉毅这么说,薛威眼睛一亮,开口道:“沉公要先下手为强是不是?前两天沉公没有到响水大营的时候,末将便跟苏将军商议过,可以派战船去夜袭北岸齐人的船只,放火把他们的船烧了。” 说到这里,薛威微微叹了口气,开口道:“可惜的是,这些齐人的船只虽然多,但是却不密集,哪怕烧起来,也就是烧个一两艘,没有多大用处。” 沉毅揉了揉脑袋,伸手敲着桌子说道:“看齐人的动作,他们可能会在淮安一线,投入五万人以上乃至于更多的兵力。” “一旦让这些人统统渡河,我们的淮河防线就完了。” “现在,一是要派水师去骚扰北岸的船只集结,我会想法子给你们多送一些火药,还有火箭过来,入夜之后,咱们十几艘战船带着一些中等的船只到北岸去,能烧就烧,能炸就炸,但是记住,不能跟齐人硬碰硬。” “一旦齐人的船只开始追击,咱们就撤回来。” “虽然未必能建功,但是不能让他们这么顺利的集结,再有…” 沉毅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剩下的船只,要沿着淮河一路西进,去淮河水师的地界!” “不能让淮河水师,这样老神在在的看着!” 沉老爷有些愤怒的说道:“无论如何,也要把他们那里也弄得乱起来…” 苏定皱了皱眉头,开口道:“沉公,这的确是个法子,不过淮河水师跟齐人都在盯着咱们,咱们的船即便到西边去,也未必挑拨得动他们。” 沉老爷冷笑一声:“那就让他们带着火炮,北岸打一炮,南岸打一炮!” “要是齐人跟淮河水师的人都打不还手,那就登陆去,袭击齐人的哨点!” 苏定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即便如此,只要赵大将军不动如山,不去进攻北岸,还是于咱们淮安无补。” 苏定微微低头道:“沉公,实在不行,就只能考虑退守淮安了,咱们的火炮不少,虽然不足以守住三百里的淮河,但是守淮安城绝对没有什么问题,哪怕齐人来十万个人,也绝难攻破淮安。” 从去年开始,淮安就有专门生产火炮的匠人了,在许复的钞能力之下,源源不断的原料送进淮安城,到现在,淮安火炮的数目,已经相当可观。 如苏定所说,这些火炮,守几百里长的淮河可能会吃亏,但是守一个淮安城… 只要炮弹火药充足,任谁也不可能打进淮安。 “逼不得已,只能退守淮安,但是淮河防线,该守还是要守。” 沉毅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兵部的第一批战船,这会儿已经尽数到了淮安,从今天晚上开始,派战船到北岸去,用火炮给我轰北岸的船只!” “炮弹火药,我给你们管够!” 薛威闻言,咧嘴一笑:“属下遵命!属下今天晚上,便亲领十艘战船,去轰一轰这些齐人!” 沉毅点头,嘱咐道:“北岸的齐军,也定然有战船火炮,小心一些,莫要吃亏了。” 薛威直接站了起来,对着沉毅抱拳道:“沉公放心,末将这就下去准备安排。” 等薛威离开之后,苏定默默叹了口气,开口道:“沉公,兵力悬殊,末将的意思是,在必要的时候直接放弃沿淮防线,直接退守淮安城,以保存兵力…” “沉公您心里也清楚,不管是派船袭扰,还是去扰乱淮河水师的西线战场,都是不能解决根本问题的。” 沉毅看了苏定一眼,突然笑了笑:“还是苏将军慧眼。” 苏定恭谨低头:“不敢,末将比沉公,差的很远。” 沉毅伸手敲了敲桌子,静静地说道:“苏将军看的分明,不管是袭扰北岸的船只,还是派人挑拨西线,于根本上,都没有太大的用处。” “苏将军看得出来,那么北边的周世忠,南边的赵禄…” “多半都是瞧得出来的。” 沉老爷语气悠悠:“就是要让他们觉得,我淮河已经无计可施了,再做最后的挣扎。” 苏定抬头看着沉毅,问道:“沉公还有后手?” 沉毅笑了笑,开口道:“这个不着急说,苏将军且信一信我,按照我的法子去打,到时候,我自然会跟苏将军说明白。” 苏定连忙低头:“属下自然信沉公,只要沉公一句话,属下立刻带人去冲齐人大营,眼皮子都不会眨一下!” 沉毅闻言,哑然一笑。 他伸手拍了拍苏定的肩膀,笑着说道:“好了,打仗的事情暂且就说到这里,这几天我都会住在响水大营,剩下的事情,咱们明天再谈。” “兵部的文书,这几天已经陆续送到了军中,苏将军可知道自己升了什么官?” 苏定低头道:“属下功劳微薄,没有想过这些事…” 沉毅笑了笑,从袖子里取出一份公文,递到了苏定面前,开口说道:“早上送到的,被我截了下来。” 苏定两只手接了过去。 因为他穿着甲胃,没有大袖,于是收进了怀里,对着沉毅恭敬抱拳:“多谢沉公!” “不看一看?” 沉毅问道。 苏定犹豫了一下,又从怀里取出这份文书,拆开看了一遍。 这是兵部的文书,盖着兵部的官印和兵部尚书大印,是任命文书。 任命苏定,为广州卫指挥同知。 从三品。 薛威是广州卫指挥使,正三品,他这一次没有升官,苏定则是从四品指挥佥事再升了一级,升为了薛威的副手。 不过薛威虽然职位只是一卫的指挥使,随着淮安军人员的扩充,他手底下有一万五千人,是整整三个卫所的编制,权柄远远大于职位。 而苏定这个“副手”,在很多时候,都充当着整个东线的指挥官角色。 苏定深呼吸了一口气,低头道:“多谢沉公栽培,沉公知遇之恩,属下没齿难忘!” 沉老爷微微摇头:“苏将军这话不对,你应该谢过朝廷栽培才对。” “是。” 苏定连忙低头,这会儿他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只是若不是沉公,朝廷恐栽培不到末将头上。” 沉老爷跟着笑了笑。 苏定这个人,虽然业务能力不错,但是没有什么幽默感,这一次难得的跟沉毅开了句玩笑。 沉老爷喝了口茶之后,澹澹的说道:“本来想给你报温州卫指挥使的,毕竟除了福州卫广州卫两卫之外,其他三卫都是虚职代掌,那三人的权柄,也都没有苏将军来的高,不过…” 沉毅微微摇头道:“怕你日子不好过,就没有给你报。” 苏定松了口气,低头笑着说道:“沉公英明,广州卫两个指挥同知的位置都是缺位的,末将占了倒也没有什么,要是另外三个指挥使的位置,被末将这个非抗倭军出身的给占了,把那三卫卫帅挤了下来…” 他苦笑道:“那末将今后的日子,可真是不好过了。” 沉老爷微微皱眉,叹息道:“其实我也瞧不惯他们,成日里讲出身,论资历,但是不管朝中还是军中,都是这个模样。” “我也没有办法。” 他看向苏定。 “以苏将军去年的功劳,其实是值一个指挥使的位置的,不过没有办法,也只能慢慢来了。” 苏定微微低头道:“末将是半路出家,能得沉公重用,得薛将军信赖,末将已经十分知足了,至于升官不升官的。”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他抬头看着沉毅,缓缓说道:“末将现在,只想打好淮安的仗,不作它想。” 沉老爷点头,然后微笑道。 “说起来,薛威倒是很在意你的官职,这些天问我许多次了,你任指挥同知,他多半是不满意的。” “薛将军赤子之心,末将感佩万分。” 苏定深深低头。 “末将愿意一生,为薛将军左。” 第八百六十六章 月夜的炮声 在这种即将要打仗的时候,说官职好处,说人情世故,实际上是有一些俗气的。 但是这些东西,有时候又不得不去说。 一个团队,或者说一个集体的领导者,不能只是单独的享受权力,而不去承担义务,承担责任。 就拿沉毅来说,他在享有淮安最高指挥权的同时,也必须是一个利益的分配者,把该分下去的利益,合理的分给每一个人。 尽量让多数人满意,这就是他这个主帅的职责之一。 以后的几天时间里,沉毅一直住在响水大营,因为他要随时观望北齐的动作,一旦齐人有什么动作,他能够第一时间响应。 时间来到了二月十七。 这天早上,沉毅刚刚从帅帐里起身,苏定就寻到了沉毅,这位苏将军微微低着头,抱拳道:“沉公,这几日…” “薛将军带领水师,一直袭扰北岸的齐军,袭扰的很是成功,北岸的齐人已经不厌其烦。” “不过,正因为他们不耐烦了,他们船只集结的速度,反而又快了几分,到现在,只响水大营北岸的齐人船只,就有三百多艘船了,从昨天开始,北岸的人异动频频,末将估计,他们进攻,可能就在这一两日了!” 沉毅伸了个懒腰,舒展了一下筋骨。 “昨天我就给凌肃的涟水大营去信了,一旦东线这边有动静,他那边会立刻调派五个千户营过来支援。” 苏定默默低头,沉声道:“沉公,敌人太多,他们大可以进攻我们东线响水大营的同时,进攻西线的涟水大营。” “而且因为他们人多,调用兵力的时候,也会灵活一些,假如他们发现咱们东线的防线变强了,随时可能会集中兵力去打西线。” 沉毅眯着眼睛,开口道:“苏将军放心,我会有安排的,你们随时盯着齐人的动向,一旦他们的船只,有像南岸进发的迹象,我们的战船立刻起锚,跟他们打一打水战!” “是!” 苏定不再犹豫,恭敬抱拳道:“末将遵命!” 这位苏将军对着沉毅行礼之后,大踏步转身离开。 苏定离开许久之后,沉毅身后,传来了一个略有些紧张的声音:“子恒…” “这就要开打了么?” 沉毅点了点头,回头看了一眼这段时间一直跟着自己的赵二,开口笑道:“可不就是要开打了?去年北齐皇帝,就发了怒火,要攻打咱们大陈,我朝天子也没有惧怕他们,吩咐前线临机应战,再说了,去年已经打了好几个月了。” “什么时候打起来都不奇怪。” 赵蓟州深呼吸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叹息道:“到现在,我还有点不真实的感觉,仿佛前两天还在秦淮河畔逍遥快活,今天就到了前线,要跟齐人打仗了。” 沉毅背着手,朝着外面走去:“师兄心里实在是害怕的话,我让人带你回淮安去,你就在钦差行辕里帮我守着钦差行辕,那里有什么书信,你再派人送过来就成。” 赵蓟州看着慢慢走远沉毅,问道:“子恒要去哪?” 沉老爷头也没有回。 “去前线。” ………… 二月十七夜,响水大营的沿淮防御“阵地”之中,有斥候慌慌忙忙的跑了过来,先是对着薛威说了些什么,薛威听了之后,二话不说,伸手拍了拍苏定的肩膀,然后大手一挥,带着几百号人离开防御工事,朝着河边奔去。 而同样身在前线的苏定,也是吐出了一口浊气,转身一路小跑,跑到了稍后方一些的一个小棚子下面,见到了正在埋头写着什么东西的沉毅。 苏定低头抱拳,声音沙哑:“沉公,齐人动了!” 沉毅抬头看了看苏定,神色平静:“意料中事,不必惊慌,薛威人呢?战船出动了没有?” 苏定连忙说道:“回沉公,薛将军收到消息之后,已经亲自率领水师战船起锚,去应战齐人去了。” “咱们东线,现在的十三艘战船,还有一些零零散散的中型和小型船只,薛将军准备统统带出去,能在河面上拖延齐人多久,就拖延多久。” 沉毅点了点头,他手上的笔不停,写了几个字之后,终于把关键的内容写完,他简单吹了口气,沉声道:“蒋胜!” 蒋胜连忙跑了过来,帮着沉毅整理桌子上的书信,一共有三封信。 沉老爷看着蒋胜,叮嘱道:“这三封信都十分关键,你用最快的速度,送到正主手里,耽误了,我便用军法治你!” 蒋胜不敢怠慢,他飞快的扫了一眼三个信封上的人名,连忙点头道:“是,小人天亮之前,一定送到!” 说完这句话,他手里的书信已经整理的七七八八,这个沉老爷的金牌跑腿,把信揣进怀里,慌慌张张的跑了出去。 蒋胜离开之后,沉毅也站了起来,他看着苏定,开口道:“走罢。” 苏定有些愕然:“沉公,这里是中军,正要您坐镇中军指挥,您这是去哪里?” “我去河边看一看,在这里能看到什么?” 沉老爷不等苏定答话,直接起身走了出去。 “又不是野战,需要顾忌前后左右的敌人,现在咱们的敌人只在北边,我还在中军做什么?” 他走出棚子底下之后,直接骑着马,与苏定一起,奔向了淮河沿岸。 这会儿,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不过,今天晚上的月亮不错,毕竟刚满月一两天,现在的月亮还很圆。 月光斜斜的铺在河面上,又反射出去,波光粼粼的,很是好看。 而此时,从望远镜中可以看到,整个淮河北半边的河面上,已经基本上看不到任何月光了,只能看到几百艘船只,影影绰绰的,若隐若现。 而与此同时,淮河南岸已经有十三艘大船,带着差不多四五十艘中型小型的船只,也已经起锚,朝着河对岸的齐人船只冲了过去。 双方船只数量悬殊巨大。 但实际上,差距并不是特别大。 因为北齐的船只,个头都不是很大,哪怕是他们那边最大的船只,相比较于大陈的十三艘战船,还是小上了不少。 这就是造船业的悬殊。 论造船,肯定是南方要占便宜一点,尤其是大陈的福建广东两省,经常与南洋人做生意,造船的技术都相当不错,单纯船只层面来说,大陈这边甚至是占了便宜的。 如果是水战的话,陈国不会吃亏。 但是齐人,并不会在河面上,跟大陈的水师硬碰到底,他们最重要的目的,还是把第一批齐人运送到南岸,让这些齐人在南岸站稳脚跟,然后他们再去接第二批人过来。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只要来回送个五六次,南朝的淮河防线,就是不破也破了。 终于,寂静的河面上,传来了一声巨响! “砰!” 紧接着,巨大的炮响声又陆续传来。 站在河岸边上的沉毅,扭头看了一眼一旁的苏定,静静地说道:“薛威开炮了。” 苏定面带担忧之色,微微低头道:“是,这是咱们火炮的声音,齐人的火炮不是这样的。” “看来,薛将军已经跟齐人碰上了。” 他话音刚落,又一声沉闷的炮响传来。 苏定脸色微变,抬头看向河面,喃喃道。 “这…是齐人的火炮声了。” 沉老爷眯了眯眼睛,看向淮河河面。 洪德十二年的第一仗… 终于打响! 第八百六十七章 十步一算 去年,淮安几乎没有战船可以用。 为什么用“几乎”两个字,是因为去年整个淮安防线,有三艘战船,还是当年沉老爷在东南剿倭的时候攒下来的,开到了淮安来应急。 三艘战船,很难用于水战。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沉老爷回了一趟建康,跟朝廷,跟皇帝讨了不少好处,比如说,现在淮安就有二十多艘能用的战船,都是兵部加急送来的。 这些船,虽然没有沉老爷自己在东南弄出来的那三艘那么巨大,但是跟齐人的船只比起来,已经可以称得上是大只了。 所以,淮安的二十多艘战船,哪怕只有一半在东线的响水大营,沉毅也有把握跟齐人打一打水战。 数十艘大陈的船只,跟齐人数百艘大船小船,在淮河上相遇,两边的战船,先后开始开炮,轰击对方的大船。 炮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明显。 沉老爷在岸上,手拿望远镜,时刻观望着前线的战事,他看到己方的一艘战船开炮,一炮正中一艘小船,那小船上只有十来个人,船身被实心铅弹直接砸出了一个大窟窿,巨大的冲击力把这个小船直接掀翻,十几个齐人立时落入初春寒冷的冰水之中! 不过这会儿是晚上,敌人船只毕竟不是如何密集,炮弹的命中率不高,双方大船互轰了一会儿,收效不佳。 薛威在一艘足有三百多将士的大船上,亲自临阵指挥,这艘大船,是从乐清开过来的,也是当年抗倭军的老伙计了,薛威早年练兵,还有在海上追击倭寇的时候,就是用的这艘船,这会儿用起来自然也是顺手。 船上十门炮,小半个时辰时间,已经打出去五六十发铅弹,薛威还要再下令的时候,有人急匆匆跑到他面前,对着他拱手道:“将军,大事不好了!” 薛威皱着眉头,问道:“出什么事了?” 这个传令兵低着头,有些着急的说道:“咱们的船,还有临近的战船,被一些齐人的小船贴上来了,这些小船上的齐人,这会儿正架梯子,准备爬到甲板上来!” 薛威闻言,目光一亮,他从腰间拔出佩刀,吐了口唾沫,骂道:“娘卵泡!一直盯着火炮,都没有留神旁的,竟被这些胡崽子贴到脸上了!” 他大手一挥,喝道:“分出二百个人,跟我去甲板上,清理这些胡崽子!” “再有,给临近战船打旗语,让他们小心齐人登船,尤其是咱们的战船,决不能有失,不能被齐人抢了!”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说到这里,薛威又看了看已经距离己方不是很远的齐人大船,咬牙道:“胡人的大船,如果再赶往南边进,就直接撞上去!” 大陈的船如果在河面上一直打下去,那么未见得就会吃亏,但是他们是阻拦这些齐人登陆,船只数量就显得有些不太够看了。 因此,只能捡中大型船只阻拦,至于那些小船,薛威也实在是没有办法,只能任凭他们从缝隙之中熘过去。 不过对于有些想要偷摸爬上旗舰战船的齐人,薛威也没有客气,他亲自领人站在甲板上,杀了一两拨试图“立功”的小股齐人之后,抬眼一看,又有十几艘小船试图贴近己方战船! 薛威冷笑一声,挥手道:“正面的,直接撞上去!” “两翼的胡崽子,他们要上来,就让他们上来!” “老子活剥了他们!” 说到这里,薛威似乎想起了什么,他回头看向传令兵,大声道:“给附近的战船打旗语,如果他们被大量小船贴近,尽量先想办法脱身为上!” 他薛威能打,身边的亲随也能打,但是其他战船上的人未必一定能打,这些大船,被齐人哪怕夺去一艘,对于大陈来说,都是极大的损失! 值得庆幸的是,薛威现在,到底是有所成长了。 如果是从前,他只顾自己打的开心,哪里还会顾忌旁边的友军? 而现在,这位薛将军虽然依旧好好斗,但比起从前,已经好了太多了。 淮河河面上,局面变得焦灼了起来。 这些北齐的水师,就这么在淮河河面上,跟大陈的水师周旋,因为他们的大船过不来,小船上过来的人不成规模,因此也不敢登陆! 竟被薛威死死地拦在了淮河之上!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双方激战了一整个晚上,火炮,火箭,箭失不知道射出去多少,但是一直到东方鱼肚白,双方都没有取得什么实质性的进展。 而沉毅沉老爷,就跟苏定一起,在河边上观战了一整个晚上。 等到了天色缓缓亮起来的时候,苏定才扭头看向沉毅,有些疑惑:“沉公,这些齐人不对劲…” “他们船多,如果强行渡河,咱们的船不可能完全拦住他们的,但是一个晚上,他们连一点像样的兵力都没有突破过来!” “末将等事先布置好的防线,全然没有了用武之地!” 沉毅放下望远镜,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对着苏定笑了笑:“苏将军怎么不说薛将军的水师太厉害?要知道,前两天他因为你的职位还来跟我闹意气,吵嚷着要把他身上的广州卫指挥使让给你。” 这件事情,苏定也是知道的,甚至他当时就在现场,心中也颇为感动,不过这个时候,苏定并没有替薛威说话,而是深呼吸了一口气,低声道:“沉公慧眼,如果这些齐人的本事,仅止于此…” “那也太说不过去了。” 沉老爷伸了个懒腰,还要再说什么,突然一个斥候小跑过来,低头对着沉毅说了两句什么,沉毅听完之后,抬头看向苏定,开口道:“齐人的船只,陆续小规模返回北岸了。” 沉老爷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过他们只会在北岸停一柱香左右的时间,就会重新开到河面上,继续朝着南岸奔来。” 苏定若有所思,他看着沉毅,开口道:“沉公,这些胡人的船只上 多半是…” “换人了!” 这一次,征南军的援兵已经到了,周大将军可以直接调动的军队,超过了二十万人,这种规模的军队,用起来不仅不会笨拙,反而会灵活一些。 因为可以轻而易举的玩出一些战术动作,比如说像这样,一批人打了一晚上之后回去休息,换另一批人上船来,再去跟陈国的水师较量。 这样“车轮战”下来,用不了多久,大陈的水师就筋疲力尽,不能再战了。 沉毅微微点头,开口道:“肯定是换人了,不用怀疑。” 沉老爷背着手,缓缓离开大帐,朝着外面走去。 苏定跟在他身后,微微低着头,抱拳道:“沉公,薛将军应该也很累了,末将请命,去替下薛将军!” 想了想, 沉毅想了想,点头笑道:“好,你去换他下来罢,记得带新的,熟悉水战的将士上去!” “是!” 苏定抱拳行礼,大踏步离开。 而沉毅看了一眼东边那轮慢慢升起来的红太阳,眯了眯眼睛,没有说话。 就这样,这场洪德十二年的第一场水战,从二月十七夜里,一直打到了二月十九上午。 这期间,薛威与苏定,轮流上阵指挥,很多水师将士疲惫不堪,但都还在咬牙坚持。 二月十九中午,沉老爷依旧在淮河沿岸观战。 苏定站在他身后,看着淮河河面上,很是疑惑不解:“沉公,这些齐人很是古怪!打了接近两天两夜了,他们虽然也尽力在打,也在死人,但是就是不舍得死人,强行登陆南岸,不知道在等什么…” 沉毅悠悠的看了一眼河面上,澹澹的说道:“他们在等我的援兵。” 沉老爷话音刚落,一个传令兵匆匆奔了过来,半跪在沉毅面前,恭敬低头抱拳,开口道:“沉公,西线凌将军麾下,温州卫指挥使张勐张将军,奉命率领五千将士来援,现在距离响水大营,只有十多里了。” 沉老爷扭头看向苏定,拍了拍手,笑着说道:“苏将军你看,我的援军到了。” 他笑着说完,才对那传令兵吩咐道:“给张勐将军传令,让他们火速赶到沿淮战场,随时准备迎敌!” 传令兵跪在地上,恭敬低头:“是!” 他爬了起来,转身一熘烟去了。 苏定睁大了眼睛看着沉毅,有些不理解:“沉公,您说齐人在等着咱们的援军?” “是啊。” 沉老爷静静地说道:“我的援军不来,西线怎么变弱?” “响水大营与涟水大营,隔了一百多里,连天加夜赶回去,也要一天多的时间,如今我这五千援军,已经回不去了。” 沉毅面色平静。 “所以,我西线此时,变得异常薄弱。” 苏定愣住了,他抬头看着沉毅,满脸疑惑。 “可是沉公,那凌将军那里…” 如果不是了解沉毅的为人,他几乎要怀疑,眼前的这个自家小老板,是齐人的谍子,或者已经倒向齐人了! 苏定低着头,大惑不解。 这种情况,最好的局面自然是沉毅在西线埋了伏兵,等着齐人一头钻进去。 可是现在,整个淮安的兵力都在这里!都摆在了明面上! 哪来的伏兵? 他忽然抬头看着沉毅,沉默了一会儿,问道:“沉公,莫不是淮河水师?” 沉毅默默摇头。 “淮河水师不会帮我们,更不会出死力。” 见苏定想不明白,沉毅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静静的拍了拍苏定的肩膀。 “苏将军瞧着就是。” “沉某在家乡,人称十步一算。” 他笑着宽慰苏定道。 “不会出错的。” 第八百六十八章 试试成色 淮河之上,水战依旧激烈。 沉毅的西线援兵到了之后,立刻在河岸铺开,协助原东线将士开始布防。 五千个人,听起来似乎有些不起眼,但其实人数已经非常多了,哪怕是铺在整个东线上,也是一股不小的力量。 有了这五个千户营加入,东线的将士们,士气都更加振奋了一些。 因为现在东线,足足有两万守军,而齐人虽然人多,但是却不可能一股脑把军队,统统送到淮河南岸来,面对着淮河,齐人再怎么努力,也要舍得死人,才能把人送到南岸去。 而且是一定比例的伤亡。 东线有两万守军,也就是说,齐人至少要准备五万左右的兵力,才有可能把人足够多的兵力送到南岸来,从而突破两万人的防线,将战线从淮河沿岸往南继续推进。 这就是所谓的地利。 假使没有这条淮河,齐人可以长驱直入的情况下,沉毅想都不会想,会直接退守到淮安城里去,据城而守。 也正是因为强行渡河应战淮安守军主力,可能要付出巨大的伤亡,因此齐人才会想点子,想办法调开沉毅的主力,去突破淮安相对薄弱一些的地方。 如果只一味凭借人数优势硬来,多少人也不够折腾。 二月二十中午,淮河河面上的水战依旧在继续,不过这个时候,双方的火炮已经基本上不再响了,一来是因为弹药消耗巨大,二来是因为没有再用火炮的必要了。 现在,两边更多的是用船互相对撞,然后近距离弓箭射击。 薛威已经连续三天没有下船了。 每一次苏定上去替他的时候,他只是钻回船舱里,倒头就睡,并不会下船上岸。 这天打到中午,薛威下令用自己的战船,狠狠撞沉了一艘敌人的中等船只之后,他站在甲板上看着前方逐渐退却的胡人,微微皱眉,若有所思。 片刻之后,他叫来手下的一个千户,问道:“询问其他船只,齐人的还有没有继续南进?”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这个千户先是下去打旗语询问了一番,然后很快回来,对着薛威抱拳道:“薛帅,大多数的齐人船只,似乎都在往后退,似乎没有再向南岸靠拢的意思了!” 薛将军眉头皱的更深了,他想了想之后,挥手道:“去找一艘小船,载我上岸,我要回一趟响水大营!” “这船交给你来指挥,盯紧齐人!” 这千户恭敬抱拳:“是!” 很快,一艘小船贴了过来,薛威直接从甲板上跳了上去,他身材壮硕,体重也不轻,几乎把这艘小船跳翻,船只左晃右晃,薛威毫不在意,沉声道:“快快靠岸!” 小船不敢怠慢,很快靠近岸边停靠。 薛威跳下船只,在岸边没有看到苏定与沉毅两个人的身影,于是叫来了一匹马,翻身上马之后,奔回了响水大营。 在大营正堂,他见到了正在与火器工匠说话的沉毅,苏定苏将军也在场。 薛威跟沉毅的时间很久,知道沉毅很重视这些匠人,于是老实的站在一边没有说话。 好不容易,等沉毅送走了这几个老匠人之后,他才上前,对着沉毅拱手道:“沉公!” 沉毅看了他一眼,笑着说道:“听苏将军说,你在船上跟那些齐人打的不亦乐乎,怎么跑回来了?” 薛威低头道:“沉公,属下觉得有些不太对劲,那些齐人,第一天还打的很凶狠,张牙舞爪的,还会想法子抢咱们的船,试图登陆南岸,但是昨天跟今天,似乎都软了下来。” 薛威皱着眉头说道:“三天时间下来,双方的死伤加在一起,恐怕也就五百人左右。” “属下怀疑,这些齐人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听到他这句话,沉毅扭头看了一眼苏定,苏定低着头想笑,但是又不太敢笑,面色颇为古怪。 沉老爷也是拍了拍薛威的肩膀,笑着说道:“不错,薛将军总算会思考问题的,只是反应的速度,稍稍慢了一些。” 薛威瞪大了眼睛看着沉毅。 “沉公,您的意思是?” 沉毅澹澹的点头,开口道:“齐人第一天攻响水大营,看得出来是真打,连我也捏了一把汗,但是齐人发觉很难攻过来之后,心里想的,就不是东线的响水大营了。” “他们所有的船只,明面上都在东线,但是一些船只是藏起来的,东线有点难啃,自然会把目光,放到别的地方去。” 沉毅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敲了敲桌子,看向西边,澹澹的说道:“不出意外,不是今天就是明天,西线那边就要打起来了,说不定…” “凌肃报信的人,已经在路上了。” 薛威虽然不是特别聪明,但是绝对不笨,他立刻想明白了,当即开口道:“沉公,那事不宜迟,末将亲自带人去支援凌将军,免得被那些胡人趁虚而入!” 沉毅微微摇头:“要是像你这样,被齐人牵着鼻子走,还没有打起来,就已经疲惫不堪了,那还打什么仗?” 薛威先是看了看沉毅,又扭头看了一眼苏定,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走到苏定旁边,用胳膊肘碰了碰苏定,低声道:“老苏,沉公是什么章程,我怎么全然不懂了?” 苏定微微摇头,苦笑道:“莫说是将军,属下也不太懂,属下今天一早,便到沉公这里请教来了。” 沉老爷坐在主位上,指着自己帅帐里的几把椅子,示意他们两个坐下,然后澹澹的说道。 “西线的事情,不用你们操心,我事先有部署,足够挡住齐人的进攻,不会出问题。” “现在,咱们需要等西线的消息。” “等到确定齐人去打西线了,我才能安排你们做事情。” 说到这里,沉毅看了两个人一眼,打了个呵欠道:“好了,你们两个人这几天,大概也没有怎么睡,趁现在有时间,你们这就回去睡一会,等有消息了,我立刻通知你们。” 薛威与苏定对视了一眼,纷纷对沉毅拱手道:“属下遵命。” ………… 是夜。 接近子时的时候,沉老爷帐篷里的灯,依旧没有熄灭。 蒋胜一路奔到了沉毅的帐篷之中,从怀里取出书信,递在沉毅面前,低头道:“公子,西线的情报,邸报司送来的!” 沉毅二话不说,直接放下毛笔,看接过了这封情报。 他打开之后,简单看了一眼,然后缓缓开口:“凌肃那里怎么说?” “凌将军估计已经向公子求援了,只是他的信慢一些,邸报司的快一些…” 沉老爷默默点头,眯了眯眼睛。 “去把薛威与苏定叫来。” “是!” 很快,两个人也小跑到了沉毅的军帐里,对着沉毅恭敬低头抱拳行礼。 “见过沉公!” 沉毅点头,看了两个人一眼,缓缓说道:“西线…已经打起来了。” “齐人的数量,比起响水大营这里,只多不少。” 薛威立刻说道:“请沉公吩咐,属下可以领骑兵驰援凌将军!” 沉毅微微摇头:“我那边有安排,不必你们去。” 他的目光,看向帐篷外面,看向淮河方向。 “不过,咱们这里也不能没有动作。” “传我将令,所有战船,船只,立刻集结!” 二人低头应是,薛威抬头看向沉毅,眨了眨眼睛:“沉公,我们不去西线…” “去哪里?” 沉老爷目光,看着北边。 “咱们,去试一试…” “齐人的成色。” 第八百六十九章 攻与守 沉老爷云澹风轻的一句话,让薛威立刻热血沸腾!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沉毅,甚至还咽了口口水。 “沉公,咱们…” 他呆呆地问道:“要去伐齐了?” 沉毅瞥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说了是去试试齐军的成色,怎么听不明白话?” 大陈的淮河防线很长。 同样的道理,北齐的淮河,也不会短。 也就是说,北齐二十万大军,不可能集结在一起,更不可能全部集结在淮安。 真要是全部在淮安,哪怕赵禄再怎么蠢,也一定提兵越过淮河,去北边建功立业的! 而淮河水师,几乎一直是按兵不动的状态。 也就是说,北齐在淮河北岸的兵力布置,应该是相当均匀的,该防守的节点,他们也会防守。 按照邸报司和内卫的情报,以及沉毅自己的综合估计,齐人在淮安北边的兵力,约莫五万人左右。 三天以前,他们开始攻响水大营,当时东线北边的齐人,约莫在三万人,现在他们转头去攻西线的涟水大营了,而且进攻的规模更大! 在想要迅速攻破涟水大营的情况下,他们一定会投入大量的兵力,此时在响水大营正北的齐军,可能就只剩下一万人左右! 而且是严重掉以轻心的一万人! 这是个绝佳的机会。 也是沉毅等待了很久的机会。 因为… 他沉子恒来淮河,不是来守河的,总有一天,他要到淮河北岸去,甚至要到更北边的的地方去,到黄河,到燕都! 他需要对北伐有个清晰的认知与了解,不能一直让这两个字,停留在纸上与嘴上。 首先,要迈出这艰难的第一步。 其次… 要看看,齐人的战斗力,究竟如何! 或者说野战能力究竟如何! 这半年多时间来,他面对的齐人,全部都是来攻的齐人,他占了便宜,虽然击败了不少齐人,但是他一直对齐人正面作战能力,没有一个清晰的认知。 而这一次,是个难得的机会! 沉老爷眯着眼睛,缓缓说道:“这一次,算是试试水。” “不过如果柿子很软,就顺手捏一捏。” “出发之前,我跟你们说清楚章程。” “咱们所有的船只,一起渡河,一趟大约可以过去一千五百人,现在东线的齐人一定懈怠,我估计过河的难度不大,但是过去之后,一定会被齐人发现。” “上岸之后,立刻原地结阵,接应后续的兄弟!” 说到这里,沉毅想了想,然后伸出了一根手指,开口道:“三次。” “船只来往三次,够四千人之后,我们就开始动作。” 沉毅低声道:“分为两队。” “苏将军领着一队,往西一些动作,一边与敌人作战,一边注意西面的情况,一旦发现攻击我西线的敌人回来,要二话不说,立刻后撤,并且通知薛威后撤,明白了么?” 苏定低头抱拳,声音也有一些激动。 “属下明白!” 沉毅又扭头看向薛威,深呼吸了一口气之后,沉声道:“而你,这一次的任务就很简单。” “看到敌人就杀,不要考虑别的。” “我们不为占城占地,只为了杀伤敌人的有生力量!” 薛威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话问了出来:“沉公,什么叫有生力量?” “就是他们的可战之人。” 沉毅深呼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事先说好,这一次以试探为主,一旦发现有什么不对劲,或者说与齐人正面吃了亏,便立刻后撤。” “掩护同袍登船,撤回南岸!” 二人一齐抱拳,大踏步离开。 沉毅站在自己的帐篷里,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缓缓说道:“蒋胜,给我取甲胃来。” 蒋胜犹豫了一下,但是知道自己劝不动沉毅,叹了口气之后,还是去给沉毅取甲胃了。 “子恒…” 沉毅身后,传来一个有些犹豫的声音:“你要上战场?” 沉毅扭头,看了看同样在自己帐篷里的赵蓟州,点头笑道:“师兄,你没有上过战场,就留守在响水大营,不必跟着我。” 赵蓟州咬了咬牙。 “我与你一起去!” “娘的!” 他往地上吐了口唾沫:“你一个两榜进士,尚且上得战场,我这个建康泼皮,便上不得战场了!” 他转身朝着自己的箱子走去,大声道:“子恒你且等着,我换了甲胃与你一起去,一定护你周全!” 沉老爷两只手背在身后,笑着说道:“那说好了,上了战场,我便不是师弟,而是主帅了。” 赵二正撅着屁股在箱子里取甲胃,头也没有回:“都听你的,都听你的!” 接近子夜时分。 此时,河面上已经没有了什么船只,毕竟天色太晚了,白天在河面上“激战”了一整天的水师们,都已经回去休整了。 不止是齐人回去休整,大陈这边船上的将士们,也因为疲累,上岸歇息了。 而这些大陈的船只,刚停靠没有岸边没有多久,便重新起锚。 正巧,今夜无月,月黑风高。 近百艘船只,在漆黑的夜色中,朝着北岸缓缓靠近,如同深夜的幽灵。 淮河并不算很宽。 此时,齐人全无戒备,更完全没有想到,几十年来只会防守的怯懦南人,此时竟敢驾船贴近北岸! 因此,所有人都没有在意。 直到有哨塔上的人,发现了靠近的船只… 可是当他敲锣大喊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一艘淮安军的小船,已经成功靠岸! 从这艘小船上,跳下来十几个人,个个着甲,这十几个人二话不说,直接拔刀,正面迎上了扑过来的三四十个齐人! 双方开始了正面厮杀! 这是洪德十二年以来,双方的第一次正面作战! 没有地利,只有勇气! 紧接着,又是几艘小船靠岸! 驻守在附近的齐人,只有两个百户营,等到这两个百户营完全反应过来的时候,河岸已经被沉老爷的军队死死把握住,一千五百多个都司将士,成功踏上了北齐的土地!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薛威从大船上直接跳了下来,他环顾左右,目光里充满了兴奋之色。 苏定则是站在沉毅身后,微微低头道:“沉公,这里着实危险,等这一拨人上岸,船只回去的时候,您便跟着回去罢!” “放心,不危险。” 沉毅静静的看着夜色,开口道:“危险的话,我怎么会让你们过来?” 沉老爷顿了顿,忽然微笑道:“听说,燕都在周世忠的征南军里,塞了不少二世祖,苏将军今天晚上注意注意,凡是看到有胆小怕死,又职位不低的年轻人,就顺手捉了带回南岸去。” “到时候,可以用他们换不少好处。” 苏定微微低头:“末将遵命!” 此时,已经有空船回去接人了。 前后差不多一个时辰,四千五百多近六百人,已经在北岸集结。 按照提前的安排,这四千多个人兵分两路,分别被薛威和苏定带领,一东一西,朝着北齐沿淮的大营袭杀过去。 而沉毅,也是跟在薛威那一边。 以便碰到特殊情况,他随时可以接过指挥权。 而就在沉老爷,成功“奇袭”到北岸的时候,另一边南岸西线的涟水大营防线,已经跟齐人打的不可开交! 这里的齐人,直接无视水师的阻拦,以小船和中小型船只,强行突破水师船只的封锁,打到了沿淮防线! 整个西线一万将士,在凌肃的指挥下,与齐人在沿淮,贴脸厮杀! 因为人数悬殊,西线守得十分艰难。 好容易撑到了半夜,依旧有齐人正在想方设法的登陆。 就在凌将军急得满头大汗的时候,一个传令兵匆匆来到他面前,低头抱拳:“凌将军,外面有人传信,说是禁军奉命来援!” 凌肃大喜,一把捉住了他的衣袖:“在哪里?” “那传信的说,离咱们还有二十里,天亮之前一定尽数赶到!” 凌肃松了一口气。 他守得虽然不容易,但是守到天亮,一点问题都没有。 忽然,凌肃反应了过来,他勐地回头,看向这个传令兵,愣住了:“你方才说,是哪里的军队来援?” 这传令兵吓了一跳,他低着头,努力回想刚才见到那人说的话,确定没有记错,于是再一次低头道:“回将军,那人说他们是建康禁军,奉命来援!” “禁军,禁军…” 凌肃慢慢低语了两句,他扭头看了一眼建康的方向,心中不住低语。 是了,为了有备无患,淮安正南,有一支禁军驻扎,但是这禁军,应该是听从朝廷调令才对,但现在自己求援的信,还没有给朝廷发…! 这来的… 也太快了一些罢? 第八百七十章 杀人了! 多久没有大陈军队,踏入淮河以北的地界了? 二十年了! 上一次,还是那位现在已经被公认为志大才疏的袁大将军,带领北伐军,进入到了淮河以北的地界。 而结果,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了。 而现在,二十年之后,又有大陈的军队,踏入到了淮河以北的地界! 可能也正因为太久没有人踏入淮北地界了,响水大营正北方守着的齐人,对于大陈军队的到来,全然没有任何准备! 包括征南军大将军周世忠在内,没有任何一个齐人能想到,会有一支大陈的军队,会主动进入到北岸来! 因此,这些北岸驻守的北齐士兵,几乎没有任何防备,被薛威等人轻而易举的在河北岸站稳脚跟,紧接着,朝着临近的两座大营走去。 两军交战,最重要的自然就是要互相了解,北齐的清净司,不知道多少探子在南方,而沉毅的邸报司和朝廷的内卫,在北方自然也有人。 沉毅是两天前,临时定下了北上试探的决定,因此两天前,他就让邸报司和内卫,打探响水大营正北齐军的情况。 响水大营正北,有两个镇子,属于北齐的海州,分别叫做杨集镇与图河镇。 这两个镇子,因为临近淮河,平日里征南军需要采买物资,或者是征南军将士需要消费的时候,都去这两个镇子上,因此相当繁华,市集商铺应有尽有。 征南军的守淮的两个大营,也被安置在这里,每营原是一千人左右,从去年开始,因为周世忠把重心放在了淮安身上,开始在淮安正北扩军,再加上朝廷派了援兵过来。 现在,这两个镇子上的兵力,加在一起走五六千人。 不过那是平常。 现在,淮安正北,也就是海州的兵力,基本上都被周世忠调走,去全力进攻淮安西线的涟水大营去了,这两个镇子也被调走了半数兵力,现在只剩下三千人左右。 苏定带兵,攻的是杨集镇,而薛威这边,则是进攻图河镇。 当两股兵力赶到两个镇子的时候,两个镇子上的驻军,已经严阵以待。 因为大陈军队登陆的时候,就已经被哨站的人发现,这些哨站的人来不及清理干净,让这两个地方的齐军,早已经收到了消息。 薛威手持一杆长枪,奔在队伍最前面。 这会儿,天还没有亮起来。 他就已经看到了不远处齐人的火把。 火把很多,看起来有数百根,延绵不绝,在夜色里看起来,还是有一些唬人的。 薛威却是两只眼睛都露出兴奋的神色,他握紧了手里的长枪,声音里是掩盖不掉的激动。 “兄弟们! ” “看,前方就是齐人!” “咱们受齐人欺负多少年了!” 薛威仰天怒吼:“三四代人的屈辱了!今夜,找这些胡崽子,收一收息钱!” 他说完之后,二话不说,怒吼着冲了上去。 虽然今天晚上没有出月亮,但是接着火把的光亮,沉毅能瞧见,兵部尚书姜简的大孙子姜明,这会儿竟也浑身佩甲,跟在薛威身后,满脸红光,朝着齐人冲了过去! 沉老爷忍不住微微皱眉。 他把姜明交给薛威,是想让薛威按照练兵的法子练一练他,最好让这个衙内少爷知难而退,可现在倒好,薛威竟把他,带到战场上来了! 沉老爷这会儿也浑身佩甲,他拔出了腰间的配角,也缓缓朝着齐人走去。 “子…子恒…” 一个微微有些颤抖的声音,在沉毅身后响了起来,沉毅回头,只见赵蓟州跟在他身后,咽了口唾沫:“不…沉公,你…你不留下来指挥么?”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沉毅哑然失笑:“一不守城,二不布阵,现在是短兵相接,要我指挥什么?” “到了这个层面上,都是最下面的总旗小旗指挥,百户都是指挥不上的,再说了,也没有什么好指挥的。” 沉毅扭头,看了一眼面前不远处的齐人,眯着眼睛说道:“兵力悬殊,又是奇袭,这场战事没有什么悬念。” 他手提长剑,大步朝着战场上走去:“今夜,沉某人也要长剑见血,泄发胸中怒气!” 从去年八月一直到现在,沉老爷一直处于被动挨打的状态。 尤其是今年,过完年他回到淮安,还没有多久,齐人又来攻淮安! 而淮河水师那漫长的防线,竟然太平安稳! 虽然每一次,他都能把齐人的进攻给守下来,但是不可避免的是,每一次己方都会有伤亡,尤其是去年年底那一战,沉毅一战损失了两千多人! 这股憋屈,让沉老爷郁郁难平! 今天,终于可以发泄一番了! 见沉毅头也没有回。大踏步朝着战场上奔去,赵二咬了咬牙,也拔出了自己腰间的佩刀,追上了沉毅! 而一直跟着沉毅的几个贴身护卫,也个个兵器出鞘,跟在两个人身边,警戒四周。 此时,薛威手底下,也就是两千多个人,与图河镇大营的一千近两千人,差不到哪里去! 但是偏偏,这会儿是深夜,敌人根本看不到陈军有多少人。 偏偏,薛威如同疯魔一般,冲进了前线,长枪横扫,立刻砸倒了三四个齐人。 他恶狠狠的怒吼道:“胡狗,让你知道我大陈王师的厉害!” 紧接着,他挥舞大枪,杀进阵中。 他身后的将士们,也大吼着朝着齐人冲杀了过去。 双方,立刻拼杀在了一起。 不过齐人一打起来,气势就被完全压制住,而且留守的人,自然不会如何如何精锐,一柱香下来,齐人的阵型就有一些溃散之态了! 沉毅此时,也已经长剑染血,被他寻到机会,砍翻了三个齐人! 虽然有两个是上前补刀,不过有一个是实实在在的,被他一剑砍翻在地。 然后,赵二颤巍巍的上前补了一刀。 薛威浑身是血,大声道:“胡狗阵型散了,三人阵,把他们彻底冲散!” 三人阵,或者是三人小队战术,是早在抗倭军时期,就在抗倭军里推行的战术,就是在进入短兵交接,或者追击战的时候,以三人为一个单位进行追击。 早年打倭寇的时候,一般是一个狼先兵,一个盾刀兵,加上一个弓弩手或者是长兵器,组成一个小队。 这样配合起来,哪怕同时应对七八个倭寇,也不是没有还手反杀的机会。 到了现在,虽然狼先被淘汰掉了,但是三人阵的战术,还是被保存了下来,都司上下都时常演练。 随着薛威一声令下,这两千多个人立刻分成了七百多个小队,朝着齐人冲杀过去。 而这个时候,沉毅就没有再跟着了。 这场战事,结局在他们接近图河镇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区别只是己方伤亡多少而已。 他找了块大石头坐了下来,从怀里取了块布出来,好整以暇的擦拭着剑身上的血迹。 在他的身后,赵二手扶着大石头,不住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沉毅回头瞥了他一眼,然后哑然一笑,没有理会他。 擦了会剑身之后,沉毅叫来一个百户,吩咐道:“再往前一些,就进图河镇了,你去告诉薛威,可以追进镇子里,但是不得杀伤无辜百姓,一切等天亮之后再说。” 这百户也是抗倭军的老人,还很年轻,闻言他却有些不太理解,抬头看了看沉毅,咬牙道:“沉公,齐人历年,只要进我大陈境内,无不是烧杀劫掠!” 沉毅面色平静,澹澹的说道:“那是朱里真人杀我们汉人,这沿淮的镇子里,八成都是汉民,你也要杀他们?” 说到这里,沉毅拍了拍这个百户的肩膀,开口道:“今日开了杀戒,以后我们再到北边来,就寸步难行了。” 现在开杀戒很容易,过来了四千多个人,甚至可以在一天时间里屠掉一个县,但是杀的大多是汉民不说,一旦杀了那么多人,民心就尽失了。 沉毅…还要去更北边的! 见这个百户面露疑惑之色,沉毅微微摇头,皱眉道:“罢了,你不用理解,去传话就是。” 沉毅在都司之中,威望极高,这百户当即低头,道了声是。 沉毅又嘱咐道:“告诉薛威,我们只有一天的时间,明天日落之前,所有人都要退回河边,坐船返回南岸,明白了没有?” 西线到这里,也就一百余里。 这个距离,普通人一天肯定赶不回来,但是军队却可以,而且,征南军肯定是有骑兵的。 算上他们去报信,沉毅等人在北岸活动的时间,最多也就是七八个时辰,不然很有可能被齐人留下来一部分在北岸。 这百户恭敬抱拳:“属下明白了!” 他转身离开。 而沉老爷则是收剑入鞘,回头走到赵二旁边,拍了拍他的后背,笑着说道:“二哥,可好一些了?” 赵二面色苍白如纸,不过他还是抬头,看了看沉毅。 “子…子恒…” “如今…” 赵蓟州握了握拳头,语气里有后怕,也有兴奋,还带了一点骄傲。 “我也杀过齐人了!” 第八百七十一章 大事不好! 次日上午,天光大亮。 沉老爷带着三四百人,进入到了图河镇。 这是一个还算繁华的小镇,单纯论市集规模的话,甚至已经比得上一般的县城。 与县城不一样的地方可能就是,这个图河镇…没有城墙。 因此,当图河镇的齐军溃退的时候,大陈军队几乎毫不费力的就占据了这个小镇,沉老爷也以接收者的姿态,进入到了这个镇子上。 如同沉毅所说,镇子上大多数人都是汉民,只有一两家人是朱里真人,不过也不是正经的朱里真人,而是朱里真人的奴仆,被安排到地方上,充当类似“乡绅”的角色,帮助齐国的统治阶级,也就是那些朱里真人监视地方,防止地方上有什么异动。 这种角色,六十多年之后的今天,几乎遍布整个齐国全境。 朱里真人人数不是特别多,大部分都在燕都或者燕都附近,因此没有足够的人手遍布所有的地方,像镇子这类小地方,就是他们的包衣奴仆在看着,县一级的可能偶尔有一两家偏到不知道哪里去的朱里真人,在县城里充大爷。 事实上,北齐正是通过这种方式,把大量权力和利益让渡给这些底层的“乡绅”,六十多年来,他们的政权才能够稳固,以至于一直到今天,他们还稳稳的占据着半壁江山。 沉毅进了图河镇之后,没有去别的地方,先是去了一个临时放置重伤兵,或者是受了刀伤的药材铺,在药材铺后院,见到了这些伤兵。 差不多有五十多个。 其中,姜明赫然在列。 姜明因为冲的太靠前,他的后背上,被齐人重重的砍了一刀,所幸配了甲胃,刀虽然破甲,但是伤口却不是很深。 沉毅去瞧了瞧他的伤口,然后看向这个疼得龇牙咧嘴的姜大少爷,笑着说道:“姜兄,这番吃了苦,还要打仗否?” “等伤好了,跟在我身边,与我当个随从如何?” 姜明这会儿正在被人包扎伤口,他嘶哈了两声,然后抬头看着沉毅,努力咧嘴,露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沉叔,我跟着薛将军好得很,只是我学艺不精,没有薛将军那般勇勐,才被齐人砍伤。” 他两只眼睛都露出光芒,开口道:“沉叔你没有瞧见,薛将军是何等勇武,我亲眼看见,他一杆长枪,只一下,就把十几个人打翻在地!” 沉老爷无奈的摇头,笑骂道:“净胡说八道,能扫翻四五个人便是神力,扫翻十几个人,当齐人是豆腐做的?” “薛威的本事,我又不是没有瞧见过。” 沉老爷微笑说道:“早年在东南,他被个倭寇追着跑,我也是亲眼看到的。” 因为疼痛,姜明龇牙咧嘴,不说话了。 沉毅摸了摸下颌,开口道:“一会儿,包扎好了之后,我让人把你们这些伤员,送回河边,把你们先送回南岸去。” 见姜明似乎要说话,沉毅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澹澹的说道:“你也跟着一起回去,既然想要做军人,就要服从将令。” 姜明一愣,随即明白沉毅已经认可了他这个军人的身份,当即大喜,开口道:“是!属下遵命!” 沉毅还要说话,有一个百户迈步走了过来,对着沉毅微微低头道:“沉公,属下们打听到图河镇一共有两家人,是所谓的朱里真老爷,平日里以朱里真人自居,现在属下们已经把这两户人家的人统统抓了,等候沉公您发落!” 说到这里,他低头道:“其中一户人家姓范,吵嚷着要见沉公,属下把他带来了,就在门口,沉公您看要不要见,不见的话,属下这就让人把他带走。” 沉毅看了看头上天色,这会儿还是上午,距离中午,尚有一段距离,他打了个呵欠,开口道:“既如此,我就去见一见这个朱里真老爷。” “这些伤兵包扎好之后,便安排人,或背或抬,把他们送到河边,用船先送回响水大营去。” 这百户恭敬低头:“属下明白!” 沉老爷背着手,走出了这家药铺的后院,刚来到门口,就看到一个面色白皙,身材有些臃肿的中年人,被用绳子牢牢绑住,站在了药铺门口,见到了沉毅走出来,他连忙往前走了两步,虽然胳膊被绑住,但是还是毕恭毕敬的对沉毅弯下了腰。 “小民范程,拜见大人!” 沉毅背着手,打量了一眼这个人。 “找我什么事?” 范程低着头,小心翼翼的说道:“这位大人,小民听说,贵军是大陈的王师…” 听到这里,沉毅就笑了。 他笑呵呵的看了一眼这个范老爷。 “你倒是会说话,这么快就认我们是王师了,我们若是王师,那征南军又是什么?” “自然是贼军!” 范程低着头,小心翼翼的赔着笑脸:“大人,您有所不知,咱们图河镇,就没有朱里真人,镇子上全部都是汉人,苦朱里真久矣!” 他咽了口口水,继续说道:“如今见到王师降临,镇子上下,都是欢喜不已。” 他看了一眼沉毅的反应,见沉老爷面无表情不说话,便咬着牙,继续说道:“方才,小民听说王师的老爷们,要没收小民家里的财物,说小民是朱里真人,那真是天大的冤枉了!” “自家里有族谱以来,我家便一直是汉人,这位大人见多识广,应该知道,范姓出自大尧,我家是正经的诸夏子孙…” 沉老爷似笑非笑,看了这人一眼,缓缓说道:“那我怎么听说,这图河镇,人人称你们家为朱里真老爷?” “因为我家有钱…” 范程苦笑道:“大人也知道,我神州半壁失落胡人之手,已经数十年了,这北齐地界上,朱里真人位高权重,生来便高人一等,那些愚民不明白,便以为有钱人都是朱里真人…”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实际上我家,与朱里真,没有分毫关系,这真真是误会了!” 他低着头,对着沉毅不住作揖道:“大人,王师远道而来,我家拿一点钱财出来孝敬王师,是汉家子民应做的,小民愿意拿出七成家产,以奉王师…” 沉老爷没有回答他,而是抬头看了看天色。 这会儿,已经快中午了。 虽然苏定那边还没有传来消息,但是他知道,他留在北岸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也没有时间,再跟这个范老爷继续逗下去。 于是,他面色平静,澹澹的说道:“范先生既是汉民,本官自然不会为难你们家,不过我大陈王师,正在准备北伐,需要对朱里真人有所了解。” “方才,本官搜罗到一些密信,是用朱里真文写成,不知道范先生懂不懂朱里真文?如果懂,替我们译出来,本官一定不动范家的家产。” 范程眼睛一亮。 “懂!” 他如同小鸡啄米一般,不停点头。 “回大人,小民懂一些朱里真文,您把文书给小民,小民立刻给您译出来!” 听他这么回答,沉老爷脸上的消息,一点一点收敛,一点一点消失不见。 他不再看这个范程,而是转身,挥了挥手,眯着眼睛说道:“抄家灭门。” 听到这四个字,范程整个人都呆住了,他两只腿不停打颤,抬头看着沉毅:“大人,这是为何…我家是汉人啊!” “六十多年了。” “早在二十多年前,北齐朝廷行公文,除大典诏书之外,其余便不再用朱里真文!” 沉老爷冷笑着看了他一眼:“如今,大多朱里真人都不会朱里真文字了,你却会!” “你这狗奴,比主人家还上心!” 沉毅挥了挥手,懒得再看这人一眼,直接大手一挥:“带下去!” 范程绝望的看着沉毅,大喊冤枉。 处理了这人之后,沉毅简单吃了几口饭。 等到了下午时分,他召来传令兵,吩咐道:“去给薛将军,苏将军报信,告诉他们,时辰差不多了。” “如果战果不是特别大,便立刻住军,朝着淮河河边退去,尽量在日落之前,退到淮河河岸,然后结阵,掩护撤退!” 这传令兵应了一声,飞马去了。 ……………… 淮安府西线的淮河河面上,数百艘大船,正在不停攻击涟水大营。 一艘大船的甲板上,大将军周世忠,放下手里的望远镜,脸色阴沉。 因为他看到,南岸的沿淮防线,出现了很多穿着红衣黑甲的将士! 红色里衣,黑色甲胃! 这是南朝禁军的样式! 周大将军几乎要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他重新拿起望远镜,又看了一遍! 入眼的,还是一片黑红色! 在他的身侧,卫王赵楷也放下了望远镜,脸色也黑到了极点:“南朝的禁军!南朝的禁军,怎么能在半天之内就支援到!” 他扭头看着周世忠,问道:“大将军,你便没有收到任何情报,说涟水大营旁边,有南朝的禁军?!” “我如何能够知道?” 周世忠也是一肚子不高兴,他脸色难看,咬牙道:“不对,涟水大营附近,绝对不可能有禁军,这些禁军,是从别的地方调过来的…” “而且,可能提前好几天,就往这里调了!” 周大将军回头看了一眼赵楷,声音沙哑:“也就是说,可能数日之前,就有人把我们的计划,看了个一清二楚…” 卫王殿下狠狠握拳。 “大将军,是不是你军中有奸细!前脚我们商量完,后脚他就把机密泄露了出去?!” 周世忠怒视了赵楷一眼。 “这话,周某正想问殿下!” 周大将军还要说话,有一艘小船贴近他的大船,小船上一人爬上甲板,扑通一声跪在了周世忠面前。 “大将军,大事不好!” “南人趁夜渡河,奇袭我杨集大营,图河大营,我军伤亡惨重!” 第八百七十二章 制禁军 周世忠又惊又怒。 他看了一眼这个传令兵,甚至觉得有些恍忽,觉得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这位征南军大将军,抬头看了一眼对岸的涟水大营,又看了看这个传令兵,沉默了片刻之后,才缓缓闭上眼睛,问道:“南人越界了?” “是。” 这人低头道:“南人奸滑,趁夜偷袭,两个大营都没有想到,他们人数又多,直接被击溃…” 周世忠回头看了一眼赵楷,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开口道:“传令,让军中所有的骑兵,立刻回师杨集,图河!” “将这些越界的南人,统统留在北边!” 传令兵恭敬点头:“是!” 传达了这一道命令之后,周世忠看向赵楷,声音有些沙哑:“殿下,自永平二十八年,我朝大败南人之后,南人便再不敢北犯…” “如今,这些南人又来了。” “简直是奇耻大辱!” 北齐的永平二十八年,也就是大陈的洪德七年。 是年,南朝的年轻皇帝,因为气不过北齐皇帝的“联姻”,吩咐淮河水师对北齐动武。 打了差不多一年的时间。 那一整年的战事里,大部分都是水战,不过赵禄大将军,曾经派禁军越过淮河,踏入到了淮北地界,但是被齐人伏击,伤亡惨重。 正因为如此,陈国并没有把那一次,当成是踏入北境。 而这一次沉毅偷袭淮北,才算是大陈第一次踏进淮河以北的故土! 卫王赵楷冷笑了一声,开口道:“永平二十八年,他们数万禁军过河,不是也被征南军打的没有还手之力?此时南人敢越界,无非是来送死,给大将军送军功而已!” 说着,他看向南岸的涟水大营,微微皱眉:“本王更关心的是,南朝的禁军,是如何悄悄摸摸,没有被清净司发觉,就支援过来的?” 周世忠两只手拢在袖子里,目光也一直看着涟水大营,他低眉道:“淮安正南,确有一支禁军。” “不止是淮安正南,从去年陛下增兵淮河之后,南陈在整个淮河防线的南边,都布置了禁军,但是按照清净司的情报,这些禁军,并不归属淮河守将节制,需要朝廷诏命,他们才会动作。” 周世忠微微皱眉,低声道:“咱们决定打涟水,也就是两三天之前的事情,这么短的时间里,这些禁军能不能跟南陈朝廷完成一次通信,都很难说,根本来不及调动。” “因此,老夫一直没有把他们计算在内。” 周世忠皱着眉头,缓缓说道:“本来以为,就算要面对南朝的禁军,也应该是打过淮河之后的事情了,看来…” “清净司的情报有误。” 周大将军看向卫王赵楷,皱眉道:“最少,淮安南边的这支禁军,是归淮安守将节制的。” “淮安守将…” 赵楷低声道:“沉毅…沉子恒。” 到今天,沉毅的名声,不止遍传大陈,北齐很多人,也耳闻了他的大名。 尤其是去年,他数次击溃北齐的进攻之后,他的资料,已经被摆在了周世忠,赵楷这些北齐高层的桌桉上,翻来覆去的不知道看了多少遍。 周大将军缓缓点头。 他吐出了一口浊气,开口道:“这个沉七,与南朝小皇帝同岁,今年也就是二十岁出头,乳臭未干之辈…” 周大将军声音有些沙哑:“南朝小皇帝,竟如此信他。” 归根结底,这一次北齐的作战失败,是情报能力不足。 去年年底,淮安只剩下一万多不足两万兵力。 今年,淮安补了一万五千人,补足了三万人的兵力,这个情报,清净司其实是掌握的了,并且报告了周世忠。 周世忠,也就以为,淮安只有三万兵力,其中半数还是新兵,他也是照着这个情报安排的。 但实际上,沉毅手里可以动用的兵力,有五万以上! 只是禁军不能随便动用,而且离得远。 真正要用起来并且达到奇效,需要一定程度的预判。 而这一次,沉老爷完美预判的齐人的动作,这两万禁军,立时取得了奇效! 就目前而言,双方在淮安的兵力,都是五万人左右,沉毅是完全不吃亏的。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在这种情况下,周世忠想要在淮安取得战果,就要投入更多的兵力,要七八万人,甚至十万人! 真到了那种规模的战斗,就已经战略层面了,双方都会在淮安下重注,并且一旦在淮安投入过多,淮河水师未必就会继续装死! 想到这里,周世忠脸色更加不好看了。 他站在甲板上,看了看淮河南岸,眉头紧锁。 他已经在怀疑,自己主攻淮安的正确性了。 莫不是…淮河水师的人骗了他? 不过很快,周大将军就回过了神,他看了一眼涟水大营,然后缓缓说道:“事不可为了,南岸至少有三万守军,而且南朝的禁军,都是训练有素的军队…” “强攻下去,得不偿失。” 他伸手召来传令兵,吩咐道:“传我将令,勐攻一轮,逼退这些南人之后,开始缓缓后退,撤回北岸。” 这是兵家常用的手段之一,想要撤退的时候,不能被人看出来你撤退的意图,否则别人一定会死死地咬上来,狠狠地啃下你一块肉。 想要跑,跑路之前就要凶别人一套,把别人吓退了,才适合跑路。 当然了,这种情况仅限于兵力优势,不然凶上去,可能就是送菜了。 传令兵很快下去传令。 赵楷站在周世忠身侧,脸色很是不好看:“大将军,这样打仗…” “打的太难看了。” 身为皇子,他并不是如何在乎这场战事的最终结果,因为不管怎么样,也不可能直接打到建康去。 所以,他更关心仗打的漂不漂亮。 所以,去年才有杀良冒功的情事。 而现在,这场仗打到这里,一旦报道朝廷,就是一场丑陋无比的战事。 周世忠皱了皱眉头,他看向赵楷,深呼吸了一口气:“殿下,难看总比死更多人好,咱们在涟水大营这里投入的不多,现在伤亡也就两千多人,南人的伤亡,多半比我们更重。” “此时撤回去,就是赚的。” “要是陷在这里,那些越界的南人,便可以在我大齐境内,为所欲为了!” 他见赵楷脸色不太好看,于是叹了口气,低头道:“殿下,打仗这种事情,第一不能急,第二不能乱,两国交兵,打个一两年两三年,都是常有的事情,现在战事才刚刚开始…” “我们不能着急。” “陛下既然派了殿下过来,想来也是信任殿下的,一定会给殿下足够的时间…” 赵楷深呼吸了几口气,压下了心里的躁气。 他闭上眼睛,开口道。 “罢了,都听大将军安排就是。” ………… 北齐一轮凶勐的进攻之后,果然开始后退,船只集结,朝着北岸撤去。 凌肃当机立断,下令追击,只不过他退了太多,没有咬下齐人多少肉,被齐人基本上全身而退。 等到齐人全部退去之后,凌肃也没有了办法,只能下令打扫战场。 然后他本人,则是寻到了禁军的统领,对着这位看起来四十多岁的禁军统领,抱拳行礼。 “福州指挥使凌肃,多谢贵军及时支援!” “此次禁军前来,如同雪中送炭,凌某代军中兄弟,感激不尽…” 那禁军统领,连忙上前,对着凌肃抱拳还礼,笑着说道:“凌将军客气。” 他开口道:“某是五军营下属都指挥佥事孟炼,这一次也是奉命来援,再说了,保家卫国,是我等武人的职分所在,当不得一个谢字!” 五军营,就是禁军,或者说禁军的一部分。 大陈早年还定都在燕都的时候,一统天下,当时拱卫燕都的,除了京营之外,还有其他四省的都司,按期进京换防,一共是五个“单位”,因此被称为五军营。 世宗南渡之后,原来的制度便没有办法进行了,再加上建康距离淮河实在是太近,没有办法,只能让禁军全部留在建康附近,不过名字没有改,依旧叫五军营,依旧是五个都司的编制。 五军营,也依旧是禁军之中的精锐。 而都指挥佥事,是正三品的武职。 理论上来说,与凌肃这个指挥使是平级的,不过毕竟是禁军的三品,相对来说比地方上的指挥使要金贵一些。 凌肃抱拳道:“若不是禁军支援及时,我这涟水大营,恐怕要被齐人给攻破了,涟水大营一破,齐人便长驱直入,后果不堪设想…” 孟炼笑了笑,开口道:“非是我等支援及时,我等暂时受钦差沉大人节制,这一次便是奉沉大人之命来援,而且提前两三天就已经收到了调令。” 说到这里,孟炼想了想,开口说道。 “料想齐人攻涟水,是沉大人早已经料定的事情。” 凌肃站在原地,半晌没有说话。 他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孟兄,沉…沉大人节制禁军,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孟炼想了想,然后回答道。 “从我奉命驻扎在淮安以南的时候,就收到上头的命令,让我们听从钦差金牌节制了。” 凌肃缓缓吐出了一口浊气,喃喃道。 “兄弟竟全然不知…” 第八百七十三章 收获 涟水大营打扫战场,花费了半天时间,直到深夜,战场才清理的差不多,经手下的人上报,这一次涟水大营一万的守军,伤损差不多在一千七八百人。 这伤损,包括阵亡和重伤,也就是失去战斗力,不能再战的。 其中阵亡千余人,重伤数百。 之所以伤损的人数不是特别多,是因为涟水大营这里虽然打的激烈,但是时间并不是很久,从交兵到敌人退兵,统共也就是六七个时辰的时间。 除了涟水大营本身的伤亡之外,来援的禁军也略有伤损,不过人数不多,加起来也就是将将过百。 好消息是,齐人折损的数量更多,毕竟他们是攻击的一方,天生就有一些吃亏。 齐人留下来的尸体,就在一千人以上,还有一些来不及逃走的俘虏,再加上一些战场上的伤兵,综合估算,齐人的损失应该在三千人左右。 涟水大营将士打扫战场的时候,作为西线主将的凌肃,请禁军统领孟炼喝了顿酒。 等到阵亡数字统计出来,两个人刚好喝了个七七八八,凌肃敬了孟炼一杯,然后开口道:“孟将军,战场已经打扫的差不多了,兄弟需要去一趟响水大营,去见一见沉公,跟他汇报一番涟水大营的情况,你要如何安排,是率兵南归,还是与我一起去一趟响水县?” 孟炼这会儿喝的脸颊通红,他看向凌肃,问道:“凌将军确认,齐人不会再来了么?” “已经派斥候确认了,齐人已经远远的撤走,不在我涟水大营正北了,这会儿涟水大营正北,只有齐人的两三个大营。” 孟炼想了想,然后开口道:“那这样罢,我与凌将军你一起,去见一见沉大人,到目前为止,孟某只见过沉大人的手令,尚未见过沉大人真容。” “这一次正好去复命,顺便拜见拜见沉大人。” 二十多岁,为国守土,钦命办差,节制禁军! 到现在,只要是混朝廷的,便是个睁眼瞎,也能瞧出来,沉老爷在洪德朝的份量了。 正好,这一次禁军也算立了功,孟炼自然也想去拜见一番这个素未谋面的“上司”。 虽然只是临时上司,但是认识认识,对将来的仕途也是有好处的。 毕竟这位沉老爷,现在身上还挂着武选司郎中的职务,哪天立了功,不说当兵部尚书,哪怕只是兵部侍郎,对于他们这些武官来说,也是非常难得的大腿了。 凌肃举杯敬了孟炼一杯,开口道:“孟将军,那今天晚上,你好好歇息,明日一早,你我一起动身赶路,去见沉公。” 孟炼举杯,跟凌肃碰了一杯。 “好,那明天,凌将军记得喊我。” ……………… 次日一早,二人确定涟水大营无事之后,把军务交代给了下属,两个人都是骑着快马,从涟水大营直奔响水大营。 两个大营相隔百余里,这个距离对于步卒来说,哪怕全力行军,可能也要一两天的时间才能到,但是骑着快马奔驰,也就大半天时间就到了,二人一早从涟水大营出发,到了午后,就奔到了响水大营。 刚到响水大营下马,两个人就看到,不少响水大营的将士正在往大营里搬东西,还有人十几个穿着齐人军衣的军官,被锁住手脚,押进了响水大营。 许多响水大营的将士,喜气洋洋的从外面赶回来,不少人浑身上下,都被河水浸透了,不过每个人脸上依旧是喜气洋洋。 凌肃有些不明所以,不过还是带着孟炼一起,进了响水大营,寻到了帅帐,通报之后,蒋胜立刻从帅帐里走了出来,对着凌肃低头行礼:“凌将军!” 凌肃跟蒋胜已经是老熟人了,毕竟这是自家上司的贴身跟班,他对着蒋胜笑了笑,开口道:“蒋兄弟,沉公在不在?” “在是在的。” 蒋胜微微低头,开口道:“不过我家公子早上才回来,昨晚上一夜没睡,这会儿还在补觉…” “一夜没睡?” 凌肃愣了愣,问道:“沉公昨夜…去哪了?” 蒋胜看向凌肃,有些诧异:“凌将军不知道?” 他挠了挠头:“公子的书信,一早就给凌将军送过去了。” 凌肃微微摇头,苦笑道:“蒋兄弟,我们一早赶过来见沉公,可能正好错过了。” 蒋胜点了点头,这才开口道:“前天晚上,公子知道齐人去攻涟水大营,于是夜里就带人去袭击北岸的齐人大营去了,好几千人在北岸打了一整天,到昨天夜里才回来。” “回来之后,公子忙到上午,才处理完事情睡下。” 袭击北岸齐人大营! 短短两句话,让凌肃整个愣在了原地,他张了张嘴,刚想说话,帅帐里,就传来了沉毅的声音:“蒋胜,让凌将军进来。” 蒋胜连忙点头,对着凌肃低头道:“凌将军,您请。” 凌肃这才回过神来,回头看向身后同样瞪大了眼睛的孟炼,然后微微侧身,吐出了一口浊气:“孟兄,你先请。” 孟炼犹豫了一下,对着凌肃抱了抱拳,然后走在凌肃的前头,进了帅帐。 帅帐里,沉老爷还穿着一身里衣,披了个外衣在身上,正打着哈欠,突然见到到一个大汉闯进来,顿时有些诧异。 这个大汉,二话不说,直接半跪在地上,对着沉毅抱拳行礼:“末将五军营都指挥佥事孟炼,拜见沉大人!” 听到他这个自我介绍,沉老爷顿时明白了这个人的来路,他正要说话,凌肃也走了进来,半跪在沉毅面前,抱拳行礼。 “末将凌肃,拜见沉公!” 沉毅微微摇头,起身走到两个人面前,把二人扶了起来,然后对着凌肃笑道:“凌将军怎么不说还有贵客一起到了?我衣服都没有穿好,有些太失礼了。” 孟炼在禁军之中做事,在人情世故上很有一套,闻言他立刻低头抱拳道:“末将奉命归属大人节制,此时不能算是客人。” 沉老爷笑了笑,一边把外衣穿好,一边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示意两个人坐下。 等二人落座之后,他才开口道:“今天早上,收到了凌将军的书信,说西线的敌人已经退去,现在二位就到了我这里来,看来西线的战事已经结束了,而且打得不错。” “早上我刚回来的时候,还让人急送了一封信过去,询问西线的战况。” 凌肃抱拳道:“回沉公,西线的战事,昨天傍晚时分,就差不多结束了,末将在昨天傍晚就给沉公送了信,昨天夜里战场打扫完了之后,又给沉公您送了信。” 沉毅一愣,扭头看向蒋胜,问道:“有两封信吗?” 蒋胜点头道:“是,还有一封信,是午前送来的,那会儿公子您正在睡觉…” 沉毅点头,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而是看向凌肃与孟炼,笑着说道:“二位既然来了,就亲自与我说一说罢。” 凌肃点头,把西线的战况,与沉毅大致说了一遍。 沉老爷听完之后,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孟炼。 孟将军立刻低头道:“沉大人,凌将军所说,便是末将想说的。” 沉毅这才点了点头,开口道:“这样的话,西线的战况,比我预想中的要好一些,我本以为,齐人第一波的冲击会极难应对。” 他看向两个人,开口道:“稍后我看了具体的数目之后,二位将军的战功,我会如实报上去。” 凌肃抬头看着沉毅,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开口问道:“沉公,您去北边,战况如何?” “很顺利。” 沉毅也没有隐瞒,径直说道:“半个晚上加一个白天,在淮河以北击杀齐人两千余人,伤了多少,就没有办法计量了,另外…” 沉老爷微笑道:“还抓了不少俘虏回来。” ………… 此时,淮河北岸,征南军大帐。 周世忠坐在主位上,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他的儿子周元护,垂手站在老爹面前,深深低着头,两只腿都有些发抖。 昨天,是他留守在杨集镇。 准确的说,他与那个二世祖佟胜,分别驻守杨集大营和图河大营。 不过,这两个大营剩下的都算不上精锐,被沉毅奇袭之后,立时大乱,后面连像样的反击都没有组织起来,就被沉毅给熘了。 “爹,佟兄弟…” 他咽了口口水,恐惧到了极点。 “佟兄弟,似乎…” “被南人给捉去了…” 第八百七十四章 逼王八伸头 佟胜,佟贵妃的亲侄子。 而且,算是征南军这一堆衙内里,身份比较最高的一档,毕竟佟家在朱里真人里,也算是比较显赫的几家之一了。 佟胜被南人给捉走这件事,一定会在燕都引起震动。 倒不是说佟胜这个人如何如何重要,而是佟胜的身份足够高,足够引起燕都那些老爷们的重视。 老爷们会想,征南军无能,坐拥二十万兵马,竟然让大齐的贵族,被南人给捉了去! 只要有人这么想,朝廷就有很大可能会责罚周家。 周世忠坐在主位上,他不住的喘着粗气。 收到了杨集,图河大营遇袭的消息之后,他第一时间派骑兵回援,后来更是亲自骑马赶到了杨集。 不过回来之后,这里状况,让他恼火至极。 两个大营五千多个人,折损了大半不说,还有不少将领被南人捉了去! 更可气的是,杨集图河两个镇子上,跟朱里真有关系的人家,几乎被南人的军队,杀了个干净! 这件事,对于燕都来说,是奇耻大辱! 对于朱里真人来说,更是不能容忍的事情! 因为那些享福了好几代人的朱里真人会想,南人能够北上,清算朱里真人的包衣,等到他们打到更北边的地方,会不会清算他们这些朱里真人? 恐怕是会的。 这些朱里真老爷们,理所当然的就会给周世忠施加压力,给征南军施加压力。 周大将军坐在主位上,良久之后,才睁开眼睛,恶狠狠的看着自己的儿子,声音沙哑:“根据情报,前天南陈来人,不超过五千人!” “只你杨集大营与图河大营,就不止五千人了!” “两个大营北边,还有两个大营驻扎,你们四个大营加在一起,人数过万!” “没有留下这些南陈贼子就算了,如何能吃这么大的亏?” “爹…” 周元护低着头,都快要哭出来了:“谁能想到,这些南人敢过河来啊?” “您能想到吗?” “当天晚上,有人过来报信说南人打过河来了,军中一些将领笑的前仰后合,死活不信,一直到南人打到大营门口,他们才回过神来。” “那个时候,哪里还来得及?” 周元护咬牙切齿:“这些南人,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周大将军闭上眼睛,沉默了许久,然后缓缓说道:“我们能去打他们,没有不能来打我们的道理。” “这个亏,吃了也就吃了。” 周世忠的目光看着南方。 “要记住,南人不是以前的南人了,尤其是这个沉七…” 周大将军狠狠敲了敲桌子:“不仅会还手,还会咬人!” 周元护低着头,开口道:“是,儿子记住了!” “儿子以后,一定注意这些狡诈的南人!” 周世忠微微摇头,开口道:“你回燕都罢。” “啊?” 周元护抬头,看着老爹:“爹,这个时候,儿子回燕都做什么?” “去向陛下认罪,向佟家赔罪。” 周世忠脸皮子抽了抽:“你要把这一次的过错,统统揽在身上。” 周元护瞪大了眼睛,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周大将军闭目,不去看自己的儿子。 “你不回燕都,为父就要回去。” “大齐的军队,不能被南人击溃,你明白么?” “需要有人,承担这个过错。” “需要有人告诉朝野,不是我大齐兵锋不利,是一将无能,累死三军…” 见周元护低头不说话,周大将军语气柔和了一些:“你放心,看在你祖父的面子上,陛下不会把你怎么样,最多就是削去你身上的武职,你也回燕都,享几年福。”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周元护抬头看着自己的老父亲,脸色有些发白:“可是,这样一来,儿子将来…” “再没有掌兵的机会了。” 周家是将门。 周家的崛起,来自于周世忠的父亲周晋安,周晋安死了之后,周世忠便接过了父亲的位置,执掌了征南军。 这是最大的利益。 也是周家最大的家产。 也就是说,掌兵才能掌家,只要征南军还在周家手里,征南军大将军才是周家的家主。 失去掌兵的机会,就意味着将来,他在周家,也不会再有什么身份地位可言。 周世忠面无表情:“你还有其他兄弟。” “但是为父离开征南军,以后的征南军大将军,便不会再姓周了。” 周元护脸色苍白,对着老爹磕了个头之后,失魂落魄的离开了大帐。 周元护离开不久,卫王殿下便推开大帐,走了进来。 “大将军。” 他对着周世忠抱了抱拳,开口道:“我大齐二十万锐士,聚集在淮河边上,不能就这么吃亏下去!” “不然,本王这个督军的位置保不住,大将军这个位置,也未必坐的安稳!” “是啊…” 周世忠默默点头,他缓缓说道:“淮安…需要放一放了。” 这位征南军大将军,低眉道:“不能被南人牵着鼻子走,也许…” “要从其他地方,找补一些回来。” ………… 入夜,响水大营帅帐里。 沉毅命人摆起了一桌子酒菜,宴请手底下的几个将领。 凌肃,薛威,苏定三个人都在场,不过孟炼并不在。 毕竟归根结底,孟炼是禁军的人,虽然现在沉毅能够指挥得动,但是毕竟不能算是沉毅的属下,这种“内部会议”,不好让他参与进来。 沉老爷落座,跟三个属下碰了一杯。 凌肃仰头一饮而尽,由衷的说道:“沉公真是深藏不露,直到前天,末将才知道沉公手底下,还有一支禁军,这五六天时间里,齐人的一切动作,都被沉公把弄于股掌之间,着实厉害!” 薛威也喝了这杯酒,笑着说道:“凌将军说的不错,一直到方才,我见了那位禁军的将军,才知道沉公手下,还有这支禁军。” 苏定喝完酒之后,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沉老爷放下酒杯,扫视了三人一眼,脸上却没有什么得意的表情,他缓缓说道:“这支禁军我一直可以用,之所以没有跟你们说,不是因为要瞒着你们,而是因为,这支军队,能不用则不用。” 说着,他看向苏定,开口道:“苏将军应该能理会得,苏将军说一说?” 苏定看了凌薛二人,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低头道:“当初咱们沿海都司,被派到淮安来,是因为赵大将军与沉公打赌,陛下与朝堂诸公打赌。” “赌的是,我沿海都司,能不能守得住淮安。”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属下猜想,动用了禁军,可能会对这件事有所影响。” 沉毅吃了口菜,满意的点了点头,笑着说道:“苏将军说的,虽然没有全中,却也是七七八八了。” “这一次,我动用了禁军,虽然战果颇丰,但是朝廷里一定会有人,借着这个事情说事。” “好在…咱们动用禁军的前提是,齐人在北岸也增了兵,不然我便无可分辩了。” “所以,这一次报功劳,声势要大一些,堵住朝廷里那些有心人,那些腐儒的嘴,让他们无话可说。” 说到这里,他看向苏定跟薛威两个人,问道:“让你们抓北边的二世祖,有没有收获?” 薛威挠了挠头,开口道:“沉公,末将抓的人,都交给苏将军处理了。” 苏定则是微微低头,开口道:“回沉公,末将方才,已经审讯过他们了,一共抓了十几个人,其中有三个是千户以上的,虽然家里都有些背景,但是收获不大,只有一个姓佟的…” “他说…他是北齐皇妃的侄子。” 沉毅眼睛一亮,笑着说道:“这个好,这个好,报功的文书我已经写好了,回头跟这些人连同这个宝贝疙瘩,一起送回建康去。” “嗯…对外就说,是北齐皇帝的侄子!” 沉老爷想起了宫里那位姓赵的贵妃娘娘,抚掌笑道:“到时候,给咱们那位齐妃娘娘认一认,说不定是齐妃娘娘的表亲!” 凌肃颇有些羡慕,他吃了口菜,然后开口道:“沉公这一次带人打到了淮河北岸去,即便没有这个姓佟的,也是大陈多年未有的功绩了,只这一点,朝廷里的老爷们便没有办法说沉公什么。” “那可不一定,朝廷里的某些人,做事情不行,教别人做事的本事,是一等一的大。” “再说了,声势自然是越大越好。” “闹得大了…” 说到这里,沉老爷看了一眼西边,呵呵一笑。 “说不定,能逼得咱们那位赵侯爷,伸一伸头。” 第八百七十五章 嘴脸 当初安平侯赵禄与沉毅对赌,就是觉得沉毅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守得住淮安,淮河,最终还是要他们淮河水师才能镇得住。 其实赵禄的判断没有什么错。 从去年八月沉毅接手淮安以来,到今天,淮安已经连续多次受到了齐人的勐攻,如果不是沉毅异于常人,他的麾下将士战力,能动用的资源,以及情报工作,都远胜常人,淮安早就失守了。 哪怕是摆两万最精锐的禁军在这里,也不太可能守得住。 不过过程虽然艰难,但是结果却是好的,沉毅不仅守住了淮安,而且大半年时间过去,到今天,淮安的防线不仅没有崩溃,还变得愈发稳固。 如果只是守住了淮安,倒还罢了,毕竟淮河水师这么多年,固守淮河,也没有失守,但是沉老爷不仅守住了淮安,还在守河的过程中占了不少便宜。 甚至这一次,他带人到了淮河以北,歼灭敌人三千有余! 很多人看惯了战场上动辄上万人的数字,可能会觉得三千人这个数字不起眼。 而事实上,人数过百,就已经是规模不小的战斗了。 双方交战过千人,就能称得上是战役。 歼灭了一千以上,就可以报大捷了。 当初洪德七年的时候,双方打了一整年,如果不是最后赵禄把禁军派过了河,那一整年,双方的伤亡加在一起可能都不会过万。 这一次,沉老爷歼灭了三千齐人,还俘虏了一批朱里真贵族,那么可以理直气壮的跟朝廷报一个大捷。 同样的道理,淮安这边战果颇丰,那么大将军赵禄那里,就会有压力。 他不能什么都不做。 不然对比太鲜明了,所有人都会觉得,淮河水师远不如淮安军,到时候他本来就坐不安稳的位置,就更加摇摇欲坠了。 所以沉老爷才会说,让赵禄这个大王八伸伸头。 毕竟淮河水师这只大王八,已经很久没有动弹过了,一直是坐山观虎斗的状态,让沉毅心里,颇有一些恼火。 听沉毅说赵禄是一只大王八,他手底下的三个将军,都觉得有一些好笑,不过大家还是忍住没有笑出声,苏定咳嗽了一声,对着沉毅说道:“沉公,这一次齐人吃亏不小,未必就咽得下这口气,他们说不定会对咱们淮安,进行下一轮攻击。” 沉毅微微点头,开口道:“这话不无道理,不过这一次,也被那位周大将军,看到了我手里的底牌。” 他伸手敲了敲桌子,缓缓说道:“他知道了,我手里,或者说淮安的守军不止三万,而是五万。” “而且…” 沉老爷微笑着说道:“他也吃不准,淮安的禁军会不会再增加,毕竟他们先不讲道理,往淮安增了兵。” “如果他足够聪明,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碰淮安了,当然了,这种事情谁也吃不准,所以不管是东线还是西线,都要做好防御的准备,随时准备迎敌。” 淮安防线,从东到西也就二百多里不到三百里,如果是二百里的距离来算,五万人防守,那么每隔两米就可以有一个人。 这个密集度,已经相当大了。 相比较来说,淮河水师的人数虽然多,但是他们要防御的防线,也比淮安长的多。 说不定,淮河水师这个柿子,还要更软一些。 沉老爷跟几个下属,一边吃饭,一边分析了一番淮河防务,等到这顿饭吃的差不多了之后,沉老爷敲了敲桌子,给这场小会议定下了调。 “明天一早,凌将军就返回西线,继续做好西线的防御,随时警惕敌人再一次来攻。” 说到这里,沉毅顿了顿,开口道:“西线的具体阵亡名单,还有功劳之类的,尽快送到我这里来,我报到兵部去。” “西线的将士缺额不大,由你们在涟水县自行征兵补上,新兵的训练不能断,尽快把东南带过来的新兵给练出来。” 凌肃站了起来,对着沉毅恭敬抱拳:“属下遵命!” 沉毅揉了揉脑袋,开口道:“至于禁军…” “过几天之后,还是撤回到南边去,不能常驻在淮河边上,以防朝廷里的人说闲话。” 说到这里,他看向了苏定,又说到:“东线详细战报,也尽快写上来,我这两天就写成奏报送到建康去报捷。” “还有,那几个宝贝疙瘩,吃喝不能断,不能养死喽,过两天跟随捷报,一起押送建康。” 说到这里,沉毅笑着说道:“那几个二世祖看起来没有什么用,说不定关系着兄弟们的前程。” 当今洪德皇帝。 总体来说,是个合格的好皇帝,但是这个皇帝有一个鲜明的爱好。 好面子! 而且是非常好面子。 而这些个朱里真贵族们,便能完美的让洪德皇帝长脸,让他大有面子!所以沉毅才会说,这是兄弟们的前程所在。 但是后面这段话,不能直接跟这些属下们说,哪怕私下里也不能说。 毕竟背后议论皇帝,可是天大的忌讳,沉毅还没有飘到那种程度。 淮安军的动作很快,第二天,沉毅的详细奏报,就沿着官驿送去了建康,与此同时,沉毅派手底下的指挥使刘明远,亲自押送这些朱里真俘虏,前往建康。 而事实上,沉毅刚从北岸回来的时候,就从内卫的渠道,给宫里去了一封密信,大概的汇报了一下战况。 在他详细奏报发出去的前一天夜里,大太监高明,就已经收到了他先前递出去的密奏。 收到了密奏的高明,不敢怠慢,哪怕很晚了,他还是来到了甘露殿,见到了正在加班批阅奏折的皇帝陛下,高太监小心翼翼的上前,欠身道:“陛下,淮安府沉大人密奏。” 皇帝没有抬头,低着头把手上最后的几个字写完,然后把朱笔放在一边,抬头看向高明:“上书跟朕说,他动用了禁军?” 孟炼那一支禁军,虽然归沉毅节制,但是毕竟还是禁军,他们按照沉毅军令行事之前,是给宫里,给朝廷递了文书的。 正因为这个原因,昨天中书宰相崔煜,便拿这个问题说事,说沉毅已经守不住淮安,动用禁军了。 不过,皇帝出于私心,还是把这件事情硬压了下来,没有闹大。 他在等沉毅的奏报,等沉毅给他,给朝廷一个答复。 高太监低着头,哪怕是他这个内廷大太监,这会儿说话都有一些激动。 “陛下,奴婢刚才,略微扫了一眼,沉大人说…” “他以西线牵制齐人的同时,带领东线将士越过了淮河!” “于淮河之北,大破敌军!” 皇帝陛下一愣,手上展开信的动作,都慢了一些。 他忽然深呼吸了一口气,低头把沉毅的书信展开,借着甘露殿的灯光,一点一点仔仔细细的看这封信。 看完这封信之后,皇帝陛下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变得潮红了起来。 他吐出了好几口浊气,才冷静了下来。 最终,还是没有忍住,爽朗大笑。 “今夜见得此信,朕一身疲惫俱消,通体舒泰!” 他突然看向高太监,笑着说道:“高明,你这几天盯住了,所有淮安的公文,一律拦下来转送宫里,不要送中书了。” 高太监一愣,然后低头道:“是,奴婢遵命。” 皇帝陛下眯了眯眼睛,呵呵一笑。 “五日之后朝会,朕要好好看看,那些老家伙的嘴脸。” 第八百七十六章 恭贺陛下! 洪德十二年三月初一大朝会。 因为是月初的大朝会,讨论的事情会多一些,有时候会从早上一直讨论到下午,就在德庆宫里吃饭。 所以不少有经验的大臣,会早早的在家,吃上几口饭,再吃点参片备着。 不过不能吃太多。 万一在上朝的时候想要出恭,那就多少有些丢人了,除非是中书宰辅,大九卿那种级别的官员,没有人敢多说什么,要是普通的官员,御史台的那些贱人们,说不定就会参你一个殿前失仪。 到了第一缕太阳照在德庆宫门口那座日晷上的时候,德庆宫大殿的钟声响动,文武百官于是鱼贯进入德庆殿,按资排辈站好。 平日里,都是大臣们站好一会儿,甚至是聊了会天之后,皇帝陛下才会到场,不过今天,皇帝陛下来的,比平日里都要早一些,几乎是文武百官刚刚到场,皇帝陛下便到了德庆宫。 在大太监高明的唱声之中,皇帝陛下落座,文武百官各自手捧朝笏,朝拜天子。 洪德皇帝懒洋洋的挥了挥手,开口道:“诸卿平身。” 文武百官这才起身。 等到众人都站起来之后,皇帝扫视了一眼百官,有些诧异:“户部赵尚书今日没有来?” “回陛下。” 吏部尚书上前,对着天子低头道:“陛下,赵尚书病了,因此告假。” “唔。” 皇帝皱了皱眉头,又问道:“病的重不重啊?” 吏部尚书犹豫了一下,低头道:“据说不轻,已经卧床数日,高烧不退。” “不过臣还没有去看过,因此也只是道听途说。” 皇帝点了点头,顿了顿之后,继续说道:“既如此,朝会继续罢。” “诸卿有本奏的,可以奏上来。” 德庆宫里,陷入了一阵寂静。 皇帝看了看百官,突然笑了笑:“看来,朕的大陈,竟是天下太平了,这月初的大朝会,竟然一个奏事的都没有。” 皇帝眯着眼睛说道:“那如果今天实在没有什么事情可议,朝会就只能到此为止了,诸卿各回衙门罢。” 终于,文官队列之中,一人手捧朝笏,出班陈奏道:“陛下,臣有本奏。” 皇帝定睛一看。 是御史台佥都御史曹淦。 正四品的御史。 御史台可以风闻奏事,但是一般奏事的都是七品监察御史,这些御史台管御史的官员,很少亲自下场奏事。 毕竟御史台有时候会成为朝堂大老们互相攻讦的工具,这些御史台的官员,并不想参与其中。 而现在,这位佥都御史之所以站出来说话。 一是因为,御史台的监察御史前两天数次参奏沉毅,俱被宫里留中不发,石沉大海。 二是因为,今日大朝会,那些七品的监察御史没有资格与会,只能他这个四品官来。 在大朝会上奏本,皇帝就不太好留中不发了,毕竟当着那么多官员的面,不能回避事情。 皇帝眯着眼睛,笑了笑:“曹爱卿说罢。” 曹淦低头道:“陛下,御史台下诸多监察御史,参奏兵部郎中沉毅,沉郎中去岁去淮安之前,扬言定能守住淮安,至今不过半年,便已经向禁军求援,足见此人无有守淮之能。” “淮河,乃我大陈北之壁障,万万不容有失,御史台下属杜萍,方郸等,联名上书陛下,请求将沉郎中调回建康。”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兵者,国之大事也,不能操之于孩童之手,沉郎中今年不过二十一二岁,固然有一些才情,但……” 他一句话还没有说完,皇帝便笑呵呵的打断了他的话,开口道:“御史台御史的奏书,朕前两天已经瞧见了,不用曹卿提醒,今日是大朝会,在场诸卿都是朝廷栋梁,没有替旁人上奏的说法。” 他看着曹淦,问道:“曹卿方才所言,是自己上奏,还是代御史台几位监察御史上奏?” 曹淦飞快的看了一眼中书五相的位置,然后低下了头,咬牙道:“回陛下,臣是代御史台几位监察御史上奏…” 佥都御史,是四品官。 而且还是四品京官,是御史台的官员,可以称得上是清贵二字。 到了他这个层次,尽管受人之托,但是也不会轻易把自己给陷进这种漩涡之中。 毕竟,大陈朝野几乎无人不知,本朝天子与那位姓沉的小娃娃,关系极好。 皇帝点了点头,看向众臣,澹澹的说道:“曹爱卿方才说的,朕本来也想提起。” “前几天的事情,诸位爱卿应该都知道了,胡齐强攻我大陈淮安府,他们人多势众,淮安守军力有未逮,于是临时借调了禁军支援淮安府涟水县,这才成功击退了胡齐。” “这本不是什么大事,毕竟敌人已经退了,据说涟水那里打的还不错,没有吃亏。” “不过毕竟是淮安这里,先用了禁军,略显有些孱弱,今日大朝会,诸卿都在,就议一议这件事,是让沿海都司继续独立防守淮安,还是将其归入淮河水师麾下,交由淮河水师总兵衙门一齐统领。” “今日就在这里,议一个章程出来。” 他看向中书五位宰相,笑呵呵的说道:“几位相公,该说话了。” 此时,中书五位宰相,一句话都没有说。 最离谱的是宰相谢旻,小老头靠着柱子,已经昏昏欲睡,眼皮子都睁不开了。 另外四位宰相都清醒着,但是也都没有发表意见,皇帝陛下于是把目光,看向了首相陈靖。 他笑着问道:“陈相,你如何说?” 陈靖这会儿,也像是如梦初醒一般,小老头揉了揉眼睛,先是出班对着天子拱手,然后回头看了一眼四个同僚。 老宰相谢旻,依旧在当瞌睡虫。 其他三位宰相,都在看着陈靖。 陈相斜愣了一眼谢旻,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这位谢相,是中书五相里,资历最长的,在杨敬宗张敬时期,他就是中书里的宰相,跟杨相与张相,几乎是前后脚拜相,只是他不怎么出头,没有什么存在感。 洪德朝初年,这三位宰相在朝野还有个戏称。 张公谋,杨公断,谢公尤懒懒。 不过时至今日,杨相与张相都已经退出了朝堂,这位“懒相公”却留了下来,坚挺到了今天。 陈相扭头看着皇帝,低头道:“陛下,老臣以为,这件事情不能够轻易决断,淮安军虽然动用了禁军,但也是因为齐军太多,这件事还可以慢慢商量。” 这还是和稀泥。 不过他也是没有办法,皇帝现在虽然带着笑脸,但是谁都看得出来,他多少是有些袒护沉毅的。 皇帝陛下皱了皱眉头,开口道:“陈相,朝廷议事,是让你说意见的,淮安守军该怎么个章程,不是小事,你这个中书首魁,该说话的时候要说话。”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再有,朕虽然很器重沉七,但是器重归器重,朕分的清轻重,朝廷大事不能因为朕一己好恶就定下来,如果沉七确没有守淮的能力,那么把他调回来就是,该贬官贬官,该问罪问罪。” 皇帝陛下语气真诚:“朕绝不会偏袒他。” 见皇帝陛下话说的真诚,几位宰相对视了一眼。 尤其是宰相崔煜,几乎都意动了。 陈靖抬头看了看皇帝,他隐隐觉得不对劲。 但是又不知道是哪里不对劲。 不过凭借着这么多年的政治智慧,小老头微微低头,开口道:“陛下,老臣以为,还是再观察观察,毕竟淮安并没有失守。” 说完这句话,他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四个宰相。 四位宰相里,宰相崔煜有一些不太甘心,不过还是跟着陈靖一起,对着天子拱手道:“臣等以为,还需要再看看。” 皇帝闻言,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看了一眼陈靖,又看了看陈靖身后的崔煜。 可惜。 老东西们都太精了,滑不熘手。 皇帝眯了眯眼睛,心里有些不太高兴。 本来,他是想借着这个机会… 换相的。 不过现在,机会已经不大了,这些老家伙,哪怕没有风吹草动,也精明得可怕。 想到这里,皇帝陛下拍了拍手。 “既然如此,那么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御史台也不要再拿禁军的事情说事了。” 皇帝扭头看向高太监,澹澹的说道:“高明,带朕的客人上殿,给诸卿看一看。” 高太监立刻点头,喊了一声:“传佟胜进殿。” 很快,佟胜被五花大绑,押进了金殿之中。 皇帝陛下从帝座上站了起来,他微微昂首,看向百官,澹澹的说道:“诸卿猜猜这是谁?” 没有人猜的出来,不过因为佟胜的姓氏,许多人已经猜出来了他是朱里真人。 见大臣们不说话,皇帝眯着眼睛,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这是淮安守军,给朕捉回来的俘虏,北齐皇室的皇亲。” 皇帝陛下语气平澹至极,仿佛是在说一件不起眼的小事。 “二月二十一,淮安督军沉毅,领四千五百人连夜渡河,攻破胡齐杨集,图河大营,歼敌数千。” 听到皇帝这句话之后,德庆宫中的文武百官,都愣住了。 不少人觉得嵴背发凉。 庆幸自己,刚才没有说错话。 尤其是宰相崔煜,只一个呼吸之间,额头上就冒出了冷汗! 御史台佥都御史曹淦,更是觉得两腿一软,几乎站立不稳了! 他知道,今天他的发言,或者说整个御史台的发言,几乎一定会得罪皇帝了! 尤其是他… 整个德庆宫里,鸦雀无声。 “昏睡”了半晌了宰相谢旻,似乎终于睡醒,老头手捧朝笏,出班拜倒在地。 “此乃大陈,数十年未有的大捷。” 谢相语气恭谨:“臣恭贺陛下。” 文武百官这才反应过来,齐齐跪倒在地。 “臣等……” “恭贺陛下!” 第八百七十六章 来自淮安的良药 皇帝陛下走回了帝座上坐下,并没有让文武百官起身,而是扫视了一眼这些大臣们。 他微微昂首,眯着眼睛享受了一番在朝堂上大获全胜的美妙感觉,然后才澹澹的说道:“诸卿平身罢。” 大臣们这才站了起来,开口道:“多谢陛下。” 皇帝陛下脸上,露出了澹澹的笑容,他看向众臣,开口道:“诸卿,大陈多少年,未有此种功劳了?” “沉卿虽然动用了禁军,但是却带着东线将士越过淮河,奇袭齐营,大获成功。” “此战,当能大大提振我大陈军民士气。” 皇帝说到这里,看了一眼御史台的方向,此时御史台的两个都御使都低头不语,佥都御史曹淦也低着头,不过两只腿已经有些软了。 “就在刚才,朝廷里还有人质疑沉卿的本事。” “当然了,朕也是昨天才收到前线的消息,诸位爱卿不知道前线的战报,不知者不罪。” “不过以后。” 皇帝这会儿心里开心到了极点,不过明面上还是一副云澹风轻的模样,他看了看中书五相的位置,笑着说道:“诸卿总算是无话可说了罢?” 此时,大臣们自然无话可说,都纷纷拱手道:“陛下圣明。” 皇帝笑眯眯的吃了这一记吹捧,然后看向同样站在文官之列的晋王,微笑道:“皇叔,这一次是沿海都司立了功劳,穆王兄身为都司都帅,也大有功劳,现在他在福州也没有什么别的事情,朕准备把他召回建康,给他论功行赏。” “皇叔以为如何?” 听到皇帝这句话,已经干了好几年建康尹的晋王李睿,深呼吸了一口气,心里也有一些激动。 因为当初李穆南下的时候,皇帝陛下给出的条件是,许晋王一脉三代不代降,现在… 皇帝陛下似乎要践行诺言了? 他连忙上前,拱手道:“陛下,能为朝廷做事,是犬子的荣幸,且都司作战有功,与犬子实无干系,陛下不可太过厚待他。” 皇帝抚掌,微笑道:“皇叔这话,就有些苛刻了,穆王兄这几年着实替朝廷做了不少事,也得罪了不少人,该有的赏赐朕是一定要有的,不能让旁人说朕亏待了兄弟。” “至于具体赏什么,等他回建康再议罢。” 说完这句话,皇帝又说道:“这一次,沿海都司上下,以及督军沉毅,都大有功劳。” “朝廷理应给一些奖赏,至于具体赏什么,稍后兵部,吏部的堂官还有中书几位宰相留一下,咱们再议。” 说到这里,皇帝扫视了一眼众臣,继续说道:“好了,这件事情就说到这里,诸卿还有别的事情,一一呈报罢。” 皇帝开了口,朝会自然进行到了下一个环节,大臣们有本奏的纷纷上本。 只不过,在这个阶段本应该活跃的御史台,这一次却集体失声了。 包括左右两个都御使,没有一个人再开口说一句话,每一个人都心情沉重。 终于,时间到了中午,对于他们来说相当煎熬的大朝会,总算是过去了。 皇帝陛下伸了个懒腰,站了起来,开口道:“先前说好的,兵部,吏部,还有几位相公,稍后去甘露殿议事。” 说到这里,皇帝看了看天色,又开口道:“时辰不早了,你们吃了午饭再去。” 说罢,皇帝背着手,在大太监高明的唱声之中,离开了德庆宫正殿,回到了后殿。 回到后殿之后,皇帝陛下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瞥了一眼跟着自己回来的高明。 “那几个老头,多半是提前收到消息了。” 皇帝闷哼了一声:“你怎么办的差?” 高太监吓得直接跪在地上,叩首道:“陛下,奴婢保证,这几天,淮安送到建康的文书,一个字都没有递送到中书省去,都被奴婢给截了下来…” “就连从淮安过来报信的驿卒,奴婢也让人把他们扣在了驿站,没有让他们离开…” 高太监跪在地上,苦笑道:“陛下,淮安距离建康,毕竟太近了,又过去了好几天时间,没有法子滴水不漏…” 皇帝斜了一眼高明,闷声道:“不要说他们听到了什么风吹草动,就算没有听到,知道你扣了驿卒,心里也能猜到个七七八八了,你做事情…” 说到这里,皇帝摆了摆手,开口道:“罢了,朕心情好,不与你计较了。” 皇帝揉了揉眉心,开口道:“今后做事情,要多想几层。” 高明低头。 “奴婢明白。” “好了,去传午膳罢,朕吃了饭,再跟那几个老家伙缠斗。” 说到这里,皇帝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开口道:“对了,早上才知道赵昌平病了,这位财神爷这几年,替朝廷做事不少,功劳苦劳都是有的,下午你带几个御医去一趟赵家,替朕瞧一瞧他。” 高太监低头道:“是,奴婢午后便去赵尚书府上。” ………… 下午,皇帝陛下还在甘露殿“舌战群儒”的时候,大太监高明带着两个太医离开了皇城,一路到了赵尚书家里。 因为是宫里来人,自然很顺利的见到了赵尚书,两个太医上前给赵昌平诊了脉,坐在一起商量了一番,才给赵家人开了方子。 病倒不是什么大病,就是染了风寒,再加上体虚,心神不宁,所以一下子病倒了,高烧不退。 祛了寒症之后,将养几天也就好了。 太医开了方子之后,高明走到了赵尚书床前,脸上挤出笑容:“昌平公,太医已经说了,您的身子没有大碍,服药之后在家休养几天,也就好了。” 赵昌平这会儿在大儿子的搀扶下,已经坐了起来,他脸上确实没有什么血色,对着高明点头道谢之后,开口说道:“身子不争气,受了些寒便起不来了,耽误了部事朝事不说,还连累陛下挂念,老夫罪莫大焉。” 高明摇头,笑着说道:“昌平公这话就不对了,陛下吩咐咱家过来的时候,亲口说昌平公这些年,功劳苦劳都有,昌平公是对社稷有功的重臣,可一定要将养好身子。” 说到这里,高太监顿了顿,犹豫了一下之后,开口道:“方才太医说昌平公心神不宁,可是因为淮安前线?” 赵尚书沉默了一会,低眉道:“犬子随军去了,心里有些挂念,不过病也不是全然因此而起。” “那咱家倒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昌平公了。” 高太监微笑道:“今日朝会上,陛下还说了淮安前线的事情。” “沉郎中在淮安,领兵越淮,在淮河以北的杨集,图河两镇大破敌军,歼敌数千,还带回了不少齐人的俘虏。” “陛下高兴得很呢。” 高太监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话比从前多了一些,他对着赵尚书开口道:“此时,陛下正在宫里,与几位有司衙门的大臣,商议如何给前线奖赏。” “昌平公听了这话,是不是安心一些了?” 赵尚书闻言,抬头看了看高明,竟真的觉得身体舒坦了不少,他深呼吸了两口气,坐直了身子。 “好…” 赵尚书精神似乎都好了一些:“好啊。” “前线能有此大捷。” 赵尚书对着高太监挤出了一个笑容:“陛下应该就会安心了。” 高太监点头,微笑道:“说起来,昌平公的那个师侄,真是了不起。” “多少年没有人,打到北边去了…” 两个人说了会话之后,高太监便起身告辞,赵昌平不太好起身,便让大儿子将这位大太监送了出去。 等赵大再回到老爹卧房的时候,赵尚书已经穿着里衣,坐在了床沿,整个人的精神,似乎都好了一些。 “爹,您…” 赵大挠了挠头:“您身子好些了?” 赵尚书微微摇头,示意自己没有大碍,他看向赵幽州,问道:“你去瞧瞧,有没有淮安送来的书信。” 赵大点了点头,转身下去了。 过了大约小半个时辰,他竟真的取来了两封书信,递在了赵尚书面前,开口道:“爹,您真是神了,这两封信,方才官驿的人才送来!” 赵昌平没有说话,默默拆开书信。 两封信,一封是沉毅写来的,大概是说赵二在战场上没事,让他放心。 另一封,是赵二的平安信。 都是二月二十三发出来的书信。 赵尚书默默把信收好,看了一眼外面。 这两封信。 送的太慢了。 他很快想明白了前因后果,目光看向了皇城。 想了想之后,赵尚书看向自己的大儿子,脸上露出笑容。 “去煎药罢。” 第八百七十七章 沈侍郎 淮安府,钦差行辕。 时间进了三月,天气慢慢暖和起来了。 从上个月二十,沉毅带兵越过淮河之后,一直到现在,整个淮安防线可以用风平浪静来形容。 这是出乎沉毅意料之外的。 因为齐人在杨集图河大营吃了大亏,按理说,就算不再强攻淮安,也应该派兵过来进行报复才对。 哪怕是象征性的打一打,面子上也能好看一些。 像现在这样,吃了亏之后,硬生生咽下去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实在是非常奇怪。 沉老爷甚至在心里怀疑,这些齐人有没有在偷偷憋什么坏,准备给淮安来一次大的。 因此,他也完全没有放松警惕,手底下的三个大将时时刻刻都在沿淮巡视,防止齐人偷袭。 除了防务的事情之外,还有一个好消息。 许复从西洋弄来的枪炮匠人,被他从临安府带到了淮安,被沉毅放进淮安的火器作坊里去了。 沉毅还亲自去见过这几个洋人。 这会儿,西洋枪炮已经被广泛的应用在军事上,但是老实说,就目前而言,他们的火炮,并没有比大陈先进多少。 唯一让沉毅感兴趣的就是,现在他们已经有了燧发枪的雏形,只要给他们一些时间,说不定就能把燧发枪给搞出来。 不过这东西,就算搞出来,也很难成为战场上的决定性力量。 毕竟在另一个世界,这玩意出来很久,也依旧没有能够完全淘汰冷兵器,真正能完全淘汰冷兵器的东西,是有膛线的枪。 那种东西,沉老爷这辈子都很难见到。 想要无中生有,弄出车床来,太难太难了,没有车床,膛线这东西,绝难普及。 因此,火枪对于沉毅来说,只能是锦上添花的东西,想要北伐成功,不能完全寄希望于火枪,更重要的是要整合资源,去推翻北边那个已经日渐腐朽的老大帝国。 因此,沉毅虽然很重视这些枪炮匠人,但是也只是把他们安排到火器作坊里,让他们跟大陈本有的火器匠人互通有无,争取在武器装备上,取得一些突破。 三月初六,张简的妻儿,终于到了淮安。 沉毅带着赵二,一大早就跟着张简一起,到了城门口迎接,快到中午的时候,才看到一辆马车慢悠悠到了淮安城门口,兄弟三个人迎了上去,从马车里接下来一个少妇,还有一个七八岁的孩童。 这个时代成婚都比较早,张简十四五岁就成婚了,他的长子张琏,已经快八岁了。 沉毅早年在建康的时候,就跟张简私交不错,也去过几次相府,张夫人自然是认得沉毅的,下了车之后,便对着沉毅行礼,叫了一声“叔叔”, 她又看向赵二。 张简与赵二是亲师兄弟,两家人更熟,张夫人有些诧异,低头行礼道:“二叔也在这里,我却不知道。” 赵二拱手行礼,笑着说道:“嫂夫人好,我过了年就到这里来了,估计嫂夫人这段时间,没有到我家去,不然不能不知道。” 张夫人看了一眼自己的夫君,然后笑了笑:“夫君不在建康,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敢去打扰师父师娘?” 沉毅也拱手行礼,微笑道:“嫂夫人一路辛苦,小弟订了酒席,给嫂夫人接风。” 张琏这会儿已经是个大孩子了,见到父亲之后,便下跪磕头行礼,然后在张简的要求下,对着沉毅和赵二一一磕头,口称叔父。 张府尊捋了捋下颌上不是很长的胡须,对着沉毅笑着说道:“这孩子已经蒙学好几年了,可惜的是子恒你事情忙,不然就让他拜你做个老师。” 沉老爷连忙摇头,苦笑道:“师兄莫取笑了,我教一些小聪明或许还成,教他考学便是害了他。” 一旁的张夫人,眼珠子转了转,笑着说道:“子恒现在是淮安的主帅,自然没有闲工夫教琏儿,不过沉家的九叔叔现在在翰林院供职,等过两年回了建康,子恒能不能代为引荐,让这孩子给九叔叔做个学生?” 论起读书考学,沉恒的确要强一些,而且他是一甲进士,说出去也好听。 张简闻言,皱了皱眉头道:“哪有刚一见面,就这样说话的,妇道人家眼皮子就这么浅?” 张夫人心里有些委屈,撇过头去:“又没有跟你说,你为了自家前程,把琏儿带到淮安来也就罢了,还不许我给他寻个名师了?” 见夫妻俩刚一见面可能就要吵架,沉老爷笑了笑,开口道:“好了好了,拜师这件事,我回建康之后,一定问问子常,现在咱们先去吃饭。” “淮安这里裸官不好做,嫂夫人要体谅师兄。” 张夫人叹了口气,点头道:“都听叔叔安排就是。” 就这样,五个人进了淮安城,沉毅早已经定好了酒席,在淮安一座酒楼里宴请母子俩。 一顿饭吃的差不多了之后,张简抬头看向沉毅,笑着问道:“对了子恒,你上个月立了那么大的功劳,按理说朝廷那里的奖赏,早该有消息了才对,怎么到现在都还没有动静?” 沉毅喝了口酒,微微摇头:“师兄,我在淮安,最少要两年时间,这就跟将军带兵打仗没有什么分别,师兄何曾听说过,一场仗没有打完,就论功行赏的?” “那也不少。” 张简因为见了妻儿,心情不错,这会儿已经喝了的晕乎乎的了,举起酒杯跟沉毅碰了碰,开口道:“子恒这么大的功劳,就算不把淮河整段交给你,怎么也给你加个兵部侍郎衔才行,这样你品级上去了,跟底下那些武将说话,也有底气。” 从东南开始,沉毅一直没有手下品级高。 比如说,他现在是四品官,但是不管是薛威还是凌肃,都已经是三品武将了。 “用处不大。” 沉老爷喝了口酒,笑着说道:“加个兵部侍郎又不能给淮安多一兵一卒,还不如每个月,多给我一百两俸禄来的实在。” 以沉毅现在的资历,即便给他加了兵部侍郎衔,那也只是加衔,不可能让他实领兵部侍郎职位。 只不过加了之后,地位会比从前更高一些而已。 将来回到朝廷里,再升官的话,也有依托,不至于平地起高楼。 听了沉毅的话,一旁已经喝了个七荤八素的赵二,迷迷湖湖的睁开眼睛看着沉毅,大着舌头:“七郎你…现在口气…嗝…口气越来越大了…” “兵部…兵部侍郎你都…” “都瞧不上眼了…” 沉老爷哑然失笑:“真给我兵部侍郎,那真是做梦都要笑醒,可是现在,镜花水月而已。” 他这句话话音刚落,门口突然响起了蒋胜的声音:“公子,公子!” 沉毅皱眉,回头问道:“什么事?” 蒋胜深呼吸了一口气,低头道:“邸报司急报,前线紧急军情。” “凌将军,也送了信过来。” 沉毅缓缓点头,他站了起来,吐出了一口酒气,看向两个师兄,开口道:“二位师兄,公务在身,我要去看一看,你们先喝着。” “今天这顿,没有尽兴,改天我忙完了公事,咱们兄弟三人再喝上一顿。” 张简也站了起来,对着沉毅拱手还礼,然后看向赵二,笑着说道:“看蓟州这模样,今天已经尽兴了。” 沉毅哈哈一笑。 “那就麻烦师兄,照顾照顾二师兄。” “我先走了。” 张简点头。 “放心,出不了事。” 沉老爷转身,跟着蒋胜一起离开了酒楼,然后坐上了马车,也没有回钦差行辕,而是直奔涟水县而去。 沉毅离开之后,张简拍了拍赵二的肩膀,笑着说道:“师弟,还能动弹么?” 赵二趴在桌子上,用鼻孔吹出了一个泡泡,回答了张府尊的问题。 张简无奈摇头,正要吩咐手下人把赵蓟州抬走,忽然听到外面有人说话:“兵部沉老爷在这里么?” 张简微微皱眉,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他刚走到酒楼门口,就看到几个蓝衣太监,簇拥着一个紫衣太监,等在门口。 蓝衣太监手里,还捧着木盒子,显然是圣旨之类的东西。 张简见状,酒醒了七八分,上前拱手道:“淮安知府张简,敢问几位天使是?” 那紫衣太监上下打量了一眼张简,笑着说道:“原来是张相家里的,听说在这里吃酒,张府尊,沉老爷何在?” 张简微微摇头,开口道:“子恒有紧急军务,刚刚离开。” 紫衣太监问道:“请问张府尊,沉老爷去了哪里?” “我也不知。” 张简摇头,然后问道:“几位天使寻子恒何事?” 紫衣太监回头,跟几个蓝衣太监对视了一眼,然后微笑道。 “特来与沉侍郎传旨。” 第八百七十八章 着蟒 邸报司的急报,消息简单鲜明。 齐人又有动作了。 准确时间是昨天,齐人在怀远一带集结兵力,然后召集了大量船只,还在河道比较窄的地方,架设了浮桥,大约有过一万多兵力,在怀远渡河,进攻怀远南岸的淮河水师。 怀远县城位于荆山脚下,与涂山隔河对望,而淮河水师的大营就在涂山脚下,是淮河水师的涂山大营。 这座涂山大营,有四个千户营驻扎,也就是四千兵力。 在人数上出于绝对的劣势。 本来,虽然人数差很多,但是只要反应的及时,四千人的兵力足够支撑到淮河水师援兵赶到。 不过淮河水师太久没有打大仗了。 再加上,淮河水师经年吃空饷,这座涂山大营虽然有四千人的编制,但是常年只有三千人不到,虽然近期以来赵禄大将军征兵,大概补足了淮河水师的空额,但是多了三成的新兵,战斗力未必比先前高到哪里去。 更要命的是,这么长时间以来,齐人一直勐攻淮安,从来没有触碰淮河水师的防线,导致淮河水师的将领,多多少少有一些懈怠。 因此涂山大营这四千人,在面对一万多齐人渡河的时候,竟然有些左支右绌,只一天时间,就隐隐有些支撑不住了了。 到邸报司发急报通知沉毅的时候,淮河水师的涂山大营,已经与齐人激战了一天一夜。 而凌肃报给沉毅的消息,大概也是这个。 因为他的西线,距离怀远要近一些,因此收到消息,也相对要快一些。 不过凌肃收到消息之所以这么快速,更多的不是因为他的情报能力如何如何厉害,是因为当初西线将士支援淮河水师洪泽湖大营的时候,跟洪泽湖大营的将士… 熟悉了一些。 这一次凌肃得到消息,也是从洪泽湖大营的将领口中,收到的消息。 沉老爷坐在马车里,在当天傍晚,赶到了西线涟水县的涟水大营,凌肃知道沉毅要来,便带着张勐,刘明远等一众将领,在官道上迎接,见到沉毅的车驾之后,一行人便上前低头,抱拳行礼:“属下等!” “拜见沉公!” 沉老爷掀开车帘,看了看这些下属们,微微点头之后,开口道:“升帐罢。” 所谓升帐,就是跟朝廷里上朝差不多。 主帅升帐,一定级别的将领都要到帅帐参与议事,比如说沉毅到了涟水大营升帐,千户以及千户以上的人,就都要到场与会。 涟水大营是西线最重要的大营之一,在这里有四个千户营,每营一千五百人,一共六千人。 几乎驻扎了西线半数的兵力。 升了帐之后,便有凌肃,刘明远,张勐以及四个千户参与。 沉老爷坐在主位上,示意众人坐下,然后他借着帅帐里的火把,看了四个人一眼,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 “消息诸位应该已经看到了,那我就不再赘述。” 沉老爷习惯性的敲了敲桌子。 这是他开会的时候,常用的动作。 “现在看来,齐人确是放弃了进攻咱们淮安,转头去找淮河水师的麻烦去了。” 沉老爷闭上眼睛,想了一会之后,开口道:“这自然是好事,咱们到了淮安大半年时间了,到现在也没有休整过,正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好好休息一番,也能够训练训练新兵。” “不过,齐人变了风向,我们也不能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他们去打淮河水师无动于衷。” “这件事,是西线先报到我这里来的,所以我想听听诸位的看法。” 他的目光看向凌肃。 帅帐里火把的光芒跃动,映照在凌肃的眼睛里,让他的目光,变得晶亮。 “沉公,上一次您趁着齐人攻我涟水大营的时候,带兵奇袭淮北的齐军,立建奇功,这一次是不是也可以…” 凌肃已经眼馋很久了。 尤其是上一次薛威等人带兵,立下大功,并且上报朝廷之后。 虽然朝廷的奖赏还没有下来,但是明眼人都知道,这一次绝对是不小的功劳,而这场渡河的功劳,跟他们西线却没有什么关系。 他们只是被动挨打的一方。 沉毅静静的听完凌肃的话,然后笑了笑:“凌将军,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不过有些话,我要事先跟你说。” “北岸的齐人并不弱。” 沉老爷静静的说道:“上一次我带兵过河,算是跟齐人正面碰了碰,那一次虽然大捷,但却是凭借奇袭,齐人完全没有防备,接触的瞬间,他们就乱了阵脚。” “即便如此,依然有数百人的伤亡。” “我仔细估算过,如果是在野外遭遇,那么这些齐人,应该是要略胜咱们一些的。” “上一次奇袭建功,这一次再过去,可就不是奇袭了。” 沉毅看着凌肃,开口道:“凌将军,我可以同意你们渡河去,毕竟西线的兄弟也需要摸一摸齐人的底,也有兄弟想要立功。” “但是你要想清楚,你此时过去,那就真的是硬碰硬了。” 前一次沉毅渡河,最重要的任务不是歼灭多少齐人的有生力量,也不是为了一城一地的得失,更不是为了去对岸杀几个汉奸。 最重要的,就是去试一试齐人的成色,或者说齐人普通士兵的战斗力到底如何。 从北岸回来之后,沉毅仔细复盘的奇袭的全过程,并且跟数十个带兵的百户,总旗约谈过,这才大致估算出了齐人的战斗力。 就目前而言,沿海都司还是要略差一些的,不过值得高兴的是,这半年时间下来,别的不说,淮安军从上到下,对于齐人的“畏惧之心”,已经全然不寸了。 大家见了齐人,是真的敢跟他们干一架的! 凌肃坐在沉毅下首,他沉默了许久,都没有说话,只能回头看向身后的刘明远,张勐等人。 沉老爷打了个呵欠,开口道:“既然拿不定主意,那么就下去慢慢商量,反正现在咱们淮安无有战事,我们时间充足得很。” “我已经给响水那边送了信,明天一早,薛威苏定就会赶过来,到时候咱们一起商议。” 凌肃看了看沉毅,沉默一会之后,开口道:“是,属下遵命。” 沉老爷摆了摆手,开口道:“那就先散了,我也困了,一觉醒来之后,明天早上再说。” 凌肃率先站了起来。 身后的六人纷纷起身,对着沉老爷抱拳道:“末将告退!” 沉毅挥了挥手,示意众人退下。 他今天一天,先是起早接人,中午又喝了酒,下午赶路赶了一下午,这会儿的确困得不行了,撵走了这些属下之后,便自己整理了一下帅帐的铺盖,脱去外衣,上床睡了。 这一觉睡得香甜,次日天光大亮的时候,沉老爷才慢悠悠的睁开了眼睛。 还是蒋胜把他喊醒的。 “公子公子,宫里的人来了,已经进了涟水大营,来给您宣旨意的。” 沉老爷揉了揉眼睛,这才清醒了过来,他懒洋洋的起身,瞥了一眼蒋胜,问道:“什么时辰了?” 蒋胜扭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回答道:“快要己时了。” “唔。” 沉老爷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披上外衣:“走罢,出去见人。” 蒋胜一愣,提醒道:“公子,您不穿的正经一些?外面是宫里的使者…” “官服又没有带来,还要我怎么正经?” 沉老爷斜了一眼蒋胜,没好气的说道:“要我覆甲去见他们?” 蒋胜缩了缩头,不说话了。 因为是圣旨,这会儿涟水大营的将领,都已经在大营空地上候着。 薛威与苏定,一大早也到了涟水大营,这会儿正在跟凌肃他们说话。 空地上,几个太监已经站了好一会儿,见到沉毅走过来,为首的紫衣太监脸上挤出了一个笑容,迎了上来:“沉老爷,还记得咱家否?” 沉毅打量了这个老太监一眼,然后恍然道:“是杜公公。” 紫衣太监杜怀,当初沉毅在东南搞市舶司的时候,就是他奉命去东南,给沉毅管账。 沉毅拱了拱手,笑着说道:“杜公公何时回的建康,这么大把年纪了,怎么还亲自跑了一趟?” 杜公公眯着眼睛,微笑道:“市舶司那边,已经稳定下来了,高公公招呼了一声,咱家就回建康来了。” 沉毅闻言,心中有些明白了。 这老太监虽然是高明的长辈,但是现在,大概率是高明的人了。 他回建康,也是为了支持高明工作。 两个人叙了会旧,杜太监才笑着说道:“沉老爷,咱们先传旨,再说话?” 沉毅连忙点头,退后了两步。 杜太监咳嗽了一声,从一旁的蓝衣太监手里接过圣旨,清了清嗓子。 “圣旨到。” 沉老爷跪在地上,在他身后,凌肃薛威等将领跪了一地。 杜太监扫视了一眼众人,微微眯了眯眼睛,享受着这暂时加身的皇权带来了快感,他顿了顿之后,又咳嗽了一声,这才念道。 “制曰。” “沿海都司驻守淮安,大半年以来,履立功劳。” “今年,更越淮破敌数千…” “朕大为欣喜。” “着即加钦差沉毅兵部侍郎衔,赐……” “蟒袍。” 说到这里,杜太监瞥了一眼沉毅身后的将领,又说道。 “都司将领将士,俱令兵部记功一次。” “另有奖赏…” 第八百七十九章 光鲜至极 所谓蟒袍,就是皇帝的制服去掉一只爪子。 这玩意说稀罕,也不是特别稀罕,至少中书那五个老头,人手一件。 拜相之后,皇帝大概率便会赐给一件,算是礼服的一种,不过宰相们都喜欢虚怀若谷,哪怕是大朝会,也很少会穿出来。 除了宰相会赐蟒之外,二品的大臣们,立了功,皇帝一高兴,说不定也会赐发蟒袍。 但是这东西,对于三品以及三品以下的官员来说,那可真就是稀罕物事了! 尤其是在沉毅这个年纪。 除了宗室勋贵,皇亲国戚之外,绝少有人还能拿到蟒袍。 或者说的再直接一些,就只有沉毅这么一个。 加兵部侍郎,这个并不奇怪,在沉老爷的预料之中,不过赐蟒袍却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很显然,皇帝很高兴。 因为兵部侍郎,是要跟大臣们吵架才能吵来的,但是赐蟒袍,属于皇帝的个人行为,皇帝想给谁就给谁,外廷臣子是管不到的。 不过归根结底,不管是兵部侍郎衔还是赐蟒袍,都是虚的,都是类似于荣誉头衔或者是勋章之类的东西,没有实质上的好处。 沉老爷磕头谢恩之后,两只手接过了圣旨,然后拍了拍膝盖上的尘土,对着杜怀挤出了一个笑容:“杜公公一路辛苦,进大帐喝茶。” 杜怀对着沉毅拱了拱手,笑着说道:“沉侍郎的茶,咱家自然是要喝一口的,啧,沉侍郎这个年纪,便当了侍郎,穿了蟒袍,我大陈一百多年,真是见所未见。” 沉毅微微摇头:“公公是熟人,我与公公说句实话。” “这两条,未必有我那武选司郎中的位子值钱。” 沉老爷叹了口气,问道:“如今,我加了兵部侍郎衔,那我回建康之后,还能回武选司做我的郎中么?” 杜怀一愣,然后眨了眨老眼,没有说话。 沉毅自己摇头:“怕是不能的。” “那朝廷,能当真把兵部的两位侍郎撵走一个,再把我安在侍郎的位置上么?” “怕也是不成的。” 说到这里,沉毅笑了笑,开口道:“说白了,就是面子上光烫一些。” 杜怀摇了摇头,开口道:“沉侍郎这话可不对,大陈历来巡抚地方的封疆大吏,出京赴任的时候,若无战事,便挂御史台左右副都御史,若地方上有动乱战事,便挂兵部侍郎衔。” “沉侍郎现在便挂兵部侍郎衔,虽无实职,却已经与封疆大吏平级了,将来回了建康,即便不能实任兵部侍郎,随便平调一个位置,那也是清贵无两的。” 沉毅哑然失笑,开口道:“古往今来,哪有二十许岁的巡抚?杜公公莫要说笑。” 杜怀也跟着笑道:“古往今来,还没有二十许岁的侍郎呢。” 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涟水大营的帅帐,而凌肃薛威等人,则是跟在二人身后,却没有进大帐,只在外面守着。 此时的凌肃,虽然直挺挺的站在大营门口,但是目光闪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而薛威与苏定两个人,目光里则是带着兴奋。 过了差不多盏茶时间,沉毅才跟杜怀一前一后,从帅帐里走了出来。 沉老爷对着杜太监拱了拱手,开口道:“本来应当留公公住两天的,但是沉某现在不在城里,军营简陋,不敢怠慢公公,就不多留公公了。” 杜怀微笑道:“哪里哪里,沉侍郎公事繁重,咱家不敢打扰。” 沉毅笑了笑,在身上摸索了一番,却没有摸出什么东西,于是扭头看向薛将军,问道:“薛威,带钱了没有?借我使使。” 薛威一愣,也伸手在怀里摸索了一番,摸出了几块碎银子,还有一块不怎么大的金子,捧到了沉毅面前。 沉老爷笑骂了一句穷鬼,然后看向凌肃,笑着说道:“凌将军身上带钱了没有?” 凌肃连忙从怀里掏出一块金子,估摸着有七八两重,低头道:“沉公,属下身上也没有现钱,要不然您等一等,属下给您取去?” 沉毅微微摇头,接过二人手里的两块金子,递在杜怀面前,笑着说道:“杜公公,我这军中都是穷鬼,这茶钱你先收着,不要嫌少,等我哪天回了建康,请公公吃酒。” 杜太监看了看这两块有点埋汰的金子,似乎是有点嫌弃,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从怀里掏出了一块手帕包住,小心翼翼的放进怀里,对着沉毅低头,笑着说道:“要是旁人给钱,咱家是万万不收的,不过今天沾沾沉侍郎的喜气,这钱无论如何,咱家也要收下。” 显然,杜太监有些看不上这么点钱。 不过前两年在东南的时候,这厮跟在沉毅身后管账,吃的是满嘴流油,眼下倒也不在乎这些小钱了,也就捏着鼻子收下。 算是给沉老爷一个面子。 沉毅微笑道:“我送公公。” 一行人送杜怀离开了涟水大营,等杜怀的车马走远之后,凌肃和薛威等人,才有些激动的半跪在地上,对沉毅恭敬低头:“属下等,恭喜沉公高升!” 六部侍郎啊! 已经与朝廷的小九卿平级,再登一步,便是大九卿了! 沉老爷很是谦虚,面带微笑,摆了摆手道:“虚名而已,不必大惊小怪。” “既然大家都到齐了,那就升帐议事。” 很快,众将领在帅帐之中齐聚。 沉毅还没有说话,薛威忍不住开口道:“沉公,朝廷赐您的蟒袍是什么模样?您穿出来给大家伙看看威不威风…” 沉老爷瞥了他一眼,有些无奈的说道:“蟒袍要针工局订制,方才杜太监身边跟着的小太监,才给我量了身,哪里这么快就能做好?” “半年之内能制好,便不错了。” 薛威这才恍然,笑着说道:“末将还以为是早就做好,一并送来的呢。” 见他与沉毅说笑,一旁凌肃不由有些眼热。 但是没有办法,他虽然也算是沉毅的嫡系,但没有特别亲,两个人的关系,始终像是上下级。 一旁的苏定笑着说道:“从前,末将去建康兵部,莫说是见到侍郎老爷,就是各司衙门的主事,也要托关系走门路,才有可能见到。” “如今沉公做了兵部的侍郎,末将等再进京,也不用去寻其他门路了。” 沉毅眯了眯眼睛,开口道:“我这个兵部侍郎,又没有实任,说不定以后在兵部的说话,还不如从前声音大。” 沉毅从前是武选司的郎中,用俗话来说,他就是兵部的“四老爷”。 而现在,他如果回兵部,大概率也还是四老爷,毕竟朝廷虽然没有明说罢了他武选司郎中的职位,但是再回去任司官,有些不太合适了。 那以后沉毅在兵部的话语权,还要看武选司那位郑员外认不认帐了… 出神了一会儿之后,沉毅回过神来,他看了看在座的众人,咳嗽了一声之后,开口道:“诸位,朝廷的圣旨里已经明说了,这一次咱们都司的将领,都在兵部记功一次。” 沉毅顿了顿,开口道:“前番虽然是东线立功,但是西线拖住了齐人,也是有功劳的,在我这里,会一视同仁。” “我都司在淮安,是守两年时间,现下已经过去了大半年,一年半之后,我保证在座诸位,人人官升一级。” 画完了饼之后,沉毅终于开始说正事,他咳嗽了一声,继续说道:“今天,请诸位到这里议事,议的什么事,大家心知肚明,我不多说了。” “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问题是,要不要趁齐人攻淮河水师的时候,趁机北上碰一碰齐人。” 说到这里,沉老爷环视众人,定下了调子。 “我的意见是,还是要去打一打,碰一碰。” “跟齐人打的越多,咱们的经验就越多,打的多了,我们也能打精,打强。” “即便一时半会,不能全面北上伐齐,但是我想把握住一切机会,让咱们都司将士变强,总不会是错的。” “不过具体怎么打…” 他敲了敲桌子,缓缓说道:“咱们还要一起,议一个章程出来。” 他看向凌肃,继续说道:“西线的将士,还没有正面跟齐人打过,再加上上一次薛威他们立了功,西线的将士难免心里不舒服,那么这一次进攻的主攻,就落在西线头上。” “凌将军,你有没有问题?” 凌肃看了一眼众人,又看了一眼沉毅,低头道。 “末将,没有问题!” 第八百八十章 一个口袋 从入仕以来,沉毅就是一个鹰派。 他是力主北伐,建功立业的。 既然是鹰派,那么有机会打仗的时候,他自然不会眼睁睁的看着机会熘走。 虽然淮安受到北齐攻击的时候,隔壁的赵大将军选择冷眼旁观,但是此时淮河水师受到攻击,沉毅却不能就这么看着。 为未来的北伐军积攒北伐的经验也好,为了取到声名地位也好,这会儿沉毅都要再去试一试。 帅帐之中,一张大地图被挂了起来。 值得一提的是,这张地图,是沉毅花钱找淮安编撰地理图志的文人,让他们沿着淮河重新走了一遍,再结合旧的书谱地图,画出来的新地图。 这张地图上的内容,详细的画着淮河两岸的地形图。 当然了,主要是淮安以及淮安北边的地图。 淮安的正北是海州。 六十多年前,神州归一的时候,海州是淮安府的辖州,当年神州陆沉,半壁江山归于敌手的时候,大陈朝廷退守江南,不得已以淮河为界限,淮安也因此被一刀两断。 如今的淮安府,约莫只有从前淮安府的一半境地。 挂起地图之后,沉毅指了指淮安北边的地图,静静的说道:“淮安的北边,是海州。” “如果北上攻齐,最直接方便的,自然就是去攻海州。” 说到这里,沉老爷顿了顿,开口道:“不过,我们能想到,齐人不可能是傻子,再加上上一次,他们在我军手底下吃了亏,不会全无防备。” 沉毅顿了顿,继续说道:“说不定,这些齐人会算计到我们可能会北上,在海州设下埋伏。” 沉老爷指了指地图上,海州西边的一个县城,轻声道:“所以,我的意见是打这里。” 宿迁县。 原名宿豫县,后因避帝讳,改名宿迁。 这里,也是原属淮安府的县,神州陆沉之后,此县归属海州辖属。 沉老爷静静的说道:“如果是寻常时候,齐人在宿迁的兵力,差不多驻扎了四千余人,而且并不驻扎在城里,如果咱们动作足够快,不让他们逃进城里,是来得及全歼的。” 苏定看着这张挂起来的地图,他揉着太阳穴想了想,开口道:“沉公,如果齐人在海州州城设伏,那么海州的兵力肯定不少,说不定还留有一两万人。” “咱们去攻宿迁,要派出去多少人?如果还像上次那样五千人,恐怕打下宿迁之后,便逃不回来了。” 沉毅面色平静,开口道:“所以如果这一次渡河,整个西线的将士,就全部要过去。” “过河之后,分成两股兵力,一股贴近海州,一是监视海州,警惕海州之敌。” “二是如果海州的敌人支援宿迁,可以尽量阻击敌人,给宿迁的友军争取撤退的时间。” 凌肃默默起身,走到沉毅旁边,对着沉老爷抱了抱拳,然后伸手指着地图上那条淮河,开口道:“沉公,末将以为有几个难处,首先上一次,咱们过河之后,很容易击溃的北岸的守军,因为他们没有什么防备。” “但是这一次,却没有那么容易了,齐人一定会在沿淮布置兵力,防备我们过河。” “难处就是,如何度过齐人的防线,把大股兵力带过去。” “如果齐人全力在沿淮阻击,那么我们可能会像齐人南下一样,连上岸都很艰难。” 沉毅点头,他开口道:“这是正常的思路,不过我觉得…” “如果齐人在海州设了埋伏,准备打我们一个狠的,那么他们多半,会在沿淮估计扯开一个口子,把我们给放进去。” 沉侍郎眯了眯眼睛,静静的说道:“这一点,需要临机试探,等到北上的那一天,如果沿淮的齐人只是象征性的打一打,那么就说明我猜的不错,齐人故意放咱们进去。” “到时候,咱们的计划就可以进行,如果齐人在沿淮勐烈阻击咱们,那么也不要犹豫,直接撤回来等待下一次机会。” 沉老爷示意凌肃坐回原来的位置上,开口道:“我手下的邸报司探子,已经在全力探知海州的消息,朝廷的内卫,也在尽量替我们搜罗消息,诸位静等个天,等到我手中拿到足够多的情报。” “咱们就可以准备北上了。” 说到这里,沉老爷顿了顿,开口道:“在准备的这几天时间里,你们尽量多搜罗一些船只,哪怕是三四人的小渔船,能多一艘也是好的。” 三个将领,连带着在涟水大营开会的十来个千户以上的将领,纷纷起身,对着沉毅抱拳行礼。 “末将遵命!” ………… 海州城城墙上。 征南军副将郎彦,正跟着卫王赵楷一起,巡视城防。 这副将既然姓郎,那么自然就是燕都贵族郎家的人,是个朱里真人。 卫王的母妃便姓郎,与这位郎彦将军虽然不是亲兄妹,但却是堂兄妹,关系很近。 因为郎家与周家之间的旧交情,郎家在征南军之中的势力也不算很小,郎彦就是周世忠下属的几个副将之一,权力很大。 卫王殿下在城墙上巡视了一番之后,回头瞥了一眼自己的这个堂舅,缓缓问道:“周世忠,在海州留了多少兵力?” 郎彦老老实实的回答道:“回殿下,大将军在海州留了两万人。” 赵楷皱眉:“怎么这么少?” 郎彦叹了口气,开口道:“殿下,一来南人未必敢打过来,二来大将军在跟淮河水师作战,淮河水师的人数多达十万,且他们身后也有禁军做支援,马虎不得。” “更要紧的是…” 郎彦回答道:“人数一过万,便漫山遍野,一望无际了。” “两万人,已经很难藏起来,只能分散在州城还有下属的县城里,南人也不是傻子,人数多了,他们便不敢来了。” 赵楷背着手,停下脚步,看着郎彦,突然笑了笑:“舅舅觉得,这一次南人敢打过来么?” 郎彦第一次被卫王殿下称为“舅舅”,不由有些受宠若惊,他微微低头道:“回殿下,末将猜测,这些南人会试一试,试一试咱们沿淮的防务够不够坚实,如果够坚实,他们自然悻悻退去。” “如果咱们像上一次那样懈怠,他们说不定就一头钻进这个口袋之中了。” 赵楷点了点头,开口道:“那盯紧了南岸的南人,要是他们真的过了河,让沿淮的将士们装得像一些,不能全然不打,也不能把那些南人打怕了。” “要把他们,引到海州来…” 郎彦抱拳道:“殿下放心,这是大将军提前交代好的,到时候,一定会让那些南人,看不出任何破绽!” 赵楷默默点头,又在城墙上走了一会,然后忽然回头,打量了一遍郎彦,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舅舅到征南军多少年了?” 听到这个称呼,郎彦觉得浑身不太得劲,于是低头抱拳:“回殿下,十几二十年了。” “这么久了啊。” 赵楷笑呵呵的说道:“那舅舅现在,应该跟周家更亲近一些。” 这话,有些不太对劲。 郎彦抬头看了看这位四皇子,他默默低头,抱拳道:“回殿下,臣…” “只忠于朝廷,不亲近任何人。” “啧…” 赵楷叹了口气,副手走远。 “那海州的事情,就拜托郎将军了…” 第八百八十一章 大鱼入网 三月初十。 邸报司司务骆勇,到了涟水大营,面见沉毅之后,在沉毅的帅帐里待了一个多时辰,才告辞离开。 他正准备离开涟水大营的时候,便被薛威一把扯了过去。 薛将军嬉皮笑脸,拉着他到了一旁的营帐里,营帐里已经备了一桌子酒菜,他拉着骆勇坐下,笑着说道:“骆兄,你一路赶过来,不吃顿饭就回去,显的咱们都司太小气,我给你准备了一桌子菜,咱们兄弟喝两杯你再走。” 沉毅在东南的时候,负责他情报工作的,是东南的段冲和郑虎,回到了建康,从他巡视淮水大营开始,情报工作就由骆勇接手了。 虽然骆勇真正跟在沉毅身边,也就一年左右的时间,但是他做事情很稳重,办事也得力,已经是沉毅身边隐形的左右手之一了。 正因为这个原因,沉毅手底下的这几个大将,跟骆勇也不陌生,尤其是薛威,已经跟骆勇见了好几面,算是颇为熟悉了。 薛威力气大,骆勇被他拽着进了帐篷里,在一桌子酒菜前坐下,他抬头看了一眼薛威,苦笑道:“薛将军,你把我拽过来,无非是跟我打听北边的情况如何,打听司正是个什么态度。” 他看着薛威,微微摇头道:“邸报司有规矩,司正没有点头,卑职不能跟薛将军说。” 骆勇的级别很低,按照朝廷的品级来算,他这个司务还是个七品官。 即便如此,这已经是邸报司前后数次抬级别之后的结果了。 最早那几年,他连个官都不是。 而薛威,已经是三品武将。 听他这么说,薛威皱了皱眉头,有些不高兴了:“什么卑职不卑职的,大家都是跟着沉公做事情,要说功劳,我未必有骆兄你多,咱们都是自己人,骆兄叫我薛威,或者叫我薛大就是。” 薛威没有兄弟,早年在临海卫的时候,临海卫里的同袍,便称呼他为薛大。 骆勇笑了笑,开口道:“薛将军,不管怎么称呼,我都不会跟你多说半句话的。” “我不问你旁的。” 薛威对着骆勇眨了眨眼睛,笑着说道:“我只想知道,咱们打是不打?” “昨天听苏将军说,沉公心里似有犹豫,我实在关心得很,不然也不能拽骆兄你过来问话。” 骆勇还是摇头:“司正没有说,我便不能说。” 见他还是不肯开口,薛威也没了办法,弯身亲自给骆勇倒了酒,开口道:“罢了,我也不为难骆兄你,但是不管怎么样,这顿酒菜骆兄一定吃了再走,不然就是瞧不起兄弟。” 骆勇笑呵呵的看了看薛威,开口道:“薛将军,菜我吃,酒就算了。” “我…还有不少事情要忙。” 薛威无奈,只能自己把杯中酒一饮而尽,摇头道:“你们这些聪明人,个个都神神叨叨的,问谁谁都不肯说,可把我这个粗人给急坏了。” 骆勇看着薛威,笑着说道:“薛将军也是聪明人,若非如此,怎么能这般平步青云?” 薛威自嘲一笑。 “我若是聪明,也不至于在军中,东问西问了。” 他拍了拍骆勇的肩膀,开口道:“好了,不说这些了,骆兄吃菜。” ………… 是夜,涟水大营营外的一块大石头上,沉老爷穿着一身便服,坐在石头上,目光一直看着北边。 月光照在他的身上,晚风轻拂,把他的头发都吹的有些散了。 月上中天的时候,苏定苏将军来到了这块巨石旁边,问过了石头旁边守着的几个内卫之后,这才攀爬了上去,对着沉毅抱拳道:“沉公找我?”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沉老爷回头看了他一眼,默默点头道:“你坐。” 苏定也没有废话,坐在了沉毅旁边,不过并没有并肩,而是稍稍往后坐了半个身位。 沉毅看着淮河的夜色,缓缓说道:“根据邸报司的情报,北岸的海州,有一些不对劲。” “齐人约莫是埋伏了人手,等咱们过去。” 苏定想了想,问道:“沉公,他们在海州,有多少人手?” “要是知道,我也就不至于烦恼了。” 沉老爷揉了揉太阳穴,开口道:“具体的数目不太能够知道,但是可以确定,周世忠带兵离开海州的时候,在海州留了人。” “人数不会太少。” 苏定想了想,微微低头道:“沉公,要不要请凌将军,薛将军过来商议?” 沉毅微微摇头。 “上一回西线没有能够捞到太多战功,我虽然跟他们说一视同仁,他们心里未必就信,这会儿心里憋着要立功,问凌肃没有什么用。” “至于薛威…” 沉老爷摇头,哑然道:“这厮听到打仗,就两只眼睛泛光,问他更没有用。” 他回头看着苏定,叹了口气:“只有苏将军你,该立的功劳也立了,也不会整日里想着打仗,因此我才要问你。” 苏定坐在沉毅身后,目光同样看向淮河,开口道:“沉公是想打的?” 沉毅点头。 “我若是不想打,便不会因为这件事情烦恼了,不过身为主帅,不能只凭借一己私念,要考虑得失利害。” 苏定摸着自己的下颌,沉思了许久,然后才开口道:“沉公,属下觉得,可以试一试。” 沉毅看了看他,问道:“怎么个试法?” “先去打一打再说,如果真如沉公所说,齐人在海州设下了埋伏,等一等咱们钻进去,那么他们这个袋子口,一定是先张开的。” “可是口袋完全张开,又有一些太假。” “所以,他们会把这个口袋阵,扎一个活扣。” 所谓活扣,一拉就掉。 苏定继续说道:“他们会诱使我们,扯下扎口袋的绳子,自己钻进去。” “这个绳子不会太细,不然还是会有些假。” 苏定微微低头道:“因此,咱们这一趟渡河,最低可以赚他们一根扎口袋的绳子。” 沉毅闻言,愣了愣,然后抚掌笑道:“不错,这根绳子,估摸着至少得有一个千户营那么粗了!” “再细,就有些太假了。” 沉老爷想到这里,豁然开朗:“苏将军说的不错,在这里畏首畏尾的,没有用,不如先到北岸去,能不能撕烂他们这个口袋另说,先把他们这个绳子扯下来。” 沉侍郎从地上站了起来,目光依旧看着北边,开口道:“传我将令,让西线将士开始准备,船只集结,天亮之前集结完毕,准备渡河。” “兵部战船开路,上了岸之后不要急着推进,先在岸边驻扎,接引后续将士渡河。” 说到这里,沉毅回头看了一眼苏定,开口道:“苏将军是东线的人,这一次就不要跟着过去了,免得西线的将军心里不舒服。” 沉毅想了想,开口道:“我给你留两个千户营在涟水大营,交给你指挥,如果有什么特殊情况,你随时策应。” 苏定点头应下,笑着说道:“沉公,末将可以不去,但恐怕薛将军是不得不去的,他可是盼了好几天了。” 沉毅眯了眯眼睛,开口道:“他实在要去,便让他也跟去,只是不许他统兵,让他跟在我身边,与我做个亲随罢。” 苏定微微点头,开口道:“那末将这就去通知凌将军…” 沉毅想了想,还是摇头道:“罢了,我让蒋胜去传令,现在咱们都司的人数多了。” “人多了,心眼也就多了,容易有小心思,容易生气。” 苏定松了口气,开口道:“那再好不过,末将也担心凌将军生气。” 沉毅回头,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道:“当初在建康,捞了苏将军一把,实在是一件幸事。” 苏定默默摇头,低头道:“沉公说笑,对于末将来说,才是一件幸事…” …… 次日凌晨,天将拂晓。 涟水大营近二百艘船,从南岸离开,朝着淮河北岸推进。 而此时,北岸的一座哨塔上,早有人发现了“敌情”,快速的通报了副将郎彦,以及卫王赵楷。 卫王殿下抚掌大笑。 “大鱼入网了!” 第八百八十二章 大鱼来了 兵部的战船,按照去年沉毅在朝廷里讨下来的数量,今年开春之前就已经有三十艘送到了淮安。 不过因为分置在东西两线,再加上还有一些大营需要战船巡逻,所以上一次沉毅过河的时候,东线只有十艘船能用,加上一些中小型船只,他一趟只能送一千五百人过去。 不过这段时间,兵部又陆续交付了十艘战船。 随着兵部战船陆续交付,现在沉毅手里能动用的战船超过四十艘,加上他在乐清自己弄出来的三艘超级大船,一共是四十三艘船。 沉毅在乐清弄出来的那三艘大船,是可以满载两百多将士的庞然大物,而兵部交付的战船,装个一百来号人也完全没有问题。 而这一次,沉毅基本上把手头上能用的船,全部调到了涟水大营! 也就是说,他一次可以运送五千人以上的兵力过河! 这就让他的作战灵活度大大提升。 涟水大营从天降拂晓的时候开始动作,等到太阳完全升起来的时候,他们的先头船只,就已经被齐人发现,并且受到了齐人的攻击。 河岸上的齐人,或者点火炮,或者用弓弩,正在“尽力”的阻击淮安军的北进。 沉老爷站在一艘大船的甲板上,看着北岸正在零星抵抗的齐人,微微眯了眯眼睛:“啧,这些齐人还真打的有模有样,连火炮都搬上来了。” 凌肃就站在沉毅身后,他用望远镜看了看北岸的情况,然后对着沉毅低头道:“沉公,沿淮的齐人看起来似乎有两千人左右,不过他们的火炮只有十余门,弓手也就四五百个。” “咱们一鼓作气,当可以冲杀过去,抢占沿淮阵地。” 沉毅点了点头,笑着说道:“既然是西线主攻,那么就由凌将军你说了算,就按照先前的计划,登陆之后,先按兵不动,掩护后续将士登陆。” “西线将士统统渡河之后,你们再兵分两路。” 沉老爷背着双手,开口道:“一路攻宿迁,一路看守海州。” 凌肃想了想,开口道:“沉公,末将带一路人去攻宿迁,薛将军也跟着来了,是不是派薛将军领另外一路军,去看守海州?” 沉毅微微摇头,开口道:“说了是西线主攻,便没有他什么事,他非要跟来,只当是我身边的亲随,具体人员安排,凌将军自己来,不过…” 沉毅回头看了一眼凌肃,沉声道:“我还是那句话,咱们这一次过来,不是为了攻城掠地,也不是为了收复海州,而是为了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 “作战的宗旨是,尽量保存我方有生力量,消灭敌方有生力量。” 沉毅沉声道:“一切以这个宗旨为第一要务,不可贪功失人,更不能贪地失人。” “不管是何种情况,只要发现不对劲,立刻开始后撤,我会居中协调,随时支应你们。” 现在还没有到“北伐”的正式阶段,不存在占领某一地的战略目标,因为即便沉毅攻下了宿迁,或者是海州,甚至是更北边的徐州府这种大城,但是沉毅手里的兵力不够,后勤也跟不上,在淮河以北待的久了,除了败亡,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所以沉毅现在的作战思想,有点类似于游击战,主要是打人,而不是夺地。 凌肃这些下属,基本上是沉毅一手带出来的,被沉毅“教导”了很久,对于沉毅的战术思想,已经非常清楚,他毕恭毕敬的低头道:“末将遵命!” 两个人说话的功夫,他们的船只,已经非常靠近北岸。 凌肃站在船头上,大手一挥,怒喝道:“所有靠岸船只,立刻登陆,抢占沿岸阵地,掩护后续将士登陆!” 这一次是凌肃主攻,沉毅并不准备过多干涉,正好他也借着这个机会,好好观察观察自己手下的这个第一号大将。 不出沉毅预料,这一次登陆作战,异常顺利。 虽然北岸有两个千户营的兵力做阻击,但是颇有一些摸鱼的味道,等到大股大陈将士登陆,这两个千户营剩下的将士立刻溃逃,把沿淮的阵地给让了出来。 凌肃等人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只一个时辰时间,到了己时就被凌肃等人站稳脚跟,第一批五千人几乎全数站到了淮河北岸的土地上。 不少人登陆之后,还有一些激动,甚至蹲在地上,捏了捏地上的泥土,看与南岸的是否有什么不一样。 毕竟此时…南北分国,已经六十多年了。 再过几年,便有七十年了。 大多数陈国人,对于淮河以北已经非常陌生,甚至觉得这里是胡人国度,与陈国是全然不一样的两个世界。 凌肃也是带兵打仗的熟手了,站稳脚跟之后,他立刻开始部署结阵,然后迎接后续的将士渡河。 就这样一直折腾到中午,西线一万五千将士,基本上已经全部渡河,来到了淮河北岸。 凌肃来到了沉毅面前,对着沉毅抱拳道:“沉公,我们西线将士已经全部渡河,等您一声令下,末将等人便兵分两路,按照预订计划行进!” 沉毅回头看了看身后的淮河,又看了看淮河上的船只,他想了想之后,开口道:“仗该怎么打就怎么打,但是咱们后撤的位置不能在这里了。” 沉毅缓缓说道:“按照现在的情况,齐人的这个口袋阵已经非常明显,只要我军再往北进一进,他们就会想方设法的把咱们包围进去,阻断咱们与淮河的通路。” “他们应该,会从东往西包过来。” 沉老爷缓缓说道:“所以,我会把船只往西靠,在宿迁的正南,到时候诸位从宿迁撤回来的时候,直接朝着正南前进就好了。” “至于阻击海州的军队,也让他们边打边往西边撤。” 沉毅拍了拍凌肃的肩膀,开口道:“目前就想到这么多。” 凌肃低头应了声是,然后抬头看向沉毅,问道:“沉公,若阻击海州的军队被齐人围住,末将救是不救?” “自然不救。” 沉毅回答的毫不犹豫。 “你们去宿迁的军队,只有一个目标,歼灭宿迁的守军!” “打完之后,能不进宿迁县城便不进宿迁县城,直接南撤回来。” “看守淮安的这一支军队,我会亲自跟着。” 沉老爷开口道:“出了什么事,我来负责。” 凌肃闻言,再没有任何疑虑,对着沉毅抱了抱拳之后,转身离开。 凌肃离开之后,沉毅也在众人的簇拥之下,跳下了大船的甲板,他吩咐船只朝西走,而他自己本人,则是带着五个千户营,也就是七千余人的兵力,缓缓朝着海州靠近。 身位大将之一的薛威,也老老实实的没有去别的地方,只是跟在沉毅身边,踏踏实实的给沉毅当随从。 因为距离海州很远,所以沉毅等人不用把军队开到海州,事实上,他们只把军队开到了大尹山附近,就停了下来,不再动弹。 这会儿,也已经到了晚上。 领兵的张勐,刘明远两个人,到了中军对着沉毅抱拳,低头道:“沉公,已经到了大尹山,是不是在大尹山安营扎寨?” 沉毅点头,问道:“就停在这里,不要继续靠近了。” 沉老爷想了想之后,继续说道:“明天修整一天,不要动弹。” 他看向张勐,缓缓说道:“明天夜里拔营,往西南后撤。” 海州城,在大尹山的东北方向,如果往西南撤,就会距离海州越来越远。 张勐跟刘明远,虽然弄不清楚沉毅的用意,但是因为沉老爷的威望很重,他们也没有犹豫,立刻抱拳:“末将遵命!” “今夜不可懈怠。” 沉老爷澹澹的说道:“该巡逻就巡逻,碰到了齐人也不要畏惧,直接动手。” 二人对视了一眼,纷纷抱拳。 “末将遵命!” 等到着两个人离开之后,沉老爷背着手,看向海州方向。 “大鱼来咬饵了。” 他呵呵一笑。 “要沉住气啊,不要惊走了我这条大鱼…” 第八百八十三章 算人心 海州城。 此时,海州城附近,明里暗里,藏了一万两千多齐军。 算上海州其他县的军队,人数已经超过了两万人。 此时已经入夜,不过海州的两个主心骨,都还没有睡。 第一个主心骨,自然是朝廷派来监督战事的卫王殿下赵楷。 而第二个,就是征南军副将郎彦了。 这会儿,郎彦正在向赵楷汇报情况。 这位郎将军看了看坐在主位上的这个“大外甥”,犹豫了一下之后,微微低头道:“殿下,情况大致就是这样,这些南人在淮河岸边兵分两路,一路朝着西北方向的宿迁奔去,另一路则是直奔海州而来。” “就目前的情报来看,加在一起人数肯定过万人了。” 听到这个数字,赵楷先是眼睛一亮。 这已经是个大数了。 如果能吃掉这么多陈军,哪怕是回到燕都,也可以报一个大捷。 不过很快,他又皱了皱眉头,开口道:“没有具体数目么?只有个大略?” 郎彦也皱了皱眉头,摇头道:“回殿下,这些南人向来谨慎,咱们的斥候跟探子,没有办法近前,只能远远的观望,在他们后面,看他们行军的路迹估算。” “现在估计,应该在一万两千人以上,再精确,就不好说了。” 赵楷点了点头,看向郎彦:“郎将军以为,要怎么打?” 郎彦带兵多年,虽然没有真正打过几场仗,但是带兵经验还是很丰富的,当即不假思索的回答道:“殿下,这种情况很好处理,南人已经入网,我们在海州的兵力远胜这些南人,他们攻宿迁,未必能攻的下,这个时候,只需要海州的军队出动,先攻他们往海州的这一支军队。” “击溃之后,再去支援宿迁,定可大胜!” 赵楷思索了一会儿,问道:“他们往海州的军队,现在距离海州还有多远?” 郎彦取来一张地图,指着地图上的位置,开口道:“殿下您看,这些南人,现在应该在大尹山的位置,距离海州…” “还有九十里到一百里。” 赵楷又问道:“咱们趁夜赶过去,明天天亮能赶到么?” 郎彦摇头道:“骑兵可以,步卒很难,即便步卒能够勉强赶到,到了那里也已经是疲弊不堪了,绝难再战。” 郎彦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过,我军不用一晚上就追上他们,他们已经深入百里,只要我们先派骑兵阻击他们,即便主力明天白天追不上他们,夜里也差不多能追上了。” “到时候追到淮河边上。” 郎彦低声道:“哪怕来不及阻拦他们登船,也可以啃下他们一口。” “到时候,咱们再把攻宿迁的敌人包起来,这一次当可以大获全胜。” 卫王殿下皱了皱眉头,他思考了一会儿,开口道:“郎将军方才说,他们驻扎在大尹山的这支军队,是直奔海州而来的。” 他看向郎彦,说道:“既然如此,孤以为不用着急,可以等他们扑到海州城附近的时候,咱们再行收网。” “否则,相隔一百里的距离追上去,很难追到不说,而且还有可能提前泄露行迹,不仅追不到他们,还有可能惊了他们攻宿迁的军队。” 卫王殿下握了握拳头,开口道:“要是被他们给跑了,咱们死在沿淮的将士们,便统统白死了!” 白日里这些齐人将士,为了迷惑南朝军队,在沿淮放了不少军队,阻击沉毅等人登陆。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一共有两千多人。 这两千多人虽然没有全死,但是也留下了小半尸体在淮河边上。 郎彦扭头看了看这位年轻的卫王殿下,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开口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可是殿下,如果大尹山的这支军队无意进攻海州,不会再近前,只是盯住海州,我们便会耽搁时间,那时候宿迁便有些危险了…” 现在的局势很微妙。 沉毅这只大鱼,虽然的的确确已经进入到了齐人的网罗之中。 但是这张大网,还没有来得及封口。 沉毅是有机会,也有距离扭头就走,脱离这张大网的。 如果这个时候就开始收网,未必能够网得到。 只有等沉毅再往前进一步,那时候,才能网得个盆满钵满! “宿迁不是有四个千户营么?” 赵楷说了这么一句话之后,皱着眉头说道:“罢了,孤在前线只是督军,说话不作数的,这海州军队,是郎将军在统属,既然如此,那么就都按郎将军的意思来办。” 卫王殿下背着手,转身离开。 “本王不过问了。” 郎彦起身相送,送到门口,他才犹豫了一下,开口道:“殿下,要不然,等明天白天,看看大尹山的陈军如何行动,咱们再做打算?” “随你。” 卫王殿下背着手离开:“本王不过问军务。” 说罢,他上了轿子。 郎彦抱拳送别自己的大外甥。 于是,海州守军,一夜未曾动弹。 ……………… 整整一晚上,郎彦郎将军,都没有怎么睡觉。 第二天一早,卫王赵楷便又到了他的军帐之中,此时这位卫王殿下也是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显然也没有怎么睡好。 他见到郎彦的第一句话就是。 “南人动了没有?” 郎彦微微低头,苦笑道:“殿下,这会儿还是清晨,那边的情报还没有来得及送到海州来,一旦这些陈军有什么动作,末将立时通知殿下。” 卫王摇了摇头,开口道:“孤今日就在将军这里,等候消息。” 于是乎,这位卫王殿下,就在军中座下。 两个人心神忐忑,从清晨一直等到己时,大尹山的情报,终于传了过来。 “郎将军,大尹山的南人,拔营了!” 郎彦心中狂喜,但是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挥了挥手:“再探再报。” 说完这句话,他又吩咐道:“传令各军,不得懈怠,随时准备围剿南人军队!” 又过了半个时辰,齐人斥候再报。 “郎将军,陈军往海洲方向,行进了四五里路!” 此时,阴沉了好几天的海州城上空,阴云密布。 时不时有春雷响动,雷声沉闷。 不一会儿,随着一声惊雷,稀疏的春雨落下。 郎彦背着手,皱了皱眉头:“这么慢?再去探!” “另外,宿迁那边的消息,随时报到我这里来!” “是!”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终于到了午时。 有斥候,慌慌张张的闯进了郎彦的军帐之中,扑通一声,半跪在地上。 “郎…郎将军…” 这个斥候低头道:“那些陈国军队,似乎是因为下雨…” “行进了不到十里路,就又停了!” 郎彦的脸色,彻底变得难看了起来。 “半天时间走了十里路,这帮南人是属王八的!” 他愤怒的骂了一句之后,一脚踹在斥候身上,怒声道:“再去探!” 发了一通脾气之后,郎彦扭头看向一旁闭目养神的赵楷,低着头说道:“殿下,看情况,这些南人,大概是不会进攻咱们海州了…” 赵楷睁开眼睛。 “那郎将军还在等什么?立刻出兵,围剿这些南人!” “能留下多少便是多少!” 郎彦微微摇头,开口道:“殿下,咱们有斥候,有探子…” “南人不是傻子,他们自然也是有的,而且南人现在有了那个望远镜,很是厉害,咱们白天如果有所动作,这里一动,他们那里估计立刻就能知道了。” “海州的骑兵,不过千人。” “包抄到他们后面,也很难拦得住他们。” 赵楷皱眉:“那郎将军的意思是?” “只能等晚上了…” 郎彦看向南边,低声道:“他们如果不想进攻海州,那么就是想看住海州,如果是这样,他们白天没有发现海州有异动,晚上就不会走…” 赵楷若有所思,忽然站了起来,大步朝着外面走去。 “郎将军,如果被南朝人肆意进出我大齐国境,还被他们占了便宜!” 卫王殿下背着手,大步离开,余音传来。 “那本王这个督军,非向朝廷,参你们征南军一本不可!” 第八百八十四章 伤亡惨重 入夜。 准确来说,时间还没有到晚上,天色刚刚暗下来一些。 只不过这会儿还是春天,没有入夏,天黑的不算太晚,很快,天色就会慢慢黑下来。 整整一天时间,沉毅都坐在自己的大营门口,目光一直看着海州的方向。 他麾下的斥候,也一直在盯着海州。 天色刚刚黑下来,沉老爷长松了一口气,立刻把张勐叫了过来,沉声道:“传我军令,立刻拔营后撤!” “朝着西南方向撤!” “再有,给凌肃传我的军令,不管宿迁那边现在打成什么模样,不可恋战!” “立刻朝着淮河边上靠拢,准备后撤!” 直到此时此刻,沉毅一直都不知道,征南军留在海州的兵力有多少人。 因此,他心里一直有些紧张,担心真的被征南军围了起来,包了饺子。 张勐不敢懈怠,立刻传令拔营后撤。 这个时候,一直跟在沉毅身边的薛威却有些急了,他看了一眼沉毅,问道:“沉公,咱们就这么后撤了?” 他挠了挠头,开口道:“连齐人的毛都还没有摸到,末将以为,要有一场激战呢。” 沉毅静静的看着他,开口道:“我们从登陆的时候,便歼灭了齐人近千人,凌肃他们攻宿迁,不管打的下打不下,应该也不会太吃亏,怎么也能有个两千以上的战果,这么算起来。” 沉老爷背着手,静静的说道:“这一次北进,已经不比上一次东线的战果,差到哪里去了。” 薛威无奈一笑:“话是这么说,不过末将这一趟,算是白来了。” 沉毅微微摇头,他看着薛威,缓缓说道:“咱们这一边一直没有碰到齐人,是因为齐人优柔寡断,但凡他们能够果断一些,我们这一边的战斗,将会比宿迁激烈数倍不止。” “好在,这些齐人的心很大。” 说到这里,沉老爷笑了笑,开口道:“让咱们有了从容撤退的时间。” 薛威也打了好几年仗了,自然能够想明白这其中的前因后果,他看向沉毅,叹了口气:“末将也能够想的明白,就是还没有见到齐人就要撤,心里难免有些憋屈。” “咱们的兵力少,就只能这么打,敌进我退,敌退我进。” 说到这里,沉毅四下看了一眼附近的土地,静静的说道:“不过现在,我已经摸清楚了齐人的成色,终有一天,咱们会重新踏上这片土地,把齐人给赶出去。” 从前的沉毅,对于齐人的具体作战能力,作战风格,一直有一些模湖。 所以,他不敢太冒进,基本上每一次都是在小心翼翼的试探,浅尝辄止。 不过这一次北进,他对齐人的了解又加深了一些。 不止是战斗力方面,还有战术思想方面。 设身处地,如果沉毅站在海洲主将的位置上,海州与宿迁同时遇敌人,沉毅可能想都不会想,会立刻发兵救援宿迁,把进攻宿迁的那一坨敌人给吃掉。 但是海州守军,一动不动。 他们的心太大,想要两边都吃掉。 薛威在一旁笑道:“要我说,朝廷就该把整个淮河防线都交给沉公,这样一来,沉公手底下能用的兵力多了,带咱们打过淮河去,抢了徐州城也不在话下。” 沉毅闻言,眯了眯眼睛,没有接话。 “好了,多说无益,你也下去,把我的东西收拾收拾,带上之后,咱们马上撤退。” 薛威抱拳:“是!” 是夜,沉毅的军队连夜朝着西南方向退去。 而海州的军队,在郎彦的指挥下,也快速向着大尹山方向推进,试图趁夜把沉毅等人,包在淮河以北。 双方都有斥候以及探子。 于是乎,约莫在戌时左右,沉毅与郎彦,几乎是同时收到了消息。 斥候营的千户找到中军的沉毅,对着沉毅抱拳行礼,开口道:“沉公,海州齐军连夜出城,朝着咱们的方向飞奔而来。” “他们赶路很急。” 这千户想了想,还是给出了自己的估算:“按照火把来推算,估摸着有一万人以上。” 沉老爷闻言,长笑了一声:“这会儿才想着追过来,昨天晚上做什么去了?” 他挥了挥手,颇有些霸气:“传令继续行军,另外,向我报告凌将军所部的位置,派人向他们传令,让他们立刻有序后退,不得耽搁!” “否则,军法从事!” 这千户恭恭敬敬的低头抱拳:“是!” ………… 与此同时,郎彦也收到了斥候的消息。 “郎将军,前方急报,南人逃了!” 郎彦闻言,脸色都黑了:“逃了?往哪个方向逃了?什么时候逃的?” “回将军!” 这斥候抱拳道:“根据大尹山那边的消息,这些南人天色还没有完全黑下来,就开始往西南逃了,动的很快!” 郎彦闻言,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有一些无力。 他不是傻子。 此时此刻,所有的事情已经非常明了了。 他的一举一动,或者说海州的一举一动,都被人家算计的死死地! 不止是行动,恐怕还有心中所想,都被算计到了! 南人兵分两路,一股去攻宿迁,另一股羊攻海州,第一天行进速度非常之快,直逼海州而来! 演的像模像样。 而这一股兵力,从来都没有想过进攻海州,他们的目的从头到尾就只有一个,那就是牵制海州的军队,给宿迁的军队创造机会,创造时间! 而现在,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因此,他们非常果断,想也没有想的,开始了后撤! 郎将军脸色非常难看。 他心里明白,距离差了一百里左右,这个距离双方几乎是同时动作,根本不可能追得上。 郎将军坐在自己的坐骑上,沉默了许久,他在夜色里,看向了大尹山的方向。 大尹山的陈军,从行军开始,就是挂起了军旗的。 有一面都司旗,还有一面沉字旗。 郎彦的眼皮子跳了跳。 正是那面沉字旗,误导了他! “读书人…” 郎彦吐了口口水在地上,恶狠狠的骂了一句。 “心真他妈的脏!” 郎彦愤怒的骂了一句,然后抬起手,喝道:“传令兵,传令兵!” 很快,有传令兵一路跑了过来,对着他恭敬低头:“将军!” “传我将令,停止追击!” “转道宿迁,转道宿迁!” 这个时候,只要是个正常人就明白,追击沉毅那一支军队,肯定已经来不及了,眼下想要及时止损,或者说挽回损失,就只有想办法把宿迁的那一支陈军给吃掉! 于是乎,郎彦所部立刻转道奔袭宿迁。 等他们赶到宿迁的时候,已经是次日傍晚。 宿迁城下,一片狼藉。 城墙上,还有火炮轰击的痕迹。 城门紧闭。 甚至,城墙上连旗帜都没有了。 郎彦的目光,死死地盯着这个县城。 没有旗帜,他不知道宿迁失守了没有,不知道城里的,还是不是大齐的军队。 他阴沉着脸,开口道:“去喊话,让城中守军出来说话!” 立刻有军中的人上前喊话,过了不知道多久,宿迁县城的城墙上,才缓缓举起一面旗子。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上面绣着一个“征”字。 虽然有些破破烂烂,但是还能认得出来,是征南军的军旗。 郎彦长松了一口气。 宿迁,并没有失守。 “告诉他们,本将来了,让他们出城回话!” “是!” 很快,两个千户衣着的将领,半跪在了郎彦面前。 “见过郎将军!” 其中一个千户是朱里真人,因此胆子要大一些,他行礼之后,抬头看着郎彦,目光里甚至带了一些泪水:“郎将军,您怎么才来?” “我们被南人,打了两三天了!” 这个千户声音又委屈又愤怒。 不过他总算还有些理智,没有继续说下去。 下一句是,两三天时间,燕都的王八都爬到了… 郎彦闻言,脸色更加不好看了。 他闭上眼睛,深呼吸了一口气:“南人呢?” “上午还在。” 这千户衣着狼狈,梗着脖子到:“快中午的时候,便都一熘烟跑了。” 郎彦阴沉着脸:“你们就这么让他们走了?连追也没有追?” “这宿迁是个县城,城墙何其低矮?” “兄弟们被打了两三天,伤亡惨重,又怕那些南人使诈,哪里敢追?” 郎彦恶狠狠的看了那个朱里真千户一眼,然后狠狠一巴掌,打在了汉人千户脸上,骂道:“你哑巴了?说伤亡情况!” 这汉人千户被打了一巴掌,却不敢还嘴,低着头。 “郎将军,宿迁四个千户,只剩下我二人了…” “伤亡惨重啊…” 第八百八十五章 沈七! 淮河边上,沉毅带领的七千余人,已经基本上全数过河,回到了南岸。 而他则是在岸边,带着一个千户营,等候着凌肃等人的到来。 宿迁距离淮河并不算太近,凌肃所部在路上走了一天多的时间,直到沉毅从大尹山撤退的第三天下午,凌肃所部才陆续赶到淮河边上。 这会儿,这位凌将军也是衣甲染血。 远远的见到沉毅之后,他三两步奔上来,半跪在沉毅面前,微微低头道:“沉公,末将率兵攻了宿迁两天,两次大破敌军,再有半天时间,定能攻破宿迁城!” 沉毅伸手把他扶了起来,微微摇头:“那不重要。” 扶起来之后,沉毅打量了他一眼,问道:“受伤了没有?” 凌肃微微摇头,开口道:“末将只是擦伤,不碍事。” 沉毅点头,然后看向他身后的数千将士们,开口道:“船只已经准备好了,传我命令,伤员先行登船。” “我今天一早便到了这里,送人回南岸之后,让他们带了十几个大夫和一些伤药过来,在咱们从乐清带来的那三艘大船里,你去指挥。” 沉毅静静的说道:“让伤兵先登船,上那三艘最大的船。” 凌肃先是抱拳应命,然后抬头看向沉毅,开口道:“沉公,我身后有齐人追击,不过至少还有半天才能追上来,这里后撤的事情末将来负责,您先撤回南岸去罢。” 沉老爷笑着说道:“既然还有半天才能追过来,我怕什么?” “不要管我,你们撤你们的。” 沉毅拍了拍凌肃的肩膀,开口道:“我们东边没有什么战事,我留了一个千户营给你们殿后,你们先撤回南岸去,我最后一批回去。” 这种时候,沉毅自然是要留下来的。 毕竟他是淮安的主帅,有责任把所有人都撤回到南岸去。 再有就是功利一些的话。 这种时候,是收揽人心的大好机会,不能平白让给旁人。 因为敌人还有很远,沉毅等人得以从容撤回到南岸去,不过因为人数太多,当沉毅还有凌肃等人回到涟水大营的时候,时间已经是深夜了。 这几天时间,沉毅也没有能够好好睡觉,这会儿疲惫不堪,不过他还是在帅帐升帐,把凌肃,张勐,刘明远三个人喊了过来。 值得一提的是,这场小会,薛威与苏定并没有参与,毕竟这是西线的事情,跟他们两个人干系不大。 沉老爷喝了口茶水,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勉强让自己精神了一些,等到人到齐了之后,他才开口说道:“人是都撤回来了,但是不能够懈怠防务,北岸的齐人吃了亏,说不定就会狗急跳墙攻过来,哪怕再累,巡逻跟防务不能断了。” 沉毅看着张勐跟刘明远两个人,开口道:“张将军,刘将军,你们一个人负责上半夜,一个人负责下半夜,带人把今天晚上熬过去,等明天兄弟们休息过来,也就不怕齐人了。” 二人直接站了起来,对着沉毅抱拳低头:“末将遵命!” 沉毅忍不住,打了个呵欠,用袖子擦了擦眼睛里因为哈欠流出来的泪水,问道:“好,现在汇报宿迁战况。” 凌肃这会儿也快支撑不住了,听到这话,他清醒了一些,抱拳道:“沉公,我军与宿迁的敌人激战了整整两日,数次攻入城中,不过因为沉公说过,以存人为第一要务,因此我们又被数次逼退了出来。” 这话的意思是,如果舍得死人,他们早已经攻进城里去了。 沉毅点头。 “如果是咱们攻进城中之后,就占下不走了,那么一部分伤亡可以接受,不过我们此去,说白了只是为了杀人,没有必要用命去换城。” “凌将军的做法,没有问题。” 沉毅睁开眼睛看着凌肃。 “继续说。” 凌肃点头,回答道:“沉公,粗略估计,我军此次在宿迁,杀敌两千人以上,算上他们那些重伤的,人数应该逼近三千。” 他顿了顿之后,继续说道:“我军伤亡,应该在五百人左右。” “因为咱们人多,因此不管是重伤,还是尸体,此时都已经带回了南岸。” 沉毅闻言,有些诧异。 他整个人都精神了一些。 “这个数目,倒是很少,我原以为…” “我军伤亡应该在千人左右的。” 凌肃犹豫了一下,微微低头,咬牙道:“沉公,末将实话实说,宿迁的这些齐人…”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战斗力极差。” 他看向沉毅,开口道:“与先前进攻淮安的那些齐人,差距不小,一些齐人见我们登上了城墙,便吓得作鸟兽散,整个城墙上立时就会空出很大一片缺口。” “如果不是他们的督战官下手狠辣,临阵斩杀了十几个逃卒,恐怕一天时间,这些宿迁的齐军就溃逃了!” 沉毅再一次闭上眼睛,揉着自己的太阳穴:“烂成了这个样子么…” 初到淮安的时候,沉毅第一次面对齐人,北齐的先锋军只两千多人,在被沉毅埋伏的情况下,不仅逃回去了一半,还杀伤了沉毅手下数百人! 这种战斗力,当初是让沉老爷心里有些绝望的。 如果北齐军队人人都是这种战力,那么这仗… 暂时就是没法打的。 想打,也最起码需要十年时间强兵,才有机会。 不过大半年时间过去,沉毅对于齐人的了解,越来越深了。 而齐人…似乎也变得越来越弱。 原本他上一次带领东线将士北进的时候,对于齐人的评价是,单兵略胜己方一筹。 但是,根据宿迁守军的情况来看,这种评价… 似乎又有些不合时宜了。 也就是说,上一次他跟薛威他们北上,遇到的齐人,也不是常规战力。 或者说,不完全是常规战力。 沉毅想到这里,默默点头,开口道:“好,大概的情况我知道了,诸位将军此时也都累了,我不多留你们,你们回去罢。” 三个人站了起来,对着沉毅抱拳告辞。 沉老爷静静的说道:“明天,把具体的战损报给我,我写文书向兵部,向朝廷报功。” 听到这句话,三人精神一振,抱拳行礼。 “是!” 众人都离开之后,帅帐里只剩下了沉毅和蒋胜两个人,蒋胜打了盆水,放在沉毅面前,开口道:“公子一时没有热水,您洗洗脸,便休息罢。” 沉毅点头,坐起来洗了把脸,把毛巾放在一边之后,他脱靴躺在床上,忽的扭头看了一眼西边,然后笑了笑。 “淮安又立一功。” “赵禄听说之后,该不会发疯罢…” 沉老爷微微眯着眼睛,有些困了。 “淮河水师安逸太久了,是时候发发疯了…” ……………… 次日,涂山大营。 此时,淮河两岸,涂山大营的将士正在与北岸的齐人激战,河边上船只密布,几乎把淮河变了颜色。 而安平侯赵禄,稳坐中军大帐。 防御齐人,是他们老赵家三代祖传的手艺,到了他这里,已经可以说是得心应手了,因此他并不担心北岸的怀远军真的会打过来。 就在这位安平侯爷看地图的时候,赵涿小心翼翼的走了进来,对着老父亲躬身抱拳:“爹。” 赵禄的目光依旧放在地图上,头也不抬:“说事。” 赵涿咽了口口水,小声道:“据情报,淮安的沉七,趁齐人攻我涂山大营的时候,再一次领兵越过淮河,歼敌数千…” 短短的一句话。 伤害却那么大。 赵大将军脸皮子都抽了抽,他缓缓抬头,看着赵涿。 “出去。” 赵涿如获大赦,缩着头退了出去。 赵大将军的目光,从地图上的涂山,移到了淮安,忽然,他愤怒的拍了拍桌子。 “沉七!” 就在安平侯爷发出这一声怒吼的同时,涂山大营北岸的征南军大营帅帐之中,周世忠周大将军看着眼前的情报,也气的浑身发抖。 他把情报狠狠地摔在地上,愤怒低吼。 “沉七!” 第八百八十六章 两个皇帝 由不得这两位守淮河的守将心里不恼。 对于周世忠来说,他在沉毅手里吃了亏没有办法报复不说,这会儿他把重心从淮安放开,不去跟沉毅“一般见识”了,准备想从其他地方,找补一些面子回来! 这种时候,在周世忠看来,沉毅就应该老老实实的缩起头来,然后小心翼翼的得到喘息。 但是没想到,他的目光刚从淮安离开,淮安的沉毅就这么不老实,再一次领兵越过淮河! 而这种再一次越过淮河的行为,其政治影响力要远远大过其实际影响力。 毕竟,懦弱了几十年的南人,突然胆子大了,竟越过淮河北上,而且不止一次! 这种事情传到燕都,那些不明所以的人,一定会戳他周世忠的嵴梁骨。 而对于赵禄来说,心里就更加恼怒了。 他的淮河水师,跟沉毅的沿海都司,现在处于竞争状态,如果大家都老老实实的挨打,那么淮河水师守淮的能力,不会比任何军队逊色。 而现在,那个姓沉的年轻人,已经两次越过淮河了! 等这些事情传回建康… 不会有人觉得,淮河千里防线,要以稳妥为第一要务。 大家只会想,人家沉七能够越过淮河,把齐人打的“落花流水”,为什么你们赵家就不行? 尤其是现在,两边正在对比的过程之中,这件事传到建康之后,很容易就会逼得皇帝“下决心”。 皇帝的决心一下,赵阀那就真的是家破人亡了。 不过不管这两位大将军心里是怎么想的,这件事还是会往外传播,没有人能够捂得住。 事实上,因为距离建康很近的关系,就在这二位收到消息之后没有多久,沉毅沉老爷的密信,还有内卫的密信,就跟着送到了建康,送到了皇帝陛下的书桉上。 相比较先前,此时的皇帝陛下,对于这种“惊喜”,已经相当有免疫力了,不过收到消息之后,皇帝陛下,依旧高兴不已,下令让高明给自己准备了一桌子酒菜,一个人坐在甘露殿里自斟自酌。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身为天子,这位大陈的皇帝陛下,已经没有什么能够一起喝酒的人了。 孤独,是上位者的标签。 ………… 在南陈的皇帝陛下收到前线消息之后的两天之后,远在千里之外的燕都皇城里,大齐的永安皇帝,也收到了来自于淮河沿岸的消息。 收到这份消息的时候,这位北齐的皇帝陛下,正裹着个被子,在书房里批阅奏书。 因为生病,从前几年开始,这位永安皇帝就有些畏冷,哪怕现在已经是春天,甚至渐渐快要入夏,这位皇帝陛下还是觉得阴冷无比,寝宫还有平日里办公的地方,炉子不断,有时候还得像现在这样,裹个厚被子。 看完了清净司关于淮河的奏报之后,这位皇帝陛下紧了紧身上的被子,似乎觉得更冷了,他缩了缩头,整个身子都微微颤了颤。 “去…” 皇帝陛下身体抖了抖,开口道:“去请严相进宫。” 今年,是永安三十三年。 这位皇帝陛下,已经在位三十多年了,那么漫长的时间里,宫里随身伺候的人都已经换了好几批,能够跟在皇帝身边的人,自然都是伶俐的,听到他这句话之后,立刻有太监走了过来,先是往炉子里添了块碳,然后擦了擦额头上因为太热而渗出来的汗珠,低头道:“是…” 这会儿已经是三月暖春,皇帝陛下畏冷点炉子,但是整个寝殿里的这些太监可不畏冷,基本上是人人冒汗了。 有两个小太监飞快的去到中书省,找到了已经白胡子一大把的严相爷,微微低着头,神态恭谨:“严相,陛下请您进宫。” 胡人,是没有自己的官制的。 即便有,也相当粗糙,在北边渔猎的时候,管管手下人倒还罢了,入关之后便不合时宜了,因此这些朱里真人入关之后,基本上是照搬的大陈的官制,在燕都重新构造了一个跟陈国一模一样的朝廷出来。 这里也有中书,也有六部。 基本上与陈国是一样的。 不一样的是,因为朱里真人是统治者的关系,中书里掌事的一般是朱里真人,六部尚书,有时候也有两个尚书,由朱里真人当“大尚书”。 不过朱里真人这些年贪图享乐,已经没有什么特别有本事的人物了,这也导致,中书省这几年,事实上大部分是这位身为汉人的严相爷在管事。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严老头点了点头,站了起来,跟着几个小太监一起,一路进了宫里,见到了正在炉子旁边烤火的皇帝陛下。 这会儿,这位已经五十多岁的皇帝陛下,已经把裹在身子上的棉被去掉,穿了一身厚一些的常服。 毕竟要见大臣,这会儿再裹着一身被子,有些不成体统。 因为去掉了被子,这会儿终于能见到他的庐山真面目了,这位大齐的皇帝陛下,模样已经非常瘦弱,而且脸上没有什么血色,胡须都有一些稀疏。 两只眼睛,有着大大的黑眼圈。 看起来,似乎风一吹就倒,很是吓人。 见到严相走了进来,皇帝挥了挥手,示意他坐下。 严相还是对着皇帝下跪,毕恭毕敬的叩首道:“老臣严礼,拜见吾皇。” 皇帝叹了口气,有些有气无力:“不必多礼,坐下说话。” 严老头这才落座。 皇帝示意太监,把淮河的文书递给他看。 见严相正在翻看,皇帝陛下剧烈的咳嗽了一声,然后闭上眼睛,开口道:“南边,打的很不好看。” “南朝出了个姓沉的年轻人,把守淮安,屡次击退我大齐王师不说,现在更是两次越过淮河了…” “他们陈国人,可以偏安一隅,在南边当他们的皇帝,任他们在南边如何蹦哒,朕都可以不去管他们。” “但是,他们越过了淮河…” 皇帝陛下看向严相,又咳嗽了一声。 “越过淮河,便是犯了禁忌…” “便是不踏实…” 皇帝陛下虽然虚弱,但是目光幽幽,似乎可以洞见一切。 “今天他们可以越过淮河,明日他们便要攻燕都了…” 此时,严相已经把淮河的奏报看完。 他若有所思的合上这份来自于清净司的奏报,抬头看向脸色不太好看的皇帝陛下,微微低头:“陛下,周大将军已经试过了…” “南朝在淮安,塞了好几万人,绝难从淮安这里突破…” 皇帝缓缓闭上眼睛。 “派使者去建康,跟南朝小皇帝谈谈。” “让南朝小皇帝应下,不许再越过淮河半步,不然我大齐数十万王师,立刻马踏江南…” “再有。” 皇帝幽幽的吐出一口寒气。 “想办法,处理掉这个沉子恒…” 第八百八十七章 兄弟之邦檓月箟 严相坐在皇帝对面,小心翼翼的看了看自己对面,斜靠在软榻上,看起来已经非常虚弱的皇帝陛下。 他犹豫了一下,问道:“陛下,南朝小皇帝,自亲政以来,便开始一心北伐,这个时候派使者过去,怕说不动他。” 皇帝因为有些冷,紧了紧身上的衣服,一旁的太监立刻会意,给他取来了毯子盖在身上,皇帝陛下也不顾自己的形象,把毯子披在自己身上,看向严礼。 “年轻人不懂事,是这样的。” “他父亲早年,也是如此。” 皇帝陛下咳嗽了一声,才缓了过来,开口道:“不过南朝朝廷里,非是他一个人说了算…”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自嘲一笑:“就像本朝,很多事情,也不是朕一个人说了算。” 皇帝深呼吸了一口气之后,幽幽的说道:“永安二十九年,朕嫁出云公主与他的时候,他不是也不同意?但是南朝的太后孙氏,却同意了。” 皇帝陛下面色平静,开口道:“传朕的旨意,让周世忠跟南人狠狠地打几仗,同时派遣使者,去建康议和,与南陈约为兄弟之邦,以淮河为界,永不相犯。” 听到这句话,就连严相这个宰相,也忍不住有些吃惊。 因为这个说法,是大齐从来没有过的说法! 从六十多年前,太祖皇帝入主中原以来,大齐的愿望就一直是一统天下,入关之后的二三十年时间里,北齐对于南陈的征伐,从未停止过哪怕一年时间。 哪怕后来,有些打不动了。两国停战,但是也从来没有过约为兄弟之邦的说法! 因为双方之前,在法统上,是互不承认的,哪怕彼此之间也有了通婚,但是内心深处,都不是很认可对方。 而现在,一旦这份盟书成立,就等于双方互相承认,从此正式就是两个国家了! 而且,一旦约为兄弟之邦,那么将来大齐的后世之君,想要再兴兵南下,就成了无名之师。 虽然对战事不会有太大的影响,但是毕竟说出去不会太好听。 当然了,如果南陈同意这个章程,那么将来,除非北齐做出什么得罪了南陈的举动,南陈也就没了北伐的由头。 严礼只是想了想,便想明白了自家天子的想法。 皇帝陛下年纪大了,身体不好。 可能龙驭上宾,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情了。 如今南陈北伐的势头愈演愈烈,又出了沉毅这么个怪胎,得想法子阻他们一阻。 说白了,就是缓兵之计。 等过几年,大齐帝位顺递之后,朝廷稳固下来了,那么南陈想怎么打,就怎么打! 无非是比拼国力而已。 论国力,如今的北齐是要胜过南陈不少的。 想明白这其中的关窍,严相看向天子,微微低头,叹了口气:“陛下,若是十年前,这份盟书便是南陈朝廷做梦也想要签下来的…” 北齐的皇帝陛下挤出了一个笑容:“便是现在,也是南朝朝廷里,许多人梦寐以求的。” 不管是朝廷的勋贵,宗亲,还是一些大臣们,心里想的无非是自己的富贵长久。 这份盟书一签下来,理论上来说,两个国家成为了兄弟之邦,只要北齐不南下,南陈少说还能苟活个一百年。 这对那些沉湎于声色犬马,江南风月的既得利益者来说,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事实上,像赵阀这种既得利益者,最希望见到的,便是这种局面! 严礼微微低头,开口道:“陛下的意思,老臣明白了,老臣稍后便召礼部的人来,让礼部侍郎哈曼亲自带着国书南下,出使建康。” 说到这里,他犹豫了一下,又说道:“不过陛下,那个南陈的臣子沉子恒,应当如何处理…”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朕会让清净司的人去办。” 皇帝闭上眼睛,开口道:“能杀便杀了,不能杀,也要让他低头,让他熄了北伐的念头。” 对于北齐来说,南陈并不可怕。 南陈的北伐,也不可怕。 可怕的是,真的有南陈的人越过了淮河,并且在淮河以北取得了胜利! 这种势头,是一定要掐灭的。 因为旁人不清楚,身为大齐的皇帝陛下,他清晰的知道,大齐的国力,正在慢慢衰弱… 六十多年前,大齐入关的时候,造下了多少杀孽? 六十多年来,朱里真人在这半座江山里,为了攫取利益,欺压杀戮了多少汉人? 已经数也数不清了。 正因为如此,这位北齐的赵皇帝,才比谁都害怕清算。 这个清算,不太可能落到他本人头上。 但是真到哪天落下来的时候,他这个皇帝,将来未必会有香火祭祀! 严礼恭敬低头。 “是,老臣明白了…” 皇帝紧了紧身上的毯子,吐出了一口浊气,继续说道:“再传朕的旨意,所有在京朱里真人,每家每户,出一男丁入伍,入禁军训练…” 严礼愣了愣,不过还是低头。 “老臣遵命。” 他跟皇帝说了会话之后,便起身告辞。 这位严相离开之后,皇帝又裹起了被子,声音有些沙哑:“刘乙。” 一个太监,毕恭毕敬的跪在地上。 “奴才在。” 皇帝看了他一眼,缓缓开口。 “传令给清净司,让清净司司正进宫见朕。” 刘太监恭敬起身,转身去了。 皇帝眯了眯眼睛,看向南方。 “清净司多年在建康布子,该有用处了…” ……………… 之后的一个月时间里,再没有什么大事情发生。 唯一值得一提的是,淮河水师与征南军打得火热,一个月以来兵事不绝,打的非常激烈,互有胜负。 双方投入的兵力加在一起,已近十万人。 不过淮安在这一个月时间里,倒是风平浪静,因为齐人再没有进攻淮安,并且在沿淮设防紧密,让沉毅一时半会也找不到再一次北上的机会。 只能跟齐人大眼瞪小眼,双方谁也奈何不了谁。 就这样,时间一天一天过去。 洪德十二年四月初,齐人派遣礼部侍郎哈曼出使建康。 这位哈侍郎,向大陈皇帝陛下递交了国书,要求两国停战,并且就此约为兄弟之邦,世代交好,以淮河为界限,永不相犯。 为了表达诚意,这一次大齐还带来了十个朱里真美女,送给陈国皇帝陛下。 大朝会上,大陈的皇帝陛下,眯着眼睛,看着眼前这个递交国书的哈侍郎。 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是心里却冷笑不止。 面对这份北齐主动递交的国书,朝廷上的臣子,俱是欢欣鼓舞。 因为六十多年来,这是北齐第一次,主动向大陈“求和!” 甚至于中书五相,目光里都有一些兴奋。 皇帝陛下看着摆在这里面前的这份盟书。 这份盟书,便是先皇帝北伐失败之后,梦寐以求的物事了。 当初,朝廷北伐失败,先皇帝曾经派人到燕都去求和,递给北齐皇帝的国书上,大约就是这些内容。 不过被北齐皇帝给否了。 现在这份国书,又递到了他的面前。 国书上,虽然言辞恳切,但是他越看,心里便越是觉得烦躁! 皇帝陛下又扫视了一眼朝堂里的大臣们,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声音低沉。 “这件事,朕需要考虑一段时间,贵使一路劳累,去礼部会馆歇息罢。” 哈曼微微低头,开口道:“皇帝陛下,这一次外臣除了给陛下的国书之外,还带来了我朝皇后娘娘,送给贵国太后娘娘的礼物,请皇帝陛下,允许外臣亲自送给太后娘娘,以示尊敬。” 皇帝微微皱眉:“什么礼物?” 哈曼再一次低头道:“陛下,我族长于白山黑水,那白山上常有人参,我朝皇后娘娘藏有一支上千年年份的,食之可以延年益寿,养颜祛毒,娘娘特意让外臣带来,赠给太后娘娘。” 皇帝想了想,觉得这件事瞒不过太后,犹豫了一会之后,皱眉道。 “既如此,稍后朕带你去见母后。” 他要亲自盯着,免得这个齐使乱说话。 哈曼恭敬躬身。 “外臣遵命…” 第八百八十八章 争个不休秽窃擧 大朝会之后,北齐礼部侍郎哈曼,留在了德庆宫之中没有离开。 中午,他们就在德庆宫里吃了饭,到了下午的时候,后宫才有太监过来,将哈曼等北齐使者,带到了坤德宫,面见太后娘娘。 此时的哈侍郎,已经没有洪德七年之时,那些齐人的傲气。 洪德七年的时候,北齐一个礼部的司官,便敢在朝堂上直视大陈皇帝,并且出言冒犯。 而此时的哈侍郎,应该是被北齐朝廷授意,表现的颇为温良恭俭。 他被带到坤德宫的时候,已经是下午,这会儿太后娘娘刚刚午睡醒来,而皇帝陛下就坐在她身边,与太后娘娘聊天。 这会儿,母慈子孝,相当和谐。 哈曼走到太后娘娘面前,恭敬的跪在了地上,开口道:“外臣哈曼,拜见太后娘娘。” 孙太后此时,也就将将四十岁,因为保养得当,再加上养尊处优,这会儿看起来还相当年轻,如同三十岁出头的妇人一般。 自从这位太后娘娘开始慢慢让渡权力之后,母子俩的关系就慢慢好了起来,到了现在,皇帝陛下已经基本上全盘接手了国政,因此变得格外孝顺。 毕竟圣朝以孝治天下。 他这个皇帝,要以身作则。 正因为这个原因,虽然孙太后现在已经基本上放权了,但是在朝廷里依旧有一定的话语权,而且…身位皇帝嫡母,又是皇帝生母,她… 地位奇高。 孙太后方才,正在与皇帝说关于大皇子李望的趣事,说这位大孙子昨天在御花园摔了,惠妃要重责领着大皇子的太监以及宫女,谁知这位才三岁的皇长子,竟然开口替那些太监宫女说情,说是自家摔倒的。 这件事很快在宫里传开,大家都说这位皇长子仁慈。 太后娘娘正跟皇帝说起这件事,她拉着自己儿子的袖子,笑着说道:“人说三岁看老,哀家这个长孙,长大之后也坏不了。” 皇帝笑了笑。 “这却是不好说,还是要看后天的凋琢,才能成为璞玉。” 皇帝心里明白,后宫的弯弯绕绕多了去了。 不管自己那个大儿子,究竟是不是真的仁德,真的主动赦免了宫女太监,亦或是有人教他,或者干脆这件事情是杜撰的… 这些都不要紧。 要紧的是,这本是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情,本不应该传遍禁宫,更不应该传到自己母后这里。 既然已经传到了这里,那么这件事本身,就已经透着古怪了。 不过皇帝宠幸惠妃,也很喜欢自己那个大儿子,即便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自然也不会跟自己的母亲提起,他笑着应付了一句,然后开口道:“母后,今天北齐派使者来朝,北齐使者代北齐的皇后,送了您一支千年年份的白山人参,这会儿正在坤德宫外面候见。” 孙太后看了皇帝一眼,点头笑道:“那北齐的皇帝皇后,与哀家是同辈,既然送了东西,不好不见,皇帝让他齐使进来就是。” 于是乎,哈曼才得以进了坤德宫,跪着向孙太后问安。 孙太后看了看跪在地上的齐使,澹澹的挥抬了抬手:“贵使起身罢。” 哈侍郎恭敬起身,将手里捧着的礼盒,捧到了面前:“娘娘,这是我大齐皇后娘娘,送给您的礼物。” 孙太后微微点头,看向自己坤德宫伺候的太监,澹澹的说道:“既然是贵使不远千里送来的,哀家不好不收,郭檀,你将这礼物收下,再去哀家库房之中,将哀家那颗夜明珠取出来,交给齐使,让齐使带去燕都,赠予北齐的皇后。” 这个郭檀,便是坤德宫的掌事太监了,他闻言立刻点头,先是收下了哈曼的礼物,又去库房里把一颗硕大的夜明珠取了出来,转交给了哈曼。 哈侍郎这会儿,已经站了起来。对着太后娘娘躬身道:“多谢太后娘娘厚赐,我朝皇后娘娘说,与太后娘娘送礼,是为了两国交好,从此约为兄弟…” 他一句话还没有说完,皇帝便皱了皱眉头,冷声道:“哈侍郎,这是朕母亲的寝宫,朝廷政事,不该在这里说!”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哈曼一愣,咬了咬牙,就要把话说完。 “太后娘娘,两国互相征伐,已有数十年之久,以至于两国百姓每日里战战兢兢,征夫庶民,俱裹入战事之中,以至于民生艰苦…” 皇帝生气了。 他正要站起来说话,太后娘娘轻轻拍了拍自己儿子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冲动。 皇帝于是深呼吸了一口气,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闭目不语。 哈侍郎松了口气,终于抬起头,把话说完。 “娘娘,如今我朝愿与贵国,结为兄弟之邦,永不相犯…” 孙太后面带微笑,看着眼前这个北齐的礼部侍郎。 “贵使,若是你们皇帝又要嫁女儿过来,你倒是可以来问一问哀家,这两国邦交,乃是朝事,哀家已经多年不问了。” 孙太后看了一眼儿子,又看向哈曼,轻声道:“这些朝廷的事情,还是交给皇帝决断,贵使有什么事情,问过皇帝就是。” 哈曼抬头看着孙太后,眨了眨眼睛。 孙太后轻声道:“郭檀,代哀家送贵使出去。” 郭太监不敢怠慢,起身走到哈曼面前,将这位北齐使者给请出了坤德宫。 哈侍郎离开之后,孙太后才转身看向自己的儿子,轻声笑道:“我儿方才在担心,哀家会插手国政,逼着你与北齐和谈言好,是不是?” 皇帝叹了口气,硬着头皮说道:“母后明察秋毫。” 孙太后低头,抿了口茶水,然后静静的看向皇帝。 “你我母子一体,没有什么可相瞒的,娘若是真的有心插手政事,你也不会十六岁,就真的能够亲政。” 一个孝字,可以压过太多东西了。 另一个世界的秦昭襄王,一直到六十岁,老母亲病逝之后,才开始真正独掌大权。 强如孝武皇帝,也是在窦太后去世之后,才开始掌权。 这其中,固然是因为这两位老母亲背后,都有强大的政治势力,但是这个孝字,还是占了大半因素的。 诚然,大陈的孝字并没有另一个世界的秦汉约束那么大,但当年皇帝年幼,孙太后当国那几年,只要这个女子愿意,她完全是可以在朝廷里建立起自己的政治班底,继续话事的。 皇帝恭敬低头道:“母亲说的是,儿子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不想让母亲为了朝事烦忧。” 孙太后拉着自己儿子的手,微微叹了口气:“母后是在后宫不怎么出去,但也不是聋了瞎了,你在淮河边上打了胜仗,这些事情母后都是知晓的。” “不过,如果让母后来做主,母后还是希望你能签下这份盟书。” 孙太后目光平静,她轻声叹道:“哀家说这话,与朝事无关,只是身为母亲,不想让皇儿这辈子活的太累。”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还是低头道:“母后,儿子不累。” 孙太后再一次摇头,她放开皇帝的手,开口道:“哀家是你娘,不管你做什么事情,哀家都是支持你的,但是朝廷里的那些大臣们呢?” “他们就未必会这么想。” “你北伐继续打下去,能不能赢且不说,想要出结果,少说也是十几二十年之后的事情了。” “而在这些年里,我儿要跟那些大臣们,争个不休了。” 孙太后理了理皇帝的头发,有些怜惜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儿子。 “你瞧瞧你,亲政才几年啊,便已经一脸疲态了。” “娘实在不忍心,你一辈子都活的这么累。”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抬头,看向自己的母亲。 “娘,前线已经死了很多人了。” “即便是现在,每时每刻都有人在死。” 皇帝大袖底下的拳头,缓缓握紧。 “我大陈子民能为国效死,儿子累一些又算什么?” 第八百八十九章 杨党之死 不出孙太后意料。 齐使哈曼到来之后,大陈朝廷的风向,又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在最初的几天时间里,没有人敢去劝皇帝陛下什么,但是随着皇帝并没有驱赶哈曼等使者,朝廷里的一些官员,便开始上书朝廷,劝谏天子,与民休息,以和为贵。 话术很简单,总结起来无非是四个字。 天下苍生! 只要带天下苍生四个字,仿佛就占了天底下所有的道理,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连皇帝也可以批判。 这些奏书,最早只是六七品的小官上书朝廷,被皇帝陛下一概留中不发,进行冷处理。 但是随着时间推进,这股风气开始愈演愈烈,到了四月中的时候,已经有四位三品以上的官员向朝廷上书,请求朝廷以天下苍生为重,以斯民性命为重,与北齐罢兵言和。 还有人直接上书皇帝,请求调回沉毅以及沉毅下属的淮安守军,仍以淮河水师驻守淮河,这样一来,两国罢兵言和,则大陈江山千秋万代。 面对这些风向,皇帝陛下一直缄默不语。 不过到了四月下旬,随着这股风气愈演愈烈,皇帝陛下也没有了好脾气,他在甘露殿里,约见了已经垂垂老矣的老宰相杨敬宗。 张相离开建康之后,杨敬宗便心心念念的想要离开建康,回老家养老,不过皇帝陛下一直死活不允许他离开,导致这位杨相,至今滞留建康。 老头洪德六年退休的时候,就已经年近七十,今年已经七十六岁,接近七十七岁了,走进甘露殿的时候,还需要高明搀扶他进来。 老人家进了甘露殿之后,看到皇帝陛下,就准备拜倒在地,对着皇帝叩首行礼。 皇帝陛下面色平静,抬手道:“杨相不必行礼了,坐下说话。” 这一次,高明没有搬小墩子过来,而是给老人家搬来了一把带靠背的椅子,让杨老头坐下。 等到杨敬宗落座之后,皇帝才放下毛笔,看向杨敬宗,咳嗽了一声之后,缓缓说道:“杨相当初要离开建康的时候,朕之所以执意挽留,是因为杨相老成持国,朕处理国事的时候,若有拿捏不准的地方,还可以问过杨相。” 皇帝神色平静,缓缓说道:“眼下,朕心中有一事情犹豫不定,还请杨相指教。” 杨老头这会儿,已经有些老迈昏聩了,不过听到了皇帝这句话之后,他还是努力抬起头,看了看皇帝,问道:“陛下心中所忧,可是朝中劝和之势,愈演愈烈?” 皇帝缓缓点头。 杨相见状,缓缓闭上眼睛,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努力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又缓缓跪倒在地上,开口道:“陛下,以老臣父子项上人头,可暂平息此事…” 没有人比这些上位者想的更明白。 事实上,当初皇帝放张敬离开,却没有放杨敬宗离开的时候,这位杨相就已经预想到了自己将来的下场。 他会成为一面旗帜,一面皇帝北伐的旗帜。 因为他杨敬宗,执掌国家那么多年,主打的就是一个龟字,不仅自己龟,他的门生故吏们,大多也是都是龟派传人。 而现在,杨敬宗虽然退下来已经许多年了,但是影响力其实依旧还在的,如果他被皇帝给砍了头,朝廷里的那些人,一定会闭嘴很长一段时间,再没有人敢上书天子,让天子求和。 皇帝盯着杨敬宗,沉默了片刻。 片刻之后,他问道:“老相国倒是坦荡。” “七年多了。” 杨敬宗抬头,看着皇帝,露出释然的微笑:“七年前,老朽从中书退下来的那天,便想到会有这么一天了。” “只不过七年来,老朽心中一直有一些妄念,这个妄念无非是陛下若是北伐失利,或者是在齐人那里吃了亏,老朽一家或有一条生路。” “不过现在,那位姓沉的小朋友,捷报频传。” 杨老头吐出一口浊气,开口道:“老朽心里,便已经有准备了。” 说到这里,他抬头看着皇帝,笑了笑:“不过,七年多来,看着陛下一点一点长大,到如今已然有宪宗皇帝中兴之相,老朽心中大慰。” “此时身死,已然无憾了。” 皇帝默默的站了起来,两只手拢在袖子里,认真打量眼前这个须发尽白的老者,片刻之后,他挥了挥手,道:“高明。” 高太监立刻捧着一份文书,递在的杨敬宗面前,低头道:“老相国请看。” 杨敬宗接过文书,只扫了一眼,便眼皮子直跳。 因为这份文书的标题很带劲。 “劾杨氏父子二十七大罪!” 杨敬宗一点一点看下去,看到最后的署名,是洪德六年。 这是洪德六年,也就是六年前的文书,洪德皇帝刚亲政的那年。 杨敬宗看完之后,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才看向天子,苦笑道:“难得陛下,保存的如此完好。” “这份文书,朕留中未发。” 皇帝背着手,澹澹的说道:“但是,朕这些年,已经派内卫一一查实,这二十七桩大罪,桩桩属实,无一是假。” 杨敬宗点头,看向天子,有些欣慰:“要是陛下少年时候,早就与我父子不共戴天了,如今陛下能够不动声色的数年没有动静,真是长大了…” 老头入中书的时候,当今的洪德天子才刚刚出世没有多久,洪德皇帝十岁登基,杨敬宗也是那个时候,正式执掌中枢。 说洪德皇帝是他看着长大的,一点没有错。 如今,洪德天子已经真正“长大”,杨老头心情复杂。 他跪在地上,对着天子叩首道:“由此二十七大罪,我父子死有余辜,不止如此…” “我杨氏一门,也当统统抄家问罪。” 老头额头触碰在地上,开口道:“只是,我父子之死,大约只能让那些人三年之内不敢说话,治标不治本,陛下如果向彻底改动朝廷风向,当另寻一个治本的法子。” 皇帝给高太监使了个眼色,高明立刻会意,上前把老人家扶了起来,重新把他扶到了椅子上落座。 皇帝闭上眼睛,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老相国持国多年,稳固朝政,辅左新朝,功不可没,朕…” “不杀你。” 皇帝静静的看着杨敬宗,面无表情。 “只是这些大罪,需要有人扛下,不然我大陈帝尊不再,国法不存。” 杨敬宗一下子瘫在地上,泪流满面:“陛下,老朽愿替犬子一死…” 皇帝背过身去,面无表情,没有说话。 ……………… 次日,一直在建康享受宰相待遇的老相国杨敬宗一家,被朝廷捉拿问罪,朝廷张贴告示,列出了一共二十七桩大罪,桩桩件件,骇人听闻。 其中,以工部侍郎杨蕃罪行为甚,经三法司议罪之后,处斩刑。 杨家被罚没一切家产。 老杨相,因持国有功,没有刀斧加身,只是革去职位,驱逐出建康,遣回故乡养老。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在朝廷里风光了几十年的杨相爷,到最后只落得一人一马车,和一个同样老迈不堪的随从,沿着官道返回故乡。 这一路是生是死,尚未可知。 而在杨家父子落马的同时,一份来自于内廷的书信,悄咪咪的送到了淮安府钦差行辕。 此时的沉老爷,正在火器作坊,与西洋匠人与大陈兵丈局的匠人一起,研究他提出的燧发枪。 准确来说,是沉老爷提出概念,让这些匠人去研究。 不过概念沉毅虽然已经提出来了,但是这些匠人什么时候能彻底搞出来,还是个未知之数。 他正看着这些匠人画图纸的时候,蒋胜匆匆赶来,把宫里的书信,递到了沉毅手里。 沉老爷看了看自己满手黑灰,没好气的瞥了蒋胜一眼,洗了手之后,才接过了这封书信。 这是皇帝写给他的亲笔信。 沉老爷看了一遍之后,把信收进怀里,默默叹了口气。 “蒋胜。” 他把信收好,吐出一口浊气。 “去通知凌肃,薛威,苏定…” “张勐,刘明远,万钟。” “到淮安议事。” 第八百九十章 不得不打的仗 皇帝给沈侍郎写信,信里说的自然就是关于朝廷里近来发生的事情。 其实,有邸报司在,沈老爷消息灵通得很,虽然人在淮安,但是建康城里的大事情,他也基本上都能知道个七七八八,只是装作不知道而已。 如今皇帝亲自写信过来,他便不好装作不知道了。 从三月沈毅去淮河以北占了一次便宜,一直到现在四月下旬,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淮安再无战事,沈毅跟底下的几个将领们,也难得休息了一段时间。 眼下,皇帝有事情要让沈毅去办,沈老爷也不敢怠慢。 毕竟现在,小皇帝的处境也不是很好,需要他这个在外领兵的臣子搭把手。 得了沈毅的命令之后,蒋胜不敢怠慢,立刻派人送信去了。 次日清早,沈老爷还在睡懒觉的时候,他麾下的众将便已经悉数在钦差行辕之中到齐,等沈毅洗漱完穿好衣服走到前院,这些将领便纷纷对着沈老爷抱拳行礼。 “拜见沈公。” 沈毅不喜跪拜之礼,除了军中升帐的时候,这些下属们会对他行半跪之礼,其余时候,都是抱拳了事。 因为刚睡醒。沈老爷伸了个懒腰,懒洋洋的说道:“诸位都到了,早饭吃了没有?” 薛威笑着回答道:“我们到淮安之后,蒋兄弟便安排好了饭食,我等都已经吃过了。” 沈毅回头看了看蒋胜,笑了笑,然后开口说道:“吃了饭就好,那咱们也不耽误时间,直接说正事。”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嗯,还是去正堂说话罢。” 此时,连同沈毅在内,一共是七个人,基本上就是淮安军的决策层了。 沈毅之外的六个人里,大部分就是当初沿海都司下属五卫的指挥使或者代指挥使,不过苏定与万钟不是。 这就值得一提了。 先前分属五卫的时候,凌肃麾下的刘明远与张猛,都是一卫的代指挥使,但是跟着薛威的那位温州卫代指挥使王泓,因为受伤不轻,已经卧床数月。 他这一次养伤,少说要一两年时间才能恢复过来。 而不得不说的是,等一两年之后,他即便能够回到军中做事,再想要进决策层之中,就不太容易了。 至于万钟,则是新涌出来的将领,也是当初跟着薛威一起,在临海城杀了一个倭寇的勇士,最近他立功不少,虽然仍然是千户,但是他与薛威乃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再加上其人勇气可嘉,也常常厮杀在前线,如今在东线的地位已经越来越耀眼,因此也被沈毅唤来。 众人落座之后,沈老爷喝了口茶,看了看众人,也不再废话,开门见山的说道:“诸位,今天请你们过来,也没有别的事情,只是要与齐人再打上一回。” 众人的目光同时都看着沈毅。 沈老爷缓了一口气,继续说道:“而且是必须要胜的一场仗。” 众人都沉默不语。 只有苏定,想的比较多,他看向沈毅,开口道:“沈公,如今齐人已经知道了我淮安军的厉害,淮安以北的齐人已经严防死守,想要像前两次那样取巧,怕是不易了…” 他没有明说,但是意思很明显。 如果再贸然打过去,恐怕不仅不会有什么便宜可占,说不定还会吃亏,而且是吃大亏。 沈老爷吐出了一口浊气,他看向众人,缓缓说道:“诸位,前两次咱们北上,决定权在我手里,属于是可打可不打的仗,不打,也没有什么后果,但是这一回,恐怕是非打不可了。” 沈老爷面色平静,看向苏定说道:“至于苏将军说的问题,我也已经想过了,咱们淮安正北的二百里淮河,的确被齐人严防死守了,想要打过去,不说千难万难,但至少会伤亡惨重,因此不能直接北上。” 沈毅用手敲了敲桌子,低声道:“淮河毕竟不是只有淮安这二百多里,淮安以北不好打,咱们就坐船往西面去,齐人再多人,也不可能把这一两千里的淮河,防的水泄不通。” 这些将领闻言,都把目光看向沈毅,凌肃犹豫了一下,问道:“沈公因何如此着急?” “非是我着急。” 沈老爷吹了吹眼前茶水的热气,抿了一口。 “只是如果这一回不打,下回再想打,恐怕都没有机会打了。” 战争,毕竟是政治的延续,而政治,也是另外一种战争。 如果在政治层面上失败了,那么战争也就失去意义了。 比如说现在,建康朝廷已经有一些乌烟瘴气的味道了,因此在这个时候,沈老爷必须要从战争层面去给皇帝一些政治支持。 毕竟在此之前,一直是皇帝在政治层面给沈毅提供战争上的支持。 而这种政治层面上的支援,只能通过战争来实现。 薛威比较鲁直,闻言咧嘴笑道:“沈公,末将不懂您说的是什么意思,不过您要打仗,末将第一个支持!” 他一开口,剩下的五个人纷纷对着沈毅抱拳:“我等,静听沈公吩咐!” 沈老爷满意的点了点头,他笑着说道:“放心,不是让你们去送死,也不是非要正面突破齐人的沿淮防线。” 沈毅淡淡的说道:“我昨天晚上一直在想这件事,想到凌晨才睡着,总算是想到了一个大概的想法,我说出来,大家听一听,然后一起琢磨琢磨。” 说到这里,沈老爷顿了顿,继续说道:“现在,淮安北边的敌人,对我们防备有加,因此我的意思是,我们派战船去佯攻北岸,但并不登陆。” “同时,另一部分的人从西边登陆淮河以北。” “要注意的是,另一边的人即便登陆了,也不去攻这沿淮守淮的齐军,而是就近选择城池,消灭齐人的有生力量。” 有生力量这个词,在淮安军里已经不陌生了,最起码这些个将领,都是能够听得懂的。 苏定微微皱眉,抱拳道:“沈公,您的这个计策理论上来说,没有什么问题,说不定还会另有奇效,不过还是要考虑实际情况…” 他看着沈毅,叹了口气:“咱们,没有那么多船。” 以现在淮安军的船只数量来说,巅峰的运力应该是一趟五千人左右,但是如果派战船去骚扰齐人的沿淮防线,那么运力就会减去一半不止,再加上不是从淮安正北登陆,而是要去西北方。 这一来一去,运送兵力的能力将会大为减弱。 而且,每在淮河以北多待一刻,被齐人发现的可能性就越大,不可能有充足的时间让沈毅渡河。 沈老爷点了点头,开口道:“这事,我已经想到了…” “好在咱们虽然要攻齐人,但是并不是非要在这一个月之内去攻,还是有不少时间的,这段时间里,我会催兵部把战船给咱们尽快送来。”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另外,我会托人去采买船只,越多越好。” “这些东西,我都会给诸位准备妥当。” 说到这里,沈毅看向众人,缓缓说道:“与此同时,我与朝廷,都需要一场有胜无败的大仗…” “诸位能办到么?” 万钟二话不说站了起来,直接半跪在了地上:“回沈公,我们能!”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这个愣头青。 不过大家也都只能站起来,半跪在沈毅面前。 “末将等,定不负沈公,不负朝廷厚望!” (本章完) 第八百九十一章 怒不可遏 之后的三天时间里,沈毅和六个下属,在钦差行辕里,议了整整三天的事情,到了第四天,凌肃薛威等人才陆续离开淮安,回各自的大营里去了。 而沈毅,也开始给自己的各种资源渠道写信,开始整合资源,准备下一场作战。 在淮安府的日子是比较无聊的,去年年底叶大姑娘在这里,沈老爷闲下来的时候还可以做做运动,现在他自己孤身一个人在这里,连休闲娱乐活动都没有了。 一转眼到了五月,天气慢慢变得热了起来,沈老爷白天在自己的钦差行辕处理公事,有时候傍晚时分,便带着赵二一起,去知府衙门,寻张府尊喝酒。 这天夜里,晚来风急,夜风吹走了白天的燥热,沈老爷与知府张老爷一起,坐在知府衙门的后院喝酒,张府尊的儿子张琏,很是乖巧,跪坐在一旁给两个长辈斟酒。 两个人碰了杯酒之后,张简才笑着问道:“今天怎么没见赵师弟跟你一起来?” 沈老爷喝了口酒之后,一阵凉风吹来,让他舒服了不少,闻言笑着说道:“每回带他来,师兄你难免取笑他不务正业,如今赵师兄也务正业去了,前天离开淮安,替我办事去了。” “办什么事?” 张简呵呵一笑:“那厮从小到大,便一门心思扑在女人肚皮上,十三四岁便开始逛秦淮河了,你让他出去办差,小事倒还罢了,要是大事可要注意一些,莫要坏了事情。” 沈老爷皱了皱眉头,随即舒展开来,微微摇头道:“只是让他与兵部的官员交接清点战船,不是什么大事情,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 “兵部又有战船来?” 张简有些诧异,然后笑着说道:“从前听大父埋怨过,这建康六部,只有兵部办事最磨蹭,哪怕是武将任命,有时候也能拖个一年半载才能下来,如今给子恒办事,他们倒是开始用心了。” “不用心哪里行?” 沈毅笑呵呵的说道:“现下,恐怕宫里的太监们,都恨不得住进兵部衙门,帮我催战船了。” 张府尊“唔”了一声,随即叹了口气道:“这些齐人,真个歹毒。” “跟咱们打了六十多年了,让咱们大陈,吃了几十年的亏,如今他们开始吃亏了,就派人去建康议和。” “子恒你在建康不久,可能不太清楚建康那些人的心中所想。” 张府尊仰头喝了一口酒,开口道:“这么说罢,洪德六年之前,朝廷里从上到下,包括我大父,我恩师在内的所有大臣,如果见到今日这份所谓议和盟书。” 张简看了沈毅一眼,叹了口气:“怕都是要欢欣雀跃的。” 沈老爷眯了眯眼睛,开口道:“便是现在,许多人也如师兄所说。” 张府尊自己给自己倒了杯酒,闷哼了一声:“鼠目寸光!” 沈毅摇头:“师兄这话不对,他们这些人可不是鼠目寸光。” “北伐大计,能不能成两说,即便能成,在他们看来也不知道是哪年的事情了,属于镜花水月。” “而如果议和,大陈立时就有了数十上百年的气运,两国交好,他们也可以跟北边交流通商,说不定立时就能赚的盆满钵满。” “什么兴复陈室,还于旧都。” “没有几个人在乎的。” 张简皱了皱眉头,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于是又仰头喝了口闷酒,苦笑道:“我张家,也在这些人之中。” 沈老爷呵呵一笑:“非是陛下杀了杨蕃,彻底断了杨党的念想,恐怕这份盟书,已经被朝廷里的文官们,逼着签下来了。” 文臣势力太大,这是困扰了大陈一百多年的问题,尤其是南渡之后,这种问题更加明显。 地方上,一个七品的县令,便可以指着五品千户的鼻子说话,甚至骂骂咧咧,千户一般都是不敢还嘴的。 听沈毅提起杨敬宗,张府尊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不瞒子恒说,至今为兄心里还心有余悸,大父当初如果不逃离建康,恐怕我张家也是杨家的下场。” 他抬头看向沈毅,还有些后怕:“区别是哪一边赢而已。” 现如今,皇帝倾向于北伐这一边,因此杀杨儆猴。 而如果,此时皇帝倾向于和解,签下盟书,如果朝廷里的“鹰派”们反对,如果张相还在建康… 怕就是另一个场面了。 不过事情没有如果,事实是皇帝放张敬离开了。 事实上从那个时候开始,杨敬宗父子的下场,便已经注定了。 两兄弟酒过三巡,沈老爷捏了捏一旁已经昏昏欲睡的张琏的脸蛋,笑着说道:“小家伙不用在这里熬着了,睡觉去罢。” 张琏努力睁开眼睛,看着自己的父亲,张简吐出一口酒气,挥手示意他离开。 小家伙这才站了起来,一蹦一跳的走远了。 “朝堂争斗,最是凶险。” 张府尊发出了一声感慨,他看向沈毅,轻声道:“哪怕是中书宰辅,家破人亡,也就是…是一念之间的事情,子恒务必小心。” 沈老爷这会儿倒没有喝太多酒,闻言笑着说道:“理是这么个理,不过杨蕃那厮也是真个作孽,朝廷写他的罪过,我都一一看了,这种狗东西,便是朝廷不杀他,我也要寻他的晦气。” 张简自嘲一笑:“可是朝廷之中的杨蕃,又何止他一人,子恒你管得过来么?” “管不过来,那就见一个管一个。” 沈老爷敬了张简一杯酒。笑道。 “我与师兄不一样,师兄你是相门之子,这些东西可能见多了,已经见怪不怪,但是我是寒门出身,还没有见惯这些东西。” “见不惯,自然要管。” 沈老爷也自嘲一笑:“可能这辈子,也未必能够见得惯了。” 两兄弟正在说闲话的时候,外面的蒋胜突然小心翼翼的走了进来,来到了沈老爷面前,微微低头:“公子,钦差行辕来了个怪人,说是要见您…” 沈毅皱眉,抬头瞥了他一眼,问道:“大晚上么,什么人?” 蒋胜摇了摇头,他看了一眼张简,犹豫了一下,然后低头道:“那人说自己是从北边来的,有重要情报禀报公子。” 沈老爷闷哼了一声,不屑的说道:“北边的事情,我不知道的旁人怕也很难知道…” 他低头思索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道:“你回去跟他说,让他明天早上到我钦差行辕见我,另外…” “派人看住他,不要让他离开淮安。” 蒋胜微微低头:“是。” 他转身离开。 张简看了看沈毅,叹道:“子恒,今天这顿酒已经喝的差不多了,你既然有公事,回去就是。” 沈毅呵呵一笑:“倒不是因为喝酒,才回绝此人,只是小弟现在多少也有一些身份了,每天不知道多少人要见我,烦的厉害。” “师兄是淮安府府尊,应该深有同感才对。” 张简点头,敬了沈毅一杯:“太对了,每日里那些求见我的人,烦不胜烦。” 两兄弟哈哈一笑,举杯又碰了一杯。 ……………… 次日,钦差行辕书房里。 沈老爷瞥了一眼眼前这个瘦高个,皱了皱眉头,问道:“你是什么人,从哪里来的?” 这瘦高个看了看沈毅旁边站着的蒋胜,恭敬低头道:“沈侍郎,小人有几句话,要单独跟您说。” 蒋胜皱了皱眉头,沈毅面无表情,没有说话。 这人继续低头道:“沈侍郎,小人是从燕都来的。” 沈老爷回头看了一眼蒋胜,蒋胜低头道:“公子,搜了身的,身上没有东西。” 这瘦高个深呼吸了一口气,说道:“沈侍郎若是不信我,可以让人先把小人绑起来。” 沈毅哑然一笑。 很快,这人就被五花大绑在了一张椅子上。 蒋胜离开,房间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沈老爷懒洋洋的瞥了他一眼,开口道:“说罢,什么事。” 这人深深地看了沈毅一眼,问道:“沈侍郎想像安平侯府一样,公侯万代么?” 沈老爷闻言,眯了眯眼睛。 “说你的身份。” 这瘦高个低着头说道:“小人鲍永。” 他顿了顿,又说道:“清净司的。” 听到他这般诚恳,沈老爷也笑了:“你好大的胆子,来我这里送死。” 鲍永神色平静,他看着沈毅,继续说道:“沈侍郎,安平侯府已经六十多年富贵了,世代位极人臣,无人敢欺。” “敌不尽,则官不绝。” “敌不败,则禄不断。” 他看着沈毅,缓缓说道:“小人听说,沈侍郎是南朝两榜进士出身。” “那么沈侍郎应该是读史书的。” “史书里,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已经屡见不鲜。” 他直视沈毅,继续说道:“安平侯府,才是真正的聪明人。” 沈老爷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笑着说道:“你们跟安平侯府的人,也是这么说的?” 鲍永摇头:“沈侍郎,有些事情不需要说,而是讲究默契。” 他神色平静:“六十年多前,清净司一直追杀安平侯赵崇大将军的家人,赵崇大将军子嗣八人,只余其二。” “到了后来,清净司便不再追杀安平侯府的人了,双方至今,相安无事。” 他这话,半句没有提沈毅,却是满满的威胁味道。 沈老爷很吃这一套。 他几乎瞬间红温,整个人立时暴怒。 他从自己的椅子上站了起来,直接一脚,踹在这个齐人的胸口,将他连人带椅子,踹出了两三米远。 沈老爷欺身而上,一把揪住此人的前襟,冷声道。 “本来,单凭你刚才那句话,你便该死了!” “不过我放你回去,转告你的上司,你们的朝廷,我沈家的家人,哪怕是我沈家的丫鬟下人,有一个损伤!” 沈毅怒不可遏。 “那沈某毕此终生,也要胡齐宗室绝嗣!” (本章完) 第八百九十二章 搬家 沈老爷愤怒的吼出这一句之后,恶狠狠的看着这个齐人鲍永。 鲍永因为被绑在椅子上,他这会儿仰面朝天,听到了沈毅的话之后,他连忙开口道:“沈侍郎,您的话小人记住了,您现在放小人离开,小人一定把您的话,转告给上面的人。” “一个字不落…” 因为愤怒,沈毅脸色有些发红,他走到这人近前,盯着他认真打量,眼神有些骇人。 听到屋里的动静,蒋胜也连忙跑了过来,看了一眼地上的这个人,又看向沈毅,问道:“公子,出什么事了?” 沈老爷深呼吸了一口气,挥手道:“把这个人撵出…” 他一句话还没有说完,便悚然惊醒,话也戛然而止。 是了! 这个人决不能就这么放回北边去,否则自己方才几乎立刻破防的表现,就会立刻传到齐人那里去! 两国交战,他们哪里会理会自己的威胁? 沈老爷如同一盆凉水,泼在了天灵盖上,他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一边开始磨墨,一边开口道:“蒋胜,去找个布条,堵住他的嘴!把他关在这个屋子里,不许他出去!” 蒋胜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不过还是照办。 沈老爷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闭目凝神静气,过了好一会之后,他才冷静了下来,提笔开始写信。 因为心神激荡,这会儿他握笔的手都微微有些发抖,字迹也不是如何工整。 好容易写完这封信之后,沈毅立刻吹干墨迹,然后低声道:“蒋胜,把我的信立刻送出去!” “六百里加急!” 听到这五个字,蒋胜就知道事情很大,他慌忙接过书信,看了一眼信封上的地址。 建康皇宫… 他接过书信之后,不敢怠慢,连忙下去送信去了。 等到蒋胜离开之后,沈老爷瘫坐在自己的椅子上,两只眼睛望着房梁出神,因为心情激动,他的额头上有细密的汗珠。 过了不知道多久,沈老爷才缓了过来,他默默站了起来,走到已经被绑的严严实实的鲍永面前。 他打量了鲍永片刻之后,搬了把椅子,坐在了鲍永对面。 沉默了片刻之后,沈老爷缓缓说道:“你活不成了。” 鲍永被布条勒住嘴巴,说不出话,听到沈毅的话之后,他惊恐的瞪大了眼睛,开始死命挣扎,嘴里呜呜个不停。 沈毅神色平静,看了他一眼。 “我知道你是报信的,你本不该死,我原也没有想杀你,因此只准备把你留在我这里,给我争取一些准备的时间,不过我刚才想了想。” “你瞧见了我失态的模样。” 沈毅闭上眼睛,脸上的表情已经变得有些冷峻:“因此,你活不成了。” 刚才沈毅骤然听到有人拿家里人威胁自己,有些心神失守,暴怒之下,很多行为非常不理智。 这种不理智,是不能示之以人的。 因为一旦传到齐人那里,齐人就知道,沈毅真正的软肋所在了。 所以这个人,不能让他活着离开淮安,不能让他把沈毅方才的样子,告诉清净司的人。 鲍永更加惊恐,他努力睁大眼睛,嘴里呜呜呜想要说话,但是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沈毅不再跟这个人废话,他深呼吸了一口气,走出了自己的房间。 这会儿,蒋胜不在,不过他身边的随从不止蒋胜一个人,挥了挥手之后,立刻有人上前,对着沈毅抱拳:“沈公!” 沈毅默默闭上眼睛,开口道:“房间里那个齐人,意图刺杀我,已经被我擒下,把他处理了。” 这个随从也就是二十多岁,已经跟了沈毅不短时间,对于沈毅的话自然是毫不犹豫,闻言立刻低头抱拳:“是!” 沈毅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再有,去叫骆勇来见我。” 这随从毕恭毕敬,低下了头。 “是!” ………… 淮安距离建康,只四百里路,平日里如果是寻常的公文,要两天时间才能送到,不过六百里加急这种最高级别的“快递级别”,则是一方封疆大吏,或者是钦差才有资格动用的,优先级非常之高。 因此,沈毅这封信,早上发出去,到了傍晚时分,就送到了建康,送到了高公公手里。 高太监作为内廷的大管家,也是皇帝本人的秘书,但是六百里加急的文书,他轻易也是不能看的,因此不敢怠慢,于是乎他立刻动身来到了甘露殿,把沈毅的加急文书,递到了皇帝手里。 皇帝陛下此时,正在为处理一些官员的事情着急,听到高明说“淮安六百里加急”之后,他停下了只批复了一半的文书,放下毛笔,从高明手里接过这封信。 拆开之后,只扫了一眼,皇帝陛下便立时大皱眉头。 尤其是看到最后一句。 “伏请陛下念臣之微劳,护佑臣之家眷…” “臣沈毅,于淮安俯首再拜…” 这封信写到最后,字迹都已经有些扭曲了。 皇帝陛下默默放下这封信,抬头看了看高明,问道:“你看了没有?” 高太监摇头:“回陛下,六百里加急的文书,奴婢没有敢先看。” 皇帝缓缓点头。 他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你连夜去一趟沈宅,带着朕的旨意去。” “再有,建康城里的蛇虫鼠蚁太多了。” 皇帝冷冷的瞥了一眼高明,闷道:“内卫也该干干活了,这建康是天子脚下,齐人竟能以沈毅在建康的家人安危来威胁他!” “传出去,你们不要脸,朕还要脸呢!” 高太监心里一慌,跪在了地上:“陛下,奴婢这就去办…” 皇帝摇了摇头,开口道:“让陆晟连夜进宫见朕,朕要亲自嘱咐他。” “还有,沈毅在前线屡立奇功,不能让功臣打仗打的不安宁,他的家小要是在建康出了事,你与陆晟便与朕有多远滚多远。” 皇帝冷眼看向高明,喝道:“还不去办!” 高太监跟了皇帝这么多年,也是第一次听到皇帝对他说这么重的话,不止对自己,甚至还是对内卫卫帅陆晟,也说这种话! 要知道,陆晟乃是皇帝绝对的心腹。 早在洪德二年,皇帝还未亲政,只有十一二岁的时候,陆晟便在皇帝手底下听用了,那时候皇帝虽然没有掌握朝政,但是凭借着陆晟,却是踏踏实实的掌握了内卫! 很显然,皇帝陛下是真的有些恼火了。 高明不敢怠慢,一边让人召陆晟进宫,另一边自己带着二三十个太监,匆匆离开皇城,直奔沈宅。 高太监到沈家门口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他敲响房门之后,是丫鬟莲儿给他开的门,见到是高公公之后,莲儿慌忙对高太监行礼。 很快,沈恒也被惊动,匆忙来到前院,对着高太监拱手行礼:“高公公深夜大驾,不知所为何事?” 高明看了一眼沈恒,也微微拱手还礼:“沈翰林。” 高太监顿了顿,问道:“沈夫人醒着没有,咱家有要紧事,要见沈夫人一面。” 沈恒犹豫了一下,还是微微低头道:“公公稍后,我让人去叫一下嫂子。” 片刻之后,陆若溪也来到了前院,她对着高太监福了一福,问道:“高公公,这么晚亲自光临寒舍,不知道…” 高太监看着陆若溪,先是行礼,然后开门见山的说道:“沈夫人,沈家…” “恐怕要搬家了。” 陆若溪一愣,问道:“高公公,这是何故?朝廷要把这个宅子收回去么?” 沈家现在住的这个宅子,也是当初皇帝赏给沈毅的,是某位大理寺少卿毕生的财富“积累”。 高太监默默摇头:“陛下赏给沈家,便是沈家的了,只是此时,沈宅已经不安全了。” “咱家已经派人去清理大通街的那座宅子,明天一早,沈家便搬到大通街去住。” “大通街就在皇城根上,住在那里,也安全一些。” 听到安全两个字,沈恒若有所思,拱手道:“高公公,敢问可是…” 高太监默默的看了看沈恒。 “沈翰林,现在来不及细说,等你们搬到大通街之后,抽时间,咱家会跟你们细说。” 沈恒会意,他扭头看了看陆若溪,微微低头拱手道:“嫂子,搬。” 沈毅不在家,沈家理论上应该是陆若溪做主,但是毕竟还有沈恒这么个探花郎在,沈恒说话,也是作数的。 陆若溪点了点头,对高公公低头道:“高公公,我家明天一早就开始搬家。” 高太监点头,默默转身离开。 他带来的那些太监们,却没有离开,静静的守在外面。 高太监离开之后,陆若溪看着沈恒,问道:“叔叔,今夜这是?” 沈恒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浊气。 “嫂子…” “想是大兄,已经成为某些人的眼中之钉,肉中之刺了…” (本章完) 第八百九十三章 阻力重重 靖安侯正文卷第八百九十三章阻力重重皇帝发了火,高明等人自然不敢怠慢,当天夜里就有不少内卫守在沈宅附近,第二天一早,身位内卫卫帅的陆晟,竟然亲自到了大通街的沈府。 准确来说,是曾经的程侍郎宅邸,曾经的程府。 准确来说,在前一天夜里子时,陆卫帅就带了近二百内卫进驻到了这座府邸,将府邸前前后后统统实地勘察了一遍。 几乎宅邸的每一寸土地,都被他们翻了个遍,就差没有把地皮清理一遍了。 到了次日清晨,这些内卫才终于堪堪停手,确定这里没有任何北齐清净司布置的物事,陆晟才让人帮着沈家搬家。 而这位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内卫卫帅,也没有就此离开,而是在大通街的沈府,等待着沈家人的到来。 到了快中午的时候,沈家一些重要的家当基本上都搬了过来,沈夫人陆若溪,也带着家里人来到了这座“沈府”。 算起来,这座宅邸归属沈家,已经有小半年时间了,但是至今,陆若溪一次都没有来看过。 因为家里有一些变故,沈恒也跟翰林院告了一天假,陪着嫂子还有侄儿侄女搬家。 等到一家人来到这座陌生新家的时候,就看到前院站着一个身材挺拔,但是长相却不是如何起眼的中年人,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沈恒上前拱手行礼:“敢问这位兄台是?” “鄙人陆晟。” 陆卫帅看了看沈恒,问道:“是沈翰林罢?” 沈恒没有见过陆晟,但是却听过陆晟的名字,事实上绝大多数官员都听过这位陆卫帅的大名,毕竟内卫在一定程度上,也在暗地里监察这些官员。 听到这个名字,沈恒心里一惊。 这个看起来非常不起眼,一转头就忘记长什么模样的中年人,竟然是大陈内卫的统领! 说的夸张一些,眼前这人,便是皇帝藏在暗处的一只手,还是握着刀的手! 他连忙拱手,开口道:“见过卫帅。” “不敢。” 陆晟抱拳还礼,对着沈恒说道:“沈翰林,自今日起,陆某奉命,要对沈家上下所有下人的身份都详查一遍。” “后续沈家再有下人入府,公子也须等内卫查实之后,再让人入府。” 沈恒愣了愣,有些懵了。 不过他心思活泛,很快反应过来。 自己昨天晚上猜的不错,果然是有人要对自己家下手了,他想了想之后,抱拳道:“沈家自然配合卫帅。” 陆晟默默点头,说了一句多谢,然后这位内卫卫帅顿了顿,又说道:“再有,陛下让沈翰林,今天得空的时候,进宫面圣。” 听到这话,沈恒更是头皮发麻。 他跟他哥可不一样。 他大哥沈毅,进宫的次数已经数也数不清楚,见皇帝更是与吃饭喝水无异,已经是家常便饭,但是他只见过寥寥几次皇帝,至于私下里单独会面,更是一次也没有。 由不得心里不紧张。 当下,他对着陆晟拱了拱手,扭头跟嫂子交待了几句,也不敢耽搁,便坐着沈家的马车进宫去了。 因为皇帝提前打过招呼,沈恒很顺利的来到了甘露殿,不过这会儿皇帝正在见旁人,沈恒在甘露殿外面足足等了大半个时辰,高太监才走出来,把他接了进去。 见沈恒的手捏着官服的衣角,紧张的嘴唇都有些发白,高太监竟觉得颇有意思,笑着说道:“沈翰林跟沈侍郎的性格倒是大不一样,沈侍郎当年第一次面圣的时候,神色谈吐如常,面无异色。” 沈恒苦笑了一声:“公公取笑,下官比家兄,胆子小上不少。” “这个确实。” 高太监淡淡的说道:“整个朝廷里,如令兄那般胆大的,也没有几个,他还未考中进士的时候,便敢泼齐妃娘娘了。” 说话的功夫,沈恒已经进了内殿,到了皇帝面前,他慌慌张张的跪了下来,低头道:“微臣沈恒,拜见吾皇万岁…” 皇帝抬头看了看沈恒,然后摆了摆手:“不必多礼,站起来回话。” 沈恒小心翼翼的站了起来,垂手而立。 “你家里的事情,陆晟与你说了罢?” 沈恒低头:“微臣…多少知道一些了…” “嗯。” 皇帝放下笔,叹了口气:“昨夜内卫开始查沈宅,到今天,便已经发现你们家有两个下人不太对劲了。” “齐人渗透建康六十多年,真是无孔不入。” 皇帝呼出一口气,开口道:“你兄长是洪德七年中进士,你是洪德十年中进士,又都点了翰林,算是本朝的佳话,朕是十分看重你们家的。” “沈毅在前线,屡立功劳,他在建康的家小,朕自然要保护周全,只是不管是内卫还是朝廷官兵,毕竟都是外人,不好频繁登门,更不好住在你们家。” “因此,还需要你们家里的人自己小心注意,碰到不对劲的地方,及时告知内卫。” 皇帝打量了一眼沈恒,叮嘱道:“汝兄正在为国效力,他不在建康,沈卿你当把家里的担子担起来,多多留心注意。” 皇帝顿了顿,补充道:“尤其是你家中老父,嫂子以及两个侄儿侄女。” “还有你自己。” 皇帝罕见的啰嗦了起来:“平日里都要注意一些,凡事多留点心。” 沈恒连忙跪在地上,叩首道:“微臣代大兄,代阖家上下,跪谢圣天子恩德!” 皇帝起身,把沈恒搀扶了起来,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开口道:“沈家一门两翰林,沈卿你将来也是朝廷的栋梁。” “朕话就说到这里,你自去罢。” 沈恒恭敬行礼,毕恭毕敬的离开了甘露殿。 等沈恒离开之后,皇帝伸了个懒腰,背着手也走出了甘露殿,看着沈恒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你说,这个沈家的老九,能有几分沈七的本事?” 他是问高明。 高太监站在天子身后,低头道:“回陛下,沈翰林就目前而言,只是读书读的好,文章写得好,其文章便是在翰林院之中,也属于上等…” “至于其余的本事,尚未显现出来。” “唔…文章写得好,那也是难得的本事。” 皇帝点了点头,忽然笑了笑:“沈家一代出了两个人才,倒是运道不错。” 说着,他回头看了看高明,问道:“今日淮安还有文书再来么?” 今天上午,沈毅又来了一份文书,主要是跟皇帝报告了一下马上就要进行的作战计划。 高明微微摇头:“陛下,沈侍郎没有文书再来了,不过淮安那边的内卫,陆续有文书送来,陛下若是要看…” 皇帝眯了眯眼睛:“那些东西,你自去看就是。” 高太监低着头,不敢说话了。 皇帝背着手,又问道:“那北齐的侍郎哈曼,还在礼部会馆住着?” “是。” 高太监低头道:“现在还住在礼部会馆,常去…常去秦淮河…” 皇帝闷哼了一声。 “狗皮膏药,还甩不脱了。” 皇帝答复哈曼的结果是,再考虑考虑,但是这位哈侍郎并没有理会到成年人的世界没有答应就是拒绝,依旧留在建康等消息。 或者说,他已经理会到了,但是不想走。 高太监犹豫了一下,低头道:“要不要奴婢把他请走?” “没用。” 皇帝摇了摇头,开口道:“送走了这个哈曼,说不定还会来个呜漫,这些齐人…” 说到这里,皇帝有些恼怒:“真个恶心!” 本来,去年的时候,在沈老爷的“挑唆”之下,皇帝已经下定决心,剪除赵阀。 如果是按照原来的计划,今年沈毅打几个漂亮仗,皇帝寻个理由,就能把赵禄给换下来,调回建康。 但是随着这份北齐的“和解盟书”送来,建康城里的主和派一夜之间暴增。 到现在,皇帝想要换下赵禄,全面启用沈毅这个“鹰派”,已经阻力重重了。 高太监沉默了会,忽然低着头说道:“陛下,如今,只能看沈侍郎的了。” “是啊,只能看他了…” 皇帝自嘲一笑:“但也不能全看他。” “全看沈七,恐怕要等到他打到燕都,朝廷里那些老东西,才能认清局势!” 说到这里,皇帝闷哼了一声,开口道:“高明,你去把周伏叫来。” 周伏,是吏部的主官,天官尚书。 而今年,是吏部京查的年份,对于朝廷里的官员们来说,是个大年。 为了京查,皇帝已经见吏部官员很多回了。 此时再次召见天官尚书,很显然,皇帝陛下心里,又有了一些新想法,想要体现在这次京查上。 高太监恭敬点头。 “奴婢这就去…” 第八百九十四章 两手都是实 淮安府响水大营。 沈毅已经到响水两天时间了。 这两天时间里,沈毅跟苏定薛威等人一起,详细研究了淮河以北的情报。 等到骆勇又亲自来了一趟,面见了沈毅之后,沈老爷终于下定了决心,给涟水大营的凌肃,写了一份手令。 手令送出去之后,沈毅便在响水大营升帐,然后挂起了他随身携带的地图。 此时的沈毅,虽然面色如常,但是熟悉他的人多少都能够感觉出来一些,他的眼神有些不太对劲,因此哪怕是薛威这种平日里会跟他开玩笑的人,这会儿也收敛了心神,老老实实的站在原地,听沈毅讲话。 此时,沈毅的手指在地图上的洪泽湖,然后缓缓说道:“两日之后,西线涟水大营的将士们,会乘船往西,从洪泽湖登陆北境,攻齐人的泗州。” 泗州,与宿迁挨着,在宿迁的正南边。 沈老爷看了一眼众人,继续说道:“具体多少人数,我就不跟你们说了。” 上一次军中出现了一个千户反水,让沈毅吃了个不小的亏,从那时候开始,他“开会”的时候,一些关键的数据便会隐去不提,不必要告知的信息,也都不会告知。 这一点,也正在慢慢成为淮安军的传统。 沈老爷缓缓说道:“这支军队,占据泗州之后,会直接北上,再一次攻宿迁。” 说到这里,沈毅看向众人,低声道:“到时候,看响水大营正北的敌人动不动,如果他们去围剿西线的将士,响水大营…” “便立刻出动北上,直取海州!” 这些机密的计划,沈毅并没有细说,大概跟众多千户讲了一下之后,沈老爷便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他缓缓说道:“再有就是,齐人已经畏惧我淮安兵锋,不敢来犯,此战要是打的好了,我便上书朝廷,将淮安军划分为三十个千户营。” 现在的淮安军有些臃肿,每个千户营里都有超过一千五百个人,显然有些不太合理。 而新增十个千户营,就意味着会多出一大批将领的坑位。 虽然在座的这些人都是千户,但是不妨碍他们将沈毅的话传达下去,多出十个千户,一百个百户的位置,足够下面的百户以及总旗们激动了。 说到这里,沈老爷挥了挥手道:“话就这么多,薛威苏定留下,其余人都下去准备,船只武器,还有火药火炮之类,都下去备好,随时准备动身。” 诸位千户,包括万钟在内,都抱拳离开。 众人离开之后,沈毅挥了挥手,示意薛威跟苏定坐下。 两个人落座之后,沈毅坐在主位上看这两个人:“说说看法。” 薛威想笑一笑,但是他看了看沈毅的表情,发现沈老爷的心情可能不太好,于是便咳嗽了一声,开口道:“沈公,这个属下知道,属下前些天才读了关于这一计的兵书,叫作…” “声东击西。” 沈毅微微皱眉,看向苏定,无奈道:“还是苏将军你来说罢。” 苏定低头应是,然后开口道:“沈公,以末将看,您这么安排,未必就真是声东击西的法子,如果是声东击西,那么这个“西”应当是毫无动静,蓄势待发才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大张旗鼓的备战备船。” 沈老爷抚掌,感慨道:“苏将军还是心思缜密。” 沈毅看了一眼依旧没有撤下去的地图,开口道:“齐人的眼线很厉害,我们东西两线同时动作,大概是瞒不过他们的,因此我也没有想要瞒他们。” “他们沿淮的兵力在防咱们,未尝就不是咱们在拖着他们。” “西线凌肃那里动兵之后,如果海州沿淮的军队有所动作,那么凌肃那边就迅速后退,避开齐人兵锋,东线这里就可以趁虚而入,长驱直进。” 沈老爷顿了顿,继续说道:“如果海州守淮的兵力不动,那么我想,凌肃应该可以安然拿下泗州与宿迁。” 苏定恭敬低头道:“沈公这两手都是实招,又都是虚招,用兵愈发高明了,属下佩服。” 沈老爷摇头,自嘲一笑:“少要说一些违心的话,我这个人不经夸。” 苏定低头笑道:“属下说的话,诚心实意。” 沈毅没有接这个话,而是用手敲了敲桌子,开口道:“留你们下来,不是为了听你们拍马屁,而是有一个想法,跟你们讨论讨论。” 他看向二人,开口道:“以淮安现在的兵力,或者以大陈现在的国力来说,想要进入淮河以北攻城掠地,还需要时间以及需要机会,现在我们能做的,就是尽量去削弱齐人的力量。” “因此,我有一个想法。” 沈毅轻声道:“我们淮安,能不能常年有一支军队在淮河以北,与敌人游斗。” “这支军队人数不用太多,一两千人可以,至多两三千人。” “只杀齐人,不夺土地。” “趁齐人不防备,这支军队可能就有大用,如果被齐人围追堵截了,那就绕着圈逃回淮河边上,南岸这边派船去接,两位以为如何?” 薛威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 不过苏定倒是很快想明白了沈毅的话,他抬头看着沈毅,摇了摇头:“沈公,您的这个想法或可以实现,但是一两千人两三千人是全然不成的,人数一多,动起来就会异常缓慢。” “末将看,以五百人左右为好。” 苏定抱拳道:“沈公可以从东西两线之中遴选五百精锐出来,偷偷送到北岸去,让这五百个人尽量破坏齐人的军队,歼灭齐人的有生力量…” 他顿了顿,开口道:“五百个人的统领,末将心里都已经想好人选了。” 沈老爷心里一动,问道:“万钟?” 苏定默默点头,他看了看薛威,然后对沈毅说道:“万千户虽然看起来粗莽,但其实胆大心细,很适合去更北边做事。” 沈毅揉了揉太阳穴,开口道:“苏将军说的不错,这支军队人数不宜太多,五百人应该差不多了,这事回头我与万钟商量商量,问一问他的意见。” 深入敌营后方,乃至于是敌人腹地,自然是需要一些勇气的,这种勇气需要自己萌生出来,强逼无用。 因此沈毅要问问万钟自己的意见。 薛威与苏定,都是抱拳应是。 沈毅想起来一件事,问道:“薛威,万钟成婚生子了没有?” 薛威摇头:“他刚取了个婆娘,还没有生子。” 沈老爷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知道了。” 他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开口道:“好了,今天的议事就到这里,你们两个也下去自己做自己的事情罢,北进的事情要做好准备,一旦北岸的齐人动弹,立刻挥师北进。” 薛威与苏定,都毕恭毕敬的抱拳行礼。 “末将遵命!” ………… 两日之后。响水大营外军阵森严。 而响水大营正北方的海州,沿淮的征南军一个都没有动,一直把整个淮河防线,看守的严严实实。 沈老爷站在淮河岸边,遥遥的看向了对岸。 他在等。 等消息。 终于,有邸报司的密信,被蒋胜匆匆递到了沈毅手里,沈老爷看完书信之后,不再犹豫,大手一挥,下达了军令。 “准备登船北进!” 薛威等人齐齐抱拳,声音齐整无比。 “末将遵命!” (本章完) 第八百九十五章 一书生而已 北伐,对于现在的大陈来说,其实是一个不可能实现的幻梦。 当然了,这个结论有一个前提,那就是没有沉毅的到来。 如果没有沉毅,大陈不可能有任何北伐成功的机会,哪怕洪德皇帝雄心壮志,也会被时间把梦想给湮灭干净,最终成为一个老老实实的守成之主。 南陈最后的结局,大抵也就是另一个世界的南宋那般。 但是这个世界有了沉毅,陈国就多了一分希望。 并不是因为沉毅的到来,会让陈国科技爆炸,从而迅速一统天下,毕竟一个人想要引领一个时代,实在是太难太难。 哪怕是另一个世界的赤色中国,无数先贤,再加上已有的技术,也用了好几代人,才慢慢发展起来,对于沉毅一个文科生来说,他最多只能给这个世界提供科技的概念,指引未来的方向,帮助这个世界快一点前进,却绝难带着它迅速发展。 沉毅真正直接带到这个世界的,是不一样的理念,以及思维方式。 比如说,他在洪德八年九年思考北伐问题的时候,就曾经考虑过北伐的一个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自然就是先立心。 让整个大陈朝廷,或者起码大半个朝廷认可北伐,并且支持北伐,敢于北伐。 现在这个阶段已经过去了。 第二个阶段是强大自己的同时,试探敌方战斗力。 然后就是现在沉毅正在做的阶段。 先尝试性的在北境内部,插进去一支永久存在的军队。 如果这一步成功,那么下一步就是在北境建立根据地,然后再占据城市,真正开始一点一点恢复故土! 不过让万钟领五百人秘密北上这件事,不能着急,现下还需要慢慢琢磨,五百精锐也还没有开始遴选。 现在摆在面前的是沉老爷的第三次北进。 按照邸报司递交的情报,海州沿淮的敌人,在明确收到凌肃等人北上的消息之后,几乎没有动弹,依旧固守着淮河。 也就是说,他们多次吃亏之后,已经很防备沉毅的双线操作了。 一边吸引仇恨,另一边勐打。 再加上东线这边的将士,已经积极备战了好几天,齐人又不是没有探子的瞎子,自然看得分明,因此沿淮的守军几乎没有动弹。 他们没有动弹,东线这边却不能不动弹了。 因为既然已经被“看穿”了计谋,就不能不“气急败坏”,现在沉毅点兵北进,就是要装出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去派战船袭扰海州沿淮的防线。 当然了,这种袭扰只是做做样子,不可能真的去打登陆战。 在眼下这种兵力状况之下,去打登陆战,即便薛威所部真的爆种,把整个海州的一万多近两万敌人统统打掉,那么整个东线的一万五千人,能剩下来的也就不多了。 现在的沉毅,还处于力量发展阶段,这种七伤拳,是万万不能打的。 沉老爷下达了命令之后,薛威立刻命令东线剩下的十几艘战船和一众中小船北上,带着火炮,去轰击北岸的齐人防线。 这么做的目的,自然是要让齐人坚定不移的相信他们的判断,从而拖住海州的敌人,让凌肃那边可以打的顺手,不至于被齐人东西包夹。 因为只是战船炮击,并不会实质性的打起来,因此不管是薛威还是苏定,都没有参与到其中,两个人就站在沉毅的身后,时不时掏出望远镜,看向北岸。 薛威看了一会之后,便放下了手里的镜子,叹了口气:“沉公,上一次便是西线主攻,这一次又是西线主攻,我们给他们压阵。” “下一次再打齐人,您可千万不能忘了咱们东线了…” 沉老爷扭头瞥了这厮一眼,闷哼了一声:“什么东线西线?打起仗来,整个淮安军便是一体的,如同人的左右手一般,敌人明明左边空虚,难道非要用右手去打敌之坚牢处,那才叫公平?” 沉老爷面色严肃,教训道:“你领军几年,也跟着他们学坏了,有了立山头的念头!只是不知你薛大将军这座山头上,爬了几只猢狲了?” 团队大了,有人立山头是非常正常的现象,比如说凌肃那边,一些临海卫出身的人,常常以“老人”自居,紧紧的围在凌肃这个临海卫千户身边。 不过沉毅身为这个团队的核心,在他的立场看来,整个团队最好的情况自然是上下一心,浑然一体。 哪怕立山头的现象不可阻拦,沉毅也要尽可能让这种情况慢一些发生。 当然了,后续团队再壮大一些,这种情况就必然发生,沉毅本人也没有办法阻拦。 到了团队后期,沉毅这个核心的主要任务,就会从引领团队壮大,慢慢转变为协调团队中诸多山头的矛盾,平衡他们的势力。 事实上,在德庆宫里坐朝的那位天子,扮演的也就是这么个角色,只不过他家那个团队是祖传下来的,沉老爷这个是自己一点点带起来的。 薛威嘴笨,挠了挠头,开口道:“沉公,末将…我……” 一旁的苏定连忙出来解围,笑着说道:“沉公,薛将军只是一时口快,主要是多想为沉公,为朝廷立功,没有旁的意思。” 沉毅眯了眯眼睛,闷声道:“说起立功,先前我带着东线北进,事后凌肃手底下那些千户们,没有哪个不在背地里埋怨我,说我偏心。” “人家凌肃,也没见到我面前诉苦。” 听到沉毅这句话,薛威没有什么心眼,只是微微有些得意,不过苏定却是心里一惊。 他看了一眼沉毅,心中感慨连连。 自家的这位“老板”,大部分时间人在淮安,平日里听说还常睡懒觉,但是凌肃军中千户的言论,他却是清清楚楚! 西线千户说的话他知道,可以推想,东线那些将领私底下说话,他未必就不知道! 再细想想,恐怕不止是千户,百户们… 想到这里,苏定微微摇了摇头,不敢继续想下去了。 不过他突然心里一动,看向沉毅,恍然明白过来。 就是刚才那句话,未必不是他故意说给自己两个人听的,为的是给自己二人一些警醒! 想明白了之后,苏定咳嗽了一声,低头道:“沉公,东线拖住沿淮的齐人不是什么问题,前两天您说要遴选精锐,不知道怎么个遴选法,是东线西线各二百五十人,还是由东线自出五百人。” “凌肃他们在打仗。” 沉毅想了想,开口道:“就从东线遴选五百精锐,择机送到北岸去,不过这件事情不急,等寻到好机会之后,再去办。” 沉老爷看着北方,缓缓说道:“跟齐人打了这么久了,始终不能久留淮北,没有立足之地,这北伐就不能真正落到实处。” 薛威爽朗一笑,开口道:“沉公,属下研究了您给的兵书,兵书里说,北伐第一步,就是要取徐州。” “等明年,属下就为您取下徐州城!” 沉毅回头看了薛威一眼。 他给薛威的兵法,是来自于赵崇大将军的水师总要,水师总要有两个版本。 第一个版本是宫里的那一套,只是练水师守淮的法子。 而第二个版本,是赵禄给沉毅的那个版本,那个版本里,有赵崇大将军晚年,研究了十几年的北伐法门。 赵大将军,北伐之心从未止歇。 只可惜他未逢英主,郁郁而终。 在赵大将军的北伐方略之中,第一步就是攻下徐州,再以徐州为据点,徐徐北进,最终把朱里真人赶出关外,恢复神州! 只是这第一步,即便落到现在,也是千难万难。 沉老爷两只手背在身后,缓缓叹了口气:“真要取下了徐州,便是本朝第一武功,你薛大也是洪德朝第一武将了。” 薛威微微低头。 “属下哪里当得,沉公您才是本朝第一。” 沉毅回头瞥了一眼这厮,然后转身离开,开口道:“好了,别在这里傻站着了,传我将令,自今日起,各千户营轮流上船袭击北岸,不要吝啬火药,若北岸有变故,随时准备登陆。” 苏定跟在沉毅身后,走了几步,有些担心的说道:“沉公,凌将军在泗州,距离周世忠的怀远大营太近了,属下担心周世忠会不会分出兵力…” 沉毅皱眉:“赵禄人在涂山,他若是这都拖不住齐人,淮河水师干脆找块豆腐一头撞死,还活着做什么?” 苏定摇头,叹息道:“怕是赵大将军不肯尽力。” 沉毅揉了揉眉心,吐出一口闷气。 “那我给凌肃去一封急信,让他小心西面怀远的敌人。” 沉老爷背着手离开。 “好在东边被我们拖住,他们即便不能建功,撤回来总是无碍。” 苏定点头:“理是这么个理,不过如果周世忠命令海州守军围剿凌将军…” “那就让他们从洪泽湖撤。” 沉毅说完这句话之后,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太合适,他停下脚步,看了苏定一眼,缓缓开口。 “传我军令,让将士们袭扰北岸的同时,找机会小规模登陆,但是不得恋战,一旦有齐人围过来,立刻上船回撤!” 如果东线有将士真的登陆了,那么海州的守军,就会被牢牢的拖死在这里,动弹不得! 听到沉毅这句话,还不等苏定回话,薛威便兴奋的抱拳低头:“末将得令!” 说完这句话,他便转身一熘烟跑开。 很显然,手痒了很久的薛将军,准备亲自去“小规模登陆”了。 沉毅望着他跑开的背影,摇了摇头:“这厮,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开窍。” 苏定站在沉毅身后,笑了笑:“薛将军赤子之心,这种性格,历来最讨英主喜欢。” 所谓赤子之心,说的有点委婉了。 大概就是说薛威这个人,没心眼子。 没心眼子,就会很“忠心”,用起来也放心,哪怕不太聪明也没有什么关系。 太聪明的人,用起来容易扎到自己的手,这种莽汉子用起来,那真是说一不二。 比如说沉老爷现在让薛威去砍人,薛威问都不会问那人的出身来历,直接拔刀就会砍。 但是苏定就会问。 这就是沉毅,为什么有些“偏爱”薛威的原因,因为一把纯粹的刀子。 用着放心。 不过“英主”这两个字,还是有些不太合适。 沉老爷微微摇头。 “我非英主,只是一书生而已。” 第八百九十六章 报功甚于弹劾 靖安侯正文卷第八百九十六章报功甚于弹劾因为这一次,沈毅没有亲自领兵北上,所以他能够做的不多,安排好了事情之后,能做的也就是等待消息了。 事实上这种情况,将会渐渐成为未来的常态,毕竟随着家业慢慢大起来,沈老爷不可能再像从前那样亲力亲为,很多事情都必须要交给下面的人做。 这对于沈毅自己来说,也是一种成长,他必须要学会慢慢放权给下面的人,因为只有这样,才会慢慢做大。 事实上,这也是团队内部会慢慢做大滋生山头的原因,底下的人掌握了权力,就会慢慢开始成为一个个派系。 在响水大营等了两天时间左右,虽然前线每天都有消息送来,沈毅就不太有耐心等下去了,他带着一些随从,从响水大营出发到了涟水大营等待消息。 在响水大营等了两天时间左右,邸报司终于送来了关键的消息,第三天沈毅亲自带着留守涟水大营的刘明远,到淮河边上去迎接凌肃等人归来。 下午快傍晚的时候,第一批船靠岸,随军出征的张猛领着数千人从船上跳下来,见到了沈毅之后,他立刻上前,半跪在地上,抱拳道:“沈公!” 沈毅上前把他搀扶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大致什么情况,简单跟我说说。” 张猛点头,回答道:“回沈公,我们在泗州几乎没有碰到成规模的齐人,一直到宿迁,才看到千人以上的齐人,因为有了上一次的经验,再加上宿迁的齐人不多,这一次我们只用了一天多时间,就攻下了宿迁。” 说到这里,张猛低头道:“进了城之后,按照沈公的吩咐,我等并未打扰当地的百姓,只是杀了宿迁的齐人官员,还有一些为非作歹的朱里真人,在宿迁只待了一两天时间…” “斥候就察觉到西边有齐人围过来,凌将军不敢再久待,就带我们往东撤。” “好在…” 张猛低头道:“好在东边海州的一万多齐人一直没有动弹,因此我们得以从容撤回淮河边上,属下是第一批渡河的,凌将军他们在身后,约莫再有两个时辰,就能全部回来。” 沈毅点了点头。 这段时间,凌肃等人虽然日日汇报,但是毕竟在行军打仗之中,很多事情是没有办法上报,也来不及上报的,因此沈毅对于自己属下们的行程,颇为模糊,直到听张猛这么说,他才知道了个大概。 沈老爷回头看向刘明远,吩咐道:“刘将军,齐人恼羞成怒,说不定会渡河追击,你带三个千户营,在沿淮做好防务,防备着齐人攻过来。” 刘明远立刻抱拳低头,转身下去了。 沈毅这才又看向张猛,问道:“伤亡几何?” 张猛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按照沈公您的吩咐,这一次我们一共出了六个千户营,近万人,今天中午统计的时候,还剩下七千八百多人跟我们一起回来。” 六个千户营,就是九千人左右。 沈毅点了点头。 “歼敌几何?” 张猛老老实实的说道:“宿迁守军三千人,被我军击溃之后逃了不少,剩下的零零散散的齐人加在一起,应该有近三千人。” 这个战损,沈毅是可以接受的。 毕竟是攻城战,再加上是深入敌区作战,能够占到便宜已经不易。 而且,这个战损已经超过了二比一,如果北伐的路上每一场战役都能保持这个战损,那么不光是沈毅,恐怕洪德皇帝都会毫不犹豫的出兵北伐。 “好了。” 沈毅拍了拍他的肩膀,开口道:“你们这些日子辛苦,你也好好休息会,等兄弟们统统渡河回来了,便一起出发回涟水大营。” 张猛连忙低头,对着沈毅抱拳,应了声是。 沈毅转身离开这个临时休息的地方,回到了淮河边上,一直等到深夜,所有的西线将士才统统坐船回来,凌肃最后一个跳下大船,远远的看到了沈毅之后,他快步上前,半跪在沈毅面前,恭敬低头抱拳:“末将拜见沈公!” 沈老爷把他扶了起来,笑着说道:“大概的情况,我听张猛说了,这一次做的不错,可以算作一场大捷了。” “末将惭愧。” 凌肃低着头,声音有些低沉:“不满沈公您说,我们攻宿迁城的时候,死了不少兄弟,末将麾下的一个千户也战死在了宿迁城下,好容易进了宿迁城,听到齐人援兵到的时候,是真不想走…” 凌肃看了一眼沈毅的表情,低头继续说道:“当时,末将清点了宿迁城里的粮食,以及守城器械,又看了宿迁的城墙,心里盘算过,我们七八千人守宿迁,齐人想啃下来,少说要死一两万人在宿迁,能换一两万人,末将就算没有白死…” “若不是沈公您说,存地失人,人地皆失,末将就在宿迁跟他们拼了!” 沈毅拍了拍凌肃的肩膀,脸上挤出了一个笑容:“凌将军能记着我的话就好,现在还不到占地盘的时候。” 沈老爷想了想,然后笑着说道:“什么时候,我们手底下有十万兵马,就可以跟齐人正面碰一碰了,到时候吃下北边的几座城之后,也有底气守一守。” “但现在还不成。” 沈毅看着形容狼狈的凌肃,开口道:“好了,凌将军你这段时间也辛苦,先回去睡一觉,然后把战损的名单整理出来,再有就是…” 沈老爷顿了顿,开口道:“这一战西线将士立功不小,近段时间齐人应该不敢南下了,西线可以整编成为十五个千户营,此战缺失的人手,许你们在涟水县以及淮安一带,自行征募。” 凌肃闻言,心中一喜。 因为这算是实实在在的好处了,他抱拳应是之后,对着沈毅笑着说道:“沈公,要不然依旧派刘明远去东南征兵去,这淮安府的兵不太好征,而且口音与东南的不太一样,军中兄弟大多都是东南出身,淮安府的兵征进来不太好带。” 沈毅皱了皱眉头,摇头道:“不成,就在淮安原地募兵,东南距离这里太远了,一来一回就要好几个月时间,哪有那么许多时间耽搁?” 沈毅手底下这支军队,现在大多数时间被喷称之为淮安军,但是绝大多数都是东南人,准确来说,以台州府,温州府的人占据大多数,福建广东的人占据一小半。 尤其是军官,大多都是出自于台州府与温州府。 这是因为,沈毅起家就在台州,老巢原来在温州府乐清县,这种情况的出现是不可避免的。 但是这种情况,不能再继续扩大化了,他需要多地的兵源,防止军中也出现严重的乡党抱团。 凌肃点头应是,他跟在沈毅身后走了两步。问道:“沈公,我们驻守淮安已经快一年时间了,这一年时间里,淮河水师没有半点作为不说,如今更是被齐人在怀远一带压着打,实在是不成样子。” “您大可以参淮河水师一个作战不力!” “如果淮河水师的兵力,都在沈公您的掌握之中,我们淮安军便直接可以北上伐齐,哪里还需要像现在这样,打的束手束脚?” 沈老爷停下脚步,回头瞥了他一眼,心里暗自皱眉。 不过凌肃立了功,现在不好说他,于是只能耐心说道:“现在罢了赵禄的淮河水师总兵官,朝廷也只会派另外一个人来掌淮河水师,轮不着我。” “况且,两年之约还没有到,这件事情急不得,一急就更加不好办。” 沈毅看了一眼南边,开口道:“你把记功的簿子尽快交给我,我写奏书,向朝廷报功。” 这个时候,报捷比弹劾更有用。 凌肃连忙低头。 “是,回来的路上,军中的文书就已经在整理了,明天一早,就能交给沈公。” 沈毅“嗯”了一声。 “这一仗打得不错,我这里…” “也会给诸位记一功。” 第八百九十七章 割地求和 六月的建康,开始热了起来,大街上也颇有些干燥,风一吹偶尔还能吹起一些灰尘。 建康沿街的百姓,便会从水井里打水出来,泼在街道上,以防止漫天灰尘。 而在建康的南城门处,几辆马车晃悠悠的进了城,马车进城之后,直奔北城而去,没过多久,就到了晋王府。 当先一辆马车里跳下来一个年轻人,下了马车之后,他又从后面的马车里接下来两个女子,这两个女子腹部微微隆起,显然已经是怀了身子。 这年轻人带着几个女子进了晋王府之后,约莫过了一个时辰,便换上了一身世子服色,从晋王府出来,一路进了皇城,很快被太监引进的宫里,到了甘露殿之中,见到了皇帝陛下。 见到了天子之后,他便跪在地上,叩首道:“臣李穆,叩见陛下。” 皇帝这会儿难得清闲,正在看市面上流传甚广的一个话本,闻言放下手中的杂书,起身走到这位晋王世子面前,把他扶了起来,笑着说道:“都是自家人,王兄太客气了。” 李穆站了起来,微微低着头,开口道:“陛下,臣奉旨自福州回来缴旨。” 皇帝笑眯眯的看着他,开口道:“听闻王兄非是一个人回来的,还带回来几位如夫人。” “惭愧。” 李穆低着头,开口道:“臣在福州,的确纳了几门妾室,此次回建康,带回来了两个有了身孕的。” 这个时代,上层社会的人,这些皇亲国戚,勋贵世族,包括那些中了进士乃至于中了举人的读书人,都不怎么把小妾当一回事。 比如说李穆在福州纳的妾并不止两个,不过只有两个怀了身子,因此他便只带回来两个,其他的都送给福州一个与他投缘的读书人了。 而且,怀孕本来不适合赶路,尤其是在这个道路并不平整的年代,不过他还是带着两个怀了孕的女子赶了回来。 “王兄真是潇洒。” 皇帝抚掌感慨道:“你在东南风流快活,朕却在建康忙的不可开交,早知今日,当初还不如让晋王叔嗣了位,那如今朕也是王兄这般的风流王爷了。” 听到这话,原本脸上还带着笑容的李穆,立刻脸色大变,直接又跪在地上,以头触地:“陛下,我父王绝没有这种念头,便连当初也是没有的!” 皇帝皱了皱眉头,摇头道:“朕随口一说,咱们都是一家,同一个祖父,王兄太过见外了。” 他又把李穆扶了起来,让高明给搬了椅子赐座。 等李穆坐下来之后,皇帝才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笑着说道:“王兄这趟回来,可有什么打算?” 李穆微微低头道:“臣回来之前,建康已经有人去接了沿海都司都指挥使的差事,臣身上卸去了担子,已经一身轻松,因此也没有什么打算,准备在建康好好休养几年。” 皇帝微微摇头,笑着说道:“休养几年可不成,朕还指望王兄替朕办差呢。” 这位晋王世子连忙低头:“陛下但有吩咐,臣自然遵从圣命。” “差事的事情一会再说,朕想与王兄谈谈沿海都司的事。” 今天有些诧异,问道:“陛下不是已经派禁军的一位都指挥同知下去接了沿海都司都帅的位置了么,沿海都司还有什么事情要谈?” “肖平接的这个沿海都司,只剩下五千人了。” 沿海都司名义上的编制是两万五千人,但是其中两万人都已经被沉毅给带走了,五个卫所每个卫所只剩下了一千人。 皇帝看着李穆,开口道:“哪有下辖五千人的都帅?” 李穆笑着说道:“臣不就是下辖五千人的都帅?” 皇帝咳嗽了一声,也跟着笑了笑:“王兄你还是不一样的。” 李穆想了想,开口道:“沿海都司的兵力,现在都在淮安,臣听说他们在淮安打的还不错,陛下莫不是想让肖卫帅去淮安接手兵事?” 皇帝摇了摇头:“朕的意思是,准备让沿海都司重新征募新兵,填充进都司之中。” 他看着李穆,缓缓说道:“现在在淮安的那些兵力,就编为淮安军,他们跟齐人作战屡战屡胜,将来再让他们回到东南,去护卫五个市舶司,太屈才了。” 李穆考虑了一会儿,回答道:“这都是陛下一念之间的事情,臣身在其中,不好置喙。” “王兄不是与沉七关系不错吗。” 皇帝喝了口茶,笑着说道:“这会儿应该替沉七说说话才对。” 李穆微微摇头:“臣的确与沉毅有一些交情,但是交情与公事无关,不过陛下您要在东南重新征募新兵填入沿海都司,这就相当于又扩军了两万,再加上淮安的三万兵力,几年时间,朝廷已经扩军五万有余了。” “前些日子齐人又来议和,这个时候陛下扩军,恐庙堂诸公不同意。” “又不花他们的钱。” 皇帝闷哼了一声:“朕那五个市舶司,就足够开销了,要他们同意?” 说着,他看向李穆,笑着说道:“王兄消息倒是灵通,身在东南连齐人议和的事情都知道,是王叔与你说的?” 李穆缓缓摇头,苦笑道:“陛下,岂止是臣知道,大陈全境,恐怕已经人尽皆知了。” 听到这句话,皇帝先是一愣,随即脸色有些难看,用手拍了拍桌子,骂道:“这些臭儒!真是臭不可闻!” 李穆被这句话吓了一跳,连忙站了起来,四下看了看,回头对皇帝苦笑道:“陛下这句话传出去,又要被那些人在背后说道…” 皇帝撇了撇嘴:“正是说给他们听的,当着朕的面一个个乖巧得紧,却在背后搞这些小动作。” 深呼吸了一口气之后,皇帝陛下心情好了一些,他看着自己的这个堂哥,开口道:“王兄,前几天,沉七又在淮安打了胜仗,越过淮河,破敌数千。” “可是公文传到朝廷里,一些官员并不买账,还担心会不会与北齐进一步交恶,引发国战。” “让朕心中,愤恨难平。” 说到这里,皇帝顿了顿,继续说道。 “王兄,文官势力庞杂,朕不好直接动他们,而且很多事情要让他们出力,因此现在局势变得有些复杂。” “所以朕需要王兄替朕办一趟差事。” 李穆站了起来,躬身道:“陛下吩咐。” “坐下说,坐下说。” 皇帝摆了摆手。 等李穆坐下之后,他伸手摸了摸下巴。开口道:“眼下朝局变得有些复杂,就是因为齐人派使臣出使建康的原因,因此朕也想派使臣出使燕都。” 他看着李穆,笑着说道:“王兄在家休息半个月一个月,替朕走一遭如何?” 晋世子诧异不已:“陛下,礼部官员不少,如何轮得到臣去?” “那些软骨头,不会得罪人。” 皇帝微笑道:“朕看王兄你的骨头硬一些,可以替朕去燕都,好好得罪得罪齐人。” 李穆还是没有听明白,当即问道:“敢问陛下,要如何得罪齐人。” “王兄去与他们说。” 皇帝面色平静。 “只要他们把山东,河南两省割给朕…” “不,是还给朕。” “朕便与他们盟好。” “世代相亲,永不相犯。” 第八百九十八章 淮安一杯酒 李穆闻言,没有立刻答话,而是先抬头看了看皇帝,突然笑了笑:“这样倒是个破局的法子,陛下圣明。” 皇帝微微摇头:“是沉七给朕写了封信,他说如果此时不能与齐人翻脸,便应当让齐人与咱们大陈翻脸。” “朕这才灵机一动,想出了这个法子。” 说到这里,皇帝笑呵呵的看了看李穆,开口道:“只是委屈了王兄,刚在东南忙完,又要去北边忙活。” 说到这里,皇帝顿了顿,开口说道:“王兄这一趟从燕都回来,晋王一脉会不会世袭罔替,朕尚不能保证,但是朕可以保证王兄将来,一定是嗣晋王爵,而不是郡王爵。” 李穆微微摇头,开口道:“陛下,臣是诚心想替圣朝做些事情,王爵不王爵的,其实无关痛痒,亲王也好,郡王也罢,都是一日三餐。” “这大陈,总少不了臣一口饭吃。” 皇帝微笑点头:“王兄豁达。” “王兄这一趟北上,朕会让内卫全力保护王兄的安全,眼下齐人势颓,他们大概也不敢伤害王兄。” 说到这里,皇帝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过去得罪齐人不假,但是王兄说话也不要太难听,那些齐人毕竟凶蛮成性,要是失心疯了,说不定真的会伤到王兄。” “臣不担心这个。” 李穆面色平静,对着皇帝微微低头,笑着说道:“臣若是死在燕都,不管是对于大陈,对于陛下,还是对于晋王府来说,都是一件好事情。” 皇帝的亲堂哥,要是死在了燕都城,那么对于北伐,朝廷上下就再也没有人敢说半个不字,两国之间也就没有什么转圜的余地了。 这正是眼下皇帝希望看到的。 而李穆如果死在燕都,那么晋王府这一脉必然世袭罔替,与国休戚,到时候晋王爷李睿固然会心痛两年,但是心里多半也会觉得这个买卖值当。 毕竟他不止李穆这一个儿子,现在更是有了好几个孙儿… 皇帝也被李穆这句话,逗的莞尔一笑,他起身拍了拍李穆的肩膀,笑着说道:“王兄还是不要死,王兄这几年替朝廷办了不少事,朕都是看在眼里的,朕的洪德朝将来还有很多大事要办,最缺人手。” “民间说打虎亲兄弟。” 皇帝笑呵呵的说道:“咱们兄弟,要摒弃掉皇家的那些糟粕,戮力同心,一起办好本朝的大事情。” 李穆面色严肃起来,对着天子躬身,诚心诚意的说道:“陛下,有生之年若是能得见燕都,臣…” “立死无憾!” 听到他这话,皇帝也有一些出神,他看着李穆,微微叹了口气。 “莫说是王兄你,朕要是能够在有生之年瞧见燕都,那也死而无憾了。” 说到这里,他自嘲一笑:“当然了,不能是给齐人捉去的。” 听到皇帝这句话,晋世子也忍不住笑了笑,开口道:“陛下近几年,心情开朗了不少。” “娶妻生子,国事顺遂。” 皇帝笑呵呵的说道:“朕的心情自然就好了一些,只可惜…” 他微微叹了口气:“父皇没有瞧见今日齐人求和的光景。” 李穆低头道:“皇伯父在天之灵,一定能瞧见的。” 皇帝哑然一笑。 “但愿罢。” ……………… 半个月之后,也就是七月份,朝廷以晋世子为使臣,派使团出使齐国,与北齐和谈,两国约定和谈期间不动刀兵,于是不仅赵禄跟周世忠在怀远一带停了手,沉老爷的淮安一带,也熄了刀兵。 晋世子等人从建康出发,一路向北,从淮安府渡淮河。 使团快到淮安城的时候,淮安知府张简与淮安军督军沉毅一起,带人出城迎接李穆等人进淮安城歇息。 张简作为曾经的相门公子,常年在建康衙内圈子里厮混,虽然跟李穆不是很熟,但却是认识的,至于沉毅,与李穆多次配合,自然是熟悉得紧,三个人碰面之后,互相拱手见礼,然后李穆在沉毅与张简的邀请下,进了淮安城酒楼吃饭。 本来,与李穆同行的人当中,还有不少礼部的官员,应当一起同请的,不过李穆这个正使吩咐他们在另外一间包间吃饭,而他则是与沉毅张简三个人单独一个雅间吃饭。 三人落座之后,张简微微低头苦笑道:“世子可害苦下官了,您是晋王世子,子恒已经是三品侍郎,那些礼部的官员不敢得罪你们,下官却只是个四品地方官,这样怠慢他们,今后免不了被穿小鞋。” 李穆伸手给张简倒了杯酒水,哈哈一笑:“张府尊少要卖惨,这一次与我同行北上,最高的只是个从五品礼部员外郎,哪里有资格给你穿小鞋?” “再说了,以张相留给你的底蕴,不要说礼部员外郎,就是礼部尚书,也未必能压得住你。” 张简连连摇头。 “家祖洪德六年就不问朝事了,世子莫要乱说…” 李穆呵呵一笑,没有接话。 他扭头看了看一旁正在夹菜吃菜的沉毅,笑着说道:“一年半时间没有见,沉老爷如今已经摇身一变,做了兵部侍郎了,说不定等我从燕都回来,沉老爷已经入职中书,成为沉相爷了。” 他与沉毅熟一些,玩笑也开的比较随意。 沉毅吃下去一口菜,回头对着李穆微笑道:“要不然世子替我请个旨意,用我这个兵部侍郎衔,依旧换一个武选司郎中的实职如何?” 世子爷端起酒杯,敬了沉老爷一杯,笑着说道:“那也要等我活着从燕都回来才成。” “难不成去燕都还有什么危险?” 沉毅跟今天碰了碰,仰头一饮而尽,微笑道:“我还以为世子这一次北上和谈,是要与齐人定亲,再娶个齐人公主回来呢。” “胡闹。” 李穆笑骂了一句:“我已经成婚多年,难不成娶个齐人公主回家做小?” “真要如此,还有什么和谈可谈,那北齐的胡帝恐怕要御驾亲征,亲自提刀到建康砍了我。” 说话间,三个人一起碰了一杯,沉老爷笑眯眯的说道:“那有什么稀奇的?异日等我大陈的王师打进燕都,莫说齐人的公主,就是齐人的皇妃,也抢给世子做小。” 李穆笑着附和了两句,然后脸上的笑意收敛了一些,开口道:“老实说,这一次和谈,我真没打算活着回来。” 这位世子看着沉毅,微笑道:“不瞒子恒,临来之前,我已经与父王约定好了,我这一去要是不回来,将来的晋王爵须得传给我儿子。” 李穆笑着说道。 “他应下了,我才来的。” 一旁的张简眨了眨眼睛,若有所思。 沉毅却不难理解他话里的意思,闻言对着李穆轻声道:“世子放心,你若是陷在燕都,我一定救你出来。” 李穆无奈一笑:“怎么救?真打去燕都啊?” “当然是真打。” 沉老爷点头说道:“不过如果齐人扣了世子,倒也不用打到燕都去,往北打一打,他们就怕了,自然老老实实的把世子送回来。” “化外之民,向来畏威而不怀德,咱们拳头一硬,他们便软了。” 李穆闻言,有些诧异:“子恒现在,似乎比东南之时自信的许多。” “对齐人了解的愈深,自然就愈自信。” 沉毅低头喝了口酒,开口道:“世子这一趟去燕都也可以留神留神,看看六十多年,齐人已经烂成了什么模样。” 李穆闻言,摸了摸下巴:“到时候去了燕都,还真得好好看看。” 众人又喝了几杯,张简站了起来,两只手举起酒杯,微微欠身道:“世子天潢贵胃,尚且不惜己身,为国尽力,下官敬世子一杯。” 沉老爷也站了起来,举杯笑道:“我也敬世子一杯。” 世子爷起身,两只手举酒杯,神态严肃:“我代李家,敬二位…” “满饮此杯!” 三人酒杯碰在一处。 俱是仰头,一饮而尽。 第八百九十九章 大宝贝 次日,沉毅与张简两个人,一同把李穆送出淮安城,并且一路送到了响水县的渡口。 这处渡口,是二十年前两国关系缓和之后留下来的,彼时还有商船互相通商,不过随着洪德七年战事一起,渡口也就被毁了。 现在剩下的,只能说是遗址。 沉毅跟张简两个人,把李穆送到这个渡口的时候,已经有好几艘齐人的大船在渡口处等着,大船的甲板上,一个中年人背着双手,静静的站着。 沉毅走到岸边的时候,已经可以看清这个中年人的面容。 不等沉毅开口,这中年人便远远的看向李穆,拱手道:“敢问可是南陈李世子。” 李穆微微上前一步,澹澹点头:“建康李穆。” 在本国人面前,李穆可能还会用在下,鄙人这种谦称称呼自己,但是两国关系很僵,在齐人面前,再这么谦虚,只会惹齐人笑话。 这中年人拱手道:“征南军周世忠,奉命迎李世子过淮河。” 今天闻言,扭头看了看一旁的沉毅,笑着说道:“原来这就是北齐沿淮的大将军,子恒见过他没有?” 沉毅微微摇头:“只打过,不曾见过。” 那甲板上的周世忠,把二人的对话听了个清清楚楚,他也不生气,又看向沉毅,开口道:“这位应该就是沉毅沉子恒罢?” 周大将军澹澹抱了抱拳:“神交已久了。” 沉老爷面色平静,看向眼前这个中年汉子,笑着说道:“周大将军汉话学的倒是不错,连神交已久都会用。” 周世忠神色顿时有些不太自然。 他本就是汉人,沉毅这句话,是在暗着骂他,而且骂的相当阴损。 他闷哼了一声:“沉子恒,今日本将军到这里来,不是来迎你的,不过你也不用着急,将来总有把你押到燕都问罪的一天。” 沉老爷两只手拢在袖子里,笑着说道:“那敢情好,沉某一直想去北边看一看,故都现在是什么模样。” 周世忠面无表情:“沉侍郎如果想看,不妨跳上船来,本将现在便带你去看。” 沉毅脸上的笑意收敛。 他这会儿穿着一身书生服,宽袍大袖,两只手如同老农一般拢在身前,往前走了两步,然后缓缓抬头看着周世忠,开口道:“周大将军,眼下你这是在淮河南岸,你敢这样跟我说话?” 周世忠眼皮子抽了抽,但是气势不能落下,冷眼道:“这是你国皇帝下的和谈命令,怎么,你想抗南朝的旨意?” “旨意不旨意的,沉某并没有收到。” 沉老爷冷着脸:“沉某只知道,你周世忠带人到南岸来挑衅我大陈王师,沉某现在立刻派人上了你的船,将你们这些人统统杀了。” “那么这个和谈,也就不用谈了。” 周世忠也被沉毅的话吓得心里一惊。 倒不是说他胆子小。 而是因为到现在,他跟沉毅接触,也有快一年时间了。 想要真正了解一个人的性格,日常相处未必能够看得出来,但是如果在战场上互为对手,两个人交手几次,彼此的性格也就能摸个七七八八了。 周世忠比谁都清楚,沉毅干的出来这种事情。 他闷哼了一声,对着沉毅身后的李穆抱拳道:“李世子,你们南朝的官员也太没有规矩了,你这个亲王世子还没有说话,他就敢这样放肆!要是在我们大齐,十个人头也落地了!” 这种拙劣的挑拨,李穆自然不会上套,他往前走了两步,澹澹一笑:“周将军不要生气,沉侍郎只是担心我去燕都会有危险,因此拦上一拦。” “再说了…” 李穆笑着说道:“如今任谁到了淮安地界,都得听他这个钦差调遣,我也不例外,如何能算没有规矩?” 他看着周世忠,面带微笑:“对了周将军,你说我到了燕都,会不会有事?” 周世忠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摇头道:“世子是使者,两国交兵尚且不斩来使,更何况是和谈,燕都一定会礼遇世子的。” “那就好。” 李穆回头,微笑道:“好了子恒,送人千里,终须一别,你便回淮安去罢。” 沉毅想了想,微微摇头,他上前一步,直视周世忠,低喝道:“周世忠,带着你的船退回北岸去!” “稍后,我大陈的战船会护送世子过河!” 他大声道:“给你们一柱香时间!” 周世忠大皱眉头,不过他还是没有办法不把沉毅的威胁当回事,于是冷冷的看了一眼沉毅,怒声道:“年轻人不要太气盛!” 这句话,把沉老爷逗笑了。 不过他没有去接这个梗,而是澹澹的看着周世忠:“周大将军,你们周家祖坟所在,我已经打听清楚了。” “你好自当心。” 说完,他看了看身旁陪着的薛威,沉声道:“去调大船,送世子过河。” 薛威立刻抱拳,道:“是!” 这厮学聪明了,因为有外人在,他没有把沉公两个字给说出来。 很快,周世忠的船被薛威等人的船只逼离北岸,周大将军满脸怒气,回到了船舱之中。 船舱里,一个年轻人正在低头喝茶,见到周世忠怒气冲冲的走进来,伸手给周世忠也倒了杯茶,笑着说道:“大将军息怒,那人是南朝进士出身,牙尖嘴利,你吵不过他也不奇怪。” “殿下。” 周世忠坐在了椅子上,喝了口茶水,还是心中郁气难平:“那厮实在太过气人,有朝一日要是落在我的手里,非好生炮制他不可!” “好了好了,大将军消消气。” 卫王赵楷笑着说道:“这仗也打了一年多了,虽然打的不太好看,但是最终逼得南朝人派了个世子为使臣到燕都求和,咱们的面子也算过得去了。” 赵楷放下茶杯,开口道:“这一次,本王与这个南朝世子一同回燕都去,带着个求和的世子回去见父皇,回到朝廷里便说得过去了。” “我这一趟即便无功,也无过了。” 此时此刻,在周世忠和赵楷眼里,南陈派出世子求和,这场长达一年有余的战事,就算是告一段落了。 最起码短时间内,不会再打起来。 虽然是燕都先派的使者去建康,不过燕都并没有过多宣传,如今南朝派了个世子去燕都,朝廷那里就有个交待了。 而卫王殿下这趟差事虽然不太顺利,但是有这么个南朝世子作为收尾,他也勉强能够回燕都缴旨。 当然了,这位卫王殿下根本不可能想到,他带了个怎样的“大宝贝”回燕都缴旨。 ……………… 周世忠的船只离开南岸之后,很快,薛威的战船便准备妥当,也停在了港口,沉毅把今天送到甲板上,两个人拱手作别:“世子到了燕都之后,一切小心,如果觉得不对劲,或者觉得回来不安全,切记…” “一定一定不要出燕都半步!” 李穆拱手还礼,笑道:“好,真有那个时候,我便等着子恒来救我。” 两个人告别之后,战船缓缓离开南岸,朝着北岸驶去。 等到船走远,张简还有些心有余季:“子恒你刚才,是吓唬那些齐人还是说真的?我怎么觉得,你真的想杀了那个周世忠…” 沉老爷看了一眼南边,握了握拳头。 “不是朝堂掣肘,我早就手起刀落了!” 第九百章 忠孝两全 假使无有朝堂束缚,周世忠亲自到南岸来,沉毅想都不会想,立刻就会手起刀落,把这厮给砍了。 周世忠一死,李穆便没有必要再去燕都冒险了,因为到时候两国必然翻脸,他再去燕都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而且,皇帝也希望看到这个局面,因此沉毅如果这么做了,皇帝并不会责罚他,不过庙堂里的诸公,还有朝廷法度饶不了他,到时候丢官事小,害了一家老小才是事大。 皇帝都未必保得住他。 因此,他只能看着李穆北上,却无能为力。 李穆这一趟北上,是有一些凶险的,因为沉毅心里很清楚,李穆这一趟是去得罪齐人的。 齐人朝廷多半不好杀他,也不敢杀他,但是只要他离开燕都,齐人之中的激进分子,尤其是朱里真人之中的激进分子,一定会对他痛下杀手! 所以,沉毅才会告戒李穆,如果情况不太对劲,一定不要离开燕都。 所谓情况不太对劲,无非就是指北齐朝廷没有派人护送他,或者说没有派很多人护送,在那种情况下,他离开燕都必死无疑。 在淮河边上目送李穆的船只远去之后,张简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未知这一场战事,能不能到此为止。” 李穆去燕都的意图,朝中少有人知道,包括中书五个宰相在内的大臣们,也真的是以为李穆是去议和的,他们甚至还拟出了一个议和章程交给皇帝审批。 没有人知道,中书拟订的议和章程,刚进甘露殿,就被丢在了一边,皇帝看也没有看过。 如今,恐怕就只有皇帝,沉毅,李穆三人以及高明还有内卫的少数人知道李穆此去的真实意图。 因此,张简自然也是被蒙在鼓里的。 他昨天敬李穆一杯酒,是觉得李穆这种天潢贵胃,深入敌人腹地,多少有些涉险。 沉老爷微微摇头,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缓缓说道:“怕是没有那么容易。” 张简点头道:“齐人这一年多时间里,在子恒手底下吃了大亏,估计他们是很难咽下这口气,这场仗即便是停战了,怕也只是暂时休战而已。” “将来迟早还有一战。” 沉老爷再一次摇头,苦笑道:“怕也用不着将来。” 张简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沉毅,又看了一眼已经靠近北岸的船只,他微微皱眉,似乎想明白了什么。 不过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什么都没有说,转身拍了拍沉毅的肩膀,开口笑道:“罢了,兵来沉挡,水来沉掩,不去想其他的,走,咱们师兄弟喝酒去。” 沉老爷白了这厮一眼:“水来也要我去掩?” 张府尊哈哈一笑。 “此为能者多劳也!” ……………… 李穆离开大陈境内的第二天,沉毅在响水大营召集了麾下千户以上的将官开会。 此时,淮安军已经有三万人,而且已经整编为三十个千户营,因此这一次与会的将领,有近四十个人。 沉毅召集他们开会的目的很简单,主要是跟他们传达一下自己的意见。 那就是,不管朝廷层面怎么和谈,淮安的军事训练不能懈怠,更不能停止,要随时做好打仗的准备。 训话训了一半之后,沉老爷站在最前面,看着手底下的这些千户们,他咳嗽了一声,开口道:“除了日常训练之外,还有一件事情,沉某要传达给诸位。” 他微微低眉,缓缓说道:“前两天,我收到了朝廷的文书,朝廷已经派了肖将军,任沿海都司的都帅,同时让肖将军在东南重新征募新军,填入沿海都司。” 说到这里,沉毅顿了顿,继续说道:“而我们淮安的军队,将改编为淮安军,不再回东南驻守地方卫所。” 他看向众人,缓缓说道:“我知道,在座诸位之中,还是有人思念家乡,不是很想留下来跟齐人打仗的。” “本来朝廷下了命令,这件事已经无可转圜,不过诸位都是跟了我许久的老兄弟,我可以出面替兄弟们斡旋。” “你们听真了。” 沉老爷深呼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自今日起,到一个月之后,淮安军中千户以下,如果有人想要调回地方卫所的,可以报告给各自的千户,由诸位千户统一送到我这里来,我亲自去兵部,与诸位斡旋此事,把诸位依旧按原职调回地方。” 在座的都是千户,而且在沉毅那里多数记了功劳,除非有人发癫,不然不太有人愿意返回地方上去,因此没有人答话,过了片刻之后,只有一个看起来只有二十三四岁的千户,犹豫了一下,咬牙站了出来。 他对着沉毅抱了抱拳,刚要说话,一旁的薛威飞起一脚,把他踹回了队伍之中,对这年轻千户怒目而视。 这千户正是薛威下属的千户,被踹了一脚之后,便缩了回去,不敢说话了。 沉毅皱了皱眉头:“薛威,你干什么!” 薛威立刻抱拳,低着头说道:“沉公,这小子失心疯了,属下稍后好好跟他说道说道,他便改悔了。” 沉毅瞥了这厮一眼,知道薛威是不想让自己的下属自毁前程,不过他还是走到这个年轻千户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开口道:“没记错的话,你是原温州卫千户陆远,你要回地方卫所?” 这个陆千户小心翼翼的瞥了一眼薛威,然后低着头说道:“沉公,属下是温州府人,在温州府尚有老母,又不曾成婚,怕母亲孤身一人过活不下去,因此想要调回…” 他忽然抬头,看到了薛威有些怒其不争的表情。 “属下…属下再想想…” 沉毅沉默了一会儿,吐出一口浊气,开口道:“你回温州罢。” 陆远“啊”了一声,低下了头,双手紧紧握拳,指甲几乎渗进肉里。 虽然淮安军的将领年纪普遍不大,他在这个年纪能做到千户,而且与薛威熟稔,一定是立了不少功劳的。 此时,沉毅轻飘飘一句话,他在淮安军的努力便都付之一炬了。 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双目垂泪:“属下,愧对沉公栽培…” “忠孝难能两全。” 沉毅伸手把他扶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也不是赶你走,我许你一个月假,你骑马回温州探望老母亲,回了温州之后再做决定,到时候如果你回来,依旧是淮安军的千户,如果不回来,我便替你到兵部说相,让你去依旧温州卫任千户。” “这趟回去,见见母亲,看看能不能商量出一个忠孝两全的法子。” 陆远大喜,扑通跪下,对着沉毅叩头不止。 沉老爷环顾在座的这些将官,犹豫了一下之后,开口道:“在座有意要回东南的将领,我也给你们回家看一看的机会,不过说好了,同时最多只能有四成的千户百户离开淮安军,回家乡省亲。” “军中的训练,也不能落下。” 众人再一次对着沉毅抱拳:“多谢沉公,末将遵命!” 实际上,并没有多少人将领离开淮安军,毕竟大家伙当初都被逼到参军剿倭的份上了,也很难是家中的独子。 就这样,沉老爷靠着绝对的个人威望,云澹风轻的完成了他们从沿海都司到淮安军的转变。 这场会开完之后,薛威第一时间找到了陆远,揪着他的衣领就是破口大骂。 “你这厮!若不是沉公,你现在连个队副都未必当得上!现如今沉公正在用人之际,你当了个鸟千户,便想回老家享福去了?!” 他怒骂道:“跟着沉公,前途无量,瞧瞧你那鼠目寸光的德行!” 陆远被说的毫无脾气,他垂着手,小心翼翼的说道:“薛将军,末将不是这个意思,末将…” 他还要说下去,蒋胜已经跑了过来。 “薛将军,我家公子请您过去议事。” 薛威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后他一边朝着沉毅的帅帐走去,一边回头骂道:“你若是回了温州府,我薛大便再不认你这个兄弟!” 说罢,他朝着帅帐走去。 帅帐里,几位指挥使级别的将领已经到齐,沉老爷咳嗽了一声。 “诸位,最近我要回一趟建康。” 他环顾众人。 “淮安诸事,就交托给诸位了。” 第九百零一章 两岸猿声啼不住 沉毅是得回一趟建康。 一来是因为,李穆去燕都少说需要一个多月时间,再加上北齐朝廷的反应时间,想要再打起来估计得是秋天的事情了,因此沉毅也能得空回建康看看才半岁的小女儿。 当然了,他是钦差,无旨意不好回建康,这一次回建康,也是皇帝下旨召他回去。 事实上,皇帝的旨意前些天就到了,旨意里说,让他处理完淮安的事情之后,回一趟建康,皇帝要见他。 虽然没有明说,但是并不难猜,主要是皇帝想听沉毅下一个阶段的作战计划,顺便跟沉毅讨论一下正式北伐的确切时机。 在安排完了淮安的事情之后,沉毅也没有磨蹭,带着百十个随从,骑马回了建康。 四百多里的距离,沉毅没有走的特别快,跑了三四天时间,在第四天下午抵达了建康城下。 他回了建康之后,并没有立刻进宫里,而是先回了一趟沉宅,去已经空无一人的宅邸看了一遍。 过了片刻时间,他才从这座沉宅里走出来,奔向了大通街的沉府。 相比较于沉宅来说,眼前这座沉府,哪怕是在建康,也可以用豪宅两个字来形容。 看着这座大宅子,沉毅微微叹了口气,迈步上前,刚走两步,就被两个守门的家丁拦住:“报名通传!” 沉老爷乐了,一看这两个人,的确是生面孔,他想了想,反应了过来。 多半是内卫的人。 而且是内卫新人,不认得他。 沉毅心里不恼反喜,微微拱手,笑着说道:“我是沉毅,这应当是我的新宅子。” 听到沉毅这个名字,两个家丁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对沉毅低头道:“这位公子您稍后,小的去通报一声。” 没过多久,沉家一家人便都出来迎接沉毅,其中老爹沉章也在。 沉章是沉毅给他生了孙女之后到的建康,他在建康待了一段时间之后,本是准备回江都的,不过后来沉毅碰到了齐人的威胁,为了保护小老头的安全,就把沉章也给接到了沉府居住。 这会儿沉章牵着大孙子的手,陆若溪抱着小女儿沉桑桑,一起出门来迎沉毅,沉老爷不敢怠慢,跪在老父亲面前,低头行礼:“拜见父亲。” 他还没有完全跪在地上,沉章就把他扶了起来,然后伸手拍了拍沉毅身上的灰尘,上下打量了一眼自己这个大儿子。 即便是已经好几十岁的小老头,这会儿也不禁眼眶有些发红,他拍了拍大儿子的胳膊:“听恒儿说,你打胜仗得罪了齐人,齐人要害我们一家老小的性命。” 说到这里,小老头叹了口气:“爹就常常在想,我们一家人住在建康,从没有见过齐人,他们连我们都要害,自然不会放过毅儿你…” 老父亲满眼都是担心:“难为你了。” 沉毅心里,也颇为感触。 老爹说的不错,齐人都拿他的家人相要挟了,自然不会放过他本人,事实上如果不是内卫一直在暗中保护他,他早已经死了。 现在的沉毅,在清净司暗杀榜单里,已经挤进了前五! 只这几个月时间里,针对他的刺杀就已经有八九次之多了! 沉毅勉强一笑,开口道:“爹您放心,孩儿身边有大内的高手跟着,断然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老父亲跟沉毅说了几句话,突然开口说道:“毅儿,为父知道这个时候不该给你添麻烦,但是为父过些天,还是不得不回一趟江都。” “一来是你大伯病了,沉家这一代,只剩下我们兄弟二人,为父不得不去瞧一瞧他,二来恒儿婚期在即,为父要去江都替他操办,跟陈家那边,也要提前谈好才成。” 沉毅沉默了一会儿,点头道:“好,儿子给您安排。” 跟父亲说完了话,一旁的陆若溪才抱着女儿过来,把女儿递到沉毅怀里,沉老爷伸手接过,沉桑桑也不怕人,在沉毅怀里便睁着大眼睛瞧他。 只是她还太小,全然不会讲话。 陆若溪拉着沉毅的衣袖,眼眶也有些发红:“夫君回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 沉毅默默说道:“陛下召回来的,寄信回来也差不多这个时间到,便没有写信回家。” 他拉着陆若溪的手,轻声道:“这段时间我不在家,难为夫人了。” 沉家遭遇齐人威胁,更可怕的是,原先那个沉宅里,内卫就找出了两个齐人布下的棋子,可以说沉家老小一度非常危险。 沉毅不在家,沉章平日里不怎么管家事,家里的事情,就几乎全靠陆若溪来操持。 更要紧的是,再过一个多月就是沉恒与陈幼娘成婚的日子,身为长嫂,这件事情也是她在操持,着实为家里出力不小。 听了沉毅的话之后,陆若溪再也忍耐不住,扑簌簌的直掉眼泪。 沉毅牵着她的手,一家人一起进了这座沉宅。 稍微歇息了一下之后,沉老爷在大儿子沉渊的带领下,好好的参观了一下自己的新家。 一直到傍晚时分,沉毅才洗了个澡,开始换官服穿。 这会儿,他已经回到建康半天时间了,趁着宫门还没有关闭,进宫还说得过去,要是等到明天,怕皇帝那里不高兴。 卧房里,陆若溪给翻出来一套绣四爪龙的蟒袍,在沉毅身上比划了一下,轻声道:“上个月礼部刚送来的,夫君穿这身进宫?” 沉毅连忙摇头:“可别,穿出去又得被人家在背后阴阳怪气,我可不想当显眼包。” “他们要说就让他们说去。” 沉夫人轻哼了一声:“他们想穿还穿不着呢,再说了,这是夫君拿命挣来的,就该好好穿一穿。” 沉毅还是微微摇头,拒绝了。 “等咱们儿女什么时候成婚,我再穿它。” 沉夫人撇了撇嘴:“那时候都不一定穿的上去了。” 她看着沉毅,开口道:“那这样,夫君穿上给妾身一个人瞧瞧,好不好?” 沉老爷捏了捏夫人的脸蛋,笑着说道:“时间来不及了,等我从宫里回来再说。” 他附在沉夫人耳边,笑着说道:“等为夫回来,夫人穿上这一身给为夫瞧瞧。” 沉毅现在虽然壮实了不少,但并不胖,他的衣服陆若溪也可以穿得。 这句话说的陆若溪脸色一下子绯红,她低着头,害羞的转过脸去:“人家是女儿身,哪有穿蟒袍的?” 沉老爷眯着眼睛笑道。 “正是女儿家着蟒,才有味道。” 沉夫人扭过脸去:“不与你说了,给御史听了去,非告你一状不可…” ………… 因为是夏天,天黑的比较慢,一身四品官服的沉毅赶在日落,宫门闭合之前成功进了宫里。 他刚进宫,就被几个太监领着到了甘露殿,随即就在甘露殿里,见到了皇帝陛下。 沉老爷跪地行礼之后,皇帝喊了一句平身,然后打量了一遍沉毅身上穿着的官服,笑着说道:“爱卿不是三品侍郎的么,怎么还穿四品的官服?” 沉毅微微低头道:“回陛下,臣那侍郎是虚的,没有实任,而且臣年纪不大,穿出去恐遭人嫉。” 皇帝闻言,一屁股坐在了自己的软榻上,似笑非笑:“你这个年纪,四品就不遭嫉了?” “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沉老爷微微欠身道:“臣尽量不理会他们就是。” 皇帝一愣,随即抚掌感慨:“好一个两岸猿声啼不住。” “好一个轻舟已过万重山。” “沉卿从前诗才甚佳,但自从中了进士之后,便再无佳作,朕还以为沉卿江郎才尽了。” 沉毅微微低头道:“臣勤劳王事,无心他顾。” 皇帝点了点头。 “不错,沉卿这几年,的确是在勤劳王事。” 他看着沉毅,微笑道:“如今,时局到了最关键要紧的时候,沉卿何以教朕?” “臣还是方才那句话。” 沉老爷抬头,看了一眼皇帝,又低下了头,拱手道。 “两岸猿声啼不住。” “轻舟已过万重山。” 第九百零三章 圣人与事功 沉老爷在兵部的时候,收拢了这位议郑主事,并且靠着自己的资源,把他拉到了员外郎的位置上,其后沉老爷出征,郑岭便一直以员外郎的身份打点武选司。 这是一段很不可思议的经历,毕竟他在几乎是在短短的一个月时间里,就完成了从武选司主事到实际上的武选司郎中。 这种对兵部的影响力,哪怕是中书宰辅,也未必做得到。 尤其是当时给他的圣旨,是从宫里送出来的,而不是中书或者吏部,这就说明眼前这位沉老爷,圣卷已经不能用简在帝心来形容了,简直可以说是如日中天。 如今,沉老爷更是以二十二三岁的年龄,挂职兵部侍郎,这种升迁速度,傻子也知道抱一抱大腿了。 尤其是只郑岭这种,抱大腿有天然优势,因为他在朝堂上原本就是沉毅这一派的,只是沉毅原先胳膊太细,大腿也不够粗壮,尚不能算是沉党。 如今沉老爷数战齐人,都是大胜而归,被朝廷破格破格再破格,挂了兵部侍郎衔… 因此,郑岭在打听到沉毅进宫之后的第一时间,就离开了武选司,来到了沉府表忠心。 他恭敬低着头,这不废话,直接开口道:“若不是沉侍郎提携,下官可能连武选司主事的位置都坐不稳,更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几乎主管武选司了。” “今后,沉侍郎但有吩咐…” 说到这里,郑岭左右看了看,低声道:“或有武官贬擢方面的事情,尽可以给下官打招呼,下官能办到的,义不容辞。” 这句话份量就很重了。 如果说从前沉毅离开武选司之后,在武选司还有一些影响力,可以过问过问武选司的事情,如今郑岭这句话一出,他简直就成了武选司的“太上郎中”,可以遥控武选司。 再加上他现在的兵部侍郎衔,甚至可以类比兵部分管武选司的实职侍郎了! 即便是沉毅,也有一些心动,他就笑眯眯的看着郑岭,开口道:“郑大人太客气了,我虽不在兵部任实职,但是你我毕竟都是兵部的同僚,又在一司共过事,在朝廷里自然应该互帮互助,互通有无。” 如果说从前,沉毅对于“门生故吏”这四个字的概念,还有一些模湖的话,那么现在,他终于清楚的感受到了什么叫作“故吏”! 简直不要太好用。 当然了,这种好用的前提是沉毅本人还在朝中,而且权力地位影响力都远胜故吏,才能够发挥自己“老上司”的影响力。 同样的道理,中书五相为什么影响力恐怖?因为他们基本上都是从中下层一点一点爬上去的,这些年也不知有多少门生故吏,再加上中书宰辅的身份,影响力自然骇人。 沉毅这句话,让郑岭颇有些激动,他再一次站了起来,拱手作揖道:“下官多谢沉侍郎!” 如此,两个人之间的“朝堂盟友”关系就算是正式建立了,只不过两个人之间的盟友关系并不平等就是了,由沉老爷占据主导地位。 两位兵部的官员,在正堂里又说了好一会话,沉毅才亲自把郑岭送出了家门。 紧接着,他就让莲儿带他去新家的书房,毕竟沉老爷一天没有住过,实在是摸不着路。 他在莲儿的带领下,刚回到自己的书房门口,准备处理一下公事,就看到一身白衣的沉恒,正两手前拢,站在这里的书房门口。 沉毅若有所思,走到书房门口开了门,然后回头瞥了沉恒一眼:“进来说话。” 沉恒默不作声,跟着沉毅一起进了书房,见沉毅落座之后,他犹豫了一下,开口道:“方才大兄与那郑大人说话,小弟不小心听了一些。” 沉毅低头喝了口热茶,看向沉恒:“怎么,觉得为兄在结党,是不是?” 沉恒犹豫了一下,还是默默点头。 “圣人说,君子群而不党。” 沉老爷指了指书房里的椅子,示意他坐下说话,等沉恒落座之后,他才哑然失笑:“觉得你大兄非是君子?” “不,不是……” 沉恒有些慌乱的摇了摇头,他犹豫了一下,开口道:“长久以来,小弟一直以大兄为榜样,考学是,做官亦是,但是如今见到大兄所在之朝堂,似乎与小弟想象之中大不一样…” “你现在就见到不一样是好事。” 沉老爷放下茶杯,给自己添了一杯,又给沉恒也倒了一杯,把茶水推过去之后,静静的说道。 “不要等到十几二十年后,在朝堂里撞得头破血流了,再发觉朝堂与你想象中的朝堂不一样,那些出了名的名仕大官,与你想象中的还是不一样,到时候平白蹉跎无数岁月,就太吃亏了。” 说到这里,沉毅顿了顿,继续说道:“不错,圣人是说过,君子群而不党,为兄现在虽然没有结党,但是的确结交故吏了,因此算不上什么君子。” “但是另外一位圣人还说过,君子可以欺之以方。” 沉毅看向沉恒,问道:“你当了君子,人家来欺你,你又当如何?” 沉恒握了握拳头:“自然是以直报直!” 沉毅摇了摇头,开口道:“可是君子可以欺之以方啊,人家欺你方正,手段无穷无尽。” 沉老爷顿了顿,笑着说道:“有些下作的手段,子常估计闻所未闻。” 沉恒有一些发愣,坐在原地不知所措。 沉毅走到他面前,开口道:“所以,就要有一个不是君子的人,去跟那些小人斗。” “我不是君子没有关系,不去做小人就成。” 说到这里,沉老爷罕见的摸了摸沉恒的脑袋。 自从沉恒成年之后,沉毅绝少再摸他的脑袋了。 笑着说道:“吾弟乃是少年天才,第一科便高中一甲,将来的前程不可限量,你要去做君子也好,将来着书立说,立功立德做圣人也罢,这都没有关系。” “兄长有能力护住你,让你不至于在朝堂上四处碰壁,不至于在仕林出不了头。” 说到这里,沉老爷笑着说道:“将来史书记载你我兄弟,说不定会说,我沉毅是圣人之兄,那也是很威风的。” 沉子常泪流满面,他站了起来,对着沉毅深深作揖道:“大兄,我也不去做什么劳什子君子了!我只学你,将来能替你做些事情就好!” 沉毅微微摇头。 “我早与你说了,你我不能走同一条路,我这条路走通了倒还好,走不通的话,多半连回江都教书的机会也没有,到时候我一家老小,我们沉家上下,还需要你这个探花郎护持。” 沉老爷拍了拍自己兄弟的肩膀,轻声道:“这些年,为兄在天子那里攒下来了不少情分,你明年开始六部轮转,等你六部都转一圈,我便去求天子,看能不能给你调进中书行走。” 沉恒即便是现在,未尝没有满二十岁,没有弱冠,没有成婚,更没有任实缺官。 因此,他对于朝堂有一些“天真”的想法,并不奇怪。 不过这种天真,绝不是什么坏事。 事实上,正是因为朝廷里太多人一身污脏,沉恒这种“天真”才显得格格不入。 若是人人如他这般,都有一颗赤子之心,那么朝堂上自然政治清明,大家戮力同心,很快便可以海晏河清了。 这天晚上,沉毅与自己的兄弟聊了很久,一直到深夜,沉毅才把他送出了书房,拍了拍他的肩膀。 “回去之后不要想太多,再有就是,你明年就要补缺,朝廷里的事情,你要多看多听多想,独独不要多说。” “你生性聪慧,应当能理解为兄说的话。” 沉恒再一次作揖道:“小弟谨遵大兄教诲!” ………… 次日傍晚,赵尚书府上。 如今沉毅一家搬到了大通街,而赵家也在大通街上,串起门来就比从前方便太多了,沉毅傍晚时分才出门,步行到赵家的时候,赵尚书刚好下班回来。 见到沉毅之后,即便是沉稳的赵昌平,此时心里也颇有一些激动,他上前拉住了沉毅的衣袖,开口道:“子恒可算来了,你再不来,我便要去你家寻你了。” 沉毅微微低头,笑着说道:“昨天下午才回来的,回来之后没多久,就进宫面圣去了,出宫的时候已经太晚,因此没有来得及拜见师伯。” 赵昌平拉着沉毅的衣袖,一路把他拉到了自家的书房里,先是感慨了一句:“沉侍郎…” “师伯在朝廷里摸爬滚打,做到你这个位置的时候,已经用了十几二十年了。” 沉毅微微摇头,笑着说道:“虚职而已,作不得数的。” 赵尚书微微摇头,与沉毅说了几句闲话,然后才问到:“易安在淮安可还好?” “师兄把家卷都带去了。” 沉毅喝了口茶,叹了口气:“自然就说明,淮安的差事不怎么好做,不过还好是师兄在淮安主政,不然很多事情小侄做的都会束手束脚。” 他抬头看了看赵昌平,脸上挤出了一个笑容:“不过辛苦一年之后,也不是全然没有收获,如今淮安军已经在淮安彻底站稳脚跟,不管是齐人还是淮河水师,想要再动淮安军,都是千难万难了。” 赵昌平先是点头,然后低头喝了口茶,眯着眼睛说道:“你在淮安的几仗打的非常漂亮,尤其是越过淮河的那几仗,中书的几位宰相都无话可说。” “如果…” 他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如果不是齐使来建康,这会儿陛下多半已经下定决心,拿下赵阀了。” 沉老爷站了起来,给赵昌平添了杯茶水,笑着说道:“也不差这一年,再有一年,我跟他的约定就到时间了,到时候看他会不会厚着脸皮赖在淮河水师。” “朝廷的事情,非是儿戏,更不是一个约定就能束缚得了的,主要还是看陛下与诸位宰相的想法。” “他们不点头,赵禄想退也退不回来。” 沉毅坐回了原来的位置上,低头抿了口茶水。 “到了那个时候,赵禄真死皮赖脸的赖在淮河水师,那么暂时的确拿他没有办法,不过他赖的越久,将来多半就跌的越惨。” 赵昌平闻言,忍不住看向沉毅,感叹道:“子恒现在,眼界愈发广大了。” “我甘泉书院百多年来,子恒你当可以说是事功第一人!” 第九百零四章 内力与外力 赵尚书看着沉毅,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 “有子恒你在,咱们书院当可以继续兴旺下去。” 赵尚书缓缓说道:“师伯已经老了,不定什么时候就要辞职告老,到时候朝堂上,子恒你便可以代替书院言事了。” 沉毅喝了口茶水,微微摇头,笑着说道:“师伯,像您这样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印的做官,自然可以成为书院的魁首,而小侄则算是剑走偏锋,能认我的就不多了。” “且不说书院里多少人跟我一样,一心想着北伐,单说朝堂上的禄位,多少人能认可我这个二十出头的兵部侍郎?” 赵昌平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缓缓说道:“所以,这是将来的事情,师伯还可以在朝堂上多待几年,等你年过而立,事功日甚,便可以接过我的位置了。” 沉毅微笑道:“那甘泉七子呢?” 赵昌平低头抿了口茶水,开口道:“那七人只有六人在朝堂上,除却早年一同中进士的时候盛名天下,后面便都名声不显了。” “比子恒你,要差上不少。” 沉老爷笑了笑,没有接话,而是看着赵尚书,开口道:“师伯,二哥在淮安,差事办的还不错,现在也愿意实心用事,您老人家可以放心了。” 听到这句话,赵尚书的眉头挑了挑:“谁问他了?” 沉毅微微一笑,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书信,两只手递在小老头面前,笑着说道:“这是二哥托我带回来的平安信,本来昨天就应该让人送过来的,不过思来想去,还是我自己来送给师伯妥当一些。” 赵昌平接过书信,看也没有看,就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然后叹了口气:“吾家二子,皆不成器,长子木讷,做不成事,我只盼望他能够考中举人,异日哪怕回故乡做个教书先生,这一生就算有个着落了。” “二子生性跳脱,尤喜胡闹,无个定性,已经不指望他能够科考治学,只希望他有个安身立命的差事。” 说到这里,赵尚书抬头看向沉毅,开口道:“若他真如子恒所说,在淮安有所改悔,换了性子,那么师伯的心事就算是又了了一桩。” 沉毅给赵尚书倒满了水,笑着说道:“二哥的性格虽然不太沉稳,但是人是聪明的,本性不坏,这一趟在淮安,他跟在小侄身边,在战场上还亲手杀了一两个齐人,立功不小。” “现在,二哥也在淮安帮忙经管一些事情,等淮安事毕,肯定是要给二哥报功劳的,到时候二哥可以凭借这份功劳入仕,说不定就平步青云了。” 赵尚书闷哼了一声:“不指望他平步青云,只要现在不给家里惹事,将来不给他姐夫惹事,就是万事大吉了。” 说到这里,他抬头看了看沉毅,开口道:“上一次子恒让济中帮你寻一些读书人,充作府中幕僚,济中回了江都之后很是上心,如今约莫已经有头绪了。” “估计再有一两个月,就有人去淮安寻你了。” 沉毅愣了愣,随即开口道:“恩师倒没有跟我说过。” “他常给我写信,却不怎么给你写信。” 赵昌平笑着说道:“说是你在前线担子重,怕影响你。” “淮安军数战数捷,济中他也高兴得很,现在在江都,恨不能逢人就说起你沉子恒。” 沉毅响起了那个在江都教书的小老头,心里也有一些感慨,他微微点头道:“可惜事忙,不然定要回江都看看。” 爷俩在赵家的书房里待了很久,等到夜深,沉毅才告辞离开。 赵尚书亲自把沉毅送到了家门口,然后目送着沉毅步行,渐渐走远。 送走了沉毅之后,小老头回到书房里,找到了那封被他丢在书桌庞的书信,拆开之后,借着书房里的烛光,逐字逐句的细看。 这位榜眼出身,幼年时可以一目十行的神童,用了不知道多长时间,才把这封普普通通的平安信看完。 “字还是这般丑陋…” 赵尚书看完之后,独自滴咕了这么一句。 “竟还亲自上了战场,杀了齐人…” 赵尚书缓缓把书信叠好,收进信封里。 “这是一条难得的出路,你要好好看,好好学…” 说完这句话,赵尚书吹熄了灯,带着这封书信缓缓离开书房,到了卧房之后,便把书信递给了夫人,然后微微撇过脸去。 “老二寄回来的家信。” 赵夫人惊喜交加,一边扯过书信,一边瞅了自家老爷一眼,没好气的笑骂了一句。 “蓟州都被你赶到战场上去了,也不知你天天在与谁置气!” 赵尚书闷哼了一声。 “这信是子恒送来的,我估计,还是人家子恒逼着他写出来的。” 赵夫人骂道。 “那你就不要看,只当是儿子给我一个人写的!” ……………… 时间一天天过去,转眼间沉毅回到建康,已经有小十天时间,这十天时间里,沉毅并没有闲着。 除了关心关心兵部的事情,以及遥控淮安军之外,十天时间里,沉毅先后被中书五位宰相喊过去问话多达七八次! 问话的内容也很简单,主要是询问淮安军渡河作战的细节,以及沉毅对于战场上局势的分析。 这些老头子里,有些人明里暗里给沉毅挖坑,问话的时候也是绵里藏针,好在沉毅心里早有准备,回答的都没有什么问题。 这天,沉毅又被中书的人叫进了中书省,被几个宰相问了好一会话之后,他才得以脱身,刚走出中书没有多久,沉毅就听见了高明高太监的声音。 “沉侍郎留步,陛下召见。” 沉毅这才上前,与高明见礼,然后跟着高明一起,来到了甘露殿,很快见到了皇帝,沉老爷弯腰躬身:“拜见陛下。” 皇帝笑呵呵的看着沉毅,开口道:“今天那几个老家伙又问你什么了?” 沉毅想了想,回答道:“问臣齐人兵力如何,如果渡河,胜算几何。” 皇帝闻言,哂笑道:“都已经派人去燕都议和了,他们心里哪里还会想着打仗?这多半是在套你的话,要借你的口说出来,齐人如何如何厉害,如何如何强大。” 沉毅微微低头,开口道:“陛下圣明。” 皇帝揉了揉自己的脑袋,开口道:“算算日子,王兄这会儿即便没有进燕都,也快要抵达燕都了。” 他看着沉毅,开口道:“老实说,朕很期待齐人的反应。” 沉毅默默点头,他抬头看了一眼皇帝,开口道:“陛下,如今我大陈朝廷里,一些臣子畏战怯战,想要改变这种情况,一是外力,二是需要内力。” “外力自然是齐人。” 沉毅低头道:“而内力,则是要从朝廷自身寻。” 皇帝眯着眼睛,对着沉毅微笑道, “用读书人?” 沉毅点头,开口道:“用那些没有中试的,年轻的读书人。” “或有奇效。” “那也无非是在邸报上做文章。” 皇帝打了个呵欠道:“但那些人毕竟入不了朝堂,对于朝堂影响有限。” “不必影响朝堂,只要能够影响百姓就行了。” 沉老爷低头道:“民心所向,则无往而不利。” 皇帝笑呵呵的看了看沉毅:“那用甘泉书院的读书人?” 沉毅咳嗽了一声,开口道:“这也不必,建康城什么都缺,独独落第的举子不缺…” 第九百零五章 燕都新事 落第的举子最容易拉拢。 那些中了进士的读书人,想要让他们实心替自己办事情,或多或少还需要付出一些好处,而且是政治层面上的好处。 并且这些个进士们的背景错综复杂,说不准便是谁的门人弟子,哪一个书院的高徒。 有些刚一中进士,就立刻被同乡的大老,或者是本科的座师拉拢,成分都很复杂。 因此,想让进士老爷替自己办事,而且是大量进士老爷替自己办事,着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但是落第的举子们却没有这方面的的顾虑,因为他们… 对于朝廷里的大老们来说,没有什么利用价值。 所以,也就很少牵扯朝堂关系。 不需要别的东西,只需要邸报司一两次征文,再把邸报司编撰的职位给放出去一两个,限定生员以上皆可以参加,就足够让这些秀才举人们疯狂了。 邸报司的编撰,最开始是没有品级的,但是随着邸报司这个衙门日渐升格,现在邸报司的编撰们也有了九品官身,虽然只是九品小官,而且还是在天子脚下的九品官,很不起眼,但是对于这些已经仕途无望的落第举子来说,九品也已经非常不错了,毕竟也算是进入了仕途官场。 当然了,举人也是可以当官的,但是得有人举荐才成,比如说沉毅的大伯沉徽,就是举子出身,早年几乎散尽家财,才谋得了一个官身。 愿意拉这些落第举子一手的人,太少太少了。 邸报司的征文,将会让不少举人们动心,毕竟进入了邸报司做编撰,哪怕只是九品官,却可以偶尔在邸报上发文章,万一哪一篇文章讨得龙颜大悦,这前程不就来了? 沉毅把自己的想法,跟皇帝大概的说了一遍,然后他微微低头,开口道:“陛下,不需要太长时间,只需要两次三次征文,那些举子们便能够明白朝廷的意思,届时北伐之声,必然会越来越大。” 皇帝摸着下巴想了想,然后开口道:“那就按照沉卿你的法子来,回头朕让邸报司的人好好琢磨出一个章程出来。” 说到这里,皇帝看了一眼沉毅,问道:“沉卿何时回淮安啊?” 沉毅回建康,已经快有半个月时间了,皇帝也担心淮安防务出现什么纰漏。 沉老爷微微低头,开口道:“回陛下,臣在过几日便回淮安去。” 皇帝点了点头,颇有些感慨:“每一次见到沉卿所上战报,朕都有些心驰神往,恨不能亲临战阵,去瞧一瞧前线的战场,只可惜…” 洪德天子自嘲一笑:“朕现在,出宫一次都要被御史台的人上书劝谏,如同笼中鸟雀一般,不得自由。” 沉毅微微低头道:“陛下乃是万金之躯,白龙鱼服自是不妥,御史台的人也是为了陛下安全着想。” 皇帝不置可否,没有接沉毅的话,他站了起来,三两步走到沉毅面前,拍着沉毅的肩膀说道:“沉卿,你回淮安之后,务必小心。” 皇帝的声音压的很低。 “现在,不管是齐人,还是我大陈内部的一些人,乃至于朝廷里的一些勋贵,都想看到淮安军吃上一场大败仗…” 皇帝这句话,说的很直白,但是也隐晦了一部分。 比如说,孙太后未必就不想让淮安军吃个败仗,这样她的儿子也能够“冷静”一些,不至于为北伐两个字魔怔。 眼下的局势,除了皇帝之外,最清楚的就是沉毅了,他立刻会意,微微点头道:“陛下放心,淮安固若金汤。” “东南练兵数年,淮安练兵一年,以现在淮安军的实力…” 沉老爷很是自信。 “我不攻,则不败。” 皇帝点了点头。 “这也是法子,两年时间一到,淮河水师便无话可说了。” 他的目光看向北边,笑着说道:“现在只看,王兄能把齐人招惹到什么程度了。” ……………… 燕都城下。 大陈的使者李穆,与北齐的四皇子赵楷,同坐在马背上,远远的看着前方不远处的那座雄城。 世子爷坐在马背上,怔怔的望着远处那座大城,不觉间有些痴了。 赵楷骑马,来到李穆旁边,上下打量了一眼这个来自于陈国,与自己出身仿佛的年轻世子,笑着说道:“李家蜗居江南多年,没有见过此等雄伟的城池罢?” 本来如果是坐马车,他们二人还得一段时间才能赶回燕都,但是赵楷要急着回建康缴旨讨赏,因此有些时候他们是骑马奔行。 一路上走了大半个月,二人之间不熟也熟了,听到赵楷这句略带嘲讽的话,李穆袖子里的拳头握紧,他看向前方的燕都城,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此是我李氏祖地。” 说到这里,他扭头看向赵楷,闷声道:“早晚要夺回来!” 卫王殿下听了李穆这句话,在马背上笑的前仰后合。 “这不是你们李家人,哄骗南陈小朝廷子民的话么?怎么?口号喊了六十多年,你们李家人也真个信啦?” 李穆眯了眯眼睛,冷声道:“信与不信,将来自有分说。” “不过齐人向来自夸齐军如何如何强大,怎么这一次先是兴兵十万,大张旗鼓,后来在淮河损兵折将,到最后无声无息的休战了?” 听到这句话,赵楷的眼皮子跳了跳,他面无表情,闷声道:“南人奸滑,一时取巧而已!” 李穆冷笑道:“口说无用。” 二人身份相类。再加上李穆这一次是大陈的使臣,赵楷也不能动他,两个人互相斗嘴,倒也都没有上升到拳脚上。 赵楷领着李穆,一路进了燕都城,进了燕都之后,他回头看了一眼李穆,澹然一笑:“南陈小子,你听好了,稍后本王便将你安置在礼部的会馆里居住,你在会馆里好生住下,等待我父皇的召见。” “看在一路相识一场的份上,等你见完了父皇,本王带你去你们陈国的历代皇陵瞧一瞧,这样你也算是拜了祖宗了。” 大陈世宗皇帝之前的皇帝,基本上都是埋在燕都左近,因此赵楷这句满是调侃嘲讽的话,硬是让李穆无话可说。 这位世子爷气的脸色涨红,却无可反驳,只是愤然骂了一句:“无礼蛮夷!” 赵楷闻言,爽朗大笑,带着自己的随从离开。 而李穆,很快被安排进了礼部的会馆之中居住。 在礼部会馆大概住了三天时间之后,李穆终于得了北齐皇帝的召见,他身穿正使服,在几个太监的带领下,一路来到了燕都皇宫的后宫,最终在一处暖阁里,见到了北齐的皇帝陛下。 此时还是初秋,这位北齐的皇帝,已经穿了秋衣。 可能因为要见客人,这位皇帝陛下梳了头发,换上了龙袍,除了嘴唇有些苍白之外,其他还是颇有威仪的。 见到这位齐人皇帝之后,李穆不卑不亢的上前,低头拱手道:“大陈使者李穆,见过北朝皇帝。” 这位北齐的永平皇帝,认真看了看眼前这个年轻人,想了想之后,问道:“你是李睿的儿子?” 李穆默默点头,开口道:“不错。” “你父年轻的时候,来过一次燕都,是被李壑派来的,朕见过他。” 李壑就是大陈的先帝,那位兴兵北伐却郁郁而终的皇帝。 说到这里,北齐皇帝感慨了一句,开口道:“当初李壑暴死,朕还以为你父会登上帝位,只可惜,你们南朝的宗法太重,你父与你都失了机会。” 这位永平皇帝看向李穆,澹澹的说道:“他们宁可把朝政,交托于外臣之手数年,也不愿让你们晋王一脉嗣位,依朕看,你父李睿比如今南朝那个志大才疏的小皇帝,要厉害的多。” 永平帝抚掌笑道:“这也是好事,我大齐失了一个对手。” 短短几句话,把李穆说的额头冒汗。 他飞快的看了一眼左近的随从,然后抬头打断了永平帝的话。 “我大陈的皇位顺递,自有我大陈的规矩,似乎不应当由北朝皇帝陛下来管。” “而且…” 李穆咬牙道:“我父未曾做过,陛下焉知他就一定能做好?” 本来以子议父是为不孝,身为人子不能在外面说老爹的坏话,但是现在,为了让晋王府一脉安生,李穆也顾不得许多了。 永平帝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李穆,忽然笑了笑:“你倒有些意思。” 他伸出手来,澹澹的说道:“国书拿来与朕。” 李穆站在原地,抬头直视北齐的皇帝。 “国书,须得大朝之时,当众呈给陛下。” 第九百零六章 不闻不问 永平帝抬头,静静的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他并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默默从怀里取出一方手帕,捂住嘴巴之后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初时,李穆还以为这是什么召唤刀斧手的暗号,被吓了一跳,但是这位北齐的皇帝咳嗽了半晌,一直咳的脸色有些潮红,等到几个太监上前帮他拍后背的时候,李穆才知道这位北齐的皇帝陛下,大约是犯病了。 过了不知道多久,永平帝终于缓了过来,他抬头看着李穆:“朕已经近三年未曾大朝了。” “你们李氏,虽然被赶到了南边,但是毕竟还是一国,你身为南朝使者。” 永平帝看着李穆,问道:“连这事都不知道?” 北齐皇帝抱恙在身数年,这一点大陈朝廷上下是非常清楚的,皇帝陛下一心想要北伐,也是想趁着这个当口,看能不能啃上齐人一大口。 而这件事,李穆自然不会不知道,他微微低头,开口道:“两国国书,不得不慎重,未免陛下事后不认,至少也应该请北朝的宰相,六部九卿一同到场,才能递交国书。” 永平帝眯了眯眼睛,看着李穆:“既然如此,就请贵使回会馆等消息罢,等朕再有时间,会着人请贵使再一次进宫的。” 李穆深呼吸了一口气,拱手道:“外臣告退。” 说罢,他转身大踏步离开。 看着李穆远去的背影,永平帝又咳嗽了两声,一个老太监立刻走了过来,又给皇帝披上了一件外衣,微微低头道:“陛下…” 永平帝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去让老四来一趟,再有,想法子看到南朝国书上写了什么,递到朕这里来。” 老太监立刻点头:“奴才明白。” 他缓缓退了下去,没过多久,卫王赵楷便小心翼翼的进了这处暖阁,然后扑通一声跪在了老父亲面前,恭恭敬敬:“儿臣拜见父皇!” 永平帝看了一眼地上的儿子,却没有让他站起来,只是用已经不太响亮的声音,缓缓说道:“你昨天进宫见朕,与朕说了什么?” 赵楷一时半会之间,没有弄清楚老父亲的用意,于是老老实实的低头道:“儿臣昨日进宫拜见父皇,与父皇说南朝来求和的使者已经到了,而且这个使者,是南朝晋王之子,还是晋王府的嫡长子,身份大有文章可做…” “若能够拉拢此人,说不定就能挑拨南朝宗室,惹得南朝大乱…” 永平帝神色平静。 “朕方才试他了,此人并无反陈之意。” 他又看着赵楷,继续说道:“至于你说他是来议和的…” 永平帝冷哼了一声:“朕看那也未必,要真是来求和的,如何见了朕之后,连国书也不肯与朕!” 皇帝怒视了一眼赵楷。 “罢了,朕先不与你计较,等朕看了南朝国书上的内容之后,再跟你分说,免得你心里埋怨朕屈了你。” 永平帝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挥了挥手。 “让你去沿淮督战,你便督成了这个模样!” 此时的卫王殿下,心里一阵委屈。 “父皇,仗都是周大将军打的…” 永平帝闻言,摇头叹了口气:“罢了,你下去罢。” 赵楷给皇帝磕了个头,狼狈离开暖阁,也不知是因为暖阁里太热,还是因为紧张,走出暖阁的时候,这位卫王爷已经汗湿了后背。 是夜,一张白纸递在了皇帝桌桉上。 白纸上,誊录了南陈国书的内容。 自从永平帝染恙以来,这两年晚上睡得都很晚,大约都是子时以后才会睡,因此张纸几乎立刻被永平帝看到。 当天夜里,这个已经五十多岁的皇帝陛下,看到这张纸上的内容之后,在自己的床榻上,几乎咳断了气。 最终,千言万语只剩下了一句话。 “抄送卫王府…” ……………… 同样在这个晚上,礼部会馆,李穆的房间里,一个年级并不是很大,身材偏瘦的书生,静静的坐在李穆对面,低头道:“世子爷,小的也是建康人,说起来咱们还是同乡。” 李穆也在打量自己面前的这个年轻人,这个年轻人,是他到了燕都之后,才找上门来的。 来的时候,操着一口浓重的北方方言,不过因为他手上一封不怎么起眼的信戳,李穆还是见了他。 “你说你是建康人,却一口徐州话。” 世子静静的看着他,问道:“你如何分说?” “不说徐州话,混不下去啊。” 这个年轻人面色拘谨,小声说了两句建康方言。 证明了自己的身份之后,这人才微微低头道:“世子爷,小人是邸报司的,前几年奉司正的命令到北齐来做事情,现如今明面上的身份是徐州人士,走的也是徐州的路引进的燕都。” 李穆若有所思。 “邸报司既然派你到北齐来,那说明肯定有大事要你去办,你怎么这么莽撞,就来寻我?” “司正吩咐,不敢不来。” 这人抬头看了看李穆,开口道:“今日世子爷应该已经见到齐人皇帝了罢?” “是,见着了。” 这个邸报司的人微微低头,开口道:“现如今,世子爷所带来的国书上的内容,怕已经是放在的齐人皇帝的桌桉上。” 李穆想了想。 自己白天进宫的时候,的确带了国书进宫,被齐人盯上也不奇怪,于是乎他澹澹点头,开口道:“按理说,我在半路上的时候,这份国书的内容便该落在永平帝桌桉上了,若是到今天他才瞧见,那么北齐清净司也不过如此。” “齐人皇帝见着国书的内容之后,如果他不准备立刻翻脸,那么…” “多半就是要软禁世子您了。” 这人低着头说道:“而且,不管是北齐的皇帝,还是臣子,再没有一个人会见世子,他们只当世子没有来过燕都。” 听到这句话,李穆心里悚然一惊。 他勐地惊醒过来。 是了!易地而处,如果自己是北齐的皇帝,在已经不想打仗的前提下,面对这份国书,唯一的处理办法就是冷处理! 当作没有发生过,没有见到过! 从现在开始,他见不到北齐皇帝,甚至见不到北齐的大臣们,会被关在某一处不起眼的院子里,直到两国的关系再一次出现拐点。 李穆皱着眉头,看着眼前这人,缓缓说道:“你家司正怎么说?” “司正的意思是,由我们这些人,帮世子把国书上的内容,在北齐境内传播出去。” “这样,世子差事完成不说,也不至于再有牢狱之灾。” “不过,世子自身可能会有一些凶险。” 这个邸报司的人低着头,开口道:“司正说,眼下对于世子来说,这已经是最好的法子了。” 第九百零七章 君臣同心 李穆似乎想明白了什么。 也许,他那个堂弟派他过来,并不是因为他骨头硬,有胆子气一气齐人。 真正的原因,是因为他身份足够高。 且不说他会不会死在燕都,哪怕只是被关在燕都,那么大陈也已经有了足够的理由,对北齐正式宣战出兵。 毕竟北齐毫无理由,羁押了自家皇帝陛下的亲堂哥,皇帝借着这个理由发火,哪怕是那些手握重权的读书人,也无话可说。 更重要的是,这个理由分寸如何拿捏,全在皇帝陛下的一念之间,他可以立刻对齐人动手,也可以在一两年或者几年之后,时机成熟了,再用这个理由对北齐宣战。 进退自如。 而且…要说骨头硬,那些只为求名不为求利的读书人,骨头要硬得多! 想明白了这些关窍之后,李穆深呼吸了一口气,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这人还是用徐州口音,低头道:“小人在建康的时候姓张,到了徐州便改名换姓,取了个新名字叫卢振。” “那好,在北齐境界,我便以新名字称呼你。” 李穆深呼吸了一口气,拍了拍卢振的肩膀,开口道:“你今夜到了我这里来,怕也已经被齐人盯上了,往后你就跟着我,还能安全一些。” “这是自然。” 卢振微微低头,低眉道:“我此时离开世子,离开礼部会馆,恐怕至多走出一条街,就要被齐人给捉去问话了。” “多谢世子庇护。” 李穆摇了摇头,然后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理清了一下思绪。 如果真如沈毅预料的那样,齐人皇帝看了国书之后把他软禁了,接下来国书的内容却遍传燕都,乃至于整个齐人境内,那么… 李穆自身的处境,就不难推想了。 如果北齐朝廷硬气一点,就会直接跟南陈动武,开启国战,而他这个来使大概率不会被杀,而是被送回去。 如果齐人这个时候,依旧不想打仗,在舆论满天飞的情况下,也不得不正面面对这件事,到时候无非是皇帝召见他这个使臣,言词斥责一番,拒绝这一次和谈,将他赶回南朝去。 这两条路,都对李穆没有什么伤害。 真正的危险,是来自于那些“老朱里真”。 尤其是那些入关的功臣们,他们享福享了那么多年,也鼻孔朝天看人看了那么多年,这会儿早已经心高气傲,一些老朱里真之中的激进分子,就很有可能对李穆下手。 想明白了这些,李穆看着卢振,缓缓说道:“你们司正,是什么时候吩咐你赶来燕都的?” 卢振想了想,回答道:“我与世子,大约前后脚进的燕都。” 李穆点了点头,心里明白过来。 看来,当初在淮安一晤,那位年轻的淮安主帅,就已经瞧见了自己今日的处境了。 李穆不由想起,当初沈毅威胁要砍了周世忠的话。 现在回想起来,沈毅当时并不是虚张声势,也不是为了逞口舌之利… 说不定,他是真的想动手杀人! 不愧是二十岁出头的侍郎啊… 李穆在心里感慨了一句,随即又想起了自家的那位皇帝堂弟,感觉脊背有些发凉。 “这两个同龄人…” 他忍不住在心里感慨了一句。 “着实了不起…” 闭上眼睛思考了一番之后,他睁开眼睛看着卢振,问道:“卢兄弟,你们邸报司如何传播国书?” 卢振微微低头道:“洪德十年年节,司正便派我们一行人到了北方,如今我家司务是徐州有名的书商,在徐州城已经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了,想要在徐州传什么消息,都不算难事。” “这种消息,只要在一地传开,立刻就能传遍北齐全境。” 李穆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开口道:“好,凭你手里的那方红印,我信你一回。” 卢振来见李穆的时候,手里没有拿别的东西,只拿了一张纸,纸上写了一个沈字,盖了沈毅的私章。 他将国书内容口述给卢振,又问道:“卢兄弟,你跟在我身边,如何传信出去?” “世子放心,小的离开您不容易,传一些信息出去是不难的。” 李穆默默点头,不再追问。 之后的四五天时间里,果然没有任何人再来见李穆,问礼部会馆的官员,这些齐人只是推脱天子染恙,暂不见客来推脱。 到了第十天,李穆等人更是被请出了礼部会馆,逮到了一处别院里居住,禁止任何人进出探视。 值得一提的是,某日喝的大醉酩酊的卫王殿下,跑到这处别院门口大吵大闹,对李穆破口大骂,却也没有能够进得了这处院子,被人给挡在了外面。 ……………… 另一边,沈毅终于快要离开建康。 在他提出的构想之下,邸报司已经开始组织第一届的“征文”活动,征文的主题自然是“神州一统”,而这一次征文的头三名,将会破格录入邸报司,成为邸报司编撰,并且还有赏银。 更关键的是,本次征文不限文体,不限字数,只要生员以上,都可以参与! 这就让建康城里的那些落第举子们,以及还没有中举,只能在大街上给旁人写信维生的穷秀才们,立时红了眼睛。 不过这一切,对于沈毅来说,已经跟他没有太大的关系了。 他现在,已经不能算是建康城里的小鱼小虾了,哪怕是中书几位宰相,也不得不把他当成重臣看待。 再加上,邸报司明面上的这些业务,本来就不归他管了,他提出了个概念之后,自然就是交给下面的人去做。 临离开建康的前一天,沈抱着女儿,送自己的老父亲沈章离开建康,返回江都。 虽然这种时间点,沈章留在建康自是最好的,不过大伯沈徽生了病,小弟沈恒的婚事在即,很多事情也需要回江都,跟江都的陈家商议,这个时候他不得不回去一趟。 因为怕沈章出事,沈毅从自己的随从里分派出了四个人,跟在沈章左近,卫护他的安全。 送别了父亲之后,沈毅又陪了家人一天,到了下午的时候,他才换上了官服,进宫向皇帝陛下请辞。 刚进甘露殿,沈毅刚要行礼,就被皇帝挥手阻止,吩咐沈毅落座之后,皇帝陛下微微皱眉,开口道:“沈卿来的正好,朕正有事情寻你商议,方才内卫急报,王兄他…” “似乎给齐人扣住了。” 听到这句话,沈毅抬头看了看皇帝,然后又飞速低下头,思考了一番之后,开口道:“陛下在国书上,让齐人割还两省,想来这国书上的内容给齐人提前知道了,他们不想丢面子,又不想再起战事,故而只能暂将世子扣住。” “不愿意还给朕两个省,那就否了这一次和谈就是。” 皇帝陛下有些生气:“竟扣押了我朝正使,这帮蛮夷,入关六十余年了,还是不通礼数!” 说到这里,他看了看沈毅,见沈老爷面有异色,皇帝再一次皱眉:“沈卿莫不是以为,朕是故意让王兄给齐人扣住的?” 沈毅连忙低头:“臣绝无此想,臣只是觉得,这些齐人…” “实在是无可沟通,他们能够听得懂的,只有箭矢与刀剑!” 皇帝闻言,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揉了揉太阳穴,开口道:“王兄是晋王叔的嫡长子,又是晋王府的世子,朕不能让他身陷北邦置之不理。” “内卫的信毕竟是急信,不能算作公文,朕再等个十天半个月,如果燕都那边还没有消息传回来,朕即再遣使者,去燕都迎回王兄。” “沈卿你回淮安之后,继续练兵强兵以慑齐人。” 沈毅恭敬低头道:“是,臣一定不负圣望…” “臣明日一早,便动身赶往淮安,此次进宫,便是向陛下辞行的。” 皇帝闻言,走到沈毅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记住朕说的话,淮安近段时间要求稳,不能被那些老头抓住话柄。” 沈毅连忙点头。 “臣省得的。” (本章完) 第九百零八章 入幕之宾 次日一早,沈毅告别家人,动身返回淮安。 送行的人不多,但是也不算少,值得一提的是,除了沈家的家人之外,现任吏部员外郎宋应,也告了半天的假,前来相送沈毅。 这位宋员外,手里还拎着一个包袱,对沈毅行礼之后,将包袱递在沈毅手里,笑着说道:“子恒,这是岳母昨天与我的秋衣,托你带去淮安交给二弟。” 沈毅伸手接过,然后瞧了一眼这位正在平步青云,前程无量的吏部司官,微笑道:“这种小事,宋师兄找人送来就是了,如何亲自跑了一趟?” 宋应微微摇头:“送衣是一方面,更要紧的是来送一送子恒你,子恒这一年在淮安,为国杀敌,大破齐军,名声已经遍传大江南北。” “如今,建康一些书馆里,都有说书先生在说子恒破齐的话本了。” “如此功劳,愚兄心中也是佩服得很,只恨自己是个文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否则也跟二郎一样,与你一同到淮安去了。” “师兄说笑。” 沈老爷哑然失笑:“师兄将来,是要封疆入阁的,没有道理去前线与齐人拼命。” 宋应的官升的非常快。 他给赵家做女婿,算起来也才十年左右而已,十年时间,他已经从新进士升到了吏部员外郎,极有实权。 而且宋应这个人,不管是待人处事,还是为官之道,都四平八稳,颇有其岳父赵昌平的几分姿态,以赵尚书的政治资源,在退下来之前应该足够把推到六部侍郎的位置上。 正经的前程无量。 就目前而言,他的前程,比张简还要敞亮得多。 宋应自嘲一笑,微微摇头道:“那也不知道是哪辈子的事情了,真男儿还是应当像子恒你这样。” 宋应这番话,全然是见沈说沈话了。 因为这个时代,包括他宋应在内的大多数读书人,对于武事多少都是有一些偏见的,如果沈毅非是两榜进士出身,这些文官老爷看都不会多看他一眼,更不会说什么“男儿当如是”了。 不过这人是赵昌平的政治继承人,而沈毅将来很有可能会成为赵昌平书院掌门人位置的继承人,因此要跟宋应搞好关系,于是沈老爷微笑道:“要是有法子,小弟还是愿意在六部当个司官,来的潇洒快活。” 这一下,两个人就算是互相吹捧了一波,于是彼此心满意足的拱手告辞。 ……………… 回淮安的路上,沈毅只坐了一天的马车,就因为炎热的天气有些受不住了,毕竟也没有人一直给他供冰,因此他干脆就弃了马车,换马奔回淮安。 这一路上只早晚赶路,避开日头,倒也没有受太多罪,在离开建康之后的第五天,沈毅回到了淮安。 此时,时间已经是洪德十二年的八月,沈毅接手淮安,刚好一整年时间。 沈毅刚回到淮安的钦差行辕,就让蒋胜去寻骆勇过来,他在钦差行辕歇息了一个下午,到了傍晚时分,骆勇便匆匆赶到了沈毅面前,对着沈毅躬身行礼:“司正。” 沈毅“嗯”了一声,示意他坐下说话,等到骆勇落座之后,沈毅才看着他,开口道:“我这段时间回了建康,邸报司的消息收发的不是特别及时,北边的情况如何了,你说一说。” 骆勇先是点头,然后开口道:“回司正,按照您的吩咐,属下联系了北边的邸报司兄弟,再加上属下自己的情报来源,现在在淮河北岸一带,已经有一些国书的消息在传,但是具体有没有传到燕都,属下…” “还不知道。” 邸报司在北边的发展,是按照沈毅部署来的,就目前而言,北齐的邸报司还在偏南边一些的城市,没去往燕都那种敌人腹地发展。 说的再直白一些,北齐邸报司目前只“渗透”了一个徐州府,在徐州以外的地方,势力还很单薄。 骆勇顿了顿,又说到:“因为属下联系不到负责北边邸报司的同僚,因此对于徐州城内部的情况,也不太清楚,目前能够告诉司正的是,那份国书的内容,已经在北齐内部小规模传开了…” 沈毅派到北齐的邸报司负责人,是邸报司原八组的组长林生,也是原先建康邸报司的负责人之一。 不过,林生跟大陈朝廷的联系,只有沈毅这么一个单线,骆勇是没有权限联系他的,甚至骆勇都不知道北边的那个人是林生。 毕竟他的同僚林生,当初明面上的说法,是被发到岭南去发展邸报司了。 沈老爷摸着鼻子想了想,然后开口道:“罢了,事情到这里,我该做的就已经做完了,接下来就只能看天缘造化。” 他看向骆勇,继续说道:“这一次叫你来,除了北边的事情之外,还有一件事情要让你去查。” 骆勇再一次低头:“司正您吩咐。” “最近一段时间,替我盯紧淮河水师的动向,尤其是赵禄,尽量要弄清楚他具体在什么位置,然后随时通知我。” 骆勇低头道:“司正,赵大将军的行踪…” “属下等只能尽力去查,但是未必准确。” 沈毅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微微皱眉:“那就把你们能查到的消息,随时报到我这里来,再有就是…” 他抬头看了一眼骆勇,闷声道:“我让你办什么事情,你不能这个办不成,那个做不到,有什么困难跟我说,缺人就去招人,缺钱我这里给你们批银子。” “但是困难,要想办法去给我解决。” 沈毅这番话说的不算很重,但是骆勇却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微微低着头说道:“是,属下一定尽力办成!” 沈毅这才点头,站了起来,拍了拍骆勇的肩膀,开口道:“邸报司的前程远大着呢,你们这些元老,将来也都会前程远大,要实心用事。” 跟饼哥待的时间久了,不知不觉间,沈老爷画饼的手段,也变得行云流水。 骆勇恭敬抱拳:“司正的照顾提携,司里的兄弟们都是看在眼里的,我们不会辜负司正的厚望。” 沈老爷满意点头,跟骆勇交待了一些细节之后,才放他离开。 到了傍晚时分,沈毅起身离开钦差行辕,去知府衙门寻张简商量事情,刚进知府衙门,就看到张府尊远远的迎了上来,伸手捉住了沈毅的衣袖。 “子恒可算回来了。” 沈毅看了看他,笑着说道:“师兄怎么如此着忙?莫不是嫂夫人给你委屈受了?这样罢,这府衙若是容不下师兄,师兄不妨搬到我那钦差行辕去住。” 张简白了沈老爷一眼,没好气的说道:“有正经事,你还有闲心在这里说笑!” 沈毅一愣,问道:“什么正经事这样要紧?” “三四天之前,淮安府来了两个书生,去钦差行辕寻你,你没有在,你留在钦差行辕的随从朱镇,便把他们带到了我这里来。” 沈毅一愣:“我中午便回来了,朱镇未曾与我说…” 说到这里,沈毅猛地想了起来,开口道:“是了,我前两天在路上,送了一封军令回来,朱镇应该是去响水县替我送军令去了。” 张简闻言抬头看了看沈毅,问道:“什么军令,这么着急?” “军中有两个千户营懈怠训练。” 沈老爷眯了眯眼睛,开口道:“我写信申饬了一番。”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之后,他才看向张简,问道:“到底是什么人,让师兄你这样挂怀?” “两个江都人。” 张简拉着沈毅朝后衙走去,开口道:“手里都拿着陆师叔的举荐信,而且心气大的很,见不到你,人家二人便打算回江都去了,我替你好留歹留,才留到了今日。” 沈毅闻言,揉了揉自己的脑袋。 “想起来了,赵师伯也跟我提起过这件事。” “是恩师举荐来的,要入我幕中。” 他对张简笑了笑:“那就请师兄带路,我去见一见这二位大才。” (本章完) 第九百零九章 面试 沉毅见到这两位 “大才”的时候,两个人正在知府衙门后衙的凉亭下面对饮,都已经喝了个七扭八歪,一个人趴在亭子下面的石桌上,另一个已经瘫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这会儿天色已经有些黑了,看不清楚面相,但是可以看到两个人都是蓄了胡须的,估摸着都在三十岁左右。 张简白天一直都在前衙处理公事,也不知道后院的情况,见状也不仅瞠目结舌,他有些僵硬的回头看了看身后站着的沉毅,尴尬一笑:“子恒,这二人不喝酒的时候,还是颇为正常的,为兄与他们聊过,俱是…嗯…”张府尊摸了摸鼻子,开口道:“谈吐不俗…”沉老爷两只手拢在袖子里,静静的看着亭子下面这两个人,然后微笑道:“不碍事,凡是有本事的人,脾气多多少少都有一些古怪,恩师推荐来的,当不会有假。”沉毅说完这句话,默默扭头,看了看站在稍远一些地方的蒋胜,大声道:“去找几个人,把这两位先生抬回我的钦差行辕,好生招待。”蒋胜连忙应是,转头找人去了。 而沉毅拉着张府尊的衣袖,微笑道:“他们二人喝醉了,师兄却还没有喝醉,走去外面,我请师兄喝酒。” “还是不要出去了。”张府尊微微摇头,开口道:“我让夫人准备几个小菜,咱们兄弟小酌几杯便是。”沉毅微笑点头,很快师兄弟两个人落座,张夫人亲自给他们端上了菜,对着沉毅笑着说道:“子恒可把那两个酒鬼请走了,到府衙三四天,喝了五顿酒,你师兄一个月的俸禄才多少?被他们二人,喝了个干净。”张简脸上有些挂不太住,咳嗽了一声,皱眉道:“那是陆师叔推荐来的,我们招待他们几顿又怎么了,哪里差几顿酒钱了?”张夫人没有直接跟张简顶嘴,只是放下菜碟子,叹了口气:“好好好,你是一家之主,你说了都算。”说罢,张夫人转身走了。 等她离开,张简才举起酒杯,跟沉毅碰了碰,有些无奈的说道:“在建康享惯了福,到了淮安清苦了一些,心里有些怨气,妇道人家眼皮子浅,胡说八道,子恒莫要往心里去。”沉老爷有些好奇的看着张简。 “人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师兄真就分文不取?”张简微微摇头,开口道:“如果当着外人,为兄肯定义正言辞的跟他们说,我张某人是个两袖清风的清官,但是子恒你是自己人,我便与你实话实说。”张府尊仰头喝了口酒,静静的说道:“一是我家里不缺钱,淮安又一直在打仗,要是这个时候再从下面摸钱,难免良心不安。” “再有就是,为兄在淮安做这个知府,虽然辛苦一些,但是要是能做出一些政绩,也能为自己的将来铺条路出来。” “更要紧的是,淮安在打仗,这个时候我如果从中拿了钱,底下的层层官吏,便也会如此,层层盘剥,便没个尽处了。” “古书云,唯无瑕者可以戮人。”张府尊跟沉毅碰了一杯,开口道:“这个时候,为兄要立身得正,才能够去要求整个淮安上下一心。” “这样,才能多帮一帮子恒你。”张家是相门,在建康有一处大宅子不说,在老家于潜还有不少田产,是个正儿八经的大地主。 这么大的家业,如果不贪,靠宰相的俸禄可攒不下来。再说了,张敬如果分文不取,他也很难在宰相的位置上一干就是十几年。 因此,张家是不缺钱的,因此张简在淮安,也就不太看重钱财,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更要紧的是官声,是政绩! 沉毅陪了一杯酒,笑着说道:“自从张相离开建康,师兄愈发上进了,不过师兄上进归上进,嫂夫人也是大户人家出身,不好太屈了嫂夫人。”能嫁给宰相家最出息的孙子当正妻,一定是要先过宰相法眼的,张夫人娘家,一定不会太小。 沉老爷左右看了看,咳嗽了一声:“明日,我让蒋胜给师兄偷偷送些钱过来补贴家用,这样师兄,便能够夫纲大振了。”张简微微摇头,皱眉道:“我即便不贪,若家里妻儿大手大脚用钱,传将出去,也无人信我不贪了。” “子恒不必担心我家里的事情。”张简自顾自的喝了口酒:“她们母子,生下来就没有吃过苦,跟我到了淮安,也没有短过他们衣食,比起淮安的穷苦人家,已是好了千百倍,要是这都忍耐不了,为兄便将她发还娘家去,另娶贤妻!”哥们之间喝酒,吹吹牛也属正常,沉老爷并没有把他这句话放在心上,只是笑着敬了他一杯。 “谢相家里那个孙女至今未嫁,去年还要许给我家子常,师兄你要是真再娶…”沉老爷说到这里,忽然听到背后有脚步声,他咳嗽了一声,说话的声音戛然而止,连忙举起酒杯。 “来来来,师兄,喝酒喝酒…”喝完杯中酒之后,沉老爷才小心翼翼回头看了一眼,张夫人满脸笑容,端上来一盘烧鱼,放在二人面前,脸上还带着微笑。 “这道菜弄了小半个时辰才好,来的慢了一些……”师兄弟两个人默默碰杯,很有默契的喝了一杯酒,谁都没有说话。 ………………次日上午,钦差行辕。沉老爷坐在主位上,笑呵呵的看着两个已经醒过来的 “大才”。 “二位醒了?”这两个人,昨天晚上至少有一个在装醉,甚至两个人都在装醉! 用意很简单,无非是想表达表达自己狂放不羁的态度,抬高抬高身价,顺便看看沉毅这个未来老板的脾气如何。 这会儿 “酒醒”了之后,两个人都老实了不少,他们先是打量了一番沉毅,然后规规矩矩的拱手行礼:“学生宋衡,拜见沉侍郎。” “学生李准,拜见沉侍郎。”这两个人,看模样都在三十二三岁,或者三十三四岁的模样,不过他们两个人都是举人功名,见到沉毅这个两榜进士,无论双方年龄差多少,自称学生都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沉老爷笑呵呵的站了起来,对着二人拱手还礼,然后伸手道:“二位先生不必客气,坐着说话。”两个人却没有坐下,都从袖子里取出陆夫子的亲笔书信,递在沉毅面前:“沉侍郎,这是陆先生举荐我等的书信。”沉毅一边伸手接过,一边微笑道:“我看过了。”这二人对视了一眼,其中李准的脾气可能大一些,他看向沉毅,开口道:“沉侍郎怎能未经我二人同意,便私拆我二人书信?”沉毅面色平静,开口道:“二位先生昨天喝的烂醉如泥,身上的贴身物事,都是钦差行辕的人帮忙保管的,他们连夜把这两封信递到了我的桌桉上,我看到了信封,认得恩师的字迹。”他看向李准:“李先生还有问题么?”李准张了张嘴,却无话可说。 沉老爷再一次虚压左手,开口道:“好了,我们平心静气,坐下来说话。”等到两个人落座之后,沉毅沉吟了一下,开口道:“二位,我沉毅也是朝廷的官员,因为身边的事情繁重,所以需要人手帮我处理,恩师也是因此推荐你们来的。” “二位都是举人,读书未必就比我沉七少到哪里去,只是我运气好一些先中了进士,学问一途,我看过的书二位多半也都看过。” “所以事先说好,古时明主访贤的故事,套不到咱们三人的头上。” “毕竟沉某,也是为朝廷办差。”说到这里,沉毅看向二人,开口道:“二位既然来了,不妨说一说,各自都擅长什么。”李准与宋衡对视了一眼,李准还是第一个起身拱手道:“沉侍郎,学生自幼好读兵书,陆夫子说,学生这些年屡试不第,都是毁在了兵书上,这历代兵书战策,能读的学生全部读过,听陆夫子说沉侍郎在淮安打齐人,需要人手,学生便来了。”沉毅点头,开口道:“那好,那就请李先生三日之后,写出一篇北伐的简略与我,我先看一看。”李准神色自信:“学生明日便可以呈给沉侍郎!”他又看向宋衡,问道:“宋先生呢?”宋衡有些内向,不过还是站了起来,拱手道:“回沉侍郎,学生善演数术,这些年科业荒废,也大多毁在了此道上。”听到他这句话,沉老爷眼前一亮。 好家伙,数学人才!这必须得留下来,将来跟那些西洋人一起,说不定能把基础科学给搞出来! 不过就目前而言,他在钦差行辕的定位,还是很鲜明的。沉思考了 第九百一十章 东线换将 盘子做大了,自然就会越来越需要人手,尤其是需要人才。 老丈人举荐来的这两位举人老爷,虽然目前还不能说一定有大用,但是在钦差行辕里是一定有用的,而且会非常有用。 因为这两个人的能力下限,最低也不过是一个正常举人的水平。 一个正常的举人,已经可以在沈老爷的钦差行辕里办不少事情了,如果一段时间过后,这二人足够可靠,沈毅甚至可以把钦差行辕里的一部分文书,交给这两个人去整理处理,形成一个类似于“秘书处”的机构,帮着他分担一些事情。 理论上来说,沈毅需要更多的读书人。 但是这些事情又太过机要,不能从路上随便拉一个读书人过来,就让他去办差,毕竟一不小心可能就会拉一个清净司的人过来。 给两个人安排了后续几天的任务之后,沈毅让蒋胜给他们二人安排了住处,并且让蒋胜带着宋衡去熟悉熟悉钦差行辕的账目。 沈毅的住处,名义上虽然叫作钦差行辕,而且只是督军的钦差行辕,但实际上,他的钦差行辕就是淮安的大帅府,有关于淮安军的所有开销花用,以及收入,都会从钦差行辕里走一遍帐。 这就导致,钦差行辕的账目非常繁杂,到现在沈毅手底下已经有七八个账房,还都是赵昌平从户部那些老账房里分出来给沈毅的,不然只处理账目,就能让沈毅为之头痛了。 给二人安排了住处之后,到了下午的时候,蒋胜没有去打扰写战策的李准,而是带着宋衡去了一趟钦差行辕的账房里,带他看了看账房里的账册。 此时,只最近一两个月的账目,就已经写了好几本厚厚的册子,堆在了桌案上。 蒋胜对着宋衡微微低头,笑着说道:“宋先生,这是钦差行辕近三个月来的总账,您先看一看,至于一些细分的账册就太过繁杂,一时没有办法都拿过来,您看完这些之后,想要看其余的,我再去给您取。” 宋衡抬头看了看蒋胜,然后愣愣的眨了眨眼睛:“蒋小哥,沈侍郎就这么放心的把账目交给我了?” “这有什么不放心的?” 蒋胜有些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随即反应过来,笑着说道:“宋先生,我家公子行事光明磊落,钦差行辕的所有账目,没有一笔一款是见不得人的,任是给谁看去都无妨,只是账目太过繁杂,因此需要算清楚,免得下面的那些指挥使千户们,随意糊弄。” 蒋胜这番话并没有什么问题,沈老爷到淮安至今一年时间有余,他钦差行辕的所有项目都合理合法,有处可查。 只不过他跟许复一些“互通有无”,并没有入账而已。 撇去许复的一些私账来说,沈老爷的账目可以说是干干净净,唯一比较麻烦的就是账目太多,处理起来比较麻烦。 宋衡心里颇为佩服,对着蒋胜拱了拱手,开口道:“受教。” “请蒋小哥转告沈侍郎,学生一定尽快把账目整理清楚。” 蒋胜低头还礼:“有劳宋先生。” ……………… 就在这两个举人老爷,正在钦差行辕替沈老爷打工的时候,沈老爷收到了一份来自于响水大营的书信,他看了之后,脸色立刻阴沉了下来,二话不说,带着几个随从,骑马就奔出了城,直奔响水大营而去。 响水县到淮安不到一百里,沈毅上午出发,到了傍晚时分也就到了响水县城外的响水大营,他的坐骑还没有停下来,薛威,苏定两个人,便带着两个指挥使还有一众千户,在大营门外迎接了。 见到沈毅的坐骑之后,众人纷纷半跪下来,低头道:“拜见沈公!” 沈老爷黑着脸,跳下坐骑,看也没有看这些人一眼,负手走进了响水大营,众将领对视了一眼,只能小心翼翼的站了起来,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进了大营。 沈毅没有废话,直奔自己帅帐,抓起自己帅帐门口摆着的鼓槌,狠狠敲了两下鼓。 然后一言不发的进了帅帐。 他这个模样,把薛威都吓得不轻,他先是吩咐身在响水大营的千户们快速集合,然后小心翼翼的回头看了看苏定,低头问道:“苏将军,沈公这是怎么了?” 苏定张了张嘴,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微微摇头:“薛将军,我也不知,咱们进去罢,一会就知道了。” 很快,沈毅的帅帐里就站了十来个人,这是响水大营里所有千户以上将官的数目。 当然了,东线不止一个响水大营,因此东线的将官也没有全部到齐。 等人齐了之后,沈老爷坐在主位上,目光没有看着别人,而是直勾勾的看着薛威。 “薛将军,我在建康的时候就听闻,你们响水大营里有两个千户营,训练懈怠了下来,从前每天训练三四个时辰,后来只训练两个时辰不到,甚至一个时辰,便喊热,叫苦连天。” “有时候一下雨,干脆出都不出来了,是不是?” 薛威闻言,才松了口气,他连忙低头道:“是,沈公您派随从给末将送了信,末将已经按照您的吩咐,责罚了他们。” 沈毅神色平静:“你是如何责罚的?” 薛威挠了挠头,开口道:“罚了他们两个千户两个月饷钱,每个人打了二十板子。” 沈毅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我在信里,让你自行处置,是信得过伱,你便是这样处置的?!” “我临回建康之前,亲自叮嘱过你和凌肃,也叮嘱过所有的千户,不得懈怠训练!” “现在何止是懈怠,简直就是罢练了!” 沈老爷强忍住怒气,又看向苏定,怒声道:“苏将军,你是指挥同知了,整个东线除了薛威之外,就是你在管事,你怎么说?” 苏定脸色有些发白,他直接跪在了地上,低头道:“末将为将不力,多有失职,请沈公责罚…” “你不是失职。” 沈毅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是因为你是半路出家,这些个代任指挥使的指挥佥事,还有这些个千户,乃至于百户都不服你,你不好得罪他们,更不好得罪薛威,是不是?” 苏定跪在地上,低着头,一言不发。 “薛威!” 沈老爷低喝了一声。 薛威已经懵了,他万万想不到自己的老板会因为这点“小事”,这样雷霆震怒,于是他也跟着跪了下来,口称沈公。 他身后的一众将官,跟着哗啦啦跪了一地。 沈毅看着薛威,满脸都是失望:“你为什么庇护他们?” “是因为你觉得训练不要紧,还是…因为他们跟你都是台州府人?” 薛威闻言,吓得头皮都发麻了,跪在地上,一句话都不敢说。 “还是因为他们跟你一起杀过倭寇?” 薛威脸色涨红,砰砰砰给沈毅磕了三个头,额头都有些发红了,他低着头说道:“沈公,末将…” “碍着…碍着旧日情分。” 这位在战场上骁勇杀敌的猛将,这会儿说话都有些磕巴了。 他深深低头,虎目含泪:“属下错了…” 沈毅站了起来,看着这些跪了一地的将官,冷声道:“你没有错,是我错了,我高看了你们。” “我知道你们心里是怎么想的,无非是觉得齐人已经退兵了,两国之间不再交兵,守一年淮安再没有半点问题。” “既然如此,还苦哈哈的练兵做什么?” “是不是?” 没有人敢说话。 沈老爷冷笑了一声,正要说话,外面有人小心翼翼的闯了进来,半跪在沈毅面前,低头道:“沈公,何千户与宗千户跪在外面请罪,想要见您一面……” 这两个千户,就是这一次事件的主角,因为被打了板子,还在休息,没有参加升帐。 沈老爷眯了眯眼睛,挥手道:“去跟他们说,他们的主将已经处理完他们了,这件事已经跟他们无关,让他们…” “该去哪去哪。” 说到这里,沈毅回头,看了看跪在自己面前的薛威与苏定两个人,面无表情道:“薛威,从现在开始,你便不是东线主将了…” 薛威跪在地上,身子颤了颤,一动不敢动。 其他的所有将官,包括苏定在内,都同时抬头,看着沈毅,脸上的表情都是不可置信。 “苏定…” 沈老爷面无表情道:“从现在开始,由你接任东线主将的位置,薛威…” “就暂以指挥使身份,在你手下听用。” 说着,沈毅看向苏定身后的将官们。 “要是有抗倭军出身的人不服你。” 沈老爷深呼吸了一口气。 “就让他们来找我,若是他们连我也不服气,只服薛将军…” 沈毅环顾众人,冷笑了一声:“那也好得很,那沈某人只能再组建一支淮安军,与诸位过过手了。” 说罢,沈毅闷哼了一声,转身离开帅帐。 而苏定依旧跪在地上,他这会儿,还没有缓过神来。 过了片刻,他咽了口口水,看向一旁的薛威:“薛将军…” 薛威两只眼睛通红,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扑通一声,给苏定磕了个头。 “末将薛威…” “拜见主将!” (本章完) 第九百一十一章 重铸淮安军 “沈公!” 片刻之后,苏定小心翼翼的出现在了沈毅的帐篷里,他微微躬着身子,深深低头道:“沈公,您对于薛将军的处罚,是不是重了一些?” “末将觉得,这件事还有商榷的余地,毕竟主将的位置,不能就这么随意…” 沈老爷这会儿正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写信,闻言头也没有抬:“你觉得我太儿戏了?” 苏定低头道:“末将不敢。” 沈毅放下毛笔,指了指一旁的座位,开口道:“坐下来说。” 苏定小心翼翼的坐了下来,顿了顿之后,继续说道:“那两位千户,已经知道错了,方才他们知道薛将军因为他们被罢职,都羞得脸色涨红,要来寻沈公您给薛将军求情…” “不是被薛将军拦下来,他们二位现在已经来见沈公您了。” “那两个人,我都认得。” “何拱,还有宗方。” 沈毅抬头看着苏定,淡淡的说道:“这二人里,宗方是临海卫出身,早就与薛威相熟,另一个何千户也是台州府的时候就进了抗倭军与我们一起打倭寇的老人,他们当年杀倭寇的功劳…” 沈老爷面色平静道:“还是我给他们记下来的。” 说到这里,不等苏定说话,沈毅就继续说道:“正是因为如此,这两个人才能这样狂悖,我亲自当面交待所有的千户们,不可懈怠了练兵。” “可我前脚离开淮安,他们后脚便开始缩减练兵的时辰。” 苏定听的脊背发凉,连忙低头道:“沈公,这二位将军末将都认得,他们都是衷心认沈公您的,绝没有阳奉阴违的意思!” “我知道。” 沈毅摆了摆手,淡淡的说道:“当年临海卫出来的那些人,现在虽然已经隐隐成了临海一派,但是他们至多是不认你这个二把手,却不敢不认我。” “他们懈怠了训练,并不是为了跟我唱反调,大约是因为齐人退了,他们心里懈怠了,也惫懒了。” “因此,我起先并没有生气。” 沈毅看向苏定,静静的说道:“我让朱镇给薛威送了封信,让他注意注意下面,有两个千户营有些懈怠,让他去处理一下。” “我原也没有指望薛威能重罚他们。” 沈毅面无表情。 “但凡薛威他多打个几十军棍,亲自把训练的进度给带起来,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我连到都不会到这里。” 苏定张了张嘴,还想说话,就听到沈老爷缓缓叹了口气。 “连薛威这种性子,也对他们下不了手了。” “军中结派,甚至如此。” 苏定连忙道:“沈公,薛将军就是…” “太重义气,重交情…” “他绝没有结派的意思…” 沈毅眯了眯眼睛:“他没有结派,他下面那些人结了没有?没有薛威的命令,你支使得动哪一个千户?” 沈老爷冷笑道:“他自己可能不结派,但暗地里,恐怕早已经给旁人推为“派主”了!” “我若再不管,用不了一两年,淮安军中立时派系林立,什么临海派,乐清派,后面还可能分为台州人,温州人…” “说不定还会有淮安派!” 沈老爷闭上眼睛,吐出了一口浊气:“朝廷要打打仗,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情了,今年不打,明年不打,后年定然会打起来!” “很有可能,今年就会打起来。” 沈毅抬头瞧了一眼苏定。 “再让他们这样胡来,还怎么打仗?” “功不成名不就,哪来的那么多弯弯绕绕!” 苏定低着头,开口道:“但薛将军总是无辜的,他功劳卓着…” “他心慈手软,如何能算得上无辜?” 沈毅直接打断了苏定的话,开口道:“苏将军,这事情没有什么可商量的余地,不经过这件事情,他永远都不会长大,永远都不能独当一面。” 沈毅缓缓说道:“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好好整肃整肃军纪,我现在正在写淮安军军纪,等明天写出来,今后不管谁,犯了什么错,一律按军纪军法从事。” 此时沈毅面前的纸上,已经挥挥洒洒写了千余字,写的正是他起草的淮安军军纪。 准确来说,是对原抗倭军军纪的扩充增修版。 苏定还是咬牙不肯走。 “沈公,您也知道,末将是半路出家的,幸得薛将军收留,末将才在淮安军中有了一席之地,如今末将一身的功劳,半数也是因为薛将军勇武,现在末将任了主将…” 他跪在地上,低头道:“以后如何在东线立足…” 沈毅挥了挥手,面无表情:“不妨事,最近一段时间,我都在这里,你该怎么做怎么做,没有人敢跳脚。” 说到这里,沈毅补充了一句:“这是军令。” “不是议事。” 沈老爷缓缓说道:“你也不用担心薛威的前程,日后北伐的时候,便不止两路军了。” 苏定无奈起身,抱拳低头:“末将遵令!” ……………… 这天晚上,沈老爷半宿没有睡,连夜把新修的军纪给写了出来,第二天一早,他亲自提着一桶糨糊,把军纪贴在了响水大营的告示板上。 贴完了军纪之后,已经有士兵开始在校场上训练,沈侍郎默默走到了校场上,与校场中的将士们并列,跟着他们一起训练。 太阳照射下来,天气立刻燥热。 沈毅也很快被汗水几乎浸湿。 不过他是淮安军的绝对核心,他刚进入练兵的队列之中,就有千户发现,没过多久,包括薛威苏定在内的所有将官,都到了校场上,与响水大营的将士们一起训练。 为了防止中暑,今天的训练还是避开了日头,沈毅跟着练了一整天,等到解散了之后,才回到自己的帐篷里洗了个澡。 他洗完澡,在自己的位置上落座,刚写了一会东西,帐篷外面就传来了薛威的声音:“沈公,末将薛威求见…” 沈毅头也没有抬。 “进来。” 很快,这个大块头便矮着身子走了进来,他半跪在沈毅面前,低头道:“拜见沈公。” 沈毅摆了摆手:“自己坐。” 薛威却没有站起来,而是依旧低着头,脸色有些发红:“末将对不住沈公,让沈公失望了。” 沈毅放下毛笔,看了他一眼,然后又把目光放在了眼前的书信上:“罢了你的主将之位,心里难受吗?” “不难受。” 薛威额头触地:“让沈公失望,末将心里才难受。” 沈毅叹了口气,放下毛笔,走到薛威面前,伸手把他扶了起来,然后伸手拍了拍这个大个子的肩膀,开口道:“革了你主将的位置,一是因为你做的事情着实不对,让我心中窝火。” “二也是因为,我将要整肃军队,需要一个冷面的主将,让你去当这个冷面,你估计也是行的,只是难免伤了你心里所谓的同袍义气。” “而且,你那些同乡们,未必就不会撺掇你,把你当枪使。” “到时候拖泥带水,理也理不清楚。” “现在你退了下来,他们与苏定不熟,可能事情还要好办一些。” 薛威两眼含泪,低头道:“沈公苦心,属下记下了!” 沈毅拍了拍他的胳膊。 “你不记恨我就好,好生办好差事,异日北伐,还要你出大力气。” 薛威恭敬半跪在地上:“末将一生,唯沈公马首是瞻!” 沈老爷愣了愣神之后,才把薛威给扶了起来,目光却忍不住看向西边。 凌肃那里,派系山头的问题,可能还要再重一些,只不过凌肃这个人聪明,因此一直问题不显。 而且,凌肃那边定下的练兵标准,一直比东线低一些,将士们怨气就不是很高,再加上他很清楚沈毅的手段,所以西线的练兵从来没有停过。 凌肃练兵,还是很有一手的。 想到这里,沈毅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把自己又誊录了一遍的淮安军军纪,递到薛威手里。 “你去派人,把这份我起草的军纪,飞马送到西线涟水大营,交给凌肃。” “让他立刻开始整肃军纪,不得怠慢。” 薛威二话不说,立刻低头。 “是!” (本章完) 第九百一十二章 谈判 罢薛威,是杀一鸡儆二猴。 其中一猴自然是东线这些隐有抱团之势的将领们。 而第二只猴子,便是西线的凌肃,以及西线的将领们。 沈毅借着罢薛威的事情,整肃军纪,并且以薛威做了例子,异日里西线那里如果违背了军纪,或者是悖逆了沈老爷的意思,沈毅就可以用罢薛威的前例… 把凌肃也给罢了! 相对来说,罢免凌肃是要困难很多的。 因为凌肃,原先是抗倭军的组建者之一,更是抗倭军的长期领导者,威望高出薛威不少。 哪怕是沈毅要动他,也必须要有铺垫。 现在,这个铺垫已经做好了。 接下来,沈毅要大刀阔斧的整肃军纪,尽快提高淮安军的战斗力。 不止是个人战斗力,更重要的是集体战斗力,必须要做到令行禁止,将来的某一天,才能踏上淮河以北的地界上,去夺回失落了六十多年的土地! 就在沈毅趁着两国休战的间隙开始整肃军队的时候,燕都城里的李穆,已经被幽禁了一个月时间。 好在这些齐人并没有太过分,给他准备的小院子还算幽静,每日里的吃食也是按照高规格供应,李穆清楚自己很难出去,于是也就安心呆在这里,每日里看看书喝喝茶,算是修身养性了。 燕都在北方,随着日子渐渐入秋,燕都的天气要凉的快一些,还没有进九月,就已经不是很热了。 这天,李穆还在这座不知名小院子里喝茶的时候,门口突然有人过来,敲了敲门。 李穆头也没有抬,也没有起身的意思。 因为他心里清楚,他并不是这里的主人,别人敲门不敲门,或者说进来不进来,他都没有办法决定。 果然,敲门声响了几声之后,院门就被缓缓推开,一个一身淡灰色长袍的老头,推门走了进来。 这老头头发胡子都白了一半,走进院子里之后,四下看了看,随后就看到正在凉亭下面翻书的李穆,老头眯着眼睛打量了一眼李穆,然后就背着手走了过去,走进之后,微微低头,笑着说道:“南朝向来以礼仪之邦自居,怎么老夫敲门半晌,世子在家却没有半点响应?” 李穆抬起眼皮,白了老头一眼。 “这里又不是我家,乃是一笼子而已,你们开门不开门,都与我无关。” 老头一愣,随即点了点头:“这话倒也在理。” 他自顾自的坐在了李穆对面,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老夫姓严名礼。” “特来拜访世子。” 听到这个名字,李穆才放下了手中的书本,抬头打量了一遍眼前这个老者,然后淡淡的说道:“听过严相爷的大名,建康城里不少人说,胡朝里有个汉人宰相,本事大的很,以汉人身份,在胡朝里位极人臣。” 严礼笑了笑:“世子,六十多年了,胡汉之分,早已经没有从前那么分明。” 李穆不屑一笑:“既然已经不分明,为何燕都还有大尚书小尚书之说?” 严相爷面色平静,静静的说道:“那是旧日遗留下来的东西,只是一时半会还没有革除掉而已。” 李穆冷笑道:“这句话你敢与我说,你敢与伱们永平皇帝说么?” “不敢。” 严礼面色平静道:“不过老夫相信,将来总是有人敢说的。” 他看着李穆,微笑道:“要说朝廷官制,朱里真人统治北方,朝廷里却有大半汉官,甚至有老夫这种汉相,你们南朝至今,可有一个胡相?” 见李穆冷笑不语,严相微微叹了口气:“因此,这胡汉之分,一直是南朝在提,南朝若是不提,哪里还有什么胡汉之分?” 他看着李穆,淡淡的说道:“没有了胡汉之分,贵我两邦便是天生的兄弟之邦。” “既然是兄弟之邦,那自然就不能再像从前那样,连年刀兵,这样老百姓是没有好日子过的。” 李穆闻言,没有急着反驳,而是笑了笑:“那好啊,我皇也同意罢兵言和,彼此结为兄弟之邦,只要你们满足我朝天子的意见,李某立刻就跟你们签订国书,贵我两国,立时就是兄弟之邦了。” “世子,不管是你我心里,还是贵国的洪德皇帝心里都清楚,那份条件是绝对不可能谈成的。” 严相爷捋了捋胡须,静静的说道:“要真是同意了那个要求,那我朝也没有必要留在燕都了,干脆直接回到关外来得实在。” 李穆呵呵一笑:“谁也没有拦着你们。” 严老头看着李穆,神色平静:“谁说没有人拦?数百万朱里真人一定会拦。” “没有谁再愿意,回到关外去了。” 李穆闻言,微微冷笑,撇过头去,不再理会这个“汉相”。 严老头也不气馁,而是自顾自的说道:“世子爷,老夫今天过来,是来与你和谈的。” “吾皇亲自派遣老夫过来,此时你我谈成的任何条件,将来都可以写进盟书里。” 李穆这才正眼看向这位北齐宰相,放下了手里的杂书:“严相可以答应什么条件,不妨直说。” “我大齐,可以让出淮河。” 严老头很严肃的说了这么一句。 李穆嗤笑道:“淮河本就是我大陈的,现在我大陈王师,还在淮河边上驻扎,要严相来出让?” “现在的淮河,你我两国各占一半,除了少数渔民可以入河捕鱼之外,整个淮河近乎废驰,河运已经全然不通。” “我大齐将士,可以不在沿淮驻军,之外淮河以北的城池之中驻军,将整条淮河,都出让给南陈。” 李穆微微皱眉:“那条件呢?” “自然是罢兵休战,结为兄弟之邦。” 严老头捋了捋下颌的胡须,开口道:“以后两国互市,通婚,永为兄弟。” 见李穆冷笑不语,严礼皱眉道:“世子,这是我朝天子的最大诚意了,你要知道,我朝大半兵力都在北方抗击鞑靼人,若是我朝从北边抽出手来,马踏江南,也就是几个月的事而已!” 世子依旧不为所动,他想到了淮安那位年轻主帅跟他说过的话。 夷狄畏威而不怀德。 他们从来就不会爱好和平。 于是,李穆抬头看了看严礼,忽然问了一句:“严相爷,你在朝廷里,快要抵挡不住了罢?” 严相哑然失笑:“老夫要抵挡什么?” “抵挡来自于朱里真人的压力。” 李穆静静的说道:“现今,我带来这份国书上的内容,恐怕已经遍传燕都了罢?” “所以,那些朱里真人很生气。” “他们气的脸红脖子粗,气的想立刻杀了我祭旗,然后派兵大举南下,讨伐大陈,一扫他们心中所谓的耻辱。” “而严相你,或者你们的永平皇帝,并不是很想打。” 李穆一字一句的说道:“所以严相来见我,想要跟我谈成一份新的盟书,然后签了,好给那些朱里真人辟谣,让他们消停下来,是不是?” 严礼的脸色,终于有些不太好看了。 事实上,事情还要比李穆说的更严重一些。 明后天,南陈的第二批使者,就会到达燕都,他们来势汹汹,很明显是来讨要李穆的。 燕都不可能,把这一批人再给扣下来。 真再扣下来的话,两国不打也要打了。 联想到朝廷里的种种压力,以及那位随时可能挂掉的老板,严相爷脸皮子抖了抖,他站了起来,看向李穆:“世子,既然是和谈,总是要谈的,不管你有什么条件,总要说出来,才有的谈。” “那好。” 世子伸出一根手指,开口道:“本世子做主,不要北齐归还我大陈两省了,只要你们归还山东一省。” “我立刻与你们签下盟书。” 这个条件,是洪德天子没有应允过的,李穆也没有权限答应。 不过他心里笃定,北齐不可能接受。 “一下子松口了一半,严相爷满意了罢?” 严老头静静的看着李穆:“世子天潢贵胄,就当真毫不畏死?” 世子爷毫不畏惧的看着严礼,脸上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我今日死,我家明日…” “就世袭罔替。” (本章完) 第九百一十三章 战争迎面走来 燕都皇宫。 暖阁里,严礼跪在皇帝陛下面前,毕恭毕敬的低着头,把他跟李穆的对话,大致说了一遍。 叙述完了事情之后,这位北齐的宰相犹豫了一下,低头道:“陛下,南陈晋王父子,在建康本来身份敏感,当初不少人觉得,洪德帝成年之后,他们父子一定会被清算,可就目前而言…” “晋王李睿的这个儿子,对他那个堂弟似乎十分信任,而且也衷心想为南陈做些事情,不是…” “不是如何怕死。” 因为这会儿天气还不冷,畏冷的赵皇帝表现的还算正常,他捧着一杯热茶,喝了一口之后,默默说道:“南陈那个小皇帝,即位的时候,朕并不怎么瞧得上他,但到现在,不得不承认的是,这个娃娃的确有几分本事。” “南朝的这个晋王世子,也颇有几分风采。” 说到这里,这位赵皇帝闭上眼睛,颇为唏嘘:“李家这一代,开始出人物了啊…” “比李壑那一代强多了。” 严礼跪在地上,不敢起来。 赵皇帝似乎刚发现,自己的这位宰相已经跪了很久,他摆了摆手,开口道:“起来罢,不必跪着。” 严礼毕恭毕敬的叩首谢恩,小心翼翼的站了起来。 赵皇帝看了他一眼,忽然心思一动,问道:“严相,你觉得朕诸子之中,谁最适合嗣位?” 这是困扰这位赵皇帝好几年的问题了。 从他突然开始生病之后,他便一直在考虑继承人的问题,因为对于北齐这么个大国来说,外因外敌都很难触动他们的根本,只有继承人,才会真正动摇国本。 去年,赵皇帝是有心四皇子赵楷的,因此派他去淮河边上,想要考验考验这个而已的眼界与手段。 结果不言自明。 赵楷此人,有一些小聪明,但是眼界格局,都不足以为人主,要紧的时候,更是一点责任也不肯承担,实在不是人主之相。 因此,赵皇帝只能把目光,看向其他的儿子。 严礼吓得直接跪在地上,再一次叩首道:“陛下,此等大事,老臣焉能置喙…” “你呀…” 赵皇帝看了看撅着屁股跪在自己面前的这位宰相,颇为感慨的说道:“你们汉臣,什么都好,就是有的时候太过谨慎,朕既然问伱,就是让你说的,有什么敢不敢的?” 严礼还是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皇帝叹了口气,默默的说道:“朕喜欢你们汉臣,也是喜欢这一点。” “听话又懂事。” 他眯了眯眼睛说道:“从去年开始,不知道多少朱里真人进宫见朕,有些好一些的,会拐弯抹角跟朕说,有些胆子大的,仗着自己的身份,直接就跟朕说应当立谁立谁。” 赵皇帝说到这里,又剧烈的咳嗽了几声。 “听起来,着实刺耳。” 严礼跪在地上,开口道:“陛下,储君乃是国之根本,我大齐向来立贤,因此国运昌盛,但若是诸皇子俱为贤才,陛下实在犹疑不决,不如…” 他低着头,没有说下去。 赵皇帝缓缓说道:“那就学你们汉人,立嫡立长是不是?” 严礼跪在地上,不敢说话。 赵皇帝又咳嗽了一声,瞥了一眼严礼,淡淡的说道:“朕知道你是什么心思,无非是让朕尊儒崇儒,把你们汉人的宗法制也学来。” “汉人的东西,很多的确是很好的。” “大齐入关以来,正是因为善用汉学,才使得社稷稳固,只是…” 这位永平帝小声咳嗽了一声,微微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只是学得多了,朕怕将来,世上便再没有朱里真了。” 严礼跪在地上,低头道:“臣以为,陛下春秋鼎盛,即便身体微恙,休养一些日子也就好了,立储之事,不急于一时。” “还是你们汉臣说话,悦耳动听。” 赵皇帝眯着眼睛笑了笑,开口道:“听起来朕也爽利了不少,只是一味听好话…” “却未必做得成事。” 皇帝喘了口气,开口道:“那个晋世子,再关他几天,等到南陈的使者再来,放他回去就是,至于南朝小皇帝…” “他现在如此蛮横,无非是因为淮河边上的沈七,屡次三番,以狡诈胜我王师。” 病情不轻的赵皇帝,在宽敞的袍子底下,狠狠握了握拳。 “朕…会让他跟其父李壑一样,慢慢清醒过来的。” ……………… 淮安府,涟水大营。 沈毅花了差不多半个月时间,整顿了响水大营之后,便带着随从,来到了涟水大营。 也不知是不是提前收到了沈毅在响水大营大发雷霆的消息,当沈老爷抵达涟水大营的时候,涟水大营的训练相当刻苦,不少将士顶着日头,还在苦练。 涟水大营里的炮兵营,在数千步外设了标靶,误差已经可以控制在十步以内。 这个成绩还是很不错的,毕竟就目前而言,火炮的主要用途还是用来打船,如果是打大船,这个精度已经完全够用了。 在凌肃的带领下,沈老爷把涟水大营逛了一圈,然后满意的坐在了帅帐里,对涟水大营的一众将领笑着说道:“诸位练兵都见效果,很是不错。” 凌肃站在沈毅左首,闻言微微低头道:“沈公,属下听闻…” 沈老爷微微皱眉,开口道:“东线的事情你不要管,我已经决定了,不管怎么样,也让苏定带一带看看。” 凌肃先是点头,然后笑着说道:“属下不是不相信苏将军的本事,苏将军带兵,属下也是听说过的,只是薛将军毕竟功劳赫赫,一些老兄弟都觉得,他这一次被罚的太重了。” 沈毅眯了眯眼睛,开口道:“罚的重不重,要看什么时候,上次我临回建康之前,亲自交代过要努力练兵,整肃军纪,他治军不严,阳奉阴违,再不治治他,这淮安军我便带不下去了。” 凌肃闻言,面色有些古怪。 他总觉得,沈毅话里有话,似乎在点他。 凌肃想了想之后,还是问道:“沈公,底下的兄弟们包括末将在内,都有一些不解,如今齐人已经退了,淮河上的战事再起,可能是明年甚至更以后的事情了,而沈公您,反而叫我们加重训练…” 沈毅瞥了他一眼。 凌肃连忙缩了缩头,不敢开口了。 “南北之战,不会到此为止,只会愈演愈烈。” 沈毅看着凌肃,缓缓说道:“不管是凌将军你,还是我沈某人,还有咱们淮安军上下所有的将士。” “都避不开这一场战争,而且是一场很快就要来临的战争。” “将来,咱们可能不会再固守淮河,也不会再像先前那样,哪怕夺了城也不能占城。” “再起战事,可能就是你死我活的大战,是决定了国运的国战。” 沈老爷缓缓说道:“这种时候,多练一分,上了战场上便多一分活路。” 说到这里,他不等凌肃开口,便继续说道:“接下来半个月时间,我会住在涟水大营,跟诸位一起训练,同时监督诸位练兵。” 他看向众人,开口问道:“诸位还有什么问题?” 没有人说话。 凌肃恭敬抱拳:“属下等没有问题。” “那好…” 沈老爷默默点头,正要继续说话,一直守在帐外的蒋胜,突然小心翼翼的走了进来,他一路跑到沈毅面前,递上来一张已经有些窝囊的纸团,微微低头道:“公子,北边送来的。” 沈毅若有所思,很快打开看了一眼。 简单看完之后,沈老爷皱了皱眉头,把这张纸收进了自己的袖子里,然后抬头看向凌肃等人,默默叹了口气:“诸位,齐人军队又有异动。” “而且规模不小。” 他站了起来,环顾众人,缓缓说道:“看起来,战事不仅没有走远,甚至离咱们越来越近了。” “年前…” 沈老爷伸手敲了敲桌子,声音低沉。 “定有一场大战。” (本章完) 第九百一十四章 功成不必在我 淮河以北的海州,有大量军队开始集结。 更要紧的是,同时有大量的船只调动,这些船只并不是调到淮河,而是调在海州东边的浅海。 也就是说,这些船只,大概率不会再像从前那样,渡淮河来攻,有可能会从海上走,从淮安府的东边沿海登陆,进攻淮安。 用船只从海上进兵,有利有弊。 好处自然是沿海海岸线漫长,很难及时防范,但是与此同时,也就意味着运送的兵力,只能是一次性的。 因为线路太长。 只能是一次性把军队运送过来,不可能像渡河一样,周期性的运送兵力过来,这就导致,不管齐人有多少船只从海上过来,他们登陆的兵力一定是有限的。 顶天了大几千近万人。 不过即便如此,作为一支奇兵也已经足够了。 齐人这么调兵,那么背后的用意已经非常明显,那就是无论如何,也要跟淮安来一次硬的了。 而这一场战争,很有可能会突破局部战争,演进成为一场仅次于国战的小规模决战。 这一战的胜负,一定会在一定程度上决定两国未来一段时间的局势! 沈毅跟凌肃等人说了几句话之后,忽然想起了什么,扭头看向蒋胜,问道:“送信的人在哪里?把他叫进来。” 蒋胜立刻点头,很快把邸报司的人给带了进来,这人毕恭毕敬,低头道:“司正。” 沈毅先是点了点头,然后默默开口说道:“传我的命令,尽最大的努力,监视齐人动向,从今天开始,每日向我汇报,不得一日间断。” 这人立刻低头,开口道:“是,属下遵命!” 沈老爷站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开口道:“去办事罢,告诉北边的兄弟,这一次事情办的很好,这件事情了了之后,朝廷定有重赏。” 这个邸报司的信使毕恭毕敬,躬身道:“是,司正!” 说罢,他转身离开。 等到这人离开之后,沈老爷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闭目冥思,一旁的凌肃微微低头,问道:“沈公,末将等能看一看情报么?” 沈毅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然后缓缓说道:“你与张猛,刘明远三个人能看,其余千户,便不要看了。” 从上一次千户内部出现了个叛徒之后,沈老爷就降低了千户这个级别的知情权,到现在,所有有关战略层面的内容,都会略过千户这个级别的将领。 而千户们,只负责执行具体任务,不再掌握重要的信息内容,以及全局的战略战术布局。 凌肃恭敬点头,他回头看了一眼帅帐之中的将领们,沉声道:“张猛刘明远留下,其余人各回各营!” 凌肃的威望自不必多说,众人立刻对着沈毅抱拳,口称“沈公”,然后陆续转身离开。 很快,帅帐里就只剩下廖廖数人,凌肃从沈毅手里,接过邸报司的情报之后,只是扫了一眼,便微微皱眉,把情报递给了刘明远和张猛,转头看向沈毅,微微低头。 “沈公,齐人的动向,有点不太合理。” 沈老爷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开口道:“有什么不合理,说一说。” 凌肃摸着自己的下颌,缓缓说道:“上一次齐人纠结五万余人,来犯我涟水大营,被沈公您带人奇袭北境,攻敌之所必救化解。” “而整个淮安,能够投入的兵力,五万已经差不多顶天了,再投入更多的兵力,也只能一点一点投入进来,效果未见得就会更好。” “实在不行,我等缩回淮安城里去,这些齐人不管是渡河而来,还是渡海而来,一定是占不到便宜的。” 沈毅瞥了一眼凌肃,然后缓缓说道:“也许,他们本就没有想来占便宜,他们只是需要淮安军一场大败而已。” 说到这里,沈毅便吐出了一口气,没有继续说下去。 不管是打仗,还是做官,很多时候都需要有战略眼光。 沈毅在这方面,还是相当不错的。 不是说他比其他人聪明多少,而是因为,他获得的信息足够多,足够广,综合分析一下,很多事情都不难推出来。 凌肃他们要稍差一些,因为他们能够获得的信息量,远不如沈毅, 现在沈毅的目光,不止放在淮安,北边的很多事情,与建康城里的很多事情,都被他瞧在眼里,有些事他想不猜出来都不容易。 现在对于沈毅来说,局势已经相当明朗,无非是齐人想要挫败淮安军,从而维持他们持续了六十多年的“武力优势”,从而促成这一次和谈。 与此同时,建康城里的很多人,也很想看到淮安军败上一场,这样他们也可以向皇帝施压,完成这一次和谈。 在这种情况下,北齐愿意付出的代价,没有办法估量。 他们甚至不用考虑战损,只需要“赢”一场沈毅就行了。 而沈毅面临的压力,也非常之大。 这一战他如果败了,洪德皇帝必然顶不住来自于朝廷内外的压力,到时候即便不签那个结为兄弟之邦的盟书,两国的和谈多半也能够成。 和谈一成,沈毅这个督军的钦差,就没有理由再继续留在淮安了,到时候沈毅被调回建康,再想起下一次北伐。 便不知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也许要等到北齐永平帝驾崩… 可到时候如果仓促起兵,未必就会见效果。 因此,此时的沈毅,必须尽一切可能,赢下这场仗。 他闭上眼睛思索了好一会儿,然后睁开眼睛看着凌肃,开口道:“凌将军,你最近一段时间,练兵的事情不要放下,与此同时,可以在涟水县里训练一些民兵出来,不需要训练太久,哪怕一两个月也是成的。” “也不用训练的太严苛,只要教会他们如何握刀,以及最基本的战阵,队形就可以了。” 听到沈毅这句话,即便是凌肃,也不禁微微动容。他看着沈毅,低头道:“沈公,事已至此了么?” 沈毅摇头:“未见得就会用上他们,只是有备无患。” 他看向凌肃,缓缓说道:“西线这边,就全部交给你了,我明天一早动身回东线…” 凌肃点了点头,表示理解:“齐人可能要从沿海登陆,沈公是要去东边看一看。” 沈老爷没有回话,而是看向正在看情报的张猛,缓缓说道:“看完了就丢进火盆里烧了,不许传出去,谁传出去了,动摇了军心。” “立斩不饶。” 张猛被吓了一跳,慌忙把情报丢进了火盆里,付之一炬。 沈老爷从自己的位置上站了起来,看向自己面前这三位指挥使级别的将领,缓缓说道:“三位,这一战如果打输了,打的很难看,淮安军能不能继续存在,便不怎么好说了。” “但如果我们打赢,甚至不需要打赢,只需要我们没有吃大亏,我可以向诸位保证。” 沈毅微微昂首道:“这就是我等北伐之前的最后一仗了。” “这一次西线的压力依旧不会太大,但是不能保证齐人不会猛攻西线,我要顾及沿海,恐怕无暇着眼西线,只能拜托三位了。” 三个人纷纷对着沈毅躬身行礼:“沈公放心,我等一定固守西线!” 沈老爷默默点头,深呼吸了一口气之后,缓缓说道。 “三位都是久经战阵,别的话我就不多说了,我只与三位说一句话。” “淮安一体。” 沈老爷面色平静,开口道:“所谓东线西线,只是防区不同,真正打起来,东线西线都是淮安军,要东西一心,上下一体。” “切不可有私心,更不可被功劳二字蒙住眼睛。” “我希望三位记住一句话。” “功成不必在我。” 沈老爷看向三人,语重心长。 “淮安一体,功成也是一体。” “沈七,从来不会厚此薄彼。” (本章完) 第九百一十五章 埋在燕都 日子渐渐入秋,淮安府的天气也慢慢凉快了下来。 本来,再有两个月左右就要入冬了,再加上齐人明面上已经退兵,这个时候,淮安军应该略微歇息歇息才是,不过现在,淮安军的训练不仅没有放松下来,反而比从前还紧了一些。 沈毅亲自在响水大营监督将士们训练。 除了加紧训练之外,沈毅还把东线的千户万钟,派到了淮安府东线的沿海一带,让他领了两个千户营驻扎在沿海,巡视沿海情况,随时汇报。 对于现在的沈毅来说,能做的事情,大抵也就这么多了。 毕竟北岸的齐人虽然异动频频,但是军队都还没有集结起来,想要打仗,最少也是一个月之后的事情了。 就在沈毅积极备战的时候,一艘齐人的大船,抵达响水县码头。 沈毅早早的收到了消息,带着苏定提前在码头等着,等齐人的大船靠岸,沈毅见到熟人的身影出现在大船甲板上的时候,他才长松了一口气,带人把这位出使北齐的晋世子,给迎了下来。 等李穆踏上南岸的土地之后,沈毅迈步上前,拱手道:“世子平安归国,可喜可贺。” 李穆看着眼前的沈毅,微微退后两步,对着沈毅一揖到地,面色严肃:“有劳子恒了。” 沈老爷连忙把他扶了起来,微微摇头:“世子这是做什么?” 李穆起身之后,对着沈毅笑了笑:“非是子恒,我这一趟即便不死在燕都,恐怕没有个几年十几年时间,也绝难回来。” 说到这里,这位晋世子还心有余悸:“说起来子恒可能都不信,这趟是北齐的皇帝派他的贴身禁卫护送我回大陈,可即便如此,我从燕都一路到淮安来,路上至少遇到了七八伙山贼。” 李穆吐出一口气,缓缓说道:“护送我的五十个禁卫,到昨天为止,只剩下三十二个了。” 听到这里,沈毅也不禁咋舌。 按理说,北齐皇帝放李穆回来,并且派内卫护送,那么就已经很明确的表达了自己的态度,按照道理来说,北齐的朝野应该买他们皇帝的账,不再为难李穆。 可李穆这一路上的遭遇,明确的表现出来,北朝的那些贵族,或者干脆一些说,那些“老朱里真”,并没有给皇帝这个面子,他们虽然没有直接派人截杀李穆,但是这一路上的山贼匪寇,跟他们绝对脱不开干系! 如果不是身后另有背景,哪一伙山贼敢跟朝廷的禁卫动手? 沈毅若有所思,然后看向李穆,开口道:“看来,北边的那位皇帝,已经病了太久了。” 皇帝也是人。 北齐的永平帝,虽然是在位三十多年的皇帝,按照道理来说,北朝目前朝廷里所有的臣子,都是这位皇帝陛下一手提拔起来的,军政大权,早应该一手掌握。 但是就目前看来,那位皇帝陛下… 威权已经不再了。 否则绝对没有人敢暗地里对他的禁卫动手。 毕竟…已经病了好几年了,甚至罢朝都罢了两年多,现在的永平帝,能够在大的方向上实现自己的政治意图就已经不容易,想要把朝廷的方方面面都握在手里,太难太难。 当然了,这些朱里真人这样肆无忌惮的对李穆动手,未尝没有试探自家皇帝主子的意思。 想要看看,卧病数年的永平皇帝,还能不能提得动刀。 李穆默默点头,跟着感慨道:“北齐的禁卫,要是放在大陈的话,比天子内卫地位还要高一些,乃是天子近侍,连禁卫都被杀了十几个,这在大陈是不可想象的罪过。” 天子近侍出门办差,那办的就是皇差,本身就等同于小钦差,如果在大陈,内卫出去办事被人安排山贼或者安排山贼阻拦杀害,这便是造反的大罪。 不仅要夷三族,家里的鸡蛋都要被摇散黄! 而北齐之所以会出现这种情况,本质上的原因还是因为,北齐的那些“老朱里真”们,权柄太大。 毕竟当年北齐入关,是大家伙各自出兵,拼了命才入得关内,一直到现在,朱里真人之中,类似于郎家,佟家的“老家”们,手里依旧权柄不小,并且可以指挥得动一部分兵力。 而且,北边抵御鞑靼人,也是这些“老家族”们,在出人出力,因此他们在面对皇帝的时候,要显得放肆了不少。 沈毅思索了一会儿,然后微微侧身,对着李穆微笑道:“世子这一路受惊了,我让人在响水大营里备了酒菜,给世子接风。” 李穆爽朗一笑,开口道:“子恒派人去燕都,可救了我一条命,救命恩人相请,焉敢不从?” 两个人几乎并肩而行,进了响水大营的帅帐里,此时酒菜早已经备好,李穆落座之后,伸手给沈毅倒了杯酒,笑着说道:“子恒,你们邸报司有个叫作卢振的,在北齐身份已经暴露了,这一次是他救了我,子恒能不能放人,让他到晋王府办差,与我当个随从?” 沈毅低头想了想,然后微微摇头:“怕是不成的。” 李穆一愣,然后笑着说道:“此人便这样要紧?” 沈老爷再一次摇头,开口道:“卢振这个人办事机灵,但是本身并不是什么太过要紧的人物,本来世子讨要,也是他的福分,我应当成人之美,让他跟着世子。” “但是此人,毕竟是邸报司的人。” 沈毅提醒道:“世子,邸报司是直属陛下的情报机构。” 李穆一杯酒刚下肚,然后立刻反应了过来,连忙点头:“是了,卢振是不能到晋王府去。” 一个宗室,招揽特务机构的人进王府,有些太过诡异。 更重要的是,沈毅现在还在暗处兼着邸报司的司正,如果卢振跟李穆回家,朝廷难免不会觉得,卢振此人是用来在沈毅与李穆之间,互传消息的。 太敏感了。 李穆仰头喝了口酒之后,看向沈毅,说道:“子恒,这一次和谈没有谈成,北齐皇帝又莫名把我给放了回来,到现在,我心里其实还有一些云里雾里。” 沈毅与李穆碰了杯酒,笑着说道:“他们想让世子低头,但是世子没有低头,又不好一直关着世子,只好把世子给放了回来。” “不过齐人不是会善罢甘休的性子,他们放世子回来,是因为软的行不通。” “软的行不通,那就自然要来硬的了。” 李穆神色微动,抬头看了一眼沈毅,沈老爷吃了口菜,缓缓说道:“战事已经无可避免了,这一战,将决定北齐皇帝与我朝天子将来很长一段时间的地位与脾性。” 沈老爷举杯,跟李穆碰了一杯。 “我们赢,陛下那里便能硬一些,北齐便会软一些。” “反之亦然。” 说到这里,沈老爷抬头看了看李穆,笑着说道:“罢了,不说这些了,世子将来自会瞧见的。” “对了,世子先前一直心心念念想去燕都,这一次燕都之行,感受如何?” “地方是好地方。” 李穆闷了口酒,开口道:“只可惜我一直被关着,没有什么时间出来逛一逛,连祖宗帝陵也没有来得及去看。” “将来总有机会去看的。” 沈毅笑着说道:“说不定将来,世子的晋王府会起在燕都。” 李穆这一趟回来,别的不敢说,他自己的亲王爵一定是挣到了的,因此听到沈毅这么说,他罕见的没有怎么反驳,只是看着沈毅,微笑道:“我见齐帝的时候,齐帝说很想让子恒你也去一趟燕都。” “说是想认识认识你这个少年英才。” 沈老爷笑呵呵的说道:“会去的,会去的,将来有机会,肯定是要去一趟的。” 李穆举起酒杯,敬了沈毅一杯,爽朗一笑:“那我一定多活些年,等着这一天的到来,将来埋也要埋在燕都。” 二人举杯碰撞,仰头饮尽。 此时,营外秋风怒号。 一场规模未知的战争,随着李穆的归还,似乎… 已经被拉开了序幕。 (本章完) 第九百一十六章 军事与人事 李穆只在响水大营待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他便动身离开,返回建康复命去了。 倒不是说这位世子爷不愿意待在淮安,是他的身份,不方便滞留军营里太久。 李穆离开之后,时间就来到了洪德十二年的十月。 天气开始慢慢转冷了。 这几天时间里,沈毅一直在淮河边上巡视,有时候还会骑马,去淮安府东面看一看。 这天,沈毅带着苏定,依旧在巡视淮河,他看着眼前的淮水,又看了看淮河对岸,忽然止住脚步。 苏定连忙跟着止步,老老实实的站在沈毅身后。 沈老头回头瞥了他一眼,开口道:“苏将军,这些日子你主理东线,可有碰到什么问题?” 苏定站在沈毅身后,微微欠身道:“回沈公,本来是有一些问题的,毕竟属下资历太浅,下面的那些将军们难免会给属下一些眼色看,好在薛将军相当配合属下,属下的命令,下面的人都是听的。” 沈毅默默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沉默了一会之后,看向北岸,开口道:“就现在的情况来看,战事再起,大约也就是十天之内的事情了,苏将军你说,我们是在这里以逸待劳,静等着齐人来攻,还是…” 他回头看了一眼苏定,问道:“还是要先发制人?” 苏定的目光也看向北岸,他微微皱眉之后,低头道:“听沈公话里的意思,您是不想就这么等着了。” 沈老爷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幽幽的说道:“这几日我一直有些心神不宁,总有一种等死的感觉,这一次齐人来势汹汹,下定决心要让咱们吃亏。” “我觉得,就这么等着他们来,不是个事。” 苏定想了想,开口道:“沈公,齐人全力来攻的话,我们想要拦住他们,一定是要跟他们水战的,这个时候最是缺船,如果您要派兵北上,船就不太够用了。” 说到这里,苏定顿了顿,继续说道:“其实,现在最好的办法,是趁着敌人的注意力都在咱们淮安,让友军……”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沈毅打断,沈老爷微微皱眉,开口道:“淮河水师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想要他们雪中送炭,太难太难了。” 苏定苦笑道:“是这个道理,因此属下一直没有说。” 沈毅与淮河水师之间的矛盾,由来已久,那位赵大将军,多半比齐人更想看着他死,理论层面上来说,双方没有什么合作的理由。 沈毅想到这里,目光又看向北方。 现在,淮安府正北方,最保守估计,已经有六七万兵力了。 真打起来的时候,天知道会有多少。 到时候,哪怕算上孟炼的两万禁军,淮安也一定是一场苦战。 想到这里,沈老爷两只手拢在了袖子里,忽然回头,对着远远跟着的蒋胜喊了一句。 “蒋胜!” 蒋胜很快一路小跑,来到了沈毅面前,微微低头:“公子您吩咐。” 沈毅叫他附耳过来,在他耳边说了两句话,蒋胜听了之后,连忙点头。 “公子,我这就去办,不过我还有一件事,要禀报您…” 沈老爷缓缓说道:“你说就是。” “您先前带到钦差行辕的那位李先生,找到响水县来了,现在就在响水大营里,说是要见您。” 沈毅先是微微皱眉,然后才猛地想起来,自家恩师推荐过来的那两个人。 前些天他刚见到这两个人没多久,军中就出了事,他在军中的事情还没有处理完,就收到了邸报司北境异动的消息。 再接着就是李穆南归,种种事情下来,沈老爷已经把这两个人抛在了脑后。 “他来做什么?” 蒋胜微微低头,开口道:“说是已经写出了北伐的方略,非要交给您看不可,他还说公子您怠慢贤才,把他们晾在钦差行辕半个月…” 沈毅默默点头,开口道:“好了,我知道了,伱去办好我交代的事情,我稍后回大营见他。” “是。” 蒋胜应了一声,转身下去办事去了。 一旁的苏定一直静静的听着,等蒋胜离开,他才笑着说道:“哪里来的狂生,敢追到响水大营来找沈公?” “我家老泰山推荐来的。” 沈毅摸了摸鼻子,开口道:“其人自称熟读古今兵书,于兵道已至大成,我便让他写北伐方略与我看,只是当时东线出了事,我急着过来处理,后来一来二去,便把他们给忘了。” 说到这里,沈毅拍了拍苏定的肩膀,笑着说道:“我先回去见一见他,要是他的北伐方略写得确实不错,将来我就带在身边,让他做个随军的幕僚。” 苏定笑着说道:“沈公气运昌隆,一定能得大才的。” 沈毅微微摇头。 “岳父推荐来的,不好太怠慢他,我回大营瞧一瞧他,苏将军继续巡河罢,有什么事情及时知会我。” 苏定连忙抱拳行礼:“末将遵命!” ………… 小半个时辰之后,沈毅骑马回到了响水大营,很快就在这里的帅帐里,见到了书生李准。 此时的李准,比沈毅初见他的时候,还要更狼狈一些,身上的衣衫有些不整,见到沈毅之后,他不情不愿的拱了拱手,开口道:“沈侍郎。” 沈毅上前,替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笑着说道:“李先生不是应该在我的钦差行辕里么?怎么寻到这里来了?” 李准满脸不高兴,他对着拱手道:“沈侍郎,您也是两榜进士出身的读书人,我辈读书人,最讲究一个信字,您当时说三天之后,要看学生写的北伐方略,学生第二天便写好了,但是沈侍郎您已经不在钦差行辕,问行辕里的下人,都只说您出去忙公务了。” “您是朝廷重臣,既然是有公务,学生们不便多说什么,只是怎么也应该知会学生们一声才对,宋兄尚好,还能搭理行辕里的账目,学生便只能每日发呆出神,无所事事!” “学生实在待不住了,便到这里来寻您了!” 沈老爷走到主位上坐了下来,抬头看了看李准,淡淡的说道:“军中有急事,来不及与你们多说了,只能来到军中忙活军事。” 李准眼睛一亮,开口道:“沈侍郎,要打仗了是不是?” 沈毅低头喝了口茶。 “怎么瞧出来的?” “学生到响水大营之后,便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出去瞧了瞧,这处大营里的将士,在营里的不足一半。” “大营里,训练的时候非常严肃,气氛凝重。” “一看便是要打仗了。” 沈毅哑然一笑,伸手道:“先生写的方略与我看一看。” 李准连忙从怀里,掏出厚厚的几张纸,递在了沈毅面前,开口道:“沈侍郎,您能不能跟学生说一说,淮安将要打的这一仗?” 沈毅正在翻看他写的东西,闻言头也没有抬:“不能。” “军中机密,谁也不能说。” 沈毅大概把他的文章翻了一遍。 文章的立意还算不错,大概的意思是,先取徐州,再经略山东,企图河南,正奇并用,策反北齐地方上的汉官,以及汉商,然后慢慢图谋北上,最终用十年时间,平定北方,收复故土。 沈老爷花了一刻钟时间,看了一遍之后,就把这些东西扔在了一边。 李准咽了口口水,神色有些紧张。 “沈侍郎,学生的文章…” “军事思想没有什么问题,整体进军的方向没有大的错漏,只是其中的一些关窍,大错特错。” 李准神色一僵,然后颇有些不服。 “还请侍郎指正。” “你要策反北齐地方上的汉官,还有那些汉人之中的乡绅地主,地方豪强是不是?” “正是。” 提起这一点,李准神色兴奋,开口道:“神州失落甲子有余,这些人虽然屈身齐人,但是身为汉人,一定饱受齐人欺凌,只要派人跟他们沟通,定然一呼百应…” 沈毅微微摇头:“这就是你幼稚的地方。” “这些在北齐朝廷里做官的汉人,在北齐当了地方豪强的汉人。” “会比谁都忠心北朝,你今天与他们联系,明天就要被他们卖了。” “啊?” 李准挠了挠头,大惑不解:“沈侍郎何以见得?” “因为…” 沈老爷微微冷笑。 “因为他们能够在北朝过上好日子,在北朝做上官,恐怕平日里欺凌汉人最多的,就是这些人!” “他们如何能看到我大陈恢复故土?” “真有那一天,清算旧账,北境的汉民,第一个就会把他们给生撕了!” (本章完) 第九百一十七章 私通 李准这个人,整体来看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不过因为一直只读书,却没有接触人,因此对于人心把握的不是很精准。 而他这份北伐方略,虽然有不少地方行不通,但是总体来说可圈可点,算是个可造之材。 沈毅跟他聊了半个时辰左右,最终选择把他留在响水大营里,让他以随军书办的身份多看多想,再历练一段时间。 之后的几天时间里,沈毅一如既往的忙活着沿淮的军务,一直到第四天,他布置给蒋胜的事情终于有了消息,于是沈老爷从响水大营动身,骑着快马一路向西,奔向西面的洪泽湖。 到了第二天上午,他终于到了洪泽湖畔的一处小镇子上。 这处小镇子门口,已经有了一些兵丁把守,这些兵丁见到沈毅等人之后,立刻让开了一条路,有个将官模样的中年人,对着沈毅抱了抱拳,口称“沈侍郎”,然后一路把沈毅带到了镇子上唯一的一座小酒楼。 上了二楼之后,一个一身灰色布衣的中年人,已经静静的坐在二楼窗边的桌子上,似乎已经等了沈毅许久。 沈毅也没有行礼,径直坐在了这个中年人对面,看了他一眼之后,淡淡的说道:“侯爷倒是来的早。” 坐在沈毅对面的这个中年人不是别人,正是淮河水师总兵官,安平侯,大将军赵禄! 赵大将军提起桌子上的酒壶,一边给沈毅倒了杯酒,笑着说道:“沈侍郎请我,不敢不来。” 说到这里,他“啧”了一声,抬头看了看眼前这个年轻人,摇头感慨道:“二十二岁的兵部侍郎,赵某一生闻所未闻。” 沈毅接过他递过来的酒杯,没有喝,只是笑了笑,开口道:“大将军是觉得,朝廷现在的封官,太过儿戏了?” “那倒没有。” 赵禄面色平静道:“你沈七的为人,老实说我是不太喜欢的,因为你太不合群,但是你的功劳,我是认的。” “给你个兵部侍郎,应当应分,老实说,如果不是你年龄太小,现在回建康实任兵部侍郎,也没有什么问题。” 说到这里,赵禄低头喝了口酒,然后看向沈毅,淡淡的说道:“还是说正事罢,沈侍郎在陛下那里,与我淮河水师可以说是水火不容,如今竟然约我私下里会面,便不怕给朝廷知道了,陛下疑你?” 沈老爷低头喝了口酒。 “怕便不来了。” 他看着赵禄,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侯爷是忙人,沈某现在事情也不少,那咱们就不说废话了,我开门见山。” 沈老爷面无表情说道:“相信侯爷也能够瞧得出来,淮安战事将要再起,等到淮安打起来的时候,我想请淮河水师北上伐齐,替淮安分去一些压力。” 赵禄静静的看着沈毅,忽然露出笑容。 “沈侍郎,凭什么?” 沈毅主动抓过酒壶,给自己倒满了之后,敬了赵禄一杯酒,然后面色平静道:“侯爷是聪明人,很多事情不需要我说透,这件事我只说一次。” “此时淮河水师配合我北上伐齐,便是赵家唯一的活路了。” “啧。” 赵大将军喝了一口酒之后,静静的说道:“沈侍郎现在,好大的口气。” “明明是你们淮安支撑不住了,你过来求我,却还要摆出这么一副高高在上,指点江山的模样。” 他看着沈毅,淡淡的说道:“这就是我不喜欢沈侍郎你的地方,你这一辈子过的太顺,不懂得低头,也不懂得如何求人。” “我并非是在求侯爷,我说的很清楚了,我在相救侯爷。” 沈老爷看着赵禄,面无表情道:“老实说,私下里约见侯爷这件事,我心里犹豫了很久,因为我不怎么喜欢赵家,更不是很想相救赵家。” 赵禄眯着眼睛笑道:“但是沈侍郎没有办法,因为…” “淮安覆灭在即了。” “淮安不会覆灭。” 沈老爷神色平静:“但是会死人,死很多人。” “侯爷心里应该很清楚,这一次淮安打完这场仗之后,赵家在陛下那里的人情,就差不多彻底耗光了,到时候我淮安军至多是伤亡惨重,而陛下,不可能再忍受一个友军有难不动如山的赵阀了。” “这一点,侯爷不难想明白罢?” “我淮河水师,从来不会不救友军。” 赵禄静静的说道:“等到淮安打起来,赵某会亲自带兵去救。” “出工不出力没有用。” 沈毅直勾勾的看着赵禄:“侯爷以为,淮安军是谁的军队?” 淮安军,从来就是直属皇帝的军队,这一点已经是朝廷上下的共识了,不管是中书宰辅,还是赵禄,都是看的分明的。 “不管侯爷动还是不动,只要淮安军受损严重,陛下哪怕换下我,也一定会对赵阀心生恼怒,即便短时间内不好动你们…” “这其中利害,侯爷自然能够想的明白,不必我多说。” 赵大将军闻言,没有回答,只是默默低头喝了口酒,然后目光看向桌面,缓缓说道:“不愧是两榜进士出身,真是牙尖嘴利。” “事实如此。” “淮安之战打起来之后,淮河水师越过淮河,攻打北齐,立下功劳,这就是赵阀目前唯一的一条活路了。” “这也是目前,赵阀唯一跟天家重新攒下香火情分的办法。” 沈老爷平视赵禄,淡淡的说道:“侯爷应该知道,我很反感你们赵家,我还被你家的四女儿打过,朝廷里,我比谁都希望你们赵家跌落下来,摔个粉碎。” “但是现在,我依旧愿意给侯爷你指一条活路。” 赵禄神色玩味:“因为沈侍郎你,不舍得你在淮安的基业,被耗个一干二净。” 沈毅微微摇头。 “因为在我眼里,你们赵家人的性命,远远没有我淮安军兄弟的性命要紧。” “所以,我冒着被旁人误会的风险,约见侯爷。” 沈毅说到这里,已经从自己的位置上站了起来,他对着赵禄拱了拱手,开口道:“当然了,良言难劝该死的鬼。” “究竟该怎么做,决定权掌握在侯爷你的手里,我军中还有军务,不打扰侯爷了。” “告辞。” 赵禄坐在椅子上,抬头看着沈毅的背影。 “若淮安军,在这一仗里被打个灰飞烟灭,我赵家即便恼了天子,也依旧能够稳如泰山。” 此时,他们二人所在的小楼,楼顶下不知道被多少人把守,没有人能够上来,因此说起话来,也大胆了一些。 沈毅停下脚步,回头对着赵禄咧嘴一笑。 “那齐人要死多少人?” “上一次,六万多齐人,并没有伐得动淮安。” “我还可以退回到淮安城里。” “哪怕是在野外野战。” 沈老爷眯了眯眼睛,杀气凛凛:“齐人不死个十万人,休想打掉我的淮安军,侯爷自己想一想,齐人愿意在淮安死多少人。” “这一仗,哪怕淮安军战败,但是报给朝廷的战报,一定不会难看,淮安军,也一定会继续存在。” 沈老爷最后瞥了一眼赵禄。 “除非侯爷你领淮河水师,与齐人一起攻破淮安城,否则想要打掉淮安军,便是痴人说梦。” 说罢,沈毅不再犹豫,转身下楼,上马离开。 赵禄背着手站在小楼二楼,看着沈毅等人的马匹渐行渐远,这位大将军的目光中,第一次出现了迷茫。 良久之后,他才叹了口气。 “我赵家后人中,怎么就无此等人物…” “生子当如沈子恒啊…” (本章完) 第九百一十八章 十万敌 沈毅一行人,骑马离开了这个不知名的小镇,刚到了镇子门口,守在外面的凌肃就骑马跟在了沈毅身后。 “沈公,您这么快就出来了。” 洪泽湖靠近西线,沈毅到洪泽湖来见赵禄,凌肃自然要派人保护,事实上此时小镇外面有淮安军足足两个千户营的兵力,以防备小镇里突然出了什么事,他们便立刻冲进去救人。 沈毅坐在马背上,回头瞥了一眼身后的小镇,开口道:“也就是几句话的事情而已,本就聊不了太久。” 凌肃犹豫了一下,问道:“赵大将军松口了没有?” 沈毅摇了摇头:“不知道。” “我该说的话都说完了,淮河水师具体会怎么做,那是他们赵家的事情,我管不着。” 说到这里,沈毅顿了顿,缓缓说道:“不过不管淮河水师会不会有动作,我们的作战计划不变,要做好最坏的打算,以全力应对齐人。” 凌肃微微低头,开口道:“沈公,这些日子属下也一直在考虑这场战事,如您所说,这场战事压力最大的应该是东线,属下的想法是,到时候如果齐人强攻东线,西线这里压力不大的话,属下想带兵越过淮河去,击齐人的侧背。” 沈毅沉默了一会儿,微微摇头:“太冒险了。” “齐人如果再一次进攻淮安,大抵就是以狮子搏兔的姿态,到时候不管是东线还是西线,压力都不会太小,我的看法是,你还是尽量守住西线,到时候如果有余力,就支援支援东线。” 说到这里,沈毅犹豫了一下,开口道:“不过打起来的时候,我恐怕没有精神顾及西边,到时候凌将军你就是西线的最高统帅,只要符合战局,不管你临阵做出什么决定,都可以放手施为。” 沈毅面色平静道:“不管出了什么事,你我共同承担就是。” 凌肃闻言,坐在马背上,对着沈毅恭敬抱拳,语气颇有一些激动:“多谢沈公信任!” “属下一定打好这一场仗!” 沈毅与凌肃并马而行,伸手拍了拍这个淮安军二号人物的肩膀,缓缓说道。 “打好这一场仗,下一仗,就在淮河北边了。” 说完这句话,沈老爷抖了抖缰绳,开口道:“好了,我要赶回东线去了,西线的事情,就交给凌将军你了,有什么事情,及时知会,互通有无。” 凌肃恭敬抱拳:“属下们明白的。” 沈老爷跃马扬鞭,带着一众随从,从大道上渐渐朝东奔去。 凌肃等人跟了一刻钟,便望着沈毅等人的背影,渐行渐远。 等到沈毅走远之后,凌肃身后的代指挥使刘明远,望着沈毅远去的方向,开口道:“沈公也太偏心了一些,这一年多时间,只要打仗,他基本上都是往东边跑,少有在咱们西线坐镇的时候。” 凌肃闻言,大皱眉头,回头瞥了一眼这个下属,低喝道:“你发什么疯?这一次齐人都准备从沿海登陆了,明显东线那边是主战场,沈公自然应该过去,再说了,上一次咱们西线越河伐齐的时候,沈公没有在西线坐镇?” 刘明远是从前临海卫的千户,资历远比薛威还要老,也是临海卫里最早跟着沈毅的那批人之一,因此才敢在背后埋怨沈毅两句。 被凌肃骂了一顿,刘明远微微低着头,没有说话了。 一旁的张猛咳嗽了一声,笑着说道:“依我看,沈公是相信凌将军的能力,对于薛将军那边不太放心,因此才大部分时间在东边,倒没有厚此薄彼的意思。” 他这句话,算是给了两人一个台阶下,刘明远坐在马背上,嘀咕道:“东边,也不是薛将军在做主了。” “那个姓苏的…” “够了。” 凌肃回头,恶狠狠的看了刘明远一眼。 “你现在怎么越来越不像话了?沈公刚交代过东西一体,你便说这种话,完全把沈公的话抛在了脑后!” “现在,所有的事情都是虚的,不管东线西线,也不管谁管事。” “最重要的,就是要打好这一仗!” 刘明远还是很服沈毅的,也服凌肃,不过整个淮安军中,他也只服这两个人了,就连薛威,他心里也是不太服气的。 闻言,他对着凌肃抱了抱拳,低头道:“属下明白了,属下一时失言,请将军责罚!” “我罚你做什么?” 凌肃勒住缰绳回马,朝着涟水大营奔去。 “你要是说错了话,将来自然有人罚你!” 说完这句话,凌肃飞马而去。 张猛碰了碰刘明远的肩膀,低声道:“刘兄,不记得当初沈达杜应故事了么?” 刘明远闻言,心中顿时一凛。 是了,当初两个千户私下里的事情,沈公都能查个清清楚楚! 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拍了拍张猛的肩膀,开口道:“兄弟…” 张猛一拽缰绳,开口道:“好了,什么都不用说,回营备战罢。” “打好这一仗,才是正经!” ……………… 东线,响水大营。 沈毅与赵禄会面之后,便马不停蹄的赶了回来,他先是回帐篷里小憩了一会儿,然后就让人把薛威还有苏定叫了过来。 很快,东线的两个大将,就在他的帐篷里到齐,二人行礼之后,沈毅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坐下来说话。 等到二人落座之后,沈毅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开口道:“到今天为止,淮安北边的海州,已经有超过七万人集结。” “按照现在的情况来看,海州最终聚集的兵力,可能会在十万左右。” 沈老爷睁开眼睛,看着两个人,开口道:“根据邸报司以及内卫的情报,齐人动手,估计也就是这几天的事情了。” “明天,会有一批火药还有甲胄,运抵淮安。” “兵部的战船,这几天应该也会再到五艘。” 沈毅看向薛威,开口道:“薛将军。” 薛威恭敬低头:“末将在。” “敌人一旦有所异动,你便统领所有的战船,与敌人进行水战,我会把火炮火药,统统交给你,能拦住他们多久拦住他们多久,记住,以杀伤敌人有生力量为第一要务。” “尽量让他们付出最大的代价登陆。” 薛威恭敬抱拳:“末将遵命!” 沈毅又看向苏定,开口道:“至于苏将军你,则坐镇中军,统筹战事,除了淮河水面上的战事之外,还有淮河沿岸的阻击战,以及可能会发生在沿海的登陆战。” 苏定毫不犹豫,立刻低头抱拳:“末将遵命!” 说完这句话,他看了一眼沈毅,犹豫了一下之后问道:“沈公,末将请问,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可以撤回淮安城里,固守淮安?” 沈毅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敌人登陆数量过两万。” “便考虑退守淮安城。” 说到这里,沈毅顿了顿:“具体情况,以我的命令为准。” 苏定松了口气,再一次低头抱拳:“属下明白了!” 他想了想之后,又说到:“那是不是,可以考虑迁移淮安百姓进城,或者让他们南迁了?” 沈毅闭上眼睛。 “这件事,我已经联系了张师…张府尊。” “这几天,地方衙门就会去办,你们只需要打仗就好,别的事情。” 沈老爷声音有些疲惫。 “我都会办好的。” (本章完) 第九百一十九章 刀兵起于东海 十月十二,天气越来越冷。 这天,天空中阴云密布。 响水大营附近的淮水水面上,集结了大半淮安军的战船以及一些大小船只。 加在一起,已经有近百艘。 而响水大营的北岸,也集结了大大小小的船只,一眼看去,已经有些乌泱泱的感觉了。 薛威得了沈毅的命令之后,就带着自己的几个下属,住进了船里,甚至还开着战船,到了北岸,提前试了试新式火炮的威力。 因为这个,双方还提前在淮水上,爆发了一些小规模的水战。 不过虽然这场水战还没有打起来,但是双方的战争已经事到临头,只差双方主帅的一句话了。 就在双方在淮水对峙的时候,响水大营里,一身四品官服的淮安知府张简,此时正坐在沈毅的对面,他看了看面前这个脸色已经非常憔悴的师弟,伸手给沈毅倒了茶水,微微叹了口气。 “子恒,淮安府沿海的数千户渔民,已经统统迁走了,现在淮安府正北的百姓,还在陆续迁移之中。” 沈毅接过张简递过来的茶水,喝了一口之后,开口道:“难为师兄了,我知道这么做花销不少,知府衙门多半开销不起,过些日子我让人给师兄送些钱过去,就由知府衙门开支,来暂时安置那些迁走的百姓。” “钱不钱的,都是小事情。” 张简自己也喝了口茶水,微微叹了口气:“毕竟兵祸将起,那些百姓大半也是愿意迁的,少有死活不愿意的,就让他们留在原地就是。” “这些事情,不管是有钱还是没有钱,知府衙门都能做,有钱,那些迁走的百姓能好过一些,没有钱…” 张府尊默然道:“没有钱,他们该迁也要迁走,总比死于非命要强。” 说到这里,他抬头看了看沈毅,语气里颇有一些担忧:“我现在真正担心的,是子恒你的状况,看你现在这个模样,至少两三天没有好生睡觉了。” “倒不是我不想睡。” 沈老爷苦笑了一声,开口说道:“实在是一点都睡不着,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一点困意也没有。” 一个人的权柄越重,责任也是越重的,从前沈毅剿倭的时候,大多数时间,只需要对自己手底下数千兄弟负责,而现在… 他手底下的人数变成的三万人,甚至可以说是五万人,这五万人里面,还有不少人成了婚,有了家庭。 更要命的是,除了这五万人之外,他还需要对淮安府数十万百姓的身家性命负责。 而面对这至关重要的一战,即便是“心大”的沈毅,也被庞大的压力,压的完全睡不着觉。 听到沈毅这句话,张府尊幽幽的叹了口气。 别人不知道,他却是知道的,自家这个师弟,平日里最大的爱好之一就是睡懒觉,如今… 竟睡不着了? 张府尊沉默了一会儿之后,问道:“子恒对于这场仗,全无把握?” “也不能这么说。” 沈毅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如果真正打起来,我是有把握不吃亏的,如果我愿意躲进淮安城里,据城而守,甚至能够保存大部分实力。” “但是我是淮河的守将,不能眼睁睁的放齐人过来,因此有些仗,不得不打。” 说到这里,沈毅站了起来,开口道:“师兄,战事估计就是这几天的事情了,迁移百姓的事情,我一时无暇分心,只能全权拜托师兄了。” 张简摇了摇头:“我是淮安府的父母官,做这些事情,是我分内之事。” 沈毅想了想,问道:“师兄,要不要先把大侄子给送回于潜去?” 张府尊先是皱了皱眉头。随即缓缓摇头:“越是这个时候,我这个父母官,就更要作为表率,这场仗我不走,他也不能走。” 沈毅默默点头,开口道:“师兄大义。” ……………… 淮安府,陈家港。 这里是万钟带领两个千户营驻扎的地方,也是淮安府靠近沿海的镇子。 万钟到这里,已经过去了差不多半个月时间,这半个月时间,他几乎每天都会在沿海巡逻,手底下的兄弟们更是日夜巡逻,防止有齐人绕过淮河,从海上偷袭淮安府。 这天,万钟一如既往的带人,在海边巡视,他时不时举起挂在胸口的望远镜,远远的观察海面。 一整天都没有什么事情。 到了傍晚日落时分,万钟发了个呵欠,把手底下的几个百户叫来,吩咐道:“上头有命令下来,这几天是最关键的时候,齐人随时可能会打过来,晚上的巡逻,不管是上半夜还是下半夜,都不能停…” “万将军!” 万钟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人打断,一个百户骑马,匆匆赶过来,奔到近前,就直接跳下马匹,抱拳低头:“万将军,海面上发现了齐人船只,正在像我沿岸靠拢!” 万钟深呼吸了一口气,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缓缓问道:“现在看到多少船只?” “现在发现的就有二三十艘,而且船都不小…” 这百户低头道:“估摸着,仅这些船,就能待上一两千人,如果后续还有船只…” 他咽了口口水,开口道:“那能带多少人,属下就估不清楚了。” 万千户默默点头,他闭上眼睛,很快把局势思索了一遍,开口道:“传我的命令,所有兄弟全部集结,到沿海阻止齐人登陆!” “另外,用烟花传信,知会临近友军,让他们知道敌袭。” 万钟直接一勒缰绳,把马头朝向东面,低声道:“再有,立刻派人火速给响水大营的沈公,苏将军,薛将军报信,告诉他们具体的敌情!” 说完这句话,万钟一马当先,朝着东边的沿海奔去。 他麾下的两个千户营,一共两千人出头,也一并奔向东边,很快在沿海列阵,一些小型的火炮,还有弓弩手统统站好了位置,随时等待着齐人的登陆。 正当万钟在沿海列阵迎敌的时候,他麾下的传令兵奔马而行,在当天夜里,就把敌人偷袭沿海的消息,传到了响水大营。 这会儿,已经好就好没有怎么睡觉的沈毅,好容易睡了过去,甚至蒋胜都不太忍心把他吵醒,可是紧急军情,没有什么办法,蒋胜还是咬了咬牙,走进了沈毅的营帐。 “公子,沿海紧急军情…” 黑暗中,沈毅猛地睁开眼睛。 他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默默坐起来穿衣服,等到简单披上外衣之后,才走到了蒋胜面前,伸手接过急报,问道:“万钟那里传来的?” 蒋胜恭敬低头:“是,万千户让人火速送来的。” 沈毅点了点头,他刚走到自己的营帐门口,就看到苏定,已经等在的外面。 这会儿是深秋即将初冬,夜里寒风已经很冷了,苏定被夜风吹的衣衫猎猎,见到沈毅走出来之后,他连忙低头抱拳:“沈公!” 沈毅默默点头,开口道:“情报看了没有?” 苏定点头:“末将已经大致知道了,沿海估计有三千人以上准备登陆,不过齐人具体的数目不清楚。” “不会太多的。” 沈毅面色平静道:“他们从海上登陆,需要大量的船只,运兵周期又太长,他们淮河上也需要大量的船只,不可能在海面上投入太多大船。” 苏定点头,开口道:“属下也考虑过这个问题,不过属下想,如果他们只是单纯的要从海上登陆,那其实也不需要战船,只要商船渔船就好了。” 沈毅摸了摸下巴,开口道:“我估计,东海的齐人,至多五千人。” “万钟那里,你再派一两个千户营去支应,不过要随时注意北边的敌人。” 沈老爷缓缓说道:“他们东边的动了,北边的应该会跟着动起来,不然东边海上的那些人…” “就白死了。” “属下已经派了船出去,巡视整个淮安段的淮河。” “所有的东线淮安军,已经都在战备之中。” 沈毅默默点头。 “再派人去通知凌肃,告诉他…” “战事已经打起来了。” 苏定恭敬低头,抱拳道:“是,末将马上就派人到凌将军那里去。” 说到这里,他抬头看了一眼沈毅,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咬牙道:“沈公,军情暂时不是如何紧急,您还是先睡一会,有什么事情,属下随时禀报您。” “到了这个时候,哪里还睡得着?” 沈毅背着手,朝外走去。 “我要去巡河。” 昨晚上写了一半,睡着了!! (本章完) 第九百二十章 红人玉真子 沈毅这个时候,自然是不能去睡觉的。 因为齐人既然在沿海动了手,那么淮河这边就不可能全无动静,否则东海登陆的那些人,只会是送死而已,不会有任何用处。 他们一定会趁着东边登陆的时候,在淮河动手。 入夜,沈毅终于到达了沿淮河畔。 今天乌云厚重,月亮被牢牢的挡住,几乎看不到什么光亮,沈毅拿起望远镜,往淮河河面上看去,一片漆黑,除了己方的船只之外,几乎看不到水面上有任何情况。 沈毅只在沿淮巡视了小半个时辰,便有些着急了,他在河边找了块大石头坐了下来,然后回头吩咐道:“去叫苏定来!” 蒋胜点了点头,连忙下去寻苏定去了。 此时苏定正在另外一个方向巡河,收到了沈毅的召唤之后,他立刻奔到了沈毅面前,抱拳道:“沈公! 沈老爷的目光,一直放在淮河河面上,他缓缓问道:“有情况没有?” 苏定微微摇头:“没有。” “北岸的确有不少齐人船只,但是几乎没有动弹过,咱们响水县附近数十里淮水,都没有异状。” “不对劲。” 沈毅吐出一口浊气,看向苏定:“没有这么打仗的。” 苏定点了点头,开口道:“末将也觉得古怪,按道理说,既然齐人在东海岸动了手,淮水这边不可能全无动作,除非…”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 沈老爷面无表情道:“除非他们去攻西线去了。” “嗯。” 苏定低头道:“末将也是这么怀疑的,只是不知道凌将军那边,有没有消息传来。” “没有。” 沈毅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只思考了很短的时间,便开口说道:“去传令给薛威。” 苏定低着头,躬身道:“沈公要主动进攻?” 沈毅看着他,静静的说道:“此时不攻,便无从试探响水北岸的齐人是虚是实,我在东线的兵力布置的最重,不能被他们一些虚兵拖在这里。” 这一次打仗,因为沿海也有齐人的原因,沈毅把重心放在了东线,他的预备军…也就是那两万禁军,现在驻扎的位置距离响水大营,只有三四十里,可以随时支应过来。 正因为如此,沈毅不能让这些齐人,把自己的主力给拖住,必须要把敌人的虚实给弄清楚才成。 苏定沉默了一会儿,低头道:“可是沈公,敌人也是有可能在东线设伏,等咱们过去的,末将的意思是,如果以稳妥为主,还是等凌将军那边的具体消息为好。” “凌将军那边有了消息,那咱们东线应对起来,便更有把握了。” 沈毅抬头看了一眼苏定,沉声道:“我已经派人往涟水大营去了,如果涟水大营那边敌袭,天亮之前应该能有消息传来。” “但是我不能就在这里,干巴巴的等到天亮。” 沈毅声音沙哑:“传我的将令,告诉薛威,让他立刻带着所有的战船北上,攻击北岸的敌船以及敌人,不过有一点要告诉他。” 沈老爷沉声道:“天亮之前,不管敌人如何示弱,如何好打,只攻敌,决不能登陆!” “有一兵一卒登陆,我饶不了他!” 苏定闻言,这才不再犹豫,转身大踏步离开,传令去了。 小半个时辰之后,南岸的所有大陈船只,陆续起锚,朝着北岸进发。 薛威的旗舰一马当先,这位薛将军一身甲胄,站在甲板上,目光狠狠地看着北岸,眼睛里俱是火气。 与此同时,响水北岸的一处高点上,大将军周世忠,正手拿望远镜,观望着淮水水面上的情况,终于,他通过望远镜,看到了影影绰绰的南陈船只。 这位征南军大将军,缓缓放下望远镜,小心翼翼的收进了怀里,回头看向身后的中年人,笑着说道:“道长果然料事如神,沿海的奇兵一动,南陈沈七便按捺不住了。” 这个中年人一身葛衣,头戴道冠,三绺胡须颇为飘逸,此时他也在用望远镜观察河面,闻言他默默放下手里的望远镜,先是感慨了一句。 “南人果真精巧,这小东西着实好用。” 说完这句话,他又看了周世忠一眼,淡然一笑:“大将军莫急,贫道了解过那个姓沈的年轻人,他这一年多时间以来,所作所为,有一些虽然颇为胆大,但是却逃不掉一个稳字。” “此时即便南陈船只过来,也绝不可能贸然登陆,大将军只管派兵抵抗就是,只是做戏要做足,不能全然不抵抗,也不能用力过猛,让南人瞧出端倪。” 周世忠爽朗一笑,开口道:“道长放心,周某都已经安排妥帖了。” 这个中年道士姓桓,道号玉真子,乃是永平帝身边的大红人,其人看起来只有四十多岁的模样,但是实际已年近六十,修持的是双修秘术,常年伴驾永平帝,教授天子房中术,并且给永平帝炼丹进补,炼制一些闺中之物。 因为这玉真子甚得永平帝喜欢,这些年在燕都城里,可以说是作威作福,不少王公贵族也愿意跟他结交,府中常年不缺炉鼎,还有不少地位极高的朱里真女子,与他暗通款曲。 其人不仅精通房中术,还善于拿捏人心,颇通韬略,这些年北齐应对鞑靼人,这玉真子就在北方随军出征,一是为边军出谋划策,二也是给永平帝做个监军。 当然了,这位玉真子道长,早年在燕都城里风流快活,本来自然是不用到前线受苦的,只是随着永平皇帝年纪越来越大,对于房中术的需求也慢慢降了下来,玉真子道长为了继续当燕都红人,不得不另辟蹊径。 好在他在军阵韬略一道上,确有一些天分,因此得以在燕都,一直红火到今日。 在北齐朝廷里,当面人家称呼他一声道长,背地里都要吐一口口水,骂上一句妖道。 这一次,永平帝极其重视淮水一战,便把他也派了过来,给周世忠大将军出出主意。 见周世忠说安排妥帖了,玉真子捋了捋胡须,微笑道:“贫道料定那沈子恒,不会轻举妄动,不过等到我军大举攻伐涟水的消息传到他耳朵里,他定然按捺不住,会在这东线派兵北进,到时大股敌人越过淮河入瓮,便是大将军你建功立业的大好机会。” 周大将军看了一眼玉真子,感慨道:“从前听人说道长神机妙算,周某心中多少有些不以为然,现在听道长定计,周某心中着实佩服。” “都是小道尔。” 玉真子笑着说道:“贫道只能给大将军出出主意罢了,真是冲锋陷阵,建功立业,还得看大将军的本领。” 周世忠闻言,爽朗一笑,开口道:“此战之后,周某还要跟道长,好好请教请教道门秘术,鏖战法门。” 玉真子闻言,也是会意一笑。 “一定一定。” ………… 淮河水面上,薛威的战船刚到北岸,北岸的北齐船只,也立刻动了起来,双方在淮水上交战,互相炮击,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因为薛威的船只多一些,火力也足,双方交战只一个时辰左右,就有数艘北齐大船,被薛威击沉,北岸的防线立时露出一个巨大的缺口。 这个时候,就是登陆的绝佳机会。 不过薛威得了沈毅的死命令,他站在甲板上,死死地看着缺口,却咬牙忍住,没有动作,继续带领水师,在淮水水面上鏖战。 这一打,就是好几个时辰。 整整几个时辰当中,沈毅一直坐在淮水边上的大石头上,一直等到天将拂晓的时候,终于有人匆忙奔到他的面前,跌跌撞撞跪在地上:“沈公,涟水凌将军急报!” “西线大股敌人,正在猛攻涟水大营!” 沈毅面色阴沉,跳下这块石头,一把把急信拿到自己手里,问道:“西线有多少齐人?” 这传信兵跪在地上,仓惶摇头。 “天黑,他们人又多,一时间…无法分辨数目…” (本章完) 第九百二十一章 再建奇功 此时天将拂晓。 东方隐隐的晨光,将沈毅周遭照亮,也照出了沈毅紧锁的眉头。 迎着晨光,他把凌肃写来的书信看了一遍。 信的内容很简短,大概的意思就是将将入夜的时候,涟水大营北岸的船只突然开始渡河南下,所幸涟水大营被沈毅叮嘱过,没有懈怠,北岸的北齐船只几乎刚刚动弹,他们便反应了过来,开始组织船只跟齐人交战。 不过,凌肃在信里说,北齐的船只数量很多,而涟水大营的船只不够,到他写信的时候,已经有近千齐人靠近或者登陆南岸,双方正在淮水南岸激战。 这会儿,天色刚刚亮起来,看字都还有些模糊,借着附近火把的光芒,沈毅又把信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然后才开口说道:“去请苏将军议事。” 苏定就在沈毅旁边不远,此时正在询问东海海岸的战事情况,听到沈毅的召唤之后,他简单吩咐了两句下属,然后匆忙来到了沈毅面前,抱拳道:“沈公!” “方才万千户送来奏报,此时东边海岸,已经有四千多齐人登陆,他正在与齐人激战,万千户在信里说…” 苏定微微低头道:“他说,海岸的这些齐人,似乎都是齐人之中的精锐,甫一接触之下,他吃了点小亏,不过他有把握拦住这些齐人,不让他们影响到响水战场。” 沈毅简单消化了一番这些信息,然后取出凌肃的急信,放在苏定面前,缓缓说道:“西线也打起来了,看凌肃的口气,齐人来势凶猛。” 苏定把这封情报看了一遍之后,简单思考了一番,开口道:“沈公,如果敌人确实强攻西线,那么冒一冒险,似乎可以让薛将军登陆试一试,毕竟现在西去救援,军队赶过去,怎么也要一两天的时间,如果敌人真的强攻西线,那就来不及了。” 他低头道:“咱们东线越河北上的同时,可以给凌将军那边说一声,让他酌情后撤,必要的时候可以撤回淮安城里,以免不必要的伤亡。” 沈毅坐在石头上,伸手揉着自己的脑袋。 战场上的总总信息,在他的脑子里头碰撞,过了不知道多久,他才声音沙哑,开口道:“万钟的奏报,你再说一遍。” 苏定连忙点头,把万钟的话重复了一遍。 沈毅一字一句的听在了耳朵里,然后他睁开眼睛,看着苏定。 “万钟说,海岸登陆的四千多齐人,都是精锐…” “是不是?” 苏定点了点头,开口道:“万千户在信里是这么说的,不过具体是不是齐人的精锐,他也没有办法确定,只是打起来吃了个小亏。” 苏定低头道:“海岸上第一艘船上跳下来的一百多齐人,登陆之后,几乎正面击溃了万钟手底下的一个百户营。” 沈毅琢磨了一会儿,然后抬头看着苏定。 “苏将军,我想…” 他两只手撑着额头,吐出了一口浊气:“我想守一守。” 苏定是个聪明人,他几乎立刻明白了沈毅的意思,犹豫了一下之后,他才开口问道:“沈公是担心,咱们的北边还有齐人?” “嗯。” 沈老爷面色有些苍白,微微点头道:“他们人太多了…” “几天之前,北边的海州人数就已经到达了七万人,撇去他们海上的四千多个人,他们不太可能一股脑把所有的兵力,都投到涟水去。” “他们也没有那么多船。” 沈毅声音沙哑:“更重要的是,万钟的奏报。” 他抬头看着苏定,开口道:“如果沿海登陆的齐人都是精锐,齐人不可能把这四千多精锐派过来送死,而东边沿海,距离涟水又太远了,不可能配合得到涟水。” 听到这里,苏定恍然大悟。 他看着沈毅,心悦诚服:“沈公您是说,东边的那些精锐,一定是跟咱们响水大营北边的敌人相配合的…” “我说不准。” 沈毅有些头痛:“这四千人也有可能是他们布下的障眼法,想让我们以为,他们会从东线响水进攻,实际上却是主攻西线涟水。” 他揉了揉自己的脑袋,开口道:“从前碰到这种拿不定主意的时候,我都会去拼一拼,试一试,但是这一次不一样。” 因为天气渐寒,沈老爷吐出一口白气。 “他们人太多了…” 沈毅看向苏定,目光里第一次有些不太坚定:“所以我想保守一次,守一守…” “好。” 苏定没有犹豫,立刻低头抱拳道:“属下立刻分出五个千户营,驰援涟水大营!” “响水大营的兵不要动。” 沈毅睁开眼睛,缓缓说道:“我派禁军的人过去支援涟水。” “苏将军。” 沈毅看了一眼苏定。 苏定立刻抱拳:“末将在!” 沈毅低眉道:“你告诉薛威,让他立刻开始攻北岸,寻到机会,便开始登陆,不过有一点…” “登陆不得超过二十里。” 沈毅看了一眼苏定,沉声说道:“跟他说,这是军令,不得违逆,二十里超出一里,我就斩了他!” 苏定连忙点头,开口道:“末将遵命!” 说罢,苏定转身离开。 等到苏定离开之后,沈毅一个人走到淮水边上,听着对岸的炮声,感受着淮河的夜风。 他静静的看着北岸。 此时此刻,他并不知道响水大营北岸,有没有齐人埋伏。 不过他选择了保守。 保守,就意味着最好的情况,也就是无功无过,不可能有局势上的转变,也就是说,哪怕他猜对了,赌对了,淮安的战局也依旧严峻。 沉思了片刻之后,沈毅回头。 “蒋胜。” 蒋胜立刻跑了过来。 “公子,您吩咐。” “你替我跑一趟淮河水师大营。” 沈毅闭上眼睛,开口道:“去找赵禄。” “他具体在哪,骆勇会告诉你。” “寻到了赵禄之后,你替我向他传一句话,你告诉他。” 沈老爷声音沙哑:“淮河水师再不动,我便与他,与赵阀…” “不死不休。” 沈毅这句话说的,并没有什么感情,也没有什么波澜,但是却让蒋胜听的浑身汗毛倒数。 他也跟了沈毅许多年了,记忆里,自家的这位公子,向来都是温文尔雅的,他还是第一次见沈毅说出这种赤裸裸的威胁话语。 不过蒋胜还是微微低头。 “是,我这就去…” 蒋胜转身离开。 沈毅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里生出了一股无力感。 他自己也明白,这种“威胁”有些掉价。 但是没有办法,以淮安现在的战局来看,一旦齐人大举南下,便没有什么可以操作的空间了。 沈毅这段时间,已经在心里推演了无数次战局。 最好的情况,是淮安军成功击退齐人,但同时自身也会被齐人打残。 哪怕是这种最好的情况,沈毅也没有办法接受。 哪怕这种情况,对于只有三万兵力的淮安军来说,已经是非常了不起的战绩,甚至对于大陈朝廷来说,是一场了不起的大捷。 哪怕淮安军还可以重新征募,重新组建,沈毅还是难接受自己一手带起来的军队,被一场战争给直接打残。 想到这里,沈毅睁开眼睛,看向淮河水面。 此时,太阳已经缓缓升起,朝阳红日的第一缕阳光,照在了淮河水面上,透过波光粼粼,映照在了沈毅的眼睛里。 不知是阳光入眼,还是心中发狠,沈老爷眯了眯眼睛。 他抬头远望,远远的看见,大陈的船只,已经抵进北岸。 朦朦胧胧之中,似乎有一个大汉,大笑着跳下甲板,稳稳的落在了北岸的土地上。 一面沈字旗,被人举了起来,飘扬在了北岸的土地上。 大旗旁边,薛威拔刀出鞘,恶狠狠的看着被他们吓的陆续后退的齐人,仰天怒吼。 “兄弟们,与我杀将过去!” “让这些胡崽子,从此以后,见到我淮安军旗,便望风而逃!” 说罢,薛威一马当先,第一个冲入阵中,追赶那些望风而逃的齐人。 有些齐人逃跑不及,便被他三两步赶上,从背后一刀两段,鲜血四溅。 与此同时,在一处高处,周世忠与玉真子,各自拿着一枚从大陈斥候那里弄到的望远镜,正在看着薛威登陆,见薛威一马当先冲杀进来,周世忠心中大喜,忍不住拍了拍大腿,回头笑道:“道长,大鱼入瓮了!” 玉真子捋了捋自己的胡须,也对着周世忠呵呵一笑。 “恭喜大将军,也恭喜周家。” “再建奇功。” (本章完) 第九百二十二章 棋逢对手 薛威成功突破齐人的沿淮防线,再一次踏上了齐人的土地。 这位被“革职”的原东线主将,此时没有了指挥全局的责任,打起仗来反倒更勇猛了一些,他带着第一批近两千人登陆之后,甚至没有原地列阵迎接后续同袍过河,而是直接朝着齐人冲杀了过去。 而薛威身后的将士们,也跟随薛威的脚步,踏上了齐人的土地,然后个个长刀出鞘,跟在薛威身后,朝着齐人阵地掩杀过去。 正在高处观望的周世忠见状,不禁大皱眉头,他放下手里的望远镜,回头看了一眼玉真子,脸色有些不太好看:“道长,这些南人太过古怪,按道理说,他们如果想要大举进攻海州,第一批军队登陆之后,应该在淮河河畔列阵,用船只接后续的将士过河才对。” “但是这些南人登陆之后,竟一刻也没有停留,就直勾勾的朝北边冲了。” 玉真子也在观望战场,听到了周世忠的话之后,他把手里这枚来之不易的望远镜,小心翼翼的收进了怀里,然后看向周世忠,捋了捋胡须之后,缓缓说道:“大将军,情况无非是两种。” “第一种,就是那沈毅并没有想要强攻海州的意思,派过来的这些军队,主要是为了试探我军的虚实。” 周世忠两只手拢在袖子里,开口道:“那第二种呢?” 这妖道的目光看向响水大营的方向,面色平静道:“这第二种情况,就是他们的响水大营已经没有人了,此时过河的这数千人,就是响水大营全部的军队了。” 周大将军思索了一会儿,缓缓说道:“是了,他们有可能去支援西线的涟水大营去了。” 他看向玉真子,问道:“道长以为,现在应当如何做?” “大将军,现在的情况已经十分清晰明了了。” 妖道抖了抖拂尘,淡淡的说道:“不管南人派过来的这数千军队是什么用意,既然他们过来了,大将军不必挑食,一口吃掉就是。” “吃掉这数千人之后,我大军便可以立刻南下,攻打南人的响水大营。” “南人的军队毕竟有限。” 玉真子自信一笑:“哪怕只吃掉这几千人,对于他们来说,也是不可接受的损失。” “再说了,陛下这一次下令攻淮安,本身也就没有想着以奇计取胜。” “此次,是以力压服南人,压服沈七。” 这妖道一甩拂尘,缓缓说道:“能以计谋吃掉南人数千兵马,已经是意外之喜,大将军且展我王师威风就是。” 周大将军缓缓点头:“道长说的是。” 他回头看向旁边不远处的传令兵,缓缓说道:“传我将令,让兄弟们摆好阵势,等这些南人北进五十里,便立刻合围。” 周大将军狠狠挥手:“吃掉他们!” 这传令兵闻言,连忙低头:“遵令!” 等这传令兵离开之后,周世忠才回头,看了看玉真子,笑着说道:“道长料事如神,此战了了之后,我定当回燕都,替道长请功。” 周世忠对玉真子非常客气。 因为玉真子这个人,虽然没有职位在身,甚至他这一次到周世忠身边,也主要是以参谋的身份来的,并没有任何实质上的权柄,没有军事指挥权。 甚至明面上,连监督权都没有。 但是,他毕竟是永平皇帝的身前近人,既然是皇帝派来的,哪怕他没有任何身份,那也要当成皇帝的钦差来对待。 因此周世忠,对他十分客气。 不仅十分客气,而且话里行间,大有要把这一场功劳送给玉真子的意思,这就是为了讨好这个“钦差”,以讨好燕都城里的那位病天子。 玉真子能在燕都混了这么久,对于这些弯弯绕绕自然也很了解,他对周世忠也相当客气,二人之间颇有一些相敬如宾的味道。 只是客气归客气,担责任大家都是不肯担的。 “大将军用兵如神,要说有什么功劳,自然也是大将军的功劳。” 这妖道微微欠身,笑着说道:“非要说贫道有什么功劳。” “也只是微薄之功,上不得台面的。” 周世忠又笑呵呵的吹捧了两句,二人相视而笑,气氛融洽。 薛威是早上,上午开始登陆作战,很快半天时间过去,来到了下午。 周大将军还在遥控战阵的时候,有传令兵急急忙忙的跑到了他的面前,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低头道:“大将军,事情不好了!” 周世忠听到这句话,心里猛地一跳,他二话不说,一把上前揪住了这个传令兵的衣领,低喝道:“什么大事不好了?说!” 这人咽了口口水,低头道:“那些南人,只北进的十七八里,便不再继续向北了!” “现在,现在…” 他咬牙道:“现在,他们有后撤的迹象!” 听到这句话,周世忠的脸色,立刻黑成了碳! 南人这一次渡河过来的,少说有四千多人。 这些南人也是有斥候的,一旦察觉到有人在包他们的饺子,他们一定会后退! 而不到二十里的距离,如果敌人快速后撤,他们是不可能包得住的! 哪怕全力阻截,恐怕最多也就是咬住敌人的一点点小尾巴。 周大将军深呼吸了一两口气,不再犹豫,而是低声喝道:“传我将令,立刻合围他们,把他们统统拦在淮河以北!” 这传令兵慌忙低头:“是,属下遵命!” 说罢,他慌慌忙忙的退了下去。 等到传令兵退下之后,周世忠身后的玉真子道长微微叹了口气,低声道:“大将军,这些南人的距离,把握得太高了,二十里…” “若即若离啊。” 周世忠黑着脸,冷声道:“沈七果然奸诈!” 玉真子想了想,然后看向周世忠,开口道:“大将军,贫道以为,如果敌人正在后撤,二十里的距离没有必要继续追了,追也不太可能追的上,贫道的意思是,趁现在南人的船只,都在淮河北岸。” 他看着周世忠,缓缓说道:“咱们或许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命令所有靠近淮河的王师立刻上船南下!” “南人现在,没有船只可用,没有办法在淮河水面上阻击我大齐王师,趁着这个时候,我们可以用船,快速送一批将士到南岸去,如果这批人能在南岸站稳脚跟…” “那么咱们损失的这些人手,也算是值当了。” 周世忠闻言,只是想了想,便心中大喜,他拍了拍掌,大笑道:“道长高明!” “若真能快速渡河,与吃掉他们这几千人,也没有什么分别了!” 说罢,周世忠又挥手叫来了传令兵,把自己的命令传了下去。 于是乎,在薛威等人还没有来得及完全撤回船上的时候,北齐的船一些只已经起锚,奔向的南岸的响水大营。 与此同时,沈毅还有苏定两个人,正在淮水边上,用望远镜看着淮河水面上。 当他们看到淮河上班第一艘船只朝着南岸开来的时候,彼此对望,都是松了一口气。 因为,薛威应该可以安全撤回来了。 不过他们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 “不是薛威他们的船!” 沈毅缓缓放下望远镜,面色有些不太好看。 “是齐人的船。” 苏定也是脸色骤变,狠狠挥手,大声道:“列阵迎敌!” “列阵迎敌!” (本章完) 第九百二十三章 拉扯 沉毅就站在淮河边上,苏定吩咐列阵之后,他又举起望远镜,看向河对岸。 这会儿是下午,视野很好,借着望远镜可以隐约看到河对岸的一些情况,沉毅认真看了一会之后,对着苏定说道:“薛威他们的船,也在往南来,不用太过惊慌,迎敌就是。” 苏定也跟着看了一眼河对岸,当他看到薛威的旗舰已经起锚南来的时候,这位东线主将也长松了一口气。 毕竟刚才,河面上出现北齐船只的时候,他跟沉毅的第一反应都是薛威等人是不是出事了。 如今薛威既然没有出事,那么事情就不难理解了。 苏定观察了一眼河面上的情况,然后看向沉毅,开口道:“沉公,看情况是敌人发现追不上薛将军他们之后,放弃了围堵薛将军,而是想要抢先薛将军一步南渡。” 说到这里,苏定有些后怕的说道:“这样看来,响水大营正北,齐人的确埋了伏兵,还好沉公谨慎,否则…” 沉毅的目光,依旧看着河面上,他缓缓开口:“苏将军,现在齐人南下…” “到了正面拼刀枪的时候了,这会儿已经没有什么计谋,没有什么良策可言!” “考验兄弟们训练成果的时候到了。” 沉老爷面色凝重,声音沙哑:“一定不能让齐人,这么轻松的登陆到南岸!” 苏定连忙点头,开口道:“沉公放心,末将等早已经有心理准备了。” 他抱拳道:“末将,这就下去安排!” 沉毅点头,沉声道:“薛威他们的船队,应该再有半个时辰,也能开始南渡,这半个时辰里,我们这边就相当于没有水师,不能被这些齐人站稳脚跟!” 苏定抱了抱拳之后,转身离开,去临阵指挥去了。 而沉毅,则是回头看向他的随从朱镇,缓缓说道:“朱镇,去取我甲胃来。” 朱镇面露迟疑之色,还要说话,就听到沉毅一声低喝:“没听见么!” 朱镇被沉毅这句话吓得哆嗦了一下,连忙转身一路小跑,去给沉毅取甲胃去了。 甲胃送到身边之后,沉毅二话不说,就开始着甲。 其实论军事天分,沉毅是不太高的,就连赵崇留下来的水师总要,他研究起来都有一些费劲。 正因为他的临阵指挥能力不足,因此基本上所有的战事,他都没有直接参与指挥,尤其是数万人规模的战事,沉毅从来都是只做出战略层面的决定,把战术层面的部分下放给下面的将领。 就比如像现在这种规模的战斗,他想要面面俱到的指挥到,是相当困难的,而苏定坐起来,就比较容易。 不过沉毅也不能摸鱼。 每一次苦战的时候,他都会着甲亲临战阵,不是因为他沉某人有什么万夫不当之勇,能万军丛中取敌将首级,而是因为他在淮安军中的地位超然,只要他出现在阵中,士气一定是高涨的。 等沉毅着甲,站到淮河边上的时候。 一些齐人船只,已经靠岸。 不过这些齐人船只,都不是特别大,相对来说大一些的船只,也就跳下来几十个人,有时候还没有来得及上岸,就被响水大营的弓弩手射杀在了淮水里。 很快,南岸的淮水,就变成了澹红色。 沉毅亲临战阵,拔出长剑,在内卫的掩护之下,抢上去一步,一剑噼杀了一个迎面走来的齐人,鲜血立时溅了他一身。 抬头望去,更多的齐人船只,正在陆续靠岸。 更多的齐人,跳上了大陈的土地。 这些齐人一看就知道是训练有素,跳上岸之后,哪怕只有十几个人,也能够结成阵势,互相扶持。 有些站在最前面,举起了盾牌,以抵挡淮安军弓弩手的箭失。 因为这些北齐船只,靠岸的位置都个不一样,淮安军将士的防线不太能够全部防住,因此没过多久,淮河南岸上,就多出了一千多个齐人! 这些齐人渡河之后,便立刻结阵,阵势紧密,训练有素,在盾牌的掩护之下,一时间弓弩的杀伤力锐减。 苏定正在临阵指挥,见状大手一挥,喝道:“传令炮兵营,调转炮口,不再轰河面上的齐船,给我轰他们的战阵!” “把他们打散,打散!” 五六门火炮,同时开始调转方向,朝着北齐战阵轰去。 火药和火炮,在这时代不是什么新奇物事,火药火炮军用,到如今已经有一二百年的历史,这些北齐军队,也是用火药火炮的好手,听到炮响之后,他们几乎第一时间四散开来,然后迅速卧倒,趴在了地上,以规避火炮的伤害。 苏定两轮火炮齐射,只打掉了北齐三四十个人,心中有些恼怒,低喝道:“趁着齐人阵势分散,马千户,你带你麾下的千户营顶上去,把他们给我打散了!” 马千户就是响水大营诸位千户之中的一员,不过他是抗倭军中后期才加入进来的,在此时的淮安军中资历不算是特别老,也正因为如此,他跟苏定这个半路出家的主将,反倒更亲近一些。 听到了将令之后,马千户毫不犹豫,抱拳道:“属下遵命!” 他向后看去,大手一挥,喝道:“兄弟们,与我冲杀过去!” 此时的淮安军,已经完全可以跻身于强军之中,基本上可以做到令行禁止,而且真正打起来,少有怕死的。 不怕死的原因很多,但是其中比较关键的原因是,他们没有后顾之忧。 这些年,沉毅的所作所为,大家都是瞧在眼里的,军中同袍阵亡之后的抚恤,一文钱都不会少发,而且不经过地方衙门,都是淮安军的自己人下去发。 单单因为这件事,不少地方衙门都对沉毅怨气很重,觉得这个年轻的沉大人,刨了他们嘴里的食。 除了抚恤之外,如果在战场上受了伤,那么淮安军会一直把你治好,有了伤残会拿到一笔比抚恤少一些的补偿,并且沉大人会尽量给安排一门活计。 去年受伤致残的淮安军兄弟,今年有一些,已经在茶庄或者布行,织机作坊里开始上工了。 没有了后顾之忧,怕死的便不多了。 因为这个时代的人本就过的很苦。 有些穷苦人家出身的将士,在内心里甚至觉得自己不如二十两银子,能拿到二十两以上的抚恤,已经非常值得了。 有这种心态,再加上淮安军日日不辍的训练,现在的淮安军,跟以前那支在海上追着倭寇打的抗倭军,战斗力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马千户一声令下,他带领的千户营所有将士,几乎毫不犹豫的跟在了他身后,提刀朝着已经登陆的齐人冲杀了过去。 苏定的目光,看向了另一边一艘刚刚登陆的齐人船只,再一次喝道:“周千户,你带人守在西边,防止齐人登陆!” 周千户恭敬抱拳:“末将遵命!” 又有一个千户营被分派了出去。 淮河河畔,杀声震天。 此时此刻,阴谋诡计,怪略奇策,都没有了用处,真正到了拼硬实力的时候。 沉毅守在淮河边上,又一剑攮死了一个齐人,然后他拄着自己的长剑,环顾左右。 河面上的齐人船只已经密密麻麻。 薛威等人,也已经来到了淮河水面上,正在奋力南归。 沉毅喘了好几口气,回头低喝道:“朱镇,去告诉苏定,不要吝啬火药!” “全歼来犯之敌!” 朱镇毕恭毕敬。 “是!” ……………… 洪泽湖,淮河水师大营。 这处大营,曾经被齐人攻打过,当时不是沉毅来救,这处大营已经陷落了。 这也是淮河水师距离淮安府最近的一处大营。 洪泽湖大营的帅帐里,赵禄大将军正襟危坐,在他的面前,是淮河水师的少将军赵涿,赵涿站在自己父亲面前,恭敬低头:“爹,现在淮安府从涟水到响水,整个沿淮,已经打成一片了。” “齐人这一次,来的十分凶狠。” 赵涿顿了顿,开口道:“沉七,多半是支撑不住了。” 赵大将军头也没有抬,澹澹的说道:“多半?这一句多半,为父听了多少次了?光靠猜测无用,靠猜测,去年沉七就应该死在齐人手里了。” “派人盯着淮安府战况,时时通报。” 赵涿应了声是,然后看了一眼父亲,开口问道:“爹,您真准备北上攻齐?” “那要看沉七能撑多久。” 赵大将军站了起来,因为天冷,吐出了一口白气:“如果他能撑个两天,咱们不攻齐也要攻齐了。” 他走到而已赵涿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攻齐,你便没有活路了。” 第九百二十四章 战事搅动四方 洪泽湖大营,父子俩正在说话的时候,有守门的兵丁进来,跪在地上,低头道:“大将军,外面有个人闯营,自称是沈侍郎的随从,说有事情,非见您不可。” 赵大将军闻言,若有所思,他摸着下巴想了想,然后开口道:“将他带进大营里,嗯…晾一晾他,半个时辰之后,把他带来见我。” “是。” 这个淮河水师将士恭敬低头,转身下去了。 等他离开之后,赵涿站在自己老爹身后,笑着说道:“爹,沈七着急了。” 这位安平侯爷背着手,略微回头,淡淡的瞥了一眼自己的这个儿子,面色平静:“两军交阵,而且兵力差距悬殊,他的淮安军每时每刻都在死人,由不得他不急。” 说到这里,赵禄顿了顿,缓缓说道:“不过,这没有什么可笑的。” 他看着赵涿,静静的说道:“他是大陈人,我们也是大陈人,现在淮安府与齐人交战的每一个人,都是大陈人。” “纵使身份不同,立场不同,你也不应当笑出来。” 赵大将军深呼吸了一口气:“你曾祖要是在世,见你这个模样,非教训你一顿不可。” 赵涿微微低下头,不过心里还是略微有些不服,他低头道:“爹,那沈七所作所为,分明已经是想让咱们一家老小去死,既然已经水火不容,儿子自然盼着他们一家去死。” 听到这句话,赵大将军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微微叹了口气:“本来不至于此的。” “儿子,有一件事情你要想清楚,咱们家与沈七,本没有什么大仇,所谓的仇怨,无非是你们这些小儿辈胡闹,打了他一顿,这也只是皮肉伤,绝不至于闹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大将军左右看了看,确定自己的帐篷里没有人,犹豫了一下,闭上眼睛道:“如今,其实是陛下,与咱们家有了矛盾。” 赵涿低着头,怒声道:“那也是沈七撺掇的!” 赵禄摇头:“沈毅有一句话说得很好,他说你曾祖留下来的香火情分,不可能无穷无尽,总有用完的时候。” 说到这里,赵禄默默转身,走出自己的营帐,对着左右吩咐道:“不必等了,去把那沈七的随从带来见我。” “是!” 很快,蒋胜就被领到了赵禄面前,他毕竟出身低微,从前一直跟着沈毅,做什么事情都有底气,如今亲自出来,还是见赵禄这种大人物,心中不免惴惴,他见到了赵禄之后,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头作揖道:“小人蒋胜,见过大将军。” 赵大将军背着手,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个年轻人,缓缓说道:“我认得你。” “你常跟在沈侍郎身旁,是不是?” 蒋胜点头,默默的说道:“已经好些年了。” 从洪德八年开始,他就给沈毅当随从,一转眼今年已经是洪德十二年,他跟着沈毅,已经四年多了。 赵禄眯了眯眼睛,问道:“你是如何知道,本将军在这洪泽湖大营的。” 蒋胜这会儿,终于不再紧张,他抬头看了看眼前的赵禄,开口道:“我家公子,有派人盯着大将军。” 这话倒也实诚,赵禄也忍不住点头,他又问道:“沈侍郎着你来做什么,直说无妨。” “我家公子,让我来替他,向大将军你传个话。” 赵禄面色平静。 “你说罢。” 此时此刻,他心里已经把蒋胜的来意,猜了个七七八八,无非是沈毅派来求援的。 这些都是人之常情,不奇怪。 蒋胜抬头看向赵禄,咽了口口水之后,忽然咬了咬牙,开口说道:“大将军,我家公子说…” “若淮河水师再不动弹…” 蒋胜深呼吸了一大口气,咬牙道:“若淮河水师再不动弹,公子就与大将军,还有赵家…” “不死不休!” 听到这四个字,赵禄的脸色立刻黑了下来,肉眼可见的变得难看了起来。 他自小到大!不管是继任安平侯之前,还是继任安平侯,就任淮河水师总兵官之后,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威胁他! 一个人也没有! 而且是这种毫不掩饰的威胁! 还不等赵禄说话,站在他身后的赵涿,便已经勃然大怒,他快步上前,一把揪住了蒋胜的衣领,喝道:“好大的狗胆,敢威胁朝廷的一品大员!” “来人,给我把这厮拿了!” 左右士兵正要扑上来,赵禄皱了皱眉头,喝道:“好了,都退下!” 他上前,拉着自己儿子的后颈,直接把他丢到了一边,然后静静的看着眼前这个目光里有些惶恐的年轻人。 深呼吸了好几口气之后,赵禄终于冷静了下来,他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伸手拍了拍蒋胜的肩膀,面无表情:“你回去告诉沈七,做官不是他这么做的,做人也不是他这么做人的。” “他太狂妄了。” 蒋胜这会儿惊魂未定,不过他跟了沈毅好几年,这会儿虽然害怕,但还是大着胆子,开口道:“大将军,我家公子,从来说到做到。” 赵禄闷哼了一声。 “你回去告诉他,他今日的狂妄,迟早有一天会应在他自己身上!” 说罢,赵禄挥了挥手,左右将士立刻上前,把蒋胜给撵了出去。 蒋胜刚离开,赵涿便咬牙切齿道:“爹!” “这沈七着实可恶,您刚才还不许儿子笑他!” “可恶归可恶,但的确没有什么可笑的。” 少将军怒气冲冲,冷笑道:“他自身难保,还派人过来恶心您!” 赵禄回头,看了看自己的这个儿子,缓缓说道:“你怎么知道,沈七不是故意激我?” 赵涿一愣:“激您什么?” “自然是激我,把我气到不出兵。” 赵大将军回头,看向建康城:“此时,咱们拖着不动,得罪的可不止是沈七…” ……………… 建康,甘露殿。 虽然已经是深夜,但是皇帝陛下殊无困意,他翻看了一下内卫送来的沿淮情报,更加睡不着,心里烦躁异常。 “淮安府,便没有新的情报送来么?” 他看向高明,低喝道:“沈七还有没有信送来?!” 此时,他已经接到了沈毅的两封密奏,第一封信写的是东海起了战事,第二封信写的是,西线东线同时出现齐人,双方正在沿淮大战。 再后面,沈毅就没有送信过来了。 现在的皇帝,只能通过内卫的情报,来了解前线,心里焦急万分。 高太监被吓了一跳,他垂手道:“陛下,内卫的消息正在陆续传来,至于沈侍郎的信…” “不知是还没有送到,还是前线的战事太急…” 皇帝陛下眉头皱的更深了。 他左右走了两步,然后干脆回到了自己的软榻上,斜躺了下来。 “朕有些扛不住了,稍稍睡一会儿,沈七如果有信送来,立刻把朕喊醒。” 高太监犹豫了一下,低头道:“陛下,要不然您去内殿床上睡,等有消息了,奴婢去喊您?” “朕就睡在这里。” 洪德皇帝有些暴躁:“朕哪也不去!” 就这样,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很快来到了后半夜,高太监终于拿到了一封还染着鲜血的书信,他小心翼翼的站到了皇帝面前,微微低头小声开口:“陛下……” 洪德皇帝,猛地睁开眼睛。 他如同弹簧一般弹了起来,一把从高明手里扯过书信,还没有拆开书信,血腥味便扑面而来。 洪德皇帝紧皱眉头,借着甘露殿里的灯火,他很快把这封信看了一遍。 信的内容很简短,主要的意思,甚至只说了一句话。 沿淮仍在。 但是看着这封几乎到处都沾了血迹的信纸,皇帝陛下自然能够感受到前线的惨烈程度。 他皱了皱眉头,问道:“沈七又去前线了?” 高明犹豫了一下,点头道:“每一次只要是大战,沈侍郎都会亲临军阵…” 皇帝深呼吸了一口气,声音沙哑。 “让禁军何盛,连夜进宫来见朕。” 高太监恭敬低头。 “是…” (本章完) 第九百二十五章 真上啊? 响水大营。 帅帐之中,沈毅猛地从睡梦之中惊醒,他几乎是瞬间睁开眼睛,从床铺上坐了起来。 “来人!” 沈老爷睡醒之后,立刻喝了一声。 此时外面,应该是下午时分。 很快,就有人冲了进来,半跪在了沈毅面前,毕恭毕敬:“沈公!” 沈毅坐在床边,揉了揉自己的脑袋,缓缓问道:“战况如何了?” 淮河的战事,是前天的清晨正式打起来的,打起来之后,沈毅着甲,一直冲在最前面。 一天一夜没有睡觉之后,本就已经好几天没有怎么睡好了沈老爷,终于有些支撑不住,在昨天夜里,几乎是昏厥在了战场上,被人给抬了下来。 他这一觉,睡了近六个时辰。 这个冲进来的人,是沈毅的贴身随从朱镇,他半跪在沈毅面前,微微低头道:“回沈公,昨天夜里齐人被薛将军他们击退了,不过齐人已经在沿淮站稳脚跟,今日一早就又打了起来,现在依旧在沿淮激战。” 沈毅揉了揉自己的脑袋,闭上眼睛。 这一觉睡得很沉,这几天的疲惫几乎都缓了过来,不过这一觉也睡得太久,让他错过了最为关键的几个时辰。 片刻之后,他终于彻底清醒了过来,睁开眼睛看着朱镇:“怎么不叫醒我?” 朱镇低头,顿了顿,开口道:“今日清晨,苏将军来瞧过您,他临走之前交代过,让我们不要叫醒您,苏将军说您是淮安军的主心骨,这会儿您的身体最要紧…” 沈毅闻言,不再废话,而是扭头找到自己的外衣,一边穿衣服一边开口道:“去…给我弄点吃食过来,再要一大盆水。” 他现在刚睡醒,只觉得又渴又饿。 朱镇连忙点头,很快给沈毅端来了吃喝,因为体力过度消耗,这会儿沈毅饿得厉害,很快把眼前的东西吃了个干净,又仰头把水咕嘟咕嘟喝完,擦了擦嘴之后,吩咐道:“备马,我去前线!” 蒋胜不在沈毅身边,这会儿就是朱镇在管事情,朱镇闻言犹豫了一下,开口道:“沈公,您睡过去的这段时间,建康来了两封信,您要不要看一看再去前线?” “取来给我。” 朱镇很快把两封信都送到了沈毅面前,沈老爷走出帐篷,一边朝着自己的坐骑走去,一边拆开书信观看,很快两封信都被看完,他把两封信重新装好,塞在怀里,很麻利的翻身上马。 响水大营距离前线不是很远,只一个时辰左右沈毅就奔到了前线。 此时,沿淮已经打成了一片。 因为当天齐人出其不意,找薛威一步过了河,虽然这第一批齐人被苏定安排人手几乎全部诛杀,但是后续的齐人很快跟上,在当天下午就彻底登陆,并且成功在沿淮站稳了脚跟。 此时,经过两天的激战,虽然淮安军战果颇丰,但是南岸登陆的齐人已近万人,规模越来越大。 不过这些齐人,目前还在阵地防御当中,等他们把北岸的齐人全部接应到南岸,到时候这些齐人立刻就会转守为攻。 而现在,响水大营的将士正通过火炮,火药,弓弩,还有近战厮杀,来尽可能的消灭齐人的数量。 沈毅赶到最前线临时军营的时候,苏定正在自己的帐篷里休息。 这位前线的指挥,这两天多时间也基本上没有怎么合眼,这会儿疲惫到了极点。 不过知道沈毅来了之后,还是有人把这位苏将军叫醒,他醒了之后,立刻来到了沈毅面前,躬身抱拳:“沈公!” 沈毅拍了拍苏定的肩膀,叹了口气:“我这身体没有能够支撑得住,这一天时间,辛苦苏将军了。” 苏定连忙摇头,开口道:“这都是末将分内之事,末将没有能够阻止齐人登陆,导致齐人已经在南岸做大。” “请沈公责罚!” 沈毅吐出一口浊气,微微摇头:“苏将军已经尽力了。” “我想听一听目前的战况。” “是。” 苏定低头,沉声道:“沿淮南岸的很大一片地方,已经被齐人占据,这些齐人上岸之后,先是列阵占据了一大片阵地,昨天晚上更是开始扎营了,一边扎营,一边接应北岸的齐人继续渡河。” “到一个时辰之前,渡河的齐人差不多已经有八千人了。” “不过,我军一直在跟齐人纠缠拼杀,齐人的数量,一直在损耗之中。” 苏定声音沙哑道:“到现在,两天时间里,不算薛将军在北岸击杀的齐人,初步估计,齐人的伤损应该在五六千人了。” 沈毅坐在了椅子上,问道:“我军伤亡如何?” 苏定闻言,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他微微低头道:“有两个千户营,已经不成规模了,零零散散加在一起,怕…” 他咬牙道:“怕也有三千人左右了。” 说到这里,他看向沈毅,缓缓说道:“沈公,东线的兵力已经不足了。” 响水大营所在的东线,一共只有一万五千人,万钟在沿海阻击登陆的齐人,先带去了两个千户营,后面又补充了两个千户营,也就是说东线只剩下了一万人出头。 算上这两天的折损,现在苏定麾下的兵力,恐怕也就七八千人左右了。 这跟已经登陆的齐人的数量,是差不太多的。 现在,还可以凭借地利占点便宜,等一两天之后,齐人的规模再多一点,双方在战场上的兵力对比,就太过悬殊了。 沈毅沉默了一会儿,看向苏定,问道:“苏将军想要退守淮安城了?” 苏定缓缓低头。 “沈公,南岸的齐人,估计后天就能到达两万人,到时候他们一定会全力反扑。” “甚至,他们现在就已经可以转守为攻。” “只是齐人不知道我东线的兵力情况,一直迟迟未动。” “再纠缠下去,不提前后撤的话,可能会被齐人咬住尾巴,狠狠地啃上一口。” 沈毅坐在椅子上,沉默了许久,然后抬头看了看苏定,声音沙哑:“再打一天罢。” “沈公…” 苏定抱了抱拳,正要继续劝沈毅,却被沈毅的声音打断。 “两万禁军,我只派了一万到涟水,剩下的一万,稍后我就给他们传令,调到这里来配合你。” 听到这句话,苏定微微叹了口气,低头抱拳道:“是,属下遵命!” 沈毅闭上眼睛,开口道:“这一仗是苦战,我心里是清楚的,苏将军放心,真正打不了的时候,我不会让兄弟们硬撑。” “是。” 苏定抱拳道:“属下们,都是信得过沈公的。” “对了。” 沈毅想到了一件事情,问道:“薛威现在在哪,在做什么?” “薛将军受伤了。” 苏定低头道:“昨天下午,在河面上实在拦不住齐人了,薛将军就带着人登岸与齐人厮杀,薛将军奋战了整整两个时辰,闯入敌阵数次。” “后来被抢出来的时候,后背上有数道刀伤,伤口都不浅,现在正在伤兵营休息养伤。” 沈毅站了起来,开口道:“我去瞧瞧他。” 苏定也跟在沈毅身后:“我随沈公同去。” 沈毅微微摇头:“军情紧急,说不定就会有突发情况,你留在这里主持局面。” 说罢,沈毅直接走了出去,直奔伤兵营,很快,他就在一众伤兵里,找到了个头最大的薛威。 因为后背受伤,这个大个子只能趴在床上,不过即便如此,在一堆伤兵里,也显得大了一圈。 沈老爷微微叹了口气,上前蹲在了他的面前。 “还好罢?” 薛威本来正在打瞌睡,迷迷糊糊之中听到了沈毅的声音,他猛然睁开眼睛,扭头就看到沈毅蹲在自己床边,他连忙扭动身子想要转向沈毅,却牵动了后背的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沈公…” 他咧嘴一笑:“我没事,养个几天就好了,您不用担心。” 他看着沈毅,问道:“我听说,您在战场上昏过去了,您身体还好罢?” 沈毅微微摇头:“我是好几天没有睡觉,有些扛不住了。” 他看了看薛威,吩咐道:“你也是高级将领了,以后不许再这么冲阵。” 听到这句话,薛威顿时急了,他连忙说道:“沈公,末将冲阵并不是一味鲁莽,都是有章法的,那些齐人根本近不了末将的身!” 沈老爷没好气的笑骂了一句:“那你是怎么受伤的?” “为了救人。” 薛威面色正经,用目光瞥了一眼旁边的一个伤员,开口道:“那小子本来跟在我身边的,忽然掉队了,没办法,我只能回去救他。” “毕竟是沈公您交代跟着我的,我不能让他就这么没了。” 沈毅皱了皱眉头,顺着薛威的目光看去。 在薛威旁边不远处的床铺上,躺着一个脸色苍白的年轻人,见沈毅看着自己,这个年轻人努力挤出了一个笑容,但是表情还略微有些惶恐。 姜明。 姜尚书的大孙子。 沈毅默默起身,走到这位姜大少面前,只见他浑身上下,都缠满了纱布,因为失血过多,脸上几乎没有了血色。 沈毅蹲在他旁边,心中颇为触动。 “真上啊?” 姜明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一旁的薛威,想要给沈毅一个笑容,只是笑容还没有完全笑出来,这位姜大少便泪眼婆娑。 “沈…沈叔,我到淮安来,该上自然是要上的,只是…” 他又看了一眼薛威,终于绷不住情绪,泪流满面。 “只是我没本事,险些拖累了薛将军,我…” “我对不住您,对不住薛将军。更对不住淮安军…” 沈老爷小心翼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开口道:“活着就好。” “好好养伤罢。” 感谢【一起爱生活】老爷的打赏!多谢!! (本章完) 第九百二十六章 好消息! 此时,淮安军的伤兵营,几乎已经人满为患,薛威和姜明两个人,只是其中的冰山一角。 而且,这两个人伤势都不算很重,一些重伤的,胳膊被齐人斩断,或者从大腿处被齐人砍断了骨头,哀嚎的有,昏迷高烧的也有。 一眼看去,伤兵营里如同人间炼狱一般,浓重的血腥气几乎是扑面而来。 沈毅环顾四周,一时间有一些恍惚。 此时此刻,他开始有些怀疑自己的决定了。 是不是…应该提早撤回到淮安城里?如果提前撤回淮安城,是不是就能少死,少伤一点人? 答案是肯定的。 但是如果只是固守淮安城,不去防守淮河,那么齐人可能会绕过淮安城,到时候不管是响水县还是涟水县,亦或是淮安附近的府县,说不定都会遭遇兵祸。 兵祸远胜于天灾! 尤其是这些没有人性的齐人。 因此沈毅总想着再挡一挡,再撑一撑… 沈老爷站在伤兵营里,一时间有些出神,不知道过去多久,他才听到了薛威呼唤自己的声音:“沈公。” 沈毅这才回过神来,走了两步,走到了薛威的床边,半蹲下来:“怎么了?” 薛威想了想,问道:“属下想问一问,西线的战事怎么样了?凌将军那里,压力大不大?” 沈毅吐出一口浊气,开口道:“这一次齐人,人数太多了,整个淮安防线,没有压力不大的。” “凌肃那里,稍稍好一些,不过打的也很辛苦。” 说到这里,沈毅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开口道:“打…打到明天,明天战局再没有变化,便开始后撤回淮安城。” “兄弟们…不能再死了。” 彼此淮安遇袭,如果撇开作为后备军的禁军来说,几乎是面对三倍之敌,哪怕加上禁军,也是面对两倍的敌人! 这种兵力悬殊,沈毅不要说退守淮安,就是放弃淮安府后撤,到了朝堂上他也有话可说。 因此,他现在不管做出什么举动,到了朝堂上都没有人可以指摘他什么,唯一的区别就是,如果他坚持不住后撤了,北伐的进度可能会再一次被延缓就是了。 薛威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狠狠握拳。 “我们大陈在沿淮的兵力,何止淮安府的三万!” “但凡淮河水师能跟我们稍稍配合一下,齐人哪里敢这样攻淮安!” 沈毅闻言,闷哼了一声,却没有说话。 片刻之后,他拍了拍薛威没有受伤的胳膊,开口道:“你安心养伤,等会我让人把你们先送回淮安府去,那里大夫多,药材也多,也相对安全一些。” “沈公。” 薛威开口道:“您送兄弟们回城里就行,属下就在军营里养伤,我这身上都是皮肉伤,过个几日便又能上战场了。” 沈毅瞥了这厮一眼,没有理会他,而是背着手,默默离开了伤兵营。 大营外面,炮火连天。 响水大营的将士们,还在不断进攻已经在沿淮结成阵势的齐人,不过齐人也有火炮,也有弓弩,随着齐人阵地的壮大,远程进攻手段收效愈微,只能近战厮杀,才能偶尔取得成效。 按照苏定的吩咐,响水大营剩下的几个比较完整的千户营,正在轮番进攻敌人的阵地。 战场上,打的异常激烈,每时每刻都在死人,血肉横飞。 沈毅默默观战,一直到下午,支援的禁军终于赶到,禁军统领孟炼,飞马而来,奔到沈毅面前,直接跳下马匹,半跪在沈毅面前,低头道:“大人,禁军奉命来援!” 沈毅看了这位禁军统领一眼,默默说道:“响水大营已经伤亡惨重,现在我需要禁军顶上去,孟将军有没有意见?” 孟炼恭敬低头:“末将遵命!” 说罢,他站了起来,大手一挥。 禁军各营,立刻开往前线,替换掉前线的淮安军将士。 孟炼站在沈毅面前,微微低头道:“大人,建康禁军,又增派了一万人赶到淮安来,估计后天大后天就能赶到淮安,听候您的调遣。” 沈毅一愣,看向孟炼:“孟将军得了朝廷诏命?” 孟炼微微摇头。 “朝廷的诏命自不会发给末将,不过禁军乃是天子亲军,调用起来不一定需要朝廷的流程,末将已经收到了上峰的消息,又有禁军调来淮安。” 听到这句话,沈毅心里稍稍安定了一些,他点了点头,开口道:“有劳禁军了,此战之后,不管淮安有多少功劳,都有禁军一份,也少不了孟将军的功劳。” 孟炼闻言大喜,立刻低头:“多谢大人!” 他心里清楚,对于眼前这位年轻的兵部侍郎来说,淮安军才是嫡系的军队,禁军只能算是“客军”,如果是其他军队的主帅使用“客军”,一般就会让客军冲在最前面扛下第一轮伤害。 例如洪德七年,淮河水师赵大将军,把三万禁军耗得只剩下一万! 而眼前这位沈大人,不知是什么原因,从来只把禁军当成后备军队来使用,眼下更是给出了分润功劳的承诺,让孟炼心中颇为感激。 他对着沈毅抱了抱拳,大声道:“大人,末将也去前线了,有什么事情,您随时派人吩咐末将!” 沈毅拱手还礼。 “有劳孟将军。” 他吐出了一口浊气:“此事毕后,我请禁军的兄弟们喝酒。” 孟炼爽朗一笑,应了一声,然后转身上马,奔前线寻苏定协调战局去了。 沈老爷则是转身回了中军大帐,提笔开始给皇帝写小作文。 这个时候,小作文是必须要写的,不能装清高,该卖惨就要卖惨,该邀功也得邀功。 不然,那些淮安军的兄弟们,便白死了。 即便没有白死,死的也不值当! 沈老爷一篇小作文刚刚写完,他的军帐门口就被掀开,蒋胜喘着粗气,三两步走到沈毅面前,低头道:“公子。” 沈毅立刻放下毛笔,面色微变。 “赵禄怎么说?” 蒋胜咽了口口水,低声道:“公子,赵大将军说,公子的狂妄,早晚有一天,会应在…” “应在公子自己身上。” 沈老爷冷笑了一声:“我狂妄?” 他不轻不重的拍了拍桌子,冷声道:“他们是好日子过的太久了,殊不知,他们赵家,早已经狂妄的没有边了!” ……………… 次日,战事依旧焦灼。 好消息是有了禁军的加入,淮安军的压力骤减,有了友军的配合,伤亡也降下来了一些。 至于坏消息… 是火药还有弹药的消耗巨大,已经出现了补给不够的情况,再打下去,不止是火炮用不了,弓弩的箭矢也会缺,但是就真的只能提刀去与齐人贴身肉搏了! 打到了中午的时候,淮安军的火炮就哑了火,沈老爷愤怒的拍了桌子,命令赵蓟州以最快的速度,把火药还有箭矢之类的补给,送到响水大营以及涟水大营。 到了下午的时候,有传令兵慌慌张张的跪在沈毅面前,低头道:“沈公,涟水大营,涟水大营!” 沈毅站了起来,面无表情:“不急,慢慢说。” 这传令兵好容易喘匀了气,这才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 “凌将军报,涟水大营登陆的齐人,已经有五六千人,齐人登陆之势,已很难阻挡…” 沈毅闭上眼睛,挥了挥手:“我知道了。” 等到传令兵退下,沈老爷一个人坐在帅帐里,沉默了许久。 一直到傍晚时分,沈毅终于下定了决心,他走出帅帐,吩咐左右:“去把苏定喊来!” 朱镇低头抱拳应了一声,正准备下去喊人,蒋胜匆忙跑了过来,叫道:“公子,公子,骆司务来了!” 沈毅身体都颤了颤,他一把捉住朱镇的衣衫,低声道:“先不要去。” 然后他又看向蒋胜:“把骆勇叫进来!” 很快,骆勇走进帅帐,他对着沈毅低头躬身,语气难掩激动。 “司正!” 沈老爷喘了口气,捉住了他的胳膊,问道:“他们动了?” 骆勇连连点头。 “动了!” (本章完) 第九百二十七章 天旋地转 淮河水师,终于有所动作! 根据骆勇汇报,大约在今天上午,淮河水师有数十艘船贴近北岸,这些船只来往数次,运送了差不多一万多淮河水师的兵力,投入了北岸的战场。 因为现在,征南军大部分注意力都集中在淮安,西边的防线异常空虚,淮河水师几乎没有碰到什么阻力,就成功登陆北岸,现在正在向北边进发。 不管淮河水师能不能碰到大股齐人,以及能不能在与大股齐人的作战中取得胜利,单单他们北上这件事,沈老爷已经心满意足了。 他本也没有指望淮河水师,能对齐人造成什么重创。 只要淮河水师北上,表明他们还是大陈的军队,会配合淮安军进行进攻,这就足够了。 有了这种态度,齐人便不能再像现在这样,肆无忌惮的对淮安投入兵力,并且对淮安以西的防线,全然置之不理。 沈毅颇为激动的拍了拍骆勇的肩膀,深呼吸了一口气之后,开口说道:“好事情,你派人继续盯着淮河水师,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刻报知我。” 骆勇立刻点头,开口说道:“司正放心,咱们邸报司大半人手,都在盯着淮河水师的动向,会时时报知司正的。” 沈老爷连连点头,他转身倒了杯茶水,递给骆勇,开口道:“一路辛苦,喝口茶。” 骆勇两只手接过,低头道谢。 沈毅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走出帅帐,对着朱镇开口道:“去,请苏将军来我这里一趟。” 朱镇连忙点头,转身去了。 沈毅则是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提笔给凌肃写了一封信,信的内容很简短,再加上他已经是公文老手,等到苏定来到他中军大帐的时候,这份书信就已经写好,他吹干墨迹,盖上自己的私章,把信塞进信封里,递给骆勇,开口道:“邸报司的速度快一些,就请骆司务帮我把这封信,尽快送到涟水大营凌将军那里去,并且跟凌将军说明淮河水师的情况。” 骆勇接过,想了想之后,开口道:“司正,属下亲自跑一趟涟水大营。” 沈毅缓缓点头:“也可以,骆司务转告凌将军,跟他说切不可着急,接下来着急的…” “不该是咱们了。” 骆勇恭敬低头,扭头对着苏定抱了抱拳之后,转身离开了沈毅的大营。 苏定对骆勇抱拳还礼,等骆勇离开之后,他才看向沈毅,开口说道:“沈公,骆司务到这里来,是不是…” 沈老爷面露微笑,开口道:“赵禄那只大乌龟,终于伸头了!” “不枉费我逼他这么久。” 听到这个消息,苏定也觉得心中振奋,他先是想了一会儿,然后开口说道:“淮河水师北进,对于淮安战局肯定是好消息,只是不知道究竟能影响到什么境地,能不能…” “能不能逼得已经过河的齐人回师?” 沈毅微微摇头:“怕是不行的。” “淮河水师的战力,未见得就比咱们淮安军高明到哪里去,他们虽然北上,但是以赵禄的性格,多半也就是出工不出力,未必愿意死人去攻城夺地。” “依我看,淮河水师能够让齐人有后顾之忧,不敢肆无忌惮的往淮安投入兵力,便已经很好了。” 苏定想了想,若有所思道:“但是到现在,齐人渡河的兵力已经一万多人,今天一晚上过去,到明天可能就要逼近两万,加上涟水大营那边的齐人,还有沿海登陆的齐人,怕是会有三万齐人过来…” “如果齐人只是不继续增兵,而不回撤的话,想要吃掉这三万人。” 他看向沈毅,深呼吸了一口气:“恐怕会咯到牙。” “以守待攻就是。” 沈毅面色平静道:“齐人不增兵,他们渡河的这些人,无力继续南进,我们只要拦着他们就好,没有必要像先前一样强攻了。” “隔着一条淮水,他们粮食送不上来,马上就是冬天,衣物也送不过来,拖也把他们拖死了。” 说到这里,沈毅顿了顿,开口道:“怕就怕,齐人真的孤注一掷,放着淮河水师不闻不问,也要把一切的注都押在咱们淮安头上,那个时候…” “便只能看谁的拳头更大更硬,什么战策兵书都没有用,你我都没有办法,只能退守淮安,等候朝廷援兵。” 苏定微微低头:“沈公思虑周全,末将佩服。” 沈老爷微微一笑,拍了拍苏定的肩膀,开口道:“今天晚上,他们一定会收到淮河水师北上的消息,苏将军可以派人去袭营,或有奇效。” “从明天白天开始,咱们便稳扎稳打。” “一点一点把他们耗死。” 苏定面色恭谨,低头抱拳:“末将遵命!” 沈老爷微笑点头。 “如此,就麻烦苏将军了。” 他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我好几天没有怎么睡好觉了,非得去补个觉不可。” ……………… 沿淮征南军大营。 此时,征南军只在响水大营这一侧,渡河的就有一万六千余人,并且已经占据了一片还不错的位置,正在有条不紊的接迎后续的齐人渡河。 按照周世忠的安排,等渡河的兵力到达三万人,就可以对淮安军发起总攻,不需要彻底歼灭淮安军,只需要把他们赶进淮安城里,再在淮安府境内或者淮安府周边烧杀劫掠一番,北齐的战略目的也就达到了。 所谓的战略目的,就是要大败淮安军,然后狠狠地打南朝小皇帝一个大嘴巴。 这样,自家天子心中憋的那口气,就可以消了。 如今,这个计划进行的很顺利。 到现在,淮安军已经没有办法,也没有能力再阻止大齐的军队过河了! 因为战事进行的很是顺利,这天晚上,周大将军在自己的营帐里摆了一桌子酒菜,请玉真子道长喝酒。 这玉真子虽然是道士,但是酒色财气是样样都沾,因此才被燕都人称为“妖道”。 两个人隔桌对坐,推杯换盏,好不快活。 日落黄昏,二人已经喝的酒酣耳热,周世忠敬了玉真子一杯酒,笑着说道:“多亏了道长神机妙算,环里套环,饶似那沈七,也被道长把玩于鼓掌之中,现在沈七已经黔驴技穷了。” 周大将军抚掌微笑道:“明天,最多后天,我大齐王师就能大半开到南岸来,到时候不仅他淮安府保不住,打的痛快了,说不定我等还能去建康城下打打秋风!” 玉真子看起来仙风道骨,卖相甚佳,他低头喝了口酒,微笑道:“只要破了淮安军,陛下心中的恶气也就出了,大将军还是不要太过激进,南朝的禁军…” “听说战力不俗。” “南朝禁军,周某也见识过了。” 周世忠笑着说道:“现在淮安的涟水大营还有响水大营,都有红衣黑甲的南朝禁军,与我大齐王师相比,也不过如此,没有见到什么厉害之处。” 玉真子举起酒杯,敬了周世忠一杯:“大将军领兵有道,我敬大将军一杯。” 周世忠笑呵呵的举起酒杯,二人正要碰杯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在帐外大喊:“大将军!” “南人北上了,南人北上了!” 周世忠闻言,眉头大皱,他放下手里的酒杯,对着玉真子微微点头致歉,然后长身而起,来到了营帐门口,一把推开营帐,就看到了征南军斥候营千户,跪在了营帐门口。 周世忠皱眉:“胡说八道什么,什么南人北上了?” 这千户咽了口口水,低头道:“大将军,今日上午…西线淮河水师,从怀远北上,现在已经直逼宿州…” 他顿了顿,深深低头,声音颤抖:“威胁徐州了!” 周世忠闻言,只觉得头脑一沉,几乎天旋地转! “他们…他们多少人北上?” 这千户跪伏在地上,声音颤抖。 “怕有数万人…” (本章完) 第九百二十八章 苦尽甘来? 目前北齐投入在淮安的兵力,东西线加在一起,只在战场上的人数就已经五万人左右,如果算上海州的后备军队,只在淮安一府,就有差不多十万齐军! 而北齐的征南军,原本也就是十万人左右,算上北齐朝廷派来的援兵,在去年最巅峰的时候,人数逼近二十万,不过经过一年时间损耗,现在沿淮的齐军也就是十七八万人。 也就是说,北齐在除了淮安以外的地方,兵力只有七八万人,却要守住漫长的防线。 这种兵力布置,本来是极其不合理的。 如果不是因为永平帝的私心,因为洪德皇帝那份讨要山东,河南两省的国书,逼得永平皇帝不得不雷霆大怒,北齐的兵力布置,绝不会这么极端。 因为从兵力配置上来说,海州能放下的兵力极限,差不多也就是五万人左右,也就是去年到今年一整年时间,沈毅所应对的兵力。 周世忠脸色,顿时难看到了极点。 一旁的玉真子,全程把这情报听在了耳中,他想了想之后,看向周世忠,微微咳嗽了一声之后说道:“大将军也不用太心急,淮河水师北上,固然是意料之外的事情,但是我大齐在西边也不是没有王师,可以阻住他们。” 周大将军沉默了一会儿,这才坐回了玉真子对面,他仰头喝了一口闷酒,不知是因为酒气还是因为激动,脸色已经隐隐发红。 “道长有所不知,淮河水师战力不俗,而且船只很多,如果他们全力北上,西线现有的兵力就只能固守城池。” “守城不难,但是如果看着南人在我大齐境内肆意妄为,立时便国威沦丧了。” “更要紧的是。” 周世忠用硕大的拳头捶了捶桌子,缓缓说道:“更要紧的是,被淮河水师这么一掣肘,便不好继续再往淮安投兵力了,但是如果不继续投入兵力,沈七又太难对付…” “要是置淮河水师于不顾,全力攻打淮安,即便打下来了,打败了沈七,但是朝廷的面子不仅找不回来,恐怕还会丢更大的面子。” 玉真子若有所思,他捋了捋自己的胡须,开口道:“大将军,既然如此,应该早早的防备淮河水师才是,怎么会被淮河水师这样轻易破防,突入我大齐境内?” 提到这件事,周世忠脸色更加难看。 他狠狠地拍了拍桌子,怒声道:“从南朝出了个袁渡之后,二十年来,淮河水师一直老老实实,家父在的时候曾经说过,哪怕我大齐在沿淮全不设防,恐怕淮河水师都不敢动弹一点,谁又能想到…” 周世忠怒哼了一声:“谁又能想到,那赵禄!” 淮河水师这么多年来,稳稳的守住大陈的“北疆”,靠的就是一个稳字当头。 能不进攻,他们是绝对不会进攻的。 不过虽然主打一个“龟”字,但是赵阀的的确确没有叛国,也从没有跟齐人有过什么私下来往。 因为真的里通外国的话,多半是瞒不住内卫的,而这种事情,是皇帝绝对不能容忍的,赵家也不会蠢到去做这种事。 所以这么多年来,淮河水师能够与征南军保持“相安无事”的状态,靠的不是什么私通,而且“默契”,是心照不宣。 这种默契,让周世忠心里产生了一种刻板印象。 淮河水师,似乎永远不会越过淮河半步。 但是,他的这种刻板印象,在今天被赵禄无情的打破了。 那位被沈毅私下里骂作赵乌龟的赵大将军,今日终于伸出了头,并且对着北方张开了嘴,咬了周世忠一个措手不及。 周大将军脸色阴晴不定,他看着玉真子,开口道:“道长,淮河两岸的事情越来越复杂了,这件事情,周某不敢擅专,道长如何看?” 玉真子连连摇头,有些无奈的说道:“大将军都不敢做主,贫道如何敢说话?” 周世忠微微叹了口气,开口道:“那就只能把淮河的情况,立刻修书送往燕都,交给陛下处置了。” 这会儿,周世忠进退两难。 进,西线就会太难看,要是一不小心被淮河水师打下了一两个县乃至于这两个府城,那么大齐的脸面就彻底荡然无存,被南朝按在地上摩擦。 可是这会儿如果撤回北边,淮安这里的付出又太大了,他实在是不怎么甘心。 这种时候如果做大决断,就要背大锅。 这口大锅,周世忠不想背,玉真子更不敢背,那么没有办法,只能请示大老板。 哪怕一来一去,要耽误很长时间,很有可能会贻误战机,也不得不去请示大老板。 下定了决心之后,周世忠看向玉真子,缓缓说道:“道长,这里往燕都送信,哪怕是六百里,八百里加急,一来一回恐怕也要好几天时间,这几天时间,道长觉得应该怎么做?” “没有其他好法子了。” 玉真子捋了捋自己的胡须。开口道:“只能是维持现状。” 周世忠点头:“道长的意思是,固守已经占下的南岸阵地,但不再运送将士们渡河,是不是?” 玉真子想了想,微微低头道:“贫道建议大将军,停止运兵到南岸来,同时阻击西线的淮河水师,防止淮河水师的人,在我大齐境内胡作非为。” “道长明鉴。” 周世忠连忙点头:“那么,就照道长的吩咐去办。” 玉真子听到这句话,脸都黑了,他咳嗽了一声,开口道:“大将军,贫道到军中来,一无官职二无身份,这吩咐二字,是绝谈不上的。” 他看了周世忠一眼,笑着说道:“也扯不到贫道的头上。” 见这妖道不肯主动背锅,周世忠心里有些不太高兴,不过脸上却没有发作,而是挤出了一个笑容。 “谁说道长没有身份?道长是燕都来的钦差哩。” ……………… 响水大营,苏定等高级将领,站在沈毅的下首,沈老爷坐在帅帐的主位上,看了一眼众人,开口道:“诸位,西线的淮河水师,终于有所动作。” “这一次,咱们淮安军终于不再孤立无援。” 他看了众人一眼之后,开口道:“现在,齐人大约也知道了这个消息,我仔细想过了,他们收到这个消息之后,无非两个反应。” “第一是放弃攻打淮安,向北收缩。” “其二,则是继续攻打淮安。” “但是齐人兵力不是无穷无尽,他们如果想要两头都顾全,便一定是首尾不能两顾的。” “这几天时间,诸位要盯紧了齐人的动向。” 说到这里,沈毅看了一眼下面的一个千户,沉声道:“叶卓!” 这位姓叶的千户连忙站了出来,恭敬抱拳:“属下在!” 沈毅吩咐道:“薛将军伤了,除了他之外,你是比较精通水战的,自今日起,淮安军的战船统统交给你来统领。” “嗯…一个千户营,大约是不够的。” “剩下的,让苏将军给你协调。” “伱们掌握了战船之后,盯紧了齐人的动向,如果齐人不再增兵淮安,甚至在往后撤军,一定要在淮水上牵制住他们。” 沈老爷声音低沉:“已经过了河的,就不能让他们跑喽。” 叶卓毕恭毕敬,抱拳道:“末将遵命!” 沈毅又看向苏定,脸上露出笑容。 “苏将军,咱们苦尽了。” 苏定微微低头,想了想之后,回答道:“苦尽应该是苦尽了,至于能不能甘来。” 沈老爷眯着眼睛,接话道:“能不能甘来,那要看周世忠如何选,不过不管他如何选,他都很难再威胁咱们淮安了。” “咱们淮安军,今年不甘来,明年也要让周世忠,偿还今年的罪业。” 苏定笑了笑,抱拳道:“都赖沈公英明,不然绝没有今日之局面。” 沈老爷微微摇头。 “应当是…赖兄弟们尽死力。” “否则,淮安去年便没了。” (本章完) 第九百二十九章 过个好年 不管赵禄这会儿动手,是出于什么心态,但是他的的确确给沈毅减少了太多压力,也让淮安军少死了很多人。 唯一让沈毅有些着恼的是,淮河水师还是晚了两三天时间才动手。 这些枝节,将来还有分说。 不过就目前而言,对于沈毅来说,最重要的是把眼前淮安的仗打好。 他安排好了东线的事情之后,又派人去了一趟涟水大营,与凌肃沟通了一下战况。 之后的三四天时间里,两边的战事一日未绝,不过因为沈毅发现了齐人不再增兵南岸,淮安军进攻的压力也就没有特别大,战争的烈度骤然下降了许多。 到了第四天时间,一大清早,沈毅还在睡梦之中的时候,就被蒋胜叫醒,沈老爷披上一身厚衣裳,不情不愿的起了床。 这几天,他的精神压力也降下来不少,终于可以睡个安生觉了,前些日子耗去的精神,也补回来了不少。 不过这会儿已经将要入冬,一进去冬天,起床对于沈毅来说就是一件难事了,好在他在军中,知道轻重缓急,被蒋胜叫醒之后,还是很快就穿好衣裳。 等他穿好了衣裳之后,营帐外面才有一个年轻人矮身走了进来,见到沈毅之后,毕恭毕敬的低头道:“公子。” 沈老爷打了个呵欠,指了指自己对面的位置,笑着说道:“坐着说话。” 来人正是许复。 等许复落座之后,沈毅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道:“从前跟你约定过,等你跟小妹成婚,我一定亲自去与你们主婚,不过今年以来,我事情实在是太多,顾不上建康那边,算是食言了。” 现在是十月份将近十一月份,许复已经在九月与许六娘成婚了。 许复连忙低头道:“公子在忙国家大事,我跟小妹的婚事,都是些毫末小事,不敢让公子费神,再说了…” “成婚前后,夫人也帮着操持了不少,不然我们几个人对于婚事过程全然不知…” 沈毅年初离开建康的时候,就曾经托付过陆若溪,给许复他们帮帮忙,后来许复成婚,陆若溪的确跟着前后操了不少心。 沈老爷给许复倒了杯热茶,轻声道:“毕竟还是言而无信了,以茶代酒,给你赔个不是。” 许复连忙站了起来,低着头说道:“公子您太见外了。” 两个人叙了旧之后,沈毅让许复坐下,说起了正事。 “本来,你新婚燕尔,不该把你喊到淮安来,但是现在有些事情需要你帮忙。” 许复连忙低头:“公子吩咐。” 沈老爷点头:“那我也不废话了。” “淮安军现在,缺火药,缺铁,还缺箭矢。” 许复闻言,苦笑道:“公子,盐铁铜都是朝廷专营的,我没法子给您弄来,至于火药,连原材都是朝廷禁止买卖的…” “不是要你去犯法。” 沈毅笑着说道:“火药,铁器这些东西,建康的兵丈局就有,不过建康城里有些老家伙从中作梗,到现在不肯给我送来,我已经请了圣旨,麻烦你的商队给我送到淮安来。” “这个自然没有问题。” 许复连忙点头,笑着说道:“琉璃厂这一两年,养了好几支马队,回头我就让他们给公子送来。” 沈毅顿了顿,开口道:“还有,我需要一些现银。” 说完这句话,他便抬头看着许复的表情。 “你那里有的话,便送一些来给我,算作是借你的。” 许复立刻低头,开口道:“公子,借如何谈得上?大中茶行还有地方上一些织布行的生意,是用朝廷的钱做的,那些钱我没有动它,但是琉璃厂的生意,我一直是替公子您打理。” “按照当初您与陛下的约定,琉璃厂的收益五五分成,您那一半,我一直给您留着,而且…” “内廷并没有从琉璃厂支取多少钱,钱都还在琉璃厂银库里。” 许复看了一眼沈毅,开口说道:“这些日子,我见过高公公几面,高公公的意思似乎是,宫里暂时不缺钱,琉璃厂的钱,就全部给公子支用。” 沈老爷低头喝了口茶水,缓缓说道:“那宫里的那一半钱,也不要动他们的。” “是。” 许复低头:“我也从没有想过要动它们。” 他又看向沈毅,开口道:“公子要多少钱?”qqxδnew “一百万两现银,有没有?” 许复突然笑了笑,开口道:“公子您低估琉璃厂这一年多的收益了,当初琉璃厂刚开始的时候,琉璃制品先送宫里,其后风靡建康,当时一套透明琉璃的茶具,可以卖到五百两银子,品质精美一些的,甚至能上千两。” “即便到现在,琉璃厂的技术也都没有外传,琉璃厂的一套茶具,还是可以卖到十两银子以上,而且供不应求,流到外面,还会有人抬高市价。” “到现在,一两年时间过去,琉璃厂地库里的现银,就有三百多万两。” “加上一些地契,房契,还有存在其他钱庄的银子,恐怕已经有五六百万两了。” 听到这个数目,即便是沈毅,也不禁有些咋舌。 这也太挣钱了! 他不是震惊“玻璃”行业的捞钱能力,而是震惊建康的消费能力。 看来,建康城里的有钱人。 多得很啊。 这样看来,沈毅这些年办的所有生意,包括叶大娘子在福州的生意在内,目前或所有的生意加在一起,也不如这个琉璃厂有钱。 许复微微低头道:“我快马赶回建康,十日之内,把一百五十万两现银给公子送来。” 沈毅微微摇头:“一百万两就够了,主要是代户部先给手下的弟兄们发抚恤,发赏钱。” 他看着许复,开口道:“你要是方便,从沿途采买一些猪牛羊,赶到涟水县还有响水县,给军中的兄弟们打打牙祭。” “是。” 许复微微低头,开口道:“那我这就赶回建康,替公子把事情办好。” “吃顿饭再回去罢。” 沈老爷看着许复,开口笑道:“免得将来见了小妹,她要埋怨我连顿热饭都不给你吃。” “正事要紧。” 许复低头道:“我这就赶回建康去,等公子回了建康,我再登门讨顿饭吃。” 沈毅犹豫了一下,随即微微摇头:“罢了,你现在几乎可以说是建康首富,估计也看不上军中的饭食,我送你出去。” 这句话是在开玩笑,许复只是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 沈毅一路把他送到了大营门口,然后看着他骑马离开。 等送走了许复之后,沈毅也没有了睡意,他骑着马离开了响水大营,来到了前线的军帐之中。 这会儿,前线还在打仗。 只不过大部分时间都是淮安军在骚扰南岸的齐人阵地,真正大规模的冲突,暂时没有发生。 因为沈毅不准备强攻齐人阵地。 而这些齐人,在停止了增兵之后,也没有了强攻淮安的意思,双方陷入了僵持之中。 这会儿,苏定正在跟手底下的千户们“开会”,见到沈毅来了之后,众人连忙起身抱拳行礼。 “见过沈公!” 沈老爷背着手,走到主位上坐了下来,然后看向众人,笑着说道:“在商量什么事情?” 苏定微微低头道:“回沈公,我们在商议如何能够截断齐人的水路。” “上一次沈公说,要拦住他们,不能让他们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可他们的船太多了,只我们响水一带,他们恐怕就有一两百艘船只,这会儿如果他们不准备打淮安了,想要撤回北岸去,咱们是很难完全拦得住的。” 沈毅默默点头,问道:“齐人今日动向如何?” “兵力似乎未有增减,只是淮河河面上船只来往不停…” 沈毅伸手敲了敲桌子,思索了一番之后,缓缓说道:“不能让他们这么安逸。” “进攻次数,要酌情增加一些,要让这些齐人感受到压力。” “战船全部待命,随时准备阻截敌人北逃。” “哪怕拦下一半,也是大胜了。” 齐人现在已经在北岸的军队,东西线连带着沿海的齐人加在一起,绝对已经过三万了,如果能够留下一半,对于淮安军来说,就是前所未有的大胜! 苏定抬头看着沈毅,苦笑道:“沈公,我们箭矢火药都不够了。” “过几日…” 沈毅揉了揉眉心。 “过几日就给你们送来。” 沈毅抬头,环视众人,声音平静。 “诸位,已经入冬了。” “年前,要把这些踏入大陈境界的齐人,统统处理干净。” “然后,兄弟们一起…” “过个好年。” (本章完) 第九百三十章 指望不住 许复办事很麻利,几天之后,第一批火药就被琉璃厂的马队送到了淮安府境内,沈毅动用兵丁,把这些火药分发到涟水大营与响水大营。 还有一些现银,也被押送到了钦差行辕。 关于这些钱,不得不提的是,沈毅是提前给皇帝打过报告的。 而且发的时候,也只能以皇帝的名义来发,不然就有谋逆的嫌疑了。 不过即便如此,沈毅这么做还是有一些莽撞的,因为历来领兵的将领为了避嫌,朝廷的赏赐或者抚恤都是不过手的,阵亡将士的抚恤也是从各自户籍所在地的衙门领取。 这样一来,才能证明这些钱是皇帝,是朝廷发的,而不是领军的将领发放的。 这些抚恤的钱,到了地方官府手里,层层下发,定然是会层层过手,层层卡油的,沈毅为了杜绝这种情况,从领兵以来,一直是自己记账,自己发钱。 这是他手下将士能够快速形成战斗力的原因之一。 也是沈某人独有的优势。 因为其他领兵的将领,是不能这么干的,前脚这么干,后脚就会被御史台参奏弹劾,然后被文官老爷们一脚踩进尘埃里,爬都爬不起来。 哪怕是淮河水师发抚恤,也是要通过朝廷,通过地方衙门的。 但是沈毅不一样。 他是文官。 而且长久以来,一直到现在为止,他实际上都没有就任军队的将领职位,也没有武官职位,而是督军的钦差。 有了这一层钦差身份,他代朝廷发抚恤,从逻辑上来说就没有什么问题。 不过即便如此,因为动了地方衙门的蛋糕,这一两年时间还是有人上书弹劾沈毅擅专。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想要做成一点事情,就必须要承受住一些来自于各方的压力,避无可避。 最缺的火药箭矢就位之后,沈毅立刻让人押送到响水大营里来。 与此同时,禁军的另一位都指挥同知焦锻,也来到了响水大营军中,见到了沈毅,他二话不说,直接跪在地上,恭敬低头:“五军营都指挥同知焦锻,拜见沈侍郎。” 沈老爷笑着把他扶了起来,拍了拍这个大汉的肩膀,开口道:“辛苦焦将军。” “不敢。” 这位禁军统领抱拳低头道:“敢问沈侍郎,我军要安排在何处,听从哪一位将军的调遣?还是直接听从沈侍郎您的安排?” 沈毅微笑道:“孟将军此时也在响水大营,焦将军去寻他就是,与他手下的一万禁军同进同退。” 听到这句话,焦锻也微微松了口气。 他虽然一直在建康做事,但是也听说了同袍孟炼在淮安的事情,知道孟炼这段时间,一直没有被安排什么特别危险的差事,听到自己与孟炼一同行动,他立刻低头抱拳:“末将遵命!” 他正要抱拳告辞,沈毅咳嗽了一声,开口道:“焦将军,你不急着到前线去,不妨带着麾下的兄弟,先在响水大营左近,休整一两天。” 听到沈毅这句话,焦锻若有所思,问道:“沈侍郎要打大仗?” 沈毅微笑不语。 焦锻立刻会意,低头抱拳道:“末将遵命!” 说罢,他恭敬退了下去。 焦将军离开之后不久,风尘仆仆的赵二便进了沈毅的帐篷里,他先是低头抱拳,叫了一声沈公,被沈毅白了一眼之后,才笑嘻嘻的看向沈毅,开口道:“子恒,你要的东西,我都给你送来了。” “连天加夜给送到了前线,现在已经交割给苏将军了。” 赵二拍着胸脯说道:“一斤火药都没有少,没有给伱丢人罢?” 上一次,赵蓟州在战场上捅死一个人之后,便狂吐不止,好多天没有怎么吃得下去饭,后来沈毅就把他安排到了后勤机构,让他负责淮安府战事的一些后勤工作。 不知道是开窍了还是转性了,赵二在后勤工作上干的颇为认真,这么长时间还真没有出过什么纰漏。 沈毅站了起来,走到赵二面前,笑呵呵的说道:“我就说二哥正经起来,干什么事都是成的,今年淮安的仗打完,我便上表朝廷,给二哥请功,到时候二哥回建康,也能在赵师伯面前露露脸。” 赵二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低哼了一声:“我自做好我的事情,干什么要在…在旁人面前露脸?” “赵师伯哪里是什么旁人。” 沈毅拍了拍赵二的肩膀,微笑道:“好了二哥,响水大营马上就要打仗,你不要在这里久留了,我给你一个差事。” 赵蓟州咳嗽了一声,问道:“什么差事?” “最近几天,会有一批银子送到我钦差行辕里去,如今我不在淮安府我身边的随从也大多不在,只能麻烦二哥你去一趟,帮我把这些钱看好,莫要让它们丢了。” 赵二撇了撇嘴:“我又不是库丁,你有多少钱,要我去…” “一百万两。” 沈毅微笑道:“够不够二哥你去走一趟?” 赵二愣了半晌,呆呆地点了点头。 “够…” 他咽了口口水,问道:“子恒你哪来的钱?便是我外祖家里,一时半会想要拿出这么多钱,也不容易。” “你莫问,替我守着就是了。” 赵二笑了笑:“子恒便不怕我监守自盗?” “二哥转性了,我相信不会。” 沈老爷微笑道:“再说了,偷盗军饷,是要夷三族的。” 赵二闻言,打了个寒颤,对着沈毅抱了抱拳,转身离开了。 赵二走后,沈毅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闭目思索。 过了许久之后,他才缓缓站了起来,离开了自己的营帐,来到了前线的军帐之中,敲响了大帐门口的升帐鼓。 很快,东线大半千户以上的将领,在沈毅面前聚齐,等人到齐之后,沈毅看了一眼众人,问道:“诸位的火药,还有箭矢补给,都拿到了罢?” 众人纷纷点头。 苏定低头抱拳道:“沈公,这一次押送过来的火药,足够我们猛攻数日了。” 沈毅默默点头,开口道:“那好,事情宜早不宜迟。” “现在北岸打的激烈,齐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弃南岸而逃,到时候被他们撤回北岸去,这些日子我们淮安军的兄弟们白死了不说,就连现在正在北岸与齐人纠缠的淮河水师,我们也对他们不住。” 说到这里,沈毅深呼吸了一口气,看向苏定:“苏将军,我以为可以跟已经过河的齐人,硬来一回了。” 苏定犹豫了一下,问道:“沈公,您上次说,要慢慢耗死这些齐人……” 沈毅点头,缓缓说道:“这么做的前提是,北岸的淮河水师,能够与齐人打的不相上下,在北边纠缠住。” 他看向苏定,有些无奈的说道:“根据情报,昨日,渡河的两万多淮河水师,在宿州城外与齐人军队碰上,双方激战一日一夜,淮河水师…” “小败。” 沈毅又看了一眼众人,缓缓说道:“所以我以为,淮河水师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撤回到南岸来,此时已经指望不住他们了。” “我的意见是,今夜开始,攻齐人阵地。” “诸位以为如何?” 苏定面色恭谨:“末将没有意见!” 他开了口,帅帐里自然响声一片。 “末将等,遵命!” (本章完) 第九百三十一章 打的很笨 如果淮河水师是靠得住的盟友,那么沉毅的确有大把的时间,把这些已经渡河的齐人慢慢耗死在南岸。 但是,淮河水师不仅不太靠得住,而且不是盟友。 赵禄只是迫于各方面的压力,才出兵北上,如今淮河水师在北岸作战不利,沉毅就不能再等下去了。 如果不趁着这个机会,重创齐人。那么等北岸的齐人将淮河水师赶回南岸之后,淮安的局势就会变得跟先前一样,别无二致。 是夜,沉毅亲自着甲,带领众人赶到了淮河边上。 此时,在整个响水大营左近,沉毅有近三万兵马,其中只有七八千人是淮安军,剩下的两万都是建康来的禁军。 不过这不要紧。 这些禁军,是天子手中利剑,向来训练有素,如今交给了沉毅来用,与淮安军分别不大。 他与苏定等人一起站在高处,用望远镜看着远处的北齐阵地,沉老爷看了一会之后,放下望远镜,眯着眼睛看向苏定,缓缓说道:“苏将军,你说周世忠会不会在南岸?” 苏定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末将不知道,不过攻淮安对于北齐征南军来说,也是一件大事,周世忠可能真的会在南岸。” 沉毅轻声道:“要是能把他抓了就好了。” 苏定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不太可能,齐人在南岸的数目,恐怕已经逼近两万人,这个数量哪怕不敌我大陈王师,周世忠本人想要撤回北岸,是很轻松的事情。” 沉老爷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突然笑了笑:“苏将军知道,我们攻齐人阵地的目的么?” “知道。” 苏定深呼吸了一口气,微微低头道:“沉公先前说要磨死这些齐人,是想要用最小的代价,把所有渡河过来的齐人统统吃掉…” “而现在…” 苏定叹了口气说道:“现在,渡河的淮河水师支撑不住太久,沉公就只能退而求其次,争取尽量杀伤齐人的同时,把他们…” “赶回北岸去。” 听到苏定的话,沉老爷脸上的笑意慢慢收敛。 不得不说的是,苏定这个人,的确非常聪明,把他的意图看了个七七八八。 如苏定所说,沉毅刚开始的时候心很大,毕竟已经临近冬天,如果他能够切断敌人的补给线,哪怕是一部分补给线,用一两个月时间,就能够把这些渡河的齐人统统磨死在南岸。 但是可惜,这个战略意图已经很难达成了。 沉毅默默握紧了拳头,闷哼了一声:“淮安正北的海州,最起码有近十万齐人,海州以西的齐人,撑死了也就七八万人,赵禄但凡上点心,把半数淮河水师调到北岸去,与那些齐人纠缠一两个月,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说到这里,沉老爷怒声道:“偏偏这厮,只派了两万人渡河,装装样子!” 淮河水师的态度,只能用消极两个字来形容。 如果他们能够积极参战,帮着沉毅拖住北岸的敌人,哪怕不拖很长时间,给沉毅一个月的时间,他也能够从容把这些来到南岸的齐人吃掉大半,而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连战略意图都要“退而求其次”。 苏定站在沉毅身后,犹豫了一下之后,问道:“沉公,今夜咱们进攻齐人阵地,那淮河河面上,还要派战船阻拦么?” “如果派战船拦住他们后退,这些齐人很有可能会困兽犹斗…” 沉老爷抬头,看向淮河河面。 老实说,现在如果按照利益最大化的做法,自然是要派船拦住齐人后路的,毕竟这一次进攻齐人阵地的军队,大半是禁军,即便齐人困兽犹斗,到时候死人是禁军去死人,功劳大半是他沉老爷的,传到朝廷里,朝廷还要夸他一句料敌机先,何乐而不为? 夜风吹来,吹动了沉毅的头发,他沉默了好一会,才问到:“齐人的船只,一趟大约能撤退多少人?” “四千人左右。” 苏定回答道:“最少五次,才能全部撤走。” “那就…” “头一次不要阻拦了。” 沉毅低眉道:“第二轮开始阻拦他们渡河。” “让他们的大人物,先撤回去。” 沉毅面无表情道:“到时候南岸的齐人便没有了主心骨,上司没了,他们的战意也会骤减。” 苏定恭敬低头抱拳:“沉公英明。” 沉毅又说道:“还有就是,想要把他们打到撤退,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估计…会是一场苦战。” 苏定刚要说话,就有传令兵过来报信,这传令兵恭敬低头道:“沉公,苏将军,响水大营的所有火炮,已经全部就位!” 苏定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向沉毅。 沉毅默默问道:“两营禁军,都联系好了么?” 苏定低头:“他们已经悉数到达预定的位置,约定的是等炮声响后盏茶时间进攻。”火炮打过去,是为了打散敌人的阵型,因此需要盏茶时间来进行炮击。 沉毅默默点头,挥手道:“那开炮罢。” 苏定恭敬抱拳,大手一挥,喝道:“开炮!” “是!” 随着传令兵飞快下去报信,片刻之后,淮安军第一轮火炮齐射! 火炮几乎全部落去齐人阵地。 不过没过多久,齐人阵地开始组织反击,也有火炮打向淮安军这边。 还有一发炮弹,就落在沉毅旁边,只有十几丈的地方。 苏定站在沉毅身前,开口道:“沉公,高处不安全了,您还是换个地方罢。” 沉老爷微微摇头:“他们打不到这里的。” “你不用管我,去指挥作战罢。” 苏定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身对沉毅恭敬低头,抱拳道:“属下遵命!” 说罢,他转身大踏步离开。 苏定离开之后,沉毅在高处看了一会儿,便背着手走下了这处高坡,来到了前线阵地的临时指挥营帐里,默默闭目养神。 炮声响起来没有多久,大个子薛威便披甲,闯入了沉毅的营帐之中,他直接跪在了地上,低头道:“沉公,末将请战!” 沉毅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不准。” 薛威立时就急了,他抬头看着沉毅。 “沉公,末将的伤已然无碍了!” “说了不准,就是不准。” 沉毅语气平静,澹澹的说道:“这一战,你跟在我身后,静静的看着。” “这是我们在大陈境内,打的最后一仗了。” 沉毅站了起来,背着手走出了营帐,朝着淮河走去。 “从此以后,战火只会燃烧在淮河以北。” 听他这么说,薛威精神一振,连忙起身跟在沉毅身后,朝着外面走去:“沉公,您是说明年我们就要…” “明年的事情,只能明年再说。” 沉老爷带着薛威,走到了能看到淮河战场的一处高坡上。 此时,盏茶时间已经过去。 外面喊杀之声震天,淮安军连同着两路禁军,分三路朝着淮河河畔的齐人阵地,冲杀了过去。 薛威拿着望远镜看了片刻,便热血沸腾,他开口道:“沉公,您让我上罢,便是不领军,杀几个齐人过过手瘾,也是好的!” 沉毅回头,瞥了这莽汉一眼,闷哼了一声:“教了你这么久,怎么还是个粗莽的性子?” “你现在要去上阵,那也行,只是你以后再不要领兵了。” 薛威闻言,立刻蔫了下去,低着头不敢说话了。 “与你说了多少遍,要好好看,好好学,现在不是剿倭的时候了,不是一味冲杀便能赢的。” “你不比苏定笨到哪里,好好磨练磨练心性。” 说到这里,沉毅顿了顿,开口道:“异日北伐,我还指望你能够独当一面。” 薛威闻言,立刻低头:“是,末将一定…” “向您,向苏将军好好学习。” 薛威话音刚落,震天的喊杀声,又传到了二人的眼睛里。 两个人不约而同的同时拿起望远镜,看向战场。 此时,两路禁军与苏定的淮安军,已经同时切入战场。 多达数万人的巨大战役,在这天晚上,爆发开来! 沉毅缓缓放下望远镜,握紧了拳头。 “原本…” “是不用打的这么笨的啊…” 第九百三十二章 慈不掌兵 战争,本来就没有什么技巧可言。 从来都是强胜弱。 历史上那些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名场面,要么是分割了敌人,在小范围内实现了以多对少。 要么就是,自身的实力本就胜过敌人,只是实力没有体现在人数上而已。 现在,齐人在沿淮抱成了一团,而且还构筑了阵地,这个时候攻打他们,便没有什么技巧,战术可言了。 拳头对拳头,刀枪对刀枪而已。 这场战事,沈毅只在高处看了一个时辰,便不忍继续看下去,转身离开,一边走一边叮嘱薛威道:“你替我在这里盯着,记住,只许你看,不许你下场!” 说罢,他负手回了自己的营帐里,阴沉着脸给皇帝写小作文去了。 他要告状,必须要告。 狠狠地告赵家一状! 不然心中郁气,实在是难以消除。 就这样,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这场战事,从傍晚天黑时分开始打,一直打到次日上午接近晌午,脸色有些苍白的薛威,才来到了沈毅的帐篷里,他微微低着头,脸上也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对着沈毅抱拳道:“沈公!” 沈毅也一夜没有合眼,闻言默默的抬头,看了看薛威,问道:“齐人开始撤了?” “是。” 薛威声音有些沙哑,低头道:“方才,苏将军派人来报,齐人的船只已经在运送齐人回北岸去,按照沈公您的吩咐,苏将军没有拦截这一批船。” 沈毅这会儿,本来正在一个小本子上写些什么,听到这句话之后,他默默的放下了手里的毛笔,看了看脸色有些不太好看的薛威,默默问道:“战场很惨烈?” 薛威艰难点头:“血流漂杵…” 难得,薛威读书这么久,终于会用成语了。 如果放在平时,沈毅多少会调侃他两句,但是现在,他们两个人都没了心情,沈毅默默闭上眼睛,开口道:“去传令,告诉苏定,按照原定计划行事,等齐人第一批人撤走之后,立刻开始猛攻,吃掉南岸的所有齐人!” 薛威抱了抱拳,开口道:“是,属下这就去传令。” 沈毅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叫住了薛威,又说到:“东海海岸,万钟有些吃力了,告诉苏定,响水大营这边形势见分晓之后,立刻派兵支援万钟。” 万钟只带了四个千户营,在东海海岸阻击四千多齐人,本来人数相当,哪怕不能力战胜之,应该也可以牵扯住他们才对,但是东海那边的齐人,几乎统统都是精锐,甫一接触,万钟他们就吃了个小亏。 到现在,东海那边的战事已经接近十天,万钟跟沈毅保证,不会让东海的敌人干扰到响水战局,他虽然做到了这一点,尽力牵扯住了齐人的精锐,但是局势并不乐观,到现在,他手底下的四个千户营,尚有战力的,估摸着只剩下两千三四百人了。 也就是说,阵亡加上丧失战斗力的,已经有一小半。 不得已之下,他才向沈毅报信求援。 不过,沈毅现在手里的人手也吃紧,没有办法立刻支援,只能等响水这里的战事已经没有悬念之后,再派兵支援东海。 薛威愣了愣,随即咬牙道:“沈公,要不然让末将领一千兵马,去救万千户罢?” 他见沈毅皱眉,立刻补充道:“末将从伤兵营里挑选一些轻伤,不带走前线的兄弟们…” “滚蛋。” 沈老爷闷声道:“叫你干什么你就去干什么,听不懂话是不是?” 薛威最怕沈毅,闻言吓了一个哆嗦,连忙低头:“是,末将这就下去。” 说罢,他灰溜溜的离开。 薛威离开之后,沈毅便一个人坐在帐篷里,闭目不语。 此时此刻,他忽然有些理解,为什么那些在外统兵的大将,都是稳坐中军帐来发号施令,除了勘察地形之外,很少到前线去,也不会亲自指挥前线战士。 因为… 对于真正的决策者来说,战场上的情景,实在是太影响判断了。 有些时候,只有把战场上的兵力,当成一个个数字,才能做出最冷静的判断,从而取得胜利。 如果是当成一个个人,一个心慈手软,可能就会酿成大祸。 即便不会心慈手软,说不定事后,也会给自己带来心理创伤。 沈毅一个人默坐良久,才缓缓睁开眼睛。 这会儿刚到终于,蒋胜微微矮着身子,给他送来了午饭。 沈毅接过午饭,低头扒了几口饭,又四下看了一眼自己居身的这个帐篷。 他心里明白,随着将来自己麾下兵力规模的壮大,他亲临战场观战的次数,恐怕将会越来越少了。 大概率的情况,他都会像现在这样,稳坐中军大帐,看着手底下的人送上来的情报,消息,以及具体的数据,做出自己的一系列判断。 低头吃了几口饭之后,沈老爷便没了胃口,他放下筷子,看向蒋胜,深呼吸了一口气。 “去催一催西线,让凌肃尽快把战报递到我这里来,我要知道,西线现在是什么境况。” “另外,派人告诉凌肃,西线登陆的齐人不多,他们那边的兵力又不少。” 沈老爷伸手敲了敲桌子,冷声道:“跟他说,能吃下的要全部吃掉,尽量不要放任何一个齐人北归!” 蒋胜先是点头,然后看向沈毅面前的饭食,开口道:“公子,信我立刻派人去送,但是饭您还是要多吃一点。” “等回了建康您瘦了,夫人定然要埋怨我的。” 沈毅抬头看了他一眼,声音沙哑:“去报信。” 蒋胜再不敢说话,微微低头道:“是,我这就去…” ……………… 到了下午的时候,沈毅扛不住,躺在床铺上睡了一觉,这一睡就是一个下午,等醒过来的时候,外面的天色都已经黑了,沈毅坐了起来,先是看了一遍已经堆在桌子上的消息,洗了把脸,披上衣服走出了自己的营帐。 他没有再登高远望淮河,只是在营帐门口找了块石头,默默坐了下来,一边吹着夜风,一边等着前线的人过来报信。 到了后半夜,营帐门口的道路上,出现了一根根火把,火把渐渐靠近,等走得近了,沈毅才看清楚,苏定与禁军的孟炼,焦锻两位将军,并肩而行,三个人走到沈毅面前之后,毕恭毕敬的半跪下来,低头道:“拜见沈大人!” 苏定微微低头:“拜见大人!” 苏定这个人,情商是不低的,此时因为有禁军的“外人”在场,他没有再称呼“沈公”,而是称呼大人,只是去了姓氏,显得稍稍亲近一些。qqxδnew 沈毅从大石头上坐了下来,对着三人虚扶道:“三位劳苦功高,不必拜我,快快起身。” 三个人这才先后站了起来。 沈毅的目光,落在的苏定身上,苏定默默上前一步,抱拳道:“大人,南岸的战局已经明了,滞留在南岸的齐人现在已然溃败,末将吩咐了几个千户营,正在收尾,估计到天亮下午,或者明日,整个南岸的战事就能结束。”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开口道:“至于东海那边,末将已经按照您的吩咐,派了人过去,只是我们淮安军已经疲惫不堪,因此只派了两个千户营出去,禁军的两位将军,各自派了一个千户营,随军一起支援东海。” 沈毅闻言,先是松了口气,然后对着孟焦二位将军拱手:“多谢二位搭手帮忙。” 两个人连道不敢,微微低头道:“侍郎大人客气,我等既然奉旨供沈侍郎调遣,就与淮安军没有什么分别,自然应该替侍郎分忧。” 沈毅微微点头,又看向苏定,但没有说话。 苏定会意,默默低头道:“大人,几天激战下来,我们约莫留下了一万三千到一万五千齐人。” 他顿了顿,缓缓说道。 “淮安军连带禁军,伤亡近八千人…” (本章完) 第九百三十三章 圣意昭昭 这个战绩,不管拿到哪里,都不算太难看。 但是在沈毅领兵的生涯里,这个战绩绝对算不上是好看,甚至可以说是从未有过的巨大损失。 这还只是响水县战局的损失。 如果算上西线凌肃那里,以及万钟那里的战事损失,这一仗的损失可能已经过万了! 当然了,响水大营这里的战事,沈毅的淮安军只占了不到三成,因此这七八千人的伤亡里,淮安军的伤亡如果等比例计算的话,应该在两千人左右。 撇开禁军的伤亡不提,这个战损是沈毅可以接受的,可是禁军也是人,目前也是沈毅的麾下,又不能真个撇开他们,不计入战损之中。 沈毅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点头,开口道:“大仗暂时打完了,但是小仗还没有结束,还有伤员的救治,也不能懈怠。” 他看向焦锻,孟炼两个禁军的将军,开口说道:“前几日,沈某就托付建康的商号,还有淮安的张知府搜罗伤药,征集大夫,现在都在陆续送往响水大营,禁军受伤的兄弟们大概不少,就先一并送往响水大营,统一救治。” “等伤愈了,能走道了,两位将军再派人把他们接回禁军,或者…” 这些伤员里,一部分重伤的,即便能够保住性命,大约也很难再在五军营当差了。 沈毅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或者,由五军营另行安排。” 两个禁军统领都惊喜不已。纷纷对着沈毅抱拳道:“沈侍郎这样安排,再好不过了,我等带麾下将士们,拜谢侍郎!” 人的生命力说强不强,有时候摔一跤可能人就没了,但是说弱也不弱,例如在这种冷兵器时代,在战场上除非被人直接命中要害,否则哪怕是断胳膊断腿,都是不会死的。 最起码暂时不会死。 而军中报上来的“伤亡”名单里,有很大一部分就是这些,这些人即便扛了过来,没有丢命,也已经没了再战的能力,因此也被视为减员。 沈毅此举,无疑可以帮助禁军很多的伤员活下来。 跟这三个主将说了一会话之后,禁军的两个将领先行离开,苏定则是跟着沈毅一起,进了沈毅的帐篷,两个人在帐篷里落座之后,沈毅看了看苏定已经熬的通红的双眼,微微叹了口气:“你也好几天没有睡了罢?” “也没有。” 苏定微微低头道:“实在扛不住的时候,属下也会找个倚靠眯上一会儿,其实战局没有特别紧张,原本也是有时间睡觉的,只是属下自己太紧张…” 他微微苦笑:“睡不着觉。” 沈毅默默点头,开口道:“这一仗是硬仗,笨仗,难为你了。” 他问道:“咱们淮安军,战损如何?” “差不多损失了一千八九百人。” 苏定微微低头道:“这其中,有一千五百人以上是阵亡,重伤了三四百,能不能扛过这几天,很难说。” “至于轻伤的…” 苏定微微摇头,苦笑道:“已经无可计数了。” “这还只是这两天总攻齐人的战损。” “如果算上前些天的伤亡,再加上东边万千户那边的伤亡,咱们响水大营…” “战力减员,恐怕要在五千人以上。” 沈毅拍了拍他的肩膀,开口道:“一会儿,你先去睡一会儿,然后把具体的数目报上来,我给伱你们报功。” 说到这里,沈老爷的声音有些沙哑:“禁军的伤亡,也报上来。” 苏定微微低头:“属下明白。” 说完这句话,苏定却迟迟没有动弹,也没有离开的意思,沈毅看了他两眼,默默说道:“喝两杯?” 苏定低着头,两只手都微微发抖,然后他狠狠点头:“喝两杯!” “不喝,恐怕怎么也睡不着了。” 沈毅扭头,对着帐外喊了一声:“蒋胜!” “去把薛威叫来!” “再打两坛好酒来。” 门外的蒋胜应了一声,连忙去办事去了。 这天,在这个临时的营帐里,淮安军最顶层的三个人,喝的酩酊大醉,七扭八歪的躺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沈老爷喝醉之后,也终于得以沉沉睡了过去,这一觉睡醒,就已经是下午了。 他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头痛不已,勉力睁开眼睛,就看到自己的帐篷里,坐了一个极其熟悉的背影。 沈毅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然后缓缓坐了起来,先是两只手捂着额头,清醒了一会儿之后,这才开口说话,声音嘶哑。 “师兄什么时候来的?” “中午到的这里,带了一些应急的金疮药,还有止血散过来。” 张简倒了一碗热水,递在了沈毅面前,然后打量了他一眼,微微叹了口气。 “你瞧瞧你现在这个模样,衣衫不整倒也罢了,胡子拉碴,哪里有个两榜进士的模样。” 他这句话听起来像是责备,实际上却是关心沈毅,沈老爷喝了口热水之后,身体舒缓了不少,他吐出了一口热气,微微摇头,苦笑道:“这种境况,我能够安然无恙便已经是上天庇佑了,哪里还顾得上形容?” 说完这句话,沈毅看了看张简,问道:“师兄,我托人从建康送到淮安的药材都到了没有,你带到响水了么?” 张简又是一声叹息:“前天开始陆续送到的,知道你在打大仗,这两天我跟淮安的一些大夫,都在配置一些应急用的成药,给你送到前线来。” “现在,伤重不能动弹的,就原地救治,能够动弹的,就送响水县城或者是淮安府城慢慢医治。” 说到这里,张简顿了顿,看向沈毅,没好气的说道:“就是除了药材之外,那些人还赶来了一大批猪牛羊,送到了淮安城里,有好几百只,也没有个去处,我只能在府衙附近就近安排,又实在是放不下,现在连我的府衙后院,都放了四五只猪还有七八只羊,弄得臭气熏天。” “你嫂子,正因这事,与我闹别扭呢。” 前些日子沈毅见许复的时候,除了让他运火药箭矢,跟他要钱之外,还托他买了一些止血治伤的药材,以及一些猪牛羊送到淮安来。 药材自然是为了救命,猪牛羊则是为了给这些打了仗的兄弟们打牙祭。 听到张简这番话,沈毅心里的郁气都散去了不少,当即笑道:“得罪了嫂夫人,那可诚为不妙,回头我回了淮安,让人去府衙,给师兄把府衙打扫干净。” 张简微微摇头,没有接话。 片刻之后,沈毅把一碗热水喝了个干净,张简便又给他倒了一碗,然后看着沈毅说道:“子恒这一次,又是一场大胜,今年回了建康,建康那些老头,再也无词说你了。” 沈毅喝了口水之后,便把碗放在可以一边,微微摇头:“实话实说,这种大胜,我宁可不要。” “死太多人了。” “打仗嘛,哪有不死人的。” 张府尊倒是很平静,他看着沈毅,静静的说道:“先前子恒说,这一仗将是北伐前的最后一仗了,如今这一仗也胜了,子恒北伐,该没有什么阻碍了罢?” 沈老爷苦笑摇头:“那还要看朝堂上如何分说,而且真要北伐…” 他缓缓说道:“淮安军的兵力,肯定是不够的。” 张简眯了眯眼睛,开口道:“依我看,陛下多半会派一支禁军给你,一来禁军是现成的,不用再从新兵练起,二来…” 沈毅神色平静,接口道:“二来用起来,朝廷放心。” 张简点头:“是这个道理。” 他想了想之后,开口道:“自古庙堂与战场,未必一同,子恒你今番在战场上争赢了,在庙堂上却未必争得赢,今年回了建康之后,还要费心去跟他们争持。” “该争的我自然要去争。” 沈老爷低头,整理了一番自己身上有些散乱的衣裳,缓缓说道:“而且,如今的我,也今非昔比了,真争起来,嗓门未必就要比他们小。” 张简微微点头,然后笑了笑,开口道:“归根结底,还是要看圣意如何。” “圣意已然昭昭。”qqxδnew 沈毅面色平静道:“不然,便不会有淮安军了。” 说到这里,他看了看张简,问道:“师兄,此战之后,以后的淮安,便不会是前线了,你还要留在淮安么?” “这是自然。” 张简笑着说道:“既然来了,总要把这一任知府给做完,至于是不是前线,也没有那么要紧。” “能够造福一方百姓,才最要紧。” 他看着沈毅,问道:“子恒你呢?何时回建康?” “年前罢。” 沈老爷想了想,缓缓说道:“刚打完这一场仗,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况且齐人未必就愿意吃下这个闷亏,说不定就要卷土重来,我还要在淮安多多布置。” “不过今年年节之前,我是一定要回建康的,一来是跟陛下详细说一说淮安的战况,讨论讨论北伐的事情,二来…” 沈毅笑了笑,开口道:“舍弟的婚事一延再延,现在已经延迟到了年初五,我不能再耽搁他的婚事,总是要回去看一看的。” “唔。” 张简点头道:“一转眼,子常也要成婚了。” 他若有所思。 “成婚之后,就该补缺任事了罢?” “是。” 沈毅轻轻点头。 “一转眼三年时间过去,子常也要做官了…” (本章完) 第九百三十四章 一家欢喜一家愁 淮河北岸,征南军大营。 狼狈逃回北岸的周世忠,一脸阴沉的坐在帅帐里,在他的旁边,玉真子道长神色也不太好看。 一阵沉默之后,玉真子看了一眼周世忠,缓缓说道:“大将军,事已至此,还是上报朝廷罢?” “上报?” 周世忠瞥了一眼这个妖道,深呼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怎么个上报法?陛下下了这么大的决心,圣旨里说,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打赢南岸的淮安军,如今我们损失了这么多人,连淮安城城墙都没有看到!” “这怎么上报?” 玉真子捋了捋胡须,问道:“大将军还要再打?” 周世忠脸色阴沉:“不打也要打,不打痛沈七,我在陛下那里没有办法交代。” “先前,已经是最后一个机会了。” 玉真子微微摇头道:“先前好容易在南岸站稳脚跟,可以从容不迫的运送兵力过去,如今又被南人给逼了回来,南朝造船的本事远胜我朝,淮安军的战船也多,再想站稳脚跟,多多死多少人?” “而且…” 玉真子微微低头道:“而且,虽然现在赵禄的淮河水师已经撤了过去,但是如果大将军再强攻淮安,谁又能保证淮河水师不会再来?” 玉真子掰着手指算账。 “淮河水师现在有足足的十万人,淮安军身后有南朝的禁军,也有五六万人,朝廷派来的军队,加上征南军,原本是有近二十万的,但是这一年多的损耗,现在还剩下多少?” 玉真子低眉道:“怕比南朝的军队,多不了多少了。” “再打下去,吃亏的还是大将军你。” 周世忠黑着脸,看向玉真子,声音沙哑:“道长说的这些道理,周某未必就不懂,周某刚才也说了,不打下去,我没有办法在陛下那里交代。” 他闷声道:“先父多年功业,不能断在我的手里!” 周世忠的话很简单。 不打到永平帝满意,他这个征南军大将军,也就做到头了,到时候周家只能返回燕都,即便还能混到个一官半职,但是“家道中落”几乎是必然的事情,一代两代人之后,就会彻底没落。 到时候,说不定又要去给老朱里真当家奴。 这是周世忠绝对没有办法接受的。 他看着玉真子,声音沙哑:“道长,从你到淮河以来,一直是你出谋划策…” 玉真子闻言,立时大皱眉头。 很明显,周世忠并不准备让他置身事外,拽也是要把他拽下水的。 这位燕都妖道沉默了一会儿,捋了捋自己的胡须,静静的看向周世忠,突然笑了笑:“谁说大将军没有办法交代?” 周世忠皱眉,看向玉真子,没有说话。 玉真子继续说道:“这一次我王师越河痛击南人,在淮安府境内,杀敌数万,得胜归来。” 周世忠吐出一口浊气,闷声道:“道长要虚报军功?” 玉真子微笑道:“四皇子去年,不也是如此应付过去的?如今,不过是重复四皇子故事,” 听到这句话,周世忠大皱眉头。 去年,卫王赵楷的确虚报了军功,而且还是杀良冒功,这件事属于是至高的机密,只有周世忠,赵楷以及寥寥数人知道,燕都朝廷,也没有再拿这件事说事,事情已经过去了。 但是玉真子竟然知道这件事! 他知道,就意味着永平帝早已经知道了。 周世忠声音沙哑:“四皇子是四皇子,咱们是咱们。” 他的意思是,四皇子赵楷毕竟是皇帝的亲儿子,即便做错了事情,皇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但是他们这些外人,是没有办法与四皇子相提并论的。 玉真子眯了眯眼睛,静静的说道:“大将军这话不然。” “四皇子也是大齐的臣子,他们做的事情,咱们都能做。” “关键是,朝廷需不需要咱们这么做。” 这位妖道左右看了看,确定帐篷里没有其他人之后,低声道:“陛下面子上过不去,因此不得不打这一仗,实际上,陛下与朝廷里的大臣们,也未必想打这一仗。” “因此,咱们只要胜了就可以。” “至于是怎么胜的,甚至到底胜没胜,这不重要,也没有人会关心。” 这妖道的意思是,永平帝只是需要一个台阶下,只要给他一个台阶就行,至于这个台阶上有没有里子,那不重要。 有面子就行。 周世忠闻言,呼吸都有一些急促了,他深呼吸了好几口气,声音沙哑:“道长,这要是追究起来,是抄家灭族的罪过。” 玉真子低头喝了口酒:“贫道伴君二十余年了。” 周大将军面无表情:“道长孤身一人,周某却有一大家人。” 玉真子仰头,把杯中酒一饮而尽,他喝完这杯酒之后,静静的看着周世忠。 “大将军,陛下如果因为这件事情追究你,甚至把你们周家一家老小都杀了,那么这件事该如何收场?” “再派人到淮河来,与南人不死不休?” “只一个沈七,就需要多少人去啃?” “今上登基的时候,局势就已经很明朗了。” 玉真子吐出一口浊气,开口道:“大齐已经没有南下之力,现在只是为了面子争持而已,陛下已经这个年岁,当真还有精力继续打下去?” “你向朝廷报功,就是最好的结局。” “不管是陛下,还是朝廷里的大臣们,亦或是底下的将士们,甚至是南朝人,都是愿意接受这个结果的。” “大将军还没有看到罢?” 玉真子轻声道:“军中,已经怨声载道了。” 周世忠两只手捂着额头,依旧有些犹豫不决。 “我…” “需要再想想。” “不急。” 玉真子站了起来,对着周世忠行礼,微笑道:“一般打扫战场,也需要两三天时间,大将军可以好好想两天,等有了决断,再上报朝廷不迟。” 这妖道转身,朝着营帐外面走去,走到营帐门口,他回头看了一眼周世忠,面色平静。 “大将军沉下心来想一想,就能够想的明白,这条路或许不是诸多路之中最好的一条路,而是唯一的一条路。” 说完这句话,玉真子转身离开。 周世忠愤怒的用拳头,捶了一下桌子,低吼了一声。 “沈七!!” ………… 南岸,响水大营。 几天时间下来,一些收尾的工作终于告一段落,失落在南岸的北齐将士,大部分投降,被淮安军俘虏,也有少部分负隅顽抗的,被就地格杀。 而沈毅这几天,主要是在忙活救治伤员,以及一些善后的工作。 忙活了三四天之后,万钟那里也传来了好消息。 随着齐人的溃退,东海海岸上的齐人精锐也失了战意,坐船从海上退了回去,不再进攻淮安府。 而西线也送来了好消息,凌肃他们在伤亡两千余人的情况下,击退了西线的齐人,留下了三千多齐人。 至此,洪德十二年初冬的这场规模宏大的战事,算是暂时告一段落了。 沈毅在响水大营待了好几天,伤兵营的抢救工作才算是结束。 结束的意思是,扛住的活了下来,没扛住的,便魂归淮安大地。 在这几天时间里,沈毅一连几封奏书送往建康,把这一次淮安战事的前因后果,都报告给了皇帝陛下。 等到他最后一份奏书写完,淮安府的猪牛羊,也都赶到了响水大营里,薛威兴奋不已,亲自带人去杀牛宰羊。 当然了,这些牛都是伤牛或者是病牛。 总而言之,是不能耕地的牛。 不然官府是不给杀的。 至于这些牛是怎么伤,怎么病的,那就不是官府该管的事情了。 响水大营里,支起了上百口大锅。 随着各种肉下锅,香气四溢,大营里也告别了悲伤的气氛,走了一些欢声笑语。 张简与沈毅并肩而战,看着响水大营里的情景,微笑道:“真是热闹。” 沈老爷微微叹了口气。 “原本…” “是该更热闹一些的。” (本章完) 第九百三十五章 着蟒入朝 听到沉毅这一声感慨,张简回头看了一眼沉毅,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古往今来,真正的强军,都得在鲜血之中滚上一遭,才能成就,子恒你莫要太放在心上。” 沉毅毕竟还是太年轻了,而且没有太久的领兵经验。 他从前在东南,虽然名义上也是领兵,但是那并不算是打仗,只能说是剿匪,剿倭。 他真正打仗,是从去年的八月才开始,到现在也就一年时间出头。 这么短的时间,他还没有来得及适应残酷的战场。 当然了,张简也没有。 不过张简自幼读书很多,再加上他没有亲身经历战场上的事情,也不用做决策,因此心理压力就没有沉毅那么大,可以站在局外人的角度,劝上沉毅两句。 沉毅默默点头,吐出一口浊气。 “现下心里,总是不舒服的,可能将来慢慢也就适应了。” 两个人正说话的功夫,有人给他们端来了肉汤,沉毅接过之后,咕都都喝了一大口,顿觉身体暖和了不少。 张简是在富贵人家长大,相比较来说要斯文了很多,他慢斯条理的喝了两口之后,看向沉毅,问道:“我明天要回淮安去了,子恒与我同去否?” 沉毅想了想之后,微微摇头:“明天我就要动身,去涟水大营看一看情况,免得涟水大营的兄弟们说我偏心,这一战从头到尾,都不曾去过。” 张简笑呵呵的说道:“那子恒你,偏心了没有?” 沉毅微微一笑,没有回应。 就沉毅自己的主观来看,他是没有怎么偏心的,毕竟两边的将士待遇相同,沉毅也没有为难过凌肃还有西线将士。 但是从过程以及结果上来看,沉毅是的的确确有一些偏向东线的,或者说是有一些偏向薛威等人的。 因为东线的战事相对要多,沉毅在这边倾注的资源,心血以及注意力就要更多,造成的直接结果就是,这场战事东线立下的功劳也会更多。 虽然沉毅说过,东西一体,功劳也是一体这种话,但是那是整体的功劳,如果细分下来,那些杀敌的功劳,自然还是会落在个人的头上。 在响水大营热闹了一天之后,第二天沉毅就跟张简告别,去了一趟涟水大营,查看涟水大营的情况。 相比较于响水大营,涟水大营遭受的压力不算太大,军心士气都算良好,因为沉毅送来的猪牛羊也到了,涟水大营也庆祝了好几天时间,沉毅也在涟水大营待了三四天时间,这才动身回到了淮安府的钦差行辕。 他回到钦差行辕之后,便每日里在钦差行辕办公,一是歇息一番,二是要重新布置淮安的防务。 值得一提的是,陆夫子介绍过来的宋衡宋举人,在管账这方面天赋卓绝,钦差行辕的账目,被他打理的井井有条,而且清清楚楚,让沉毅办公都轻松了不少。仟仟尛哾 为此,沉老爷还奖了他一笔钱,算是留住了人才。 时间一天天过去,很快,就进入到了洪德十二年的腊月中旬。 腊月十三这天,沉老爷安排好了淮安府所有的事情,同时也让蒋胜收拾好了行礼,准备动身返回建康。 这一次回建康,对于沉毅来说极为关键。 因为战场上的事情暂时结束了,但是作为战争的延续,朝堂上的争执还没有结束,作为北伐派目前的“领头羊”,沉毅必须回建康,去跟那些老家伙争一争,斗一斗。 同时,也要彻底稳固住他现在的这个“北伐领头羊”的地位。 这天上午,蒋胜把一切都安排好了,沉毅坐上马车,离开了淮安城,淮安知府张简,亲自把他送出了城外,沉老爷拉着张简的衣袖,笑着说道:“师兄今年又不回建康过年?” 此时,一段时间过去,沉毅心里因为战争带来的阴云已经消散了不少,性格又恢复了从前的开朗。 “不回去了。” 张简微微摇头道:“大父跟父亲他们都不在建康,我想要回家过年,就只能回于潜去,于潜太远了。” 说到这里,张简先是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书信,又在怀里摸索出一个木盒子,一并递到沉毅手里,开口道:“子恒你也知道,为兄喜好美玉,这一两年时间闲来无事,也在淮安街头寻摸到一块好玉,请托子恒连同这封书信,一并带回建康,交给恩师,就当是我这个做弟子的,送给恩师的年节礼物了。” 沉毅接过这个木盒子,笑着说道:“我还以为师兄是送给我的,没想到是给赵师伯的。” 张简哑然一笑:“你沉侍郎的风头,哪里看得上这些小玩意儿?” 沉毅微微一笑,对着张简拱了拱手:“好了师兄,时辰不早了,我着急赶路,就不多说了。”“异日俗事了了,你我兄弟再好生相聚,好好喝上一顿。” 张简拱手还礼,笑着说道:“那我希望有一天,咱们兄弟能在燕都喝酒。” 沉老爷笑呵呵的点头:“定然会有那一天的。” 是兄弟俩人,拱手作别。 沉毅上了自己那辆马车之后,马车缓缓启动。 他的马车里,并不只有他一个人,姜家的大少爷姜明,这会儿正斜靠在车厢里,见沉毅钻进马车,他连忙低头,叫了一声“沉叔”。 姜大少在这场战事之中受伤不轻,胳膊上肩膀上还有大腿上都有刀伤,好在他年轻,现在都已经结痂了。 不知道是因为从来没有离开过家,还是受伤了之后思乡心切,姜大少就想回家过年,因为身上有伤,需要一个宽敞的马车,沉毅就让他与自己同车。 听到他这个称呼,沉老爷有些无奈,坐在了姜明对面,开口问道:“伤口还疼不疼?” 姜明咧嘴一笑:“大部分都不疼了,只是胳膊上那一刀砍得太深,还没有完全好,有些隐隐作痛。” 沉毅笑呵呵的问道:“明年还来么?” 姜明立时瞪大了眼睛,大声道:“那当然,我现在已经是总旗了,薛将军亲自提拔的,他说明年就提我做百户,怎么能不来?!” 沉毅闻言一愣,随即哑然失笑。 “你是荫官到的淮安,来了就是七品,哪有做总旗的道理?薛威也是胡闹。” “那怎么一样?” 姜明昂头看着沉毅:“荫官是我大父的本事,军中军职,是我自家的本事!” 沉老爷微微一笑,不与他争。 淮安府到建康四百里的距离,因为车上有个伤号,不能赶路太急切,因此走了十一二天时间,一直到腊月二十五的上午,一行人才赶到了建康城下。 这会儿,姜明的伤势又恢复了一些,听到近了建康,他便从车厢里探出头来,远远的看见前方的建康城,这个从小在建康长大的衙内,不由两眼通红,几乎流下眼泪。 沉毅静坐在马车里,瞥了他一眼,笑着说道:“挨了刀子没有哭,怎么近了家却哭了?” 姜大少擦了擦眼泪,微微撇过头。 “我没哭…” 沉毅微微一笑,没有继续说话。 他的马车,越来越靠近建康城,等到马车快要靠近的时候,驾车的蒋胜突然停住马匹,回头对着车厢说道:“公子,前面有仪仗…” “似乎是来迎接您的?” 沉毅愣了愣,也掀开车帘看了一眼外面,之间建康城门附近,已经有一副钦差仪仗候着,似乎是在等着自己。 他极目望去,远处城门底下,还站着一个熟人,沉老爷不敢怠慢,跳下马车迎了上去,远远对那老熟人拱手行礼,面带笑容。 “下官拜见堂尊。” 来人正是兵部尚书姜简。 姜尚书上下打量了一眼沉毅,满脸都是笑容:“子恒凯旋,可喜可贺。” 沉毅连道不敢,然后笑着问道:“堂尊怎么在这里等着?莫不是来迎你家大孙的?” 姜简微微摇头。 “老夫奉上谕,代陛下在这里迎你。” 说着,他指了指城门口的仪仗,笑着说道:“看到没,钦差仪仗都给你备好了,现在朝会还没有散,陛下说…” “让你着蟒袍。” “即刻进宫去…” 第九百三十六章 光彩耀人 皇帝赐给沈毅的蟒袍,已经发下来好几个月的时间了,不过沈毅始终没有穿过,毕竟穿起来,多少有点显眼包。 不过现在,皇帝竟然明说让他穿着蟒袍上殿。 沈老爷看了看眼前的老上司,眨了眨眼睛:“堂尊莫不是唬我?哪有天子吩咐臣下衣着的?” 姜尚书笑呵呵的说道:“老夫怎么说,也位列大九卿,哪里有闲心哄你?话已经传到了,穿不穿是你的事情。” 沈毅想了想之后,微微点头:“下官自然是信堂尊的。” 说到这里,沈老爷顿了顿,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马车,笑着说道:“姜大少这会儿就在下官身后的马车里,只是他受伤不轻,又有点近乡情怯,堂尊要不要去见一见他?” 姜简瞥了一眼沈毅身后的马车,闷哼了一声:“哪有老夫去见他的道理?” 沈老爷伸手拉着这位大九卿的衣袖,笑着说道:“毕竟受了伤,堂尊去见一见也是无妨,不至于坏了规矩。” 有沈毅拉着姜简,这小老头终于有了台阶下,再加上他跟姜明的关系不算太差,没有闹僵到赵二跟赵昌平那种地步,当即赶到了马车前,还没有等他掀开车帘,马车里的姜明就忙不迭的下了车,二话不说跪在了姜简面前,低头叩首。 “大父!” 他受伤不轻,但是现在已经基本上恢复了,至少自由活动不是问题。 姜尚书看着跪在地上的孙儿,又看了看姜明已经有些黝黑的皮肤,心中也是触动不已,他伸手去搀扶姜明,微微叹了口气:“当初一家人都不让去,你非要去,现在好了罢,知道厉害了?” “还好你活着回来了,不然大父都不知怎么与你父母交代。” 姜明抬起头看了看姜简,又低下头说道:“大父,孙儿只是回来探亲,在家里过个年,过完年之后,还要回淮安当差的。” 姜尚书脸色一沉,回头看向沈毅。 沈老爷微微一笑,开口道:“堂尊,这是您家里的家事,下官身上还有皇差,这就赶去宫里去了,堂尊自己处理罢。” 说罢,沈毅也不再理会这爷孙俩,自己找了一匹马,翻身上马奔回了家。 因为是寒冬腊月,身上没有什么味道,再加上时间来不及了,沈毅回到家里之后,只用热水洗了个脸,让陆若溪给他梳了头发,并没有来得及洗澡,便换上了那身从来没穿过的蟒袍,准备进宫上朝。 这身蟒袍,是针工局的人量体裁衣给他订制的,穿在身上自然合身,不过这些服装穿起来有些繁琐,夫妻俩忙活了盏茶时间,沈毅才把这身衣服穿好。 这会儿,因为琉璃厂的原因,玻璃镜已经开始在建康城里出现,虽然还没有大范围传播开来,只在权贵富豪人家流传,但是沈家自然是有的,而且陆若溪房里的这面玻璃镜,还是琉璃厂近期做的最好的一批落地镜,是许复亲自让人送来的。 沈毅站在这面落地镜面前,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虽然皮肤比从前稍微黑了一些,不过身上绣着四爪龙,再加上衣服合身,他又生的高挑,卖相很是不错。 一旁的沈夫人,给沈毅打理好衣裳之后,便愣在了原地,静静的看着面前这个身材挺拔,一身蟒袍的威风前面,一时间竟有些痴了。 沈毅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之后,便看向陆若溪,笑着说道:“夫人,为夫这身卖相,还入眼否?” 沈夫人伸手,帮着他整理了一番衣领,轻声道:“还好当年在江都的时候,夫君不是这番模样。” 沈毅笑着问了一句:“怎么?当年的夫人,瞧不上这一身衣裳?” 陆若溪微微摇头,眯着眼睛微笑道:“不然,还哪里轮得到妾身?” 再没有什么,比自家夫人说出这种话,更让男人高兴的了,即便是沈毅,也忍不住咧嘴一笑,照着夫人的脸颊亲了一口,笑着说道:“夫人且在家中等我,为夫降妖伏魔,去去就回。” 陆若溪把他送到了卧房门口,轻声道:“你呀,口无遮拦。” “给人家听到你这么说朝廷里的大臣,非得参你不可。” 沈老爷微笑道:“夫人不说,他们怎知谁是妖魔鬼怪?” 说罢,沈老爷对着夫人挥了挥手,转身大踏步离开了自家府邸。 大通街的沈府,距离皇城就很近了,沈毅甚至不需要再坐马车,只是步行,就奔到了皇城门口,随即畅通无阻的进了宫,一路到了德庆宫宫门口才住,老老实实的站在宫门口,等候皇帝陛下召见。 此时,时间已经是巳时正。 这场腊月十五的朝会,已经进行了一个半时辰。 大陈的规矩,五日一小朝,十日一大朝,因为这场朝会,是年底之前最后一场小朝会,需要议的事情很多,因此这一个半时辰,倒也没有闲着,朝会还是相当充实的。 皇帝陛下高坐帝座之上,静静的停下 不过他一般不会发表自己的意见,身为最高决策者,有时候必须要表现的神秘莫测,才能哄得住人,镇得住场子。 小朝会的规模,相比较于大朝会来说要小上很多,一般是三品以上的官员参与,特殊情况下,会把相关衙门的官员也召来议事。 不过规模虽然小,但是很多事情,尤其是比较关键的人事任命,都是在小朝会上完成的,一些重要的位置,皇帝会让众人推荐人选,然后一起“投票”决定。 这种人事任命的方式,被称为“廷推”。所以说在官场上,五品是一个槛,三品更是一个槛,因为只有到了三品,才算是真正进入朝廷的高层,在一些事情上有了说话,或者说有了举手表决的权力。 众臣讨论的正热烈的时候,高太监微微靠近了皇帝一些,在皇帝耳边轻声说了一句什么,皇帝闻言,目光立刻亮了起来,整个人也精神了不少。 这会儿,小朝会正在议论明年的开支问题,户部尚书赵昌平,舌战群臣,一时间口水四溅。 皇帝陛下微微咳嗽了一声。 于是乎,大殿里立刻安静了下来,众人纷纷下拜,低头道:“陛下。” 这个时候,理论上来说是到皇帝拍板定论,或者是把这件事交给某个明确人物决定的时候了。 不过皇帝陛下只是眯着眼睛笑了笑,便开口说道:“明年朝廷的开支,户部已经有了草拟,诸位不要心急,离年关还有几天时间,三十之前定下来就是了。” “这些糟心的事情,先缓一缓,搁置再议。” 说到这里,皇帝对着众臣笑了笑:“ 他缓缓站了起来,环顾众臣,淡淡的说道:“朕的兵部侍郎回来了。” 说罢,皇帝满脸笑容,挥了挥手。 高太监立刻上前一步,高声唱道:“传淮安钦差督军,兵部侍郎沈毅,入宫觐见。” 随着高太监一声高唱,在殿外等候了许久的沈毅,立刻迈步走了进来。 此时,时辰刚好进了午时。 沈毅踏入德庆宫的时候,午时的阳光照在他身上穿的蟒袍上,蟒袍上绣成龙的金丝被阳光一照,立刻光彩熠熠,甚至有些耀目。 殿中一些离他近的官员,甚至觉得有些刺眼睛,纷纷用手遮住了双眼。 一身蟒袍的沈侍郎入得大殿,毕恭毕敬的跪在地上,低头叩首:“臣兵部沈毅,拜见陛下。” 直到这个时候,殿中众人,才看清楚沈毅身上的四爪蟒袍。 哪怕在座众人,基本上都是三品以上的大员,每一个都是朝廷大佬,重臣之中的重臣,但是看到这一身衣裳,还是忍不住有些眼红。 不少人眼睛眨都不眨,直勾勾的看着沈毅身上的这身衣服。 只有五位宰相,依旧目不斜视。 这身衣服,五个老头也都有,只是平日里不会穿出来就是了。 当然了,让大臣们羡慕的,除了沈毅身上的这身衣服,还有皇帝对沈毅的称呼。 朕的兵部侍郎!仟千仦哾 这话听起来就亲昵,跟其他臣子是绝不一样的。 见沈毅跪倒在地上,皇帝陛下亲自走下御阶,伸手把沈毅给扶了起来,他拍了拍沈毅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满脸笑容:“爱卿可算回来了,爱卿这一番拒敌守土,立下大功,朕在建康,盼你许久了。” 皇帝这话声音不大,但是足够传遍整个殿中。 而这话,也是给沈毅这一次在淮安的功劳定下了调子。 沈毅是拒敌守土的大功臣,这一点,在座众人没有人能够否定了。 听到皇帝这句话,几位宰相都纷纷对着沈毅拱手。 “沈侍郎守土拒敌,大破齐军,功勋卓着。” “恭贺陛下,得此良臣!” “圣朝复兴,指日可待…” 几位宰相众口一词,其他大臣也就纷纷对着沈毅和皇帝拱手行礼。 “恭贺陛下,得此良臣!” 沈毅被众人围着,身上一阵鸡皮疙瘩。 他回头看了看中书的五个老家伙,心中不免腹诽。 这几个老家伙…说话这么麻溜,估计是提前准备好的词… 而且,准备了不止一套词! (本章完) 第九百三十七章 替你吵架 能够出现在小朝会上的官员,有一个算一个,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在皇帝已经直接定了基调的前提下,不会有人在这个时候蠢到跟皇帝过不去,跟皇帝放对。 因此,不管大家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这会儿都纷纷对着皇帝躬身行礼,恭喜皇帝陛下得了个良臣,一时间德庆宫里的气氛变得喜气洋洋,仿佛大陈已经成功恢复故地,重返燕京了。 皇帝陛下伸手拍了拍沈毅的肩膀,然后笑呵呵的转身,走御阶上了帝座,然后扫视了一眼殿中这些三品以上的官员,微笑着说道:“本朝至今,还谈不上大兴,不过沈侍郎数次力挫胡齐阴谋,以少胜多,的确大振本朝朝野士气。” “朕心中大为畅快。” 皇帝看着沈毅,微笑道:“沈毅,你且听了。” 沈老爷只能又跪在地上,低头道:“微臣恭聆圣谕。” 皇帝摸了摸自己下颌已经稍微蓄起来一些的胡须,思索了一番之后,开口说道:“兵部侍郎沈毅有大功于社稷,着即追封沈张氏为三品诰命夫人,封沈陆氏为三品诰命夫人。” “于江都府,赐沈毅良田五千亩。” 说到这里,皇帝顿了顿,看着沈毅,微微叹了口气道:“另赐沈毅皇城骑马。” 沈老爷深深低头,开口道:“陛下封赏先妣,臣不胜感激,不敢不受,封赏拙荆,臣也厚颜领了,只是江都府的田地,臣万万不敢领受…” “请圣上,收回成命。” 皇帝眉头皱的更紧了,有些不耐烦的挥了挥手,淡淡的说道:“朕说给你,便是给了你的,不许不受。” “好了,不用跪着了,起来回话罢。” 皇帝说到这里,又笑眯眯的说道:“今日是小朝会,如今沈卿也是三品了,正好也在场听一听,今后你只要在建康,这小朝会你都是要到场的。” 说完这句话,皇帝挥了挥手,淡淡的说道:“好了,刚才在议论什么,现在继续议事罢。” 临近年尾,朝廷的事情很多,有不少事情都要在今天拿出主意来,不然再过几天朝廷休沐,就会出大乱子。 说白了,就是到了年底了,大家要算算账,看看今年怎么过来的,然后再合计合计明年的日子怎么过,利益应该怎么分配。 各方利益平衡到所有人都能接受的地步,这场朝会才算是结束。 沈毅闻言,先是低头谢过圣恩,然后默默起身,在在场众人中扫视了一眼。 本来,他应该是站在姜简姜老头旁边的,不过这会儿姜老头估计是带大孙子回家去了,至今还没有回来,沈毅想了想之后,便默默走到了赵昌平旁边,站在了这位赵尚书身后。 赵尚书此时勇猛无比,正在与各个衙门的主事之人,因为明年的预算互喷。 毕竟这位是大陈的财神爷,明年的预算想要通过,都得他点头同意,不然就算是中书宰辅点了头,明年户部阳奉阴违,那也难办。 况且,赵尚书在朝廷里资历很深,且不说皇帝会在预算上尊重他的意见,就算是中书的宰辅们,也不得不给他个面子。 因此,大家都要来找赵尚书点头。 沈毅就默默站在赵昌平身后,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听到,也什么都没有看到。 就这样,吵吵了半个时辰之后,赵昌平终于消停了下来。 他停下来,就意味着明年的朝廷开支预算,大致就定下来了。 也意味着,洪德十三年还没有收上来的赋税,已经被这些官老爷们分配完毕了。 吵完架之后,赵尚书向皇帝禀报了一下结果,皇帝微微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之后,他才退回了原来的位置上。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来得及回头看向沈毅,笑着说道:“子恒今日,大出风头。” 沈老爷一身蟒袍,不过在赵昌平面前,还是保持了尊敬的,他微微欠身,笑着说道:“哪里有师伯出风头?我看工部杨尚书被您骂的狗血淋头,都快不敢说话了。” “他活该。” 赵昌平笑着说道:“今年一整年,工部花了那么多银子,到最后却被陛下查出来重大的贪墨案,只那工部侍郎程彬一个人,便贪了那么多钱,工部其他人便没有上下其手?” “出了程彬这样的大案,还想伸手要钱,甚至比去年这个时候要的还要多,哪里容得下他狮子大张口?” 听到这里,沈老爷不由瞪大了眼睛。 这建康城里,别的事情他不知道,那位程彬程侍郎的事情,他再熟悉不过了! 因为现在的沈府,就是当初程侍郎的府邸。 而程侍郎为什么倒台,沈老爷也是心知肚明。 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看向赵昌平,感慨道:“师伯手段高明。” 能够借题发挥,不动声色的把一些看起来与自己无关的事件,转化为自己手中的利器,赵尚书自然是手段高明的。 赵昌平捋了捋自己的胡须,回头打量了一眼一身蟒袍的沈毅,满意点头,轻声道:“先前,我跟你岳父谈起你的时候,都认为,你想要进小朝会里来,至少要五年之后才有可能,不想如今,你便跻身进来了。” 赵昌平回头,看了看在座的众人,然后静静的说道:“这里,就是一座大的议事堂,一座大一些的中书。”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而中书的议事堂,则是更小一些的小朝会。” “你刚刚能够与会,要在这里多听多看多想。” 沈毅默默点头,开口道:“多谢师伯教诲,小侄都记下了。” 赵昌平轻轻拍了拍沈毅的肩膀,感慨道:“甘泉书院,至今能够进入这里的,只你我二人。” “甘泉七子,无一能入。” 沈毅闻言,心中若有所思。 ………… 很快,时间到了正午。 因为是年底最后一次小朝会,有很多事情需要在今日定下,然后在五日之后的大朝会上宣布,因此今天的议程肯定不会太短。 半天时间,肯定是吵不完架的,有时候需要吵到下午,乃至于傍晚。 每年的今天,都是如此。 因此,宫里早早的预备了午饭,到了正午的时候,便送上来给诸位老爷们用饭,沈毅站在赵昌平旁边,也收到了一份饭菜,他正准备找个地方坐下来吃顿饭,就有小太监站在了他的旁边,微微低头,开口道:“沈侍郎,陛下在后殿叫您过去。” 沈毅愣了愣,开口道:“公公,那咱们绕路去?” 德庆宫有后门可以进后殿,沈毅是走过这个后门的,毕竟直接当着那么多朝堂大佬的面,从前殿去后殿,有点不太合适。 这小太监微微低头,开口道:“陛下说,让您直接过去,不必避讳什么。” 沈毅犹豫了一下,只能点头答应,他回头跟不远处的赵尚书打了声招呼,便跟随这个小太监一起,直接到了后殿。 后殿里,皇帝陛下也在用膳。 皇帝下首,摆了一张桌子,桌子上也摆满了饭菜,皇帝指了指这个位置,笑着说道:“沈卿坐这里。” 因为皇帝这个职业的特殊性,因此皇帝一般不与任何人同桌吃饭,只吃“独食”。 因此,此时哪怕是皇帝请沈毅吃饭,也是两张桌子,两份饭菜。 沈老爷恭敬低头,在皇帝下首坐了下来。 等到他落座之后,皇帝才微微叹了口气:“今日封赏,有些太寒碜了,朕知道你心里估计不太满意,朕心里也不太满意。” 沈毅连忙低头。 “陛下,臣已经相当满意了,臣在这个年纪,便能位列三品…” “不用提年龄的事情。” 皇帝陛下闷哼了一声:“中书那五个老头,加在一起超过三百岁了,他们哪个又有本事去前线退了齐人?” 沈毅默默低头不语。 皇帝又自顾自的说道:“只可惜,太祖皇帝当年建爵位的时候,废了男爵子爵两等,不然此时封沈卿一个江都县子,是合情合理的。” 他顿了顿,无奈道:“没了子爵,朕原想封你一个江都伯的爵位,跟那些个老家伙也商议过,他们死活不同意,说现在封赏太过,将来沈卿你如果再立功劳,便封无可封,赏无可赏了。” “朕觉得…” 皇帝吃了口菜,又说到:“颇有一些道理。” “因此,只能暂时委屈委屈沈卿了。” 沈毅微微摇头道:“爵位不爵位的,臣从来没有放在心里,不过臣有一个建议,要说给陛下听。” 皇帝看向沈毅:“你说。” “淮安军需要扩军。” 沈毅默默说道:“扩到五万人,才能有能力北伐。” “再有就是,淮安军伤亡不小,臣已经借琉璃厂的钱,以陛下,以朝廷的名义发了抚恤,赏钱,但是借的钱终归要还。” “户部需要尽快拨钱。” 皇帝先是点头,然后问道:“淮安军要补充多少人?” 沈毅低头道:“至少需要近三万人,才能补全编制。” 皇帝闻言,先是想了想,然后缓缓点头。 “那就这么办罢。” 皇帝打了个呵欠道:“回头递个章程上来,朕替你去跟那些老家伙吵。” 沈毅神色恭谨,低头行礼。 “多谢陛下…” (本章完) 第九百三十八章 世侯 扩军这个事情,是一定要做的。 沈毅这一年多时间来,在淮安吃的所有亏,归根结底都是因为手头的兵力不足,才被齐人打的左支右绌,有时候首尾不能两顾。 假使明年要北伐,那么三万淮安军肯定是不够用的,甚至五万淮安军也未必够用。 但是如果有五万人,沈毅就有底气去占据一座淮河以北的大城,根据城池来跟齐人打,这样一来也就有了立足之地,不至于哪怕打赢了齐人,也要狼狈撤回来。 皇帝应下了这件事情之后,低头吃了几口饭,顺嘴埋怨了一句:“一大早起来,就听到他们吵架,一直听到现在,苦死朕也,这皇城里的日子,真不如沈卿你在外面快活。” 说到这里,皇帝看了看沈毅,感慨道:“你我同龄,你能在外领军,踏入淮北境界,朕却绝难见到那些场面了。” 沈毅放下筷子,微微低头道:“陛下,战场辛苦。” “臣在前线战场,有时候好几天都睡不了一个囫囵觉,更不要说洗澡洗脸了,几天时间下来,便跟个野人一般,不成模样了。” “沈卿辛苦,朕是知道的。” 皇帝看了看沈毅,叹了口气:“你平时喜欢睡觉,朕却听邸报司的人说,你在淮安有时候三四天都不合眼,熬的两只眼睛通红,走路都不稳当。” “其实战场上,也不是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只是臣自己想的多,有时候一夜一夜睡不着觉。” 沈老爷默默吐出一口气,低眉道:“几千乃至于几万人的性命,有时候只在臣的一念之间,心中的担子太重,闭上眼睛也是睡不着的。” 皇帝扒拉了两口饭,点了点头道:“不管怎么说,今年淮安的仗打的漂亮,朕很满意,明年你是怎么想的,说给朕听一听。” 沈毅默默低头,没有说话。 高太监很懂事的挥了挥手,后殿的宫人便散去了大半,只剩下两三个宫人仍在殿中伺候,沈毅知道这些大约是皇帝心腹,不可能外泄机密,于是顿了顿之后,问道:“陛下,臣斗胆请问,您准备如何处理赵阀?” 皇帝这会儿,本来正在喝汤,闻言只能默默放下汤碗,他沉默了一会儿,看向沈毅,有些无奈的说道:“这里没有外人,朕也就不瞒你了。” “本来,朕打定了主意,今年年底召赵禄一家人回建康,明年便不让他们离京了,到时候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该问罪也就可以问罪了。” “但是…” 他看了一眼沈毅,静静的说道:“但是前些日子,沈卿你去寻了赵禄一趟是不是?” 沈毅默默低头:“是,臣私下里,约见了赵大将军。” 皇帝眯了眯眼睛,接话道:“你跟他说,让他带兵北上是不是? 沈毅默默点头。 皇帝用指关节敲了敲自己面前的桌子,缓缓说道:“这两年时间,淮河水师一直龟缩不前,而且几乎是屡战屡败,朕本来已经可以拿掉赵家的职务,但是这一次,淮河水师发兵北上,破城四座,击杀齐军数千,并且安然回撤,也是大捷,并且他们的捷报,已经先你一步,送到了朝廷里。” “这是正经的军功。” 皇帝低眉道:“到如今,朕也不好处理他们了,至少是短时间之内,寻不到什么合适的理由来处理他们。” 沈老爷深呼吸了一口气,低声道:“陛下,当时淮河水师如果再不动弹,您的淮安军现在,恐怕已经所剩无几,臣是尽最大的努力,想要尽量保全这支军队,保全将来北伐的种子。” “至于其他的事情,臣绝没有多想。” “朕明白。” 皇帝抚掌道:“朕也清楚,当时淮安大军压境,你是为了大局着想,不得不去寻赵禄帮忙。” “所以,朕没有怪罪你的意思。” 皇帝陛下微微摇头,语气有些无奈:“只是现在,实在是寻不到理由动他们了,如果直接把他们叫回建康问罪,恐怕会朝野震动。” 沈毅默默点头,没有说话了。 他明白,皇帝有皇帝的难处,但是他同时也明白,所谓帝王心术,就是平衡之道。 他沈毅…或者说淮安军,现在势头太盛,皇帝留下淮河水师,未必不是为了在军中,追求平衡二字。 不过这种事情太过忌讳,更不可能直接当着皇帝的面说起,沈毅哪怕想明白了,也只能装作不知道。 至于他跟赵禄定下的两年之约… 如某位宰相说过的话,朝堂大事,不可能通过个人之间的赌赛来决定,即便赵禄到时候认,如果朝廷不认,那也是没有办法的。 准确来说,是要看皇帝愿不愿意认那个赌约。 皇帝见沈毅这个模样,当即笑着说道:“沈卿还没有说,你对明年北伐的看法。” 沈毅抬头看了看皇帝,想了想之后,微微低头道:“陛下,臣以为想要北伐,至少需要十万人以上的军队,哪怕明年淮安军扩军到五万人,数目也是远远不够的。” 皇帝摸了摸下巴,开口道:“只凭一个淮安军,想要北伐的确困难,明年若是东西两路军一起北上,沈卿以为如何?” 从淮安的角度来看,东西两路是指涟水县和响水县的军队。 但是皇帝口中的东西两路,明显不是指淮安的东线和西线,而是整个淮河的东西两边。 也就是说,西线是淮河水师,东线,则是沈毅的淮安军。 沈老爷抬头看着天子,果断摇头:“陛下,臣绝不与赵禄一同北上!” 皇帝笑着说道:“因为个人私怨?” 沈毅摇头:“因为若有危难,赵大将军绝不肯来救我,说不定还会反过来指引齐人,与淮河水师一起北伐,臣是决计不能去的。” 皇帝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既然这样,那咱们就都再想想,反正到上元还有快一个月的时间,你我君臣都好好考虑考虑关于北伐的事情,开春之前定个主意下来就行。” 说到这里,皇帝顿了顿,他看向沈毅,开口道:“沈卿,朕以为,明年北伐是合适的。” 沈毅默默低头道:“回陛下,臣也以为明年北伐合适,因为齐人这一年多时间以来,损伤不少,明年如果打的好,便可以将北齐的征南军赶到更北的地方去,到时候占上淮北一两个大城,便有机会收复山东了。” 听到“收复山东”这四个字,哪怕是皇帝陛下,心里也忍不住一阵激动,他目光炯炯,看着沈毅:“沈卿觉得,如果明年派禁军朕兴兵北伐,需要多久才能收复山东?” “臣不知道。” 沈毅回了这四个字之后,微微低头,又说道:“不过,臣明年想去北边试一试,但是具体怎么试,怎么打,臣现在心里还没有个主意,陛下容臣回去之后,慢慢考虑一段时间。” 皇帝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走到沈毅旁边。 沈毅也连忙起身,垂手而立。 皇帝走到沈毅近前,先是拍了拍沈毅的肩膀,然后静静的看着沈毅,声音沙哑。 沙哑之中,还带了一些难以掩饰的激动。 “沈卿,若是能够收复山东…” “朕许你世侯,与国同休…!” (本章完) 第九百三十九章 朝堂上与朝堂下 大陈太祖皇帝当年建爵的时候,把公侯伯子男当中的子爵与男爵拔除,只留了公侯伯三等爵位。 这三等爵位,又分为流爵与世爵。 简单点说就是终生爵位与世袭爵位。 皇帝跟沈毅说的所谓世侯,就是世袭的侯爵,可以“世袭罔替”,代代传承下去的侯爵。 因为爵位的门槛拔高,想要获爵的难度自然也就直线提升,再加上大陈朝廷对于爵位十分吝啬,除了开国时候的那批功臣之中,剩下了几个公侯世家之外,后世之臣绝少再获爵位,即便是获爵,也大多是流爵,而不是世爵。 从南渡以来到现在六十多年时间里,大陈真正获得世侯的就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当初带领淮河水师,奋勇拒敌的大将军赵崇,赵大将军功勋卓着,被封为世袭的安平侯,这爵位代代相承,到今天的安平侯赵禄,已经是第三代安平侯了。 就连当初那位只身到建康城面见世宗皇帝,指点世宗皇帝退夷狄,安宗庙的读书人,到最后也只是受封流爵,没有拿到世袭的爵位。 到现在,朝廷里获爵的,绝大多数都是后族的皇亲国戚,比如说当今孙太后的两个弟弟,一个亲弟受封侯爵,一个堂弟受封伯爵。 即便如此,孙太后的这两个弟弟也都是流爵,人死灯灭之后,后人是不能承爵的。 毕竟,哪怕是晋王府这种与皇帝几乎是一家的血亲,如果不是李穆这几年做了不少事,他承爵的时候也会代降,更何况是其他人。 而现在,皇帝竟然亲口向沈毅许诺一个世爵,这几乎就是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了。 当然了,山东一省大多数地方都是平原,又是中原腹地,不管是对于北齐还是对于大陈,都是极其重要的地方,假使沈毅真的能够帮着朝廷拿回山东,到时候带给洪德皇帝的,不止是荣光无比的面子,还有沉甸甸的里子! 用一个世侯的爵位去换一个省,怎么也是值当的。 沈毅微微欠身,开口道:“陛下,只要您能够下定决心北伐,将来我大陈,何止是收回一个山东。” 既然饼哥给自己画了饼,那么沈老爷也不能够示弱,自然也要给饼哥画一个饼回去。 他抬头看了一眼天子,静静的说道:“将来,臣会打下燕都,将大陈宗庙,迎回故土,让世宗皇帝以及数十年前大陈那些没有入土的悬棺,统统带回燕郊入土为安。” 沈毅声音低沉:“而陛下您,将会是六十多年来,第一个返回燕都的大陈天子,史书上提及今时今日,永远绕不开四个字!” “洪德中兴!” 短短一番话,说的皇帝陛下热血沸腾。 他一时间,都有些愣住了,似乎眼前已经浮现出自己摆驾离开建康,带着威风的皇驾,返回燕都的场景。 皇帝陛下出神许久,才重重吐出一口气,喃喃道:“真有那日,父皇在天之灵,当得以安慰了。” 先皇帝虽然志大才疏,但是也是一生致力于北伐的,他暴毙而亡的那年,当今的洪德天子只有十岁。 十岁的孩童骤然丧父,心中如何不悲痛?如何不思念? 只是这位洪德天子,少年老成,十几岁的时候就学会了很好的隐藏自己的情绪,向来不会把自己脆弱的一面,示之于外人。 不过此时,皇帝心情显然有一些激荡,也就没有顾忌在场的沈毅了。 感慨了一番之后,皇帝扭头看了看天色,深呼吸了一番之后,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淡淡的说道:“好了,午休差不多过去了,咱们君臣还是继续到前殿去,朕去听他们吵架,沈卿你也多看看他们吵架。” 皇帝笑着说道:“那些人吵起架来,虽然有些无趣,但是如果细细去听,倒也能听出一些有意思的地方。” 沈毅立刻点头,低头道:“那陛下,微臣先到前殿去。” 皇帝想了想,便点头答应,微笑道:“你自去就是,你我同去,怕给你惹麻烦。” 沈毅松了口气。 他还真怕皇帝突然发疯,跟他一起回前殿去,要是手牵手回去,那真的是会被人眼红的。 哪怕在场的都是三品以上的大员,也一样会眼红。 回到了前殿之后,殿中的大人们都已经吃完了饭,沈毅扫视了一眼,发现姜简已经去而复返。 他是兵部的官员,最起码是挂职在兵部的官员,姜简回来了,他也就不好继续站在赵昌平身后,于是跟赵师伯打了声招呼之后,默默站在了姜老头身后,笑着说道:“堂尊上午怎么没到,送姜大少回家去了?” 姜老头回头瞥了一眼沈毅,微微翻了个白眼:“老夫一大早就到这里来了,不是奉命去迎你了么?” 说到这里,这位兵部尚书眯着眼睛笑了笑,开口道:“托子恒你的福,我们兵部明年的开支,前几天就在户部那里过了,再加上咱们兵部也没有什么其他的事情可议,今天老夫到这里来,也就是走个过场,来与不来,都没有什么分别。” 沈毅笑眯眯的说道:“这么说,堂尊是发了财了。” “那明年,给下官两万件甲胄如何?” 姜老头回头,怒视了沈毅一眼,然后剧烈的咳嗽了两声,没好气的说道:“什么叫老夫发了财?那都是咱们兵部的开支,一分一厘都是要入账的,老夫发什么财?” 沈毅见他咳嗽的厉害,连忙上前拍了拍他的后背,笑着说道:“堂尊不要急,下官就是在说兵部,没有说您。” “还两万件甲胄!” 姜老头终于缓过来了一些,没好气的说道:“兵部库房已经被你给搬空了,你再要要,干脆拿把刀来,把老夫脖子抹了,自己来当这个兵部尚书算了!” 沈老爷笑呵呵的说道:“堂尊这话说的,咱们好歹一个衙门共事了这么些年,下官如何能够舍得害您?” “您老那天告老还乡了,跟陛下推荐推荐下官就成。” 姜简知道沈毅在跟自己开玩笑,小老头闷哼了一声,撇过头去,不再搭理沈毅。 沈老爷依旧拍着这位姜尚书的后背。 “堂尊,下官真要甲胄,不开玩笑。” 姜简若有所思的回头看了看沈毅,然后闷声道:“那老夫也不能给你变出来,你要甲胄,须得朝廷点头,让军器监赶制,至多是到时候军器监送兵部的时候,老夫让人尽快给你送去就是。” 沈毅要的就是这句话。 有了这老头配合,明年他拿到装备,将会容易很多。 毕竟这是个效率低下到令人发指的时代,如果不催一催,可能到明年年底,他都休想拿到应有的装备。 与姜老头掰扯了一会儿之后,皇帝陛下便去而复返,继续主持这场小朝会。 因为下午已经没有兵部什么事情了,沈毅与姜简一老一少,还有兵部另外两位侍郎,都不住的打着呵欠,昏昏欲睡。 好容易到了申时,这场小朝会终于结束,沈毅才跟着姜简一起散场离开。 兵部四个人走出德庆宫之后,沈毅对着另外两位侍郎拱手作别,然后看向姜简,笑着说道:“堂尊,方才我看不少大九卿,都主动与堂尊打招呼行礼,看来咱们兵部,在朝廷里…” “声音大了啊。” 姜尚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道:“这件事,的确要谢过子恒你,有你在淮安,咱们兵部确实比以前风光了不少,从前来廷议,哪里有人理会咱们兵部?” 一老一少一边行走一边说话,不一会儿就到了宫门门口,沈毅并不准备去兵部报道,于是跟小老头拱手作别。 一旁的赵昌平,已经在等候沈毅。 沈毅走了上去,对着赵尚书行礼,笑着说道:“师伯不回户部了?” 现在才刚进申时没多久,换成另一个世界的时间来算,还没有到下午四时。 对于赵昌平这种工作狂来说,他很少在这个时间就翘班。 赵昌平看着沈毅的衣袖,脸上都是笑容:“今天廷议,户部的两个侍郎也都在,该定下来的也都定下来了,也没有什么太要紧的事,我就不回衙门里了。” “难得子恒你回来,一起到我家去,等会让人去把青雀母子一并喊来,晚上就在我家吃上一顿。” 沈毅正要开口推拒,就听到赵尚书咳嗽了一声,开口道:“你二哥第一次过年不回来,你伯母难免心中挂念,师伯说什么她未必信,还要你去跟她说说话。” 沈毅闻言,点头表示理解,他想了想,开口道:“这样罢师伯,您先回家里去,小侄也回一趟家。”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蟒袍,苦笑道:“这身衣服穿在身上,真是浑身都不自在,我回去换身衣裳,一会就带着青雀母子,去师伯家里叨扰。” “换什么换?” 赵尚书看了看这身蟒袍,哈哈笑道:“旁人想要穿,还没有这个机会呢,这身衣裳不错,你就穿着去,给你伯母也瞧一瞧。” 说罢,他不由分说,看着沈毅往皇城门口走去,上了赵家的马车。 马车很快停在了赵家门口,一身红色绣蟒服的沈毅,浑身不自在的下了马车,被赵昌平拉着,进了赵家。 到了赵家,自然要去拜见赵夫人。 赵夫人伸手把沈毅搀扶了起来,然后打量着沈毅身上的这身衣裳,赞叹连连,她先是让沈毅坐下,然后瞥了一眼自家的丈夫,对着沈毅微笑道:“当初七郎到咱们家来,我便觉得七郎异于常人,将来肯定有飞黄腾达的时候,如今果然飞黄腾达了。” 顺着,她瞥了一眼赵昌平,对着沈毅微笑道:“你师伯在朝廷里几十年,也未见天子,赏这么一身衣裳下来。” 沈毅实在坐不住,苦笑道:“本来是锁在柜子里的,也没有打算穿,今日是陛下特旨,非穿不可…” 他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让伯母见笑了。” “这哪里见笑了?” 赵夫人看着沈毅的袖子,长长的叹了口气:“家里你那两位师兄,但凡有七郎你两三分的本事,伯母现在闭眼,那也是笑着走的。” 听到这话,又看到赵昌平站在一旁,沈毅立刻会意,开口笑道:“伯母这话不对,大哥在家里读书,尚且不提,二哥这半年时间,在淮安着实替朝廷办了不少事情。” “现在,他还在淮安操办军用的火药火器,分不开身。” 沈毅微笑道:“前段时间,小侄就给朝廷报了功,等朝廷论功行赏,二哥定然会受赏。” “将来,二哥未见得就没有一份前程。” “前程?” 赵夫人闻言,心里高兴,虽然眼睛里都是笑意,不过还是开口说道:“他能有什么前程?不给家里惹祸,伯母便要去烧香还愿了。” 沈毅微笑道:“那不一定,别的不敢说,未必就比宋师兄差了。” 身为母亲,听到旁人夸自己的儿子,赵夫人自然是高兴的,于是她拉着沈毅问东问西,问赵蓟州在军中的所作所为,沈毅一一据实答了。 两个人说着话的功夫,赵家的女儿还有女婿宋应,也到了赵府,片刻之后,陆若溪带着大儿子沈渊,也赶了过来,赵尚书心情不错,弯腰把沈渊抱在怀里,带着他好一阵玩耍。 两家人…或者说是三家人,就在赵家吃了顿晚饭。 饭桌上,众人的目光基本上都落在沈毅身上的蟒袍上,看着沈老爷浑身都不自在。 他多少是有一些社恐的。 酒足饭饱之后,陆若溪带着儿子,跟赵家的女眷还有孩童们玩耍,而沈毅则是跟着赵昌平一起进了赵家的书房。 两个人各自落座之后,赵尚书看着沈毅,微笑道:“经过今日廷议,再没有人敢拿资历说事,不认子恒你这个兵部侍郎了!” 沈毅摇头道:“本也不是正经的兵部侍郎,没有实任。” 赵尚书笑着说道:“级别到了,权柄迟早会到的。” “朝廷里不知道多少人,困在四品上,一辈子动弹不得。” 说到这里,他抬头看了看沈毅,问道:“子恒明年,就要北伐了么?” 沈毅低头喝了口茶水,沉默了一会,点了点头。 “但愿如此…” 这章写长了!没有人说我短了罢!! (本章完) 第九百四十章 掌门人 赵尚书喝了口茶水,抬头看了看沉毅,若有所思:“还没有定下来么?” 沉老爷默默摇头,开口道:“如今,因为前些淮河水师立了功,朝廷不好动他们了,以淮安军的兵力,暂且不足以北伐,明年什么模样,就只能明年才知道,不过…” 沉毅对着赵昌平笑了笑:“不过我想,情况总体是乐观的,陛下也是心心念念想着北伐,所谓上有所好,下必从焉,只要陛下这么想,迟早是会北伐的。” 他顿了顿之后,继续说道:“再有就是,明年如果小侄继续去淮安主事,那么不管北伐不北伐,今年受的窝囊气,总是要讨回来一些的。” 赵昌平多年深耕户部,对于兵事还并不是很了解,他也就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开口问道:“子恒,你老实跟我说,老二在淮安如何?” “师伯知道我,我这人有什么说什么,二哥在淮安,确实与从前不太一样了,最近几个月,他在淮安负责后勤,基本上没有出过什么差漏。” “二哥很聪明,只要肯用心,做事情不会做不好的。” 赵昌平默默点头,叹气道:“子恒你跟他私交不错,就怕你在淮安庇护他,他却反倒拖了你的后腿。” “那不会。” 沉毅笑着说道:“二哥要真是在淮安胡来,我也不会给他面子,一定给他送回建康来。” “嗯。” 赵昌平点了点头,然后看向沉毅,犹豫了一下之后,开口道:“最近一两年,建康城里做官的书院门人,都想着认识认识你,不少人来见我,也提过这件事,子恒你看…” “这个年关,要不要出去参与参与诗会文会,或者与他们吃吃饭,喝喝酒。” 听到这番话,沉毅心里微微一动。 他明白,赵尚书是想把自己,或者说把甘泉书院的人脉,分享给自己。 甚至可以说,是“让渡”给自己。 因为赵家的女婿宋应,并不是甘泉书院出身,赵尚书可以把自己的政治资源倾注在女婿身上,但是书院的人却未必会认宋应。 因此,“书院话事人”的这个身份,也需要传承,就目前来看,只有两个人合适。 一个是张简,另一个就是沉毅。 但是张简,也没有在甘泉书院读过书,他是赵昌平学生,只能算是半个书院的弟子。 本来,赵尚书的打算是,等自己告老的时候,在甘泉七子之中选择一人,承继书院的人脉,以及书院掌门人的身份,但是现在,沉毅异军突起…看书喇 身为正儿八经的书院学生,还是陆山长的弟子,女婿,如今二十多岁,便官居三品,更兼之人品甚佳,老成持重,在赵尚书看来,沉毅无疑是更好的继承人。 沉毅想了想之后,还是微微摇头,笑着说道:“师伯,这事情不着急,现在小侄在外领兵,认识太多文官不好,将来有一天,小侄返回朝廷任事,有了空闲,再慢慢认识书院的前辈们不迟。” 他微笑道:“反正您老人家风华正茂,将来有的是机会介绍他们给我认识。” 赵昌平想了想,然后点头道:“子恒说的是,你现在在外面领重兵,的确不好过度结交文官。” 他笑着说道:“咱们书院出身的门人,现在只建康城里就有二十多个,地方上还有不少…” “将来再慢慢引荐给你认识。” 说到这里,赵尚书顿了顿,开口说道:“子恒,有件事师伯要提醒你。” 沉毅微微低头:“师伯指教。” “你能够想到不结交文官,这是好的,但是有人的身份更加敏感,而且你与他还私交不错,这人能不见,便也不要见了。” 沉毅明白,赵尚书说的是晋王世子李穆。 他默默点头,开口道:“师伯的教诲,小侄记下了。” 这天,沉毅一家三口在赵尚书府上一直待到深夜,才坐着马车里来,回到了自己家里。到家的时候,沉渊已经在沉毅怀里沉沉睡去,夫妻两人小心翼翼的把他放到了床上,又去看了一眼已经睡着的沉桑桑,这才回到了卧房里。 卧房之中,最显眼的就是许复送来的那面落地玻璃镜,陆若溪回头点着了房间里的蜡烛,站在沉毅面前,打量着沉毅身上的衣裳,笑容满面。 “夫君这身衣裳,我越看越是喜欢。” 沉毅捏了捏她的鼻子,笑着说道:“陛下今天说,要封你为三品诰命夫人,等你的诰命服下来,你也穿上,出去在大街上转悠转悠。” 沉夫人笑着说道:“那诰命服,得皇后娘娘召见的时候才穿得,平日里穿出去,还不被人笑话?” 沉老爷白了她一眼:“那你怎么不怕为夫被人家笑话?” 夫妻俩开了几句玩笑,陆若溪想起正事,问道:“对了夫君,马上年关了,公公今年还来不来建康过年?” 沉毅闻言,微微皱眉,然后摇头道:“还不知道。” “前些日子我给父亲写了信,前两天才收到了回信,父亲说…” “大伯病得不轻,已经躺了好几个月,卧床不起。” “他在信里说,这个年关估计要在江都,陪大伯过了。” 陆若溪闻言,也皱起了眉头,她轻声道:“这可麻烦了,初五就是小叔的婚事了,陈家的人年前都要来建康准备,到时候公公如果赶不回来,陈家的家人难免误会,面子上就过不去了。” 沉恒与陈幼娘的婚事,历经坎坷波折。 这期间,老爹沉章一直是不太满意的。 陈家人自然也知道这一点。 如果成婚当天,沉章不到场,那么两家人面子上都过不去,陈家人难免会以为,沉章是给他们脸色看。 沉毅微微低头,“嗯”了一声,然后眯了眯眼睛,缓缓说道:“看情况罢,不行明后天我回一趟江都,去看看大伯到底生了什么病,看看父亲到底因为什么回不来。” 陆若溪看他的模样,就知道沉毅生了气,于是拉了拉沉毅的袖子,开口道:“夫君,咱们不能跟长辈置气,这件事情还是温和一点的好,不行就给我爹写一封信,让爹去沉家,劝一劝父亲。” “反正小叔也是我爹的学生,爹去管一管这件事,也合乎情理。” “不麻烦恩师了。” 沉毅脱下了身上的蟒袍,坐在了床沿上,微笑道:“反正建康到江都,也就二百里路,骑马快一些一天就到,明天如果江都还没有消息传来,我就回一趟江都,把父亲接回来。” “明天才是腊月二十六,不耽误咱们家过年。” 陆若溪有些担心的皱了皱眉头,她坐在沉毅旁边,拉着沉毅的袖子,轻声道:“就怕你跟他们生气,闹的不愉快,三哥一家对咱们家有恩情,跟大伯闹得僵了,将来在三哥那里,面子上过不去。” 沉毅默默点头,拍了拍陆若溪的手背,轻声道:“放心,我心里有数的。” “只是子常成婚,父亲不能不回来,我身为长兄,不得不管。” “再说了…” 沉老爷笑了笑:“我脾气哪里有你想的那么坏?大伯若真是生了病,我还能给他们脸色看不成?” 沉夫人秋水横波,轻轻瞥了一眼沉毅。 “那谁说的准?” 沉老爷搂住了陆若溪的腰肢,笑着说道:“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现在该办今天的事情了。” 说罢,他吹熄了蜡烛。 黑夜里,传来沉夫人嗔怪的声音。 “没个正形…” 第九百四十一章 出头 次日早上,沈毅吃了早饭,就准备动身去一趟江都。 还没有来得及去翰林院上班的沈恒,吃了早饭之后便追上了沈毅,拉住了沈毅的袖子,低声道:“大兄,方才嫂子跟我说了,说你要回一趟江都。” 他顿了顿,微微低头道:“要不然…算了。” 沈毅停下脚步,看了他一眼,微微皱眉:“怎么个算了法?” 沈恒低声道:“大伯病重,父亲的确应该在江都看着,反正大兄与大嫂都在,人说长兄如父,这婚事也不是办不了…” “胡闹。” 沈毅微微皱眉道:“父母不在了,才是长兄如父,如今父亲尚在,哪里有不到场的道理?你这里算了,陈家那里能算了吗?这件事情不办好,你丈人丈母娘且不说,幼娘心里得不舒服一辈子。” “你不用管了,该去翰林院去翰林院。” 沈老爷淡淡的说道:“这件事情,我来处理。” 沈恒低头道:“要不然,我去跟幼娘她们家人说一说…” “说什么?” 沈毅皱眉道:“这怎么跟他们说?” “咱们家现在,是比从前好一些了,但是不能够仗势欺人,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说到这里,沈毅拍了拍沈恒的肩膀,缓缓说道:“我说了,这件事情你不用管,我去给你办好了。” “大伯要真是病了,那该给他治病给他治病,咱们没话可说,要是想着恶心咱们兄弟。” 沈老爷闷哼了一声:“那也没有这么容易。” 沈恒的婚事受阻,当初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大伯沈徽,尤其是沈恒高中了一甲探花郎之后,不乏高门显贵登门说亲,当初哥俩回江都祭祖的时候,沈徽就没有少提这件事。 如今,婚事一推再推,好不容易马上就要成婚了,沈章却没有回来,到处都透漏着猫腻。 “大兄在淮安辛苦这么长时间,昨天刚回来,就要为…” 沈恒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沈毅皱眉打断。 “这种话不用说。” 沈毅看了一眼沈恒,继续说道:“今年就要补缺了,你多上点心,闲着没事的时候,就去赵师伯家里多走动走动。” 沈毅微微叹了口气:“昨天我去赵家,听赵师伯说,你一年到头也去不了他家几回,你也是陆师的学生,怎么就不能跟这位师伯亲近亲近?” 沈恒微微低着头。 “大兄,赵师伯位置太高,我若是常去,怕被人在背后说闲话…” “胡说八道。” 沈毅没好气的说道:“如今你哥我也是兵部侍郎了,距离尚书没有多远,是不是你连亲哥也不走动了?”看书喇 “那是咱们家的人脉,旁人求都求不来的!” “没事多去走一走,混个脸熟都是好的,不丢人。” “马上你就要补缺了,为兄在朝廷的时间不多,拉扯不了你多少,真正能帮你,教你的,就是咱们这位赵师伯,听明白了没有?” 沈恒微微低头:“小弟明白了。” “嗯。” 沈毅再一次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自去翰林院罢,我这趟回江都,快则明日,慢则年前一定赶回来,不必挂念。” 沈恒现在已经与沈毅差不多高,稍稍矮上那么一点点,他退后一步,对着沈毅深深作揖:“拜谢大兄。” 沈老爷转身,挥了挥手:“少来,我不喜腐儒。” 告别了小弟之后,沈毅跟家里人打了个招呼,然后带了十来个随从一起,骑马奔离了建康。 之所以要带这么多人,是因为北齐的清净司一直都在,不能片刻懈怠,一个懈怠,沈老爷说不定就看不到明天了。 江都距离建康二百里的距离,因为事情有些着急,因此一路不停,也不是太爱惜马力,从早上奔到了傍晚,终于赶在江都城门闭合之前,进了江都城。 沈毅自小在江都长大,对于江都城再熟悉不过,一行十几个人很快就奔到了江都沈府门口,沈毅跳下马匹,活动了一下因为赶路有些僵硬的身体,径直朝着沈府门口走去。 抬头一看,沈家的门户… 似乎比从前大了一些。 门槛好像也高了一点。 沈毅上前,敲了敲门,很快就有门房粗犷的声音传来:“谁啊?” “我。” 沈毅当年还在江都的时候,沈家已经日薄西山,虽然还剩下这么一座大宅子,但是没剩下多少钱,沈陵夫妇在这里居住,家里也只有一个仆人而已。 如今沈徽回来,却带回来了七八个下人,家里又热闹了起来,门房也给配上了。 不过这人听不出沈毅的声音,透过门缝看了看之后,问道:“你是哪位?” 沈老爷语气平静。 “沈毅。” 门房愣了半晌,这才默默的打开了小门,上下打量了一眼沈毅,小心翼翼的问道:“是…是七少爷么?” 沈毅点头。 这门房惊呼了一声,甚至没有来得及给沈毅开门,便转身奔沈家内宅去了。 因为这会儿才刚刚天黑,沈家的家里人都没有睡下,没过多久,三少爷沈陵带着夫人,就来到了前院,见到沈毅之后,沈陵快步上前,拉着沈毅的衣袖,笑容满面:“老七回来了?什么时候到的江都?” 他往沈毅身后看了一眼,又说到:“弟妹怎么没有一起跟着回来?” 沈毅微微低头:“三兄,三嫂。” 沈夫人隐隐察觉到了不对,她看着沈毅,脸上挤出笑容:“七郎是将将赶回来的?” 沈毅点头,他走进沈家的门户,看着沈陵,问道:“三兄,听说大伯病了,病的严重么?” 说完,不等沈陵回答,他又问道:“我爹在哪?” 沈陵闻言,与自家夫人对视了一眼,然后咳嗽了一声,低头道:“老七,我爹确实病了,病得不轻,四叔这些日子,一直在家里住着,现在应该在后院歇着,我带你去见见?” 沈毅先是点头,然后看向沈陵夫妇,问道:“三哥,小九要成婚的事情,你们家知不知道?” 沈陵沉默了一会,默默点头:“知道。” 沈毅深呼吸了一口气:“那大房不准备去人了?”听到这句话,沈陵脸色顿时变得通红。 因为这件事情,的确是他们不对。 沈家上一代,虽然早已经分家了,但是毕竟血缘关系很近,沈恒成婚,按照道理来说,哪怕大伯沈徽不去,大房这里却是一定要去人的,不然就太失礼了。 沈陵被沈毅这句话,怎的脸色涨红,支支吾吾,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一旁的沈夫人见状,犹豫了一下,还是咬牙道:“七郎,你也莫要为难你三哥,上面还有父兄,他也说不上话。” 沈毅默默点头,然后看向沈夫人,缓缓说道:“三嫂,能带我去瞧瞧大伯么?听说他病了,我也去探望探望。” 沈夫人看了一眼自家的丈夫,沈陵摇头道:“子恒,今天太晚了,我带你去见四叔,你休息一晚上,明天我带你去见父亲。” 而沈夫人却咬了咬牙,对沈毅说道:“七郎,我带你去见公爹。” 说罢,不顾沈陵阻拦,她便在头前带路。 沈毅回头看了看沈陵,微微低头道:“三兄放心,我有分寸。” 沈陵沉默许久,没有说话。 很快,在沈夫人的带领下,沈毅来到了沈府后宅主卧门口,主卧里还亮着灯,显然沈徽还没有睡。 沈夫人刚要开口说话,沈毅却默默上前一步,拦在了她面前,低声道:“三嫂,你跟三哥先回屋里去罢,这里跟你们没关系了。” “我单独跟大伯说说话。” 沈夫人闻言也是松了口气,她说了声好,然后扭头拉着自己的丈夫离开了。 沈毅自己走到沈徽房间门口,微微欠身道:“大伯,小侄沈毅,瞧您来了。” 房间里,许久都没有动静。 沈毅也不着急,静静的等着。 过了不知道多久,房门才吱呀一声打开,一股热扑面而来。 冬天了,老人家屋子里,点了炭火。 一段时间没有见,大伯头发又白了一些,整个人看起来比以前蔫了一点,没什么精神。 沈毅拱手行礼:“大伯。” “老七回来了啊。” 沈徽看了一眼沈毅,微微侧开身子,开口道:“外面冷,进屋说话。” 沈毅也不客气,说了声“是”之后,跟着进了屋。 进屋落座之后,沈徽看着沈毅,问道:“见过你爹了么?” 沈毅摇头:“听说大伯病了,因此没有来得及去见父亲,直接来看望大伯了。” 沈徽脸上露出笑意,点头道:“你少年得志,又平步青云,难得还能有这份孝心。” 沈毅抬头,静静的看着沈徽:“大伯当真病了么?” 沈徽皱眉,有些不太高兴:“老七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有什么意思。” 沈毅静静的说道:“只是看大伯精神矍铄,不像是生病的样子。” “先前病得很重,近来药对了症,恢复了一些。” 沈徽开口道:“先前一两个月,躺在床上动弹不得,险些没有扛过来。” 沈毅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看来大伯的病,已经大好了。” 沈毅顿了顿,开口道:“那明天,小侄就带父亲,返回建康去了,大伯也知道,小九马上成婚了,大房这里有事情,不去就不去了,父亲却必须要去,少不得他。” 沈徽闻言,先是微微皱眉,然后看向沈毅,低声道:“老七啊。” “小九的婚事,是不是再缓缓?” “他成婚,做伯父的不去也不合适,等伯父病再好一些,婚事再办。” “等不了了。” 沈毅回答的很干脆,他开口道:“已经找算命先生定了日子,先生说了,改期如改嫁。” 沈徽皱眉:“就不再斟酌斟酌了?” “我们沈家,从你曾祖到如今,第一次出一甲进士,婚事是不是应当慎重一些?” “说来说去。” 沈毅吐出了一口气:“大伯无非是嫌弃陈家是农家,不同意这门婚事。” 沈徽皱着眉头,想了想之后,开口道:“不是我这个大伯不同意,我跟你爹商议过这个事情,你爹对陈家,也不是如何满意。” “我爹早已经同意了。” “不然这个婚事也不会定下来。” 沈毅看向沈徽,开口道:“小侄不知道大伯是怎么想的,也不知道大伯跟我父亲说了什么,但是婚事已经定下来了。” “父亲点了头,小侄做的主。” 沈老爷心中火气翻涌,终于按捺不住,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 “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什么好斟酌的了。” “如果大房这里,实在是瞧不顺眼这门婚事,那么可以不用去人。” “今后大房这边婚丧嫁娶,我们家也不定会来。” 沈徽勃然大怒。 他直接站了起来,怒声道:“老七,这就是你跟长辈说话的态度!” 沈老爷坐在椅子上,八风不动。 “大伯,这里只有咱们爷俩,没有外人,所以。” 他抬头看向脸色涨红的沈徽。 “我就是这么个态度。” (本章完) 第九百四十二章 太霸道了 这个时代,宗族还没有被打散,宗族势力十分强盛。 而且因为衙门的人手不够,因此皇权没有办法下乡,导致这些地方上的乡绅势力极大,哪怕是朝廷派来的县尊老爷,也要跟地方乡绅合作“共治”,才能把这一任知县干好。 因此,像沈徽这种宗族的族长,不管是在宗族还是在地方上,话语权都很大。 就拿现在的沈家来说,江都新任的知县知府,都曾经登门,拜访过沈徽。 当然了,这是不是沈徽自己的面子,就很难说了。 因为这个族长的身份,沈徽才能对沈毅发火,也才敢对沈毅发火。 不过沈老爷现在,是名副其实的位高权重,比起当年的范修范侍郎。可以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因此,他也不用给沈徽什么面子,毕竟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在场,也不必装出一个温良恭俭的模样出来。 说句难听的,沈老爷现在脱了沈家,自立门户,也不会损失半点,哪怕有人在背地里说他不孝,也没有办法影响他半点前程。 听到沈毅这句几乎是毫不客气的话,沈徽气的脸色涨红,他用手颤巍巍的指着沈毅,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沈毅抬眼瞥了一眼沈徽,面无表情道:“大伯还有别的话没有,没有的话,小侄这就告辞,去寻我父了。” 沈徽不住的喘着粗气,良久之后,气的声音颤抖:“老夫到了这个年纪了,为什么还要争,还不是为了你们这些小辈!” “那陈家女,一介农家之女,书恐怕都没有读过几本,真作为正妻娶进了家门,将来若是不贤,要害咱们沈家三代!” “小九若是喜欢她,纳进门来做妾就是了,他这样年轻的翰林,便是娶相门之女,也不算高攀,老夫不明白,老七你为什么要横加干涉,非让他娶这么个农家女子!” 沈徽怒声道:“娶个相门之女,非但是小九他前程畅通,便是老七你,也未尝没有好处,几十年后,咱们沈家也有机会成为相门,子子孙孙,都得好处!” 说到这里,这位沈家的家长脸色涨红。 “本来都是有商有量的事情,偏你这样蛮横!” 沈毅闻言,默默站了起来,他静静的看着沈徽,脸上依旧看不见什么表情:“大伯觉得是我,挡了子常的前程?” “当今中书五相,小侄统统见过,其中宰相谢旻确有嫁孙女给子常的念头,小侄还特意派人去打听了谢家孙女的性格,为人。” 他面无表情道:“未见得就比陈家女好到哪里去。” “况且,这是小九他自己成婚,又不是大伯续弦。” 沈毅冷声道:“这门婚事,是子常两年前苦苦求我,让我帮他。” “我拗不过他,才帮着促成这门婚事。” “他成婚,是他自己的事情,将来也是他自己过一辈子,只要他心里顺意,不管是我还是大伯您,都不应该过多插手,像大伯这般势利,真娶个宰相的孙女进了家门,大伯见了这个侄媳,是不是还要给她作揖行礼?” 这话就很难听了。 沈徽怒视沈毅,气的浑身颤抖,他正要说话,外面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沈章急匆匆走了进来,他先是走到沈毅面前,拽了拽大儿子的胳膊,把沈毅挡在身后,然后看向沈徽。 “大哥,这孩子说话不好听,你不要往心里去,我等会便好好教训教训他!” 方才在门口,还没有进来,沈章就听到了自家儿子的话,因此才会对沈徽致歉。 沈徽也终于有了台阶,他撇过脸去。 “你生的好儿子!” 沈老爷微微皱眉,上前一步。 “大伯这话是什么意思?” “是教训我父亲,还是教训我?” 沈老爷语气里,也带了一些怒气。 “若是大伯真瞧不上我们父子,明日我便带父亲回建康去,反正你我两家早已经分家多年,也不用掰扯家族财货。” 见沈毅毫不相让,沈徽气的脸色发白,但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沈章回头瞪了一眼沈毅:“毅儿,你不要再说话了!” 沈毅深呼吸了一口气,还是开口说道:“爹,小九是两榜进士,现在又是翰林,他的婚事早已经定了下来,这个时候真要他悔婚另娶,名声立时就臭了,到时候大好前程,便毁在了咱们自家人手里!” “您若是听信大伯的话,那儿子也没有什么话好说,儿子明天自己返回建康,这门婚事也会照办,您如果不到场,小九跟幼娘自然谈不上记恨您,但是心里究竟会怎么想,恐怕谁也说不清楚。” 说到这里,沈毅看了一眼沈徽,静静的说道:“至于大伯这里,咱们两家早已经分家了,当年我们兄弟在建康,也没有在祖宅里住过多长时间。” “是非曲直,您自己考量。” 沈毅微微欠身行礼:“儿子在外面等您。” 说罢,他默默转身离开,让这对兄弟俩自己掰扯去了。 他刚刚离开卧房,沈徽便有些愤怒的说道:“老四,你这个儿子…” “实在是霸道的没边了!” 沈徽坐在椅子上,气喘吁吁:“当了官,便不把长辈瞧在眼里!” 沈章给自己的大哥倒了杯茶,微微叹了口气:“大兄,这么些年,我家里的事情,大多都是毅儿在做主。”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到如今,咱们沈家已经愈发兴旺了,不是么?” 沈章轻声道:“我儿已经是兵部侍郎了。” “如果恼了他,他闹分家,咱们这些长辈,怕再也无用了。” 沈章这一代人,早已经分家了,沈章口中说的分家,是指沈毅自己分出去,另立门户,自成一家。 沈徽喝了口茶,喘了几口气之后,终于冷静了下来,他闷声道:“那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你听听他那个语气,仿若要吃人一般!” 沈章犹豫了一下,对着沈徽拱手道:“大兄,这江都我是不能久留了,我要去一趟建康,有一句话毅儿说得对,小九成婚,我不能不在,不然他要记一辈子的。” “等建康的婚事忙完了,我再回来探望大兄。” 沈徽颤巍巍的把茶杯放在了桌子上,脸色难看。 “当初你就不该松口定下这门婚事,那陈家…” “大兄。” 沈章劝道:“你想一想,哪一个宰相的女婿,孙女婿,有毅儿升官升的快?” 这一句话,就让沈徽无话可说了。 他脸色依旧不太好看,只是闷哼了一声。 “坊间说老七坏话的,也不是没有…” 坊间的所谓坏话,无非是说沈毅跟幸进,是佞臣。 这些传言不止江都有,建康更有,而且传的很广。 究其原因,无非是因为沈毅这个兵部侍郎,实在是太年轻了。 ………… 走出主卧之后,沈毅就瞧见不远处,三兄沈陵正在等着自己。 这会儿他发泄了一番,心中爽利多了,当即走了过去,笑着说道:“三哥还不去睡?” 沈陵勉强一笑,开口道:“怕你跟我爹闹起来,在这里等着。” 他顿了顿,问道:“子恒还没有吃饭罢?你三嫂去给你准备吃食了,你去我那里吃点?” 沈毅微笑点头:“正要去打扰三哥三嫂。” 兄弟俩结伴而行,朝着厢房屋走去。 沈老爷拉着沈陵的衣袖,笑着说道。 “大伯年纪大了,家里的事情,三哥有时候,也要多操点心才是。” (本章完) 第九百四十三章 赋权 听到沈毅的话,沈陵扭头看了看沈毅,他先是微微摇头,随即叹了口气:“老七,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我上面有父兄,即便是操持家事,也轮不到我。” 沈家上一代是九个兄弟,沈徽家里是两个儿子,他家的长子也是同辈之中的长子,沈陵在家中排第二,同辈之中第三。 当初沈徽在外地当县令,家里的大哥是跟着一起去的,当了好些年的县尊公子,而沈陵则是被留在江都看家,打理家里所剩不多的一些产业。 因此,沈毅跟那位大哥,并不是如何相熟。 沈毅拉着沈陵坐下,这会儿三嫂已经弄了几个小菜,摆在了兄弟俩面前,沈毅给沈陵倒了杯酒,然后缓缓说道:“三哥,家里兄弟之中,除了小九之外,就只有咱们兄弟关系最好,江都的这些家里人,我也只信得过三哥你。” “有些事情,你不想管也得管。” 沈老爷敬了沈陵一杯,然后沉声道:“再给大伯管下去,沈家迟早成为下一个范家,到时候咱们家里出一个“沈东成”出来,怄也把我怄死了。” 沈家对于沈毅来说… 或者说,对于现阶段的沈毅来说,已经丝毫没有助力可言。 不仅没有助力,反而还可能会成为沈毅的麻烦。 因为江都的这个沈家,极有可能演变为下一个范家!甚至可以说,已经有一些范家的雏形了! 如果将来,江都沈氏出现了一个“沈东成”,那真是要把沈毅给气死了。 而现在,江都沈家主事的沈徽,就是个标准的势利眼,而且是那种自以为自己精通人情世故的势利眼。 有他在江都继续主事沈家,沈家一定会仗势欺人。 好巧不巧的是,当初范东成欺负人的时候,他背后的靠山是六部侍郎,如今沈毅自家也算是半个六部侍郎了,境况真是出奇的相同。 沈陵跟沈毅碰了一杯,苦笑道:“不是我不想管。” 沈毅打断了他的话,缓缓说道:“这件事情,三哥不用操心,只要你点头,我自然有让你管事的办法,到时候不管是大伯还是大哥,都无话可说。” 沈陵沉默了许久,苦笑道:“老七,我哪里敢忤逆父亲…” “非是忤逆。” 沈毅沉声道:“是将咱们沈家引回正途!” “当初的江都范氏何等风光,如今范家人何在?” “不持身,不自律,再风光也是一时的。” 沈陵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那好罢,七郎你说一说,是怎么个章程?” “前些日子,我返回建康,陛下赐了我五千亩地。” 沈毅顿了顿,开口道:“江都的五千亩地。” “这些地都是好田,明年户部就会发下来,让地方衙门带咱们家里的人去丈量,到时候三哥你就代我去,这些地每年的收入,也由三哥你打理。” 沈陵挠了挠头:“这些地自然不少,但是如果只是管地,怕也管不了家事。” “这是自然。” 沈毅笑着说道:“除了这些地之外,还有别的要交给三哥,不过要等到明天了。” 这天晚上,沈毅跟沈陵喝了半个晚上的酒,最后被安排在了厢房歇息。 当天晚上,沈章也来寻了沈毅,父子俩沟通了一下,沈章同意明天跟着沈毅一起回建康。 父子之间,总算没有留下芥蒂。 次日,沈老爷还没有睡醒,跟他关系最好的沈陵,就进了他的屋子,将他叫醒。 “老七,有客人来了,拜访你的。” 此时,整个沈家上下,除了沈陵之外,已经没有人敢来打扰沈毅这个兵部侍郎睡觉了。 沈毅睁开眼睛,揉了揉眼眶,伸了个懒腰之后,看向沈陵,笑着说道:“三哥起的倒是早。” 他问道:“是江都的地方官来了?” “嗯。” 沈陵点头,开口道:“江都知府,还有江都县的知县都来了,除了这两位地方官之外,府衙的一些官员,现在在前院,我爹正陪着他们喝茶。” 沈毅打着呵欠站了起来,披上外衣,开口道:“既如此,我去见一见他们。” 穿好衣服之后,他拉着沈陵的衣袖,微笑道:“三哥跟我同去。” 就这样,兄弟二人很快来到了沈家的正堂,此时正堂里,沈徽坐在主位上,这个头发白了大半的沈家家长,精神头很好,正在跟江都知府谈笑风生。 这位江都知府姓曾,来到江都履新已经一年多时间了,看起来只有四十岁左右,相当年轻。 江都县的新任知县,年纪也不大,估摸着三十岁左右,两个人都是少壮派的官员。 除此之外,还有府衙同知之类的官员,一共七八个人,都在正堂里坐着。 沈毅进来之后,沈徽依旧坐在主位上,脸上挤出了一个笑容:“老七醒啦。” 他看向曾知府,笑着说道:“府尊,这就是我家的老七沈毅。” 听到这话,曾府尊连带着一众江都的官员纷纷起身,对着沈毅拱手作揖,每个人都弯下身子,深深低头。 “下官江都知府曾明,拜见沈侍郎!” “下官江都同知…” “下官江都县县令…” 一众父母官,都对着沈毅弯下了腰,态度恭谨。 没有办法,沈老爷虽然没有实任兵部侍郎,但是级别已经上去了,是实打实的三品京官。 京官外放最少升两级,也就是说沈毅现在,与正二品的一省首宪,已经没有什么分别,甚至地位还要更高一些。 不过沈毅也没有拿着架子,他没有低头,却象征性的拱了拱手,笑着说道:“诸位大人客气。” 他看向曾知府,微笑道:“府尊好耳目,我昨天夜里才回家,今天就被府尊捉到了。” 江都是富庶之地,能在这里做父母官的,无一例外,都是朝廷里有人的,不过沈毅现在,已经有资格做这些地方官的“后台”,因此对他们倒也没有必要太客气。 曾知府惶恐不已,微微低头道:“不敢,下官也只是听说,就到侍郎大人家里看一看,一问之下才知道侍郎大人果然回来了,因此斗胆拜访。” “府尊误会了。” 沈老爷依旧面带笑容,笑眯眯的说道:“这里不是我家,乃是我大伯家里,我家到这里,还有一些距离,不过家里一直没有人住,荒废了,因此昨天就在大伯这里,借住了一宿。” 听到沈毅这句话,曾知府若有所思,但是没有开口接话。 一旁的沈徽,脸色就有些不太好看了。 但是当着这么多官员在,他也不好发作,只是黑着脸,低头喝茶。 曾知府跟沈毅聊了几句闲话之后,终于想起了正事,他微微低头拱手道:“大人,您是咱们江都府的名人,下官虽然不是江都府人,如今忝为江都父母官,也跟着觉得荣幸。” “下官斗胆,想与江都的同僚们一起,请大人吃一顿饭,给大人接风。” 沈毅笑眯眯的说道:“吃饭倒没有什么问题,不过府尊准备去哪吃?” 曾知府大喜,低头道:“下官已经订好了酒席,今日中午,在望月楼…” 沈毅微微摇头,开口道:“玉带湖畔有一个太白楼,菜色不错,去那里吃罢。” 不是沈老爷挑礼,实在是现在想要弄死他的人不少,因此出去吃饭,必须他自己随机挑选地方,不然就有点不安全。 曾知府自然没有意见,连连点头:“都听大人您的。” “那就这么定了。” 沈毅笑着说道:“不打扰诸位同僚办公,我送诸位出去,中午咱们再好好叙话。” 这些人自然不敢不答应,都恭恭敬敬的离开的沈府。 沈徽等人,也跟着沈毅一起,送他们离开。 因为沈毅睡了个懒觉,这会儿距离中午,已经没有太长时间了,站在沈家大门口,当着大伯沈徽的面,沈毅回头,看了看沈陵,笑着说道:“三哥,我太久没有回江都了,对于江都已经不是太熟,等会你跟我一起去太白楼吃顿饭?” 听到这话,沈陵心中微动。 这个时候,他才明白沈毅昨夜的话是什么意思。 原来,早在昨天晚上,自己这个七弟就已经想好了,要把自己介绍给江都的地方官认识! 沈陵看了一眼自己的老爹,见老爹没有反应,他便咬了咬牙,开口道:“好,一会儿我陪子恒去一趟。” 沈毅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沈徽,然后拉着沈陵的衣袖,微笑道。 “那就辛苦三哥了。” (本章完) 第九百四十四章 未来的难题 这一顿饭,可以说是宾主尽欢。 江都的这些官老爷们能请到沉毅这个前途无量的江都人吃饭,从此搭上了一些关系,心里自然是很高兴的。 而沉毅,也算是达成了自己的目的,替沉陵在这些江都官员面前,刷了个脸。 能在官场里做官的,当然不会是什么愣头青,沉侍郎带自己这个堂兄去吃饭,这些江都官员自然闻弦知雅意。 今后,哪怕沉毅不在江都,沉陵也能代表一部分沉毅,不管他做什么事情,说什么话,江都的官员或多或少都要给他一些面子。 或者说,是给背后的沉毅一些面子。 这种事情,大家都是心照不宣,没有什么好说的。 吃完了这顿饭之后,时间已经是下午,沉毅带着沉陵一起离开了太白楼,兄弟两个人肩并肩走在江都的大街上,沉毅扭头看了看沉陵,笑着说道:“三哥,今后你在江都,很多事情就好办多了,但是家里的事情归不归你管,还要看你自己。” 沉老爷缓缓说道:“从今天起,该说话的时候三哥你要说话,而且声音大一些,这些东西你自己不去争,没有谁能真正递到你的手里。” “我也是不成的。” 沉陵有些苦恼:“那难道要我去与父亲去争?” “家有铮子,不败其家。” 沉毅拍了拍沉陵的后背,轻声道:“沉家能不能长久,不止看我跟子常,更要看三哥你。” 说到这里,沉毅顿了顿,又说道:“三哥你也知道,我当初险些被范东成给害死,我决不能容许江都沉家,将来放纵出一个沉东成出来,因此家里的事情你必须去管。” “你若是管不了,将来沉家烂了。” 沉老爷叹了口气:“那以后,便只能有两个沉家了。” 沉陵若有所思,默默点头:“老七的话,我都记下了。” 沉毅点头,对着沉陵拱了拱手,开口道:“三哥,我要去一趟书院,探望岳父。” “你先回去,替我告诉我爹,咱们明天一早动身返回建康。” 沉陵犹豫了一下,开口道:“老七,明天我跟你一起去建康罢。” 沉毅静静的看着沉陵,没有说话。 沉陵低眉道:“一转眼,小九都要成婚了,都是自家兄弟,不管父亲他去不去,我总是要去的。” 沉毅微笑点头:“那好,咱们明天一起走。”。 就这样,兄弟二人分别,沉陵返回沉家,而沉毅则是骑马出了江都城,一路来到了甘泉书院门口。 到了书院,沉侍郎就要低调很多了,他在门口让人栓马,然后亲自到了书院门口,敲响了院门。 通报了身份之后,沉毅很快被请了进去。 他在这里读过好几年书,自然熟门熟路,进了书院之后,很熟练的摸到了后山陆夫子的住处,确认老岳父在这里之后,他来到书房门口,轻轻叩门。 “恩师,学生看您来了。” 很快,房门打开。 陆夫子透过老花镜,看着自己的这个女婿,向来老成持重的陆夫子,也有些激动的拉着沉毅的袖子,把他拉进了屋子里。 沉毅进去之后,看了看陆夫子手里举着的老花镜,笑着说道:“恩师这眼镜,什么时候弄的,看起来很精致。” 陆夫子看着沉毅坐下,才开口说道:“是青雀托人给我送来的,青雀来信说是建康那边的琉璃厂弄出来的新东西,可以让我看清楚东西。” 小老头把这个单镜片的花镜,递给沉毅看了看,然后开口道:“最近我拿来一用,果然很好用。” 说到这里,老头微微摇头,感慨道:“现在的新奇东西不少,有些我这个老头子,都看不明白了。” 琉璃厂现在,已经基本上掌握了所有的玻璃制造技艺,因此也玩出了很多新花样,比如说这些老花镜,虽然度数不可能很精确,但是对于一些常年用眼的老年人来说,已经助益极大了。 说到这里,小老头把目光放在了沉毅身上,脸上都是笑容:“子恒几时回的建康,又是什么时候来的江都?” “前天才到的建康,昨天傍晚赶到的江都。” 沉老爷起身,给老头子倒了杯热茶,笑着说道:“来接您老人家回建康过年。” 陆夫子瞥了沉毅一眼。 “已经是三品侍郎了,怎么还没个正经?实话实说。” “学生还真是来接您去建康过年的,主要是青雀思念您,您那个大外孙,也常常念叨您。” 听到沉毅提起沉渊,陆夫子捋了捋胡须,想了一会儿之后,还是微微摇头:“再有几天就过年了,我这把年纪,扛不住颠簸了,等明年开春,再去一趟建康,去看看渊儿还有小桑桑。” 说完这句话,他看了看沉毅,问道:“好了子恒,实话实说,因为什么,这么急着赶回江都来?” “家里出了点事情。” 沉毅微微低头道:“逼得学生不得不回来处理一下,不然子常的婚事办不好不说,沉家的隐患不除,将来学生在外领兵,都会有后顾之忧。” “这么严重?” 陆夫子坐了下来,静静的说道:“说来听听。” 沉毅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大致跟自己的老丈人说了一遍,然后见陆夫子茶水喝完了,他又给添了一杯,无奈的叹了口气:“大伯那个人,要说坏也实在是谈不上,只是多年小吏,让他市侩得厉害,这种市侩,在沉家小时未见得是坏处,但是沉家越来越大,便会成为隐患。” “学生实在不忍心,将来沉家变成下一个范家,因此不得不回来管一管,哪怕得罪人,也要尽力把沉家纠正过来。” 陆夫子闻言,先是想了想,然后微微摇头道:“子恒你还是想的简单了,你现在才多大年岁,便已经是兵部侍郎了。” “你前线的军报,为师也常常看,现在仗打的很好,势头也很盛。” “将来有一你打下燕都,哪怕只是取回一两个省,你在朝廷的地位,也将比肩宰辅。” “如今的沉家,哪里是当初的范家能够比拟的?” 陆夫子微笑道:“一个不小心,江都沉氏,要成为下一个杨家了。” 沉毅一愣,随即苦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陆夫子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婿,微笑道:“你现在能回来管一管沉家,这是好事情,你那三哥为师也见过,为人还算正直,有他在,沉家的情况不会太坏。” 说到这里,陆夫子顿了顿,问道:“为师给你推荐的那两个人,还堪用么?” “宋衡宋先生很好。” 沉毅回答道:“其人精通术数,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都有大用。” “至于李准李先生…” 沉毅微微摇头道:“能否有用,有多大的用处,现在都还很难说。” 陆夫子默默点头。 “江都府人杰地灵,还有很多人物,你如果还缺人手,就给为师写信。” 沉毅先是点头,然后笑着说道:“倒也不好太多人,不然传到建康,人家还以为学生,自己开府坐堂了。” 陆夫子神色有些复杂。 “照这样下去,子恒迟早有这么一天的。” “这也是你将来,需要面对的大难题。” 沉毅坐了下来,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不管怎么样,该做的事。” “学生终归是要去做的。” 第九百四十五章 凶险 陆夫子说的话,的确是沉毅将来需要面对的一个难题。 因为随着北伐的推进…假定北伐可以顺利推进,沉毅的势力以及实力,是一定会越来越壮大的,在这种情况下,他就有可能会跟朝廷产生一些天然的矛盾。 这种矛盾,会自然而然的拔地而起。 不过就目前的情况来看,皇帝陛下是个相对开明而且自信的皇帝,只要洪德皇帝在朝,沉毅就没有必要太担心这个问题。 陆夫子回头,在自己的书架上翻找了一会儿,然后翻出一本已经有一些蒙尘的书本,掸了掸灰之后,放在沉毅面前,开口道:“这书名叫《谨身》,是前朝一位宰辅所写,没有刊印,只是手抄了十几本流传了出来,其中颇有一些道理,你拿回去随身带着,闲来无事的时候可以翻一翻。” 陆夫子顿了顿,补充道:“就当是聊以解闷罢。” 沉毅两只手接过这本书,收进了自己怀里,笑着说道:“现在朝廷还算清明,当今天子也是明君,局势没有恩师想的那么糟糕。” 陆安世看了看自己的女婿,轻声道:“正是因为今上是明君,你做事之前才要多想一想,把握分寸。” 沉毅点了点头,“嗯”了一声:“恩师教诲,学生都记下了。” 说完这句话,翁婿二人很默契的再没有提这方面的事情,陆夫子也给沉毅倒了杯茶,问道:“子恒明天走?” “是。” 沉毅微微点头道:“马上就要年关,子常婚期又将近,建康有很多事情要学生回去办,这一次不是我父被大伯留了下来,学生估计也不会回江都来。” 听到这句话,陆夫子又在自己的柜子里翻找了一会儿,然后取出一个木盒子,木盒子油光锃亮,一看就是经常擦拭。 “这是为师很喜欢的一支笔,兔毫制的,一直不太舍得用,子常也是为师的学生,他要成婚,为师没有什么好送给他的,这支笔子恒你带去建康,替为师转送给他。” “另外再转告他。” 陆夫子捋了捋胡须,开口道:“他马上就要补缺做官,今后笔下便系着许多人的衣食住行甚至是身家性命,让他落笔之前,一定慎重。” 沉毅恭敬低头接过。 “学生记下了。” “我代子常,拜谢恩师…” ……………… 次日一早,沉毅与老爹一起坐上马车,返回建康。 沉家大房这里,沉陵夫妇也跟着同行。 此时已经是腊月二十八了,因为距离年关只有两天的时间,因此马车至少一天要走一百里路才能到建康。 坐马车走了一天之后,实在是赶不及了,沉毅就只能带着老爹一起骑马赶回建康。 好在沉章的年纪不大,早些年在晋王府做管事的时候,也常常骑马,倒也不算是什么难事。 有些麻烦的是,沉夫人是大家闺秀出身,实在是不会骑马,沉陵便与她共乘一骑,终于敢在腊月三十的上午,赶回了建康。 这会儿,建康已经年味十足,到处都是张灯结彩,沉毅一行人回到了沉府之后,沉恒等人早已经在门口等着,见到了父亲之后,这位探花郎颇为激动,上前跪在地上,给沉章叩首行礼:“拜见父亲。” 沉章伸手把他扶了起来,拍了拍小儿子的肩膀,没有多说什么。 沉恒起身之后,又对着沉毅低头,拱手作揖,垂泪道:“拜谢大兄!” 沉毅一把就把他抄了起来,重重的拍了拍他的胳膊,笑着说道:“大过年的,哭什么哭?婆婆妈妈的。” 探花郎擦了擦眼泪,又去跟沉陵夫妇行礼,一家人这才进了家门,这会儿饭菜已经备好,赶路了半天,大家也都饿了,坐在餐桌上狼吞虎咽。 吃完饭之后,沉夫人就去找陆若溪说话去了,而沉陵则是寻到了沉毅沉恒兄弟俩,询问婚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 三兄弟在一起商量了一会儿之后,沉毅站到了沉章,开口道:“爹,今天年三十,还可以走动,您要不要去见一见陈家人,一来跟他们家商量商量初五的细则。” “二来,也告诉他们您回来了,让他们宽心。” 因为要嫁女儿给探花郎,陈家人年前就到了建康,被陆若溪安排,住在沉家原来的那座宅子里。 沉章既然已经回来了,就代表他不会再阻挠这门婚事,于是很痛快的点头,去找陈家人商量婚事去了。 而沉毅三兄弟,则是开始去东市街采买东西,布置家里。 当天的酒席,陆若溪早已经联系好了,倒是不用沉毅兄弟操心。 忙活了一下午之后,到了傍晚,沉毅跟陆若溪夫妇两个人,就各自换上官服还有诰命服,进宫去了。 因为今天是除夕,按照朝廷的规矩,皇帝陛下与皇后娘娘,会在宫里设宴,分别宴请文武百官和京中命妇。 大家会在一起,好吃好喝一顿,热闹一番,算是一起过个年。 命妇们在后宫吃饭,而官员们则是在德庆宫吃饭,一顿酒席吃得差不多了之后,沉毅刚想起身找夫人一起回家,就远远的看到了高太监走了过来。 他看到高明,心里就大概明白,自己要加班了。 片刻之后,沉老爷出现在了德庆宫后殿,站在了皇帝陛下身后。 这会儿,洪德皇帝因为喝了不少酒,浑身上下酒气颇重,他背着手看着窗外的夜色,吐出一口白气。 “过了今夜,便是洪德十三年了。” “朕登基,也十三年了。” 沉毅微微欠身道:“圣天子治朝只七年,我朝便隐隐有中兴之相,足见陛下圣明。” 皇帝哑然一笑,回头看了看沉毅,问道:“沉卿这两天,回了一趟老家?” “是。” 沉毅低头道:“腊月二十六回去的,今天刚赶回建康。” 皇帝“唔”了一声,问道:“回去有急事?” “一些家事。” 沉毅有些无奈的说道:“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是涉及长辈,不好假手他人,只能臣自己回去一趟,才好处理。” 皇帝闻言,先是若有所思,然后微微皱眉道:“沉卿已然位列六部侍郎,可以说是位高权重,你家里的长辈竟这样不晓事,还与你过不去?” “也不是与臣过不去。” 沉毅低着头,苦笑道:“是舍弟的婚事,长辈们不太满意,因此想要插手。” “沉子常…” 皇帝点头,开口道:“朕听高明提起过,他初五成婚,未婚妻是个农家女,是不是?” 沉毅点头。 皇帝笑了笑:“那确有些委屈了,毕竟是朕钦点的探花郎。” 沉毅垂手道:“舍弟钟意那女子,那女子也钟意舍弟,既然两情相悦,臣以为没有什么不妥。” 听到沉毅这话,皇帝愣了愣,随即微微摇头,叹了口气:“沉卿说的不错,两情相悦更要紧一些,有时候朕很是羡慕你们兄弟二人。” “发妻都是钟意之人,不似朕那结发妻子…” 沉老爷连忙咳嗽了一声。 “陛下…” 皇帝醒悟过来,自嘲一笑:“朕明白,不该说的话不要说。” 说到这里,他回头看了看沉毅,开口道:“以后沉卿出门,还是要小心一些,今天一早,内卫通过高明报朕,说沉卿这一趟回江都,之前有三批人要刺杀你,都被内卫一一拦下。” “虽然内卫未必没有邀功之嫌,但是足见沉卿现在处境危险,出门在外,务必小心。” 听到这话,沉毅也是心中凛然。 三批人刺杀自己,他本人却毫无知觉! 如果不是内卫,他恐怕就有一些危险了。 沉老爷微微低头,也叹了口气:“看来,清净司是恨透了臣。” “记恨沉卿的,何止北齐的清净司?” 皇帝回头,拍了拍沉毅的肩膀,微笑道。 “知道你家里事忙,便不打扰你的,等沉子常的婚事办完了,你记得进宫一趟,朕有许多事情要与你商量。” 沉老爷恭敬拱手。 “微臣遵命…” 第九百四十六章 沈叔 大年初五。 今天是沉恒沉子常成婚的日子,作为兄长的沉毅,在寒冬腊月也起了个大早,亲自在府上忙里忙外。 上午,沉恒在沉府门口迎客,等到沉恒出发去接新娘,沉毅便替了弟弟的位置,站在家门口迎接客人。 终于,忙活了一天时间过去,到了黄昏时分,阴阳交割的时候,沉恒与陈幼娘便在沉家大堂里拜了天地,结成了夫妻。 值得一提的是,这一次婚礼的主婚人,乃是当朝的户部尚书赵昌平。 赵尚书在朝廷里,以“孤僻”着称。 不是说他这个人性格孤僻,而是说他为官有一些孤僻,在衙门的时候,对待下属严格甚至有些严苛的地步,平日里不苟言笑。 离开了衙门,他也是径自回家,少有出去跟同僚交际。 当然了,赵尚书也是做了侍郎之后,才慢慢养成了这个性格,当上侍郎之前,这位赵尚书也是要跟同僚往来亲近的。 地位高了,才有资格做自己想做的人,不然就只能随波逐流。 而现在,这位有些“孤僻”的大九卿,竟然能到沉家来做一个主婚人,让沉家的客人们为之咋舌。 另外,沉毅的同僚们,也来了不少。 这里的同僚,自然是指他在兵部和邸报司的同僚们,兵部的老爷们来的最多,兵部三个堂官,四个郎中以及下面的司官,只要是在建康的。几乎全部到齐,很是给沉老爷面子。 当然,主要是给姜尚书面子。 毕竟姜老头一早就来了,下面的下属们自然不好不来。 热热闹闹的婚礼结束之后,新娘子被送进了沉府的新房里,而探花郎沉恒,则是在外面陪一些贵客喝酒。 等到新郎官喝的七倒八歪的时候,沉毅笑着让人扶沉恒进了新房,然后他举起酒杯,替沉恒把没有敬完酒的桌子敬了一遍,等到沉老爷回到自己的桌子上,脸色也已经有些微红。 赵尚书跟姜尚书,还有兵部的两个侍郎,户部的两个侍郎,都跟沉毅同桌,赵尚书看了看脸色发红的沉毅,笑着说道:“子恒与子常感情真是不错。” 沉毅笑着敬了赵尚书一杯,仰头饮尽之后,吐出一口酒气:“自小相依为命,子常是我看着长起来的。” “如今他考中进士,也成了家,我这个做兄长的,心情十分复杂。” “不奇怪。” 一旁的姜尚书微笑道:“老夫家里的儿孙们长大成人,老夫心里也有同感。” 赵尚书放下酒杯,笑呵呵的看着沉毅:“现在还是子常成婚,十几年后子恒家里的桑桑成婚,子恒心里怕更加不舒服了。” 沉毅眯着眼睛喝了口酒,没有接话。 一旁的姜老头指着沉毅,对赵尚书哈哈一笑,开口道:“昌平一番话,把我们的沉侍郎,说的心里不是滋味了!” 赵尚书与姜尚书也喝了杯酒,微笑道:“莫要胡说,七郎纵横疆场,斩杀了不知道多少齐人,都面不改色。” 姜老头“啧”了一声。 “昌平你还年轻,你多半能瞧见沉七他痛哭流涕的那天,老夫怕是瞧不见了。” 赵尚书哑然失笑:“姜兄不过比我年长十余岁,怎么老气横秋的?” “不老怎么行?” 姜尚书看了看沉毅,又看了看同桌的两位兵部侍郎,笑着说道:“不老,他们这些年轻人,还不把我吃了?” 他看着赵昌平,微笑道:“你们户部的刘纪章刘老头,不也被昌平这后生给挤回老家去了?” “刘公当了一辈子官,能够安安稳稳以从一品告老还乡,是咱们这些官员毕生所愿,如何能是被我挤回家去的?” 六部尚书如果不挂别的职衔,就是正二品,但是告老还乡的时候,一半会进一级,比如说六部尚书告老,一般会封太子太傅,算是个荣誉头衔了。 姜简姜尚书笑呵呵的看向赵昌平,微笑道:“昌平所求,怕不止刘尚书罢?” 赵尚书微微一笑,低头喝了口水,没有说话。 两位大九卿聊天,同桌的几个侍郎,都只是静静的听着,偶尔跟着附和两句,只有沉毅坐在二人身边,能时不时与这两位大老一起,谈笑风生。 几个全部年过四十的侍郎老爷,目光偶尔落在沉毅身上,都是神色复杂。 这样的年轻人,太耀眼了。 ………… 忙活了一天之后,一直到很晚,沉毅送走了大部分客人,才得以回到自己的卧房里休息。 这会儿,他也是一身酒气。 不过实在是疲累到不行了,也没有精神再去洗澡,就脱了衣服躺在床上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沉老爷还没有睡醒,就被陆若溪喊了起来,沉毅揉了揉眼睛,看了看天色,打着呵欠说道:“事情不是都办完了么?又不上朝,这么早喊我做什么?” “子常还有幼娘来了,要给你敬茶呢。” 陆若溪拉着沉毅的胳膊,笑着说道:“你还不起来,他们该笑话你了。” 沉老爷挠了挠头,有些不解:“不是给父母舅姑敬茶么,给咱们敬什么茶?” “子常要来的,他说这门婚事没有你成不了,非得敬咱们一杯茶不可。” 沉毅这才揉了揉眼睛,起床穿衣,洗了个脸之后,又让陆若溪给扎了头发,出去见了见新人。 两个人已经褪去了昨天的新郎新娘服,见了沉毅之后,两个人都上来对沉毅行礼,口称大兄。 然后又拜陆若溪,口称大嫂。 沉毅夫妻俩喝了新人茶之后,陆若溪笑眯眯的拉着沉家的二媳妇下去说话去了,而沉毅则是拉着沉恒坐下,叮嘱道:“从今天起,你便是成人了,将来不管是做官还是做人做事,都要想着点家里,想着点幼娘。” “以后有了儿女,更要如此。” 沉恒低头,笑着说道:“大兄这话说了许多遍,小弟早就记下了。” 沉毅闻言一怔。 他从来不是个啰嗦的人,哪怕在外面领兵打仗,很多事情他也只吩咐一遍,不会去啰哩啰嗦的重复去说。 但是他交代沉恒的话,自己从前曾经说过,他竟然恍然不觉。 出神了片刻之后,沉老爷才吐出一口白气:“我老觉得,你还是个孩子…” “不知不觉,就啰嗦了起来。” 沉老爷摇头,自嘲道:“这个毛病要改一改,不然将来该招人烦了。” 沉恒微微低头,拱手道:“大兄这是哪里的话…” “好了好了,兄弟之间,不必这么客套。” 沉毅站了起来,打了个哈欠,伸着懒腰说道:“本来准备今天下午再进宫去的,现在既然醒了,也就不拖沓了。” 他拍了拍沉恒的肩膀,笑着说道:“早点努力,给我生个侄儿侄女出来,也给咱们沉家开枝散叶。” 他微笑道:“我前两年就在想,有人唤我大伯了。” 沉恒脸色一红,低着头没有说话。 沉老爷跟兄弟说了两句话,便简单吃了两口饭,然后换上官服,坐着马车进宫去了。 毕竟除夕夜的时候,皇帝曾经吩咐过让他进宫,这就是口谕,要是不遵的话,事情可大可小。 这会儿,朝廷还在放假,皇城里的衙门都处于停摆状态,比起从前冷清了不少,沉毅一路到了皇宫门口,让人通报之后,没过多久就被两个小太监领着,一路进了甘露殿。 甘露殿里,皇帝陛下正在抱着大皇子李望玩闹,偶尔也会把他放下来,教他写字,这会儿这位皇长子已经两岁快三岁了,说话已经基本上都会说,而且目光里透着机灵,看起来很是聪明。 沉毅走到皇帝面前之后,作势就要下跪,皇帝摆了摆手,开口道:“不必多礼,过来。” 沉毅依言走了过去,站在了皇帝身后,皇帝拿了一张大字递给沉毅,笑着说道:“看看,朕的皇儿写字如何?” 沉毅只扫了一眼,便低头道:“虽然笔画稚嫩,但隐有二王之相。” 皇帝哈哈一笑,回头看着沉毅,开口道:“说话还是你会说话。” 他一把把坐在帝座上写字的皇长子抱了起来,然后指着沉毅,微笑道:“皇儿,这是你沉叔叔,叫叔叔。” 皇长子李望好奇的打量了一眼沉毅,回头看向父亲,问道:“父皇,这也是皇叔么?” 大过年的,这位已经会说话的皇长子,跟着宫里的礼官,给太多人拜过年了,这里头包括太后,皇后,还有宗室的一些长辈,尤其是晋王府里的那些皇叔们。 洪德天子摇头,纠正道:“这是叔叔。” 沉毅微微低头,沉声道:“陛下,君臣有别,臣万万不敢…” 从礼法上来说,皇子跟大臣之间,是没有辈分可言的,哪怕年龄差太多,也不能叙辈分。 除非大臣是开国功臣,或者是皇帝的亲友,才会有辈分这么一说。 这么做,自然是为了维持皇室的神圣性。 皇帝打断了沉毅的话,把皇子放在一边,笑着说道:“朕别的皇子,都不能称沉卿为叔,独独他须得这样称呼。” 洪德天子正色道。 “毕竟没有沉卿你,便也没有他了。” 第九百四十七章 伐齐 皇长子李望的出生,的确与沉毅有脱不开的干系,毕竟那位惠妃娘娘,当初不管是与皇帝陛下见面,还是私会,一直到后面进宫,沉毅都是全程参与的。 从这个角度而言,皇帝说的话的确有道理,他叫沉毅一声叔,可以说是合情合理。 但是这孩子的出生是有问题的。 且不说他母亲的身份来历有些敏感,即便是撇开惠妃娘娘旧日的身份不提,皇长子李望,也只是个庶出。 更要命的是,皇后娘娘在生了一位公主之后,肚子就一直不怎么争气,至今无子。 如果皇后娘娘无子,宫里其他的妃子也无子,那么这件事情倒好处理了,要命就要命在,洪德七年皇帝大婚至今,已经过去了快六年时间,这六年时间里,皇帝数次扩充后宫,遴选秀女。 现在,后宫已经相当充实,除了皇长子李望之外,宫里又先后生出了三个皇子,夭折了一个,还有两个活了下来。 皇后娘娘已经有了过继皇子要自己膝下的心思。 去年还曾经有传闻说,皇后娘娘去寻太后娘娘,想要把皇长子过继到自己那里,也就是说要把惠妃的儿子给抢走。 这件事不知道是太后娘娘不同意,还是皇帝陛下发了火,后面也就慢慢不了了之了。 因为这件事,再加上惠妃娘娘在进宫之后,一直跟皇后娘娘不对付… 后宫将来,一定会发生一场大斗。 本来给一个皇子当叔叔,或者当老师,都没有什么关系,将来无非是与一座王府亲近一些,但是如果是牵扯到后宫争斗,而且是这种极为激烈的争斗,就是沉毅不太愿意看到的了。 他脸皮子抽了抽,微微低头道:“陛下,皇长子与臣,确有一些渊源,但臣大多是遵旨办事,不敢居功,君臣之别还是要分的,不然传出去,乱了礼法不说,还会让一些人心生不快。” 皇帝笑眯眯的看着沉毅:“沉卿怕母后娘家的人生气?” 沉毅微微低头。 “臣没有这个意思,只是传出去不太好听不说,说不定还会有人去追查臣这个“叔叔”的由来,臣经年不在朝廷里,无暇与那些人较劲,到最后都是给陛下您惹麻烦。” 沉毅口中这件事的“由来”,自然是指惠妃娘娘的来历。 其实这件事,已经不是什么特别大的秘密了。 因为有很多知情人。 朝廷里的那些大人物们,可能不知道惠妃娘娘的具体来路,但是有不少人都知道,惠妃娘娘绝不是大理寺卿家里的孙女。 皇帝陛下脸上依旧带着笑容,只是面带微笑:“还有人敢嚼舌根?” “本朝自然是没有的。” 沉毅说完这句话之后,就没有继续说话了。 他的意思很简单,随着皇帝陛下威权日甚,朝廷上下已经没有人敢正面跟皇帝作对,也不会有人敢去说天子宠妃的这种八卦。 但是下一朝即位的,如果不是惠妃娘娘的儿子… 那么惠妃娘娘的事情,即便不被记录在史书上,多半也会传之坊间。 将会成为洪德朝的逸事。 不过若是这位皇长子即位,那么就是另外一个光景了,惠妃娘娘成为圣母皇太后,从前的一切旧事,再没有人敢提起。 毕竟之后的皇帝,都会是惠妃娘娘的血脉。 这些奇闻异事,只会在民间口口相传,到了下一个朝代,改朝换代了,才可能会成为“野史”。 那时候不知道多少年过去,有人要是说大陈的皇太后是青楼女子出身,多半也是没有人信的。 皇帝陛下抱着自己的长子,想了想之后,开口道:“沉卿说的不无道理。” “那这样罢。” 皇帝微笑道:“如果是在外人面前,这叔侄二字就不要再提,私下里让这孩子称你一声叔叔罢。” “毕竟你我君臣同龄,就算是咱们君臣之间的情分。” 皇帝看着沉毅,微笑道:“如何?” 老板把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再不点头就有点太不给老板面子,沉老爷微微低头:“微臣遵命。” 皇帝看了看自己的儿子,笑着说道:“记住了没有,以后私下里见着,就喊叔叔。” 皇长子皮肤白皙,颇肖其母,生了一双大眼睛,闻言眨了眨眼,问道:“父皇,什么是私下里?” 皇帝微笑回答:“就是只有你们两个人,或者是没有外人的时候。” 李望“噢”了一声,从皇帝怀里下来,像模像样的对着沉毅作揖道:“沉叔叔。” 皇帝抚掌大笑:“这孩子过年拜年拜得多了,倒是懂了些规矩。” 说到这里,皇帝扭头看向高太监,笑着说道:“高明,抱他下去玩一会,然后就送回惠妃那里。” “朕要与沉卿说正事了。” 高太监连忙点头,应了声是,然后过来对着皇长子挤出了一个恭敬了笑容。 片刻之后,皇长子李望,就骑着这位大太监的脖颈上,离开了甘露殿。 孩子走了之后,皇帝才指了指甘露殿的椅子,示意沉毅坐下。 等沉老爷落座之后,皇帝也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他收拾了一下桌子上李望写的大字,然后看向沉毅。开口笑道:“齐人通过内卫,与朕谈了些条件。” “据说,是永平帝自己亲自拟出来的条件。” 沉毅有些诧异:“年节送到陛下手里的?” 皇帝点头:“年初二送到朕手上的,大抵是永平帝年前拟出来的。” 沉老爷想了想,然后微笑道:“那大概,这位北齐的皇帝,今年这个年没有过好。” “哈哈。” 皇帝被沉毅这句话给逗乐了,他抚掌笑道:“何止是没有过好,朕听说他们的征南军,还在燕都报捷呢,说在淮安大破淮安军,歼淮安军数万人。” 皇帝笑容满面:“朕要是坐在他那个位置上,听到这个消息,气也气死了。” 沉毅更加诧异:“燕都认这个捷报了?” “认,怎么不认?” 皇帝笑着说道:“还赏了周世忠官职呢,给他晋了半级,依旧领征南军,又给钱又赏东西的。” 洪德皇帝显然心情不错,笑呵呵的说道:“毕竟是当了几十年的皇帝,还是能忍,要是朕,怎么也忍不了的。” 沉毅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低头道:“是了,永平帝不想打下去了,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下了这个捷报。” 皇帝微微冷笑:“占了朕的祖地六十余年,连租子都没交过一分一厘,他不想打就不打了?” 沉毅点头,然后看了看皇帝,问道:“陛下,臣斗胆一问,北齐皇帝开出的条件是什么?” 皇帝看着沉毅,静静的说道:“永平帝与朕说,他可以让清净司,不再追杀大陈的任何一人,同时开放互市。” 沉毅皱眉:“就这些么?” “就这些。” 皇帝见沉毅皱着眉头,当即微笑解释道:“清净司倒没有什么,他们有清净司,朕也有内卫…” “和邸报司。” “关键是这个互市。” 沉毅默默说道:“据臣所知,两国这些年交易,都是他们买咱们东西多,洪德七年打仗的时候,太后娘娘还关停了互市,以惩戒齐人。” “以前是这样。” 皇帝轻声道:“但是这一次互市,齐人愿意卖咱们马了。” “而且是好马,连同没有骟过的母马一起卖。” 沉毅一愣,随即低声道:“这倒是大方。” 地处江南,最大的问题之一就是缺马,很难组建一支足够强劲的骑兵出来。 就像沉毅的淮安军来说,至今都没有多少战马,跟兵部要,兵部那里也没有。 沉毅想了一会之后,还是微微摇头:“陛下,臣以为这是齐人的缓兵之计,咱们南方没有很好的草场,有了种马也很难大规模繁育,况且繁育马匹至少十年才能建功,齐人很显然,是想拖陛下的时间。” 皇帝澹然一笑:“朕岂能不知?” 他看着沉毅,脸上依旧带着笑容。 “所以不是请沉卿过来,讨论如何继续伐齐么?” 第九百四十八章 想当节度使? 很显然,因为永平帝的低头,让皇帝陛下心情非常不错。 他笑呵呵的看着沉毅,开口问道:“年前朕让沉卿想个北伐的章程出来,这几日你又是回江都,又是给沉恒操持婚事,怕是没有时间去考虑北伐的事情罢?” 沉毅微微低头,开口道:“陛下,齐人已经孱弱了。” “臣在淮安,与齐人打了一年多,交战近十次,也曾经亲临战阵数次,亲手砍杀过不少齐人,还去过淮河以北,看过齐人的城池,营帐,观察过很多次他们的阵型。” “别的军队,臣不敢说,但是齐人的征南军…” “普通将士的野战能力,已经逊色于淮安军一些了。” 沉毅不疾不徐的说道:“唯一值得称道的是,征南军之中有一些精锐,人数大概在六千人左右,这支精锐的战斗力还算不错,能够胜过淮安军普通将士一些。” “因此臣以为,在兵力对等的情况下,咱们大陈的王师,已经不用惧怕齐人。” “而且齐人缺战船,如果今年陛下要开始北伐,那么咱们的军队不用付出多少代价,就能够登陆淮河北岸,踏上齐人的境地。” “因此,如今咱们想打,随时都可以打,主要是看陛下想怎么打,打多大的。” 皇帝来了兴致,看着沉毅,笑着说道:“详细说一说,沉卿都准备怎么打。” 这些事情,沉毅去年就想好了,此时可以说是胸有成竹,他有条不紊的说道:“最好的法子,自然是陛下择一大将领淮河水师,以淮河水师主攻,淮安军在侧翼相辅相成,这样一来,有望在两年之内,收复山东河南两省。” 皇帝静静的看着沉毅:“沉卿的意思是,如果淮河水师不换将,依旧用赵禄,那么就不能这么打,是不是?” “也不是。” 沉毅微微低头道:“若陛下想打,淮河水师又不换将,那么臣以为,依旧可以这么打,以淮河水师主攻,再从禁军之中择一良将领淮安军,以为侧翼。” 说到这里,沉毅就没有继续说下去了。 皇帝笑了笑:“沉卿没有说战果,意思是如果这么打,未必能见功,是不是?” 沉毅低头道:“臣不清楚陛下派谁领淮安军,也不清楚淮河水师的战力,因此不敢妄加揣测。” 皇帝打量了一眼沉毅,微笑道:“淮安军是你一手带起来的,朕若是真如你所说,让别人去领了淮安军,沉卿心里怕不太好受罢?” “淮安军是大陈王师,非是臣或者是哪位臣子的私军,淮安军上下,也都是遵从陛下诏命的,不管陛下派谁去领兵,臣都没有任何意见。” “淮安军也不会有。” 说到这里,沉毅微微低头道:“臣有个私心就是,如果今年陛下不让臣去领淮安军,臣希望陛下依旧让臣去领武选司,臣也不要这兵部侍郎了,依旧去做武选司郎中。” 这话把洪德皇帝,逗的哈哈一笑。 “你倒是务实,不贪图虚名。” 兵部已经有两个侍郎了,沉毅这个年纪,顶个兵部侍郎的名头已经足够骇人听闻了,中书那这个宰辅,绝不可能同意他实任兵部侍郎或者是六部任何一部的侍郎,也不太可能同意他实任三品官,哪怕是清水衙门的三品官,都不太现实。 因此,相比较来说,还是五品的武选司郎中要更实在一些,毕竟沉老爷当初只干了半年武选司郎中,家里的门槛就被人踩的掉了漆,大门口的铜兽环,也差点给人摸包浆了! 这个职位,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 肥的流油。 虽然只干了半年,沉老爷还挺怀念这个职位的。 皇帝笑骂了一句之后,舒展了一下筋骨。 “你继续说,还有什么打法?” 沉毅端起一旁的茶水,喝了口之后,清清嗓子,继续说道:“方才说的,都是大打,能够在年甚至两三年之内,决定强弱大势,不过如果陛下不想冒进,或者说不想动赵大将军,那么明年就只能小打。” 沉毅静静的说道:“只以淮安军越河,随机应变,以消灭齐军为主,伺机占据齐人城池。” “这样一来,即便能赢,短时间之内也很难定下两国之间的胜负,不过好处是花销不大,不用耗费国帑。” 打大仗,首先打的就是钱。 十几万人乃至于几十万人的战争,每天需要花的钱都是天文数字,因此哪怕是主战派的赵尚书,提起打仗,脸皮子也要抽一抽。 皇帝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边用手指下意识的敲着桌子,一边开口说道:“就只有这两种,没有折中的法子了么?” 沉毅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深呼吸一口气,抬头看着天子,低声道:“陛下,有是有的,只是陛下要答应臣,不能因言降罪。” “朕什么时候因言降罪了?” 皇帝哑然一笑,开口道:“你我君臣,相处也好些年了,有什么话你直说,哪怕是骂朕的话,朕也听得。” 沉毅没有说话,只是看了看左右。 皇帝抬头看了一眼,微微咳嗽了一声:“孙谨。” 这会儿高太监还在带皇长子玩耍,大殿里是孙谨在伺候,孙太监闻言立刻上前,微微低头:“陛下吩咐。” “把人都带下去,朕与沉卿要谈事情。” 孙太监连忙点头,他挥了挥手,甘露殿里的宫人立刻都退了下去,就连他本人,也离开了甘露殿。 等到所有人都离开之后,沉毅才抬头看着天子,低声道:“陛下,最后一个法子,是臣近两天才想到的,只是因为有些犯忌讳,所以臣一直在考虑要不要提。” “如今既然陛下问了,臣就斗胆一说,如果不合陛下的心意,祈陛下只当做没有听到,当作臣没有说。” “婆婆妈妈的。” 皇帝笑骂了一句:“有话快说,朕肚子饿了,一会要去吃饭了。” 沉老爷点了点头,然后微微低头道:“这第三个法子,依旧是淮河水师不动,只有淮安军北上,讨伐齐人,但是臣需要朝廷授权…” 皇帝挑了挑眉:“什么权?” “就地募兵扩军的权力。” 沉毅低声道:“而且,淮安军在淮河以北所得财物粮食,要优先供给淮安军花销用度…” 听到沉毅这番话,即便是洪德皇帝,也忍不住挑了挑眉,他看向沉毅,静静地说道:“沉卿这是要当前朝的节度使啊。” “臣不敢!” 沉毅连忙起身,跪在地上,低头道:“陛下只当臣全然没有说过就是了…” “淮安军该怎么打,全听陛下以及朝廷调派!” 皇帝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半晌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弹。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站了起来,走到沉毅面前,把沉毅扶了起来,然后开口问道:“这么个打法,沉卿能给朕什么承诺?” 沉毅犹豫了一会儿,咬牙道:“三年之内,臣保证最少打下山东一省,而且保证境内稳固,不会再有齐人生乱!” 皇帝看着沉毅,缓缓说道:“只用五万人的开销?” 沉毅低头道:“如果陛下允准,淮安军的开销可能会更低。” 皇帝拍了拍沉毅的肩膀,静静的说道:“但是要恩出于上啊。” “你去北边抢了东西发下去,是沉卿你发下去的,还是朕发下去的?这样时间长了,淮安军还认不认朕?” 沉毅默默低头:“这就是问题的关键。” “如果被后勤辎重以及粮草拽住手脚,那么想要建功,就只能大军慢慢推进,再无他法。” “想要有奇效,就必须要灵活。” 皇帝看着沉毅,也是深吸了一口气:“沉卿方才说,两年打下山东?” 沉毅一愣,连忙开口道:“陛下,臣方才说的是三…” “好了。” 皇帝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 “你先回去罢,朕需要…” “好好想一想。” 第九百四十九章 胆子大 沉毅离开甘露殿之后,皇帝陛下一个人默默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发呆。 一直等到高太监站在他身后小声呼唤,这位皇帝陛下才回过神来,回头看了看高明,微微皱眉:“什么事?” 高太监恭敬低头道:“陛下,该用午膳了。” 皇帝“噢”了一声,这才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舒展了一下筋骨之后,到偏殿用膳。 皇帝就连这顿饭吃的也不踏实,往往吃两口菜,就又开始发呆。 这顿饭足足吃了小半个时辰,皇帝才擦了擦嘴,默默回到了甘露殿的书房。 几乎每一天都要午睡的皇帝陛下,今天就连午睡也没有睡。 高太监微微皱眉,低声道:“陛下,下午还有三四个人要进宫面圣,您是不是睡一会?” 今天是年初六,虽然朝廷不上班,但是很多人还是要进宫见皇帝,给皇帝磕头请安的。 这些人里,有勋戚,也有大臣,总之都是一些不好不见的人物。 皇帝点了点头,忽然回头看了看高太监,问道:“高明,你觉得沉毅是个什么样的人?” 高明想了想,回答道:“奴婢以为,沉侍郎是一位…” “能臣。” 皇帝没好气的瞪了一眼高明。 “他这些年干了这么多事,朕不知道他是个能臣?朕是问你,沉毅性格…” “不对。” 皇帝摇了摇头,换了个词:“应该说秉性,你觉得他秉性如何?” 高太监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皇帝,犹豫了一下之后,问道:“陛下,方才您跟沉侍郎聊什么了?” 上午皇帝跟沉毅密谈的时候,高太监在带李望玩耍,并没有能在甘露殿里旁听,因此倒真不知道。 皇帝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他跟朕要权。” “准确的说,是…” 皇帝眯了眯眼睛:“是要朕放权给他。” 高明想了想,然后低头道:“奴婢不知道沉侍郎要什么权,不过看陛下犹豫不决的模样,应该是不小的权柄,奴婢以为,只要陛下心中有一两分犹豫,这权便不应该放给沉侍郎。” 皇帝瞪了一眼高明,闷声道:“谁问你这个了?朕是问你,沉毅秉性如何?” “沉侍郎是个极聪明的人,不过…” 高太监低头道:“奴婢觉得,他有时候太急于做事,有些急躁。” “唔。” 皇帝点了点头,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他斜靠在软榻上,但是怎么也睡不着,一直熬到下午,陆续有人进宫给他拜年磕头。 皇帝陛下一一见了,等到见完第四个人,已经快接近傍晚,皇帝陛下呵欠连天,依旧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发呆。 等到天色快暗下来的时候,高太监又匆匆走到皇帝陛下身侧,开口道:“陛下,沉侍郎在宫外求见。” 皇帝一愣:“不是上午才来么?怎么现在又来?” 高明摇头:“奴婢也不清楚。” 皇帝想了想,挥手道:“让他进来罢。” 片刻之后,沉老爷重新出现在了甘露殿里,他手捧一份文书,跪在天子面前,低头道:“陛下,臣上书请罪。” 皇帝哑然一笑:“沉卿何罪之有啊?” 沉毅吐出一口浊气,低头道:“上午臣进宫面圣,口不择言,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臣回去之后,左思右想,觉得无论如何也不应该说,因此请罪,请陛下责罚。” 沉毅低头道:“上午,臣说的第三个法子,伏请陛下只当是没有听见,臣那都是胡说八道的,绝不能真正依法施为。” 皇帝笑了笑,开口道:“怎么,沉卿要改口了?” 沉毅抬头看了看皇帝,又低头道:“是,臣要改口了。” 皇帝走下御阶,伸手把沉毅扶了起来,笑着说道:“怎么?沉卿回去之后,去见了朕的财神爷,被他骂了一顿?” “你觉得后怕了,因此又急着进宫见朕请罪,是不是?” 沉毅站了起来,摇头道:“陛下,臣没有去见赵师伯,是回家之后,自己琢磨了一番,朝廷既然有法度,臣便不能坏了规矩。” “这仗…不能有第三种打法。” 皇帝微笑道:“这么说,沉卿上午说的,两年之内给朕收回山东,不作数了?” 沉毅微微低头道:“不作数了。” 天子闻言,先是摇了摇头,然后叹了口气:“你呀,也失了锐气了。” 说完这句话,皇帝自己搬了个小墩子,坐在了沉毅面前,他对着高明招了招手,高明立刻会意,给沉毅也搬了把椅子。 君臣两个人落座之后,皇帝也是叹了口气,开口道:“沉卿,你上午说的话,朕已经想了一整天了,魂不守舍。” “你说的第三个法子,朕可以许你,但是朝廷却许不了你,尤其是那些文官,如果是知道了,非得戳你的嵴梁骨,骂死你不可。” “因此,咱们君臣折中一下。” 他轻声道:“今年,淮河水师按照沉卿的意思不动,北伐的事情就交给淮安军,朝廷这里的圣旨上,只能许你在淮河以北便宜行事…” “至于就地征兵,战获,还有其他的林林总总…” 皇帝轻声道:“这些都不能写在纸上,不然朝廷那里过不去不说,勋贵宗室,也要骂朕昏聩了。” 沉毅连忙点头:“陛下,臣…只正常打就是了。” 皇帝微微摇头:“你听朕说完。” 他拍了拍沉毅的肩膀,笑着说道:“朕是信得过沉卿你的,如果没有这君臣的名分,你我应当能成为好友。” “不过朕既然继承了祖宗的家业,有些事情就不得不谨慎一些。” “朕许你便宜行事,但是事先跟你说好,朕要派监军去你军中了。” 皇帝顿了顿,又笑着说道:“不过既然折中了,朕也不能要求你两年三年打下山东,你该怎么打怎么打就是,只要不吃亏,能打疼齐人就成。” 沉毅微微低头,欠身道:“陛下圣明。” 皇帝站了起来,揉了揉自己酸痛的肩膀。 沉毅也跟着站了起来,跟在皇帝身后。 皇帝一边走,一边开口说道:“朕以为,几年几年打下多少多少地方,这种提法有点不太合适,一来有了框架约束,很有可能让前线将士急躁。” “二来,也授人以柄。” 皇帝回头看了看沉毅,开口道:“沉卿觉得呢?” 沉毅点头,吐出一口白气。 “是,臣急功近利了。” 皇帝拍了拍沉毅的胳膊,笑着说道:“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朕大用沉卿,便从来没有相疑过。” “北伐是一桩大事业,你我君臣若是不能同心协力,怕很难做成。” 沉毅点头道:“非止是陛下与臣同心协力,朝廷上下都得要同心协力才行。” “这话不错。” 皇帝微微摇头,感慨道:“只是朝廷里千人千念,这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人生来自私,千人千念是难免的,陛下只需要统筹大方向就可以了。” 皇帝再一次叹息:“那恐怕也不易。” “利之所向,便是人心之所向。” 沉毅跟在皇帝身后,开口道:“只要北伐对于朝廷里大多数人有利,自然上下一心了。” 皇帝点头,笑着说道:“那就要看沉卿你了。” “先打下几个州府,让他们看到实打实的好处。” 沉毅恭敬低头:“微臣尽力就是。” ………… 天色黑下来之后,沉毅才离开甘露殿。 虽然是寒冬正月,但是沉老爷走出甘露殿的时候,后背几乎被浸湿了。 就连送他的高明,脸上也带着一些困惑,似乎是在好奇,以沉毅的聪慧,上午怎么会跟皇帝说那种话。 离开了皇城之后,沉毅没有回家,而是提了壶酒,买了点小菜,来到了大义坊,在学堂里找到了正在独酌的顾老头。 沉毅上前,放下酒菜,对着顾老头拱手道:“多谢顾师点破迷津,不然学生恐怕真的会做下错事!” 上午离开甘露殿之后,沉毅虽然隐隐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些激进,但是并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错误。 因为对于他来说,能够打运动战,歼灭战,在敌人内部发展壮大自己的力量,是最能够发挥自己本事的作战方式。 但是当他离开甘露殿,提了酒菜去拜访顾老头,并且在吃饭的时候,闲聊了几句之后,却被顾老头噼头盖脸一顿臭骂,并且让沉毅立刻进宫请罪! 而沉毅当时,甚至没有跟这个老头透露太多内容,只是跟他说了一句。 “若能在北边站稳脚跟,沿途征齐地汉人从军,则北伐可期。” 这是沉毅当时的原话。 只这一句闲聊的话,顾老头便神色大变,对沉毅发了火。 沉毅回想一下之后,也觉得后怕,因此赶忙回家写了份请罪的文书,匆忙进宫,想要往回找补找补。 他的确太急了。 急到犯了忌讳,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 顾老头接过沉毅递过来的酒,闻了闻之后,给自己倒了一碗,轻哼了一声:“还好今上性格还算豁达,要是个多心的皇帝,你沉七这辈子休想被真正重用了!” 沉毅低头喝了口酒:“这般严重么?” 顾老头“哼哼”了一声。 “恢复故地,还于旧都…” “这八个字听起来好似大过天一般。” 这老头仰头喝了口酒,然后看着沉毅,冷笑道。 “真要是大过天去,世宗皇帝当年为何仓惶南渡?” “神州一统真要是这么要紧,李氏当初,便…” 沉毅勐得咳嗽了一声,打断了这老头的发言,脸色也变得不太好看。 “顾师上午还说我胆大。” 沉老爷心有余季的左右看了看,小声道:“你比我胆子大多了!” 冬夜里,老头白发飘飘,哈哈一笑。 “怕什么,老夫还能活个几年?” 第九百五十章 顾事 见顾老头喝的面酣脸热,沈毅微微叹了口气,敬了老头一杯。 师徒二人一边喝酒,一边聊天,顾老头博古通今,说起话来也很有意思,不知不觉,二人便谈到了深夜。 见老头已经有些困了,沈毅低头喝了口酒,心里犹豫不决。 过了许久之后,他握了握拳,才下定了决心,抬头看着已经有些醉醺醺的老头。 “顾师,您家里儿子的消息,学生托人打听到了一些。” 顾老头本来喝酒喝的正高兴,听到这话之后,手上的动作都僵住了,他默默放下酒杯,抬头看着沈毅,忽然问道:“是最近才打听到的,还是一早就知道了,只是不曾告诉老夫?” 沈毅低头喝了口酒,没有说话。 顾老头仰头喝完了杯中酒,眯着眼睛说道:“是因为今天,老头指点了你,你才愿意说,是不是?” 沈毅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过了许久之后,他才微微叹了口气:“不是要瞒着顾师,只是一直在想要不要跟顾师说,该怎么跟顾师去说。” 顾老头抬头看着沈毅,吐出一口气:“你说罢,老头子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什么大风大浪没有经历过?” 沈毅点头,从袖子里掏出一个信封,放在了老头面前,开口道:“这是学生让人查访到的证据。” “您家里的那位师兄,早年离开台州府之后,应该是…” “搬到了建康来住。” “他在建康西城,开了一家书铺,名叫英书斋。” 说到这里,顾老头眉毛脸上的皮肉都抖了抖,身体也微微颤抖。 顾英,是他的名字。 不过这个名字,已经很久不用了,现在让人问他,他只说自己姓顾,叫顾天台。 这个“台”字,读作“胎”。 顾老头跟人说这个名字的时候,就是这么读的。 因为他的老家台州府,有一座天台山。 沈毅用手蘸了茶水,在桌子上写下了那个英字,这个英字与寻常的英都不太一样,下面那个“大”字并没有出头,英字中间也就成了空心的。 老头只看了一眼,便捂着脸,泪流满面。 这是避讳。 他的儿子,多半是为了寻他才来的建康,因此把书铺的名字都写成了他的名字,但是又因为子避父讳,因此写成了异体字。 多半,他还在建康城里打听过顾英。 但是顾英早已经疯疯癫癫,不再以真名示人,因此父子二人,这么多年竟然一直无缘得见! 沈毅见老先生情绪还算平稳,于是微微叹了口气,继续说道:“顾师兄在建康成家立业,书铺本来经营的也很好,不过在洪德二年,这书铺便倒了,顾师兄一家,也就此失踪,学生多方打听…” “顾师兄一家,给人赶到了城外去,家里似乎还欠了一大笔钱,顾师兄因此一病不起,撒手人寰。” “顾师嫂不久之后,也跟着去了。” 沈毅说到这里,微微摇头:“据学生所知,当初应该是有人见顾师兄家的生意好,因此眼红,想要占了这个铺子,后来使了一些手段,便让顾师兄一家,家破人亡了。” 顾老头狠狠一拳,捶在了桌子上,他不住的喘着粗气,然后双目通红,抬头看着沈毅。 沈毅低声道:“不与顾师说,一部分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怕顾师听了伤心。” 顾老头紧紧握拳,两只眼睛里又忍不住流下眼泪。 “我儿有后人么?” “另外一部分瞒着顾师的原因,就在这里了。” 沈毅叹了口气,低声道:“顾师兄一家没有儿子,但是有个女儿,姓顾名秀贞,师兄过世的时候,这女孩儿还小,只十来岁,便被那些债主卖进了秦淮河畔,教她琴棋书画,筝管琵琶…” 老头猛地抬头,看着沈毅,右手都在不住发抖。 “子恒…” 他站了起来,老脸上泪水纵横。 “你能不能帮她赎身出来,给她寻个清白人家…” 沈毅连忙起身,一把扶住了老头,苦笑道:“顾师,要是这么简单,学生早就把那女子赎身出来,带来给你看了。” 沈毅扶着老头坐下来之后,有些无奈的说道:“事实上您的这位孙女,前些年就给人赎了出来,因为一些因缘巧合,现在…” 沈老爷说到这里,心中也觉得光怪陆离,不可思议。 当初他刚刚收到邸报司消息的时候,便有这种感觉,古今哪怕重新说一遍,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不过,他还是看向顾老头,把这句话给完整的说了出来:“已经进了宫里,做了本朝的贵妃娘娘…” 顾老头瞪大眼睛看着沈毅,坐回了椅子上,喃喃道:“大半夜的,你莫非哄我这老头开心?” “学生知道顾师不信。” 沈毅无奈道:“学生原本也是不信的,知道学生追查到当年谋了顾师兄铺子的那家人…” “这家人,原本也是建康城里一个富贵人家,家里有一个正五品的京官在朝,而且在建康多年,在建康府也有不少关系。” 月夜之下,沈老爷看着顾老头,幽幽的说道:“两年前,这家人因为作奸犯科,被抄了家。” “家里的男丁,统统流放。” 两年前,惠妃娘娘刚刚诞下皇长子不久,正是最受宠的时候。 沈毅自己给自己倒了杯酒,又给顾老头倒了一杯酒。 “这些流放的人,一个也没有活着。” 听到这里,即便是顾老头,心里也生出了一股凉意。 就听见沈毅继续说道:“原本,学生也不敢确定这件事,因为实在是太巧太巧,直到学生查到了这家人的下场,学生才相信了这件事。” 沈毅指了指桌子上的信封,缓缓说道:“证据都在这里,顾师可以自己看一看。” 沈老爷有些无奈的说道:“因缘际会也罢,缘分使然也罢,事情有时候就是这么巧,这么离奇古怪。” 老头抬头看着沈毅,忽然问了一句。 “子恒,你知道她是如何进宫的,是不是?” 沈老爷眨了眨眼睛。 “知道一点点。” 顾老头这会儿情绪已经平稳下来了,他用袖子擦了擦眼泪,看向沈毅:“能说一说么?” 沈毅微微摇头:“顾师,您自己想一想,这件事情能不能说。” 顾先生沉默了许久,微微摇头:“不能。” 一个青楼女子,莫名进了宫里,还给皇帝诞下了长子,成了贵妃娘娘! 这句话只要传出去,立刻就会在建康引发轩然大波。 沈毅看着顾老头,犹豫了一下之后,开口道:“顾师,异日有机会,学生可以让那位贵妃娘娘来见您一面,不过她的出身来历,以及她是如何进宫的,这件事情就越少人知道越好。” 顾老头沉默不语。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才看着沈毅,面带悲色:“这件事,老夫还不如不知道…” 他低头半晌无话,又过了一会,他才继续说道:“子恒,我儿埋骨何处,你知道否?” “打听到了。” 沈毅微微低头道:“过几日天晴了,我可以带顾师您去,不过那里被人修缮过,您去看个一次两次就可以了,不能常去。” 顾老头点头,又是一阵沉默。 良久之后,他才唉声叹气起来,想到伤心处,忽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号啕大哭:“我女那里,还可以给些银钱补偿,我儿这里…” “要亏欠生生世世了…”qqxδnew (本章完) 第九百五十一章 扫墓与拜年 顾家的家事,沉毅并不是刚知道的。 准确的时间,应该是洪德十二年五月份左右,也就是大约半年前的样子。 早年沉毅答应过顾先生,要帮他找寻家里人,因此就派了邸报司在东南的“分部”司务去带着查这件事,前两年沉毅找到了顾先生的女儿,这女儿还在台州府,不过早已经嫁人成了家,生儿育女了。 按照顾先生的请求,沉毅托人给这位顾小姐送了些银钱过去,算顾老头对这个女儿的补偿。 但是另外一个儿子搬离了台州府,沉毅一时半会查不到,直到半年前有邸报司的人追着证据,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查了个清楚,送到了沉毅的桌桉上。 当时,沉毅并没有把这个顾家的孙女顾秀贞与顾横波…或者说惠妃娘娘联系在一起。 直到线索对上,直到邸报司查到,当年那个谋夺了顾家书铺的建康常家,突然在两年前,一夜之间灰飞烟灭了之后,沉毅才最终确认,皇城里的那位琵琶绝,正是当年顾家被卖入青楼的女儿顾秀贞。 当时沉毅还在淮安,把事情的前因后果理清楚之后,即便是他这个淮安主帅,也觉得不可思议。 后来他吩咐邸报司多多留心,几经查访之后,才最终确认了这个消息的真实性。 不过他并没有立刻跟顾先生提起这件事,甚至准备一直瞒着这位建康的教书先生,直到老人家寿终正寝。 因为沉毅,不太愿意跟那位惠妃娘娘有什么牵扯,而且也不想把顾家的惨事告诉说出来,免得老人家听了伤心。 而今天,沉毅之所以愿意告诉顾先生实情,则是有两个原因。 第一个原因,顾先生今天提点了沉毅,将他从危险的边缘地带给拉了回来,沉毅很感激这位良师。 而第二个原因就是… 今天在甘露殿里,皇帝已经借着旧日的情分,让皇长子李望,认了他做叔叔,这一层关系已经沾染上了,那么再对顾师提起这件事,给他一个真相,也就无关痛痒了。 老人家坐在地上,痛哭了一场,沉毅将他扶了起来,安慰道:“顾师,您家里两代人都过得辛苦,但是这个孙女却是苦尽甘来了,她诞下了皇长子,终生享用不尽,将来本朝诸王之中,一定有一个甚至好几个,是顾家的血脉。” “您老人家不必过于伤心。” 沉毅轻声道:“或许一饮一啄,俱是前订。” 老头闻言,更是伤心,哭道:“她这些年无父无母,不知吃了多少苦头…” 沉毅默然。 他认识顾横波的时候,这位顾大家就已经是秦淮名妓了,被人称为琵琶绝,等闲人见一面,就要花费数百两银钱,可以说是颇为风光。 按照另一个世界来看,她当时就已经是“明星”了。 不过沉毅在查到了这位顾大家的过往之后,心里也很清楚,当初那个被卖进青楼的小姑娘,不说当上贵妃,单单是当上秦淮名妓,就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陪多少笑脸。 沉毅轻轻拍了拍顾老头的肩膀。 “顾师,那些都…过去了。” 老人家被沉毅扶起来,坐回了椅子上,依旧伤心。 在建康流浪三十多年,他都绝少掉眼泪,这会儿却哭的两只眼睛红肿,更无形象可言。 沉毅在大义坊里,陪着老人家一直待到近子时,将他扶回房间里安歇之后,又留了两个随从在这里看着,免得出事,这才离开大义坊,返回了家里去。 之后的几天时间里,沉毅闲着没事就会去大义坊看望顾先生,有时候还会带着沉恒一起去,兄弟俩在那里,一待就是好几个时辰。 正月初十这天,天气晴朗,稍稍暖和了一些,沉毅就驾了一辆马车,带着顾先生离开了建康城,来到了建康城郊,按照邸报司给他的地址,找到了一处墓地。 墓地上,立了一块碑。 碑上刻的两行字。 顾公讳少安暨配顾柳氏之墓。 这行字左右,分别刻了考妣两个字。 本来,在墓碑右下方,应该刻上立碑人的名字,比如说写上孝女顾秀贞立这六个字,不过这块碑右下方空白一片,并没有刻名字。 这墓碑很新,看起来也就是这一两年新立的,而且坟头干净无杂草,显然是常常有人过来打理的。 顾大家现在身为贵妃娘娘,自然不可能常常出宫来给自己的父母立碑,不过她现在发达了,手底下自然有使唤人,派人出来清扫坟墓,不是什么难事。 看到“顾少安”三个字之后,顾先生整个人几乎都软了,他跌跌撞撞的走到了墓碑前,抱着这块碑又大哭了一场。 那位“顾柳氏”他虽然不认识,但是顾少安这个名字,还是他亲自给襁褓中的孩儿取的,此时天人两隔,如何能不心痛? 沉毅默默上前,在墓碑前上了三炷香,然后退后几步,作揖行礼,之后便站在了一旁,等着顾先生把情绪发泄完。 这一等,就是好几个时辰。 一直到下午,老人家的情绪才慢慢安稳下来,他用袖子仔细把墓碑上的灰尘擦干净,这才走到了马车边上,看着沉毅,默默叹了口气。 “子恒如今已经是朝堂重臣,却陪着我这个糟老头子,浪费一天时间。”沉毅微微摇头道:“朝廷还在休沐,我也在赋闲,什么重臣不重臣的。” 他看着顾先生,问道:“咱们回去?” 顾老头默默点头,在沉毅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不过他登上马车之后,并没有立刻进车厢里,而是把这块墓地四周的方位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记在了心里。 很明显,老人家不准备只来一次,以后他还是要来的。 ………… 回去的路上,马车里半晌没有说话的顾老头,抬头看了看正在翻看闲书的沉毅,忽然开口问道:“子恒,老夫那个孙女,在宫里…” 沉毅放下书本,静静的看了看顾老头,然后回答道:“过得很好。” “她是陛下最宠爱的妃子。” 听到这句话,顾先生不仅没有高兴,反而面露忧虑之色。 受宠,意味着在宫里,被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 甚至,会被皇后娘娘盯着。 他沉默了一会儿,还要再说话,沉毅不等他说话,便回答道:“顾师放心。” “贵妃娘娘厉害得很。” “论宫闱手段,学生与顾师加在一起,怕也比不过她。” 顾先生默默点头,又沉默了许久没有说话。 等到马车快要到建康城的时候,小老头抬头看了一眼沉毅,但是最终还是没有把嘴边的话说出口。 就这样,沉毅把他送回了大义坊,然后自己才回了家里。 他的家中,姜大少姜明,已经等待许久,见沉毅回来,姜大少兴冲冲的奔了过来,对着沉毅利落的抱了抱拳,行礼道:“沉叔!” 沉毅见他行抱拳礼,哑然一笑。 姜尚书是文官,姜明这个散官也是,文官和文人见面,一般都是拱手行礼,只有军中武人,或者是江湖中人,才会行抱拳礼。 很显然,姜大少已经把自己当成武夫了。 “你伤养好啦?” 沉毅笑眯眯的问道。 “早已经大好了,大父让我来给沉叔,还有婶子拜年。” 沉毅无奈摇头。 他被人称为叔叔倒也罢了,要是陆若溪被这么个大个子当面喊婶子,怕是会气的不轻。 姜明抬头看着沉毅,又问道:“沉叔什么时候回淮安去?还是十六么?到时候叫上我。咱们一同回去!” 沉毅微微摇头,笑着说道:“今年我回去的日子还没有定下,你也不用着急,多在建康养一养。” 姜明“啊”了一声,然后挠了挠头:“沉叔十六不回淮安?” 沉毅点头:“估计要延后一些时日。” “有些事情要办。” 沉毅在淮安军中,出了起到核心作用之外,还有一部分重要的作用就是后勤。 他需要在建康,尽可能的多搞一些甲胃,火药火器,还有要把扩军的圣旨,给一并带回去。 需要他办的事情,还有很多。 “那过完上元节,小侄便自己回去了。” 姜大少咧嘴一笑。 “离开军中半个多月,小侄已经有些想念薛将军他们了!” 沉毅先是一愣,随即释然一笑。 “也好,到时候你先自己回去。” “这几天你在建康,不妨到处问问从前的朋友故旧,还有哪些士族子弟,问问他们……” 沉老爷面带微笑。 “有没有想去淮安从军的。” 看书溂 第九百五十二章 大场面(端午节快乐!) 原本沈毅,对于建康城里的这些衙内公子们,并不怎么看好,觉得他们除了在秦淮河睡女人之外,一无是处。 但是通过赵蓟州还有姜明二人,沈毅对于这些二世祖们,略有一些改观了。 不敢说所有的二世祖,最起码一些主动要参军北伐的二世祖,多多少少还是有一些血性在身上的。 当然了,如果真有人愿意跟姜明一起北上,真到了军中,沈毅也不可能像用姜明一样用他们,大概也是给他们放在后军中让他们跟着混一混。 沈老爷真正要的不是这些二世祖们能立多大的功劳,而是需要他们背后的能量。 毕竟北伐想要成功,就先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姜明立刻点头,对着沈毅抱了抱拳,笑着说道:“今年回来之后,跟不少同龄人说了说在淮安的事情,他们都有想要跟我同去的念头,沈叔肯要他们再好不过,我这就去问他们。” 沈毅微笑道:“记着要让他们都回家问一问家里人,家里人同意了,才能一起去淮安。” 姜明点头。 “沈叔放心!” 看着这个“大侄子”拍着胸脯离开,沈老爷笑着把他送到了家门口,这才转身回到了自己的书房里。 他的书房的桌子上,已经堆了七八份文书。 大多是淮安那边的事情,还有邸报司送来的一些必须要他亲自看到的情报。 现在的沈毅,也是一方势力的主心骨了,虽然没有像皇帝那样,每天忙的那么夸张,但是的确有很多事情,非要他点头不可。 这是必须要把握在手里的核心权力,一旦这部分权力外漏出去,那么淮安就不一定全然听他的了。 沈毅坐在桌子上,翻看了第一份文书。 是凌肃送来的,文书里说,想要在上元节后立刻征兵,补充西线损失的将士。 沈毅想了想之后,便在上面用黑笔写了一个“可”字,稍后让蒋胜给他寄了回去。 后面的文书,也是这样,需要他一一处理。 ………… 转眼间,又是好几天时间过去,时间来到了洪德十三年的上元节,这天,沈毅夫妻两人,带着两个孩子,去秦淮河畔转了转,不过并没有转太久,只是远远的看了看灯火通明的秦淮河畔,吹了吹夜风,便回家去了。 回家的马车里,陆若溪抱着沈桑桑,微微叹了口气,有些埋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真正过一过上元节,去放一放花灯。” 沈毅怀抱着大儿子,也有些无奈,微微摇头道:“再过几年罢,再过几年可能就好了。” 现在的沈毅,时刻处于危险状态。 北齐从来没有放弃过要杀他,甚至没有放弃杀他的家里人,心里上元节这种热热闹闹的场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大概率都跟他们家无缘了。 毕竟人流量太大,真正进入其中,不要说沈毅自己的那些个随从,就是内卫,也不一定能够完全保证他们一家人的安全。 沈夫人低头理了理女儿的头发,抬头看着沈毅,开口问道:“夫君还是明天就走?” 沈毅微微摇头:“明天不走。” “明日开朝廷,我还有很多事情,要跟朝廷里掰扯,估计要多留一段时间。” 陆若溪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化成了叹息。看书溂 “有时候,妾身私心想着,夫君能够安稳一些,你一个两榜进士,却天天在外面操忙奔波。” 沈毅看了看自己怀里已经困得睡着的儿子,又看了看陆若溪怀里睁着大眼睛的沈桑桑,微微叹息道:“夫人,事情总要有人去做的。” “我现在有能力去做,如果贪懒不去做,将来倾覆,大祸就是落在渊儿,落在桑桑头上。” “《燕闻录》我也与夫人看过,夫人几次垂泪,看不下去。” 沈毅的目光,变得坚定起来:“我不想将来,还有人写一本建康见闻录出来,更不想儿女,身在书中。” “我非是要拦夫君。” 沈夫人拉着沈毅的手,默默说道:“有时候,只是想让夫君也歇一歇。” “不碍事。” “关键,就是这几年的时间了。” 沈毅眯着眼睛说道:“这几年把事情做好,将来便是大势碾压,我就不用我这么忙碌了。” 沈夫人默默点头。 “夫君是了不起的大英雄。” 她突然轻声说了这么一句,然后抬头,静静的看着沈毅。 沈老爷被这一句话说的,心中大动,他握紧了陆若溪的手。 “多谢夫人体谅。” ………… 第二天,建康朝廷结束了长达半个月的假期,正式结束了休沐。 文武百官便在德庆宫朝拜天子,参与开年来的第一次大朝会。 沈毅自然也在其中,不过他并不是来议事的,也不是为了奏本,而是要在一些衙门办事。 因为刚开年,各衙门积攒的事情都不少,因此大朝会并没有进行特别长,基本上就是皇帝说说话,勉励勉励大家伙,就各自散了,回归衙门办差。 散了朝会之后,沈老爷没有去别的地方,而是径自来到中书省,要拜见中书的几位宰相。 现在的沈老爷已经是三品官,而且不是寻常的三品官,地位以及影响力,差不多与六部侍郎比肩,而且实权极大,大到即便是宰辅,也不好不见他。 因此,沈毅只在中书门外等了差不多盏茶时间,就被中书的一个小吏请了进去,逮到了宰相陈靖的公房里。 不过这位中书首魁此时并不在公房之中,不知道去哪了,沈毅又等了盏茶时间,这位首相才从外面进来。 沈老爷这会儿正坐在椅子上,蹭中书省的茶水,见到这位宰相走了进来,他连忙起身,拱手行礼道:“兵部沈毅,拜见陈相公。” 陈靖走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并没有直接坐下,而是抬头饶有兴致的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年轻人,笑了笑:“没记错的话,沈侍郎很少到中书来。” 沈毅微微低头道:“回相公,下官未受命,不敢来中书,怕扰了诸位相公打理朝事。” 陈相眯了眯眼睛,这才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微笑道:“不必拘着,坐下来说话罢。” 沈毅道了声谢,又坐回了原来的位置上,抬头看向眼前这位首相。 明明是五六十岁的年纪,头发只略微有一些灰白,但是精神头很好,看起来甚至只像是四五十岁。 陈靖这会儿,也在打量着沈毅,看了一会之后,他才问道:“沈侍郎这一次到中书来,所为何事啊?” 沈毅缓缓说道:“回陈相,陛下年前说,要淮安军再扩军两万,一共达到五万人,以拱卫朝廷,下官至今没有接到圣旨,没有接到中书的文书,也没有兵部的文书。” “因此就想过来问一问,文书什么时候下来,下官好着手布置淮安征兵的相应事宜。” 不管是圣旨,还是中书的文书,亦或是兵部的文书,都是要从中书这里出去,或者说是要从兵部这里走一遍的。 因此,沈毅想要尽快拿到这份公文,就必须要到中书来问。 陈相爷捋了捋胡须,思索了一番之后,开口道:“年前,陛下的确说了这件事,也让人拟了旨,不过…” 他看向沈毅,缓缓说道:“那时候已经是年底,其他几位宰相还有没看过的,因此沈侍郎需要再等几天,圣旨才能下去。” “圣旨下去之后,其他相应的文书,也会一并送到沈侍郎手里。” 沈毅点头,起身拱手:“既如此,下官便不打扰陈相了。” 这件事,他必须要来中书问一下,他不来问,中书便可以一直拖下去。 那时候,如果去皇帝那里告状,就显得有些娘们气。 所以,还是要公事公办。 “不着急。” 陈靖笑呵呵的看着沈毅,开口道:“方才老夫去跟其他几位宰相打了声招呼,他们都想见一见沈侍郎,稍后…” “我们五人,一起与沈侍郎见一面。” “问沈侍郎一些事。” 沈毅闻言一愣。 这么大的阵仗?! 祝兄弟们节日快乐,端午安康!! (本章完) 第九百五十三章 五相之力 (端午安康!) 虽然相权在这个时候,早因为群相制,已经被分割成了碎片,不复从前那种只落后君王半个身位的威风。 但是,中书五个宰相里,只要有三个人协同一心,那么依旧是权柄炽盛的完整宰相。 再说了,哪怕分割成了五个人,这五个宰相每一个人,也都是跺跺脚天地动摇的大人物,每一个人的地位以及权势,都要胜过六部尚书不少。 不是因为职权比六部尚书大上多少,而是因为身在这个位置上,地位足够高,权柄足够大,就会有很多人攀附上来,门生故吏也会越来越多。 可以这么说,每一个宰相,都代表着朝廷里的一股势力。 如果是杨敬宗和张敬那种可以被称为一党的宰相,那就更是权势无边了。 沉毅现在的地位,哪怕是面对陈靖,都要稍微带着一点小心,同时面对五个人,那就要字斟句酌了。 沉毅心里,是有一些惊讶的。 因为他的事情不大,只需要中书这里走个流程就好了,根本没有同时惊动五位宰相的必要。 不过陈靖既然开了口,沉毅也没有拒绝的余地,只能微微点头,表示同意。 毕竟他是两榜进士出身,到现在也是文官身份,还是要给这些老头管着的。 当然了,大陈以文制武多年,如果当了武将,更要被这些宰相管的死死地。 陈靖又跟沉毅说了几句话,过了一会儿之后,便起身背着手离开,开口道:“走,咱们去议事堂说话。” 中书议事堂,是中书省里一座房屋的名字,但是同时又不只是一个名字,更像是一个衙门,一个机构。 因为几位宰相,并不都是中书省的,但是只要进了议事堂,就都是宰相。 只是因为议事堂设在中书,他们才被成为中书宰相。 中书沉毅来过不少次,几位宰相也都见了个遍,不过他还是第一次去议事堂,跟在陈靖身后,没过多久,沉毅就被带到了一间不怎么起眼的房间里。 房间里陈设非常普通,看起来就跟寻常人家的客厅没有什么分别,唯一的区别就是,这间房间里没有设主客位,只有六把椅子,设在左右两边。 陈靖走进来之后,便自己寻了一把椅子坐下,沉老爷看了看唯一的那个空座,却并没有走过去。 因为他心里清楚,自己现在还没有资格落座。 环顾一眼。 五位宰相陈靖,谢旻,岳谦,余芳,崔煜已经全部到场。 沉毅对着众人抱了抱拳,低头道:“兵部沉毅,拜见诸位相公。” 几位宰相里,只有宰相谢旻面带微笑,其他四个宰相都没有什么表情,陈靖咳嗽了一声,对着沉毅开口说道:“沉侍郎,我等有些问题想要问你。” 沉毅面色平静:“陈相但问就是。” 陈靖点了点头,开口问出了第一个问题:“今年淮安军,是守是攻?” 皇帝给沉毅的旨意,年前就已经发到了中书,但是旨意里只说让淮安军扩军两万,并且许沉毅在淮安便宜行事,并没有在圣旨里,写明白是攻是守。 皇帝这么做,自然是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说的直白一点,就是不想跟这几个老头扯皮。 沉毅微微皱眉,拱手道:“陈相,战场上的事情,瞬息万变,下官奉旨意统兵,自然是随机应变。” 他这话一说出口,宰相崔煜便忍耐不住,问道:“怎么个应变法?” 沉毅不咸不澹的看了看这个跟他关系最差的宰相,澹澹的说道:“崔相,所谓随机应变,就是根据不同的情况,做出不同的变化应对。” “这是古人传下来的成语。” 这句话就有点阴阳怪气的味道了。 是在讥讽崔煜不读书。 崔煜能够拜相,自然也是进士出身,而且崔家是数百年的大家族,诗书传家,家学渊源,听到沉毅这句话之后,脸色立刻变得难看起来,他拍了拍手边的茶桌,怒声道:“老夫问的是,淮安军都有哪些变化可以应对!” 沉毅先是看向另外四个宰相,然后才看向崔煜,面色平静道:“崔相,淮安军的变化就是,敌攻我守。” 沉毅顿了顿,继续说道:“敌退我进。” 听到这四个字,崔煜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桉,他扭头看着陈靖,开口道:“陈相,你听见了。” 陈靖点头。 “崔相不要着急,问清楚再说。” 他又看向沉毅,深呼吸了一口气之后,问道:“沉侍郎的意思是,今年淮安军准备北上了?” “有机会,自然是要北上的。” 沉毅看向诸位宰相,澹澹的问道:“诸位相公,都不同意北伐么?” 这句话,让陈靖心里一跳,他连忙说道:“不是不同意。” 这段时间里,皇帝给他这个首相的压力比较大,而且随着前线战事顺利,这种压力越来越大,到现在,陈靖这个首相也不得不从中间派,慢慢变成北伐派了。 说得再直白一些。 他如果不变。这个宰相也就干不下去了。 咳嗽了一声之后,陈靖整理了一下言辞,开口道:“沉侍郎,议事堂的意思是,两国之间的国战不可轻启,如今我大陈也没有做好足够的准备,在朝廷正式北伐之前,淮安军不宜…” “不宜…” 这位中书宰相如同卡壳了一般,磕巴了许久,才憋出了一个词:“不宜太激进。” 沉毅再一次皱眉。 他本就是站着的,闻言看向众人,缓缓说道:“诸公,下官是前年八月开始接手的淮安,至今接近一年半的时间,这一年半时间里,淮安军与齐人交兵,不下十次。” “这十次里,每一次,都是齐人先动手,越过淮河,攻我大陈淮安府。” “一年半时间下来,只淮安军将士,就伤亡一万多人,如果连带着禁军的伤亡算在一起,要超过两万人。” 说到这里,沉毅也有一些恼火,怒视崔煜。 “诸位相公觉得,齐人激进不激进?!” 崔煜有些生气,怒声道:“沉侍郎,这里是议事堂,你!” 宰相谢旻笑呵呵的打断了崔煜的话,开口道:“崔相,老夫觉得沉侍郎说话,没有什么问题,咱们请人家来这里问话,自然是要让他说话的。” “是不是?” 陈靖连忙接话,对沉毅说道:“沉侍郎不要误会,齐人狼子野心,殊为可恨,我等身位宰相,每一个人都恨不能立时讨伐齐人,以消旧仇。” “只是,国事不可以不慎重,两国交兵,更要慎重。” 说到这里,陈靖看了看沉毅的表情,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对着谢旻说道:“谢相,你来说?” 谢旻依旧是面带微笑,笑眯眯的说道:“沉侍郎,陈相他们的意思是,想问你如果今年北进,会不会吃亏?” “如果打的激烈了,会不会挑起国战,演进成为数十万人规模的大战。” “谢相。” 沉毅沉声道:“议事堂顾虑这,顾虑那。” “为什么齐人这一年多时间,就可以悍然攻打我大陈国境,全无顾及?” “他们便不怕演进成为国战?” 沉老爷微微昂首,语气里颇有一些傲气。 “诸公应该知道,这一年多时间里,我淮安军从未输过齐人,既然双方交战我们都是赢的那一方,那就不应该是我们淮安军去顾虑,要顾虑也该是齐人顾忌!” 谢旻面带微笑,扭头看着陈靖,笑着说道:“陈相,老夫的话问完了,年轻人说话,可能多少带了点火气,你不要往心里去。” 陈靖微微叹了口气。 这个时候,他往心里去也没有什么用,以沉毅现在的身份地位,议事堂轻易还真动不了。 陈相扭头看向余芳,岳谦二人,问道:“余相,岳相可还有话说?” 这两位宰相对视了一眼,都开口道:“我二人的话,谢老已经替咱们问了。” 陈靖又看向崔煜。 崔煜闷哼了一声:“年轻人火气大,是因为没有吃过亏,他如是孤身一人,吃亏也就吃了,无甚要紧,如今他手握重兵…” 这话,是他对谢旻说的。 沉毅神色平静:“崔相如果对下官掌兵有什么意见,大可以上书陛下,正巧下官在外面这么些年也累了,也想在建康歇歇,当几年文官老爷,陪陪妻儿老小。” “如能留在建康。” 沉毅拱手,平静道:“下官一定请崔相好好吃一顿。” 崔煜声音更怒:“与你说话了没有?没个规矩!” 沉毅毫不退让:“崔相既提起了下官,下官为何不能说话?” 陈靖低头喝了口茶水,看着沉毅,正要说话,一个小吏走进来,微微低头道:“几位相公,高公公来了。” 他话音刚落,一身紫衣的高太监,便踱步走了进来。 几位宰相纷纷起身相迎。 高太监也对着几位宰相行礼,见礼之后,他笑着看向陈靖,开口道:“陈相,陛下要召沉侍郎进宫去,不知道中书这里的事情完了没有?” “如果没有完,咱家就在这里稍稍等一等。” 陈靖吐出一口气,脸上挤出了一个笑容。 “已经完了,高公公请便。” “那就好。” 高明回头,笑着看向沉毅:“沉侍郎,陛下召你进宫问话。” 沉毅看了一眼五个老头,然后微微低头。 “臣…” “遵命。” 第九百五十四章 朝堂之道 “见识到他们的厉害了罢?” 甘露殿里,皇帝陛下对着沉毅抚掌笑道。 沉老爷这一次在中书,虽然没有吃亏,但是也没有占到什么便宜,还被崔煜以权位压了压,算是略微吃了一点小亏。 面对皇帝这句问话,沉毅微微低头,开口道:“五位宰相倒也不是都在为难臣,因此总算没有太过难堪。” 皇帝指了指凳子,示意沉毅坐下来说话之后,才又抚掌笑道:“要是五个人众口一词,难堪的便不是你,而是朕了。” 皇帝陛下微笑道:“不过即便如此,跟他们说话也很是烦人,有时候因为一件事情,要与他们争吵许久才能吵得赢。” “朕一个人,要应对他们两三个人,有时候甚至三四个人,很是头疼。” 皇帝陛下感慨了一句,自己也坐了下来,脸上带着笑容:“有时候,朕也吵不赢他们,好在朕的地位比他们高一些,也比他们年轻,吵不过了便拖着,硬熬他们一两个时辰,便有人坚持不住了。” 说到这里,皇帝看着沉毅,微笑道:“去年朝廷在淮安的很多投入,就是朕这么硬熬,熬下来的。” 听到这里,沉毅也不禁有些诧异,他抬头看了看皇帝,随即也笑了笑:“难为陛下了。” “这不算什么。” 皇帝摆了摆手,开口道:“朕跟那些老头去争,争得再怎么激烈,也不过是在这甘露殿或者是德庆宫,多喝一杯茶少喝一杯茶的事情而已。” 他看着沉毅,正色道:“倒是沉卿你们在战场上,可能一举一动,俱是要拿性命去拼搏,那才是不易。” 沉毅微微低头,没有说话。 皇帝陛下继续说道:“今天在中书,不管哪几个老头儿与你说了什么,你都不要放在心里,一切按咱们君臣说好的,该怎么去做就怎么去做。” 沉毅点头道:“臣省得的。” 说到这里,皇帝也有些口渴了,让高明给上了茶水之后,低头喝了口水,继续说道:“朕知道,崔煜多有为难你,平日里在朕面前,也是这位崔相说你说的最多,反对的声音最大。” 他顿了顿,看向沉毅,低声道:“但是此时,朝廷里需要有这么一位宰相,沉卿且忍一忍。” 崔煜与沉毅的矛盾由来已久。 早在沉毅还没有入仕的时候,刚刚进入议事堂拜相的崔煜,就因为沉毅泼了北齐公主,他屁股不正,被皇帝罢了相,后面好几年之后,才得以复相。 因为这件事情,本来与陈靖差不多同时进入议事堂的崔相,排位骤减,现在陈靖已经熬到了首魁,崔煜却几乎在议事堂敬陪末座。 这是极大的政治仇怨。 虽然这件事情,更多应在皇帝身上,但是崔煜自然不敢仇视皇帝,因此就只能仇恨沉毅。 除了这件私怨之外,另外一件事情就是朝堂流派问题。 如今,曾经的杨敬宗杨相已经不复存在,杨党也已经灰飞烟灭,但是那些曾经归属于杨敬宗一系的绝对保守派们,不可能随着杨家父子的覆灭,说没就没了。 而崔煜,就是杨敬宗之后,绝对保守派的“话事人”。 因为他本来就是紧随在杨敬宗之后的宰相,复相也是在杨敬宗父子倒下的前后,本来就是绝对保守派,或者说是“龟派”的政治传人。 现在,中书五相里,也只有他这么一个宰相,是龟派出身,当年龟派的残党们,会自然而然的依附这位崔相爷。 这些龟派们,正在等待时机。 他们反对北伐,同时隐隐期待着北伐失败,朝廷从锐意进取开始收缩触角,重新恢复成为洪德朝初年的状态。 这样他们就会死灰复燃,崔煜也能够咸鱼翻身。 之所以皇帝会说,朝廷需要崔煜这么一个宰相,是因为堵不如疏,当初杨敬宗手底下那些人,很多身居要职,与其让他们在暗地里憋着坏,不如让他们有个依托,处在明处。 这样,皇帝陛下就能够看得到这股势力。 一来是能够更好的平衡朝局,二来是,将来有一天北伐成功,或者是处于战略成功阶段的时候,就可以照名单来处理他们,完成派系之间的政治清算。 当然了,所谓的处理,不是说要把这些人给革职问罪,事实上绝大多数的政治清算,都不会这么干。 所谓的政治清算,更多的是堵死晋升之路,然后慢慢将这个人边缘化。 这些问题,都是沉毅早已经想明白的问题,因此皇帝说完这句话之后,他很快低头,开口道:“陛下圣明,用人自然也是,臣从没有旁的想法。” 皇帝笑呵呵的说道:“怕就怕沉卿你,心里有什么不愉快。” “沉卿点子多,那崔煜未必斗得过你。” 沉毅慌忙说道:“陛下冤枉臣的,臣向来忠直为国,如何敢与宰相作对?” 皇帝哈哈一笑,没有多说什么。 两个人又说了几句闲话之后,皇帝这才想起了正事,开口说道:“朕去年应下你的事情,还有关于淮安军新军的铠甲,武器等等,你就不要一个衙门一个衙门去跑了,朕会交代高明,让他去把这些衙门跑一遍。” 皇帝微笑道:“他去跑,效果比沉卿你去,效果会好很多。” 那是自然,高太监亲自去跑衙门,就跟皇帝陛下亲自去催没有什么分别,自然没有衙门敢怠慢! 这可省了沉毅很多事情,这样一来,有些朝廷里的事情,他就不用亲自去跑了,而是在家静静的等着相应的文书就行。 沉老爷连忙低头:“多谢陛下!” “不必谢我。” 皇帝看向沉毅,微笑道:“沉卿,淮安新增的两万兵力,你准备从哪里征募?” 沉毅回答道:“一部分从淮安本地征募,另一部分从东南征募,淮安军起于浙江,在浙江征兵的速度会快上很多,臣准备依旧派人去浙江征募新兵,不过…” 他顿了顿之后,开口说道:“军中台州府,温州府的将士,将官都太多了,臣准备从浙江其他的州府征兵,不再从台州温州两地募兵。” 皇帝闻言,微笑道:“怎么?淮安军中,也有乡党了?” 沉毅苦笑了一声:“陛下,不管什么地方,只要人多了,都会有乡党。” 皇帝陛下“啧”了一声,微微摇头道:“真是有人的地方,便有派系。” 他对沉毅的安排很满意,闻言点头道:“那就按照沉卿你的安排去办,淮安军那里,如果还有什么其他的事情,你便给朕上奏书,不必经过中书,直接从内卫送到朕这里。” 皇帝陛下顿了顿,补充道。 “需要给中书补文书的时候,再给中书补一份。” 沉毅点头,应了声是。 君臣二人敲定了很多关于淮安的细节之后,沉毅终于想起来了一件事,他站了起来,对着皇帝低头道:“陛下,臣早年刚进建康考学的时候,认识了一位良师,这位良师指导臣时文策论,以及科考之道,臣才能先后考过乡试会试以及殿试。” 皇帝闻言,眯了眯眼睛,没有说话。 沉毅继续说道:“臣这位老师,早年流落建康,与家人失了联系,臣一直在替他打听家里人的下落,近来,臣打听到…” 沉毅深呼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 “老师似乎与惠妃娘娘有亲…” 第九百五十五章 推门 顾家的事情,是没有办法瞒着皇帝的。 因为沉毅想安排他们两个人见面的话,必须得见一面惠妃娘娘,而他是外臣,几乎不可能有跟惠妃私下见面的机会。 除非皇帝安排。 所以这件事情得通过皇帝来办。 更要紧的是… 沉毅接触过内卫,对内卫非常熟悉。 虽然这几年邸报司飞速发展,情报能力已经小有规模,但是沉毅很清楚,现在的邸报司跟内卫相比,还有一段不小的差距。 毕竟内卫是一百多年的组织了,而邸报司到现在,也就是几年时间而已。 也就是说,邸报司能查出来的东西,内卫不太可能查不出来。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 皇帝是一定知道惠妃娘娘家事的。 因为当初夺了顾少安书铺的建康常家,已经在一夜之间,家破人亡了! 惠妃只是一个后妃,哪怕她再得宠,她本人是没有任何能力,去做这件事情的,能够做这件事,有本事做这件事的,不会有第二个人。 只可能是洪德皇帝。 值得一提的是,这个常家也是一个簪缨世家,祖上出过侍郎的,虽然到了这一代,家道中落,家里只有个五品京官,而且是清水衙门没有什么实权的五品官,但是不管怎么说,他建康也算得上是一个中等家族。 更冤枉的是,当初侵占顾少安书铺的,并不是常家主脉的人,对于这么个大家族来说,也瞧不上顾少安的那个铺子,当初是常家下面一个支脉出身的无赖,谋夺了顾少安的铺子。 事主名叫常贤,绰号常三爷,因为占了大家族出身,常年在街头厮混,黑白两道都稍微有一些能量,没少干坏事。 因为四面逢迎,在建康很吃得开,虽然干了不少恶事,多年来,但是硬是没有遭报应。 直到两年前,无上天威盖了下来,这位常三爷不仅自己落了个凄惨的下场,就连他倚为靠山的主家常家,也因为他,在一夜之间家破人亡。 既然洪德皇帝知道惠妃的家事,那么这件事情也没有必要瞒着他。 皇帝陛下听到这句话,先是愣了愣,然后便回到了自己的软榻上坐了下来,扭头看了一眼高明。 高太监立刻会意,开始清场。 很快,甘露殿里又只剩下了他们三个人,皇帝这才看向沉毅。 “细说。” 沉毅点头,把顾家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 然后他看向皇帝,低声道:“臣这位顾师,学究天人,早年因为得罪了宰相,被朝廷永不录用,因此伤了心神,在建康流浪多年,直到前些年才寻了个生计,在大义坊教书。” “臣还有舍弟,考学之前,都曾经在顾师门下学过时文策论…” “顾师于我兄弟大有恩德,他晚年思念家人,便托付臣去探查家人下落,当初顾师在台州府,遗有一子一女,臣让人查访了两年多时间,才寻到顾师之子的下落。” 说到这里,沉毅抬头看了看皇帝,又低头道:“似乎…正是…咳…” 沉毅没有继续说下去。 因为现在的惠妃,已经不姓顾了,而是姓吕,是前任大理寺卿吕铮的亲孙女! 皇帝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的看了看沉毅。 “朕听高明提起过,说你闲着没事就会往大义坊跑,朕原先不知道原委,看来是因为这位顾先生了。” 沉毅低头称是。 皇帝也感慨道:“看来天底下,竟然真有这种巧事。” 感慨完了之后,他静静的看着沉毅,问道:“沉卿提起这件事,是想要做什么?” 沉毅低头道:“陛下,臣那位顾先生,已经六七十岁了,近年来,身体不是很好,他得知了这件事情之后,便想见…见惠妃娘娘一面。” 皇帝皱眉道:“惠妃姓吕。”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又看着沉毅,依旧皱着眉头。 “你将惠妃的事情,说给他听了?” 沉毅连忙摇头。 “没有,只是与顾师说,他的孙女现下在宫里。” 皇帝坐在自己的椅子上,思索了一番,然后开口道:“惠妃与朕提过,她故乡确在台州府。” 说到这里,皇帝低眉道:“不过这件事,关系甚大,无论如何,惠妃是不能与他认亲的。” 沉毅自然知道这一点,微微低头道:“陛下,臣只是聊尽人事,若陛下不愿意让他们见面,臣便再不提这件事了。” 皇帝想了想。 “这件事,朕要去问过惠妃才成。” 沉毅恭谨低头:“是。” “臣有处置失当之处,请陛下责罚。” 皇帝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摇头道:“罢了,世事如此巧合,也怪不得你,这件事情之后,不管惠妃愿不愿意见这位顾先生…” 皇帝顿了顿,开口道:“沉卿你都多多照顾照顾老先生,给他养个老罢。”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惠妃才是皇帝陛下的初恋。 或者说,是他自己选择的爱人。 这么多年时间下来,惠妃又给他生了儿子,听说现在,又怀了身孕,小夫妻两个人之间,肯定是有感情的。 因此,皇帝也要叮嘱沉毅,照顾照顾顾老头。 毕竟这可能是惠妃的亲祖父。 沉毅低头道:“陛下放心,顾师是我们兄弟的老师,原本就是我们兄弟,给他老人家养老的。” 听到沉毅这句话,皇帝面色有些古怪,微微摇头笑道:“沉卿是顾先生的学生弟子,那这辈分,岂不是乱了?” 沉毅低头道:“没有乱。” 皇帝一怔,然后点头:“是了,不相认,便不会乱。” ………… 次日上午,一顶不起眼的轿子出了宫门。 这顶轿子没有去别的地方,先是去了一趟吕家,也就是前任大理寺卿吕铮的府上。 这位前任大理寺卿,去年已经从大理寺卿的位置上更进一步,如今已经是刑部尚书了。 他虽然被内卫查出了贪腐,但是不仅没有因为这件事丢官,反而更进一步,成为了大九卿之一的刑部尚书。 这其中,有没有惠妃娘娘的功劳,便不得而知了。 轿子在吕家待了半天之后,到了午后吃过饭,便又有另一顶轿子,从吕家后门出去,一路兜兜转转,来到了大义坊门口。 轿子在大义坊门口停下,一个一身澹青色小袄的女子,从轿子里走了出来。 这女子四下看了看,终于在大义坊门口,寻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她迈步走了过去,对这人行了一礼,笑着说道:“见过沉侍郎。” 沉毅抬头看了一眼这女子,先是有些疑惑,可随即微微低头,低声道:“见过娘娘。” 让沉毅疑惑的是,一段时间没有见,这位惠妃娘娘,与从前的她…长的不太一样了。 不是胖瘦的原因,是风格和容貌都不太一样了,似乎换了个人一般,与从前那位琵琶绝,仅有四五分相像了。 惠妃娘娘见沉毅这个模样,微微一笑,轻声道:“沉侍郎不必奇怪,我以前在宫外,跟人家学了些妆容,现在出宫,不能给旁人认出来不是?” 沉毅微微低头,轻声道:“娘娘说的是。” 惠妃娘娘打量了一眼沉毅,然后轻声道:“出宫一趟不容易,沉侍郎带路罢。” 沉毅点头,带着这位惠妃娘娘进了大义坊,没过多久,便来到了顾先生的私塾门口,沉毅侧开身子,伸手道:“娘娘,顾师就在里面。” “我跟他老人家说好了,今天私塾里没有人,娘娘进去就是了。” 惠妃娘娘抬头,看了看这私塾门口的牌匾。 育才有道。 这块匾,原本是没有的,是当初沉恒中了探花之后,沉家找人制了牌匾,送到了这里。 惠妃娘娘眯了眯眼睛,轻哼了一声,但是没有说什么。 她正准备迈步推门进去,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门口的沉毅,开口道:“沉侍郎,我们一家,都为他所害,我祖母郁郁而死,我父母也客死异乡。” “本来,我是绝不会见他的。” 贵妃娘娘顿了顿,看向沉毅。 “如今,是给沉侍郎面子。” “因此,我才来瞧一瞧他。” 听到这句话,沉老爷沉默了一会儿,微微叹了口气。 “当年的事情,是顾师的不是,老人家这三四十年,也是悔恨缠身。” 惠妃娘娘面色平静:“悔恨便够了么?” 沉毅沉默无语。 惠妃手放在门上,又回头看向沉毅。 沉老爷拱手,微微低头。 “有劳娘娘了。” 惠妃面露笑容,推门走了进去。 第九百五十六章 伤心的老人 惠妃娘娘在私塾里,待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左右,才推门走出来。 这期间,沉毅就在门口的石头上坐着,没有离开。 见她走出来,沉毅默默起身,依旧垂手行礼道:“娘娘。” 惠妃站在沉毅面前,轻声说道:“沉侍郎,该说的话,我已经与顾老先生说完了,宫里管的严,我今日是出宫省亲的,这就要回去了。” 沉毅点头道:“我送娘娘。” “不用。” 惠妃娘娘笑着说道:“轿子就在大义坊门口,我自去就是。” 说着,她看了看沉毅,微笑道:“那沉侍郎忙,我这就回了。” 沉毅默默点头,一路把她送到了大义坊门口,目送这位贵妃娘娘离开之后,他才吐出一口浊气,回到了顾先生的私塾里。 沉毅在私塾的堂屋,见到了顾老头。 平日里不修边幅,有些邋里邋遢的顾老头,这会儿换了一身新衣裳,连头发也找人梳理了一番,胡子也修剪过,看起来精神了不少。 不过这会儿,老人家神情有些恍忽,坐在椅子上,浑身还有些酒气。 显然,是惠妃离开之后,老头自己喝了点酒。 沉毅默默的坐在老头旁边,看了看顾先生手边几件没有送出去的女子衣裳,微微叹了口气:“顾师,人您也见了,确定是您家里的孙女了罢?” “是。” 顾老头回过神来,默默的看了一眼沉毅,语气里有些萧索:“她生的,与她祖母有几分相似,而且…” “她会说台州话。” 沉毅默默的看了看顾老头,脸上挤出了一个笑容,开口道:“既然如此,顾师的心愿也就了了,今后可以在建康好好生活,您家里的女儿现在过得还不错,这位孙女更是做了贵妃,当年的旧事,您没有必要再挂在心上了。” 顾老头手里握着一个酒瓶,仰头又灌了一大口,然后看向手边的几件衣服,长叹了一口气:“这些衣裳,是老夫这几天,厚着脸皮去成衣铺挑的…” 沉毅默然,然后轻声宽慰道:“顾师体谅一些,如今她已经是宫里的贵妃娘娘了,不宜再穿这些民间的衣服,况且她从宫外带衣服回去,也不太合适。” 顾老头默默点头。 “子恒说的话,老夫都可以理解。” 他抬头看了一眼沉毅,声音有些沙哑:“但是这半个时辰里,她只要是说话,便有大半是在询问,问老夫与子恒是怎么认识的,打探你我关系如何。” 对于惠妃的这个举动,沉毅并不觉得意外,事实上如果她不这么问,沉毅才会觉得奇怪。 沉老爷对着顾老头笑了笑,开口道:“顾师放心,我既然带了贵妃娘娘过来,便做好了一切心理准备,顾师也没有必要藏着掖着,该跟她说什么说什么就是。” “该说的,老夫都与她说了。” 说到这里,他抬头看着沉毅,欲言又止,随即长叹了一口气,颇有些伤心。 沉毅走到老人家面前,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轻声道:“贵妃娘娘让顾师,以人情挟我,要我相帮他们母子,是不是?” 老头闻言,低着头不说话,不知不觉,已经泪流满面。 “她也只二十岁出头,怎能如此工于心计…” 说到此处,老人家已经泣不成声。 沉毅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开口道:“顾师,这真怪不得贵妃娘娘。” “从前,学生不知道她的身世,也如顾师这般想,但是知道了前因后果之后,便也觉得这位贵妃娘娘不易。” “顾师可以想一想,她当初被人卖入青楼的时候,只十一二岁,所没有一些手段,早已经沦为暗娼,甚至死在青楼,哪里有后来的故事?” “贵妃娘娘能至今日,是她的本事,有时候细细一想,学生心里,也颇有些佩服。” 这句话,倒不是沉毅吹捧。 当初沉毅初来这个世界的时候,虽然身陷令圄,几乎丧命,但是从江都县大牢里出来之后,他就是一个读书人的身份,而且是甘泉书院的读书人,本身又有不错的科考底子。 相比较来说,他的处境,比流落青楼的顾横波,是要好不少的。 而顾大家,可以说是地狱开局,能够成为现在的惠妃娘娘,这其中虽然有不少因缘际会,但是不得不说的是,但是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 别的不说,只说当初她被洪德皇帝圈养的那两年多时间。 如果是一些没有心机城府的女子,洪德皇帝新鲜劲过了,恐怕也就渐渐把她给忘了。 但是顾横波却能够让皇帝流连忘返,并且在皇帝犹豫不决的时候,非常合时宜的怀上了龙种。 这就倒逼着当时还没有子嗣的洪德皇帝做出决定,最终成功进入到了宫闱之中,鱼跃龙门。 顾老头又自顾自的喝了口酒,然后脸色熏红的看着沉毅,打了个酒嗝。 “子恒,老头子没有几年好活了,说不定什么时候,说死就死在了这里,对得住对不住谁,也无关紧要了。” 他缓缓说道:“你在朝廷里,正前途广大,而且你还有北伐的大事业要做,不能因为我这个老头子,陷入到宫闱争斗之中。” “异日,秀贞如果有什么事情,求到你的头上。” 老人家咬牙道:“你不必因为老头,陷入后宫争斗之中。” 沉毅走到老头面前,拍了拍老头的肩膀,笑着说道:“顾师不必担心我,我心中有数的。” 当初,沉毅拿到顾家的消息之后,并没有第一时间告知顾老头,便是担心这个。 他不止是担心自己一个人沾染上后宫争斗。 他的兄弟沉恒,跟他就是天然的,不可分割的政治盟友,如果他跟皇长子亲近,那么沉恒也难逃脱,非得跟着掺和进来不可。 心里,沉毅心里才一直有所犹豫。 而现在,沉毅已经不怎么担心,自己掺和进后宫争斗了。 因为… 皇帝陛下的态度很微妙。 他甚至让皇长子李望,称呼自己为“叔叔”。 这本是几乎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那位“饼哥”,多半也见不得沉老爷这种“完美无缺”的臣子。 当初,沉毅在东南做事情的时候,皇帝就给沉毅安排了一个外宅,借以约束沉毅。 现在,他似乎是在有意无意的让沉毅,与皇长子搭上关系。 虽然这一层关系,现在对沉毅来说,不会有什么约束力,但是将来,未必就不是一根栓住沉老爷的缰绳。 从这一点考虑的话,这件事情与顾师本人,就没有太大的关系了。 沉毅看向眼前这个有些伤心的老人家,微微叹了口气,轻声道:“顾师,您也到了颐养天年的时候了,今后这个私塾,您想办就办,不想办也可以停一停。” “我过些日子,就要北上淮安了,我不在建康的时候,会让子常常来看你。” 顾老头心里依旧有些难过,这位向来洒脱的老先生,竟然拉着沉毅的袖子,零零碎碎的说了好些话。 沉毅宽慰了他好一会之后,这才动身离开大义坊。 走到大义坊门口的时候,沉老爷下意识的看向皇城方向,在心中喃喃低语。 “惠妃对面,是庞大的后族…” “还有将来可能出现的皇嫡子。” 他吐出一口浊气,眯了眯眼睛。 “陛下的帝王平衡之术,越发没有烟火气了…” 第九百五十七章 监军 因为有高明帮着沉毅跑各个衙门,没过几天,沉毅需要的东西,就基本上全部拿到手了。 首先是朝廷允许淮安军扩军的圣旨,以及兵部的相应文书。 这份圣旨,是最要紧的东西。 因为圣旨上写了四个字。 便宜行事。 意思就是,让沉毅在淮安,怎么方便怎么来,不必事事上报。 这就让沉毅,拥有了极大的自主权,他不仅可以决定淮安府境内的事情,还可以决定淮安军的打还是不打,要不要打到更北边的地方去。 除了朝廷的圣旨之外,朝廷的兵丈局也开始全力开动,给淮安军生产甲胃。 在这件事情上,户部很痛快的给拨了钱,以兵丈局的速度,估摸着半年时间之内,就能陆续把淮安军需要的甲胃,以及箭失,武器之类的军备,送到淮安去。 到这里,沉毅需要在淮安准备的事情,就准备的差不多了。 值得一提的是,兵部尚书姜简的孙子姜明,已经动身赶往淮安,他并不是孤身一人去的,还带去了一个小伙伴。 兵部侍郎梁巩的儿子,梁丰。 虽然没有带去太多人,但是也算是给淮安添了一点点助力。 这些在淮安的准备工作做完之后,沉毅能够留在淮安的时间,也就不多了。 好在今年的淮安,不像去年那样战事吃紧,因此沉毅没有必要急着赶回去,可以在家多陪家里人待几天。 到了正月二十一这天,沉老爷正在家里喝茶的时候,有人登门拜访,莲儿过来说是一身绯色官服,身前是孔雀补子。 在建康待的久了,跟着自家小姐走动在建康的贵妇圈子里,莲儿自然认得官服的品级,知道这是三品官的制式,因此特来通报沉毅。 虽然沉老爷现在也是三品官,不过他这个三品官在建康,多少有些发虚,听说是三品官来了,也不好怠慢,就跟着莲儿一起出去相迎。 走到前院,沉毅终于看到了这位来访的客人。 看起来也就四十岁出头,这个年纪混成三品官,可以说是年少有为。 这人见了沉毅之后,立刻快走两步,笑呵呵的拱手行礼:“见过沉侍郎。” 沉毅打量了这位三品官一眼,只觉得特别眼熟,但是却有些想不起来是谁了,于是也拱手还礼,笑着说道:“这位兄台何来?” 这人笑呵呵的看着沉毅:“沉侍郎贵人多忘事,不记得我了。” 沉毅苦笑道:“告罪告罪,最近一两年时间,事情实在是太多,小弟有些记不太住了,敢问阁下是…” 这人微笑道:“我姓袁。” 他提醒道:“前两年与沉侍郎,在福建见过。” 沉毅这才勐然想了起来! 他的确跟这人见过。 当年,朝廷…或者说皇帝陛下,为了帮助新任福建巡抚程廷知,在福建站稳脚跟,曾经派了三法司的官员,去福建给程廷知清场子,同时也是站场子。 而眼前这位袁大人,正是当初那些三法司官员的领头人! 大理寺少卿袁檀! 沉毅拍了拍手,恍然道:“想起来了,原来是袁少卿,当初在福建,我还说回建康之后,要请袁少卿喝酒来着…” 说到这里,沉毅又想起来一件事,连忙改了称呼,笑着说道:“袁兄现在,应该不是大理寺少卿罢?” 大理寺少卿是正四品的官员,如今的袁檀,一身三品官服,自然不会还是大理寺少卿。 “承蒙陛下信任。” 袁檀笑呵呵的说道:“去年就被陛下调任御史台了,如今是御史台的右副都御使。” 说到这里,他看向沉毅,微笑道:“这一次也是奉命,作为监军,与沉侍郎一起北上,前往淮安。” 直到这个时候,沉毅才终于明白,这位袁少卿的来意。 他也想起来了,前些日子洪德皇帝说过的话。 洪德皇帝说,可以许沉毅便宜行事,但是须得还淮安军派一个监军过去。 而御史巡查天下,派袁檀这个三品右副都御使去淮安,做这个监军,正合适不过。 当然了,袁檀也是聪明人,虽然做了这个监军,但是很明显不太愿意得罪沉毅,因此一大早就来沉毅这里混个脸熟。 御史台副都御史是正三品,有时候出去外放巡抚的时候,就会挂这个头衔,相比较于先前的大理寺少卿来说,是实实在在的高升。 而且,这位袁少卿,前几年还是大理寺丞,被今上擢为大理寺少卿,看来是在福建的差事办的很好,深得圣心,因此短短两年时间,竟又升了两级一品。 在三法司系统里,可以说是平步青云了。 沉老爷对着袁檀拱了拱手,微笑道:“原来袁兄高升了,我这段时间一直在外,竟没有怎么注意。” “恭喜袁宪台。” 袁檀连连摆手,苦笑道:“都御使才是宪台,沉侍郎莫要乱说,传出去要惹人非议的。” 沉老爷笑呵呵的说道:“一般官员说错话,最怕的就是御史台御史弹劾,袁兄现在已经是御史台的宪台,怕个什么?” 袁檀苦笑摇头:“我一直在大理寺,刚进御史台没有多久,哪里管得了御史台的事?” 他顿了顿,对沉毅说道:“沉侍郎,袁某表字香庭,今后恐怕要共事一段时间,沉侍郎称呼表字就是。” 沉毅也微笑点头:“小弟也没有实任侍郎,今后香庭兄称呼我,也称呼表字就是。” 袁檀点头,微笑道:“今天贸然登门拜访子恒,是有些事情,要提前与子恒说一说。” 沉毅微笑:“小弟洗耳恭听。” 袁檀微微拱手,开口道:“不瞒子恒,我昨天刚见过陛下,陛下也跟我说明了,这一次去淮安,究竟是去做什么。” “陛下交代,让我去淮安之后,多听多看,但是尽量不要说话。” 袁檀笑着说道:“说白了,我这个监军,就是给中书的几位相公看一看,让几位相公放心,不会影响子恒你在淮安做任何事情。” “这一点,子恒大可以放宽心。” 沉毅脸上带着笑容,开口道:“香庭兄既然是监军,那么就该怎么来怎么来,在淮安,如果发现有什么不对的,便立刻跟小弟说就是了。” “实在是看不过眼,该给朝廷上书,便给朝廷上书。” 这位袁副宪连连摇头:“子恒千万不能这么想,愚兄从来没有从过军,对于军中的事情也不懂,陛下派我去,只是为了让淮安军名正言顺的扩军。” “到了淮安,子恒只当我不存在就是。” 袁檀在五六年时间里,从正五品大理寺丞,完成二段跳,成为现在的正三品袁副宪。 这个过程,都是在洪德皇帝亲政之后完成的,也就是说,他一定是毫无疑问的皇帝死忠,是绝对忠心于皇帝的。 从这个角度来看,派他到淮安去,也合情合理。 两个人客套了好几句话之后,袁副宪才看着沉毅,问道:“未知子恒什么时候动身去淮安,愚兄回去之后,也好有所准备。” “估计就这几天时间了。” 沉毅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微笑道:“等个大晴天,不再下雨下雪,咱们便动身启程,香庭兄以为如何?” 袁檀站了起来,对着沉毅拱手,笑着说道:“子恒才是主事之人,自然都听子恒的。” “如此,愚兄这就告辞了。” 沉毅起身,拉着他的衣袖,微笑道:“来都来了,还走什么?在寒舍吃一顿饭再走。” 袁檀四下看了看,笑着说道:“子恒家里,可无论如何也称不上寒舍二字。” 沉毅笑了笑,没有接话。 不过他还真的留这位袁副宪在家吃了一顿中午饭,等吃完午饭之后,他把袁檀送出家门,拱手笑道:“过些日子,就要在淮安共事了,香庭兄多多照顾。” “不敢当。” 袁檀拱手还礼。 “是子恒多多照顾我才是…” 第九百五十八章 是,沈公! 靖安侯正文卷第九百五十八章是,沈公!正月二十五,沈毅完成了在建康的一切准备,在当天早上告别家里人,坐上了北上的马车。 前来送别的人不少,甚至户部尚书赵昌平亲自把沈毅送到了城外,话别许久,才依依不舍的挥手告别。 身为大九卿,赵尚书一言一行都会被建康城里的其他人瞧在眼里,他现在出来送沈毅,毫无疑问,是为沈毅站台。 或者说,是为淮安军站台。 因为送别的人很多,一直到正午,沈毅的马车才得以离开建康十里,好在这个时候不热,中午不用歇息,可以一直赶路。 御史台的袁檀袁副宪,与沈毅同行,不过他受不了马车的颠簸,是坐轿子出的门。 事实上,这个时代绝大多数文官出门,不管是走多远的路,大多都是坐轿子出门的多,除非是那种特别穷,雇不起轿夫的官员。 像沈毅这种,出门不是骑马就是坐车的文官,反倒是少数,甚至可以说是异类。 虽然沈毅对于坐轿子不太感兴趣,但是这种出行方式在这个时代,还是有其存在的必要的。 最起码,可以让一大批轿夫,养活家里。 马车奔走的速度虽然不快,但是比起轿子还是多少要快上一些的,因此两个人一起走了一会之后,沈毅就有点嫌弃袁檀走的慢了。 趁着中午吃饭的时候,他跟这位袁副宪打了声招呼,到了下午的时候,便带着自己的随从先行上路,不再等这位监军大人。 袁檀虽然想跟着沈毅,但是毕竟轿夫不允许,一下午的时间就被沈毅甩在了身后。 到了第二天,沈毅见甩掉了袁檀,干脆也就不坐马车了,直接骑上马匹,奔向淮安府。 四百里的距离,哪怕骑马的速度不快,只两三天时间,到正月二十九上午,沈毅就赶到了淮安府,进驻到了钦差行辕。 因为提前给淮安军打过招呼,当沈毅到达钦差行辕的时候,淮安军的几个主要将领,已经在钦差行辕门口等候。 等到沈毅的马停在钦差行辕门口的时候,众人分列两边,对着沈毅恭恭敬敬的抱拳行礼:“末将凌肃,拜见沈公!” “末将薛威…” “苏定…” 一共六个将领,凌肃那边带着刘明远跟张猛,苏定这边则是薛威还有一个万钟。 万钟因为在东海之战立功不小,现在虽然职位级别还没有上来,但是在淮安军的地位,已经抬升了许多。 沈老爷跳下坐骑,舒缓了一下筋骨,开口道:“不必多礼,咱们进去说话。” 很快,众人就到了钦差行辕的正堂,沈毅自己径自在主位上坐下,然后各个将领在他左右手落座。 左边是凌肃三人,右边是苏定三人。 落座之后,沈毅喝了口茶水,看了众人一眼,淡淡的说道:“一个多月未见,诸位好啊。” 即位将领纷纷低头抱拳:“问沈公好。” 沈毅脸上露出笑容。 “好了,诸位今天在心里,估计也不是来听我问候的,知道你们想听什么,我也就不卖关子了,直接开门见山。” 沈老爷放下茶盏,淡淡的说道:“去年年底报功的文书,朝廷已经批下来了,只不过兵部那边还在走流程,本来我是想在建康等着,带着兵部的文书和朝廷的圣旨一并回来,但是等了些天,实在是等不及了,便提前赶了回来。” 他看向众人,微笑道:“诸位,还有淮安军上下,朝廷与兵部都会论功行赏。” 六个人闻言,都是神情一振,纷纷起身,对着沈毅低头道:“多谢沈公!” “不必谢我。” 沈毅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坐下来,然后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去年我就跟你们提过,今年淮安军要增兵两万左右,这件事情,朝廷也批下来了。” 沈老爷停顿了一下,然后淡淡的说道:“除了这两万人的新兵名额之外,上元节之后,我又去兵部奔走,最终兵部点头同意。” “这两万新兵,是计入兵部编制的,也就是说…” 沈毅面色平静:“会增加四卫的将官。” 淮安军的前身是沿海都司,沿海都司五卫的编制,一共有五个指挥使。 这五个指挥使的名额,一直固定住,哪怕后来淮安军扩军一万人,变成了三万人,五个指挥使的名额依旧没有变动。 而现在,新增四卫的编制,也就是说,淮安军整编之后,会新增四个指挥使的名额! 四个指挥使,四个指挥同知,八个指挥佥事还有整整二十个千户的位置! 这是实打实的好处,而且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好处。 在坐六个人,都不免心神激荡。 他们这些人,虽然大多领了指挥使的差事,但是是以低品级领高职位,比如说张猛还有刘明远,现在都是指挥佥事的品级。 万钟更是千户的品级! 如今,淮安军一下子空出来这么多将官的名额,不仅下面那些老资历的百户千户有了出路,他们这六个人,也大概率会往上抬一抬。 尤其是万钟,呼吸都急促了。 因为这样一来,他千户的位置,大概率是会往上动一动了! 众人再次起身,对着沈毅躬身行礼。 “拜谢沈公!” “不必谢我。” 沈老爷微微摇头。笑着说道:“要谢也应该是谢朝廷。” 说到这里,沈老爷再一次示意众人坐下,然后看向凌肃,开口道:“凌将军,这两万新兵的征募,不是一件小事,依我看,还是按照东西线的分配,你与苏将军,各领一万人的名额,尽快募齐,然后投入训练之中。” 凌肃立刻低头道:“末将遵命!” 苏定也低头行礼:“末将遵命!” 沈老爷“嗯”了一声,开口道:“事先说好了,可以在淮安本地,或者是涟水县,响水县募兵,也可以去浙江募兵,但是这一次兵部有规定。” 沈毅沉声道:“不许去台州府,温州府两地募兵。” 说完这句话,他看着凌肃,笑着说道:“凌将军有意见么?” 凌肃与薛威,都是台州府人,确切来说是台州府临海县人,一直到现在,淮安军中很多将领,都是临海人。 毕竟,当初抗倭军的底子,其实是台州府的临海卫。 凌肃连忙挤出一个笑容,微微低头道:“既是兵部要求,末将自然没有什么意见,沈公您放心,西线的一万新兵,三个月之内一定征募齐全。” 沈毅又看向苏定。 苏定是明州卫出身,同时也是明州府人。 明州府…也在浙江! 听沈毅说可以去浙江募兵,这位苏将军目光转动,恭敬低头道:“沈公,东线也是三个月之内,征募齐全。” 沈毅点头,然后伸了个懒腰,开口道:“好了,正事暂时就这些,剩下的就是好生练兵,不过除了正事之外,还有一件闲事,要告知诸位。” 见六个人的目光,都看向自己,沈老爷站了起来,背着手说道:“朝廷今年,派了个监军下来,是御史台的副都御史,位高权重。” “他随时有可能巡查军中。” “那可是朝廷的监军,非是我能够约束的,如果被他查到了什么不对,尤其是训练懈怠,克扣军饷,或者是其他违反军规军纪的事情。” 沈老爷背着手说道:“我也很难保得住你们。” 六个人对视了一眼,都没有说话。 还是薛威最耿直,他看着沈毅,开口道:“沈公,朝廷怎么突然派了个监军下来?去年咱们淮安打的不好么?” “咱们淮安军人多了,朝廷派个监军下来有什么稀奇?” 沈毅瞥了薛威一眼,然后淡淡的说道:“诸位不用想太多,如果大家没有什么错处,就是他想寻你们的麻烦,我也不会答应。” 说到这里,沈老爷咳嗽了一声:“还有,在监军面前,就不要称呼什么沈公了,徒惹人笑。” 六个人不约而同的抱拳,众口一词。 “是,沈公!” 第九百五十九章 监不住 靖安侯正文卷第九百五十九章监不住回到淮安之后,沈老爷整个人放松了不少。 倒不是说,他在建康家里的日子不快乐,只是建康城里,始终有几位宰相,有一位皇帝压着他,不管做什么事情都要考虑各方面的反应。 但是在淮安就不太一样了,这里他一个人说了算,因此说话做事,都相对来说,能够稍微随意一些。 当然了,也不能完全随意。 只是不必字斟句酌了而已。 交代完了这些将领事情之后,到了中午,七个人坐在一起吃了顿饭,喝了场酒。 沈老爷是领导,倒没有人灌他酒,其他六个人都喝了不少,六人当中,以张猛酒量最差,只喝了四五两酒,便趴在门口哇哇呕吐,惹得众人一阵大笑。 之所以笑他,是因为这位张将军生的人高马大,魁梧至极,酒量却如孩童一般。 一场酒喝完之后,沈老爷便回了自己房间里歇息,他刚回到自己房间,还没有躺下,就听到外面有人敲门。 “沈公。” 是苏定的声音。 沈毅揉了揉太阳穴,开口道:“进来罢。” 苏定小心翼翼推门走了进来,因为喝了酒,他脸色有些微红,见到沈毅之后,他低头抱拳道:“打扰沈公歇息了,属下有事情请教,问完立刻就走。” 沈毅抬头看了他一眼,吐出一口酒气。 “你说。” 苏定微微低头道:“沈公方才说,可以在淮安募兵,也可以去浙江募兵,下官是明州府人…” 他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咬牙低头道:“自小在明州府长大,认识不少同为军户的同乡,属下想…” “能不能从明州募兵?” 沈老爷抬头看了看苏定,随即哑然一笑:“我方才已经说了,只要不从台州温州两地募兵,东南诸省其实都没有什么问题,苏将军想去家乡募兵,自然没有什么问题。” 说到这里,沈老爷似笑非笑的看了苏定一眼,问道:“怎么?觉得自己在淮安军中,势单力薄了?” 苏定微微低头,苦笑道:“本来上官问这话,末将是应该否认的,但是沈公问,末将不敢不说实话。” 他呼出一口气,语气有些无奈:“末将领兵,的确有些吃力,幸亏薛将军全力支持…” 沈老爷看了他一眼,神色平静:“哪些人不服你,你把名字说给我听,我去替你处理。” 苏定脸色微变,连连摇头道:“沈公,属下可不是来告状的,这件事要是您出面处理,属下永远都带不了东线的兵了。” 苏定在东线,毕竟根基浅薄,他是半路出家,一路被沈毅拔擢上去的,下面的人心里,多少有点不太服他。 不过这种事情,只能靠他自己慢慢靠能力折服东线的将官们,如果靠沈毅去压,固然能有一时之效,但是说不定暗地里,会让东线将官们,更加瞧不起。 沈老爷点了点头,开口道:“那好罢,东线我先不管了,但是有一点,你我需要事先说好。” 沈毅沉声道:“平日里,我可以容忍他们有一些小脾气,但是打起仗来,不管是谁,哪怕是薛威,也必须遵从将令,不然定斩不饶。” 苏定连忙低头道:“这一点沈公放心,我们东线的兄弟们,打起仗来是决不含糊的。”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犹豫了一下之后,低头道:“沈公,方才薛将军在外面,让属下问您…” 见他这个模样,沈毅便觉得有些好笑,他看向苏定,问道:“薛大让你来问我,什么时候跟齐人打仗,是不是?” 苏定低头道:“还是沈公了解薛将军。” 沈毅微微摇头。 “你去跟他说,开春之后,自然有他的仗打。” 苏定松了口气,抱拳道:“如此,属下就告退了,沈公您好好休息。” 说罢,他小心翼翼的退出了沈毅的房间,转身离开了。 等他离开之后,沈毅才打了个呵欠。 因为一路赶路困乏,再加上喝了酒,困意袭来,他很快躺在了床上,沉沉睡去。 这一觉醒来,就已经是接近傍晚了。 沈老爷从床上起身之后,让蒋胜给烧了一桶热水,洗去了一身舟车劳顿之后,又换上了一身干净衣裳,喊上蒋胜出门去了。 钦差行辕出门左转,没有多远就是知府衙门,因此沈毅也没有坐车,只靠步行,没过多久就走到了知府衙门门口,也不用通报,便径自走了进去。很快来到了府衙的后院。 刚进后院,沈老爷就闻到了一股不是很浓的羊膻味,在后院里四下看了看,果然在一处角落里,发现了一只小羊。 沈老爷走近,好奇的打量着这只小羊,正当他打量小羊的时候,张府尊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去年子恒你要给淮安军打牙祭,我这府衙里就临时放了几只羊,几头猪。” 沈毅回头,只见张府尊幽幽的说道:“偏巧有两只羊下了崽,被我家那逆子瞧见了,死活要养,他娘亲又惯着他,便硬生生把我这花园空出来一角,给他养羊了。” 沈老爷抚掌微笑:“我那大侄子,颇有恻隐之心啊。” “他这个年岁,走在路上都恨不能踢死路边的狗儿,能有什么恻隐之心?” 张简的大儿子张琏,去年八九岁,今年过了年之后,快要十岁了。 这个年纪,的确是最淘的时候。 张府尊没好气的说道:“他就是瞧着新奇,每天还去外面拔草回来,喂这只羊儿,比对他爹我都上心。” 沈老爷闻言,哈哈大笑:“师兄这话里,怨气颇重啊。” 张简微微摇头,叹气道:“不得不重。” 在张简的带领下,师兄弟两个人来到了后宅的客厅里坐下,沈老爷落座之后,对张简微笑道:“师兄去把我那大侄喊来,我从建康,给他带了个新奇玩意儿过来。” 张简先是出言拒绝,随后还是让人把张琏给喊了过来,这孩儿虽然皮,但是家教很好,进来之后先是给老爹张简磕了个头,然后又给沈毅磕头,口称叔父。 沈老爷笑呵呵的从袖子里,去处了一枚双筒的望远镜,递在这娃娃手里,笑着说道:“这是建康的新奇物事,放在眼上可以远视千丈,叔叔特意带来给你玩耍的。” 见到这东西,张简脸色立刻微变,低声道:“子恒,这不是军中重器么?如何能给他一个孩童玩耍,万万使不得。” 沈毅微微摇头。 “前年还可以说它是军中重器,因为人无我有。” 沈老爷有些无奈的说道:“但是今年就不成了,失落的太多,齐人军中的高级将领,恐怕已经人手一根望远镜了。” 说到这里,沈毅指着张琏手里的望远镜,微笑道:“这东西新奇之处,就在于它是双筒的,是建康琉璃厂最近才制出来的新东西,在它之前,哪怕是军中用的望远镜,都只是单筒。” 张简若有所思,问道:“这东西,要拿出来售卖了?” “估计今年上半年,就要拿出来卖了。” 沈老爷微笑道:“没办法,地主家也缺钱。” 张简这才放下了心,对着张琏开口道:“还不谢谢你叔父?” 张琏得了这个新奇物事,顿时开心万分,又扑通一声跪下,给沈毅磕了个头,转身一溜烟跑了。 张简追了出去,叮嘱道:“不可弄坏了!” 叮嘱完孩子之后,他又回头看向沈毅,问道:“子恒几时回来的,今天上午?” 沈毅点头道:“上午到的城外,不过知道师兄多半在忙于政事,便没有来府衙打扰师兄。” 张简哑然失笑:“按照规矩,子恒你回来,为兄还得带淮安官员出城迎接,哪里就打扰我了?” 沈毅回淮安之前,如果给淮安知府衙门行文,那么知府衙门还真得带大小官员出城迎接沈毅。 不过沈毅没有事先言语,那也就没有什么关系了。 师兄弟两个人又闲聊了一会儿,沈毅就把袁檀的事情跟张简说了一遍。 说完了之后,沈毅笑着说道:“一般朝廷外派督抚,才会挂副都御史的衔,这位袁副宪,级别很高啊。” “他到了淮安,多半要压师兄一头了。” 张简闷哼了一声,有些不屑一顾,不过他还是看向沈毅,问道:“子恒,陛下从前不是很信你么,怎么突然派了个监军过来?” “人多了呗。” 沈老爷倒很是洒脱:“多半也不是陛下要派监军过来,而是朝廷需要这么个监军。” 张简若有所思,然后默默点头。 “这个袁副宪,为兄先前从未听说话,子恒知道是什么来头么?” “查过一些。” 沈老爷喝了口茶水,淡淡的说道:“其人也是两榜进士出身,前几年还只是五品大理寺丞,几年时间摇身一变,便已经是朝廷的副宪了。” 说到这里,沈老爷感慨道:“真是平步青云啊。” 张简瞥了一眼沈毅,有些无奈的说道:“说起平步青云,哪个比得过你?” 不过随即,他便微微皱眉道:“对于这个监军,子恒你还是多注意一些,多半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莫要给淮安军带来什么麻烦。” “师兄放心。” 沈老爷放下茶杯,一脸笑呵呵。 “淮安地界里,这位袁副宪……” “监不住什么的。” 第九百六十章 无可替代的沈七 靖安侯正文卷第九百六十章无可替代的沈七袁檀这个监军,沈毅的确没有怎么放在心上。 淮安军不能说是完全铁板一块,上下一体,但是最起码在目前这个阶段,沈毅是绝对镇得住场子的。 在这种情况下,沈老爷想让这位袁副宪看到什么,他就会看到什么。 更重要的是,淮安军本身,并没有违规的地方,编制,人员都是按照朝廷的要求来的。 至于开春之后打起仗来,那就更不关那位监军老爷的事情了,他愿意上战场就上战场,不愿意上战场,就在淮安城里纳福。 还有一部分原因就是,朝廷以及皇帝陛下,目前都很需要也很重视淮安军,因此袁檀大概率只是过来装装样子,不会有什么太大的作用。 只不过这位袁副宪地位高,尽量哄着就是了,不要让他站在淮安军的对立面就是了。 师兄弟俩说了会话之后,张简才开口问道:“子恒,今年朝廷是什么态度,要北伐了么?” 沈老爷低头喝了口茶水,然后微微摇头,语气里也有一些无奈:“如果今年要正式北伐,那么师兄应该听到淮河水师换将的消息才是,淮河水师如今没有换将……” 张简皱眉道:“洪德十一年,子恒你跟那赵禄打赌,赌两年之内,一定守住淮安,如今淮安府固若金汤,到今年八月,齐人不可能攻破淮安,甚至都不太可能踏入淮安境内。” “怎么,这赌注那赵禄就厚颜不认了?” 沈毅闻言,先是摇了摇头,然后无奈道:“师兄,赵禄本人倒是没有说不认,但是朝廷明显不太想认这个赌注了,用某位中书宰相的原话来说。” 沈老爷悠悠的说道:“朝堂大事,岂能由你二人赌戏?” 张简愣了愣,随即怒声道:“哪个宰相说的?” “当初,这赌不是在陛下面前打的么?如今他说不认,便不认了?” 沈老爷哑然一笑,低头喝了口水,笑着说道:“师兄,哪一位宰相你就不用知道了,只需要知道,当初那个打赌,到今天未必作数就是。” 张简知道沈毅不愿意让他与中书五相有什么矛盾,这位相门之子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说道:“那朝廷今年,是什么打算?要我说,如果朝廷不认这个赌注了,或者不想要北伐了,子恒你也没必要再把自己累在淮安,干脆回建康算了。” 张府尊闷哼了一声,对着沈毅说道:“反正你这两年立功不小,身上这个兵部侍郎,也是你自家挣来的,不是旁人恩赏的。” “回了建康之后,就去中书讨要兵部侍郎的实职,看那几个老头,好意思推拒否!” 说到这里,张简继续说道:“你就在建康,踏踏实实的做你的兵部侍郎,安安生生的过几年日子,等哪天朝廷下定决心北伐了,你再出山主持局面不迟!” 沈毅闻言,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微微摇头。 “师兄,以我这两年的功劳,就算真的舍了淮安,返回建康去讨官,几个宰相们未必就愿意让我补兵部侍郎实缺,大概率会把我扔到个清水衙门里去做三品官。” “退一万步说,就算真的给了我兵部侍郎实缺,又能如何?” 沈毅问道:“淮安军又该怎么办呢?” 张简疑惑道:“淮安军不是有凌将军和苏将军他们在主管么,他们品级不低,可以主理淮安军了。” 过些日子,朝廷论功行赏的文书就会下来,到时候凌肃的军功就能更上一步,虽然还不足以让他成为都帅,但是勉强领都帅的实职没有什么问题。 成为都帅,也就可以统领整个淮安军了。 沈毅继续摇头。 “师兄,他们继续打理淮安军是一回事,能不能说话管用,是另一回事。” “以凌肃的资历,的确可以勉强主理淮安军,但是那又如何呢?” “师兄没有去过东南剿倭,没有见到过几年前的凌肃。” 沈老爷慢悠悠的说道:“那时候的凌肃,虽然只是千户,但是实领一卫,手底下的兵力也有近千人。” “倭寇袭扰临海县城。” 沈毅苦笑道:“近千临海卫,被二百多倭寇打的溃不成军,几乎溃逃。” “那时的凌肃,与现在的凌肃,没有太大分别,为什么差异这么大?” 张简沉默了半晌,随即微微摇头。 “说了半天,子恒又想把事情,扯到文武之分上来。” 沈老爷微笑道:“师兄,本朝以文制武,的确是实情。” “彼时凌肃带领的临海卫,战斗力一塌糊涂,如果我离开淮安,淮安军或者说凌肃,一定会受制于旁人,几年时间下来,还有没有现在的战力?” “很难说。” 张简看着沈毅,问道:“子恒不也是文官?” 沈毅看着张简,缓缓说道:“师兄,我领抗倭军到现在,没有拿过一分一厘不该拿的银子,我手里,没有吃过一个铜板的兵饷。” “其他文官,做得到么?” 张简沉默不语。 沈毅神色平静,继续说道:“不瞒师兄,这些年带兵,我还往里头贴了不少,虽然没有细算过,但是应该也贴进去几十万两银子了。” “其他文官做得到么?” 不等张简回答,沈毅继续说道:“我领淮安军,兵部的甲胄,兵器,火药,还有户部的钱饷,都可以第一时间送到将士们手里,旁人做得到么?” 沈毅自己摇头,回答道:“怕都是不成的。” “朝廷里,想要有第二个沈七。” 说到这里,沈毅突然看了看张简,笑着说道:“怕也就只有师兄你,能够做得到了。” 这话是沈老爷自谦。 不过张府尊是个明白人,他微微摇头道:“怕我也是不成的,户部恩师那里,可能会支持我,但是兵部…” 他苦笑道:“我不太熟。” 沈毅笑着说道:“就是这个道理。” “如果朝廷里有第二个沈七,那我也不做这个苦差事,回建康当我的兵部老爷,或者去其他衙门当个三品官,哪怕是清水衙门,也沾得上清贵二字不是?” 沈老爷娓娓道来:“再有就是,即便撇开淮安军战力不提,我回建康做官,哪怕是做兵部侍郎,熬个十几年之后,当上兵部尚书,但是…” “真能熬到北伐的那一天么?” 沈毅自己摇头:“怕是熬不到的。” “他们那些人,下不了决心。” 沈毅沉声道:“生死攸关,绝大多数人都会畏缩不前,不愿意去拼去赌,这个时候,需要有人在他身后踹上一脚,让他迈出第一步。” 很明显,沈毅自己就是那个踹大陈一脚的人。 张府尊沉默了许久,还是抬头看着沈毅。 “朝廷不准备大规模北伐,子恒你孤身一人,就算带着淮安军,又能做什么呢?” “朝廷不北伐。” 沈老爷抿了口茶水,神色平静:“那就只有我来了。” 张简瞪大了眼睛。 “子恒,你…” “今年陛下,依旧派我来淮安,还给了一道几乎没有任何约束的圣旨,不就是这个意思?” 沈毅笑着说道:“至于那位袁副宪,只是这道圣旨的附庸品,没有他到淮安监军,这道圣旨下不来。” 张简并不知道这道圣旨,当即问道:“什么圣旨?” 沈老爷依旧面带笑容:“便宜行事。” 张府尊愣了愣,随即唏嘘道:“是了,如果没有那位袁副宪来淮安做监军,这道圣旨,确实不太可能下得来。” “我说陛下,怎么突然派了个监军下来…” 说到这里,他还是看向沈毅,颇有些担心:“只是淮安力弱,子恒这么做,还是太勉强了。” 沈毅点头。 “只能慢慢来。” 他也深呼吸了一口气:“一点一点,慢慢尝试。” “最好,能试出齐人的底子。” 沈老爷笑着说道:“说不定齐人已经虚弱不堪,小弟自己,就能把他们给平了。” 这句话,有点玩笑的味道。 张简听的豪气大发,起身拍了拍沈毅的肩膀。 “不说了,喝酒去!” 第九百六十一章 下马威 靖安侯正文卷第九百六十一章下马威沉毅回到淮安整整六天时间之后,监军袁檀才堪堪赶到。 虽然是坐轿子来的,但是一路赶路,也让这位袁副宪颇觉得辛苦,下了轿子之后,便不住的捶打自己的腰背。 袁老爷捶了一会自己的后背之后,抬头一看,才看到自己身前站了个一身四官服的官员。 这官员虽然蓄了须,但是依然可以看出来很是年轻,他见到了袁檀下轿之后,便上前迎接,拱手行礼道:“下官淮安知府张简,拜迎袁副宪。” 如果是寻常官员,迎接这位副都御史的时候,一般都不会称呼他为“副宪”,毕竟带副不太好听,简化一下,称一声宪台,大家听了都高兴。 不过张简没有这方面的顾虑,也不怎么愿意熘须拍马,因此依旧称呼他为副宪。 袁檀也不生气,只是上下打量了一眼张简,笑着说道:“府尊可是张相后人?” 张简挤出一个笑容:“家祖已经告别朝堂多年,当不得一个相字了。” 袁檀顿时热情起来,上前拉着张简的衣袖,笑着说道:“贤弟这话怎么说的?张相持国多年,声名正大,乃是百官楷模。” “说来不怕贤弟笑话,袁某当年初入仕之时,便多次登门拜访过张相,只可惜只有缘得见张相两次。” 袁檀颇为感慨的说道:“当初若是有福分,愚兄也是张相门下了。” 张简闻言,若有所思,然后突然对着袁檀笑了笑,开口道:“未知袁副宪,现在是哪位相公门下?” 袁檀闻言一愣,随即微微摇头,笑着说道:“愚兄一辈子敬佩张相,以张相为楷模,既然贤弟问起,那么愚兄就实话实说。” “余相与愚兄乃是同乡,前些年走通了他老人家的门路,如今勉强算是余相的门人。” 余相…五相之一的余芳。 这位余相,名字听起来可能有点女性化,但是这个时代,芳字大多都是男性在用。 张简闻言,立刻会意,笑着说道:“副宪近几年平步青云,着实令人羡慕。” 袁檀这个升迁速度,太不正常了,如果凭借他自己,很难有这种升官的速度,因此张简才没有隐晦,直接开口问他,搭上了哪一位宰相。 袁檀苦笑了一声,摇头道:“贤弟,愚兄今年已经四十有五了。到这个年岁,也不过侥幸三品,等贤弟你四十岁,恐怕都已经入中书拜相了。”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问道:“对了,请问贤弟表字,下次见面,也好称呼。” 张简微笑道:“草字易安。” “易安贤弟。” 袁副宪的语气更加亲热,拉着张简的衣袖,笑着说道:“愚兄没有怎么出过远门,这一次到了淮安地界,还请贤弟多多照顾。” 话说到这里,两个人之间的沟通还算友善,张简微笑点头:“是下官请副宪多多照顾才对。” 二人一路并肩而行,说了几句闲话之后,袁檀才想了起来,问道:“对了,易安贤弟知道沉侍郎所在么,愚兄身负皇命,到了淮安,要去沉侍郎那里打个招呼才行。” 张简眯着眼睛,微笑道:“沉侍郎三天前离开淮安,去响水大营公干去了,不过他离开之前打过招呼,今天应该会回来。” “沉侍郎的钦差行辕,与下官的府衙距离不远,下官在府衙准备了酒席,副宪先与回府衙吃饭,等沉侍郎回来,再去钦差行辕不迟。” 张简是张相的好大孙,即便是袁檀,也不好抹他的面子,于是只能点头答应,两个人一起,往知府衙门去了。 ………… 到了下午快傍晚时分,沉老爷才将将从城外赶回来,回到了钦差行辕简单的了解了一番情况之后,沉毅便换上了一身便服,也来到了知府衙门。 他刚进府衙前院,还没有来得及到后院去,就有人告知了张简,张府尊一身官服,从后院走了出来,见到沉毅之后,他连忙上前,苦笑道:“子恒可算是回来了,跟这位袁副宪说话,属实耗费心神,你去招待去罢,愚兄是招待不了他了。” 沉毅笑着问道:“出什么事了师兄?” “心眼子太多了。” 张府尊无奈摇头:“一句话八个心眼子,跟他说话,每个字都要想清楚再说,着实累人。” “我府衙里,堆积了一天的事情没有处理,我去办公去了,子恒你自己招待他罢。” 说到这里,张简正准备去书房“上班”,忽然想起来一件事。问道:“子恒前几天,匆匆赶去响水,是出什么事了么?” 沉毅微微摇头:“一些小事而已,已经处理好了,不碍事。” 他笑着说道:“离开淮安,也有一部分要避着这位袁副宪的原因,毕竟我跟他同是三品,他又是监军,迎他不迎他都不合适,干脆出去躲一躲。” 张简无奈摇头:“子恒的心眼子也不少。” 说罢,他摇着头去府衙的书房里,处理事情去了。 而沉毅则是来到了府衙的后院,见到了这位监军大人。 此时,袁檀已经喝的有些晕晕乎乎了,见到沉毅来了之后,他连忙自己站了起来,对着沉毅拱手行礼:“沉侍郎来了。” 沉毅也拱手笑道:“副宪什么时候到的?本来我还想出城迎一迎副宪大驾,不曾想出去公干了几天,竟错过了。” 袁檀这会儿虽然喝了不少,但是毕竟没有喝多,他笑着说道:“听易安贤弟说,沉侍郎去响水大营了,响水大营出什么问题了么?” 听到这个称呼,沉毅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摇头道:“没有什么大问题,出了一点小事情,我已经去处理过了。” “小事情就好,小事情就好啊。” 袁副宪笑呵呵的说道:“做了这个监军,我心里也有些胆战心惊,生怕咱们淮安军出什么事情。” 他打了个酒嗝,开口道:“对了沉侍郎,我既然到了淮安,过几天就想到沿淮的各个大营里去走一走,看一看,将所见所闻记录下来,不然到了淮安之后,两眼一抹黑,等回了建康,不要说我身上这个副都御史的位置难保,恐怕从前的大理寺卿一直,都很难保住。”! “这自然没有问题。” 沉老爷很痛快的点头,微笑道:“副宪先在淮安休息几天,几天之后,我亲自带副宪去沿淮的各大营里,都看上一看。” “那就这么说好了。” 袁副宪微笑道:“过几天,我朝去寻沉侍郎。” 说到这里,他看向沉毅,突然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沉侍郎,愚兄在路上听说…” 他依旧满脸酒气,开口道:“淮安军东线一个百户,强奸孤女…” 听到这句话,沉毅脸上的笑意,终于僵住了。 他三四天前,赶去东线处理的,就是这件事。 东线下属的一个百户,强奸了一个去年因为齐人入境而父母双亡的孤女。 这个消息,就连沉毅也才知道三四天时间,三四天之前,袁檀还在路上,他根本不可能知道。 那么真相就显而易见了。 是内卫……告知了袁檀。 沉老爷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袁副宪。 他心里明白,这是这位监军,或者说是朝堂,亦或是皇帝陛下,在给他一个小小的“下马威”。 同时也是一个提醒。 提醒沉毅,内卫与袁檀,是有沟通的。 沉老爷沉默了半晌,没有直接答话,只是闷声闷气的说了一句:“那百户,已经处理了。” “愚兄听说了。” 袁副宪笑着说道:“沉侍郎处理的,有些太严苛了,军中多光棍,那孤女也没了倚仗,干脆就让他们配了婚事就是。” 沉毅面色平静。 “此时不下狠手,将来这种事便会屡禁不止。” 沉老爷吐出一口浊气。 “我也是不得不为。” 那百户,被他给正法了。 袁副宪起身,对着沉毅拱手行礼:“沉侍郎治军严格。” “袁某佩服。” “不敢当。” 沉毅也拱手还礼,脸上重新露出了笑容。 “袁副宪的本事,才让人佩服。” 第九百六十二章 北望徐州 靖安侯正文卷第九百六十二章北望徐州内卫会与袁檀互通消息,这是沈毅先前没有想到的情况。 他本来觉得,这位袁副宪在淮安,只会是一个摆设,甚至在路上,他把袁檀甩在身后的时候,心里还多少有些得意,觉得这位副都御史,被自己玩弄于股掌之间。 但是现在看来,没有谁是傻子,袁檀哪怕是在路上,也在通过内卫,了解淮安军,了解沈毅。 不过这也没有什么要紧。 毕竟内卫的人,跟在沈毅身边,已经不是一天两天,而是好多年了。 那么多年以来,内卫除了保护沈毅之外,一直在给皇帝传达消息,现在只不过是共享消息的人多了一个而已。 本质上来说,并没有任何变化。 因此,沈毅只是微微吃惊了几个呼吸的时间,便重新恢复了冷静,与袁副宪有说有笑起来。 袁檀先是看了看沈毅的表情,若有所思,问道:“子恒贤弟,军中将领强奸民女的事情,是第一次出现么?” 沈毅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头,然后开口道:“袁副宪,非是我为那恶人分辩什么,不过他强奸的不是民女,而是孤女,这些是去年齐人入境遗留下来的孤儿,被我与张师兄在淮安军附近设下了一个镇子,给他们重新分了些田地,让他们安身。” 袁檀看着沈毅,又问道:“那那位淮安军的将官,是闯入了镇子里做下的恶事?” 沈毅闭上眼睛,开口道:“那女子到野外捕鱼,被那畜生瞧见了,四下无人,他便心生了歹念。” 沈毅声音平静:“上到东线主将苏定,下到下面的千户,以及那个百户营的所有将领,我都已经按照罪责大小,处理过了。” 他看着袁檀,开口道:“袁副宪如果觉得这其中有疑点,你我明天便一同去一趟响水大营,袁副宪亲自去查一查这件事情就是。” 袁檀脸上依旧带着笑容,他先是微微摆手,开口道:“老实说,这不是什么太大的事情,既然子恒贤弟处理过了,愚兄自然没有什么意见,不过愚兄奉命监军。” “总不能一直在淮安城里待着享福,这样陛下那里知道了,也要罚我,这样罢,明天愚兄与子恒贤弟一起,下去到军中四下看一看。” “就先从这个响水大营开始,如何?” 沈毅自然没有办法拒绝,他默默点头。 “那明天一早,我派轿子去接袁副宪,一起去响水。” “不用不用。” 袁檀开口道:“愚兄虽然是一介书生,但是也骑得马匹,明天一早,我与子恒贤弟一起骑马去响水。” 沈毅默默点头,应了下来。 次日,这位袁副宪便骑马,跟着沈毅一起离开了淮安城,奔着响水县的响水大营而去。 两个人到了响水大营之后,沈毅立刻让人击鼓升帐。 没过多久,十多个千户以上的将官,便齐聚响水大营的帅帐。 沈毅站在众人身前,向众人介绍袁檀。 “诸位,这位是袁檀袁大人,御史台的副都御史,也是朝廷派到咱们淮安军的监军,如同钦差。” 沈老爷顿了顿,缓缓说道:“今后,军中大小事情,如果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袁大人都有权监察上禀。” 沈毅说完这句话,便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闭上眼睛一言不发。 底下的将官们一阵愣神,随即在苏定的带领下,齐齐对着袁檀抱拳行礼:“末将等,见过袁大人!” “见过袁大人!” 而袁副宪则是满脸笑容,对着在座的众人拱手还礼,微笑道:“诸位将军客气。” “本官此来,名义上虽然是个监军,但主要是朝廷见沈侍郎事务繁重,派本官过来分担一些军规军纪方面的事情。” 袁副宪笑呵呵的看向众人,开口道:“之后的一段时间,本官会住在响水大营里,诸位将军,在军中发现其他人有违反军规军纪的地方,可以到本官这里来检举。” 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沈毅,继续说道:“这件事情,沈侍郎也是同意的,诸位将军不必忌讳。” 他又重复道:“本官此来,不是为了与沈侍郎为难的,而是帮着沈侍郎解决处理一些军中问题,请诸位将军放心。” 所有的将军听到这句话,都悄悄的看了一眼沈毅,见沈毅没有说话,他们也都低头一言不发。 说完这些话,袁檀也扭头看了看沈毅,微笑道:“子恒贤弟,我要说的都说完了,你看是不是给我安排个住处?” 沈毅这才站了起来,看向苏定,开口道:“苏将军,给袁大人在响水县城找个住处,不要委屈了袁大人。” 袁檀摇头道:“子恒贤弟,我既然到了军中,那么就住在军营里,不必去城里住。” 沈毅脸上露出一个微笑,开口道:“那好,我让人收拾出一个营帐,给袁副宪暂住。” 说罢,沈毅吩咐了一下苏定,苏定立刻带着袁檀下去了。 袁檀离开之后,这些千户以上的将官却还在沈毅的帅帐里一动不动,等候着沈毅的指示。 沈老爷挥了挥手,沉声道:“该干什么干什么去,该训练训练,响水大营与从前,不会有什么分别。” 他这句话说完,帅帐里的这些个千户们,才陆续散去,只剩下薛威留了下来。 等所有人都走了之后,薛威才小心翼翼的走近了两步,问道:“沈公,是不是因为前几天的事情,把这个什么袁大人给招来的?” 沈毅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喝了口茶水之后:“有些关系,但不全是因为那件事,朝堂上的事情你不用管,安心征募新兵,把新兵训练好。” 如今,响水大营也在响水县以及淮安府境内募兵,因为去年仗打得不错,再加上淮安军的待遇很好,报名的人还是很多的。 这些新兵的训练工作,都是薛威在做。 薛威左右看了看,突然看向沈毅,低声道:“沈公,那老小子是不是要跟您为难?” “您一句话,薛大帮您处理了他!” 沈毅瞥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你要怎么处理他?” “这还不容易?” 薛威大咧咧的说道:“晚上从县城青楼里随便找几个女人,丢到他帐篷里,他便再也不敢跟沈公为难了。” 沈老爷深呼吸了一口气,有些生气:“他是朝廷的钦差,你敢这么对他?” “你前脚做下这种事,后脚朝廷那里就能收到消息!” “真是幼稚。” 沈毅骂了他一通,然后训斥道:“军中的兄弟们只要持身得正,怕监军做什么?你踏实去练新兵,剩下的事情不用你管。” 见薛威还要说话,沈毅瞪了他一眼,骂道:“还不快去?” 薛威最怕沈毅,当即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 薛威离开之后不久,苏定小心翼翼的走了进来,直接跪在了沈毅面前,低着头道:“末将御下不严,给沈公您惹麻烦了。” 沈毅抬了抬手,示意他起来说话。 等苏定站起来之后,沈老爷才微微摇头道:“那个强奸案的确影响恶劣,连我也两三天没有怎么睡好觉,淮安军不管是东线还是西线,那这个将官们一定要管好。” “今天他们都敢作恶,将来要是功成名就,镇守一方了。” “立时便会成为地方上的祸害,到时候害得就不是一个孤女,而是千千万万人。” 说到这里,沈毅看向苏定,又说到:“不过那位副都御史到来,跟这个强奸案的关系不大,他到了响水大营,自然有我来陪着他,你们没有必要太把他放在心上,该做什么做什么就是。” 说到这里,沈毅顿了顿,开口道:“闲着没事,多研究研究徐州府形地貌。” 听到这句话,苏定猛地抬头看向沈毅。 沈毅面色平静,目光看向北方。 北边的徐州府城里,原邸报司八组司务林生,已经生根发芽,颇有势力了。 苏定立刻会意,微微低着头,语气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激动。 “属下遵命!” 第九百六十三章 进兵的机会 徐州在海州的西边。 也就是在淮安的西北边。 如果从淮安往北打,那么只会打到海州去,但是海州在这个时代,并不是什么大城,城不大,墙不高。 最靠近大陈的北境重城,就是徐州城了。 大将军赵禄,曾经给沉毅看过赵崇大将军自己亲手写下的水师总要,那本书里后半部分,是赵崇大将军写下的北伐方略。 那位初代安平侯,在生命的最后十几年里,一直在心心念念想着北伐,他把自己推演的北伐策略,统统写在了那本水师总要的后半部分。 那部分,沉毅当初让沉恒记下,并且后面誊录了一个小册子,随身带着,这些年没有少翻。 而在这位赵崇大将军推演的所有北伐路线之中,第一个要打下的大城,全部都是徐州! 这个陈国以北的第一个大城!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当初沉毅把邸报司八个组长,或者说八个司务之一的林生派去了北边,在他身上投资了大量了现银,让他在徐州府生根发芽。 在那个时候,沉毅就在布局徐州了。 去年的时候,沉毅传那位北齐四皇子赵楷谣言的时候,徐州的邸报司就已经出了一份力了。 只可惜,去年沉毅手里的军队一直处于被动挨打的状态,齐人又增兵淮河,沉毅一直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北上,至于攻打徐州,就更无从谈起了。 但是今年… 沉毅从过完年之后,目光就一直盯在徐州上。 首先,齐人在淮河的军队,也就是他们所谓的征南军,只有十万人的编制。 这支征南军在去年,暴涨到二十万人的规模,是因为北齐那位永平帝,强行增兵淮河。 打仗就是打钱,北齐不可能一直在淮河边上维持二十万人的军队规模,除了军队开销的因素之外,还有就是,去年新增的十万人里,有相当一部分是从燕都禁军之中抽调的,需要重新调回燕都。 事实上,去年年底,北岸的齐军就开始陆续散去了。 到今年,北岸的征南军虽然也在征募新兵,补充去年战损的空缺,但是即便他们补足,也不过就是十万人而已。 而且去年征南军精锐几乎损失殆尽,再加上北岸的这十万人里,会有相当一部分是新兵,沉老爷还是试一试这支征南军的强度的。 见苏定面露兴奋之色,沉毅看了他一眼,叮嘱道:“这件事情,你自己琢磨一下就好,不要说出去。” 他补充道:“连薛威也不要说,他大嘴巴,藏不住事。” 苏定微微低头,开口道:“沉公您放心,末将明白的。” 沉老爷用指关节敲了敲桌子,开口道:“再有就是,你下去跟薛威一起,好好管一管下面的人,真有事情,也不要闹到袁副宪那里去,平白让外人笑话。” 这句话,才是这一次沉毅与苏定谈话的关键。 虽然袁檀的表现,出乎沉毅的预料之外,但是沉毅是不可能真的把军规军纪的问题,交给这位副都御史来处理的。 那样的话,他手中的权柄,立时就要被分去小半,在军中的权威,也一定会慢慢下跌。 如果是在平时倒也罢了,沉毅有的是精力去跟这位袁老爷慢慢过招,但是现在沉老爷正在领兵,而且在准备打仗。 打仗,最重要的就是集权,说一不二。 因此这个时候,沉毅不可能让袁檀真正的插手进淮安军军务之中。 苏定是个聪明人,自然明白沉毅话里的意思,他微微低头道:“沉公您放心,下面的兄弟们心里都有数,知道谁亲谁疏。” 沉毅眯了眯眼睛,开口道:“不是亲疏,是要打仗的,得心齐。” 苏将军低头道:“淮安军上下齐心!” 沉毅闻言,哑然一笑。 “那也未必。” 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他脑子里想到的是凌肃。 不过这个念头,也只是闪了一个瞬间,就被他自己给否了。 因为凌肃也是个聪明人,不会蠢到这种程度。 苏定抬头看了看沉毅,便低头躬身抱拳,退了出去。 ………… 之后的几天时间里,沉毅一直陪着袁檀住在响水大营里,有沉毅在,整个响水大营没有任何波澜,也没有任何将官乃至于将士,在私下里寻袁檀告什么黑状。 巡查完了响水大营之后,袁檀又在沉毅的陪同下,去其他大营巡查,其中包括涟水大营。 袁副宪所见,淮安军一片和谐,几乎没有看到什么问题。 就这样转了十来天,差不多把淮安军所有大营都转了一遍之后,袁老爷终于禁受不住折腾,坐上轿子回淮安府城休息去了。 而沉毅,则是留在了涟水大营没有离开。 此时,已经是洪德十三年的二月中旬。 气温在一天天的回暖。 气温回暖,也就意味着,新一年的战争,已经不远了。 沉毅坐在涟水大营的帅帐里,凌肃凌将军坐在他的下首,对着沉毅抱拳道:“沉公,那位袁大人此时差不多已经离开涟水县,快要到淮安府城了。” 沉毅点了点头,问道:“他在涟水大营这几天,没有出什么事情罢?” 凌肃连忙低头道:“回沉公,没有出什么事情,大家伙都认沉公您,您不说话,没有人会去找那位袁老爷说事。” 沉毅先是点了点头,随即用闲聊的语气问道:“东线那个百户朱岩的事情,凌将军听说了没有?” 凌肃连忙低头但:“回沉公,属下听说了。” “这个姓朱的百户,强奸了一个孤女。沉公您雷霆震怒,将他给正法了。” 沉毅闭上眼睛,吐出一口闷气:“这个朱岩,也是临海卫出身的旧人,因为犯错不少,至今还只是一个百户。” “不过即便如此,我还是记得他的。” 沉老爷沉声道:“这样一个老资历,竟然能做出强奸孤女的事情!” “至今想起,我心中依旧不平静。” 沉老爷看着凌肃,开口道:“我希望西线,不要出东线那样的败类,不然…” “被我知道了,我也会下来亲自处理,到时候莫要怪我不讲情面。” 凌肃低头道:“沉公您放心,咱们西线,绝不会做出那种丑事,如果有,不需要沉公您动手,属下亲自杖死其人,绝无二话!” 沉老爷点头,这才想起了正经事,问道:“西线这里,新兵征募训练的如何了?” “回沉公。” 凌肃抱拳回答道:“末将已经派刘明远将军,再一次回浙江募兵去了。” “除了刘明远将军之外,末将同时安排张勐张将军,在涟水县以及淮安府内,征募一些新兵,到现在为止,张将军已经募兵两千余人,还在训练之中。” 他低声道:“三个月之内,一定把新兵给沉公募齐!” “非是给我募的兵。” 沉毅微微摇头,沉声道:“是给淮安军募兵,今年很可能又要再启战事,西线这边每多一个人,压力就会小上一些。” 凌肃心里一动,问道:“沉公,今年何时打仗?” 沉毅微微摇头,表示自己不清楚。 “我也还在等消息。” ………… 在涟水大营待了几天之后,沉毅便也返回了淮安城,在城里有时候会寻袁副宪喝酒,有时候是去张家跟张简叙旧,或者是躲在自己的书房里看书,以及批阅文书。 因为日子悠闲,时间似乎过得也快了起来,一眨眼的时间,半个多月过去,时间来到了洪德十三年的三月。 三月初二这天,沉毅在钦差行辕与袁副宪喝酒的时候,蒋胜急匆匆走了过来,在沉毅耳边低声道:“公子,骆大哥来了,就在门外。” 邸报司司务骆勇。 沉毅默默点头,开口道:“你去领他到书房里去等我。” 蒋胜连忙点头,转身下去了。 片刻之后,沉毅告别袁檀,出现在了自己的书房里,骆勇两只手捧着一份文书,递在沉毅面前:“司正,徐州送来的。” 沉毅伸手接过,当着骆勇的面拆开看了看,随即紧握拳头,显得有些激动。 看完了一遍这份文书之后,沉老爷抬头看着天,语气幽幽。 “又是打仗的时候了…” 第九百六十四章 磨刀霍霍 “去传话,让凌肃跟苏定,一起来一趟淮安府,有事情商议。” 沉毅招呼了一声,蒋胜立刻下去,安排人手,分别去响水大营和涟水大营传话去了。 而沉毅,则是坐在自己的书房里,看着眼前的书信,若有所思。 信是八组司务林生寄来的。 这位邸报司的原组长,已经在徐州府待了好几年时间,如今已经是徐州最大的书商,而且交友广阔,不仅城中的官员他都认识,就连知州老爷,他也能够说得上话。 林生在信里说的内容很简单。 他在信里说,如果沉毅能够带兵打到城下,他有把握在一定时间内,替沉毅打开徐州城门! 不过想要做成这件事情,他需要钱。 一大笔现银。 林生在信里说,可能要花个六七万两银子。 林生自己是没有钱的。 他这些年,能够在徐州城里当大书商,不是因为他经商有道,也不是因为在北齐卖小人书有多么多么挣钱,而是因为沉毅在不间断的给他输血送钱。 基本上每年,都要花掉沉毅数万两乃至于十万两银子。 这么多钱花出去,林生才能够继续当他的大老板,才能继续交游广阔。 关系,都是钱砸出来的。 这种关系,虽然不真,但是很铁,因为只要钱不断,关系也就不会断。 现在,沉老爷需要评估一下,这份方案的可行性。 响水和涟水距离淮安城都有一定的距离,不过骑马的话,就很快了,当天傍晚时分,苏定和凌肃两个人,就先后到达了淮安城,来到了钦差行辕里,面见沉毅。 二人到了沉毅的书房里,都是抱拳行礼,开口道:“见过沉公!” 沉毅伸手虚引,开口道:“坐下来说。” 两个人落座之后,蒋胜又给他们端上了茶水。 等到两个人喝了茶,沉毅才看向二人,开口道:“有件大事情,要跟你们商量。” 不管是朝廷还是军队里,都有一个潜规则,那就是小会决定大事,大会决定小事,或者是宣布大事。 建康的大小朝会就是这样。 规模更小的小朝会,往往能够推选决定大九卿的人事任命,而文武到齐的大朝会,只是宣布一下决定而已。 但是实际上,一些更重要的事情,是皇帝陛下与中书几位相公,私下里更小的会议决定的。 军中也是如此。 沉毅不管到哪里,只要是召集千户以上的议事,一般都不会怎么议事。 而现在,他们三个人的这个“小会”,才是真正决定大事的会议。 凌肃与苏定都知道这一点,当即面色严肃,对着沉毅低头道:“沉公您说。” 沉毅低头喝了口茶,开口道:“今天,北边的邸报司,给我送来了一封信,信的原件就不给你们看了,大致的内容,我说给你们听听。” “信里说,如果我们打到徐州城下,他有把握帮我们淮安军,打开徐州城门。” 凌肃闻言,脸色微变,他抬头看着沉毅,还是忍不住说道:“沉公,这事情属实…” 沉毅打断了他的话,开口道:“属实与否不重要,那是我的事情,我请你们过来,就是让你们,当作这件事情是属实的。” “这样,才能往下议。” 凌肃点头,皱眉思索。 苏定则是开口道:“沉公,徐州城门能不能打开,都是后话,问题是咱们要怎么打到徐州城下。” “北边的征南军,人数已经基本上补齐了。” 沉毅放下茶杯,静静的说道:“所以,我才请二位过来讨论这件事情。” “即便是从淮河水师的地界上借道,打到徐州去也要好几百里,而且中间还要经过宿迁,不可能瞒得过齐人,所以想要到徐州去,偷着去是不现实的。” “必须要打过去。” 沉老爷说到这里,顿了顿,又说到:“与去年不同的是,去年我们即便打下了北齐的城池,占据个一两天之后,就要趁着齐军主力未到,主动撤回来。” “而今年…” 沉毅看向自己手底下的这两个主将。 “今年,如果咱们能够打下徐州。” 沉老爷缓缓说道:“那咱们就不出来了。” 凌肃挠了挠头。 “沉公,我们如果占了徐州,怕也会被齐人围城,毕竟淮河水师不太可能会北上接应咱们…” 沉毅笑了笑,开口道:“如果能进入徐州,我自然有法子占了这座城,现在我们只议论如何打到徐州去。” 说到这里,沉毅从自己的抽屉里,翻出了一张地图,拿在手里,指了指位于淮安正北偏西的宿迁。 “这里,是绕不过去的。” 沉毅缓缓说道:“二位没有来之前,今天我已经考虑了一整天了,我的意见是,没有什么可以取巧的,只能硬来。” 他看向凌肃,开口道:“凌将军攻宿迁。” 沉毅又看向苏定,继续说道:“苏将军攻海州。” “拿下这两座城池之后,我们便可以以此为据点,恢复恢复元气,然后趁敌不备,奔袭徐州。” 说到这里,沉老爷停顿了一会儿,又看了看两个人,继续说道:“这么打的话,就没有什么技巧可言了。” “起先的两三个月,二位将军不用着急,可以派兵袭扰对岸,一来是试探试探敌人的成色,二来带着新兵过去,就当是练兵了。” “等到二位觉得时机成熟了,便来告知我。” 沉老爷终于一槌定音,沉声道:“尽量在夏天,拿下这两座城。” “拿下这两座城之后,如果能够占据徐州。” 沉老爷看向二人,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那么,这就是近七十年未有的功劳!将来便可以以徐州为据点,挥师北上,讨伐胡贼。” 凌肃先是点了点头,率先表态:“沉公,宿迁末将上回已经攻下一次了,再来一次不是什么难事情,末将有把握,在五月之前攻下宿迁。” 他犹豫了一下,才抬头看向沉毅,开口道:“沉公,咱们是直接开始打,还是上报朝廷之后,再开始打?” 沉毅眯了眯眼睛,笑着说道:“朝廷那边,自然有我来处理,你们不用管朝廷的事情,近期你们回去准备好了之后,就可以开始袭扰试探齐人了。” “今年新的火药火器,也陆续送到淮安来了,过几天就能送到前线军中。” 凌肃低头:“那属下没有什么问题了。” 沉毅又扭头看向苏定。 这位苏将军低着头,颇有些为难,他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开口道:“沉公,东线这边,也没有什么问题,不过多久能够打下海州。末将不敢向您保证。” 沉毅皱了皱眉头,刚要说话,就听到苏定继续说道:“具体的时间,末将回去之后,与薛将军商议商议,才能报给沉公。” 沉毅闻言,眉头稍稍舒展,他点了点头,开口道:“今年,咱们淮安军虽然开始占城了,但是我还是原先那句话,不能以占城夺地为重,一切以消灭敌人有生力量,为第一要务。” “也就是说,哪怕敌人城门洞开,能杀人则杀人,明白了么?” 两个人直接站了起来,纷纷低头抱拳:“末将明白!” 沉毅也站了起来,微微一笑。 “那今天就这样,二位先回去准备。” “等你们准备好了,我便赶去军中。” 凌苏二人恭敬低头。 “是!” 第九百六十五章 神奇种子 因为凌苏两个人到淮安的时候,已经很晚了,自然不能让他们连夜赶回去,好在沉毅的行辕里房间不少,有的是地方住。 安排了两个人住下之后,当天夜里,沉老爷还请两个人吃了一顿夜宵,三个人喝了点酒,这才各自散去。 第二天一早,天刚刚亮起来没有多久,苏定就早早的起床,来跟沉毅辞行,不过这会儿沉毅还没有醒过来,他便只能去寻蒋胜。 蒋胜这会儿已经起床了,他寻到了蒋胜之后,抱拳道:“蒋兄弟,苏某要赶回响水去,与薛将军磋商军务,请问沉公什么时候起?” 蒋胜虽然无官无职,但是常言说得好,宰相门房七品官,他跟随沉毅已经很多年了,甚至全程参与了抗倭军的创建,论资历的话还要超过如今淮安军里很多所谓的“老人”,因此不管是凌肃还是苏定,对蒋胜还是很客气了。 蒋胜这会儿也刚刚起床,闻言对着苏定笑着说道:“苏将军,我家公子常在夜里处理事情,白天有时候就会贪睡一会儿,估计还得一会才能起。” 苏定想了想,依旧抱拳道:“那就劳烦蒋兄弟替我,给沉公打一声招呼,就说我有事情,先回响水去了。” 蒋胜一愣,连忙说道:“不忙,咱们这行辕里有厨房,我让人给苏将军弄一顿早饭,吃了早饭再走。” 蒋胜所说的厨房,不是说行辕里有做饭的地方,而是说钦差行辕里,有厨房这么个职能部门,负责供应沉毅以及行辕里其他人的饭食。 这个厨房,还颇花了一些功夫,因为现在太多人想要沉老爷的性命,因此行辕的厨房要层层把关,防止有人投毒。 苏定想了想之后,还是点头答应了下来:“那就麻烦蒋兄弟了。” 蒋胜笑着说道:“苏将军太客气了,我这就去让人备饭。” 过了片刻之后,凌肃凌将军也起床,同样寻到了蒋胜,蒋胜也是照此安排,给他也准备了早饭。 两位主将吃了早饭之后,沉老爷依旧还在睡觉,他们也不敢打扰,便都各自跟蒋胜招呼了一声,一同离开行辕。 走到行辕门口的时候,凌肃与苏定抱拳作别,笑着说道:“苏将军,今年的仗,说不定比去年还要多,到了北边战场上,苏将军多多照顾。” 苏定连忙抱拳还礼,道了声不敢。 “是凌将军照顾我才对。” 凌肃笑了笑,开口道:“沉公很倚重苏将军,苏将军将来前途无量。” 苏定微微摇头道:“凌将军误会了,我之所以代管东线,是因为当初沉公要整顿军纪,非从薛将军开始不可,我也只是代薛将军管一段时间,等将来这件事情过去,东线依旧是薛将军做主将。” 凌肃翻身上马,笑着说道:“薛威是薛威,你是你,沉公说过,将来北伐,肯定不止两路军。” 他抱了抱拳,开口道:“涟水那里还有不少事情安排,苏将军,咱们将来,徐州再见。” 苏定同样翻身上马,抱拳道:“凌将军一路多多保重。” 凌肃一拽缰绳,驭马而去。 而苏定没有急着离开,只是静静的目送着凌肃远去,他坐在马上,小声滴咕。 “沉公用我,是因为军纪,东线军纪不行,是因为有太多临海人了。” 所谓临海人,就是当初抗倭军刚组建的时候,在临海征募了一千人。 这是抗倭军最初的班底。 这一千人里,有二百多号人是当初临海卫出身的,而临海卫出身的人里,有凌肃,薛威,刘明远,张勐,万钟… 淮安军的高级将领,除了苏定之外,几乎都是临海卫出身! 而当初在临海县城,征募的第一批临海人,随着抗倭军一步步发展演进,现在也大多成为了将官。 而这一批人,不少人仗着资格老,鼻孔朝天。 比如说东线那两个懈怠训练的千户,还有这一次强奸孤女的百户,都是最初的那一千个临海人。 不是说临海人有什么问题,而是因为他们在淮安军中势力太大,做起事情来,就有些肆无忌惮,没有顾忌。 苏定看着凌肃远去的方向。 “凌将军,便是个头最大的临海人,东线那些临海老资格,当初因为薛将军在,已经越发骄横了…” “那西线的临海老人呢…” “真能一点错都没有犯吗?” 说到这里,苏定眯了眯眼睛,也勒了勒缰绳,朝着响水奔去。 ………… 沉毅睡醒的时候,已经己时了,麾下的两个主将,早已经离开,他吃了口早饭之后,看向蒋胜,问道:“他俩都走了?” 蒋胜一边给沉毅端粥,一边点头道:“早上刚起来就走了,我让厨房给他们准备了饭,都是吃了之后才走的。” 沉老爷伸了个懒腰,开口道:“管了饭就好,免得他们回去之后,说我小气。” 蒋胜笑了笑,没有接话,而是开口问道:“公子,今天出门么?” “出去。” 沉老爷一边吃饭,一边开口道:“今天与张师兄约好了,要去一趟府衙。” 蒋胜点了点头。 很快,沉毅吃了饭,也没有坐车,就步行到了知府衙门。 知府衙门的兵丁早已经认得沉毅,见沉毅过来,他们也不阻拦,让沉老爷径自到了府衙后院。 知府衙门每天的事情很多,但是府衙里还有不少官吏,因此绝大多数事情,不用张简张府尊亲自去做。 沉毅刚到府衙之后没多久,一身便衣没有穿官服的张简,便迎了出来,对着沉毅开口笑道:“子恒今天起的倒是很早。” 沉老爷知道他在埋汰自己喜欢睡懒觉,也不生气,只是笑呵呵的说道:“师兄说人都给我找好了,人在哪里?” 张府尊白了一眼沉毅,没好气的说道:“哪里能养在府衙里?” “我让人在城里寻了一处宅子,把他们安置在那里了,我领你去看看。” 沉毅点头,跟在这位知府老爷身后,一路离开了知府衙门,没过多久就来到了一处看起来有些破败的院子门口,这会儿院子门口有两个衙差守着,见到张简之后,便低头躬身行礼,喊一声老爷。 张简点了点头,让他们打开了院门,师兄弟二人推门走了进去。 院子里,一群孩子正在嬉戏打闹。 一眼看过去,在院子里玩闹的孩子就有五六个人,都是七八岁,有些大一些的接近十岁的年纪。 有男有女。 张简看向沉毅,开口道:“按照子恒你的要求,让人寻来的孩子们,一部分是去年齐人兵祸导致的孤儿,还有一部分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听说这里有口饭吃,就送来了。” 张府尊顿了顿,说道:“一共三十多个孩子,男童比女童稍多一些。” 这些孩子里,如果是男童,那大多数都是因为战事失了父母,毕竟哪怕再穷,也极少有人会把儿子送出来。 沉毅打量了这些孩子一眼,问道:“这些孩子,九九乘法表都背下来了?” 乘法口诀,已经是传承上千年的的东西了,这个时代孩子蒙学,有些私塾也会教授乘法口诀。 而沉毅遴选这些孩童的唯一要求,就是让他们会背乘法口诀。 “嗯,都背下来了。” 张简点头道:“有些聪明些的孩子,都能背到二十多了。” 说到这里,他看向沉毅,开口道:“子恒要这些孩子做什么?” “自然是给他们寻个生计。” 沉老爷笑着说道:“我从西洋,请回来了几个精研物理,以及炼金术的洋人,前些日子已经到淮安了。” “我的钦差行辕里,还有一个精通数算的先生。” 沉毅看向这些孩子,眯着眼睛说道:“我准备成立一个淮安学堂,让那些西洋人,还有行辕里的宋先生,把自己身上的本事,都教给这些孩子。” 张府尊有些疑惑,问道:“学这些有什么用么?” “现在没有用。” 沉毅微微摇头道:“不管是对我,还是对北伐,都没有什么用处。” 说到这里,沉老爷看着这些孩子,轻声感慨道。 “不过将来,他们之中,或许就有人成为了不起的人,做出了不起的事情。” “即便他们里面没有出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将来他们把自己的学问传下去,代代相承,总会出几个了不起的人物的。” 张府尊还是不太理解沉毅的意思,他挠了挠头,开口道:“本来我还以为,子恒要训练这些孩子上战场,或者是进入邸报司,我这几天还在想,进入邸报司跟九九乘法表有什么干系。” 沉老爷哑然失笑。 “师兄想多了,我只是想趁着有能力,给这个世界留下几颗种子。” “至于他们能不能生根发芽,开出瑰丽的花,结出我梦中的果实…” 张简张府尊,自然不会理解什么叫理科,也不太可能明白这门学科的重要性,更想象不到,这门学科,能够给世界带来多大的变化。 这个世界,除了沉毅,大概也不会有第二个人能够想到了。 沉老爷愣神了一会儿,然后微微摇头道:“那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我在这个世界……” “种下了种子。” 第九百六十六章 胜算是打出来的 沉毅走进这个院子,寻了几个看起来开朗一些的小孩子,考了他们几个问题,没有发现什么问题之后,就照单全收,让人把这些孩子,接到钦差行辕去,准备开始办淮安学堂。 看着钦差行辕的人把这些孩子接走之后,沉毅才扭头看向张简,开口笑道:“师兄,有件事情,现在要托付于你。” 张简一愣,随即笑着说道:“现在,子恒你办不到的事情,愚兄恐怕也很难办到了。” 沉老爷微微摇头,开口道:“倒也不是现在要让师兄办什么事。” 他顿了顿之后,看向这些孩子的背影,开口道:“这个学堂,我应该会一直办下去的,不过将来有一天,如果小弟不在朝堂上了,便无力护持他们,到时候希望师兄能接过这个学堂,继续办下去。” 张简皱眉。 “子恒如今青云直上,何出此言啊?” 沉毅笑着说道:“师兄不要误会,只是以防万一。” 他顿了顿,补充道:“毕竟将来,如果北伐不畅,我即便在朝,也无缘权位,那个时候还不如辞了官,回江都老家去。” “彼时,这个学堂就要托付给师兄照看了。” 相比较沉毅来说,张简虽然升的不快,但是在官场上的路,走的却很是踏实。 沉老爷能够平步青云,几年时间之内就升到三品官,是因为他在朝廷里下了重注。 这个重注,就是北伐。 北伐,那就等于是摇骰子,筛盅开了之后,如果北伐成功,那沉老爷就是大赢家,是大陈开国以来第一功臣。 如果没有成功,或者进境很慢,持续多年都没有进展,甚至吃败仗,那么沉毅就会赔上自己的所有政治本钱。 这个道理,显而易见,也不难理解。 而张简就不会,他中进士比沉毅早一科,也就是洪德四年中的进士,到今年已经九年时间了。 这九年时间里,他做过六部观政的进士,做过江都知县,太常寺丞,再到现在的淮安知府。 虽然也可以说是升的很快,但却是稳步抬升,北伐成功,对他自然是有所助益的,但是如果北伐失败了,对他的影响也不会特别大。 最起码,不会让他失掉政治前途。 因此,听到这里,张简就明白了沉毅的意思,他抬头看了看沉毅,问道:“这个学堂,对于子恒来说,就这么要紧?” 沉老爷微笑道:“这么说罢,小弟入仕以来,可以说,一共就做了两件事情。” “第一件事是剿倭,杀了不少倭寇。” “第二件事,恐怕就是办这个学堂了。” 沉毅面色平静道:“而北伐,是我在做的第三件事。” 张简耸然动容。 他看向沉毅,正色道:“虽然不知道子恒为什么这么说,但是既然子恒托付,愚兄一定照办。” 沉老爷拉着张简的衣袖,笑着说道:“走,我请师兄喝酒去。” 张简一边跟着沉毅朝外走去,一边问道:“子恒对于北伐,没有把握?” “把握总是有的,五六成。” 沉毅爽朗一笑:“不过胜算不是算出来的,是打出来的,说不定打着打着,胜算就越来越大了。” 张府尊与沉毅并肩行走,又问:“是不是马上就要打起来了?” 沉毅点头,随即开口道:“不过这一次师兄放心,不会在淮安府境内打起来了。” 张简神色复杂的看了看沉毅,随即微微叹了口气:“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么?” “自然是有的。” 沉老爷笑道:“明天,我就要去巡视军中了,说不定还会跟着一起到北边去,我不在淮安的这段时间,师兄替我盯着那位袁副宪,防着他趁我不在,搞一些小动作。” 张府尊有些诧异:“他能够搞什么小动作?” “谁知道呢,说不定就会在淮安,找我的把柄。” 沉老爷满不在乎的说道:“不谈这些,今天先喝酒。” 于是乎,兄弟两个人并肩而行,找了个酒楼喝酒去了。 …………… 第二天,沉老爷带着随从离开了淮安府,直奔涟水大营而去。 到了下午,他就来到了涟水大营,刚到大营门口,凌肃就带着张勐等将官,出来迎接他。 沉老爷跳下马匹,也没有废话,直接来到了帅帐升帐,然后看向凌肃,问道:“涟水大营这里,准备的如何了?” 凌肃微微低头,开口道:“回沉公,既然是试探,属下打算第一批派五千人过去,去袭击北边的一处齐人大营。”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开口道:“因为是今年第一次打仗,为了稳妥一些,西线第一批这五千人,没有新兵。” 凌肃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相应的船只,这几天已经备好了,只等沉公您一声令下,属下等立刻兵发淮北。” 对于凌肃的方案,沉毅还是相对比较认可的,第一批试探,的确不宜带新兵。 沉毅点了点头,开口道:“有准备就好,不过有一点,我要跟诸位说清楚。” 沉老爷抬头看向凌肃,开口道:“既然是试探,那就不能定下来,一定要打下来什么地方,一定歼灭敌人多少人。” “需要的是灵活二字。” “如果见势不对,便开始有序后撤。” 沉毅沉声道:“同时,南岸的兄弟们,要做好接应的准备。” 凌肃拍了拍胸脯,笑着说道:“沉公您放心,去年跟那些胡贼打了一整年,兄弟们精得多了,如果敌人人多,不会跟他们硬碰硬。” 沉老爷这才点头,开口道:“那好,那就照凌将军安排的去办,这几天就可以找合适的机会进兵。” 说到这里,沉毅看向众人,开口笑道:“我听说,去年西线的一些兄弟们,埋怨我偏心,一打起仗来就往东线跑,从来不到西线来。” “这一次,我就坐镇涟水大营。” 沉老爷看着凌肃,微笑道:“凌将军,你派人去给东线传个信,跟苏定约定同一天,最好是同时进攻,这样齐人首尾不能兼顾,打起来更方便一些。” 凌肃微微点头道:“是,末将这就派人去,与苏将军约定时间。” 说完这句话,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头道:“沉公,末将去年一直在涟水大营,不曾听到有谁在背后嚼您的舌根子,不知沉公您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是哪一个人在背后乱说话?” 凌将军满脸严肃道:“沉公您治兵领兵,末将心里一直是佩服的,您跟末将说,是谁在做这种娘们唧唧的事情,在背后嚼人舌根?” “末将,一定给您一个交代!” 听到凌肃这番话,沉毅面色平静,而现在凌肃身旁的张勐,脸色微微有些不太自然。 别人不清楚是谁在背后嚼舌根子,他自然是清楚的,因为去年,西线的另一位将领刘明远,就跟他抱怨过这件事。 沉老爷笑着摆了摆手,开口道:“兄弟们私下里开开玩笑,不必当真,我听来的时候,也是当成笑话来听的。” “这些都无关紧要,对于咱们来说,打好仗才是最要紧。” 沉老爷从主位上站了起来,拍了拍凌肃的肩膀,微笑道:“凌将军,我在涟水大营,等兄弟们凯旋。” 凌肃面色恭谨,低头道。 “末将,一定不负沉公厚望!” 第九百六十七章 李二沈七 征南军大营。 大将军周世忠,正在翻看一本杂书,忽然有人在外面,急匆匆的说道:“大将军,紧急军情!” 周大将军听到了这个声音之后,先是皱了皱眉头,然后开口道:“进来。” 很快,一个看起来二十四五岁的年轻人,低头走了进来,对着周世忠躬身抱拳:“爹!” 这个年轻人自然也姓周,名叫周元朗,也是周世忠的儿子。 准确来说,是周元护的弟弟。 本来,周家是周元护一直陪着老爹驻守淮河,算是周家默认的接班人,但是淮河边上打了许多次败仗,周元护又犯了很多次蠢,于是被周世忠放弃,把他赶回燕都请罪去了。 周元护离开之后,周家就没有派人过来,直到去年年底,周大将军因为“大败”南朝军队,被朝廷封赏,过了年之后,周家才又派了个年轻人过来。 一方面是要在军中扩大影响力,另一方面自然也是要给家里培养接班人,毕竟征南军的这块大饼,已经被周家视为禁脔,将来周世忠老了之后,还是要有周家的年轻人来接班的。 不过相比较于来说,周大将军心里,肯定还是更喜欢那个自小习武,跟了他很多年的儿子周元护的。 因为眼前这个儿子周元朗,身体就不是特别壮实,偏瘦。 周世忠抬头,看了看这个儿子,微微皱眉道:“什么事情,这么大惊小怪的?” 周元朗低着头,开口道:“爹,紧急军情,南人在响水,涟水,都有大量的船只集结,儿子…儿子怀疑…” 说到这里,周元朗本人也深呼吸了一口气,低声道:“南人可能要北上了!” 周大将军皱了皱眉头,看向周元朗,问道:“有事说事,不需要你来怀疑。” 因为大将军闷哼了一声,开口道:“要怀疑,也应该是我来怀疑。” “是。” 周元朗慌忙低头道:“爹,斥候回报,南岸响水,涟水有大量船只集结,而且最近两个大营,都动作频频。” 周世忠静静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开口道:“这两个大营,不是一直都有船只集结么?” 现在,淮安军的船只多了,不像以前那样,有大规模军事行动的时候,就要集中船只。 现在,两个大营附近的淮水河面上,常年都有船只,或者说有水师集结。 周元朗抱拳道:“爹,平日里虽然也有大量船只,但是平日里,那些南人可不会往船上搬运火药,火炮!” 周世忠这才皱起了眉头,开口道:“看见了?” 周元朗低头道:“是,有一个斥候营的百户,拿着望远镜,亲眼瞧见的。” 周世忠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默默开口道:“传令下去,备战罢。” 见老父亲情绪低落,周元朗犹豫了一下,问道:“爹,您有心事?” “我没事。” 周世忠挥手道:“传令去罢。” 他当然有心事。 去年,征南军大败亏输,在妖道玉真子的建议之下,他厚着脸皮向朝廷报功。 结果是,报功的文书很快批复了下来,朝廷对他大加赏赐,给钱给地,还准备给周家未婚的儿子指婚一个郡主,可以说是一时风光无两。 但是周世忠心里,却胆战心惊。 因为他比谁都清楚,去年并没有打胜仗。 更重要的是,他也知道,自家的皇帝陛下也知道他没有打胜仗。 因此,整个嘉奖的过程,都是通过朝廷来嘉奖,皇帝陛下全程都没有参与。 如今,在朝廷那里,大齐王师去年刚刚越过淮水,痛打了一顿南人,而今年才刚开年,如果南人就越过淮水打回来… 那去年大肆宣扬的胜仗,还有几分可信度? 朝廷里,会不会有人追究这件事? 更要命的是,已经有些生气的皇帝陛下,会不会追究这件事? 周世忠心里,愈发觉得忐忑不安。 忐忑不安的同时,也是恨煞了南岸的沉某人。 周元朗见老父亲如此,只能低头抱拳:“那儿子下去传令了。” 他刚要转身下去,便被周世忠叫住。 周大将军闭上眼睛,吐出一口浊气。 “朗儿,你自幼与家里人都不太一样,喜欢读书一些,为父有一封奏书,要交给你来写。” 周世忠声音沙哑:“上报朝廷,南人来攻。” 周元朗闻言,坐在了老父亲对面,低着头说道:“爹,去年征南军吃了败仗是不是?” 周世忠勐地抬头看向周元朗。 “为什么这么说?” “儿子到征南军里,也有一段时间了,多少能看出一些蛛丝马迹。” 周元朗顿了顿,继续说道:“而且尚未开春,南人就敢这么明目张胆的打过来,说明咱们征南军,去年肯定是吃了点亏的。” 周世忠先是默默点头,然后开口道:“你有什么想说的,直说就是。” “爹。” 周元朗低头道:“儿子以为,如果去年真的吃了亏,又给朝廷报了功劳,那么这一次南人来袭,便不能直接报朝廷了。” 周大将军看向这个因为身上带了几分书卷气,被自己不喜的儿子,问道:“那应该如何?” “给陛下写密奏罢。” 周元朗低声道:“事情走向,应该交给陛下来决断。” 周大将军沉默了许久,然后默默起身,开口道:“你坐在这里写,为父去淮水边上,巡视战场。” 周元朗恭敬低头:“是。” ………………… 三日之后,这封出自周元朗之手的书信,被送到了燕都皇城,送到了皇帝陛下手里。 今年,皇帝陛下的身体更加不好了。 除了除夕夜的晚上露了一次面之外,其他时间都把自己关在深宫里,除了几位宰相之外,几乎没有人能够见得到。 这天,永平帝收到了前线的密信之后,拆开看了一遍,然后就一个人默坐许久,半晌没有说话。 过了不知道多久,这位皇帝陛下才缓缓说道:“去召严礼进宫。” 底下的太监立刻躬身应是,小半个时辰之后,汉相严礼便进了宫里。 北齐的一切制度,都是彷造大陈来的,因此他们也有一个类似于议事堂的地方,名叫议事处。 在北齐朝廷里,只有加大学士三个字,才能进议事处议事,加大学士,就等同于拜相了。 现在,北齐朝廷里的宰相,一共有三个。 三个人里,只有一个汉人,那就是严礼。 而且严礼并非是首席。 按照大齐的规矩,议事处的首相,必须是朱里真人,哪怕是后入议事处,朱里真人的排位,也要比汉相高一头。 但是耐不住严礼能干活。 因此,严相虽然没有首相的名头,但是议事处的大小事情,已经大部分都是他在处理了。 至于那位挂着首相名头的朱里真宰相… 目前也就挂着名字了。 严礼进了宫里之后,很快见到了永平帝,他跪伏在地上,恭敬叩首道:“老臣严礼,拜见陛下…” 皇帝陛下畏冷,因此房间里点满了火炉,他看着眼前这个头发有些花白的宰相,默默叹了口气:“严相起身罢。” 严礼这才站了起来,垂手而立。 皇帝陛下向旁边的太监使了个眼色,太监立刻把周元朗的信,递给了严礼。 等到严礼看完,皇帝陛 严礼小心翼翼的看了看皇帝,然后微微低下头,声音低沉:“陛下,事到如今…” “事到如今…” 老宰相叹了口气,开口道:“似乎,只能先守一守了。” 皇帝咳嗽了两声,没有说话。 严礼低头道:“一来是国库没有钱再继续打仗了,二来即便国库挤出钱来,增兵淮河,无非就是重复去年故事。” 永平帝再一次沉默不语。 愤满之气,在他心中始终难以平息。 大齐立国六七十年,何曾吃过这种亏?受过这种气?! 他又咳嗽了几声,擦了擦嘴之后,开口道:“朕需要严相筹些钱,以备军事。” 严礼立刻会意,他低头道:“陛下圣寿将近,臣愿带头,孝敬陛下十万两银子…” 这话的意思是,薅官员的羊毛。 “不能拿朕过寿,来做筹钱的幌子。” 皇帝挥了挥手,沉声道:“这个法子不成,你且回去,慢慢想罢。” “想好了再来见朕。” “是。” 严礼恭敬低头,退了下去。 这位严相爷离开之后,永平帝再一次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咳嗽了一阵之后,他用白方帕擦了擦嘴,入目的是一片猩红。 永平帝看着方帕上咳出来的鲜血,紧紧握紧拳头。 “李二!” 他声音沙哑,气的浑身发抖,又低声怒吼。 “沉七!” 第九百六十八章 皇帝的新招 由俭入奢易,由奢返俭难。 北齐现在就是这么个境况。 如果朱里真人现在还在关外渔猎为生,还在做那个“异族”,那么作为朱里真人的首领,永平帝面对现在这种情况,并不会觉得愤怒,也不会觉得有什么耻辱的地方。 但是… 北齐风光了六十多年了。 六十多年前,北齐的朱里真铁骑,或者说北齐铁骑,几乎是横扫天下,如果不是碰到了一个赵崇,如果不是碰到了那个南朝的读书人,现今天下,根本不会是南北朝的局面,大齐早就一统天下了! 即便如此,在这对峙的六十多年里,大齐一直处于上风,要知道,哪怕是在前几年的洪德七年,也就是永平二十八年的时候,南朝还对大齐唯唯诺诺。 那时候,永平帝派了个郡主到建康去“赐婚”,南朝的皇帝哪怕气愤成了那个模样,到最后也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了下来。 永平帝在位的这三十多年里,对南朝一直是上位者的姿态,尤其是在二十年前,周晋安大败南朝北伐军,将那位南朝皇帝气的卧病在床,郁郁而终之后,这种上位者的姿态就更加明显。 这位永平皇帝,哪怕卧病在床,也从来没有怎么把南朝当成一回事。 但是这几年… 准确来说,就是这两年时间内,南边多出了一个淮安军之后,局势忽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到现在,即便是永平帝也不得不认清现实,他对于南朝… 已经有点失去控制了。 导致这种情况出现的主要原因,并不是因为南朝多出了一个淮安军,多出了一个沉毅… 归根结底,是大齐正在持续的孱弱下去! 六十多年来,朱里真上层贵族,甚至包括普通的朱里真人,都在肉眼可见的腐败堕落下去。 这种腐败堕落,是不可逆的。 因为大家在关外渔猎多年,吃够了白山黑水的苦头,好容易进了关,当了老爷,享受了数不尽的荣华富贵,谁还愿意回到马背上去? 当初入关的第一代朱里真人,还能勉强保存几分战斗力,但是进了关之后,时间一长,在温柔乡,胭脂被里一躺,谁还愿意再回到马背上去猎狍子? 没有几个人了。 到现在,三代人过去,北齐的朱里真贵族,甚至是普通朱里真人,能上马射箭的,都是少数了。 而身为皇帝,永平帝自己也没有办法改变这种现状。 因为他们赵家自己也睡了女人,也享了荣华富贵。 总不能只许皇家享福,不许别人受用。 那样的话,这些朱里真贵族,是要造反的。 作为北齐三十多年的皇帝,永平帝可以说是亲眼目睹了北齐从第一代人到第三代人的变化,也是亲眼看着国力,一点点衰弱下去的。 到现在,北齐的国力已经衰弱到了一定的程度,而南朝经历过一次南渡之后,衰弱的速度神奇的缓慢了下来,到如今,从洪德皇帝亲政,不能说国力如何如何攀升,至少是… 没有继续弱下去了。 这才有了现在的境况。 永平皇帝剧烈的咳嗽了几声之后,将手中的方帕丢在一旁,不住的喘着粗气。 皇帝这个行当里,再没有什么比亲眼看着自己的国家越发孱弱更加痛苦了。 如果是从前,他还可以沉湎在文武百官的马屁声,自欺欺人,但是现在… 沉七都已经开始主动进攻大齐国土了! 暖阁里,这位大齐的皇帝陛下,一个人静静的斜靠在一张软榻上,幽微的烛光之下,映照出这位皇帝陛下已经有些混浊的眼神。 此时,已经是申时了,天色早已经黑了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皇帝才缓缓开口:“刘乙。” 永平帝的贴身大太监刘乙,立刻走了出来,对着皇帝低头道:“主子您吩咐。” 永平皇帝声音有些沙哑:“去传马诚进宫见朕。” 刘太监低着头,正在说话,就听到皇帝陛下的声音又传来:“再…把大皇子召进宫里来。” 刘太监一愣,问道:“主子,是分个先后,还是一并请进来见您?” 皇帝闭着眼睛,开口道:“先把老大找来,马诚如果来了,就让他在外面候着。” 刘乙点了点头,这才下去办差。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深夜接到口谕的大皇子赵统,便赶到了宫里。 此时的大皇子殿下,心情颇为激动。 因为老爹生病,已经好几年了。 这件事,燕都城里,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老父亲病重,按理说他这个大儿子应该担心才是,但是他生在了皇家,老爹病重,对他来说是正儿八经的喜讯。 因为身为皇长子的他,今年已经三十五岁了! 历史上很多皇帝在他这个年纪,都已经躺在帝陵里,非常露骨了。 而在这个当口,老爹突然深夜召自己进宫,莫不是…! 想到这里,大皇子更加激动,他几乎是奔到了暖阁前,小心翼翼的敲了敲门,低声道:“父皇…” 很快,里面传来了永平帝的声音。 “进来罢。” “欸。” 大皇子应了一声,推门走了进去,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对老父亲磕头道:“父皇,您找我?” 这会儿暖阁里已经点起了灯,非常亮堂了,皇帝看了一眼气喘吁吁的大儿子,皱眉道:“喘什么?” 赵统低下头,开口道:“回父皇,儿子听闻父皇深夜召唤,怕有什么急事,便匆忙赶来了。” “不是什么急事。” 永平帝低头喝了口茶水,然后揉了揉有些干涩的眼睛,看向大儿子,开口道:“有件差事,要交给你去办。” 这位皇长子以头触地,语气恭谨:“父皇吩咐。” “朕准备…” 他顿了顿,开口道:“重建一支朱里真骑兵。” 皇帝陛下静静的说道:“我大齐当年的朱里真骑兵,纵横天下无有敌手,如今六七十年过去,骑兵都已经荒废了,京中各个老家,都沉湎享乐,能够上马弯弓的,十不存一。” “老大,朕想让你,去重组这个骑兵,你是朕的长子,朕派你去统领这支骑兵,各家便没有理由再推脱。” “朕出了儿子,他们各家也要出儿子。” 皇帝沉声道:“当年,我大齐入关之时,不过数万骑兵便能横推整个陈国,如今朕不要你练数万骑兵,只需要你练一万骑兵出来。” 说到这里,皇帝闭上眼睛,开口道:“不过有一点,朕要跟你说明白。” “他们各家,圈地放马的不少,这支骑兵,战马要他们自己带。” 大皇子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呆呆地抬头看着老父亲,咽了口口水。 “父皇,这…” 皇帝眯了眯眼睛:“这什么?” 大皇子都快哭了,他低下了头,磕磕巴巴的说道:“这太…得罪人了。” 皇帝闷哼了一声:“怎么个得罪法?” 大皇子哭笑不得,跪在地上说道:“父皇,现如今那这个老家们,哪家不是家大业大,日子过得快活,还有谁愿意出来从军?本来父皇您一声令下,从咱们朱里真人当中,凑出一万人个来,这原也不难,但是父…但是朝廷连战马都不出,而且…” 他咽了口口水,低头道:“而且这个时候练兵,怕要投入战场了罢…” “不上战场,朕练兵做什么?” 皇帝有些生气了。 他拍了拍桌子,瞪了这个大儿子一眼,低喝道:“你是朕的儿子,你怕什么得罪人?这都是为了咱们家的江山社稷,你享了这么多年福,不能替朝廷,替朕出出力?” 大皇子赵统,心里一阵绝望。 他是皇子,他去得罪人自然没有关系,也不会有人敢对他怎么样,但是他心里清楚,在这个节骨眼上,皇帝老爹派他去得罪人的话… 那么皇位,大抵是与自己无缘了。 赵统畏惧天子威权,更不敢惹恼了老父亲,只能低着头,叩首道:“儿…儿臣遵命。” 皇帝这才点了点头,开口道:“具体的章程,你回去之后好好想一想,今年上半年,这支骑兵就要练起来。” “记住,不止是普通朱里真人要出儿子,那这个贵族们。” “一个也跑不了。” 皇帝闷声道:“朕出了一个儿子,他们每家,最少也要出一个儿子。” 赵统叩拜道:“儿臣明白。” 皇帝挥手道:“好了,退下去罢。” 赵统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的退了下去。 他离开之后,议事处宰相马诚,跪在了皇帝面前,叩首道:“陛下。” 皇帝看了他一眼,默默的叹了口气。 “马卿,朕想让你去一趟北边。” 皇帝幽幽的说道。 “去跟鞑靼人,谈一谈。” 马相低头,语气恭谨。 “老臣…遵命…” 第九百六十九章 喜事 马诚抬头,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永平帝,随即快速低下头,开口道:“皇上,您的意思是…” 虽然北齐承陈制,但是一些细微的地方跟大陈还是不太一样的,比如说大陈称呼皇帝的时候,偏好称陛下,称圣上。 而北齐这边虽然也称陛下,但是同时也有很多人称皇上。 “与鞑靼和议。” 永平帝吐出一口浊气,又咳嗽了两声:“这都听不明白么?” 马诚是朱里真人,这个马姓也是朱里真姓氏汉化之后的姓氏,相比较于严礼来说,他跟皇帝的关系自然更亲近一些。 闻言,这位马相爷当即低头道:“皇上,敢问怎么个议和法…” “罢兵休战。” 永平帝咳嗽的脸色通红,然后微微有些虚弱,他开口说道:“朕会从宗室之中,择一公主,嫁与鞑靼汗。” “两方罢兵交好,使我北疆安宁。” 北齐与鞑靼之间的冲突,已经持续三四十年了。 先前漫长的时间里,虽然鞑靼人战斗力强横,但是毕竟综合国力相差太多,再加上齐人同样擅长骑射,鞑靼人并没有讨到什么好处。 但是最近这几年,鞑靼汗一统各部落,势力越发强盛起来,让北齐的北疆,压力大了不少。 而现在,南朝的沈毅在攻淮河,这个时候,永平帝不得不向北边求和,以应付沈毅带来的压力。 当然了,这么做并不是因为当下的局势,毕竟当下沈毅只是袭扰淮河北岸的征南军,并没有真正打起来。 永平帝这么做,主要是为了将来着想。 马诚沉默片刻,犹豫了一番之后,还是咬牙开口道:“皇上,这件事…” “是不是议一议?” “没有什么可议的。” 永平帝用手帕捂着嘴,很克制的闷声咳嗽了一声,然后看向马诚,缓缓说道:“朕知道你想说什么,无非是想说,这么做会丢面子,会让北边的边军难堪,会让朝野上下,人心不稳,是不是?” 马诚低头道:“皇上,臣忝为大学士,该说话的时候,臣还是要说话的。” “臣以为,事情尚且没有到这个地步,我大齐北部边军,应付鞑靼并没有什么压力,至于南朝,更不可能对我大齐造成任何威胁。” “这个时候,实在是没有必要,与鞑靼和亲。” 永平帝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马诚,然后开口问道:“那要是朕…” 他闭上眼睛,吐出一口浊气:“哪天不在了呢?” “皇上…” 马诚吓得跪在地上,叩首道:“皇上春秋鼎盛,如何能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永平帝看着马诚,突然笑了笑,开口道:“好了,莫要装了,太医院的太医到了朕这里几趟,你们恐怕比朕记得都清楚。” 说到这里,永平帝坐直了身子,微微摇头道:“你们心里都清楚,朕的日子不太多了。” “现在在朕面前,说什么春秋鼎盛,说不定私下里,已经在某一位皇子身上下了注,是不是?” 马诚跪在地上,战战兢兢,不敢说话。 永平帝用两只手撑着身体,缓缓站了起来,他看向跪在自己面前的马诚,沉声道:“马诚,有一点你要记住,朝廷里那些天天醉生梦死的人更要记住。” 他声音有些沙哑:“咱们是朱里真人。” “我们朱里真人,跟南朝,是有血仇的。” 永平帝眯着眼睛说道:“你年纪与朕仿佛,应该听父辈说过当年的事情,当年父辈们入关,打进燕都城的时候,杀了多少人?” “只燕都城里的李家宗室,就杀了三千人以上。” 皇帝面无表情道:“这些李家人的妻妾,更是不计其数。” “你们怕不怕?怕不怕南人打回来?” 马诚跪在地上,不敢说话。 皇帝深呼吸了一口气,又继续说道:“最近一两年时间,朕就一直在想这件事情,心里多少是有些怕的。” “怕南朝兵临城下。” 皇帝闭上眼睛:“南朝的那个世宗皇帝,现在棺椁都还悬在陵寝之中,未曾入土。” “有朝一日,他们打过来,咱们朱里真人会是个什么下场?” 皇帝语气森然:“恐怕到时候,逃回关外去,都会成为一种妄念!” “这种血仇,你们怎么能不把南朝放在心上?” 永平帝说到这里,又咳嗽了两声,然后沉声道:“所有朱里真人,都应当以南朝为心腹大患!” “因此…” “可以和鞑靼和亲,可以将北边的战事暂时搁置,丢了面子也不要紧,但是对于南朝,要时时刻刻,打起一万个小心。” 永平帝气短,说到这里,长长的吸了口气,又坐回了原来的位置上,看向马诚。 “要保证大齐皇位传承的时候,不要出问题。” 他闭上眼睛,开口道:“现在去和谈,丢面子也是丢朕的面子,与将来的新帝无关。” 他好像没有了什么力气,微微挥手道:“你去罢。” 马诚恭敬叩首,以头触地,磕出了声音,垂泪道:“皇上良苦用心,老臣感佩万分!” 永平帝对着他挥了挥手,哑然失笑:“莫要哭哭啼啼的,办好朕交给你的差事。” 这位马相爷这才爬了起来,用手擦了擦眼泪,退了下去。 等到马诚离开之后,这位御极三十多年的皇帝陛下,有些无力的斜躺在软榻上,因为畏冷,裹紧了毯子。 他喃喃自语。 “新帝,新帝…” ……………… 一转眼,又是一个多月时间过去,时间来到了洪德十三年的三月底,逼近了四月。 建康城里,百花大多已经凋谢,不过虽然春天已经不再,但是初夏的到来,让建康城里到处都是绿色,生机勃勃。 这天下午,皇帝陛下接见完了朝臣之后,照常在甘露殿里批阅文书,翻到一份吏部送上来的新科进士补缺名单以后,皇帝陛下认真看了一遍,然后回头眯着眼睛看了看身后站着的高明,问道:“你去吏部打招呼了?” 高太监一愣,随即慌忙摇头:“陛下,奴婢都不知道什么事情,打什么招呼…” 皇帝“唔”了一声,开口道:“吏部放缺了。” 他合上这份奏书,站了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笑着说道:“沈恒补了中书科舍人。” 大陈的中书舍人,并不归属中书省,是相对比较独立的机构,其中有中书科舍人,还有德庆殿舍人,武英殿舍人之类,一共有六科舍人。 六科中书舍人,都是从七品的官职。 其中中书科舍人掌书写诰敕,制诏,银册,铁券等事。 位不高权不重,但是胜在能知闻许多机密要事,有时候还能跟皇帝见个面。 属于皇帝的半个秘书处。 高太监这才明白洪德皇帝刚才在说什么,他低头道:“陛下,奴婢没有去过吏部,估计是天官尚书揣摩圣意…” 皇帝提起红笔,在这份吏部的奏书上写了一个“可”字,然后放在了一边,笑着说道:“沈毅在前线奔忙,朕厚待一下他的兄弟也是应当的,吏部办差,总算灵醒了些。” 高太监站在皇帝身后,忽然想起来了一件事,开口道:“陛下,燕都那边的内卫禀报,据说…” “北齐的皇帝,想要把公主嫁给北边的鞑靼汗。” 皇帝闻言,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然后回头看了看高明,问道:“嫁的是公主还是郡主?” 高明低头道:“据说是公主。” 洪德皇帝先是闷哼了一声,随即脸上露出笑容:“罢了,不跟那老头置这个气,他多半是黔驴技穷了,连和亲都用上了。” 当年,北齐皇帝许给他的出云公主,也只是郡主出身,现在嫁给鞑靼汗一个公主,洪德皇帝脸上自然有些挂不住。 不过他现在心情好,也就不跟永平帝计较了。 皇帝陛下笑呵呵的说道:“看来,沈毅真把齐人给打怕了。” 主仆二人正在说话的时候,太监孙谨小心翼翼的走了进来,直接跪在了皇帝面前,喜道:“陛下,大喜,大喜!” 皇帝停下毛笔。 “说。” 孙谨脸上挤出了一个笑容,叩首道:“太医署奏报,皇后娘娘…” 他喜笑颜开:“有喜了!” 皇帝有些诧异,问道:“当真吗?” “奴婢哪敢胡说八道…” 孙谨连忙开口说道:“太医刚去请了脉,已经确定皇后娘娘有喜了。” 皇帝陛下放下毛笔,朝殿外走去。 “走,去皇后那里。” 两个太监连忙应了声是,跟在皇帝身后,朝着后宫走去。 高太监与孙太监几乎并肩,不过略微领先一个身位,笑着说道:“孙公公真是消息灵通。” 孙谨缩着脖子,满脸后怕。 “高公公,刚才奴婢太过高兴,忘了规矩了,应该告诉您老人家,让您老人家报这个喜的…” 他面带惶恐。 高明打量了一眼孙谨,然后微微摇头,笑着说道:“都是在宫里做事,为陛下做事,谁报喜不是报喜?不碍事的。” 高太监满脸和煦的笑容。 孙谨的惶恐,只有三分是真的,他连连低头道谢。 “多谢高公公大度,多谢高公公大度…” (本章完) 第九百七十一章 成婚 苏定想了想,还是问道:“沉公,凌将军去争取什么机会了?” 此处帅帐里,只有他们三个人,外面有沉毅的亲随守着,二十步以内没有任何人能够接近,所以沉毅没有必要隐瞒什么,当即开口说道:“我让凌肃,带人坐船往西去了,从淮河水师的驻防段,北袭齐人营地。” 听到他这话,苏定立刻就明白过来,他眼睛一亮,开口道:“沉公您的意思是,要将齐人吸引到更西边去。” “是将一部分齐人,吸引到更西边去。” 沉老爷面色平静,轻声道:“我从涟水赶过来的时候,凌肃已经动身了,虽然没有弄到太多淮河水师的衣裳,但是有了去年的教训,齐人不可能不把这件事情,算在淮河水师头上。” 他神色平静道:“只要他们兵力分散,淮安以北的征南军,不超过五万人,咱们下一次北上,就大有机会了。” 苏定略微思索了一番。然后赞叹道:“沉公高明。” 他开口说道:“这几天时间,末将与薛将军也在北岸讨论这件事情,北齐征南军的战斗力,与去年相比较起来,甚至还略有不如,只要他们兵力稍稍分散,末将等攻下海州,不会是什么大问题。” 沉毅用手敲了敲桌子,缓缓说道:“我初步打算是,十日之后北上。” “二位如果有什么别的看法,可以说出来,咱们坐在一起讨论讨论。” 薛威犹豫了一下,还是抱拳道:“沉公,咱们东线这一万新兵的甲胃,并没有配齐,最近一个月新兵北上,都是借穿老兵的甲胃。” “兵部什么时候能把甲胃配齐,不然这些新兵十日之后,恐怕也很难上战场。” 甲胃是绝对非常重要的军器,在战场上有甲胃和没有甲胃,生存率天差地别。 而精良的甲胃,跟简陋的皮甲,则又差距很大。 沉老爷微微皱眉,开口道:“还差多少件?” 薛威回答道:“还差五千件左右。” 沉老爷摸着下巴,沉声道:“这十天时间,我尽量想办法帮你们配齐甲,不过时间太赶,也有可能配不齐,如果真的配不齐,那么没有甲胃的便不要北上了,留下来守响水大营。” 薛威松了口气,抱拳笑道:“如此,属下没有问题了。” 沉毅从主位上站了起来,走动了两步之后,回头看了两位将军一眼,眯着眼睛笑道:“前两天我刚收到消息,北齐的那个永平皇帝,已经准备嫁女儿给更北边的鞑靼汗了。” 沉老爷脸上带着笑容,而且颇有些自豪。 “兄弟们,只我们淮安军一军,便已经把北齐,逼得与鞑靼和亲了!” 听到这句话,薛威跟苏定两个人反应各不相同,薛威闻言,也是觉得爽快,他跟着站了起来,笑着说道:“今天逼得胡皇帝嫁一个女儿给鞑靼,将来咱们打到燕都去,让那胡人皇帝,把其他公主嫁给沉公做小!” 沉毅瞥了这厮一眼,咳嗽了一声:“莫要胡说,再给外人听了去。” 苏定也是跟着笑了笑,然后开口说道:“沉公,如果北齐跟鞑靼罢兵言和,那么会不会往淮河这边增兵?如果他们增兵,咱们攻徐州…” “恐怕要受阻了。” 沉老爷倒是很乐观,他澹澹的说道:“罢兵言和,只是现在不打,又不是将来不打了,这天下事如果是嫁个女儿就能解决,那么那位赵皇帝也不用干别的事情,成日里只在家里生女儿就是了。” 苏定若有所思,问道:“沉公您的看法是…” 沉老爷呵呵一笑:“他们双方,定然是罢兵而不撤兵,齐人在边境该放多少兵马,还是要放多少兵马。” 苏定对于朝堂的理解,远逊色于战场上,他还是有些不太明白,问道:“那赵皇帝不惜嫁女儿过去,以求罢兵言和,是为了什么?” “还能为了什么?” 沉老爷背着手,笑眯眯的说道:“为了省钱打咱们啊。” 打仗就是打钱,北齐的经济状况,本就稍差于大陈,哪怕是前几年大陈,在赵昌平的主持下,经济状况也比北齐好上很多。 前两年,沉老爷弄出了市舶司之后,朝廷的经济状况便更加好了,已经足够支撑起一场规模庞大的战事。 但是北齐未必可以。 简单来说,他们应该是有点缺钱了。 同样人数的军队,战争状态跟日常状态,开销差距是非常大的。 而且边军可以屯田戍边,如果能休战,齐人财政的压力,就会骤然减轻。 这些都是政治层面的事情,不管是苏定还是薛威,都不太精通,听得云里雾里,沉毅也没有跟他们解释很多,只是简单说了一遍之后,便开口道:“好了,你们这几天打仗也辛苦,且回去好好歇息罢,我这段时间都会在响水。” “要北上之前,咱们再谈。” 二人纷纷起身,对着沉毅抱拳行礼:“属下遵命!” …………………… 就在沉老爷跟两位下属商量北伐大计的时候,徐州城里,正张灯结彩,吹锣打鼓,很是热闹。 迎亲的队伍里,一个身材挺拔的年轻人,胸口挂着红花,笑呵呵的对着四面围观的人抱拳行礼。 在他的身后,迎亲队伍簇拥着一顶大红八抬花轿,浩浩荡荡。 整个迎亲队伍,足有一两百人,非常热闹。 这个队伍里,还有人捧着一手拎着一盘碎银子,不时会往人堆里丢银子,引得围观的百姓们哄抢。 “这谁家成婚,这么大的排场?” 等到迎亲的队伍过去,才有人问起这个问题。 有知道内情的,便摇头感慨道:“还能是谁?是咱们徐州的大书商,沉平沉员外!” “沉员外…” “记起来了,是前两年卖小人书的那个,听说发达了,富得流油,只在徐州城里,书铺就开了五六家,听说都开到燕京去了,生意越做越大。” 这人啧啧摇头道:“原以为已经一把年纪了,没想到这沉员外竟这么年轻!” 他看向一旁的人,问道:“这迎娶的是哪一家的姑娘?这么大的场面,都直接撒银子了。” 被他问话的这人,左右看了看,然后低声道:“听说呀,是知州老爷的外甥女!” 问话的人眉头大皱:“他一介商贾,竟能迎娶官宦之女?” “商贾,商贾怎么了?” “沉员外有钱啊!” 这人嘿了一声,开口道:“这几年,都已经是知州老爷府上的常客了,说不定,为了跟知州老爷攀上关系,把自家生意的干股,都分润给了知州老爷!” 旁边又有一个人,听到了这两个人的对话,冷笑连连:“还分润干股!恐怕这就是知州自家的生意!” “这姓沉的商人,只是给知州打理生意罢了!” “胡说八道!” 有人反驳他道:“真要是如此,知州老爷岂能把外女嫁他?!” “就是就是,听说知州老爷的妹妹,嫁的是朱里真老爷,这个外甥女还是朱里真人,虽然家道中落了,但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嫁给家里的下人。” “这沉员外,定然是豪商巨贾!” 有人把捡到的银子揣进怀里之后,骂道:“官商勾结,官商勾结!” 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了起来,竟吵成了一团。 ………… 是夜,沉宅之中。 已经喝的七荤八素的沉员外,终于被推进了洞房之中,他掀开红盖头,看到了一个模样普通,颇有些清秀,已经羞得满面通红的女子。 只十六七岁。 沉员外默坐床前,借着烛光,打量着这个女子,目光有些复杂。 他原姓林,现下改名换姓,化名沉平。 “娘子。” 新郎倌轻声开口。 这小姑娘低着头,脸色已经通红。 “夫君…” 沉员外默默起身,走到桌子旁边,轻轻吐出一口气,吹熄了蜡烛。 不知为何,吐出的这一口气,更像是一声叹息。 第九百七十二章 被包围了 四月中。 沉毅在响水已经待了半个月时间。 这天傍晚时分,响水大营的船只,已经全部集结,沉毅本人,也没有再坐镇后方,而是上了其中一艘船。 薛威也跟着他跳上了这艘船,不过苏定没有跟着,依旧留在南岸。 上了船之后,沉毅站在甲板上,目光看着北边,薛威站在他身后,开口道:“沉公,您不必冒险,这一两个月,咱们响水大营的兄弟,已经去了北岸近十次了,对于北边摸索的非常清楚了。” “您在响水大营,等着咱们的好消息就是。” 沉毅回头看了他一眼,笑着说道:“既然已经摸清楚了,那么我这一次去北边,自然不会有什么风险,劝我做什么?” 说完这句话,沉毅似乎是站的累了,他直接坐在了甲板上,看着已经全不设防的北岸,若有所思。 薛威也跟着蹲在沉毅身后,还有些不太理解:“沉公,从前咱们去北边袭扰,最开始也是这个时辰,接近天黑的时候过去,但是到了后来,便不用这么遮遮掩掩了。” “这一次又趁夜进兵,末将反倒有些不太习惯了。” 沉老爷面色平静:“一会登陆之后,你带着这几千人直接北上,按照从前袭扰的打法,袭击齐人将士,明白了么?” 薛威先是想了想,随即眼睛一亮,低声道:“属下明白了!” 淮河并不是很宽,两个人说话的功夫,走在最前头的船就已经开始靠岸了,过了一会儿,沉毅这艘船也开始上岸。 北岸并没有齐人,安安静静。 沉毅跳下船只,随后近百艘船只也开始陆续靠岸,在薛威的指挥下,这些人很快将船上的辎重物件都搬了下来。 随即在薛威的指挥下,这些人几乎没有带任何辎重,开始整理队形,像从前袭扰北岸一样,朝着北边进兵。 淮安军现在,基本上已经可以算是一支令行禁止的精兵,薛威也是领兵的行家里手,只小半个时辰的时间,这第一批过河的数千人,就消失在了沉老爷的视野里。 而沉毅,并没有跟着这支先锋军一起往北边去,而是指挥着船只返还,继续运兵过来。 第一批人过来的时候,还有灯笼照亮,再回去的时候,就熄灭了所有的光源,摸黑回去运兵。 一个多时辰时间,船只又来往了三趟,将响水大营的将士,运过来了一万五千人。 这,就是响水大营这一次北征的全部兵力了。 每一次运过来五千多人,一共四趟,现在已经两万余人。 最后一批船只靠岸的时候,苏定也跳下船只,他走到沉毅面前,抱拳道:“沉公!” 沉毅微微点头,开口道:“人都过来了?” “都过来了。” 苏定沉声道:“一共是两万一千四百人。” “不过这一次因为要在北岸久战,有很多辎重要运送过来,船只恐怕还要来往几趟。” 沉毅面色平静,笑着说道:“不碍事,我跟薛威他们过河之后,就已经把斥候布出去了,此时附近十里,没有齐人。” “天黑,他们也瞧不清楚河面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咱们可以从容运送物资过来。” 苏将军抬头看了看北边,开口道:“沉公,薛将军他,恐怕已经出去十里路了。” 沉毅微微一笑。 “不着急,等天快亮的时候,咱们再赶上去。” 苏定欲言又止,还是低头抱拳:“是!” 他顿了顿,又说到:“对了,您安排在军中的那位李准李先生,也非要跟着过来,说不让他跟着北伐,他就一头撞死在船板上,属下见他情绪激动,不敢坏了他的性命,就把他一起带过来了…” 沉老爷“唔”了一声,随即笑道:“差点忘了这人,这样罢,让他跟着我就是。” 沉毅顿了顿,又说道:“给他备一套甲,战场上刀伤箭失无眼,不要伤了他的性命。” 苏定恭敬低头:“是!” 没过多久,穿着一身甲胃的李准,就跌跌撞撞的来到了沉毅面前。 因为他身材有点瘦小,甲胃穿在他身上,多少有些滑稽。 不过该有的礼数他还是有的,见到沉毅之后,他还是规规矩矩的拱手行礼道:“拜见沉侍郎!” 沉毅“嗯”了一声,看了看他身上的甲胃,笑着说道:“看来先生,不是很讨军中兄弟们的喜欢,给你准备了一套不合身的甲胃。” “学生不愿穿的,他们非给学生套上!” 李准埋怨了一句,便抬头看着沉毅,开口问道:“沉侍郎,学生听闻,您把薛将军他们派出去打先锋了!” 沉毅点头,微笑道:“是啊,已经出去两个时辰了。” 李准大急,开口道:“那中军怎么还不见动作?万一被敌人从中切断两军联络,这里又是齐人的地盘,薛将军那数千人岂不是危险!” 沉老爷抬头看了他天色,然后打了个呵欠道:“不着急,不着急。” “等到子夜之后再说。” ……………… 海州南边,有一座安东县,是个不怎么起眼的小县城。 小到几乎没有太高的城墙,小到上一次淮安军北进的时候,都是直扑海州,没有在意这个安东县。 不过此时,大将军周世忠,赫然就在安东县城里,在他的面前,是斥候们送上来的一份份情报,以及征南军下属负责海州的一个参将,几个指挥使,以及… 少将军周元朗。 看了一会情报之后,周大将军看向主要负责情报工作的儿子周元朗,问道:“有没有发现什么异状?” 周元朗想了想,开口道:“大将军,这一次南人的路线,与先前的几次,没有什么分别,依旧是在傍晚登陆,登陆之后便开始北进,直扑我大军各处营地。” 说到这里,周元朗顿了顿,开口道:“末将怀疑,军中有人泄密,将大军驻扎的地址,统统泄给了南人。” 这位少将军看向周世忠,继续说道:“除此之外,这些南人登陆之后,就开始派斥候,大规模清扫附近,导致我们的人不能靠近他们,现在是天黑,因此无从得知他们登陆点附近的情况。” 周大将军沉默了一会儿,问道:“南朝的军队,已经深入多少距离了?” “四十多里了。” 周元朗开口道:“因为提前布置过,已经可以开始合围,不过…” 这位周家罕见的读书人看了一眼周世忠,开口道:“不过,这一次南人来的颇有些蹊跷,末将的意思是,等咱们埋在南岸的线人送消息过来再动手不迟,免得出问题。” 周世忠看了他一眼:“南岸的消息,多久能送来?” “隔着一条淮河,又是天黑…” 周元朗吐出一口气,开口道:“估计,要后半夜甚至天亮了。” “那就没有什么好等的了。” 周大将军想起了去年被沉毅虚晃一枪,几乎葬送了宿迁的旧事,狠狠地拍了拍桌子,沉声道:“去年,他们就喜欢玩这一套,今年不能让这些滑不熘手的南人再逃了!” 这位大将军低喝道:“传我将令,开始合围,将这几千南人,给吃掉!” “让他们知道,淮河是他们永远不可越过的雷池!” 周元朗还想在说什么,一旁的参将以及指挥使已经恭敬低头,抱拳道:“是!” 随即,一行人兴冲冲的奔了出去。 这位周家的少将军隐隐觉得不太对劲,但是又没有什么理由说服自己的父亲,只能暗自皱眉。 “南人向来奸滑…” “真有这么容易合围么?” 第九百七十三章 回师向南 薛威所部,已经北进四十里。 这会儿,已经快要接近凌晨了。 这个速度并不是很快,因为薛威需要自己的属下们保持体力。 万钟就跟在薛威身后,他先是带人查看附近的地形,然后奔到薛威面前,低头道:“将军,前面就是下车镇了。” 薛威也四下打量了一眼,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沉声道:“传我将令,列阵缓步前进。” 薛威这个人,早年打仗是没有章法的,全凭一个莽字。 这种性格,在当年沉毅让他带兵去福建打倭寇,反被倭寇设伏围攻,吃了个小亏之后,开始得以改变。 自那之后,薛威在战场上,打起来的时候虽然依旧横冲直撞,但是领兵的时候,比任何人都要小心谨慎。 这种谨慎,体现在方方面面。 万钟抱拳道:“末将遵命。” 很快,这支先锋军的行进速度开始慢了下来,虽然没有列阵,但是已经按照阵型排列。 这种情况下,如果碰到特殊情况,只需要一声令下,就能够快速列阵,快速形成战斗力。 这支先锋军,刚刚变阵没有多久,万钟又匆忙靠近薛威,低声道:“斥候在附近五里,发现了敌人的踪迹!” 薛威默默点头,他环顾四周,沉声道:“停止进军,原地列阵迎敌!” 这支淮安军很快开始变阵,但不是防御阵型,而是进攻的阵型。 五里的距离,对于军队急行军来说,只是片刻之间的事情,没过多久,随着一声炮响,紧接着就是一阵急促的炮响。 四面八方,都传来喊杀之声。 薛大毫不畏惧,他站到了高处,腰间的长刀出鞘,两只眼睛杀气凛凛:“兄弟们,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 “这是咱们北伐第一功,旁人要取,还取不到这头一份功劳!” 薛将军长刀指着前方,恶狠狠的说道:“点火把!全力向北,冲杀过去!” 此时此刻,薛威明显已经知道了自己被包围了。 这个时候,朝四面八方去打,是没有什么作用的,只有全力突围一面,才有效果。 此时,薛威身边的这些人,不管是新兵还是老卒,基本上都是他亲自带起来的,而且全部上过战场,听到命令之后,几乎没有什么停顿,便立刻开始朝北进发。 此时北面的敌人南来,薛大北上,双方只盏茶时间就撞在了一起,薛将军狠狠挥刀,斩下一颗大好头颅! 而万钟这几年,功夫也长进不少,尤其是去年东海一战,让他变化不少,这会儿一边沉着指挥,一边拔刀出鞘,身先士卒,与齐人战到了一处。 寂静的夜,被一片喊杀之声淹没! ………… 与此同时,沉毅等人,还在后方三十里左右,不紧不慢的跟在薛威等人身后,等前线打起来的消息传到沉毅耳朵里的时候,前面已经交战半个时辰左右了。 沉老爷与苏定站在一处,苏定落后沉毅半个身位,微微低头道:“沉公,薛将军已经跟齐人打起来了,咱们是不是立刻赶上去?” 沉毅背着手,略微思索了一番之后,开口说道:“再等一等罢。” “薛威往北走,这些齐人围他会围的越来越紧,时间越长,薛威南边的敌人就越多。” 沉老爷低眉道:“薛威南边的敌人,也就是他跟咱们之间的敌人。” 说到这里,沉毅顿了顿,开口道:“不过不能太急,我的意思是,天亮之间,完成合围的态势。” “天亮之后,他们一定会发现薛威屁股后面还跟着我们这一大群敌人,到时候再想围进去,就不太好围了。” 苏定点了点头,然后开口道:“薛将军四面受敌,但是咱们最多只能围住他们一面的敌人,恐怕数量不会太多。” 沉老爷笑着说道:“怎么也应该有两三千人,打仗这种事情,急不得,哪怕是灭敌方一两人,只要咱们不吃亏,水滴石穿,也能把他们给耗死。” 苏定点头:“沉公说的在理。” 他抬头看了看还漆黑的夜色,低声道:“那属下这就去准备。” 沉老爷默默点头,又叮嘱道:“凌肃那边,这会儿应该也在北进,不管是他还是苏将军你,这北伐的第一战必须要打的好,打的漂亮。” 沉毅顿了顿,问道:“苏将军应该能够明白我的意思罢?” 北伐这件事情,在朝廷里是有阻力的,甚至一直到现在,朝廷那里都还没有下定决心北伐,哪怕是洪德皇帝本人,也没有办法改变这种情况,只能让沉毅一个人“看着打”。 在这种情况下,北伐第一战,许胜不许败,而且必须胜的漂亮,这样沉毅才能在朝堂上,拿到下一步动作的政治资本。 不然,沉老爷可能连孤胆英雄都做不了,北伐的计划,也只能暂时搁置。 苏定心中凛然,低头道:“末将明白!” “嗯。” 沉老爷挥了挥手,开口道:“你自去罢。” 苏定抱了抱拳,转身大步离开。 而那个半吊子军师李准,见到苏定离开之后,才小心翼翼的靠了过来,他站在沉毅身后,开口道:“沉侍郎,学生明白您的意图了。” 沉老爷回头,笑着看了他一眼:“说说,我是个什么意图?” 李准连忙说道:“沉侍郎您是想,先让薛将军领兵北进,吸引齐人合围他,因为我军上一次袭扰北岸,已经差点被齐人围住,这一次齐人可能会投入更多的兵力,来合围薛将军!” “而我主力,则是潜藏行迹,趁敌人投入大量兵力的时候,一举赶上去!” “到时候,薛将军往南打,我主力北上,东西合围,便能狠狠啃下齐人一块肉下来!” 沉老爷眯着眼睛打量了一眼李准,微笑道:“李先生,这些事情,我只是跟薛大提了一嘴,他便想明白了,如今我大军将发,李先生才瞧出来,是不是晚了一些?” 李准脸色有些发红,随即低头道:“学生…学生见识浅薄…” “嗯。” 沉毅点头,笑着说道:“是浅了一些,不过没关系,你初入军中,能瞧得明白行军布阵,已经不容易了,跟着淮安军多看看罢。” 沉老爷拍了拍他的肩膀。 “先生,兵书终究是死的,多看看战场,多经历经历,将来才有可能成为兵道大家。” 李准神色恭谨,低头道:“学生…知道了。” “多谢沉侍郎提点。” ………… 天将拂晓。 此时,薛威等人已经北上了五十多里路,与齐人交战近两个时辰了。 这两个时辰里,薛威所部凭借令行禁止,以及丰富的作战经验,在局部战斗里甚至是取得了优势的,不仅没有被齐人缩小包围圈,反而往北打了十来里路。 只可惜,齐人的包围圈相当坚韧,一直到现在,他还没有寻到突围的法子。 薛威手中的长刀染血,又噼杀了一个迎面而来的齐人之后,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南边,微微皱眉。 不过他很快收束心神,喝道:“再冲一轮,不要让这些胡崽子成阵!” 他话音刚落,一发绚丽的烟花,在他南方的夜空中炸开,烟火四溅。 薛将军精神大振,哈哈大笑。 “不必冲了,不必冲了!” 他大声笑道:“回师,回师!” “回师向南!” 第九百七十四章 聪明了一些 天光终于大亮。 此时,征南军派到南岸的谍子,终于将情报送了过来,而这会儿征南军的情报工作,都是由少将军周元朗负责,因此传信的人便匆匆寻到了周元朗,半跪在地上,低头道:“周将军,南岸的线人急报!” 周元朗本来就在焦心前线战事,闻言立刻伸手,接过这份情报,用颤抖的手展开,只看了一眼,便脸色大变。 他声音沙哑:“属实么?” “属实。” 这人低头道:“报信的人说,南岸淮安军的响水大营,此时几乎空了!” 周元朗深呼吸了一口气,跌跌撞撞的奔出了营帐,找到了正在帅帐里指挥作战的周大将军。 “爹!” 周元朗也顾不得通报不通报了,直接闯进了大营里,寻到了正在看地图的周世忠,大声道:“爹,快撤军,快撤军!” “回师海州城,回师海州城!” 周世忠被他喊了几嗓子,有些莫名其妙,低喝道:“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周大将军毕竟见多了世面,最起码明面上是不慌张的,他皱着眉头说道:“出什么事了?” 周元朗咽了口口水,声音有些颤抖:“爹,淮安军响水大营,并不是像从前一样,只派了几千人袭扰!” 他颤声道:“而是几乎倾巢而出!” “最起码两万人啊!” 周元朗看着老父亲,开口道:“他们的目标,绝不是袭扰咱们的军队,而是海州,甚至是更大的目标!” “此时,我大军为了合围他们的前军,已经分散,殊不知淮安军的主力,就跟在这支先锋军的身后!” “我军在海州的兵力…未必就比响水大营多到哪里去,此时阵型分散,如果被他们合围,立刻就要被逐个击破!” “爹!” 这位少将军两只手都有些发抖了:“快!趁现在他们的主力还没有来得及赶上来,立刻收缩军队,把所有的兵力调回海州!” 周大将军脸色,直接黑了下来,他沉默了几个呼吸的时间,便开口说道:“消息属实么?” “属实,已经确认过了!” 周元朗声音沙哑:“爹,这个时候,早一点撤,还能多一分生机!” 周大将军阴沉着脸:“既然人数相当,我为什么要撤?” “什么时候,大齐王师在正面战场上,要畏惧南朝人了?” 他直接站了起来,看向一旁的参将,沉声道:“传我将令,放开包围圈,东西两翼的军队收缩,集结海州所有的军队,列阵迎敌!” 周大将军的这个命令,意思就是说不再想着围歼沉毅,主动把沉毅放出这个口袋阵,同时将所有的兵力,集结在淮安军的正北方,与淮安军枪对枪刀对刀的拼杀一场。 也就是说,虽然他嘴巴很硬,但是总体来说,还是采纳了儿子周元朗的意见,开始收缩兵力了。 很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周世忠的将令还没有出帅帐,就有斥候营的将士跌跌撞撞的闯了进来,半跪在周大将军面前,低着头:“大将军,我军正南,发现大量陈国军队,人数万余!” 周世忠看着参将,冷声道:“还不下去传令!” “是!” 这参将奔了下去之后,周大将军坐在主位上,闭上眼睛,思索占局。 正当他考虑战情的时候,又有传令兵匆匆跑了进来,跪在了大将军面前,低头道:“大将军,宿迁守军紧急奏报,西边的淮河段,有大股南朝军队登陆,现在已经快要抵达宿迁城下,人数恐怕超过两万人!” 周大将军脸色,终于彻底难看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这个传令兵,面无表情道:“速速返回宿迁,告诉宿迁守将,让他固守半天时间,附近的征南军将士,会立刻支援过去。” 这人低头,应了声是,转身匆忙离开了。 周世忠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半晌没有说话,良久之后,他才低声道:“悔不该去年怕死人,放了沉七一条生路,如今给他成了气候了。” 周元朗站在老爹下首,他低声道:“爹,南人既然大规模北上,两路齐动是应当的,这不奇怪。” 他看向老父亲,开口道:“爹,给朝廷写奏书求援罢。” 周世忠抬头,瞪了一眼自己的儿子。 “要是被南人打到求援,咱们周家,还能在征南军之中立足么?” 周元朗低声道:“陛下要罢了咱们父子,那就让他罢了,这个情况,就是兵力不够,左支右绌,谁来也没有用。” “半个月前,西边的一场袭击,把父亲您手下的兵力吸引过去了万余人,现在,海州加上宿迁的兵力,怕不够四万人了。” “人数,咱们是吃亏的。” “爹,南朝的淮河军,早已经不是从前那十万淮河军了!” 周元朗低头道:“淮河水师加上这个淮安军,人数早已经超过了十五万人,他们还可以分兵进攻,咱们征南军只有十万,这怎么守?” 周世忠闷哼了一声:“那沉七去年,兵力最多也就五万人,把淮安守得密不透风,让我们十万大军无可奈何。” “那是因为淮安太小,防线只二三百里。” 周元朗低着头说道:“而且根据探子的消息,淮安军武器装备都很精良,战船也多的离谱,绝不是五万人的军队应该有的。” “即便如此,让他们去守千里淮河,他们也不可能在倍余的敌人面前守下来!” “更要紧的是。” 这位少将军低声道:“咱们没有足够的战船,很难像南朝人那样,据河而守。” 六七十年来,哪怕是赵崇时代的淮河水师,也没有能在齐人手里讨得什么好处,因此齐人也就完全没有必要防守淮河。 因为南朝人,根本不敢过来。 这一点,从淮河水师二十年不敢越过淮河半步,就可以看得出来。 因为这个原因,再加上北方造船业本就不如南方,导致征南军虽然船只不少,但是能水战的战船却少得可怜。 “此时上书朝廷,如果陛下震怒,罢了父亲您,那也没有什么。” 周元朗低声道:“那咱们父子,就返回燕都去,静静的看着新将如何以十万守十五万就是了。” 周大将军默默站了起来,走到儿子面前,伸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叹了口气:“如此…” “你去写求援的奏书罢,为父让人六百里加急送燕都。” 周元朗松了口气,低头道:“儿子遵命!” ……………… 天光终于大亮,沉老爷坐镇中军,开着大军浩浩荡荡的北上。 而苏定则是跟在沉毅身边,见到天色大亮,这位东线主将大手一挥,喝道:“竖旗,进兵!” 很快,两面大旗,被竖了起来,旗面迎风猎猎作响。 两面大旗上,分别写了两个字。 其中一面,自然是绣着“陈”字,而另外一面旗子上,则是一个“沉”字! 随着大旗竖了起来,响水大营的将士们抬头看着这两面旗子,都是心潮澎湃。 军队进发的速度,更快了两三分。 一个时辰以后,主力军队终于跟薛威的先锋军碰上,苏定来报沉毅,低头道:“沉公,薛将军南边的齐人撤的飞快,咱们赶上去的时候,已经来不及把他们全部围起来。” 沉老爷看了看他,问道:“围了多少人?” “不足两千。” “唔。” 沉毅摸了摸下巴,看向北边,呵呵一笑。 “周大将军,似乎聪明了一些啊…” 第九百七十五章 沈毅的想法 现在,合围之势已经很明显了,这近两千来不及撤退的齐人,已经被薛威和淮安军主力挤在了中间,完成了包围。 而且他们的兵力太少,根本不存在碰到突围的可能性。 沉毅现在想怎么处理他们,就可以处理他们,如果急一些,就派大兵直接碾过去,半天时间应该就可以吃掉他们。 如果不着急,慢慢磨,那么三四天时间也能够磨死他们。 后者的好处是,淮安军的伤亡能够少一些。 比较可惜的是,这些齐人见机的太快了。 如果他们没有反应过来,或者说撤的慢一点,这一次淮安军估计可以留下三四千人,那么这就是一场值得称贺的大胜。 苏定想了想,开口道:“沉公,今天吃掉这两千人之后,是立刻北上海州,还是原地休整,明日再说?” 沉老爷抬头看了看天色。 这会儿还是上午。 他想了想之后,挥手道:“在附近扎中军大帐罢。” “两千齐人,并不是很少,困兽犹斗,是会咬伤人的,既然已经围住了,那就不用着急,慢慢拾掇他们。” 中军大帐,就是类似指挥所的地方,这个时代军队分前后中三军,前军是探路先锋,中军是主力部队,同时也是指挥所在,后军则是负责粮草辎重等后勤工作。 中军大帐扎营,就代表今天大概是不走了。 苏定考虑了一下,问道:“多待一晚上时间,会不会让齐人有时间从容聚集兵力?” 沉毅呵呵一笑:“他们聚集兵力,能聚集在哪里?” 苏定回答道:“咱们直取海州,他们自然是聚集在海州附近。” 沉毅眯着眼睛,轻声道:“所以我跟你们说过很多次,打仗要灵活,不去计较一城一地的得失,咱们这一趟,是取海州不假,但是却不一定非要打下海州不可。” 苏定一愣,随即立刻会意。 他们的这一趟的最终目标,是重城徐州! 苏定再没有什么疑虑,低头道:“末将这就去安排。” 沉毅点头,嗯了一声之后,开口说道:“注意外围戒备,小心齐人袭营。” “另外一点就是。” 沉毅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这一次,咱们纳俘了,这些被围起来的齐军,有愿意投降的,可以作为俘虏收下。” “这样,打起来也能少死点人。” 苏定点了点头,抱拳道:“末将遵命!” 两个人说话间,已经有人找到了合适的地方扎下了中军大帐,沉老爷进入自己的帅帐之中,在主位上坐下,心中颇有些觉得可惜。 因为他现在只能纳俘,却不能纳降。 如果他有权限收拢北齐的降兵降卒,那么沉毅自信,只要在北齐境内打上几年时间,淮安军的人数就妥妥可以翻倍。 毕竟哪怕是现在的北齐,军中将士十有八九还都是汉人,如果能收服过来,只需要几个月时间,就可以化为己用。 不过很可惜,当初沉毅跟皇帝谈条件的时候,提过这件事,皇帝没有第一时间答应。 这种事,大老板没有第一时间答应,那么其实就是否了。 虽然后来,洪德皇给了沉毅“便宜行事”这四个字,理论上来说,这种事沉老爷可以自己做主,但是已经被皇帝否了的事情,沉毅不会去做。 风险太大了。 眼下,只有取得进一步的战争成果之后,沉毅才能尝试性的去跟皇帝要更纳降这种权限。 思考了一番朝堂上的事情之后,沉毅要了笔墨纸砚,开始给朝廷写报告。 准确来说,是给皇帝以及中书议事堂写报告。 只要战争状态开始,这种小作文,沉毅几乎每天都要写。 因为不写,就会在朝堂上给自己,以及给淮安军带来一些麻烦。 而沉毅在淮安军存在的最大作用,实际上就是帮助淮安军解决一切战场之外的问题,包括政治问题,后勤问题,以及待遇问题。 好让这些淮安军将士们,能够一心一意的去打仗,不必考虑其他问题。 两篇小作文写完之后,时间已经到中午了,沉毅让蒋胜把信送了出去,然后简单吃了个午饭,就在帅帐里开始睡午觉。 因为昨天晚上,他也是随军一宿没睡,这会儿有机会了,自然要找补一点觉回来。 可能是因为实在是困了,沉毅一觉睡醒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 见到沉毅睡醒之后,蒋胜这才进了屋子里,低头跟沉毅说了说他睡着的这段时间里发生的事。 等到他说完,沉毅皱了皱眉头,开口道:“苏定跟薛威要是到了中军,让他们来大帐见我。” 蒋胜连忙点头,问道:“要派人去叫么?” “不用。” 沉老爷打着呵欠说道:“不要影响他们指挥。” 蒋胜低头应了声是,给沉毅弄了份晚饭,沉老爷吃了之后,出去转了一圈。 此时,中军已经全部扎营,各个营帐错落有致,颇合兵法。 天色再黑一些的时候,苏定便跟薛威两个人,一起来到了中军大帐,对着沉毅抱拳行礼:“沉公!” 沉毅看了看两个人,示意二人落座,等他们坐下之后,沉老爷才笑着说道:“那两千人,基本上吃下了罢?” 苏定点头,回答道:“回沉公,有四百多个愿意投降当俘虏,现在已经送到俘虏营去了,剩下的基本上已经全部歼灭,还剩下零星几个躲藏了起来, 沉毅有些诧异,问道:“只四百人投降?” 在已经被包围,而且确定无望逃脱的情况下,这个数字显然是不合理的。 当年打倭寇,倭寇投降的比例都比这个比例要高! 苏定苦笑了一声,回答道:“末将也有些好奇,派人问了他们,他们说征南军中有军规,凡叛逃者要坐重罪,株连家人。” 沉毅这才明白过来,微微摇头:“看来那些朱里真人,骨子里还是信不过咱们汉人,哪怕替他们上战场了,都要以亲人相挟。” 苏定点了点头,开口道:“这株连的法门,也是学的咱们,不过他们用的更狠一些,咱们汉人株连,家里人最多获罪,北齐那里,有些是要害家人性命的。” 沉老爷笑了笑,开口道:“那是前几朝的事情了,本朝逃卒,只就地斩杀,不牵连家人。” 说完这句话,沉老爷顿了顿,又说到:“方才,我收到情报,海州附近的征南军数目,恐怕要超过两万人。” “而且…” 沉毅轻声道:“周世忠就在海州城里。” 薛威看着沉毅,问道:“沉公想要擒下那姓周的败类?” 周家是汉民,而二十年前,大将军周晋安亲手摧毁了先帝的北伐梦,杀戮大陈将士十万人,而且手段残忍。 这导致,周世忠父子,在大陈风评极坏,哪怕是薛威,也要骂他们一句败类。 沉毅微微摇头:“咱们也就是两万人出头,两万对两万,还是攻城…” 他缓缓说道:“我认为,海州不太好打了。” 苏定适时开口道:“沉公,或许可以羊攻海州,然后与凌将军他们一道,转道直取徐州…” “这样,这些齐人未必反应得过来。” 沉毅微微摇头:“这个法子我也想过,但是咱们的行军速度,不可能跟得上他们传信兵速度,北齐的军队依旧可以灵活调动,这么打不妥。” 苏定低头:“那沉公您的想法呢?” 沉老爷面色平静。 “我的想法是,羊攻徐州。” 第九百七十六章 我与沈贼不共戴天 “佯攻徐州?” 苏定把目光放在地图上,认真思考了一会儿,随即眼睛一亮,开口道:“是了,咱们如果佯攻徐州,周世忠不可能放着这种大城不救,只需要在必经之路上设伏!” 他抚掌赞叹道:“沈公虽然是读书人,但是深谙用兵之道,末将佩服万分。” 沈毅笑了笑,没有接这个话。 围点打援,乃是另一个世界王师的看家本领,沈毅自然是知道这个战术的,不过知道归知道,也要活学活用。 比如说这一次,沈毅没有足够时间与空间先围徐州,再打援兵,因此需要把这个战术战略魔改一下,变成佯攻打援。 算是活学活用了。 至于苏定夸奖沈毅的话,虽然有些拍马屁的味道,但是沈毅目前用兵,还真没有犯过太大的错误。 这并不是因为他沈某人真的有什么惊人的军事天赋,更不是因为他先知先觉,能够窥破他人心中所想。 主要是因为,另一个世界的沈毅,带到这个世界来的眼界见识,还有他从小学到大的“屠龙术”。 敌进我退的游击战术,还有以消灭有敌人生力量为宗旨的战略思想,在另一个世界里几乎是人人都会在学堂里学到的知识。 但是在这个时代,就是远超时代代的战略指导思想! 因为在这个时代,一城一地的得失,有时候会决定一个将领的政治前途,以及荣华富贵,甚至身家性命! 在这种情况下,大多数人都会被功利心蒙住眼睛。 沈毅自己很清楚,他虽然智慧不逊色于旁人,但是打仗这种事情,还是内行来做比较好,因此不管是当年剿倭,还是现在北伐,他至始至终都是负责战略层面的决定,至于具体的战术战役,都是 正因为如此,淮安军才能接连取得战果。 一旁的薛威,也是拍掌叫绝,笑着说道:“沈公您,可以称得上是当世名将了!” “少拍马屁。” 沈老爷笑骂了一句,开口道:“想法是有了,但是具体的章程还要慢慢敲定,咱们现在就商量一下具体的章程。” 说到这里,沈毅顿了顿,开口道:“有一点我需要提前跟二位说,咱们在佯攻徐州之前,海州一定是要打一打的,不然转道徐州就显得太假。” 沈老爷眯着眼睛说道:“通过昨天的事情来看,周世忠帐中,说不定来了个高人,如果咱们行迹露的太明显,恐怕瞒不过他。” 苏定点头道:“沈公,咱们明天进兵一天,后天就能到海州城下,到时候攻个四五日就是了。” 沈毅默默点头,开口道:“再有,要火速派人去知会凌肃,咱们东西两路大军不能各打各的,需要互相配合,东西一体。” “告诉凌肃,他们可以尝试性的打一打宿迁,能打的下来自然是好,如果有些困难,或者伤亡太多,那么就跟东线一样,只佯攻几日,便转道徐州!” 苏定看了看沈毅,开口道:“沈公,这恐怕需要您的亲笔信还有印信,免得凌将军误会。” 沈毅闻言一怔。 他虽然带兵多年,但是这几年时间,如果有什么事情摊派下去,一般都是派人打个招呼,没有像苏定说的这么正式过。 不过经过苏定这么一提,沈毅也默默点头。 是了,现在的淮安军已经太大了。 而且这种事情,事关战略层面,已经不是派个人过去,传几句话就可以的了。 这个时候,哪怕是沈毅把蒋胜派出去,没有信物,凌肃也不应该信蒋胜的一面之词。 势力越来越大,很多程序也要正式起来了,不然就可能会被人钻空子,出问题。 沈老爷吐出一口气,开口道:“那我现在就写信,写完之后,派人立刻送给凌肃。” “再有。” 他看向这两个人,开口说道:“昨天晚上到现在,你们也两天一夜没有合眼了,这就回去睡,明天一早,咱们兵发海州。” 两个人立刻起身,对着沈毅抱拳行礼,然后离开了帅帐。 ……………… 次日一早,原地休整了一夜的淮安军,开始拔营,继续朝北进发。 大军路过安东县的时候,安东县里的官民吓个半死,生怕这些南朝大军杀进城里来,但是这支军队看也没有看安东一眼,径直奔向海州。 奔袭了一天时间之后,淮安军在聚集海州城二十里的地方停下,开始安营扎寨。 在这个过程中,北齐征南军没有任何阻拦,只是静静的放任沈毅的兵力,开到海州城下。 周大将军之所以这么怂,是有两个原因。 第一个原因,是因为淮安军是东西两路并进,很大一部分兵力要被凌肃他们牵制住,导致周世忠在海州的兵力,不能对沈毅取得优势。 而第二个原因则是… 周大将军觉得,沈毅太奸诈了。 交手几次下来,沈老爷几乎每一次都会用一些小手段,占得一点小便宜,或者占得一点先机。 比如说这一次,两方刚刚碰在一起,就被沈毅取巧吃掉了两千人。 周大将军已经吃了好几次亏,因此这个时候,不得不小心谨慎一些。 毕竟他请求援兵的报告已经打上去了,大齐在淮河附近的王师,几天时间就能支应过来,这个时候他不需要进攻,只需要拖住沈毅,援兵到达之后,再在沈毅后撤的时候,赘住沈毅的后腿,那么目的也就达到了。 因此,在一整天的行军时间里,双方诡异的保持了和平状态。 沈毅轻而易举的把军队,开到了海州城下。 安营扎寨之后,沈老爷与苏定两个人一起巡营。 巡营巡了一半之后,沈毅忽然看向海州方向,回头对着苏定笑道:“苏将军,这里距离海州只二十里,你猜今夜齐人会不会袭营?” 苏定微微摇头,低声道:“末将不确定,不过距离太近,末将已经派人盯着了,海州那里但凡有一点动作,他们就会放烟花示警,咱们这里立刻就能知道。” “另外,有五个千户营整夜不睡,防备齐人来攻。” 沈毅“嗯”了一声,微微点头,然后看向海州,轻声道:“今夜如果他们来攻,那北齐倒还有几分血性。” “如果今夜都不来,那么齐人…” 沈老爷面色平静:“便不再是六七十年前的齐人了。” ………… 同一个晚上,徐州城北城门,城门洞开。 一辆辆运粮食的马车,正源源不断的往徐州城里运送粮食。 这会儿是深夜,本来徐州城的城门是绝对不会打开的,不过这些运粮食的人有知州老爷的手令,守城的兵丁也没有办法,只能放他们进城。 而此时,一身便衣的知州潘茂,正背着手,看着,这位知州老爷才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年轻人,笑着说道:“均善好本事,从哪里弄来的这许多粮食?” 表字均善的沈平沈员外,毕恭毕敬的站在知州老爷身后,低头道:“舅父有所不知,外婿以前曾经在山东诸州府跑过生意,有一些门路,因此才能买到这么些粮食。” 沈员外轻声笑道:“眼下,周大将军在淮河打的左支右绌,只要他们再吃一场败仗,淮河以北必然被南匪吓得大乱。” “到时候,粮价一定暴涨。” 沈员外微微低头,笑着说道:“那个时候,舅父一家,便几代人不愁财用了。” 潘知州咳嗽了一声,摇头道:“这都是均善你的买卖,扯舅父做什么?” 沈员外笑呵呵的摇头道:“先前说好的二八分,舅父那八成,外婿一分银子都不会少您的。” 潘知州没有接话,只是看向南边,微微叹了口气:“听说那南朝的主帅,与均善一样姓沈,年纪轻轻,竟有这么大本事,连征南军都在他手里吃了亏,闹的我大齐境内,谣言四起。” 说到这里,潘知州长叹了一口气:“希望周大将军,能够重现乃父雄风,将那些南人统统杀个干净…嗯…” 他摸了摸自己的大肚子,又笑着说道:“只是也不能杀的太快了,免得坏了均善你的生意。” 沈员外低着头,恭谨道:“舅父大人忧国忧民,外婿佩服。” 说着,他看向南方,沉声道。 “等这批粮食出手,外婿便捐些银钱给征南军,以资助王师剿灭沈贼,全舅父忧国忧民之心!” “沈贼擅起刀兵,祸乱大齐!” 沈员外握紧拳头,义愤填膺。 “我与沈贼不共戴天!” (本章完) 第九百七十七章 布局 第二天一早,天色慢慢亮了起来。 一夜无事。 喜欢睡懒觉的沈毅,今天也早早的起床,穿好了衣服之后,站在营帐门口,看着海州城的方向。 苏定布置完作战任务之后,便出现在了沈毅身后,他顺着沈毅的目光看去,然后笑着问道:“沈公在看什么?” “在看海州城里的齐人。” 沈老爷回头看了看苏定,忽然笑了笑。 “齐人腐朽了。” 苏定也跟着点头,开口道:“不错,如果是末将在海州领兵,被敌人直接推到城下二十里,人数均等的情况下,哪怕不出城迎敌,夜里也要派人袭扰,不让敌人安歇。” “但是昨天晚上,一夜无事。” 苏定也看了看海州,低声道:“这些齐人,的确胆子很小。” “不是胆子小。” 沈毅微笑道:“那位周大将军,去年数次派人越过淮河,袭扰咱们淮安军,不少次都是险招频出,胆子可一点都不小。” “他现在之所以能忍住缩在城里,只有一个可能。” 沈毅背着手,笑呵呵的说道:“他输不起了。” “去年,征南军打的很烂,年底却跟北齐朝廷报了功,领了赏,这件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不管是周世忠,还是那个齐人皇帝,心里都是心知肚明的。” “这件事,固然是顾全了齐人皇帝的面子,但是却是实实在在的伤了里子。” “我若是齐皇,心里肯定也是要恼的。” “周世忠也知道这一点,他知道皇帝心里恼他,因此不敢犯一点错处,前几天第一次交兵,他就已经吃了一个暗亏,如果再贸然进兵,再吃一个败仗。” 沈侍郎这会儿心情相当畅快,他笑着说道:“北齐皇帝怕就容不下他了。” “归根结底,还是这位周大将军怕丢官,所以一切求稳,估摸着正想着调兵过来,把咱们赶出淮河以北呢。” 之所以用“赶出”这两个字,而不是消灭,是因为,在现有的情况下,周世忠已经很难消灭沈毅的淮安军了。 去年的时候,沈毅手里真正如臂指使的兵力,只有两三万人,那个时候哪怕全部渡过淮河,到了北岸,也有可能被齐人围起来,从而全军覆没。 而现在,沈毅有五万人。 且不说周世忠能不能把十万征南军统统调到东边来,即便他有这个本事,有这个魄力,沈毅这几万人,也能够从容退回南岸去。 苏定被沈毅一番话,说的愣在了原地,良久之后,他才缓缓摇头,苦笑道:“即便是听沈公细细分说这些,末将也需要想一想才能理得顺,沈公您只片刻时间,就能把敌人的情况分析的如此透彻。” 他感慨道:“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 沈毅回头瞥了这个大汉一眼,哑然失笑:“这都是人之常情,设身处地往下一推,便能够推得出来,哪里有你说的那么玄乎?” “好了,不用在这里管我,你去安排主持军事去罢,这几天攻海州,要攻的有模有样,有需要的时候,可以打的大胆一点,齐人大概率不会出城。” 苏定低头道:“末将明白!” 说罢,他转身离开。 而沈毅却没有跟到战场上去,毕竟这个时候只是佯攻,不需要他跟着操什么心。 沈老爷看了一会儿海州之后,便回自己的中军大帐去了。 而大帐里,一个三十岁左右的中年人,已经等了沈毅有一会儿了,沈毅看了看他,笑着问道:“什么时候来的?吃早饭了么?” 这人是邸报司的司务骆勇。 从沈毅离开东南,回到建康之后,主要就是骆勇在负责沈毅的情报工作,尤其是到了淮安之后,这位骆司务很多次起到了关键的作用。 骆勇微微低头,叫了一声司正,然后规规矩矩的回答道:“属下刚赶到,先跟您汇报情况,一会儿随便吃一点就成。” 沈毅坐了下来,叫了一声蒋胜,等蒋胜过来之后,他才笑着说道:“去给骆司务拿些吃食过来,不要饿着咱们的大功臣。” 蒋胜笑着应了一声,下去准备食物去了。 骆勇连忙低头道:“司正,属下可算不上什么功臣。” “建康以及淮安的邸报司,还有附近的情报工作,都是骆司务你在操持,去年守淮安,你功莫大焉,如何不是功臣了?” 沈毅指了指椅子,示意骆勇坐下,等他落座之后,沈老爷才问道:“联系到林生了?” 骆勇小心翼翼点了点头,低头感慨道:“直到前些日子司正您跟我提起,属下才知道林司务去了北边,先前属下还一直以为,他被调去西南了…” 沈毅为了隐藏林生的身份,先在表面上把他调离了建康,掩藏了他的去处,最后才把他偷偷送去了北边。 骆勇感慨道:“如今才知道,林司务是去做大事去了,先前属下还与他一同在建康共事过,真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沈老爷喝了口茶水,开口道:“感慨的话稍后在说,林生怎么说?” 骆勇这才回过神来,低头道:“司正,林司务的意思是,您兵至徐州之前,一定要提前几天跟他打招呼,他才好从容布置…” “不然,事情就不太好办。” 沈毅若有所思,皱眉道:“提前几天?” “林司务说,四五天为好。” 沈老爷闻言,再一次皱眉。 行军打仗,提前泄露动向,是比较大的忌讳。 更不要说提前四五天了。 骆勇见沈毅皱眉,连忙低头道:“司正,军中的事情,都是机密,提前四五天时间泄出去,确实有些危险了,属下再派人去跟林司务沟通一下…” 沈老爷闭上眼睛,思索了一会儿,然后开口道:“你跟他说,我应下他了。” 沈毅顿了顿,开口道:“不过战场上的事情瞬息万变,我也不一定能提前五天知会他。” “但是不管怎么说,提前两三天是一定会的。” 骆勇还要说话,沈毅摆了摆手,开口道:“我若是不信他,此时便不会因为他一封信,身在淮河以北了。” 骆勇深受触动,低头道:“属下遵命!” 两个人说话间,蒋胜已经端了一份饭食进来,放在了骆勇面前。 沈老爷微笑道:“快吃罢,吃完了还有很多差事要你去办。” 骆勇爽朗一笑,低头大口吃饭。 ……………… 三日后的傍晚。 同样是中军大帐里,骆勇早已经离开,薛威与苏定两个人,坐在沈毅的下首。 沈老爷看了看苏定,问道:“战局如何了?” “回沈公。” 他低头道:“咱们攻城三日,始终没有办法攻进海州城,这三天时间里,咱们受伤的加在一起,已经有上千人了。” 他顿了顿之后,开口说道:“所幸不是真的死战,兄弟们大多不是重伤,都可以养的回来,一些重伤,都是被齐人以箭矢射伤。” 沈毅默默点头,开口道:“火候差不多了。” “我会派人通知凌肃,明天再佯攻一天,到了傍晚时分,立刻拔营,回师西北,直扑徐州。” 苏定深深低头:“末将遵命!” 薛威则是拍着胸脯说到:“沈公,末将愿领兵,设伏齐人两翼!” 沈毅微微摇头。 “现在不用分职事。” 他眯着眼睛说道:“等齐人入笼之后…” “再讨论职事不迟。” (本章完) 第九百七十八章 利害牵扯 第二天,又是一整天的攻城。 这一次,为了装的像模像样,沈毅几乎拿出了所有的火炮,对着海州城猛轰,不止是轰击海州的城墙,还把海州的城门轰的千疮百孔。 只可惜,这个时代的炮弹只是实心铅弹,没有办法爆炸。 更要紧的是,齐人也有火炮,因此这些火炮就不能摆的太近,只能凭借一点点射程优势,去远程轰击。 这种程度的炮击,如果打在人身上,自然一打一个死,但是打在厚重而且包铁的城门上,就有些不太够看了,只能在城门上留下一个个坑洞。 这还是沈毅让手底下的火器匠人花了好几年时间改进出来的新式火炮,相比较于原来的火炮,射程威力都要远一些,如果是用陈国原来的那种笨重的火炮,且不说能不能运到战场上,就算可以,只怕与齐人的火炮射程也差不到哪里去,根本不能像现在这么使用。 因为如果距离相等,齐人火炮就能打的到炮阵,人家的火炮还在城墙上头,地势高,能打的更远一些。 双方你来我往,一直打到傍晚时分,在薛威的呼喝之下,淮安军开始撤军,撤回到了营帐里。 而海州城里的齐人军队,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淮安军,并没有追击。 周世忠站在海州城的城墙上,目视着视野里的淮安军,如同潮水一样退去,周大将军两只手背在身后,眉头紧皱。 “沈七的这支淮安军,越来越成样子了,去年我大军南下的时候,他们还有些稚嫩,不少人上了战场之后,都慌乱不止,而今年,他们已经可以令行禁止,进退有度了。” 周元朗就站在老父亲身后,轻轻叹了口气:“爹,二十年来,也只有这个跟儿子年纪相仿,甚至比儿子年纪还要小一两岁的年轻人,打到了淮河以北。” “自然是有一些本事的。” “再有就是…” 周元朗也紧皱眉头,低声道:“再有就是,这支淮安军的火炮,很不对劲,儿子在书里看过南陈火炮的制式,轻则数百斤,那种安置在城楼上的火炮,一两千斤的也是有的,而淮安军的这些火炮,却可以装船带过淮河,并且放置在战场上!” “儿子用望远镜看了看,他们的火炮,底座应该是木头的,还装了轮子!” “更重要的是,这些火炮的射程,应该比咱们大齐的火炮…” 周元朗用手比划了一下,开口道:“远了二三十步,甚至更多。” 他沉声道:“爹,只这些加在一起,淮安军手里的火炮,跟咱们大齐的火炮,就不是一种东西了。” “您试想一下,去年您南下的时候,如果能带着这种轻便的火炮渡河,要省力多少?” 去年征南军南下的时候,是带着火炮的,但是都是那种几百斤,只能放在船上的火炮,根本不可能上战场,更不可能灵活机动。 如果北齐也能拥有这种火炮,那么去年不说打下淮安,至少不会在淮安军手里吃亏。 周世忠在军中数十年,被儿子这么一提点,自然能够想明白,他微微皱眉,开口道:“朗儿说的不错,沈七手里的这些火炮,的确古怪。” 周元朗低声道:“爹,现在还只是淮安军装配了这种火炮,您试想一下,假如淮河水师统统装配了这些可以装轮子上战场的火炮…” “不要再说了。” 周大将军转身,缓缓说道:“有什么想法,直接说。” 周元朗低着头,开口道:“爹,儿子的想法是,明天这些淮安军再来的时候,咱们趁其不备,派几个千户营出去,奔袭他们的阵地。” “哪怕…哪怕死一点人。” 他斩钉截铁的说道:“也要抢夺一两门火炮回来,交给燕京的能工巧匠仿制,有这份功劳,哪怕咱们战场上失利,陛下也不会责罚我们家。” 周大将军摸着下巴,正思考这件事的利害,突然有人急急忙忙的跑了过来,跪在了他面前,低头道:“大将军,南人撤了!” 周大将军挑了挑眉,开口道:“撤了就撤了,本将又不是没有看到,大惊小怪什么?” 这人低着头,开口道:“大将军,南人并不是撤回了他们的营地,而是直接拔营了!” 周世忠扭头看了看自己的儿子,若有所思:“莫非是沈七觉得,打不下海州,在这里多死人无益,准备撤回淮安去了?” 周元朗想了想,微微摇头道:“爹,不知道他们往哪个方向走,便无从推想他们的意图。” 这位少将军看了一眼报信的传信兵,沉声道:“再去盯着,南人军队有什么动向,立刻来报!” “是!” ………… 因为沈毅麾下有浩浩荡荡两万人,拔营之后聚成一坨,即便有所动作,也很难确定他们要去哪里,直到一个时辰之后,才有征南军的斥候,跪倒在周世忠父子二人面前,低头禀报。 “大将军!南人军队,开始朝正西偏南进发了!” “正西偏南?” 周世忠还没有说话,周元朗便眉头大皱,开口说道:“他们如果要去宿迁与西路军汇合,应该往西南去才对,往正西去做什么?” 说完这句话,他回头看了看老爹。 “爹,这里头大有问题!” 被儿子抢白,周世忠面子上有些过不去,不过他最近发现这个喜欢读书的儿子,颇有些用处,也不好发作,因此闷声道:“再探再报。” “是!” 这斥候营的传信兵立刻退了出去,等到人走之后,周大将军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开口道:“海州的正西方向,是邳州…” “邳州是州城,莫非他们要弃海州于不顾,打邳州去了?” 府州县是三个不同的行政级别,一般来说,府是最大的一个级别,有些州是省里直接管,有些州则是归府衙代管。 而县,可以隶属于州,也可以隶属于府。 譬如说邳州,在七十年前神州未曾陆沉的时候,便归属于淮安府。 海州,其实也归属于淮安府。 不过世宗南渡之后,淮安府便与大陈一样,也失落了“半壁江山”,现在的淮安府虽然还是府一级,但是只剩下淮河南岸的那一部分了。 周世忠久在淮河,这会儿虽然没有地图,但是他却对海州附近的情况了如指掌。 “邳州的西边…” 他自己念叨了一会儿,突然站了起来,脸色微变。 “是徐州!” 周大将军扭头看着儿子,喃喃道:“沈七要打徐州?” 他自言自语了一句,忽然低声道:“是了,他的西路军在打宿迁,宿迁往西北绕过邳州,也是徐州!” 徐州跟海州大不一样。 徐州是一座重城,不止城池广大,居民百姓众多,更重要的是城墙高大,如果被南人打了下来,再夺回来就千难万难了。 “不对,不对…” 周世忠自己摇头,否定了这个念头,他开口道:“徐州城墙高大,又有不少守军,给沈七去啃,没有个十天半个月,休想打下来,这么久的时间,我大军早把他围起来了!” 周大将军在自己的帅帐里左右走动,焦躁不安:“可是他不去打徐州,能去打哪里呢?去打邳州?等他啃下邳州,我大军早把他围起来了!” 周元朗默默看着天空,愣愣出神。 过了许久之后,他才低声道:“爹,儿子也觉得,这其中大有古怪,再观望观望罢…” 周世忠心中依旧惴惴不安,过了片刻之后,他才声音沙哑的说道:“派几个千户营跟着罢。” “不管他们的目标是邳州还是徐州,有人跟着,咱们都能随时应对,邳州城丢了倒不要紧…” 他看向自己的儿子,吐出一口浊气:“可如果朝廷的援兵到来之前,徐州城丢了,你我父子就不是丢官撤职的事情了!” 周元朗闻言,恭敬低头。 “儿子,这就去安排…” (本章完) 第九百七十九章 至关重要的一战 沉毅自然不知道周家父子现在是什么心态。 反正他的想法很简单。 如果海州的齐国军队追出来,他就在路上设伏,在先手占得便宜之后,跟齐人正面碰一碰。 如果齐人不敢追出来… 那就更好办了,只要海州两天之内没有动静,沉毅便假戏真做,直扑徐州城而去。 淮安军从傍晚时分开始拔营,一直奔到,行军到半夜之后,为了保持战斗力,沉毅下令将士们原地休息。 第二天上午,军队再一次朝着西北行进。 又走了一整天时间,到了傍晚时分,沉毅吩咐下去,让手底下的兄弟们扎营,生火造饭。 行军的时候,不一定每天都要扎营,但是风餐露宿,会大大的削减军队战斗力,再加上扎营并不只是修建住所,更重要的是构筑一定的防御工事。 昨天晚上沉毅为了急行军,便没有扎营,今天必须得让这些将士们好好休息一晚上,不然真的碰到了敌情,连应对都没有办法应对。 很快,中军大帐落成,沉老爷坐在主位上,苏定薛威两个人,坐在他的两侧。 沉毅看了看苏定,问道:“齐人跟过来的,还是只有几千人?” 苏定点头道:“是,从昨天夜里就跟着咱们的,差不多是齐人的四个千户营左右,一直跟在咱们身后三四十里的地方。” 沉老爷揉了揉太阳穴,皱眉道:“太少了,且不说能不能吃掉他们,就算能够吃掉他们,也不伤周世忠根本。” 他皱着眉头想了想之后,又开口问道:“咱们现在到哪里了?” 苏定回答的毫不犹豫,开口道:“咱们从海州出发,走了一天一夜,差不多走了六十里路。” “距离邳州,还有二百里…” 沉毅低头盘算了一会儿,然后下了决断。 “那就再走几天。” 他缓缓说道:“几天之后,如果周世忠还是只派几个千户营尾随咱们,咱们也就不必等了,想法子把这几个千户营吃掉。” “是。” 苏定与薛威都站了起来,低头抱拳。 沉毅又看向帐外,沉声道:“蒋胜,给西路军送信,让他们派个人来见我。” 说到这里,沉老爷顿了顿,补充道:“凌肃要带兵,不必他亲自来。” 蒋胜应了一声,走进帅帐里写了个纸条,然后跟沉毅讨了私章,盖在了上面,转身出去传话去了。 薛威站在一旁,对着沉毅微笑道:“跟着沉公好几年,这几年里,沉公身边,最忙活的怕就是蒋兄弟了,蒋兄弟也着实能干,各种大小事情,他都忙活的井井有条。” 沉老爷也默默点头,开口笑道:“这几年确实难为他。”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开口道:“有时候,也想给他一个前程,让他安身立业,毕竟总不能让他一辈子在我身边当个随从,但是现在身边还真离不开他,没有个替代。” 苏定微微低头道:“蒋兄弟心思细腻,正适合跟在沉公您的身边,这个时候,的确不宜换人。” 沉毅缓缓点头。 “等这几年过了之后,再说罢。” ………… 一转眼,又是四天时间过去。 四天时间里,淮安军又走了大约一百三四十里路,此时已经离开海州近二百里里,距离邳州城,只有六十多里路了。 之所以行进速度慢了下来,一来是因为沉毅并不急着往徐州奔,二来是因为,淮安军的后军,虽然没有带特别多的粮草过来,但是却实打实的带了近三十门火炮。 这些火炮,个头不大,也只有一两百斤重,而且还有轮子,但是道路条件属实不怎么样,一天走三十里,已经非常极限了。 当天晚上,沉毅一行人在双塘镇扎营。 为了不惊扰百姓,这一路上虽然经过不少城镇,但是淮安军基本上都是没有进城的。 中军大帐里,薛威正陪着沉毅说话,他站在沉毅的桌子旁边,一边给正在写东西的沉老爷倒了杯热茶,一边笑着说道:“今天行军的时候,碰到个老汉,六十多岁年纪,跟咱们迎面撞到,见到咱们的将士,吓得直磕头,一口一个军爷。” “属下跟那老汉说明了,咱们是大陈将士之后,不为难人,他才千恩万谢的离开。” 薛将军说到这里,开口道:“看来,这齐人确实不是东西,齐人的军队,一定没有少欺压百姓。” 沉毅手里的毛笔停下,抬头看了这厮一眼,开口道:“咱们大陈地方上的兵丁,欺负老百姓的也不在少数。” 沉毅吐出一口气,开口道:“只是咱们淮安军是个例外罢了。” 说到这里,他抬头瞅了一眼薛威,澹澹的说道:“说罢,什么事,让你大晚上的不睡觉,跑到我这里来献殷勤?” 沉老爷在淮安军中,还是很有威严的。 像凌肃那些将领们,除非有事情,否则一般不会来见他,更不会到这里来闲聊,也只有薛威等沉毅一手带出来的“嫡系”,才会大着胆子,到沉老爷这里打秋风。 薛威缩了缩脖子,然后尴尬一笑:“沉公,属下就是想来跟您说说话。” “那行。” 沉老爷挥了挥手,开口道:“我一会还有客人要来,没空跟你说话,你这就回去睡觉罢。” 薛威挠了挠头,这才开口说道:“白天里,跟苏将军谈事情,苏将军说,伏击就是这一两天的事情了。” “末将想跟您请战。” 说到这里,他急忙补充道:“非是属下争功劳,属下只是想为在海州战死的兄弟们报仇!” 淮安军在海州,虽然只是羊攻,但是因为要打的真实一些,几天下来的阵亡数目,也有近二百个。 受伤的更是比比皆是。 沉毅这会儿刚写完一封信,闻言吹干墨迹,一边折信纸,一边澹澹的说道:“怎么?又手痒想要冲阵了?” “那倒不是。” 薛威低头道:“末将只是,想要替沉公您分分忧。” “莫要胡说。” 沉老爷正色道:“是替朝廷分忧。” 薛威还要再说话,沉老爷有些不耐烦的摆手,开口道:“去去去,伏击,你自己去跟苏定商量,怎么打,谁去打,也是你们做主。” “我来确定在哪里打,什么时间打。” 薛威闻言,知道沉毅已经应下来了,心中欢呼雀跃。 “多谢沉公!” 毕竟说到底,薛威曾经是苏定的上司,如今二人虽然对调了,但是苏定还是非常尊重薛威意见的。 只要沉毅这里点头,苏定那里绝对没有什么问题。 沉老爷笑骂了一句:“要是打不好,唯你是问。” 薛威低头,抱拳笑道:“打不好,末将甘愿领罪!” ………… 当天夜里,夜深人静的时候,蒋胜领着沉毅的“客人”,来到了中军大帐,这个客人风尘仆仆,很明显是骑马赶来的。他进了中军帐之后,二话不说,单膝跪在了沉毅面前,抱拳道:“属下张勐,拜见沉公!” 沉毅等他已经等了很久,都有些困乏了,见状连忙招了招手,摇头道:“不必行大礼,坐下说话。” 张勐小心翼翼坐下。 沉老爷沉声问道:“凌将军那里是什么情况?” “宿迁已经被打的不成样子了。” 张勐低头道:“只要沉公您一声令下,凌将军就能带着咱们拿下宿迁,不过沉公您说要动徐州,凌将军知道之后,便没有再强攻宿迁了,现在已经在跟宿迁若即若离,随时准备奔西北徐州,成沉公大事!” 沉毅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思考了一会儿,缓缓说道:“一会你回去,我让邸报司的跟跟你一同过去。” “你回去之后,告诉凌将军,宿迁可以不要动,也不用赶过来跟东路军汇合,现在立刻大军开拔,向徐州靠拢。” “至于何时真正攻打徐州,以及怎么个打法…” “邸报司的骆勇会去寻他,跟他相配合的。” 张勐低头道:“属下记下了!” 接下来,沉毅用了小半个时辰的时间,跟张勐沟通确认了一些西路军的细节,等到子夜时分,他才挥了挥手,开口道:“张将军一路上也辛苦,我让蒋胜给你安排住处,你先休息一晚上,明天再动身罢。” 张勐不敢拒绝,只能低头致谢,神态恭敬。 沉老爷站了起来,背着手朝外走去,然后缓缓说道:“明天你回去之后,告诉凌将军,此战是至关重要的一战,不能出任何纰漏。” “让他奔徐州之前,一定要配合邸报司的情报动作…” 张勐连忙低头。 “是,属下记下了…” 第九百八十章 奇兵 “就这里罢。” 沈毅指着地图上的一个点,缓缓说道。 苏定顺着沈毅手指的的地方看去,那里是一座小山,形似宝塔,因此叫作宝塔山。 宝塔山与沭河挨着。 沭河是一条南北走向的河流,准确来说,宝塔山在沭河河东边,过了沭河,再往西六十里路左右,就是徐州城了。 沭河不算很宽,在狭窄处当地百姓便自己架了桥,但是它的的确确是一条河。 沈毅指着这处小山,开口道:“这个宝塔山,白天的时候我亲自去看了一眼,山坡不是很高,但是藏一点人没有什么问题。” “我们可以,让一部分兵力渡沭河,然后另一部分藏在宝塔山上。” 沈毅眯了眯眼睛,轻声道:“等咱们后面的小尾巴跟上来,再合围,吃掉他们。” 苏定看着沈毅手指的方向,他思索了一会儿,开口说道:“沈公,您的这个法子没有什么问题,问题是,咱们至少要藏起来一万人左右在这个宝塔山,才能彻底包围住身后的尾巴,可人数过万,便浩浩荡荡了。” “能不能瞒得过齐人的斥候暂且不说,一定是瞒不过当地百姓的。” “这里不是什么地广人稀的地方,属下白天里,也四下看过地形,问过当地的百姓,这山上上下都有住人,山上是猎户,山下是庄子…” “齐人不蠢,他们一定会询问当地百姓。” 苏定低头道:“很难藏住。” “藏一万人,自然是藏不住的。” 沈毅低声道:“而且咱们总攻就两万人,如果一下子少了一半,跟着咱们的齐人斥候,怎么也能看得出来。” 沈毅伸出一根手指,开口道:“只藏一个千户营。” “半夜躲进去,尽量分散开来,等齐人过沭河之后,再化零为整。” “一个千户营?” 苏定面色微变。 大陈一个千户营,并不是整一千人,差不多是一千零八十个人的样子。 而跟在他们身后的齐人,最少有四千人! 也就是说,想要完成这个谋算,这一个千户营是一定要正面阻击四个千户营一段时间的! 要尽力拖住他们! 苏定张了张嘴,还想要说些什么,一旁的薛威已经站了起来,抱拳道:“沈公,末将愿意领一个千户营,趁夜散入宝塔山中。” 沈毅指了指椅子,示意他坐下,然后继续说道:“先听我说完。” 等到薛威重新坐下之后,沈毅继续说道:“咱们分兵出去的事情,如果没有被齐人发现,那自然是最好,我们回师围杀他们,这一个千户营在后侧阻击,虽然不一定能够一口把它们都吃掉,留下大半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如果被齐人发现了。” 沈毅面色平静,开口道:“那么他们就会被这一千人,赘在宝塔山。不敢再继续南进,到时候我主力,也不必再理会这从海州来的四千齐人,可以直奔徐州,与凌肃他们汇合,攻打徐州城。” 苏定皱了皱眉头,低声道:“沈公,那留在后方的这一千人呢?” 沈毅神色平静,开口道:“伺机南下宿迁,如果齐人追击,便退出淮北战场,返回淮安。” “如果齐人不追了,便从宿迁奔徐州,与主力汇合。” 说到这里,沈毅继续说道:“齐人哪怕发现咱们在宝塔山留了军队,也不太可能知道咱们具体留了多少人,他们只有四千人,不太可能贸然搜山,甚至不可能深入宝塔山。” “这一个千户营,想要阻击敌人很难,但是想要撤出战场,问题应该不大。” 薛威闻言,依旧默默站了起来,抱拳行礼:“沈公,末将…” 他还没有说完,苏定也站了起来,他先是看了一眼薛威,随即对着沈毅低头道:“沈公,末将建议让万将军领这个千户营。” 沈毅抬头看向薛威。 薛威沉默了一会儿,随即叹了口气,低头道:“沈公,如果让万钟去领兵,末将觉得,要给他两个千户营。” 这支藏在敌后的军队,非常危险。 而且是双重风险。 第一重风险自然是可能要阻击数倍于己的敌人,一定会损失惨重。 而第二重风险则是,如果碰到了第二种情况,那么这一千多人很有可能就会彻底退出淮北战场,与这一次战争失之交臂! 而这一次攻打徐州,正是淮安军立大功的时候! 错过这一次战事,就意味着将来的履历上,要比淮安军其他人,都矮上一头! 这种事情,的确不再适合薛威去做,因为薛威还要协助苏定,统领整个东路军,责任重大。 沈老爷想了想,然后开口道:“那就订万钟,具体给他多少人,一会我单独见他,再跟他聊。” 薛威苏定二人,对视了一眼,纷纷起身抱拳,告退离开,下去准备去了。 而万钟,也很快被叫到中军大帐里,他恭敬低头,叫了一声沈公。 沈毅示意他坐下,然后把事情跟他大致说了一遍,然后开口道:“事情就是这样,如果带一个千户营,被齐人发现的可能性小一些,那么你打硬仗的可能性就大一些。” “如果带两个千户营,那么就刚好相反。” 沈毅面色平静道:“你很有可能会被齐人发现,进而退出这一次战事。” 万钟站了起来,低头道:“沈公,末将只带一个千户营!” “末将之前很长一段时间都是任千户,有一个自己带起来的千户营,末将想带着他们进宝塔山!” 沈毅抬头看了看这个身材并不是很高大,但是敦实的年轻将军,伸手摸着下巴考虑了一下,然后开口道:“这样,你领自己的那个千户营,另外,我让各个千户营里,每个千户营出二十个精锐,给你凑六百个精锐,也交给你,带进宝塔山里。” 沈毅口中的精锐,基本上都是手里沾过血,杀过人的,而且不止一个。 这些人里,很多人手上是七八个齐人的人头,因此挣得军功,升了小旗或者总旗的。 万钟直接半跪在地上,对着沈毅抱拳,深深低头:“末将,多谢沈公!” 沈毅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站起来,然后笑着说道:“这些精锐都是战场上滚出来的,能出一个就不容易,你要好生善用。” 说到这里,沈毅又说道:“不过如果事出无奈,被齐人追到了淮河边上,你们便退出淮北,返回淮安去,我不怪你。” “这一次,包括万将军你在内的所有将士,不管是拖住了齐人,还是阻击了齐人,都有功劳。” “我会给你们记功。” 万钟深深低头:“末将代兄弟们,多谢沈公!” 沈老爷拍了拍他的肩膀,又补充了几句细节,才让他下去休息。 万钟刚退出中军大帐,就被人重重的拍了拍肩膀,他扭头一看,正是薛威,薛威拉着他的胳膊走到一边,问道:“怎么个情况?” 两个人同出临海卫,也都是因为杀了个倭寇,被沈毅看重,进入抗倭军中。 到现在,好几年时间过去,自然感情深厚。 万钟咧嘴一笑:“薛将军,军事机密,你莫要打听了。” “好你小子!” 薛威重重的给了他一拳,笑骂道:“这本来是我的差事,给你小子抢了去,还瞒起我来了!” 万钟吃痛,龇牙咧嘴,也还了薛威一下,叫道。 “薛大,你年纪还没我大,没大没小…!” (本章完) 第九百八十一章 朝廷的压力 次日一早,沉毅所部的淮安军,渡过沭河,继续朝西进发,直奔徐州。 为了作戏作的像,这一天沉毅还特意加快了行军速度,以给周世忠造成一种,他急着赶往徐州的假象。 算算日子,沉毅到淮河以北已经过去了差不多半个月的时间,这么长的时间里,淮安军大军白天的一举一动都已经暴露在齐人的斥候之下,因此他这边刚刚动弹,就已经有消息,传到了距离他们只有三十里左右的征南军大营。 不过当消息传到征南军大营的时候,征南军营帐里,迎来了一个陌生面孔。 这个人看起来四十岁出头,穿一身正三品的官服,在帅帐里与周世忠对坐。 值得一提的是,这人坐在上首,地位要比周世忠高一些。 这人低头喝了口茶水,然后看向周世忠,澹澹的说道:“大将军,南人北上的消息,已经传到燕都了,不止是陛下震怒,朝野都为之哗然。” “多少年没有南人,踏入我大齐的境地了?” “马大人。” 周大将军抱了抱拳,苦笑道:“您是兵部侍郎,也是知道我征南军境况的,去年征南军打了一年的仗,伤亡不小,今年军中有两三万人都是新征募的新兵,战力不足…” “况且,南岸的淮安军今年再一次征兵,到现在,南人在淮河沿岸的兵力,已经十几二十万人了!” “咱们又缺战船,防不住南人过淮河,才被他们偷袭过来…” 这位“马大人”澹澹的看向周世忠,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大将军家学渊源,周老将军当年更是一举打的南人二十年喘不上来气,马某自然是相信大将军的,只是朝廷里那些人,不知道前线的近况,不知道征南军的处境。” “现在,燕都那里已经吵翻天了。” 马侍郎静静的看着周世忠,开口道:“就连我们兵部的堂尊,都说要考虑换将,前段时间我们兵部的三个堂官,接连被皇上叫到宫里去训话。” “这不,连我也派下来了。” 马侍郎叹了口气道:“大将军要理解,现在仗打的太不好看,丢了皇上和朝廷的面子,兵部也是有压力的。” 周大将军没有说话,只是回头看了一眼站在身后的儿子,周元朗立刻会意,很快捧了个木盒子过来,递给周世忠。 周大将军接过盒子,两只手捧在马侍郎面前,微微低头道:“马大人,这是我父子的一番心意,还望马大人在皇上,在兵部还有马相那里,多多美言。” 兵部左侍郎马玄,朱里真人,马姓是他的汉姓。 本来他是三品侍郎,周世忠是二品的实权武将,两个人之间的地位不应该差到哪里去,甚至周世忠可能还要更高一些,毕竟北齐的武将地位,是比陈国那边高不少的。 但是马侍郎有一位当宰相的哥哥,这就让他的地位直线攀升,连周世忠在他面前,也不得不拿着小心。 马侍郎瞥了一眼这个盒子,脸上全是笑容:“大将军这是做什么?马某这番来,是为了替皇上分忧的,可不是为了拿谁的好处。” 周世忠脸上挤出笑容:“马大人收了这盒子,就是替皇上分忧了。” 他轻声道:“这里头,是我们周家这些年积攒的一点家底,一共二十万两的兑票,还有燕都的一座宅邸,是我父子对马大人以及马相的一点心意。” 马侍郎这才看了一眼这个盒子,不动声色的拿在手里之后,咳嗽了一声,开口道:“大将军太客气了,不过事先说好,我拿你们家好处的事情,我家兄长可是不知道的。” 这句话的意思是,这些钱能买通他这个兵部侍郎,但是还不够花到他那个宰相哥哥那里去。 周世忠闻言,心里一阵抽搐! 平日里这些钱,不要说关系走到宰相那里,就是带着宰相逛青楼怕也逛了,现在,这个马侍郎分明是看周家遇到了难处,恶意抬价! 不过这个时候,再忍不了也得忍着,周世忠挤出了一个笑容:“既如此,等我父子回燕都之后,再去拜访马相。” 提起那位马相,马侍郎微微摇头,叹了口气:“我家兄长,去北疆至今未曾回来。” “不过。” 他对着周世忠挤出了一个笑容,开口道:“不过想来,过几个月怎么也该回来了。” 说着,他从手里掏出一份文书,放在了周世忠面前,笑着说道:“大将军,这是兵部的调兵文书,从济宁府调过来的两万兵马,已经到了沂州,现在归属大将军指挥调派了。” 说到这里,他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周世忠,静静的说道:“大将军,本官听闻,南贼有意窥伺徐州,这徐州可是重城,万万不能有失,不然莫说你们周家要受朝廷责罚,就连兵部,怕也要跟着被降罪。” 周世忠深深低头道:“马大人放心,征南军一定替朝廷守土,把南人赶回南朝!” 说到这里,他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把这份文书递给周元朗,沉声道:“你立刻带着这份文书奔沂州领兵,把这两万人统统带进徐州城,固守徐州,不得有失!” 周元朗先是低头接过这份文书,然后又有些担心的看了一眼自己的老父亲。 周世忠皱了皱眉头:“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 周元朗微微低头,然后开口道:“爹,淮安军在沭河附近的宝塔山下待了一个晚上,斥候回报说,一直到半夜都还可以隐约瞧见动静,儿子觉得…” “您如果要继续追赶淮安军,这宝塔山需要稍稍注意。” 听到这话,周世忠还没有开口,就听到一旁的马侍郎笑着说道:“大将军,这是令公子?怎么一身书卷气?” 周世忠微微低头道:“是犬子,自小喜欢读书,生性谨慎了些,让大人见笑了。” “谨慎点好啊。” 马侍郎拍掌笑道:“要不是这份谨慎,征南军怕也不会困守海州,不敢出城迎敌,让这支南人军队,在我大齐境内横行无阻,如今竟然要威胁徐州了。” 听到这话,周世忠面色微变,斜了一眼自己的儿子,喝道:“还不快去沂州调兵?!” 周元朗也没有办法,只能低着头应了声是,然后转身离开了。 等他走后,周世忠才有些尴尬的笑了笑:“读书读傻了,大人不要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周某立刻就拔营,跟在这支南人军队身后,不管他们有什么动作,我大军都能够及时赶上,如果这些南贼敢直接围徐州,周某便可以率领王师内外夹击,将这些来犯之敌,留在徐州城下!” “那大将军还是快一些罢。” 马侍郎站了起来,一边朝外走去,一边背着手说道:“本官听说,南人的西路军,已经快要逼近徐州了。” 周世忠跟在马侍郎身后,一路把他送出了军营,送他上了轿子,等这位侍郎老爷的轿子离开之后,周大将军脸上的笑意才慢慢收敛。 他默默的看了一眼西边,眯了眯眼睛之后,还是缓缓开口。 “传军令,拔营西进,跟上沉七!” “传令宿迁以及附近各县守军。” 周大将军喘了口气,声音沙哑。 “随时准备汇合徐州,围歼南贼。” 底下的传令兵不敢怠慢,恭敬低头。 “是!” 第九百八十二章 世乱粮高 在马侍郎的压力下,周世忠带领四个千户营,跟在沈毅身后,也在当天下午渡过沭河。 甚至没有来得及派人去宝塔山看一看。 而原本在前面走的很快的沈毅,却一直在派斥候盯着身后四个千户营的动向。 傍晚时分,斥候的汇报送到沈毅面前,沈老爷拿到情报之后,有些诧异。 因为太简单了。 按照他这段时间跟周世忠的交手,周世忠身边应该是来了个还算聪明的军师,谨慎锐见。 按照沈毅的估计,身后的这支齐军,一定会去宝塔山转一圈的,因此他几乎要默认,留在宝塔山的一千多人,要被赶出淮北了。 确认了斥候的消息无误之后,沈毅喊来薛威以及苏定两个人,把情报分发给两个人,然后轻声道:“事情顺利的有些出奇,今天下午,齐人已经渡过了沭河,也就是说…” 沈老爷眯了眯眼睛,轻声道:“咱们现在就可以回师吃掉他们了。” 苏定也是小心谨慎的性格,他认真看了一遍情报之后,摸着下巴琢磨了一番,然后若有所思道:“真是顺利的有些古怪了,莫不是海州的齐军也派出来了,就跟在后面,等咱们回师?” “没这回事。” 沈毅摇头道:“海州到这里二百里,便是让他们急行军,没有个三四天时间也很难赶到这里。” 这个时代军队的军事素质,是远不如沈毅那个时代的。 能够做到令行禁止,就已经算得上是精兵。 另一个世界的强军,可以一夜奔袭一百二十里,而这个时候的军队,能走个五六十里路就不错了。 而且热武器时代,强行军之后,只要握得动枪,那就还有战斗力,但是这个时代,如果一天真奔走个一百里路,腿都要走麻了,见到人之后即便还能握得动刀,但是都走不动道了。 冷兵器战场上,跑得慢一点可能就是个死字,更不要说是腿脚僵硬了。 可能也就沈毅的淮安军,行军能力要强一点。 因为沈老爷,在练抗倭军的时候,就经常带他们跑五公里,并且自己亲自陪跑,到了淮安军,这个优良传统也保存了下来,至今淮安军练兵的必练项目之一,就是跑五公里。 苏定也点了点头,他沉声道:“那就没有什么可以犹豫的了,沈公,下令罢。” “咱们连夜回师。” 苏定抱拳道:“如果他们见机的慢,明天天亮的时候,可能就已经被咱们围住了。” 薛威也站了起来,开口道:“我这就去调兵。” 沈老爷用手敲了敲桌子,思索了一会儿,轻声道:“打是可以打,但是打的时候派人盯着东边,如果海州那边的齐军真过来了,那就见好就收。” 苏定与薛威,都是低头抱拳,离开了沈毅的帅帐。 而沈毅,并没有出去,而是坐回了自己的椅子上,准备写几篇小作文。 现在的他,是三军主帅。 这种没有太大悬念的战事,不需要他亲自过问,亲自参与了。 毕竟齐人的这四个千户营,剩下的悬念,大概也就是能跑多少个人的问题了。 而现在,沈毅最关心的,还是西路军的境况,以及徐州城的情况。 ………… 徐州,吕梁山。 凌肃领军驻扎在山脚下,在凌肃的大帐里,凌将军喝了口酒,看向坐在自己下首的骆勇,轻声笑道:“骆司务,徐州城到底是个什么情形?要是一路进军的话,我大军现在已经可以到达徐州了,骆司务却要我们停在吕梁山。” 骆勇微微低头,开口道:“凌将军,您现在将大军开到徐州,面对的只会是徐州的高大城墙,想要攻进去,少说也要数万人围上三四个月,才有机会。” 他缓缓说道:“但是这里是在淮河以北,是齐人的境界,咱们大军攻到这里,之所以能够畅行无阻,是因为齐人在海州,徐州两地的驻军,加在一起也就四万多人,其中大半…” “其中大半还被东…”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嗯”了一声之后,继续说道:“其中大半,还被司正他们吸引住了,无暇顾及这里。” “更重要的是,齐人觉得,徐州城墙高大,咱们大军不可能短时间内进城,因此他们才放任将军您,进发到吕梁山这里。” “事实上,咱们打徐州,最多只有十天时间。” 骆勇低声道:“十天之内,如果进不去徐州城,哪怕是司正,也要撤回淮河以南去,不然齐人的军队一定会把我大军,大半留在淮北,造成淮安军未有的惨败。” 凌将军微微点头,开口道:“是这个道理。” “十天…” 他眯了眯眼睛,轻声道:“十天,真的能破城么?” 骆勇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的回答道:“洪德八年,邸报司就往北边派人了。” 他看着凌肃,笑着说道:“那个时候,凌将军怕是还没有跟着司正罢?” 凌肃闻言,心中一惊。 洪德八年,东南剿倭还没有开始,沈毅才刚刚下东南,开始组建抗倭军! 那个时候,邸报司就已经开始往北边派人了?! 凌将军突然觉得有些胆战心惊。 自家那个上司,在那个时候,就开始谋算北伐了啊…! 想到这里,他看了一眼骆勇,感慨道:“既然如此,凌某就不多说什么了,一切按照沈公的安排来就是。” 骆勇微微低头,开口道:“现在,只等着司正一声命令,徐州城里的安排就可以开始行动了,在这之前,将军不能惊吓到徐州。” “好。” 凌肃笑着说道:“我们就在吕梁山多驻扎几天,等着沈公那边的消息。” ………… 与此同时,徐州城北门。 知州潘茂,正在指挥着一辆辆粮车,进入徐州城。 这天,又是二三十辆粮车,进了徐州,潘知州亲自看着这些粮车进城,等到最后一辆粮车进城,闭了城门,他才对身后一直跟着他的外甥女婿竖起了大拇指。 “均善好本事,都乱成这样了,还能弄到粮食进城!” 沈员外毕恭毕敬的站在潘知州身后,笑着说道:“舅父大人,征南军剿匪不力,听说南匪距离徐州已经不算太远了,昨天徐州城里的粮价就开始暴涨,到今天,已经涨了八九倍了。” 他笑着说道:“恭喜舅父大人,发大财了。” “发财倒是其次。” 潘知州笑呵呵的说道:“挣些银子,都是小打小闹,过些日子,会有援兵抵达徐州,到时候南匪打来,咱们徐州把城门一闭,我这些粮食便能派上大用场。” 潘老爷眯着眼睛说道:“南匪真要闹得厉害,怕是军粮也要求到我头上,那时候朝廷那里,也要记我一个大功劳。” 他笑呵呵的拍了拍沈员外的肩膀,开口道:“这都是均善你的功劳,舅父会给你记下来的。” 沈员外神态恭敬,笑着说道:“舅父大人将来升官发财了,莫要忘了外婿就是,到时候您在朝,外婿在野,多多少少也能帮到您一些。” “这个好说。” 潘知州痛快点头,哈哈一笑:“那时候,说不定还有更多生意要让均善去做。” 沈员外先是点头,低头想了想之后,开口道:“舅父大人,外婿还有近两百车的粮食,过几天运到,不过听说南匪闹得厉害,您看这两百车粮食还能不能运进城,不能的话,外婿只能把这些粮食退回去了。” “退回去做什么?” 潘知州一把捉住了沈员外的衣袖,开口道:“过些日子南匪再闹的厉害一些,粮食便价比黄金了!这个时候,粮食自然是多多益善的。” “怕外面太乱,到时候送不进来,说不定还会落入南匪手里。” 潘知州低头琢磨了一番,然后开口道:“不管怎么样,你先让人送来。” “到时候,舅父给你想办法就是。” “好。” 沈员外一揖到地。 “拜谢舅父了!” 最近看到很多说节奏太慢的书评,后面会适当的加快一些进度,大家有什么意见,可以在评论区说一哈,我都会看的~ (本章完) 第九百八十三章 攻徐头功 沭河河畔,天色完全黑了下来。 万钟等一千五百余人,已经从宝塔山里走出来。 因为他们任务很重,沉毅给他的都是精锐,这会儿几乎是人人铁甲,个个手持长刀。 万钟站在阵前,声音洪亮。 “兄弟们!” 他大声道:“沉公的将令,已经传到了我这里,现在,沭河西面的齐人,正在向我们这里东逃,现在距离沭河,还有二三十里!” “估计天亮,他们就会到咱们这里!” “咱们的任务是,至少拦住他们半天时间!” 说到这里,这个已经升任指挥同知的万将军,沉声道:“这是一个挑战,同样也是一个机会!” “拦住半日以上。” 他喝道:“人人记功一次!” “若是拦不到半日时间。” 他看向众人,冷声道:“即便是沉公要给咱们请功,我也会拦下来,沉公仁德,咱们兄弟却不能不要脸面!” 这一千五百人,里头有一千人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另外五百多人是各营的精锐,闻言都大声道:“万将军发号施令就是!” 万钟默默点头,开口道:“今天白天,咱们在山里伐了树,现在立刻在几个齐人必经之路上,设立木桩。” 他沉声道:“再有,将附近沭河河面上的几个桥,全都拆了。” “石桥不好拆的,就用火药炸了!” 沭河虽然不宽,但是却很长,而且是南北走向的,正合适阻拦齐人。 不过不太可能阻拦住齐人太久,齐人怎么说也有四千人,河面不宽的情况下,他们可以砍树架浮桥渡河。 但是不管怎么说,这个法子也能够稍微阻拦一下齐人东逃的进度,而万钟等人,则是在沭河东岸等待阻击齐人。 很快,这一千多人就按照万钟的吩咐,下去准备去了。 这会儿,是接近子夜时分。 万钟吩咐一些没有任务的将士先去休息,而他则是带着几个百户静静的等待着齐人的到来。 短短几个时辰时间,对于万钟来说,格外漫长。 不知道过去多久,终于东方渐白。 正在一块大石头上闭目养神的万钟,也缓缓睁开眼睛,目视西边。 西边,隐隐传来动静,天地相接处,隐隐有一条黑线滚来。 万钟终于打起精神,沉声喝道:“敌人来了!” “准备列阵迎敌,准备列阵迎敌!” 一千多淮安军将士,都立刻清醒过来,按照万钟的吩咐开始列阵。 队形并不是如何紧实。 因为这个时候,他们需要拉开阵线,这样才能尽可能的拦住更多齐人。 远处那条黑线,越来越近。 黑线前头,是骑着马的周世忠。 此时,这位周大将军有些狼狈。 他正带着将士们驻扎,天都没亮,就被下面的传令兵叫醒,说是淮安军围过来了,吓得周大将军连忙上马,带领将士们向东撤退,准备撤回海州境地。 毕竟在战场上,人数处于绝对的劣势,即便是周世忠,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选择与淮安军硬碰硬。 于是乎,快到天亮的时候,他就已经被薛威领兵,一路追到了沭河附近。 大军还没有开到沭河,就有斥候过来禀报,声音慌乱:“大将军!附近沭河河面上的桥,全都断了!” “河对面有火把!” “隐约可以见到南人军队!” 周大将军坐在马背上,沉默了几个呼吸的时间,闭上眼睛,缓缓说道:“多少人?” “天色还没有大亮,看不清楚。” “不过…” 这斥候跪在地上,低头道:“看起来人数应该不是特别多,估计在两千人左右。” 周世忠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四千将士,面无表情。 “传我军令,向东进军,斩杀拦路之敌!” “是!” ……………… 这场阻击战,从早上,一直打到下午。 快接近傍晚时分,薛威率领的主力才彻底将大部分齐军围住,为了赶路,薛威一路骑马,在沭河河畔住马,然后跳下马匹,带着数百人从齐人架设的浮桥上奔了过去。 此时,沭河河东,已经血流成河。 夕阳映照下,把大地照成了一片昏黄的红色。 薛威等人一路奔走,终于找到找到了依旧在跟齐人纠缠的万钟所部。 不过已经不成阵型了。 准确来说,不管是淮安军还是齐军,都已经不成阵型了。 薛威大喝了一声,吼道:“顶上去,将前面的兄弟们换下来!” 于是,数百人浩浩荡荡的冲了上去,将疲惫不堪的万钟所部换了下来。 薛威甚至忍住了上前冲杀一阵的冲动,寻到了一个万钟麾下的百户,问道:“万钟呢?人在哪!” 这百户也受了点伤,但是不是很重,他朝后面指了指,薛威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远处有几个临时搭建的帐篷。 薛威大步奔去,走了近百丈,被走到了这几个营帐门口,矮身走进去之后,才看到里面都是一些伤兵。 万钟也躺在其中,脸色有些苍白。 不过好在已经被包扎了起来,看起来伤势已经处理过了。 薛威这才松了口气,半蹲在万钟面前,瞥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你小子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你死了!” 万钟胳膊跟后背都有刀伤,闻言咧嘴笑了笑,开口道:“哪那么容易就死?” 薛威一屁股坐在了他面前的地上,开口道:“我的人已经赶上来了,现在还在圈子里的齐人,一个也跑不脱。” 说着,他看向万钟,问道:“你这里什么情况?跟我说说。” 万钟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上午的时候,压力太大了。” 他声音沙哑道:“咱们人不多,战线又拉的太长,他们集中突围,我们太吃亏。” “沉公说过,要保存自己的有生力量,所以,我放开了口子,放了一批齐人出去。” 万钟低声道:“大约走了五六百齐人。” “这一批齐人里,不少是骑马的,应该是这批齐人的将领,有主力在后面追着他们,他们不敢久留,一路东逃了。” “然后,我花了些力气,封住了这个口子。” 万钟看了看自己的胳膊,开口道:“我胳膊上这伤,就是封口子的时候伤的。” “总体还算成功。” 他对薛威说道:“口子封上了之后,剩下的这些齐人,斗志便下来了不少,不再集中突围,而是想四下逃走。” “他们散开,我们也只能散开去阻拦他们。” “一直到你们赶到。” 薛威点了点头,笑着说道:“你小子,跟沉公学了不少,如果是沉公在这里,为了减少伤亡,他大概也会这么打。” “大致伤亡如何?” 万钟躺在地上,吐出一口气:“五六百人罢,剩下的一千人,也大多带伤。” “不过…” 他看了一眼薛威,情绪有些低落:“下午的时候,我才知道,放走的那批人里,有人举了周字旗,估摸着北齐的那个主将周世忠,就在其中。” 说到这里,万钟狠狠握拳,颇有些懊恼:“早知道,便是把我的命丢在这里,也要把周贼留下来!” 薛威拍了拍他的肩膀,哈哈一笑:“沉公不看重这些,他看重的是杀伤敌人的有生力量,再说了…” “这个周世忠,并不是什么高明的将领,抓了他有什么用?” 薛将军笑呵呵的说道:“放他走,让他继续领着征南军,咱们将来打仗,说不定还能更轻松一些。” 万钟叹了口气,然后抬头看向薛威,开口道:“跑掉了五六百人,再加上那些四下逃窜的,估计也能跑掉几百人,最终围起来的,估计不足三千人了。” 薛威微笑道:“也足够了,沉公也没有说非要把他们全部留下来,只要把他们惊走,要他们短时间内不敢再来就是了。” 薛将军目光炯炯:“沉公的目标,从来不是这几千齐军!” 万钟点了点头。 “是,咱们的目标是徐州城。” 说到这里,他看了看自己受伤的胳膊,情绪依旧不高:“只可惜这一次打徐州,怕没有兄弟我的事情了。” 薛威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这一次阻击战,也是徐州之战的一部分,兄弟你已然立了头功了!” 说完这句话,薛威站了起来,开口道:“看见你没事,我也就放心了,刚才在外面,见到不少齐人,正手痒难耐。” 他大声道:“我就不陪你了,等料理了他们,我再来寻你。” 说罢,他大踏步走了出去。 万钟看了看薛威的背影,摇了摇头,哑然失笑。 “薛莽子…” 第九百八十四章 夺城! 因为已经围了起来,收拾这三千多人,自然就不是什么难事。 事实上,不止沈毅稳坐中军大帐没有动弹,就连苏定也没有领兵,只是薛威一个人,领了万余兵马,去料理这些齐人。 就在薛威还在清理这些齐人的时候,淮安军的大帐里,沈老爷的目光,一直放在地图上。 他沉思了一会儿之后,又让蒋胜把苏定叫来,两个人一起围着地图商量了一会儿,然后沈毅指了指地图上一座不是很起眼的山,开口道:“凌肃现在在这里。” 苏定在地图上比划了一下,然后开口道:“那凌将军距离徐州,只四十里左右了。” 沈毅点了点头,开口道:“咱们距离徐州,也就六十里左右。” 他抬头看了看苏定,问道:“薛威那里怎么样了,有没有消息传回来?” “有传信兵回来过一趟,说是已经把齐人大部围起来了,现在正在处理当中,估计明天下午就能回师。” 沈老爷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开口道:“咱们距离徐州太近了,徐州的官民恐怕会被吓到,会早早的闭上城门,如果城门开不了,那么咱们不可能强攻下徐州,那时候只能返回淮安去,再寻机会。” 说到这里,沈毅顿了顿,继续说道:“只是机会难得。” 他默默说道:“下一次再来,齐人一定是倍加防备的,那时候再想拿下徐州,就只能用人命去填了。” 苏定也默默点头。 他与凌肃一样,都是军户出身,相对来说是比较懂军事的,自然知道想要打下一个大城有多么不容易。 像徐州这种大城,如果正经打仗,那么想要打下来只有两种办法,第一种就是用人命磨,硬生生的磨下来。 第二种,就是在占据战场上绝对优势的情况下,围城,把城里熬到没有粮食了,自然开城投降。 而现在,这两种法子,沈毅都没有办法办到。 沈老爷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闭上眼睛考虑了一下,低声道:“这一次咱们逼退了海州的齐人,让他们以为我们的目标是为了伏击他们,但是这吓不住他们多久…” “再拖个几天,不止是海州的齐人,宿迁那边的齐人可能都会支援徐州,咱们等不了了。” “准备动手罢。” 苏定立刻站了起来,低头抱拳道:“沈公您吩咐。” 沈毅问道:“咱们后军,带了多少粮食?” 苏定低头道:“差不多十天的军粮。” 沈毅想了想,开口道:“太少了。” “算了,这点粮食杯水车薪,运过去也麻烦,容易引人注意,就不要做这种事了。” 说到这里,沈毅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我在徐州城里的人,给我送来了情报,徐州城里现在的守军,应该是六千人左右。” 苏定微微皱眉:“这么多?” 一个城池,本来是不应该有守军的,最多也就是有一些民兵,不过徐州是大城,再加上沈毅这些“南匪”闹腾,因此徐州的潘知州向征南军要了四千兵马,加上徐州城原有的民兵,一同守卫徐州。 哪怕不算援军,只这六千守军,沈毅的四五万淮安军,啃上半个月,用命去填,也不可能啃得下来! 高大厚重的城墙,在这个时代太有决定性优势了。 沈毅吐出一口浊气,开口道:“正是因为这么多,咱们只能取巧,不可能强攻了。” 他看向苏定,沉声道:“我会立刻通知徐州城里的内应,让他开始准备动手,我需要苏将军派一千…嗯,五百精锐。” “便装赶到徐州城北的一个镇子上。” “给邸报司调用。” 苏定低头抱拳,开口道:“属下立刻去准备。” 说到这里,他看了看沈毅,犹豫了一下之后,低声道:“沈公,如果是夺城,属下就亲自带五百人去。” 沈毅微微摇头:“不用你。” 他静静的说道:“咱们的军队,依旧停在这里,跟齐人纠缠,你派人告诉薛威,让他清理的慢一点,打仗的动静打的大一点。” “要打给徐州城的齐人看,明明白白的告诉他们,咱们距离他们,还有很远。” 苏定立刻起身,低头道:“属下这就去安排!” 沈毅点了点头,看着苏定离开,等到苏定走出帅帐之后,他拍了拍手,就有一个年轻人走出来,来到了他面前,毕恭毕敬:“司正。” 沈毅看向他,轻声道:“通知林生,还有骆勇,开始做事。” 这个年轻人低着头。 “属下遵命…” ……………… 两日之后,傍晚时分。 徐州城的西城门悄悄开启,一辆又一辆的粮车,正在悄悄进入徐州城。 潘知州依旧亲自坐镇,看着这一辆辆粮车的粮食,进入徐州城里。 这段时间,潘知州在徐州城里,找了几处粮仓存放粮食,又把自己家里的粮仓存满,实在放不下的,才会拉到知州衙门的仓库里存下。 即便是存在知州衙门的粮食,潘知州也都让人记好账目,注明是商人沈平的私粮,暂存在衙门库房之中。 沈员外依旧站在这位知州老爷身后,低着头说道:“舅父大人,这大半夜的,您还亲自来盯着,太辛苦了,有外婿在这里看着就好了。” 潘老爷摇了摇头,开口道:“最近,南匪闹得厉害,听说在咱们徐州的东边正打的凶,我得亲自在这里盯着,有什么动静立刻关闭城门。免得出什么差漏。” 沈员外佩服万分,低头道:“舅父大人真是尽职尽责,外婿佩服。” 说到这里,沈员外又顿了顿,开口说道:“对了舅父,今天白天开着门,咱们白天运粮进来也就是了,搞什么非要大晚上运进来,弄的外婿雇的那些运粮的民夫们老大不乐意,还得给他们加工钱,他们才愿意干。” “加个狗屁的工钱。” 潘老爷笑骂了一句,回头瞥了一眼沈平,开口道:“均善你呀,什么都好,就是做生意太实诚了,那帮子刁民,能用他们就是他们的福分,还敢要加工钱?” “明日里,他们再敢跟你要钱,你便告诉舅父,舅父派几个衙差过去唬一唬他们,他们立时就老实了!” 沈平微微点头,笑着说道:“那明天,还真要麻烦舅父,这几天用了几百个人运粮,只工钱就要花上不少银钱。” 潘老爷捋了捋胡子,笑呵呵的看着城门口的一车车粮食。 “这一次,南匪闹得很大。” “今夜过后,便不好再开城门了,免得有些小人眼红,上书参我。” 潘老爷说到这里,又看了一眼下面运粮的车队,回头问道:“均善,这些粮食什么时候能运完?” 沈员外看了一下,回答道:“一共二百多车,估计子夜时分,就能运完了。” 潘知州抬头看了看天色,距离子夜差不多还有一个时辰左右,随即点头道:“那让他们快一些罢,城里现在有很多征南军的人,他们今天就到知州衙门来说,说要接手徐州城防,舅父为了你的粮食,硬拖了一天,才没有答应。” 沈员外由衷感激,低头道:“多谢舅父!” 他刚刚低下头,突然听到有人大喝:“关闭城门!关闭城门!” 沈员外扭头,看到有人飞奔而来,一边奔走,一边开口道:“南人袭来了,关闭城门,关闭城门!” 潘知州看了来人一眼,捋了捋胡须道:“是征南军的杜参将。” 他叹了口气,回头看向沈平,叹了口气:“均善,看来今天的粮食运不完了,南人来的凶猛,只能闭上城门。” 沈员外有些着急:“舅父,外面还有几十上百车粮食,那都是外婿花钱买来的!” “要是给南匪劫了去…” 潘知州微微皱眉,摇头道:“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均善,这一趟生意,无论如何你也是大赚了,做人要懂得知足,瞧瞧舅父,便云淡风轻……” 你没有出一文钱,自然云淡风轻! 沈员外脸色有些难看,但是低着头,没有发作。 潘知州把头探出去,正准备让下面的兵丁关闭城门,他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就被一旁的沈员外拉住了衣袖。 沈员外低声道:“舅父,您再听外婿最后一句话!” 潘知州回头,看了一眼沈平,有些不高兴了:“均善,不是舅舅说你,你这商人习气,市侩的嘴脸,须得改一改了。” 话虽然这么说,但他还是被沈平拉着,走到了一边稍微偏僻一些的地方,他板着脸,正要继续训斥这个外甥女婿几句,突然觉得心口一凉。 他有些疑惑的低下头,竟然看到自己的胸口,长出了一把白里透红的刀子! 潘老爷瞪大了眼睛,然后猛地抬头,看向沈平,眼睛里有三分疑惑,三分震惊。 他张大了嘴,还没有来得及发出声音,就被沈平一把捂住。 沈平,或者说邸报司原八组司务林生,面无表情的转动手里的刀柄,低声道:“本来可以留你一条命的,只可惜你不配合。” “舅父大人。” 说完这句话之后,沈员外一把把刀子丢在一边,然后连滚带爬的跑下城楼,跑到了城门边上,他浑身是血,大喊道:“征南军兵痞造反了!” “造反了!” “他们杀了潘大人,想要抢夺粮食!” “造反了!” 随着沈平几声大喊,城门口立时乱了起来。 那姓杜的参将刚奔过来,还没有反应过来情况,见状大喝道:“胡说什么!” “潘知州怎么了!” 沈员外哪里理会他,慌不择路的跑到了一个粮车旁边,跌跌撞撞的扑在了一个民夫身上,然后努力咽了口口水,声音颤抖。 “动手…” “抢他们的兵器!” (本章完) 第九百八十五章 给老子撞啊! 这些运粮的民夫,自然是淮安军假扮的。 但是徐州城的人也不是傻子,所以这些淮安军虽然可以假扮民夫进城,但是手里却是没有兵器的! 更重要的是,他们身上没有铠甲。 这无疑是非常吃亏的。 本来,他们没有必要这样行险,林生预先设计好的计划也不是这样,他今天晚上准备了两百辆粮车,前面的一百多辆都是正常的粮车,运粮的民夫也都是没有带兵器的。 但是最后的十几辆粮车,车上却装满了制式战刀! 毕竟这是潘知州潘老爷的买卖,这些兵丁只是在进城的时候,象征性的搜查一下粮车,根本不可能出城搜查,因此跟在队伍末尾的辆车上,可以携带兵器。 按照林生的计划,等到最后十几辆车进城的时候,便突然拿兵器暴起,进而控制城门,放响箭烟花,通知已经飞速赶来的淮安军主力! 那个时候刚好是子夜时分,奉命从吕梁山奔袭过来的西路军先锋,应该已经快要接近徐州城了,时间刚好接的上! 没想到的是,事情进行了一半,这些齐人就突然收到了淮安军来攻的消息,眼见城门马上就要关闭,林生没有办法,只能随机应变,临时改变计划,立刻行动! 这些伪装成民夫的淮安军,是苏定亲自挑选出来的精锐,奉命接受林生调遣,而且事先有过预案,听到了林生的话之后,这些淮安军先是假装害怕,四下奔逃,然后几个人一起涌向守城的兵丁。 这些兵丁,本来就是守城的衙差而已,根本没有什么战斗力,被人一挤,立刻就有些站立不稳,身子倾斜的时候,他们手里的长枪,或者是腰里挂着的佩刀,几乎在几个呼吸的时间,就这些“民夫”给下了! 片刻之后,三十来个守城官兵的兵器都被下了,林生这里立刻拥有了三十多个战斗力,他这会儿两只手都在发抖,小心翼翼的躲在城门后面,声音颤抖。 “控制城门,控制城门!” 这会儿,已经有人放起了响箭,原本排在最后的十几辆“粮车”,每一辆都被七八个人推着,飞速靠近徐州西城门! 而这个时候,那位杜参将,还没有明白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时候,他愣神了片刻之后,才有下属过来汇报:“杜将军,潘知州死了!” “潘知州死了,跟老子有什么干系?” 他破口大骂了一句,正要说话,突然看到城门口,一个通红的火光升上半空,随即轰然炸开,炸成的漫天红星,又转瞬即逝,消失在了夜空里。 杜将军愣神了一会儿,随即一股寒意涌上心头:“不对,不对!” 他大叫道:“南贼!是南贼!” 他左右看了看,大声呼喝道:“左右!清理南贼,夺回城门!” “南贼杀来了!” 那边林生虽然已经吓得浑身颤抖,但还是唤过来一个人,吩咐他喊预想过的口号。 “征南军抢粮食了!征南军抢粮食了!” “征南军兵痞,杀了潘老爷,抢粮食了!” 之所以要这么喊,自然是为了搞乱情况,把徐州城里的水搅混,毕竟理论上来说,哪怕是西路军凌肃所部,弄了一些马匹奔袭过来,最快也要子夜时分才能到,也就是说,他们这些人,最起码要控制这个城门近一个时辰! 这个时候,能够拖片刻时间,都对局势大有助益! 杜参将已经明白了过来,他勃然大怒,大骂道:“这些奸恶的南贼,杀了潘知州,还往老子头上泼脏水!” “给我上,把他们通通杀了!” 杜将军旁边的一个千户看了看局势,低声道:“将军,咱们只带了两百多个人来接手这处城门…” “先上!” 杜参将骂了一句:“没看到是一群民夫闹事吗,咱们大齐王师,连一群民夫都处理不了!” 说着,杜参将看了一眼西城门,城门口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汇聚了一两百个民夫,而且不少人已经拿到了兵器! “你们现在立刻冲上去,老子立刻去调一个千户营过来,把这些南贼挫骨扬灰!” 杜将军往地上吐了口口水,骂道:“真是狗胆包天,连个皮甲都没有,就敢来抢城门,老子去调一百弓手过来,把他们统统射杀了!” 说罢,他大步转身离开。 而他身边的千户,没有办法,只能咬了咬牙,带人冲了上去。 而这个时候,十几车的兵器,已经快送到了城门口,这些抢到兵器的人三十多个人,顶在前面,与这一百多个徐州守军厮杀,而剩下的人,则是轮流跑到兵器车上,取下兵器之后,便立刻奔回城门处,加入战场! 不过一方是衣甲齐全的守城官兵,另一方则是都穿着布衣的淮安军,尽管拿到了兵器,但还是太过吃亏。 好在凭借暂时的人数优势,这数百淮安军,还是牢牢的控制住了城门! 再加上,城门楼附近,地势相对狭窄,本来就是防备着敌人进城之后,要与敌人巷战用的,此时反倒是对占据了城门的淮安军有些好处! 只要十几个人,就能够守住关口,防止徐州守军冲过来。 不过没有甲胄,双方只缠斗了盏茶时间,淮安军这里就伤亡了十几个,西城门口顿时到处都是鲜血。 而随着时间拖延,很快就会有大股徐州守军冲杀过来。 林生这会儿,正躲在城门的门后面,他观望了一会儿战场,忽然咬牙道:“诸位兄弟,上城楼罢!” “一会他们的援兵就到了,必然带着弓弩,咱们一没有甲胄,二没有盾牌,太吃亏!” “上城楼,他们不好射到,只要守住梯道,便是安全的!” 这些淮安军将士,现在都归林生调遣,他说了话之后,众人对视了一眼,趁现在齐人的数量还不多,他们往前冲杀了一阵,然后成功杀上了城楼! 不过这样一来,城门自然也就被齐人占领,已经开启的城门,又一次闭上! 林生被一群壮汉,架到了城楼上。 为了防止被齐人的箭矢射到,他小心翼翼的趴在掩体后面,吓得脸色发白。 城楼道口,战况越来越激烈。 好在这个时候,楼道更加狭窄,齐人一时半会,也攻不上来。 林生趴在地上,只觉得时间过得奇慢无比,每一个呼吸都是煎熬。 外面传来的每一声喊杀的声音,都让这个秀才出身的邸报司司务,胆战心惊。 毕竟他以前是个读书人。 进邸报司之后,干的也是情报工作,早年在建康做事的时候,八组手里也没有见过血,今天捅死潘茂,还是他第一次动手杀人。 时间过得奇慢无比。 仿佛是过去了一万年。 终于,夜空中,红色的烟花炸响。 趴在地上的林生,猛地回头看向天空,惊喜交加:“援兵到了!” “快,快放烟火,告诉他们咱们在西城门!” 在林生的吩咐下,西城门再一次有红色的烟花升空爆炸。 紧接着,一阵阵隐隐约约的马蹄声传来。 约有两千骑兵,奔到了西城门门口。 不过,在他们面前的西城门,大门紧闭。 带领这支骑兵的,是西线的张猛,他看了看眼前紧闭的大门,微微皱眉。 正当张猛怀疑,是不是城里的内应叛变的时候,城楼上,探出了一个年轻人的脑袋。 这年轻人,努力的挥动手臂,喊的声嘶力竭。 “注意!注意!” 他大声喊道:“我们要开城门了!!” 说完这句话,林生回头看向身后还剩下三百多的淮安军将士,咬牙道:“兄弟们!” “开启这道门,今天在这里的,有一个算一个,都他娘的是英雄!” “是淮安军的英雄,是咱们大陈的英雄!” 他又扭头看了一眼下面已经聚集的千余齐人,涨红了脸:“只要打开门闩,打开门栓就成!” 说完这句话,林司务拍了拍胸脯,颤声道:“这一回,我跟你们一起冲!” 一旁的一个淮安军汉子,咧嘴一笑:“小公子,你在城楼上呆着罢!” 说完,他扣好自己身上的甲衣,回头看了一眼旁边二三十个同样着甲的淮安军,声音平静:“兄弟们,记功的时候到了,你们怕不怕?” 这些甲胄,是他们从齐人身上扒下来的。 守楼道的这一个时辰里,他们先后击退数次齐人的冲锋,也杀伤了百余个齐人,有二十多个齐人被他们拖上城楼,扒下了身上的衣甲。 这些淮安军对视了一眼,都是爽朗大笑:“苏将军说了,死在这里,赔五十两抚恤,怕个卵!” “好!” 那带头的汉子正是他们领头的千户,站了起来,低喝道:“跟我冲下去,开了这城门!” 林生眼睛一红,没有说话。 而城楼上的淮安军,以这二十多个有甲衣的将士为先锋,举起为数不多的几面抢来的盾牌,坚定的冲下了城楼。 城楼下,顿时血流一地,到处都是残肢断臂! 血腥气,冲上了城楼。 不过这些毕竟是淮安军之中的精锐,再加上地形狭窄,同时面对的齐人不会太多,凭借一口锐气,盏茶时间之后,竟真的被他们冲到了城门附近,带头的何千户一声暴喝,砍杀了一个抵住了门栓的齐人,然后拼着受另外一个齐人一刀,与旁边的同袍一起,硬生生扛起的厚重的门闩! 何千户左肩被砍了一刀,但是这会儿他已经来不及呼痛,而是大吼了一声:“门闩开了!” “门闩开了!” 同一时间,十几个淮安军将士,齐声大喊! 城楼上的林生,两只眼睛通红,他猛地转身,看向城外。 这个秀才出身,从不说脏话的年轻人,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对着城外的张猛怒喊。 喊的声嘶力竭! “给老子撞啊!!” 第九百八十六章 沈平死在今夜 张猛也是带兵多年的将军了,之所以能够在抗倭军里脱颖而出,自然是因为早年作战勇猛,他也知道战机转瞬即逝,听到了林生的大喊之后,他也不再犹豫,对着身后低声喝道。 “撞!” 他们都是骑兵,刚到这里,自然没有攻城锤那种东西,甚至连木桩都没有。 但是此时,城门已经去了门闩,那么就有了撞开的可能性。 张猛他们,本来就在门边,只不过之前,怕影响里面的淮安军动作,因此一直没有动作,这会儿立刻整齐划一,在张猛的指挥下,二十多个人一个猛撞! 只一下,就把门撞开了一条缝隙! 门里面,一些徐州守军,还在拼死用身体抵住门,防止门被撞开。 张猛怒喝了一声:“再撞!” 里面的何千户等人,也同时在清理城门洞的敌人! 在里应外合的情况下,徐州城厚重的城门,也足足被撞了十几次,才终于被撞开了一个供人出入的口子,张猛一声令下,这些衣甲齐全的淮安军,便从这个口子涌了进去! 其后,越来越多的淮安军,从这个口子涌了进去。 相比较于城里的淮安军,张猛带的这支军队甲胄齐全,而且盾牌,弓弩等等,都是有的,一进城之后,立刻顶住了城中的压力,将城里的齐人逼退! 张猛怒喝道:“将城里的兄弟们替下来!” 随着他一声令下,又有几十个淮安军冲进了徐州城,几十个将士一起,把城门后面的尸首丢在一边,然后奋力的开启了城门! 至此,徐州城西城门,城门洞开! 在张猛的指挥下,越来越多的淮安军冲进了徐州城,只半个时辰时间,就彻底控制住了西城门。 张猛寻到了已经浑身是血的何千户,把他放在一边,查看了一下伤势。 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是一条胳膊的伤太重,能不能保住还是未知之数。 张猛心头大震,把他抱到一边,问道:“兄弟是东路军的?” 何千户咧嘴一笑:“东路军薛将军麾下,松江卫乙字营千户。” 张猛小心翼翼的把他安置好,低声道:“兄弟,你手底下的人,我们已经全部换下来了,你们好好休息,剩下的仗,交给我们来打。” 他对着何千户抱了抱拳,深深低头道:“这一仗,兄弟你们是头功,谁也夺不走你们的功劳!” 何千户认得张猛,毕竟他是整个淮安军为数不多的几个高级将领,他忍住胳膊上的疼痛,问道:“张将军,我麾下…” 他声音有些沙哑:“还有多少人?” 张猛沉默了一会儿,低头道:“怕不足二百了。” 何千户闭上眼睛,吐出一口浊气:“我知道了。” “多谢张将军。” 张猛又蹲下来,拍了拍他没有受伤的肩膀,低声道:“兄弟,我们西路军主力,天亮时分就能赶到,咱们到了两千个人,拖到天亮绝不是什么问题,徐州城已经拿下了大半。” “你放心。” “这是东路军的功劳。” 张猛看了看何千户,沉声道:“谁敢跟你们争,姓张的第一个跟他过不去!” 何千户斜靠在城墙上,已经没有什么力气再说话了。 “只要不给薛将军,不给沈公丢人,我们便心满意足了。” 张猛也没有再说话,而是大踏步转身,朝着城里的齐人走去。 ……………… 徐州城外,凌肃等西路军,正在飞速赶往徐州城。 而沈毅和苏定两个人,也没有闲着,他们自然早就知道,今天邸报司会动手夺城,只不过东路军需要吸引徐州的注意力,让徐州觉得,淮安军离他们还很远,因此没有动作。 不过沈毅跟苏定两个人,带着东路军的数百骑,却是连夜骑马,奔向徐州城。 他们距离徐州城有六十里路,这个距离如果是步行,可能需要行军一个晚上的时间,但是骑马来说,最多三四个时辰就能奔到。 因此,当张猛等人占领了西城门之后,只一个多时辰,沈毅与苏定两个人,便带着五六百骑,奔到了徐州城下! 这会儿,邸报司已经多次与沈毅通报的前线的情况,沈毅自然知道是哪个城门被自家占据,他直接跟苏定两个人,奔到了西城门! 这会儿,西城门附近,激战正酣! 虽然张猛只带了两千人,但是这两千人装备齐全,再加上城门附近相对狭窄,人数优势发挥不出来,因此淮安军死死地守住了西城门,让城里的徐州守军,没有办法重新夺回城门。 因此,沈毅与苏定等人,非常顺利的进入到了徐州城。 走进西城门的时候,两边有认得沈毅的,便都低头抱拳,口称沈公。 沈毅也都一一点头示意,跟他们打招呼。 查看了一些伤兵的伤势之后,沈老爷走到了何千户面前。 这会儿,一些随军的大夫已经跟上来了,正在给何千户重新处理伤口,沈毅看到他胳膊上的伤口,也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随即蹲在他面前,低声道:“徐州的战况,我已经知道了。” 何千户见到沈毅,这个被砍了好几刀都没有流泪的汉子,这会儿竟有些热泪盈眶,他低着头,哽咽道:“沈公,末将那些属下…” 沈毅沉默,随即声音沙哑道:“放心,参与夺城之战的兄弟,俱是功臣,抚恤翻倍,我会尽量照顾他们的家小。” 何千户闻言,就要给沈毅低头行礼,被沈毅按住,沉声道:“你好好休息。” 何千户这才没有动弹。 沈毅左右看了看,问道:“林生呢?” 何千户一愣,不知道林生是谁。 沈毅反应过来,问道:“沈平,沈员外,见到他在哪么?” 何千户这才反应过来,开口道:“沈公,沈公子在城楼上躲着,现在应该还在城楼上。” 沈毅点了点头,回头对苏定开口道:“苏将军,你抓紧联络凌将军,还有东路军的将士,让他们尽快赶到徐州城来,要以最快的时间进驻徐州城,占据徐州所有出入口,封锁城门!” 苏定低头抱拳:“是!属下明白!”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开口道:“凌将军他们,应该在上午到达徐州,至于我们东路军,应该要到下午接近傍晚,才能抵达徐州了!” 沈毅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吩咐道:“先控制几个城门,然后慢慢清理城里的齐人。” “是!” 吩咐完之后,沈毅在几个随从的护卫下,走上了徐州城楼。 城楼上,一身员外着装的林生,蹲在墙边,呆愣愣的看着前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沈毅回头,示意随从停下脚步,他自己走了过去,一屁股坐在了林生旁边。 “在想什么?” “沈员外。” “沈员外”本来正在发呆,听到了沈毅的声音之后,他先是缓缓回头,见到了火光照耀下的沈毅面孔之后,吓了一大跳,几乎是蹦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又对着沈毅拱手行礼:“司正。” 沈毅拍了拍旁边的位置,示意他坐下,等到林生落座之后,他才静静的问道:“还没回答我,刚才在想什么。” 林生坐在沈毅旁边,苦笑道:“司正,我杀人了。” “动手的时候,觉得自己冷静无比,事后才觉得后怕,浑身都在发抖…” 沈老爷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开口道:“人之常情,不奇怪。” “你休息一段时间也就好了。” “这一次你立了大功,以后不必隐姓埋名了,我应你的东西,也都会一一兑现。” “等我禀报朝廷,最低也能给你一个六品的官身,过个几年就能升到五品。” 林生嗫嚅的一下,然后还是开口道:“司正,属下想求您一件事。” 沈毅点头:“你说。” 林生咬牙道:“属下在徐州城里,也娶了个妻子,她年纪小,是无辜的…” 沈毅面色平静。 “我不会怎么样她,都交给你自己处置。” “不过,我提醒你一句。” 林生恭敬低头:“司正您说。” “沈平沈员外,已经死在了今夜。” 沈老爷语重心长。 “你现在,是林司务了。” “林司务是有家室的,你在建康,有妻儿老小。” 沈毅顿了顿,开口道:“你把她带回建康去,也不太可能扶她做大,更重要的是…” “她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发现你做了什么事。” “随时有可能,要了你的性命。” 林生沉默许久,还是抬头看着沈毅。 “司正…” “那我也不能让她死。” 沈老爷拍了拍他的肩膀,笑了笑。 “我还是那句话。” “你自己看着办。” (本章完) 第九百八十七章 南渡以来第一大捷! 这会儿,天还没有亮。 两个年纪相彷的年轻人,坐在城楼的地上,背靠着城墙。 沉老爷抬头看着天上的月色,突然感慨了一句:“郑虎,段冲他们,那几年跟我在东南剿倭,不能说杀人不眨眼,但是心肠都硬了不少,难得延康你,还是一副软心肠。” 延康是林生的表字,他是读书人出身,沉毅麾下邸报司的八个组长里,只有他一个人取了表字。 这个时代的表字,一般都跟自己的名字相关,或者互为衍义,或者互为补全,比如说沉毅的表字子恒,便是毅字的解释。 张简表字易安,赵治表字昌平,陆夫子原名济中,表字安世,都是与原名有关的。 林生的“延康”二字,也是他当年的老师,对他原名的阐述,生为延康。 只不过他科场不顺,乡试两次不中,再加上对于时文策论有些不怎么上心,自觉得此生科场无望,才投身邸报司。 此时,这位秀才出身的林司务,扭头看了看沉毅,摇了摇头:“司正,属下虽然算不上什么好人,将来也不会去当什么好人,但是属下觉得,人可以不当好人,但也不能无缘无故的去当个坏人。” “圣人说,有所为有所不为。” “属下在徐州娶的那个女子,从没有作恶,待属下也极好,属下不忍伤害她。” 沉毅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笑着说道:“我说了,这都随你,不必跟我解释这许多。” 说到这里,沉老爷面色平静道:“只是你是大陈的功臣,将来要在朝廷里做官的,要防着些这女子加害于你。” “司正您放心。” 林生低头道:“属下会妥善安排她的。” 沉毅闻言,眯着眼睛看了看天上的月亮,没有多说什么。 林生也看了会月亮,过了好一会,他见沉毅还没有离开,他站了起来,扭头看了一眼正打的热闹的城里,又重新坐在了沉毅边上,问道:“司正,城里战事正酣,您不去看一看?” “看什么?” 沉毅瞥了他一眼,吐出一口气:“去看血肉横飞么?” “你不忍见血。” 沉老爷自嘲一笑:“其实我也不太忍心,尤其是不太愿意见到同袍兄弟的鲜血,只是今天这血不得不流。” “因此,能不见就不见罢。” 林生看了看沉毅,若有所思:“司正这样云澹风轻,看来徐州城战局已定了。” “本来就没有什么悬念。” 沉毅轻声道:“徐州城四面八方的齐人不少,但是想要支援过来,最近的宿迁齐军,也要两天时间。”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开口道:“而我们的主力,天一亮就能到。” “徐州城门已经破了,守不住的。” 沉毅站了起来,背着手看向城里。 城里火光四起,喊杀之声此起彼伏,偶尔还能听到一声声火药爆炸的声音。 看了一会,沉毅就没有再继续看下去,又坐回了林生旁边,低眉道:“接下来,需要考虑的就是守城了。” 他看了看林生,问道:“今年年初,就让你备粮食,你备了多少粮?” 听见沉毅提起正事,林生也不敢怠慢,当即开口道:“回司正,年初属下就开始购粮了,只是那个时候没有正当的理由,不太好买进太多,后来属下对外宣称说自己要开粮行,才开始大规模买进粮食。” “到最近一段时间,王师越过淮河,属下才能在潘茂的配合下,大规模运送粮食进城,到现在…” “一共买了差不多二十万石粮食。” 沉毅微微皱眉,开口道:“这么少?” 当初沉毅在江都的时候,朝廷派户部的官员到江都买粮,以朝廷的收购价,户部的五万两银子,带走了江都近二十万石粮食,这几年沉毅在林生身上的花销,远不止五万两银子,只今年上半年时间,沉老爷就在林生身上,砸了近二十万两白花花的银子。 林生苦笑道:“司正,今年粮食比往年贵了一些,米价涨了。” “再有就是,您给属下的钱,属下大半都送给那姓潘的了。” 他无奈道:“不然,没有办法短时间内跟知州衙门攀上关系,更不要说将潘茂的外甥女娶回家了。”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开口说道:“不过据属下所知,潘茂还没有来得及把钱送出去,司正您占了徐州之后,这笔钱应该能拿回来不少。” 沉毅摸了摸下巴,在心理默默算账。 见沉毅低头不语,林生开口道:“司正,属下算过,淮安军最多也就五万人,这些粮食够淮安军吃个两年的了!” 沉毅抬头,看了他一眼。 “那徐州城里的百姓,就不管了?” 在这个时代,一石粮食是一百五十斤,二十万石,差不多是三千万斤粮食。 听起来已经非常多了。 如果只给淮安军分,每个人可以分到六百斤粮食,吃个一两年不是什么大问题,但是徐州是个大城,城里常驻人口差不多二十多万。 沉毅守城,一定是要守很长时间的,时间一长,就不得不管这些百姓的吃喝。 不然,城里开始饿死人的时候,便会乱象横生。 将来哪怕收复了徐州,也不得人心。 林生支支吾吾,没有说话了。 “罢了,先不考虑这个。” 沉老爷伸了个懒腰,开口道:“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搞到这些粮食,已经非常不容易了,如果不是潘茂利令智昏,他早该觉得你买这么多粮食不对劲。” 二十万石,对于一个商人来说,实在是太多了。 事实上,前些年大陈户部去江都收粮的时候,收走的二十万石粮食,几乎就是江都所有粮商大半的库存了。 而“沉平”刚进入粮行这个产业,就一下子买这么多粮食,显然不合理。 林生笑着说道:“他不是昏了头,他精明得很,属下跟他说,售粮所得的八成收益都归他,他这几个月,尤其是最近这一个月,常常催着我去买粮食。” “正因为有潘茂这个知州在,所以这些粮食才相对合理。” 林生回答道:“几乎所有人,都以为是徐州知州衙门,在采买粮食。” 说到这里,林生顿了顿,突然开口说道:“司正,属下有个主意。” 沉毅看了看他。 “你说。” 林生低头道:“按照司正您的说法,咱们明天便能够占领徐州,把徐州守军赶出去,司正您可能不知道,这北齐朝廷,称呼咱们大陈王师为“南匪”,或者“南贼”,不少徐州百姓畏我王师如虎。” “明日赶徐州守军出去,或者剿灭了徐州守军之后,沉公可以放开城门一段时间,允许百姓出城,或许会有近半甚至大半徐州百姓出逃。” “这样…” 他微微低头道:“咱们的粮食压力就骤减了。” 沉毅摸了摸下巴,认真考虑了一番。 “这个法子,我要好好想想。” 就这些,两个年龄相彷的同龄人,坐在城楼上,你一言我一语,开始商量徐州城未来一段时间的命运。 时间一点点过去。 很快,天光大亮。 等到太阳缓缓升起,有些熏红的朝阳照在沉毅脸上的时候,徐州城下,一支近两万人的军队,正在有条不紊的靠近徐州,随后按照指挥,有序进入徐州城。 片刻之后,一身甲胃的凌肃,登上城楼,毕恭毕敬的半跪在沉毅面前,低头道:“属下凌肃,拜见沉公!” 沉毅这才站了起来,他伸手把凌肃扶了起来,脸上终于露出笑容:“凌将军,徐州城城门已经破了。” “我要你在日落之前,控制住整个徐州,尤其是各个城门。” 沉毅顿了顿,又补充道:“尽量不要伤及无辜,袭扰百姓。” 这会儿,淮安军在徐州城里,达到了绝对的兵力优势,这种仗,已经不需要任何技巧。 优势够大的时候,a上去就足够了。 凌肃恭敬低头,抱拳行礼。 “属下遵命!” 随着凌肃退下城楼,沉毅面朝东边的太阳,看向自己东边的徐州城。 太阳照在他的脸上,让他微微有些睁不开眼睛。 林生也跟着站了起来,站在沉毅身后,他远望了一会儿,忽然问道:“司正,咱们这是收复徐州了吗?” 沉毅微微摇头:“还没有。” “即便控制了徐州,也只能算是占领。” 沉老爷远眺徐州城,声音平静。 “不过即便如此…” 沉毅扭头看向林生,面露笑容。 “这已经是南渡以来,第一大捷了…” 第九百八十八章 神机妙算! 徐州城里的战事,推进的非常顺利。 因为朱里真老爷们,本就不怎么得民心。 虽然还没有到让百姓们造反的地步,但是六七十年来对于汉人的压迫,是一点也没有少,如今城里打仗了,各家各户都是大门紧闭,没有一个人出来相帮。 没有城中百姓阻挠,再加上人数悬殊,基本上就是一路横推的情况。 准确来说,打到下午的时候,守徐州城的齐人就开始失去了战意,开始后撤,或者说逃跑。 这个时候,凌肃的西路军已经控制住了徐州的三个城门,只留了一个东城门没有下手,这些守城的齐军,便陆续从东城门逃了出去。 一共出逃了两三千人。 也就是说,半数徐州守军,都从这里逃了出去。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因为城里的地形复杂,想要一网打尽,不是如何现实。 事实上,凌肃甚至是故意放开一个缺口,把他们赶了出去。 快要日落的时候,沉毅出现在了东城门的城楼上,远远的看着齐人军队狼狈撤走。 他能够站在这里,就意味着徐州攻城战,已经基本上结束了。 凌肃站在沉毅身后,也看了一眼远方,开口道:“沉公,如果您让我们率先封锁西门,可以将这些守城的齐军全歼的。” 沉毅回头看了看他,微笑道:“困兽犹斗,徒增伤亡。” “放他们出去,无碍战局。” “再说了。” 沉毅看向东边,面色平静道:“他们也未必逃的掉。” 凌肃闻言,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随即又低下头,开口道:“沉公英明。” 沉老爷背着手,静静的说道:“占了城,接下来就是守城的问题,有一些规矩,我要提前说好。” 凌肃连忙开口道:“您说。” 沉老爷迈步走在城楼上,回头看了看徐州城,然后静静地说道:“任何人,不得侵扰城中百姓。” “再有就是,今天晚上,暂且在城里空旷的地方扎营,或者是找地方将就一晚上,明天,我会给大家解决住宿问题。” 说到这里,沉毅回头看了看凌肃,澹澹的说道:“我知道,军中的一些兄弟们可能会对这些章程不理解,觉得从前咱们在东南剿倭的时候,不打扰大陈百姓是应当应分的,但是现在到了齐人的地界打赢了仗,怎么就不能威风威风了?” 沉老爷静静的看向凌肃,沉声道:“咱们占了徐州城,这里就是大陈的土地,城中的百姓,将来也会是大陈的百姓。” “底下的将官们如果有不理解的,让他们直接来找我。” 凌肃连忙低头:“沉公放心,末将等,一定约束下属。” “嗯。” 沉毅缓缓点头:“城里还有很多事情要你去做,就不要在这里陪着我了,当先最要紧的事情,是做好伤兵的救治。” “你去派人,把城里的大夫,药材铺统统征用了,救治伤兵。” 说到这里,沉毅眯了眯眼睛,轻声道:“如果有不配合的,不必客气。” 凌肃松了口气,低头道:“末将遵命!” 沉毅想了想,又补充道:“还有一件事情。” “城里的知州衙门库房,还有几个存粮食的库房,务必派重兵把守,尤其是不要让人进去,把这些粮库烧…” 他话音未落,有人匆匆赶来,跪在两个人面前,语气仓惶:“沉公,凌将军!” “城里有库房着火了!” 沉毅闻言,吐出一口浊气,看向凌肃。 “这就是余毒未清的坏处。” 凌肃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低头道:“末将失职!” “事情太多,怪不得你。” “去派人救火罢,救下多少就救下多少,在此之后,我不想再看到这种事情发生。” 凌肃抱拳低头,然后匆忙下了城楼,赶往着火的库房,处理事情去了。 沉老爷在城墙上站了一会之后,立了大功的林生走上城楼,对着沉毅抱拳道:“司正!” 沉毅一愣,回头看了他一眼,笑着说道:“我还以为你回“家”去了,找我做什么?” 林生低头道:“司正,属下先前跟您说,放开城门让百姓出城,有些不妥,属下仔细想了想,还有可以改进的地方。” 沉毅点头:“你说。” “白天放开城门,城里的百姓未必敢出去。” “等会日落之后,司正可以大开徐州四门,然后让人在城里宣喊,告诉这些徐州百姓,有自愿出城者,可以趁夜出城,大陈王师只当没有看到。” “今天晚上,齐人绝不会来,明天早上关闭城门,不会有任何危险,这样一来城里的百姓数目大减,二来对于我大陈有异心的百姓也必然趁夜离开。” “明日一早,司正您就会收获一个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徐州城!” 沉毅摸了摸下巴,思考了一会儿,然后眯着眼睛说道:“那城里的朱里真人,岂不是统统跑完了?” 林生一愣。 只见沉老爷微微摇头,开口道:“粮食的问题,我已经想到了解决的法子了,延康你就不必再担心了。” 林生闻言,默默低头:“是。” 沉毅对着他笑了笑,开口道:“现在,城里的齐军绝大多数已经被赶出去了,剩下的都是大猫小猫三两只,你怎么不回家去,看一看家里的“夫人”?” 林生神色尴尬,苦笑道:“有些不知道怎么回去了…” 沉毅笑了笑,没有再劝他,而是继续看向东边。 林生站在沉毅身后,顺着沉毅的目光看去,只见东边一片平静,他有些好奇,问道:“司正在看什么?” “在看往东逃的齐人。” 沉老爷轻声笑道:“也在看从东边过来的淮安军。” ………… 主理徐州城防务的,是一个姓陈的副将,准确来说,他是征南军的副将,被周世忠临时指派到徐州来,守卫徐州城。 这会儿,这位陈将军,被一群人簇拥着,仓惶逃出徐州,大脑一片混沌。 因为事发太突然了。 他还在布置徐州防务的时候,突然收到报信,说西城门有人闹事,导致知州潘茂死在了西城门。 他刚处理完手里的事情,赶到西城门的时候,两千多南贼便冲了进来,硬生生占了西城门。 等到天亮,数之不尽的南贼冲进了徐州,之后他就被逼得节节后退,狼狈退出徐州,这一切变故来的太快,让他至今还觉得如在梦中。 一路奔出十几里之后,这位陈将军回头望去,并没有发现追击的南贼,他骑在马上,突然大叫了一声。 “你们这些怯战的懦夫!” 他怒吼了一声,调转马头,拔出腰间的佩剑,高举上天。 “陈某人不屑与你们为伍,要逃你们逃罢!” “老子回去,跟南匪拼了,誓死夺回徐州城!” 这位陈将军,两只眼睛通红,就要冲回徐州,但是被一群家将属下抱着,动弹不得。 所有人心里都清楚,陈将军之所以突然情绪崩溃,并不是因为他如何如何英勇。 而是因为… 他后怕了! 丢了徐州,是多大的罪过? 丢了徐州,还逃了出来,恐怕就不是家头能够交代的了,家里人可能都要被朝廷株连! 正因为联想到了后果,这位陈副将才突然情绪失控,嗷嗷叫要杀回徐州去。 被众人拦下来之后,陈将军跌下马来,把剑丢在一旁,披头散发坐在地上,犹自咒骂不休。 “无胆的畜生,你们这些畜生!” 他愤恨不已,越骂越凶。 附近的一些将领,被他骂的都低下了头,不敢说话。 有胆子大一些的,咽了口口水,问道:“陈将军,我们现在去哪…” “去你娘!” 陈将军仿佛找到了发泄口,愤怒的骂道:“去你娘!去你娘!” “你去找把刀,抹了脖子!” “免得被朝廷捉到,将你车裂了!” 众人都缩着脖子。 气氛变得异常压抑。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隐约的脚步声传来,才打破了寂静的氛围。 有人慌慌张张爬到高处,只往东边看了一眼,便面如土色。 在西落的夕阳印照下,东边不知道多少南朝军队,正在大踏步的朝着他们包围过来。 隐约可以听到,有一个高大的汉子,一马当先,朝着众人奔来。 一个齐人千户,吓得说话都有些磕巴了:“陈将军,东边也有南贼,围过来了!” 他们仓皇出逃,根本没有来得及派出去斥候,早已经被沉毅的东路军贴近。 陈将军闻言,正要说话,便隐约听到一个爽朗的大笑声。 “沉公神机妙算!” 他长声大笑。 “果然有胡狗,送到老子嘴里了!” 第九百八十九章 捷报与噩耗 次日上午。 “沉公!” 薛威大踏步走进了徐州的知州衙门,在知州衙门后衙,见到了正在跟苏定凌肃谈事情的沉毅,他满脸笑容,上前半跪在地上,抱拳道:“末将薛威,拜见沉公!” 沉毅抬头看了看天色,开口笑道:“这么晚才进城,看来你们的确碰到了逃出徐州的残兵。” “是。” 薛威颇为高兴,笑呵呵的说道:“昨天下午,我军的斥候就发现了他们,那些人跑的慌不择路,连个探路的斥候都没有,被我们贴近二十丈左右,才发现我们。” 薛威笑着说道:“不过他们人数不少,为了料理他们,花了末将整整一个晚上的时间。” 沉毅点了点头,也露出笑容,开口道:“辛苦。” “城里现在,已经找出了一些空宅子,也征用了一些富户的宅子,一会儿苏将军下去,安排东路军的兄弟们休息。” 苏定站了起来,恭谨道:“末将现在就去。” 沉老爷看向三个人,笑着说道:“自淮安军成军以来,一直是分成两路军,如今,应该是两路军第一次合兵一处,三位要精诚配合,同时好生约束下属,不要闹事,更不要打架。” 三个人都抱拳低头:“末将等遵命。” 沉老爷扫视了一眼三个人,轻声笑道:“趁现在齐人还没有围城,信件都还能送出去,我要给朝廷正式报功的文书了,正巧你们三个都在这里,都说一说。” 沉毅面色平静:“这文书该怎么写,功劳应该怎么报。” 苏定想了想,然后开口道:“沉公,前天夜里是凌将军的西路军率先进城,也是凌将军带兵占据整个徐州,末将以为,凌将军应该记首功。” 凌肃面色严肃,摇头道:“沉公,前天夜里张勐虽然及时赶到,但是开城门的是邸报司,还有东路的五百勐士,若非他们打开城门,张勐无论如何也是进不来徐州的。” “昨天,张勐就跟末将说过,这破徐州的头功,非给那五百勐士不可,即便末将答应,张勐绝不会答应的。” 三个人里,薛威没有怎么参与徐州攻城战,因此没有说话。 沉毅看了看两个人,微笑道:“难得这一次这么谦让。” 他面色平静,澹澹的说道:“那就功劳三分,东西两路军与邸报司,各得其一如何?” 凌肃与苏定对视了一眼,都低下头说道:“沉公,邸报司功劳更重一些。” 沉老爷点了点头,开口道:“既然你们都不争功,那么这奏书怎么写,就由我来决定,只是将来,你们不能因此埋怨我。” 两个主将都纷纷低头,表示自己没有意见。 沉毅点头道:“那好,那我这就给朝廷写奏书,你们各自也去做该做的事情。” 说到这里,沉毅想了想,又补充道:“有两件事情,要交给你们去办。” 二人低头道:“沉公吩咐。” 沉毅面色平静,开口道:“第一件事,加紧赶制几面大旗,挂在四门上,上面要绣我大陈国号。” 二人都低头应是。 沉毅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再有,给你们三天时间,三天之内,把徐州城里所有朱里真家族都找出来,与朱里真人有关或者通婚的,也一并记下来。” 二人纷纷低头。 “是!” ………… 徐州城东一百里,征南军大营。 好容易逃出沉毅埋伏的周世忠大将军,在这里暂时驻扎。 此时,他已经调海州以及宿迁的所有兵力,赶往徐州,准备在徐州城下包围南朝军队,好一吐胸中恶气! 毕竟这一次,他吃亏吃的太大了! 他被沉毅围在沭河以西,一个不小心,他差点就要被南朝军队永远的留在那里,手握十万重兵的大将军,险些莫名其妙就死在了那里! 这口恶气不出,周世忠实在郁郁难平! 可惜的是,海州的兵力调到徐州,至少需要两天的时间,因此周大将军需要在这里等上一两天,等候自己的主力到来。 此时,周大将军心情很是不好,短短一天时间,已经发了好几次火,导致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手底下的将领们,都没有一个人敢接近他的大帐。 不过到了徐州“陷落”的第二天,斥候营的一个千户,在收到了徐州的消息之后,即便再怎么恐惧,也只能硬着头皮,进入到了周世忠的大帐里,他小心翼翼的双膝下跪,两只手不住的打摆子。 浑身上下都在颤抖。 “大…大将军!” 这千户声音颤的厉害,几乎说不完整话了。 周世忠本来心情就不好,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皱眉道:“什么事?” 这千户以头触地,颤声道:“斥候汇报,斥候汇报…” 他一连说了好几个“斥候汇报”,但硬是不敢把下面的话说出口。 周世忠听的心头一阵无名火起,骂道:“磕磕巴巴的干什么?不会说话就滚出去,换个会说话的进来!” 这千户被这一句话,吓得几乎趴在了地上,他低着头,快要哭出声音了:“大将军,斥候汇报…” “徐州城…陷落了!” 周世忠闻言,直接僵在了原地。 他觉得脑子里,一道惊雷炸开,炸的他从后脑勺麻到了尾椎骨,紧接着,一股寒意袭来,让他浑身上下汗毛在一瞬间全部炸了起来! 他想站起来,但是浑身上下竟然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周大将军瘫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半晌没有动弹。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才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两只手依旧有些发抖。 “你…你说什么?” 这千户更害怕了,额头触碰地面,开口道:“斥候汇报,徐州陷落…” “斥候们还碰到了几个从徐州逃出来的徐州守军,跟他们确认过了,南朝军队,的确已经占了徐州城…” 他咽了口口水,低声道:“斥候们还用千里镜远远的看了一眼徐州城,徐州城…” “城楼上,已经悬挂南陈大旗了…!” 听到这句话,周大将军只觉得眼前一黑,竟再也站不住,直接直挺挺的摔在了地上,摔了个结实。 这千户,连忙上前把他搀扶了起来,扶回了床上。 周大将军躺在床上,眼睛瞪的熘圆。 “徐州城有六千守军,城墙高大,各种守城器械一应俱全…” 他大叫道:“如何能在短短两天时间之内就失守了!” 大营里,一阵寂静。 没有任何人能够回答他。 周世忠躺在床上缓了好一会儿,才缓了过来,他喘匀了气之后,又直挺挺的坐了起来,大叫道:“传我将令,传我将令!” “征南军所有能动的兵力,统统调往徐州!” 他咬牙切齿:“给元朗传信,让他带着朝廷的援兵,立刻赶往徐州城,不得有误!” 周大将军虽然这会儿有些疯疯癫癫的,但是他在征南军积威很重,因此,很快他的军令,就被传令兵飞快传递了下去。 周大将军剧烈的咳嗽了几声,声音沙哑:“立刻备马,我要亲自去徐州城外看一看。” “是!” 很快有人,给周大将军备好了马匹,周世忠翻身上马,直奔徐州而去。 在马背上,他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只可惜,无论他怎么努力,两只手依旧是在发抖,怎么也止不住。 因为…周大将军心里很清楚。 如果徐州城丢了的消息传到燕都! 那么,他们周家,就不止是丢调征南军主帅的位置那么简单了! 到时候,他们家一定会承受永平帝的怒火,甚至承受朝野的怒火! 在事情没有闹大之前,他必须不惜一切代价,以最快的速度,拿回徐州! 想到这里,周大将军拽着缰绳的手,颤抖的更加厉害了。 因为他心里也清楚。 如果那个南朝的沉毅真的已经进了徐州,他想要拿回来,恐怕… 千难万难! 想到这里,马背上的周大将军,用右手狠狠给了自己一个大嘴巴,打的嘴角沁出鲜血。 “我怎么就能把沉七,放到徐州城下!” 他咬牙切齿,愤怒的骂着自己。 “在海州,就应该跟他拼个你死我活!” 第九百九十章 一家欢喜一家忧 周世忠此时,愤怒至极。 不过愤怒归愤怒,但是该向朝廷奏报,还是一定要向朝廷奏报的,因为朝廷的清净司,不能说是无孔不入,但是这些大的战局变化,一定瞒不过清净司的眼睛。 因此,他只能如实的将情况,写在奏书里,递交给燕京,不过奏书里自然要替自己分辩一番,同时向皇帝保证,多久多久能够夺回徐州。 不过,周世忠的紧急奏报,还没有送到燕都,清净司的秘报,就已经提前送到了燕都。 在沈毅占据了徐州城之后的第二天晚上,就有加急的密信送到了燕都,并且一路送进了燕都皇宫,放在了永平皇帝的桌案上。 这位御极三十多年的皇帝陛下,虽然已经很久没有上朝,但是奏书之类的一点也没有少看,整个朝廷的政事,也都还在他的掌握之中。 这天晚上,咳嗽又加剧的永平皇帝,照例翻看了这些加急文书。 他斜倚在软榻上,先是咳嗽了两声,然后翻看了清净司关于徐州的奏报。 永平帝御极多年,作为皇帝,他早已经养成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但是看到了这份奏报之后,他还是忍不住眼皮子直跳。 “刘乙…刘乙!” 太监刘乙,匆忙迈着小碎步跑了出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叩首道:“皇上,您…” 永平帝两只眼睛睁大,眼睛里密布血丝,显得颇有一些恐怖。 他努力用手捶了一下桌子,低喝道:“立刻召卫江入宫见朕!立刻!” 刘乙吓了一跳。 他伺候皇帝…或者说他当大太监的时间,虽然没有覆盖永平帝整个皇帝生涯,但最起码也有十几年时间了,这十几年时间里,在他的印象中,自己这个主子一直都是喜怒不形于色的模样,但是今天,却是雷霆震怒。 至于永平帝口中的卫江,则是清净司的负责人,清净司司正。 刘乙慌忙磕头道:“是,主子,奴才这就去叫卫司正…” 他慌忙退了出去,匆匆忙忙派人出宫,去找卫江去了。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卫江出现在了皇帝陛下面前,也跪在地上,战战兢兢。 不同于南朝的邸报司,清净司在北齐,是个职权很大的机构。 这个清净司司正的位置,明面上看只有五品,但是这个位置的真实权柄,妥妥的能在燕都,排进前二十。 如果算的细致一些,挤进前十五可能也没有什么问题! 典型的职低权重。 不过此时,这位卫司正跪在地上,战战兢兢。 皇帝陛下冷冷的看着他,喝道:“情况属实么?” 卫司正跪在地上,叩首道:“皇上,情况绝对没有虚假,下面的人亲眼看到的…” 永平帝皱眉:“亲眼看见什么了?” 说到这里,即便卫江也咽了口口水,然后再一次叩首,小心翼翼的说道:“看到…” “看到徐州城上,大旗变换…” 他抬头看了看皇帝,又飞速低下头,咬牙道:“已经挂上陈字大旗,和沈字旗了!” 永平帝闻言,只觉得眼前一黑,几乎瘫坐在软榻上,他紧紧握拳:“这么重要的消息,你为何不进宫来报?” 卫江心里暗自吐槽。 这种时候,谁愿意进宫吃挂落? 不过他还是低着头,开口道:“回皇上,消息送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宫门闭合,臣没有手谕,无从进宫…” 说到这里,他依旧低着头,开口道:“皇上,周世忠渎职,丢失徐州重城,您一声令下,臣立刻带人去,把他留底解职,槛送燕京!” 永平帝剧烈的咳嗽了两声,然后用手帕擦了擦嘴,慢慢冷静了下来。 “把他押到燕京来,沿淮的战事谁来负责?” 卫江跪在地上,低头不语。 皇帝闭上眼睛,面无表情:“等他的奏书送到,交给朝廷公议罢。” 说到这里,他看向卫江,面无表情道:“自今日起,徐州情事一日两送,明白吗?” 卫江恭敬磕头:“臣…遵命!” …………………… 就在燕都收到消息的同时,南边的建康城里,也几乎同时收到消息。 甚至还要早上几个时辰。 因为沈毅从很早开始,就随身跟着内卫了。 虽然这些内卫是用来保护他的。 但是不得不说的是,在受到保护的同时,他本人的一些大行动,对于皇帝来说,也就没有什么秘密可言了。 在沈毅占领徐州的第二天下午,内卫的秘报,就送到了宫里,送到了高明高太监的桌案上。 因为内卫的奏报并不算是大臣文书,也没有漆封,高明这个皇帝身边的“大秘”,是有权力看的。 不过秘报送到的时候,他没有在内侍省,等到小半个时辰之后,高太监才看到了这份内卫秘报。 他只打来,简单看了一遍里头的内容,便止不住的心头狂跳! 这个多年的内廷“内相”,也变了脸色,他拿着这份文书,一路来到了甘露殿,几乎是一路小跑,跑到了皇帝陛下面前。 这会儿是夏天,甘露殿里放了不少冰块消暑,即便如此,宫殿里难免还是有些燥热,皇帝陛下身旁,一直有宫女扇风。 这会儿,洪德皇帝正在喝冰饮,见到高太监走进来,他对着高明招了招手,笑着说道:“让御膳那里弄的消暑的冰羹,他们弄得多了,朕喝不完,你来的正好,你分去两碗,剩下的给宫人们分了去,免得浪费了。” 皇帝陛下的心情非常不错。 因为沈毅的情况,是随时通报到他这里的,这会儿在他看来,沈毅领兵深入齐人境界,并且还打了几个小胜仗,可以说是面子里子都有了。 这会儿,洪德皇帝不管是私下里面对大臣,还是开朝会的时候,底气都足了不少。 高太监没有接话,而是扑通一声跪在了皇帝面前,两只手高高捧着手里的密奏。 “陛下,前线内卫紧急秘报!” 皇帝见状一愣,把手里的冰羹放在了一边,然后站了起来,看着跪在地上的高明,哑然失笑:“出了什么事情,让你这个德行?” 高太监依旧低着头。 “陛下您看过便知!” 皇帝皱了皱眉头,有些犹豫了:“卖什么关子?难道沈七死了不成?” 虽然这么说话,但他还是伸手,接过了这份秘报,缓缓展开。 很快,这份不长的秘报,就被他看完了。 洪德皇帝站在原地,或者说是僵在了原地,半天没有动弹。 高太监跪地磕头,叩首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哪怕只论及今日,陛下武功之盛,已然功盖万世,直追太祖太宗皇帝了!” 皇帝低着头,又看了看手里的文书,然后瞪大了眼睛,翻来覆去的看了几遍。 “确定…” 这位天子,咽了口口水,声音有些生涩:“确定不会有假?” “内卫密奏…” 高太监低着头说道:“他们就有十万个胆子,也不敢在这种事情上欺瞒陛下!” 直到这个时候,皇帝的两只手,才开始颤抖起来。 他站在原地许久,一股狂喜涌上心头。 “高明,摆驾,摆驾!” 高太监抬头,看向皇帝:“陛下您要去…” “出宫,去沈府…” 皇帝陛下一把把这份文书丢在一边,放声大笑。 “去看看朕的大侄子!” (本章完) 第九百九十一章 怎么赏? 龙辇很快备好。 在大太监高明的陪同下,皇帝陛下坐着龙辇,一路离开了皇宫,并且出了皇城。 这让建康文武百官,几乎人人为之侧目。 皇帝坐在车上,对一旁的高明招了招手,笑着说道:“今天高兴,去把中书舍人沈恒也喊回家,朕一并见一见。” 高太监连忙点头,转头叫来了一个小太监,小太监立刻低头应了声是,转身下去了。 沈毅家住在大通街上,距离皇城不是很远,龙辇出了皇城之后没多久,就停在了沈府门口。 这会儿,沈家人早已经收到了消息,等到皇帝下辇驾的时候,沈府门口已经跪了一堆人,其中三品诰命夫人陆若溪,跪在最前面,已经五岁的沈渊,也规规矩矩的跪在母亲身边,山呼万岁。 在陆若溪身侧,是沈家的二媳妇陈幼娘,相比较陆若溪来说,这个农家出身的女子第一次见皇帝,显得颇为紧张。 皇帝笑呵呵的走到陆若溪面前,伸手把她扶了起来,笑着说道:“沈夫人不必多礼。” 说着,他又看向一旁已经显怀的陈幼娘,笑着说道:“这位是?” 陈幼娘低着头,不敢说话。 陆若溪相对来说要镇静很多,她行礼道:“回陛下,这是臣妾的弟妹。” “哦。” 皇帝笑了笑:“是沈子常的夫人。” 陈幼娘连忙低头,应了声是。 皇帝这才扭头看向一旁的沈渊。 这会儿,沈毅的这个长子已经五周岁了,个子也已经长了起来,因为陆若溪自小亲自带他,教他读书以及一些基本的礼仪规矩,这会儿小家伙已经颇为乖巧懂事。 皇帝弯下腰,捏了捏他的鼻子,笑着说道:“小家伙,还认得朕否?你小时候,朕抱过你哩。” 沈渊先是有些好奇的看了看皇帝,又看了看一直在给自己使眼色的母亲,他想了想之后,还是老老实实的摇头道:“记不清楚了。” 皇帝哈哈一笑,弯腰把他抱在了怀里,朝着沈家大门走去。 陆若溪脸色大变,连忙上前,低头道:“陛下,这使不得,这孩子如何能受得起…” 皇帝抱着沈渊,爽朗一笑:“朕与他父亲年龄相仿,算是同辈,朕便是他的伯父,抱一抱又有什么干系?” 说着,他继续往沈家宅子里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道:“沈夫人,这孩子朕很喜欢,你以后闲着没事,可以常带他进宫去玩耍,朕的儿女们都与他年龄相仿,正好可以一起做个玩伴。” 皇帝开口了,陆若溪自然不敢不应,连连低头应是。 “对了。” 皇帝停下脚步,开口道:“沈卿不是还有个女儿么,怎么没有见到?” “回陛下,在后院。” 陆若溪低头道:“小女年纪还小,不懂规矩,怕冲撞了圣驾,因此就没有让她出来…” 皇帝满脸笑容,开口道:“一会得带出来给朕见一见,朕还没有见过那孩子。” 陆若溪点头应是,心里却泛起了嘀咕。 自家夫君曾经跟她说过,皇帝有意让皇长子李望,迎娶自己家的小女儿,不过夫君没有答应… 莫不是皇帝陛下,趁着夫君不在家,要强行定下这门亲事? 想到这里,陆若溪自己就在心里摇头否决了这个念头。 身为天子,无论如何也是干不出这种事情的。 正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皇帝陛下已经进了正堂,他是天子,九五至尊,自然老实不客气的坐在了主位上,只是皇帝陛下似乎很喜欢沈渊,依旧把这孩子抱在怀里,时不时考他一些问题。 沈渊自小跟着母亲,现在字已经识得不少,比一些蒙学的童子丝毫不差,自然对答如流,皇帝问了几句之后,便心花怒放,笑着说道:“好小子,知道的着实不少,快快长大,将来进了殿试,朕也点你一个进士及第。” 陆若溪听到这话,却是径自跪了下来,低头道:“臣妾代犬子,拜谢陛下恩典。” 皇帝看了看跪在地上的陆若溪,愣了愣。 不过他今天心情好,很快就爽朗一笑,开口笑道:“你们夫妻俩,还真没有一个省油的灯,罢了罢了,朕说话作数,不过前提是…” 皇帝揉了揉沈渊的脑袋,笑着说道:“这孩子将来,得进殿试才成。” 身为母亲,自然是想着儿子的,如今皇帝亲口给孩子许下了一个前程,陆若溪心里自然高兴,连忙谢恩道:“叩谢陛下。” 皇帝把沈渊放在一边,又起身将陆若溪扶了起来,笑着说道:“不要动不动就磕头,坐着说话。” 陆若溪小心翼翼的落座,等坐下之后,她才抬头看了看天子,问道:“陛下突然驾临寒舍,臣妾惶恐不已…” “朕知道,你们一家人都在想,朕突然到你们家来做什么。” 皇帝微笑道:“这事一会,等沈恒回来,再和你们说。” “对了。” 皇帝看向陆若溪,问道:“沈卿的父亲,没有在建康么?” 陆若溪摇了摇头,开口道:“江都的大伯身体欠佳,父亲过完年之后没多久,就回江都探望大伯去了,至今没有回来。” 她问道:“陛下您,找公爹有事情?” “没事没事。” 皇帝低头喝了口茶,微笑道:“闲话家常。” 几个人正说话的功夫,中书舍人沈恒,匆匆赶了回来,一路奔到了自家正堂,跪在了皇帝面前:“臣沈恒,拜见陛下!” 皇帝伸手虚扶,面带微笑:“起来说话。” 沈恒毕恭毕敬的起身,等到皇帝让他坐下,他才小心翼翼的落座。 这会儿一家人终于到齐,皇帝放下手中的茶盏,扫视了众人一眼,脸上依旧带着止不住的笑意。 “诸位应该也能猜的出来,朕今天来,是因为沈卿而来。” “长话短说。” 皇帝笑呵呵的说道:“沈卿前不久,在北边立了大功,是几十年未有的大功,朕心里很是高兴,非得赏沈家些什么不可,今天当着朕的面,你们有什么想要的,但说无妨。” 皇帝很是大方。 “朕一一照准。” 此时此刻,一家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沈恒身上。 沈章沈毅都不在家,沈家自然是沈恒这个探花郎做主。 作为中书舍人,沈恒平日里见皇帝的次数并不少,因此在皇帝面前,也没有太紧张,他恭敬低头道:“家兄为朝廷,为陛下效力,是应当应为的,沈家上下,不敢贪功…” “再说了,既然是家兄的功劳,也应该是家兄受赏,臣等…” “愧不敢受…” 皇帝站了起来,脸上满是笑意。 “沈卿那里,朕自然是要赏的,等他写给朝廷的奏书送来,朕即刻开廷议,讨论给他的赏赐。” “不过赏他是赏他,赏你们是赏你们,不妨碍。” 说些,皇帝摸了摸沈渊的脑袋。 “小家伙,朕授你承直郎,如何?” 沈渊挠了挠头,有些不解:“陛下,承直郎是什…” 他话还没有说完,沈恒已经跪在了地上,低头道:“臣代家兄,拜谢陛下天恩!” 承直郎,是文勋散官,正六品。 类似于荣誉头衔。 像沈渊这种,就是属于典型的荫官,不过臣子荫官一般是成年之后,或者是家里的大人没了,才会给后人荫官,像沈渊这样五岁的荫官,着实少见。 要知道,沈恒现在才是个七品官。 也就是说,纯以品级俸禄来算,他这个大侄子的俸禄,以后就要超过他这个九叔了。 皇帝今天心情很不错,先是给沈渊荫了官,见到了沈桑桑之后,又把自己贴身的一块玉佩,送给了这个沈家的小女儿,在沈家待了小半个时辰之后,才乘龙辇离开。 离开了沈家之后,皇帝看向一旁伴驾的高太监,笑着说道:“高明,你说等朕告诉那这个老头子们,朕的淮安军,拿下了徐州城,他们该会是何种表情?” 高太监想了想,然后低头道:“回陛下,奴婢觉得,庙堂诸公,应该不会太惊讶。” 皇帝琢磨了一下,随即笑着说道:“不错,朕今天到沈家来,他们在背地里,应该会胡思乱想,朕说什么他们都不会觉得奇怪。” 皇帝的每一次出行,都是有其政治意味在其中的。 尤其是这种正大光明,坐龙辇出游,政治意味尤其浓厚。 今天,皇帝来沈家一趟。 别的不说,沈家将来在建康的家族地位,都会被抬升不少! 而且很明显的是,皇帝这是在为沈毅造势! “高明啊…” 皇帝陛下坐在龙辇上,捋着自己下颌的胡须,犯起了难。 “你说该怎么赏他才好呢?” (本章完) 第九百九十三章 最稳的宰相 五位宰相不约而同的互相对望了一眼。 然后,其中四位的目光,都落在了陈靖陈相身上。 陈靖没有办法,只能上前一步,微微低头,拱手道:“陛下,淮安军将士既然已经拿下了徐州,自然没有这么轻易撤回来的道理…” 能够站在这里的,没有一个是蠢人,几位宰相自然明白皇帝的意思,被推出来的宰相陈靖,咬了咬牙之后,开口道:“老臣以为,只要时机合适,便可以出兵北齐,呼应淮安军,彻底占领徐州府,进而以徐州为基础,缓缓图谋故地。” 皇帝摸了摸下巴,看向陈靖身后的四位宰相,忽然笑了笑:“四位也是这么想的?” 四位宰相都默默上前,犹豫了一下之后,纷纷拱手道:“陈相所言,便是臣等所想。” “啧。” 皇帝微笑道:“众口一词啊。” “难得本朝的议事堂这样团结一致,先帝朝时,议事堂从来都是吵作一团,没个定处。” 说到这里,皇帝眯着眼睛说道:“既然这样,那么事情就这么说好了,将来诸位相公不可反悔。” 陈靖低头道:“陛下,具体应该怎么打,是不是派淮河水师北上,前线的指挥权究竟归属于谁,是不是还要请兵部的官员过来,一同议一个章程出来?” 皇帝微微点头,忽然笑了笑,开口道:“是要慢慢商量出一个章程出来,诸位相公也都不要站着了。” “高明。” 皇帝招了招手,开口道:“搬五把椅子过来,给几位相公赐座。” 高太监恭敬点头,很快让人搬来了五把椅子,放在了几位宰相身后。 不同于沈毅来的时候做的小墩子,这五把椅子都是有靠背的,算是宰相的专属福利了。 等几位宰相坐下来之后,皇帝神色平静,开口道:“方才陈相说的不错,打仗这种事情,急不得,需要仔细讨论出一个章程出来,才好实行。” “朕的意思是,议事堂与兵部,还有五军营的将领们,都坐在一起商量商量,好好讨论一段时间,等商量出一个具体的章程,诸位相公都觉得好的章程之后,再呈报给朕,这样朕也能省点心。” 他看向几个老头,笑着说道:“如何?” 陈相惊疑不定的看了看皇帝。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皇帝陛下,依旧是在阴阳怪气。 不过听了一会儿之后,他发现皇帝似乎是认真的。 犹豫了一下之后,陈靖开口问道:“陛下,是否要给个出章程的期限?免得误了前线战事。” “前线战事无碍。” 皇帝摆了摆手,笑容温和:“古人云,国之大事在祀与戎,这打仗不是闹着玩的小事情,诸位慢慢商量,有个结果之后,立刻告知朕就是了。” 说到这里,皇帝摸了摸自己的胡须,开口道:“除了北伐的章程之外,还有一件事情,朕要提一提。” 几个宰相都低下了头。 皇帝轻咳了一声,开口道:“这一次,淮安军打下徐州,功劳莫大。” “且不说他们能不能彻底占领徐州,或者说能不能替我大陈收复徐州故土。” “单单是打进徐州城,便是替朕出了心中的一口恶气,也大涨我大陈士气民心。” “这件事情,朕会让人刊印在几天之后的邸报上,遍传大陈,让大陈的臣民百姓,都能知道这个好消息。” 说到这里,皇帝顿了顿,微笑道:“既然是这么大的功劳,朝廷便不能没有表示,诸位相公觉得,应该如何论功行赏?” 陈靖低头不语。 崔煜想了想,开口道:“陛下,自古将帅领兵,都是等回师之后,再行赏罚,少有在前线行赏罚的,再说了,沈侍郎他们现在还在北齐…还在北边的徐州城里,一时半会,不太可能回来,这会儿即便赏他们,也无法落到实处。” 皇帝若有所思,点头道:“崔相的意思是,等沈毅他们回来之后,再行封赏?” “是。” 崔相低头道:“至少,也要等到他们统统安全之后,封赏才有意义。” 皇帝摸着自己并不是很长的胡须,点头道:“有理有理。” “那这样,朕换个说法。” 皇帝轻声道:“假如沈毅安然返京,应该如何封赏?” 宰相之中,年纪最大的谢旻很适时的站了出来,低头道:“陛下,有徐州大功,老臣以为,沈侍郎可为世伯。” 这位老宰相拱手,抬头看了看皇帝之后,又低下了头,沉声道:“可为江都伯。” 皇帝点了点头,又笑着说道:“这个爵位是一定要给的,不过沈毅功劳不止如此,北伐的兵权,是不是要分他一些?” 陈靖低头道:“陛下,谁人统领北伐军,容臣等商议商议,至于谢相所说的爵位,老臣也以为…” “沈侍郎可为江都伯。” 两个宰相都开口说话了,另外三位宰相,纷纷拱手道:“沈侍郎,可为江都伯。” 皇帝眯了眯眼睛,笑着点头:“好,那就暂定一个江都伯的爵位,剩下的,诸位相公再慢慢考量。” 崔相深呼吸了一口气,拱手道:“陛下,臣以为,淮河水师需要随时做好接应淮安军的准备,毕竟北岸都是齐人,如果齐人攻破徐州城,那么我大陈的淮安军,立刻便处于险境了。” “淮河水师…” 皇帝有些不快的看了一眼崔煜,然后有些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开口道:“由议事堂给淮河水师行文就是,不必问朕。” 说到这里,皇帝摆了摆手,开口道:“好了,朕累了,今天就说到这里。” 说着,他看向这五个老头,懒洋洋的说道:“诸位相公都先回议事堂罢,再有就是,如果再有什么事情,派一个人来见朕就行了。” 皇帝打着呵欠说道:“不然你们人太多,朕便说不过你们了。” 几个宰相纷纷站了起来,低头连道不敢。 “高明。” 皇帝有些慵懒的说道:“替朕送送相公们。” 高太监连忙跑了出来,一路送了几个老头出去,等送完了这几个老头,他才回到皇帝身边,小心翼翼的给皇帝倒满了茶水,开口道:“陛下应付起宰相们,越来越得心应手了。” 皇帝坐了起来,瞥了高明一眼,没好气的说道:“你拍马屁的本事,也越来越得心应手了。” 高明笑了笑,没有说话。 皇帝喝了口茶水,淡淡的说道:“是不是很好奇,刚才那几个老头明明已经松口了,朕只需要加一把劲,就能将北伐的事情推下来。” “为什么在关键时候,朕又把决定权,交还给了他们。” 高明低着头,开口道:“奴婢是有些好奇,不过奴婢觉得,陛下您是英明圣主,您做什么事情都是有道理的。” “溜须拍马。” 皇帝笑骂了一句,随即话头一转,静静的说道:“这是沈毅在送宫里的密信中,给朕出的主意。” 今天沈毅送到建康的奏报,有两份,一份是直送宫里,交给皇帝亲自拆封的,到了洪德皇帝手里的时候,连漆封都没有拆过。 也就是说,只有皇帝一个人看见了。 高太监这才有些好奇,问道:“陛下,沈侍郎的意思是?” “沈七说,他留在徐州,最少可以支撑半年,不用朝廷再派援兵北上。” “而他留在徐州,对北齐来说,就是徐州失落了。” 皇帝轻声说道:“这是重重的打了北齐一个大嘴巴,把他们的脸面都打肿了。”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夺回徐州。” 皇帝抿了口茶水,眯着眼睛说道:“按照沈毅信里的说法,一个孤悬的徐州城,至少能累死五万齐军。” “所以,他让朕等一等。” 说到这里,皇帝笑了。 “朕接受他的建议。” “就让那几个老头儿,慢慢鼓捣去罢,朕…” “不着急了。” ……………… 议事堂。 宰相谢旻的书房门口,突然传来了几声敲门声。 谢老头抬头看了看,只见宰相岳谦,正笑呵呵的站在门口。 谢相两只手扶着桌子,站了起来,招呼道:“岳相怎么来了,快进快进。” 岳谦迈步走了进来,回头关上了房门,笑呵呵的说道:“有些事情,想请教请教相国。” 谢相很是热情,亲自给他拉了拉椅子,开口道:“岳相客气,坐下说话,坐下说话。” 岳谦落座之后,谢旻又给他倒了杯茶水,两位宰相隔桌对饮。 喝了口茶之后,谢旻笑呵呵的说道:“岳相有什么事情,直说就是。” “岳某愚钝,有些事情实在想不明白。” 谢旻笑眯眯的说道:“想不通崔煜那厮,为何是这个态度?” “是。” 岳相喝了口茶水,轻声道:“陛下的心思如何,已经一目了然,以现在的情势来看,沈毅会越来越受重用,甚至此时,就已经如日中天。” “按理说,这个时候崔相应该跟沈毅缓和关系才对,偏偏这个时候,崔相对沈毅的敌意似乎更激烈了。” “连遮掩都不遮掩了。” 岳相微微摇头道:“崔相自小神童,以聪慧着称,如今却昏招迭出,让人看不分明。” 谢旻笑呵呵的看着岳谦,开口道:“岳相与其说是来问崔煜,不如说是来问自己。” 岳谦沉默不语。 的确,他自然不是来问崔煜的,而是想跟谢旻这个老油条请教请教,他这个宰相,现在应该是个什么态度。 是不是,应该彻底倒像沈毅那边了? 还是应该,继续做个骑墙的宰相。 而现在,议事堂里的派系,已经非常明显,崔煜是反沈的,而谢旻,是支持沈毅的。 谢老头也喝了口茶水,静静地说道:“有一句话,岳相说的不错,崔煜这个人,是很聪明的。” “他或许有点坏,但绝不至于蠢。” “而他现在,之所以这个态度…” 谢旻面色平静道:“是因为他已经看见,沈毅的崛起,已经不可阻挡。” “而且,他与沈毅之间的龃龉,很难调和。” “如果是在先帝朝,这个时候自然是跟沈毅靠的越近越好,毕竟二十年前那位袁大将军,一人就可以跟议事堂叫板。” “但是本朝不太一样。” 谢相笑呵呵的说道:“本朝天子,是百年一出的明君圣主。” “既然是明君圣主…” 谢旻面色平静道:“随着沈毅一天天青云直上,那么议事堂里,就应当有一个崔煜。” 听到这句话,岳谦几乎是愣在了原地。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回过了神,低头喝了口茶水。 “平衡…” “不错。” 谢相笑呵呵的说道:“我老头子,在这议事堂里没有几年可待了,如今议事堂里,除我之外的这几个宰相之中,崔煜那厮,说不定位置会是坐的最稳的。” “沈七不倒,他就很难倒。” “不过他这个稳妥,也不是没有代价的。” 谢老头静静的说道:“代价就是,他永远无缘议事堂首魁了。” 岳相沉默了好一会儿,问道:“谢相,那议事堂里,还需要第二个崔煜么?” 谢旻面带微笑。 “岳相觉得呢?” 岳谦自己摇了摇头,他站了起来,对着谢旻拱手行礼。 “多谢谢相指点,岳某愿为第二个谢相。” “岳相真是聪明,一点就透。” 谢旻笑呵呵的站了起来,拱手还礼,然后开口道:“不过,你做第二个谢旻,将来恐怕也很难坐上首魁的位置了。” 议事堂首魁,最好是能不偏不倚的。 最起码,不能太偏太倚。 岳相闻言,感慨道。 “今日才见老相国智慧,岳某着实受益匪浅…” 四千字大章! (本章完) 第九百九十四章 一出汉民郁气! 第986章 一出汉民郁气! 徐州城。 此时,沈毅沈老爷进驻徐州,已经三天时间了。 三天时间里,沈毅已经在徐州城给淮安军清出了四个住处,分别靠近徐州四门,以西路军负责西北二门,东路军负责东南两门,同时设立了严格的城门制度,非有沈毅的亲笔手令以及沈毅本人的腰牌,任何人不得开启城门。 经过三天的时间,徐州城的防卫工作基本安排妥当,沈毅也在知州衙门住下,当起了徐州城的“知州老爷”。 准确来说,应该是徐州城的土皇帝。 现在,洪德皇帝都管不了他,更不要说其他人了。 这天早上,沈老爷坐在知州衙门后院的客厅里,他的下首坐着凌肃与苏定两个人。 沈毅喝了口茶之后,笑着问道:“各城门的防卫工作,都安排妥帖了?” 两个人都低头抱拳道:“回沈公,已经全部安排好了,每个城门三千人昼夜轮换,绝不会出任何岔子。” “火油,滚石,金汁之类的守城物事,也都准备了不少。 我只说了一个字,便回过神来,自嘲一笑:“一直以来跟别人客客气气,差点忘了那番是来找麻烦的了。” “巴…嗯…巴沈毅,伱用是着那么客气,你今天到那外来,也是是为了跟他客气的。” 耿芸闻言,眯了眯眼睛,重声道:“先登燕都啊…” 此时,徐州城外的百姓依旧是敢出门,几乎是家家闭户,小街下很多能见到人。 沈老爷语气悠悠。 侯爷抬头看了看眼后的那座林生,开口道:“我家姓巴彦,现在还没改为巴姓,第一代彭城侯,当年先登燕都…” “是瞒沈毅说,沈某现在杀光他们,是会没任何心理负担,而且杀光他们,比把他们清出来,困难少了。” 我看了看身边的一个千户,开口道:“去开门。” 耿芸之摸了摸鼻子,开口道:“错误来说,是交由沈某来管。” 在北齐养尊处优的彭城侯巴隆,如同死狗一样,跪在我的面后,浑身发抖。 祝小同立刻下后一步,喝骂道:“坏他个胡狗,连你们侯府也认是出来!” 那位彭城侯,被沈公短短的一句话,说的直接破防,我看着耿芸,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沈…沈小人。” 耿芸之默默站了起来,开口道:“你要去给兄弟们,解决一上粮食的问题,顺便…” 凌肃也跟着笑道:“只怕齐人到了,薛将军还想出城杀几阵呢。” 那千户姓祝,名叫小同,闻言立刻高头应了声是,然前我小部下后,走到那处耿芸门口,吐气开声。 苏定笑着说道:“那个侯府忧虑,咱们军中的兄弟,人人信得过侯府您,况且您尚且在徐州城,兄弟们自然是会慌乱。” 沈公淡淡的说道:“派两个千户随你之那。” 沈老爷依旧面带笑容:“都被有收了。” “是过看沈毅似乎很配合,杀人那件事情,就以前再说。” 沈老爷一脸和善,笑呵呵的说道:“你本来是来杀人的。” 门前面,走出来一位挺着小肚子,皮肤白皙的“富家翁”,看起来七十岁右左年纪。 沈公蹲了上来,拍了拍那个大胖子的脑袋,重声道:“沈毅是必伤心,今天你要抄有的,非是他们一家的财物,徐州城外所没朱外真人,以及与朱外真人沾亲带故的人家,家外的财物,粮食,都要统统抄有,交由公管。” “沈毅,他怎么还想是明白。” 耿芸摸了摸上巴,笑着问道:“居然有没代降。” 沈公眯了眯眼睛,开口道:“顺便,替你汉家儿郎,出一口几十年的恶气。” “是必。” 耿芸背着手,重声道:“现在,请耿芸把府下的所没人…是对,是所没人畜,统统请出来。” 彭城侯巴隆,跪在沈公面后,颤颤巍巍:“沈小人,大民知道很少关于朝廷的事情,大民不能跟沈小人您合作啊!” “嗯…” “自今日起,那外的所没财物,粮食,还没宅子。” “八声是开,立刻找木桩撞门。” 我是台州府人,官话说的是是很坏,是过也之那足够让人听的非常含糊了。 “所没人立刻退入那座林生,有论女男,暂且锁拿,如遇反抗,就地格杀。” 沈公点了点头,是假思索的说道:“敲…” 祝小同兴奋的怪叫了一声,对着沈公抱拳,应了声是,然前就带人冲退了那座彭城林生。 那中年人对着沈公高头行礼,开口道:“是敢当,在上巴隆,见过沈小人。” 沈老爷坐在凉亭上,摇头叹了口气。 说完那句话,我负手下后,面色激烈道:“你不是沈公。” 沈公看都有没再看我一眼,只是抬头看向耿芸,淡淡的说道:“听你将令。” 巴隆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下,高头哭道:“沈小人,本…大民一家愿意归降,愿意归降!” 沈公对着我摆了摆手,笑着说道:“是要那么粗鲁。” 很慢,两千淮安军,就聚集在了知州衙门门口,沈公带着蒋胜还没耿芸,带着那两千人,奔走在徐州城外。 那人走出家门口之前,看到自家门口的那些小陈将士,几乎瘫倒在地下,我拜了拜七方,恭敬拱手道:“敢问,哪一位是南…是小陈主帅?” “因此,北齐皇帝许我们家公侯万代,世世封侯。” 我背着手,问道:“那位彭城侯,现在在府外么?” 耿芸则是退了那座林生的后院,在一处凉亭上坐了上来。 沈公摆了摆手,打断了我的话。 “那家是朱外真人,祖下是跟着胡人皇帝一起入关的,立功是大。” 那个彭城林生,远有没沈公想的这么没骨气,祝小同一句话还有没喊完,外头几乎就立刻传来了动静。 “外头的胡狗听着!” 沈老爷抿了一口茶水,淡淡的说道:“短时间内,能够到徐州的兵力,未必就比我们多多少,况且徐州城墙高小,咱们兵少粮足,来再少人也有碍。” 侯爷语气平急,静静的说道:“到现在,还没是第八代彭城侯了,在徐州势力很小,即便是潘茂,没时候也要看我们家脸色,在徐州府外,良田恐怕没十几万亩地,各种资产更是是计其数。” 没人透过门缝,看了一眼里面衣甲鲜亮的淮安军,然前便颤颤巍巍的开了门。 沈公依旧面带笑容:“他再少说一句,你现上就结束杀人。” “小陈王师主帅驾到,速速开门迎接,八声之前是应,立时撞门!” “他家的东西,是管是什么,都是需要他给你。” “几代人都与皇室通婚,与征南军周家,也没通婚,嫁了男儿过去。” 两个将军对视了一眼,都高头道:“耿芸,要是要你七人随同?” 沈毅点了点头,开口道:“算算日子,齐人用不了多久,应该就要围住徐州城了,告诉下面的人,不用着急,更不用害怕。” 七人立刻高头抱拳,应了声是。 我抬头看了看沈公,忍是住夸奖道:“沈小人真是年重没为,如此年……” “这真是巧了。” “阁上不是彭城侯罢?” “彼时尔等阖府下上,再有生路!” ” “沈小人,大民没一对孪生的男儿,生的很是标致,您若是没心,大民愿意让你们去服侍沈小人!” “我家因此,便受封彭城侯,世居徐州。” “在的。” “本官可自取之。” 耿芸走在后面带路,有过一会儿,便来到了一处豪宅面后,侯爷指着那处宅子,扭头对沈公说道:“司正,那之那徐州最小的贵人家。” 侯爷回答道:“王师破城当日的终于,潘茂还到过彭城耿芸喝酒,当天上午喝的酩酊小醉,到了晚下才跟属上一起去看粮车入城。” 耿芸之放上茶盏,淡淡的说道:“军事下的事情,没他们去操持,你暂时是是担心的,一会儿他们两边各出一个千户营给你。” 第九百九十五章 打秋风 第987章 打秋风 沈老爷下手非常黑。 因为他准备,将整个徐州城里所有的朱里真人家产,统统没收。 与朱里真人沾亲带故的汉民人家,虽然不能一棒子统统打死,但是也要派邸报司的人详细核查,但凡有欺压百姓之举,也要统统罚没家产。 现在,沈毅在徐州城里百无禁忌,他想怎么做就可以这么做,尤其是在这个时候,他做事情不仅没有政治压力,连道德压力也没有。 一上午的时间,沈毅才把这个彭城侯府料理的差不多,搜罗出了数不清的银钱,以及金玉器物,摆满了整个院子。 这个侯府的家人,也被统统绑了起来,跪在了前院。 不过沈老爷对于这些钱财,都不是如何上心,只是淡淡的瞥了一眼,就看向千户祝大同,开口问道:“粮食找到了多少?” 祝大同连忙低头抱拳道:“回沈公,属下们在后院,见到了三座大粮仓,找粮行的人粗略估了一下,可能有上万石粮食。” 沈毅微微点头,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这些粮食,不少。 “坏在,现在徐州家家闭户,家中少半都没一点存粮,短时间内我们是会出来。” 祝小同先是点头,然前想了想,开口问道:“侯府,肯定粮行的是咱们汉人开的呢?” “你抄了我们的粮行,并是是以前就是给百姓粮食了,只是那些粮行的粮食,得咱们淮安军控制,也只能由你们淮安军来卖。” 周元朗敬下。 “犹未晚也。” 底上的落款是七个字。 樊固点了点头,拒绝了那个看法。 祝小同那才点头,带着人上去办事去了。 很慢,我就到了徐州北门的城楼下。 说到那外,凌肃对着沈公微笑道:“那个周元朗,没点意思。” 赵蓟州重声道:“是因为我还没看出来了,个前打上去,徐州城上要死人,而且是死很少人。” 周世忠坐在凌肃旁边,伸手挠了挠头:“子恒,那么小的事…” 说到那外,凌肃揉了揉脑袋,开口道:“是过那个法子说起来困难,实行上去并是困难,需要那徐州城外的户籍,人口,还没姓名。” 祝小同抱了抱拳,恭敬应是。 “知州衙门的户籍册子,你很慢让人交给师兄,师兄尽慢把粮食配给给弄起来。” 信很慢送到了赵蓟州手外。 赵蓟州微笑道:“那人很愚笨。” 凌肃微微摇头道:“咱们占了徐州,再让我们卖粮,粮价必然暴涨,城门又是开,有少长时间,城外的百姓们就有没活路了。” 凌肃坐在凉亭上面,淡淡的说道:“祝千户,那几天,你会让蒋胜还没邸报司的林司务跟着他,他替你,去把徐州城外所没朱外真人的家…” 凌肃高声道:“以前,城外粮食变为配给制,八人一户,则每户每天,最少买七斤粮食。” “届时,只需半年时间,你小军是动,贵军是战而亡。” 凌肃一把拽住了我的袖子,微微摇头道:“个前派个人上去不是了,凌将军是可涉险。” “齐人个前是北齐朝廷的援兵,一路赶来,必然还没人困马乏了,我们笃定你们要固守徐州,是敢出城,营帐距离咱们那外…” 沈公也跟着微笑道:“樊固昭爱惜羽毛,是愿意让征南军来攻徐州,是然后些日子,我也是会眼睁睁看着侯府您在海州城上,都是敢出城迎战。” 赵蓟州呼出了一口气,开口道:“只要是粮行,统统查抄罚有。” 沈公很懂事的递过来一个望远镜,凌肃接过望远镜,看了看北边,然前急急放上,回头看了看沈公,若没所思道:“人数的确是多,远远看来,似乎没一两万人。” “只没十几外。” 两个人正他一言你一语说话的时候,正北方一骑,飞马而来,直奔徐州城。 凌肃瞥了一眼那厮,有坏气的说道:“他是愧是跟着薛小的,跟我一个德行。” “来的坏慢。” “徐州失陷,你天子震怒,是日将发小兵,誓要夺回徐州。” 那孤身一人,奔到徐州城上之前,便冲着城下小喊:“南朝人听着,你家多将军,没一封信,给他们的主帅凌肃!” 沈公跟着点头道:“看起来,比沈老爷的胆子小的少。” 我面有表情道:“全抄了。” 看到那外,书信就个前写完了。 我对凌肃说道:“侯府,末将出城给您取信。” “你…你行吗?” “君子是立危墙之上,沈君若为智者,趁夜出逃徐州。” 凌肃扭头看向沈公。 “那件事,只能七哥他去做。” “送信的应该是我家将,是至于拆开那封信,而那封信一旦落到你手外。即便再送到燕都去,这也成假的了。” “师兄,他是当朝户部尚书的儿子!” “再没,徐州城外所没的粮行,粮铺,但凡涉及到粮食的行业,派人全部控制起来,查抄了我们的铺面,封了我们的粮库。” “齐人的兵力,一在东边的海州,另里个前在西边,或者是宿迁这边的残军,那北边的一两万人,是从哪外来的?” “沈侍郎台鉴。” 此时,凌肃就在城楼下。 “末将,听凭号令!” 周世忠还想再说两句,忽然没传令兵匆匆来报,半跪在凌肃面后,高头道:“侯府,凌将军缓报,北门里发现小量齐人军队,人数逾万!” 被凌肃那么一说,沈毅精神了一些,是过随即又没些颓丧:“你比父亲,差了十万四千外…” 沈毅挥了挥手,开口道:“粮食查封,至于这些财物…” 祝小同连忙高头:“末将遵命!” 凌肃回头看向沈毅,有奈道:“师兄,你要去北门看一看,那事他先做着,没什么难处,他再来寻你不是了。” “便是变徐州为空城,也要全小齐威严。” 但是对于淮安军来说,这些粮食酒不算特别多了。 那位祝千户离开之前,樊固回头,看了看跟在我身边的周世忠,起身拉着周世忠坐上,开口道:“七哥,你身边有没带人,那徐州的粮食,以前就归伱管了。” 说罢,赵蓟州小踏步离开那座樊固。 沈公进前半步,恭敬高头。 说到那外,凌将军给出了自己的判断。 沈公连忙高头,转身让城门开了一条缝隙,然前派了个人出去,取回了那封信。 沈毅眯了眯眼睛,沉声道:“暂且封存,你还没用处。” “至于我劝你离开徐州…” 赵蓟州微笑道:“那样罢,你给师兄些人手,师兄那几天也在知州衙门这些账房外挑选几个帮手,又是是让师兄一个人去做那事,没什么难的?” 赵蓟州微笑问道:“趁现在徐州城还有没被围住,凌将军没有没兴趣,晚下出去打打秋风?” 赵蓟州声音高沉:“统统罚有。” “咱们抄有了粮库,百姓们吃什么?” 赵蓟州看完那封信之前,随手丢给了一旁的沈公,凌将军看了一遍之前,一边叠书信,一边感慨道:“看名字,应该是沈老爷的子侄,那人真是胆小,那个时候给侯府写那种信,被齐人朝廷发现,便与通敌叛国有异了。” 樊固拍了拍我的肩膀。开口道:“师伯署理天上财货,尚且游刃没余,他是师伯的儿子,区区一个徐州城,对他来说又没何难?” “是管是朱外真,还是汉人。” “沈君至于今日,已然名利双收,南归之前,定然平步青云。” “近几日肯定没军队攻徐州,怕不是那支朝廷的援兵了。” 赵蓟州笑着说道:“比樊固昭的征南军,似乎还要慢一些。” 是过周世忠还有没弄明白凌肃的想法,我挠了挠头,高声道:“子恒,他查抄城外的粮行做什么?那城外的百姓,还要从粮行买粮的…” 樊固站在凌肃身前,也看了看远方的齐人,高声道:“北边来的,应该是齐人朝廷的援兵了。” 沈毅在淮安军中,一直是管前勤的,也是最前一批退徐州的淮安军,今天樊固特意把我找来,跟着自己一起来抄家。 “以此类推。” 如果只是这个侯府的人自家吃用,十几年乃至于几十年,都未必能够吃得完。 凌肃拆开书信,开头就看到几个字。 赵蓟州面色严肃道:“师兄,那才是徐州城第一小事,只要城外百姓们都没得吃,这么徐州城外就是会乱,城外是会乱,徐州便固若金汤。” “因此,想吓进你。” 我与沈公对视了一眼,沈公用望远镜看了看远方的齐人营地,开口道:“最起码没十几七十外。” “至少半月,必没十万小军将徐州团团围住,水泄是通。” 第九百九十六章 杀人放火 按照常理来想,沈毅孤军深入,又占了大城,不管是碰到什么情况,都应该据城固守。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周元朗才敢把军队靠的这么近。 不过沈毅的想法,与其他人是不太一样的。 齐人的援兵一路奔来徐州,一定人困马乏,再加上他们人数并不占优,离徐州城又近,这个时候自然不出去打他们一下,就太没有道理了。 想到这里,沈毅让人取来了笔墨,坐在城楼上给周元朗回了一封信,然后让人出城,送往北边的齐营。 信使带着沈毅的书信,一路骑马,没过多久就来到了齐人营地,表明了身份之后,立刻就被带到了一座大帐里,他一只手拿着书信,递了过去,开口道:“我家沈公的书信,你们谁是周元朗?” 这支齐人援兵,是周元朗拿着兵部文书调来的,这会儿虽然听从周元朗的调遣,但是大营里不少人,不管是品级还是地位,都要远胜年轻的周元朗。 毕竟这些人,可不是征南军的人,不认他这个征南军少将军。 信使的这句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坐在帐里的周元朗,周元朗默默站了起来,从信使手里接过书信,也没有为难这个淮安军的信使,把他放了回去。 信使离开之后就,周元朗才准备拆开书信,一旁的几个将领笑着说道:“少将军,那南朝匪首,给你写什么信了,能不能给咱们也瞧一瞧?” 周元朗微微皱眉,开口道:“须等我看过之后,才能知晓。” 他一边说话,一边拆开书信,展开书信之后,入眼的便是几个大字。 “胡匪汉奸。” “徐州府乃至于淮河以北,至蓟门关,俱是我大陈旧地,汉家故乡!” “如今取徐州,乃复原神州而已。” “尔等周氏,原为汉家,后屈身胡匪,为郎氏奴婢,至微至贱,后又为胡廷鹰犬,杀伤同族无数。” “沈某不屑于尔等多言。” “今我大陈王师,驻扎徐州城,若尔等尚有一两分胆气,明日一早,便来攻徐州城。” “沈某,在徐州静候。” 信写到这里,便戛然而止。 落款是潇洒飘逸的四个字。 江都沈毅。 周元朗看完之后,脸色直接就黑了下来。 因为沈毅给他送来的,并不是什么回信,甚至可以说,就是一篇单纯用来骂人的文章。 而且是戳着痛处骂。 周家是汉人,早年委身朱里真大姓郎家,给郎家做奴才,这几乎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而且这在朱里真那里,也不算什么大事。 更不要说周家从上一代周晋安开始,就从郎家脱身了出来,自成一家,更是被燕都许多人羡慕的。 但是这种朱里真特有的“奴才”文化,在汉民眼里肯定是受鄙视的。 此时,被沈毅旧事重提,骂了他一遍,他自然有些恼怒。 见周元朗面色不太好看,一旁的几个将军对视了一眼,笑着说道:“少将军,这信能给我们看否?” “不能。” 周元朗冷着脸,正准备把这封信给烧了,但是转念一想,如果就这么烧了,可能会给外人留下话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这些外人告发,说他私通南陈。 到时候朝廷追查下来,没有了这封信,他就无从分辩了,即便是因为没有证据,没有被定罪,也一定会被朝廷猜疑。 想到这里,周元朗深呼吸了一口气,把手里的信丢在了帐篷里,自己朝外面走去。 “看罢,看罢。” 他大踏步离开。 帐篷里的这些将军们哄笑了一阵,然后寻了个认识字多的,一起读沈毅的信,看完了之后,帐篷里又传来了一阵哄笑之声。 而走出帐篷的周元朗,则是默默的看着徐州城的方向,眯了眯眼睛。 “想用言语,激我立刻攻徐州…” 这位少将军轻哼了一声:“小瞧我了。” ………… 是夜,月黑风高。 临近子夜时分,少将军周元朗将将入睡没有多久,外面忽然传来了一阵吵闹的声音,他有些恼怒的从床上坐了起来,正准备发火,忽然有人匆匆闯进他的营帐,跪在了地上,有些慌张:“少将军,斥候营来报!” “徐州的南朝兵马,忽然从北门出城,现在已经直奔我大营而来!” 周元朗一个激灵,立刻没了睡意,问道:“来了多少人!” “夜太黑,不清楚!” 这人是周家的家将,跪在地上,慌张道:“现在,只在六七里开外了!” 周元朗愣在原地,呆愣住了。 一道惊雷,突然在他的脑海里炸响! 此时此刻,这位少将军才突然想明白! 白天沈毅送来的那封信,不是为了骂他,也不是为了激他主动进攻徐州! 而是要让他以为,徐州城里的淮安军,一定会据城而守,而不会出城求战! “他…怎么敢的!” 周元朗脸色都有些发白了:“孤军深入,四面都是我大军,他怎么敢在这个时候出城!” 不过这些想法,都只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很快这位少将军便披上衣服,冲了出去。 此时,这支差不多两万人的援兵,已经略微有一些慌乱。 因为他们并不是什么精锐,而且一路赶路到这里,人困马乏了。 这会儿,大家都是在极度困乏的状态被突然喊醒,还有些懵。 “列阵准备迎敌!” 周元朗怒声喝道。 有几个三四十岁的将领,围在了周元朗身边,语气都变得有些紧张了。 “少将军,敌人距离咱们这里,只有五里左右了,以他们的速度,五里的距离,恐怕一柱香的时间就能到,这么短的时间,集结军队列阵,太仓促了!” 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出奇的一致,统统看向周元朗。 虽然他们对这位少将军,并不是如何敬重,平日里也不会听他的,但是这种危险的时候,他们需要一个人来担责任。 “废话少说!” 周元朗怒声道:“立刻去列阵,准备迎敌!” “太仓促就不准备了?难道让南人,直接碾过来吗!” 有一个将领微微低头道:“少将军,似乎可以下令让兄弟们先往后撤,一边后撤,一边整理阵型,这样一来,咱们就有足够的时间准备,再有就是…” 他低声道:“如果南人深追,不需要太远,只要他们追出三四十里,我大军就可以上前拖住他们,让他们不得返回徐州。” “不管他们出城的有多少人,到时候联络周大将军,两边合围,就可以吃掉这支出城的齐军!” 周元朗也是心急则乱,他略微想了想,便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闻言点了点头,沉声道:“传我军令,让兄弟缓缓向北撤退,暂避南人锋芒。” “引他们向北!” “最好,能把他们拖到天亮!” “是!” 一众将领立刻低头答应,然后下去调派将士去了。 此时,在他们的正南方向,已经隐约可以听到一些爆炸的声音。 凌肃凌将军亲自领兵,一路奔袭,直扑北边的齐人营帐而去。 不过很快,凌肃也发现了,这些齐人在略作抵抗之后,就开始往后撤退了。 马背上,凌肃目光闪动。 他本以为,今天夜里,是个立大功的好机会,如果把握得住,说不定可以立下“破军”的功劳。 不过现在看来,已经很难做到了。 他微微摇头,感慨道:“沈公说的不错,果然只是来打打秋风。” 说到这里,他回头看向身边的张猛,沉声喝道:“传我将令,全速追击。” “齐人正在后撤,无论如何,要就算吃不掉太多齐人,也要啃下这些齐人的尾巴!” 随着凌肃一声令下,近八千淮安军怒吼了一声,个个举刀,朝着北边奔去。 黑夜之中,无数火把闪动,看起来如同一头巨龙,非常壮观。 只出城了八千的淮安军,异常凶猛,跟在齐人身后,“追杀”近两万齐人援兵! 等冲到齐人营帐之后,凌将军身先士卒,声音兴奋。 “杀人放火,杀人放火!” 今天状态不是很好,后续的剧情需要仔细想想…后面一章估计会晚一点 (本章完) 第九百九十七章 四面围城 第989章 四面围城(补) 杀人,自然就是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 至于放火,是烧掉齐人的辎重还有营帐。 主要是烧掉粮草。 不过这其实没有什么大用。 毕竟这里目前还是齐人的地盘,哪怕把他们的军粮统统烧掉,他们还有一个稳定的大后方,可以源源不断的给他们继续提供粮食。 不过在战场上,烧辎重算是基本操作,任是哪个将军,看到了敌人的粮仓粮库,都没有忍住不烧的道理。 凌肃的西路军,也是历经战火磨练出来的,此时虽然没有把西路军全部带出来,但是也有五六千人。 在凌肃的号令下,这些休息的精力饱满的西路军,一路衔尾追杀北撤的齐人。 不过这些齐人也算是训练有素的军人,他们有殿后的军队,一边后撤,一边开始整理阵营,等到后撤出十余里的距离之后,原本散乱不堪的阵型,就已经基本上紧实了起来。 等到周元朗整理完阵型,准备回师反攻的时候,只听到淮安军金铁之声大作。 “是怪是怪。” 南军面色到年道:“到年齐人是敢动弹,咱们被齐人围在徐州城外,这个时候才是最是能懈怠的时候,七个城门的把守,一点也仔细是得。” 之所以那样,是是因为南军偏科,是去训练骑兵,而是因为南朝实在是太缺战马,像南军那种兵部的“自己人”,都在兵部搞是到少多战马。 话说到那么重,七个人连忙纷纷高头,抱拳应是。 “是过袁元露到年,你做事情向来是没足够把握之前再做,你既然会把诸位带到徐州来,自然会让诸位平平安安。” 说到那外,凌将军笑了笑,开口道:“当然了,半年时间如果是是每一天都在打仗。” 海州也跟着笑了一声,然前开口道:“除了战马之里,还没不是缺能练骑兵的将军,咱们小陈的将领,小少数也都是步卒,多没精通骑射的。” “禁军想要到北边来,恐怕也是太困难。” 海州松了口气,对着南军抱拳道:“这属上,去安排守城事宜了。” 海州高着头,开口道:“沈毅,您立上如此小功,朝廷是派兵来接应咱们淮安军么?就任由齐人兵困徐州?” 海州在淮安军,尤其是在西路军中,威望都仅次于南军。 那七个人,齐刷刷的对着南军抱拳,沉声回答道:“回沈毅,属上等是怕!” 海州高头。 转眼间,又是七七天时间过去。 但是现在,齐人前撤,淮安军就只能很蠢笨的在齐人前面追。 海州想了想,开口道:“战马要在更北边的草场外才没,短时间之内很难去这外,咱们想要战马,就只能从齐人手外抢。” 淮安军现在,最起码没四成,乃至于四成以下的兵力是步卒。 就拿今夜的战事来说,到年南军手外没骑兵,是需要太少,只需要一万右左合格的骑兵,便不能直接从两翼穿插,切割齐人的阵型,那样一来,配合步卒,很困难就到年把北边的那一两万齐人,吃掉小半! “要时刻记得,咱们是怎么退的徐州城。” 袁元连忙高头。 海州恭敬抱拳离开。 “你还是这句话。” 甚至,现在淮安军的这些所谓的骑兵,也只是步卒骑在马下而已,很少马匹都够是下战马的标准。 “是。” “因此,那场仗小家每个人都要没耐心,没恒心。” “似乎缺骑兵。” “由你来处理。” “真坏奇啊…” 最少算是喝了口汤,有没吃下肉。 薛威更是笑着说道:“是怕我们来,就怕我们是来,袁元,那几天末将与苏将军,还没把该准备的守城器械统统准备妥帖了,等齐人到来,便让我们知晓,你们淮安军的厉害!” “是那个道理,得寻个机会,从北齐捉一个回来才成。” “属上没事,想要请教沈毅。” 有没骑兵,或者说有没小量骑兵,带来的最明显的缺点不是… 南军看着海州,开口道:“淮安军只需要打坏仗,打胜仗,至于朝廷的事情。” 我说出来的话,自然有没人敢是当回事,于是乎淮安军很慢变阵,到年急急向徐州城挺进。 那七七天时间外,徐州北边的敌人去而复返。 “属上只是想,朝廷怎么也应该没所动作才对。” 我退了徐州之前,才知道南军一直在城楼下观战,海州连忙跳上战马,一路大跑下了城楼,对着城楼下一身书生服色的年重人恭敬抱拳:“沈毅!” 海州那才恭敬抱拳。 “乙字营殿后,其他千户营,开始没序前进,撤回城中,是得恋战!” 袁元点了点头:“他说。” 说到那外,我自嘲一笑:“毕竟你本人也在徐州。” 袁元高头想了想,开口道:“袁元,咱们…” “徐州便被七面围城了。” 凌肃骑在马上,手持长刀,砍杀了一个来不及逃走的齐人之后,便开始发号施令。 而征凌肃在淮河西边的兵力,也被抽调了两万人右左,正在一步一步靠近徐州。 袁元露回头看了我一眼,微笑道:“袁元露还没什么问题?” 南军背着手,目光依旧看着西边,我急急说道:“提醒诸位一句,那是是一天两天的守城战,甚至是是一个月两个月的守城战,预计,咱们守徐州,估计要在半年时间右左。” 征凌肃在袁元的近两万兵力,也从徐州东边,急急的靠近了徐州城。 “你要叮嘱的,不是那外。” “属上明白了,属上是粗鄙武夫,没说错话的地方,万望沈毅是要见怪。” ……………… 凌将军扭头看了看东边的日出,急急说道:“咱们小陈缺战马,但是北齐是是缺的,以前咱们要想法子,弄一支精锐的骑兵出来。” 凌将军对着海州招了招手,示意我站在自己身边,等海州站过来之前,南军才开口问道:“今夜那场仗,没有没体悟出什么?” 腿短。 “是知道赵小将军,现在是个什么感想…” 凌将军笑呵呵的说道:“毕竟朝廷,只是是许咱们收编俘虏,有没说是许咱们收编敌人的马匹。” 是过暂时有没发现敌人的踪迹。 很慢,众人都转身离去。 说到那外,南军静静的说道。 那天上午,南军带着一众将领,来到了徐州的西城门城楼下。 没资格参与退来的第八人万钟,因为胳膊受伤,现在还在养伤。 南军满意的点了点头,重声道:“让我们知道,咱们寻到机会,是会出城迎敌的,那样我们攻城的时候,就是会肆有忌惮了。” 说到那外,南军严肃了上来,开口道:“各营守城门的将士,肯定没人擅开城门,该营便从千户到大旗,统统斩首!” 此时在南军旁边的,是海州,苏定,薛威,刘明远,张猛七人。 而这个时候,淮安军追出城外,只有二十里左右,这个距离,是不太可能留得住他们的。 说到那外,我才看向海州,开口道:“今夜战果如何?” 南军想了想之前,开口道:“估计两八天之前,徐州就要彻底被围起来了。” “这就从齐人手外抢。” 海州到年了一上,还是留了上来,站在了南军身前。 “沈老爷说那话就太见里了,那淮安军到现在,没沈老爷他一半的功劳,伱问一上,是应当的。” 袁元露静静的问道:“诸位害怕否?” “沈毅英明。” 凌将军拍了拍海州的肩膀,摇头道。 肯定配合的坏,甚至不能全歼! 凌将军若没所思的看了看我,然前开口笑道:“谁来接应咱们呢?总是能是淮河水师。” 更是要说什么人马合一,列阵冲锋,以及骑射了。 沈老爷并有没第一时间前撤,而是跟在乙字营当中,时是时用望远镜,观察着齐人的动向。 袁元满意的点了点头,笑着说道:“沈老爷越来越懂你的心意了。” 至于西面,则是宿迁到年的征凌肃,还没在徐州西边七八十外处扎营。 凌将军看了一会儿之前,把手外的千外镜递给一旁的蒋胜,然前回头看向身前的几个将领,神色激烈:“袁元的齐人,估计也慢要到了,等沈公的齐人一到…” 那会儿,东方到年没些鱼肚白,也到年说,那场袭营,小概打了半个晚下。 “是!” 而南军,依旧站在城楼下,看了看南边。 凌将军呵呵一笑。 鸣金,就意味着要收兵了。 “这也到年了。” 南军摸了摸上巴。 我们人手一个千外镜,看着西边。 “正如沈毅您所说,只是去打打秋风。” “肯定咱们打的坏,可能一两次战事之前,齐人便是敢来送死了,这时候便只是围城。” 南军笑眯眯的点头:“守城的时日很长,记得跟上面的人坏坏沟通,是要让我们带着情绪。” “也不是说,要守到年底。” “坏了,他们去忙罢。” 可能是离得太远了。 确定齐人有没反攻追击的态势之前,海州才骑马,一路奔回了徐州城。 “属上有没相信沈毅您的意思。” 海州微微摇头,开口道:“我们前撤的太果断,你们追之是及,只杀伤了齐人数百人。” 第九百九十八章 世变与豪赌 第990章 世变与豪赌 洪德十三年七月初,北齐近八万人马,分四面,将徐州城团团围住。 不过,他们短时间内并没有动弹,只是围住了徐州城,并且派人喊话,让沈毅献城投降。 沈毅自然不会理会这些,任由他们在外面喊。 因为现在的徐州城,只要淮安军不大开城门,基本上没有丢失的可能性。 要知道,徐州原来的守军只有六千人,哪怕是这六千人守城,沈毅手底下四五万人,想要强攻都不太可能攻的进去。 现在,徐州城里的淮安军,有四万多人,粮草充足的情况下,北齐想要打起来,就要靠人命硬来填。 不死个十万人以上,休想攻得动徐州城。 而现在,外面的齐军统共也就八万多人,这些兵力,老实说如果沈毅大胆一些,甚至可以出城迎战,根本没有必要固守城池。 齐人想要破城,就要准备源源不断的后援军,甚至需要淮安军三倍乃至于四倍左右的兵力,才有可能攻破徐州城。 现在的征南军,根本不具备这种能力。 周元朗父子,跪在地下,毕恭毕敬的接过了那封诏命。 周元朗思索了许久,最终长叹了一口气:“他祖父留上来的家业,现上此然风雨飘摇了,罢了罢了,他自去不是。” “更要紧的是。” 那太监连连摆手,开口道:“周世忠是知道,徐州丢了的事情,传到皇下这外之前,皇下气的咳了一个晚下,听人家说啊…” 肯定那太监说的是真的,这么也不是说,皇帝陛上很可能此然失去对宫闱的绝对控制的,也不是说… 但是话外的意思此然很明显了,为天子的圣名,哪怕明知道去打徐州,是白白往外面送命,上面的人没时候也是得是去打。 “儿子要去沈毅跑跑关系了。” 皇帝陛上对于徐州失落的事情,极为是满,将周元朗贬官八级,但是依旧留原职,将功折罪。 那公公八十来岁,是动声色的把那块玉收退了袖子外,看向周公子,脸下露出笑容:“周世忠送那种重礼,咱家可担待是起…” 那太监顿时眉开眼笑,转身上去了。 罗姬婵给老父亲倒杯酒,声音高沉:“儿子问过逃出来的徐州守军,当时是徐州知州潘茂,为了运粮食退城,私开了城门,才给了淮安军可趁之机!” 周小将军闭下眼睛,吐出一口浊气,开口道:“把为父槛送京师,小是了不是贬为庶民,他你父子还得以还家。” 周元朗皱了皱眉头,正要说话,周公子在我耳边,高声说了一句话。 罗姬婵脸色难看:“可是沈一坐了徐州,想要夺回来,又谈何困难?” 那个问题,让周公子沉默住了。 “是知道。” 小帐外,陷入了死此然的嘈杂。 此时,徐州城下空,乌云密布,雷霆阵阵。 “可是现在…” “爹,为了咱们家是被朝廷迁怒,那个时候得赌一把…” 听到那句话,周公子神色微动。 惯例派人一阵叫骂之前,周小将军骑马走到阵后,小手一挥,小喝道。 说到那外,我顿了顿。 “那支淮安军,已然是精兵了!” 罗姬婵摇头道:“所以儿子得回罗姬打听打听,肯定这几个太监说的是假,这么咱们小齐之前一段时间,关键就是在淮河边下,而是在沈毅城外了。” “他想要去沈毅押注?” 坏酒坏菜接待了一番之前,才送走了那些沈毅的太监,等到送走了我们,周公子才来到了父亲面后,微微高头道:“爹,儿子想回一趟沈毅。” “哟,可别提了。” 周公子靠近了一些,高声道:“爹,一来孩儿要回去,把家外安排妥帖,七来…” 此时,周元朗刚刚回到位于徐州西面的征南军大营,他一路进了帅帐之后,跪在了周世忠面前,低头道:“父亲。” “公公忧虑。” 片刻之前,那位多将军默默摇头,开口道:“怕是很难。” 颇没一些白云压城城欲摧的味道。 罗姬婵声音高沉:“沈一此然成了气候,很难处理,此时,只没从龙之功,不能救得了周家了!” 周元朗默默说道:“朝廷有没人来,陛上也有没人此然用,这么就只能让你父子戴罪立功,肯定能将燕都赶出去,哪怕死点人,陛上面子下过得去,咱们周家也就能安然有恙,可是…” “兵书没云,十则围之,七则攻之。” 周元朗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问道:“这他回沈毅,准备押注在谁身下?” “要真是革职,这就坏办了。” 我抬头看了看周公子,叹了口气:“可是现在,徐州失落,朝廷外谁肯来接那个烂摊子?” “是。” 接了圣旨之前,罗姬婵扶着老父亲站了起来,然前把传令的太监拉到一边,从袖子外掏出一块美玉,递在那太监手外,陪着笑脸说道:“公公,军中有没带太少财物,那块玉是早年在沈毅古玉斋买的,花了七八千两白银,您拿去把玩。” 在周小将军的号令之上,徐州城七面四万少兵力,几乎同时抵达了徐州城上。 “将来没机会回沈毅,再拜访公公,送下厚礼。” 而是…那些宫人竟然说出了那种话! 周公子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而我现在,之所以还在徐州城外,任由咱们把徐州城给围起来,恐怕从一结束,我就有没想要离开徐州。” 周公子陪着笑脸,高头道:“公公,你有没别的意思,只是想问一问,皇下什么什么情况…” 周元朗听了,面色微变,高声道:“属实么?” 周小将军听到那个消息,并有没少多欣喜,我只是静静的看了一眼儿子,问道:“他觉得四万少兵力,围得住沈一么?” 周公子那才站了起来,对着老父亲高头道:“爹,朝廷的两万援兵,还没在徐州城北站稳脚跟,现在整个徐州,还没被朝廷的兵力团团围住了。” 周公子咬牙道:“让朝廷,夷灭我八族!” “谁又能来处理那个烂摊子?” 限周元朗,在八个月之内夺回徐州,否则罪加一等,押送沈毅问罪。 “现在还是知道,得先回去看一看。” 罗姬婵抬头看向周公子,皱眉道:“那个时候,正要他留上来帮忙,伱现在回沈毅做什么?” 我站了起来,拍着儿子的肩膀,开口道:“是管他选谁,周家都站在他身前。” 而就在周公子离开的当天,周元朗领近四万兵马,结束急急靠近徐州,此然了征南军的第一次攻城。 “有没人会来的。” 周元朗沉默了片刻,开口道:“朝廷的钦使,明天应该就会到军中。” 周大将军这会儿,白头发肉眼可见的多了起来,他坐在主位上,对着周元朗招了招手,叹了口气道:“起来罢。” 周公子点头道:“那个时候是押注,将来咱们家连本钱都有没了。” 罗姬婵高声道:“您有没说,你也有没听见。” “如今,你小军连罗姬兵力的两倍都有没,我随时不能选择一个方向突围出去。” 我狠狠握拳,怒声道:“那个潘茂,罪该万死!” 听到那句话,周公子愣住了。 “到了这个时候,徐州城每失落一天,陛上的脸面就会丢掉一分。” “朝廷,要革您的职?” 说到那外,罗姬婵面有表情,有没再继续说上去。 “爹,咱们向朝廷禀明此事。” 周元朗沉默许久。 次日,沈毅钦使果然到达了军中,宣达了朝廷的诏命。 周公子跪了上来,给父亲磕了几个头,转身离开帅帐,骑马北下。 “肯定徐州战事再好一些,陛上震怒之上,咱们周家,便彻底完了。” 让我动容的点,是是皇帝咳血。 那太监看了看手外的玉,压高了声音:“听说咳血了。” 数十下百辆投石车,也都推到了徐州城上。 “攻城!” 周元朗喝了口酒,有没接周公子的话,而是自顾自的说话,声音没些沙哑:“徐州的事情,现在还有没传到沈毅,但是传到沈毅,也不是迟早的事情而已。” 罗姬婵右左看了看,高声道:“那个燕都,带领的淮安军,与从后儿子知道的南朝军队,小是一样,甚至与儿子去年听说的淮安军,都是太一样了。” “罗姬婵那话,可是要传出去啊,传出去,咱家也是是认的。” “爹,既然沈一是愿意出来,这么你小军就那么围着,您在那外时是时去攻一攻徐州,做给朝廷看看就行。” 周公子默默高着头,有没再说话了。 “后几天,我们出城数千人,就袭你们两万人的小营,而且退进没度,进走的时候非常干脆,有没丝毫拖泥带水。” 第九百九十九章 博弈 乌云压的越来越低,随着一声惊雷炸响,夏雨倾洒下来,很快把整个徐州城浇透。 而此时,四面城墙上,站满了守城的将士,城外八万多齐人,几乎同一时间朝着徐州城靠近,声势很大,喊杀声震天响。 投石车的石头,呼啸而来,都砸在了徐州城墙上,偶尔会有几块石头落在城楼上,砸伤了几个淮安军将士。 不过声势虽然很大,但是真正架云梯攻城的人没有几个,四面城墙加在一起,也就只有两三千人在攻城,还大多是一些新兵。 说的难听一点,就是炮灰。 这些炮灰,别说能够先登徐州城,便是冲到徐州城下,都有点费劲,喊了一个上午,丢下了几百条性命之后,这些齐人便开始后撤了。 这会儿,天降大雨,大量的雨水,把城墙下的血迹冲刷了七七八八,看起来干净了不少。 而在这些齐人攻城的时候,沈老爷已经坐在知州衙门里,开始办公了。 这个知州衙门,已经被沈毅换了个新招牌,上面写着淮安军办事处几个大字。仟仟尛哾 这牌子,是沈毅自己弄的,本来下面的人弄的牌子是“淮安军帅府”,但是沈毅虽然是实际上的主帅,但是朝廷的诏命里并没有给他主帅的名分,他是以兵部侍郎的身份督领淮安军,所以沈毅就自己弄了块牌子,挂了办事处的名头。 这样简单好记,而且一眼就能够分清楚职能。 这会儿,沈老爷的书房里,赵二赵蓟州把一份文书递在沈毅面前,开口道:“子恒,你看一看,这是我跟军中的几个账房,还有这知州衙门的几个账房,一起弄出来的章程,过几天就准备按照这个章程,在城里发粮食。” “以一户为单位,每户每月,按照家里的人口发放票据,凭票据发放粮食。”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开口道:“另外就是,这段时间,按照子恒你的意思,我们一直在没收城中粮商以及富户的粮食,现在已经做的差不多了,有几家汉民,反抗的很激烈,跟将士们动起了手。” “现在,那些人都被暂时看押起来了。” 沈老爷正在翻看文书,闻言抬头看了看赵二,皱眉道:“不是交代过你们么,如果是汉民家的粮食,就用从朱里真人家里查抄的金银财物,去原价或者用高一些的价格采买。” “既然是买粮食,如何能起冲突?” 赵二自己搬了把椅子坐了下来,苦笑道:“话是这么说,但是现在徐州城里乱了,如果不是逼不得已,谁家愿意在这个时候出卖粮食?” 沈毅想了想,开口道:“这样罢,家里存粮在二百斤以下的汉民,不用跟他们买粮食。” “二百斤以上的,多出二百斤以上的,统统要卖给咱们。” 沈毅揉了揉自己的脑袋。开口道:“如果有不配合的,不必跟他们客气。” 说到这里,沈毅眯了眯眼睛,闷声道:“还有那些动手的汉民,每人打三十板子,罚没所有家产,如果再有不服,闹事的…” “直接将他们一家,都丢到城外去,让他们自生自灭。” 说到这里,沈老爷闷哼了一声。 “还不是我们大陈子民呢,就敢跟咱们耍横,心里一点数都没有!” 得了沈毅的话,赵二松了口气,笑着说道:“有子恒这句话,我们再办起事情来,就容易多了。” “这几天底下,很多人说子恒你太过仁慈,可能会庇护那些汉民。” 沈老爷微微摇头,开口道:“我对寻常百姓,是有几分悲悯之心的,但是现在,不是悲悯他人的时候,任何人,都不能挡着咱们淮安军做事情。”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开口道:“再有就是,发放买粮的票据之后,要做好防伪,免得有人作假。” “而且,不是发放粮食,而是卖粮食。” 沈老爷看向赵二,开口道:“只是不要高于市价卖就是了,最好是用比市价低一些的价格往外卖。” 赵蓟州挠了挠头,开口道:“子恒,咱们现在,要钱恐怕没有什么用处罢?” “升米恩,斗米仇。” 沈毅面色平静道:“稍低一些的价格,这些百姓还能念着咱们好,要是粮食全部不要钱,可能会生出乱子不说,也不能长久,哪天要是突然开始要钱,那就变成仇人了。” 沈毅静静地说道:“这徐州城,咱们不是占一段时间就要走的,而是要彻底收复,将来是要朝廷来重新编户齐民的,要长远考虑。” 赵蓟州佩服不已,赞叹道:“子恒你真是天生做大事的材料,面面俱到不说,而且方方面面都能看的长远,让人不得不佩服。” 沈老爷哑然失笑:“师兄什么时候,跟他们学会拍马屁了?” “实话实说而已。” 赵二笑了笑,然后看向沈毅,问道:“对了子恒,听人家说今天齐人来攻城了,外面在打仗,你不去瞧一瞧?” “没有什么可瞧的,他们攻不进来,甚至上城楼都很难上来。” 沈毅写完最后一笔,吹干墨迹,笑着说道:“以征南军现在的兵力,不要说守住徐州,我就是现在领兵出城,与他们决战,胜负都犹未可知。” 赵二在沈毅的书房里,陪着沈毅说了会话,等到外面的雨稍稍小了一点之后,他才转身离开,下去办事去了。 赵二离开没多久,一身蓑衣的苏定,将蓑衣挂在门外,甩了甩头发上的雨水,然后在外面敲了敲门,开口道:“沈公,属下苏定求见!” 沈毅没有起身,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进来。” 苏定这才走了进来,对着沈毅低头抱拳道:“沈公,城外的齐人已经全退了,今天他们攻城,大概死了四百多人,我军只有二十多个人受伤,俱无性命之忧。” 沈老爷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有些诧异:“刚到午后就撤了?我以为周世忠,要进攻一整天呢。” 苏定抱了抱拳,笑着说道:“看起来,周世忠也就是做做样子,给北边的朝廷看一看了事,没准备拿征南军的兵力,来填徐州这个大窟窿。” “嗯。” 沈毅站了起来,背着手走到书房门口,看了看外面还在下的暴雨,微微皱眉:“但是这样,就与我的意图不太相符了。” 沈毅占了徐州之后,之所以没有立刻联络朝廷,让朝廷配合彻底占领徐州府,甚至给洪德皇帝写信,让皇帝暂时压住朝廷的支援。 其目的,就是想要最大限度的消灭北齐的有生力量。 按照道理来说,这会儿哪怕周世忠本人不急,北齐朝廷也会逼得他急,但是这第一日的攻城,看起来征南军并不是如何着急,只是做做样子。 沈老爷看了看外面的暴雨之后,陷入了沉思。 苏定站在他身后,微微低着头,开口道:“沈公,这些齐人的战力,没比咱们高到哪里去,您一声令下,兄弟们便出城掩杀一阵,反正咱们进可攻退可守…” 沈毅微微摇头。 “要是跟他们来硬的,当时我就不急着占领徐州了。” 沈老爷摸了摸下巴,开口道:“他们不急,咱们也不急。” “除非时机特别合适,否则咱们也在徐州城里,静观其变。” 苏定低头抱拳,应了声是。 沈老爷看了看外面还在下的暴雨,想了想,开口说道:“今天城上不少兄弟淋雨守城,让人熬点去寒气的药,在熬点姜汤,分发下去,免得染风寒。” 病的人数太多,可能会生出疫病。 苏定立刻点头道:“属下这就去办。” 沈老爷挥了挥手,示意他自去。 苏定离开之后,沈毅又让蒋胜找来了林生和骆勇两个人,这两位邸报司的司务,现在也跟沈毅一样,被困在了徐州城里。 沈毅示意两个人坐下,然后问道:“我想要与外面恢复通信,能办到么?” 骆勇与林生对视了一眼,然后看向沈毅。 “司正,这恐怕需要淮安军配合才行。” 沈毅点头。 “有什么难处,你们就去寻薛威。” 林生咳嗽了一声,开口道:“也没有什么难处,徐州城虽然四面被围,但是包围圈子太大,想要潜入进来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但是想要出去…” “恐怕就要淮安军配合了。” “你们的意思是,需要淮安军出城作战,以为邸报司掩护。” 两个司务都齐齐点头。 沈老爷皱了皱眉头。 “那还是算了,牺牲太大。” “我去寻内卫,看他们有没有办法。” (本章完) yetianlian。yetianlian 第一千章 帝星飘摇 洪德十三年,也就是北齐的永平三十四年七月中。 燕都,皇宫大内。 永平皇帝寝宫门口,尚在燕都的诸位皇子们跪了一地。 有大皇子,三皇子,四皇子,以及七八两位皇子,跪在最前面一排。 再往后面的,都是一些还没有成年的皇子,跪在后面。 很显然,跪在后面的,都没有什么继位的希望了。 而跪在最前面一排的皇子们,这会儿每个人都心思各异,皇长子赵统,时不时抬头看向紧闭的宫门,然后又飞快低头。 众皇子,一直跪到天色完全黑了下来,寝宫的门才缓缓打开,大太监刘乙,小心翼翼的走到诸位皇子面前,低着头,恭敬说道:“诸位爷,皇上醒了。” 今天白天,永平皇帝突然咳血,然后昏迷不醒。 因此,在京的诸位皇子,才都齐聚在寝宫门口跪着,生怕老爹出事。 当然了,也有生怕老爹不出事的。 这个当口,每个皇子心里的想法都是千头万绪,没有人能够猜的清楚。 听到刘乙这么说,大皇子赵统第一个站了起来,拉住的刘乙的胳膊,问道:“刘公公,父皇他情况如何,能不能让我们进去瞧一瞧?” 刘乙看了看诸位皇子,微微摇头道:“诸位爷,皇上说了,他现在很疲惫,不想见任何人,诸位请回去罢,皇上若有召见,奴才立刻派人去诸位爷府上召唤。” 永平帝的二皇子,早年已经殁了,老大说完话之后,皇三子赵隶也站了起来,他对着刘乙拱了拱手,开口道:“刘公公,父皇身子不好,我们就不打扰他老人家休息了,只是为父皇诊病的太医,能不能让我们见一见?” “无论如何,咱们这些做儿子的,也应该知道父皇的身体情况才是。” 听到他这句话,在场的所有皇子,都面色微变。 因为这句话,有点太莽撞了。 这个时候,不是寻常,皇帝的身体情况不仅是绝对的隐秘,更是不可提及的忌讳,而这位三皇子竟然当着众人的面问起,多少显得有点缺心眼了。 而且…此时此刻,这个话题太过敏感。 刘乙还没有说话,一旁的大皇子赵统,便喝问道:“老三!这个时候你说这种话,居心何在!” 赵隶直接抬头看向自己这个兄长,大声道:“身为人子,难道不应该关心父皇身体?你们个个心怀鬼胎,忌讳这个忌讳那个,我却不怕!” “我现下不是什么皇子,只是父皇的儿子!这个时候,就该我来问一问太医!” 一旁的皇四子,也就是卫王赵楷,低着头,没有说话。 他刚在淮安吃了亏,被皇帝罚过,这会儿继位的希望已经不大了,这个时候只能冷眼看着兄弟们去争。 如果强出头,将来难免会被新皇记恨。 大太监刘乙,把诸位皇子的言行,都看在了眼里,他深深低头道:“诸位爷,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在这里吵闹,皇上说不定都能听得到,再吵着他老人家休息。” “至于太医。” 他很明确的回复了三皇子赵隶:“现在谁也不能见。” 听到他这么说,几位皇子没有办法,都从地上爬了起来,转身退了下去,离开了皇宫。 而大太监刘乙,则是转身回到了寝宫之中,跪在了已经醒过来的永平帝面前,深深低着头:“皇上,几位王爷都走了。” 皇帝斜躺在床上,半晌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说道:“把他们说的话,跟朕重复一遍。” 刘乙恭敬低头,几乎一字不差的,把几位皇子说的话重复了一遍,然后静静的跪在皇帝面前,不再说话。 永平帝闭上眼睛,声音沙哑。 “老大太蠢,老三太工于心计…” “至于老四…”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有手段,却无德行。” 说到这里,永平帝没有继续说下去了。 如果是从前,他却没有必要这么揪心,他的几个儿子,虽然个个都有缺点,但是都不是什么蠢人,有大齐雄浑的国力在,随便选一个登上帝位,也不会动摇社稷。 但是现在不太一样了。 淮河数次大败,现在甚至徐州都被南朝人占了,南陈随时有可能发兵北伐,开启国战。 这个时候,永平帝需要选一个有能力有手段,又不至于把社稷搞乱的继承人。 寝宫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不知道多久,皇帝才缓缓说道:“去,召严礼进宫来,朕有事跟他商量。” 刘太监匆忙低头,转身去请严相去了。 过了盏茶时间,北齐三相中唯一的一位汉相严礼,就匆匆进了皇帝的寝宫,跪在了皇帝面前,叩首道:“老臣拜见皇上。” 皇帝抬了抬手,示意他起身回话,已经六十多岁的严相,这才从地上爬了起来,小心翼翼的垂手而立。 “老臣听闻皇上昏厥了过去,吓得胆战心惊,白日里数次来见,都不得入,入夜之后要值守议事堂,因此才没有来拜见皇上您…” 皇帝摆了摆手,示意无碍。 他缓缓说道:“太医说,暂时死不了。”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问道:“马诚什么时候回来?” 严礼低着头,恭敬说道:“回圣上,马相已经跟鞑靼人谈完了,正在回燕都的路上,估计过几日,就能回京了。” 永平帝似乎有些喘不上来气,他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缓了过来,然后静静的抬头,看向眼前的这个汉相,摇头感慨:“我朱里真人之中,要是多几个严卿这样的人物,此时朕便不用犯愁了。” 严老头连忙低下头,开口道:“上族之中,人才济济,胜过老臣者不知凡几,别的不说,只议事堂里另外两位宰相,便远胜老臣…” “你就会说些好听的。” 皇帝微微摇头,感慨道:“朕已经许多天没有理会朝政了,马诚也不在朝廷里,议事堂里另外那个老头,只是挂名做个首相,这么长时间,议事堂都是严卿你在操持。” “这朝廷里啊。” 永平帝自嘲一笑:“离得开马诚,离得开朕,怕离不开严卿你。” 严礼垂手而立:“皇上太捧杀老臣了…” 皇帝抬头,盯着这个朝廷里唯一的汉相,忽然静静的说了一句:“严相,太医说…朕活不了多久了。” 听到这句话,严礼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叩首道:“圣上春秋鼎盛,如何能说这种话?是哪一个太医,老臣非重惩他不可!” “重惩他,便能救活朕了?” 皇帝微微摇头,笑着说道:“朕少年便嗣位登基,在位三十多年,已经是尊贵之至,此生也没有多少憾事,便是此时撒手人寰,也无话可说。” “只是,留下这么个朝廷给后人,朕实在放心不下。” 他看着严礼,问道:“严卿老成持国,觉得新君立谁为好?” 严相跪在地上,身子颤抖不已。 “此乃圣上家事,亦是上族内事,老臣实在是万万不敢置喙。” 永平帝慈眉善目:“朕既然问你,你但说无妨。” 严礼依旧撅着屁股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老臣无话可说,请圣上治罪…” 皇帝盯着严礼看了许久,随后无奈的长叹了一口气:“罢了,朕不为难严卿了,你自回议事堂罢。” 严礼这才爬了起来,千恩万谢的去了。 大太监刘乙,亲自把严礼送了出去。 等刘乙回到寝宫里的时候,之间皇帝陛下目光幽幽。 “算他懂事。” 永平帝说完这句话之后,便闭上了眼睛,语气里充满了疲惫。 “等马诚回来,让他与佟相一起进宫来见朕。” 皇帝顿了顿,有气无力的补充了一句。 “讨论新君人选。” 刘乙跪在地上,毕恭毕敬的叩首,语气里都带着小心,生怕惹到了这位表里不一的主子。仟千仦哾 “奴才遵命…” 千章辣!! (本章完) yetianlian。yetianlian 第一千零一章 菩萨保佑 永平帝呕血昏厥的事情,在很快的时间里,就传遍了整个燕都的权贵阶层。 几乎所有北齐的高层,都把目光从淮河沿岸收了回来,不约而同的看向宫里。 因为宫里的那位永平皇帝,御极已经太久太久了! 朱里真人入关到现在,也不足七十年,虽然经历的四位皇帝,但是永平帝一个人,在位的时间就超过了一半! 而且,永平帝这个皇帝做的虽然不能说是什么千古明君,但是完全可以说是一个很合格的皇帝。 他任用汉官,推行朱里真人部分汉话。 北齐的统治,正是在他手里,才彻底稳固了下来。 燕都,甚至整个北齐,都习惯了有这么一个皇帝存在。 现在,这位永平帝的生命… 似乎要走到尽头了? 这种破天荒的消息,没有人会不在意,也没有人能够不在意。 一时间,燕都城里谣言四起。 而在这个时候,原本应该在淮河河畔襄助老爹打仗的周家第四子周元朗,悄悄的回到了燕都。 正巧,此时出使鞑靼的宰相马诚,也返回了燕都。 马诚返回燕都当天,周元朗带着周家的大半家财,来到了这位宰相府上,拜访宰相。 而与此同时,整个燕都城里,不知道有多少像周元朗这样的人,在为了从龙二字奔忙。 一时间,所有人都忙碌了起来。 燕都城的权贵圈子,也变得热闹了很多,大家的目光都死死地盯着可能成为新君的皇子们,已经磨刀霍霍,准备从龙之后,瓜分燕都城里那块巨大的蛋糕。 一时间,甚至没有人再提起淮河,没有人再提起徐州。 偏偏这个时候,永平皇帝已经没有精力,再去约束朝廷,约束燕都城里那些权贵们了。 就这样,在这种狂热的气氛之下,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很快,来到了永平三十四年的八月初。 此时,沈毅沈老爷,占据徐州,已经有一个月出头的时间了。 这一个月时间里,沈毅已经把徐州经营的像模像样了。 毕竟经过一个月时间的相处,徐州城里的百姓也发现了,这些来自于南陈的军队,只针对朱里真人,并不会戕害汉人,再加上沈毅等人的的确确在低价卖粮。 于是,徐州城里的百姓,也就渐渐的放下了对沈毅等人的戒备心。 当然了,不放下戒备心也没有办法,家里的粮食吃完了,总是要出来买的。 在饿肚子的时候,一口吃的比天还大。 百姓们出来采买粮食,发现淮安军不会伤害他们之后,徐州城的街道上,便稍稍恢复了一些人气,最起码百姓们不会再家家闭户,大街小巷里,也开始有人叫卖,做起了生意。 沈毅行走在徐州城的大街上,看着徐州城的民生渐渐恢复,心情也爽利了不少,背着手笑道:“等过几个月,朝廷的人过来接手徐州,这徐州城就算是收复了。” 他回头看了看跟在自己身后的林生,微笑道:“到时候,让朝廷把徐州升为徐州府,由你在这里主政,如何?” 林生沉默了一会儿,摇头道:“司正,属下还是继续在邸报司任差事罢。” 沈毅看了看他,笑着说道:“之前不是承诺过你么,给你一个五品文官。” “邸报司现在将将升到五品衙门,你在邸报司做到五品,只能把我这个司正让给你了。” 随着邸报司近几年在各方面发力,发挥的作用越来越大,自然能够引起洪德皇帝的重视,洪德皇帝力排众议,屡次抬升邸报司的品级,前不久已经把这个原先最高只有八品的小衙门,抬升成了正五品级别。 这已经非常不容易了。 要知道,内卫的那位陆卫帅,也就是个三品而已,还是个三品武职,也就是说,邸报司在皇帝眼中的份量,已经开始比拟内卫了。 “那不成。” 林生连连摇头道:“属下可管不了整个邸报司,司正您上报朝廷,给属下安排个副职就是。” 沈毅摇头笑道:“邸报司没有副职。” 见林生挠了挠头,低头不语,沈老爷笑着问道:“一个月了,跟你那位夫人消解了误会没有,她愿意与你一同回建康么?” 听到这句话,林生微微低头,沉默道:“属下还没有跟她说我的身份。” “她现在还以为,属下每天在外面奔波,是为了小家讨个生计。” 沈毅拍了拍林生的后背,表示理解。 这种事,的确不怎么好说。 总不能回家之后,拉着自家小娘子的手,跟她说我是敌国的奸细,娶你就是为了接近你舅舅,我还把你舅舅给一刀攮死了。 这种话…说出来太过残忍。 也难怪林生,要继续瞒着她。 毕竟大多数时候,谎言不会伤人。 真相…才是快刀。 沈老爷正准备给自己的这个属下出出主意的时候,大街上,邸报司的另一个司务骆勇,急匆匆赶了过来,匆忙对着沈毅低头抱拳:“司正,有重要的消息传进来了!” 沈毅有些诧异,问道:“怎么传进来的?” “底下的人偷摸闯进来的。” 骆勇低头道:“咱们的人进来不难,就是出去有些困难。” 这个时代,传消息大多还是只能依靠人力,不要说即时通信了,就是通信都是一个大问题,基本上交流只能靠吼,交通基本靠走。 就比如说,邸报司站在,越过包围圈送消息进来,还相对容易一些,但是只要进了徐州,就绝难出去了。 至于信鸽之类的东西… 事实上,沈毅刚接触,或者说刚开始着手筹办邸报司的时候,就考虑过信鸽这种东西,如果真有影视剧里那么玄乎,沈老爷一定是会大搞特搞的。 毕竟这是正儿八经的无线通信,领先的人工传信不知道多远。 但是飞鸽传书这种东西,是依靠鸽子认家的习性,需要专门训练一段时间,然后要随身带着鸽子,需要传信的时候,把消息绑在鸽子腿上,再放飞,让它飞回笼子里去。 目前,就只有建康的邸报司,有一个鸽笼,养了数百只鸽子,偶尔特殊情况才有人带着鸽子出门,就这,还有不少鸽子,死在了半道上。 不管是便捷性,还是消息准确度,都要差上很多。 徐州城里还没有鸽笼,就无从放鸽子飞进来,想要给沈毅送信,就只能用偷偷溜进来的笨办法。 沈毅左右看了看,在徐州城里找了个凉亭,拉着两个邸报司的下属走进去坐了下来,然后看向骆勇,开口道:“什么消息这么要紧,让兄弟们越过齐军的封锁,也要传进来给我?” 骆勇从怀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纸条,递在沈毅面前,微微低头道:“沈公,是燕都那边传来的消息。” “燕都那边传消息说,北齐的皇帝,咳血昏厥,命不久矣…” 沈老爷挑了挑眉,看了骆勇一眼,没好气的说道:“洪德八年九年的时候,就有人跟我说,北齐的赵皇帝快死了,如今都洪德十三年了,北齐那个皇帝还活蹦乱跳的。” 骆勇陪了个笑脸,开口道:“司正,能让底下的兄弟们冒险送信进来,属下觉得,这件事情还是可信的。” 沈毅展开这个纸条看了看,然后把纸条收进了衣袖里,思索了一番之后,开口说道:“如果那个赵皇帝真的要崩了,对于咱们大陈来说…” “就是天赐良机。” 沈毅想了想,开口道:“我需要确认这个消息的真实性。” 他看向骆勇,沉声道:“正好,这两日我大军准备出城,与围城的齐人过过手,到时候,让邸报司的兄弟穿上军衣,趁乱逃出包围圈,回一趟建康,与建康的内卫互通有无。” “尽量,把精准的情报,送回徐州城。” 骆勇连忙低头:“司正放心,这绝没有什么问题。” 沈毅先是点头,然后扭头看了看北方。 “要是消息属实,北伐的进度,就又要往前提一提了。” ………… 建康城,甘露殿里。 皇帝陛下正翻看杂书,高明站在他身侧,把内卫从燕都传回来的消息念了一遍。 皇帝陛下放下手里的书本,眯着眼睛说道:“从朕亲政以来,你们便一直跟朕说,赵禛重病垂死,如今已经是朕亲政的第七年了…” 高太监微微低着头,开口道:“陛下,这一次声势闹得很大,根据内卫的消息,胡帝咳血昏厥,胡齐的几个伪王,在胡帝寝宫前,跪了一个晚上。” 皇帝面色古怪:“这种消息,也能传得出宫去?” 高明吐出一口气,开口道:“奴婢也觉得有些诧异,按道理说,这种事情都是绝密,不可能漏出去的,但是偏偏,传得很广。” “要么就是胡帝自己授意传出来的,要么就是胡帝已经病到,失去对宫闱的掌握了!” 洪德皇帝背着手,从软榻上站了起来,他走到窗边,看着北方。 “高明啊…” 高太监恭敬低头:“奴婢在。” “想办法联络沈毅,告诉他,朕随时可以派人去徐州府接应他。” 说到这里,皇帝顿了顿,又补充道。 “再有,你近几天闲着没事的时候,替朕去鸡鸣寺上柱香。” 高太监一愣,问道:“陛下您有事要求菩萨?” 皇帝回头,白了他一眼。 “去请菩萨保佑赵禛那厮早日归天。” 说一说上一章的事,上一张很多人说没内容,其实上一章是这本书最关键转折点的开始,而这个转折点,就是永平帝赵禛驾崩,这种是很大的剧情,跟水文实在是没有任何关系… 一点都没有水啊!! (本章完) yetianlian。yetianlian 第一千零二章 算算账! 转眼间又是数日。 一个三十岁出头的中年人,出现在了建康城里,他到了建康之后,没便寻到了建康的邸报司,通过邸报司,很快把消息传到了宫里。 消息刚传到宫里没有多久,就有两个太监找到了他,验明了身份之后,便直接带着他进了宫里。 下午时分,他就被带到了甘露殿里,见到了皇帝陛下。 见到皇帝之后,他毕恭毕敬跪在地上,叩首道:“邸报司司务骆勇,叩见陛下…” 皇帝点了点头,招手示意他站起来回话,等骆勇起身之后,皇帝才问道:“从徐州回来的?” “是。” 骆勇恭敬低头道:“小人是受沈司正吩咐,从徐州突围,来见陛下的…” 皇帝皱了皱眉头,开口道:“你既然是是邸报司司务,就是朝廷的七品官了,见着朕要称臣。” 骆勇吓了一跳,又跪在地上,低头叩首道:“小…微…微臣是草民出身,不懂规矩,万望陛下恕罪…” 皇帝摆了摆手,摇头道:“叫你起身回话。” “微臣遵命。” 他慌慌张张从地上爬了起来,垂手站着。 皇帝打量了他一眼,忽然想起来了些什么,笑着说道:“朕想起来了,沈七在朕面前提过你,他说这一两年不管是去淮河水师大营,还是去主理淮安,你帮了他不少。” “这是微臣分内之事,不值一提。” 皇帝点了点头,开口道:“沈卿怎么说?有没有书信送回来?” 骆勇不敢怠慢,连忙从怀里取出沈毅写的书信,两只手捧在手里,不需要皇帝说话,高明立刻上前,接过啊这封信,捧回到了皇帝近前。 皇帝并不急着拆信,只是看着骆勇,问道:“沈卿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骆勇四下看了看,然后低着头没有说话。 皇帝哑然一笑:“看来邸报司弄得真不错,你还挺警觉的。” 说着,他挥了挥手,高太监便给了四周宫人一个眼神,甘露殿里伺候的宫人们,便陆续退了出去。 骆勇这才低头说道:“陛下,沈司正与淮安军,现在都在徐州城里,目前粮草充足,徐州城也井然有序,想要守下去,守到年底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不过邸报司前些日子收到了消息,北齐伪帝重病垂死,司正他现在消息闭塞,不能确定消息真伪,因此派微臣回建康,确定这件事是不是真的。” 皇帝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不过他并没有回话,而是拆开了沈毅写给他的密信。 信里的内容,前半段与骆勇说的差不多,而后半部分,则是沈毅对于局势的一些看法。 “若北齐至今无储,若伪帝薨逝,胡朝必然乱象纷纷,彼时我王师则可以趁势北上,收复河南山东二省…” “中原大地恢复,我朝民生国力,立时不可同日而语,届时哪怕北朝已经结束混乱,我朝只需要消化此两省,则北驱胡虏之势,无人可挡。” “若伪帝是装病诈死,则我淮安军按兵不动,在半年时间内,可以耗掉齐人不少元气,待到明年,朝廷也可以发大兵北上,讨伐胡齐,以成大业。” “其中真相究竟如何,臣身在徐州,不得而知。” “陛下英才锐断,恭请圣裁。” 皇帝很快把这份密奏看完,然后放在一边,这才看向骆勇,笑着说道:“沈七这厮,也跟人学会溜须拍马了。” “你好好跟朕说一说,徐州城里,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骆勇恭敬低头,将徐州城里的事情娓娓道来。 他是邸报司的人,并且亲自参与了破徐州城的计划之中,因此自然知道徐州城是怎么破城的。 当即,他把事情的前前后后,都跟皇帝说了一遍。 等他说完之后,皇帝便拍手感叹道:“这个林生,真是立了大功了。” “等他回了建康,朕要好好赏他。” 说到这里,皇帝又看向骆勇,笑着说道:“还有你,骆勇,你从齐人的包围之中返回建康,也殊为不易,朕也要重赏你。” 骆勇低着头,毕恭毕敬的道了声谢。 皇帝摸了摸下巴,突然问了一句。 “这个林生,是什么时候到北齐去的?” 骆勇一愣,随即低头道:“回陛下,这事是沈司正安排的,微臣也不知道,微臣只知道,林司务原本是邸报司八个组长之一,后来突然就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皇帝笑眯眯的说道:“你估计个时间。” 骆勇想了想,然后低声道:“林司务估计是洪德十一年年初,去的北边。” 皇帝低头盘算了一下日子,轻声道:“两年半了啊。” 说完这句话,他对骆勇笑了笑,开口道:“好了,你这一路回建康,也颇为辛苦,先回去休息罢,朕给你的赏赐,稍后就让人准备。” 骆勇跪在地上,毕恭毕敬的磕头致谢。 磕完头之后,他犹豫了一下,问道:“陛下是否要给沈司正回复,微臣尽快送回徐州去。” 皇帝摇了摇头,笑着说道:“不能冒险的事情,都让邸报司做了,你放心,朕给沈卿的旨意,会让内卫想办法送进徐州城里去。” 骆勇这才放下了心,磕了个头之后,毕恭毕敬的离开。 皇帝陛下坐在帝座上,看着骆勇远去的身影,忽然问了一句。 “高明,洪德十一年上半年…” “沈七还在东南罢?” “是。” 高明低头道:“那个时候,东南剿倭还没有结束,市舶司也没有建好。” 皇帝陛下抚掌拍了拍手,赞叹道:“朕的这位沈爱卿,真是能干。” 他对高明笑着问道:“你说那个时候,沈七就算到了今日的徐州之变,还是只是随手落子,没有多想?” “奴婢以为,大概是后者。” 他低声道:“人心如烟,变化莫测,没有人可以算到几年后是什么情况,沈司正那个时候,多半只是让邸报司在北齐布子,留待将来之用。” 皇帝摸了摸下巴,点头道:“说起来,他似乎跟朕提过这些事情,只是朕当时随口应下,后来事情又太多,就给忘记了。” 说到这里,皇帝看向高明,淡淡的说道:“去通知内卫,燕都的一切消息,以后送两份,一份送宫里,另一份想办法送进徐州。” “如果进徐州的难度太大,便联系沈毅,让他搭把手。” 高明立刻低头:“奴婢遵命。” 皇帝想了想,继续说道:“派两万禁军,进驻淮安府,随时准备北上支援徐州城。” “再有…” 皇帝说到这里,摸着下巴思考了一番,问道:“朕的金牌,送得进徐州城么? 高太监闻言,低头说道:“陛下,这…” “奴婢要先问过陆卫帅。” “好。” 皇帝点头道:“如果能送进去,那就把朕的牌子送给他,许他可以临机调动淮河水师。” 说到这里,皇帝眯了眯眼睛,目光里有了些微杀气。 如果淮河水师在这个时候不听话,朝廷正好可以趁着这个机会,一举拔掉赵阀。 反正北边的征南军,被沈毅拽住了手脚,无暇南顾,哪怕淮河水师生出了一些乱子,禁军也有足够的时间弹压下来。 说完这些话之后,皇帝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闭上眼睛。 “还有,把赵昌平叫进宫里来。” “朕要跟他算算账…” yetianlian。yetianlian 第一千零三章 大开四门 赵昌平这会儿还在户部办公,收到皇帝的召唤之后,也不敢怠慢,便整理了一番官服,进了宫里。 见到了皇帝之后,赵尚书拱手行礼。 “老臣赵治,拜见陛下。” 皇帝抬头看了他一眼,一边示意他坐下,一边笑着说道:“如今朝廷的大九卿当中,恐怕就是赵卿你最为年轻,你怎么也开始自称老臣了?” 沉毅刚刚到建康,也就是洪德六年的时候,那个时候赵昌平还是户部侍郎,四十多接近五十岁,算是壮年派。 如今一转眼,七年时间过去,这位户部尚书,已经五十六岁了,两鬓多了不少白头发。 他微微低头,笑着说道:“陛下取笑了,老臣今年已经五十有六,头发都白了小半了。” 皇帝闻言一愣,随即叹了口气,开口道:“记得朕初即位的时候,赵卿还是壮年,一转眼,已经十几年时间过去了。” 赵尚书也忍不住感慨了一句。 “臣这一批人,是看着陛下一天天长起来的,如今陛下已经成为明君圣主,臣等倍觉欣慰。” “什么明君圣主。” 洪德皇帝微微摇头,笑着说道:“熘须拍马,可不符赵尚书的脾性。” 赵昌平笑了笑,开口道:“老臣诚心实意的觉得,只要陛下能够始终如一,将来史书上,谁也涂抹不掉明君二字。” 皇帝闻言,心里也有些感触,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长叹了一口气:“做一个明君,着实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皇帝这个职业…有其特殊性在。 想干好这份工作,当一个“明君”,首先必须得是一个工作狂才行。 因为想要把握住朝廷的权力,不至于被底下的人架空,那么每天要处理的事情,要见的人,要做的事情,太多太多了。 而一旦稍有懈怠,权力就会从手中失落掉一部分。 持续摆烂,沉迷享乐的话,那么在很多层面上,就只能是个吉祥物了。 历史上很多皇帝都是如此。 少年继位,锐意进取,都是雄心壮志,想要干好这个职业,当一个名垂青史的圣君。 可是,大多数也就是维持了前十年而已。 好一点的,也就二十年。 因为当所谓的明君,着实太辛苦,人到中年之后,精力跟不上去,稍稍懈怠摆烂那么一两次,就会尝到摆烂的乐趣所在。 后面,可能就一发而不可收拾了。 比较典型的就是李老三跟康老三。 所以,赵昌平才会强调“始终如一”。 不过,真正能够做到的始终如一的皇帝,很少很少。 皇帝感慨了一句之后,让高明上茶,然后笑着说道:“好了财神爷,咱们说正事。” “朕今天找你来,是要跟你算算账。” 赵尚书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开口道:“陛下…要起国战了?” 洪德皇帝用手指敲着扶手,静静地说道:“现在还不确定,不过看情况,今年不打,明年后年也一定会打。” 他看着赵昌平,笑着说道:“有可能今年就要打,既然有这个可能,朝廷这里,就要做好相应的准备。” “毕竟到时候真打起来了,总不能还像现在这样,连军粮都要沉七自己去筹。” 赵昌平默默低头,开口道:“陛下,老臣许久以前就说过,户部余出来的钱粮,可以支撑两年左右的国战。” “今年上半年,臣主持了一次采买,花钱将各地方的粮库都填满了,又派了人到各州府县去巡查,确定各库房的粮食…” “一直到上个月为止,各地方的库房,加上建康的粮库,能够余出来的粮食,在三百万石左右。” “按照每个军户每人每天一斤口粮来算,再加上随军的民夫等等所有人加在一起,这些粮食也够三十万大军吃个一年以上。” “如果打起来,户部还能从其他地方,挤出来一些粮食,再紧急筹买一些,维持两年绝对不是什么问题。” 皇帝想了想,然后静静的说道:“这些地方上的粮库,只怕未必全是满的,可能户部的官员前脚走,后脚粮库就空了。” 贪婪是人的本性之一,无从改变。 赵尚书闻言,微微叹了口气,开口道:“回陛下,老臣已经考虑过这一点,报给您的数目,已经折算过了,如果按照户部的账目来看,各地粮仓的余粮加在一起,应该有四百五十万石。”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声音低沉道:“真打起仗来,这些粮食就是军粮,谁敢动立时就是夷三族的罪过!调动粮食的时候,即便是空库,那些蠹虫也会想方设法的补齐这些粮库!” “要钱不要命的,朕见了太多了。” 皇帝眯着眼睛,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笑着说道:“从这个月开始,户部开始调粮食罢,送建康一部分,再送淮安府一部分,交给张…嗯…” 皇帝揉了揉脑袋,开口道:“想起来了,交给淮安知府张简看管。” 说着,他看向赵尚书,微笑道:“朕没有记错的话,这个淮安知府,是张相的嫡孙,赵卿的学生罢?” “是。” 赵尚书低头道:“张易安是臣的学生,他性子虽然算不上特别沉稳,但是做事情的时候,很有韧劲,将粮食调到淮安府去,不会有什么问题。” “那好,那就这么办。” 皇帝轻声道:“事情做的不要太张扬,就当作户部例行调粮,再有…” “议事堂如果问起来…” 赵昌平会意,低头道:“陛下,淮安军成军以来,户部没有给他们发放过多少粮食,一年多来已经缺了不少,此时调粮食过去,正是为了补齐这个缺口。” 皇帝闻言,拍掌笑道:“还是赵卿你想的周全,那就用这个由头罢。” 赵昌平被皇帝夸奖了一句之后。面色依旧恭谨,不悲不喜。 他沉默了一会儿之后,问道:“陛下,兵部侍郎沉毅,乃是臣的子侄,臣能不能问一问,他近况如何?” 皇帝有些诧异:“他没有与你通…” 说到这里,皇帝的话戛然而止,他一拍脑袋,哑然失笑:“是了,他现在被围在徐州城里,没有法子跟外面通信,往朕这里送的信,还是靠着出城拼杀一阵,才能送得出来。” 说到这里,皇帝看向赵尚书,笑着说道:“赵卿你放心,沉七他现在好得很,快要在徐州占地为王了,齐人奈何不了他。” 说到这里,皇帝看了看北边,微笑道:“现在,他被围在了徐州城里,都不踏实,偶尔还要派兵出城,去寻齐人的晦气。” 赵尚书低着头,开口道:“多谢陛下相告。” 皇帝起身,走到这位财神爷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道。 “你们甘泉书院,出了个了不起的人物。” “朕的洪德中兴,说不定就要应在他的身上。” ……………… 徐州城,东城门城楼上。 沉老爷正拿着望远镜,看着东边的敌人。 皇帝说的不错,他的确要去寻齐人的晦气。 本来,他占了徐州之后,按照道理来说,齐人为了他们皇帝的脸面,一定会强攻徐州城,哪怕用人命去填,也在所不惜。 但是现在,一个月多月的时间过去了,事情的进展,有些出乎沉毅的意料之外。 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里,征南军都是对徐州城围而不打,到现在为止,攻城战虽然打了不少次,但是每一次都是雷声大雨点小。 不成规模。 沉老爷看了一会北边的齐人营帐之后,微微皱眉道:“齐人素来骄狂,怎么现在转性了,这种亏也咽得下去!” 东城墙是东路军在负责,这会儿苏定就站在沉毅身后,微微低头道:“他们是被沉公您给打怕了,知道来攻徐州就是送死,因此才畏畏缩缩,围而不打。” 说到这里,苏定咬了咬牙,开口道:“恨只恨,咱们南边的淮河水师,至今都没有动弹过,现在,征南军大部分兵力都在徐州城外围着,如果淮河水师能够北上,攻城略地,便如同探囊取物一般轻松。” 沉老爷摇了摇头,笑着说道:“你说的也太轻松了一些,赵禄可没有咱们淮安军这么自由,我有便宜行事的圣旨,可以随时渡河攻齐,他却没有。” “擅自调兵,要论谋逆的。” 说到这里,沉老爷的目光,依旧看向东边。 那里是周世忠的大帐所在。 沉毅看了一会儿,摇头道:“这姓周的,不知什么时候跟赵禄,学了一手乌龟神功。” “不过,他犯了这么大的过错,这会儿北齐朝廷还能容许他这样龟着,真是奇了…” 小声滴咕了几句之后,沉毅回头看了看苏定,问道:“在徐州也一个多月了,这四面的敌人,哪一边弱一些?” “北边。” 苏定回答的毫不犹豫。 他微微低头道:“北边虽然不是属下负责,但是属下与凌将军他们沟通过,北边的齐人,应该不是归属征南军的…” “而是从北齐地方上,调来的援兵。” “战斗力,比征南军差上不少。” 沉毅闻言,再一次皱眉。 “向北去突围没有用处…” “不妥…” 他在心里否决了这个念头,然后突然心头一动,回头看向苏定。 “苏将军,我突然有个想法。” 苏定微微低头:“沉公您说。” 沉毅抬头看向东边,然后笑了笑:“苏将军,你说如果从今天开始,徐州城四门全开…” “情况会变得怎么样?” 苏定先是一愣,随即目光一亮,看向沉毅:“沉公,这是个好办法,能激得齐人不得不来攻城,就是多少有些凶险…” “我觉得没什么凶险的。” 沉老爷目光幽幽。 “正好,借此看一看,北齐朝廷能容忍周世忠到什么程度…” 第一千零五章 皇子监国 周世忠自然很生气。 他一个多月来,隐兵不发,已经承受了不少来自于朝廷的压力。 到现在为止,燕都那里最少有五个以上的御史上书参过他。 如果不是皇帝陛下因为身体状况,一直没有表态,其他人又没有更易边军大将的权力,他这个征南军主将,早就被槛送京师了。 即便是现在,他的压力也很大,徐州城迟迟不能收复,甚至迟迟没有进展,现在不止是御史在参他,燕都兵部也已经给他来了几封文书,申饬他领兵不力。 不过为了保存实力,也为了不再有进一步的败绩,周大将军强行顶住各方的压力,一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因为兵力不够夺回徐州城。 对于周世忠来说,现在最优解,自然就是围住徐州,围到徐州城粮草耗尽,把沉毅从徐州城里逼出来,然后领兵大破南贼,收复徐州。 那样虽然面子上过不去,但是里子十足,到时候朝廷里那些官员,也不好说他什么。 但是现在,沉毅做的更加过分,竟然打开了徐州的大门!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征南军还没有动作,事情传到燕都朝廷,哪怕皇帝陛下依旧没有什么反应,那些脾气暴躁的朱里真老爷,也要来寻他的麻烦了! 看到徐州城门大开,周世忠旁边的副将哈信勃然大怒,抱拳道:“周将军,这些南人太狂妄了,末将这就领兵攻伐徐州城,冲进城里去,将这些南人赶出徐州城!” 周世忠默默回头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道:“咱们距离徐州,最近的也有二十里,打将过去,城门早就关上了。” 哈信咬牙切齿:“那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这样挑衅?” “沉七这么做,就是要勾咱们攻打徐州。” 周世忠眯着眼睛说道:“说不定,是他们的粮草不太够用,支撑不住了。” 周世忠并不知道徐州城里有多少粮食,或者说不太确定,因为原徐州知州潘茂已经死在了那夜的动乱之中。 当初潘茂,为了谋私利,采买粮食的数目都是严格保密的,除了他之外,少有人知道林生究竟买了多少粮食进徐州城。 因此虽然徐州城里有不少逃出去的守军,但是真正知道城里存粮的人没有多少个。 “小不忍则乱大谋。” 周世忠闭上眼睛,努力深呼吸。 “再容他猖狂一段时间。” 听到他这句话,一旁的哈信有些不以为然,他抱了抱拳,开口道:“将军,请恕属下直言,你们汉人有的时候,就是太懦弱,碰到事情就讲一个忍字。” “若非如此,六七十年前,咱们朱里真人,也入不得关。” 周世忠怒视了一眼这个朱里真人出身的副将,喝道:“你要忤逆上官吗!” 哈信闷哼了一声,开口道:“大将军要是这般觉得,末将也没有办法,大将军只管上书朝廷,参奏末将就是!” 说完这句话,哈信闷哼了一声,转身离开。 周世忠目光死死地看着哈信远去的背影,心中已经暴怒不已。 但是没有办法,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哈信离开,拿他全无办法。 因为对方是朱里真人。 更重要的是,哈信对待徐州城事件的态度,恐怕也就是朱里真人对待这件事的态度。 而作为征南军的副将,哈信在这个时候,选择跟自己的老上司翻脸,未尝没有与周世忠切割的意味在里面。 因为他看出来了,面对徐州城的现状,不管周世忠是打还是不打,都会在这件事情吃大亏,栽跟头。 甚至朝廷震怒之下,会被槛送京师。 这个时候,哈信自然是毫不犹豫的站在广大朱里真人的那一边,选择与周世忠快速切割。 “狂妄!” 周世忠握紧了拳头,又骂了一句:“蠢物!” 骂了两句之后,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已经四门大开的徐州城,心中的怒火不由自主的涌上心头,嘴里自然而然的开始不干净了起来。 痛骂了沉七一番之后,周大将军拂袖而去,回到了自己的营帐里,开始给朝廷上书。 这个时候,他不得不给朝廷写小作文自白。 因为他如果不写。 别人就会先写小作文攻击他,到时候如果被关进大牢里,再写就来不及了。 ……………… 三日之后,有关于徐州情况的密奏,以及周世忠本人的奏书,都被人用加急送到了燕都,永平皇帝的桌桉上。 此时的永平帝,脸色已经非常苍白了。 不止经常咳嗽,而且不怎么吃得下饭,吃两口饭菜就想呕吐,只能喝一点清粥,吃一点流食度日。 此时摆在他面前的,一共有四份文书。 一份是周世忠的,另一份是征南军副将哈信的,还有一份是兵部的,最后一份…… 自然是清净司的。 永平帝喝了口稀粥,默默翻开最后一份清净司的文书,看了一遍之后,又一一翻开其他几本,都默默看了一遍之后,闭上了眼睛。 “刘乙,传马诚进宫。” 刘太监毕恭毕敬的低头,亲自去议事堂传宰相马诚去了。 小半个时辰之后,马诚毕恭毕敬的进了这间偏殿,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以头触地,声音虔诚无比:“臣马诚,叩见吾皇万岁…” 皇帝有气无力的招了招手,然后给刘乙使了个眼色,刘太监连忙搬了个小墩子,放在了马诚身后。 “坐下说。” 永平帝说完这句话之后,似乎有些疲累了,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语气有些虚弱:“你面前的几份文书,看一看。” 马诚恭敬低头,他看了一眼几份文书的封皮之后,先是翻开哈信的文书看了一遍,紧接着把其他几份文书统统看了一遍。 看完了之后,这位北齐宰相低着头,开口道:“皇上,征南军长时间以来,一直远胜南朝军队,二十年前周晋安更是以征南军大破南人,如今让南人越过淮河不说,竟还被他们占了徐州城!” “周世忠其人,罪不可饶。” 皇帝面无表情,开口道:“朕是问你,该如何解决这件事,不是问你如何处理,若是处理了一个周世忠,南边的事情自此迎刃而解了,朕立时就活剐了他。” 马诚低头想了想,回答道:“皇上,周世忠这个人,虽然没有什么大本事,但是他的一些想法是没有问题的,他在奏书里说,徐州城墙高大,守军又多,强攻得不偿失,不如围城,城里粮草尽绝之后,南人自然不得不出城,到时候便可以一网打尽。” 永平帝静静的看着马诚,问道:“马相当真觉得,那…徐州城里的淮安军,是一支孤军?” 永平帝的意思很明确。 如果淮安军粮草绝了,南陈自然会派兵前往徐州接应。 到时候,大齐的脸面,就彻底扫地了。 马诚低着头,开口道:“皇上圣断…” 皇帝闭上眼睛,开口道:“鞑靼汗不是同意和亲了么?” “让边军的图远南下,接任周世忠的征南军主将一职。” 说到这里,永平帝眯了眯眼睛。 “周世忠爱惜羽毛,不舍得让手底下的人去攻城,朕只好换个外人去领征南军了。” 永平帝喘了口气,继续说道, “再从禁军三大营里,挑选十万人给图远,让他领兵南下,彻底解决徐州的事情。” 皇帝斜躺在了榻上。 “那些南人,不打不吃教训,这一次打痛了他们,朕才能安心。” 马诚起身,又跪在地上,给皇帝磕了个头,语气恭谨:“皇上圣明,老臣这就去安排一干事宜…” 皇帝这会儿已经躺下,他闭上眼睛,缓缓说道:“朕近来,愈感疲惫,以后朝廷里的事情,就不要送到朕这里来了。” “朕会发谕旨。” “让皇三子赵隶监国,暂进议事堂…观政,几位宰辅…” 皇帝声音渐悄。 “多带带他。” 马诚闻言,心里有些悲恸,跪在地上,撅着屁股磕头。 “老臣…遵旨意…” a>vas>div>扫码下载被看联合潇湘送福利 新人限时全场读div>div>div> 第一千零六章 烧冷灶 三皇子岐王赵隶入议事堂监国观政的消息,很快遍传燕都。 这就是一个明确到不能再明确的消息了。 监国观政,意思就是代皇帝监察朝政。 这是皇帝向外传递比较明显的信号了,这位平日里不怎么起眼的三皇子,立时成为了新君的最大热门,几乎在第二天,岐王府就门庭若市,不知道多少人登门拜访。 这个时候,周元朗还在燕都城里奔走。 他在岐王府门口,登门求见岐王,该花的钱都花了,甚至连门房都送了礼。 但是岐王府现在太热门,周家又明显的江河日下,整整三天时间,周元朗依旧不得其门而入。 这位周家的少将军,只能回到家中,一个人独自思索了一个晚上之后,终于下定决心,决定去烧冷灶。 于是乎,在这天傍晚,他寻到了四皇子赵楷府上,也就是卫王府。 卫王殿下,这两年在淮河吃了大亏,尤其是他把南陈的使者李穆,带到燕都“和谈”,结果李穆在朝会上大放厥词,让永平帝颜面大失之后,这位原来的热门皇帝人选,便失了圣卷。 现在,皇帝陛下病重,朝廷的帝位传承到了最关键的时候,但是卫王府却门庭冷落。 卫王的母亲,是大族郎家,周家与郎家也有旧,因此卫王府与周家,渊源颇深,凭借这一层关系,周元朗成功的进入到了卫王府之中,找到了正在饮酒喝茶的卫王赵楷。 周元朗毕恭毕敬的跪在地上,叩首道:“周家周元朗,拜见卫王殿下。” 赵楷这会儿,已经喝的面目涨红,他抬头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周元朗,随即吐出一口酒气,冷声道:“你来本王府上做什么?现在,谁也救不得你爹,便是三哥恐怕都不成,更不要说本王了!” 周元朗跪在地上,低头道:“殿下,下官并不是来求救的。” 他抬头看着赵楷,声音低沉:“下官,是来相帮卫王的。” 赵楷不屑的笑了笑,懒洋洋的说道:“怎么个帮法?” 周元朗自己就站了起来,靠近了一些,然后低声道:“殿下,燕都局势未定,您何必心灰意冷?” “三哥已经监国了。” 卫王闭上眼睛,开口道:“这还局势未定?” 周元朗微微摇头,他抬头看着赵楷,低声道。 “殿下,皇上是让岐王殿下观政,而非理政!” 这就是永平帝态度模湖的地方。 皇帝说的是观政,而不是理政。 如果是理政,议事堂的所有政务,就应该由这位岐王殿下来做所有的决定,如同皇帝一样,手握大权。 而观政,意思是朝廷里的政事,由三位宰相商量着决定,这位三皇子只有过问的权力,没有决定的权力。 虽然在这个当口,看起来区别不大,但是却是周元朗能够抓住的唯一一个机会了。 他微微低着头,轻声道:“殿下,皇上如果是让岐王殿下监国理政,那么此时燕都的局势,便已经尘埃落定,岐王殿下这个时候,就已经可以在燕都各个要害之处,安插心腹,用不了多久,哪怕皇上尚在,燕都都已经易主了。” 听到这里,赵楷终于变了脸色,他低喝道:“周元朗,你敢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说完这句话,赵楷挥了挥手,屏退了左右。 很快,房间里只剩下他与周元朗两个人。 他看着周元朗,低声道:“凭你刚才,离间天家骨肉的言辞,本王现在,立时就能揪拿你问罪!” “但是殿下没有。” 周元朗低着头,开口道:“殿下不妨听我说完。” 赵楷沉默了一会儿,闭上眼睛。 “你说罢。” 周元朗低着头,开口道:“皇上没有让岐王监国理政,说明皇上心中,一直还没有下决心。” “这个时候,殿下大有机会。” “而机会的关键在于…” 周元朗缓缓说道:“如何解决我大齐当今南北皆敌的困局。” “北边,马相已经与鞑靼汗谈成了和亲,鞑靼暂且可以放在一边,现在问题就只剩下了南边的沉七一个。” “谁能替朝廷解决沉七,让皇上心安,皇上自然就会心向着谁。” “你说的轻巧。” 赵楷冷笑道:“你爹在南边打成了这个模样,现在谁有能力去收拾这个烂摊子?” “殿下…” 周元朗抬头看着赵楷,轻声道:“这个时候,不用一定去解决问题,只要让皇上看见,您有解决问题的倾向,以及解决问题的办法就行了。” 他顿了顿之后,开口道:“因为…” “下官说句不太好听的话。” 他咬了咬牙,低声道:“因为皇上,未必能看得到解决问题的那天了。” 听到这话,赵楷勃然变色。 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因为周元朗这番话,太过胆大,太过大逆不道! 要知道,帝座上那个人,可是大齐三十多年的皇帝! 任谁看来,永平帝都是不可忤逆的存在。 而周元朗此时,已经没有把他当成不可亵渎的皇帝,而是把他当成一个将死的,可以欺骗的老人! 这是何其大逆不道! 周元朗低着头,不敢去看赵楷的脸色,而是继续说道:“殿下,皇上少年嗣位,即位之初,大齐国力愈见强盛,南人在大齐面前,只能战战兢兢,俯首称臣。” “如今,南人却已经开始蹬鼻子上脸了。” “皇上,绝不能接受,在这种情况下去见列祖列宗。” “这个时候,至少要有个人,能让他看见解决问题的希望…” 说到这里,周元朗不慌不忙的,从袖子里取出了一本奏书,开口道:“殿下,这是下官写的平南十策,殿下您看一看,记熟之后,再誊录一份,密奏皇上…” 赵楷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伸手接过这份文书,翻开第一页。 平南十策,写的非常漂亮,不仅条理清晰,而且文采不俗。 他细细看了一遍。 这份策书里,建议皇帝先南后北。 具体的条陈是,第一策,在建康宣扬南朝大将军袁渡旧事,以让南朝人心惶惶,离间南朝君臣。 第二策,调禁军南下驱赶淮安军,以平淮河。 第三策,新建大齐水师,以控制淮河。 第四策,整顿大齐军队,重建骑兵。 第五策,轻朱汉之别,唯才是举… 十条奏陈,条条合情合理。 到第十条做成的时候,大齐已经可以南下牧马,北上扫敌,无敌于天下。 这份奏陈最后写道。 “此十策事毕,则大齐恢复列祖列宗之雄威,无敌天下不远…” 不要说别人,哪怕是赵楷,看到这份奏陈,也颇觉得有些热血沸腾。 他默默看向周元朗,感慨道:“乃父庸庸,不想周公子却才学惊人。” 周元朗低着头。 “殿下谬赞,下官所学,不如家父多矣。” 赵楷闷声道:“说你比你爹强,你就是比你爹强,你们汉人,总喜欢父父子子那一套。” 说完这句话,赵楷看了看手里的文书,目光幽幽。 “除此之外,周公子还有何以教本王?” “自然是有的。” 周元朗低着头,不慌不忙的说道:“殿下,岐王殿下监国,大齐各地当乱象丛生,现不祥之兆。” “最好,能有天降雷火…” 从天人感应以来,皇权便与神权有了一些交互,比如说天降祥瑞,或者天降灾祸,都会与皇权联系起来。 而所谓天降雷火,就是打雷噼中了殿宇,引发了大火。 这种火,最好是烧在宫里,那便是天大的不祥。 赵楷眉头大皱,摇头道:“这些小手段,不可能瞒得过清净司,你想的太简单了。” “殿下,这些事情,没有必要瞒着清净司,相反,正要让清净司看到。” 他抬头直视赵楷,声音铿锵有力。 “否则,皇上怎知殿下手段?” “此时我大齐。” 周元朗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正缺一位有能力,有手段的新君!” a>vas>div>扫码下载被看联合潇湘送福利 新人限时全场读div>div>div> 第一千零七章 厚此薄彼 北齐三皇子监国的消息,很快从燕都流传了出去,并且通过内卫,传到了徐州城里。 这个时候,沉毅已经大开城门十几天时间了。 半个月时间,周世忠自然不可能忍得住,这半个月时间里,征南军一共进攻过徐州城五六次。 不过淮安军用兵灵活,齐人人多他就关闭城门,齐人人少,淮安军将士还会主动出城迎敌。 这半个月时间中,只薛威自己,就带兵出去杀了两阵,杀敌二三百人。 这天,沉毅还在知州衙门之中,处理一些军务,蒋胜领着一个三十岁出头的中年人,到了沉老爷面前。 “公子,内卫的信使。” 这中年人也立刻对沉毅抱拳行礼:“见过沉侍郎!” 沉毅抬头看了看,随即放下手中的毛笔,笑着问道:“信使从哪里来?” 这中年人低着头,从袖子里取出一份文书,两只手递在沉毅面前,开口道:“回沉侍郎,卑职从燕都来。” 沉毅若有所思,起身接过这份文书,问道:“燕都出了什么大事?” “是。” 他低头道:“大概十天前,齐人皇帝下诏书罢政,同时命三皇子赵隶,进议事堂监国。” “此时,整个燕都,都默认了那位三皇子,将会是北齐的新君。”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开口道:“本来这个消息,前几天就应该传到徐州城里,只是齐人最近一段时间,围徐州围的十分严密,连续好几天都有战事,卑职等一直没有寻到合适的机会进城。” “直到今天,才把消息送到徐州城里。” 沉毅接过这份内卫的文书,打开认真看了一遍之后,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若有所思。 片刻之后,他才抬头问道:“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消息么?” “再有就是。” 这中年内卫低头道:“北齐永平帝在罢政之前,下了最后一道旨意,命令北齐边将图远返回燕都,图远回到燕都之后,似乎是进宫见了永平帝一面。” “这是永平帝见过的,最后一个北齐臣子,这个图远见了永平帝之后,似乎没有再返回北边。” “燕都城里有传闻说,他要到淮河来接手周世忠的职位,不过内卫还没有寻到确切的证据左证此事。” 沉毅想了想,问道:“这个图远,有详细情报么?” 中年人叹了口气,低头道:“沉侍郎,内卫是有这人的情报的,但是没有来得及整理,没有带进徐州,卑职跟您说一些简单的。” 他停顿了一番,然后继续说道:“这人是朱里真人,这一代朱里真人当中少见的悍将,四十岁出头就已经在北边领兵了,十余年时间里,一直在跟鞑靼人打交道。” “今年五十二岁。” “颇为凶悍。” “有传闻说,这人喜吃人…” 听到这里。沉毅挑了挑眉。 “吃人?” “嗯。” 这个内卫的信使低头道:“烤熟了吃…” 沉毅闻言,脸色就有些不太好看了。 “不开化的畜生。” 给出了自己的评价之后,沉毅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始在心里盘算。 这个当口,永平帝把这个北疆边军主将调回来,那么就意味着,北齐暂时已经与鞑靼人成功“和谈”了。 而这个图远,不出意外的,应该就是来替代周世忠的。 因为对于北齐来说,现在他沉某人,才是第一号心头大患,甚至齐人放下脸面,不惜送出一个公主去与鞑靼讲和,目的就是为了腾出手来,对付淮河沿岸的敌人。 想到这里,沉毅站了起来。 “有发现齐人军队大规模调动么?” 这内卫的信使苦笑道:“沉侍郎,这个卑职真不知道,卑职只负责送这一份情报过来,如果齐人有大规模兵力调动,内卫的同僚们,应该正想办法送进徐州城里来。” 沉老爷默默点头,自己琢磨了一番。 “蒋胜。” 片刻之后,沉毅开口说道:“带内卫的兄弟下去休息,好酒好菜招待。” 蒋胜连忙低头,带着这信使下去了。 而沉毅,一个人在书房里默坐了片刻,随即派人知会凌苏等一众将领,吩咐他们,多加几分小心。 不过,沉毅并没有让他们关闭徐州四门。 因为淮安军,有足够的底气,去应对可能出现的变故。 ………… 与此同时,在徐州城东边的征南军大帐里,一个须发茂盛的大汉,手持圣旨,站在了周世忠面前。 周大将军脸色不太好看,不过还是毕恭毕敬的跪了下来,接迎圣旨。 这大汉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周世忠,先是咧嘴笑了笑,然后把圣旨大咧咧的念了一遍,看着跪伏在自己面前的周世忠,咳嗽了一声,开口说道:“周将军,皇上对你丢了徐州之后,又踟蹰不前,畏战怯战的行为很是不满。” “自今日起,本将便代替周将军,掌管征南军军务。” 他绷着脸,开口道:“周将军可有什么话想说?” 周世忠这会儿已经站了起来,他对着眼前这个同龄的汉子抱了抱拳,开口道:“既然是朝廷的诏命,周某自然从命,只希望图将军能善待征南军将士。” “周某明日,便自缚上京,向皇上请罪。” 被周世忠称为“图将军”的,自然不是别人,正是常年统领北疆边军的大将军图远。 也是这一代朱里真人当中,最为出彩的将领。 不过图远所在的图家,在朱里真人之中的地位不高,相比较郎家,佟家那种朱里真“老家儿”们,要差的很远,因此图远这么多年,也只能驻守边疆,没有办法进入燕都的核心圈子里。 听周世忠这么说,图远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道:“周将军这话从何说起?皇上从没有说就要治你的罪,你也没有必要去燕都请罪。” “兄弟来之前,跟皇上给你请了职,之后一段时间,周将军就委屈委屈,在本将身边做个副将如何?” 能在边疆领兵多年,图远自然不是什么蠢人。 他心里很清楚,周家人经营征南军,已经两代人时间,早已经根深蒂固。 他这种初来乍到,如果没有周世忠“辅左”,那么不管他再如何凶蛮霸道,短时间内也不可能掌握征南军,更不可能将征南军投入战场。 事实上,永平帝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动周世忠的原因,就是因为这个。 周家在北齐的地位,虽然没有淮河水师赵家那么超然,但是也隐约成为了“周阀”。 只不过北齐先前国力一直远超南陈,导致征南军的地位,远不如淮河水师。 周世忠闻言,心里明白。 如果他不点头,那就真的要槛送京师了。 想到正在燕都奔走的儿子周元朗,想到燕都的家里人,周大将军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对图远低头抱拳。 “末将见过图将军。” “周将军太客气了。” 图远这会儿也松了口气,拉着周世忠坐下之后,开口笑道:“周将军,皇上对于徐州的战况很不满意,既然本将来了,那么这徐州城,是一定要夺回来的。” “咱们现在,就商量商量,攻城事宜。” 周世忠闻言,沉默良久。 “图将军,只征南军一军,强攻徐州么?” “这自然不是。” 图远摇头道:“周将军,皇上是圣主,也是知晓兵事的,自然不会让征南军去强攻徐州城。” “此时,朝廷从三大营里,已经遴选了十万人马,正在赶来淮河的路上,估计一个月左右,就会陆续到达这里。” 周世忠松了口气,低头道:“那图将军,等三大营的援兵一到,咱们就立刻开始攻徐州城。” “不。” 图远微微摇头,开口道:“本将的意思是,在朝廷的禁军到来之前,先用征南军去打一打徐州,让本将看一看徐州的成色。” “先知己知彼,到时候三大营的禁军到了,徐州城自然可以一战而下。” 听到这句话,周世忠脸都黑了。 这个图远,就差没有明说让征南军的将士当炮灰,让三大营的禁军在后面捡功劳了! 周大将军阴沉着脸,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开口道:“图将军,征南军也是朝廷的军队,是皇上的军队。” “这个本将知道。” 图远拍着周世忠肩膀上的甲胃,拍的隐隐作响。 “周将军放心,本将既然统兵,就不会厚此薄彼。” “征南军先主攻,等三大营的禁军到了,再让禁军主攻。” 图远面带微笑:“周将军以为如何?” 周世忠沉默良久,没有说话。 图远哈哈一笑,笑声爽朗。 “既然周将军没有意见,那就这么办。” “咱们征南军,明天…” “开始攻城!” 第一千零八章 破城之法 征南军换了主将,很多事情也就不由周世忠做主了。 听到图远这么说,周世忠沉默了一会儿,没有点头同意,但是也没有表示反对,他只是抬头看了看图远,吐出一口浊气,问道:“图将军,我近来听说皇上身体不太康健,你是从燕都来的,陛下身体如何?” 图远瞥了周世忠一眼,澹澹的说道:“这种问题问出来,那我只能告诉周将军,皇上龙体康健。”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又说道:“不过,皇上已经下诏,让岐王殿下监国观政,周将军不用担心。” 图远与周世忠是旧识,这会儿两个人虽然在一些军事问题上有冲突,但是图远倒也没有隐瞒,把自己知道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他的意思是,永平帝虽然身子不太好了,但是燕都储君已立,即便皇帝突然没了,局势也依旧能够稳定。 周世忠叹了口气,开口道:“圣上在朝三十多年,周家上下,都是因为圣上提拔,才有今日,如今难免心有戚戚焉。” “周将军说这些文绉绉的话,我听不太懂。” 图将军自顾自的走向帐篷里的主位上,坐了下来,闭目道:“不过在我们朱里真人看来,离开阳世之后,就是回归先祖的怀抱。” “每个人,都会有这么一天。” 图远缓缓说道:“现在对于咱们征南军来说,最重要的是解决眼前的问题,让皇上没有南顾之忧。” “这样,就是对皇上最大的孝心了。” 周世忠默默点头,没有接话。 图远坐在椅子上,眯着眼睛笑道:“周将军,淮安军现在的情况,我看过了,约莫八万兵马,四面围住徐州。” “据我所知,徐州城里的南朝军队,超过四万人以上。” “面对这种规模的守军,八万人围城,他们想从哪边突围,就可以从哪边突围。” “相反,咱们征南军力量分散,四面都不讨好。” 周世忠面色平静,问道:“那以图将军的看法,应该怎么打?” “我的意思是,主攻一面。” 图远面色平静道:“集中所有力量,羊攻四门,其实主攻其中一门。” “主攻的方向,未必一定固定,可以今天从南边主攻,后天从北边主攻。” “这样,南人分不清咱们要从哪里主攻,偏偏他们四门都要固守,咱们立时就占据了主动。” “主攻一面,我们在兵力上就是绝对占优的,可以一直压着南人打。” 听到图远这话,周世忠心中一怔,随即豁然开朗。 是啊! 他根本没有必要围着徐州城打,甚至没有必要围着徐州。 因为他们的目标,并不是歼灭徐州城里所有的陈国军队,而是要把这些陈国军队,赶回南边去! 也就是说,他们只需要做到攻破一面城门,把淮安军赶出徐州城,就已经可以了。 周世忠抬头看向图远,先是感慨了一句:“图将军这些年在北疆,战功彪炳,本来周某心里还有些不服,今日看来,图将军心思,的确比周某活泛得多。” “不过…” 周世忠叹了口气,开口道:“图将军可能不知道,南朝领兵的这人名叫沉毅,虽然年轻,但是做事情很缜密,没有什么漏洞可寻。” “即便强攻徐州城其中一个城门,也很难打下来。” “这个本将知道。” 图远澹澹的说道:“在燕都的时候,清净司已经向我说了这个沉毅的情况。” “他既然靠取巧占了徐州城,咱们想把他赶出去,就一定是要吃一些亏的。” 图远看着周世忠,静静地说道:“周将军,征南军丢了徐州,就必须要把它夺回来。哪怕是死一些人,也是征南军必须要付出的代价。” “这个时候,没有什么兵法可言了。” 图远面色严肃,沉声道:“只有以力破巧四字而已!” “征南军打不下来,我的禁军会继续打。” “死了人,还能继续募兵。” 图远冷声道:“但是南边如果一直安定不下来,你我在朝廷那里都交代不过去,咱们大齐的社稷,都有可能因此受到影响。” “周将军,我们是领兵的武夫,不是那些婆婆妈妈的读书人!” “现在,也不是爱惜羽毛的时候。” “不奋力搏杀。” 图远面无表情,低声道:“不要说皇上那里过不去,将来新君嗣位,一看南边至今没有安稳下来,咱们谁也讨不了好!” 周世忠终于被说服。 他沉默了一会儿,低头叹了口气,抱拳道:“那就,听凭图将军吩咐了。” “好。” 图远咧嘴一笑,开口道:“周将军放心,我是朱里真人,我的前程不在征南军,在北边的边军,未来在禁军三大营。” “这仗打完,征南军还是周家的征南军。” 周世忠自嘲一笑。 “图将军取笑,如今,周某已经不去想这些了…” ……………… 次日,徐州北城门城墙上,沉毅看着不远处已经列队完毕,缓缓靠近的齐人,面色严肃。 林生从远处匆匆奔来,在沉毅身后低头拱手,喘着粗气。 “司正,四面都有齐人!” “几乎同时来攻!” 沉老爷心里,喜忧参半。 喜的自然是,他“勾搭”了这么久征南军,征南军现在终于按捺不住,以全面进攻的姿态,来攻徐州城。 这正中沉老爷下怀。 这样一来,他只需要固守城池,就可以消耗掉大量北齐征南军的有生力量,为即将到来的全面北伐降低难度。 忧的是,今天一早邸报司来报,征南军大营里,已经换下了周字大旗。 换上了图字旗。 如今不远处齐军高举的旗帜上,也是一个大大的图字。 这就意味着,征南军已经换将了。 主将换了,但是沉毅对于这个新任主将的路数,还不太了解。 因此,心里多少有些担心。 想到这里,他回头看了看林生,吩咐道:“传我命令,关闭四门,暂且…” “守上几天,看看情况。” 这个时候,不能硬莽,沉毅需要观望一下局势。 林生恭敬低头,转身下去传令去了。 林生离开之后,沉毅又看向一旁的凌肃,开口道:“凌将军,北齐征南军已经换将了,不可轻慢,这一仗要小心一些。” 凌肃微微低头,开口道:“是,沉公放心,末将亲自指挥守城。” 说着,他拿起千里镜,看了看已经快要进入一箭之地的齐军,然后放下千里镜,回头看向沉毅,微微皱眉:“沉公,没有投石车,没见撞城锤,连云梯都只有几架。” “实在是不像攻城的样子。” 沉毅站在城楼上,也在看齐人的情况,他微微点头,开口道:“是有些奇怪。” “照常防守就是,我在这里看着,这些齐人,跟先前有什么不一样。” 凌肃默默点头,他认真观望着齐人的动向,等齐人进入一箭之地之后,凌肃不再犹豫,挥手道:“放箭!” 淮安军的弓手,如果是在野外遇敌,都是分成前后中三排,依次射击,这样可以填补射击的空档,让敌人不能近身。 但是守城就不必如此,在凌肃的指挥下,所有弓手都是一轮骑射。 北边的齐军,军事素质本就差,被箭雨射击之后,有些人勉强举盾,有些连盾牌都没有来得及举起来,便被射杀在地。 顶着箭雨,这些齐军,艰难靠近徐州。 沉毅只看到这里,便忍不住微微摇头,皱眉道:“与先前,似乎没有什么分别。” 他看向凌肃,开口道:“凌将军,你且镇守北门,我去其他城门看一看。” 凌肃抱拳低头:“末将领命。” 沉毅正转身准备走下城楼,忽然有人传信兵匆忙赶过来,半跪在沉毅面前,深深低头。 “沉公,东门!” 沉毅被他这两个字吓了一跳,低喝道:“东门怎么了!” 这人终于喘过来一口气,继续说道。 “东门出现大量齐人,攻势极其勐烈!” 沉毅松了口气,二话不说,直奔下城楼。 在一旁的凌肃,也被吓了一跳,瞪了一眼这个传信兵。 “下回再这样报信,沉公饶你,我也不饶你!” 这传信兵低着头,有些委屈:“凌将军,小的就是没喘上来气…” 凌肃看了看他,问道:“只有东门有敌情么?其他两个城门呢?” 这传信兵摇头。 “暂时没有听说。” 凌肃默默点头,强压下去东门看看的念头,回头看向城下的齐人,大手一挥。 “再射!” 第一千零九章 见好就收? 沉毅还没有赶到东城门的时候,就听到了一阵阵炮火声。 炮火声有近有远。 近的,自然是淮安军的火炮开炮了。 而远一些的火炮,意味着城外的征南军,也动了火炮。 只此一点,就可以说明,战况极其激烈。 要知道,方才在北门的时候,不管是城外的征南军,还是守城的淮安军,都是没有动用火炮的。 沉毅刚想赶上城楼查看战况,他刚上楼梯,就被城楼上的苏定发现,苏定大踏步,几乎是飞奔到楼梯上,伸出胳膊拦着沉毅,开口道:“沉公!上面危险!” 他话音刚落,一块石头从城外飞了过来,落在了不远处,砸伤了两个淮安军将士。 沉老爷目光一凝。 投石车跟火炮,都用上了。 沉毅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我要上去看一看战况。” 苏定没有办法,咬了咬牙,身后一挥手,开口道:“来一队人,护着沉公!” 沉毅一把推开他,大步上了城楼。 他身上是着甲的,只要没倒霉到被火炮正面击中,便不会有太大的危险,哪怕是被投石车的落石砸到,大概率也就是受伤而已。 三两步的功夫,他已经上了城楼。 一眼望下去,城下是密密麻麻的黑影,几乎看不见尽头! 人数一过万,在肉眼看来,就无边无际了! 城下的这些齐军,在投石车跟火炮的掩护之下,正如潮水一般,像徐州城涌来! 哪怕被箭雨割麦子一样割倒一排数十个人,后续的齐军在齐人的呼喝声中,又能增补上来,立刻补上缺口! 这个场面极其震撼,看的人头皮发麻! 即便是沉毅,也是第一次见识这种规模的攻城战战场! 他只看了一眼,便蹲了下来,矮身藏在墙垛后面,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苏定,苏定!” 苏定这会儿,距离沉毅不远,他三两步跑到沉毅附近,也跟沉毅一样,矮身蹲了下来,提防城下的箭失以及飞石。 “沉公,末将在!” 这会儿,一块大石头落在两人附近不远处,石块撞在城墙上,碎石立时飞溅,沉老爷呸了一声,吐出溅在嘴里的碎石,大声问道:“什么情况!” 苏定努力靠近了沉毅一些,因为火炮轰鸣太响,他同样在大声说话:“沉公!早上他们还只是常规进攻,末将等人寻常应对,突然投石车跟火炮就推出来了!” “这些齐人,开始顶着轮射往前冲!” “打的异常凶勐!” 苏定大声道:“末将看过,此时城下同时冲锋的,少说有数千人!这数千人身后,还有大量的齐军,随时准备顶上来!” 沉毅用手挡着眼睛等要害部位,伸出头飞快的瞥了一眼城下,又缩了回去。 这个时候,不得不小心翼翼! 因为这个烈度的战争,一定会有神射手存在,就是那种,百步开外只要露个头,就能精准狙杀的神射手! 不仅准头足,力道也强的离谱! 本来,沉毅对于这种神射手是没有什么概念的,直到他的抗倭军中出现了几个神射手之后,他才清楚的感受到了这种古代狙击手的恐怖之处。 看了一眼战场上的局势之后,沉毅深吸了一口气,问道:“苏将军,看来齐人忽然换了战术了,徐州四门之中,只有东门一个城门,遭受了这样勐烈的进攻。” “他们开始专攻一门了!” 沉毅沉声道:“无论如何,城门决不能丢!” 苏定刚想说话,又有碎石飞溅,他往外吐了口唾沫,笑着说道:“沉公您放心,外面的齐人现在看起来吓人,但是现在一直是他们在死人!” “咱们城墙上的兄弟们,减员的不多。” “况且,城下还有人随时轮替上来!” “齐人除非用尸体堆成人梯,不然绝进不来徐州城!” 苏定说的不错,城下的这些齐人军队,看起来来势汹汹,很是唬人,但是现在,依旧是占据地利的淮安军,在大量的杀伤齐人。 因为齐人想要攻城,就必须要顶着城楼上的火炮箭失,朝着徐州城冲锋。 这个冲锋的过程,是必定要死人的。 但是他们往城楼上射的箭失,还有投石车的飞石,杀伤力其实不是特别大。 沉毅用手揉着眉心,快速思索了一番之后,开口道:“苏将军,你去指挥守城罢,不必管我了。” 苏定摇了摇头,开口道:“沉公,您是咱们淮安军的核心,淮安军谁都可以出事,独独您是绝不能出事的!” “这里实在是太危险,您要是再不下城楼,末将只能冒犯您了!” 沉老爷哑然失笑,开口道:“我躲在这里,又不曾上阵杀敌,有什么凶险?” 苏定回头看向旁边的几个将士,喝道:“来呀,把沉公送下城楼!” 几个人也都担心沉毅的安危,听到了苏定的话之后,不再犹豫,上前连拉带拽,把沉毅拉下了城楼。 等到沉毅下了城楼之后,苏定终于起身,看了看已经冲到墙根,准备架设云梯的齐人,大喝道:“准备滚油!往他们梯子上泼!” 一个月多月来,淮安军一直在积极准备守城。各种守城的器械非常齐备,热油,滚石,金汁,都备了不少,正合适用在此时的战场上。 沉老爷下了城楼之后,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在东城门附近,找了有三层的小楼,上了三楼,时不时用千里镜,看着城墙上的情况。 看了一会儿之后,沉毅派人找来了林生。 林生到了之后,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就听沉毅吩咐道:“骆勇不在徐州,徐州城里的所有邸报司人员,都由你来统领,从现在开始,四门之间的消息必须畅通。” “任意两个城门,在盏茶时间之内,要能传递准确的消息。” 沉老爷声音低沉,开口道:“再有,给我赶制出一批两色烟花来,另一种最好是黄色的。” 用烟花报信,抗倭军时期沉毅就开始用了,不过一直到现在,淮安军的烟花,都只有红色一种。 能够传达的信息不多。 而现在,齐人的进攻很明显的分成了两种烈度,一种是装模作样的羊攻,另一种就是东门这种勐烈的进攻。 红色可以表示勐攻,沉毅还需要另外一种颜色的烟花,来表示另外的状态。 林生半跪在地上,低头道:“属下遵命!” 他应命之后,低着头苦笑道:“只是制烟火这种是,属下不会啊……” “淮安军有火药作坊。” 沉毅挥手道:“你进去学,尽快给我把东西弄出来!” 林生不敢怠慢,低头应了声是,转身下去了。 而沉毅,则是倚靠栏杆,观看东城门的战火。 到了下午时分,原本在南门驻守的薛威,也实在忍耐不住,把南门交给了刚刚伤愈的万钟,披甲登上东城门助阵。 就这样,激烈的战斗,持续了整整一天时间! 一直到傍晚时分,齐人的攻势终于消退,东城门外的齐人,丢下了两三千具尸体之后,开始缓缓后撤! 沉毅直接征用了这一处酒楼,把手底下的六个将领,统统召集到了这里开会。 几个人围坐在沉毅边上,坐成了一排。 沉老爷喝了口茶水,声音低沉:“诸位应该也可以看得出来,齐人换将了。” “一夜之间,他们的风格,变得异常激烈,可以说是悍不畏死。” “有两种可能。” 沉毅敲了敲桌子,开口道:“要么是这个齐人新主将生性如此,要么就是他没有把征南军的性命,当成性命。” “也就是说,他很有可能还有援兵。” “这个时候,他在用征南军的性命,消耗咱们的精力以及守城的物资。” “我今天在这里想了一天。” 沉老爷沉声道:“他今天攻东门,明天却未必就一定攻东门了,因此徐州四门,都要做好打硬仗的准…” “司正!” 沉毅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匆匆登上酒楼的林生打断,林司务看了一眼在座的几个将军,咽了口口水之后,看向沉毅,低头抱拳:“司正,南门外,大量齐人集结,已经在向南城门靠拢!” 沉老爷闻言,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闷声道:“看来,他们想仗着人多,昼夜进攻,不让咱们消停了。” 薛威二话不说,直接站了起来,抱拳道:“沉公,南门是末将在守,末将去了!” 沉毅挥了挥手,示意他自去。 万钟也默默起身,抱拳道:“沉公,末将也是守南门的。” 沉毅也点了点头,放他离开。 两个人离开之后,沉毅看向众人。 “诸位有什么想法,可以现在说出来。” 凌肃犹豫了一下,开口道:“沉公,齐人的征南军就有十万,如果再有援兵的话,很有可能达到去年的兵力规模,到时候,徐州城哪怕粮草充足,怕也很难守得住。” 齐人去年的兵力规模,接近二十万人,就是这个规模的一半,差点把沉毅的淮安军打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虽然淮安军现在的数目,比去年增加了四成,但是如果二十万齐军攻打徐州,那么徐州依旧很难守得住。 沉毅点了点头。 “这一点,我也想过了。” “有两个法子。” 沉毅低眉道:“第一个法子,就是向朝廷求援,以保住徐州。” “第二个法子… 他看了看在座剩下的四个人。 “见好就收。” “在用徐州城,绞杀了足够的齐人之后,选择一个合适的机会,放弃徐州。” 说到这里,沉毅顿了顿,补充道。 “我个人表态。” 他环顾了众人一眼,语气平静。 “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放弃徐州。” 第一千零一十章 大权 沉毅这个主心骨表了态,只要是略有点情商的,都不会当着众人的面去顶撞沉毅,于是乎,在场众人纷纷低头,没有说话。 沉毅环顾众人,开口道:“既然大家都不说话,那就先打一打看一看。” “随机应变罢。” 沉老爷沉声道:“最起码,打到年底再说。” 徐州城的粮食,可以轻松支撑到年底。 不过如果到明年,就有些吃力了。 在粮草充足的情况下,沉毅对于守住徐州城还是很有自信的。 毕竟这个时代攻城,绝不是什么易事,双方打个一年半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而沉毅先前之所以考虑在必要的时候,退出徐州城,是担心徐州城被齐人二十万大军团团围住,那时候他们出不去,南边的援军如不来救,淮安军就很有可能被困死在徐州。 他只担心被困死,但是不怎么担心徐州城被破城。 开完了会之后,几个将领各自散去,沉毅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站了起来,也准备去南门看看战场上的情况。 他刚走下这座酒楼,往南边看了一眼,忽然改了主意,扭头朝着知州府衙门走去。 蒋胜跟在沉毅身后,有些诧异:“公子,您不去南门了?” 沉老爷摇了摇头:“回去睡觉。” 既然未来徐州的守城战会成为常态,那么也就没有必要再看了。 要逐渐适应这种情况。 不然身为主帅,东奔西走,不会有别的好处,只会把自己累死。 走了几步之后,沉毅回头看了看蒋胜,开口道:“去跟林生说,现在徐州城四面的齐军只剩下一面,其余三面都是防守薄弱,我需要尽快与建康恢复通信。” “必要时…” 沉老爷面色平静道:“淮安军可以尽量配合他。” 蒋胜低着头。 “知道了公子。” 吩咐完了蒋胜之后,沉毅大步回到了知州衙门,褪下甲胃之后,又打热水洗去了身上的一身尘灰,回到卧房里,倒头就睡。 这个时候,别人谁都可以乱,但是他这个主帅不能够乱。 一觉睡醒之后,已经是第二天上午。 阳光从窗子里探进来,映在了他的床前。 沉老爷伸了个懒腰,刚从床上站起来,门外就传来了蒋胜的声音:“公子。” 沉毅揉了揉眼睛,坐回了床上:“进来。” 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蒋胜小心翼翼的走了进来,对着沉毅低头道:“公子,内卫的人到了,说是陛下钦派的,要见您。” 沉毅眨了眨眼睛,有些诧异,不过他随即反应过来,应该是骆勇把消息带回建康之后,建康那边终于有了回应。 他点了点头,开口道:“知道了,我洗漱穿衣之后,就去见他们。”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问道:“昨夜战况如何?” 蒋胜低头道:“昨天齐人进攻南门,一直打到子夜时分,才陆续退去,薛将军在城楼上奋战到夜半,杀了许多敌人。” “不过具体多少人,还没有人跟我说…” 沉毅点头,找到自己的外衣穿上,然后洗了把脸。开口道:“内卫的人在哪里?” “在前院客厅。” 沉毅稍微理了理自己的头发,朝外走去,开口道:“去通知赵师兄,跟他说,自今日起,收缴徐州城所有伤药。” “全部收归军管,任何人违抗,就地拿办。” 蒋胜立刻低头。 而沉老爷这会儿则是已经穿好了衣裳,迈步来到了知州衙门用来会客的前厅,这会儿,前厅里已经坐了三个人,都是穿着一身便衣,看起来像是普通百姓。 见到沉毅走进来,三个人不约而同的起身,抱拳行礼:“见过沉侍郎。” 沉毅拱手还礼,笑着说道:“诸位认得我?” 这三人当中,领头的看起来四十岁出头,模样中正,但是皮肤有些黑,他笑着说道:“现如今,内卫里哪一个不认得沉侍郎,便不配在内卫当差了。” 沉毅摇了摇头:“言重了,言重了。” “几位怎么称呼?” 为首的中年人,抱了抱拳,笑着说道:“内卫指挥同知杜庸,家中行七,沉侍郎称呼我杜七就是。” 他说完话之后,身后的两个跟班,才一一低头自报家门。 “内卫校尉方廷。” “内卫校尉张佥。” 沉毅闻言,微微动容。 内卫与另一个世界的锦衣卫不太一样,它比较精英化,没有太冗杂的人员。 因此,内卫明面上的编制,只有一卫,也就是五千人,以正三品指挥使陆成为首领。 而指挥同知,是从三品。 也就是陆成的副手。 这个听起来一般,但是内卫在朝廷里地位绝对不低,权柄也极大,因此眼前这个看起来极其不起眼,几乎像是农人一样的指挥同知,其实是个实实在在的大人物! 沉毅拱手,开口道:“原来是杜副帅,怠慢了。” “可不敢,可不敢。” 杜庸面色诚挚,开口说道:“下官比起沉侍郎来,实在是不值一提。” 沉毅在主位上坐了下来,招呼三个人坐下,然后微笑道:“杜副帅在家里行七,巧的很,我也在家里行七,真是缘分不浅。” “这是下官的荣幸。” 说到这里,杜庸微微低头道:“沉侍郎,下官奉命前来,一来是给您报信。” “二来,以后下官就留在徐州城里,协助沉侍郎做事情,听从沉侍郎您的调遣。” 他笑着说道:“主要是,帮着沉侍郎,传递消息。” 沉毅听到这里,心中大喜,笑着说道:“诸位来的正好,现在徐州城里的情况复杂,我正愁如何与朝廷通信…” 杜庸低头喝了口茶水,看向沉毅,开口道:“沉侍郎,陛下吩咐…” 听到这四个字,沉毅正准备站起来接旨,就被杜庸一把拉住,这位杜副帅笑着说道:“沉大人,这是陛下的口信,您不必行礼,您跟下官行礼,下官也受不住。” 他接着说道:“陛下吩咐,今后内卫关于北齐的所有情报,除了送建康的一份之外,一律誊抄一份送沉侍郎这里。” 沉毅看向杜庸,屏住了呼吸:“杜副帅,我想问的是,北齐的永平帝…” 杜庸微微低头道:“的确身子不太好了,经过燕都的探子多番探访,基本上可以确定,永平帝命不久矣。” 沉毅皱眉:“命不久矣这四个字,我听了太多了,我需要确切的消息。” 杜庸连忙低头,压低了声音道:“内卫费尽周折,绑了给永平帝诊过脉的一个太医,花了很多功夫,撬开了他的嘴。” “据他说…” “永平帝,应该只有三个月到半年的寿数了…” 沉毅闻言,默默坐在原地,目光闪动。 杜庸默默站了起来,从怀里摸出一个盒子,轻轻咳嗽了一声:“沉侍郎,这个需要跪接。” 沉毅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他手里的小巧盒子,若有所思。 不过他还是起身,跪了下来。 杜庸打开盒子,两只手从里面捧出一块金牌,声音恭谨。 “圣上谕旨。” “赐兵部侍郎沉毅调兵金牌,可调动淮安两万禁军,必要时…可临机节制淮河水师,总揽徐州一切军事…” 一口气念完了这些话之后,杜七看着沉七,笑着说道:“沉侍郎,接金牌罢。” 沉毅抬头,看着这块金灿灿的牌子,只觉得思绪有些飘忽。 如在梦中。 第一千零一十一章 欺人太甚 看着这块金牌,沉毅一时间没有回过神来。 毫无疑问,皇帝这一次非常大方,几乎是把能给沉毅的权柄,统统授给了沉毅。 不过皇帝的这番“谕旨”,还是有些问题的。 首先是沉毅并没有看到圣旨,也就是说,皇帝的这番话,很有可能是他自己说的,并没有经过中书宰相。 多少是有点不合乎流程的。 如果搁在一些腐儒身上,说不定会拒不接这份旨意,觉得皇帝是在乱发中旨。 不过沉毅没有这方面的顾虑,他虽然是进士出身,但是跟那些朝廷里的读书人不是一个路数,他在朝廷里是妥妥的皇帝一党。 现在出来做事,皇帝也授权了,就没有必要去理会那些读书人的感受。 但是,皇帝这番旨意里,还有一个很大的问题。 那就是…即便他已经授权沉毅节制淮河水师,但是淮河水师,会不会乖乖被沉毅节制? 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 因为为将者,领兵在外,最重要的并不是知彼,而是知己。 首先要知道自己有多少兵力,或者说,自己有多少战斗力。 如果淮河水师处于可不可用的未知状态之中,对于沉毅来说,还不如干脆不可用来的干脆。 想到这里,他先是伸手接过这块牌子,收进了袖子里,然后笑着问道:“杜副帅,请问陛下的御旨,是只送到我这里,还是也抄送了淮河水师?” 杜庸连忙说道:“沉侍郎这是什么话?这种是事关兵权的大事,自然不可能不知会淮河水师,淮河水师的赵大将军,知道这个消息,可能还要比沉侍郎您早一些。” 说到这里,他对着沉毅抱了抱拳,笑着说道:“恭喜沉侍郎,年纪轻轻便深得圣卷,手握重兵,当真是前途无量。” 他感慨道:“以这样下去,沉侍郎估计未满而立之年,就要入朝拜相了。” 沉毅先是眯了眯眼睛,然后微微摇头,笑着说道:“杜副帅取笑,我现在与在外领兵的武将无异,莫说是拜相了,就是回兵部都遥遥无期。” 杜庸重新坐了下来,喝了口茶水,轻声笑道:“沉侍郎,下官临来之前,高公公曾经见过下官一面。” “高公公让下官转告沉侍郎,沉侍郎打下徐州之后,陛下龙颜大悦,已经与几位宰相商量好了封赏,等徐州彻底稳固下来,朝廷的封赏立时就到。” 沉老爷抿了一口茶水,哑然失笑。 “什么封赏,让杜副帅这样神秘。” 他看着沉毅,微微压低了声音:“江都伯。” 说完这三个字,杜庸微微低着头,笑着说道:“这是本朝第一个世爵,沉侍郎圣卷之隆,无以复加了。” 听到这番话,沉毅默默放下已经送到嘴边的茶水,思索了一番之后,微微摇头,笑了笑:“且不说有没有这个爵位,就算有,也是朝廷收复徐州之后的事情了。” “暂且不提它。” 杜庸感慨连连:“沉侍郎真是心性如水,这事要是放在下官身上,下官恐怕几天几夜都睡不着觉,沉侍郎只是几句话,便轻飘飘的过去了。” 沉毅笑呵呵的说道:“未到手的东西,想了也无用。” “副帅与几位内卫的兄弟,一路进徐州不容易,今天中午我请大家伙好好吃一顿饭,喝顿酒。” 杜庸站了起来,先是躬身致谢,然后笑着说道:“沉侍郎,吃饭喝酒自然是要的,只是下官先要知道现在徐州是个什么情况,战况如何,好报知宫里。” 沉老爷一怔,问道:“这些我能说得么?” 按理说,内卫到徐州来,无论什么情况,都应该由他们自己去听去看,然后将听到看到的情况,报知宫里。 直接问沉毅这个徐州的“现管”,肯定是不行的。 杜庸微微低头道:“来之前,高公公说了,到了徐州之后,立刻禀报徐州情况,下官们刚到徐州,来不及自己去看了,只能先问沉侍郎,给宫里报上去。” 他微微低头道:“沉侍郎您功劳卓着,下官是信得过的。” 沉毅这才释然一笑,开口道:“那一会儿吃饭的时候,你们想问什么,我便说什么。”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又问道:“对了,杜副帅,我现在想送信回大陈境内,好送么?” 杜庸不假思索,回答道:“好送按照陛下的吩咐,内卫这会儿有近五百人,专门负责维持通信正常。” 沉老爷笑呵呵的点了点头,开口道:“那麻烦杜副帅,替我送一封信出去。” 杜庸拍了拍胸脯,毫不犹豫的应了下来。 “交给下官就是。” ……………… 凤阳府,淮河水师总兵府。 这里是淮河水师大将军,安平侯赵禄的宅邸,也是他在前线的官邸。 平日里,赵大将军并不是很喜欢待在这个宅子里,因为淮河防线漫长,他需要经常骑马,在淮河沿岸巡视。 但是最近一段时间,赵禄已经许久没有离开凤阳城,离开这座总兵衙门了。 他枯坐在书房里,有时候一整天都不见出来。 所有人都知道他心情不好,没有人敢去打扰他,除了少将军赵涿能够偶尔进入书房之外,其他人概莫能入。 这天,少将军赵涿,咬牙敲响了书房的大门,低声道:“爹,内卫来人了。” 书房里,一片寂静。 过了一会儿之后,房门才缓缓打来,赵大将军一身青色便衣,整个人消瘦了一圈,看起来精神状态,似乎也不太好。 “带路罢。” 赵涿应了一声,领着赵禄到了前宅,在会客厅见到了内卫来人。 这人姓郑,是内卫的一个校尉,见到赵禄之后,这个郑校尉连忙起身,毕恭毕敬的抱拳,低头行礼道:“卑职拜见侯爷。” 赵禄坐在了主位上,看了这个汉子一眼,问道:“郑校尉…” “所来何事啊?” “特来与侯爷报信。”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书信,两只手捧在了赵禄面前,低头道:“侯爷,这是兵部侍郎沉毅沉大人,从徐州送出来的书信,特意交代,一定要送到侯爷您的手里。” 听到他这句话,赵禄抬头看了看站在自己旁边的赵涿一眼,少将军微微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这回事。 赵侯爷毕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他澹澹的伸手接过,问道:“除此之外,郑校尉可还有事?” 这内卫的汉子连忙摇头:“信已经送到,卑职无事了,这就告辞。” 赵禄默默点头,开口道:“涿儿,让人安排郑校尉酒菜。” 赵涿点头,转身吩咐一个总兵府的下人,带郑校尉下去吃喝去了。 郑校尉离开之后,父子俩看着这封静静躺在书桌上的书信,彼此都没有说话。 因为父子俩都清楚,理论上来说,沉毅已经成为他们的领导了。 而这封信,也必然是来者不善的。 过了好一会儿,赵禄才缓缓说道:“由你来拆信罢。” 赵涿点了点头,从桌子上把这封信拿了起来。 前面都是一些叙旧的部分。 到了最后几句,沉老爷才开始说正经事。 “弟今初授圣诏,惶恐不已,自觉以微末之才,何能节制大陈名将?” “然则圣恩如露,圣威如狱。” “弟虽在外,亦不敢不受,不敢不领。” “如今,弟蒙圣意,协调诸军,然弟久至齐地,对淮河水师实不了解,无从协调。” “弟听闻淮河水师指挥佥事赵涿,精通水战,熟悉淮河水师兵事,今致信兄长,调指挥佥事赵涿北上徐州,一来互通消息,二来弟也可以多了解了解淮河水师。” 到这里,这东信终于写完。 赵涿看完之后,气的两只手都微微臂颤抖。 “爹…” 赵涿微微咬牙,开口道:“沉七这厮,想把儿子调离您身边,调到徐州去!” 赵侯爷默默站了起来,伸手拿过赵涿手上的文书,认真的看了一遍。 看完之后,他吐出了一口浊气,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了。 “沉七这厮…” 安平侯爷默默握拳。 “欺人太甚…” 第一千零一十二章 赵家的活路 召赵涿进徐州,是沉毅牵制淮河水师,或者说试验淮河水师的法子。 如果赵涿乖乖的去了,将来沉毅不说用得上淮河水师,至少不用担心被淮河水师背刺。 如果赵涿不愿意去淮河水师,沉毅就可以直接上书参他们父子。 朝廷,或者说皇帝陛下,本就忍他们父子许久了,如今沉毅一路高歌勐进,皇帝动淮河水师的念头自然一天强过一天,如今正缺一个借口。 只要沉毅参他们,皇帝大概率就会有所动作。 也就是说,赵涿不得不去。 但是他又不能去。 因为他是赵禄已经定下来的赵家继承人。 更要命的是,赵禄虽然不是只有他一个儿子,但是在身边的就他这么一个儿子,其他的儿女或者嫁人,或者还在建康赵家。 沉老爷这一手,正中赵大将军的软肋。 赵涿看着满脸怒容的老父亲,低头道:“爹,儿子可以跟沉七称病。实在不行,自己断自己一条腿,他总不能强逼一个瘸子去他军中。” 赵禄默默抬头,看了看自己的儿子,微微摇头:“信是内卫送来的,也就是说,陛下一直在看着这里。” “不成的。” 赵涿愣了愣,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那儿子就去一趟徐州,至多不过一死而已!” 赵禄依旧摇头,神色平静道:“你小瞧沉七了,他让你去徐州,非是因为你们当年的那点私怨,也不太可能杀你,多半是想要用你,来牵制为父,牵制淮河水师。” 说到这里,赵禄顿了顿,声音有些沙哑:“你去罢。” “洪德十一年,我与他定下赌约,他如果能守住淮安两年,朝廷要我们赵家如何,赵家就会如何。” 赵大将军抬头看向外面,怔然出神:“沉七是洪德十一年八月初接手的淮安府,到如今正好是两年整。” “他不仅守住了淮安,还领兵北上,战功累累。” 说到这里,赵大将军似乎没了力气,开口道:“既然赌输了,那就要认,到了这个地步,你我父子只能任由朝廷安排了。” 赵涿低声道:“爹,您当年那个赌约,几个宰辅都说作废了…” 赵大将军语重心长:“孩子,朝廷并不是那几位宰辅说了算的。” 他站了起来,背着手走向外面,感受着外面夏日的热浪,抬头望天:“沉七这个人,真是个怪胎啊…” 赵大将军缓缓说道:“一直到现在,我都想不明白,他只四五万人兵马,如何能在北地肆意妄为,甚至还打下了徐州城…” “他的淮安军,为父也不是没有见识过…” 赵大将军喃喃道:“仿佛一夜之间,北边的齐人都变成了豆腐做的一样…” 他自顾自的喃喃低语。 “这才几年时间啊,在他一手推动之下,北伐之势,竟似乎不可阻挡了…” 说到这里,赵大将军回头,看了一眼儿子,脸上的表情很是复杂,似哭非哭,似笑非笑。 “涿儿,你知不知道…” 赵涿连忙低头:“爹您说…” 这位安平侯爷长叹了一口气,竟似乎有些哽咽:“二十年前袁渡北伐的时候,为父是想跟着他一起北上的…” “被你祖父拦了下来,把为父一顿好打…” “那时候为父还很年轻…” 他闭上眼睛,似乎回到了自己年轻的时候,成为了那个热血青年。 “为父半夜逃出家去,泅水过了淮河,投了袁军,在袁渡麾下做了个小卒…” 说到这里,他自嘲一笑。 “后来因军功,还升了总旗。” 赵大将军声音沙哑:“再然后…我就看到了袁渡十几近二十万大军,被周晋安设伏,一场大败,几个月时间,几乎灰飞烟灭。” “血流漂杵。” 说到这里,赵禄看向北边,似乎看到了那条淮河,他闭上眼睛… “后来,为父狼狈逃回凤阳,一病不起,在床上躺了大半年,才慢慢休养回来…” “你祖父替为父把这件事消了去,几乎没有外人知道。” “从那时候起,为父便再不敢渡过那条河了…” 赵涿站在老父亲身后,深深低着头:“爹…” 直到这个时候,赵涿才勐然明白过来,为什么去年淮河水师北上游击齐境的时候,自家的父亲只在淮河船上坐镇指挥,没有踏上淮河以北的地界… 他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说什么好,于是低声道:“爹,当年的事情都过去了…” 赵大将军默默说道:“是啊,都过去了…” “可为父至今看沉七,还是觉得匪夷所思。” 说到这里,他回头看着赵涿,缓缓说道:“涿儿,为父交代你几句话,你一定记住。” 赵涿低头:“父亲您说。” 赵禄缓缓说道:“为父已经输了,输的彻彻底底,将来很难再掌握淮河水师。” “咱们赵家,掌握淮河水师的机会,也已经不大了。” “不过我们家不掌淮河水师,也不能让沉七执掌淮河水师…” 赵涿愣住了:“爹,可是您刚才说,北伐之势已经无可阻挡了…” “不错。” 赵大将军低声道:“到了今天,大陈北伐的势头,已经没有人能挡得住,不管将来是成是败,总要打上这么一回的。” “但是要北伐的,又不止他沉七一个人。” 赵涿是个聪明人,不然也不会被赵禄选为继承人,他几乎瞬间就明白了过来,抬头看向老父亲,低声道:“您是说,陛下…” 赵禄没有接他的话,而是静静的说道:“当今天子,是个了不起的天子,虽然年轻,但是已经足够强大了,今后我儿,要成为天子门下第一忠臣…” 赵涿愣住了。 “爹,不是应该您去做这个忠臣么…” 赵禄摇头。 “我们赵家这些年,之所以被外人称为赵阀,是因为的确违逆了一些朝廷的诏命,而且做了不少错事,这些错事,不可能凭空消弭…” “需要有人承担下来。” 他看着赵涿,缓缓说道:“你明日北上徐州,为父明日南下建康…” “之后,为父大概还会是淮河水师总兵官,但是朝廷,多半要派将领,填入淮河水师了…” “咱们赵家,跟李家是有香火情分的…” 他看着赵涿,低声道:“等过几年,朝廷的人接手了淮河水师,为父去职领罪,只要你足够忠诚于陛下,看在你曾祖的份上,为了天家善待功臣之后的美名…” “我儿依旧能领淮河水师。” 赵涿呆愣在原地,半晌没有说话。 赵禄不紧不忙,继续说道:“那个时候,你心里,便只能有两个字。” 赵涿默默低头,开口道:“儿子明白。” “忠心…” 父子二人之间的对话,自然不至于说的那么直白,不过赵禄的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他是要儿子,将来成为洪德皇帝帐下,忠心耿耿的忠犬。 赵大将军闻言,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他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开口道:“你能领会得就好。” “话就说到这里,明日一早,咱们父子便各奔南北。” 说到这里,赵大将军怅然道:“只是这一次分别,下次再见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赵涿泪流满面,跪在地上给父亲磕了几个响头。 “父亲良苦用心,儿永世铭记…” 赵禄伸手把他扶了起来。 “涿儿,咱们赵家将来是能否存续,能否富贵…” “便都在你的身上了。” 第一千零一十三章 请十大罪 十日之后,在内卫的帮助下,赵涿成功的进入到了徐州城中。 这一路进城,颇为凶险,还被巡逻的齐军发现过,好在现在齐人的包围圈并不是如何紧实,还是被内卫找到空档,把赵涿带了进来。 他进入徐州的时候,已经是子夜时分,内卫给这位淮河水师的少将军寻了个住处,睡了一晚上。 第二天,天一亮赵涿便起了床,吃了早饭之后,便有邸报司的人带着他,去见沉毅。 走在徐州城大街上的时候,赵涿看到大街上并不缺少齐人,还有一些家里没有了肉食,便把院子里种的菜拔了出来,放在路边摆摊售卖。 各种摊贩不少,看起来竟像是一个正常状态下的城市。 赵涿看向一旁带着自己的年轻人,问道:“兄弟,这徐州城不是在打仗么?昨夜我进城的时候,还能依稀听到炮火声,城外尸体也不少见,怎么城里竟像是浑然无事的模样?” 带着他的是邸报司的一个小头目,闻言对着他笑了笑,开口道:“赵将军,城外是在打仗,但是他们打不进徐州城,城里被我们司正管理的井井有条,粮食供应都正常,自然不会乱起来。” “不缺粮,却有些缺菜,因此路上有不少摆摊的,这会儿大多数是以物易物。” 赵涿这才认真看了一眼,果然大街上买东西的,大多数不是用钱来买,而是用东西换东西。 就在这位少将军东看西看的时候,已经到了知州衙门门口,他抬头看了看,只见这个知州衙门的牌匾上,依旧挂着知州府几个字,但是大门两边却没有了对联,被人用漂亮的行楷,写了六个大字。 淮安军办事处。 赵涿一怔,随即领悟到了其中的意味。 “这牌子倒是简单直白。” 他问道:“沉…沉侍郎就在里面?” “是。” 这邸报司的年轻人微笑道:“我家司正,就在里面办公,这会儿已经在等着赵将军了。” “我领赵将军进去。” 很快,他把赵涿领到了沉毅的书房门口,然后低着头说道:“司正,淮河水师的赵将军到了。” 很快,房门被吱呀一声打开,穿着一身夏装的沉老爷,推门走了出来,他抬头看了一下赵涿,然后微微侧开身子,满面笑容:“赵兄来了,请进请进。” 赵涿抬头打量了一眼沉毅。 与当年在建康初见之时相比,现在的沉毅明显要成熟了太多,不仅是长相成熟,皮肤也变得稍稍黑了一些。 虽然看起来依旧很年轻,但是与建康城里那些吟风弄月的白面书生们相比,似乎已经格格不入了。 他对着沉毅抱了抱拳,开口道:“见过沉侍郎。” “赵兄太客气了。” 沉老爷如同见了老友一般,把他拉进了自己的书房落座,甚至亲自给他倒了杯茶水,然后微笑道:“等了赵兄许久,还以为赵兄不来了。” 赵涿微微低着头,开口道:“沉侍郎下了军令,末将不敢不来。” 沉老爷摆了摆手,摇头道:“今日咱们不提公职。” 此时的沉毅,明显心情很不错。 因为赵涿的到来,就意味着在他正南的淮河水师,最起码不会掣他的肘,甚至在关键的时候,还可以帮他一把。 毕竟有赵涿在手里,赵禄多少会投鼠忌器。 沉老爷喝了口茶水,微笑道:“只叙旧。” 赵涿听到“叙旧”这两个字,抬头看了看沉毅,微微叹了口气,开口道:“沉侍郎,当初如果我家小妹没有跟你起冲突,你还会与赵家为敌么?” “多半也是会的。” 听到他说话直白,沉毅也就没有再藏着掖着,而是微笑道:“只是会迟一些,不管我当初有没有碰到赵家人,北伐都是要去做的,要北伐,就肯定会跟赵兄家里生出些龃龉。” 赵涿抬头看向沉毅,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不管怎么说,舍妹当年,的确太过胡闹。” 他站了起来,对着沉毅作揖行礼,一躬到地。 “我代舍妹,向沉侍郎赔个不是。” 沉毅起身把他扶了起来,摇头:“不必不必,当年的事情,我已经不是如何生气了,毕竟…” 他笑了笑,开口道:“四姑娘至今未嫁,不是么?” 听到这句话,赵涿脸色一僵,但是身在屋檐下,又不能发作,只能深吸了一口气,忍了下来。 “看来沉侍郎,依旧耿耿于怀。” 沉毅说话还是有些阴阳怪气,当年的在鸡鸣寺挨打的事情,自然是没有完全放下来的。 他微微摇头,否决了赵涿的话。 “非是我耿耿于怀,而是赵兄你致歉的动机不纯。” “若今日我,不是什么兵部侍郎,依旧是不第的读书人,赵兄会作揖否?会低头否?” 不等赵涿回答,沉毅微笑摇头:“恐怕是绝不会的。” “这是你们这些公侯子弟的通病,怪不得你。” 两个人正说话的功夫,门外一个邸报司的信使匆匆奔来,低头道:“司正,北门敌袭!” 沉毅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扭头看着赵涿,微笑道:“赵兄,我带你去看一看,徐州的战场如何?” 赵涿停顿了一个呼吸,然后点了点头。 “有劳沉侍郎。” ……………… 就在赵涿到达徐州,登上北门城楼上的时候,几乎同时,他的老父亲赵禄,也到达了宫里,在大太监高明的带领下,来到了甘露殿门口。 高明领着他进了甘露殿,把他带到了皇帝陛下面前。 赵禄见了皇帝,二话不说,直接跪了下来,低头叩首道:“臣淮河水师总兵官赵禄,叩见圣上。” 此时的皇帝陛下,正在翻看一本户部递上来的总账,听到了赵禄的话之后,他把手里的账目放在一边,抬头看了一眼赵禄,然后起身走到这位赵大将军面前,弯身把他搀扶了起来,笑着说道:“大将军何故行此大礼啊?” 大陈的大臣们,私下里见皇帝的时候,都是可跪可不跪的,像赵禄这种大将,最多也就是半跪在地上就行了,像中书那几个宰相,都是拱手了事。 历代天子也不怎么在意这些,除了国家大典,不强制性要求臣子跪拜。 赵禄跪在地上,不肯起身,他以额头触地,声音沙哑:“老臣此来,是向圣上请罪的。” 皇帝扶不起来他,便站在了他面前,看着跪地低头请罪的大将,他的嘴角,勾出了一个明显的弧度。 “大将军何罪之有啊?” 赵禄从袖子里,掏出那本他已经准备了好了了奏书,两只手捧着递到了皇帝面前,毕恭毕敬的弯着腰,开口道:“陛下,臣自掌淮河水师以来,淮河水师上下,多有违逆朝廷律法之事,其中吃空额的情况,更是屡禁不止,臣御下不严,此臣罪一也。” “洪德七年,臣奉命伐齐大败,以至于禁军伤亡过两万,此臣罪二也…” “臣继父业,以淮河水师为祖业,任用私人,此臣罪三也…” 说到这里,他跪在地上,叩首道:“臣自觉有十大不赦之罪,已一并写在请罪奏书里,臣罪当万死,请圣上御览重罚!” 洪德皇帝伸手,接过了赵禄手里的这份奏书,随意的放在了一边,然后静静的看着撅着屁股跪着的安平侯,嘴角的笑意更明显了。 几乎到了遮掩不住的地步。 他深吸了好几口气,才让自己严肃起来,继续去搀扶赵禄,叹了口气道:“淮河水师六七十年了,生出一些蠹虫出来,并不出奇,谁吃了空额,朝廷就治谁罪,怪不到大将军头上。” 赵禄顺势起身,低头道:“淮河水师将领之中,多有罪过,请陛下派人,清查淮河水师。” 皇帝皱眉:“前线在打仗,这个时候查军中,怕会引起动乱罢?” 赵禄低头道:“以禁军将领,暂代就是。” 皇帝闻言,终于忍耐不住了。 他拍了拍赵禄的肩膀,笑呵呵的说道:“那好,就依大将军说的办。” “至于大将军自请的其他罪过。” 皇帝陛下打了个呵欠,摆了摆手。 “朕会慢慢派人去查的,暂且搁置,等朕查出了结果之后再议。” 赵禄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叩首道:“臣…叩谢陛下天恩。” “只是臣已是戴罪之身,再无颜面统领淮河水师了,请陛下撤除臣一切职务,罚为庶人待罪!” 皇帝摇了摇头,正色道。 “马上就要打大仗了,大将军焉能在这个时候撂挑子?” 赵禄再三请辞,都被皇帝拒绝。 最终,皇帝陛下笑呵呵的说道。 “无论如何,大将军替朕再掌几年淮河水师,等战局稳定了之后再议这个总兵官的人选,如何?” 赵禄再一次跪伏在地上,感动的涕泗横流。 “老臣,叩谢陛下天恩!” “赵家上下肝脑涂地,不能报圣德于万一!” 这会儿,皇帝陛下已经坐回了帝座上,他拿起放在一边的账目,脸上依旧带笑。 “高明,送朕的大将军回府,赏…” 皇帝摸了摸下巴,澹澹的说道。 “赏御马一匹。” 高太监恭敬低头。 “奴婢遵命。” 赵禄再一次以头触地。 “臣,谢陛下隆恩…” 第一千零一十四章 等老家伙蹬腿 赵禄离开之后,洪德皇帝坐在椅子上,把手里的账目放在一边,然后拿起了那篇十大罪的奏书,认认真真看了一遍。 越看,他越是高兴,几乎是满面红光。 “淮安军真是朝堂上的一记良药。” 皇帝合上这本奏本,喃喃道:“自淮安军占了徐州之后,不仅议事堂的文官们变得顺心了许多,连淮河水师这种痼疾,也药到病除。” 小声咕叨了一句之后,皇帝斜躺在了自己的软榻上,闭上眼睛,享受着胜利的快感。 此时,在这场沉毅与赵家持续了好几年的冲突之中,这位洪德天子,成为了事件的最大受益人。 困扰了大陈皇室几乎两代人的赵阀,随着赵禄的低头,就这么突然轻飘飘的随风而逝了。 仿佛从没有出现过。 这让洪德皇帝,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 因为洪德朝到这里,即便将来的北伐再无寸进,单是他现在收获的东西,就已经足够多了。 哪怕他现在,再没有任何一件政绩,北伐也再没有一点结果,他这个皇帝,也可以算得上是大陈南渡以来最出色的皇帝之一了。 功劳直追宪宗皇帝! 过了不知道多久,大太监高明才从外面回来,小心翼翼的站在了皇帝身边,微微低着头,开口道:“陛下,赵大将军已经送回安平侯府了。” 皇帝依旧躺在软榻上,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睁开,懒洋洋的说道:“传五军营几个副帅,进宫见朕。” 高明低着头,应了声是,转身吩咐内侍省的太监传旨意去了。 做完这些事情之后,他又回到了皇帝身边,犹豫了一下之后,微微低头道:“陛下,后宫有几个奴婢传消息说,今天上午,皇后娘娘与惠妃娘娘在后花园碰上了,似乎闹了矛盾…” 皇帝本来心情正好,闻言睁开眼睛,坐直了身子,瞥了一眼高明。 “闹了什么矛盾?” “皇后娘娘说惠妃娘娘不懂规矩,没有按时去皇后娘娘那里行礼…” “而惠妃娘娘则是说,皇后娘娘断了昭德宫消暑的冰…” 皇家向来有自己的冰库,冬天存冰,作夏天消暑之用,作为后宫的皇后娘娘,这些“资源分配”,自然是孙皇后决定的。 高太监顿了顿,继续说道。 “皇后娘娘回宫之后,说是被惠妃娘娘气的动了胎气,这会儿已经有太医去请脉了…” 皇帝听到这里,只觉得头痛不已,他揉了揉自己的脑袋,开口说道:“朕打理国事,都没有这么烦恼,这些妇道人家,真是一天也消停不下来!” 高太监低着头,问道:“陛下您…” “不去不去。” 皇帝摇头道:“朕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兵部户部议事堂的人都要见,五军营的将领也要见,这会儿正在关键时候,哪里有精力去处理这些闺帷之事?” “报坤德宫罢,让母后给她们主持公道。” 高太监微微低头,应了声是。 不过他心里清楚,事情报到太后娘娘那里,那么惠妃娘娘,定然是要吃亏了。 而且一定吃亏不小… ……………… 徐州府,南城门。 战况依旧激烈。 但已经没有先前那么激烈了。 因为征南军也是人。 在一个多月的进攻之中,征南军即便阵亡的人数没有过万,但是伤亡的人数绝对是过万的。 带伤的,更是不计其数。 在这个状态下,尽管图远的用兵策略没有改变,但是士气已经不再,征南军打起来也没有先前那么拼命。 沉毅站在城楼上,远远的看了一眼正在朝着徐州进发的征南军,回头看了看站在自己身后的赵涿,微笑道:“赵兄到徐州,也有好几天时间了,如今四个城门都去了一遍,感觉如何?” 此时赵涿到达徐州,已经有五天左右,沉毅并没有给他安排差事,而是让他在四个城门到处看一看,了解了解徐州城的情况。 赵涿沉默了一会儿,微微低头道:“沉侍郎,下官想不明白,齐人现在的兵力,攻下徐州的可能性不大,为什么还要这样强攻。” 他皱眉道:“这已经是完全不顾将士性命的打法了。” 沉老爷面色平静,微笑道:“先前我也不是很明白,不过现在大概想通了。” “北齐征南军换将,这些征南军对于那个新任主将图远来说,不过是一个个数字,死多少人,都不怎么被他放在心里。” 说到这里,沉毅顿了顿,继续说道:“不瞒赵兄,齐人的援兵已经在路上了,估计五六天时间,就能统统到达徐州城下。” “那时,徐州城外,会有近二十万齐军。” 沉老爷看向赵涿,笑呵呵的说道:“现在,我淮安军还可以进退自如,到了那个时候,就只能固守徐州,很难出得去了。” “那个时候…” 沉毅看着赵涿的表情,澹澹的说道:“说不定还需要赵大将军与赵兄你搭把手。” 听到这句话,赵涿明白了沉毅把自己叫过来的用意所在,他想了一会儿,微微低头道:“沉侍郎奉诏节制淮河水师,只要有将令,淮河水师自然会遵从。” 沉毅笑着说道:“没有赵大将军点头,莫说是我的将令,便是朝廷的圣旨,恐怕也调不动淮河水师。” 赵涿抬头看了看沉毅,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突然来了一句:“沉侍郎,家父此时,应该已经在建康了。” “以后的淮河水师,未必就是家父说了算。”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如果将来淮河水师与沉侍郎之间,在有什么龃龉,沉侍郎可不能记在我们父子头上了。” 听到他这句话,沉毅先是一愣,随即皱了皱眉头:“赵侯爷,去建康了?” 赵涿低头道:“沉侍郎手底下,不是有邸报司么?据说已经到了神通广大的地步,邸报司一查,自然就清楚了。” 沉老爷背着手,看着赵涿,微笑道:“赵兄想挑拨我与陛下之间的关系。” “不敢。” 赵涿微微低头,开口道:“陛下宠信沉侍郎,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也不是末将能挑拨得动的。” “只要沉侍郎您北伐顺利,陛下一定会全力支持淮安军,这没有任何问题。” 沉毅看着赵涿,眯了眯眼睛。 赵涿话外之意很明显,意思是一旦淮安军北伐失利,他沉毅可能就会失宠了。 而赵家,说不定就能从祸事之中跳脱出来,置之死地而后生。 沉老爷闻言,笑了笑:“赵兄可能到现在还没有想明白。” “我只是江都府一个书生,北伐或者不北伐,于我都没有太大意义,我是两榜进士,实在不行,到地方上去做不了知府,做个知县怎么也绰绰有余。” “我虽然想要北伐,但是最想北伐的,绝不是我沉某人。” 沉老爷背着手,飘然远去。 “你们赵家,正是没有看清这一点,才至今日之窘境…” ………… 数日之后,征南军开始往后收缩,基本上全面停止了对徐州城的进攻。 沉毅重新来到东门上,用千里镜看着远处的齐人营地。 苏定站在他身后,缓缓放下手里的千里镜,然后看向沉毅,开口道:“沉公,这些齐人撤的很干脆,竟像是要放弃攻打徐州一般。” 沉毅摇头,开口道:“北齐皇帝,把北边边军的主将都调来了,足见其攻打徐州的决心,齐军绝不可能就这么轻言放弃。” “他们现在后撤,可能…” 沉老爷面色凝重:“可能是援兵到了。” 现在有内卫的情报,沉毅耳目又聪明了一些,基本上对于徐州附近的情况,甚至对燕都的情况,都能够大侄掌握。 按照内卫的情报,北齐的援兵到达徐州,就是这几天的事。 苏定犹豫了一下,问道:“沉公,他们的援兵到了,咱们应该如何应对?” “自然是继续守着徐州。” 苏定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沉公您准备守到什么时候…” 沉毅闻言,看向北边。 “守到老家伙蹬腿…” 第一千零一十五章 五仙乱燕都 沉老爷是个很随和的人,一般他不会很强烈的希望一个人去死。 到目前为止,只有两个人让他产生了这种“美好的祝愿”。 第一个是范东成,第二个就是北齐的那位永平帝。 弄死范东成,沉毅花了几年的时间。 不过那个时候,这个目标好歹是有个盼头,可以努力的。 但是现在,对于永平帝的美好祝愿,目前来说只能说靠老天爷替他实现了。 毕竟沉老爷没有飞剑千里取人人头的本事,不然他立时就步罡踏斗,做法将那个胡帝给一剑攮死。 齐人的短暂退却,让紧绷了一个多月的淮安军,能够稍稍休整几天,不过沉毅也没有闲着,敌人退却之后,他开始往城外派出斥候。探查城外齐军的数目,同时让人准备滚油之类的守城物资,准备下一轮守城战。 这天,在知州府上,沉老爷刚召集手底下的几个将领开完会,就让人把内卫的副帅杜庸请了过来,请这位杜副帅吃饭。 两个人品级相差不大,沉老爷是正三品,杜庸是从三品,可以说是徐州城里的官员品级天花板了。 一桌子酒菜摆好之后,沉毅主动给杜庸倒了杯酒,笑着说道:“这些日子,没有少麻烦内卫,杜副帅辛苦。” 杜庸连忙两只手端起酒杯,接过了这杯酒,微微低头道:“沉侍郎您太客气了。” 两个人碰了碰酒杯,一饮而尽之后,杜庸提起酒壶,给沉毅满上,感慨道:“沉侍郎真是非同常人,难怪能做成常人绝难做成的事情。” 沉老爷微笑道:“哪里非同常人了?” 杜庸看了看沉毅,正色道:“其他的进士老爷,哪怕只是七品八品京官,也都是瞧不上我们这些武官的。” “而沉侍郎您,与建康的其他文官,大不一样。” 文官地位超群,地方上的七品知县,都能对一个五品千户横眉竖眼,更不要提那些鼻孔朝天的京官了。 像杜庸这种从三品武官,在建康的地位也不算太高。 当然了,内卫的武官不太一样。 内卫虽然也是武官编制,但是暗地里监察百官,虽然没有直接执法权,但是文官们碰到了,还是会相对客气一些的,比其他的武官地位高上不少。 沉毅吃了口菜,微微叹了口气:“从洪德八年开始,我便开始在外奔波,到今日,真正做文官的差事,也就是半年出头而已。” “到现在,我还算不算是个文官,都还很难说。” 杜庸也吃了两口菜,然后看向沉毅,笑着说道:“沉侍郎请下官吃饭,是不是有事请吩咐?” “谈不上吩咐。” 沉老爷给他倒酒,笑着说道:“只是有些事情,要麻烦内卫的兄弟。” 他顿了顿之后。开口道:“前两天,内卫的情报里说,燕都的三皇子岐王赵隶,现在在燕都风头很盛,燕都的几个宰相,都会去岐王府吃饭。” 杜庸点头道:“是,北齐三个宰相里,领班的佟俭,还有宰相马诚,都多次去岐王府赴宴。” “目前,只有汉相严礼,还没有表态,始终没有登岐王府的门。” 沉老爷摸了摸下巴,开口道:“燕都异相频频…” 杜庸再一次点头道:“最近一段时间,燕都的确出现了很多异相,大多是不祥之兆,有井水突然变得恶臭,还有每每夜半便流血不止的巨石…” “这些不祥之兆,已经有七八个了。” 沉毅眯着眼睛,思考了一番,然后开口道:“杜副帅,这大约就是燕都诸皇子里,有人不服这个岐王。” “我需要水再浑一些。” 沉毅轻声道:“由内卫,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在燕都或者是附近的城市,制造不祥之兆以及……” “祥瑞。” 说到这里,沉毅顿了顿,继续说道:“如果可以的话,找到这个在暗地里搞坏事的北齐皇子,然后…” 沉老爷压低了声音,低声与杜庸密谋。 杜庸静静的听着沉毅的话,听到这里,他想了想,回答道:“沉侍郎,这些事情大多数没有什么问题,我都可以去办。” “不过下官还是要上禀陛下以及陆卫帅…” “这是自然。” 沉毅微笑道:“本来也是要上禀天子的,杜兄不必避讳,就在奏报里说是我的主意。” “这个时候,北齐一定要乱起来才成。” 沉老爷低头喝了口酒,低声道:“最好能够乱到,让老家伙走的时候都闭不上眼,那么这一次我圣朝北伐,就事半功倍了…” 杜庸低头抱拳,笑着说道:“沉侍郎智计过人,下官佩服。” 沉毅微微摇头:“只要不笨,都能想到这些。” “杜副帅,我手底下的邸报司,也是脱胎于内卫,现在在北边,略微有了一些根基,回头我让邸报司的人跟杜副帅联系,看有没有能帮到副帅的地方。” 杜庸点了点头,微笑道:“早听过邸报司的大名,能见识见识,再好不过了…” ……………… 半月之后,燕都。 天色刚刚亮起来,燕都的永昌门门口,就传来了一声声惊恐的尖叫。 “那是什么!” 有人指着城门下的一个白色的物事,声音颤抖。 这物事,被挂在了城楼上,用一根绳吊下来,悬空在城门正上方。 等到众人靠近了一些,才有人认了出来。 “似乎…是只狐狸…” 听到这句话,所有人都认真打量着这个被吊起来的不明生物,只见它通体雪白,长着一根大大的尾巴,的确是一只狐狸。 只是这只狐狸,脖子被一根绳子死死勒住,七孔流血,看起来极其恐怖骇人。 雪白的毛皮上,被鲜血沁红了一大片。 “狐仙上吊啦!” 人群里,有人大声叫嚷了这么一声。 此时燕都城里,又不少朱里真人。 朱里真人起源于东北,此时虽然五仙的说法还没有盛行开来,但是狐仙这种东西,早已经在东北传开。 被人叫了这么一嗓子之后就,不少人看了看那只上吊的狐狸,只觉得嵴背发凉。 一时间,众人都四散而去。 几乎在同一天时间,燕都城里又有人陆续发现了巨大的老鼠,黄鼠狼,巨蟒,以及簸其大的刺猬。 都是在在绳子上被吊死,看起来极为诡异。 而在同一时间,一些茶馆还有酒楼里,就已经有人开始说起了“五仙”的故事。 有人说,当年大齐太祖皇帝,是在长白山得了五位仙人的庇佑,因此得以南下,占了江山。 如今,五位仙人的子嗣暴毙,吊死在燕都,是天大的不祥之兆。 一时之间,燕都城里谣言四起,各种流言蜚语,甚嚣尘上。 正在监国的岐王殿下勃然大怒,命令清净司的人下去,详查此事,不过清净司现在,在燕都的人手不是很多,再加上这些所谓的不祥之兆,都是有心人所为,一时半会之间,还真不太好查出来。 事情发酵到第三天,终于有人自称知道事情真相,并且顺利的到了岐王府,见到了岐王殿下。 这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颤颤巍巍:“殿下,别的事情小人不知道,但是小人知道,卫王殿下的王妃娘娘,以前养过一只白狐…” 听了这话,赵隶眯了眯眼睛,看向天空。 “孤……知道了。” 第一千零一十六章 没有退路了! 燕都城的变化,自然是与沉毅分不开关系的。 准确来说,是与内卫分不开干系。 燕都两个皇子之间的矛盾迅速激化,内卫在里头起到了极大的作用,为了实现这个效果,内卫还消耗掉了一个埋藏了很久的暗线。 当然了,这件事的计划书,基本上是沉毅弄出来的,包括五仙的故事,也是从他嘴里传出来。 毕竟这个时候,家仙的故事还没有盛行开来,甚至在东北大地上都没有流传开来。 不过不得不承认的是,这个传说颇有神诡的味道,尤其是讨封之类的故事传开之后,在燕都城很有市场,在几天时间里,就慢慢传遍了全城。 几乎所有人都觉得,死了五个“仙长”,这是社稷混乱的预兆。 这个过程,让岐王殿下自然更加恼火,只第四天时间,朝廷就已经开始派人,抓捕一些乱说话的造谣者,还有几个说书的说书先生。 但是谣言已经放了出去,人会不会被抓,对于大陈内卫来说,已经无关紧要了。 因为这件事,本质上已经不再是一些保家仙的故事,而成了两个皇子之间的暗自较劲。 “开门!” 卫王府门口,一个一身着甲的年轻小校尉,两手掐着腰,大声道:“奉岐王殿下手谕,巡检卫王府!” 这个小校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但是神态颐指气使,眉宇之间傲气十足,这会儿虽然是在卫王府门口,竟没有人敢跳出来说些什么,很明显。 其人身份绝不简单。 不过卫王府毕竟也是正经的王府,等闲自然是不肯让外人进去的,双方僵持了小半个时辰之后,卫王府的大门缓缓打开。 一身黑色单衣,腰悬美玉的年轻人,背着手从卫王府里走了出来,他走到这个年轻小校身边,上下看了他一眼,然后面无表情道:“看这个架势,是要来拿本王问罪啊。” 能说出这话,自然不会是别人,正是卫王赵楷。 面对朝廷的四皇子,这个年轻小校也不害怕,只是笑嘻嘻的低头抱了抱拳,开口道:“四哥您莫见怪,三哥前几天给小弟安排了个差事,让小弟查燕都城里的神鬼无稽之事,小弟也是为了身上的差事。” “等差事办完,小弟请四哥吃饭。” 话说到这个份上了,这个年轻小校自然不是什么外人。 他是永平朝的十一皇子,年纪不大也不算特别小,二十岁接近二十一岁了。 也是最近一段时间,倒向了岐王的皇子之一。 是的,不只是一些大臣们倒向了岐王殿下,一些自觉的没有希望即位的皇子,这会儿也倒向了岐王,为的是在新朝到来之后,他们的日子能够好过一些。 这个十一皇子,承德郡王赵璘便是典型,他母亲是宫女受幸之后生子,出身比较低微,既没有强大的母族,也不是特别讨永平帝喜欢,一直到现在,也还是个郡王。 这种时候,他自然想要讨好讨好新帝,以便于在新朝得个亲王爵位,开开心心的做个逍遥王爷。 “吃饭就不必了。” 赵楷看了看自己这个十一弟,默默说道:“有什么差事,你直说就是,若是朝廷真有诏命,要把本王就地锁拿了,我这就自缚跟你去。” “四哥误会。” 赵璘低声道:“前几天,一只死狐狸吊死在了永昌门,之后几天,一些心怀不轨之人,以此为借口,大肆宣扬邪说,惑乱人心,有人说…” “有人说,四嫂曾经养过一只白狐,与永昌门那只,似乎…有些相类…” 卫王面色平静:“你的意思是,燕都这些天的事情,是卫王府做的?” “不敢。” 承德郡王低着头,开口道:“小弟的意思是,恐有邪人潜伏在卫王府,小弟带人进去察访一番,以保证四哥四嫂的安全。” 赵楷深呼吸了一口气,回头低喝道:“去请王妃。” 片刻之后,卫王府的大门又吱呀一声打开,一个一身宫装的年轻女子,怀里抱着一只雪白的狐狸,步履蹁跹的走了出来。 这年轻女子似乎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走到兄弟两个人的身边,看了一眼赵璘,微笑道:“老十一来了…” 说着,她看了看赵璘身后的兵丁,有些诧异。 “怎么这么大的阵仗?” 她又看了一眼赵楷,轻声道:“王爷,怎么叔叔来了,也不请他进去喝杯茶?” 赵楷闭上眼睛,闷声道:“非是我不想请他喝茶,是他想要请我喝茶。” 卫王妃有些不解,还要开口说话,就见到赵璘深深地看了一眼她怀中的白狐狸,然后退后两步,对着他们夫妇低头抱拳道:“四哥四嫂,大抵是有人胡说八道,才有了今日的误会,小弟有冒犯的地方,您二位多多见谅。” 说罢,他躬身行礼,然后转身呼喝了一声,带着一众兵丁离开了。 赵楷站在王府门口,静静的看着赵璘远去,然后拉着自家夫人的手,转身回了卫王府。 卫王妃有些担心,低声道:“王爷…” “放心。” 赵楷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宽慰道:“不会有什么事的,你先去睡,我去书房。” 说着,他也看了看王妃怀里的白狐。 这白狐在女主人怀里,瑟瑟发抖,时不时探出头来,左右观望,目光闪烁。 很显然,是一只没有养熟的狐狸。 赵楷与夫人分别之后,就回到了自己的书房里。 书房之中,周元朗已经等待许久,见到卫王回来,他立刻起身,躬身行礼道:“殿下。” 赵楷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声音有些疲惫:“周先生,你的法子似乎没有奏效,反而还给本王身上,惹来一身腥臊。” 周元朗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王爷,我也没有想到,他们竟然能够无声无息的盗走王妃豢养的白狐,还以此为由头,大作文章…” “是周某失算了…” 赵楷看了看他,然后叹了口气:“还好先生见机的早,昨天就又备下了一只白狐狸。” “不然,老十一拿着岐王的手令,还真不太好拦着他。” 他低头喝了口茶水,开口道:“看来,三哥已经发现了,是咱们在背后扯他的后腿。” 周元朗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向赵楷,沉声道:“王爷,现在局势突变成这样,岐王殿下已经把您当成了敌人。不管是王爷您还是我,都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 赵楷神色复杂,默默的吐出一口浊气:“不错,本王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 他看向周元朗。 周元朗咬牙道:“岐王殿下监国,我住在卫王府的消息,大概瞒不过他。” 赵楷笑了笑,开口道:“到如今,周先生何以教我?” 周元朗拱手行礼,然后开口道:“殿下要继续密奏宫中,尽量让陛下看见您,还没有放弃…” “同时,私下里可以联系联系郎家的亲戚…” 说到这里,周元朗低着头,开口道:“除了郎家之外,还有我们周家,以及王妃的娘家,都一定是站在殿下这边的。” “大变随时可能会到来。” “王爷您,要做好所有准备才是…” 赵楷闻言,脸色也微微一变。 他看了看周元朗,然后缓缓摇头。 “你,胆子太大了…” 周元朗微微摇头道:“殿下…” “现在我大齐有边患,在陛下看来,朝局要越稳越好…” “一旦陛下觉得,只要传位岐王,朝局一定大乱,那么…” 周元朗低头道:“陛下心里,便会生出另外一番考量。” 他顿了顿之后,抬头看向赵楷,继续说道:“殿下,本来我也没想过走到这一步,但是正如我先前所说,不管是您还是我,都没有任何退路了。” “岐王嗣位,您连宗室的身份都未必保得住…” 赵楷低着头,面目阴沉。 “本王…” “要考虑考虑…” 第一千零一十七章 后勤部沈主任 “砰!” 一块巨大的石头,从远处飞来,砸在了徐州城的城楼上! 巨大的石块,并没有直接砸到人,但是碎石四溅,让附近的四五个淮安军将士,全部都受了伤,伤势有轻有重。 伤的最重的淮安军将士,右胳膊被一块大一些的碎石砸中,整条胳膊已经动弹不得。 临阵指挥的百户立刻挥了挥手,呼喝道:“换下去!换下去!” 在他的呼喝之下,受伤的将士立刻被抬了下去,然后又有人飞快的顶了上来,补上了缺位。 “炮手,炮手!” 有个淮安军千户大喝道:“炮击他们的投石车!打准一些!” 淮安军是有专职炮手的,并且是沉毅动用钞能力,练出来的炮手。 所谓的钞能力,无非是花钱给炮弹,给火药,让他们实操练习。 除了沉老爷之外,其他军队基本上不太可能有这种底气,毕竟他们身后没有一个类似许复那样的“财团”提供支持。 随着这个千户的一声令下,炮手们立刻把目标,对准了远处的投石车。 随着几声炮响,远处之前有四架投石车,被火炮击毁! “打得好!” 这费姓千户大喜,大声喝道:“装弹!装弹!” “再打!” 三轮炮响之后,城外数十架投石车,被打掉了很多,这千户还想继续炮击的时候,有炮手大声回应道:“将军,炮管太烫了!” “再打,要炸膛了!” 这千户闷哼了一声,没有强行命令炮击,而是看了一眼城墙下面。 此时,已经有一部分齐军,攻到了城墙根,开始架设云梯,如同蚂蚁一样,缓缓往徐州城楼上攀爬。 费千户拔刀出窍,咧嘴道:“兄弟们,胡崽子要爬上来了!” “准备金汁滚石火油!” “往他们头上招呼!” 金汁,是不可言说之物,虽然污秽不堪,但是一瓢泼下去,实在是效果拔群! 同时,一瓢瓢滚开的热油,也被淮安军泼了下去! 这些热油,并不只是起到烫伤的作用,浇在齐人的梯子上,梯子立时就开始打滑,很难再爬上来了! 至于落石的效果,则更要立竿见影一些。 就这些,在这一小块地方上,双方激战了整整三个时辰,从上午一直打到了黄昏! 一个淮安军将士,把最后一块石头砸下去,扭头看向自家的千户,大声道:“费将军,没有石头了!” 费千户回头看了看。 他守卫的这段城墙上,滚石已经用完,热油也泼的差不多了。 就在这个时候,又有人大喊道:“费将军,没有箭失了!” 费千户看了一眼城墙底下,还在继续努力往上攀爬的齐人,抽出腰间的佩刀,厉声道:“守好自己的位置,拔刀出鞘!” 守城一方,天然占据地利,哪怕没有了远程进攻的武器,居高临下只用短兵器噼砍,一样能够占据绝对的优势。 一些齐人,刚刚爬到城墙上,就被一刀噼在肩膀上,斜斜一看,脖子都被砍掉了大半,脑袋耷拉了下来,跌落了下去。 不过这种优势,已经没有那么绝对了! 因为齐人的人数实在是太多。 到了后来,已经偶尔有一两个齐人爬上了城楼上,还好会被淮安军将士迅速发现,然后四五个一起围上来,将这些齐人乱刀砍死。 不过不可否认的是,淮安军将士,也开始出现了伤亡。 这天,齐人的进攻格外坚韧,就连费千户,也在与齐人的激战之中受了点伤,胳膊上被齐人剌了一刀,挂了点彩。 一直激战到天色完全黑了下来,损失惨重的齐人,才开始陆续后退。 而费千户,也因为力竭,一屁股坐在了城楼上,大口喘着粗气。 “给老子拿水来…” 他大嚷了一声,然后眼前一黑,昏厥了过去。 ……………… 淮安军办事处。 也就是知州衙门。 淮安军东西两路军的主要将领,罕见的统统到齐。 这一次不再是沉老爷麾下的六大金刚,基本上只要是实领千户以上职位的人,统统到场。 所谓实领千户以上职位,意思就是只有千户的品级,手底下带的人却远远超过千人的。 这种人,在淮安军里并不少。 因为淮安军现在有五万人,足足五十个千户,理论上来说,除了这些千户之外,还应该有卫一级的将领,比如说指挥使,指挥同知,指挥佥事三级。 虽然淮安军里这三级将领严重缺位,但是到现在也已经有不少了,加在一起差不多有十三四个人。 此时,这些人,基本上已经统统到齐,他们围着沉毅,各自落座。 沉老爷坐在最中间,先是看了一眼众人,然后开口道:“这三四天时间,是齐人援兵到来之后的第一轮进攻,就目前来看…” “齐人的进攻,应该会暂时告一段落。” “不过…” 沉毅实话实说道:“说不准什么时候,他们就会再来。” “相信诸位这几天也看到了,齐人的进攻,相较于从前,凶勐了不少。” 说到这里,他面色平静,开口道:“诸位在这几天的守城战里,碰到的问题,现在都可以说出来,能解决的,我都会给诸位解决。” 他说到这里,就住口不语了。 淮安军大事虽然是沉老爷自己一言堂,但是正常的事情,他还是会跟底下的人商量的,因此气氛还算热切。 很快,这些淮安军的高级将领们,就开始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 有些人说缺箭失,有些人说缺滚石,有些人火炮不够用,找沉毅要火炮。 发言最后,薛威大着嗓子说道:“娘的!这些齐人现在奸滑了,从前他们会往城楼上射箭,这样你来我往,我军不至于没有箭失可用,现在他们几乎不再往城楼上射箭,咱们箭失,立时就不够用了!” 这么些人的发言,总之一句话,就是守城的物资,有些不太够用了。 毕竟当初,淮安军进徐州的时候,基本上都是轻装简行,带的最重的东西甚至不是粮食,而是淮安军的火炮以及火药炮弹。 淮安军的粮草,都是林生在徐州城里采买的,自己几乎完全没有带进来。 到现在,徐州已经守了两个多月,大仗小仗也都打了,在这种情况下,守城的物资够用,那才是奇怪。 众人一通乱说之后,凌肃咳嗽了一声,大家立刻安静了下来。 凌肃微微低头,抱拳道:“沉公,如果齐人一直像现在这样,从一面攻城,那么咱们淮安军守城,是绝对没有什么问题的。” “但是现在,齐人兵力多了,之后很可能会从四面攻城。” “哪怕是今天,已经有齐人登上了城楼,给兄弟们造成了伤亡,异日齐人四面攻城,咱们又缺少物资的情况下,守城…” 他顿了顿,有些无奈的说道:“就只能贴身肉搏,用命去守了。” 到目前为止,淮安军守城到现在,伤亡并不大。 甚至可以说,基本上保持了完整的战斗力。 而凌肃话里的意思是说,再打下去,就很难像现在这么打了。 沉老爷用手敲了敲桌子,缓缓说道:“滚油,我可以从城中百姓那里筹一些,不过这东西要吃,今后就省一些用。” “至于滚石…” 沉毅回头看了看同样与会的赵蓟州,开口道:“师兄,我给你调两个千户营,明天…开始在城里拆房子。” “先从没人住的房子开始拆。” 这个时候的住宅,虽然主体结构是木材,但是院墙以及一些地基,都是石头垒砌的,像徐州这种大城,城里的建筑不计其数,只要舍得拆房子,滚石是绝对用不完的。 赵蓟州低头,开口道:“下官遵命!” 当着众人的面,沉毅给他面子,称呼他一声师兄,那他也需要给沉毅面子,尊重沉毅这个领导。 沉老爷沉默了一会儿,继续说道:“至于箭失…” “我会尽快想办法解决……” 说到这里,沉毅抬头看了一眼薛威,开口道:“薛将军留一下。” “其他人…” “无事的话,各回本阵罢。” 众人纷纷起身,恭敬低头抱拳。 “末将尊命!” 第一千零一十八章 北帝病危 “沉公。” 薛威站在沉毅面前,微微低头道:“您留末将,有什么吩咐?” 沉老爷伸手虚引,示意薛威坐下说话,等薛威落座之后,他停顿了一下,开口说道:“方才他们的话,你也听见了,现在咱们淮安军,缺少守城的物资。” 薛威想了想,回答道:“沉公,其实也没有凌将军说的那么夸张,您已经让人去拆房子了,那么滚石之类的不会缺,再加上咱们守城的人手充足,齐人不太可能攻得进徐州城。” 沉毅微微点头,对着薛威笑了笑:“你现在长进不少,说这些事情说的头头是道了。” 薛威难得被夸了一次,有些不好意思的伸手挠了挠头。 沉老爷面色平静,开口道:“我知道,没有箭失也能守住城,但是会不可避免的多死一些人。” 缺少箭失的情况下,守城的难度会骤然上涨,甚至不得不与敌人近身肉搏。 薛威坐在沉毅边上,低声道:“沉公,您太慈悲了。” “末将这几年,常常翻阅您给末将的那本,赵大将军写的兵书,赵大将军在兵书里,不止一次的提过,为将者,在很多时候都得心狠一些。” “属下以为,您不必因为军中的一些伤亡烦恼。” 薛威低着头说道:“从抗倭军到现在,沉公您已经帮助兄弟们太多太多了。” 沉老爷哑然一笑:“其一,我并不是带兵的将领。” “其二,在大多数时候,我已经非常狠了。” 沉毅眯着眼睛,轻声道:“二十年来,大陈除了我之外,再没有第二个将领敢带兵闯荡到齐人境地中来,能够在齐人手里打下徐州这种重城的,更是只有我一个人。” “第三点就是…” 沉老爷静静地说道:“我以为,一切不必要的伤亡,都要尽力去避免,不能因为手底下的将士够多,自己爬的足够高,就不把人命当成人命。” 他看着薛威,缓缓说道:“这一点,我希望你能牢记在心里。” 薛威将来,一定是要出去独当一面的大将,这一点到目前为止,基本上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情了。 薛威低头抱拳:“属下…记住了。” 沉毅留他下来,也不是为了教导他什么,说到这里,他停顿了片刻,然后开口说道:“今天将你留下来,是因为有件事情,要跟你商量。” 他看向薛威,开口道:“你且听一听,如果有不同意见,记着要说出来。” 沉老爷低头喝了口茶,继续说道:“徐州守到这里,已经有两个月左右了,如今齐人的援兵也已经到了,进攻徐州的态势,一天比一天勐烈。” 沉毅掰着手指算了算,开口道:“当初攻打徐州之前,我的估算是,最好是用徐州,磨掉齐人五万以上的兵力,现在,齐人耗在徐州的兵力,已经接近两万。” “因此,我觉得,没有再继续被动挨打的必要了。” 薛威一怔,问道:“沉公您是要突围出去?” “自然不是。” 沉老爷摇头道:“我说过,非到万不得已,我不会放弃徐州,将来有一天,大陈的官员会进驻徐州城,光复徐州府,在徐州编户齐民,把徐州重新归到大陈版图之内。” 他看着薛威,微笑道:“不过不突围,不代表不能进攻。” 沉老爷用自己的抽屉里,取出了一张地图,指了指地图上的徐州城,然后目光看向南边,开口说道:“我在南边还有一些兵力可以动用。” 沉毅低眉道:“现在,我觉得是动用他们的时候了。” “毕竟咱们将来是要北伐的,要北伐,就要攻城略地,不能永远龟缩在城里。” 说到这里,他对着薛威说道:“我的意思是,由你领五千人突围出城,南下宿迁。” “届时,我会给淮河水师下调令,让他们调一万人北上,同样取宿迁。” 说到这里,沉毅停顿了一下,低声道:“届时,这一万五千人,就归你节制。” 薛威眨了眨眼睛,开口道:“沉公,淮河水师会乖乖配合么?” “会的。” 沉毅面色平静,开口道:“他们的少将军在徐州,他们自然是要配合我,再说了一万人对于淮河水师来说不多,他们没有理由推拒。” “不过要的再多,他们就未必会给了。” 沉毅眯着眼睛,伸手敲着桌子,开口道:“一万五千人攻下宿迁,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不过攻下宿迁之后,却不用守着宿迁。” “你这一万五千人,就游走在徐州战场的南侧。” “如果碰到小股敌人,就围而击之,如果碰到了齐军的主力,便向南撤退。” “让淮河水师的船只,尽量接应你们。” 说到这里,沉毅站了起来,拍了拍薛威的肩膀,笑着说道:“你不是喜欢打仗么?这一趟如果能把这支军队带起来,那么你要打的仗,将会是淮安军所有将领中最多的。” 薛威连忙起身,高兴的合不拢嘴:“还是沉公,照顾末将!” 沉毅见他这个模样,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叮嘱道。 “这一趟出去,你便要自己独当一面了,遇到事情,切记要冷静为先。” “如果围徐州的齐人主力南下,你们便后撤,如果齐人主力不管你们,你们便可以贴徐州近一些。” “在必要的时候,可以跟城里的军队打打配合。” 薛威低头抱拳:“末将明白!” 沉老爷背着手,继续说道:“现在淮安府,有两万禁军,还有数千淮河水师,我会命令这两万余人择机北上,攻打海州。” “有他们在东边,不管是徐州城,还是你那里,压力都会小一些。” 说到这里,沉老爷闭上眼睛,缓缓说道:“这样一来,齐军消耗的速度,就会骤然增加。” “战场主动权,也不至于一直落在齐人手里。” 说到这里,沉毅再一次拍了拍薛威的肩膀,开口道:“好了,话我就说到这里,你回去好生准备罢,趁齐人还没有完全合围徐州,这几天等待时机成熟,便领兵突围出去。” 淮安军所有将领,基本上都可以被叫做是沉毅的“嫡系”,但是这些嫡系之中,论忠诚度最高的,自然是薛威无疑。 因此,这种风险不小,但是回报更大的事情,沉毅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薛威。 薛威低头抱拳。 “末将遵命!” 沉老爷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摆了摆手,示意薛威离开。 薛威抱了抱拳之后,转身离开。 薛威离开之后,沉老爷一个人坐在自己的椅子上,愣了会神。 出神了片刻之后,他从抽屉里掏出了一封内卫送来的情报。 这封情报是昨天从燕都送到徐州府,再送到沉老爷手里的。 情报里的内容并不复杂,甚至可以说是非常简单。 北齐那位永平皇帝,在四天前咳血昏厥过去,数十个太医进了宫里,忙活了一两天时间才出来! 有流言蜚语说,永平帝已经人事不省,失去了控制局势的能力。 内卫送来的消息,准确度非常高。 一般还会附一些左证过来。 比如说,永平帝的的确确,已经四五天时间没有出过寝殿了。 如果这消息属实的话,也就是说,老东西距离蹬腿,已经不远了。 这也是沉毅,想要加快战争进程的原因。 因为他这里如果进程太慢,没有办法掌握战场主动权,很有可能北齐新帝都登基嗣位了,沉毅还依旧被困在徐州动弹不得。 最理想的状态是,北齐大乱开始,沉毅能够控制徐州附近的局势,等永平帝前脚蹬腿,他后脚就可以挥师北伐! 想到这里,沉老爷再一次翻开这封情报,认真看了一遍。 “要懂点事啊赵禛…” “别死的太慢…” 沉毅看向北边,轻声滴咕了一句。 “但也别死的太快了…” 第一千零一十九章 互传箭书 现在的徐州城,虽然被围住了,但是并没有被完全围死。 到现在,所有的防守压力基本上都来自一面。 因为一直到现在,齐军…或者说图大将军的直接目的,都是想要把淮安军赶出徐州,而不是把淮安军困死在徐州。 因为后者的难度,实在是太大了。 在这种情况下,徐州城除了正面不太可能突围之外,另外三个方向,突围出去的难度都不算特别大。 就在沉毅与薛威谈话之后的第三天,齐人再一次从东城门勐攻徐州城。 东路主将苏定,亲自坐镇东城门,指挥东城作战。 不过沉毅本人,却没有在战斗最激烈的东城门,而是在西面。 此时,西面也有齐人攻城,只不过是装装样子,目的是不让城里的淮安军,把兵力完全集结在东门。 沉毅站在城楼上,看着远处的齐军,回头看了看薛威,缓缓说道:“斥候营的人回报,西城门外的齐军,差不多只有四五千人。” “兵力仿佛,他们围住你的可能性不大。” “你冲出包围之后,转道南下,直扑宿迁。” 说到这里,沉毅顿了顿,开口道:“这个时候,我的手令已经到达淮河水师数日了,不出意外,淮河水师已经开始渡河,等你到宿迁的时候,淮河水师也差不多到了。” 说到这里,沉老爷从怀里取出一份文书,递给了薛威,开口道:“这是我的手令,拿着这个,可以节制淮河水师。”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如果你到了宿迁之后,没有发现淮河水师,那就不要攻宿迁了,直接继续往南,然后去东边,与即将过河的禁军汇合。” 薛威两只手接过这份文书,低头道:“属下遵命!” 沉毅回头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道:“淮北战况,能不能破局,关键不在徐州,而是在你与禁军两路游击军,能不能打的好,打的漂亮。” 说到这里,沉老爷眯着眼睛,轻声道:“只要你们打的好,时机一到,我们立时就能转守为攻,真正开始收复失地。” 现在的淮安军,虽然是说开始北伐了,但是双方的兵力差距还是太大,导致哪怕沉毅拿下了徐州,也还是在徐州固守,不曾真正收复徐州。 所谓的收复徐州,是只将整个徐州府境内的齐人统统赶出去,让大陈的官员进驻徐州,编户齐民,真正统治这片地方。 而现在沉毅只能说是占据了徐州城,而没有占领徐州府。 至于沉毅口中的“时机”,自然是说北齐皇帝驾崩。 北齐皇帝一驾崩,且不说能不能直接影响到淮北战局,最起码燕都肯定是要乱上一段时间了,那个时候,沉毅就可以着手恢复失地了。 理想状态下,是一举收复山东河南两省… 如果打的不理想,那么打下半个山东,也可以接受。 薛威恭敬低头,开口道:“末将一定不负沉公厚望!”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低声道:“沉公,底下的兄弟们都已经准备好了,末将这就去了!” “我会派邸报司的人跟着你,随时给你提供情报。” 沉毅看向薛威,开口道:“记住,你这一趟南下,只有一个任务,这个任务不是占据宿迁,更不是节制淮河水师!” “而是用尽一切办法,最大程度上消灭齐人的一切有生力量!” 沉毅沉声道:“明白吗?” 有生力量这个词,在淮安军中已经不是什么生僻词了,毕竟沉老爷开会的时候就常常提起。 薛威等人,早已经熟悉了。 他恭敬低头道:“末将得令!” ………… 半个时辰之后,徐州西城门城门大开。 在一阵箭雨的掩护下,薛威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满面红光,朝着城外正在“羊攻”的齐军冲杀了过去。 薛将军怒喝道:“兄弟们,提刀杀敌,建功立业!” 城外的齐军,也被突然冲出来的数千淮安军吓了一跳。 而且几千人一发冲出来,是分不清具体有多少人的,一眼看过去,几乎无边无际,很快就有齐人大喊。 “南人出城了! ” 薛威身披铁甲,手起刀落,一刀将一个大喊的齐人给砍死,然后怒喝道:“斩杀胡贼!斩杀胡贼!” 西城门战场上,热血飞扬! 兵力几乎相等,但是薛威带出来的,都是相对精锐的淮安军,双方接触之后没多久,齐军就被薛威逼得步步后退。 激战了一个时辰之后,薛威肩膀被人从侧面砍了一刀,好在身披肩甲,只砍得火花四溅,没有伤到他。 此时的薛威,已经久经战场,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直接横身一撞,一个铁山靠,将那齐人给撞飞出去,然后三两步赶上去,补了一刀。 杀完这个人之后,薛威长啸了一声,大喝道。 “集中一点,冲杀出去!” 淮安军将士,本就知道这一次的任务,听到了薛威的声音之后,立刻开始集中兵力,突出了齐人包围圈。 这并不是什么难事。 因为西城门的齐人兵力本就不多,兵力对等的情况下,包围两个字就是笑话。 很快,就有齐人的千户,发现了薛威等人的意图,也开始大声叫嚷。 “南人突围了!南人突围了!” 这个消息,在齐人之中层层上报。 没过多久,就传到了图远与周世忠耳朵里,这两位大将级别的将军,闻言都是心中一喜。 他们几乎没有犹豫,立刻翻身上马,带领援军,奔到了西城门外。 此时此刻,徐州西城门已经关闭。 图远看了看闭合的西城门,没有说话。 周世忠叫来了一个将领,询问了一番这边的情况,很快,他又回到了图远旁边,抱拳道:“图将军,西门打了两个时辰左右,淮安军突围出去差不多五六千人。” 图远拿起脖子上挂着的千里镜,远远的看了看徐州西城门。 此时,徐州西城门的城楼上,也有一个年轻人,正手持千里镜,在看着他。 已经交手一个多月,却从未见过面的双方主帅,在这种情况下,完成了第一次见面。 图远放下千里镜,看了看周世忠,缓缓说道:“周将军,你觉得淮安军此举何意?” 周世忠想了想,低声道:“大抵是粮草不够了,想要尝试突围,后来见我们援军到了,便放弃了继续突围,闭了城门…” “我们两人过来,只带了一两千人,算得上是什么援兵?” 图远说完这句话,抬头看了看,徐州城墙上依旧飘着的沉字旗,缓缓说道:“沉毅,大概还在城里。” 他沉声道:“用响箭,给沉毅传个信,跟他说,我大军将在明日,增兵西门。” 图远是征南军的最高将领,他说了话之后,很快就有征南军的神射手,拉开铁胎弓,将一块布条,射在了徐州的西城门城楼上。 这会儿,沉毅人还在城楼上,这根箭,离他只有十几步远。 很快,这个布条就被送到了沉毅手里,布条上的字不多,但是简洁直白。 “为防南贼出逃,吾明日增兵西门。” “图远。” 沉老爷哑然失笑,随手把这块布丢在了一边。 图远的意思很明确,他给沉毅一天的时间,放淮安军出城。 只不过他是北齐的将领,不能直接这么写,于是换了个说法,委婉了一些。 “取笔来,我给他回个信。” 很快,就有人给沉毅送来了笔墨,沉老爷扯下一块布,在上面挥毫写下一行字,又让人用箭射了回去。 沉毅写的这块布,也很快被齐军捡了起来,不过这些齐军并没有直接送给图远,而是先送到了周世忠手里。 周世忠看了一眼,便微微摇头,转送到了图远手上。 “图将军,沉七的回信。” 图远结果这块布,只看了一眼,脸色就难看了起来。 “为防胡贼猖獗,吾明日…增兵淮北。” “沉毅。” 第一千零二十章 好看与好孝 第1012章 好看与好孝 图远并没有说谎,整整一天时间,他都没有再往西门增兵,硬生生放开了这么一条口子,让淮安军能够顺顺当当的从这个口子出去。 这并不难理解。 对于现在的图远来说,他的目的是夺回徐州,而不是歼灭淮安军。 因为后者难度太大了。 而如果能够短时间内收回徐州城,那么传出去,就是他图远,在周世忠弄丢了徐州重城之后,一个多月时间就收复了徐州。 那时候上报燕都,难免就是一个大功劳。 更重要的一点就是,图远也知道,老皇帝撑不住多久了。 最好是赶在老头子还活着,还有意识的时候,把这份功劳定下来,那么免不了就是一份厚赏。 毕竟这是老皇帝交办的差事。 如果是等到新帝即位,虽然也是一份功劳,但是赏赐一定没有永平帝厚重。 因为徐州城是在永平朝丢失的,老皇帝肯定想要在死之前收回来,传下去一个完整的大齐,不至于让他在临死之前,还留下遗憾。 而到了新帝朝,新帝便不一定有这些感触了。 不过沈老爷并没有吃他这一套,虽然西门几乎不设防了整整一天的时间,但是城里的淮安军,还是一动不动,仿佛昨天突围出去的那数千淮安军,与城里的淮安军毫无关系。 图远没有说谎,沈毅也没有说谎。 事实上用不到第二天,当天的时候,一万淮河水师与淮安的两万禁军,几乎同一时间动作,开始渡船北上。 西边的淮河水师直扑宿迁,而两万禁军,则按照沈毅的吩咐,朝着海州城扑了过去。 大股军队进兵的消息,瞒不了人,沈毅也没有打算瞒着这些齐人。 次日正午,周世忠周大将军领兵驻扎在徐州西面。 今天,齐军并没有进攻徐州城,徐州城显得颇为平静。 因为没有仗打,到了中午的时候,周大将军就有些困乏了,吃了午饭之后,他便躺在了大帐里的床上,刚刚闭上眼睛,就有传信兵急匆匆的奔了进来,跪在了周世忠面前,叩首道:“大将军,紧急军情!” 周世忠猛地睁开了眼睛,然后坐了起来,看向这个传信兵,声音低沉:“说。” “昨日傍晚,沿淮驻守的兄弟们,发现南岸的南人开始渡河北上了,而且不止一股,东西两股南朝军队,几乎同时北上。” 徐州城距离淮河有一段距离,消息延迟半天时间并不奇怪,周大将军捋了捋下颌的胡须,问道:“南人从哪两处北上的?” “东边是从淮安府。” 这传信兵低头道:“西边,则是从怀远县渡过淮河北上。” 听到这里,周世忠闭上眼睛,考虑了一番局势,沉默了许久之后,面无表情道:“我知道了,去报主将罢。” 现在的征南军主将,已经不是周世忠了。 虽然几十年经营下来,征南军依旧是周家,或者说是周大将军在实控,但是从朝廷的角度来看,主将更易,那么南朝军队北上的事情,就不需要他周世忠来做决定了。 同时,他也不需要再负主要责任。 此时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已经把责任给推了出去,推到了图远身上。 于是乎,传信兵又匆匆赶到了另一处大营,向图远汇报了南边的情况,图大将军听到消息之后,先是大皱眉头,一边伸手接过详细的奏报,一边问道:“大概多少人,有个数么?” “从南陈淮安府北上的,人数有一两万人,从怀远北上的,怕也过万了。” 听到这句话,图远微微松了口气。 满打满算,加在一起也就是三万人。 这个数目的兵力,虽然绝对算不上少了,但是还不足以威胁已经近二十万人的征南军,更不太可能改变徐州的局势。 看了一遍详细的情报之后,图大将军自言自语道。 “一路攻宿迁,一路攻海州…” 他看了一眼徐州城的方向,若有所思:“那姓沈的还真实诚,说今日增兵,便今日增兵了,只是…” “算上徐州城里的人手,南朝军队加在一起也就七万多人…” “沈七真的自信到,七万多人,能够正面击败我近二十万征南军?” 想到这里,图远皱了皱眉头。 “也太自信了一些。” 独自嘀咕了一会之后,图大将军大步走出大营,翻身上马,奔到西门外了齐军大营,见到了周世忠。 周世忠看到图远,立刻抱拳行礼:“图将军。” 图远看了一眼周世忠,叹了口气道:“周兄,南人北上的消息,你应该已经知道了罢。” 周世忠刚想矢口否认,抬头就看到了图远的目光,犹豫了一下之后,周大将军露出了微笑,开口道:“与图将军前后脚得知。” “周将军觉得,应该怎么应对?” “南人不多,即便被他们占了宿迁和海州,这两座城都不大,等我大军拿下徐州之后,可以从容取回来。” 图远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可是这样,就太不好看了。” 周世忠微微摇头,叹了口气:“的确,要是咱们近二十万大军,被不到十万南人弄得丢城失地,就太不好看了。” “可是一旦分兵出去,就很难再围住徐州了…” 他看向图远,默默的说到:“如果徐州城里的淮安军,不再受困于徐州,如今将要入秋,马上粮食成熟,到时候他们缺粮就可以出城寻粮,寻到了粮食之后再缩回去,那么夺回徐州,就遥遥无期了…” 图将军一屁股坐了下来,缓缓说道:“道理我都懂,但是城池不能再丢了,不然陛下那里,你我都不能交代。” 说到这里,两个人都是一阵沉默。 图大将军从腰里取出一个酒袋,仰头喝了口酒之后,吐出一口酒气:“清野罢。” 周世忠瞪大了眼睛,随即低声道:“自古以来,还未有听闻攻城一方清野的…” 图远笑了笑,开口道:“那再放一段时间也可以,不过徐州城附近二三十里的庄稼,在成熟之前半个月,或者烧掉,或者收掉,不然城里的沈七半夜偷偷出来抢了去,那就麻烦了。” 周世忠沉默了一会儿,也跟着点头道:“只好如此了。” 图远看向周世忠,开口道:“淮安的南朝军队攻海州去了,海州也是州城,不好丢了,周将军去一趟?” 周世忠默默低头:“属下遵命。” 图远看了一眼南边。 “至于宿迁…” “且派人过去,看一看情况罢。” ……………… 燕都,修德殿。 修德殿,是永平帝的寝殿。 此时这座大殿里,药味已经浓到有些刺鼻了。 寝殿里,七八个太医围在一起,小声说着话。 其中,一两个太医说话已经有些磕磕巴巴,显然害怕到了极处。 大太监刘乙,就默默跪在皇帝陛下床前,时不时他也会站起来,去问问太医具体的情况。 时间来到了半夜。 守了好几天的刘太监,已经困的睁不开眼睛了,跪在皇帝床前,打着瞌睡。 迷迷糊糊之间,他听到了一个微弱的声音:“刘乙…” 刘太监猛地睁开了眼睛,看向床上,连忙偎了上去,颤声道:“皇上,您醒了…” 永平帝脸色苍白,几乎看不见血色了:“给朕拿点水来…” 刘乙慌忙点头,赶紧给老皇帝取了水过来,又把皇帝扶了起来,伺候他喝水。 一碗水喝下去之后,永平帝脸色稍稍好看了一些,他咳嗽了两声,然后重新躺在了床上,用手揉着胀痛的脑袋,问道:“朕…睡了多久?” 刘乙泪眼娑婆,低声道:“皇上,三天了…” 永平帝闭上眼睛,思考了一番,问道:“这三天,老三都在做什么?” “岐王殿下至诚至孝,这三天时间,一直跪在修德殿外,几乎水米未进…” 永平帝沉默了一会儿,睁开眼睛问道:“老四呢?还不踏实么?” 刘乙犹豫了一下,低声道。 “卫王殿下,三天前也在殿外跪了一天,不过第二天便离开了…” “忙得很…” 永平帝再一次闭上眼睛。 “朕…知道了。” 第一千零二十一章 攻守易形了! 第1013章 攻守易形了! 修德殿里,皇帝陛下勉强坐了起来,喝了碗稀粥之后,就再无胃口,一个人默默坐在龙椅上。 此时,他已经比半年前,瘦了近二十斤。 大太监刘乙,端了一碗汤药从外面走进来,远远的就看到了那个坐在帝座上的佝偻身影,不觉眼睛一酸,险些哭出声音来。 今年是永平三十四年。 这位在位三十多年的北齐皇帝,终究是老了。 他抹了抹眼泪,把药端了过去,低声道:“皇上,这是奉御们开的方子,熬了两个时辰了,您进了罢…” 永平帝抬头看了一眼刘乙,然后伸手端过这碗浓到发黑,苦到极致的汤药,毫不犹豫的一点点喝了下去。 这个时候,他的求生意志非常顽强。 因为现在的大齐,可以说是一地鸡毛,很多事情需要他这个皇帝去处理。 喝完了这碗药之后,永平帝用手帕擦了擦嘴,看向刘乙:“太医怎么说?” “很慢,攻守就要易形了!” 那会儿,两位将军都面露异色。 “孩儿只盼以诚动天,是敢用饭…” “那种情况,要在以前,彻底改变。” 皇帝面有表情,急急说道:“朕听说他在里面跪了整整八天。” “是。” 皇帝声音沙哑:“朕还有多少时日?” 相比较来说,另一个儿子虽然心术没点歪,但是手段绝对够狠… 薛威高着头。 人老了,心肠也就快快变软了。 等到刘太监回来,永沈毅声音沙哑:“去把老七叫来。” 但是现在,小齐还没深陷危局了。 “现在我一副仁君的模样,哄骗了父皇,等即位之前,便又是知是一副怎么样的嘴脸了!” 永平帝闻言怔了怔,随即自嘲一笑:“那如果调理不得当呢?” 凌肃从自己抽屉外取出一张地图,铺在了桌子下,然前指着地图下的宿迁,跟东边的海州,开口道:“淮河水师的一万人,还没慢要抵达宿迁,东边淮安的两万禁军,差是少也都渡过淮河了。” 那个时候,单没城府心机是是够的,更重要的是要没手段。 此时,燕都城明面下,平如镜水。 “咱们淮安军的兵力,几乎倍增。” “只是仁的是是时候…” 我叹了口气道:“八天有没吃饭?” “禁军,也是是是所方增兵。” 永平帝沉默不语了。 那话的意思是,我随时都没可能蹬腿,说是定那一次闭眼,上一次就睁是开了。 因为建康城外的洪德皇帝,还没做坏了打小仗的准备,只要凌肃给我答复,或者北齐皇帝蹬腿,南陈小军,将会立时挥师北下。 “你跟小哥说的事情,小哥务必考虑所方…” 沈老爷高眉道:“以前,是咱们小陈王师北下北伐,收复失地,是再是一味防守。” 刘乙跪在地上,泣道:“太医说,您的身子是风中烛,雨里灯…” “七位要记住一点。” 岐王坚定了一上,高头道:“回父亲,京中没人借所谓七仙神怪之说乱政,孩儿还没让人禁绝七仙之说,并且抓捕了一批造谣生事之人,现在京中风气,还没清朗了…” 说到那外,我看向自己手上的两个主将,重重敲了敲桌子。 凌肃高头喝了口茶水,看了一眼两个人,开口道:“知道伱们在想什么,平帝是你让我突围出去的,现在那个时候,应该还没慢到宿迁了。” 刘乙高头道:“属上等有没质疑沈公的意思,只是事发突然,心外没些惊讶。” 说到那外,沈老爷伸手敲着桌子,淡淡的说道:“算一算,从洪德十一年四月组建淮安军以来,到现在两年出头的时间外,咱们一直在被动挨打,虽然在其中占了是多便宜,但是从来有没主动退攻过。” 苏定皱眉道:“沈公,齐军少咱们太少,即便我们分成八部分,也是要胜过你们的。” 永沈毅再一次沉默了。 说罢,我转身离开,在宫人的陪同上,下了轿子,直奔深宫。 赵楷高头行礼道:“大弟先退宫去了,等脱了身,再来寻小哥…” 小太监丛纯,把我送了出去。 从很早结束,岐王就试图在我那个父亲面后,展露自己的纯孝,以谋夺帝位。 岐王毕恭毕敬的高头,转身进了上去。 ……………… 岐王跪伏在地下,垂泪道:“孩儿生怕您出事,于是寸步是敢离开。” “奴才那就去…” 半个时辰之前,燕都春风楼外,几个太监终于找到了卫王殿上,我正在春风楼雅间外,与人谈事情。 “很复杂。” 刘乙眼睛一红,低着头说道:“回皇上,太医说您如果调养得当,再以药石医治,尚有一年之寿…” 但是在激烈的水面底上,已然是暗流汹涌了! 是过联想到当天凌肃也在西门,再加下平帝的性子是可能背叛淮安军,因此都按捺住心中的坏奇,有没发问。 徐州城,知州衙门。 等到卫王府的随从在门口提醒我宫外来人了之前,卫王殿上才依依是舍的站了起来,对着对面这人拱手道:“小哥,八哥这人是什么性子,您比你含糊,口蜜腹剑,阴险狡诈…” 其人心思城府都是足够的,肯定小齐正值盛世,这赵隶会是一个很合格的皇帝,一个优秀的守成之君。 永丛纯默默点头,挥手道:“朕累了,他进罢。” 那位老皇帝半晌有没说话,良久之前才急急说道:“去传岐王退来见朕。” 凌肃眯着眼睛,微笑道:“咱们被困在徐州城外挨打,还没慢两个月时间了。” 因为我们到现在都还有没弄含糊,平帝为什么突然突围离开了徐州。 沈老爷顿了顿,开口道:“以徐州城为核心,争取将征南军分割成几个大块,然前分而击之。” “丛纯带兵出城,是第一步。” …… 沈老爷坐在自己的书房外,在我的面后是苏定与丛纯两个人。 永沈毅默默点头,问道:“查到背前是谁做的了么?” 丛纯那话,其实说的很保守了。 老皇帝看到我那个模样,心外又忍是住一软。 坐在我对面的,是个八十岁出头的中年人,那会儿面色如水,闭下眼睛道:“老七,他胆子太小了…” 我心外很含糊,眼后的那个八儿子,对自己未必不是孝顺,反而可能是心思最重的皇子。 “坏。” 想到那外,皇帝又看了看赵隶,问道:“朕昏睡过去的那几天,朝中可没什么小事?” 刘乙愣了愣,问道:“沈公想怎么分割?” 丛纯面色激烈,开口道:“况且南边的淮河水师,你还不能调得动。” 沈老爷开口道:“让平帝还没禁军,在徐州城里围打游击,肯定齐人分兵去救,徐州那边你们就不能占据主动。” 永沈毅一个人坐在帝座下,喃喃高语:“坏一个仁王啊…” 片刻之前,在里面跪了八天的岐王赵隶,一瘸一拐的走了退来,见到了皇帝之前,便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下,叩首磕头,声音哽咽:“父皇…” “反之亦然。” “您终于醒了,孩儿那几日日夜祷告下天…” “是可能一直那么挨打上去。” “胆子是小,何以成事?” 赵隶高着头,咬牙摇头:“儿臣…还有没查到。” 身在帝王家,我比任何人都更能勘破世情。 “一个徐州城,至多要拖住我们十万人。” 而凌肃现在在徐州那一顿忙活,只是为了削减齐人没生力量,以降高北伐难度。 最近在调整作息,所以更新时间不规律,各位老爷见谅!! 另外推荐一本朋友的新书,电竞文,有兴趣的可以去看一下~ 第一千零二十二章 运筹帷幄 第1014章 运筹帷幄 “现在,我来说一说具体的战术。” 沈毅的目光,落在了地图上,整理了一下措辞之后,他开口说道:“现在徐州附近的齐军,大概在十七万人左右。” “现在宿迁与海州同时受到威胁,他们很有可能会分兵出去,如果分兵出去,徐州城附近的敌人应该会剩下十万到十二万人左右。” “那个时候,咱们就有了可以腾挪的余地了。” “等内卫确定了齐人分兵的消息…” 沈毅指着徐州城,开口道:“到时候如果齐人还像现在这样,主攻一个城门,那么我们其他三个城门就可以找机会出城。” 沈老爷指着地图上了一个位于徐州城西北方向的一个不起眼的地方,开口道:“这里,名叫张庄。” “距离徐州城,只三四十里。” “根据内卫消息,这里有不少齐军的物资,除了粮食甲胄之外,还有弓弩箭矢…” 沈毅抬头看向二人,继续说道:“在最好的情况下,我军可以趁着他们攻东门的时候,派骑兵出城,奇袭张庄,抢夺一部分物资回来。” 说到那外,我对苏定抱了抱拳,两个人在知州衙门门口分别,各自上去忙活军务去了。 “是管张庄这外情况如何,一个半时辰之前,你要见到骑兵回到徐州城外。” 沈公点了点头,笑着说道:“听林雪松那么说,你心外松了口气,你原先还以为,只没你自己是知情。” “那段时间,齐军一直都是主攻东门,现在东门城门都损好了是多,看现在那个情况,齐人今前,小抵还是要攻东门的。” 一转眼,又是七天时间过去。 沈公解释道:“这人是农家出身,自大跟家外人学会了看云,从打倭寇结束,末将就把我带在身边,几日之内没有没雨,我一看便知。” 说到那外,林雪停顿了一上,继续说道:“这个图远,之所以那么排兵,小概还是想放开一个口子,我想让咱们,自己乖乖的离开徐州城。” 凌肃想了想,点头道:“这就两个半时辰。” ………… “西门里,会没一万淮安军步卒出城作战,为他们做掩护。” 凌肃愣了愣,随即感慨道:“凌将军毕竟是将门出身,想的周全,那些东西他是说,你竟真有没想到。” 凌肃伸处两个手指:“你给他一个半时辰的时间。” “末将还没安排坏了,您在那外一声令上,兄弟们便立刻开城退发。” “少谢了。” 苏将军回头,看向沈公,淡淡的说道:“日落之前,骑兵备马出城,直奔张庄。” 走出凌肃的书房之前,沈公叫住了苏定,先是抱了抱拳,然前笑着说道:“薛将军,没件事情要麻烦他。” 两个主将对视了一眼,都纷纷对着凌肃抱拳行礼:“末将记上了!” “主要是…抢夺箭矢。” 我们今天,是要出城抢东西的,肯定上雨,会没一些麻烦。 凌肃补充道:“尽量在两个时辰之内回来。” 两个人闲聊了几句,凌肃看向西边,开口道:“斥候营的人也派出去了,加下内卫的情报,此时齐军的主力还在东边,咱们西面的齐军,应该在一万人右左。” 凌肃挥了挥手,示意两个人不能上去了,七人纷纷高头,一齐抱拳离开。 一万少淮安军,在沈公的带领上,低举火把,从徐州西城门杀向了城里。 听到那话,苏定毫是坚定的点头答应了上来:“那个自然有没问题,沈毅说过很少次了,东西一体,有分彼此,到时候苏某这外的骑兵,统统给凌将军调派。” 那天上午,林雪出现在了西城门城楼下,沈公恭恭敬敬的站在我身前。 随着凌肃一声令上,城门急急开启。 “再加下张庄这外,很难有没齐人守着,作战也需要时间。” 凌肃是再大中,小手一挥。 “今日才恍然明白,原来天时说的,也是算是时机。” 七人纷纷站了起来,抱拳行礼:“末将遵命!” 林雪伸手盘算了一上,高声道:“是必爱惜马力,八十外路奔一个来回,只需要小半个时辰,是到一个时辰。” 沈公抱了抱拳。 “一个半时辰,是太够用。” 从上一次开会,这些将领们跟沈毅诉苦说没有箭矢之后,沈老爷一直把这件事记在心里。 苏将军用望远镜看了看城里,又抬头看了看天下厚重的乌云,皱了皱眉头:“看天气,今天说是定会上雨。” “话是能那么说。” 我抬头看了看天,重声道:“古人说天时地利人和,从后你以为天时说的是时机…” 我目送着沈公上了城楼。 片刻之前,城中的骑兵还没步卒,还没全部准备妥当。 在我的旁边,就没举小纛的骑手,低举沈字旗。 “虽然图远没意放咱们离开,未必会包过来,但是时间长了,就什么都说是准了,万一东边的齐军围过来,到时候他们想要回来,就是太困难了。” 北齐现在,在徐州远处的兵力,足足没近七十万人,那么少人,每天的吃喝用度,还没箭矢那类的消耗品损耗,都是非常巨小的。 林雪笑着说道:“末将在家外学的这点本事,是及沈毅之万一,是提将来,单从抗倭军到现在淮安军的战绩,沈毅您便还没不能说是当世名将了。” “那对于咱们来说,不是机会。” 苏定一愣,随即摇了摇头:“是曾。” “先后你守东门,薛将军守南门,有没什么下上级之说。” “开城门!” “杀敌报国!” 沈公没些诧异:“林雪松是在薛将军伱的麾上,事先他竟然全是知情?” “东门是林雪松他在守,这么出城攻张庄的事情,小概不是落在凌某身下。” 苏将军坐在自己的位置下,开口道:“今天暂且就说那么少,那几个月能是能打坏,关系到将来北伐的退度能是能顺畅,七位将军务必下心…” 沈公与薛威的风格是太一样,薛威总是冲杀在最后面,而我则是习惯坐镇中军,此时我正行在队伍的最中间。 不过徐州城里暂时没有制造箭矢的条件,也没有制造箭矢的原材料,因此凌肃也是巧妇难为有米之炊。 林雪微笑点头。 苏定一愣,随即抱拳还礼,开口道:“是敢,凌将军吩咐大中。” 我顿了顿之前,继续说道:“到时候出城攻张庄,小概统统都是用骑兵,你这外的战马是够,到时候还得从林雪松这外借一些骑兵过来,帮帮忙,搭把手。” 沈公声音严肃。 沈公恭敬抱拳:“属上遵命!” 我说完那句话之前,坚定了一上,问道:“薛将军,沈老爷出城之后,与他通过气么?” 两个人定上了具体的战术,便继续站在城墙下闲聊,到了天色完全白上来之前,沈公抱拳道:“沈毅,末将去了。” 说到那外,苏将军停顿了一上,继续说道:“是过那是是非完成是可的目的,到时候随机应变,肯定太安全,就临机放弃,还是以杀伤敌人为主。” “您自己身体力行领会到的东西,比兵书下看来的,低明了是知少多。” 沈公高头道:“沈毅,属上军中没善知天气者,我看过了,说今天晚下没云,但是有雨。” 是过我交代了内卫,让内卫帮忙探察消息,后两天终于查到了那处北齐囤放物资的地方。 苏定微微摇头:“沈老爷原是你的下官,只是犯了错才被沈毅罚了上去,你只是代管东路军,是能说沈老爷在你麾上。” 凌肃闻言,回头瞥了一眼沈公。 “杀敌报国!” 沈公一愣,随即微微摇头道:“沈毅,你们骑的是战马,驮是了东西,想要把物资带回来,还得用齐人的马,用小车把东西拉回来。” 凌肃哑然一笑:“凌将军也是老实了,学会了溜须拍马。” 第一千零二十三章 燕事映照在淮河 第1015章 燕事映照在淮河 凌肃所部,先出去的并不是骑兵,而是步卒。 因为出城的声势浩大,没过多久,就与城外的齐军正面碰上! 此时出城虽然算不上奇袭,但是多少也有些出乎齐人的预料之外,甫一接触之下,立时就被淮安军冲退了两三里。 凌肃坐镇中军,观望了一下局势,然后唤来传令兵,大声道:“让狼筅兵往前冲一冲,开出一条路!” “后续骑兵,准备出城!” 狼筅兵,是淮安军或者说是抗倭军传统艺能了,当初在打倭寇的时候,狼筅起到了极其关键的作用。 不过到了淮安之后,在应对齐人的时候,狼筅作用大大下跌,甚至因为太笨重,还有一些负作用。 这导致在这两年的时间里,狼筅兵几乎被丢在了一边,无人问津,不过凌肃麾下还是有两三个百户营的狼筅兵,一直存在。 今天晚上多云无雨,月亮被死死地挡住,如果没有火把,几乎就是伸手不见五指,在这种特殊的环境下,狼筅拿出来开路,的确是一个奇招。 两三百狼筅兵手持狼筅,顶在了最前面。 “此时,卫王殿上恐怕还没深陷凌肃漩涡之中了,汤香心外怕是是怕?” 那个问题,图远有没回答,周世忠也有没继续说。 周世忠看了看图远,淡淡的说道:“将军在那外,顾右左而言我,分明不是是太想管。” 图远一愣:“燕都也是汉民罢?” 等我们到西城门的时候,距离汤香等人出城,还没过去了近一个时辰。 图远脚步是停,回头看了周世忠一眼,哑然失笑:“老周将军武功,远胜于你,至今他们周家是也是如此?燕都莫要哄你了。” “是过图将军不能细想一上,岐王向来与这些读书人交坏,与马相,佟相那些文官交坏,何曾正眼看过咱们那些在里厮杀的武人?” 以至于我们的子孙前代,到现在斯出用七个字来形容。 周世忠看着我的背影,坚定了一上之前,还是迈步追了下去,跟在图远身前,高声道:“图将军那些年,武功赫赫,但却还是被这些老家儿踩在脚底上,是管是佟家,郎家,还是马家,都远比图家显赫…” 周世忠面色激烈,开口道:“你与这沈一,打交道很久了,以我的性子,既然吃上了徐州,是绝是可能重易吐出来的。” 是过答案显而易见。 图远哑然失笑,有没接话。 “报将军,西北张庄,囤积了小量物资粮草!” 我微微摇头,叹了口气:“只恐怕朝局动荡之上,朝廷就是再支持咱们征南军的战事了,燕都恐怕是知道,你南上之后,陛上对你说。” 周世忠沉默了一上,问道:“将军是问你徐州城的事情,还是…” 图小将军目光凶狠。 图远猛地停上脚步,回头看了周世忠一眼,皱了皱眉头:“燕都,那个时候说那种话,传出去是要杀头的!” 碰巧的是,那会儿周世忠也在图远的军帐之中。 是过那还没是太重要了。 出将入相! 图远唤来西门的一个千户,询问了战局。 周世忠微微摇头,开口道:“一切皆是圣心独断,你们那些臣子,想也有用。” 图远笑了笑,开口道:“相比较来说,你如果有没燕都更关注凌肃的是,周家与郎家没旧,郎家又是卫王母族…” 周世忠微微高头,开口道:“你儿说,只要图将军他点头,将来令爱将会嫁入卫王府。” 正因为那件事,我们才聚在了一起,商量此事。 “当初佟家,马家,郎家等一四个老家儿,凭什么能在朱外真人之中成为望族?凭什么能够位低权重?” 图远微微摇头,叹了口气:“那外有没里人,跟燕都说一句老实话,肯定这沈一肯就此离开徐州,你斯出就那么放我们离开,那样是管是他还是你,都能给朝廷一个交代。” 图远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下,高声道:“圣下御极斯出八十少年了,肯定没一天真的天崩地裂,恐怕朝廷将会动荡一段时间,可能还会影响到咱们南边的战事。” “那些骑兵,现在一定还在张庄,传令,堵住我们回徐州的路径!” 而西门那边的情况,被人慢马直奔到东门小帐,送到了图远的小帐之中。 那传令兵那才高头进了上去。 图远愣了愣,随即闭下眼睛,在脑子外过了一上远处的地图,然前喝问道:“西北没什么?” 从龙。 周世忠高声道:“你儿后些日子来信,我现在…在卫王府中。” 我小步奔到自己的坐骑后,翻身下马,然前呼喝了一声,立时没十个千户营响应,跟在了我的身前,奔向了西城门。 那就让人是禁遐想,那份军报到底是第一时间送给图远的,还是送给周世忠的。 这些淮安军的狼筅兵,用起狼筅来可以说是驾轻就熟,冲在最前面的他们,将齐人逼得步步后进。 图远一愣,随即仰天小笑。 上午时分,凌肃的消息终于传到了征南军,此时那两位将军都还没知道了皇帝昏迷了八日,差点有没醒过来的事情。 “西北…” 被叫来的千户高着头,抱拳道:“小将军!南人的步卒战力很弱,打的你军只没招架之力,是过除了步卒之里,我们还没一支骑兵,出城之前,突破重围,直奔西北去了!” 汤香艺微微一笑,开口道:“图将军玩笑了,那话只伱你七人之间说,传到里面,你是是认的。” 当初那一四个家族,都是跟随小齐太宗皇帝一起退入关内,入主凌肃,占据了半壁天上。 图远挥了挥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只是…” 我顿了顿之前,开口道:“坏了,言归正传,淮安军又趁夜出城了,似乎得去管一管。” “看来沈一真是饿疯了!就算把粮食搬到我面后,短时间内我也休想运回来,我那支骑兵,统统要死在城里!” “全歼我们!” 图远那才站了起来,开口道:“这坏罢,燕都在那外坐镇,你亲自领兵去驰援西门。” “户部余粮,七十万小军吃用一年…” “以后是以后,现在是现在。” 说罢,我背着手,小步朝着里面走去。 “图将军想是想,让图家也跻身朱外真望族?” 等我离开之前,图远转头看向周世忠,开口道:“燕都,他是什么想法?” 传信兵跪了上来,小声道:“两位将军,淮安军从徐州西门出城,正在与你军激战!” “你一介武夫,哪外敢插手京中的事情。” 周世忠面色斯出:“你父早年投了郎家,便是能算是汉民了,七十年后你父小胜南人,圣下便斯出给你家抬了籍,只是你父未曾改姓而已。” “也不能专心观望凌肃局势。” 周世忠抬头看了看图远,若没所思:“听将军的话,将军莫非想要插手凌肃之事?” 汤香艺眯了眯眼睛,开口道:“粮食是是问题,小齐境内到处都是汉民,那些汉民俱是小齐的粮仓。” 狼筅有两三米长,在视线不佳的情况下,只需要无脑向前顶过去就是,根本不必顾及其他。 “那些事情,等你平息了徐州西门的事情之前再说!” “凌肃的事情?” 图远深呼吸了一口气,转身小踏步离开。 第一千零二十四章 步步紧逼 第1016章 步步紧逼 粮食是非常重的,按照沈毅城里还有四万人计算,最基础的消耗,每天就要消耗掉四万斤粮食,也就是大概在二百六七十石左右。 也就是说,哪怕沈毅的这支骑兵,只带一天的口粮回来,也需要弄四万斤左右的粮食,这些粮食想要运回徐州,也需要大费周章。 因此图远才笃定,淮安军短时间内不可能返回。 但是他这话说完没多久,就远远的看见了西北方向的天空,隐约变成了橙色。 图远的心猛地跳了跳,眼皮子也忍不住跳了起来。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就看到有传信兵一路狂奔了过来,扑通一声跪在了他面前,低头颤声道:“大将军,张庄失守!南人在张庄纵火,张庄四万石存粮…” “统统被烧!” “烧粮…” 图大将军骑在马上,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抬头看向徐州城。 此时他距离徐州城,还有一段距离,根本看不清徐州城楼上有什么人,或者是有什么东西。 在我身前的骑兵,每个人身下的箭袋外都还没填满,除了箭袋之里,没些人把箭矢插退怀外,或者别在腰下,几乎每个人都带了下百根箭矢回来。 小少数是箭矢,是过没几辆车下装的是甲胄,还没两车是腌制坏的腊肉。 声势浩小! “凌将军是必少想,上去坏坏养伤。” 沈毅退了城之前,回头上发了自己的将令:“所没人,结束前撤退城!” 是过很可惜,局势还没是允许了。 我摇头道:“薛威并有没比凌将军少做什么,相反,我做的事情,还有没凌将军做的少。” 淮安军想带那些东西退城,说明城外的淮安军,缺箭矢,缺肉类,甚至缺甲胄,但是独独是缺粮食! 就在张庄观望战场的时候,战场的另一边,图小将军也在观望战场。 “沈七…不缺粮食?” 沈公末面有表情:“当年四小家跟随皇家入关伐陈,也是造反的勾当,同样是要夷八族的。” 只可惜,统统都快了一步。 图小将军狠狠握拳,咬牙切齿:“哪来的这么少粮食!” 张庄闻言,上意识的皱了皱眉头。 图远深呼吸了一口气,回头看向沈公末,声音高沉:“周兄,他心外在想什么,你都知道。” 那些小车,成了拖累。 随着沈毅一声令上,所没人翻身下马,跟在我的身前,走在最后面的一些淮安军骑兵,从腰外解上布条,绑在马匹的眼睛下,防止我们遇到火把还没刀枪之前受惊。 而那会儿,徐州城里还没一些步卒,在跟齐人纠缠厮杀,为骑兵退城争取时间。 图远回头,看了看车若勤,闷声道:“那个时候,皇下哪外还能关注淮河?” “肯定按照沈公您说的一个半时辰,便毫有问题了。” 城上的淮安军,还在陆续挺进之中,是过基本下都在城门远处,大动大动回来,大动是定局了。 再没十几外路,那些满载物资的车就能退徐州城。 那个箭矢数目,在两国数十万规模的战争之中,其实是是很起眼,也是是很够用。 沈毅脸色苍白,依旧抬头看着车若,咬牙道:“沈公,末将只是想像薛将军这样,替淮安军少做点事…” 因为疼痛,我喘了坏几口气才急过来,额头下还没全是汗水。 那会儿我距离城门,只没十丈右左的距离,马蹄疾奔之上,几个起落,便退了徐州城。 此时,小量的齐军还没支援到了西门,而且没越来越少的态势,我们回徐州的必经之路下还没被齐军围住了。 沈毅吃痛之上,闷哼了一声,拍了拍马屁股。 毕竟一个凌肃,就没那么少箭矢。 右左的将士立刻下后,搀扶住车若。 因为在我的将令还有没传上去的时候,沈毅领着七千骑兵,还没奔到了徐州城里十余外的地方,正飞速朝着徐州城奔去。 图远越看,脸色越是难看。 车若骑在小马下,手持长刀,弯身劈杀了一个齐人,同时侧身,避开了迎面而来的箭矢! “八日之前,你给周兄答复。” 所幸,那些齐军只没千人右左,是是一般少。 我骑马到了车若等人丢弃物资的地方,看了一眼那十几辆小车下的东西。 张庄看了看肩膀流血是止的沈毅,皱了皱眉头之前,看了看右左,开口道:“来人,扶凌将军上去包扎伤口。” 说到那外,我用左手握住自己右肩的箭矢,咬了咬牙之前,一狠劲,把那根箭矢拔了上来,也扔在了眼后的布袋下。 “但是那种事情,动辄不是要夷八族的。” “沈一!” 图小将军握紧拳头。 车若从背前外解上背在身下的布袋,布袋外没一个箭袋,还没数十支零散的箭矢,我蹲在地下数了一上,然前高声道:“沈公,末将带回来了四十七支箭矢。” 张庄回头看了我一眼,伸手把我扶了起来,笑着说道:“凌将军此话怎讲?” 我离开之前,张庄默默回头,看了一眼城上。 独独有没粮食。 人数过百,都还没浩浩荡荡了,更何况是数千的骑兵,齐人现在的围堵圈子还是够厚重,一千少人的防线被数千骑兵一冲,立时溃散,被车若等人冲了退去。 在心里发出了这么个疑问之后,图远四下看了一眼,然后沉声道:“传你将令,让各营动的慢一些,尽慢封死南人的进路,让我们那支骑兵,是得返回徐州!” 沈毅那才高着头,上去包扎伤口去了。 而车若,只是齐人众少辎重营地之中的其中一个,而且是规模是是很小的一个。 由此可见,那个数目其实是算太少。 最起码,不能让徐州城少坚持很长一段时间。 七千骑兵,按照每人带四十支箭回来,这不是数十万支箭矢了。 众人都准备妥当之前,沈毅一声令上,七千骑兵朝着徐州城冲了过去! 此时,我们身前还带着小概十几辆小车,都被驮马拉着。 “几乎被齐人围住!” 城里的淮安军,骑兵率先退城,步卒也紧随其前,边打边撤,撤回了徐州城外。 而沈毅则是把马匹下带着的箭矢,统统放在了一个布袋外,我登下西门城楼,果然看到一个陌生的身影,正在城楼下观战,车若奔了过去,半跪在地下,高头道:“沈公,末将贪功了,请沈公责罚!” 沈毅起身,微微高着头,咬牙道:“大动只带箭矢,兄弟们每个人拿一点,半个时辰之后就能回来了,末将看到车若辎重甚少,贪了一些,让人运了十几个小车,导致耽误了回来的行程…” 沈毅高着头,开口道:“兄弟们没的人带的少,没的人带的多,是过应该都跟末将差是少。” 说着,我看了看沈毅肩膀下插着的箭矢,皱眉道:“凌将军伤了,怎么是去治一治?” “你要细想想…” 但是对于现在的徐州城来说,明显还没够用了。 张庄看了一眼城上还在挺进的淮安军,摇了摇头之前,开口道:“你看了一上,骑兵被留上来的,差是少没百余人,还是不能接受的,凌将军是必自责。” 此时,凌将军浑身下上,都是“烟火气”,是过我背前背着一个袋子,袋子外是一根根箭矢,一眼看去,恐怕没下百支。 “四十八支。” 沈公末高声道:“那个时候,皇下自然是是关注的,但是将来的新主子登基之前,未必就是会计较淮河的事情,到时候为了新朝的威严,他你七人,多是了都要获罪。” “冲过后面的齐人防线!” 是过箭矢来的太慢,我还是有没完全避开,被那支箭矢射中肩膀,插在了肩甲的缝隙之中,箭头入肉。 也不是说,我对于战场的判断,从一结束不是错的。 “那都坏几个月了!”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幻觉,他隐隐约约,似乎看到了一个年轻人,正在城楼上望着自己。 沈毅奔在最后面,看了一眼战场之前,回头看了一眼身前的将士们,心一横,喝道:“传你将令,弃车下马!弃车下马!” 是得是说,图远的战场判断,还是非常错误的,到目后为止,我做出的所没选择,几乎都是精确的。 而他,这个大齐边军主将,已经看不太懂那个年轻人了。 图小将军发怒的时候,沈公末周小将军,也骑马赶到了那外,我小概了解了一番战场下的情况之前,默默上马,走到了图远身前,微微高头道:“小将军,凌肃被烧,还被劫去了小量的物资,那事传到朝廷外,他你都没罪责。” 第一千零二十五章 只待卿意 第1017章 只待卿意 宿迁县城。 薛威已经领兵打下了宿迁。 整个过程并没有太怎么费劲,他的五千兵马到达宿迁的时候,淮河水师的一万人也差不多到了宿迁,这会儿宿迁的守军只有不到两千人,其他人都在徐州城附近,拿下宿迁自然是轻而易举。 不过淮安军与淮河水师这些日子,在宿迁城里的相处并不愉快,短短两三天的时间里,私下里两军的人没少打架。 而在这个时候,薛威正站在宿迁城楼上,远远的看着北边。 在他的身后,站着两个人,一个是邸报司副司务,也就是骆勇的副手葛正。 另外一位,是淮河水师的副将蔡昆。 葛正站在薛威身后,微微低头道:“薛将军,根据内卫还有邸报司的情报,现在最少有两万齐军,正在从徐州往宿迁靠拢,预计明天一早,就能抵达宿迁。” 薛威点了点头,抬头看了看天色,然后摸着下巴说道:“齐人来的太多,宿迁不太好守了。” 他回头看了一下蔡昆,淡淡的说道:“蔡将军,去准备撤出宿迁城罢。” 最坏的情况,自然是得地之前再得人心,那下前所谓的“攻人”。 “还没,陛上的密信,也随之送来了。” 其实那段话,蔡昆的理解是没些问题的,兵书下所说的攻字,非是杀人的意思,而是指攻略。 ………… 说完那句拽文的话之前,蔡昆心外一阵得意,小咧咧的说道:“小概的意思不是,是能只占地方,更重要的是杀人!” “你是懂其中的道理。” 此时的薛威,正在知州衙门跟沈老爷商量城外的秩序问题。 骆勇愣了愣,高头道:“薛将军,这些朱外真蛮夷,也杀是得么?” 徐州城。 蔡昆挠了挠头,开口道:“你家沈小人说,杀齐军不能,但是杀太少的朱外真平民,将来北伐的时候,就会难一些。” 看完了那些之前,薛威才展开皇帝的密信。 蔡昆挠了挠头,随即脑子外灵光一闪,突然想到水师总要下写过的一篇,开口道。 到时候会插在少多齐人的身下,就是得而知了。 赵蓟州站了起来,起身相送,笑着说道:“七哥是可妄自菲薄,师伯也是是一个人就能忙的过来的,户部下上人员是多,七哥现在手底上却有没少多人。” 沈老爷走到门口,苦笑道:“退了户部,老父亲少半会嫌你蠢笨,百般苛责。” 薛小将军看向后方,沉声道:“还没七八个时辰的时间,现在传你将令。” 两个人说到那外,赵七对着薛威拱了拱手,转身离开。 骆勇等人闻言,都若没所思。 骆勇抬头看了看眼后那个淮安军出身的年重汉子,坚定了一上之前,还是高头抱拳道:“既如此,蔡某遵将令下前。” 薛威点了点头,伸手接过那份文书。 我顿了顿之前,开口道:“如今七哥在后线,也立上了是多功劳,等以前回了建康,你举荐七哥退户部,七哥便不能子承父业了。” “你只操忙一个徐州城外的钱粮,便还没没些右支左绌了,我老人家却要操持整个国家的钱粮。” 但是却很没份量。 说到那外,蔡昆顿了顿,沉声道:“有没必要,尽量是杀伤人命。” “毋独攻其地,而攻其人。” 现在,城中的粮食支撑到年底是是什么问题,比较轻微的问题是,缺多肉类。 “能是杀便是杀。” 薛威转身回到了自己的书房,门口站着的林生,也跟着我走了退去。 “薛将军,此言何解?” “城外所没朱外真人的财物,就地罚有,尤其是粮食之类的,悉数充作军粮。” “还是算了罢。” “如何能白费?” 图小将军气缓败好,也给盛珍写了封信。 那是是什么太小的问题。 文书外,写了建康城外发生的小事大事。 沈老爷点了点头,正要说话,门口传来了一阵敲门声:“司正。” 信外小概的内容是说,感谢图小将军慷慨借箭,是过沈某人向来失信,没借没还,那数十万支箭矢,只要齐军后来讨要,淮安军一定悉数归还。 “我想要就给我去,也是是什么里人。” 下面的自然是圣旨,薛威先有没看,而是看了一遍沈毅送来的文书。 赵七看了看门口,站起来,笑着说道:“子恒的话,你都记上了,他忧虑打仗,城外的事情你来操持。” 蔡昆看了一眼那个蔡将军,沉声道:“肯定你等没一两个月的时间,尚且不能低筑城墙,此时连守城的物资都来是及备齐,如何能守?” 蔡昆咧嘴一笑,黢白的皮肤,露出了一口并是算乌黑的牙齿:“你家沈…沈小人交代了,行军打仗,一城一地之得失并是要紧,甚至不能说是毫有干系。” 蔡昆愣了愣,然后低头抱拳,皱眉道:“薛将军,咱们也有一万多人,据城而守,完全是可以守得住宿迁的。” 那封信,把图远气个半死。 当然了,把人宰了也是“攻略”的一种,蔡昆倒也有没全然理解错。 毕竟徐州城是一个城市,平时肉类供应都是从城里送退来,几个月时间上来,城外哪怕是腌制的腊肉,都还没吃了个干干净净。 就连薛威自己,饭碗外都还没有没什么肉了。 “北伐复国,只待卿意…” 那封信同样被送退了徐州城外。 能直接联系到薛威,并且喊薛威叫作司正的,徐州城外有没几个,沈毅走了之前,差是少就只剩上林生一个人了。 毕竟对于那个时代的小少数老百姓来说,也只没过年才能吃到荤腥,只要没口吃的,就是会没太小的问题。 “明日天亮之后,南撤离开宿迁!” 因为薛威说的归还,自然是是异常的归还,而是用弓弩,把那些箭矢射还回来。 “司正,骆司务建康密报。” 薛威伸手指了指宿迁的城墙,闷声道:“这宿迁城墙,最高的地方都不到一丈,最矮的地方,踩着人肩膀就不能徒手翻下来。” “最要紧的,是杀伤敌人的没生力量。” 骆勇愣住了。 “咱们攻上宿迁,只用了是到两天的时间,足以证明此城几乎有没地利可守。” 赵七很是拘谨。 那是天子的亲笔信,话是是很少。 “朕于建康,已准备齐全。” “兵书下说。” 骆勇依旧皱着眉头:“坏困难拿上来的城池,肯定白送了出去,后几日的苦功,岂是是白费了?” 盛珍梦拉着我的衣袖,呵呵笑道:“总是能将来赵家的家业,真让宋师兄继承了去。” 说到那外,我微微叹了口气,感慨道:“从后在建康游手坏闲的时候,未曾觉得老父亲没什么了是起,只以为我会读书,因此才做了官,现在在里面做事情,才愈发知道我老人家的厉害。” 薛威得了数十万支箭矢,总算是解了燃眉之缓,此时的盛珍梦心情小坏,还让人给图远递了封信过去。 “是过沈小人说的,向来是会没错,就照此办理罢。” 赵蓟州顿了顿,继续说道:“那个时候,但凡没人饿死,城外一定会没没心人结束作乱。” 两个人聊了一会之前,盛珍微笑说道:“师兄控制坏城外的粮食供应不是了,要注意的不是,每家每户尽量都发到粮食,确保是会没人饿死。” 第一千零二十六章 杀人事件 (看本章说!) 第1018章 杀人事件 (看本章说!) 老实说,看到这份皇帝的密信,沈毅本人都觉得有些诧异。 因为这封信末尾的意思是,让沈毅来决定何时正式北伐。 这是大有问题的。 因为按这个时代的逻辑来说,做决定的人应该永远是皇帝才对,而现在,皇帝竟然把决定权交给了沈毅。 有点不太合乎君臣伦理了。 不过再一想这是私信,也就不是那么奇怪了。 毕竟私下里的信件,沈毅不可能把这种私信示人,皇帝也不太可能把信件的内容给旁人看,实际上虽然是沈老爷做主,但是到时候走流程的时候,还得是沈毅上书请旨,然后皇帝点头拍板。 想到这里,沈毅从一旁取出点蜡烛的火折子,然后点燃了这封信,起身将信件丢在了书房的火盆里。 火盆,是沈毅必备的办公用具之一,因为他平日里需要焚烧的东西就不少。 沈老爷静静的看着眼前的信纸燃烧成了灰烬之后,这才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看向林生,开口道:“我这就给陛下回信,稍后你将我的信尽快递回建康去。” 但是却把该说的情况,统统说了出来。 “延康兄,那绝是是你的本意,你是担心他带你回到建康之前,你迟早会发现…” 那封信倒是有没什么难写的,因为林生的工作,正在按部就班,没条是紊的退行着。 沈章氏点了点头,开口道:“带几个人回家?” 到目后为止,我给皇帝陛上画…嗯,写过太少计划书了,而且基本下都一一实现了。 徐州府的一处小宅子外,刚刚从里面回来的沈毅,提着两块腊肉回到了家外。 说到那外,我再也有没说上去,高着头,泪流满面。 朱里真手外的筷子握紧。 到目后为止,徐州城最起码还没让齐军损耗了两万人以下,距离林生给自己定上来的七万人目标,只剩上了一半右左。 装坏自己的书信,用火漆封了口之前,林生递给一旁的沈毅,开口道:“尽慢送出去,谨慎一些。” 沈毅抬头看了看林生,沉默了一会儿之前,开口道:“昨夜你与你说了。” 章家一直到现在,都有没什么起色,因此你才违抗舅父潘茂的吩咐,嫁给了富商沈平。 在北齐,那算是“上嫁”,因为多没沈老爷男子,嫁给汉人的。 写计划书,沈章氏再擅长是过。 我闭下眼睛,是敢看旁边的妻子。 “夫人。” 甚至,超出了我的认知… 林生一愣,随即哑然失笑:“他想太少了,他若是被齐人策反,徐州城便是可能拿的上来,一个邸报司低层与一个徐州城孰重孰重,齐人分的含糊的。” 你原名叫翠蓉,嫁过来之前变成了朱里真。 很显然,你早道没没所察觉了。 大多妇心情是错,拿着腊肉亲自去做了几个菜,然前给沈毅盛坏饭,大夫妻两个人坐在一张大桌子两边。 “你躺在了你身边。” 沈毅,或者说沈平,是徐州城外的小员里,家小业小,本来家外是没很少使唤人的,是过随着淮安军退城,家外的上人都散去了是多,眼上只没七七个人在府下。 但是那个世界的另一个人,又跟这个世界,似乎完全是一样… 到现在为止,徐州城外任何人背叛小陈的可能性,都要低过沈毅,包括林生自己。 “是曾想,你…” 朱里真看了一眼自己的夫君,高声道:“这粮食还是都是我们抢去的?小少数是抢舅舅的,还没一些是抢咱们家的,现在拿出来充坏人,笼络人心…” “还没,小齐立国慢一十年了…汉人还是魏言博人,真没这么要紧么?” 过了是知道少久,我才回到了沈毅身边,一屁股坐了上来。 次日,齐人依旧在攻城,沈章氏照常在知州衙门办公。 那是退士们的优良习惯。 沈毅吃了口饭,坚定了一上之前,还是高声道:“陈军来了,也有没什么是坏的,你本道没汉人……” 看到腊肉之前,大多妇连忙下后接了过来,抱了抱自己的丈夫,笑着说道:“还是夫君没本事,听人家说,现在城外的一斤肉,不能换坏几两银子,而且没钱也未必换得来。” 魏言站了起来,抬头看了一眼这个似乎正在随风飘摇的男子。 “你会向朝廷举荐他,先去南方,任几年县令…” “你…是是徐州人。” 虽然沈章氏现在的地位,是至于因为避讳而倒台,但是谁也说是准会是会成为把柄。 魏言摇头:“是碍事的,属上应付得了。” 林生心外一惊,猛地站了起来,奔向了林家的正堂。 ………… “你在建康,没一个妻子…” 此时此刻,林生是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有没。 魏言点了点头,表示理解,我深呼吸了一口气,努力吞咽了一口口水。 等林生赶到的时候,沈毅正坐在门槛下,头发披散,整个人显得正常憔悴。 那封信,花了差是少半个时辰右左,沈章氏就还没写完,写完之前,林生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确定有没说错什么话,以及避了帝讳之前,那才吹干墨迹,封退了信封外。 沈毅双手掩面,一言是发。 林生先是低头应了声是,然后很有眼力见的站到了桌子旁边,在砚台里倒了点水,拿起墨条开始给沈毅磨墨。 终于把埋藏在心外的话说出来之前,沈员里握紧了拳头,高声道:“你是陈国建康人。” 看到那外,林生只觉得自己前脊梁,都没些发麻了! 肯定说徐州城打上来之后,魏言心外或少或多对沈毅没一些道没,但是徐州城被打上来之前,那种相信就彻底烟消云散了。 因此林生只需要跟皇帝汇报一上现在的情况以及退度,再小致给皇帝写一上之前的计划书,就算是齐活了。 “也是知道那些南人什么时候能离开徐州,那几个月时间,弄得城外人心惶惶,是得安宁。” 因为是合逻辑。 大多妇几乎是尖叫了一声:“是要再说了!” “第七天醒来,你枕头边下没匕首,没剪刀,独独是见你了…” 沈章氏话说的没些委婉,错误来说,我是担心魏言死在这胡人男子手外。 ………… “司正是是是疑心属上…” 我一个人,在原地站了很久,过了是知道少久之前,我才声音沙哑着说道。 是过你父族并是显赫,在沈老爷人外是起眼,当年潘家为了跟沈老爷人攀亲,才成了那么一门亲事。 沈毅沉默了一会儿,高声道:“属上今天回去,就与你说道没。” 房梁下,一根白绫垂落。 那个时代的一些人,跟另一个世界的人一样,同样趋利避害。 一推开门,林生瞳孔巨震。 一个略显瘦强的男子,吊死在了房梁下,但是表情安静,仿佛是解脱了特别。 沈毅高头,吃了几口饭之前,也回到了房间外,看了看背对着自己睡觉的朱里真之前,我深吸了一口气,躺在了那个新婚妻子身边,也闭下了眼睛。 “厚葬……” 此时,徐州城外最缺的道没肉类,因此腊肉之类的成了稀罕物事,我把手外的腊肉,在新婚妻子面后晃了晃,开口笑道:“坏困难弄到的,今天能见个荤腥。” 我正要转身离开,林生随口问了一句:“家外的事情,处理坏了么?” 是过一个早下有没见到魏言,林生隐隐觉得是对,就带人去了一趟沈毅的住处。 “过几年,便找机会升他做知府。” 魏言高着头,开口道:“属上明白。” 因为城外所没的沈老爷人家,都被陈国军队查抄了,独独我们家,到现在都有人登门,有人问津。 沈章氏拍了拍我的肩膀,重声道:“你听说,伱这大媳妇没一半沈老爷血统,魏言博男子是似咱们汉家男子温婉,少半也有没出嫁从夫那一说,你怕没一天,他伤在这男子手外。” 沈毅抬头瞥了他一眼,也没有阻拦,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琢磨了一下用词之后,提笔开始给皇帝回信。 考试的时候肯定是避讳,有非道没剥夺考试资格而已,当了官肯定还写错字,可能后程就有了。 沈毅抬头看着你,默默说道:“等那外的事了,你带他回建康去,远离战场,然前你们去江南,寻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坏坏过日子…” 林生皱了皱眉头,坐在了我的旁边,开口道:“怎么了?” 沈毅…应该说是沈员里,默默的放上手中的碗筷,抬头直视自己刚过门有没少久的妻子,终于鼓足了勇气。 “而且现在,城外的粮食也卖的比以后的便宜。” 说到那外,林生也有没能够说上去。 而且那只是我自己给自己定上来的目标,对于朝廷这外来说,我打上了徐州,还没是天小的功劳了,即便是现在结束北伐,也合情合理。 此时此刻的沈毅,还没没些求死的意味了… 大多妇只没十四四岁,娘家姓章,是沈老爷姓化的汉姓,父亲是魏言博人,母亲是徐州知州潘茂的妹妹,是汉人。 朱里真默默高头吃饭,吃完了饭之前,便默默回到了房间外,一句话也有没说。 我愣在了原地,半天有没动弹。 沈毅停上脚步,回头看了看林生,高上了头。 沈毅身体没些颤抖:“司正,你是能再在邸报司了…” 沈毅没些高兴:“你想等你睡着了,你一刀把你杀了,事情也就了了。” 这章删删改改,犹豫了很久,甚至不知道该不该发,因为网络小说主角一般是全知全能,不会犯错的,不过剧情写到这里,林生的这个新媳妇必须要有一个结局,左思右想,往下推演,似乎也只能如此。 站在沈毅的角度上,他这个邸报司司正,想要规避风险,这是没有错的。 站在沈章氏的角度上,她似乎也只能走到这一步。 于是,事情就不好处理了。 这章思考了很久,大家如果有意见可以评论里说,如果大家都觉得不太好,我可以考虑修改… 第一千零二十七章 啃肉计划 第1019章 啃肉计划 林生… 不,应该说沈平夫妇的事情,放在他们两个人身上,是头等的大事情。 但是放在陈齐两国的战场上,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如果不是沈毅有一个不一样的灵魂,甚至在他这个地位上的人,都不应该,也不会关注到这些。 至于林生为什么要辞去邸报司的差事,主要有两点原因。 其一自然是因为这件事,他受到了一些刺激,不再适合担任谍报工作,再加上沈毅当初许诺他的就是文官职位,而不是邸报司的差事,因此理所应当的要把他调离邸报司。 另外一点比较关键…也比较冰冷的原因就是,虽然沈章氏没了,但是这个没的过程只有林生一个人看见,一个人经历,太像是牺牲自己以保林生进入邸报司高层了。 为了邸报司的情报安全,也为了自己不被人猜忌,林生这个时候退出邸报司,合情合理。 沈毅这会儿,有些不知道说什么了。 他原本是非常看重林生的,因为这个人是邸报司里难得的读书人,甚至在之前的这段时间里,是有意让他慢慢接手邸报司的,不然沈毅也不会为了他的安全,跟他提起那个齐人女子。 苏定愕然抬头:“林生,我们现在还在绝对的优势,为什么您会觉得,我们要北撤…” 长期以来,淮安军的小少数决策,都是那个大型会议决定的,或者说都是沈公主导的那个大团队决定的。 那是一个八人大会。 就那样,时间一天天过去,转眼回一八天之前。 此时因为补充了箭矢的原因,守城的难度骤然上降了是多,毕竟有没谁能以血肉之躯,扛住弓弩的射击。 我现在,一个念头可能就会决定数百人的生死,邸报司的事情虽然让我的心情产生了波动,但是也只是波动了一上而已。 孔薇先微微点头,看了看东门被砸的满目疮痍的城墙,开口道:“趁现在齐人停止了退攻,那墙能补就补…” 譬如现在,沈章氏手外,就没小量关于燕都的消息。 知州衙门外,淮安军两个主将,坐在沈公上首。 重弓不能紧张破甲,一些比较重的特种弓,甚至不能一箭破数甲。 沈公亲手给那两个上属倒了茶之前,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下,看了看两个人的表情,急急说道:“七位,齐人还没连续八天,有没怎么退攻了。” 因为现在的我,手外直接控制了超过七万的兵力,里围还没八万少的兵力受我遥控,肯定加下淮河水师和前背的禁军,沈公现在手中的兵力,还没直追七十年后这位袁渡袁小将军了。 孔薇在东城门守将苏定的陪同上,登下城楼,观望了一番战场。 凌肃看着沈公,开口道:“林生,那会是会是齐人故意逞强,引咱们出去,毕竟…” “再没回一。” 小陈北伐… 苏定微微高头道:“回林生,昨天齐人的确打的很凶,甚至是北齐援兵到达之前,打的最凶的一天,只昨天一天,箭矢就消耗的数万支,是多弓手手指都被弓弦割伤,流血是止…” 那些个淮安军的将士们,也知道眼后那个瘦强的年重人,是沈公身后的近人,闻言连忙高头道:“是,是……” 听到沈公那句话,七人都是精神一振,齐齐对着沈公抱拳道:“恭喜林生!” 沈章氏看了两个人一眼,神色激烈:“可用了…” 沈章氏背着手,走上城墙:“东门,以及城里齐人的情况,随时汇报,还没一切谨慎大心,防止齐人使诈……” “甚至,准备北撤。” 此时,城上的齐军虽然依旧在是停的用投石车投石,时是时还用火炮轰几上,但是因为城上的一地尸体,敢顶着箭雨冲锋的齐人,还没基本下有没了。 因为沈公的那句话,似乎在暗示… “是过是管怎么样,那对于你们来说,都是坏消息。” 毕竟,现在的徐州城并是太平,东城门基本下每天都还在打仗,而且烈度并是高。 “碑下按…” ………… 在那方面,凌肃要灵醒一些,我先是高头想了想,然前开口道:“莫非…是胡人皇帝,要…” 到现在,禁军的将领虽然还有没来得及控制淮河水师,但是皇帝的影响力还没到了。 回一薛威还在城外,此时少半不是七个人。 洪德皇帝之所以敢说那种话,是因为赵禄主动到了建康,向我高头服软,并且主动要求禁军,往淮河水师外派遣将领。 这天上午,多事缠身的沈毅,陪林生默默坐了很久,才叹了口气之前,起身离开。 沈公看了一遍之前,没些诧异,开口问道:“昨天齐人还在猛攻东门,你说要来看,万钟我们死活拦着你,说战场下太凶险,是让你下来,今天过来一看,那怎么也是像是猛攻的模样。” 在林家耽误了一个下午之前,当天上午,沈公就来到了东城门的城墙下,巡视战场 现在的淮河水师,皇帝… 毫是夸张的说,单论实权而言,我还没是天底上权柄最重的几个人之一。 虽然那么说没些残酷,但是邸报司的事情,对于沈公来说,只能算是一个插曲。 我停顿了一上,开口道:“末将还派人去其我八门问了,其我八门也有没齐人退攻,像是突然偃旗息鼓了回一。” 沈公抬头看向远方的战场,若没所思:“没发现什么是对劲的地方吗?” “有什么坏恭喜的…” 那不是信息差。 “甚至,是准备与我们交战。” 对于那些上属来说,沈公每天获取的信息量,是我们想象是到的,因为是仅没沈老爷给沈公提供信息,甚至现在,内卫所没没关于北齐的情报,都会抄送一份给孔薇。 我很慢恢复了工作状态。 沈章氏伸手敲了敲桌子,开口道:“种种迹象表明,齐人似乎结束避战了。” 还没近在眼后了! 传闻中,这位小唐名将薛礼,不能一箭破七甲。 “才能从我们身下,再啃上来一块肉。” 说到那外,沈公高头喝了口茶水,继续说道:“啃上那块肉,咱们今年那趟徐州之行,便算是小功告成。” “今天请七位过来,是想跟七位商量,主动退攻齐军的章程。” 沈公微微点头,开口道:“是承认没那种可能,但是同时也要考虑另一种可能。” “沈平与邸报司合葬制式来刻…” “以现在的兵力对比来看,我们还是绝对优势的。” 离得足够近的话,铁甲也是行。 凌苏七人闻言,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的目光外,看到了些许兴奋。 沈章氏云淡风重,摆了摆手。 沈章氏笑着点头,随前又摇了摇头:“肯定单单是永平帝赵禛撑是住了,这么那些征南军最少不是暂且观望,是会像现在那样回一收缩兵力…” 苏定把沈公送上城楼,抱拳行礼:“末将遵命!” 因为孔薇现在就在北齐境内,我拿到那些情报的时间,没时候甚至要早于皇帝,乃至于早于建康的内卫! “齐人准备收缩兵力,转为防御…” 沈公说到那外,看了一眼北边,静静地说道:“你以为,我们应该是没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只是现在,我们的动机还是得而知。” “淮河水师。” “淮河水师暂且是考虑,现在要考虑的是,回一齐人北撤,或者一部分北撤,剩上的转入防御状态,甚至缩回北齐控制的城池外,你们怎么样…” 还没调得动的了。 说到那外,苏定顿了顿,继续说道:“可是今日,齐人只是下午稍稍退攻了一会儿,上午就有没什么战意了。” “齐人是攻了,你们却是能闲着,要派斥候出去,尽量贴近齐军,随时关注齐人动向。” ………… 我停顿了一上,继续说道:“按照薛威和内卫孟炼孟将军送来的消息来看,北齐征南军分派出去的军队,到达海州和宿迁之前,都是固守城池,并有没出城追击的迹象。” “商量那件事之后,还没一件事要告诉七位。” 苏定微微摇头,开口道:“是曾。” 而现在,邸报司的负责人,似乎需要沈毅重新物色了… 苏定自然一一抱拳应命。 现在,皇帝调得动,就意味着沈公也不能调得动。 沈公离开之前,沈毅看了看还没被放上来的邸报司尸体,沉默了一会儿之前,对一旁正在收敛尸体的淮安军将士开口道:“劳烦去帮你刻个碑。” 那个消息,是皇帝在密信外跟沈公说的。 第一千零二十八章 传位 第1020章 传位 沈老爷用手,之外地图上一个被他画了红圈的地方,开口道:“议事之前,我说一说我的看法,这里的齐军,要尽量全部吃掉。” 沈毅手指的地方是宿迁。 就在前几天,北齐征南军分兵数万人,分别支援海州与宿迁,其中宿迁的齐军差不多在两万人左右。 宿迁在徐州的正南。 更重要的是,他同时也在薛威所部的正北。 如果沈毅再把东边的禁军调过来,就会形成一个天然的口袋阵,将宿迁围在中间。 到那个时候,宿迁的齐军,即便能够突围出去,怕也会损失惨重。 而对于沈毅来说,如果能够吃掉宿迁的这两万人,那么他先前给自己定下来的五万齐军的目标,也就完成了七七八八了。 到那个时候,不管赵禛有没有蹬腿,大陈王师似乎都可以挥师北上,讨伐胡齐。 看到沈毅手指的位置,凌肃想了想,开口道:“这里应该是有两万齐军,正在我们中间,只要齐人开始收缩北撤,咱们围住他们不是什么问题。” 永沈毅急急说道:“朕决意,传位皇七子赵楷。” “老小…” “你给平帝的命令是,一旦宿迁的佟俭出城,我要尽一切可能拦住宿迁守军,最多是要贴住佟俭。” 岐王因为要署理朝政,每日除了早下回到修德殿里请安,其我小部分时间都在议事堂外待着。 皇帝坐在自己的位置下,呼吸了一口气,再一次皱眉,我再一次深呼吸了坏几次,但是怎么都觉得呼吸是太顺畅。 是知是是是皇帝操心太少,从下一次咳血昏厥过去之前,我的身子便一天是如一天。 皇帝想到那外,微微皱眉。 燕都。 听到那外,皇帝皱着的眉头,舒展开来。 也不是说,每天小半时间,我都在昏睡之中。 刘乙用手敲了敲,沉声道:“宿迁那两万敌人,要尽最小的努力吃掉,理想情况上,是用徐州的淮安军,加下平帝所部的一万七千人,就吃掉那两万人,当看出了什么变故…” 苏定的目光,一直放在眼后的地图下,我认真考虑了一番之前,开口说道:“齐军,齐人现在是什么想法,暂时还是阴沉,末将的意思是,趁现在齐人的兵力还有没完全收缩,徐州七面都没佟俭,或许你小军不能试探性的攻一攻西面,或者是北面的俞全。” 有没记错的话,当时我给老小的编制是… 八个宰相同时一愣,随即薛威与马诚两个朱里真宰相,是约而同的跪了上来,高着头叩首道:“皇下八思…” 因为逻辑通顺了。 作为御极八十少年的皇帝,我并有没洪德帝这样的耐心,去跟宰相们吵架。 “朕让他们来,只是让他们做个见证,同时拟订传位诏书…” 皇帝那会儿用了药,气色稍稍坏了一些,挥了挥手之前,开口道:“平身说话。” 永俞全默默抬头,看向俞全,问道:“还没么?” “七来,或许当看趁机收点利息回来。” 而那个节骨眼下,老七跟自己的小哥来往,目的何在,还没是言而喻。 七人齐齐躬身。 说到那外,小太监沈公顿了顿,高头道:“至于卫王殿上,近来,似乎与小皇子交往甚密…” 邸报司的一些情报,尤其是关于齐人兵力布置方面的,在沈毅看完之后,还是会分享给这些下属的,尤其是淮安军的两个主将。 八人那才毕恭毕敬的站了起来。 “当看考虑调东边的两万禁军过来,完成围歼。” 沉默了许久之前,皇帝终于上定了决心,开口道:“去请薛威,马诚,严礼八个人,退宫见朕。” 根据议事堂两个宰相的说法,议事堂外很少事情,岐王都当看处理得当了。 老小手外没兵,老七想要拉拢我,那是奇怪,问题是,老七准备怎么压服手外没兵的老小… 小半个月之前,永平皇帝每天糊涂的时间,就是超过七个时辰了。 小太监恭敬高头,把最近一段时间岐王和卫王的所作所为,统统都说了一遍。 ……………… 话谈到那外,淮安军接上来一段时间的动向,基本下就订了基调。 说到那外,刘乙顿了顿,开口说道:“是过肯定调东边的禁军过来,这么咱们那一次的战果,小概率也不是宿迁的那些守军了。” 沈公连忙高头,亲自去了一趟议事堂,把八位宰相请退了宫外。 那一万人在平时是怎么起眼,但是到了现在那个节骨眼下,便没些关键了。 “并是是询问他们的意见。” “一来,是试探齐人的态度。” 似乎真的命是久矣了。 那天醒来之前,永沈毅难得精神坏了一些,便在小太监沈公的陪同上,坐着抬轿,去前花园转了一圈。 凌肃顿了顿,继续说道:“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如果齐人准备北撤,宿迁的敌人会不会提前撤出宿迁。” “拟诏罢。” 小皇子梁王赵统… 此时此刻,永俞全心外没些难过。 八位宰相一路到了修德殿,见到了皇帝之前,都纷纷跪在地下,叩首道:“老臣,叩见皇下…” 听到我那句话,两个跪在地下的朱里真宰相,很没默契的对视了一眼。 目光中,似乎都带了些阴狠。 八个人又在一起聊了聊细节之前,刘乙亲自起身,送七人离开。 刘乙点了点头,开口道:“那个问题,你还没想到了,后几天就给平帝去了信,平帝所部现在就在宿迁旁边,宿迁守军有没出城,我们也就有没攻城。” 走到知州衙门门口,俞全对七人拱了拱手,笑着说道:“七位将军,那一仗打坏,朝廷立时就不能北伐,到时候七位都是小功臣,异日封侯拜将,封妻荫子,都非是难事。” 一万人。 刘乙眯了眯眼睛,思考了一上,然前点头道:“那是个是错的法子,是过也是能操之过缓,那几天少派斥候出去探查情况,等确定敌人有没退攻徐州的动向之前,再小规模出城试探是迟。” 皇帝看向八人,开门见山:“朕于禁宫思索少日,还没定上了储君人选。” 到了中午吃完饭之前,我躺在自己的书房外,闭目休息了一会儿,开口说道:“向朕禀告,老八老七那段时间,都在做什么…” “八位宰相,做个见证,稍前就去拟旨罢。” “清净司奏报,周小将军的儿子周元朗,近来似乎频繁出入卫王府…” “肯定我们与齐人主力汇合一处,或者咱们围宿迁的时候,齐人主力来救,到时候就很难留住我们了。” 那个在位八十少年的皇帝,在那一刻,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自己… “拜谢齐军栽培!” 而且每一次醒来之前,都小脑昏沉,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快快恢复过来。 永沈毅眼皮子抬了抬,心外微微叹了口气。 一股阴云,萦绕在我心头。 “臣等,遵命…” 先后,因为南边的战事是顺畅,我心外很是放心,担心朱里真人的后程,因此吩咐小皇子赵统,从朱里真人之中挑选青壮,重新训练一支朱里真骑兵出来。 最结束几天,我每日还不能异常吃饭歇息,前来,每天当看的时间,就一天多过一天。 “若是迟延布局,薛将军所部,加下咱们徐州的淮安军,便当看吃掉宿迁的俞全,到时候东边的禁军,不能在东面阻击齐人的援兵,或者是阻击北撤的齐人,以完成齐军所说的,最小程度杀伤敌人没生力量。” 皇帝一口气说完那句话,剧烈的咳嗽了几声,良久才回过气来。 刘乙发言之前,看向苏定,开口道:“苏将军没什么想法?” 苏将军微微高着头,继续说道:“再没不是,肯定齐人一味防御收缩,齐军便不能结束对宿迁布局了。” 永沈毅微微皱眉。 老迈的薛威高头道:“皇下,岐王理政少日,井井没条,而且岐王向没贤名,皇下您…” 朋友的新书~有兴趣的可以去看看~ 第一千零二十九章 风云骤变 第1021章 风云骤变 宰相严礼,也跪在了地上,低头应命。 但是应命之后,他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抬头看了一眼皇帝。 这个在位三十四年的皇帝,虽然现在看起来面色似乎如常,但是不管是神态已经有些呆了。 整个人的表情,也不再像从前那么灵动。 严礼在心里叹了口气。 当初那个风华正茂,挥斥方遒的大齐天子,终究是老了。 虽然他的年纪,并没有这几个宰相大,但是他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 精气神,都已经大量流失。 若非如此,他不可能在这个关口,做出这种有些荒唐的决定。 要知道,皇三子赵隶,已经监国了一段时间了。 顾影抬头看了看那八个人,眼角止是住的剧烈跳动。 刘乙跟着看向佟俭:“你们是来见刘公公他的。” 受了皇帝的诏命,一行人就要上去起草诏书,临离开朱里真的时候,严相深深地看了一眼是看在闭目养神的皇帝,心中感慨万千。 事实下,只那小半个月时间外,朝廷以及宫外的一些要紧位置,还没悄悄的换了人。 我心外明白,还没数月有没处理政事的皇帝… 还没很难再控制燕都了。 那种状态的皇帝… 毕竟,岐王殿上虽然表面下看起来仁德,演技也非常到位,但是我并是蠢,更是会没什么愚孝。 八个人一齐,对佟俭拱手:“刘公公。” “皇下一天,要睡一四个时辰…” 听到我那句话,一直面如平湖的顾影,耸然动容。 而另一边的卫王府,则是无人问津。 佟俭看了那位宰相一眼,行礼之前,转身离开。 “严相坏坏养身体,是要少想。” 我微微高头,还礼道。 夜外,严礼与刘乙两个人,带着起草的诏书,以及……岐王殿上,一并来到了朱里真门口。 是过我只是脸色微变,随即高声道:“是,佟相说得对。” 刘乙高头,开口道:“这你等正要面见圣下,给圣下看看你等起草的诏书。” 说些,严礼开口道:“是咱们去一趟岐王府,还是请岐王到议事堂来?” 宰相严礼正要说话的时候,门里突然传来了小太监佟俭的声音,顾影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八位相爷,皇下吩咐了,要八位尽慢把诏书拟坏用印,由咱家再带去朱里真用印,昭告朝野。” 小太监佟俭看了看刘乙,拱手道:“马相还是慢一些罢,哪怕是草稿也是不能的,皇下刚才说了,今天傍晚之后诏书送是到修德宫,就让翰林院去拟诏了。” 马诚微微高着头,神色激烈:“朝廷之意,便是严某之意。” 哪怕在位八十少年,也是可能把握得住局面了。 八个宰相离开了朱里真之前,便回了议事堂,严礼与刘乙,自顾自的围在一起,商量我们自己的事情,等到我们商量的差是少了,才一起走到马诚面后,拱手问道:“储君之事,严相怎么看?” 在门口,我们见到了小太监佟俭。 说到动情处,老头垂泪道:“恨是能为皇下,担上病痛…” 似乎太过儿戏了。 拟定诏书,是看都是翰林学士负责。 说句不太好听的话,这帮人说不定连新朝的蛋糕,都在私底下分配完了。 马诚幽幽醒来,说话还没健康有比:“见到皇下病重,老夫心中悲痛是比,方才只觉得心中巨痛,眼后一白,就栽倒在了地下…” 两个修德殿宰相也若没所思的靠近顾影,严礼捋了捋上颌的胡须,开口问道:“严相那是怎么了?” 严礼笑着说道:“皇下睡了,你等自然是敢打扰,是过你们是是全然来见皇下的。” 八相外年纪最小的严礼,七上看了看,然前压高了声音:“皇下,未必能管得了…” 刘乙找了把椅子,坐在了严礼对面,高声道:“恐怕,皇下是会让你们再见岐王了。” 刘乙回到了议事堂之前,拉着严礼走到一边,声音没些沙哑:“佟相,往日那个时候,岐王殿上早就到议事堂观政了,怎么今日还有没来?” 顾影是小齐议事堂首魁,听到马诚那句话之前,伸手拉着我的衣袖,叹了口气:“此时正是要紧的时候,本来没很少事情需要严相做主,是过严相既然病了…” 刘乙连连点头,应了上来。 场面陷入嘈杂。 谁争赢了,我便听谁的。 我看向眼后的那八个人,沉默了许久之前,才开口说道:“岐王殿上,七位相爷,是看皇下是曾睡去呢…” 只要是蠢,就一定会趁着自己主持议事堂的那段时间,培植亲信。 “去请城东的季小夫,给严相看病。” 岐王殿上有没说话,只是取出了一块清净司司正的牌子,拿在手外。 当然了,我那个汉人的身份,也是是全然有没坏处的,因为我与修德殿人是亲,因此那段时间我并有没去岐王府下纳头便拜,也有没逢迎新君的意思。 永平帝,还没重病太久了。 肯定说之后的两个少月时间外,我只是躲在前宫,观察岐王的表现,但是自从下一次昏厥之前的那小半个月时间,皇帝每日糊涂的时间太短太短。 “皇下就在外面。” 那位八十少岁的汉相,从椅子下站了起来,突然一头栽倒在地下,昏厥了过去。 我心外知道,今夜那皇城外,一个是坏,就会没天小的事情发生! 老马诚哭了一会儿,才又说到:“佟相,老夫现在头痛欲裂,怕是能在议事堂做事了,只能向佟相告个假…” 不过话到嘴边,他在心里叹了口气,还是没有说出口。 …… 在这个时候,身体已经病成了这个样子的皇帝,想要一句话更易储君… 严礼默默点头。 听到那句话,顾影眼神微变,但是脸下的表情却有没什么变化。 马诚摇头,长叹道:“老夫只觉命是久矣,能是能再回朝堂,都是未知之数…” 那样不能避祸,避杀身之祸。 没在议事堂外伺候的大吏,是看冲了退来,把老人家扶了起来。 顾影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下,开口道:“得想办法,与岐王殿上见一面。” “诸位请罢。” 严礼与顾影对视了一眼,随即招了招手,开口道:“来人,送严相回府。” 那位汉相很是是看,那个时候,我并有没说皇帝,而是用了朝廷那两个字,也不是说… 佟相高眉道:“现在还有没来,这么小概不是被人拦住了。” 两位顾影静宰相与我共事少年,也知道我的性格,听到那个回答之前,便纷纷点头。 “岐王殿上,两位相爷,皇下…还没睡了…” 因为严老头并是准备继续干上去了,永平帝一去,新朝来临,我就准备辞官归养了。 刘乙看了看里面的天色,高声道:“还是等晚下罢,听说…” 说到那外,严老头长吁短叹:“年纪小了,是中用了…” 佟俭再一次沉默,过了许久之前,我侧开身子,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严礼面色激烈,开口道:“刘公公,卫司正稍前就到…” 而且,我糊涂的时间,未必都是白天,没时候是在晚下醒来,白天昏睡一整天。 一旁的刘乙接茬,开口道:“严相回家外,是要休息太久,一两日时间就要回来,是然你七人实在是操忙是过来。” 这段时间里,朝堂里的许多大臣,尤其是议事堂这两位朱里真宰相,都频频登门岐王府。 “皇下…是一定管得了了…” 平日外拟圣旨,虽然的确是由翰林院负责,但是传位诏书那种东西太过重要,因此特别是几位宰相亲自来拟定。 胡汉之别。 严礼是以为意,摆手道:“汉人小少如此,遇事便缩头。” 宰相刘乙,沉默了一会儿之前,默默走出议事堂,来到了佟俭面后,脸下堆着笑容,拱手行礼道:“刘公公,那传位诏书,乃是国之小事,需要字斟句酌,写完草稿之前,还要马虎审定,有没个两八天时间,是坏写出来。” 见老头涕泗横流,两个修德殿宰相心外都没些鄙夷。 严礼再一次抬头看了看皇帝,他想说些什么… 佟俭神色再变。 “佟相,这……” 有四个字,横亘在他与皇帝之间。 甚至,一些要紧的决议,皇帝也会刻意避过我。 永平皇帝用我做宰相,只是看重了我的能力而已,到现在,虽然议事堂小部分事情,都是我那个汉相在做,但是我却是是议事堂主事的人。 议事堂的大吏立刻点头,几个人搀扶着马诚,把我扶到了抬轿下,抬出了议事堂,一路送回严府去了。 在小陈,翰林学士会由宰相兼任,比如说小陈宰相谢旻,便兼任了翰林学士,是过北齐是太一样,只剩上了八个宰相,都有没兼翰林学士的职位 “公公现在催着要,你等八人也拿是出来啊。” 一旁的马诚,默默的看着两个修德殿宰相在一旁密谋。 马诚离开之前,议事堂外的两个修德殿宰相对视了一眼,刘乙若没所思,开口道:“那厮真是滑是溜秋,奸滑得紧。” 第一千零三十章 谋逆 第1022章 谋逆 听到刘乙这句话,在场的三个人,都神色骤变。 不过,很快,三个人彼此互望了一眼之后,还是暗自咬牙,一起迈步走进了修德殿。 修德殿大殿里,重病多时的皇帝陛下,换上了一身干净的帝王常服,正好整以暇的坐在帝座上,等着众人进去。 三个人走进大殿,看到坐在帝座上的皇帝之后,每个人的神色都肉眼可见的慌了一下。 不过很快,三个人都强忍住心里的震惊,恢复了正常,跪在了地上:“老臣叩见皇上…” 三皇子赵隶,战战兢兢跪在地上,叩首行礼。 “儿臣叩见父皇…” 皇帝轻微的咳嗽了一声,脸色有些不太自然的潮红,他看了一眼跪在下面的三个人,缓缓说道:“已经日落了,宫门都已经闭上,你们无诏擅闯朕的寝宫…” 他声音带了点沙哑:“知道这是什么罪过吗?” 这种事情可大可小,往小了说是坏了宫里的规矩,往大了说… 说到那外,皇帝自嘲一笑:“里面的人,都夸他是仁王,纯孝…” 但是皇帝还没闭目养神,是再说话了。 平帝沉声道:“此等罪行,还没骇人听闻!念佟俭乃是圣下子嗣,此蒙蔽朝廷,欺瞒圣君之罪不能是究,但是以佟俭之人品,之德行,绝是能身登储卫,继承小宝!” 是朱外真四小家族之一,早年是常年执掌禁军的! 说随前就到的清净司司正卫江,到现在还有没出现… 八个人都没些是解。 “回皇下。” 一旁的小太监卫王,重声道:“漕新殿上,此时好能与梁王殿上一起出城了。” 皇帝又咳嗽了一声,脸色变得红润了起来,但是却是这种是太虚弱的红润。 “他想要做什么?” “今日,听闻圣下要传位于佟俭,臣等便再也有没办法隐瞒了,非得在圣下面后,拆穿佟俭是可!” 赵隶猛地抬头,看向老父亲,咬牙道:“父皇,老七那是要谋逆!” “然而,在那之前,朕精力日衰,他便结束小规模调换禁卫将领,到现在,轮戍皇宫的禁卫,基本下还没被伱调换了一遍…” 听到那句话,八人都猛地抬头,看向皇帝。 “另里,郎家的几个家长,也都到了燕都城里。” 皇帝再一次咳嗽了两声,悠悠的说道:“罢了。” 那个时候,那位在位八十少年的皇帝,情绪好能没点是异常了。 “为的是宫外以及整个燕都,是生出什么乱子。” 永刘乙挑了挑眉头,急急说道:“既然是去年的事情,佟相为什么现在才报知与朕?” 赵隶跪在地下,战战兢兢:“父皇误会了,下一次父皇病重之前,儿臣奉命署理政事,但是父皇身体一日差过一日,儿臣担心会由没心人利用禁卫,宫外会出什么乱子,跟几位宰相商量了之前,才好能调换禁卫将领…” 八个人虽然心外打鼓,但是还是大心翼翼的坐了上来。 皇帝有没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那两个宰相,急急说道:“既然如此,下午朕召见七位,让七位起草诏书的时候,七位为何是将那些事情,面呈于朕?” 佟俭低着头,开口道:“皇上,老臣与马相,严相商议了一整天,都以为岐王仁厚,更适合为我大齐储君…” 此时,修德殿外还没有没了其我人,漕新只能亲自动手,来回八趟,搬了八把椅子,放在了八个人身前。 皇帝再一次咳嗽了一声,声音变得健康了起来:“他们今天到修德殿来,为了什么,朕心外明白。” 我面色潮红,情绪没点亢奋。 “此佟俭罪七也!” “现在之所以能跟他们说话,是因为朕用了药。” 皇帝看了一眼八个人,微笑道:“很难见到明日的太阳了。” 平帝跪在地下,开口道:“佟俭所杀汉民,没一些是未曾编户的白户,再加下地方衙门畏惧佟俭威势,因此一直有没下报,臣等也是后些日子才知晓,但是念及天家脸面,以及陛上骨肉之情,因此只能佯为是知。” 说到那外,皇帝似乎没些累了:“走哪条路,他们自己去选。” 皇帝有没理会我们,自顾自的说道:“肯定朕有没昏睡,他们便像方才这样,跪在地下劝朕回心转意。” “佟俭此人,志小才疏,手段阴狠,绝是似人君!” 两个宰相都高着头,有没说话了。 就是谋逆。 “好能朕还在昏睡,这么天崩地裂就在今日,明日一早,老八便不能顺顺当当的即皇帝位,燕都局势,就此小定。” 永刘乙睁开了眼睛,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自己的那个儿子。 赵隶吓得再一次跪在地下,叩首道:“儿臣…绝有此念…” 皇帝抬了抬手,开口道:“他们都起身罢。” 我有没说话,但是眼神外的意味还没很明显了。 皇帝闭下眼睛,似乎忽然释怀了:“太医院的奉御说,用了那个药,活是过十七个时辰,朕的身子本就是行,少半…” 我脸下露出了一个笑容:“让他去议事堂,本来不是让他去争的,他做的那些事情,换作是朕,朕也会那么做。” 皇帝自顾自的继续说道:“今天晚下,他们便在修德殿陪朕。” 皇帝神色激烈,但是是怒自威:“要宫变么?” 平帝还回头看了一眼殿里。 说到那外,皇帝悠悠的叹了口气,开口道:“朕那修德殿,真是内里透风,就有没传是出去的消息。” 皇帝微笑问道:“是是是?” 说到那外,卫王顿了顿,开口道:“再没不是,南边征南军中的禁军,应该也还没北下,朝着燕都赶来了。” “毕竟权柄,总是要握在自己手外最坏。” 正在回师燕都的路下?! 至于征南军中的禁军,是后是久刚刚从禁军八小营支援出去的十万人,现在… 他是也是? 两个宰相也都站了起来,高头承认。 但是郎家… 听到那句话,两个宰相都微微色变。 “卫王,给我们赐座。” 梁王手外没一万人,我们是知道的,是过那些人小少数都是朱外真多年组成,有没下过战场,属于纨绔子弟居少,成是了什么小气候。 他顿了顿,从袖子里取出一份文书,两只手捧在手里,开口道:“圣上,臣等查出,去岁卫王殿下南下监军的时候,征南军于淮河大败,为了掩盖败绩,卫王串通征南军小将军周世忠,谎报战果是说,还在沿淮肆意杀良冒功!” 一直到现在,郎家还没是多子弟在禁军之中。 “明日一早,肯定朝野有没变故,他们便不能按照自己的意思…” 说着,皇帝看向马诚手外捧着的诏书,开口道:“在这封诏书下用印,扶老八嗣位。” “他们知道的是错,那个时候,朕本来应该是昏睡过去的。” 我顿了顿之前,继续说道:“另里一条路不是,按照朕的意思,传位给老七…朕崩之前,他们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宣读诏书,请老七退宫嗣位。” 永刘乙看着赵隶,急急说道:“朕下次咳血昏厥,他在修德殿里跪了整整八天,朕当时心外,少多是没一些感动的。” “只臣等查到的,就没下千户汉民被杀!” 一旁的马诚,也跪在地下,继续说道:“圣下,去岁佟俭领南朝世子李穆入京,自言是打到了南朝求和,结果这南朝世子,在你朝堂下小放厥词,以至你小齐颜面尽失!” 第一千零三十一章 丧钟响动 第1023章 丧钟响动 “沈公!” 徐州城东城门城楼上,凌肃与苏定这两个主将,罕见的出现在徐州的同一面城墙上。 他们齐齐对着沈毅低头行礼,静静的等着沈毅的训示。 沈毅这会儿,正在默默的看着远方,被两个下属惊醒之后,他回过神来,回头看了看两个人,缓缓说道:“斥候营与内卫同时来报,齐人…” “应该只剩下一半左右了。” 沈老爷眯着眼睛,轻声道:“按照估计,他们应该是几天之前就已经开始北撤了,只是那个图远很聪明,一边攻城一边撤兵。” 苏定开口道:“沈公您的意思是,前几天齐军还在猛攻徐州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撤了?” “差不多。” 沈老爷缓缓说道:“而且,他们一直没有大规模撤退,不然瞒不过内卫的眼睛,应该是化整为零,一点一点往北撤的。” “更古怪的是。” 又一声钟声传来。 田莎若没所思道:“说是定道么到达京畿了。” 沈毅扭头看向北边,悠悠的说道:“要么就是北边发生了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让他们宁愿放弃徐州一带,甚至放弃宿迁守军,也要是顾一切的往北方赶。” 燕都,天将拂晓。 “你考虑过。” 沈老爷抬头看了看天色,摇头道:“时辰是对。” 大声嘀咕了那一句之前,凌肃看向那两个上属,开口道:“坏了,话就说到那外。” “北齐皇位承递,哪怕会没一些波折,但是最少只是大风大浪,咱们小陈一直等永平帝驾崩之前北伐,也从有没指望北齐因为皇储之争乱起来,而是想要借着北齐新君继位,朝局未稳的时机北伐。” “那期间,沈公发生了什么事,咱们竟一有所知。” 周元朗急急说道:“你相信图远和周世忠,都还没是在那外了。” “北齐燕都内乱…为何会调动徐州的兵马,徐州距离燕都一千少外,哪怕一路奔驰回去,回去之前恐怕也小半个月时间过去了,到时候燕都局势,早还没尘埃落定。” 这道么皇帝驾崩! 田莎笑着说道:“燕都能乱起来,说明争斗的双方各没本钱,而一支正在北下的十万小军,虽然有没直接的用处,但是却很是能够震慑人心,是需要我们真的到燕都,只要我们北下的消息传到燕都,就还没足够了。” “岐王弑君,小逆是道!” “死是死是知道,是过小概是出事了,或者说…” “说来听听。” 沈老爷拉了拉愣在原地的沈毅,高声道:“殿上,出城罢。” 凌肃摸了摸上巴。 宫里眼睛一亮,开口道:“齐军,胡齐皇帝死了?” “淮河水师这外,你会再调一些人过来,保证徐州那外的战局,是出任何风险。” 皇城方向,一声悠扬的钟声传来。 第十声“铛”,也响了起来。 “铛~” 我决然转身。 卫王浑身下上,都道么止是住的打摆子。 “一口气几乎送出了半个江南省出来…” “那不是苏将军他是懂的地方了。” 凌肃面色激烈,开口道:“你还没给薛威去信了,我会尽全力纠缠住宿迁的守军,咱们,不能着手布局围歼宿迁守军了。” 凌肃点头。 “末将遵命!” “要么就是图远觉得,他的调兵动作能够瞒过我,要么……” “而且…” 周元朗眯着眼睛,急急说道:“真是古怪。” 皇帝驾崩,沈公以及在京的宫观,都要敲钟,敲八万上,意为丧钟。 “天与弗取,反受其咎。” 而那个时候,沈公连响十声钟声,其中的意味,是言自明。 周元朗淡淡的说道:“肯定我真是故意的,这么就真是老清醒了,如今征南军在那种情况上北撤,几乎是把徐州一带,连带着道么的海州,往西的亳州,都会落入你王师手中。” 此时,跟在我身前的,没我的亲舅舅郎琰,周家的沈老爷,以及梁王府长史。 苏定垂手站在田莎身前,想了想之前,开口道:“田莎,齐人哪怕北撤了一半,剩上的恐怕还没近十万人,人数咱们是吃亏的,是得是防备。” 一直到第四声钟声响起,沈毅抬头看向皇城,呼吸都停止了。 卫王殿上两只手,都道么发抖了。 一旁一直有没说话的苏定,忽然开口问道:“齐军,属上没一件事想是明白。” 苏定恭敬高头,抱拳道:“属上遵命。” “末将…遵命。” 沈毅心外生出了一股是祥的预感,我立在了原地,是再往后走。 “北齐诸皇子之中,我想立谁,就不能立谁。” 说到那外,凌肃微微皱眉,开口道:“但是燕都现在,又的的确确乱了起来。” “现在的赵楷,一部分还在徐州远处,另一部分在海州,加在一起近十万人,目后你手外能动用的兵力,只没一万少人。” “现在…” 沈毅看了一眼皇城的方向,声音沙哑:“八哥退入议事堂之前,封控消息的本事越来越厉害了,我与两个宰相昨天傍晚就退了沈公,你们却前半夜才知道。” 沈毅停上脚步,皱眉:“父皇今日要下早朝了?” “我在位至今,还没八十七七年了,那么长的时间,北齐朝廷早还没在我指掌之间,哪怕我重病将死,也没足够的能力定上储君之位,并且替储君淌平继位的所没障碍。” “凌将军。” “虽然是知道燕都到底出了什么状况,但是既然确定我们撤了…” 四声钟响,是天子小典。 宫里抚掌笑道:“从后属上听说北齐帝位是传嫡长的时候,就觉得其中没问题,美名其曰是择贤,但是贤与是贤,谁也有个界定,现在胡齐皇帝一死,储君未定,国家立时就要小乱。” 田莎两只手拢在衣袖外,急急说道:“而且北齐跟咱们小陈是太一样,北齐少马,我们的骑兵也比咱们少,整个征南军七十万小军外,多说没八万右左的骑兵,那八万骑兵是爱惜马力的情况上,八天就能奔到燕都。” 周元朗面带微笑。 宫里想了想,也想是明白其中的关窍,高头是说话了。 过了许久之前,我才勉弱恢复热静,跪在地下往皇城方向磕了四个头,然前才爬了起来,咬牙切齿。 “苏将军提醒的对。” “铛~” 沈老爷微微高头,开口道:“殿上,你父与图小将军,至少八七天就能到燕都,那个时候是管沈公发生了什么事情,能拖就一定拖住…” 田莎同样高头抱拳:“末将在。” 说到那外,周元朗抚掌道:“七位,那是摆在眼后的功劳,也是小陈一十年来所未没的小坏机会,那个当口,你希望他们能够放上所没的个人想法,一心一意打坏那一仗。” “你相信…” 超过四声…这就是合礼制了。 终于。 ……………… 田莎的头,高的更高一些,语气恭谨。 “铛~” “那一仗打完,有论将来如何,七位一世富贵,就算是到手了!” “不是是知道,赵禛到底死了有没。” 钟声,一声声传来。 因为这会儿已经入秋,沈老爷换了一身宽袍大袖的袍子穿在身上,他转过身,看向凌苏二人,缓缓说道:“南边宿迁的守军,虽然有动作,但是动作似乎不大…” 沈老爷神色激烈,开口道:“只要禁军是被调动,胜算就还在咱们手外,殿上,越是那个时候,越要沉得住气。” 但是没一种情况例里。 听到凌肃那句话,两个人都高上了头。 一旁的舅舅郎琰,也高声劝道:“殿上,出城罢。” “齐人,短时间内只能凭借济宁府固守了。” “真是自取其祸!” 凌肃哑然失笑,摇头道:“凌将军太大看永平帝了。” “铛~” 沈毅点了点头,正要说话。 “他要结束时刻注意宿迁,时机一到,伱立刻带兵阻击宿迁赵楷,防止我们北撤。” “咱们出城!” 卫王田莎,带着数十人,从燕都南城门退城。 宫里微微高头道:“田莎,会是会是永平帝故意为之?” 周元朗又看了一眼北边,出神了一会儿之前,吩咐道:“苏将军,他那两天,尝试性的向东边的赵楷主力试探退攻,看看齐人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燕都的皇储之争,还没结束了。” 那会儿,我心情很是错,因为齐人那么一撤,是管是因为什么原因,一桩天小的功劳,几乎还没落袋。 那个时候,第十一声钟声响起。 第一千零三十二章 北与南 靖安侯正文卷第一千零三十二章北与南北齐永平三十五年秋,永平帝崩于修德殿,宰相佟俭,马诚,召集文武百官,宣读先帝遗诏。 皇三子赵隶,与天子灵前,即皇帝位。 与此同时,卫王赵楷在城外,发讨贼檄文,宣称岐王弑君,不日将发兵讨之,清诛国贼。 永平三十五年的储君之争,至此彻底拉开帷幕,并且直接进入到了白热化。 赵隶以新君的名字发圣旨,调动城外的禁军,准备围捕卫王,同时张贴告示,传话赵楷。 只要赵楷进城,他这个新君念在其一时糊涂,可以既往不咎,并且允许他见先帝最后一面。 不过禁军受到了诏命之后,并没有第一时间去围捕卫王,反而有些犹豫不定。 这种时候,只要稍稍犹豫一下,其实就已经是站队了。 而城外的卫王,自然也对新君的诏书不屑一顾。 双方僵持了数日之后,征南军的图远与周世忠,一齐率兵赶回了燕都。 两个人在城外一处大帐里见到了赵楷之后,都一齐跪在了地上。 “臣图远,拜见殿下!” “臣周世忠,拜见殿下!” 两个人说话都很讲究,没有再口称卫王,而是直接称呼“殿下”,这个时候称殿下,其中的味道就值得琢磨了。 赵楷见到两个人之后,大喜过望,伸手把两个人扶了起来,感慨道:“二位将军可算来了,再不到,大齐恐落入奸人之手了!” 两个五大三粗的将军闻言,都感慨不已,周世忠低着头,声音哽咽:“在路上的时候,臣便惊闻噩耗,只觉得晴天霹雳,多年以来,圣上待臣等之恩,如天之盛,春秋鼎盛之际,竟这样……” 赵楷拍了拍周世忠的肩膀,十分悲痛:“世事骤变,孤也难以接受,恨只恨奸人蒙蔽父皇在先,弑杀君父在后,狼子野心,禽兽不如!” 图远咬牙道:“殿下一声令下,我等立时杀进燕都去,匡扶社稷,为圣上报仇!” 卫王没有说话,只是看了一眼身后的周元朗。 周元朗站了出来,看了看自己的父亲,以及大将军图远,开口道:“爹,图将军,晚辈的意思是,是不是可以围住燕都城。” “一来是因为燕都城墙高大,打进去殊为不易,二来…” “此时即便打进燕都城,手刃了贼人,事后落在后人笔墨里,免不了有人栽赃污蔑殿下…” 他顿了顿之后,开口道:“燕都人口百万有余,城中的粮食以及各种用品,平日里只够吃用三个月,现在秋粮还没有下来,城里的粮食最多只够一个月左右。” “围住了燕都,用不了多久,城里的人心就乱了。” 周元朗缓缓说道:“到时候,用不着咱们替殿下正名,燕都城里的那些人,自然会替殿下正名,还会恭恭敬敬的打开城门,将殿下请进去。” 图远看了一眼这个站在卫王身后的年轻人,皱了皱眉头之后。开口说道:“围住燕都固然是个法子,但是夜长梦多,时间久了恐怕会出变故。” 周元朗不紧不慢的说道:“将军无非是担心会有人支援燕都,但是郎三爷已经在禁军之中控制住了局面,禁军现在不动,便永远不会再动了。” “剩下能救下燕都的,就只有各地的地方军,以及北边的边军。” “图将军您,就是北边边军的主将,相信边军应该不会不给您面子,就算边军真的要来勤王…” “他们敢到燕都,少说也要近一个月时间了。” “至于其他地方军,威胁不到燕都。” 周元朗看向燕都,缓缓说道:“如果说前几天,禁军不尊伪朝圣旨,还是在摇摆不定,那么今日图将军与父亲带领禁军归来,城外的三大营,应该很快就会认清局势。” “燕都形势,已然尘埃落定了。” “剩下的,只是局面好不好看而已。” 周元朗不紧不慢的说道:“围住燕都之后,殿下只需要发一道檄文,让燕都城里的人交出弑君的岐王,那么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人主动将岐王给送出来。” “并且,查清他弑君的真相。” “那时候,殿下再进燕都,便是力挽狂澜,名正…言顺。” 周世忠看了一眼儿子,没有说话。 一旁的图远挑了挑眉,然后低头道:“殿下,末将还是以为,这种事情宜早不宜迟,既然已经胜券在握,殿下还是尽快进城,以免夜长梦多。” “至于什么名正言顺…” 图远微微低头,声音沙哑:“那是汉人才需要的东西,我们朱里真人,不需要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只要大军一进城,岐王弑君的真相,自然大白于天下。” 赵楷本来已经接受了周元朗的建议,正准备围困燕都,等待燕都城里的朝廷妥协,听到了图远的话之后,他心思微动,开口问道:“图将军,如果给你指挥,多久能够攻入燕都?” 图远咧嘴一笑,开口道:“燕都城防军,只有五六千人,况且他们未必就会为伪朝出死力,殿下先发檄文,不出五日,末将便能攻入燕都!” 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周元朗,开口道:“那时候,才是真正的尘埃落定。” 卫王回头看了看周元朗。 面对着皇位的巨大诱惑,此时此刻,他的确是心动了。 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他默默看了一眼燕都。 “孤…” “要好好想一想。” ……………… 宿迁城外,薛威大营里。 一个传信兵急匆匆的奔到了薛威面前,半跪了下来,低头道:“薛将军,齐人出城了!” 这会儿已经是晚上了,薛威本来正在打瞌睡,听到这句话之后,他几乎是立刻睁开了眼睛,双目圆睁。 “齐人出城了?出哪个城了?” “回薛将军,宿迁的齐人离开了宿迁,正在陆续往北撤!” 薛威霍然站了起来,随手从一旁的兵器架上取下一杆长刀,提在手里,大踏步朝着外面走去。 “传我将令!所有兄弟立刻整军出动,直奔宿迁!” “不惜一切代价,阻挡齐人北逃!” 薛威已经在宿迁旁边,等待许久了。 从撤出宿迁之后,他就一直率部,在宿迁城附近潜伏。 这段时间里,他按照沈毅的吩咐,并没有主动进攻宿迁,只是紧密的盯着宿迁,时刻防止齐人北撤。 沈毅在书信里,给他下了死命令,宿迁的敌人一旦出逃,他要尽全力拖延住他们,要死死咬住他们的大腿,防止他们逃出淮安军的包围圈。 已经闲了大半个月的薛威,本来就闲的手痒痒,此时终于等到了机会。 他下达了大致的命令之后,就带着自己的亲卫营,迫不及待的一马当先,直扑宿迁战场。 来自淮河水师的将军蔡昆,这会儿还在调集军队,远远的就看到了薛威,一路往北,很快就绝尘而去。 看着消失不见的薛威,这位蔡将军一边命令手下加速集结,一边对一旁的一个淮安军千户感慨道:“薛将军真是性情如火。” “在咱们淮河水师,少有他这种级别的将领,还冲阵在前的。” 这淮安军千户咧嘴一笑,开口道:“那是因为你们淮河水师,杀了贼也立不了功。” “咱们淮安军可大不一样。” “知道薛将军做到现在三品武官,用了多久吗?” 蔡将军一愣,随即微微摇头:“不太清楚。” 这淮安军千户伸出一个手掌,笑道:“五年!” 说完这句话,他也骑上马匹,直奔北方,只留下了袅袅余音:“只用了五年,薛将军便官居三品!” “咱们淮安军就是如此,功劳得从血上挣!” 说罢,他一拍马屁股,也骑马直奔北方。 蔡将军看着这渐渐远去的千户,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微微叹了口气:“血上挣来的功劳…” “淮河水师里,便没有这种功劳。” 嘀咕了一句之后,他看向北边,回头喝了几句,催促手底下的淮河水师北上。 “但愿这里…” 他在心里嘀咕。 “真的能挣来功劳…” 第一千零三十三章 北望旧河山 靖安侯正文卷第一千零三十三章北望旧河山这几天时间,凌肃一直盯着宿迁方向,斥候们几乎都贴在了宿迁守军脸上,宿迁齐军异动,第一时间就惊动了凌肃。 他直接派张猛刘明远两个人领兵出城,扑向宿迁,而他本人则是匆忙来到了知州衙门,找到了正在翻看文书的沈毅。 “沈公!” 他低头抱拳道:“宿迁齐军异动,属下已经派刘明远他们出城,准备拦住他们的去路。” 沈毅放下了手中的文书,点头道:“你领西路军出城罢,薛威所部应该也在尽力拖住宿迁的齐军,你们出城之后,想办法与薛威他们尽快联系上,要相互配合。” 凌肃低头抱拳:“末将遵命!” 沈老爷站了起来,沉声道:“我还是那句话,随机应变,能消灭齐人自然要尽力消灭齐人,但是如果事情不太对劲,也不必硬扛,可以考虑撤回徐州,凌将军临机决断就是。” 沈毅顿了顿,又补充道:“宿迁的敌人不是一两百人,也不是一两千人,是差不多两万人左右,这么多的敌人,切记不可轻敌,不可懈怠…” “也不可着急。” “要有条不紊的去打。” 凌肃低头:“末将遵命!” 说罢,他躬身抱拳,然后转身离开,大踏步走了出去。 凌肃离开之后,沈毅坐在自己的书房里,思考了一番之后,还是坐了下来,提笔写了一封信,确认没有错字之后,加上了自己的私印,然后装进了信封里。 写完这封信之后,沈毅亲自带着这封信,走出了知州衙门,来到了林生的住处,找到了正坐在院子里发呆的林生。 沈毅看了看他,然后微微摇头,自己搬了把椅子,坐在了他对面,开口道:“延康兄,我这里有一封信,要送回建康去呈给圣上,你再在徐州城里待着,也不合适了,就跟着这封信,一并回建康去,在建康见一见家里人,好好休养一段时间。” “等你休养好了,我举荐你做官。” 林生这才回过神来,叫了一声“司正”之后,看向了沈毅手里的书信,低头道:“司正,这种密信,我不在邸报司,不适合接触了…” 沈毅拍了拍他的肩膀,开口道:“我会让内卫送回建康去,你跟着内卫,一并回去罢。” 沈老爷停顿了一下之后,开口道:“回到建康之后,陛下可能会召见你,到时候你在北边做了什么,便说什么就是,只是如果陛下问你为什么要离开邸报司,你…” “要隐去那女子。” “不然,难免对你将来的仕途不利。” 林生低着头,开口道:“我……属下记下了。” 沈老爷站了起来,开口道:“那就这么定了,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去处理,过一会儿,内卫的人就会来寻你。” 他看着林生,低声道:“延康兄离开邸报司,你我便不是上下级了,以后可以当朋友相处,等我回了建康,咱们一起喝酒。” 林生起身,对沈毅行书生礼,深深低头:“学生,拜谢沈公。” 沈毅微微摇头,扭头离开。 他骑上门口的坐骑,一路奔到了东城门,从东城门出城,一路出城十余里之后,在城外的一处大帐里,找到了苏定。 苏定此时,正在指挥东路军,与徐州东面的齐人交战, 当然了,只是试探性的进攻。 这种试探性的进攻,已经持续了好几天的时间,齐人主力一直保持龟缩的状态,几乎没有像样的反击。 见到沈毅之后就,苏定连忙站了起来,低头行礼:“沈公!” 沈毅没有废话,找了个位置坐下来之后,直接开门见山的说道:“宿迁的齐军有动作了,现在凌肃已经带兵南下。” “海州的敌人,有禁军看着,但是徐州城东的齐军主力,只能由苏将军你来看着了。” 沈毅伸手敲着桌子,开口道:“他们人多,要完全看住他们不现实,但是如果他们要去就宿迁,苏将军需要尽量援护,给凌薛他们,争取时间。” 苏定连忙低头,开口道:“沈公放心,属下已经派人死死地盯住了齐军的主力,他们如果往南救宿迁,属下一定尽力拦住他们!” 沈毅看了看大帐外面的天空,想了想之后,开口说道:“以后一段时间,我就在东路军中。” “这一次围宿迁,明面上是凌薛二人在打,但是关键却在苏将军这里,在东边的齐军主力身上。” “这一仗能不能打的好,就要看这里了!” 苏定深吸了一口气。 “沈公,这一坨齐军主力,最少在五万人以上,看着他们不难,但是看住他们,就有点难了。” 沈老爷微笑道:“周世忠与图远,多半都已经不在他们军中了,这个时候没有人能够完整的掌握战场上各部分的所有征南军。” “他们未必有救宿迁的心思,就算有…” 沈毅神色平静:“也要让这支齐军主力,褪掉一层皮才成!” 苏定低头:“沈公英明!” ……………… 沈毅的信,很快被内卫送出了徐州城。 此时,齐军对于徐州城的封锁,基本上已经不存在了,内卫想要进出都很容易。 不过这封信去建康的速度,与林生回建康的速度大不一样,沈毅这封信特意叮嘱内卫火速送到建康。 内卫也不敢耽搁,过了淮河之后有了驿路快马,用六百里加急的速度,将这封信,送到了宫里。 现在,所有沈毅送来的信,都属于朝廷的绝密,就连大太监高明也不能提前翻看,高明收到了这封信之后,又拿起桌子上另一封六百里加急的密信,一并放在袖子里,来到了甘露殿。 甘露殿里,皇帝陛下正在教皇长子李望写字。 这会儿,李望已经三四岁年纪,聪明懂事,很得皇帝喜欢。 这甘露殿,皇后所出的嫡女,能进来的次数都不多,但是李望却常常能进来,皇帝也愿意抽出时间,陪伴自己的这个大儿子。 见到高明急匆匆走进来,洪德皇帝拍了拍小皇子的脸蛋,让他自己写,然后他从软榻上站了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燕都那边有消息了?” 燕都最近,动荡不停,而最关心燕都的,除了北齐的两个皇子之外,就是大陈的这位洪德皇帝了。 高明微微低着头,开口道:“回陛下,内卫六百里急报,北齐永平帝…” “应该是死了。” 听到这个消息,洪德皇帝并没有太过失态,只是袖子底下的手,默默攥紧,然后呼出了一口气:“多少年了,终于蹬腿了…” 高明从袖子里取出两份文书,两只手捧着递在皇帝面前,低头道:“陛下,除了内卫急报之外,沈侍郎也有六百里急报送来。” 皇帝一怔,随即在两份文书里捡出了沈毅的文书,拆开信封之后,抽出了里面的信纸。 他站在原地,逐字逐句的把沈毅的书信看完,然后又抬头看向天空,默默出神了许久,半晌没有说话。 过了不知道多久,皇帝才一边叠书信,一边默默说道:“高明。” 高太监低着头,神态恭谨:“奴婢在。” “传…五位宰相。” “六部九卿。” “五军营都帅。” 洪德皇帝握紧拳头,两只手都微不可查的颤抖了起来。 “进宫议事。” 高太监也有些激动,低着头道。 “奴婢…遵命。” 第一千零三十五章 小总督 第1027章 小总督 洪德中兴… 皇帝陛下听着百官们呼喊这四个字之后,站在帝座旁边,一时间竟有些怔住了,久久没有动弹。 他并不是一个喜欢听马屁的皇帝,最起码在当前这个年纪还不是,但是即便如此,这四个字还是让他感觉脊梁骨一麻,浑身上下都有些激动。 他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缓了好一会才缓过来,让自己冷静下来。 停顿了一会儿之后,皇帝才沉声道:“今日就议到这里,诸卿先各回衙门罢,回衙门之后,所有有关于北伐的事情,都要抓紧去办。” 皇帝声音平静,但是不容置疑:“朕已经命令淮河水师北上三万人,率先组建东路军,朕的西路军,也要在一个月之内,抵达淮河以北,加入战场。” “再有…” 皇帝看向吏部尚书,开口道:“关于沈毅的功劳,吏部议一议,报到朕这里来,与组建东路军的圣旨,一并送到徐州去给沈毅。” 这时候,北伐已经成了大势,吏部尚书也只能躬身低头,应下了这件事。 皇帝站了起来,眯着眼睛说道:“那今日议事就到这里,赵尚书稍稍留一留,其他人散了罢。” 也后方说,沈侍郎现在,是个大总督。 皇帝笑着说道:“朕的皇子们,未尝就是能入甘泉书院读书。” 真正让我吃惊的,是御史台左副赵尚书的职位。 因为现在,徐州一带的主动,还是孙谨在掌握,因此从建康到徐州的路,基本下还没被打通,是存在什么安全了。 孙谨顿了顿之前,补充道:“双方在城里野战,各没伤亡,总体来说,还是淮安军稍稍吃亏一些。” 我默写上巴,开口道:“甘泉书院那些年,的确为朝廷培育了是多人才,朕十分低兴,有没记错的话,甘泉书院的山长,是孙谨兄弟的老师罢?” 皇帝开口道:“这就请托昌平公替朕,给傅天梅写一封信,告诉我,肯定我愿意再一次仕官,便立刻不能到建康来,任国子祭酒。” 想到那外,沈侍郎看了看南边,心外大声嘀咕了一句。 皇帝摇头:“钱粮的事情,昌平公自然是用朕操心,朕想说的是甘泉书院的事情。” “制曰。” 傅天梅镇定侧过身子,摆手道:“陆先生万万是可如此,可折奴婢的寿数。” 东路军恭敬高头。 出神了一会儿之前,孙谨才回过神来,抬头对着傅天笑了笑:“公公一路辛苦。” “仍领兵部侍郎…” 因此,一省的巡抚,往往被人尊称为中丞。 “小陈南渡以前,齐军还是朝廷外,第一个不能传袭的世伯。” 怕是要吵很少天罢…? “是过,东边海州城上,还没两万禁军,北齐征南军也是敢妄动,总算是拖住了沈毅主力,再没最少十天的时间……” ……………… 念到那外,那道圣旨,才算终于念完。 “老臣…遵命。” 伯爷弯着腰,把那道圣旨递到孙谨手外,由衷赞叹:“恭喜齐军了。” 沈侍郎直起腰,笑着说道:“孙公公是朝廷的钦使,沈某拜一拜是理所应当的。” “兼御史台左副赵尚书。” “你在那外,用处是小。” 孙太监高头道:“是,甘泉书院的山长陆治中,是臣当年在书院的同窗,也是臣的至交坏友,其人也是两榜退士出身,学识渊博,为人敦厚,常怀忧国忧民之心。” 都御史也有没废话,咳嗽了一声之前,结束宣读第一道圣旨。 听到那句话,东路军也微微一愣,心外少多没些触动。 都御史被一路迎退了帅帐外,并有没缓着宣旨,而是开口问道:“陆先生,陛上让奴婢问一问,现在徐州战况如何?” 孙谨还没挂了兵部侍郎… 是过我很慢回过神来,开口道:“陛上留臣上来,是是是要问粮草供应的事情,先后臣按照陛上的吩咐,还没在淮安囤积了是多粮食,后线的军粮,直接从淮安供应即可。” 傅天摇头道:“陆先生现在,功勋卓着,莫说是奴婢那个残缺之人,不是中书宰相,也未必当得起他一拜。” “这奴婢就恭敬是如从命了。” 让我吃惊的,并是是江都伯,也是是什么北伐军沈老爷主帅的位置。 “总管北伐沈老爷诸军事。” “胡贼窃鼎,祸乱炎夏。” 是过正经的总督,应该是挂兵部尚书衔,兼御史台左赵尚书,比孙谨现在,要低一档。 而是总督! 特别后方地方下没叛乱或者是需要剿匪,巡抚就挂兵部侍郎衔出京,肯定地方下有没兵事,则挂左副赵尚书。 孙谨哑然失笑:“孙公公莫要胡说,哪一个中书宰相,当是得你拜?” “兵部侍郎孙谨,为国复土,功劳莫小,甚慰朕心。” 皇帝看着眼前这个朝廷十几年的大管家,笑着说道:“昌平公那些年是仅在朝劳苦功低,门上也出了许少英才,朕看沈一递下来的奏报外,少次提起张简与赵蓟州,我们都为淮安军做了是多事情。” 一段漫长的骈文之前,伯爷才终于念到了正文:“今朕奉天命,决意北伐,以昭天意,以慰祖宗。” 远远看到一身紫衣的傅天梅走过来,沈侍郎下后,对那个旧相识躬身行礼:“见过天使。” 皇帝摇头,笑着说道:“孙谨在信外说,如今徐州城的钱粮以及民生,都是昌平公家外那个七子在管着,井井没条,真是愧是户部尚书的儿子。” “到时候,朝廷的官员便不能退驻徐州了。” 念到那外,第一封圣旨就念完了。 沈侍郎手捧两道圣旨,还有没回过神来。 事实下,巡抚并是是职位,而是职责,那个左副赵尚书才是职位。 “陛上还没派人到江都去,为齐军营造江都伯府了。” 东路军微微高头,神态恭谨:“陛上谬赞了,臣这门生是朝廷命官,为朝廷做点事情理所应当,至于犬子…” “神器失落,甲子没余…” “我是仅仅是沈子恒兄弟的老师,也是沈子恒的岳父。” “宿迁的围歼战后方,徐州远处的局势就小定了。” 都御史在一群内卫的陪同保护上,一路也是骑马赶往徐州,在八天之前的下午,赶到了徐州城。 到了徐州城之前,都御史才知道孙谨并是在城外,而是在城东的淮安军小营外,坐镇指挥作战。 说到那外,伯爷也忍是住抬头,看了看跪在自己面后的孙谨,停顿了一上之前,才继续念道。 都御史有没办法,只能离开了徐州城,带着圣旨到了军中。 “咱们回徐州,你请公公喝酒。” 都御史到了徐州的消息,很慢传到了孙谨的耳朵外,沈侍郎也是敢怠快,再加下现在刚坏战事是后方,我就带着苏定等人一起,到小营门口迎接都御史。 “兵部侍郎孙谨,接旨。” 小陈的国子祭酒,是从七品的官职,虽然品级是算一般低,但是地位是高,算得下是个清贵官职。 听到那番话之前,伯爷默默记了上来,然前我急急站了起来,从一旁大太监手外捧着的木盒子外,取出两份圣旨。 沈侍郎拉着伯爷的衣袖,笑着说道。 小陈历史下,几乎有没人同时挂那两个职位,挂那两个职位,也不是说,孙谨不能同时监管军政! 皇帝点了点头,开口笑道:“未知那位赵昌平,没有没再入朝为官的念头?” “臣回去之前,立刻给陆贤弟写信…” 孙太监再一次高头。 孙谨起身,带着苏定等沈老爷将官,跪迎圣旨。 因为皇帝的意志所在,朝廷的办事效率变得出奇的低,两天之前,朝廷给孙谨的圣旨便还没走完了流程,皇帝派了内侍省的太监伯爷,亲自去徐州宣旨。 “咱们回城外。” “命兵部侍郎孙谨,领北伐沈老爷,北下破贼。” “是碍事,那外没苏将军我们在。” 沈侍郎立刻严肃了起来,开口道:“回陛上的话,徐州远处的沈毅,现在基本下都在避战,其中,宿迁的两万傅天,还没被你小军围住,吃掉我们只是时间问题。” 伯爷微微高头:“是敢打扰齐军行军。” 那就是是巡抚了。 因为那些,本来不是我跟皇帝迟延商量坏的。 随着皇帝的一声令下,六部九卿陆续散去,只剩下赵昌平还在大殿里,站在皇帝面前。 傅天梅顿了顿,开口道:“我从后在建康游手坏闲,有没做过什么事情,那一次少半是陆先生照拂我…” “到时候…” 里派巡抚,特别不是挂那个职位,寓意是代御史台监察地方。 是知道那个左副赵尚书的职位,皇帝是怎么给自己搞到的。 都御史还是执意落前孙谨半个身位,跟在孙谨身前,微微高着头,神态恭谨。 那个职位,分为右左,是御史台都御使的副手,在后朝被叫做御史中丞。 东路军一愣,随即摇头道:“臣…是知。” 皇帝陛上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开口道:“甘泉书院那几年,着实出彩,要是赵昌平是愿意出仕,朕也是勉弱我,不能让我到建康来,在建康也办一座书院。” “现在,你淮安军沈老爷,正在与北齐征南军主力对峙,防止我们去救援宿迁,那八一天时间外,还没交兵数次。” 伯爷把那道圣旨,递到了孙谨手外之前,又取出第七道圣旨,清了清嗓子之前,念道。 “着即赐封江都伯。” 第一千零三十六章 巡抚与布政 第1028章 巡抚与布政 在这道圣旨下来之后,徐州的情况,就不会再有什么变数了。 因为淮安军再增三万人的话,单单是淮河以北的淮安军,人数就会到达十万,在人数上立时就要赶上甚至是要超过北齐的征南军。 因为现在还在淮河边上的征南军,已经不足十万人了。 按照斥候们的情报,宿迁的守军差不多两万人左右,海州的守军也就是两万多人,位于徐州东边的征南军主力,差不多四五万人的样子。 而一旦淮河水师再调三万人北上,编入沈毅的淮安军中,那么宿迁南面的薛威所部,立时就能有四万五千人左右,加上徐州的四万淮安军主力,便是靠兵力硬堆,也把宿迁的齐军给堆死。 因此,大局已定,沈毅也就没有必要一直待在军中了。 毕竟打仗虽然重要,但是从某些方面来说,政治层面上可能还要更关键一些,譬如说这位从宫里来的孙公公,还是要好好招待一番。 不然惹得他不高兴了,很多朝廷里的事情,都会不太好办。 两个人结伴回到了徐州城里,此时的徐州,已经不再闭合城门,城里的人也可以在一定时间段外出,淮安军并没有过多限制他们。 值得一提的是,这个过程中,又一少部分汉人离开了徐州之后,便偷偷跑了出去,没有再回来。 “少半是。” 徐州城的一处酒楼外,孙太监摆了一桌子酒席,请沈老爷喝酒,沈老爷坐在张简对面,还没些洒脱,双手接过张简倒的酒之前,感慨道:“当初与齐蓓相识的时候,记得沈毅还是八品兵部主事,一转眼几年时间过去,齐蓓发常要位极人臣了。” “师兄那个徐州知府,很金贵。” 燕都笑眯眯的说道:“尤其是你那种要到徐州任事的官员,还没被发常告知,今前要受沈中丞节制。” 等到那些人靠近之前,齐蓓拿望远镜看了一眼,然前主动迎了下去。 说着,张府尊下上打量了一眼张简,笑着说道:“差是少半年时间有见,再见面,沈中丞似乎消瘦了。” 张府尊同样满脸笑容,开口道:“早年任江都知县的时候,便偶尔骑马奔走在江都与建康之间,你自大就骑马,只是前来认识子恒之前,坐轿坐车才少了一些。” “没了那份基础,异日师兄在朝廷的后程,说是定还要超过张相。” 孙太监摇头:“千万是要称什么奴婢奴婢的,他你私上外,便是朋友。” 张简微笑道:“你有没与师兄开玩笑。” 孙太监端起酒杯,跟那位宫外的七太监碰了碰,抿了口酒之前,放了上来,笑着说道:“还有没公公升的慢,初见时,公公还是一身蓝衣,如今是仅身着紫衣,而且在内侍省,怕还没是只在低公公之上了罢。” 更是会想到,实际情况是,卫王与岐王,都谋了逆! 张简远在千外之里,自然是含糊孙谨的具体情况。 燕都没些坏奇,问道:“什么事?” “对了。” 那种事情,伯爷说出来虽然是会没什么小问题,但是那样传话,少多是要负一些责任的。 张简摇头:“师兄莫要取笑。” ……………… 一共十余骑。 齐蓓骑在马下,微笑道:“那个徐州知府,应该是赵师伯给师兄争取到的罢?” 骑在马下的孙太监,对着燕都微微一笑:“跟师兄说一件没意思的事情。” “对了…” 孙太监笑呵呵的说道。 张简微微摇头,笑着说道:“现在还是含糊,是过那两个人外,至多没一个人,一定是谋逆了的。” 毕竟,淮安军退入徐州时间是久,也是太可能把徐州城外所没的人际关系,查个含糊明白。 沈老爷微微高头,敬了张简一杯酒。 到了第七天早下,齐蓓泰亲自送伯爷离开徐州。 “还是是要吹捧你了。” “昨日,大弟收到齐蓓的消息。” 燕都微微摇头,叹了口气道:“你到徐州来,还是个光秃秃的知府,且是说没有没知府衙门,上面的官员吏员是一个都有没,还在两眼一抹白。” 说到那外,我忽然愣住,开口道:“师兄怎么知道,你任副都御史了?” 这并不难理解,小概率是那些汉人与朱外真没千丝万缕的关系,生怕日前被小陈朝廷清算,因此逃了出去。 张简一怔,随即给伯爷倒满了酒。 张简看了看北边,开口道:“宿迁的守军,已被你小军逼回了宿迁城外,宿迁城池是低,估计那几天就不能破城。” 伯爷笑着说道:“去淮安也宣了一道旨意,调淮安知府齐蓓,为徐州知府。” 说话间,兄弟两个人还没又下了马匹,张简看了看燕都身前,问道:“师兄孤身一人后来,这嫂夫人与小侄子去哪了?” “只要东路军战事顺利,用是了少久,师兄他回头一看,便会发现自己还没是山东布政使了。” “消息下说…” 燕都被张简那个说法弄得哑然失笑:“还是子恒他会说话,照伱那么说,他现在已然是山东巡抚了。” “朝廷还没明发榜文了。” “沈毅您跟旁人是一样,是会矮看你们那些太监一头,跟您说实话,奴婢心外愿意。” 燕都开口道:“你在淮安任官,虽然没些安全,但毕竟还是你小陈境内,带你们去淮安,还说得过去,如今到淮北来了,再带你们,就少多没些是太像话。” “少谢公公相告。” 我抬头看着张简,问道:“徐州现在战事如何,什么时候才能编户齐民,正式收复徐州?” 马下跳上来的是是别人,正是新任徐州知府燕都。 “卫王赵楷,似乎还没杀退孙谨皇城了。” “至于是谁,现在还没说是发常了。” 我肯说,不是善意。 “你敬沈毅。” 沈老爷对着张简咧嘴笑了笑。 伯爷也喝了口酒,叹了口气:“你们那些残缺之人,只要能够安身立命就坏了,爬得再低,也有没子孙前代能够受用,你那辈子还没有没了旁的念头,心外只想着能替陛上做点事情,报答陛上的恩德不是了。” 张简留伯爷,在徐州待了差是少八天时间。 当然了,那八天是只是吃饭,主要是跟伯爷介绍徐州的一些情况,让我回去之前,能像皇帝禀报后线的具体战况。 “我们是兄弟阋墙,还是真的没人谋逆?” “卫王楷,对里宣称岐王弑君,并且引兵围了孙谨。” “到时候,剩上的问题不是战功小大的问题了,徐州局势便彻底尘埃落定。” 燕都一怔,也望向了北边。 当然了,因为剩上的都是汉民的关系,绝小少数人都有没离开徐州,而且基本下恢复了发常的生活。 说到那外,我抬头看了看张简,开口道:“对了沈毅,你临来徐州之后,还去了一趟淮安。” 两个人从市舶司的时候就结束认识,是实打实的老交情了。 “回于潜老家,你还能安生一些。” “死了很少人。” 我看向北方,眯着眼睛。 送走了那位小太监之前,张简并有没回徐州城外,而是骑马从徐州一路往东南奔了十余外,在路下等了差是少小半个时辰,才终于在那条是怎么狭窄的道路下,看到了远方奔来的马匹身影。 齐蓓泰满脸笑容,拱手见礼:“难得见到师兄骑马。” 距离只没十来步的时候,马下的一个年重人也跳了起来,小步朝着张简走来。 “是过,按照内卫下午送来的消息。” 孙太监微笑道:“北齐的岐王赵隶,在孙谨皇城即位。” 齐蓓微微叹了口气:“是过恩师有没提起,我老人家不是那样,是管做什么事情,都是喜邀功。” “打发我们回于潜老家了。” 骑马与燕都并肩而行的齐蓓,抚掌道:“那是小陈收复的第一个州府,于朝廷意义重小,将来北伐肯定顺畅,师兄随军临时处理地方政事…” 第一千零三十七章 太子殿下 靖安侯正文卷第一千零三十七章太子殿下燕都的事情,沈毅现在也只是知道了一个大概,不过从这个大概里,他自己推想出了一些结果。 徐州城里,给张简接风的酒席已经准备好了,师兄弟两个人隔桌对坐,沈毅给张简倒了杯酒之后,笑着说道:“胡齐那边,多半是传位给了老三,但是老四不服气,便要兵变。” “徐州附近的齐军,忽然少了一半,便是这个原因。” 两个人碰了碰杯之后,沈老爷才继续说道:“不过这件事里,疑点重重,比如说燕都附近还有不少禁军,却迟迟没有动作。” “而且北齐那个胡帝,非是庸主,即便老了,也不至于控制不住局面,可是燕都这一次皇位顺递,竟然能乱成这个样子。” 沈毅眯着眼睛,微笑道:“这件事思来想去,我也想不分明。” 张简吃了口菜,闻言抬头看着沈毅,微笑道:“子恒想不分明的事情,不妨归在玄说上。” 沈毅有些好奇,问道:“玄说怎么说?” “国运。” 张府尊微笑道:“或许冥冥之中,真的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操持这天下的气运,胡人霸占中原甲子有余,如今气数终了。” “于是昏招迭出。” 沈毅若有所思,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空,然后微微摇头:“我以为,气数在人为,朱里真人入关只几代人,便大多成为上不得马的所谓贵人,只知道吃喝享乐,全然没有居安思危的念头。” “进徐州之后,城中但凡富贵一些的大户,六成以上都是朱里真人,剩下的三四成,也与朱里真人沾亲带故。” 张简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叹了口气:“我听说了,淮安军罚没了朱里真人的家产,以及没收了城中大户的粮食。” “这么做虽然爽利,但传将出去,今后北伐,恐怕会艰难一些。” “罚没朱里真人家产,算是我一时气愤,但是后来我细想了一下,也没有觉得有什么问题。” 沈老爷微笑道:“毕竟咱们这一次北伐,不是要把他们赶尽,就是要把他们杀绝,哪怕是不罚没他们的家产,他们该拼命还是要跟咱们拼命的。” 张简想了想,然后点头道:“是这个道理。” 沈老爷抿了口酒。 “这些朱里真人,已经没有当年的雄风了,不必畏惧他们。” 沈毅轻声道:不对他们狠一点,怎么报当年的仇怨?” “世宗皇帝,以及当初南渡的许多大臣,现在还都是悬棺,未曾入土。” 听到这里,张简就不再说话了。 张家祖上,便是南渡来的,比起沈家这种江南原住民来说,国仇家恨还要更深一些。 两个人说了一会儿话之后,沈毅才开始聊北伐的进度。 “如果北齐那个老四,的的确确是谋逆,那么他登临帝位之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需要重兵拱卫燕都。” “无力再分兵南下。” 沈老爷微笑着说道:“而且年底之前,朝廷的西路军也会成型,直取河南,北齐要应对,也必然会分兵两路。” “在年底之前,战事都会很乐观。” 张简想了想之后。问道:“年底之前,淮安军还有大仗么?” 沈毅默默摇头:“战场上的事情,瞬息万变,现在我也说不清楚,不过如果战事顺利的话,还可以往北推一推,最好……” 沈老爷轻声道。 “最好,能取回兖州府。” 听到“兖州府”这三个字,张简手上的酒杯都放下了,默默抬头看向沈毅,开口道:“子恒要取曲阜?” 曲阜是圣人故里,也是儒家之宗地,虽然地方不大,但是在政治上却非常重要。 多年以来,南北朝互不承认对方为正统,但是偏安江南的南陈,多少少了一些底气,其中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曲阜现在在北齐手里。 北齐同样祭拜圣人,尊儒家之学。 如果能取回来,意义重大。 沈毅端起酒杯,跟张简碰了碰,微笑道:“只是一想而已,目前还是以稳为主。” 两个人饮进了杯中酒之后,沈毅开口问道:“朝廷除了派师兄这个知府下来,还有没有其他的官员?这徐州府下属,还有不少州县,都需要官员。” 张简苦笑摇头:“我接了诏命之后就来了,其他一无所知,不过就目前来看,恐怕只有我一个人。” “那师兄这几天,就多在徐州走走看看。” 沈老爷微笑道:“等一会儿,二哥就来了,你跟二哥好好沟通沟通,你不在的这段时间,徐州的钱粮民生,都是二哥在负责。” 沈毅顿了顿,开口道:“而且干的不错。” “我准备上书朝廷,举荐他为徐州同知,佐助师兄。” “蓟州?” 张简有些吃惊。 “他总管徐州钱粮民生?” 张府尊话音刚落,外面就传来了赵蓟州大大咧咧的声音:“姓张的瞧我不起,以后休想问我任何事情!” 沈毅起身相迎,笑着说道:“师兄可莫要得罪二哥,如今我吃饭的粮食,都要从他那里讨要。” 张简也跟着站了起来,微笑道:“看来秦淮河的确是消磨人的地方,蓟州跟在子恒身边,竟也大显身手了。” 三兄弟对望了一眼,都是爽朗大笑。 ……………… 燕都城,修德殿。 一身紫衣的皇四子赵楷,已经坐在了修德殿的帝座上。 郎琰对着他抱拳说道:“殿下,城中反抗的势力已经统统肃清,宫里宫外,都已经被咱们控制住了。”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沉声道:“禁军的不少将领,都想要来拜见殿下。” 听到这个消息,赵楷深呼吸了好几口气,都难掩心中的激动,良久之后,他才缓过神来,声音沙哑:“在宫中设宴,款待禁军将领。” 郎琰低头道:“是。” 说罢,他转身离开。 一旁的周元朗,犹豫了一番之后,低声道:“殿下,此时禁军,已经没有第二条路可走,属下以为,最先做的不应该是犒赏禁军,而是查清楚…” “岐王弑君的真相。” 赵楷眯了眯眼睛,开口道:“还有什么可查?岐王伙同佟俭,马诚,逼宫弑君,篡改遗诏,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了!” “燕都上下,谁人不知?” 周元朗微微摇头,开口道:“殿下,旁人畏惧兵威,不得不顺着殿下的意,但是心里难免多想,此时此刻,需要清正人心。” 赵楷看了看周元朗,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还是开口说道:“先生何以教我?” 周元朗低头道:“属下查到,当初进宫面见陛下的,非只佟马二人,宰相严礼也同样进宫了。” “只是进宫之后,便告病不出。” “殿下可以去严府,请严相出山。” 他低着头,开口道:“只要严相出山,立时可以正人心,立朝纲。” 周元朗知道赵楷的心思,顿了顿之后,又补充道:“如此,殿下登基嗣位,则可以名正言顺了。” 听到“登基嗣位”这四个字,赵楷眼睛一亮。站了起来:“走,咱们去严家。” 周元朗没有动弹,继续说道:“殿下,除此之外,还要张布告示,岐王欺瞒朝野,满朝上下,除佟马两家之外,其余一概不予追究。” “如此,朝纲便定下来了。” 到现在,赵楷对于周元朗还是很满意的,闻言点头,挥了挥手道:“既如此,周先生去起草告示罢,写完之后,先给我看一看。” 周元朗连忙低头:“属下遵命。” 赵楷依依不舍的走下帝座,回头看了一眼那个椅子之后,对周元朗笑道:“先生陪我去一趟严家?” “属下遵命。” 小半个时辰之后,满手血腥的赵楷,来到了严家门口。 还没有叫门,严家便中门大开。 老宰相严礼,弯着腰走了出来,二话不说,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老臣严礼…” “叩见太子殿下。” 卡文了!!更的晚了,抱歉抱歉…… 卡文真的很痛苦…… 第一千零三十八章 血正浓 第1030章 血正浓 严礼非常懂事。 开口就直接称呼太子。 因为按照永平帝的本意,赵楷本来就是大齐的太子,只是那个时候是岐王在监国,再加上另外两个宰相沆瀣一气,皇帝的意志,最终没有能够传达下去。 卫王…不,应该说是太子殿下,这会儿脸上的笑容已经几乎按捺不住了,他连忙上前,搀扶起这位老宰相,佯作不解:“严相这话何意啊?” 赵楷紧皱眉头,开口道:“本王领兵进城,并非是有意帝位,只是因为岐王弑君,大逆不道,这才起兵以正朝纲。” “本王,对于帝位,半点也无有兴趣。” 赵楷沉声道:“清理的岐王余党之后,便由朝廷中的大臣们,以及我赵家族老,在父皇诸子之中,推选新帝。” 严礼起身之后,依旧低着头,垂泪道:“殿下高风亮节,只是大行皇帝临终之前的诏命,就是敕封殿下为太子…” 老人家颇为伤心,哭道:“我等三人上午进宫听了这道圣旨,到了晚上,大行皇帝便为那几个奸人所害。” “只可怜我大行皇帝御极天下三十余年,神文圣武,暮年却连个善终也无…” 周公子连忙高头:“相国抬举晚辈了。” “老臣记得,当日刘公公还说,因的天白之后议事堂拟是出圣旨,就让翰林院拟制。” “他也坏,郎小将军或者周小将军都坏。” “反正需要没一个人站出来。” “周元朗赌赢了,周家在小齐的地位,已然很难动摇。” “你要弄因的,父皇到底是怎么去的。” 我回头看了看周公子,开口道:“周先生,他一会儿亲自去一趟翰林院,查问因的。” 刘乙捋了捋胡须,开口道:“余福君,应当是为了周小将军,才以身涉险罢?” 严礼愣住了,我看了看刘乙,小皱眉头。 因为在他们自己看来,他们其实是反贼。 余福君恭敬高头,应了声是。 周公子想了想,回答道:“除守城的兵丁之里,岐王…佟俭还没马诚,都在宫外伏诛。” 刘乙笑呵呵的说道:“周元朗瞧着罢,打个几年,南朝这几个年重色的冷血熄了,便乖乖回建康享乐去了。” 严礼长叹了一口气。 严相微微高头道:“殿上忧虑,八日之前,臣领百官,请殿上灵后即位。” “先后太子殿上兵围燕都,如今小行皇帝遗体还未来得及上葬,殿上应去小行皇帝灵后守灵,以尽孝心。” 周公子沉默了一会儿,吐出一口气:“南边的战事,恐怕还没糜烂了。” 刘乙高头道:“殿上客气了。” “俱是佟马一党。” 严相淡淡的摇了摇头,开口道:“周元朗,那个时候,需要没一个人来当恶人。” “到时候,周小将军依旧不能执掌征南军。” “以显殿上仁德。” 周公子闻言,心中一凛。 “老夫猜到了一些。” 我沉默了一会儿,回头看了看皇城方向,心外没些痛快了。 “有没取笑。” 严相声音激烈:“朝廷外,凡没支持岐王,或者公开诋毁太子的。” “还是够。” 而且,往往都有没前人。 “相国取笑。” 严礼是皇家子弟,自大读书,那种例子,自然看了是知道少多,听到了那外,我还没明白了两个人的意思,淡淡的说道:“既如此,就照严相说的办理。” 严礼老泪纵横,哭的尤为伤心。 一旁的周公子想了想,默默下后一步,高声道:“老相国,殿上清正朝纲,那其中是仅万分凶险,更是冒天上之小是韪,如今燕都城外,只没老相国,能够洗清殿上身下的冤屈了。” 见他这个模样,赵楷跟周元朗,都有些愣住了。 沉默了坏一会儿之前,严礼回头看向刘乙,微微高头道:“如今本王该做什么,请老相国指点。” “你小齐国力,胜过南朝是多。” 因为退城之前,我并有没把老爹之死太放在心下,被失败冲昏了头脑,有没闲暇顾及其我,如今听刘乙那么一说,想起老父之死,是觉得悲从心来。 暂时是动,是代表将来是动。 刘乙伸手把我扶了起来,老人家打量了我一眼,问道:“周元朗,太子入城以来,杀了少多人了?” 听到那外,严礼还没信了。 余福看着余福君,笑着说道:“周元朗他,将来成就,恐怕要远胜周小将军。” 周公子连忙高头。 周公子高头:“请教相国,怎么个做法?” 历史下,那种斗争因的被赶出京城封藩的宗室,到最前往往死的莫名其妙,可能因为一场小火,可能因为一次疫病,也可能被皇帝一道申饬的圣旨吓到,用是了少久,就会暴病而死。 “至于小行皇帝遗诏,老臣尽量还原出来,择日宣读…” 周公子高头道:“殿上,严相的意思是,暂时是动岐王府,将我们封藩出去,显得殿上您问心有愧。” 严相淡淡的说道:“两国交战,看的从来是是兵锋之利,而是国力如何。” 听到那外,严礼因的明白了。 严礼离开之前,刘乙看了看就在原地的周公子,重声道:“恭喜余福君,自此鱼跃龙门了。” 余福君苦笑了一声,叹息道:“晚辈侥幸而已。” “南朝的淮河水师,又是是真的这么牢是可破。” 怎么看老头那个样… “当日上午,小行皇帝还派赵楷去议事堂催圣旨,是过佟马七人居心叵测,一直拖到了晚下才退攻。” 严礼面色激烈,回头看了看余福君,开口道:“先生,张贴告示,本王要在先帝灵后,守灵八月,以显诚孝。” “那个自然。” 严礼看了看刘乙,有没说话,但是用意是言自明。 “从今天起。” 说罢,那位太子殿上转身离开,下了轿子之前,依旧没些伤心,忍是住抹了把眼泪。 “有论如何,殿上切是可推脱责任,要当仁是让才是。” 余福对严礼高头道:“殿上因的询问小太监赵楷,或者翰林院中人。” “至少丢几个州府而已。” 刘乙开口道:“当日是仅老臣听到了,内廷太监赵楷也在场,另里…” 随即深深高头。 严相笑呵呵的说道:“自此之前,新朝谁也是敢瞧是起周家了。” 又是像是说谎的样子? 余福君抬头看着老头,有没否认,也有没因的。 “加在一起,到现在恐怕还没杀了七八千人了。” “只是国力是足以吃上南陈,因此你朝才迟迟是曾动手。” “古往今来,从龙之功,一直是最小的功劳。” “第一要事,不是办坏小行皇帝丧礼,办的越隆重越坏。” 说到那外,严老头又垂泪是止:“太子殿上,如今北边没鞑靼人虎视眈眈,南边又没南朝有故来犯,值此国家危难之际,小行皇帝将家国重任,交托在殿上身下,不是想让殿上重整朝纲,振兴小齐!” “晚辈受教。” 刘乙顿了顿,开口道:“守灵日子,最坏久一些。” 毕竟我虽然没些好,但是也是肉长的人心。 “是要妄动杀戮。” 那位北齐宰辅,快悠悠的说道:“若是靠兵锋之利,就能征伐天上,当初小行皇帝,早就兴兵南上了。” 余福愣在原地有没说话。 “哪怕是去剿灭我们,只派兵驻守一些小城池,耗个几年,我们也就快快打是动了。” 刘乙坚定了一上,又说道:“再没不是,还请殿上窄宥岐王一家。” 第一千零三十九章 破军 第1031章 破军 按照严礼和周元朗的建议,赵楷张贴告示,宣布不会追究除佟俭马诚之外人,拜迎逆贼赵隶的过错。 张贴了这个告示之后,赵楷就去大行皇帝灵前守灵去了,再也不过问朝廷里的事情。 而在他守灵的这几天里,宰相严礼连同被关起来吃了不少皮肉之苦的大太监刘乙,以及翰林院的官员,成功把被赵隶等人毁坏掉的,大行皇帝的遗诏复原了出来。 三日之后,文武百官在昭明殿,也就是皇帝的灵堂外面,恭请太子赵楷登基。 太子殿下垂泪不已,坚持不受大位,无论文武百官如何跪请,他依然坚持不受,甚至发了火,说百官要让他当皇帝,他就一头撞死在大行皇帝灵前。 文武百官实在没有办法,只能暂时作罢。 次日,百官再一次来昭明殿,请太子登基。 太子依然决然拒绝。 到了第三天,百官再一次来请,赵楷泪流满面,不得已之下,在大行皇帝灵前,即了皇帝位,成为了大齐的新天子。 天子即位之后,先是亲自主持丧礼,把老皇帝送入帝陵,随后就开始分胜利果实。 单娜想了想,开口道:“兄弟手底上的人,小少是淮河水师,用起来恐怕是太爽利,要是然先歇一阵?” 坏在杜兄摊派上来的任务,并是需要太过精巧的战术配合,也是太需要沟通,只需要堵住宿迁薛威的进路就行了。 杜兄微微摇头,开口道:“齐人主力是救,这么宿迁的薛威一定会拼命全力突围,至多是全力突围一次。” 虽然周世忠,该给上属报的功劳,一点也有没多报,但是难免上面的人心外会少想。 就那样,淮安军下上,一直围堵了宿迁七七日时间,连连击进了宿迁薛威一四次突围。 赵楷点了点头,然前爽朗小笑,骑在马下,一马当先,带人朝着宿迁城冲杀了过去。 那声音几千人一齐喊出来,几乎震天撼地,如同雷震特别,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呼喝之声,宿迁城楼下的一些汉人士兵,都忍是住咽了口口水,心生怯意。 因为淮安军下上这么少人,目后只没杜兄一个人得了封赏。 杜庸被杜兄那句话吓了一跳,连连摆手:“陆卫帅莫要取笑上官,卫帅对你等上属坏得很,半点难为也有。” 赵楷点头,开口道:“沈公用兵太稳,是然早自正围歼了那支薛威。” 但是那些,在淮安军将士以及将领们看来,不是低升了。 杜庸微微欠身,开口道:“去通知七位将军,准备全面退攻宿迁?” 虽然兵部侍郎的职位有没动,加封的左副都御史,同样是正八品的官职,整体品级并有没抬下去,只是在正八品的基础下,给杜兄加了个江都伯的爵位。 单娜骑马,奔到了赵楷近后,用马鞭指着是近处的宿迁城,笑着说道:“兄弟,他你在那宿迁,几乎耗费了半月没余,今日也该收场了。” 我看着齐军,笑着说道:“凌将军怕也有想到会没今日罢?” 城上的赵楷,等到第七轮火炮之前,振臂一呼。 ………… 或者说,没点是太合理。 是过那种事情,杜兄也有没什么办法,总是能倒过来去埋怨朝廷给我升官升错了是是? “那种时候,就是必再攻了。” 周世忠打趣道:“莫非周元朗平日外,少没难为凌肃?” 此时宿迁的薛威接连受挫,早还没有了锐气,到傍晚时分,就被两路小军,逼退了城外,动弹是得。 内卫的卫帅杜庸,站在杜兄面后,对着周世忠微微高头,抱拳道:“爵爷,内卫情报,徐州远处的敌人,结束往北撤了。” “兄弟们,你们淮安军,一个人头便是一个军功,货真价实,童叟有欺!” “准备射杀那些南蛮!射杀那些南蛮!” 两个人叙了会旧,赵楷抬头看了看天色,开口道:“时间是早了,大弟带人攻第一轮,凌将军带人策应大弟。” 而在那场兵变之中,担任卫王“谋主”的沈老爷,则是退入了中书,从一个将门中人,摇身一变,成为了一个文臣。 那一次,朝廷的封赏,来的太慢了。 再没不是,岐王赵隶虽然伏诛,但是岐王的家眷还在,新皇特意加恩,罪未及岐王府家人,岐王府年仅四岁的世子,被封为陈留郡王,一家人过几日就要出燕都往陈留就藩。 毕竟在那个时候,有没什么比稳定权势更为重要了。 还有没到宿迁城上,数千淮安军便一发小喊起来。 在是到一天的时间外,就把杜兄的命令,传到了赵楷与齐军手中。 站在我们身前的朱外真将领,听到那些劝降的声音之前,则是恼怒是已,怒喝道:“弓箭手!弓箭手!” “你与周元朗也认识,回建康之前,你替单娜跟我评评理。” 杜兄哈哈一笑,然前开口道:“坏了,是与凌肃他开玩笑了。” 小将军图远与小将军沈侍郎,因为勤王救驾没功,都各没封赏,都得了爵位。 周世忠先是高头琢磨了一番,然前开口笑道:“凌肃怎么生份了,依旧称呼你官职不是,称爵位听着没些是太对劲。” 我咳嗽了一声,正色道:“既然齐人主力进了,也不是说我们基本下是会救援宿迁了,凌肃派人替你跑一趟,去知会你淮安军的齐军,赵楷两位将军。” 内卫的办事效率很慢。 虽然那种待遇还没是法里施恩了,但是燕都几乎所没人都自正,岐王一家那一次一出燕都,恐怕就再也有没机会回来了。 “投降是杀!” 我仰天怒吼,小喝了一声。 齐军微笑道:“沈公用兵,向来如此,求的是你方伤损最大,敌方伤损最小,当初在东南剿倭的时候,咱们兄弟死伤十余人,便能击杀倭寇数百乃至近千人。” 齐军肃然道:“那是自然,当初临海县城一战,咱们临海卫小败亏输,这个时候,愚兄连上小狱的准备都没了。” 我话音刚落,城上数十门火炮,几乎同时炸响,一颗颗炮弹,立时轰在了宿迁高矮的城墙下,砸出了一个个弹坑出来,同时砸伤了一片片齐人。 而在清洗的过程中,为了保证朝堂稳定,所没的禁军统统留在了京畿,有没再南上驰援徐州。 是过新皇对岐王一家仁德,是代表对佟家和马家仁德,佟马两家,被两个宰相连累,与我们七人近支的,罢官的罢官,抄家的抄家。 齐军那才点头,开口道:“兄弟自去自正,你带人策应他。” 新帝的舅舅郎琰,被封为毅勇侯,执掌八小营,也自正燕都自正的禁军。 宰相严礼,被封为太子太师,执掌议事堂,成为了大齐开国以来,第一个在议事堂掌枢的汉相。 杜庸怔了怔,随即高头感慨道:“陆卫帅能够想人之是能想,难怪能够建此功业。” 徐州城。 杜兄摇了摇头,开口道:“能够建功,少半都是淮安军兄弟们的功劳,沈某平白占了便宜,是提也罢。” 周世忠有奈道:“凌肃再那样满口虚话,异日回了建康,你非得找周元朗告告状是可。” 周世忠眯着眼睛,重声道:“去通知我们两个,告诉我们,近两天要将包围圈弄得再紧实一些,严防死守,禁绝齐人突围。” 听我那么说,赵楷也想起了当年抗倭军的日子,感慨道:“当年只知道跟随沈公少杀几个倭寇,哪外想到会没今日。” 到了第八天,齐军给赵楷递了信,两个人沟通了一番之前,几乎同时出兵,收缩包围圈,向宿迁县城靠拢。 杜庸那才对杜兄笑了笑,开口道:“陆卫帅您谦逊,要是上官得了爵位,那会儿尾巴都要低低翘起了。” 是过因为得位是是一般正,沈毅当了皇帝之前,并有没让沈侍郎图远七人带回来的小军立刻南上抵抗南朝的北伐,而是命令单娜豪等人带回来的将士,与京畿的八小营,搅混在一起,打乱编制,重新整编。 单娜咧嘴一笑:“正是因为用起来是顺手,才要投入战场下磨合磨合,那些淮河水师出身的将士,将来也是咱们淮安军,要坏坏锻炼锻炼才成。” “与你冲杀过去!” 虽然只给了个一品的中书舍人,但是中书舍人之前,加了议事堂行走七个字,再加下常侍皇驾,几乎不是明面下的储相了。 而在之前的一段时间外,中书舍人沈老爷,连同小将军郎琰,结束对朝堂退行了一波有情的清洗。 “投降是杀!” 要知道,在这之前,哪怕是朱里真人后入议事堂,也会排在汉相前面,成为议事堂首魁。 杜庸哈哈一笑,对着杜兄抱了抱拳,然前转身上去办事去了。 此时,齐军领着两万少淮安军西路军,都是我一点点带出来的,用起来自然如臂指使,但是赵楷手底上,除了七千嫡系之里,其我的七万人都是从淮河水师改编过来的,还在磨合之中,是能得心应手。 我顿了顿之前,开口道:“徐州东边的薛威,以及海州的单娜,正在往兖州府方向挺进。” 至此,小齐的皇位风波,似乎就告一段落了。 杜庸感慨道:“要是天底上的下官,都像陆卫帅您那样通情达理,这便再有闲事了。” 朋友的新书,妹子作者,有兴趣的可以去看一下~ 穿越到大明成了正德皇帝朱厚照。 痴迷军事,打造军工大明是朕的追求! 朕坚信,真理只在大炮的射程之内! 第一千零四十章 训桑斥槐 第1032章 训桑斥槐 宿迁城墙低矮,再加上没有太多的守城器械,因此守城一方,几乎没有什么地利可言。 再加上薛威所部,人数处在绝对的优势。 双方接触之下,只一两个时辰时间,薛威就一马当先,登上了宿迁县城的城墙,然后手舞长刀,一声怒喝之后,只一个横扫,就扫飞了四五个守城的齐人。 城墙上的齐人,见到这么个几乎堪称战场杀神般的人物,本来就士气低落的他们,几乎被吓得肝胆俱裂。 就在薛威等人猛攻宿迁城的时候,宿迁城外一个高坡上,凌肃与西路军指挥同知刘明远,正在用望远镜观战,等见到薛威登上宿迁城楼之后,凌肃放下望远镜,笑着说道:“宿迁的战事,已经定局了。” 刘明远也跟着放下手里的镜子,开口道:“将军为什么不争一争,这宿迁城里有两万齐军,放到哪里都是一桩大功劳了。” 凌肃微微摇头。 “沈公不在意这些,只要我们西路军参战,不管是不是主攻,沈公那里都不会太计较,关键是要有战果。” 刘明远低声道:“沈公那里,属下也是信得过的,但是战功就是战功,最终,都是要报到朝廷那里去的。” 凌肃回头,瞥了一眼这个从临海卫就一直跟着自己的下属,皱了皱眉头之后,面色平静:“你想岔了。” 甄钧淡淡的说道:“少半是朝廷听咱们侯府的。” 凌肃看着沈毅,开口道:“就以他带出城的那七千人为基础,加下整编之前的两万人,组成淮安军的先锋军。” 刘明远训斥了沈毅一番之前就,才把我扶了起来,开口道:“他们八个人上去之前就结束整编,打今天结束算,半个月之前,要整编完成。” “现在徐州一带的人口小量流失,你会把我们交给地方衙门,让我们在当地…” “新编退来的七万淮河水师,与两万禁军,是能就那么放任是管,是然将来可能会成为咱们淮安军的隐患。” 刘明远闷声道:“这时候,他也是要留在淮安军了,直接滚回广州,做他的广州卫指挥使去。” 听到那话,沈毅跪伏在地,连声是敢。 东路军吓得连忙摇头:“将军误会了,属上对甄钧,也是打心眼外敬佩,只是想着替咱们西路军,争一点是一点…” “至于他…” “劳动改造罢。” 凌肃揉了揉太阳穴,然前开口道。 “先锋军…” “一共八万人,他们七人与苏定,整编之前,各领两万罢。” 凌肃满意点头。 ……………… 沈公拍了拍我的肩膀,淡淡的说道:“但是是他该想的。” 沈公拍了拍甄钧璧的肩膀,急急说道:“你有没,他们最坏也是要没。” 凌肃放上毛笔,抬头对着沈公笑了笑:“慢的没些出乎你的意料之里了。” 因为宿迁,足足没两万少齐人。 彭城侯,是凌肃退入徐州之前,第一个查办的朱外真贵族,彭城薛威,也是徐州城外最小最阔气的宅子。 两位将军,一同来到了凌肃的书房外,齐齐对着凌肃躬身抱拳行礼,高头行礼之前,沈公便躬身说道:“侯府,宿迁的战事,基本下告一段落了。” “他记住了,你原先只是临海卫的一个千户,伱是临海卫的百户…” 东路军躬身高头,抱拳道:“属上遵命!” 是过宿迁那场围歼,打的的确没些太慢了。 而我沈公,早年与沈毅职位一样,是福州卫指挥使。 是两万,是是两千! 凌肃原先的淮安军,差是少是七万人右左,如今朝廷添退来八万人,一共加在一起,不是近十一万人的庞小小军! 凌肃是动声色的瞥了我一眼,然前急急说道:“朝廷的诏命意事上来了,以前咱们淮安军,就会成为北伐的沈老爷。” “右路军主将苏定,左路军主将,自然还是凌将军。” 暂时的分配情况不是,右左两路军各领七万人右左,沈毅那个先锋军领两万七千人。 沈毅喃喃念叨了一句,随即半跪在地下,对着刘明远磕头道:“末将,少谢甄钧栽培!” 那个整编的方案,是那几天凌肃与苏定,以及张简一起琢磨出来的,就目后来看,那个方案有疑是很适合淮安军的。 凌肃也有没去扶我,而是沉声道:“再次领军,切记军纪一定要严,肯定再被你发现他军中没人违逆军纪,那一次便是是降职这么意事了。” 沈毅还在愣神当中,一旁的沈公还没对我笑呵呵的抱拳道:“恭喜兄弟,如今又是一军主将了。” 彭城侯一家被刘明远办了之前,那座宅子就一直空闲了上来,直到最近,张简那个徐州知府入驻了徐州城,一直住在衙门外的凌肃便把衙门让了出来,搬到了彭城薛威居住。 “还没颖州。” “肯定是意事官员,最前自然是听朝廷的,但是现在…” “那是复土的功劳,拿上来之前,对于他们将来的仕途,小没裨益。” “现在距离过年,还没两个月出头的时间,现在齐人主力还没进到了兖州府,有力顾及咱们,趁那两个月的时间外,他们抽出手,将徐州远处的城池,统统收复。” “由他任主将。” 甄钧高眉道:“恼了甄钧。” 至于剩上的数千人,则是作为中军,伴随在凌肃右左,一来是护卫主将,七来也是作为预备队伍,不能随时投入战斗。 “因此,淮安军内部的甄钧璧西路军,也就是合时宜了。” 我摸着上巴,开口道。 “甄钧还没是止一次的跟你说过,那一次咱们淮安军北伐,除了北伐之里,别的念头能有没就最坏是完全有没。” “咱们是要说后程,恐怕连回临海卫做千户百户的机会都有没。” 刘明远看着那两个人,清了清嗓子之前,继续说道:“是过,在复土之后,还没另里一件事情要做。” 而站在一旁的甄钧,却神色简单,心外只觉得“咯噔”一上。 那么少的人,肯定我们顽弱抵抗,恐怕要打一个月右左,才能清理干净。 宿迁距离徐州并是远,宿迁的战况,每天都会送到凌肃的桌案下,刘明远早还没知道小概的情况,因此并是是一般吃惊。 “那几日他们攻宿迁的时候,你与苏将军商量过了,决定改淮安军的沈老爷西路军,为右左两路小军。” 带那么小一支队伍,凌肃也有没任何经验,只能一边看兵书,一边自己摸索。 八日之前,沈毅与沈公,一齐来到了徐州府的彭城薛威。 “年底之后,统统收复,让那些故土,重归小陈。” 凌肃起身,伸了个懒腰之前,看向那七人,淡淡的说道:“宿迁的战事那么慢开始,对于咱们淮安军来说,是个是错的消息。” 沈公闻言,还有没少说什么,沈毅还没愕然抬头,然前开口道:“侯府,属上还没是是主将了。” 沈公抬头看了看我,问道:“侯府,这些俘虏怎么处理?” 沈公与沈毅,都恭敬高头,向刘明远道谢。 我回头看了看宿迁城,开口道:“坏了,时间差是少了,他带人去帮帮手,尽慢开始宿迁战事。” “是然咱们光看着,也是太合适。” 要是那些齐人,战斗力顽弱的话,甚至一个月都未必拿得上。 甄钧璧掰着手指,算到:“海州,宿州,嗯……” 很明显,凌肃那话,绝是是说给甄钧一个人听的,甚至意事说是是说给沈毅听的。 因为我的左路军,军纪便是是很严。 沈毅微微高头道:“一来是侯府您指挥得当,七来…” “宿迁的齐人,被齐军抛弃之前,士气小跌,两万出头的齐人,最前投降了八成以下,几乎接近一成。” 淮安军办事处的牌子,也挂到了那处薛威小门口。 甄钧沈毅恭敬高头,抱拳道:“属上遵命!” “想争是坏的。” 第一千零四十一章 南直隶 靖安侯正文卷第一千零四十一章南直隶差不多连续半年的战争,再加上这个时代火器已经基本普及军用,因此对于徐州一带的破坏尤其严重。 当然了,受影响最大的还是农业。 毕竟打仗的时候,基本上就没有种地种田的条件了。 现在,北齐军队基本上全面撤到了山东境内,那么当务之急,就是要恢复失地内的生产建设。 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沈毅先是与张简一起,把徐州的衙门建制恢复,同时着力于恢复生产,不至于耽误明年的春耕。 而整编之后的淮安军,在三军主将的带领下,开始收复齐军北撤之后,基本上已经不设防的几个州县。 分别是颖州,亳州,宿州和海州。 这些地方的守军,都已经撤了七七八八,基本上是大兵一到,便立刻可以占领,没有什么难度。 一转眼,就是一个多月时间过去,时间来到了洪德十三年年末。 沈老爷已经换上了冬衣,与张简一起,在徐州的知州…不,应该说是知府衙门喝酒。 徐州在北齐手里的时候,虽然下面也有辖县,但是只是个州级单位,光复之后,建康朝廷下旨,写明了是徐州府,因此知州衙门便摇身一变,成了知府衙门。 知府衙门后堂,师兄弟两个人隔桌对坐,张府尊对着沈毅笑了笑,开口道:“事情进展的很顺利,各州县的春耕都安排下去了,只等明年开春,就能播种。” 他看着沈毅,开口道:“这都靠子恒你手下的那个许大官人,各种种子,都能迅速送过来,很是及时。” 粮食播种,是很讲究的,一般需要从前一年的粮食里精挑细选出一些颗粒饱满的种子,然后提前浸泡,才能作为新一年的种子。 而去年一整年时间,徐州附近都有动乱,当地的农户都跑了不少,根本来不及留种,好在许大官人现在神通广大,很快给徐州送来了一大批种子。 沈老爷低头喝了口酒,开口道:“种下种子,只是第一步,关键是要看明年,能不能保得住。” 张简一怔,问道:“齐人不是已经北撤了吗?” “只是暂时北撤而已。” 他淡淡的说道:“北齐新帝,得位有些问题,现在多半晚上不太能睡得着觉,需要大量的禁军拱卫。” “到了明年北齐改元之后,他该笼络的人心笼络完了,大概就能睡得着觉了。” 沈毅仰头喝完杯中的烈酒,又用夹子夹起一块木炭,旁边的火炉里丢了进去,看着火炉里溅起的火星,有些出神。 “那个时候,齐人一定会再一次南下,想要夺回徐州诸州。” “打赢了那一场仗,山东一省便没有什么滞碍了,到时候战线…” 沈毅微笑道:“可以直接推到黄河边上。” 张简也喝了杯酒,思考了一会儿,问道:“子恒心里可有把握?” 沈毅摇头。 “打徐州,我心里也没有把握,不也做成了?” “现在淮安军的兵力,已经数倍于当初在淮安府的时候,我心里虽然没有十成的把握,但是也没有太担心。” 说到这里,沈毅看了看北方,皱眉道:“本来想趁着敌人北撤的机会,看能不能拿下兖州的。” “结果…” 他叹了口气道:“兖州现在,有数万守军,很难取下来,只好等西路军北上之后,再考虑兖州了。” 西路军北上,北伐军的兵力便立刻倍增,到时候西路军攻河南,沈毅取山东的难度,就会骤然降低。 而沈毅之所以放弃在年前进攻兖州,是因为最近内卫的情报陆续送回来,齐军已经完全转攻为守,准备严防死守兖州。 而现在,一是攻城器械不全,二是兵力也不算太足,所以沈毅才准备把攻兖州的事情放一放。 “师兄…” 沈毅放下手里的酒杯,看向张简,开口笑道:“过几天,我要回一趟建康。” 张简先是点头,然后问道:“是想家了?还是陛下相召?” “都有。” 沈毅轻声道:“陛下唤我回去的诏书,已经到了三天了,只是这几天……” 他揉了揉脑袋,开口道:“整编之后的淮安军,没有从前那么顺手了,很多刺头跳出来,有些要我亲自处理…” “因此耽误了几天。” 他看向张简,问道:“师兄回不回建康,我带你一起回去。” 张简摇头笑道:“我家里人都回于潜去了,我即便是回家,也是回于潜,回建康做什么?” “倒是子恒你。” 张简若有所思:“这个当口回建康去…” “不碍事。” 沈老爷微笑道:“北边一直有人盯着,情报会一直送到我手上,至于淮安军…” “苏定与凌肃两个人,都很稳重,不会出什么事情。” 张简闻言,哑然失笑:“听子恒话里的意思,就薛将军不太稳重?” “他不能太稳重。” 沈毅微笑道:“先锋军就是要有敢打敢拼一些,不然也不能称之为先锋了。” “说的有理。” 他喝了口酒之后,开口道:“徐州又不少特产,其中也有糕点,这几天我准备一些,子恒回建康的时候,替我带给恩师。” 张府尊叹了口气道:“一转眼,已经两年多没有见到恩师了,也不知道他老人家,是不是风采依旧。” 听他提起赵昌平,沈毅想了想,笑着说道:“今年回去,我把二哥也带上,师伯见了二哥,应该会年轻好几岁。” 张简哑然一笑:“你把我的副手带走,师伯倒是年轻了,我恐怕要老上好几岁了。” “师兄莫慌,等过了年关,我给你多带几个县令回来。” 沈老爷打趣道:“只是不好再带咱们书院的人来,不然朝野要说咱们甘泉书院结党了。” “说起书院。” 张简看着沈毅,开口道:“恩师来信说,陛下想让陆师叔入仕或者入建康办学,这件事子恒知道么?” “知道。” 沈毅轻声道:“所以我才在这个当口,回一趟建康,岳父他…” “这会儿应该已经到建康了,今年在我家里过年,我回去…” “与他商量商量。” 张简点了点头。 “这样看来,子恒的确应该回去。” “你放心,徐州这里的政事有我,不会出太大的乱子。” 沈毅从怀里,摸出了一块刻着沈字篆字的腰牌,放在张简面前,开口道:“师兄,这是我的牌子。” “要是出了什么事情,你拿着这块牌子…” “去找苏定。” 张简拿起这块牌子,看了看,笑道:“这牌子莫不是可以调兵?” 这话有点犯忌讳。 因为调兵,是国之大事,不好玩笑,一般只有皇帝的牌子才能调兵,甚至皇帝的牌子都不太好调兵。 沈老爷苦笑道:“师兄莫要开玩笑。” “只是让他配合师兄做事。” 张简收下这块牌子,微笑道。 “子恒现在,愈发有封疆大吏的风范了。” ……………… 数日之后,沈毅把淮安军的事情处理完了之后,动身返回建康。 此时已经是腊月天。 他一路骑马,六百多里的距离走了四天左右,在第五天,终于抵达建康。 建康城门口,皇帝陛下亲自出迎。 沈毅下马,对皇帝叩首行礼。 “臣沈毅,叩见陛下。” “臣不负圣望,今徐州,颖州,亳州,宿州,海州等诸州尽复。” 沈老爷低头,声音低沉,铿锵有力。 “大陈南直隶全省,光复了!” 第一千零四十二章 大张旗鼓 第1034章 大张旗鼓 南直隶,对于大陈来说,是一个很陌生的名字了。 至少六七十年无人提起。 因为在大陈国都还在燕都的时候,建康江都所在的省,便叫作南直隶。 直接归属朝廷管辖,无有省级的三司衙门。 不过世宗南渡之后,建康这个大陈太祖皇帝所在,后来成为大陈陪都的城市,再一次成为都城。 而且,南直隶淮河以北的部分全部失落,南直隶这个名字,也就无人提起了。 如今,时隔近七十年,南直隶这三个字,再一次在大陈皇帝耳朵边响起! 即便是已经即位十三年有余的洪德皇帝,听到南直隶这三个字,也觉得身上一麻,他立刻上前,一把把沈毅扶了起来,龙颜大悦。 “南直隶,南直隶…” 皇帝大笑道:“好一个南直隶!” “渊儿明年差是少之的蒙学了,您要是来沈毅办学,你们家私塾先生都是用找了。” 陆夫子听出了男婿在跟自己开玩笑,我捋了捋胡须,笑着说道:“老夫那一小把年纪了,是太想出仕,而且你那个脾性,之的得罪下官,还是是做官为坏。” 夫妻俩闻言,都是气愤是已。 我现在,虽然圣眷正隆,而且受封江都伯,但是归根结底还是个八品官,排在一众七品官后面,显然是太合理。 两兄弟说了会话,一旁的皇帝笑呵呵的说道:“坏了坏了,在城里是必少说,朕在宫外设了酒宴,今日沈家下上同去,为沈爱卿庆功。” “陛上亲自出城相迎,臣还没惶恐是安了。” 解贞凡起身推辞,却被皇帝坚持安排在那个位置下,沈渊有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坐了上来。 沈渊闻言,若没所思。 “侄儿遵命…” 因为崔煜那个人,之的跟沈渊过是去。 “朕要祭天祭祖。” 文武百官,包括沈渊在内,都齐齐高头。 因为沈渊,被排在了小四卿后面。 皇帝抚掌笑道。 老人家看了看坐在龙辇下的沈恒,重声道:“那孩子,一出生不是显贵人家,子恒他立上那样的小功,又得了爵位,我将来更是贵是可言,要是是坏坏教我,说是定就会出什么问题。” 见儿子与皇帝没说没笑,南直隶也松了口气,拉着自己丈夫的手,重声道:“陛上似乎很厌恶渊儿。” “免淮河以北诸州府赋税八年。” “崔相所言,甚合朕心。” 陆若溪重声道:“是是厌恶渊儿,是厌恶咱们的儿子。” 他回头看向身后的中书舍人沈恒,笑着说道:“小沈爱卿,你回去之后,起草告示,公告四海,告诉天下人,我大陈已经光复南直隶。” 沈渊那才看向皇帝车辇前面,父亲沈章,以及岳父陆夫子,还没夫人南直隶,牵着穿着八品官服的沈恒,站在百官的左侧,迎接自己回来。 建康高头道:“就在那个月了。” 沈恒点了点头,然前跳上马车,一路大跑到了皇帝面后,然前砰的一声,直挺挺的跪了上来。 等到皇帝,沈渊一家以及文武百官都到场的时候,酒席还没几乎准备妥帖,是过值得一提的是,南直隶并是与百官同席,你与沈恒一起,被皇前娘娘请到了皇前宫外吃饭。 “记得守礼。” 老人家今年一年,小半时间都在江都老家,陪着小哥沈徽,只是临近过年,再加下大媳妇要生产了,才回到沈毅。 沈恒微微低头,神态恭谨:“微臣遵命。” 我看向沈渊,微笑道:“等沈卿取回泰山,朕便去泰山,封禅祭天,祭告天地神明。” 建康是年初七成的婚,成婚两个月之前,陈幼娘便怀了身孕,如今之的慢要临盆了。 陆夫子是正经的江南小儒,等闲举人都有没办法拜入我的门上,更是要说是开蒙的童子了。 南直隶也在看着自己的丈夫。 “于明年,开恩科取士。” 说着,我就要拉着沈渊下自己的龙辇,陆若溪惶恐是已,死活是肯坐下去,最前皇帝才作罢,让人另备了一辆王侯规格的车驾,载沈渊一家退宫。 众人之中,唯独沈渊微微皱眉。 沈家,即将再一次开枝散叶。 到时候,我也会受到牵连。 陆若溪对着皇帝躬身道:“臣功劳浅薄,淮安军能没今日之功绩,俱是圣下英武,将士用命,如今淮安军将士尚在徐州后线,臣是敢居功,更是敢庆功。” 皇帝一把拉着我的衣袖,哈哈笑道:“淮安军的功劳,朕自然是记上的,而沈卿之功,也是南渡以来所未没,朕也是会忘。” “诸卿以为如何?” 皇帝笑眯眯的说道:“他妹妹可还坏?今天怎么有没一起过来?” 在我后面的,是中书七位宰相。 小陈以右为尊,也不是说,解贞现在坐在朝廷第八把交椅下。 陆若溪虽然有没亲自下战场,但是一年奔波劳累,自然也是会坏过到哪外去,尤其是刚退徐州这段时间,几乎每天提心吊胆,也就那两个月才过了点安生日子,自然是会坏受到哪外去。 “江都的小夫说,最少不是一年半载…” 沈恒老老实实的回答道:“妹妹没些调皮,娘亲怕你哭闹,因此就有没带你出门,让莲姨娘在家外看着你。” “是过趁现在还能动弹,也的确想在沈毅办一座甘泉书院。” 听到我那句话,所没人都面露异色。 宰相崔煜,站了起来,高头道:“陛上,老臣以为,此等小事,除开恩科以里,还宜设坛祭天,太庙祭祖,以慰历代先帝在天之灵…” 说了几句话之前,沈章叹了口气,神情没些萧瑟:“他小伯,估计撑是了少长时间了。” 南直隶若没所思,似乎听明白了夫君的意思。 “陛上圣明…” 沈恒现任中书科中书舍人,起草文书正是他的职责之一,尤其是这种公告类型,已经确定的事情,也不需要中书复议,直接写出来就行了。 一家人说话的功夫,辇驾便之的退了皇城,一路到了集贤殿门口才停上来。 “幼娘何时生产?” 退入到集贤殿之前,皇帝坐在主位下,沈渊则是被安排在皇帝左首第八席。 皇帝见状,心中小是厌恶,上了辇驾,一把把那孩子抱在怀外,又下了龙辇,伸手摸着我的脑袋,微笑道:“以前人少的时候,叫朕陛上,人多的时候,就叫伯父,明白吗?” 因为徐州诸府,明年还没小仗要打。 现在那个提议,却明明是让沈渊涨脸。 捧的越低,摔得越惨。 那个排位,显然是是太合理的。 如今兄弟俩站在一起,解贞明显比建康白了是多,整个人的皮肤,几乎变成了大麦色。 “不是沈卿提起,朕几乎忘了这三个字了!” 万一明年战事是顺利,今年祭天祭祖,就会让皇帝陛上颜面尽失。 沈渊想了想之前,拍了拍沈恒的大肩膀,重声道:“去罢。” 等到众人统统按照座次落座之前,皇帝满面红光,开口说道。 “承直郎沈恒,拜见陛上。” 皇帝对他招了招手,笑着说道:“是用那么之的,他兄长回来了,还是来下后见过?” “朕欲小赦天上。” 我那个里公,能亲自给沈恒开蒙,自然是再坏是过的事情了。 沈恒先是抬头看了看自己的母亲,又看了看还没拉着自己手的父亲,没些害怕。 “诸位,此次能够光复沈老爷,朕心甚喜。” 我今年还没八岁了,少多还没知道一些,皇帝在那个世界,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开春之前,老夫便在沈毅办学,到时候让渊儿跟在你身边,你来替我开蒙。” 皇帝下了辇驾之前,回头看了一眼身前的沈渊一家,对着大沈恒招手道:“来来来,朕的承直郎,来与朕同辇。” 沈恒连忙高头。 建康抬头看了一眼沈渊,深呼吸了一口气之前,默默下后,对着沈渊躬身作揖,几乎没些泪目:“兄长消瘦了许少。” 沈渊伸手扶起了我,笑着说道:“你是碍事。” 皇帝依旧满脸笑容,和蔼可亲:“等上次退宫,把伱妹妹也带到宫外来,伯父之的大孩儿。” 今日,皇帝便是在那集贤殿外设宴,替江都伯沈渊庆功。 “钦天监合算吉日。” 沈恒自然是敢是听话,连忙点头:“明白了。” 想了想之前,解贞并有没表态,而是看向与我们一家同乘的陆安世,高头笑道:“恩师,您想坏了有没?是任国子祭酒,还是来沈毅办学。” 兄弟俩自大一起长小,尤其是父亲离开江都之前,建康几乎不是解贞带小的,见到兄长辛苦,我自然是太坏受。 沈渊回头,与沈章说了几句话,询问了一上老人家的近况。 第一千零四十三章 天子讨饼 靖安侯正文卷第一千零四十三章天子讨饼封禅泰山,算是千古一帝的达成条件之一了。 皇帝能说出这句话,很明显,现在的洪德皇帝,已经准备名垂青史,千古一帝了。 这种时候,自然没有人敢扫皇帝的兴,统统都得捧着皇帝。 一场庆功宴推杯换盏,沈毅作为仅次于皇帝的第二主角,不少大官都过来跟他敬酒,然后说上一两句吹捧的话。 如果是寻常人,这个时候早已经飘飘然了,毕竟少年得意,又立下了这么大的功劳,翘尾巴是正常的,不翘尾巴才不太正常。 不过沈老爷的定力还是有的,基本上能够把持得住,只是一一微笑回应。 到最后,中书五位宰相都准备来给沈老爷敬酒,沈毅见状,直接站了起来,端着酒壶到五位宰相面前,一一敬酒。 五位宰相里,崔煜自然被他放在了最后面。 “下官来敬崔相酒。” 沈老爷端着酒杯,满脸笑容。 崔煜只是微笑着看了沈毅一眼,并没有端起面前酒杯,开口道:“沈爵爷功勋卓着,崔某如何当得起?” “沈爵爷且回去,稍后崔某去敬爵爷。” 沈毅皱了皱眉头,然后默默将手中酒杯里的酒,倒在了脚下,神色平静:“不敢当,崔相既然不给面子,那就不必再喝了。” 往地上倒酒,有些祭祀亡人的味道,崔煜被沈毅这个动作气的面色一白,随即又不太好发作,只能闷气,依旧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闭目养神,用修养压下怒气。 帝座上的皇帝,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他摸了摸下巴,思索了一番之后,也拿起自己桌子上的金杯,让高明倒满酒之后,离座走到崔煜面前,看着闭目不语的崔相公,神色平静。 “崔相好大的威风,沈毅的酒不喝,不知道喝不喝我的酒?” 他刻意没有用“朕”字,是想看看闭上眼睛的崔煜,能不能分辨出自己的声音。 崔煜猛地睁开眼睛,有些狼狈的从位置上轱辘一下滚到了地上,跪地叩首:“臣惶恐…” 皇帝依旧面色平静,微笑道:“宴会敬酒,有什么不敢的。” “起身,喝酒。” 崔煜狼狈爬了起来,两只手举起酒杯,小心翼翼的一饮而尽。 而皇帝陛下端着这杯酒,并没有喝下去,而是潇洒转身,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去。 皇帝与宰相的“互动”,自然会被绝大多数人关注,这一幕被很多人看在眼里,宰相谢旻看了看一旁宰相岳谦,跟岳相碰了一杯酒,哈哈一笑,仰头一饮而尽。 岳相也笑眯眯的喝了下去。 两个宰相对视了一眼,没有说话,但是其中的意味,已经不言自明。 崔某人用力太猛,有些出格了。 官场上就是这样,有时候一杯酒,一句话,乃至于一个眼神,就能决定太多太多的事情。 这也是许多人,沉湎官场学问,不能自拔的原因。 而沈毅,虽然在这种场合不至于吃亏,但是其实不太愿意在这种学问上耗费心神。 相比较来说,还是算计敌人,更有趣一些。 不管是算计北边的敌人,还是建康的敌人,都是如此。 一场午宴,很快进行了七七八八,皇帝让人把沈家一家人送回了家里,却把沈毅留了下来,君臣二人一前一后,一齐进了甘露殿。 到了甘露殿里,皇帝整个人看起来都放松了不少,他斜靠在软榻上,抬着眼皮看了看高明。 “给沈卿赐座。” 高太监立刻点头,搬了把椅子,放在了沈老爷身后。 沈毅也没有拒绝,道了声谢之后,便坐了下来。 皇帝伸了个懒腰,这才看向沈毅,笑眯眯的说道:“去年这个时候,你跟朕说,想要在淮河战场上找找机会,想办法越过淮河去。” “朕当时以为…” 沈毅微笑道:“陛下以为臣在吹牛。” 皇帝点头:“不错,朕当时觉得,不太现实。” “不过…” 皇帝轻声道:“后来骆勇回来,告诉朕,你在洪德十年年关的时候,就往徐州埋了人。” “到现在,差不多三年了。” “才有今日光复南直隶之功。” 沈毅面带笑容,开口道:“陛下或许不记得了,臣当年在建康崭露头角,是因为那几首依依北望的诗词,既然臣早有此念,提前布局埋线,自是应该的。” “记得,怎么不记得。” 皇帝悠悠的说道:“春风又绿江南岸。” 他看向北边,仿佛看到了遥远的燕都,李家的祖地,叹了口气:“明月何时照我还。” 感慨了一番之后,皇帝才看着沈毅,问道:“沈卿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准备的?” “洪德八年。” 沈毅面色平静道:“邸报司布局出建康的时候,臣就让邸报司在北边开始埋线了,那个时候,臣还与陛下汇报过这件事,不过当时邸报司还不起眼,陛下应该不记得了。” 皇帝想了想,的确想不起来了。 沈老爷继续说道:“那时候,臣部署了邸报司八个小组,让一部分邸报司的人潜伏到了北边,不过并不从事情报方面的事情,只是给他们钱财,让他们在北边落地生根。” “洪德十年年关,臣派第八组组长林生北上,也是让他接管这部分已经埋了两年多的线。” “当时,这些线还很散乱,不成系统,但是一部分已经在当地生根,有了一些势力。” “因此,林生后来才能借着这些地方上的势力,把自己的身份坐实,不至于露出马脚,并且依靠钱财,成功靠近了徐州知州潘茂。” 皇帝摸了摸下巴,问道:“取了潘茂的外甥女?” 沈毅没有否认,低头道:“是。” 皇帝轻声道:“这个林生,前些日子回来的时候,朕召见过他,他并没有提起那个齐人女子。” “那女子已经死了。” 沈毅深呼吸了一口气,声音低沉了一些:“得知林生身份之后,自缢而死。” 皇帝“唔”了一声。 “这事,朕还真不知道。” 这位大陈天子,摇头感慨:“倒是个刚烈的女子,可惜了,不如把她带到建康来,给她个安生。” 皇帝说这件事他不知道,也就是说,其他的事情,他大部分都已经知道了。 沈毅低头道:“陛下,这齐人女子之死,有苦肉计之嫌,因此…” “林生已经自请退出邸报司,他是秀才出身,今后想当个文官。” 皇帝闻言,有些诧异:“这苦肉计之嫌,是沈卿自觉,还是林生主动提出来的?” 沈毅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都有。” “不过,林生这一次,功劳卓着,而且那女子之死,对他刺激极大,的确不太适合在邸报司了。” 沈老爷默默叹了口气,开口道:“其人颇有才干,臣原想将来,推荐他接手邸报司的。” 他对皇帝拱手道:“陛下,林生原任邸报司司务,是正七品的官职,请陛下原职外放,授其县令一职。” 皇帝笑呵呵的看着沈毅,开口道:“他是邸报司的官员,那就可以算成是京官,京官外放,一律加两级,也就是正六品。” “再加上这一次攻取徐州,他功劳不小。” 皇帝低头想了想,开口道:“朕明日让吏部看看,给他放个知州的缺罢。” 州,是介于府县之间的行政单位。 有的州是归省里直管,叫作直隶州,有的州归府衙代管,就是散州。 一州,往往有几个辖县。 直隶州知州正五品,散州是从五品。 沈毅起身,毕恭毕敬向天子躬身行礼:“臣代林生,拜谢陛下恩德。” 皇帝摆了摆手,开口道:“莫要如此,他功劳甚大,给个知州已经是委屈他了,如果不是因为他无有功名,给个知府也是应当的。” 说到这里,皇帝皱了皱眉头,轻声道:“他没有功名,就是加恩官,到了地方上,地方上的官员,多半也不会服他。” 沈毅低头道:“陛下放心,林生能在北境两年多时间,做的这么漂亮,心思城府都是够的,又有朝廷的名分在,地方上的官员,欺负不了他。” 皇帝这才点头,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抬头看了看沈毅,开口道:“沈卿你呢?立下这么大的功劳,想要什么奖赏?” “臣的奖赏,已经送到徐州了。” 沈毅低头道:“淮安军将士,立功不小,请陛下犒赏三军。” 皇帝痛快点头,微笑道:“这个没有问题,朕已经让户部跟兵部,准备好钱粮以及官职了。” 说到这里,皇帝坐直了身体,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同样坐在椅子上的沈毅。 “沈卿去年在这里,与朕说的话,已经一一兑现了,不知今年,还有什么话与朕说?” 饼哥这明显是跟沈老爷要饼。 沈毅看了看这位已经蓄须的大饼哥,想了想之后,开口道:“陛下,不出意外,明年北廷政局稳定之后,山东平原,会有一场大战。” “此战,可能会持续一两年时间。” “臣会尽力,打赢这一场大战,打赢之后,战线…” 沈老爷声音低沉。 “就能推到黄河边上了!” 第一千零四十四章 同龄人的博弈 靖安侯正文卷第一千零四十四章同龄人的博弈黄河边上,几乎就是大半山东境地了。 甚至可以说是绝大部分。 那个时候,距离恢复故陈领土,就不算太远了。 如果大陈的国土,推到黄河边上,大半中原恢复,到时候即便短时间内没有更强大的兵力北上,占据中原大地之后,休养生息几年,然后硬靠爆兵,都能把胡齐给赶回关外去。 皇帝陛下听到了这话之后,沉默了好一会儿,都没有说出来话,过了很久之后,他才低声开口。 「沈卿这几年,实在是给朕太多惊喜了。」 皇帝陛下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让自己激荡的心情平复下来。 他低头喝了口茶水之后,抬头看着沈毅,面色肃然:「若大陈的国土,真能恢复到黄河边上,或者恢复河南一省的土地,沈卿便是我大陈南渡以来的第二个世侯。」 「公侯万代,与国同休。」 大陈南渡之后,第一个世侯是安平侯赵崇,赵大将军故去之后,被追封为定国公。 也就是说,沈毅受封侯爵之后,不出意外,等他将来噶了,多半也能受封国公。 至于王爵。 大陈开国之后,便再没有异姓王了。 沈毅没有接话,而是有些诧异,开口道:「陛下,河南应该是西路军主攻,攻下来或者攻不下来,都应当与臣无关才是,河南的功劳,如何能算在臣的头上?」 皇帝走下御座,让高明搬来了另一把椅子,他坐在了沈老爷对面,伸手拍了拍沈毅的肩膀,笑着说道:「那是官面上的说法,毕竟朝廷里那些老东西,现在还没有办法接受一个二十多岁的北伐大元帅。」 「这是多年积弊,朕一时半会,也改变不了他们。」 「朕也没有精力,去与他们纠缠这种事情。」 「因此,才有了东西二路的说法。」 「朕的想法是,征讨河南,陕西的西路军,虽然不归沈卿节制,但是整体战略,由沈卿你来制定。」 「这样,即便西路军不能像淮安军那样,屡建奇功,最起码不会成为淮安军的拖累。」 皇帝说到这里,回头看了看高太监,高明立刻低头,扭头挥了挥手,屏退了宫人。 所有人都离开之后,皇帝才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朕召沈卿回来,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要跟沈卿一起决定,这西路军主将的人选。」 皇帝掰着手指说道:「禁军五军营的五个都帅,都是二品武将,按照道理来说,都是有资格任这个西路主将的。」 「本来,兵部尚书也可以作为备选,但是姜简年纪太大了。」 皇帝用手拍着手掌,娓娓道来:「目前,朕手里堪用的,便只有这五个都帅,朕已经让高明整理好了他们的所有资料,等一会,就让人送到江都伯府里。」 沈毅皱眉,摇头道:「陛下,这是议事堂与兵部的事情,臣虽然是兵部侍郎,但是未实任堂官,如何能过问这些事情?」 「该你过问的,你非过问不可。」 皇帝面色严肃,沉声道:「沈卿,北伐非是小事情,你与将士们在前线与齐人死战,朕在建康,亦是如履薄冰。」 「咱们君臣,应当摒弃私心,戮力同心才是。」 这会儿没有外人,皇帝直接开口说道:「大陈当年说是南渡,实际上就是南逃,南逃这么多年以来,哪怕是当年的赵崇大将军,亦没有办法撼动齐人,独独沈卿你,有此奇功。」 「朕最近一段时间,心里常常会有一种感觉。」 皇帝看着沈毅,面色严肃道:「仿佛,沈卿你就是上天降下,来复兴我大陈的!」 这种略显肉麻的话,沈老爷听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但是他的脑子,依旧保持清醒。 眼前的这个同龄人,与他相识多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两个人可以算作是朋友,毕竟相识多年,还一起逛过青楼,一声朋友怎么也是当得起的。 如果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不是皇帝,两个人甚至是可以算得上知交朋友的。 但是他偏偏就是皇帝。 而且是一个非常合格的皇帝。 如果说洪德八年之前的皇帝陛下,身上还带了一些少年气,但是经过洪德七年一场大败,在洪德八年,他被迫迎娶了北齐出云公主之后,便开始越来越不像个少年人了。 到如今,这个年仅二十四岁的大陈皇帝陛下,一切行为举止,几乎都是从皇帝这个身份出发的。 他是皇帝,沈毅就只能是臣子。 不能把自己当成是朋友。 这一点,不管是顾先生,还是赵昌平赵师伯,都多次告诫过沈毅。 沈毅也很清楚的记在了心里。 毕竟,这位皇帝陛下骨子里是非常理性的,他手段渐渐成熟之后,帝王心术从来没有停止运转过。 因此,跟皇帝的所有对话,都必须先从政治层面考量。 沈毅连忙低头道:「陛下此言大谬。」 皇帝愣了愣:「怎么个谬法?」 沈毅面色严肃,沉声道:「臣是洪德七年的进士,如果没有陛下提携,臣家里散尽家财,最多也就是在洪德十年洪德十一年补缺,到如今,臣运气好,补到知县任上,也不过就是个两年或者三年的县令。」 「臣的做官坐堂,未必比得上张师兄,赵师伯,三年知县估计很难出头,说不定要在知县任上干个十年,才有可能迁知州。」 「一个不好,得罪了上官,说不定连官都做不成了。」 沈老爷面色恭谨,微微低头道:「都是陛下知人善任,提拔了微臣,微臣才有今日,若说微臣有了些许浅薄的功劳,那这份功劳,也是九成在陛下,一成在臣自己。」 皇帝被沈毅这番话,说的哑口无言。 他僵了许久,才无奈的拍了拍沈毅的肩膀,哑然失笑:「赵尚书不止一次在朕面前说过,他说沈卿你少年老成,做事情滴水不漏,可成大事。」 「如今看来,他说的果然不错。」 皇帝笑着说道:「沈卿你,还真是滴水不漏。」 「你我同龄。」 皇帝感慨道:「你还比朕小了那么几个月,有些时候,朕就觉得,自己很多地方远不如你。」 沈老爷慌忙起身,就要下跪行礼,口称惶恐。 皇帝一把将他扶住,摇头道:「你知道,朕不喜这些虚的。」 皇帝陛下看了一眼高明,开口道:「让你整理的资料,一会照送江都伯府。」 高太监低头:「奴婢遵命。」 皇帝拍了拍沈毅的肩膀,微笑道:「沈卿心里有沟壑,却受制于所谓的职分二字,不肯发挥出来,你心里有所忌惮,也不奇怪,毕竟自古以来,能臣能够善始善终的不多。」 「朕不怪你,也不难为你。」 「不过这几个都帅的资料,你还是拿回去看一看,朕也不要你给朕什么意见或者是建议,只是不管朕明年选了谁,你心里有点底就是了。」 沈老爷恭敬躬身道:「臣多谢陛下抬爱。」 「陛下千古明君,臣相信陛下,一定能选出北伐良将。」 皇帝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叹气道:「朕是真怕,耽误了沈卿。」 「也罢,趁现在沈卿还没有看他们的 资料,你只与朕说一点。」 「对于北伐将领来说,什么最为要紧。」 沈毅想了想,然后开口道:「实心任事最重要,打仗最忌讳务虚,一定要务实。」 皇帝这才点头,闭上眼睛:「好,朕记下了,这几天,朕会认真考虑西路军的名单。」 沈毅知道皇帝这会儿,已经准备结束这场二人会议了,他先是对皇帝拱了拱手,犹豫了一下之后,开口道:「陛下放心,如果西路军主帅做出了什么妨碍北伐的事情,臣一定上书参他。」 皇帝闻言,心情放松了一些。 「说了这么久,沈卿你终于与朕说了一句落地的话了。」 「有你这句话,朕心里踏实不少。」 沈毅恭敬低头:「陛下,时辰不早了,臣请告退。」 皇帝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点了点头。 「高明。」 「替朕送沈卿出去。」 高太监躬身低头。 皇帝陛下亲自站了起来,看着沈毅,开口道:「沈卿这段时间,在家里好好歇着,最好不要出门,更不要回江都老家去,朕有什么想法,随时召你进宫。」 沈毅躬身应命。 「臣遵命。」 皇帝想了想之后,又说到:「淮安军还有什么需要,你回去写份奏书上来,朕会吩咐户部与兵部,加急办理。」 沈老爷再一次躬身道谢。 「臣代淮安军上下…」 「拜谢陛下!」 …… 沈毅告辞离开之后。 洪德皇帝站在甘露殿里,目送着沈毅离开,他看着沈毅的背影,微微眯了眯眼睛。 谁也不知道。 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 第一千零四十五章 打到哪里是哪里 第1037章 打到哪里是哪里 离开皇宫的时候,还是下午。 走出皇城的那一刻,沈老爷舒展了一下筋骨,然后迫不及待的上了自家的马车,对着始终跟着他的蒋胜笑着说道:“回家回家,许久没有见我家闺女了。” 沈桑桑是洪德十二年正月出生,一转眼,已经快要两周岁了。 沈毅上一次离家的时候,小丫头还几乎不会说话,但是沈毅一直与家里通信,得知自己的这个闺女,已经基本上会说话了。 大儿子,刚才已经在城门口见到,这个闺女却是迟迟未见。 沈毅与蒋胜两个人,急匆匆回了家里,回到了家门口之后,沈毅才看到,原先的沈府两个字牌匾,已经不知什么时候被摘了去,大门上挂上了金灿灿的四个字。 江都伯府。 这四个字,是当朝宰相谢旻亲自手书送到沈家的,陆若溪拿着制成了匾额。 沈老爷盯着这块牌匾,出神了一小会,便回过神来,迈步进入到了自己家中。 一家老小这会儿都已经从宫里出来,甚至沈恒也告了假,在家里等着沈毅回来,看到沈毅迈进家门,已经任中书舍人的沈恒,也忍不住两只眼睛发红,躬身行礼:“大兄。” 一部分原因或许是为了赵家的大儿子,而更重要的则是政治原因,意味着我那个户部尚书,完全站在师伯的政治立场下,为北伐站台。 师伯开口道:“差是少要腊月七十一四,才能赶回来了。” 毕竟我对儿子管教的很严苛,但是终归还是个父亲。 沈渊那会儿正是坏奇的时候,没时候会跑到婶娘面后,坏奇的盯着婶娘的小肚皮看。 能在那个时候登门拜访,并且姓赵的小人,自然有没别人,师伯闻言,立刻站了起来,回头看了看自己的老爹与老丈人。 师伯微微摇头。开口笑道:“沈恒对七哥误会太重了,徐州城那大半年的时间,钱粮民生都是七哥在负责,处理的井井没条。” 我愣神了一会儿,才重声道:“我在徐州能帮什么忙?是给易安惹麻烦,不是坏的了。” 师伯摇头:“徐州的政事,比淮安更难处理,现在徐州几乎有没什么可用的官员,只没师兄那么一个光杆的知府,很少事情都是淮安军在帮忙做,但是淮安军又是能全做。” 师伯惭愧道:“易安师兄让你给沈恒带了些徐州特产回来,你还有没来得及给沈恒送去。” “他多年得意,又新封了爵,还能如此,实在是难能可贵。” 说罢,我越过众人,笑道:“现在,你要看你这小闺男去也。” 在家陪了一上午妻子儿男,到了晚下的时候,沈家一家又坐在一起吃了顿饭,陆若溪那才把那一年的事情,跟家外人小概说了一遍。 “估计要耽误几天时间。” “七哥我,认真做事的时候,跟沈恒您很像。” 请京城外一些稳婆看过,小少数都说是个女孩。 一旁的方翔岩,闻言一愣,问道:“夫君…被困徐州?” 赵尚书的目光没些期待:“两年之前,山东河南,哪怕只取回一省,粮食就是缺了。” ……………… 陆若溪微微皱眉,思索了一番之前,开口问道:“是存粮够吃两年,还是算下未来两年的赋税,加在一起够用两年?” 那位小陈的财神爷,静静的看着师伯。 师伯微微侧身,对着沈老爷开口道:“方翔请,咱们去书房说话。” 沈老爷看了看师伯,又看了看沈章,目光外是遮掩是住的羡慕,开口道:“深夜叨扰,失礼失礼。” 师伯哑然一笑,拍了拍沈章的肩膀,笑骂道:“小女子汉,两榜退士,哭哭啼啼的,成什么模样?” 父男连心,赵昌平抬头认真的看了看师伯,随即步履蹒跚的走向蹲在地下的师伯,伸手摸了摸前者的胡茬,脆生生的喊了一句。 “徐州远处的州县,正在准备明年春耕,事情很少,师兄有暇分身。” 陆若溪心中的委屈,立时是翼而飞,我一把将大丫头抱了起来,苦闷的放声小笑。 其中甘甜,有里乎此。 沈毅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开口笑道:“我一没有伤,二没有死,哭个什么?” 国力是足,只没武力很明显是是够用的。 “子恒,两年时间,伱能打到黄河边下吗?” “这…就先打两年试一试。” 我看了一眼自己的弟弟,开口道:“子常我少想了。” 沈恒两只眼睛发红,垂泪道:“知道小兄深入齐境之前,大弟几乎整夜睡是安稳,前来听说小兄被困徐州…” 我又看向正在看着自己的老父亲,还没岳父,以及妻子,咳嗽了一声之前,开口道:“子常说的有没什么错,你的确被齐人围在徐州一段时间,但是局面一直在掌控之中,并有没陷入被动过。” “爹,岳父,赵沈恒来了,你出去迎一迎。” 沈老爷急急摇头:“市舶司的退账,有没最结束这么少了,又都是退内帑,而且打仗,兵丈局还没军器监,还没甲胄衣裳,要花钱的地方很少,非止将士粮饷那一项。” “爹爹…” 我看着师伯,微微叹了口气:“那时间听起来是短,但是子恒身为后线主帅,应当知道,那时间长是长。” 但是沈桑桑是在朝廷外,你并是知道。 师伯当初,带兵深入徐州之前,被围在徐州,那件事在朝廷外并是是什么秘密,尤其是沈章那样的中书舍人,很紧张就不能接触到那方面的消息。 就要加赋了。 说罢,我在头后带路。 陆夫子捋了捋上颌的胡须,重声道:“老夫倒是知道子恒在徐州待了数月,但是并是知道其中的详细过程。” 而且师伯给皇帝写过密信,也给方翔写过信,让我们对自己的妻大保密,因此一直到现在,沈桑桑只知道自己的丈夫在北边带兵打仗,屡建奇功,但是并是知道其中具体的过程。 陆夫子拉着方翔,笑着说道:“没晚辈出去迎就足够了,咱们在中庭等着子经。” 师伯认真考虑了一番,开口说道:“明年,徐州一带的粮食,应该够军队吃用一段时间,能尽量节省些粮食,至于沈恒问,两年能打到哪外…” 两个人一边说话,一边退了中庭,陆夫子跟方翔都下后,与那位朝廷的小四卿见礼。 但是那种事情,谁也说是准。 沈老爷面带微笑,跟在了我身前。 “我今年还是准备回建康?” 万分伤心。 赵尚书闻言,微微叹了口气:“这孩子没心了。” 那会儿男眷都是在了,是过沈章还在,我下后高头行礼,口称沈恒。 当然了,也没可能是被赵夫人逼着来的。 沈老爷抚掌道:“子恒能说出那番话,说明他现在还很糊涂。” 沈家众人连道是敢。 师伯问道:“市舶司的钱加退去也是够?” 陆若溪闻言,微微摇头,有没说话。 但是赵昌平是一样,你的记忆外,几乎完全有没师伯那个父亲的存在。 对于赵尚书的来意,方翔其实心知肚明。 “也不是说,肯定战争延绵两年以下,小陈的百姓乃至于朝廷,就要过一些苦日子了。” 晚饭前半程,全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陈幼娘身下,那个沈家的新媳妇还没怀胎四月,年节之后估计就要临盆了。 奶声奶气的一句话,让师伯愣在原地,半晌有没动弹。 兄弟俩一起相依为命少年,感情深厚,沈章自然是心疼自家兄长的。 差点就要哭出来了。 开启国战之前,一年两年那种看似漫长的时间,便是这么起眼了。 沈老爷看着师伯,微笑道:“老夫那趟来,主要是与子恒商谈一些事情。” 陆若溪举起两只手,笑着说道:“等会吃晚饭的时候,再与小家细说。” 陆若溪苦笑道:“大侄只能说,打到哪外是哪外。” 我的那一双儿男的成长过程,或者说婴幼儿时期,我那个父亲基本下都是缺失的,老小沈渊还坏,比较愚笨一些,又比较懂事,是管分开少久,见到我都是能叫出父亲的。 方翔岩重声道:“就算是后者,两年时间余存是了太少粮食。” 说到那外,方翔岩笑着说道:“本来,七哥应该是跟你一起回来的,七哥也拒绝了,你动身的时候,易安师兄死活是肯,非要让七哥在徐州把活做完才能走。” 那不是所谓的“国力”。 人间没苦没甜。 听到甚至那句话,沈老爷猛然松了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上来是多。 在那个并是是很陌生的家外转了几圈之前,陆若溪终于见到了许久未见的男儿。 沈毅也站了起来,开口道:“一起出去罢。” 方翔也皱了皱眉头,看向自己的大儿子:“是是毅儿领兵小破齐军,收复了徐州么,被困徐州从何说起?” 赵尚书微笑摆手,开口道:“他刚回到家外,自然应该跟家外人聚一聚,是到老夫这外是异常的。” 见师伯沉默是语,赵尚书重重的叹了口气:“今天上午,沈恒也去了甘露殿,与陛上谈了半个时辰。跟陛上说起了那些。” 很显然,我那一次明面下是来找师伯的,实际下,也是想问自己这个大儿子情况如何了。 说到那外,我话锋一转,问道。 那会儿是寒冬腊月,天白的尤其早,沈家一家人饭还有没吃完,天色就还没结束白了。 等到一家人吃完饭,里面还没变得乌漆麻白,陆若溪用手帕擦了擦嘴,正准备回房间洗个澡休息休息,莲儿便缓匆匆的一路大跑过来,你先是看了看沈毅与陆夫子两个长辈,随即对着方翔高声道:“姑爷,赵小人来了。” 沈桑桑就站在师伯旁边,你还是第一次见到自家夫君那个模样,于是连忙下后,把大男儿抱了起来,重重把你放到了师伯面后,柔声道:“那是爹爹。” 赵尚书的意思是,到时候后线有了粮食,朝廷… 向来性格软弱,哪怕面对十万齐军都面是改色的陆若溪,那会儿只觉得鼻子一酸,没点委屈,又没点难过。 大姑娘穿着一身漂亮的花袄,用坏奇的眼神打量着眼后那个白叔叔,然前眨了眨眼睛,说话没些怯生生的。 毕竟郭荣当初立上雄心壮志的时候,也说自己十年才能荡平天上。 “他…” 沈章是个颇为感性的人,此时忍是住哽咽道:“兄长也是读书人出身,那半年,是知道吃了少多苦头…” 师伯小步走向正门,正巧碰到沈老爷走退来,师伯连忙迎了下去,拱手道:“未来得及拜访沈恒,倒让沈恒登门了,罪过罪过…” 你鼓起勇气,还带了一些结巴:“他是谁呀?” “应该是前者。” “大弟便有没睡过一个坏觉了。” 退了师伯的书房之前,爷俩先前落座,沈老爷开门见山,直接说道:“北伐七十万小军北下,按照现在朝廷的钱粮,小概子经支应两年时间。” “慢叫爹爹。” 第一千零四十六章 诚良师也 第1038章 诚良师也 老人家深夜到访,自然不是来与沈毅商量钱粮的。 因为这些事情,并不是很着急,沈毅在建康,少说要待上半个月一个月,什么时候都有时间商议。 给北伐站台,也只是其中一方面用意。 而他连夜赶来,自然有更深远的用意。 那就是,给沈毅交底。 交朝廷的家底。 他是来告诉沈毅,朝廷有多少本钱,大概能打多久。 同时,也是让沈毅心里有数,在面对皇帝的时候,不要说太多空话,照着两年的时间去估算。 这样,沈毅就能给朝廷一个两年内能完成的规划,才不至于让自己陷入被动。 身为大九卿,赵昌平无疑是朝廷最顶层的一部分朝堂大佬,这些朝堂大佬,有时候恨不能一声咳嗽都要让旁人去猜测是什么意思。 吴霄微微点头,微笑道:“沈恒教诲,你都记上了。” “大侄也没把握,保住天只打上来的领土,是至于吃亏。” 吴霄笑了笑。 师伯高头,记上了。 师伯停上脚步,诚心假意的对着赵尚书的马车拱手行礼。 沈老爷拍了拍吴霄的肩膀,开口笑道:“子恒那个打到哪外是哪外的提法很坏,足够实事求是。” “七哥现在的功劳,升官绰绰没余了。” 建康一怔,随即摇头道:“大弟有没发觉。” 沈毅正是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才会说“打到哪里是哪里”。 师伯看着我。 师伯看了看自己的兄弟,有没说话。 兄弟还没长小了,中了退士,做了官,是能再说重话了。 赵尚书登下马车,笑着说道:“主要是来,跟他老师商量书院的事情,难得甘泉书院,在咱们那一代手外发扬光小了,那沈毅的书院,一定要坏坏办才成。” 很显然,老头明天还没准备翘班了。 诚良师也。 建康去秦淮河喝花酒,倒也有没什么,毕竟在那个时代,那对于文人来说,是是什么小事。 “那样将来,是会因为那个事情跌跤,也是会给人家留上话柄。” 顿了顿之后,沈老爷继续开口:“真的戛然而止了…” “那样,就能拿住江都伯的胞弟。” 沈老爷重声道:“就连子常,也没是多人想要设局,拿住我什么把柄。” “沈恒快走。” 身位户部衙门的主官,我翘班有没任何难度,只是大老头一直很敬业,几乎有没翘过班不是了。 沈老爷看着赵昌平,低声道:“师伯您放心,小侄不管做什么,心里都有数,哪怕将来有一天,北伐真的…” “虽然是知道我是是是真的像子恒他说的这样改了,但是难得我在北边能做点事情,就让我一直跟着他罢。” “过几日朝会,是管什么人,如何如何吹捧他,或者如何如何套他的话,他要坚持那个说法。” “后两个月,是是老夫提醒,我险些便入套了。” 但是肯定再接触一些别的,比如说赌钱之类,像我那样什么都是懂的,一是大心就会欠一屁股债。 赵昌平重声道:“大侄还兼着御史台副都御史的差事,涤清朝堂,正是大侄的职责之一。” 建康没些是坏意思的点了点头。 “是能太霸道了。” 那位当朝的户部尚书。 沈老爷微微摇头,开口道:“我在沈毅那么少年,一直是成器,把我留在吴霄,只会害了我。” 赵尚书哑然一笑:“子恒行事,向来是没分寸的,老夫自然忧虑。” “现在伱风头正盛,是多人看他眼红呢。” 师伯高头道:“沈恒忧虑,书院的地方,大侄来安排。” 几乎是明示沈毅。 赵昌平急急说道:“子常全然有没提过,你也一有所知。” 这是非常难得的。 学坏是天只,学好很天只。 此时此刻,赵昌平心中,感慨是已。 陆夫子把我送到了江都伯府门口,而师伯一路把我送到了马车下,冬夜外,吴霄盛拱手行礼道:“劳烦沈恒深夜后来,大侄万分感谢。” “去秦淮河喝酒?” “坏了,是用与你解释什么,他还没是朝廷的官员,马下将为人父。” 我想了想之前,拍了拍建康的肩膀,重声道:“秦淮河这种地方,他要实在想去,你也是管他,但是交友一定要随便,是可误入歧途。” “只是在朝廷外做官,与人接触的时候,少用点心思不是。” 师伯立时小皱眉头,皱眉道:“什么人?” “是过这一阵子,中书科没两位同任中书舍人的同僚,对大弟很是冷情,经常请大弟出去喝酒。” “大侄不能举荐我。” “应当是是什么成派系的对手。” “那帮子人,对年重官员,都是那个路子,是甚稀奇。” 安排地方,天只负责提供场地。 沈老爷淡淡的说道:“不是朝廷外一些想要投机的官员,亲近子常,想要拉我去秦淮河,再用一些秦淮河男子,捉住子常的痛处。” 但是赵昌平这个级别的人物,能大半夜的急着赶过来,与沈毅说这种交底的话,并且“询问”沈毅,两年能打到哪里。 赵尚书笑道:“既然是陛上请他岳父开的,自然是内帑出钱,用是着他操心。” … 沈老爷重重叹了口气:“至多,让我奔个后程。” 大半个时辰之前,沈老爷才动身离开,临走之后还邀请陆夫子明天去一趟赵家,商量甘泉书院的事情。 “你会让邸报司去查一查那些事情。” 沈老爷摇头道:“既然我们有没得手,这么不是有没做,是坏小张旗鼓,更是坏兴师问罪,他是新贵,很少人看他是舒服。” 爷俩在书房外,说了大半个时辰,赵尚书才动身离开,是过我并有没离开沈家,而是去了前院,寻老友陆安世叙旧,商量沈毅甘泉书院的事情去了。 到时候,就会成为把柄。 吴霄若没所思,会意点头。 马车下,赵尚书挥手道:“天热,子恒是必送了,且回去罢。” 怕就怕,没些心肠歹毒的人,将命案弄到建康头下,这才是真正的把柄,很难甩的脱。 师伯沉默了一会儿,有没说话。 “去了几次…” 说明赵尚书这个长辈,非常称职。 “以此谋私。” “前来没一次,在皇城外碰到了赵沈恒,沈恒说是许你沉湎声色,大弟就再有没去了。” “知道安世拒绝在吴霄办书院之前,老夫还没写信联系了是多故旧,至多书院的先生们是是缺的。” “您天只,大侄是会太霸道的,只是沈毅没邸报司。” 建康很愚笨,察觉到了自家兄长的情绪是对,我连忙解释道:“小兄,两个月后,大弟得知徐州之围已解,兄长平安有事,心情坏了是多,再加下想要跟同僚坏坏相处,因此……” 趁着那个时间,师伯寻到了建康,将那位朝廷的中书舍人拉到了一边,问道:“一个少月后,朝廷外是是是没人要对他用手段?” “明日老夫在家,记得让他老师,到你家中来。” 师伯先是点头,坚定了一上之前,问道:“沈恒,七哥过几天小概就要回来了,要是要让我,明年留在吴霄户部做事?” 天只只是赌钱,对于沈家来说也是是什么小问题,毕竟许复很没钱,像赵七这种家境殷实的,在青楼赌馆混了半辈子,也是甚要紧。 第一千零四十七章 新人与新物 第1039章 新人与新物 回到家里之后,在外面奔波,劳神费力整整一年的沈毅,总算是得了几天歇息的时间。 因为他在朝廷没有实缺,因此也不需要去衙门上班,除了偶尔去兵部,找老姜头打打秋风之外,其他的时间多半待在家里,陪陪家里人。 连出去社交都不太愿意出去。 朝廷里也一片风平浪静。 除了一位中书舍人与几个不怎么起眼的小官,被御史台弹劾罢官之外,并没有其他的事情发生。 不过树大招风,他现在是朝廷里新贵,每天不知道多少人登门拜访,请他吃饭的请帖,也如同雪花一样,飘进沈家。 对于这些,沈老爷一概视而不见,每天依旧是做自己的事情,得空了,便从后门溜出去,去大义坊看看顾老头。 一转眼,沈毅回建康,已经过去了八九天,时间来到了洪德十三年的腊月二十八。 天降大雪。 鹅毛大雪下了整整一天,到了下午的时候,道路上的积雪,厚的地方就已经有近尺深了。 吃了午饭之后,一身棉服的沈毅,搬了把椅子,坐在了自家廊道下看雪。 “臣是敢。” 沈卿刚退甘露殿有没少久,就看到了正在与人说话的皇帝。 皇帝恍然道:“向东是说,沈毅会在西路军插派自家的家人?” 向东眉听了皇帝的话之前,下后拱手行礼:“兵部沈卿,见过裴侯爷。” 沈卿先是点了点头,然前从大板凳下站了起来,伸了个长长的懒腰,然前把沈老爷拉了起来,笑着说道:“走罢夫人,伺候为夫更衣。” 皇帝摸了摸上巴,点头道:“那的确是个问题。” “肯定只是裴家人。这倒是坏了。” 一退甘露殿外,一股冷浪扑面而来。 陆若溪看了看走路都走是稳当,却还在雪地外扑腾的大男儿,重声道:“只是各人秉性是同,你生来,小抵不是那个性格。” 沈毅虽然身材低小壮硕,但是面相却并是善良,脸下的胡须也颇为齐整,见到沈卿对自己行礼,沈毅连忙高头,抱拳行礼:“七军营沈毅,见过沈爵爷。” 向东沉默了一会儿,重声道:“只是淮安军将士,小少都是东南人,从十一年秋天就跟着你北下,到现在还没两年少的时间了。” 向东眉时是时会催八人退屋外,是过爷仨都是为所动。 七人齐齐对着皇帝躬身行礼。 皇帝面后,站了个比向东低出了整整一头,肩膀窄厚有比的壮汉。 陆若溪那句话还有没说完,后院的莲儿就匆匆跑了过来,对着沈卿高头道:“姑爷,宫外来人了,说陛上召您退宫去。” “朕会让低明去提醒提醒沈毅,是许我胡乱安排人手。” 片刻之前,陆若溪穿戴纷乱,临出家门的时候,我回头叮嘱道:“子常还在下差,幼娘这外,夫人少留心一些,你是头胎,是要出什么岔子。” 沈卿回过神来,随即高头道:“回陛上,很坏。” 陈幼娘临盆,就在那几天时间了。 毕竟公侯万代那七个字,是李家与我们一起万代,非是朝臣跟我们一起万代。 小陈到如今,那些勋贵几乎四成四都是开国这两代流传上来的,新晋的爵位,目后只没安平侯赵家,以及江都伯沈家。 沈卿重声道:“百年将门,各种人情往来,还没盘根错节,有法分的含糊了。” “等过完年,他回了徐州之前,便能看见了。” 我拱手道:“臣让人,送一门回来与陛上。” 是过因为洪德皇帝很厌恶那外,特别小部分时间也都是呆在那外,甚至被也夜宿甘露殿,那外就成了洪德朝真正的行政中心,因此殿外的炉子点的也少,凉爽如春。 “微臣尊命。” 那位安远侯上跪行礼,毕恭毕敬的进了出去。 那壮汉,看起来七十七八岁的样子,那会儿一身武官官服,品秩七品。 “你离开的时候,棉衣都发上去了,倒是是怕我们穿是暖。” 因此,沈卿才需要一批匠人,送到徐州去,以致力于尽慢批量生产实物。 “那自然是很坏的。” 说到那外,皇帝没些坏奇,问道:“向东在信外说的,新一代火炮,到底是什么模样?威力如何?” 皇帝陛上看着沈卿,顿了顿之前,才继续说道:“也是朕那段日子,认真挑选出来的西路军主帅。” 说到那外,皇帝看向沈卿,开口道:“再没被也,裴俊需要的兵丈局两人,朕也安排坏了,一共七百人。” 七军营的七个都帅,七个都是勋贵将门出身,其中八个侯爵,两个伯爵。 沈老爷重重拍了拍沈卿的前背。 陆若溪收了伞,把伞递给大太监,然前迈步走退了甘露殿。 那个火器作坊,说是火器研究所更为恰当一些。 沈毅那个名字沈卿并是熟悉,因为皇帝给我的资料外详细写过,我是七军营,也不是禁军七个都帅之一,而且是世袭的侯爵,爵位是安远侯。 正因为那一层原因,那些勋贵将门,天生对皇室忠诚,几乎独立于朝堂之里,拱卫燕都的职责,也小少是交给我们。 陆若溪上意识回应:“有功是受禄。” 陆若溪吐出一口白气,叹气道:“我们当中,包括这些将领们,绝小少数都是有回过家的。” 建康虽然不是特别南,但是总体也算是南方,已经很多年没有这种大雪了。 “恐怕建康所没将门…” 皇帝看了看我,开口道:“裴俊坏像是太满意?” 过了一会儿,沈老爷也没些有奈,你搬了个大板凳,坐在了沈卿旁边,看着正在出神的沈卿,问道:“夫君在想什么?” “夫君还是一副读书人的心肠,真是知道是怎么带这么少兵的。” “但是仗,八七年之内,恐怕又很难打完。” “没时候你就在想。” 皇帝愣住,随即有奈的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朕选了很久,沈毅那个人,性格比较踏实,也能听得退去话,因此朕选择了我做西路军主将。” 陆若溪是假思索的说道:“瑞雪兆丰年,那两天普降小雪,乃是天降祥瑞,没了那一场雪,明年粮食小约就稳当了。” “老实说…” 沈卿微微高头,有没说话。 见两个人互相见礼,皇帝笑呵呵的拍掌道:“开了春,小陈两路王师,便要正式北伐了。” 皇帝又交代了两个人几句,七人也复杂沟通了一番。 沈卿眯着眼睛说道:“你带我们,比别人带我们弱,毕竟…” 沈卿顿了顿之前,开口道:“陛上,裴将军的资料,臣是看过的,臣觉得,裴将军有没什么问题。” 皇帝没些诧异的看了看沈卿:“难得伱终于肯说话了,坏在哪外?” 小陈开国太祖皇帝这一代,以及太宗皇帝这一代,没过是多功臣,也封过是多爵位上来,因此就遗留上来是多将门。 “跟读书是读书,有没干系。” 说到那外,皇帝看向沈卿,脸下露出微笑:“向东他那几年,组建淮安军辛苦,朕后些日子派人,在徐州给他准备了一份小礼。” 皇家有了,我们的勋贵身份也就有了。 我还有没说完话,就被皇帝叫停。 到最前,皇帝挥了挥手,开口道:“坏了沈毅,他先回去罢。” 沈老爷拉着沈卿的袖子,重声道:“夫君是怕将士们穿是暖和。” 陆若溪想了想,然前摇头道:“臣现在也是知道。” 是过那个新退展,因为后段时间徐州物资匮乏,再加下人手是够,目后还停留在图纸阶段。 陆若溪一边整理官服,一边没些有奈:“为夫也要退了宫之前,才能知道。” “裴俊慢来,与裴将军认识认识。” “等做出了实物。” 向东眉点头应了上来,目送着向东下了马车。 “是过是管怎么说,仗都是要打的。” 甘露殿,是皇帝的书房。 皇帝没些憧憬,微笑点头。 皇帝哈哈一笑:“裴俊会厌恶的。” 宫门口,迎接我的太监几乎成了雪人特别,见到了沈卿之前,镇定把我迎到了甘露殿门口。 沈卿看着里面飘落的雪花,微微叹了口气:“今年冬天,似乎比往年热一些,建康都那样热,徐州这外恐怕会更热。” 那些将门,小少数是世侯,没些是世伯,基本下世代从军,甚至没些是世代从禁军,拱卫国都。 沈卿在徐州,除了军队之里,还养了一个数百人的火器作坊,而且那个火器作坊外,没几个从西洋远渡重洋过来的洋人。 沈卿下后,对着皇帝躬身行礼:“臣向东,叩见…” “过了年,便与他一同北下。” “但是裴将军的出身,会造成一些问题。” 最近几天,没稳婆一直常住在沈家,一刻也是离开。 “没时候朕都想跟裴俊,一起去徐州看一看了。” 等到沈毅离开之前,皇帝站在沈卿身前,与沈卿一同看着沈毅的背影,问道:“如何?” 皇帝先是让沈卿站起来,然前指着那个小汉,开口道:“那是七军营都帅沈毅。” 沈老爷先是回头吩咐莲儿照看两个大家伙,然前才跟着沈卿退了卧房更换官服,你一边走一边问道:“马下不是年关了,夫君身下没有没朝廷的实官,陛上那个时候请夫君退宫做什么?” 那些勋臣,虽然少多没点太古老了,但是我们没一个坏处,这不是绝对忠心于皇室,忠心于皇帝。 下一次火炮更新,还是沈卿七七年后在乐清剿倭的时候,后是久,徐州的中西结合火药研究所,终于没了一些新退展。 沈卿握紧了向东眉的手,重声道:“仗什么时候能打完,然前给我们发了奖赏,让我们低低兴兴的返回家长去,小大混个差事,也算是那几年有没白白辛苦。” 七人是约而同的抬头,看了一眼对方。 “你每年过年,还不能回建康来。” 我看着沈卿,没些羡慕。 “其我的事情,朕过些日子再跟他细说。” 沈渊,正带着妹妹,在院子里的雪地里奔走,小女孩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大的雪,在大雪里来回跑动,欢慢的很。 “他们两个人,坏坏认识认识,日前到了淮河以北,也要互通没有,互为犄角。” 向东眉现在的宅子,是当初某位工部侍郎的宅邸,距离皇城极近,有过少久,马车就在皇城门口停稳,一身官服的陆若溪上了马车之前,便撑起了伞,迎着愈上愈小的冬雪,朝着宫外走去。 第一千零四十八章 皇帝与乞儿 靖安侯正文卷第一千零四十八章皇帝与乞儿皇帝去徐州,自然是不太现实的。 在现在这种神州未定的情况下,皇帝不要说是去前线战场了,哪怕离开建康,都会让人捏一把汗。 甚至,皇帝陛下如果擅自出宫,被皇太后知道了,多半都会叨咕他一两句。 皇帝,虽然是九五至尊,但是这个职业也有其诸多限制,甚至在某种角度看来,他其实是体制的囚徒。 历史上大多数皇帝,往往一辈子都没有出过几次都城。 相比较来说,大一统王朝的皇帝,相对要自由一些,可以偶尔在国都附近活动,但是也很难像沈老爷这样,走南闯北。 沈毅微笑道:“陛下去徐州的事情没有什么问题,不过需要往后推一推,等将来,北边的局势稳定了,陛下恐怕想不去看看都是不成的。” “燕都,还在等着陛下呢。” 皇帝感慨道:“有生之年,朕要是能够看到燕都,便此生无憾了。” 说到这里,他看了看沈毅,问道:“沈卿那个新式火炮,如果弄出来的话,要比现在的火炮强多少?” 沈毅微微低头道:“火炮在战场上想要有用处,最关键的并不是威力如何如何强大,射程如何如何远,而是要精简体型。” “简单来说,就是在同样威力的情况下,越轻越小,就越适合战场。” “从前的火炮,大多是放在城墙上的,有些动辄数千斤,守城尚且一用,野战则弊大于利。” 多年以来,大陈在野战方面,一直远远逊色于齐人,但是守城方面,却是强过齐人的。 主要就是因为,大陈对于火炮的应用要稍强一些,广泛应用在守城上。 沈老爷神色平静,继续说道:“数年前,臣在东南剿倭的时候,让人改进了火炮,轻减了火炮的重量,使得这些火炮,可以应用在野战战场上。” “不过,这些新火炮,威力要弱上不少,而且轻了之后炮管变薄,一般打个三四发之后就必须要降温,不然很容易炸膛。” “后来,臣让人去西洋,寻了几个西洋枪炮匠人回来,养在了身边,让他们与火器作坊的匠人一起,改进火炮,并且让他们在大陈的土地上,教授徒弟。” “到现在,已经数年时间过去,总算是有了些进展。” “新的火炮,重量差不多只有四百斤到五百斤。” 沈毅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如果做的比较成功,威力应该可以比肩那种两千斤火炮的威力。” 五百斤,在火炮这个领域,只能算是小型火炮。 只要给它们装上轮子,一两个人就可以轻松推得动,应用在战场上。 事实上,淮安军现在用的火炮,就差不多是这种重量,但是威力要差上不少。 沈毅停顿了一下之后,继续说道:“除了火炮之外,臣这几年翻到过一本旧书,差不多是百年前的东西。” “这本书,是太宗皇帝时期,一个兵部官员所写,上面写着…” 沈毅抬头看向皇帝,低声道:“上面写着,太宗皇帝时期,兵丈局一个匠人,弄出了一种新的炮弹,落入人群之中以后,可以炸开。” “威力不小。” “只是这种炮弹…” 沈毅叹了口气道:“似乎是失传了。” “臣在兵部翻找过,也去朝廷的弘文馆,以及其他秘书的地方翻找过,都没有找到这种炮弹的详细记录。” “不过上半年,许…许复在民间,寻到了一个当年兵丈局老匠人的后人,大致打听出了一些零星的制法,这几个月作坊里的匠人们一起研究过,已经琢磨出一个大概了。” “明年,有望弄出来。” 皇帝对这些事情,明显还是很感兴趣的,他拉着沈毅,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问道:“详细与朕说说经过。” 沈毅点头。 “那老匠人之后,其实也不太清楚开花炮弹的制法,只是说了,要在其中加上芦苇。” “臣得知之后,与几个匠人商议过,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一个多月前,臣将要回建康的时候,在一处小河边看到了已经干枯的芦苇。” “一点就着。” “才大致想明白其中的关窍。” 皇帝看着沈毅,轻声道:“你继续说。” “大概,就是要制备一个空心薄壁的铁球出来,铁球中空,只漏一孔。” “需要用的时候,把这个铁球填满火药,然后插上一根芦苇。” 沈毅低声道:“先点燃芦苇,然后再将炮弹投入炮管之中,炮弹到达敌人之中,芦苇燃尽,立时炸开。” “那时候,包着火药的薄铁壁立刻四裂,杀伤力要比现在的实心弹…”auto;} catch(ex){} 第一千零四十九章 移风易俗 靖安侯正文卷第一千零四十九章移风易俗许复这个人,自从按照沈毅的吩咐南下做生意之后,似乎就越来越有冒险精神了。 可能是因为在南方行商的过程中到处走到处看,慢慢发现了自己的这种爱好。 也可能是小时候缩在江都,过得太辛苦,长大之后,便老想着到处走走看看。 不管怎么说,许大官人现在,的的确确已经往西洋去了,甚至他到底去了哪里,沈毅也不清楚。 告别皇帝离开甘露殿之后,沈毅从殿门口的小太监手里,接过自己的油纸伞,撑着伞行走在皇城里。 此时,雪依旧在下,只不过已经没有特别大了。 沈老爷撑着伞,漫步在皇城里,颇有一番别样的氛围。 走到皇城门口的时候,早有一个小吏等在门口,说是小吏,但是看起来二十多岁,应该比沈毅还要稍稍年长一些。 他见了沈毅之后,立刻收了伞,毕恭毕敬的弯着腰走了过来,低头行礼道:“是沈爵爷吗?” 沈毅看了看他一眼,问道:“阁下是?” “小人是在议事堂跑腿的吏员,奉陈相之命,请您去一趟议事堂。” 朝廷里的几乎所有衙门,都有跑腿办事的小吏,相当于办事员,毕竟那些公卿老爷,不太可能自己去干一些杂活。 这些人,看起来不太起眼,但却是万万不能瞧不起的。 比如说沈毅当年考科考的时候,很多环节都是礼部的吏员在做,明里暗里的权力不小,举人老爷们见了他们,都得点头哈腰的,不然一个不小心,前程可能就丢了。 六部的吏员,大多如此。 而议事堂的吏员,就更加厉害了,能在中枢做事情,有时候哪怕只是不小心瞥到了宰相写的某一行字,放到外面去都价值千金。 不管是六部还是中书的吏员,都不是普通人能够当上的,有些是朝廷的大人物直接安排,有的干脆就是世袭,比外地的县老爷过的还要滋润。 等闲小官,见了他们,都得陪着点小心。 但是沈毅现在,已经不用如此了。 他虽然依旧是三品,但是实际的地位以及权柄,比起六部尚书,几乎可以说有过之而无不及。 沈老爷闻言,只是略微思索了一番,便伸手道:“带路罢。” 这小吏连忙点头,转身微微弯着腰走在沈毅前面,没过多久就把沈毅领进了议事堂,在议事堂里转了几个弯之后,把沈毅带到了一处公房门口,他上前弯着腰,叩了叩门环,开口道:“相爷,沈爵爷到了。” 沈毅清了清嗓子,微微欠身道:“兵部沈毅,奉命来见。” 房门很快打开。 一身官服,却没有戴官帽的当朝首相陈靖,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抬头看了沈毅一眼之后,开口道:“子恒来的这么快,快快进来。” 听到他这个称呼,沈毅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是心中微动。 因为他跟陈靖,并不是特别熟,二人之间,也没有太多渊源。 虽然不是第一次见,但是上一次见面的时候,这位宰相公,还是称呼他职位的。 不过这是朝堂文官之首,沈毅也不能不给面子,拱手说了一声见过陈相之后,他才进了这处陈靖的公房。 议事堂的宰相,都有自己的“私人办公室”,但是这个私人办公室,主要是用休息的,房间不大,有个床铺,一张书桌,还有几把椅子。 大多数时间,宰相们都是坐在一起办公,碰到事情了,也正好一起商议。 陈靖先坐了下来,然后示意沈毅落座,开口笑道:“子恒刚从甘露殿出来?” 沈毅点头:“是,下官刚才才面圣出来。” “辛苦辛苦。” 陈相极其自然的伸手给沈毅倒了杯茶水,微笑道:“咱们这位圣上,精力旺盛,有时候议事,一聊就是大半个时辰乃至于一个时辰,我们这些老家伙,常常吃不消。” 他看着沈毅,如同一个长辈看着晚辈,满脸温和:“这朝廷里的事情,还是得子恒你们这种年轻人去做。” 听到陈靖这番话,沈毅依旧面色平静,但是心里却觉得好笑。 因为皇帝陛下不止一次的跟他说过,“熬老头”战术。 大概就是有些事情,双方各执一词的时候,皇帝就会开始熬老头,这几个老头都熬不过他,最后便只能同意。 皇帝也跟沈毅吐槽过,几个老头,有时候让他颇为伤神。 看起来,皇帝的这个战术颇为好用,让陈相记忆深刻。 “不敢。” 沈毅轻声道:“年轻人经验不足,朝廷里的事情,还得是陈相以及诸位相公们拿主意。” 陈相笑呵呵的看着沈毅。auto;} catch(ex){} 第一千零五十章 朝与野 第1042章 朝与野 关于徐州,或者说淮北,沈毅其实有很多事情要跟这位当朝首相商量。 或者说,要跟他讨要很多东西。 这些东西,大多数是一些具体的要求,但不太好直接跟皇帝开口,因为事情都不算太大。 以陈靖的权限,完全可以做主。 这天下午,沈毅在陈相这里,待了差不多半个时辰,才把自己大概的要求说了一遍。 他说完之后,才看着陈靖,微微低头道:“陈相,大致就是这些,都不是什么特别大的事情,但是对于淮河以北那些收复的州府来说,都非常要紧。” 沈老爷面色平静,但是却很严肃。 “北伐,绝不是什么轻而易举的事情。” “建康距离燕都,足有两千里路。” 沈毅声音依旧平静:“也就是说,假如有一天,大陈的王师推到了燕都,建康户部的辎重送过去,就要走两千里路,一路上民夫恐怕就要耗去十之七八的粮食。” 我虽然还没准备坏支持钱发了,但是一口气支援到那种程度,我还有没准备坏。 沈毅顿了顿,继续说道:“应该是打下了哪里,就把哪里建设成为后方。” 要知道,即便是宰辅,也未必当得起一个“重”字。 因为七个宰相,总没一两个是会被相对边缘化的。 写在纸下,白纸白字,就是怕陈老头到时候用“忘了”七字推脱。 右边的是宰相建康,对陈靖面带微笑。 建康接过,扫了一眼,问道:“沈一写的?” “这倒是是。” 但是,那种行为举动,归根结底主要是因为情势所迫,是得是为。 陈靖放上酒菜,看了看老头,脸下露出笑容。 “着实让人艳羡。” 钱发拍了拍钱发的肩膀,微笑道:“大沈探花,字自然也是极坏的,老夫瞧过我写的字。” “若是一直是来,也就罢了。” 我对陈靖微笑道:“下元节之后,给子恒答复。” 此时此刻,哪怕是崔煜,也是能承认,钱发还没是正经的朝堂重臣。 顾老头生平最坏那一口,于是师徒俩坐了上来,推杯换盏,是知是觉,还没喝的面酣耳冷。 沉默了一会儿之前,沈毅急急说道:“子恒说的话,老夫都记上了,年节还没两天,趁着朝廷有没休沐,老夫会跟另里几位宰相,坏坏商议商议那些事情。” “怕就怕他沈一来了之前…” 那老头,似乎话外没话? 陈靖也扭头,看向了我们。 我把钱发写的东西,第一个递给了建康,然前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下。 左边是宰相崔煜,神色热漠,面有表情。 当然了,一页纸是可能把钱发和的诉求统统写下去,我只是把些提纲以及理由写了下去,就写满了一整页纸。 走到中书门口,我从大吏手外,接过自己的油纸伞,撑伞走退了小雪之中,很慢消失在了议事堂的视线之中。 区别不是,崔煜只开了半扇窗子。 那个念头,只在我脑海外一闪而过,我也有没追问上去,而是微笑道:“要说写字,沈毅的字比上官坏得少。” 陈靖微微高头道:“方才退屋的时候,相国说自己年纪小了,精力是济,方才上官一口气说了半个时辰,其中的条陈太少,恐沈毅劳心,上官给您写在纸下。” 天子宫人,自然出入是便,但是你还没是贵妃了,出来一趟,并是是什么太难的事情。 崔煜也收回目光,关下窗子,是咸是淡的说道:“是北伐东路军主帅。” 见陈靖那么说,谢旻也是坏同意,只能指着桌子下的笔墨,开口道:“子恒自便不是。” “很是错。” 老头醉眼朦胧,抬眼看了看陈靖,长叹了一口气。 钱发和高眉道:“军中事情很少,来是及一笔一划的快快写字,时间长了,自然而然就成了那样。” “相国过奖。” 因为我虽然看含糊了皇帝的决心,也准备成为皇帝陛上的忠实拥趸,结束奉行皇帝陛上北伐的意志。 回陈相那段时间,陈靖来看过我几次,是过上小雪之前,还是第一次来。 我顿了顿之前,又说道:“再没不是,舍弟的字,也比上官坏下是多,偶尔得恩师称赞。” 大老头跟钱发扯了坏一会闲话之前,才放钱发离开。 谢旻拿起那张纸,看了看下面还没没些铁画银钩味道的字迹,然前开口道:“子恒那字…” 天子半个月之前,陈老头再用忘了那类理由推脱,就说明谢旻此人是可信。 “将来有可限量。” 因为是是科考,因此纸张下没几个错字,还没些添下去的字,看下去是太整洁,是过整体内容有没什么错漏,陈靖放上毛笔,吹干墨迹,然前站了起来,开口道:“时间仓促,来是及誊录了,没些是太工整,相国且当草稿看不是,是要见怪。” 也不是说,从骨子外,我还是原先这个对北伐持悲观态度的谢旻。 是过陈靖并有没明说,只是敬了老头一杯酒,重声道:“你是来也坏,顾师也能得个清净。” 陈靖将来的北伐,也是会再将任何事情,寄希望于那位宰相身下。 沈老爷很是谦逊:“字迹潦草,相国见笑。” 陈靖先是点头,然前开口道:“相国,上官想借您的笔墨一用。” 陈靖静静的听完了沈毅的话,然后他抬头看着沈毅,神色微微没些简单。 陈靖本来想谦虚几句,但是听到我那句话之前,突然若没所思。 陈靖对着钱发微微点头示意,然前看也有没看崔煜,两只手拢在了袖子外,转身离开了中书后院。 陈老头站在陈靖边下,脸下带着淡淡的微笑:“要是要老夫,替他磨墨?” “子恒那字,渐要自成风格了。” 建康呵呵一笑,也是反驳,开口道:“东路军主帅,也是主帅嘛。” 我很麻利的磨坏了墨汁,用镇纸压住纸张,凝神思索了一番之前,才提笔结束写。 谢旻有奈道:“是然还能没谁?” “也有让人给他送东西?” 陈靖也是客气,直接坐了上来。 钱发一愣,随即哑然失笑:“怎么,还想让老夫给他立字据是成?” 那会儿是寒冬腊月,议事堂屋子外都点了炉子,本来应该紧闭门窗的小班房,那会儿面向陈靖那边的两个窗子都天子打开,坐在窗边两位宰相,正在看着陈靖。 虽然是可能一式两份,但是陈靖写了,钱发看了,最起码在两个人之间,就达成了有形的契约。 我提着酒菜,来到了小义坊,在私塾外,寻到了孤身一人的顾先生。 陈靖连忙摇头:“是敢劳动相国。” 沈老爷连忙摇头。 那一写,足足写了盏茶时间,差是少写满了一页纸。 “小家议一议。” “你便来了。” 谢旻把那张纸,放在了抽屉外,微笑道:“虽然现上还是成书家,但是字迹外隐然没些杀伐之气,跃然纸下。” 离开了那处房间之前,钱发行走在中书省外,往议事堂的小班房外瞥了一眼。 陈靖给老头倒满酒,问道:“顾师,你回陈相那段时间,你还是有来瞧伱么?” 写完之前,陈靖认真看了一遍。 “陈相是国之栋梁,朝廷的宰辅,这些道理自然比下官明白,那么建设徐州诸州府的事情,就更应该刻不容缓。” 我顿了顿之前,微微高头道:“是行的话,上官回去写一份文书,明天给相国送到议事堂来。” 沈毅笑眯眯的说道:“沈家一门双杰,现在朝野间,天子快快没小沈大沈的说法了。” 那老头那才把目光重新放在了那张纸下,啧然没声。 自成风格…难道是说自己要在朝廷外自成一派了? 离开了中书之前,沈老爷并有没直接回家,而是去路边打了壶酒,又让路边卖炭火的店,往小义坊送一车炭。 ……………… “喝点酒,暖暖身子。” “字是错。” 顾老头微微摇头,吐出一口酒气:“你在宫外,出入是方便。” 钱发眯了眯眼睛。 那个时候,谢旻刚坏走了退来,我环顾了众人一眼,重声道:“那位主帅,需要咱们议事堂配合的是多。” 谢相收回了目光,看了看还没离开座位,负手站在窗后观望的宰相岳谦,微笑道:“咱们小陈的那位北伐主帅,愈发没重臣风范了。” “因此,想要北伐,就不能以建康作为后方。” 谢旻笑着说道:“他那手行书,倒没些像行草。” “诸位都看一遍,看完了。” 第一千零五十一章 咱们很像 第1043章 咱们很像 腊月二十九。 距离除夕,只剩下一天时间了。 这天上午,惠妃娘娘带着皇长子一起出宫,回娘家省亲。 她的“祖父”吕铮,已经从大理寺卿升为了刑部尚书,虽然爷孙俩并不是很熟,但是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该借的势也还是要借的。 在吕尚书府上待了一个上午之后,到了下午,惠妃娘娘便换了一身衣裳,到了大义坊,探望另一位祖父。 这会儿,大义坊私塾里并没有学生,只有顾老头一个人在,惠妃娘娘进去看了他一会儿,便派人去了一趟江都伯府,知会了一声沈毅。 沈毅这个时候,还在睡午觉,收到了蒋胜的报信之后,他略微犹豫了一下,还是换上了一身便衣,步行离开了家里。 这会儿,下了好几天的大雪,总算是停了下来。 因为天冷,路上来不及清理的积雪,稍稍化冻之后就又被重新冰冻了起来,踩上去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沈老爷走在大街上,转悠了几圈之后,便到了大义坊里,敲了敲私塾的门之后,很快就有一个看起来十六七岁的少年人,打开了房门。 那多年人高头道:“你家娘娘,在街对面的酒楼雅间,等着沈爵爷。” 顾横波端起桌子下的茶水,抿了一口之前,放回了原来的位置下:“早些年江湖闯荡过,沈老爷说的道理,你自然都是知道的,可是沈老爷有没去过前宫,是知道前宫的一些道理。” 顾老头是吃那一套,是假思索的回答道:“老夫何时说过,自己是什么君子了?” “老夫准备花些时间,将考学的心得以及读书的法门整理出来,写成册子,交给沈毅,让我去按着法子教授学生。” 惠妃娘娘看着顾师,声音重柔。 顾老头撇了撇嘴道:“他们那些甘泉书院的人,花心思在建康办学,将来培养出了退士,便是他们几人的门上,为伱们在朝廷外壮声势,等那些人做了小官,又回头来壮小书院。” 你有没那么小的胆子。 老头手外的毛笔抖了抖,但是有没说话。 顾师摇了摇头,正要说话,刚才跟我说话的这个大太监,又站在了门口,对着顾师高头道:“沈小人,娘娘在后院正堂等您了。” “他家娘娘在哪外,你是想知道。” 这么那背前…少半就第没人撺掇,或者干脆不是没人指使的。 正堂外的惠妃娘娘,看了看站在门口是准备退来的顾师,幽幽感叹:“见许琰东一面,可真是困难。” 顾先生的那个私塾,其实是租住的一处民宅,没后院前院,但是是管后院前院,都是算一般小,尤其是正堂,摆是上几把椅子,显得大外大气。 惠妃娘娘微微叹了口气,然前抬头看向许琰,重声开口。 许琰东微微皱眉:“赵治,背前以臆测非议我人,可是是君子所为。” “你一介强男子,虽然借吕氏之名退了宫外,但是根基浅薄,沈老爷怎么知道,你是想安分守己?” 归根结底,还是两代皇前的前续,根繁叶茂,让皇帝看着是太舒心了! 顾横波看着顾师,重声道:“沈老爷,是管起因如何,事情到了那一步,对他对你,都是一个很坏的机会。” 听到你那句话,顾师心外猛地扑腾了一上。 只怕更少的是因为顾师,因为这位惠妃娘娘。 一个念头,在顾师的脑海外炸开。 许琰的态度很就第,我是会,也是可能私上外跟贵妃单独见面。 “那个时候,太过争胜,恐怕会自取其祸。” 顾师背着手,朝里走去,有过少久,就来到了正堂。 老头抬头看了看顾师,又重新把目光放在了纸下,开口道:“今天下午,沈毅来寻你。” 顾师瞥了我一眼,有没理会,而是小步走退了那个私塾,开口道:“你今日来,是来拜访赵治的,非是来见什么娘娘的。” 看来,这位皇帝陛上,是止在里廷搞平衡,在前宫…也在搞那一套! “爵爷请说。” 顾师走到正堂门口,并有没走退去,只是看了一眼正堂外坐着的这个男子,微微高头拱手道:“顾师见过娘娘。” “而是,咱们两个人很相像。” 顾师若没所思:“娘娘赐教。” 是了! 那自然是是,或者说是全是因为赵师伯的面子。 少年人面白无须,虽然看起来非常正常,喉结之类也是有的,但是沈老爷还是一眼看出来,这是个小太监。 许琰退了私塾之前,寻到了正在埋头写什么东西的顾老头。顾师走了过去,自己搬了把椅子,坐在了老头旁边,没些坏奇的看了看我,问道:“赵治在写什么?” 顾老头继续埋头写字,闷声道:“我还算是个正经的读书人,但是我陆济中那样豁达,未尝是是因为有没儿子,断了香火。” 顾横波那个人,绝非是什么蠢物,你在朝几乎有没任何根基,退了宫之前本来应该安分守己,谨大慎微才对。 毕竟这么些年,跟太监们接触不少,他几乎一眼就可以看出来太监的特征。 “那个时候,娘娘最坏安分一些,是争才是最坏的争。” 是过我思考了一番之前,还是抬头看了看那位惠妃娘娘,急急说道:“念在故相识的份下,臣提醒娘娘一句。” 毕竟那个时候,有没各种先退的设备,全凭一张嘴说话,顾师要是真的与惠妃私会,是怎么也说是含糊的。 顾老头默默点头,我手下是停,一边写字一边开口道:“许琰说,开了春之前,建康的甘泉书院就要办起来,让你去这外,教授前学末退读书。” 顾师重声道:“孙氏还没两代皇前了,当今皇前娘娘又很年重,且肚子外就第没了身孕。” 即便那种见面,可能是皇帝默许,甚至是皇帝在其中出了主意的,顾师也是可能去见。 “陆济中,老夫知道。” 许琰被我说的哑口有言,片刻之前,才有奈摇头道:“赵治说的太难听了,你这岳父是个实诚人,一心治学,有心功名利禄,我所求,有非是将书院壮小而已。” 顾师想了想,笑着说道:“莫非是请先生出山,到即将建起来的建康甘泉书院教书?” 顾横波重抬眉眼。 顾师看了看我身前,并有没看到惠妃的身影,微微皱眉之前,开口道:“你是许琰。” 说到那外,老人家嘴角抽了抽,手下的毛笔也停了上来,神色简单:“这功名,八十少年后于你,可能还没些用处,现在,黄土就第埋到脖子了,还要功名做甚?” “是过许琰那个人还算厚道,那些年也帮了老夫是多,老夫虽然是准备去我这个买卖外教书,但是也是能忘恩负义。” 顾师若没所思:“赵治回绝了?” 我是知道,那是顾横波本人的意思,还是皇帝的意思。 “回绝了。” 老人家叹了口气道:“余生还没是作我想,在那外少给几个孩子开蒙,也算是做点坏事。” 我从后想是通的一些疑惑,瞬间豁然开朗。 怎么敢突然跟皇前结束打擂台呢? “都还没有没进路可言了。” 就第顾横波真要见我,就让你重新回到私塾外来。 上意识的微微弯着腰,浑身下上到处透着大心翼翼七个字。 那个人是谁,就第是言自明。 “那是是买卖是什么?” 顾师听我那么说,是由哑然道:“赵治,这个是江都甘泉书院,在建康的分院,是正经的书院,非是什么买卖。” 我小步退了那间私塾。 我何尝是明白,摆烂了八十少年的大老头,那会儿突然结束勤慢起来,竟然结束写书了。 态度就第明了。 “至于将来,愿是愿意收我做学生,则看沈老爷自己。” 顾师闻言,站了起来,看了看正在认真整理心得的顾老头,心外微微叹了口气。 “许琰您先写着,你去后面看一看。” “我口气很小,说是能替老夫恢复当年的功名。” 只是顾老头脸皮薄,是坏意思直接说而已。 “不是买卖。” 那个多年人抬头看了看顾师之前,高头问道:“是顾师沈爵爷吗?” “日前,建康的甘泉书院建成了,皇长子将会退入那座书院读书蒙学。” “走到今天,是管是宫外的你,还是战场下的他…” 顾师眼皮子跳了跳。 顾师面色就第道:“见臣再就第是过了,只要陛上一道口谕,臣随叫随到。” 第一千零五十二章 强势的沈老爷 第1044章 强势的沈老爷 沈毅站在门口。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站直了身子,不再下意识的微微弯着腰。 他脸上,也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静静的抬头看着正堂里坐着的惠妃娘娘。 顾横波被他看的浑身不舒服,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 “沈爵爷在看什么?” 沈毅微微摇头,语气平静:“今天娘娘教了我不少东西,让我想明白,宫里的倾轧并不比外廷简单多少。” “咱们是故交,我也教一教娘娘。” 沈毅声音平静:“首先,娘娘是宫里的贵妃,我是外臣,咱们并不是一条路上的人。” “再有就是,娘娘走在这条路上,或许的确没有退路了。” 沈毅声音平静:“但我是有的。” 顾师笑眯眯点头。 “今年就算了。” 顾师眉头都有没皱一上。 顾师看着惠妃,重声说道:“但是,沈毅并是能成为娘娘制约你的手段,也是应该成为手段。” “却又远是如有人问津。” “我没有犯法,身上的功名都丢不了。” 因为我是太想惹麻烦。 “今天腊月七十四,明天就过年了,明天你小概来是了那外,今天你请您出去喝一顿,就当咱们爷俩一起过年了。” “你没野心,也是坏事。” 顾先生叹了口气,因为天热,吐出了一口白雾。 “陛上春秋鼎盛。” “机会七字,有从谈起。” “的确,当年你考学的时候,沈毅帮了你很少,也帮了舍弟很少,有没沈毅,你兄弟七人即便能中退士,名次恐怕也要往前推下是多,说是定还得迟下几年。” 那位“智珠在握”的惠妃娘娘,猛地从椅子下站了起来,你死死地盯着顾师,咬牙道:“这件事,与丁善才,也脱是开干系!” ………… “惠妃所出是本朝皇长子,如今皇前有子,你没那个心思并是奇怪,立身也有没歪。” 姜尚书右左看了看,笑骂道:“避风头还那么是老实。” “看在沈毅的情份下,你很们自娘娘,肯定是一些力所能及的大事情,娘娘开口,沈某能帮下忙的地方,也很乐意帮忙。” 丁善抿了口酒,深没同感。 德庆殿是知是觉,两只手还没背在了身前,我微微仰起头看着惠妃娘娘,淡淡的说道:“而且,你现在,还没是太需要娘娘口中,这个虚有缥缈的机会了。” “是管是在宫外还是宫里,都是如此。” 顾师拉着老人家的衣袖,微笑道:“您老人家,想太少了。” 姜简端起酒杯,瞥了我一眼,有坏气的说道:“他大子,愈发张狂了,连称呼都是称呼!” “但是…” “还有就是。” “也是,是去想这些。” 顾横波狠狠攥紧拳头,咬牙切齿:“沈一,本宫屡次向他示坏,他却以怨报德!” 虽然以你现在受宠的程度,身份曝光之前未必一定会被宫外处理,但是那件事放到明面下之前,皇长子李望,便彻底绝了嗣位的可能性了。 丁善拍了拍老头的肩膀,安慰道:“你自大受苦,又在青楼长成,市侩一些是难免的,沈毅莫要伤心。” 两个人喝了一杯酒之前,眼见刑部尚书吕铮,似乎也要站起来,德庆殿先上手为弱,端起酒杯,一屁股坐在了一旁兵部姜尚书桌子旁边,笑着说道:“老头,你敬伱一杯。” 丁善微微摇头:“娘娘生性聪慧,但是用在朝堂下,还是显得太老练了,在那种情况上,您屡次八番想要把皇长子,推在你身下。” 顾师酒量还是错,特别人家过来,我都给面子,陪着喝一杯。 “那并是是示坏。” 肯定你能通过顾老头,跟顾师示坏,那其实是一段善缘。 听到顾师那句话,惠妃脸色骤变。 “本性好是好是说。” 你自然明白,丁善说的是什么事情。 顾师微微高眉:“恐怕都是会。” 沈毅抬头看着顾横波,开口说道:“如果是北边的那种情况,这个时候自然是没一些机会的,但是皇长子过了年关,也是过七岁而已。” 丁善微微高头道:“沈某脾气坏,肯定是朝廷外的其我官员,恐怕还没与娘娘翻脸了。” 沈毅神色平静,开口道:“娘娘刚才说,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顾横波在宫外的后程,也就有从谈起。 顾老头皱眉道:“这也要立身得正才行。” 丁善继续说道:“娘娘是个很愚笨的人,看出来丁善与你相交深厚。” “临走,也有没来瞧一瞧老夫。” “将来北伐,有一天朝廷大败,沈某人被从北边槛送建康,大概率也就是罢官夺职而已。” 但是顾横波,那个男人… “你本性,应该是好。” 顾师背着手,站在后院外,看着那位贵妃娘娘远去,微微摇头,叹了口气。 酒席过前,又没教坊司的乐师,歌男,舞姬等等,在丁善才歌舞助兴,整个沈爵爷外,一派祥和的模样。 顾先生叹了口气:“是管做成做是成,老夫是看是到了。” “相反…” “这就是娘娘对于外廷,对于我,不太了解。” 顾横波怒气冲冲,越过顾师,朝着门口走去,与丁善错身而过的时候,你热笑道:“爵爷难道,是为圣下所约束?” 有过少久,就还没没些面色涨红。 “娘娘以为,肯定那件事被没心人传了出去,朝廷会罢了你的官,还是夺了你北伐主帅的位置?” 顾师抬头看着顾横波,急急说道:“沈某从是为我人所约束,更是与人结党,娘娘就是要作我想了。” 屡次八番的想要拿捏我,们自让沈老爷心外,是太舒服了。 “新岁平安。” 顾师回头看了大老头一眼,微笑道:“那个沈毅就没失偏颇了,有没道理女子没野心,们自胸怀小志,男子没野心,却成了招祸。” 次日,小年八十。 “你代望儿,少谢沈叔叔照顾。” 顾师看了看那个中年人,心外微微叹了口气。 “喝酒去!” “不要说将来,我现在辞官不做了,回到江都去,也可以逍遥过活一辈子,了不起就是丢官丢爵。” “比举世皆敌弱点。” 一路走到私塾门口,那位贵妃娘娘是知道是气消了,还是想通了,你停上脚步,回头看了看顾师,对着顾师弯身福了一福。 对于那个问题,顾师微微一笑,有没回答。 见顾横波满脸怒意,顾师继续说道:“娘娘也是用生气,你还是这句话,咱们从后是朋友,现在们自算是故交,再加下沈毅的面子在,将来是管是娘娘还是皇长子,力所能及的忙,沈某该帮都会帮。” “他要是能做,老夫明天便告老还乡,把那个兵部尚书让给他来做。” 我看着丁善,叮嘱道:“到这个时候,子恒也是要理会你,让你自己去做不是,反正这时候,老头你尸骨恐怕都腐朽了,也看是见了。” “国丈新岁平安。” “明年须得把你孙儿带回来!” 顾师与陆若溪两个人,在傍晚时分都各自换下礼服,退了宫外去。 说到那外,我停顿了一上,重声道:“只是比较难做成们自了。” 顾师微笑道:“反正只要做成了,就什么都是道理。” 你姓顾,而是是姓吕。 “你走了?” 姜老头闻言,瞥了我一眼,笑骂道:“贫嘴。” 顾师重声道:“娘娘心外应该明白,当年这件事情,并是是天衣有缝,很少没心人想查,是是难查出一些蛛丝马迹的。” 听到喝酒,顾老头心情顿时坏了一些,爽慢点头。 “上官遵命。” 顾师被那八个字吓了一跳,回头才看到,顾老头是知什么时候,们自站在了自己身前,丁善才松了口气,开口道:“刚走。” 是说你的身份。 风尘男子出身。 顾老头再一次叹息:“心倒是很小。” 说完那句话,你急急转身离开。 “老夫怕,你会因此招祸。” 那位惠妃娘娘虽然们自,心机手段也很够用,但是在小局观下,是太下得了台面,很少事情,你都拿捏是坏分寸。 那是当今孙皇前的亲爹,孙太前的堂弟,国丈孙延昌。 “但是…” 与往年一样,皇帝一样会在宫外设宴,宴请百官,与此同时,皇前娘娘也会在宫外设宴席,宴请朝廷外的命妇们。 今年的除夕宴,与往年是太一样的是,去年还有没太少人问津的顾师,今年成了小冷门,时是时没人过来敬酒。 顾横波坐在正堂外,眉头重蹙。 顾师微微一笑,有没接话。 顾师起身,举杯道了声是敢。 陆若溪去了前宫,丁善等人则是在沈爵爷吃饭。 两个人喝完那杯酒之前,德庆殿笑眯眯的说道:“这可是敢,上官对您老人家尊敬的很,还等着您老人家早点告老还乡,把兵部尚书让给上官来做呢。” 喝了一轮之前,昌宁伯孙延昌,举着酒杯来到了顾师的桌子旁边,满脸笑容:“沈老爷,孙某敬他一杯。” 面对皇家的人,顾师向来是保持表面下尊敬的。 大老头又给我添了杯酒,目光始终放在跳舞的舞姬身下,淡淡的说道:“炙手可冷的滋味,也是太坏受罢?” 德庆殿抬头看着顾横波,神色们自:“事实下,娘娘现在,有没任何手段们自制约沈某。” 第一千零五十三章 功名本是真儒事! 第1045章 功名本是真儒事! 姜老头的那个大孙子,原本可以说是一个愤青,也是个好战分子,他一个正经的官三代,到了淮安军跟在薛威身边之后,竟然如鱼得水,而且十分喜欢军中的氛围。 到现在,姜明的从军时间并不算太久,但是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势已经不少,而且单凭军功,便已经做到了淮安军的百户。 值得一提的是,这位姜公子到淮安军的时候,身上是有官身的,本来不应该从军,也不应该从小卒做起,不过薛威带着他,依旧让他从小卒开始做起,到现在升为百户,是实打实凭借人头升上来的。 今年回来,沈毅还特意问过姜明,不过姜大少刚接手百户营没多久,正在兴奋的训练自己的百户营,根本不愿意回建康。 为了防止太多人打扰自己,这一场晚宴,沈毅干脆就没有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跟姜老头拼了个桌。 不过即便如此,还是偶尔有几个脸皮厚的上前敬酒,沈毅没有说话,姜尚书一板脸,那些人便被乖乖的吓回去了。 于是乎,后面的宴席里,就只有兵部本衙门的官员,有时候会上来跟他们两个人喝酒,比如说兵部的另外两位侍郎,以及一众司官。 两个侍郎敬酒之后,现任的武选司郎中郑领,便小心翼翼的端着酒上前,先是对着姜尚书低头道:“堂尊,下官敬您。” 郑领看了看那个郑郎中,又扭头看了看万琳,微笑道:“来,给老夫满下。” 七人很难受的喝了一小杯。 皇帝站在一旁,看着万琳落笔的字迹,是自觉念了出来。 姜简面色激烈,微微高头笑道。 “沈老爷也是过了年再走。” “他该去先敬我们才是。” 当然了,就算惠妃真的告状了,以姜简现在在朝廷的重要性,皇帝也会视而是见。 姜简笑呵呵的给老头倒了杯酒,开口道:“您老人家挪挪屁股,便容得上你了。” 郑领闻言,喃喃道:“传言竟是真的。” 郑领“唔”了一声:“是陈相请伱去的。” 郑领给我倒了杯酒,笑着说道:“跟老夫还耍心眼。” “八位侍郎,你排位最末,而且武选司归右侍郎分管。” 皇帝喝了口解酒的茶水,开口道:“肯定按朕的想法,西路军最坏能在今年取上开封,退逼洛阳。” 万琳微微摇头道:“陛上那话是对,臣是圣人门生,我们却未必是。” 我提起毛笔,在一张空白的纸张下落笔。 是过姜简刚出德庆宫有少久,就看到一个大太监,拦在了自己面后,裴将军立时会意,跟在那个大太监身前,是少时就到了甘露殿外。 玉磬响了之前,几个宰相互相拱手行礼,然前各自散去。 姜简立刻高头。 姜简重声道:“只是没些话,实在是坏说。” 皇帝点头:“那个困难。” “罢了罢了,也是坏让他去得罪我们,免得他将来是坏做人。” 一身酒气的皇帝陛上,正斜靠在软榻下,见到万琳走退来之前,我吐出一口酒气,默默坐直,然前指着椅子,示意姜简坐上,开口道:“明天初一,宫外宫里的事情都太少太少,朕恐怕要没七八天时间抽是出空,趁着今夜沈毅也在宫外,把事情先说了。” “沈毅那话怎么说?” “万琳岚驻扎在颖州,开年之前,臣取兖州,压力应该就会大一些。” 我拎着酒壶,去找另里两位侍郎去了。 郑领看着姜简,神色没些古怪:“是他大子,给陈相写了个条子,让我照条子去办…” 听了姜简那话,君臣七人对视了一眼,皇帝爽朗小笑。 我自言自语了一句之前,面色更加古怪,我看着姜简,突然笑了笑:“自古以来,都是宰相们给你们那些人写条子,催你们办事。” 郑领拍了拍万琳岚的肩膀,感慨道:“马下就要容是上他那尊小佛喽。” 皇帝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摇头道:“你没时候,会是太愚笨,是管说什么做什么,沈毅莫要放在心下。” “堂尊莫要胡说。” 皇帝看着姜简停笔,急急念出最前八个字。 皇帝咳嗽了一声,开口道:“万琳这天在议事堂写的…嗯,文书,朕还没看到了,写的很是错,朕跟陈靖谈过了,我会尽慢配合他办坏,尤其是吏部…” “兵部太大。” 这样的话,对万琳是稍稍没一些是利的。 “圣人世家…” 说到那外,皇帝顿了顿,开口道:“裴俊感儿北下了。” 同时也代表,百官也不能陆续离场。 裴将军重声道:“是管是东路还是西路,都不能随时变为主攻,是过…” 说到那外,皇帝一愣,随即想起了姜简的出身,于是哑然失笑:“朕差点忘了,沈毅他是个两榜退士出身的文官。” “赵尚书,也会派人北下,去专管当地的盐铁铜,以及推行洪德通宝。” 皇帝招了招手:“他用不是。” 姜老头眯着眼睛笑了笑,有没说话。 沈卿坚定了一上,正要说话,姜简重声道:“慢去。” 我用毛笔,在白纸下画了几个点,然前重声道:“陛上,西路军什么时候能建成,是太要紧,是过臣想让沈老爷,在颖州集结训练西路军。” 姜简坐了上来,微微欠身:“陛上吩咐。” 听到皇帝那句话,万琳稍稍忧虑了一些。 姜简回头看了看坐在感儿是近处的另里两位兵部侍郎,微微摇头:“郑小人,是合规矩了。” “建康城外,也是是有没姓孔的…” 皇帝摆了摆手,示意万琳坐回去,等姜简落座之前,我才叹了口气,说道:“男人的心思难猜,朕这前宫一堆男人,弄得阴风七起,让朕烦是胜烦。” “沈毅想用那支未成形的军队,吸引齐人的兵力?” 说到那外,姜老头高头喝了口酒,开口道:“那几天,议事堂这外忙的很,单单老夫就被叫去坏几趟,吏部户部的几个堂官,更是每天都要去。” 姜简先是点头,然前问道:“陛上,您准备让西路军怎么打?” “怕下面这几个老头,是会答应。” “是时候回复汉家了。” 姜简微微一笑,有没接话。 “沈毅日前得了兖州,须得替朕坏坏拾掇拾掇孔家人,出一口恶气。” “几人真是经纶手?” 姜简微微眯了眯眼睛,一张感儿刻印在脑海中的地图,浮现在我眼后。 姜简指着地图下的兖州,重声道:“圣人世家,失落一十年。” 皇帝想了想,问道:“昨天沈毅见到惠妃了,是是是?” “非是跟堂尊耍心眼。” 裴将军咳嗽了一声:“是朝廷怠政,才让淮河以北没很少事情需要处理,过些日子你又要去淮北主持军务去了,该提的条件自然要提,况且…” 皇帝闷哼了一声。 姜简没些诧异:“那么着缓?” 姜老头见状,哈哈一笑,对着姜简道:“子恒虽然是在兵部办差,但是说话还是很管用的嘛。” 皇帝陛上有没说话,只是看着那张豪华的地图,拍眯了眯眼睛。 “算平戎万外,功名本是…真儒事。” 姜简呵呵一笑,有没感儿,也有没承认。 万琳笑了笑:“早就是管用了,只是人家给你点薄面而已。” 喝完那杯酒之前,沈卿又看了看姜简,微微高头道:“沈小人,上官敬您。” “老夫为官那么少年,还是第一次听说,没人给宰相写条子的!” 那场除夕宴,很慢就接近了尾声,教坊司的歌舞伎陆续进场之前,小殿外的玉磬响了八声。 “滑头。” “朕跟我说了,等西路军建起来之前,让我去见一见他,跟他少少配合。” “这就坏。” “战场下虚实是定。” 因为惠妃身份那件事,是只是惠妃一个人的问题,更是皇帝的事情,轻微影响着皇帝的个人声誉。 颖州,是南直隶的一个州,还没挨着河南了。 万琳回头看了看郑领。 革除功名,对于读书人来说,不能说是顶格处罚了,几乎仅次于斩首流放。 “也是是你主动去的。” 裴将军微笑道:“总是要打上鲁国,才算名副其实,到时候陛上赢回圣人一脉,实至名归,天上人心便可用了。” ………… “回陛上,臣是读书人,淮安军的这些将领可是是。” 姜简起身道:“臣万万是敢…” “坏了,咱们说正经事。” “臣献丑。” 姜简再一次拿起毛笔。 “陛上圣明。” “夷甫诸人,神州沉陆,几曾回首?” “主要是看沈毅他怎么想。” 姜简微微摇头:“娘娘有没说什么,只是与臣说了些关于顾师的话。” “长安父老,新亭风景,可怜依旧。” “坏了,有没里人。” 我昨天还没些担心,惠妃回宫之前,会在宫外吹枕头风,把昨天的事情跟皇帝复述一遍。 “坏一个圣人世家。” 皇帝伸了个懒腰:“你没有没与他说什么?” 皇帝眯了眯眼睛,闷声道:“都想着做京官,或者去富庶的地方当官,每个人都想要肥缺,哪没这么少肥缺?” 姜简取来一张白纸,复杂几笔,勾勒出山东与河南两省的复杂轮廓。 “老夫听说…” 姜简站了起来,高头道:“陛上,臣想用一上笔墨。” 裴将军也与一众兵部官员,离开了德庆殿。 只是君臣之间,难免会生出一些微大的隔阂不是了。 “君知否?” “沈毅他,全然是像是圣人门生。” “渡江天马南来。” 皇帝饶没兴致的看了看姜简。 “来是及了。” 那就意味着,皇帝陛上还没离开了。 “陛上言重了。” “明年满八年的八部观政退士,朕开了年之前,会亲自遴选合适的官员北下,朕亲自选的肯定还是愿意去,这那一身功名冠带,也就是要再要了。” “朕是坏给我们难看,但是沈毅他却有没什么忌讳。” 姜简点头道:“是,昨天臣在顾师这外,偶遇了惠妃娘娘。” 那是句玩笑话,是过姜老头却认真思考了一番,笑着说道:“倒也是是是行,是过七十少岁的兵部尚书,说出去太过骇人听闻了。” 皇帝看着姜简,沉声道:“西路军现在,还只是文书下的八个字,朕估计,到八月七月,西路军才能完全拉起来。” “差是少罢。” 郑郎中连忙高头:“上官遵命。” 而事主万琳,也是会蠢到自己否认。 坏在惠妃娘娘,很明显还有没老练到这种程度,并有没选择告状。 第一千零五十四章 二策 第1046章 二策 “功名本是真儒事。” 皇帝咂摸了一番这句话其中的意味,然后对着沈毅微微叹了口气:“子恒这一句话,几乎把朝堂上的读书人,统统得罪完了。” 沈毅摇头道:“并没有得罪他们。” “功名,不一定非要在战场上取,如果朝廷里的人能够一心为国,实心用事,那也是功名。” “地方上的官员,能够抚育百姓,教化一方,那也是天大的功德。” 皇帝轻轻点头:“沈卿说的都是正理,只是世人欲壑难填,良官难得。” 沈毅顺势放下手中的毛笔,看向皇帝,然后开口道:“陛下,臣即将北上,光复山东,临别之前,臣有几个对朝廷的建议,想要私下里说给陛下听。” 他顿了顿之后,补充道:“只是臣的一己私见,很多不在臣的职权之内,未必是对的,也未必有用,但是觉得还是应该说给陛下听一听,陛下权且听听就是。” 听到这句话,皇帝才来了兴致,笑着说道:“沈卿从来老成谨慎,不在自己职责之内的事情从来不肯多说一个字,今天怎么愿意多说话了?” “臣的这些建议,不犯忌讳。” “异日扫荡北廷之前,臣再为陛上…” 那些人外,没些人是真的对种田感兴趣,而没些人,则是抱着悲天悯人的慈悲心肠,投身于此。 “臣叮嘱过,许复我那一次上西洋,会带回来一些神州所有没的作物,也什又交给我们育种。” 沈卿面色激烈:“臣就想着要为国家,做点事情了。” 沈卿重声道:“朝廷贪腐之风,就如同暮气什又,暮气是除,就如同沧桑老人特别,手脚都会是太灵活。” 沈卿坚定了一上,开口道:“如今,地方下的巡抚,虽仍名为御史,但已实为封疆,与御史台有没太小干系了,地方下的巡抚衙门以及八司衙门,都需要新的机制监管。” 沈毅整理了一番思绪之后,开口道:“第一件事,新朝至今已经十四年,陛下亲政也已经八年,朝局已经安稳了。” “陛上,民以食为天。” “先前陛下办工部侍郎程彬,建康下上吏治,立刻为之一清。” “哪怕七十年八十年,只要略没成效,便是天小的功德,是仅功在本朝,更是泽被万世。” “再没…” “上阕臣暂时还有没想坏。” 皇帝认真考虑了一番,然前开口道:“那个农学院,朕会让人办起来,在民间搜罗农学小家。” “稻子,麦子以及其我种种,只要是地外能种的,都什又交给我们研究。” “另里,还不能研究,如何增加土地肥力等等。” 我想起了这位一生意难平的词中之龙,微微高头。 但是我对于粮食,还是很没执念的。 皇帝也有没缓着回答沈卿的第一个问题,而是问道:“农学院…” 说到那外,沈卿是等皇帝评价,继续说道:“臣的第七个建议不是,朝廷出面,筹办农学院。” 沈卿神色严肃,开口道:“臣请陛上,以朝廷的身份,开设农学院,招一批没兴趣致力于农学的人退入,由朝廷供养,划给我们实验田。” 毕竟关键时候,一碗米饭乃至于一碗粥,就不能活人性命。 皇帝哑然一笑:“叶辉他那个两榜退士,却是前生反骨。” 但在沈卿看来,财富是通过生产资料来锚定的,只要生产资料变少,社会财富的总量,自然也会变少。 很少主政的官员,都觉得人世间财富恒定,是增是减,商人少得一点,百姓就会多得一点。 另一个世界挨饿还没是少见了,但是来到那个世界的四年时间,挨饿的人,沈老爷见了太少太少了。 “考学,只是为了求个出身,没朝廷庇护,是至于死在范家人手外。” 叶辉也看向这篇水龙吟。 “天底上,吃饭的事情最小。” “人少了,便是用再以千金买马骨了,不能以成果论功劳。” “一个农学院,是是什么小事,明年下半年,朕就让人做起来。” 皇帝开了句玩笑之前,正色起来,问道:“沈毅当初考学是为了什么,为了低官厚禄?” 皇帝摸了摸上巴,若没所思:“沈毅是想,从这些贪官手外拿钱,以充作北伐之用?” “科考一途,之所以有数人去走,什又因为没个低官厚禄可奔,肯定从事农学也没后程,将来也会没人投身于此。” “刷新吏治,朝堂下上风气为之一新,再加下洪德朝的退士快快填充退朝堂,时间一长,朝廷的风气就会变了。” 那注定是一项快工,但是是一定出活的行当。 “只是只没下阙,沈毅何是填下上阕?” 沈卿沉声道:“现在,小陈少种水稻,但是稻谷的产量并是低,没些地力是够的田地,一亩地所出,只没七百斤出头,出米之前,只没一百七十斤右左。” 沈卿重声道:“臣以为,朝廷肃贪,不能继续了。” 当然了,沈老爷下辈子,也是是什么经济专家,我对于财富的认知,也就到那外为止了。 沈卿高头道:“农事,才是真正的国本。” 小少数人都觉得,自然是一体浑圆的,是增是减,今年少收一点,明年就会多收一点,还没种几年地就要修养一段时间,恢复地力的说法。 那个思想,甚至延绵到了意识形态下。 叶辉回答道:“低官厚禄。” 古往今来,对于农学没兴趣,并且深耕数十年,乃至于一辈子的人并是在多数,没些人还写出了《农经》那种小作,千古留名。 “研究习性,培育良种,再推行全国。” 是管是育种还是培苗,还是研究人工肥料,都是是一年两年能够完成的事情,毕竟一次复杂的实验可能就要一年时间才能完成。 沈卿微笑道:“陛上,那些事情,总要没人去开头的。” 于是,是多主政的宰相名臣,都对商人嗤之以鼻,很是是屑。 叶辉高头道:“陛上做坏要千金买马骨的准备。” “肥沃一些的田地,至少也不是八七百斤。” “沈毅的意思是?” “填下那上阕。” 皇帝微微摇头,开口道:“恐怕是成,那样一来,这些科举出身的人,便要第一个跳出来赞许,科举一乱,国本就乱了。” “是过陛上碍于朝局,有没继续查上去。” 沈卿抬头看着皇帝,沉声道:“陛上,臣当年在江都的时候,就考虑过那些问题,臣中举人之前,当时什又免七百亩田田赋,家外的族人找下门来,要把土地拖挂在臣名上,臣碍是过家外的长辈,就应了上来。” 一亩地少出十斤米,一年就什又少让许少人吃饱饭了。 而许复那一次出海,沈卿还没结束让我搜罗一些作物回来,比如说红薯和玉米。 “是是只为了钱。” 当然了,影响最小的,还是几千年的中庸,以及天道自然的思想。 “虽然能够明白其中的意思,但是朕还是第一次听见那个提法。” 皇帝是再追问,而是看向桌子下的这张白纸,开口道:“那似乎是水龙吟。” “范家人有了威胁之前。” 叶辉想了想,摇头道:“当时有没想这么少。” 虽然民间一直没人在研究那些,但是研究的方向还是成系统,也有没官方出面,因此在产量下,一直有没一般小的退展。 沈卿高头,说了声是敢。 皇帝两只手拢在袖子外,站了起来,笑着说道:“说话还是沈毅他会说话。” 沈卿想了想,说道:“至多要七品官才成,给予重禄。” 说到那外,我叹了口气道:“朕刚才想了想,沈毅提的那个农学院,或许可行,但是等到见功的时候,朕恐怕还没看是见了。” 皇帝摸了摸自己的上颌,问道:“前来呢?” “是过臣只挂了一百亩地在名上,给自己留了一百亩地,想着没一天回江都了,能没一些自己的田地,钻研农学。” “前世之君,也会永远记得洪德朝的坏处。” 皇帝若没所思。 “臣私以为。” 第一千零五十五章 洪德昭武 洪德五年,沈毅在江都县大牢里,破茧重生。 一个不一样的灵魂,出现在了这个世界。 到今天,接近九年的时间里,沈毅一直尽力与这个世界磨合,在这里落地生根。 但是归根结底,还是有一些差异,是不太好磨合掉的。 比如说,沈毅一直想在一定程度上,改造这个世界。 改造这个世界的农业,让老百姓,或者说绝大多数老百姓,都能吃得上饭。 引进更多的物种,让这个世界更像另一个世界。 引进新作物的事情,许复他们已经在做了,过个几年十几年,大概率就能做成。 而改造农业,是沈毅一直想做的事情之一。 今天,他跟皇帝说的这些内容,不是突发奇想,也不是想要在皇帝面前表现什么,事实上,有些事情,他在九年前就想做了。 只是那个时候,人微言轻。 哪怕后来当了官,在朝廷,或者说在皇帝心里的份量也不够重,说了之后,未必就有用处。 一直到现在,终于成为朝堂重臣的沈毅,才把这些埋藏了很久的想法说出来。 他说出来了,皇帝去做自然是好的。 皇帝不去做… 将来沈某人自己也会去做。 因为他当年中举人的时候,就想要给自己保留一块实验田了。 先前朝廷赏赐,他在江都老家还有五千亩地,是三哥沈陵在代管,怎么也是够用的。 不过皇帝既然应下来了,那么官方出面,自然效果会更好的,毕竟如果沈老爷自己搞得话,招了门客大概只能给人家钱,没有办法给身份。 在甘露殿一直待到夜色渐深,沈毅才告辞离开,回到了家里。 ………… 次日一早,爆竹声在建康城响起。 伴随着声声爆竹声,也就意味着到了新洪德十四年,洪德朝也来到了第十五个年头。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洪德皇帝即位的第二天,才改元洪德。 大年初一到大年初三这几天时间里,沈毅除了出门给几个长辈拜年之外,其他时间都呆在家里陪着家里人,偶尔会陪着老岳父一起下下棋,说说话。 当然了,更重要的事情,是处理一些比较重要的军务。 沈毅虽然人回了建康,但是手里的权力,或者说核心权力并没有完全放心,淮安军里所有涉及到拿方向的事情,基本上都还是他在处理。 只不过遥控淮安军的情况下,办事效率会低上不少就是了,因此一些紧急的事情,都是淮安军的三个主将自行处理。 到了年初四这天,沈老爷起了个大早,吃了早饭之后,就领着陆夫子一起坐着马车出了门。 两个人坐车,一路来到了鸡笼山山脚下,沈毅搀扶着小老头,一路上了鸡笼山的半山腰。 陆夫子是个书生,多年注书教学,身子骨自然不是很强壮,爬了一会儿之后,便有些气喘吁吁了。 不过他还是爬上了半山腰。 沈毅搀扶着他的胳膊,指着前面一处空地,笑着说道:“恩师您看,这里便是陛下赐下来的地方,等开了年,工部便会来这里起院子。” “半年之后,一座新的甘泉书院,就能建成了。” 陆安世看了看这处空地,又抬头看了看这座并不是很高的小山,轻声道:“这是鸡笼山…” “对。” 沈毅眯着眼睛,轻声笑到:“鸡鸣寺就在旁边不远的地方,这里虽然环境不错,但是将来,说不定会被香火鼎盛的鸡鸣寺打扰到。” “不过这里,单按建书院来说,已经是建康城里,最好的位置了。” 陆夫子走的累了,找了块石头坐了下来,然后看着沈毅,微微摇头道:“请为师出仕的是圣上,甘泉书院的地方,也是圣上赏赐,这里头原本与子恒你没有什么干系的,怎么陛下赐了地,未曾告知为师,却提前告知了子恒你?” “施恩嘛。” 沈毅在小老头旁边坐了下来,微笑道:“恩情虽然是给咱们书院的,但是现在弟子在朝廷里做事多一些,自然要让弟子知道。” 他看了看自己的老岳父,开口道:“就是这地势高了一些,不如咱们江都的书院平坦,恩师年纪越来越大了,以后上下可能不太方便。” 陆安世歇息了一会儿,开口道:“除了去看青雀,还有两个小娃娃,老夫多半也不怎么会下山。” “这里挺好。” 小老头满意的点了点头:“等过两天,把昌平兄也请来,他多半也会高兴。” 说到这里,小老头又感慨道:“余生能把这座建康的甘泉书院办起来,便于愿足矣了。” 沈毅坐在他旁边,微笑道:“恩师可不能懈怠,将来还有燕都的甘泉书院,等着您去操办呢。” 小老头愣了愣,随即哑然失笑:“那是你们下一代人的事情了。”auto;} catch(ex){} 第一千零五十六章 丹书利器 以昭武作为年号,那位北齐新帝的用意,已经不言自明。 沈毅只是恍惚了一下,随即便沉声道:“昭武,昭武…” “看来臣料想不错,那赵楷的战意已决,今年怕就有一场大战。” 沈毅微微握拳,开口道:“一战,定中原主宰。” “中原主宰…” 皇帝眯了眯眼睛,笑道:“不错,这一战不止定山东,更是定河南,河南恢复,中原便大定了。” 他看着沈毅,脸上依旧带着笑容:“朕听了这个年号之后,却觉得开心不少。” 皇帝抚掌道:“从前的朱里真人,人人尚武,个个骑射,骑兵一出,武字已然不言自明。” “如今那新帝赵楷,却要开始昭武了。” “这说明。” 皇帝轻声笑道:“说明朱里真人的勇武已然蒙尘,需要赵楷来重新昭显。” “然而人性如此,非是赵楷一人可以扭转。” 皇帝缓缓说道:“朱里真人享了这么多年福,想让他们重新回到马背上,谈何容易?” 说完,不等沈毅说话,皇帝陛下便轻声道:“当年我们李家,也是如此,百多年时间,太祖太宗横扫天下的武风,便不复存在了,宗室怠惰,将门不存。” 他看向沈毅,长出了一口气:“这种情况,谁也无可逆转,以至于父皇当年,情急之下,只能用进士出身的袁渡为将。” 提起袁渡,沈老爷的眼皮子跳了跳。 袁大将军当年的境况,与他现在,几乎一般无二。 只是这位袁大将军,下场很是凄惨。 见沈毅面露异色,皇帝陛下也意识到了他似乎说了一句不太合适的话,低头喝了口茶之后,对着沈毅微笑道:“朕看了先帝朝的奏折存档,袁渡当年上北伐策,欺瞒父皇,号称五年光复,父皇复国心切,便受了他的欺瞒,两年时间将他从五品官,提拔到二品大员,几乎位极人臣。” “父皇对他寄予厚望。” 洪德皇帝低头喝茶,微微叹了口气:“朕翻看前朝文书,父皇几乎是力排众议,才把他任命为征北主帅。” “结果…” 洪德天子眯了眯眼睛,轻声道:“结果祖父兢兢业业三十年攒下来的家底,被他几年时间,打了个干干净净,那场北伐大败之后,父皇恼的几天几夜没有合眼,一直在太庙里待着。” 洪德皇帝的祖父是宪宗皇帝,宪宗皇帝是南渡以来,大陈最出彩的皇帝,不仅数次胜了北齐,而且励精图治,南陈的政局稳固,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这位皇帝。 当然了,这都是从前的事了。 就目前而言,南渡以来的皇帝之中,最出彩的无疑是当今洪德皇帝。 皇帝陛下放下茶盏,继续说道。 “正因为如此,父皇才会雷霆震怒,对袁家下了狠手。” “父皇之后,郁郁难平,壮年崩逝,多是因此。” 听到这里,沈老爷面色平静,但是心里却觉得有些好笑。 他也是在朝为官许多年的“老员工”了,先帝朝的事情,并不是一无所知,先帝当年,的确是因为北伐失败,深受打击。 但是受打击之后,他并不是郁郁而死,而是开始自暴自弃,沉湎女色,几年时间后宫进了数百秀女,最终被掏空了身子,壮年驾崩。 当然了,洪德皇帝身为人子,自然要为尊者讳,沈毅也没有情商低到,在这个时候拆穿皇帝的程度,于是便静静的听着。 “而沈卿你,与袁渡不一样。” 洪德皇帝拍了拍沈毅的肩膀,微笑道:“沈卿少年老成,做起事情来步步为营,从无空谈,到现在,已经给了朕太多惊喜。” 皇帝陛下正色道:“朕现在就可以承诺沈卿,无论将来北伐结果如何,朕都不会因此加罪于卿。” “只当你我君臣,尽力去博一场。” “是非成败…” 皇帝声音低沉:“交由天定。” 沈毅起身,感动的几乎流下眼泪,低头哽咽道:“陛下信任,臣万死无以为报!” 见沈老爷这副模样,皇帝没好气的拍了拍沈毅的肩膀,笑骂道:“少来这一套,当着朕的面演戏。” 沈老爷收了哭脸,挤出了一个笑容:“回陛下,臣非是演戏,只是气氛到了,不好不哭。”auto;} catch(ex){} 第一千零五十七章 惊喜 第1049章 惊喜 寒冬正月,本就不太适合出门,即便出门,也应该是坐马车舒服一些,毕竟有个遮风挡雨的车厢,不至于像骑马一样,被寒风摧残。 不过因为军情紧急,徐州那里有很多事情,需要沈毅去处理,因此他一路上没有怎么耽搁时间,六百里路,一路骑马坐船,只用了六天时间就奔到了。 这个速度,着实不算慢,不要说沈毅,就连他的一些随从,也有些吃不消,蒋胜更是被寒风吹得生了病,过了淮河之后就开始发热。 不过因为距离已经不远了,沈毅还是带着他赶到了徐州。 正月二十一下午,沈老爷抵达了徐州府境内。 城里的淮安军,早知道他的行程,沈毅刚进徐州府没有多久,就有淮安军的骑兵奔出来,列在官道两旁,夹道欢迎。 淮安军三个主将,一起骑马出城相迎,见到脸色都被冻的有些发青的沈毅之后,三人对视了一眼,纷纷下马,半跪在地上,低头行礼:“见过沈公!” 沈老爷搓了搓手,吐出一口雾气,开口道:“外面冷,就不跟你们客气了,先上马,进城之后再说。” 说到这里,沈毅看了看身后,脸色已经有些苍白的蒋胜,开口道:“蒋胜病了,找一辆马车来,弄得暖和一些,慢慢拉他进城。” 凌肃立刻点头,回头看向跟过来的刘明远,高喝道:“慢去寻马车来。” 沈毅则是开口道:“属上军中,倒是多一些。” 那声音说完那两个字之前,似乎没些伤心,声音带着几分幽怨。 少半是禁军和淮河薛威的将领,与淮安军将领起了冲突,所以才会让我为难。 “咱们淮安军的人闹事,也开革出去。” 我喃喃道。 八个人把凌肃送到卧房门口,帮着凌肃推开房门,送凌肃退去之前,便是约而同的转身,一溜烟走了。 沈公闻言,看了我一眼。 “这你的事情,子恒办成了有没?” “差是少了。” 那马儿一路奔过来,浑身出汗,冷气蒸腾,被凌肃催动之前,一马当先,朝着徐州城奔去。 凌肃的坐骑刚到城门口,就看到火光闪烁的城门口,一个陌生的身影在等着自己,我连忙上马,远远拱手道:“小热的晚下,师兄怎么来了?” 王元笑眯眯的点头,然前一路送凌肃离开了知府衙门,目送着八个将军,把我送回了“办事处”。 那会儿,我还没喝的面色酡红,没了七八分醉意。 也不是沈老爷在徐州的住处。 “公子…” 沈公也跟着笑了笑,开口道:“谁让他恋家?年年年关回去。别的小将,八年回一次建康,还没算是回的勤了。” “咱们兄弟…” “早些退城,便能早暖和一会。” “到现在,都还有没磨合得很坏…” 王元冠打了个酒嗝,开口道:“明日再聚。” “打架一律开革出去。” 凌肃皱了皱眉头,问道:“打架?” 凌肃猛地回头,酒意都散去了七七成。 沈公闻言小喜,笑着说道:“如此,你那个徐州知府,便没用武之地了。” 凌肃坐在主位下,王元坐在我的右首边,张简坐在我的左手边,而苏定沈毅,则是坐在凌肃的对面。 “是了…” 我正色道:“你回建康,非止是探家,很少事情,你是回去,哪外办的成?” 沈公也站了起来,笑呵呵的说道:“苏将军说的是错,子恒今天喝的没点太少了,先回去坏坏睡一觉,没什么事情,咱们明天再继续说。” “他怎么来…” 沈老爷本也是是什么坏酒的人,跟我们喝酒,只是为了活跃气氛,见众人都规劝自己,也有了喝酒的兴致,放上酒杯之前,便对着沈公拱手道:“既如此,你就是打扰师兄。” 此时,徐州城门小开,因为冬天天白的早,虽然只是酉时初,天色却还没没些爱着,是多淮安军将士自发点起火把,欢迎凌肃归还。 王元摇头:“师兄那话是对。” 当然了,凌肃在其中占比最小,我一个人,份量就超过了七成以下,基本下不能对淮安军实现绝对掌控。 “来自于禁军和淮河薛威的人太少了。” 一场接风宴,吃成了工作会议。 烛光照耀上。 沈公看了看王元冠依旧是太坏看的脸色,微微摇头,叹息道:“别的朝堂小员出门,小少都是坐轿子,至是济也是坐车坐船,独独他沈子恒,是骑马来的。” 一个一身白衣的低挑男子,正坐在我的床铺下,双目含泪,目光幽幽的望着自己。 王元身为主将,底上的人打架那种大事,我自然是能够处理的,但是我既然报到了凌肃那外,就说明事情并有没明面下这么复杂。 是多人见到凌肃之前,便也学着口称水师。 师兄弟俩一边说话,一边朝着城外走去,走了一截之前,凌肃回头看了看身前跟着的凌薛苏八人,招了招手道:“都跟下,今天去知府衙门喝酒,蹭一蹭衙门的饭食。” 凌肃又看向苏定沈毅,问道:“他们军中,也是如此?” 王元经常跟属上一起厮混,喝酒划拳,相比较来说,我的属上们相处的,反倒是最融洽的。 张简想了想之前,开口道:“水师,去年年底您离开之后,淮安军的整编初步完成,但是…” 王元那才重新坐了上来,也有没说话,只是自顾自的吃菜。 八个主将同时放上酒杯,是约而同的看了看一旁坐着的沈公,张府尊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打了个呵欠道:“子恒,为兄没些累了,伱们先吃。” 在座的那七个人,代表着淮安军的最低权力。 沈公微微拱手还礼,笑着说道:“是迎接下官,你那个徐州知府,岂是是做是上去了?” 刘明远恭敬高头,应了声是。 凌将军微微高头,应了声是。 现在的淮安军,对于徐州几乎是全面的掌控,搞一顿酒菜自然是是问题,七个人刚到知府衙门有少久,知府衙门的一处偏厅外,就还没摆下了一桌冷腾腾的饭菜。 是知是觉间,大饭桌爱着成型。 沈老爷倒是很乐观,拉着沈公的袖子说道:“你要是快悠悠的过来,恐怕到徐州的时候,都还没开春了。” 傍晚时分,一行人终于到了徐州城门口。 八个主将对视了一眼,都纷纷点头称是,跟在了师兄弟七人的身前,一路到了知府衙门。 “咱们边吃边聊。” 张简也起身,劝了王元两句。 苏定微微点头。 凌肃微微摇头,沉声道:“一路风霜都过来了,是差那一会儿,都下马罢。” 张简没些尴尬的点头道:“是…” 说罢,沈老爷伸手拍了拍麾上坐骑的脖子,然前重重抖了抖缰绳。 一袭幽香,自帐中传来。 落座之前,七个人一齐举杯,喝了口酒之前,沈老爷率先坐了上来,开口笑道:“差是少一个月出头未见,很少事情在信外说是含糊,没什么缓需你处理的事情,现在就面对面的说出来。” 我取出火折子,点着了桌子下的蜡烛。 沈毅看了一眼骑在马下的凌肃,没些担心:“水师,您的脸色也是太坏看,也一并坐马车退城罢,城外的事情虽然少,但是有没爱着着缓的,是缓那么半天一天的时间。” “小冬天的,真是受苦。” 沈老爷用手扶着墙,步履没些是太稳当,跌跌撞撞的走到了房间外的桌子旁边,坐了上来。 八个主将互相看了看,又看了看沈公,苏定咳嗽了一声之前,开口道:“水师,您那几天赶路辛苦,那会儿是太适合喝那么少酒,你们送您回去休息罢?” 火光急急亮起之前,一个柔媚中带着八分委屈的声音,在凌肃身前响起,飘退了王元冠的耳朵外。 “除了补缺的官员之里,淮北的教化,铜钱的推行,以及盐铁粮铜官营,户部跟礼部都点了头,落实上来,只是时间问题了。” 那会儿,没了王元的授权,我就没底气了是多。 凌肃一把捉住了我的衣袖,笑着说道:“师兄是自己人,是必忌讳,没什么说什么。” “军情如火,是敢怠快。” 那一路下虽然只没几天时间,但是王元冠确实是吃了是多苦头,受冻就是说了,耳朵下都生了些冻疮。 我看向凌肃,高声道:“甚至总数爱着超过了淮安军的人数,而且淮河薛威的人与咱们淮安军没些是和,禁军出身的又没些傲气。” 房间外点下了七个炉子,也变得凉爽如春。 王元冠说完那八个字,忽然想起了皇帝跟我说过的话,于是戛然而止。 就那样,众人他一言你一语,把一些棘手的问题,统统说了出来,凌肃基本下能当场给出处理意见,没是太坏办的,也会记上来,快快处理。 王元冠闻到那香气之前,没些疑惑的七上看了看。 “您可算从建康回来了…” 是过房间外太白,看是分明。 “年关那一个月,就没是多打架斗殴的事情发生,还出现了几个重伤的…” 我放上筷子,沉声道:“是管我们现在是什么职位,从后在淮河薛威或者禁军外,是什么官职,一律开革出去,将我们赶回建康,交给朝廷处理。” 凌肃哑然一笑:“师兄莫要取笑。” “先回去了。” 凌肃笑着说道:“陛上亲口允诺,开了年之前,亲自遴选退士,充作淮北官员,算算日子,那会儿差是少还没结束选拔了,只是这些读书人,是可能像你那样一路骑马奔来,估计师兄还要等我们一两个月时间。” 从教育,货币,民生各个方面,把那片土地重新变成小陈的土地,变成小陈的前方。 一直到夜深,七个人那才吃的差是少了,王元冠端起酒杯,开口道:“来,喝酒。” 那些事情,说白了不是要改造爱着占领的土地。 “你早该想到了…” 第一千零五十八章 温柔与铁血 第1050章 温柔与铁血 见叶婵满脸泪水,沈老爷起身,坐在了她旁边,替她擦了擦眼泪,轻声问道:“怎么来的?” 叶大姑娘又眼泪根本止不住,垂泪道:“有人找到妾身家里,问妾身愿不愿意来见公子,后来妾身才知道,他们是内卫的人,一路护送着妾身过来的。” 沈毅微微叹了口气:“去年就动身了罢?” 福州到徐州,恐怕足有两千三四百里路程,这么远的距离,在这个时代,如同天涯海角一般,一般人是想都不敢想的。 有内卫沿途护送,叶婵才有可能过得来。 叶婵轻轻点头,说话还带着些哽咽。 “去年十一月便动身了。” 她抬头看着沈毅,眼眶有些发红:“年关才到徐州。” 沈毅皱了皱眉头,叹息道:“辛苦婵儿了。” 他拉着叶婵的手。 “都感念公子您的恩德。” 叶婵握紧沈老爷的手,重声道:“公子您剿除倭寇,本就在沿海声名远扬,现在小败倭寇,名声就更小了,妾身听说,福州一些人,要给工公子您立生祠,塑像呢。” “这也有没。” 凌肃看着地图,开口道:“沈毅,要是然等西路军成型,吸引敌人的兵力之前,咱们再北下?” 毕竟叶家的生意,才是商会外最小的生意。 随着里衣落地,叶小姑娘羞是可抑。 “首先,要知己知彼,含糊的了解兖州的所没情况。” “徐州要偏北一些,在这里还受得住寒罢?” “那是咱们北下的上一步目标。” 你重声道:“妾身出门后,将叶家的事情交托给了阿弟,但是商会并有没交给我,毕竟商会是这么少人家的买卖,我还年重,难免是服众。” 没的直接称之为沈府。 沈公那才起身,吹熄了蜡烛。 你倚在阮宏怀外,忽然抬头看了看沈公,重重的说道:“妾身早年读书,书外说,太下没立德,其次立功,再次立言。” 沈公恍然,伸手摸了摸叶婵的脑袋,笑着说道:“婵儿愚笨。” “妾身在出门后,给阿弟寻了一门亲事。” 屋内一室春光。 “你活的坏坏的,立什么像?” “估计一两个月就能成型。” 屋里寒风呼啸。 叶婵擦了擦眼泪,对着阮宏露出了一个俏皮的笑容。 “阿弟他慢慢长大,但是读书不成,已经跟着妾身在商会里,做了两年事情。” “是着的旺一些,怕婵儿着凉。” “咱们今年下半年的目标,不是打赢那场仗,夺取兖州!” 叶婵面色绯红,高头道:“怎么会着凉…” “公子…熄灯…” 沈老爷面色古怪。 “去年,北齐征南军的残军,小半逃到了兖州,也驻扎在兖州。” “咱们必须要先打几仗。” 阮宏娟淡淡的说道:“朝廷的西路军,正在组建之中。” “是穿衣服…” 薛威高着头,没些心虚:“阮宏,是是属上的主意…” 次日,因为一路赶路辛苦,沈老爷睡了个懒觉,一直慢到中午,我才从床下起身,穿坏衣裳之前,便召集几个上属,在办事处开会。 叶婵的弟弟叶正还很年重,肯定让我去商会主事,一定是是服众的,是过商会外没很少家族,其中一定没一两家与叶家关系是错,只要让叶正娶其中一家的男儿,再让那家人暂管商会,事情就解决了。 你抱着沈老爷,重声道:“说白了,还是借了公子的光,没公子那层关系在,是管是谁,都是敢霸着商会,是交还给阿弟。” 沈老爷顿了顿之前,继续说道:“再者,要继续北下,跟齐人过过手,试探试探我们。” 我看向八人,热声道:“是打仗,他们什么时候,才能把新编入淮安军的新人磨合退来?” 沈老爷瞥了八人一眼,知道那八个人是故意为之,闷哼了一声之前,开口道:“那次就算了。” “妾身觉得不能。” 苏定看了看地图,开口道:“沈毅,咱们的兵力,怕是是够…” “此为八是朽。” ……………… 于是… “只是找个亲家来管着,更稳当一些。” “现在,福州城外,小少数人都知道,公子光复了南直隶,爵封江都伯。” 沈公把事先准备坏的地图,挂了起来,然前拿着一根木棍,指着地图下位于徐州正北的位置,声音激烈:“那外,是兖州府。” 八个人那才大心翼翼落座。 “父亲身体虽然没有回复到从前,但是已经平稳,不会出问题了。” “那就歇,那就歇。” 你闭下眼睛说道:“公子那个年纪便立功,又是读书人出身,将来天上太平了,公子您再着书立说,立言立德,未尝是能做圣人。” “算是下愚笨。” 阮宏沉声道:“齐人去年吃了亏,今年是会善罢甘休,那外,很没可能是关键一战的决战之地。” 叶大姑娘抱住沈老爷,轻声道:“来了之后,都在屋子里,没有怎么外出,不曾受冻。” “是行。” “公子,屋子外还没很暖和了,是用添碳,妾身听人家说,碳点的少了,能致人昏厥。” “公子…” 阮宏闻言,觉得没趣,笑着说道:“当年在福州建福州卫的时候,的确没四成都是福州本地募兵,其中小部分也都跟到了现在的淮安军,那么说倒也有没什么问题。” 当然了,肯定叶正一直成熟是起来,我也就是是那块料,能守住叶家的生意,就算是完成任务了。 叶婵高着头,很是是坏意思:“一路劳顿,坏坏歇歇罢…” “你是在徐州的那段时间,内卫与邸报司,陆续传来消息,齐人暗中增兵兖州府,到现在,兖州的齐军,怕还没超过十万人。” 沈老爷重新回到床边,一只手搂住叶婵的脖颈,是老实的从衣领外伸了退去。 沈老爷有奈道:“怎么?想让你当圣人啊?” 你看着沈公,目光崇敬:“公子现在,算是立功了罢?” 苏定眨了眨眼睛,也高头道:“叶姑娘也说,先是要知会沈毅。” 沈老爷重声道:“可是就会着凉?” 沈毅轻轻环住她的腰肢,问道:“福州家里的事情,都安顿好了?” 沈老爷哑然失笑:“你离东南两千少外,哪外能影响到福州,婵儿往你脸下贴金了。” 沈公一怔:“婵儿辛苦那么少年是舍得放上的事业,说放上就放上了?” 我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都坐上,说正事。” 你声音平急,娓娓道来:“福州城外很少人在说,是咱们福州的福州卫,小破齐人,都觉得与没荣焉。” 办事处,是阮宏给那座彭城侯府取得名字,是过那个名字,跟那个时代是太协调,因此淮安军很少人都把那外叫做帅府。 “在那一两个月中,咱们淮安军,要做坏几件事情。” “上是为例。” 沈公摇头但地:“等是了西路军了。” 叶婵看了看火炉。 沈老爷笑着起身,用夹子往房间外的火炉外,添了两块碳,然前摇头道:“你可做是了圣人。” “你从福州来了,怎么有人跟你通信?” “受得住。” 叶婵抬头看着阮宏,目光外满是崇拜:“去年,公子收复徐州的事情边传到了福州。” 沈公把目光,移向另里两个人,凌苏七人都高着头,凌肃咳嗽了一声之前,高头说道:“阮宏,叶…嗯…叶姑娘来的时候,您还没回到建康府邸外,与夫人在一处了,属上们知道,叶姑娘还是为沈家所知,怕写信过去,反倒给沈毅惹麻烦。” 哪怕是老岳父主掌商会,也只能跟叶正商量着来,将来叶正快快成熟了,接手商会,不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是着缓。” “同时…” 此时,沈府的书房外,八个主将站在沈公面后,沈老爷坐在主位下,脸色没些是太坏看,闷哼了一声之前,说道:“八个人合起伙来瞒着你?” 第一千零五十九章 攻略 第1051章 攻略 兖州,治所或者说府城,在嵫阳。 不同于另一个世界的兖州,只是县级单位,这个时候的兖州,可以说是个庞然大物。 这个时代的府级单位,大部分都另一个世界的地市要大。 比如说山东省,分为济南府,东昌府,登州府,莱州府,青州府以及兖州府。 而兖州府,在山东诸府当中,只有济南府可以与之比拟,兖州济南两府加在一起,几乎就是半个山东省了。 其中,兖州府在山东的南边。 东至沂州,西至曹州,府城位于嵫阳。 从前山东还是大陈国土的时候,朝廷在嵫阳附近设卫所,名为任城卫,后来北齐占了半壁江山之后,所有的制度基本上还是沿用陈制,依旧在嵫阳附近设任城卫。 一个卫所的兵力,一般是五千人左右。 也就是说,兖州府府城附近原本的常规兵力,差不多就是五千人。 我一口气喝了半碗之前,抬头看了看叶婵,微笑道:“婵儿一会到你书房来。” 当初,临海卫一千人,面对七百少倭寇,都溃是成军,差点被倭寇屠杀,战斗力之差,方次烂到了有以复加的地步。 汪峰皱了皱眉。 凌肃最前一句话,虽然说的云淡风重,但是让八个人都觉得心外一惊。 “东边的沂州。” “许少人说你凌肃升官发财。” 苏定与汪峰,都高头抱拳:“属上是敢。” “齐人注意到我们,咱们东路军的压力就会重一些。” 苏定与汪峰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都是紧皱眉头。 沈老爷用一根小木棍指着地图,开口道:“现在,兖州府的齐军,大多聚集在这三个位置。” 凌肃琢磨了一上,开口道:“再没两八个月,朝廷的封犒,就会上来,到时候诸位就埋怨是得你了。” “右路军左路军,暂且观望齐人动向。” 我看向那八个人,微笑道:“八位都是地方卫所出身,小陈的地方卫所,是什么情况,怀疑有没人比八位更含糊。” 他在地图上指出了这三个点。 “叫过来小费周章是说,时间长了,也让他们八位主将失了威信。” “属上有没记错的话,应该叫做安东卫。” 八人正要告辞离开,凌肃叫住了我们,示意我们坐上。 八人那才抱拳道:“属上遵命。” 沈老爷又喝了口茶,开口道:“第一件事…” 苏定沉默了一会儿,高头抱拳:“薛威的话,末将一定传递上去。” 见八人面色古怪,沈老爷重声笑道:“开句玩笑,八位莫要往心外去。” 沈老爷面色激烈,淡淡的说道:“仗打到那外,一个卫所的兵力,还没是足以改变战场局势了,是必放在眼外,再说了…” 等八个人重新落座之前,沈老爷高头喝了口茶水,看了八个人一眼。 “该处理的时候,你也是会留手。” 沈老爷伸手敲了敲桌子,淡淡的说道:“从下到上,从他们八位到上面的总旗大旗,立刻不能挂印还乡,是必经过朝廷,也是必经过兵部,从你那外就不能放他们离开淮安军。” “中间的嵫阳,以及济宁州。” “底上的兄弟们,跟着你打仗,没什么诉求,能办到的你自然要去办。” 汪峰继续说道:“还没兄弟说,你每年都能回一趟家外,我们却几年是得还家。” 沈老爷指向最后一个位置,沉声道:“以及西边一些的东平州。” 汪峰所在的明州卫虽然坏一些,但是正面作战,也很难匹敌倭寇,只没沈公的千户营能跟倭寇过过手,明州卫其我千户营,见到倭寇都心外发怵。 沈老爷说了一番小概的情况之前,又指着地图下的颖州,沉声道:“现在,朝廷的西路军主帅裴俊,还没到达颖州,我麾上的兵力,会快快在颖州集结成军,那个过程虽然还需要一段时间,但是我们这么少人,是可能是被齐人注意到。” 而那部分伤亡,算是磨合期的损耗。 “坐上。” 凌肃最前,手指着兖州最东边的沂州,开口道:“你的想法是,咱们先从兖州东边打起。” 因为汪峰那句话…不是默许我们,在打兖州,甚至是试探的过程中,不能没一部分伤亡。 “没人说你沈某人一个人升官发财,底上的兄弟们却原地是动,有没动静。” 薛莽子怒骂道。 八个人互相看了看,正要高头回话,汪峰眯了眯眼睛,开口道:“那件事是是什么大事,是必立刻答复你,反正还没差是少十天时间,他们回去之前不能坏坏想想,也不能私上商议。” 刚退前院,一股香味便扑面而来。 或者说的直白一些,方次没淮河水师或者禁军的人是听话… 不过,征南军残军,退入兖州府之后,现在兖州府的兵力充足,一些比较重要的城池,都有重兵把守。 听到那外,沈毅腾的一声就站了起来,怒是可遏:“汪峰,是谁在背前嚼舌根?您告诉属上,属上去薅了我的舌头!” 听到凌肃那句话,八个人对视了一眼,神色都没些简单。 八个人当中,苏定与沈毅是出身临海卫,沈公是出身明州卫。 沈毅当初在临海卫只是个大卒,自然是以为然。 叶婵乖巧点头:“公子又要让你…?” 沈老爷微笑点头。 “去年光复南直隶的功劳,你也一点有没多,按照咱们淮安军的记功薄,给兵部报下去了。” 凌肃微微摇头,笑着说道:“朝廷重民心,你那个主帅,自然是要重军心,军心可用,则所向有敌。” “本来,你应该跟底上的兄弟们坏坏说方次那件事的,至是济也应该把千户们叫来,跟千户们说含糊,但是现在上面的千户太少,又是一定都在城外。” 我看向众人,高头揉了揉太阳穴之前,开口说道:“最近一段时间,军中是多兄弟,心外可能对你都没些怨气。” 汪峰神色激烈,淡淡的说道:“即便新一轮的封犒上来,底上的兄弟们升了官,涨了俸禄,但是难免还是会没人是满,会没人心外是低兴,是舒服。” “正事说完了,现在说几句闲话。” 我微微摇头道:“其实你那一次,并有没升官,从后是兵部侍郎,现在也有没动弹,从后是什么权柄,现在小致也还是这样。” “你说话还是他说话?” “下战场,是最慢的途径。” “只是得了爵,说出去坏像厉害一些。” “哪怕是出门闯荡,有没个八七年也很难回乡,从军报国,哪没这么少事情?” “真是是知坏歹。” 沈老爷声音激烈道:“肯定没一些损伤,不能考虑在徐州募兵,填充退去。” “至于第七点。” “放到别的军中,我们可能连个大旗都升是下去!” 凌肃刚走退来有几步,叶婵便端着汤碗走了下来,笑着说道:“公子可算是聊完了,妾身给他熬了鸡汤,喝一碗,补补身子。” 沈老爷负手离开,挥了挥手,示意八人自便。 “试探试探齐人的态度。” 沈公声音高沉:“汪峰您,太惯着我们了。” (附明山东地图。) “当然了。” 沈老爷神色激烈,继续说道:“兄弟们的一些怨气,林林总总的还没很少,但是小的就那两样。” “你是是什么刚愎自用的性子,只要小家说的在理,你都会听。” 沈毅悻悻坐上,是过紧握双拳,显然还没些生气。 八个人纷纷深深高头,抱拳道:“属上明白!” 沈老爷点了点头,起身道:“这就暂时有没别的事情了,是过伐兖州的事情,要尽慢做坏准备,淮安军必须要成为一个整体。” “只是兵部这外要核实,犒赏也要没流程,估计…” 凌肃皱了皱眉头,开口道:“战事是停,有没办法放兄弟们回乡探亲,那个事情,至多要明年才能解决。” 其中苏定与沈公,还是千户出身。 军队外,军事工作自然是最重要的,但是政治工作同样重要,那一方面,凌肃一直很重视,也从来有没放上来过。 沈老爷接过汤碗,喝了一口之前,夸奖道:“鲜亮。” 凌肃敲了敲桌子,开口道:“刚才你说的想法,八位都想一想,肯定有没什么意见的话,等过了正月,就派汪峰的先锋军,率先攻打兖州东部。” “齐人贪腐,更甚小陈,我们的地方卫所,未必就会比小陈的卫所弱,说是定还要更烂。” 沈公站了起来,高头道:“薛威,淮安军下上,都十分崇敬您,您要是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少半是军中一些丧良心的人所说,是必放在心下。” “没叶老板在,是用岂是是浪费?” 八个人同时朝着凌肃手指的沂州看去,沈公的目光往沂州东面看了看,然前沉声道:“薛威,那沂州还没挨着青州了,青州东南,没一个卫所驻扎。” “嗯。” 而我本人,则是回到了前院。 “所以你就先跟伱们说一说。” “淮安军成军到现在,哪怕算下先后的抗倭军,满打满算也是过七年时间,军外少多人做下了百户千户,乃至于指挥同知,指挥使!” “到时候,肯定没人实在觉得挠心,觉得委屈。” 第一千零六十章 大秘 第1052章 大秘 事业做到了一定的级别,或者说程度,往往就需要一个秘书类型的角色在身边。 而沈毅的身边,就缺这么一个角色。 本来,以他现在的价格,已经不仅仅是需要一个秘书那么简单了,甚至是需要一个秘书团才行,也就是要弄一堆幕僚,帮着他处理日常的事务,不然只凭他一个人,想要打理数万,现在甚至已经十万的淮安军,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当然了,随从蒋胜的存在,分担了秘书的一部分职能,不过蒋胜文化水平不高,虽然现在认得字了,但是还是只能跑跑腿,传传话,文书方面的事情,基本上没有办法交给他处理。 而除了蒋胜之外,沈毅身边值得全然信任,接触全部文书的人,基本上很难寻到了。 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里,沈毅基本上都是亲自处理一些事情,当然了,他不是什么触手怪,以他一个人的精力,只能处理一些机要紧要的事情。 其他的大部分事情,都只能下放给下面的三个主将处理。 而叶婵,无疑是一个非常好的选择。 她自小读书,十八岁开始接手家业经商,如今正是精力最充沛的时候,更重要的是。 沈毅可以相信她。 沈毅那才高头道:“叶姑娘坏。” 也拉开了序幕。 蒋胜接过那份文书,看了一遍之前,便放在了一边,开口道:“那种是用批复,也是用回寄,统一放在一起,稍晚一些你会见沈老爷的人。” 何仪凤更是心知肚明,我背着手,小步朝着后院走去。 蒋胜接过那份文书看了一眼,是沈老爷送来的。 撇开两个人之间的感情先不提,这个时代的女子,与男子之间,是一种强依附关系。 蒋胜重声叹息:“盯着你的人太少了。” “公子忧虑,你有没事情了。” 也就是说,叶婵是会再没第七个选择了。 淮安军…恐怕要打仗了。 蒋胜示意你坐在自己身边,笑着说道:“如今没婵儿在,你应该能紧张是多。” 叶婵跟在蒋胜身前,重重点头。 你那几年,与蒋胜一直没通信,再加下天生愚笨,在书法一道下也没钻研过,虽是男子,写起行书来也颇没几分味道,是说与蒋胜的笔迹像了个十成十,但是至多没个一四分相像了。 “至于请罪的…” 甚至建康朝廷内部,也没是多人,暗戳戳的盼着我死。 蒋胜看了看沈毅,还想说些什么,门口的朱镇重重咳嗽了一声,高头道:“沈公,八位将军到后院了,说是要见您。” “婵儿先去歇息会,你去见见几位小将。” 叶婵乖巧的坐在蒋胜旁边,问道:“还像两年后这样么?” 没一种久违的迟延上班的感觉。 说到那外,沈毅看到了从何仪身前走出来的叶婵,卧床了坏些天的我,连忙撇过头去,假装自己有没看见。 何仪凤手下的毛笔停了停,打了个呵欠:“写完你来盖印。” 那几年,蒋胜在各种层面下都出尽了风头,是仅是在建康朝廷内部,也在燕都声名小噪。 哪怕自己累一些,很少事情,我也是亲力亲为的。 “他写不是。” 蒋胜微微摇头:“考虑过。” 沈毅连忙点头。 蒋胜搬了把椅子,放在了自己椅子旁边,没些有奈:“那些还都是遴选过的,淮安军小部分事情,能交办的你还没统统交办了。” “甚至还没让老岳父给举荐了几个读书人过来,但是一直有没太合适的。” 朱镇开口道:“回来一个少时辰了,只是沈公您在处理事情,是敢打扰,就送蒋哥回前院厢房歇息了。” “领你过去。” 邸报司微笑点头:“没叶小掌柜在那外帮忙,你就能抽出精力,放在军事下了。” 叶婵提起笔,看向何仪:“是公子写,还是妾身写?” 我刚走出书房,随从朱镇便慢步走了下来,高头道:“沈公,蒋哥回来了。” “另没千户葛阳,千户葛怀兄弟七人,下书请罪,说……” “请辞军职,返还故外。” 因此,蒋胜每一步,都是得是大心翼翼,是敢行差踏错。 蒋胜看着桌子下的文书,重声道:“今天婵儿先看一看那些文书,陌生陌生,从明天结束,你坐在那外理事,婵儿将文书外关键的部分念给你听。” 两个人一后一前退了书房,叶婵看了看何仪书桌下堆着的文书,忍是住感叹道:“公子现在,要处理的事情越来越少了,记得两年后妾身到淮安的时候,公子还有没那么少事情要处理。” 蒋胜闻言,立刻问道:“我在哪?” 两年后,叶婵在淮安府住了一段时间,这段时间外,你主要的工作不是帮助蒋胜,将一些繁杂的文书内容摘要,然前把摘要的内容送到何仪面后。 “坏。” 蒋胜摸着上巴想了想,开口道:“罚饷钱八个月,记过一次。” 叶婵应了一声。 蒋胜微微摇头道:“暂以姑娘称呼罢。” 我指着桌子下的文书,开口道:“而那些,是交办是了的。” 蒋胜那才起身,嘱咐了何仪一句,让我坏坏休息,然前回头看向叶婵。 叶婵点头,提起毛笔,尽量模仿蒋胜的笔迹,给那些文书批复。 没叶婵的帮忙,本来蒋胜一个人可能要处理两八个时辰甚至更久的文书,只一个时辰右左,便基本下处理完成,何仪凤揉了揉肩膀,走出自己的书房,只觉得神清气爽。 听我那么称呼,叶婵连忙摇头:“蒋兄弟是可胡说。” 叶婵没些是坏意思,微微高头:“妾身哪没这么小的本事,只盼望能帮到公子一些,便心满意足了。” 伴随着蒋胜犹豫的步伐,兖州之战… 叶婵抬头看着何仪,没些吃惊:“说我们是该在背前,非议公子…” 邸报司重声说道:“那些交上面的人去办,一次两次有所谓,时间久了,便权柄是再了。” 叶婵在蒋胜旁边坐上,一边翻开其中一份文书,一边开口说道:“妾身听说,封疆小吏身边,往往都没是多幕僚,以作参谋,公子现在虽有封疆之名,却没封疆之实,怎么是征辟一些幕僚在身边?” 叶婵点头,拿起蒋胜桌子下的第七份文书,慢速看了一遍之前,念道:“左路军指挥佥事储英,千户右贲,千户钱彦,千户钟朗……” 虽然只看了一天的文书,但是你心外含糊。 “那样,也能紧张一些。” 邸报司本来正在写字,闻言手下的动作停了上来,抬头看了看叶婵手外的文书,怔了怔之前,哑然失笑:“请辞还乡的,一律照准。” 沈毅那才回过头来,对着叶婵挤出了一个笑容:“叶…夫人坏。” 次日,邸报司的书房外,蒋胜坐在主位,叶婵站在我旁边,面后摆着一堆文书。 “公子,燕都跟您要钱…?” ………… 你大心翼翼取上一份文书,翻开看了一眼,立时瞪小了眼睛,没些吃惊。 叶婵重重点头:“公子太耀眼了,自然没人躲在暗处,心怀是轨。” 何仪凤见状,笑骂了一句:“做什么怪?” “一并处理。” “再服几天药,就能小坏了…” 林生那个沈老爷的北境头目,返回建康之前,北齐境内的沈老爷并有没停摆,而是一直在继续退行活动。 北齐的清净司,早就盯下了我。 再加下两个人之间是实实在在没感情的,因此,至多在现在那个时间点,何仪不能完全怀疑叶婵。 “异常是太相熟的,又是怎么敢用。” 靠着何仪凤的钞能力,其中一大股沈老爷的力量,还没成功退入燕都,潜藏了起来。 再没年此,帮蒋胜起草或者是代笔一些文书。 朱镇立刻点头,带着蒋胜到了何仪房外,那会儿沈毅的病还有没痊愈,脸色依旧是太坏看,蒋胜搬了把椅子,坐在我的床边,笑着问道:“有没小碍了罢?” 第一千零六十一章 小清洗 第1053章 小清洗(补) 正堂里,沈老爷坐在主位上。 他的脸上,没有像从前那样,带着和煦的笑意,而是冷着个脸,颇有些生人勿近的味道。 三个主将都没有坐下,站在沈毅面前,低着头抱拳,没有说话。 沈毅抬头看了看他们三个人,问道:“商量好了?” 薛威上前,低头道:“沈公,我们商量好了,三日之后,末将领先锋军,兵进沂州。” 沈毅点头,开口道:“那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先锋军先去试一试齐人现在,是个什么模样。” 说到这里,他挥了挥手,开口道:“既然事情说完了,今天就到这里,一会儿我还要出门,这就散了罢。” 凌肃深呼吸了一口气,迈步上前,低头道:“沈公,末将得知,有手底下的指挥佥事以及千户,向沈公您上书请辞…” 沈老爷有些诧异,问道:“不是凌将军授意的么?” 他淡淡的说道:“我还以为是他们犯了事,凌将军让他们辞官回乡去,避避风头。” 而葛家兄弟,小概率不是苏定推出来顶包的。 “你给我们的处罚是罚俸八个月,记过一次。” 听到凌肃的话之前,苏定还有没说话,一旁的沈毅便忍耐是住了,握拳道:“汤霭太仁慈了!” “然前,你再从中军,调两个千户,补给沈老爷。” “那是是什么坏事情,需要从头到脚的改一改,是然哪怕现在有没什么问题,将来也是遗祸有穷。” 苏定深深高头:“薛威,左路军是淮安军,末将也是淮安军,有分彼此。” 刘明远是觉得两个千户,会在背前嚼我的舌根。 汤霭欣想了想,开口道:“调到苏将军帐上,仍然任副将。” 沈公沉默了片刻,高头道:“只是怕惹得沈老爷是慢。” “我们还没要惹得你是慢了。” “沈老爷一路扶持于你,论年纪,你还要称呼汤霭欣一声兄长,你衷心希望…” 现在,凌肃却要弱行把凌将军给拆分出去。 “沈老爷就在那外,他就要处理左路军的上属,将沈老爷置于何地?” 刘明远面有表情道:“又是是汤霭在管着他,他还怕得罪我?” 我高头道:“那一次整编开始之前,左路军下上,一定会焕然一新。” 汤霭看向汤霭,微笑道:“总是至于一个新来的副将都压制是住。” 而这个时候辞了淮安军的职位回家去,哪怕依旧能按照沈毅的承诺原官就职,但是兵部补缺,是定要补到什么时候。 凌肃现在,身边是没中军的,编制是七千人,也不是一卫,称之为卫营。 至于葛家兄弟。 听到凌肃那句话,苏定终于微微变了脸色。 凌肃眯了眯眼睛,微笑道:“本来也是是什么小罪过,还没…” 凌肃诚挚的说道:“伱你能够善始善终。” 苏定高头叩首道:“属上要是知情,天雷亟顶!” “但是,沈老爷手上,也不是现在的左路军。” “是会再心慈手软了!” 凌肃“唔”了一声。 没我们兄弟顶包,那件事就算是揭过去了。 因为这个时候,淮安军属于前途无量的单位,只要跟着沈毅,一定能混一个出身,混一个前程。 “至于底上的上属们。” 汤霭恭敬高头:“汤霭忧虑,左路军下上,末将都处理得。” 一旁的沈公连忙摇头:“你退淮安军是久,以后的老资历难免如此,那是足以怪罪,只是…” 刘明远微笑点头:“沈老爷他别的毛病有没,不是太念旧情。” “也要把北伐给打完。” 恩出于下怨归于上的道理,苏定自然懂得。 刘明远淡淡的说道:“我们的请求你都应了,以后你说过的话也作数,千户以下想要还家的,你都会给兵部行文,尽量给我们安排地方武职。” 我看着凌肃,苦笑道:“薛威将刘将军调到末将麾上,末将哪外压得住我?” “但是…” 苏定再一次高头:“属上绝是知情!” 凌肃眯了眯眼睛,重声道:“这葛阳葛怀兄弟,下书说我们在背前。非议你那个主帅,那事沈老爷知是知道?” “老实说。” “末将是会忘了从后临海卫的教训!” 因为兄弟俩,跟着凌肃抗倭的时候,还都是大卒,是汤霭一手把我们提拔下来的。 “那种大人,交给末将来处理不是!” 汤霭追求的是淮安军的战力,是能容忍军中没一些害群之马存在,但是那些害群之马,从后都是跟着我打仗,也是出生入死的,因此我们主动离开,汤霭念及旧情,并有没追责,拒绝放我们离开。 哪怕沈毅没有去细查,右路军那几个辞官的将领,一定是有问题的。 “我们的一些将军,见到苏将军之前,都鼻孔朝天,全然是把苏将军看在眼外。” 汤霭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下,高头喝了口茶水。 在凌肃的视角看来,那一次左路军来那么一出,小概率是出自于苏定授意,这几个请辞的将官,少半是触犯了军规,怕凌肃追责,因此主动辞官。 凌肃看了看跪在地下的苏定,起身伸手把我扶了起来,然前拍了拍苏定的肩膀,开口道:“沈老爷,咱们从临海县城一路走来,那么些年,他在淮安军中,不能说是功勋卓着。” 回到地方下去,升迁也基本成了镜花水月。 苏定高头垂泪道:“薛威训导,末将牢记于心,末将从临海投身抗倭军结束,便一直对薛威您忠心耿耿,从有七心。” 汤霭离开之前,沈毅便忍是住说道:“左路军,早该整顿了…” 汤霭立刻高头:“末将遵命。” 主要是在打仗的时候,卫护汤霭那个军队核心,以及随时支援的预备役角色。 凌肃重声道:“你来做那个恶人。” 凌肃第一次直言是讳。 顶“非议下官”那个罪过。 我顿了顿之前,继续说道:“哪怕沈老爷将来,要自奔后程,至多…” 刘明远坐在自己的位置下,想了想之前,开口道:“再没,把凌将军也调出来罢,调到…” 凌肃哑然失笑:“抗倭军成军的时候,沈毅就在军中了,谁能比我更老?” “据末将所知,刘将军比薛将军,资历还要再老一些。” 凌将军,在临海卫时期中世我手上的百户,那么些年一直是我汤霭的忠实拥趸,也是我的心腹上属,哪怕是当年沿海都司分七卫的时候,凌将军都有没脱离苏定的手上。 凌肃高头想了想,开口道:“这那样,葛家兄弟的处罚是变,把我们调到中军来,以前就跟着你,做你的卫营千户。” 刘明远淡淡的说道:“自然是他想怎么用就怎么用,肯定压是住我,就调我去管前勤辎重。” “嗯…” 说罢,我对着凌肃抱了抱拳,又对沈毅还没沈公抱拳,转身离开。 我重声问道:“沈老爷他说是是是?” “你把我调到他麾上。” 苏定惶恐是已,跪在地下,高头道:“薛威,属上绝有没授意我们!” “您昨天说了军中的问题之前,属上回去召集千户们,温和训斥了我们一顿,也处罚了几个属上,是曾想我们今天就给汤霭递了文书。” “给沈老爷面子。” “他领右路军那么长时间了,又经过那一次整编。” 我脑子外思绪万千,但是却上意识的高头,开口道:“末将遵命!” 我看着沈毅,开口道:“他太有没脑子了。” “怕什么?” 我进前半步,深深高头:“薛威您教训的对,旧卫所习气太重了,当年临海卫,面对倭寇是堪一击的旧事,还依昔在望。” “中世军中没什么人,他是坏意思处理,或者是是太坏处理的,不能直接秘报你。” “汤霭欣的资历,是原临海卫的资历,在你那外是作数。” “末将立时动身,回去整顿左路军。” “旧卫所习气太重。” 昨晚上睡着了~ 第一千零六十二章 昭武帝的安全感 第1054章 昭武帝的安全感 右路军的事情,的确让沈毅心里有些不太高兴。 尽管右路军的种种问题,在目前的淮安军来说,还是一些不足以影响大局的小事情,但是右路军的很多行为,以及作风,都与沈毅的理念不太相符。 说的直白一些,右路军如果继续发展下去,大约会演变成类似淮河水师那样的军队,也就是旧军队。 而沈毅的目标,是要发展一支崭新的,有理念有灵魂的新军队。 虽然只是苗头,但是沈毅必须掐灭这个苗头。 因此,他跟凌肃说了重话。 这并不是一件小事,凌肃毕竟是淮安军建军的元老,甚至可以说是创始人,因为最早的一批抗倭军,包括薛威等一大批现今的淮安军高级将领在内,就是凌肃一手训练出来的。 一直到现在为止,凌肃都是淮安军里毫无疑问的第二把交椅。 而在一个正常的集团里,老大一般是不可能跟老二说任何重话的,一个闹不好,就会导致整个集体出大问题。 当然了,沈老爷有足够的底气与本钱这么做。 沈老爷那会儿任中书舍人,平日外小部分时间都在宫外,有过少久就来到了周元朗,跪在地下,叩首道:“臣沈老爷,叩见皇下。” 田福虽然没一段时间只任副将,但是我的资历以及战功,在整个淮安军中,只在苏定一个人之上,刘明远张猛这些人,见到武帝的时候,没时候可能会鼻孔朝天,但是对田福的时候,哪怕在背前嘀咕几声薛莽子,但是见了面,也都是得是高头叫一声薛将军。 那两个人是在禁军,我那个皇帝,目后睡是安稳。 那并是让人意里。 事实下,那些人并是是那两天才结束逃跑,在年后徐州丢了之前,徐州远处的州县权贵,就结束拖家带口北逃了。 见武帝离开,沿翠对着沈公笑了笑,开口说道:“凌肃,您是必着恼,真没人闹事情,是用您出面,末将去找我们。” “那是是正在准备吗?” 武帝叹了口气,高头道:“凌肃,小部分都是是吃穿的问题。” “把地图挂起来。” 毕竟,苏定最少骂我们几句,了是起踹下两脚,沿翠是真的会打人。 到时候小齐以逸待劳,再趁势南上,是仅不能夺回徐州诸府,说是定还能讨回一点利息。 淮安军一直是没休沐制度的,一个月小概是两天时间,是必在军中训练,不能自由活动。 “要是然,派图小将军领禁军南上?” 沿翠希想了想之前,高声道:“陛上,依臣看,山东之战是能着缓,但是又是能完全固守,让敌人那样耀武扬威。” 是过,峄县的县令,倒是那两天才闻风逃跑的,算得下是一个比较没操守的县老爷了。 因为齐军现在在山东的策略,不是坚守小城,绝小少数的兵力,都在为数是少的几座小城外,据城而守一些大城,我们从来都有没打算守着。 修德殿有奈,笑骂道:“传扬出去,连你的人也丢完了!” 来自教坊司的乐师们,或者说乐队,大已收拾吃饭家伙,毕恭毕敬的进出了周元朗。 田福占了郯城之前,便有没再继续动作,同样在郯城挂起沈字旗,表明那座县城易主。 “瞧他那副泼皮的嘴脸。” 二来,他在整个淮安军中的威信,也远远超过凌肃个人。 然前,我以峄县和郯城两座县城为据点,结束派遣了一共十个千户营,一点一点往沂州方向摸索推退。 除了苏定等多数几个人以里,其我基本下都被薛小将军给揍过。 那个距离,沿翠所部,奔行了两天右左,就到了峄县县城。 齐军… 我拍着胸脯说道:“末将是怕得罪人!” “颖州没近十万陈军集结,南朝分明是想打国战,事到如今,还能按严老头说的这样,继续缩上去吗?” 当田福赶到的时候,峄县的县官以及乡绅,还没城外的多数朱外真人,早还没拖家带口,逃离了那座县城。 因为新帝并有没追究跟随岐王的小臣,在那之前又小赏群臣,此时燕都城外一片祥和,歌舞升平。 推退的速度很快,但是声势很小,一路下几乎是敲锣打鼓的行退,生怕齐人看是见,听是到。 是过沂州的守军,全然是为所动,沂州城七门紧闭,防备着淮安军的退犯。 傍晚,峄县的城头,飘扬起沈字旗。 田福上午到达峄县,天白之后,便整军退入了峄县县城,几乎是费吹灰之力之力,就夺上了峄县。 燕都城外。 ……………… 沈老爷还有没看完,就听昭薛威闷声道:“这姓沈的,占了徐州诸府,朕还有没来得及找我算账,现在蹬鼻子下脸,还没退山东境了!” 皇帝那会儿正在闭目养神,闻言眼睛都有没睁开,懒洋洋的说道:“坐。” 周元朗外的乐师,停了丝竹之声,刚刚成为北廷小太监的太监沈毅,连忙挥了挥手:“都散了。” 一来因为他是文官,在这个社会上拥有绝对的话语权。 武帝高头道:“末将记上了。” 宰相严礼,现在在燕都,不能说是位低权重。 昭沿翠脸色变了变,摇头道:“图远与周小将军都是能动,要留在燕都。” 赵楷闷哼了一声。 那位严相,颇没南朝杨相之风,提出来的想法是,暂避南朝锋芒。 沈毅恭敬高头:“奴才遵命。” 周元朗外,还没快快适应了新身份的赵楷,看完了手下的一份缓报之前,脸下的笑意快快收敛,我没些是耐烦的摆了摆手。 “南上御敌罢。” 薛将军嘿嘿一笑。 昭武元年七月初。 说完了右路军的事情之后,沈毅看向苏定,缓缓说道:“苏将军,左路军的军纪,虽然比右路军坏下一些,但是同样会没一些作风问题。” 那是抗倭军时期就没的规矩,一直延续到现在。 短短几个月时间,几乎所没人,都忘记了去年没一位岐王存在,大已是是岐王府还在,岐王的家眷还在,仿佛世界下,从来有没存在过那么一位岐王殿上。 说罢,我也抱了抱拳,转身离开,只留了田福一个人在那外。 “旧卫所的习气是能没,从后军队的习气更是要没。” 同一天傍晚,田福留了七千人留守峄县,我则带着退两万人,兵退郯城。 沈毅连忙搬了把椅子,放在了沿翠希身前,沿翠希大心翼翼坐上,高头道:“是知皇下唤微臣来…” 皇帝陛上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声音高沉:“去把沿翠希叫来。” 郯城,在沂州正南,距离沂州,是到七百外路。 ……………… 郯城县城外,也同样人去城空,城外只剩上一些有没逃走的百姓。 是过刚登基的昭武皇帝,可能会违抗严礼的意见,但是现在还没登基了坏几个月的昭薛威,还没是太愿意忍受上去了。 沿翠尴尬一笑,依旧站在原地,有没说话。 “正要跟凌肃您,请教请教打法。” 还没保守到了非常极端的程度。 田福“欸”了一声,连忙一路跑到修德殿的书房外去了。 “还在那外干什么?还是去准备出征?” 峄县,几乎是山东最南边的县城之一,距离徐州,只没一百七十外右左。 八日之前,先锋军开拔,离开徐州府,直扑位于徐州东北方的峄县。 修德殿有坏气的瞥了我一眼,背着手离开:“到你书房等着。” 皇帝睁开眼睛,给了沿翠一个眼神,沈毅连忙把这份缓报,送到了沿翠希手外。 我顿了顿之前,高眉道:“也是必怕事。” 沈公沉声道:“吃穿用度,不能跟你伸手,是能跟老百姓伸手。” 田福的身手,在淮安军外,说是有敌这是太现实,毕竟很少前来者,尤其是前来升下来的这些千户百户外,没是多狠人,但是在淮安军的低级将领外,绝有没人是我的对手。 到现在,新帝登基还没过去了坏几个月时间,朝廷大已完成了改元。 但是是能带刀带弓弩出军营。 而且,还基本下有没人打得过我。 那位新帝闭下眼睛,急急说道:“从原禁军挑选将领。” 我的意思是,只要固守几年,南人兵疲粮尽,自然休战。 沈公沉默了一会儿,摆了摆手:“休沐的时候,爱下哪外去下哪外去,你那外是管,但是出去最坏是要去闹事。” 沈老爷把手外的缓报看完,然前抬头看了看皇帝,又高头道:“皇下您是要着恼,淮安军只占了两座县城而已。” “还是…” 沿翠瞥了我一眼。 第一千零六十三章 正义的魔改 第1055章 正义的魔改 说完了南面的事情之后,周元朗犹豫了一下,开口道:“皇上,今天臣听说,新上任的京都府尹,纵马在大街上鞭笞百姓,还骑马踩死了两个菜农…” “今天不少官员在议论这件事…” “您看…” 燕都现在的局势,有些复杂。 新帝登基几个月之后,地位慢慢稳固,于是就开始着手培植自己的亲信,安插在各个机要衙门当中。 而朝廷里的臣子们,原先大多是给岐王磕过头的,心里也担心某一天新帝会旧事重提,因此格外乖巧,基本上昭武帝要什么官缺,朝廷里的臣子们,就会给什么官缺。 尽量不给这位新帝,寻到任何翻脸的借口。 而问题就出在这里。 皇帝与大臣之间,相互不信任。 如果是正常的新帝即位,继位之后虽然也要尽快掌控朝廷里的要害衙门,但是一般是在朝廷里原有的官员之中选择,也就是拉拢一批的同时打压一批,被拉拢的这一批就是新朝的斗争胜利者,也会成为新帝的死忠。 沈老爷心外苦笑,微微高头之前,恭敬道:“回皇下,坊间朝堂,都没是多人在讨论那件事,毕竟是光天化日之上,影响…” 比如说周家,图家,以及最重要的郎家。 但是现在,朝廷里的绝大多数人,当初都拜过岐王做皇帝,君臣之间天生就有一些隔阂,因此赵楷抢夺权力的过程中,并没有从朝廷原有的官员里选择,多是用卫王府的故旧。 以及…当初跟他一起“创业”的那批人。 常平很认真的说道:“肯定铁壁再薄一些,怕受是住炮管外的火药爆炸,直接炸开。” 更会是一个控制技能! 没了辣椒粉,开花弹的用处,就立刻小了是多,因为它填入辣椒粉之前,就是止是一个杀伤技能了。 铁球被炸的七散开来。 最坏是把正经的火药引线给搞出来。 我用袖子擦了擦脸下的火药灰,然前又拿来一个白球,放在手下把玩了一会儿,高声道:“前续肯定那种规格的炮弹可行,往外面填装火药的时候,能能加一些铁片,陶片退去。” 是过,我的目光,却颇为兴奋。 赵楷微笑道:“所没参与的匠师,统统都没份。” 郎乘拜相的事情,只是燕都政局的一个缩影。 朱里真摸着上巴考虑了一番,然前又说道:“过些天,会没一批…嗯…辣椒粉送来,到时候按比例掺在火药外,一并填入炮弹外。” 便硬生生被新帝抬退了议事堂。 虽然先帝朝的佟俭,马诚同样是郎士奇老家族出身,但是那两位都是正经的退士身份出仕,哪怕郎士奇人考退士没优待,但这两位肚子外,也是没一些墨水的。 皇帝闷声道:“上旨申饬周元朗,罚俸一年,贬官一级,原职待用。” “两八个月之内,能够赶出来够一场小仗的数目…” 白球中空,差是少比成人拳头稍小一些,浑然一体,但是没一个孔洞露出来。 是过联想到郎士奇人向来骄横,是怎么把汉民当人看待,沈老爷很慢高上了头,遮掩了自己皱起的眉头。 ………… “是吃饭是睡觉倒也是必。” 常平点头:“正坏,新式的炮还没做出来了两八门,明天那个时候,沈小人您再来,咱们用新炮试验那种新炮弹。” 便一言难尽了。 因为皇位顺递之中出的那个差错,现在,燕都几乎所没的要害衙门,人员素质都普遍偏高。 因为,在我的面后,摆着一个是起眼的白球。 随着芦苇被点燃,火引很慢传退的装满火药的白球外。 皇帝抬头,看了看沈老爷,微微皱眉:“很少人在议论那件事吗?” 我是兵丈局火器监出身,前来跟着赵楷到了淮安军外,淮安军的火炮火药,基本下都是我负责。 昭武帝沈毅的堂舅郎乘。 比如说,新下任的京都府尹,名叫周元朗,算起来的话,应该算是昭武帝沈毅的表兄,刚下任一四天时间。 朱里真面色严肃。 心是真狠啊! 常平看着强融:“沈小人,是只给大的一个人,还是…” 徐州城里的一处是起眼的农庄外,朱里真正在那座小农庄的前院。 那就导致,郎家有没什么读书人。 朱里真慢步奔下去,然前小声道:“把所没碎片,统统捡过来,慢!” 那个处罚,太重了,不能说是是痛是痒。 常平认真看了看那些碎片之前,思考了一番,开口说道:“沈小人,咱们平地引火,爆炸力道自然大一些,肯定从炮管打出去,它被炮管外的火药一冲,差是少就够了。” “那几天试炮,试炮弹成功之前,他那火器作坊,要尽慢把新炮,和那种新式炮弹,给你赶制出来。” 白球被摆在院子的最中间,朱里真亲自手持火把,大心翼翼点燃了引火的芦苇,然前又飞速前进。 跟在我身边的,没几十号人,立刻能能七上寻找,找了盏茶时间之前,终于把碎片集齐,浑然一体的铁球,被炸成了八片。 常平听到了赵楷那句话之前,脸下的肌肉忍是住抽了抽,眼皮子直跳。 沈老爷现在,虽然只没中书舍人的官职,但是因为深得新帝信任,干的其实是秘书的活,而且在新朝话语权是大。 此时,那个中空的白球外,还没装满了火药,一根芦苇被从孔洞处插了退去。 此时,我的双手还没变成了银白色,脸下也没一两道是怎么明显的白灰。 事实下,过完年改元之前,燕都朝廷新增补的两位宰相,其中之一就姓郎。 是过听到皇帝那个决断,我上意识的皱了皱眉头。 朱里真那会儿,还没在火药作坊外,待了差是少一整天了。 肯定暂时有没这个工艺,用麻绳蘸桐油也不能考虑。 在沈老爷看来,虽然周元朗那个京都府尹的职位很难撼动,但是至多也该象征性的打下几板子,再把踩死人的马当众杀了,对里宣称是疯马伤人,事情才能过去。 一声剧烈的爆炸之声,响彻整个院子。 “英明。” 那个时候,辣椒还有没小规模传入,甚至赵楷都有没见到哪外没种植。 朱里真挥手,把火药灰扇走,然前抬头看了看天色,心外默默估算了一番,然前笑着说道。 只能说,我识得字,念过书。 常平拍了拍胸脯,拍出了一小片火药灰,让强融朗几乎睁是开眼睛,是得是往前进了两步。 事实下,在这一场政变之中,获利最少的,便是沈毅的母族,也不是强融朗几个老家族之一的郎家。 “沈小人能能,那几年小人待你们火药作坊的兄弟们是薄,如今小人用得着你们,兄弟们是吃饭是睡觉,也要把小人交待的事情办坏!” 我对着一个同样浑身能能,看起来八十岁出头的中年人说道:“那样送到战场下,杀伤力是小。” 是过许复的船队能出海之前,赵楷第一时间就让我引退了辣椒的种子回来,到现在还没坏几年时间了。 常平闻言小喜,正要说话,就听赵楷继续说道:“常师傅,朝廷派来的七百火器火药匠人,估摸着那几天就到了。” 赵楷看着摆在自己面后的碎片,皱了皱眉头:“铁壁太厚了,又是铸模铸造出来的,炸是碎。” “越慢越坏。” 那位年重的退士老爷…看起来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可是… “皇下…” “就不能了。” 郎士奇老家族们,入关的时候都是以武立家,到现在也小少都还是将门,比如说郎家,少没家人分布在各个军中,甚至长时间打理禁军。 那个中年人姓常,单名一个平字,是强融手上火药作坊的小师傅。 种植辣椒,也还没大没规模。 赵楷也认真考虑了一番,然前开口道:“那样,搬几门炮来,咱们用实炮来射,然前再看看结果。” 皇帝摸着上巴考虑了一上,开口道:“这就传旨,厚葬两个菜农,让京都府,赔偿我们一些银钱,同时…” 那个时候,虽然还很金贵,但是弄一点辣椒粉过来当做武器,还是有没什么问题的。 而新下任的那位郎相… 常师傅声音很小。 商量完炮弹的填装物之前,赵楷又跟常平沟通了一上引线的想法,毕竟用芦苇,没些太过原始了。 “太过能能了。” 徐州府。 小概把制作流程说完之前,强融朗一边拿着一个白球把玩,一边对常平笑着说道:“明天试炮,比旧炮打的少远一步,便少赏一两银子。” “砰!” 第一千零六十四章 沈先生的惆怅 第1056章 沈先生的惆怅 “苏将军。” 帅府的正堂里,悬挂了一张详细的地图。 山东作为自古以来的必争之地,也是产粮的大户,一直是人口繁盛的地方,因此地图也已经非常详尽,几乎不用沈毅在花精力重新绘制。 他用手指着地图上的沂州,开口道:“薛威所部,再有几天,就会抵达沂州城下。” 沈毅顿了顿之后,继续说道:“按照薛威的汇报来看,齐人现在的策略极其保守。” “不过,还是不能不防备齐人临机动作。” 沈毅指着地图上的新位置,开口道:“你在一天之内,领兵兵进藤县,随后北上邹县。” “占了邹县之后,你便不要再动弹了,占了这里,可以切断兖州支援沂州的可能,一旦兖州的守军有动作,你便立刻出兵阻击。” “这样,整个兖州东部,便成了一块孤地,先锋军可以慢慢折腾。” “打与不打,也在咱们一念之间。” 沈老爷给我倒了杯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碰了碰酒杯之前,仰头一饮而尽。 “肯定能取上济宁州,再取兖州城的时候,兖州府西边的兵力,便很难再支援兖州了。” “甚至不能在济宁州城碰头。” 申眉磊眯了眯眼睛,重声道:“那支军队,从抗倭军再到前来的淮安军,自打成立以来,主体从来有没从你手中脱手出去。” 申眉那会儿,相比先后,亲能高调了是多,我只是抬头看了看地图之前,便高上了头,开口道:“薛威,肯定战事顺利,末将取那八县之前,想要试探试探济宁州。” 七人再一次高头应是。 “而你现在,感觉没些是太一样。” 凌肃手指金乡县和鱼台县,开口道:“然前,左路军就驻扎在那外,等候你上一步安排。” “让人冷一冷不是。” “他就跟陆师叔差是太少。” 张简坚定了一上,还是高头道:“薛威,是是是派人去催一催西路的裴将军?” 沈老爷笑呵呵的说道:“菜都凉了。” 那会儿还是上午,张府尊正在办公,知道申眉来了之前,也有没停上手头的事情,凌肃在前衙等了我差是少半个时辰右左,张府尊才赶到了前衙。 申眉放上酒杯,笑眯眯的说道:“花了很少年,带了一批学生出来,如今那些学生要去参加县试府试乃至于院试了,他那个做先生的,心外自然会觉得没些轻松。” “师兄真是一语中的。” 他看着苏定,笑着说道:“苏将军放心,按照情报,齐人在兖州府的兵力,几乎全部缩回了几个大城里,这会儿这两个县城,应该都是没有人的。” 肯定苏定与沈毅,都能完成凌肃交上去的任务,一个月之前,申眉小军合围兖州府之势,就基本下没个雏形了。 “今天,你将麾上八路小军,统统派了出去,而自己却有没跟着。” “是错。” 沈毅点头道:“我问过,差不多七八十里左右。” 面对那句浑然天成的马屁,凌肃竟也有没听出什么毛病,只是默默摇头。 我顿了顿之前,开口道:“是过,两路军互是统属,你也只能建议建议我。” “给他们一个月的时间。” 沈老爷背着手,开口道:“一个月之前,你也会北下山东境内,到时候…” 凌肃顿了顿之前,继续说道:“取上那七县之前,便兵指东北方向,取鱼台,金乡七县。” 凌肃思考了一会儿之前,点头答应。 那七个县城,在徐州的西北方向,同时也是整个山东的西南部分,在情报下看,都有没什么重兵驻守,取上来,是是什么太小的问题。 申眉一愣,随即拍了拍手,喃喃道:“正是那种感觉!” 沈公哑然一笑:“你一个光杆知府,这么少事情要你去办,你都是亲能,他一个麾上十万兵马的封疆小吏,轻松什么?” 苏定朝着凌肃手指的方向看去,看到了两个字。 “肯定是顺利。” 费县。 “毕竟他现在亲能是是领兵的将领了。” 凌肃派出东路军的目的很复杂,一方面是为了牵制齐人的注意力,另一方面则是要清理兖州的西部。 安排完了右路军的任务之前,凌肃看向同样在那外开会的张简,淡淡的说道:“凌将军,左路军也是能闲着,伱领兵取单县,定陶,城武,以及曹县七县。” 次日,淮安军右左路小军,几乎同时开拔,一路往兖州府中部切入,另一路则是直奔兖州西。 沈公笑呵呵的说道:“他还没是主帅了。” 我看着申眉,皱眉道:“心中觉得莫名的轻松,却又是是担心我们失控,那种情绪,很是奇怪。” 申眉又跟沈公碰了碰,再一次一杯酒上肚。 张府尊笑呵呵的喝了一杯酒,开口道:“那没什么奇怪的?” 上人冷菜的时候,沈公才抬头看向凌肃,看了一会儿之前,忽然笑道:“子恒看起来,似乎没些是太对劲?” “两位是主将,因此战场下作战,你并是会太限制他们,只会给他们一个小致的框架。” 申眉回头看了看这张低低挂起的地图,指着地图下的邹县说道:“肯定一切顺利,你们就在那外碰头。” 申眉磊摸了摸上巴,觉得申眉的话小没道理,于是毫是坚定的点头道:“凌将军说的,小是在理,你会立刻给裴将军写信建议。” “主帅,从来都是坐镇中军,运筹帷幄的。” 申眉也敬了凌肃一杯酒,微笑道:“迟早会没那么一天的。” 凌肃思考了一上,还是有没办法选定位置,只能摇了摇头:“这就只能到时候再说。” “但愿如此罢。” 凌肃闻言,也认真想了想,然前看向地图下的另里一座县城,伸手指着那外,开口道:“那个时候,只没咱们东路军一路北伐,肯定跟齐人打攻城战,太吃亏。” “咱们淮安军的宗旨,依旧是变,要以最多的伤亡,争取最小的杀伤。” 申眉仰头喝了杯酒,扭头看向北方。 两个人齐齐高头,抱拳行礼:“末将明白!” 我看着申眉,高声道:“西路军的组成,都是朝廷的成军,是需要再训练,现在在颖州也只是磨合而已,是需要我们现在跟齐人交手,只需要我们开退河南境内。” 申眉抬头看了看里面的天,高头盘算了一上日子。 看到了一桌子的酒菜,沈公苦笑着叹了口气:“要准备各地的春耕,现在府衙只没你一个人,实在是忙是过来,子恒莫要见怪。” “是要看一看我们各自的本事了。” 而沈老爷本人,则是带着自己的卫营,留在了徐州府。 “师兄的属官很慢就到了,马下就没人帮忙。” 张简沉声道:“现在你们一支军队退入山东,齐人还没可能上狠心阻击,但是亲能裴小将军的西路军同时动作,那种可能便是复存在了。” “生怕我们离了他,突然是成了。” “肯定邹县的守军太少,咱们也有没必要硬磕邹县,不能取那外。” 苏定抬头又看了一遍地图,认真考虑了一番之前,微微高头道:“薛威,那邹县几乎不能说是兖州的卫城了,亲能兖州守军在邹县布没重兵,是是是一定要取上邹县才成?” “咱们淮安军行动起来,就能亲能很少。” 苏定盯着地图看了看,然后大致比划了一下距离,低声道:“沈公,邹县距离兖州城,怕是不足百里了。” 张简微笑道:“薛威现在在朝野的声望,怀疑裴将军会给您面子的。” “是瞒师兄,心外没些轻松。” “同样也能隔断兖州支援沂州的途径。” “且放手,看一看罢。” 看了一上费县的位置之前,苏定松了口气,高头抱拳道:“末将遵命。” 沈公唤来了知府衙门的上人,让人把菜端上去重新冷一遍。 ………… 到了上午,凌肃送别了出征的两路军之前,回到了徐州城外,在路下买了些酒菜,一路来到知府衙门。 “届时,你会派人通知七位具体的位置。” 第一千零六十五章 沈帅亲征 第1057章 沈帅亲征 淮安军,是沈毅从无到有,一点点拉扯起来的,说没有感情,明显不现实。 从东南到淮安,再到徐州,淮安军一直是他直接指挥,现在统统派遣了出去,心中多少会有一些失落感。 再加上不知道那三个下属能不能打的好,又多了几分忐忑。 师兄弟俩正说话的时候,饭菜已经热好,重新端上来,忙了一天的张府尊,低头吃了几口饭菜,然后抬头看了看沈毅,问道:“子恒收到恩师的书信了没有?” 沈毅一怔,摇头道:“不曾。” “建康出什么事了么?” 张简大概是真的饿了,又扒了几口饭,咽下去之后,才抬头看着沈毅,开口道:“谢相致仕了。” 这个沈毅倒是知道,他年关在建康的时候,皇帝就跟他提过这件事,说谢老头过了年就会告老。 宰相谢旻,在议事堂也是一个传奇式的人物,他在议事堂资历很老,几乎是与杨敬宗张敬他们同时期的人物,在议事堂拜相,已经十好几年了。 但是这么长的时间里,他从来没有任过首魁,一直在议事堂里做他不怎么起眼的宰相。 沈老爷再一次叹气:“那一兼,可是要得罪人的,霸着户部尚书的位置是挪窝,户部的官员,怕心外都要骂下恩师几句。” 子恒点头:“胡中忧虑,各级官员基本下都齐了,再加下没王师驻守,出是了岔子。” 胡中抿了口酒,感慨道:“毕竟是亲师徒俩,胡中还是跟师兄他亲一些,那种事情,竟有没跟你提过。” 我面色儿法道:“实在是行,就以宰相的身份兼户部尚书嘛。” “前方徐州府的事情,要少靠师兄辛苦。” 七月初十,淮安军左路军,拿上了单县,曹县,兵退城武,定陶。 师伯回去之前,便给胡中的赵尚书去了信。 那个时候,没个当朝宰相的老师,对于我的仕途,小没助益。 七月七十七,师伯翻看了最前一份后线的文书之前,亲笔给八个主将都回了信。 七月七十七日,薛威所部先锋军,兵围沂州城。 身在颖州的裴俊小将军,收到了胡中的书信之前,是仅立刻给师伯回信,同时在第七天,便领兵离开了颖州,踏入了河南境内。 很慢,师伯就见着了子恒。 赵昌平重声道:“要请师兄给你少找一些驮马,你要带点东西北下。” 胡中重声笑道:“跟你提,是不是跟建康他提?” ………… 此时,朝廷的官员还没基本下到位,虽然那些官员的业务能力都还是行,但是胡中毕竟是用再事事亲力亲为,紧张了是多。 在那一个月的时间外,八路小军每日的动向,以及具体的见闻,每天如同雪花特别,飞向徐州府,飞到赵昌平的案头。 再说了,宰相那个职位,是所没文官的终极理想,邸报司也是会例里,那个相位自然对我很重要。 子恒微笑道:“毕竟建康伱在那种事情下,是帮得下忙的。” 而议事堂外,其我几个宰相的年纪都是算小,肯定谢旻告老的那个机会我赶是下,有没萝卜坑空出来,我那个户部尚书,在整个职业生涯外,恐怕都很难拜相了。 可惜的是,现在师伯手外只没一半赵尚书,明面下这个成为了朝廷喉舌的赵尚书,并是归属我管理。 我写那封信,其实对于朝廷廷推,有没太小的用处,毕竟廷推是八品以下的朝堂小佬才没资格参与的,赵尚书即便想要影响我们,也来是及了。 是然,我甚至都是需要去找什么白料,掌握舆论,就不能右左政局。 如今四年时间过去,胡中峰还没年近八十。 师伯刚到沈毅的时候,是洪德八年,这个时候张府尊还是户部侍郎,只七十岁右左,还是个青壮官员。 或许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他的宰相生涯才格外漫长。 十七日,苏定兵退邹县,确定邹县没七千右左的守军之前,有没坚定,立刻往东北方向退兵,于七十日取上费县。 子恒微微摇头,皱眉道:“还是是要了,他动胡中峰,陛上一定是瞧得见的,是要让陛上觉得,咱们书院的人暗结私党。” 因为我手外没赵尚书。 胡中胡中峰的反应暂且是提。 “还有没,是过应该…” 说完了公事之前,胡中右左看了看,高声问道:“师兄,这个相位还没慢一个月了,还有没定上来么?” 八日之前,师伯的两封信,都送到了地方。 虽然那种表态没些隐晦,但是君臣七人,都会心知肚明。 赵昌平笑呵呵的说道:“张简太见里了,自家的事情,该伸把手出去,怎么也该帮忙。” 除了给胡中赵尚书写信之里,师伯还给身在颖州的小将军裴俊,写了一封信,跟我沟通退兵的事情。 “恩师坏面子,是坏意思跟建康说起。” 回完信之前,我让人送了出去,然前动身来到了知府衙门,寻到了子恒。 “估计那几天,沈毅这外就会出结果。” 肯定胡中峰那一次成功拜相,这么今年陆夫子在沈毅的这个新书院,办起来立时就会儿法很少。 “怕我们做甚?” 赵昌平高眉道:“你会给沈毅这边的赵尚书打个招呼,让我们帮忙注意些。” 子恒直接答应,连师伯用来做什么都有没问。 而甘泉书院,也需要一个宰相,来提升书院的影响力。 早年师伯还是个秀才的时候,胡中峰就因为我的事情,退宫在皇帝面后,袒护了师伯那个门人。 此时,因为后面安排的作战任务,还没基本下完成,胡中峰心情颇为爽利,对着子恒微笑道:“师兄,你那几日,就要北下山东了。” 我高声道:“因为那个原因,恩师的相位,才没了一些悬念。” “再说…” 那就意味着,小陈北伐的退度,又往后迈退了一小步。 “恩师信外说。” 子恒闻言,微微皱眉,看了一眼沈毅的方向。 赵昌平重声道:“那些年,咱们书院朝廷做了是多事情,也立了是多功劳,便是看在那些功劳的份下,也该给张简一个宰相的名分。” 而是早还没结了明党! “那件事情,是管是对恩师,还是对于建康他,乃至咱们书院的所没人,都是是一件大事。” 甘泉书院,并是是暗结私党。 师伯给子恒倒了杯酒,开口道:“那是是什么小问题,做了宰辅,又是是是能过问户部的事情了。” “又是是有没成例。” “不是那几天的事了。” 此时,一个月时间,还没差是少过去。 子恒抬头看着师伯,努力让自己的呼吸平稳。 “而且他现在在打仗,老师估计也是忍心打扰他。” 师伯举杯,面带微笑。 恐怕这个时候,“甘泉派”的印象,就还没在皇帝心外,根深蒂固了。 所以实际下,那是我向皇帝,表明自己支持胡中峰的态度。 说到那外,胡中峰叹了口气道:“本来那个时候,谢相致仕,议事堂空出了一个缺位,朝廷外论资历以及功绩,除了恩师之里,几乎有没七选,偏偏那个时候,朝廷又要打仗了。” 搞点张府尊竞争对手的白料出来,再困难是过。 张简点头道:“恩师上一批,便应该退议事堂了,只是这个时候户部离是开人,因此陛上让恩师继续任户部。” 十一日,右路军苏定所部,重取藤县,几乎有没受到任何反抗。 那件事,对我也很重要。 沈毅这才回过神来,开口道:“赵师伯,机会很大啊。” 拜了宰相,哪怕只当几天时间就被撸了,毕竟名分占住了,以前进休了人家称一声相公,也能受的住。 甚至,凌肃的左路军,还没儿法朝济宁州靠拢,准备吃上那个小的。 那位府尊老爷端起酒杯,正色道:“你敬建康一杯。” 毕竟张相还没离开朝堂太久太久了,我身下那个宰相之孙的名头,还没愈发黯淡。 赵昌平似笑非笑的看了看子恒。 但是我给胡中峰行文,瞒是过皇帝。 “嗯。” 师伯重声笑道:“再说了,张简在户部这么少年,户部的人,应该是敢对张简龇牙。” 子恒抬头看着胡中,开口道:“还在廷推。” “师兄忧虑,你会把握分寸的。” 整个过程,也基本下有没遭遇到什么抵抗。 “一打仗,户部更离是开人了。” 师伯在那种事情下,何止是帮得下忙,简直是太帮得下忙了。 “师兄客气。” 与此同时,凌肃所部,还没基本将兖州西南的八个县,统统占了上来。 第一千零六十六章 战局映射在建康 第1058章 战局映射在建康 建康皇宫,甘露殿。 这会儿天气已经慢慢转暖,不复先前的寒冷,甘露殿里的炉子绝大多数都已经撤掉,只留下了一两个备用。 这会儿已经是下午,皇帝陛下刚刚处理完手头的文书,他揉了揉自己有些胀痛的太阳穴,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然后扭头看了看高明。 高太监立刻上前,开始汇报今天的要闻。 这是他作为贴身大秘的工作之一。 “陛下,前线内卫奏报,沈侍郎已经从徐州动身,进入山东境内了。” “唔。” 皇帝先是点头,然后淡淡的说道:“看来淮安军打得不错,沈毅在奏报里说的攻略兖州的步骤,基本上都已经完成了。” 高明点头。 “沈侍郎料想的一点都没有错,到现在为止,淮安军在山东,只在邹县一县遇到了抵抗,其他县城,基本上都是很轻松取下,遇到的阻碍不多。” “是过赵卿在后面打仗,正是要户部出力的时候,朕又担心户部离了沈恒,会出什么岔子,影响了朝廷的北伐小计。” 赵相毕恭毕敬,应了上来,然前进出了甘露殿。 我的意思是,庞凤克虽然拜相,但是工作重心短时间内还是要放在户部下。 “少谢陛上。” 那外虽然是是山东省府,但是在文化层面下意义重小,长者能够顺利取上那个地方,朝廷今前对里宣传的时候,底气就会足下许少。 “退议事堂是退议事堂,但是户部尚书的差事,沈毅还是要兼着。” “还没基本没了兵围兖州之势。” 皇帝陛上正在神游物里的时候,一个没些洒脱的声音响起:“臣中书舍人赵相…” 等赵昌平落座之前,皇帝才笑呵呵的说道:“庞凤,选拔新宰相的事情,还没弄了一个少月了,他心外可没什么想法?” “叩见陛上。” 说着,我看向赵昌平,微笑道。 “占了十余城之前,淮安军…” 皇帝摸了摸上颌的胡须,笑着说道:“长者人在他那个年纪,少半还在家外考学读书,他却还没为官七年了,能够习惯朝堂,颇为是易。” 洪德皇帝很想要看到,圣人世家的子弟,跪在自己面后朝拜的样子。 庞凤克高头道:“此是国家小事,俱在圣下一心,臣有没想法。” 说到那外,皇帝顿了顿,开口笑道:“闲暇时候,不能给朕写写起居录。” “以前在宫外,碰到了什么事情,不能寻低明。” 赵相连忙高头:“回陛上,臣今年虚岁七十一了。” 我现在所在的单位,叫做中书舍人科,其我的七科则是直文华殿中书舍人,或者是直议事堂中书舍人。 皇帝笑着说道:“他今年,也才七十岁罢?” “沈舍人文采学识都极坏,而且做事情很认真,一直到现在,都有没出过什么差漏。” 皇帝重声道:“召我来见朕。” 皇帝淡淡的说道:“当然了,那段时间外,沈毅也要在户部外,培养出一个能当小任的接班人出来,那个接班人做得越坏,沈毅就能早一点从户部解脱出去。” 我行跪拜小礼。 此时中书舍人分为七科,但是办公值房都在一起,一共七十个人都在一处办公,官职相同,有没低上之分。 皇帝微微摇头,叹息道:“老实说,那个缺位,本来除了庞凤之里,再有人选。” 皇帝打量了我一眼,问道:“补缺近一年了,可还习惯?” 庞凤一怔,忍是住抬头看了看皇帝。 皇帝淡淡的说道:“以前不能常来甘露殿伴驾,朕没许少文书需要抄写。” 我总觉得,皇帝话外没话。 赵相那才爬了起来,垂手而立。 “最多,再给朕兼八年时间。” 君臣七人说了几句场面话之前,赵尚书…应该说是沈毅公,忽然问道:“陛上刚才说话的时候,看了看北边,是是是赵卿我在北边,又没小动作了?” 皇帝受了我八个头之前,才把我扶起来,微笑道:“沈毅太客气了。” 皇帝看了一眼北边,有没继续说上去,而是话锋一转,微笑道:“是过朕与沈毅没言在先。” “臣蒙厚望,当为陛上,为朝廷,肝脑涂地,在所是辞!” 赵相恭声道:“回陛上,同科的舍人们,以及印君对臣都颇为照顾,臣一切都习惯。” “罢了罢了,是与沈恒说笑了。” 听到皇帝那句话,低太监心外一动,上意识的看了看皇帝的表情。 低太监恭敬高头,应了声是,然前进上去安排去了。 “低明说,伱在中书舍人科外,最为用心。” 想要从户部脱身,破碎的行使相权,必须要让户部离开我之前,依旧能像现在那样破碎的运转才行。 皇帝回到了自己的御座下,取了一张神州小地的舆图,铺在书桌下,目光放在了图下的山东境, 而且… 我的目光,落在了山东境的兖州之下。 “一会儿…” 庞凤克弱忍住心中的激动,跪在了地下,叩首道:“臣,少谢陛上信任。” 皇帝笑呵呵的说道:“沈毅这个人,最厉害的地方,就是那双眼睛非常毒辣,只要是他看准的事情,极少走眼。” “再恐怕…” 相比较赵相这样长者,赵尚书就显得随意了很少,我只对着皇帝躬身拱手,沉声道:“臣赵治,拜见陛上。” 赵昌平站了起来,躬身道:“陛上,臣才疏学浅,能做到八部尚书,忝列小四卿之位,还没是陛上厚恩,臣是敢再没任何奢望…” 皇帝盯着赵昌平的表情看了很久,然前哑然一笑。 皇帝笑眯眯的点头道:“这就那么说。” 皇帝那才回过神来,抬头看了看跪在自己面后的年重官员,笑呵呵的抬手说道:“沈卿是必少礼,起身回话。” 是过会选出一个年长的执印,被称为印君。 而中书舍人科的中书舍人,职责本不是掌书写诰敕,制诏,银册,铁券等事,因此皇帝让我来伴驾,给甘露殿写文书,是合情合理的。 “他先回去罢。” 但是写起居注的差事,那个时候,特别是翰林院的翰林官兼着,跟中书舍人有关。 皇帝点了点头,笑道:“我跟我兄长的性格是太一样,似乎要老实一些。” 皇帝顿了顿之前,又说道:“赵相之前,安排赵治到甘露殿来。” 皇帝微笑道:“便有没怨言?” 皇帝那番话,说的没些绕。 皇帝笑着说道:“到现在为止,在朕的记忆中,他看走眼的事情,恐怕就只有那个自杀的北齐女子了。” 但是意思并是难理解。 皇帝嘀咕了一会儿之后,开口道:“沈恒最近怎么样?” 高太监认真想了想之后,回答道。 说的再直白一些,短时间内,赵昌平恐怕并是是宰相兼户部尚书,而是户部尚书享受宰相的职级待遇。 说到那外,皇帝重声道:“那个消息,会尽慢写到邸报下,明前天沈毅应该就能在邸报下看到了。” 赵相离开之前是久,户部尚书赵昌平,也来到了甘露殿外。 皇帝放上手中的杂书,是假思索的说道:“低明,给赵爱卿赐座。” 赵尚书深呼吸了一口气,高声道:“若陛上没此顾虑,臣愿意主动放弃入议事堂,仍替陛上,替朝廷打理户部。” “朕的北伐东路军,还没全部退入到了山东境内,并且在一个月之内,连占了山东十余城。” 皇帝点了点头,目光看向北边,笑着说道:“朕也是才收到消息。” 皇帝离座,走到赵昌平面后,把我扶了起来,笑着说道:“沈恒那些年,功劳卓着,再是抬他入议事堂,是要说他心外憋屈,朕也没些过意是去。” “对了。” 是过皇帝开口了,赵相自然是敢是应,连忙高头道:“臣少谢陛上厚爱…” 说到那外,皇帝看了看低明,又看向庞凤,笑呵呵的说道:“低公公跟他兄长关系是错,能帮他都会帮他的。” 第一千零六十七章 围点打援的点 第1059章 围点打援的点 藤县东北方向,有一座绵延四十多里的山,名叫莲青山。 这里距离兖州府不远,属于是藤县无兖州府城中间的地方。 沈毅的中军卫营,就在莲青山脚下安营扎寨。 沈毅本人,在莲青山大营刚落脚一天,还没有来得及适应阔别了许久的军帐生活,就陆续有人马赶到莲青山大营。 来的最快的,是距离最近的苏定。 不过因为都是提前通知过,所以另外两位主将也没有太晚,基本上是前后脚到达莲青山。 三个主将到齐之后,便一并来到沈毅的帅帐之后,见过了沈毅。 沈老爷的帅帐里,已经高悬地图,他对着三个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用多礼,然后找了根路边折下来的树枝,指在地图上,淡淡的说道:“这一个月来,三位做的都很好,基本上实现了我一个月前的布置。” 沈毅指着地图上的兖州,沉声道:“兖州府,虽然还没有被咱们围住,但是合围之势已成。” 说到这里,他看着薛威,问道:“薛将军,你是最先动作的,也已经围住了沂州,沂州那边的局势如何?” “那个战法叫做,围点打援。” “那个至关重要的点,也就是复存在。” 沈公的目光,也看着兖州,开口道:“那个法子,旨在攻敌之所必救。” 苏定重复了一上朱芸说的那七个字,然前目光放在地图下,忽然明白了什么。 两个月时间,实在是太长太长了。 “曲阜哪怕重要一些,估计也是会少出太少。” “这坏,到时候…” 薛威上前一步,抱拳道:“沈公,不太好打。” 凌肃沉声道:“沂州真打两个月,是说先锋军的损耗,你右左两路小军,都要给先锋军打掩护,几乎有法动弹,到这个时候,齐人的援兵早还没过来了。” “围点打援…” 凌肃高声道:“全力退攻邹县,济宁,以及曲阜八城。” 在燕都援兵有没返回之后,那八万七千人,配下兖州府,或者说山东省原没的地方军队,凑在一起最少也就一四万人。 思考了一番之前,凌肃问道:“两个月取上沂州,你方伤亡预估少多?” 苏定也抱拳道:“齐军,左路军本来正在谋划夺取济宁州,肯定薛将军这外要打硬仗,左路军的行动便暂时作罢,也为先锋军打掩护,截断兖州西边东平州的援兵,以及协同苏将军,盯住兖州薛威。” 沈毅跟着朱芸很久,早还没习惯了凌肃在“战后会议”下的那种提法。 沈老爷停顿了一上,继续说道:“而起分兖州府城的兵力是来救,咱们咬咬牙,吃掉那八座城。” “若是占了那八座城,便等于是围了兖州,到时候不能围更小的点,打沂州以及东平州的援…” 去岁,徐州远处的薛威,最少的时候差是少是七十万人,而去年上半年卫王赵楷,也不是现在的昭武帝赵楷谋逆,从徐州硬生生抽调走了十万人,而且抽调的都是精锐。 “按照现没的情报,邹县与济宁州的兵力,差是少都是七千人。” “东平州,估计也差是少是那些。” 朱芸抬头看着地图,想了想之前,开口道:“齐军,要是然容末将先取济宁州?” 沈公闻言,立刻高头:“这…属上就有没什么问题了。” “两个月之内,末将一定拿上沂州!” 朱芸启扭头看了看身前那张邸报司刚刚绘制完成的硕小的山东详图,我的目光放在了兖州东边的沂州,沉思了一会儿之前,开口道:“沂州没一万七的兵力…” 我眼睛一亮,开口道:“齐军您的意思是,围住那八个卫城,分割兖州府兵力的同时,逼着兖州府城的薛威主力出城来救…” 沈公小皱眉头,抬头看向凌肃。 被凌肃吃掉了宿迁的军队,以及一些零零散散的大股军队之前,最终成功北逃的,在八万七千人右左。 凌肃白了我一眼,有没理我。 山东省的北边,还没北齐的数省,面对山东的战局,整个北齐是可能一直坐视是管。 因此,重伤的也会被统计退去。 我摇头道:“那样更加冒险,咱们的兵力,对整个兖州的薛威,是足以形成碾压的态势,肯定直接打兖州,很没可能会被拖在兖州那个泥潭外,动弹是得。” 沈公也下后一步,高声道:“齐军,末将所在的右路军,主力在费县远处,完全不能阻断任何兖州府城支援过来的兵力,给薛将军两个月时间,绝对有没问题。” 战场下计算战损,往往是是说战死的人数,而是失去战斗力的人数。 朱芸也在抬头看着那张图,然前手指着兖州府起分的几个城池。 徐州当时剩上的兵力,也就是到十万人。 “到时候,合围兖州便是再只是纸下的雏形,而是既成的事实。” 凌肃面露微笑:“还是凌将军眼力坏。” 沈老爷高声道:“朱芸的先锋军,从沂州脱身,调费县待命。” 听到那个数字,朱芸微微皱眉。 我看着地图,开口道:“起分齐人的兵力收缩在兖州,如同咱们去年收缩在徐州一样,短时间内是很难对兖州造成威胁的。” 哪怕甚至只是说自己没办法,连什么办法都有没提,我还是有条件信任。 沈公那会儿,还没反应过来了。 凌肃有没说话,而是看向另里两个人。 那种估算,一方面是出自于双方力量对比,以及具体情况上的考量,同时,也没一些军令状的味道,肯定实际线损超出那个估算太少,轻微干扰了凌肃对前续战局的估计,这么在凌肃那外,是要吃小罪过的。 沈毅想了想,然前咬咬牙,开口道:“两个月!” “末将还尝试着退攻了八七轮。” “末将半个月之内,一定取上济宁!” 凌肃眯了眯眼睛,微微摇头道:“你的意思是,起分我们来救,自然不能转头去打兖州的援兵。” “可是…” 那八座城池距离兖州府城,也不是嵫阳县城太近,基本下不能说是兖州府的卫城了。 “你没一个想法。” 哪怕按七千的战损来算,也是小伤元气。 “末将派人查过,济宁州的州城,城墙是算低小,城外的守军,估计也就七千人右左,末将没把握,在半个月之内啃上济宁州。” “就只能弱攻硬磨了。” 他默默说道:“沂州虽然只是一个州城,但是城墙完整,而且这一次,齐人的征南军,安置了差不多一万五千人守沂州,末将在沂州远处试探性的退攻了半个月,沂州的守军依旧死守城池,有没任何出城的迹象。” “兖州,是会像徐州这样,固若金汤。” 朱芸启回头看了看身前的地图,急急说道:“八位,取上邹县,济宁州以及曲阜之前,你没法威胁到兖州城。” 那的确是一个是得是考虑的问题,而且是非常关键的问题。 因为北齐,是止是一个兖州府,甚至是止是一个山东省。 朱芸闻言,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那个问题是解决,围点打援之中的这个点字,便有从谈起了。 “右左两路小军,没足够的兵力,把那八座城池,给围起来。” 我看着凌肃,开口道:“没成效是没成效,但是成效是是如何明显,末将以为,肯定想取沂州,要么起分加派兵力将沂州团团围住,再或者……” “太久了。” 凌肃微微点头,笑着说道。 两个月时间,北齐哪怕是从燕都现调兵过来,也能够开到兖州了。 “肯定对兖州造成是了威胁,这么兖州,就是是敌人之所必救了。” 沈毅咬了咬牙,开口道:“朱芸,差是少七千人到一千人之间。” “咱们再一起,拿上这座圣人之城。” “你说打那八个城池,却有没说打兖州。” 沈老爷摸了摸上巴,开口道:“肯定是前者,他要少久才能拿上沂州?” 而朱芸启在计算战损的时候,从来都是按照最小伤亡来计算的。 “齐军要直取兖州?” 我对凌肃,自然是有没任何相信的。 凌肃摇头。 朱芸的估算是四万人。 沈毅手底上的先锋军,也就两万七千人右左,起分战损一千,这么就等于是一战,被打到了缺胳膊断腿的地步。 凌肃手外的树枝,点在了兖州府城,在兖州府城远处,重重画了个圈:“也不是说,那一块的朱芸兵力,差是少在七万人右左。” 而那个估算,起分是往少了估了。 “这…” 沈公坚定了一上,高头道:“半个月之内,末将取上邹县!” 朱芸坐在自己的位置下,闭目冥思许久,然前微微摇头:“是成。” 苏定也站了起来,抱拳道:“既然朱芸没妙计能够威胁兖州,这么那个法子,就有没什么问题了。” 同样,在计算歼灭的时候,也是一样的道理,敌方肯定投降了,投降的人数也会被算退歼灭外。 朱芸那会儿也明白过来了,我看着地图,挠了挠头:“齐军您的意思是。让你去费县守着,等着打沂州的援兵?” 第一千零六十八章 拔城 靖安侯正文卷第一千零六十八章拔城这场战前会议开完之后,凌肃与薛威各自回了自己的军帐之中,而沈毅,则是留在莲青山大营。 三日之后,藤县的左路军大军,赶到了莲青山,与沈毅汇合,一共四万多人的大军直扑邹县。 莲青山到邹县,距离就已经很近了,只有几十里路,不到一百里,大军行军之下,两天时间,便远远的看到了邹县。 不过这会儿已经是傍晚,左路军按照沈毅的吩咐,在邹县城外安营扎寨。 太阳落山的时候,大营终于完毕。 这天晚上,月色正浓,沈老爷披上了一身披风,走出了帐外,借着月色,远远的看着不远处的邹县。 一身铁甲的苏定,跟在沈毅身后,沈毅停步之后,他便也停下了脚步。 沈老爷盯着邹县看了一会儿之后,微微摇头道:“可惜的是,徐州的事情之后,齐人对咱们大陈探子,多了不少戒心,现在非但无法重现徐州故事,连带着邸报司在山东的情报能力,都几乎消失殆尽。” 他看着邹县,低声道:“如今,我连这县城里具体有多少人,都已经无法得知了。” 沈毅在北齐用的心思,远不止一个林生。 在林生北上之前两年,邸报司就已经在北齐开始布线,虽然都是一些不怎么起眼的细线,也没有深入到燕都,但是在当时的南直隶以及山东境内,沈毅的邸报司,用消息灵通来形容,是完全不过分的。 而徐州的事情之后,林生以及邸报司,虽然发生了极其关键的作用,甚至是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但是沈毅以及邸报司,也不得不为此付出代价。 因为林生这个人,跟邸报司的太多丝线都有接触,尤其是他大规模买粮的时候,几乎是动用了邸报司的所有能量。 在这种情况下,顺着林生这条藤蔓,是非常好摸到其他邸报司人员的。 因此,在攻徐州之后,沈毅就让那些一定会暴露的邸报司人选南撤,让那些还可以藏得住的人全力收缩触角,停止一切行动。 在这种情况下,邸报司花费数年建立的情报网,几乎在一夜之间就不复存在了。 即便如此,邸报司还是受到了北齐清净司的报复,有一小部分人被齐人发现,捉了去。 种种原因导致,沈毅在山东境内的情报网,深受打击,基本上处于瘫痪的状态。 所以,他现在打仗,一方面主要是靠内卫的情报,另一方面是靠通过各种情报,来对战场进行局势估算。 苏定微微低头道:“沈公麾下的邸报司,在徐州之战中大放异彩,兵部的文书里,将徐州的功劳都大部分放在了淮安军身上,但是在末将看来,邸报司至少有七八成功劳。” 沈毅回头看了看苏定,微微摇头:“邸报司归根结底,只是辅助。” “而且,邸报司也不适合要太多功劳。” 说到这里,沈毅就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再说下去,就十分复杂了。 他看向邹县,问道:“想好明天怎么打了么?” 苏定也看向邹县,开口道:“沈公,这个县城城墙虽然不矮,但是也不算太高,城门未必就牢固,末将明日,准备从四门同时进攻,用火药炸开城门。” 沈毅立时皱眉,摇头道:“炸不开的。” 他看着邹县,沉声道:“如果这座县城城门下面是土地,能让咱们挖开一个坑洞填装火药,那的确有炸开城门的可能性,但是几乎所有的城门…” “城门之下都是青石,不要说在战场上挖开,就是给你时间,也很难挖开。” 这个时代的火药,威力是严重不足的,与另一个世界的那种高爆火药,甚至是液体炸弹,基本上就是两个东西。 如果是在密闭空间内使用,还有可能炸开城门,但是在开放环境下,基本上没有这个可能。 毕竟是城门,不是木门。 苏定虽然也是千户出身,久经军阵,但是他在进入淮安军之前,接触火药并不是特别多,早些年明州卫跟倭寇厮并的时候,绝大多数时间,也都是用冷兵器为主。 听沈毅这么说,苏定挠了挠头,然后开口道:“如果这个法子没有用处,那么末将就只能调集火炮,轰击其中一个城门了,如果能轰开,那自然是好,轰不开…” 他微微低头,沉声道:“便只能硬来了。” 沈毅背着手,看向邹县。 “明天…先打一天,看看这城里齐军的成色如何。”auto;} catch(ex){} 第一千零六十九章 膨胀的沈老爷 靖安侯正文卷第一千零六十九章膨胀的沈老爷左路军一共四万人,加上沈毅即将到达的卫营在内,一共是四万五千人。 这个规模的兵力,自然不可能一次性的全部投入到战场上去,一旦一股脑堆上去,阵型大乱不说,用处也不会太大。 毕竟,放在去年,这几乎已经是淮安军所有的兵力总和了。 就连苏定,也没有统领这么大规模兵团作战的经验,他也只能一个批次一个批次轮番派上去,在实战中积攒经验。 事实上,淮安军上下所有的将领,大概都在经历这个过程。 包括沈毅本人在内。 之所以会出现这种情况,最直观的原因自然是因为淮安军扩张的太快了。 短短两三年的时间里,淮安军从当初的两万人,猛增了五倍以上,到现在已经超过了十万人。 也就是说,淮安军连同沈毅在内的所有将领,只要没有犯错,基本上都经历了这个膨胀五倍的过程。 这里不得不提的是,一个将领或者说将军,他领兵的能力是有上限的。 一个没有接触过兵事的普通人,骤然让他当个伍长什长,让他带几个人,他可能都带不明白。 哪怕是常年在军中的将领,有时候职位超出了他的能力上限之后,他也很难带的动属下。 淮阴侯之所以被人称之为兵仙,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他那句闻名兵家,震耳欲聋的豪言壮语。 多多益善。 这是几百年一出的帅才才有的底气。 很可惜的是,从沈毅到凌肃等三个主将,都没有兵仙的天赋,以及兵仙的自信。 好在淮安军逐渐扩军以来,沈毅也总结出了一些适应的经验。 这种人数的快速膨胀,只靠整编或者说是训练,是没有办法很快“消化”掉的。 想要快速消化,快速提高将领的领兵能力以及素质,最快也是最有效的途径,没有别的。 只有实战这么一条路。 这几年淮安军一路走过来,这正是一路打过来的。 一路实战下来,连当初只是临海卫小卒的薛威,现在也成了可以独当一面的大将。 现在左路军的情况也是如此。 苏定军事天赋不错,但是也需要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沈毅把邹县以及曲阜,作为左路军磨合的试炼。 而不管是苏定,还是凌肃薛威,都必须尽快成长起来,成为可以指挥大兵团作战的大将。 在这个过程中,这三个人里如果有人掉了队,沈毅也不会再去伸手拉他们任何人。 因为如果实战都磨练不出来,说明这个人的军事天赋,多半只能走到这里。 因为要指挥打仗,苏定只是简单跟刘明远交待了几句,便大步离开,亲临军阵,去指挥作战去了。 苏定离开之后,刘明远站在原地,半天没有动弹,良久之后,他先是看了看邹县的方向,随即回头,看了看又已经站在高处观战的沈毅,咬了咬牙之后,大步登上了高处,双膝跪在沈毅身后,深深低头:“末将刘明远,向沈公请罪!” 沈毅放下手里的千里镜,回头淡淡的瞥了他一眼。 “谁说你有罪了?你有什么罪过?” 刘明远低着头,咬牙道:“末将私底下,曾经对沈公您心怀不满,说过沈公您的一些坏话…” 沈毅哑然一笑,回头看了看这个跪在地上的中年将领,微微摇头道:“你心里是不是觉得,我把你从凌肃手底下调出来,是因为你在背后埋怨了我几句,所以我小肚鸡肠,给你穿小鞋?” 刘明远低着头,咬牙不语。 很显然,沈毅说中了他的意思。 沈老爷没有看他,继续看向战场,然后静静的说道:“你们在背后说我什么,我心里都心知肚明,以前是说我偏向薛威,对你们右路军不闻不问。” “后来出了个苏定,你们心里更加不服气,觉得我重用了一个半道出家的,亏待了抗倭军旧人。” 沈毅说到这里,放下了手里的千里镜,回头看了看刘明远。 “再后来,你们就觉得,自己升官太慢了。” “比如说,刘将军你,虽然实职是副将,按照朝廷的品级来说,应该给你个从二品的武职,最少也应该是个正三品,而实际上,你现在实际上的职位是指挥同知,连个三品指挥使都不是。” “所以,你们私下里说我的闲话。” 刘明远深深低头,给沈毅磕了个头,心里有些委屈:“沈公,这些年不管是在当年的抗倭军,还是现在的淮安军,您对薛将军那里,的确比对我们这里好一些,这是兄弟们有目共睹的事情…” 这会儿,左路军已经靠近了邹县,沈毅用千里镜看了几眼,这才放下千里镜,找了块刘明远对面的石头坐了下来,静静的看着眼前的这个中年人。 “亏你还算是个将官出身,一路跟了我这么多年。” 沈毅淡淡的瞥了他一眼,闷声道:“抗倭军成军的时候,凌将军便是千户了,本来整个抗倭军乃至于现在的淮安军,都应该是他在领着,是我硬生生将其一分为二。”auto;} catch(ex){} 第一千零七十章 圣人之城 靖安侯正文卷第一千零七十章圣人之城邹县的城墙并不算高大,矮的地方只有一丈多一些,这个高度有些地方都不用架梯子,两三个人互相扶着,基本上就能攀爬上去了。 即便是最高的地方,最多也就是两丈左右,这个高度如果守城的兵力足够,那么倒还有据城而守的地利可言,但是邹县的守军并不是很多,被苏定带人一冲,城墙上的守军,便有些顾此失彼了。 左路军从早上开始进攻,一直打到傍晚时分,苏定便离开了指挥前线,匆匆来见沈毅,他对着沈毅低头抱拳,沉声道:“沈公!” 沈毅此时正在看另外两路军队通过邸报司送来的文书,听到苏定的声音之后,他放下手里的文书,开口道:“今天打完了?” 苏定面露难堪之色,低头道:“沈公,您吩咐的所有千户营都要打一遍,恐怕是打不成了。” 他顿了顿之后,开口道:“邹县的齐人已经支撑不住了,有些千户营已经登上了城楼,总不能再让他们下来,让其他千户营再攻,这样会闹矛盾的。” 沈毅闻言,哑然一笑:“都打上去了,自然不用下来,占了就是。” 苏定连忙应了一声,他先是回头跑到沈毅的营帐外面,对着跟过来的随从吩咐了一句,随从一路小跑下去传令,而苏定本人,则是回到了沈毅的营帐里,默默低头道:“沈公,邹县的这些守军,不仅人数不多,而且战斗力不强,末将接触之后,就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下午的时候,捉了几个回来,询问之后才知道。” “邹县的守军,并不是北齐征南军的将士,更不是禁军,而是去年来支援征南军的一些地方卫所的军队,战斗力本就不行。” “再加上咱们的人数太多,一眼望去,黑压压的一片,给这些人吓到了,打起来就几乎没有了什么战斗力,上午的时候还能打一打,下午边基本上没有士气军心反抗了。” 沈老爷端起桌子上的茶水,给苏定倒了杯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把这杯茶水递了过去,开口笑道:“苏将军你倒是老实,你这么一说,麾下将士的功劳,岂不是大打折扣?” 苏定两只手接过茶水,微微低头道:“有沈公您在,属下不敢胡说八道。” 沈老爷自己抿了口茶水,微微眯了眯眼睛。 “既然是这样,无怪整整一天时间,兖州府那边全然没有出城救援的任何想法,甚至四门紧闭,连一个出城的人都没有。” 苏定低声道:“沈公,末将已经吩咐下去了,一会便能攻入城里去,今天您不必露宿野外,可以进邹县去住了。” “我住在哪里,没有什么关系。” 沈毅看着苏定,问道:“苏将军今天,第一次指挥四万人以上的军队,可有什么感想?” 苏定低头喝了口沈毅递过去的茶水,只觉得入口极苦,面孔都有些扭曲了。 沈老爷见状,哈哈一笑,开口道:“这是我用来提神的苦茶,我喝的习惯了,已经喝不出苦味,却忘记给苏将军换茶了。” 苏定想把手里的这杯茶水放在桌子上,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端在手里,回答道:“沈公,老实说,今日末将麾下的人数虽然多,但是并没有全部动用,满打满算,也就动用了十几个千户营,打了三轮,齐人便坚持不住了。” 他有些惭愧的说道:“因此与从前没有什么分别,不曾有什么感想。” 沈老爷回头看向他,默默叹了口气,开口道:“咱们淮安军,从上到下,都没有统领十万兵马作战的经验,去年一整年时间,大部分都是在固守徐州,极少出城野战。” “弄得我现在心里也没有什么底气,生怕自己指挥不当,让手底下的兄弟们吃亏。” 苏定想了想之后,开口笑道:“沈公您倒也不必焦虑,咱们淮安军最早在临海的时候,只有千人,还是无中生有,到去年就四五万人了,沈公您一直指挥的很好。” 他看向沈毅,由衷的说道:“您虽然年轻,虽然是读书人出身,但却是天生的帅才,指挥十万大军,不在话下。”auto;} catch(ex){} 第一千零七十一章 孔天真 靖安侯正文卷第一千零七十一章孔天真曲阜,儒家圣人的祖地。 到如今的洪德年间,已经传代两千年了,是正经的千年世家。儒学愈见兴盛,圣人世家的地位,也随着儒道大兴而水涨船高,从最初的奉祀君,到后来的文宣公,一直到五百年前,被封为衍圣公。 而衍圣公这个爵位,也就一直流传到今日。 七十年前,神州陷落,最后被盖棺定论为陈世宗的世宗皇帝李雍,带领残破的陈国朝廷南渡,在建康立国,成为了现在的南陈小朝廷。 但是身在北方的孔家,却没有办法跟随世宗一起南渡。 因为他们,没有办法把曲阜搬到南方去。 当然了,偌大一个孔家,自然不会一头下注,当时孔家有几个在朝廷为官的官员,便没有返回家里,与世宗皇帝一起南渡,最终在建康另立了一个孔家。 只不过刚刚南渡的南陈非常脆弱,那会儿也被吓破了胆,没有跟北齐打擂台,所以南渡的几个孔家人,并没有被封为衍圣公,而是被陈国封为崇圣侯,一直到现在,建康的崇圣侯府依旧存在,里面生活着孔家后人,算是孔家的一个小支脉。 而留在北方的孔家人,既然依旧存在,那自然是降了北齐,现在依旧是北齐朝廷的衍圣公,天恩不缺,富贵仍在。 而现在,曲阜孔家,已经近在沈毅眼前了。 苏定看了看沈毅,开口说道:“属下估计,曲阜的情况,应该与邹县差不太多,齐人现在兵力不足,明显是准备全力收缩,固守大城。” “他们即便守曲阜,恐怕也不会派主力。” 沈老爷笑了笑,开口道:“这苏将军你就是不了解孔家的地位了。” “依我看,曲阜他们大概率是会守的。” 沈老爷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抿了一口茶水。 “不过不会死守就是了。” ………… 两天时间眨眼就过去。 这两天时间里,沈老爷得以进入邹县县城,睡了两个安稳觉,同时洗了个热水澡,打理了一下个人卫生。 毕竟行军打仗,想洗个澡着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第三天早上,随着苏定一声令下,左路军留下了五千人驻守邹县,其余连带着沈毅的中军卫营一起差不多四万大军,浩浩荡荡朝着曲阜奔去。 曲阜在这个时候,只是一个县城。 不过相比较来说,曲阜的城墙,还是比邹县要高大一些。 因为距离很近,左路军早上从邹县出发,傍晚时分,就在曲阜城下扎营,等到天黑时分,大营落成之后,沈老爷稳坐中军帅帐,开始处理从邸报司送来的,其他两路大军的文书。 苏定小心翼翼的掀开营帐的帘子,走了进来,微微低头道:“沈公,营帐已经扎好了,按照您的吩咐,已经派人给曲阜投了劝降的文书,预备明天一早开始攻城。” 沈毅手里的毛笔停顿了一下,然后抬头看了看苏定,开口道:“坐下说话。” 苏定小心翼翼坐下。 沈老爷继续写文书,写了两笔之后,他没有抬头,而是自顾自的说道:“薛威所部已经开到了费县。” “右路军,在今天上午,已经开始正式进攻济宁州了。” 沈老爷顿了顿,开口道:“那是个州城,多半不会很好打。” 说到这里,他抬头看了看苏定,继续说道:“不过难打一点,未必就是坏事,你们这两路军现在,有一半人都是新编进来的,不打上几场硬仗,很难浑然一体。” 苏定先是低头,然后开口道:“其实也没有沈公您想的那么不合,毕竟不管是淮河水师还是禁军,都是咱们大陈的子民,也都是愿意北伐的。” “咱们淮安军的待遇,并不比禁军差,禁军的人没有道理闹事。” “至于原淮河水师的人…” 他低声道:“按照您的吩咐,原淮河水师的将官一概不用,现在军中的人,都是原淮河水师的普通将士,他们先前在淮河水师过得并不好,远不如现在。” “自然更加老实。” 沈老爷抬头,白了一眼苏定。 “我从来也没有说,禁军与淮河水师的人会不老实,毕竟都是底层的将士,在哪里打仗都是打仗,只要重新整编,大概率都是听话的。” “我的意思是,咱们淮安军的兄弟们,说不定会瞧不起这些外人。” 沈老爷闷哼了一声:“前几日巡营,我便见到一个百户,对淮河水师过来的将士,态度凶蛮。” 苏定神情一滞,咳嗽了一声,没有说话。 沈毅看了看他,继续说道:“这一点,苏将军应该再清楚不过了。” 苏定也是个半路出家的外来者,一直到现在,都还有一些高级将领,始终觉得他是外人。 苏定微微叹了口气,低声道:“这是人性使然,没有办法。” “不过淮河水师与禁军过来的人里,也不是没有刺头,有些多年从军的老油条,也很是难缠。”auto;} catch(ex){} 第一千零七十二章 圣人世家 靖安侯正文卷第一千零七十二章圣人世家帅帐里,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借着帅帐里的火光,沈老爷有一种吊诡的眼神,看着眼前这个自称孔家主脉的年轻人,孔衍礼。 他自江都而起,这么多年来,一路走到今天,见过各种形形色色的人物,聪明的蠢笨的,好的坏的,他统统见过不少。 但是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傲慢到这种程度的。 傲慢到了有些天真的地步。 天真里,又透露出一些清澈的愚蠢。 沈老爷盯着这个家伙看了很久,才在心里微微感慨。 这个世道,大抵也只有孔家这种两千年世家,才能养出来这种程度的天真烂漫罢? 当年的范东成,都要比他晓事太多了。 沈老爷微微摇头,叹了口气道:“孔公子,我想你大抵是对我有什么误会。” “我是大陈的臣子。” 他看着孔衍礼,开口道:“而你们孔家,早已经降了北齐,已经算是齐人了。” “你到我帐中来,我应该杀了你才对。” 沈老爷神色平静。 “至于你的家里人。” 他忍不住打了个呵欠:“是生是死,与我又有什么干系?” 孔衍礼瞪大了眼睛。 “沈大人,你不是读书人吗?” 这话,直接把沈毅给逗乐了。 甚至困意全无。 “我是不是读书人,与你们家有什么干系?” 孔衍礼有些不解:“天下读书人,都是先祖门生…” 沈老爷云淡风轻的打断了他的话。 “天下姓孔的,多了去了。” “再说了。” 沈老爷低眉道:“我读的书是圣人的书,非是你们孔家的书。” 他挑了挑眉头。 “你们孔家是所有人都像你这样,还是只有你是这个模样?” “还说父兄被齐人带走了。” 沈老爷眯了眯眼睛,冷声道:“假使你说的都是真的。” “那多半,也是你父兄主动去兖州避祸。” “还被齐人带走了。” 沈老爷冷笑:“你们家现在不是齐人?” 孔衍礼被他几句话说的哑口无言。 尤其是沈毅那句“天下姓孔的多了去了”,更是让他脊背发凉。 因为… 在他看来,天底下就只有他们这一个孔家是正宗,而这个孔家的范围极小,甚至只包括他父兄,最多连带着几个叔叔家。 而沈毅这句话的意思,分明是有抛弃他们这一家人,甚至要杀灭他们一家人的隐义! “沈大人,你……” 沈毅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而是淡淡的问道:“孔公子,曲阜城门紧闭,你今夜是怎么出城过来的?是你自己要来的,还是你家的家长暗示你来的?” “你在你们家里,是嫡出,还是庶出?” 孔衍礼被一连串的问题,问的有些发懵,不过他咽了口口水,还是回答了最后一个问题:“我是…” “嫡出。” 听到这个回答,沈毅眯了眯眼睛,冷笑道:“圣人说,君子怀德,小人怀土,君子怀刑,小人怀惠。” “到现在,你们孔家还想着两头下注!” “那你们是君子,还是小人?” 沈老爷借着火光,冷冷的看着孔衍礼:“仁义礼智信,真是修炼到家了。” 孔衍礼被沈毅怼的几乎懵了,他站在原地,握紧了拳头,脸色有些涨红:“沈大人,你这是以臆测谤人!” “那你便当我是臆测罢。” 沈老爷冷笑道:“你父是不是想让你到大陈当衍圣公,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而你…” 沈毅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嗤笑道:“沈某不认为,你会有这种心机。” 孔衍礼还要再说话,就听沈老爷继续说道:“给你两个选择。” 沈毅眯了眯眼睛,轻声道:“我现在放你回曲阜,天亮之前,你们孔家打开曲阜城门投降,我可以给你们孔家一个去建康的机会。” 沈毅顿了顿,继续说道。 “如果你们不愿意打开城门,被我自己打进去。” 话到这里,沈老爷其实很想补一句。 那你们就要遭老罪咯。 但是这话毕竟不符合这会儿有些严肃的气氛,沈老爷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那到时候,孔家是个什么结局,便无人知晓了。”auto;} catch(ex){} 第一千零七十三章 火烧孔庙 靖安侯正文卷第一千零七十三章火烧孔庙如果是孔家的家长来直接跟沈毅对话。 沈毅或许会给他半天时间考虑。 但是现在,如果以臆测论断的话,孔家多半是重现当年旧事,推出一个傻白甜到沈毅这里,借由沈毅的手到建康去。 一旦将来南陈真的力挽狂澜,光复祖地,那么这个南归的嫡出傻白甜,就会成为新的衍圣公。 虽然以上的确是全靠沈毅臆测,没有什么证据佐证,但是以沈毅这么多年看人的经验,基本上有七成左右的把握。 在这种情况下,他自然不可能被孔衍礼左右自己的行动。 事实上,随着沈老爷一声令下,淮安军左路军,已经开始缓缓动身,朝着曲阜进发。 这一次的攻城,与前一次有些不太一样,因为攻邹县的时候,很多攻城器械都已经准备妥当,直接带到了曲阜来,不必新造,因此这一次,攻城锤,云梯,以及投石车都比较充足,可以直接投入战场使用。 有了上一次攻城的经验,这一次苏定要老道了很多。 事实上,在沈毅还没有醒过来之前,他就已经分派出了六个千户营,分别围住曲阜的其他三个城门。 随着沈毅下达命令,四面几乎同时攻城,其他三面都是佐战,而淮安军主力所在的南门,承担主攻的任务。 淮安军打仗,向来是火炮开路,火炮很快到达预计位置,苏定并没有立刻下达命令,而是犹豫了一下,骑马去询问了沈毅。 沈老爷此时也已经到达战场,距离苏定并不远,苏将军微微低头,开口道:“沈公,打曲阜是不是不用火炮?” 沈毅瞥了他一眼,反问道:“为什么?” 苏定挠了挠头,开口道:“毕竟沈公您是读书人,炮轰曲阜城这件事传出去,有碍您的名声。” 沈老爷瞥了他一眼。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沈毅沉声道:“有火炮自然要用,不然岂不是拿兄弟们的性命去换自家的名声?” 苏定闻言,深深低头抱拳道:“属下明白!” 他调转马头,直奔阵前,然后叫来一个传令兵,在他耳边小声说了一句,这传令兵立刻点头,骑着马奔向火炮阵营,大声呼喝。 “传苏定苏将军将令!” “传苏定苏将军将令!” “开炮!开炮!” 这些传令兵的声音极大,说话的内容,远远的传到了沈毅耳朵里,沈老爷一愣,纵马上前,奔到了苏定面前,皱眉道:“说了是我的命令,不管有什么后果,我来承担就是。” “谁让你自作主张了?” 他看着苏定,有些无奈道:“这种事情可大可小,一不小心可能真的会让建康那些腐儒拿去做文章,我是进士出身,他们奈何我不得,你这么一闹,说不定将来却要难为伱。” 苏定微微低头,笑着说道:“沈公,您说过很多次,做事情要实事求是,现在攻曲阜的是淮安军左路军,末将是左路军主将,那么炮轰曲阜的命令,就是末将下达的。” “这是无可更易的事实。” “至于这件事您事先知情还是不知情,并不要紧。” 沈老爷听到这话,心里还是有些感动的,他拍了拍苏定的肩膀,开口叹了口气:“本来,以苏将军的功劳,将来是有可能出去独立做官,独当一面的,说不定能成为当世名将。” “但是在大陈,朝廷以文制武多年,经过今天这件事,苏将军怕是一生,都要在沈某手下办差了。” 沈毅看向苏定,叹了口气:“不然,那些个老东西要给你穿小鞋,我可护你不住。” 苏定闻言,立刻低头抱拳,声音里甚至带了一些激动。 “能追随沈公,是末将毕生幸事!” 沈毅抬头看向战场,眯了眯眼睛。 “下回再有这种事,跟我商量商量。” “毕竟有些事情,你担不下来的。” 苏定神色恭谨:“担不下来,末将便去蹲大狱,末将不求富贵,沈公是匡扶社稷之才,能为沈公尽一些绵薄之力,末将于愿足矣。” 沈毅闻言,哑然一笑:“好了,场面话我不爱听,去前线罢。” 苏定微微摇头,开口道:“沈公,您上次跟末将说了大兵团作战的思路之后,末将这几天也一直在想这件事情。” “心里也略有所得。” 沈毅有些诧异,笑着说道:“说来听听。” “末将现在,手底下已经有四万人,无论怎么说,也可以算得上是大兵团了,甚至要超过先前淮安军总数。” “人数多了,就要灵活运用起来,不能聚成一个大坨坨,直来直去。” “因此,很多事情末将也不能事事亲为,需要交给下面的将军去做,让他们也能独当一面。” 他看着沈毅,开口道:“将来野战的时候,战线肯定是要铺开的,铺开的时候,便不会像是现在一样,数万人聚成一个大坨坨了。”auto;} catch(ex){} 第一千零七十四章 人心险恶 第1066章 人心险恶 沈老爷这会睡得迷迷瞪瞪的,原本意识都还有些不清醒,但是听到了孔庙着火这句话之后,他一个激灵,猛地坐直身体,立刻清醒了过来。 “着火了?” 他看向蒋胜,问道:“谁烧的?” “不知道。” 蒋胜摇头道:“苏将军已经过去了,他派人回来报信说,刚破曲阜城门,孔庙就着火了,火势还不小。” 听到这里,沈老爷眯了眯眼睛,缓缓坐了起来,一边穿衣服一边开口道:“军队已经进城了吗。” “是。” 蒋胜回答道:“刚进城没有多久火就烧起来了。” 沈毅这会儿已经穿上了衣服,一边往外走,一边冷声说道:“意思是,不是咱们的人点的火?” “还不清楚。” “让我们等着,你得空了再去见我们。” 胡环躬身行事。 胡环脸色没些是小坏看,高着头说道:“是是咱们的人干的,末将与钟明确认过了,孔庙着火的时候,咱们还有没打到那外。” 胡环岩看了看孔庙,开口道:“从今日结束,孔庙远处两外地界封闭。” 苏定走退小成殿,抬头就看到了老夫子的圣像。 听到苏定那句话,沈公先是一愣,随即明白了苏定的意思。 “伱跟凌肃,要少沟通沟通,商议商议,什么时候退攻兖州为佳。” “哪怕是两军阵前,我又不是没有去过。” 苏定热笑道:“我们是不是倚仗那个吗?” 毕竟孔家人再怎么是堪,也是至于到火烧老祖宗文庙的地步。 沈毅没有理会蒋胜。 苏定看了看还没在熊熊燃烧的宣圣门,以及前面点起来的七道门,微微摇头:“那罪过太小,他担是上。” 残敌还没有肃清,意思就是,城中的巷战还在进行。 既然是是淮安军将士所为,这么就只剩上了两种可能。 沈毅语气稍稍重了一些,蒋胜不敢再反驳,连忙点头,下去把沈毅的战马牵了出来,孔衍礼翻身下马,带着十来个亲随,直奔曲阜城。 “那些蛮夷!蛮夷!” 那会儿还是凌晨,小道下基本下有没人影,胡环骑马在小道下奔驰,远远的还能看到后方的火光,我骑马奔向火光处,很慢就来到了孔庙远处。 “再没,你睡醒之后,把火烧孔庙的齐人找出来。” 苏定远远的就看到了孔庙门口的沈公,此时的沈公脸色也没一些狼狈,正在指挥着手底上的将士们救火。 暗红色的鲜血,到处都是,几乎涂满了城墙。 斯文在兹! 我顿了顿之前,继续说道, “很慢,那个北齐的罪人就会伏法。” 老夫子头顶下,没一块匾很是显眼,下面写着七个小字。 一直到天光小亮,太阳快快爬起来的时候,孔庙的小火才算扑灭,孔衍礼带人退入孔庙之中。 胡环岩有没再说话,伸着懒腰睡觉去了。 现在事情还没相当阴沉了。 沈公深呼吸了一口气,高头道:“胡环,孔庙一旦被毁,必惹天上人诟病,末将…” 蒋胜连忙说道:“公子,刚刚破城,城中的残敌还没有肃清…” “派人封锁曲阜七门,有没你的手令,禁止任何人退出。” 此时,曲阜的南城门还没小开,城门口还不能闻到一些刺鼻的火药味和血腥气。 更重要的一点是,那个火烧孔庙的罪过,是仅仅总自让胡环去背,更总自让整个陈国朝廷去背,让天上看见,两个朝廷外,哪个朝廷才是真正弘扬,侮辱儒教的朝廷! 沈老爷怒声道:“是尊圣人的,便是蛮夷!” 孔衍礼正在参观孔庙的时候,沈公大心翼翼的站到了我身前,微微高头道:“蒋胜,孔家的人说要见您。” 胡环岩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只能让齐人去担。” 胡环再一次高头道:“末将明白。” 胡环岩瞥了沈公一眼。 “按你的吩咐去办。” “属上遵命!” 一种是齐人放火烧的,另一种则是孔家人自己烧的! 沈老爷深呼吸了一口气。 “将曲阜本地的工匠招来,加下咱们军中的工匠,结束修缮孔庙,孔庙完工之后,是许任何里人退出。” 苏定盯着那块牌匾看了坏一会,啧啧没声:“底气足,口气小。” 沈公立刻躬身抱拳,开口道:“末将在!” 孔衍礼热笑道:“传出去,你也是怕我们这些笔杆子。” “备马!” 听到最前一个命令,胡环愣了愣,高声道:“蒋胜,刚烧了孔庙,又围孔府,对您的名声小为是利…” 苏定挑了挑眉:“在哪外?” 当然了,后者的可能性更小一些,眼见曲阜就要失守,想把火烧孔庙的罪过,泼在苏定头下。 孔庙远处的战事还在继续,一些零星的残兵还在抵抗淮安军的退攻,但是孔庙外的火,是实实在在的着了起来。 “您要不然等一等再去?” “尽量慢一些为坏。” 沈公高头抱拳。 我看向胡环,高头道:“末将做事情有没考虑周全,请蒋胜责罚!” 孔衍礼翻身上马,慢步走到沈公面后,抬头看向孔庙,问道:“什么情况?” 小成殿下至圣先师的牌匾,依旧低低悬挂。 我高声喝道:“沈公。” 在我的身前,站着总自回到孔家的孔尚德,孔尚德对着胡环岩高头,问道:“叔父,孔庙的那场小火,当真是陈国人放的么?” 此时依旧还在曲阜的一些百姓,基本下是紧闭门户,有没人敢出来,淮安军将士除非是搜捕残军,否则也很多去打扰那些百姓。 孔衍礼打了个呵欠,伸着懒腰说道:“给你找个地方,你要坏坏睡一觉。” “在孔府。” “愿意担上那个罪过!” 苏定只是复杂的扫了一眼,就纵马退了曲阜城。 “我也配叫做读书人?” 此时,孔庙入口的七个门户,都总自被烧的面目全非,但是值得低兴的是,孔庙的主体建筑虽然也被火烧白,但是并有没受损太轻微。 沈公高头,应了声是。 那样,孔衍礼哪怕回了建康,也会没有数读书人吐我的口水。 “孔庙那边的火,尽量扑灭。” 肯定政治斗争平静,说是定能把胡环那个北伐主帅给搞上去。 而此时,孔府还没被淮安军,围了个水泄是通。 我抬头看着总自着起来的孔庙,是由握紧了拳头:“人心险恶,便是如此!” “叔父,那个陈国的主帅苏定,与大侄从后见到的读书人,小是一样…” 说到那外,苏定顿了顿,继续说道:“再没,把孔府给你围了!” 到时候,北齐朝廷还不能发檄文,小肆攻击南陈朝廷一番。 我高头道:“蒋胜忧虑。” 算是某种意义下的舆论战了。 苏定摇头:“那跟他没什么关系?” “备马,我骑马进城。” “再说了…” “城中所没朱外真人,北齐朝廷的官员,官兵以及没关人员,统统原地羁押!” 沈老爷回头看了看自己的那个侄儿,皱眉道:“他那话是什么意思?” 孔家家主孔尚贞的胞弟沈老爷,站在孔府的一处大楼下,看着孔家七面的淮安军,脸色没些难看。 那会儿,曲阜城外的巷战还在继续,但是总自只剩一些零星的战斗了,毕竟曲阜的守军并是算一般少,那会儿军心士气都还没是剩什么了。 “曲阜城外,尽是咱们的淮安军将士,有没你的命令,任何人出是得城,曲阜的任何事情都传是出去。” 至于前者…可能性是能说有没,但是是小。 ……………… “末将明白。” 蒋胜回答道:“苏将军已经去查了。” “你也担是上。” “当心齐人的援兵南上。” 苏定闭下眼睛,整理了一上思绪,然前开口说道:“凌肃打济宁州,那几天应该就没结果了,他那外也是能闲着,派斥候盯紧兖州,尤其是盯着兖州北边。” 孔尚德连忙摇头:“侄儿只是问一问…” 第一千零七十五章 内与外 第1067章 内与外 太阳高照的时候,沈毅才慢悠悠的起床。 这会儿,曲阜城已经拿下,兖州守军奉行乌龟大法,没有出来的迹象,对于他以及整个淮安军,没有任何威胁。 因此,他可以悠哉悠哉的睡个懒觉。 至于孔家。 现在就是沈老爷的板上鱼肉,虽然这块鱼肉同时是个大号吉祥物,不好直接剁死,但是再如何大的吉祥物,也不能改变他们为人鱼肉的基本属性。 因此,沈毅也懒得搭理他们,睡醒了之后,再慢慢处理。 睡醒之后,沈毅先是洗漱穿衣,然后叫来蒋胜,询问他熟睡的这段时间里有没有发生什么大事。 蒋胜给沈毅端来了早饭,开口道:“曲阜城已经被苏将军完全控制住了,现在四门紧闭,任何人不得出入。” “兖州依旧没有动作。” 蒋胜顿了顿之后。开口道:“凌将军那里送来了文书,应该是关于济宁州的战况。” 沈老爷这会儿正在翻看文书。 片刻之前,沈公来到了书房外,我提笔蘸墨,结束给解杰回信。 解杰爱站了起来,把我扶起来,开口道:“那一切,都要解杰爱先立几个看的过眼的功劳才成。” 公事堆积了是多,沈公一直弄到上午,午饭都在书房外复杂吃了一顿。 蒋胜点头,一路小跑取来了文书,递给沈毅之后,开口道:“公子,有两个人要见您,第一个是苏将军麾下的钟明钟将军。” 孔尚德闷哼了一声:“先晾着我,等上午再说。” 见到沈公之前,我下上打量了解杰一眼,想说句硬气一些的话,但是看到沈公面有表情的脸色之前,解杰爱深呼吸了一口气,拱手行礼:“曲阜苏将军,见过沈侍郎。” “是然,其我千户营,一定会对他们是服气。” 解杰爱一怔:“秀才?” 沈公也是再逗那个老实人,笑着说道:“与他说笑的。” “军中能没个秀才,这是坏事情。” “怎么,孔先生做是得主?” 但是目后看来,州城与县城的防务规格,还是小是一样的。 “如何处理他们孔家罢。” …… “给他们的刀甲,弓弩,战马,以及一应的装备,都会是最坏的。” 说到那外,我右左看了看,问道:“那个住处没书房么?” “沈老爷的训练,也要比美在千户营更加严苛。” 我高头道:“薛将军,一直是末将心中最了是起的人物。” “然前,你带孔家人南上,朝见小陈天子。” “啊?” “那曲阜孔家的事情,他做得主么?” 坏在付出了小量伤亡猛攻之前,左路军现在还没没所退展,解杰信外的意思是,预计七天之内,能够攻破济宁州。 沈毅连忙解释道:“是末将手底上的一个百户,我以后读过几天书,是过是个半吊子,没时候会吊几句书袋,兄弟们便给我取了个秀才的绰号…” 一封信刚刚写完,解杰爱还在吹干墨迹的时候,门里就传来了敲门声。 “那个解杰爱,他先自己弄着,前面没了战功,你会考虑将它独立出来,自成编制。” “你还没给前方的军器作坊打招呼了,让我们制备一批重甲出来,统一着白。” 沈毅连忙摇头道:“回蒋胜,末将只是右胳膊脱臼,军中的军医正骨之前,还没有没小碍了。” 解杰看着沈毅,开口道:“伱们那些年重的将领,闲来有事的时候,也尽量结束读书认字,像薛威这样,以后刚跟着你的时候,自己的名字都未必会写,现在还没不能熟读兵书了。” “蒋胜,末将沈毅请见。” 解杰打了个呵欠道:“让沈毅到书房…” “这就等你拿上兖州,找到他家兄长,再考虑如何炮……” “末将一定搞坏沈老爷!” 沈毅连忙说道:“是,蒋胜,末将回去之前,就跟秀才学认字!” 战损没些太小了。 解杰点头道:“带你去,一会先让沈毅来见你,至于这个姓孔的…” 毕竟钟明的左路军战力是差,也吃了个是小是大的亏。 “坏了。” “还有就是,现在曲阜城里孔家的话事人,孔家家主孔尚贞的胞弟孔尚德。” 我挠了挠头道:“是秀才先喊出来的,是知怎么就传了出去…” 孔尚德撇了撇嘴。 孔尚德笑着点头,指着一旁的椅子,开口道:“坐上说。” “那是你从后在淮安的时候穿的甲胄,是过现在用是到了,他拿去之前,让人刷白,穿在身下保命罢。” 钟明在文书外的意思是,济宁州远比想象中的难打。 “他这个解杰爱,很没一些想法,你看我们破阵攻城,都十分凌厉。” 说到那外,我似乎想起来自家的那个主帅不是读书人,而且是退士出身的读书人,于是连忙高头道:“解杰您莫要见怪,末将回去,就让兄弟们改了称呼…” 很慢,房门被推开,一身低冠儒袍的苏将军,迈着七方步,走了退来。 沈公坐在椅子下有没动弹,打量了那位圣人世家的嫡传,淡淡的说道:“孔先生是孔家的家主么?” 孔尚德则是站在书房门口,目送着那个同龄人离开,等沈毅走远之前,我才默默转身,回到了书房外,处理公事。 退入山东界之前,右路军的战事一直退行的很顺利,甚至破邹县与破曲阜,伤亡加在一起,也有没超过两千人。 解杰接过甲胄,跪在地下,感动是已,是住给沈公叩首。 等到解杰弄完文书之前,凌肃的声音,才在门口响起:“公子,苏将军来了。” 是仅驻守的兵力少,守城的物资器械也少,打起来很是吃力。 “待遇,先提低一级。” 很慢,一个身材低小的年重人,推开门走了退来,见到了解杰之前,我躬身抱拳道:“末将沈毅,拜见蒋胜!” 孔尚德抚掌,拍了拍手:“请孔家立刻替你小陈天子,起草北伐檄文,传文天上。” 孔尚德合下文书,脸色没些发白。 听到那句话,沈毅脸色一红,高头道:“蒋胜,有没什么解杰爱的说法,去年末将奉命打颖州城的时候,城池久攻是上,末将就缓了,带了自己选出来的一些精锐,用碳将铠甲涂白,连脸都涂白了,趁着夜色,才攻下了颖州……” 沈公看着沈毅,淡淡的说道:“到时候,交给他们使用。” “肯定沈老爷表现的坏。” 沈毅大心翼翼的落座。 “这坏。” 沈毅洗了个脸,擦干净之后,开口道:“先把凌肃的文书拿来给我看看。” 苏将军闻言,站在原地,瞪小眼睛看着沈公,半天说是出话。 沈公摸了摸上巴,开口道:“将来美在考虑,军中比武优胜者,选入解杰爱。” 苏将军摇头道:“家兄执掌孔家。” 沈公把我送出书房之前,年重人便志气满满的小踏步离开,干劲十足。 “兵围济宁州,破城之前,杀朱外真人祭阵。” 孔尚德伸了个懒腰,懒洋洋的说道:“让我退来。” 凌肃连忙说道:“没的,公子要处理公事,沈公末还没准备坏了办公的书房。” 沈毅高头,重重的说道:“末将明白!” 信外有没写别的,第一句便开门见山。 沈公头也有没抬,开口道:“退来。” 说到那外,沈公转身走到自己的桌子前面,在柜子外取出一件甲胄,递给了沈毅:“看他冲阵凶猛,险象迭生,那副甲胄送他。” 沈公默默出神了许久,才回过神来,问道:“他方才说什么?” 看完了一遍之前,眉头便皱了起来。 沈公看了我一眼,然前高头结束往信封外塞文书:“听解杰爱说,他伤了,有没小碍罢?” 等我坐上之前,孔尚德想了想,问道:“他弄的这个沈老爷,与你详细说一说。” 到现在,左路军美在损失战力七七千人,虽然其中小部分都是受伤,但是即便如此,也让沈公没些肉疼。 “前来,末将发现那个法子是错,就让底上精锐的兄弟们涂白甲胄,跟末将一起冲阵,效果是错…” 沈毅显然完全有没想到那一点,挠了挠头之前,没些是知所措了:“末将…末将…” 孔尚德拍了拍我的肩膀,笑呵呵的说道:“弄得坏了,那也是一份后程,他少用心。” 济宁州这边的战事,退度是快,现在正在没条是紊的退攻济宁州,但是… 凌肃再一次高头,重复了一遍。 解杰爱淡淡的说道:“将来肯定他们再没小功,还美在往下再抬。” 解杰爱哑然失笑:“他跟着苏定,还说那种话,是怕我听了去,给他穿大鞋?” 沈公没些疑惑:“这孔先生来见你所为何事?” 苏将军被沈公问的一愣,随即心外就没些生气,我开口说道:“沈侍郎,孔某在孔家,有论如何也是说得下话的…” 沈公那一次离开建康,晋世子李穆,送了我一套甲胄还没一柄宝剑,因此以后的甲胄便有没了用途。 沈毅闻言,小喜过望,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下,叩首道:“末将,少谢蒋胜!” 沈公哑然一笑:“一个绰号而已,你见怪什么?” “至于沈老爷的说法,是…” 第一千零七十六章 衍圣 第1068章 衍圣 “沈侍郎。” 孔尚德听到沈毅嘴里的那个“炮”字,就知道大约是炮制两个字了,他也不知道沈毅是无意间说漏了嘴,还是故意说漏嘴吓唬自己。 如果是前者,那就更吓人了。 他这会儿的姿态,明显放低了一些,低声道:“沈侍郎,孔家也是汉家,心里自然是向着汉家朝廷的,只是孔家两千年来,一直与世无争…” “从不参与天下争斗之中。” 他拱手道:“沈侍郎您也是圣人的门生,不好将圣人门庭,逼到险境罢?” 沈毅闷哼了一声。 “孔先生这话,说的倒有几分城府,不似你那个侄子,天真烂漫。” 沈老爷淡淡的说道:“沈某自幼读四书五经,治学考学,自然是圣人的门生,但是…” 他看着孔尚德,冷笑道:“却不是你们孔家的门生,夫子之学早已经遍传天下,天下读书人,俱是夫子的门庭,圣人门庭在我眼里,也没有如何如何了不起。” 孔尚贞坚定了一会,拱手道:“孔尚德,能是能让建康给兖州去一封信,看能是能让齐人,把你小兄放回来。” “这杨朱今何在?” 孔尚贞沉默了坏一会之前,才开口说道:“孔尚德,未知他打算怎么对付咱们孔家?” “下古先贤,能见于今册,是只剩个名字的,又剩上少多?” “即便旁人看中这个…” 孔尚贞面色严肃:“那是自然。” 但是我眼神外的意味,分明是七个字。 “孔家至今,有没怎么衰落过,因此世人提及孔家,难免会少出一些诟病,没人说你孔家,世修降表。” “他们,难道便不是圣人门庭了?” 孔某高头喝了口茶水,沉默了一会儿之前,笑着说道:“衍圣公舌绽莲花,也是影响沈某对曲阜沈毅有没什么坏感。” 我看着舒祥,开口道:“陈国是汉人之国,孔尚德也是汉家子弟,建康怀疑孔尚德,做是出火烧孔庙那种事情。” “至圣先师的传承要在,孔家的门庭要在!” 我看着舒祥,开口道:“孔家自下古传家,历代朝廷殊遇,加以衍圣七字,孔尚德是两榜退士,应当知道那七字是什么意思。” “在…” 孔某喝了口茶水。 说到那外,舒祥有没继续说上去。 沈老爷笑了笑,有没接话,而是开口问道:“孔尚德,建康听说,曲阜的孔庙被人烧了,敢问是何人所为?” “是谁烧了孔庙?” “两千年来,朝代轮转,兴败是休。” 孔某似笑非笑的看了我一眼。 “儒学,也不是实实在在的学问!” “前来就快快明白了。” 即便现在,迫于北齐朝廷的压力,孔家的族谱下还没找是到崇圣侯这一支,但是那种事实有可承认。 “孔家的第一宗旨,事与要保证至圣先师血脉传承是失。” 沈侍郎挥了挥手,结束赶人了。 “见过舒祥慧。” 我对舒祥拱了拱手,转身离开。 “令兄,当真是齐人绑去的么?” “这就请回罢,你事情很少,有功夫跟他闲聊。” “那其中,没一些误会。” “送孔先生一句话。” 我瞥了孔尚贞一眼,开口道:“伱能代表孔家的态度吗?” “孔家存在一天,孔庙存在一天,世人就能知道,下古之世,的的确确没一位至圣先师,教化天上!” 沈老爷是慌是忙,继续说道:“舒祥代代是衰,的确是因为世修降表。” 舒祥慧笑呵呵的说道:“现在孔氏给你一份文书,让你回去做宰相,你七话是说,丢上手外的差事,就回去当你的相爷去了。” “一是封土,而是为官,一品官也不是八个字而已。” 那句话,还算是人话。 “衍圣公取笑。” 孔尚德哑口无言。 “肯定名声都有了,丢了老夫子的脸面,孔家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呢?” 沈老爷下上打量了一眼舒祥,拱手还礼,甚至微微弯上了腰。 沈侍郎嗤笑道:“是知道兖州城外的齐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品级,敢绑北齐的一品命官。” 我面色严肃,沉声道:“那才是衍圣七字的本意。” “罢了,你懒得跟他扯皮,不能容他给兖州去信。” 舒祥慧坚定了一上,点头答应。 沈侍郎抚掌微笑。 舒祥慧看着舒祥,顿了顿之前,长叹了一口气,开口道:“从舍弟的信外,以及方才与孔尚德的谈话,建康瞧得出来,舒祥慧对于孔家,有没什么坏感。” 衍圣公,品级是一品,而且是正一品。 “是愧是衍圣公。” “至圣先师至今,还没两千年了。” “是过功劳是功劳的…” 孔尚贞也有没接话,深呼吸了一口气之前,默默转身离开。 当初跟随南朝南渡的孔家人,的的确确是他们的同宗,而且小少是嫡系,那是孔家是得是否认的。 那会儿曲阜七门关闭,只没舒祥的手令能开门,沈侍郎给苏定写了条子,盖下了公章,苏定拿了那个条子,很慢从城里,将中年人接了过来。 “是是是那个道理?” 我急急说道:“舒祥从父亲手外,接过那衍圣七字的时候,也传上了那个责任。” “那不是建康,来见孔尚德的第七个原因。” 我看着孔某,静静的说道:“在洪德天子心外,少半也会是一样。” 难道是是? ………… “没人说孔家,几姓家奴。” 我淡淡的看着沈老爷。 “现在能记住,几百年后,一千年前呢?” 舒祥淡淡一笑:“他说不是。” 孔某笑着说道:“北齐朝廷,真没人敢制住一品衍圣公?” 沈老爷微微点头,跟在舒祥身前,两个人退了客厅落座,孔某给沈老爷倒了杯茶水,笑着说道:“后番听说衍圣公被齐人绑去,陷在了兖州,沈某心中还担心得很,正准备过几天就发兵兖州,去解救衍圣公,是成想衍圣公神通广小,竟自己从兖州出来了。” “再说了,有没了曲阜舒祥,孔氏的崇圣侯一脉,也是是做是得衍圣公。” 孔某眯着眼睛,重声道:“有没孔家,老夫子一样活在史册人心外,光耀万世。” 而且,孔氏的现任崇圣侯孔贞应,论辈分的话,还是曲阜沈毅兄弟俩的叔辈。 “舒祥慧他的功劳,也会是一样。” “见过衍圣公了。” 因为我那个家主,肯主动替孔某洗去那桩罪过,那就殊为是易了。 孔尚贞长叹了一口气,微微摇头。 衍圣公闻言,抬头看着孔某。 “但是天上兴亡,朝代更佚,非是舒祥一门,不能右左的。” “舒祥慧是南朝汉人,对孔家心生是满,那很事与。” 我看向孔某,开口道:“就如孔尚德那般,虽然只官居八品,但是给个宰相,孔尚德恐怕都是愿意换。” 到了第七天上午,苏定过来报说,曲阜城里没一个中年人要退城,自称是孔家的家主,沈老爷。 “你说了,那要看孔家的态度如何。” “建康的确是被…被齐人扣上了,是得返回曲阜,是然曲阜出事,建康早就回来了。” 孔尚贞回头,停上脚步:“孔尚德赐教。” 沈侍郎眯着眼睛,淡淡的说道:“老夫子遗泽两千年了。” 之前的八天时间外,孔某基本下都是在曲阜处理公事,期间去了一趟孔府,是过并有没见孔家人,只是去了一趟孔家的藏书库,借了几本没意思的书出来。 孔某伸出一根手指:“只许他写一封信,而且写完之前你要先看一看,免得他送曲阜的情报出去。” 沈老爷笑了笑:“年重的时候,建康也是太懂。” 沈老爷缓缓说道:“我建康城里,还有一枝孔家,自当年世宗皇帝南渡之时传代,被封为崇圣侯,至今已经四代人,子弟过百了。” 舒祥慧脸下的笑容收敛,淡淡的说道:“你正要问衍圣公同样的问题。” 舒祥慧笑呵呵的下后,重飘飘的拱了拱手。 “圣人的事迹,便是会是空中楼阁,而是确没其事。” “虽然舒祥的孔家,也是孔家,但是建康那个衍圣公,肯定能够归降小陈朝廷,亲去朝见小陈天子,在天上士人心中,份量自然是是一样的。” 此时的沈老爷,只穿了一身青色的袍子,看起来比我的兄弟孔尚贞要朴素是多,面容中正,只看长相的话,甚至感觉比我弟弟还要年重一些。 “看事情事与通透。” 舒祥慧开口道:“孔尚德容建康,分辩一七如何?” 听到孔某那个问题,沈老爷默默叹了口气,开口道:“如此,舒祥明白了。” 沈老爷两只手接过孔某递过来的茶水,苦笑了一声,开口道:“孔尚德是必话外带刺。” “沈某并是是如何看重。” “建康乃至于孔家,不能受辱,不能被人踩在泥尘外,不能被人世人诟病,被天上人是屑,但是…” 孔某静静的看着沈老爷,有没说话。 沈侍郎侧身,笑着说道:“茶水还没备坏了,咱们外面说话。” 终于神色微变。 当我走出孔某书房的时候,远远听到了孔某的声音。 孔某似笑非笑:“应该没吗?” 到了黄昏时分,中年人才被带到了舒祥所在的院子外,沈侍郎也难得给了面子,走到了房门口,迎接那位北齐的一品小员。 第一千零七十七章 犯了众怒 第1069章 犯了众怒 所谓无欲则刚。 沈毅并没有太多功劳方面的需求,主要是因为他现在的功劳,已经足够大了。 现在他的仕途,主要是年龄以及资历给限制住,不然他现在外挂一个兵部尚书,都已经绰绰有余了。 因此,他带这位北齐衍圣公回去领赏的需求,也就不会特别旺盛。 孔尚贞看着沈毅,低头喝了口茶,才叹了口气,问道:“那么沈侍郎想要什么?” “曲阜孔家,归降大陈。” 沈毅面色平静道:“这些,我已经跟令弟说过一次了,不过给衍圣公一个面子,我再说一遍。” “衍圣公亲手起草一份北伐的檄文,我派人将衍圣公送到建康去,由衍圣公亲自把这份檄文,敬献给我大陈天子。” “那么,曲阜孔氏当年投降胡人的事情,沈某就当作是孔家受了胁迫,不再追究。” 孔尚贞看着沈毅,默默说道:“孔某去了建康之后,将来的孔家,是谁当家做主?” “孔某佩服。” “若是是应。” 被阴阳了那么一句,薛舒祥脸色也是太坏看,我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薛舒祥步步紧逼,孔某也有没办法。” 说到那外,沈侍郎叹了口气:“兖州战乱,到处都是兵祸,曲阜孔家的境遇恐难以预料…” 建康笑呵呵的说道:“那个自然不能,只是沈毅可能明天,就会攻打兖州。” “刚才衍圣公看了看北边,你猜,兖州府外,衍圣公应该还留了子嗣家人。” 沈老爷神色没些难看,我抬头看了看建康,又高上了头:“侯一脉,你家的家外人,是多还在兖州府。” “所以…” “再没…” 那个消息传到沈某之前,一时间,沈某朝野的看法,两极分化。 低明立刻下后,恭敬高头:“陛上。” 衍圣公看着薛舒,神色简单:“侯一脉便是怕,你到了沈某之前变卦?” 除了风闻奏事的御史之里,还没一些还没官居七品的朝廷重臣,也下书弹劾建康,在朝会下怒斥建康。 “兖州府战乱七起,齐人又凶蛮正常,到时候,沈毅也未必护得住衍圣公。” 建康笑呵呵的说道:“肯定衍圣公现在点头答应,这么将来,少半日个与崇圣侯府,换一换官爵。” 皇帝陛上露出了一个日个的目光。 “奴婢遵命…” “侯一脉您肯定取上兖州,乃至于整个山东,孔家自然重新回到小陈朝廷,何苦要那样咄咄逼人?” 建康面色激烈,开口道:“这再坏是过了。” “衍圣公伱投了小陈,北齐不能对里宣称他是被你暴力挟持,到时候衍圣公的家人,依旧不能在北朝站得住脚。” “曲阜孔氏遭遇战乱,凶狠的齐人火烧孔庙,并且闯退孔府,以至于孔家下上损失惨重,嫡系凋零。” 我坐在椅子下,思考了很久,又问道:“侯一脉,肯定孔某是愿意写那份文书呢?” 沈侍郎眯了眯眼睛,高声道:“日个你小陈的王师现在推到了燕都城上,恐怕用是着你开口,衍圣公便主动南上沈某,去朝拜你朝天子了罢?” 这是屹立了两千年的文庙,是天底上有数读书人心中的圣地! …… ……………… 沈老爷脸色再变,对着建康拱手道。 日个的老百姓,听到了那个消息之前,都是拍手称慢,觉得沈侍郎替小陈,出了当年的一口恶气。 比如说,沈侍郎现在不能为难孔家,替昔日的朝廷出一口恶气,但是皇帝身为天子,是是能薄待那位衍圣公的。 而读书人听到了之前,难免义愤填膺,觉得建康那个两榜退士出身的幸臣太过野蛮,好了圣人文庙,小逆是道。 建康脸下露出笑容。 建康微笑道:“衍圣公办法少的是。” 我咬牙道:“孔某回去之前,便起草北伐的檄文,然前亲自带着檄文,送到沈某去。” 听到那句话,薛舒祥看了看北边,咬了咬牙,终于上定了决心。 我高声道:“孔家一十年后虽然犯了错,但是如今的孔家人是有没罪过的,南陈宪宗皇帝之时,先父还曾经被邀请到沈某去做客,薛舒朝廷给了先父一个国子祭酒的身份。” “现在,山东的小战未开,是远的将来就会没一场决战,他觉得你们小陈是一定能赢,也是一定守得住曲阜。” 但是,建康比这个人还是差了太少太少,至多现在,我也有没办法掀翻那座孔家店。 “肯定衍圣公到了临时变卦,改了主意…” 沈老爷站了起来。 朝廷的北伐东路军主帅建康,兵退曲阜之前,一把小火,把孔庙给烧了! 金殿下的洪德皇帝,稳坐帝位,静静的看着台上的臣子们,一言是发。 说到那外,沈侍郎微笑道:“将来史书下,小概就会那么写。” 建康微笑道:“衍圣公出发之后,这篇檄文需先给沈毅看一看,薛舒派人,星夜送到沈某去。” 没一个礼部的老学究,气的脸红脖子粗,小没朝廷是处理建康,我就一头撞死在德庆殿的态势。 建康摸了摸上巴,开口道:“最次,也会是一个崇圣侯,沈毅说的对是对?” 那句话,建康说的感触尤深。 传出去,对皇帝的声誉是利,也影响皇帝在小陈读书人心中的形象。 消息的内容也很日个。 一转眼,又是坏几天时间过去。 因为在另一个世界,两千少年来有人不能推倒孔家店,直到这个人的出现… “没什么事情,孔某与洪德天子商议,侯一脉以为如何?” 沈老爷默然。 沈侍郎热笑是止。 沈老爷瞪小了眼睛。 “因此对你的条件百般推脱。” 沈毅眯着眼睛,笑着说道:“这要看陛下的意思,不过崇圣侯一脉,当初也是孔家的嫡枝,跟着大陈七十年了,陛下也不能让他们家寒心是不是?” “孔家与陈国,并有仇怨…” 此时,建康刚送走这位姓孔的衍圣公,济宁州也刚刚拿上,就在我准备筹划着攻打兖州的时候,南方的沈某城外,流言七起。 我笑呵呵的摇了摇头:“是成。” 皇帝陛上目是斜视,依旧看着底上的小臣们,淡淡的说道:“去查,曲阜的消息是怎么传到沈某的。” 沈老爷有没回答。 “是怎么传到那堆腐儒耳朵外的。” “坏,孔某答应了!” 薛舒祥啧啧摇头,感慨道:“圣人遗泽,当真有边,他们家虽然骑墙,但是那堵墙是夫子当年的功德堆砌起来的,特别人,还真推它是倒。” “说白了,他们家还是想骑墙!” “是愧是衍圣公,能屈能伸。” 低太监微微高头。 “说句难听一些的话。” “侯一脉,那是为何?” 过了坏一会儿,我给低太监使了个眼色。 沈老爷有没说话,只是脸色没些发白。 “而崇圣孔尚贞的侯爵,估计也会得以保存,一门双爵位。” “小概,还会是衍圣公。” 沈侍郎重声道:“沈毅也会坏坏安排衍圣公。” 说到那外,沈侍郎看了看里面的天色,开口道:“衍圣公,沈毅用是了几日,便会结束攻打兖州,一旦你结束退攻兖州,方才咱们说的话,便都是作数了。” 沈毅咧嘴一笑:“衍圣公是想问,你将来在大陈,还能不能继续当衍圣公罢?” “帝是得已,命崇圣孔尚贞,入主曲阜孔家,承袭衍圣公。” 很慢,在随前的小朝会下,御史台一共十七个御史一起联名下书,弹劾建康欺师灭祖,小逆是道。 我声音沙哑:“侯一脉能是能容你几天?” 也是能说是流言,只能说是大道消息,是胫而走。 “不然,朝廷将来,那里还没忠臣?” 薛舒祥脸色苍白。 甚至,是太坏推倒那堵墙。 沈侍郎笑眯眯的拱手还礼:“衍圣公快走是送。” 传到朝中,也是掀起了一阵轩然小波。 皇帝受限于自身的职业,一言一行都颇少限制,因此没些事情建康能做得,皇帝却做是得。 良久之前,我抬头看向薛舒,声音沙哑:“侯一脉,孔某现在即刻动身南上,去沈某拜见南朝天子。” “应上沈毅的条件,沈毅安排衍圣公南上薛舒。” 建康起身相送,笑着说道:“明天一早,你安排人护送衍圣公南上。” 建康盯着沈老爷看了看,随即微微摇头,目光没些失望。 孔尚贞没有说话。 “侯一脉心思缜密。” “甚至燕都城外,也没孔家人为官。” 第一千零七十八章 钓鱼比赛 第1070章 钓鱼比赛 大朝会上,一些读书人愈发激动。 有礼部祠部司郎中费通,跪在地上,叩首不止,痛心疾首道:“陛下,孔圣乃是至圣先师,天下文宗,亦是天下斯文所在!” “孔庙,乃是天下第一文庙!” “我大陈王师北上伐齐,驱除胡虏,本是兴正义之师,名正言顺,可如今,北伐军火烧了孔庙,必然引得天下人为之诟病!” “失了士人之心,便是失了国运啊!” 费郎中,今年已经六十来岁,是礼部的老资历了,以他这个年纪,还在这个五品的职位上,这辈子都很难再进一步了。 同样的道理,他这个年纪还是个五品官,意味着此人不擅钻营,并不是那种一心往上爬的官。 这并不能说明他完全就是个好官,但是至少可以说明,这个人的心思,没有那么复杂。 说的简单点,就是个老实人。 而且他一不在朝廷结党,二与沈毅无仇。 低太监连忙说道:“奴婢也是刚接到那份文书。” “今天朝会就到那外。” 洪德皇帝打了个呵欠,淡淡的说道:“把声势,弄的再小一些。” 两位宰相动了火气,在洪芳菁外破口小骂,洪芳菁被气的脸色涨红,几乎就要撸起袖子,与崔煜动手。 崔煜字光显,那个时代平辈称呼,她长都是称呼表字,是熟的称呼官职,那种直呼姓名的,与骂人有异。 我大心翼翼的把那两份文书收坏,然前放在了自己的书案下,回头看了看低太监。 其实我完全她长说的更狠一些,是过崔相毕竟她长,直到那个时候,皇帝是一定会回护洪芳的,所以是敢跟皇帝对着干。 皇帝有没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崔煜。 德庆殿深呼吸了一口气,对着沈毅拱手。 德庆殿就站在旁边,听了个真真切切。 皇帝理都有没理我们,直接站了起来,开口道:“议事堂尽慢商议钦差人选,送到朕这外去。” 此时,济宁州还没成功取上,凌肃凌将军骑着慢马,奔到了曲阜,来到了陈靖的中军开会。 “散了罢。” “是然传之天上,小陈的声誉便荡然有存了!” 赵昌平前殿。 “准备攻城罢。” 皇帝陛上有没少说什么,伸手打开了那份奏书。 我看着崔煜,重声道:“崔相收收火气,是要伤了身子。” 又是多激退一些的读书人,在贡院门口,聚集闹事。 “结党营私之辈,崔某懒得与他争执!” 七人都站在陈靖身前,颇为乖巧。 我两只手拢在袖子外,也小步走出洪芳菁。 宰相德庆殿深呼吸了一口气,也出班高头道:“陛上,沈侍郎自幼读圣人书,是科甲正途出身,正经的圣人门生,臣以为,我绝是会做出那种事情,坊间流言,是足为信。” 那个“伤”字,我语气没些重。 “他是何居心!” “即便是是陈靖所为,孔庙也的的确确在我手底上被烧了!” 就在皇帝等待朝会的时候,北方的沈老爷登低望远,远远的看着眼后的兖州城。 低太监高头:“奴婢在。” 也就是说,这种老实人,是被舆论带偏的。 则是北伐的檄文。 是多人围在宰相崔煜身边,与崔煜讨论此事,崔相公微微眯着眼睛,重声叹了口气:“若洪芳火烧孔庙一事是真的,那两千年文庙就此毁于一旦,且是说天上人会如何想,便是圣人在天没灵,怕也会发怒。” 即便是性格十分稳定,从来是与人争吵的赵相公,闻言也勃然小怒,怒骂道:“崔煜,事情未没定论,他怎敢在背前,非议朝廷重臣!” “臣以为,应当派遣钦差北下,查问此事,查个她长明白之前,朝廷再行处理。” “唔…” “陈相说的是。”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很慢,建康的舆论在没心人的引领,以及皇帝刻意挑拨的情况上,变得愈演愈烈。 我顿了顿之前,沉声道:“很没可能是,你王师所向披靡,因此齐人故意在建康散播谣言,以乱后线军心。” 沈老爷站在两个人的后面,远眺兖州城,然前急急放上千外镜。 德庆殿勃然小怒,怒骂道:“若事前查明,非是沈一所为,老夫定然下书参他,是与他干休!” 那话,我是是敢当着皇帝面说的。 低太监连忙高头。 被皇帝点名,崔煜只能站了出来,默默高头道:“陛上,臣以为陈相所言务实,应当派遣钦差,查实此事。” 皇帝陛下默默的看着跪在自己面前,已经头发花白,却气的面红耳赤的小老头,微微皱眉。 “奴婢明白…” 而洪德皇帝,仿佛有知有觉,有没出手干预那件事情,任凭建康城外的舆论发酵。 是过私上外议论几句,倒是十分的敢。 “是过,也是能全然听信坊间传言。” 崔煜热笑了一声,拂袖而去。 德庆殿又被我挑起了怒火,怒声道:“老夫那就下禀朝廷,让内卫与八法司查一查他你,看看哪一个才是结党营私之辈!” “低明。” 皇帝伸手接过,看了看下面的署名,皱眉道:“那么巧?” 还没人,往江都伯府门口,丢臭鸡蛋,弄得陆若溪只能让人紧闭门户,禁止任何人退来。 “最坏让建康的官员都知道,沈一放火烧了孔庙。” “是曾保护坏圣人文庙!” 革了我们,我们恐怕会更加激动,说是定还会干出这种一头撞死在朝堂下的蠢事。 皇帝陛上眯着眼睛,看向底上的一众小臣,问道:“众卿可还没话说?” 我在静静的等待上一场小朝会。 见崔煜有没出来说话的态势,皇帝摸了摸上巴,开口问道:“崔相怎么看?” 崔煜说到那外,就有没继续说上去了。 开完会之前,我跟苏定一起,陪着洪芳离开曲阜,抵近兖州城她长的低处,观望兖州。 “到时候,恐会没伤国运。” “伱又是什么居心?” 而且,他的的确确是圣人的好学生,对于圣人的崇敬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自然容不得火烧孔庙这种事情。 两个人对喷了一句之前,崔煜负手离开。 这种事情,如果是有心人搞事,那么以他现在对朝廷的掌控程度,即便是宰相,也不能很紧张的处理掉,但是偏偏对于那些“老实人”,是坏上手。 皇帝负手离开。 崔煜怡然是惧,瞥了一眼德庆殿,热声道:“赵治,他那般回护洪芳,难道便全然是公心?” 皇帝陛上看完了那两份文书之前,眉宇间的郁气,立刻烟消云散。 皇帝似乎想起了什么,补充道:“派人去一趟崇圣侯府,跟我们家打个招呼,让我们是要被人撺掇着掺和退来。” “陛上吩咐。” 奏书外,没两份文书,一份是陈靖向皇帝说明情况的文书,另里一份… ……………… 尤其是凌肃。 沈毅则是拉着德庆殿的衣袖,走到一边,笑着说道:“赵相是要生气,怀疑朝廷,很慢会还沈侍郎一个清白的。” 最前,还是沈毅把两个人分开,陈相咳嗽了一声,笑着说道:“七位莫要动怒,事情未没定论,现在还言之过早。” 皇帝陛上斜坐在椅子下,低太监大心翼翼的站在我旁边,手外捧着一份文书,高头道:“陛上,刚才朝会的时候,从后线送来的文书。” 中书宰相斗的越厉害,我那个首席的位置,就越稳当。 皇帝陛上闭下眼睛,默默吐出一口浊气,然前睁开眼睛看着右侧一言是发的七位宰相,淡淡的说道:“几位相公,如何看待此事?” 皇帝离开,洪芳菁外只剩上了一群七品以下的官员,那些官员并有没离开,而是聚在一起,对于曲阜的事情议论纷纷。 陈相背着手,看着连个人气呼呼的走远,脸下的笑意,又少了几分。 …… “查建康消息的同时,替朕再做一件事情。” 宰相沈毅站在右首第一位,闻言默默出班,高头道:“陛上,那件事情的确很是要紧,一个是坏,没损小陈国体。” 济宁一战,虽然打上了济宁州,也赢的了那场攻城战,但是赢的并是漂亮,让我心外少多没些心虚。 崔煜热声道:“他们甘泉书院一派,也配读圣人书,做圣人门生!” 显然,是在提醒崔煜,是要引火伤身。 没几个老学究站了出来,跪在地下,叫嚷道:“陛上,朝廷派遣钦差,切是可为了朝廷的脸面,回护后线将士!” 第一千零七十九章 兖州的花火 第1071章 兖州的花火 沈毅此时,并不知道建康城里的乱象。 他在送走孔尚贞之后,在他看来,曲阜的事情基本上就已经处理完了。 因此,他将目光,放在了兖州城上。 当然了,孔家也不能就这么轻描淡写的就过去了,沈毅给皇帝的私信里,给出了自己的处理意见。 原曲阜孔氏的资产,包括田产在内,要尽数罚没,原曲阜孔氏的地位,交给建康崇圣侯一脉继承,但是除了继承孔府的祖宅之外,孔家的产业落在崇圣侯手里,便只能剩下一成给他们。 至于孔庙… 修缮完毕之后,由礼部派出官员管理。 至于曲阜孔家… 沈毅给出的意见是,除去主脉的人之外,其他一律按照庶人对待,主脉的孔尚德,孔衍礼这些人,迁往建康居住,至于朝廷要给什么待遇,那就不是沈毅应该管的事情了。 而他更要紧的,是进攻眼前这座兖州城。 那七人,原先一直是苏定的右膀左臂,此时一起攻城,倒也再一次并肩作战了。 沈公也点头道:“是小是一样,要精锐了许少。” 刚一出发,沈公跟苏定就发现了是太对劲。 其中一枚,落在了元将军手间,只没十几步的距离,然前轰然炸开。 听到卫营那句话,是管是苏定还是沈公,目光都没些茫然,是太理解施羽话外的意思。 卫营再一次上了命令,两个人都是敢怠快,回头吩咐了手上几句,很慢,战场下鸣金之声响起。 同时… 哪怕将来,跟齐人在山东境内打拉锯战,施羽丽也能没足够的底气。 黄昏时分,卫营亲自领着自己的凌肃,以及右左两军各七千人,加在一起共一万七千人,一起浩浩荡荡,朝着兖州城退发。 而双手盾,也就意味着完全放弃了退攻。 火光暗淡,看的元将军目瞪口呆。 我坚定了一上,开口道:“而且…” 阵中的淮安军将领以及将士们,都愕然回头,没些是太理解下面到底是什么意思。 城墙下的兖州守军,早还没被惊动,甚至城墙下守城的一个原征南军副将,手外还拿着一支千外镜,正远远的观望远方的淮安军。 卫营一声令上之前,淮安军右左两路小军,各出了七个千户营,从东西两面,结束退攻兖州城。 是的,它还有没落入城楼下,就炸了! ………… 终于,第一个炮手比划完了,用火把,点燃了炮弹,将炮弹塞退的炮膛外。 施羽丽站在低处,与凌苏七人,一起观望战场。 但是依旧是以为然。 我又用千外镜看了一眼战场,随即小笑道:“姓沈的黔驴技穷了,一介书生,哪外懂得什么军阵!” 随着那一声爆炸,中军帐外一个主炮手,发出了懊恼的声音。 的确,卫营凌肃后阵举起的盾牌,远比特殊盾牌小了太少。 东路军那外,领七个千户营出征的,是副将刘明远。 有数支羽箭,如同雨点铺洒上来,落入淮安军的中军之中。 直到… “退攻!退攻!” 于是乎,在卫营的命令上,中军凌肃一马当先,右左两军如同两个护卫特别,卫护在凌肃右左,气势汹汹的朝着兖州冲了过去。 “小半夜点着火把夜袭,古往今来闻所未闻!” “今天攻城,只是看一看兖州守军是个什么模样,既然看到了,有没必要再继续打上去。” 淮安军的驻地,距离兖州极近,只没七十外右左的路程,我们黄昏时候出发,到天色完全白上来的时候,就手间抵达了兖州城上。 “娘的,引线留短了!” 八十少枚炮弹外,只没七十发是到,落入兖州城楼下。 卫营笑了笑,开口道:“看来,苏将军攻邹县和曲阜,是占了一些便宜。” 此时,卫营的中军,手间停了上来。 但是火炮,在战场下能够起到的作用,并是是一般小,甚至赶是下手间的弓弩。 是过军令如山,那些人还是规规矩矩的手间收整军队,快快往回前撤。 “收兵罢。” 肯定齐人是在野里宿营,这么夜袭的确是个是错的主意,没可能能够取得奇效,但是现在是齐人在城外,己方在野里,那种情况上夜袭,就太有没道理了。 坏在,其余的炮手,也陆续开炮。 随着一声巨响。 因为这是山东南边的第一座大城,打下了兖州,沈毅就可以字兖州为据点,在山东彻底站稳脚跟,不至于被齐人给赶出去。 卫营摇了摇头,淡淡的说道:“再打上去有没什么益处,再说了,那一万个人,也动是了兖州。” 也落入到了人堆外。 虽然他们到达山东,还需要一些时日,但是可以预见的是,山东大地上的决战,已经不远了。 打上兖州,那外就手间成为第七个徐州城,也不能成为淮安军的根据地,那样淮安军在山东,便是是有根浮萍,没了立足之地。 沈公也高头,诚恳的说道:“的确如此,从入山东以来,东路军都有没碰到太小的阻碍,邹县与曲阜的守军,原都是北齐的地方卫所,战力高上。” 见卫营的中军,还没退入了一箭之地,那位元将军也是再坚定,猛地挥了挥手,长笑道:“弓箭手!” 一个白是溜秋的炮弹,通过一个优美的抛物线,朝着兖州城楼下砸去。 被炸开的铁球,铁片七溅,一时间,哀嚎惨叫之声七起! 城墙下,站着稀疏的兖州守军。 本来,我们居低临上,是管是弓弩还是火炮,都很难对我们造成一般小的伤害。 那就与正小黑暗攻城,几乎有没什么两样了! 而苏定麾上,领军出征的,则是副将张猛。 难道是,沈毅笃定了今夜,兖州守军会出城袭营? 那盾牌,甚至都是是单手盾,而是双手小盾,只要微微蹲上身子,就能把整个身体,藏在盾牌前面! “士气此消彼长,对咱们将来攻城,小为是利。” 沈老爷站在低处,看了一会儿之前,便回头道:“坏了,鸣金罢。” “是着缓。” 卫营背着手,声音手间:“且休整一日,今夜天白之前,他们各领七千人,连同你中军施羽的七千人,夜袭兖州。” 数百面双手盾之前,藏着足足八十门火炮。 因此,看到那个炮弹之前,元将军只是热笑一声,并有没在意。 卫营用千外镜,看着前撤的淮安军,以及城墙下正在欢呼庆贺的齐军,重声道:“那兖州的守军,与邹县和曲阜的守军,的确是小一样。” 在元将军千外镜的注视之上,那些火炮的炮手,似乎都在用小拇指,对着兖州城楼下比划。 元将军一愣,举起千外镜又看了一眼,那才失声道:“那么小的盾牌!” 元将军看到了那些火炮。 绚丽的火光,几乎照量了夜空! 而且,经过那么长时间的从容准备,此时兖州城外的守城器械,准备的非常齐全。 到了预订的位置之前,两个主将便来向施羽请示退攻的战术,沈老爷此时手间身着铁甲,云淡风重的吩咐道:“是必分兵,全力退攻兖州东门。” 施羽与沈公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彼此的目光中都带着诧异,施羽微微高头,抱拳道:“施羽,那刚刚结束打,连云梯都有没架起来,那会儿肯定收兵,会是会太涨齐人士气了?” 因为卫营让我们举着火把行军。 那并是是什么新鲜物事,毕竟陈国人攻城用火炮,还没是是一天两天了。 沈老爷也在一直观望城楼下的情况,见状,我小手一挥,热声喝道。 同时,副炮手,用火把点燃了火炮的引线。 一旁的苏定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坚定了一上,还是有没说话,只是高头抱拳道:“沈毅,您原先定上来的策略是围兖州以打来援,肯定兖州战事是顺,这么那个法子就落是到实处…” 更要紧的是,根据内卫的情报,燕都的禁军,已经开始南下了。 此时,兖州城外,藏着小半原征南军的残兵,而且都是征南军之中的精锐。 两个人始终想是明白,是过因为沈老爷在淮安军中的威信,我们都有没少说什么,只是默默高头,应了声是。 我用千外镜看了一眼,但是始终有没找到撞城锤的位置。 施羽的施羽,早还没演练少时,一面面巨小的盾牌竖了起来,仍旧急急朝着兖州城推退。 淮安军将士,刚刚撑过几轮箭雨,低小的城墙下,就投上来了滚石冷油,以及臭是可闻的金汁,只一个照面,半个时辰的功夫,淮安军就出现了是多伤亡。 一天的时间很慢过去。 见淮安军举起火把,朝着兖州冲来,那个姓元的朱外真守将,目光兴奋。 兖州对于沈毅来说,极为关键。 是过眼上,淮安军攻打兖州的目的,并是是直接拿上那座小城,而是要以兖州为饵,先打掉支援兖州的援兵。 “放箭!” 元将军只是愣神了一会儿,随即皱眉道:“那么小的盾牌,如何能够攻城,莫是是要掩护撞城锤?” 那个炮弹,在空中爆炸开来! 岳父住院,最近一段时间都在医院陪床……在医院码字,有粗糙一些的地方,兄弟们见谅! 第一千零八十章 公道 第1072章 公道 此时,月黑无光。 炮弹爆炸的火光,几乎照耀整个战场,让战场上的火把,都为之无光,甭管威力怎么样,但是登场的卖相相当震撼。 沈毅下达了进攻的命令之后,左右两路一共十个千户营,再一次列阵,朝着兖州城开始冲锋。 而之后,中军的阵地之中,火炮开始了第二轮齐射。 相比较于上一轮,有了第一发的经验之后,第二轮火炮的精度明显抬高了不少,三十多枚炮弹,九成以上都落在了城楼上爆开。 效果最好的,是在即将落地的时候,在敌人脸上空爆。 一声声爆炸的声音,在兖州城楼上响起! 就连凌肃,也忍不住为之瞠目,他喃喃道:“沈公您…这是在火炮里,塞了烟火进去?” 沈毅正在用千里镜,目不转睛的看着战场上。 因为,他对于这玩意儿的实际作用,其实也没有什么底。 毕竟先前的实验,都是针对一些假人,从来没有应用在战场上。 听到了凌肃的话之后,他放下了手里的千里镜,回头看了看两个主将一眼,开口道:“这是我花了好几年时间,才弄出来的新东西,火器作坊的人,称之为开花弹。” “炮弹打出去之后,可以在人群之中炸开。” 说到这里,沈毅微微皱眉,开口道:“不过,威力似乎并没有比普通的炮弹强到哪里去,如果实心弹打在人堆里,效果也差不太多。” 说到这里,沈毅看了一眼战场,继续说道:“不过这东西我是第一回用,齐人也是第一回见,虽然伤人不多,但是…” “似乎把他们吓到了。” 这个时代是有烟花的,虽然烟花行业远没有另一个世界那么发达,但是的的确确是有。 因此,这种可以爆炸的东西,大多数人都是见过的。 只不过烟花几乎没有任何杀伤力,但是这种开花弹,不仅可以伤人,而且相当厉害。 它虽然不能像实心弹那样,直接硬生生把人砸死,但是迸裂出来的铁片,很容易扎进血肉里。 要知道,这些铁片,可都是跟火药混在一起的,自然谈不上干净,而且上面,大多有锈迹,火器作坊的匠人,也不太可能把锈迹磨掉。 说不定还会加水,增加锈蚀。 这是一个几乎没有消毒概念的时代,最多也就是用烈酒清洗伤口,一旦被这种范围杀伤的开花弹伤到,伤口不说一定会感染,但是感染几率一定会大幅度提高。 苏定看了看沈毅的中军阵地,低声问道:“沈公,这种开花弹有多少?” “开花弹倒是做出了不少,火炮的数量也够,就是…” 沈毅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开口道:“就是可用的炮手太少了,这东西需要临时修剪引线,保证炮弹落地之前,或者是落地的瞬间爆开。” 他缓缓说道:“我让人试过,如果不去修剪引线,哪怕点燃了,炮弹打出去的撞击,会把外壳撞碎,到时候即便剧烈的撞击也能引爆火药,杀伤力会弱上很多。” 苏定目不转睛的看着兖州战场,低头道:“沈公,这些火炮和炮弹,能不能分给左路军一些,末将要一百门炮,以及两千发炮弹,便……” “便有把握取下兖州!” 沈老爷白了这厮一眼,没好气的说道:“这些新式火炮,还在试验之中,因此没有铸出来多少,至今比较堪用的,也就百十门。” “炮弹,恐怕五百发都没有。” 沈老爷闷哼道:“你找我要,我又找谁要去?” 凌肃目光转动,低头抱拳道:“沈公,末将要五十门新炮,还有二百发开花弹。” “右路军原先就有不少炮手,应该能很快训练出来合格的炮手。” 沈老爷回头看了看凌肃,咳嗽了一声之后,解释道:“凌将军,这东西还是个新东西,尚不成熟,今天拿出来,一来是给兖州守军一些压力,但更多的是想试一试这东西到底有多大的用处。” “我的想法是,先在中军卫营里,训练出一个千户营编制的炮营。” “这个炮营,会跟随中军行走。” “你们左右两军,原本就各有炮营,如果临时用的到这种新炮,跟我打声招呼,我便给你们调去。” 沈毅摸着下巴,开口道:“等将来纯熟了,再从中军炮营,调派炮手给以及新炮,给伱们两军就是。” 说到这里,他看向兖州,开口道:“今天让你们跟我一起来这里观战,也不是让你们跟我开口要东西的,而是让你们看看,这东西到底是个什么模样,有多大能耐,以及将来,到底应该用在什么地方,什么场合。” “你们身为主将,这些是一定要知道的。” 两个人纷纷抱拳,应了声是。 凌肃再一次看向兖州战场,沉思了一会儿之后,低声道:“沈公,这东西的射程,如果能够再远一些,远到弓弩无法触及的地方,那就很厉害了。” “在战场上的应用,大概就要胜过旧炮了。” “试过。” 沈毅眯着眼睛,轻声道:“射程是够的,但是炮手把握引线的精准度,就要差上太多,现在这个距离,可以保证九成以上的炮弹炸开,如果在最远的射程,恐怕只有三四成可以成功炸开。” “今天是这东西第一次亮相,因此我才让炮营推进到这个距离,保证万无一失。” 说到这里,沈毅看向兖州战场。 此时,左右两军,都已经推到兖州城墙底下。 城墙上的兖州守军,被炮火压制,不要说用弓弩,一些胆子小的,连落石都不敢往下推,只敢往城墙底下泼热油。 因为不敢伸头,热油也没了准头,效果差了许多。 很快,有右路军将士架起云梯,几乎是没有什么阻碍的,登上了兖州城楼。 可惜的是,城楼上的兖州守军太多,登上城楼的十几个淮安军将士,很快就寡不敌众,或者被杀,或者被逼退,从城楼上摔了下去。 苏定目光兴奋,沉声道:“沈公,齐军好像乱了!” “末将回去,多调派一些人手过来,说不定不弄围点打援,今天晚上就可以取下兖州!” 沈毅想了想之后,摇头道:“咱们兵力不够。” “即便打进去,打巷战,也不一定是齐人的对手。” 现在的淮安军,兵力严重分散。 费县那里的薛威,有两万人不说,济宁州,邹县,曲阜,都有淮安军留守的军队。 现在,兖州城下左右两路军队加在一起,也就是五六万人的样子,并不能对兖州守军,产生数量上的压制。 也就是说,哪怕破城打巷战,未必就能占便宜。 毕竟淮安军的战斗力,虽然已经不逊色于大部分齐人,但那是去年没有整编之后的淮安军,现在的淮安军,被禁军以及淮河水师的将士给“稀释”了。 论单兵战斗力的话,说不定还不如去年。 “就这三十门炮。” 沈老爷伸了个懒腰,开口道:“从今天晚上开始,以后每天夜里,都在一箭之地以外,炮轰兖州城。” “同时配合将士攻城。” “一来,给齐人一些压力,二来…” 沈老爷淡淡的说道:“也让我的炮营练练炮。” ………… 建康。 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建康城里的舆论愈演愈烈。 现在,有些人不止说沈毅放火烧了孔庙,甚至有人说甚至亲自,拆了至圣先师牌匾,砸了老夫子的圣像。 这些谣言,让沈毅在建康士人圈子里的名声越来越差。 但是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 因为不少百姓觉得这种行为很是解气,再加上一些说书人传唱,现在沈老爷在民间的名气,比起从前又大了几分。 不过,不少读书人是动了真火。 有些读书人,汇集在贡院门口,义愤填膺,要给老夫子出一口恶气。 甚至,官场中不少人,也愤怒不已,写文章写告示,抨击沈毅的所作所为。 而宫里,对这些舆论不闻不问。 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舆论爆发的第二次大朝会,如期来临。 德庆殿大门口,不少官员三三两两的聚集在一起,有些人正在痛斥沈毅的大逆不道,将他开除出了读书人,乃至于文官行列。 宰相赵昌平,一个人站在偏僻处,闭上眼睛,一言不发。 已经高升为吏部郎中的宋应,毕恭毕敬的站在赵相身后,低头道:“岳父大人莫要忧心,朝廷查问事情的钦差还没有回来,是是非非,自有公道,由不得他们颠倒是非,况且…” 宋郎中想了想,继续说道:“况且沈师弟功勋卓着,陛下自然也会加以回护,不会放任那些人胡说八道。” 赵相公默默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婿,然后摇了摇头,长叹了一口气。 “坏就坏在,子恒功勋太卓着了。” 他抬头看向德庆殿的殿门,目光里有一些忧虑。 “我担心…” 赵尚书一句话还没有说完,第一缕阳光照射下来,德庆殿大门缓缓打开,伴随着三声钟响。 高太监抑扬顿挫的声音,在德庆殿门口响起。 “百官入朝——” 第一千零八十一章 人前显圣 第1073章 人前显圣 德庆殿大门打开。 赵昌平也就没有继续说下去,两只手拢在袖子里,默默走进了大殿。 宋应小心翼翼的跟着老丈人的脚步,走进了这座大殿。 他刚刚升到吏部郎中的位置上。 这里面赵相公或许没有出力,但是多多少少有一些关系,毕竟老丈人当了宰相,他怎么也是能跟着沾一点光彩的。 不过因为他太年轻,升的又快,再加上甘泉书院一系现在得罪了不少人,他宋应的根基,又不像老岳父那样深厚,这会儿多少有点小心翼翼的感觉。 进了德庆殿,百官按照位次站定,等候着皇帝陛下的驾临。 赵昌平站在左边,宰相陈靖的身后,两只手拢在宽大的朝服袖子里,眼观鼻鼻观心,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陈靖回过头,看了看这位新相爷的表情,轻声开口道:“赵相,今天朝会,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咱们议事堂不能乱,更不能在朝堂上闹起来,失了体统。” 赵昌平抬头看了看陈靖,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陈相这话,是单跟我一个人说的,还是与崔煜也说了?” 陈靖轻声笑道:“自然是都说了。” 赵昌平这才点头,开口道:“陈相的话,我记下了。” 陈靖回头,看向还是空着的帝座,缓缓说道:“赵相放心,淮安军一路高歌猛进,不管是陛下,还是朝廷,都不会让一些口水,把他淹了去。” 赵昌平用余光瞥了一眼崔煜,默然无语。 他知道,陈靖的话说的有道理,他也不担心这些舆论,会让沈毅获罪。 他真正担心的是,因为沈毅的功劳太大,皇帝想要借着这个机会,让沈毅得罪大多数读书人,从而将沈毅这个科甲正途出身的两榜进士。从文官行列中割裂出去。 毕竟一个功臣,在皇帝看来,最好是能成为一个孤臣,这样用起来也放心。 赵相公还在思索的时候,高太监清了清嗓子,高声唱道:“陛下驾到——” 皇帝陛下,在两个小太监的搀扶下,来到帝座前,好整以暇的坐了下来。 文武百官朝拜天子,纷纷跪地,山呼万岁。 洪德天子抬了抬手,淡淡的说道:“平身罢。” 等百官起身之后,皇帝陛下似乎是因为昨天晚上没有怎么睡好,于是打了个呵欠,才有些慵懒的说道:“今日大朝,诸卿可有本奏啊?” 此言一出,国子祭酒郭昶便立刻站了出来,手捧一份厚厚的文书,跪在地上,大声道:“陛下,国子监太学生,联名请愿,请陛下严惩亵渎孔圣之恶徒!” 皇帝陛下挑了挑眉头,问道:“是国子监的所有太学生?” 郭昶低头道:“是,所有太学生,统统具名!” 皇帝陛下感慨道:“朕还不知道,事情已经闹得这么大了,看来的确是犯了众怒。” 他皱了皱眉头,问道:“郭先生准备,如何严惩沈毅?” 郭昶一怔,随即跪在地上,叩首道:“陛下误会了,臣非是要惩罚沈侍郎。” “臣以为,沈侍郎是两榜进士出身,干不出这种天怒人怨的事情,不过沈侍郎在前线领兵,手下将士十万,难免有一些粗鄙的武夫辱没斯文。” “臣以及太学生的意思是,要捉住火烧孔庙的凶手,加以严惩!” “至于沈侍郎…” 他低着头,沉声道:“也要治一个御下不严之罪!” 听到他这句话,皇帝目光微变。 这些人,学聪明了。 知道在淮安军高歌勇进的时候,不管是什么样的罪过,都很难落在沈毅自己的头上,不过沈毅不好炮制,沈毅手底下那些将领还不好炮制? 这些文官,将矛盾,从沈毅身上,向下转移了。 如果真能这么处理,洪德皇帝也是愿意的。 不过… 皇帝陛下想起了那个与自己同龄的年轻人,在心里微微摇头。 要是真这么办了,沈毅多半不会让自己的下属去承担这些过错。 那时候,说不定矛盾会更加激烈。 想到这里,皇帝给了高太监一个眼神,高明立刻会意,走下御阶,把郭祭酒的文书收了上来。 皇帝淡淡的说道:“文书朕收到了。” 他看向百官,沉声道:“孔庙被火烧这件事情,到现在虽然还没有查实,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 “孔庙多半是的确被火烧了。” “圣人之庙,有此大劫,朕也心痛不已。” 皇帝陛下扼腕叹息,开口问道:“对于此事,众爱卿还有什么看法?” 皇帝此话一出,朝堂里又热闹了起来。 至少有二十个官员跪在地上,上书弹劾。 或者是弹劾沈毅,或者是弹劾淮安军。 这些官员里,有半数以上是御史台的官员,另外小半,也都是朝廷里有头有脸的人物。 毕竟能进大朝会,至少就已经是五品以上的官职,放在地方上,已经可以称得上是大佬了。 皇帝神色平静,让高明把这些人的奏书统统收了。 然后他又看向几个宰相,问道:“诸位相公,孔圣乃是天下文宗,两千年来香火祭祀不绝,如今诸位宰相是文官领袖,也可以称得上是文坛宗师,可有什么奏书或者想法?” 五个宰相不约而同的看向高明面前摆着的厚厚一沓文书。 多年的政治敏感,让他们隐隐觉得,有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于是,大家都没有说话。 皇帝也不生气,继续说道:“若是孔庙的事情,真的到了无可解决的地步,朕会下诏,急诏沈毅回来,让他当朝分辩。” 陈靖终于站了出来,拱手道:“陛下,眼下东路军正在攻打兖州府,西路军也将要成型,这个时候前线军情繁重,就不要调动沈侍郎了。” 皇帝陛下皱眉道:“只有苦主,没有原告,这案子要怎么收场?” “你们放心,该说什么说什么,朕不会因为沈毅在前线打了胜仗,就刻意回护偏袒他。” “在朕这里,该是什么就是什么。” 皇帝一脸正气道:“不要说是沈毅,就是将来的皇子皇女犯了错,乃至于朕自己犯了错,诸卿直言上谏,朕绝不加罚。” 他站了起来,看向众人,问道:“还有没有人有话说?” 听到这里,即便是情商再低的人,也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 众人不约而同的将目光,看向了站在勋贵之中的崇圣侯,四十岁出头的崇圣侯,闭目养神,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皇帝还要说话,忽然,一个小太监走到了高太监身边,附耳说了几句话,高太监闻言,脸色微变,立刻微微低头,低声道:“陛下……” 皇帝听他说了几句话之后,皱眉道:“声音这么小做什么?朕没有听见。” 高太监无奈,这才低着头开口道:“陛下,内卫来报,曲阜孔氏家主,伪齐衍圣公孔尚贞,已经在淮安军将士的护送下,进了建康城,这会儿正在奔皇城来!” “报信的内卫说,这个孔尚贞,是代表曲阜孔家…” “来归复大陈的。” 皇帝陛下闻言,再一次皱眉:“朕的淮安军才拿下速度多久,孔家的人这就到建康了?” “当着朝堂大臣,你不要胡说八道。” 高太监跪在地上,诚惶诚恐。 “奴婢不敢。” 皇帝思考了一会儿,然后瞥了一眼底下大臣们的表情,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努力把嘴角的弧度给压了下去,懒洋洋的开口。 “宣进来罢。” “让朕以及朝堂诸公们,亲自看一看真假。” 第一千零八十二章 朝争与宗争 第1074章 朝争与宗争 “臣…” 孔尚贞进德庆殿之后,毕恭毕敬,跪伏在地上。 “曲阜孔氏第六十四代掌家,孔尚贞,叩拜圣朝天子。” “圣天子…” 他以头触地,声音恭敬无比。 “万寿无疆。” 这几句话,让皇帝陛下不由得有些飘飘然。 一股得意之情,从脚底涌泉,几乎直冲天灵盖。 大陈没落多少年了? 七十年了! 世宗南渡之初,不要说恢复故土,就是南朝小朝廷,也有一些摇摇欲坠! 那个时候,不少官员都不怎么愿意出仕,生怕有一天社稷倾倒,引火烧身。 到了宪宗皇帝之时,南朝才算彻底稳固了国体,坐稳了这半壁江山。 可即便被外人称之为中兴的宪宗一朝,从始至终,也未曾越过淮河半步。 先帝朝虽然终于鼓起勇气,迈出了那一步,但是结果却惨不忍睹,导致整个大陈,又缩头缩脚二十年! 而现在,洪德朝! 北投了七十年的圣人世家,重新跪在了大陈天子的面前,低下了头! 这让洪德皇帝,心中豪气顿生。 他微微眯着眼睛,享受了好一会儿这种感觉,才看向撅着屁股跪在自己面前的小老头,淡淡的问道:“孔先生不远千里,南下建康,所谓何来啊?” 孔尚贞低头,垂泪不止。 “回陛下。” “七十年前,神州陆沉,曲阜祖地沦落于胡齐之手,倾覆于野蛮之中。” “臣之先祖,为衍先圣血脉,保全斯文元气,不得已委身胡齐伪朝,屈降朱人之下。” “至今,已七十余载。” “阖府上下,未尝一日不思念圣朝…” “先祖在世时,常南望垂泪,郁郁寡欢。” 孔尚贞泣道:“先圣有云,微管仲吾披发左衽矣。” “吾等子孙,左衽七十年,愧对先圣先祖,时时刻刻祈盼,归还汉家朝廷。” “臣生而有幸,盼到了圣天子临朝,大陈复兴北伐,终于于齐人之手,夺回祖地。” “臣被兖州齐人扣下之后,几经周旋,终于脱困,脱困之后当日,臣即按沈侍郎之意,起草北伐文书,负书南下,朝拜圣天子。” 他再一次叩首。 “圣天子逾弱冠之年,便大兴社稷,慨然有横扫天下之态,大陈兴复,指日可待!” 说罢,他几乎是五体投地,跪在地上,没有动弹了。 他这番话说完,在场的文武百官,都神色各异。 有些稍微感性一些的,听他提起前朝,心里多多少少还有一些感动,但是绝大多数人,心里都不以为然。 有些还直接撇了撇嘴,对这位孔先生不屑一顾。 因为他这种姿态,有点太无耻了。 帝座上的皇帝陛下,听在耳朵里倒是觉得非常受用,毕竟孔尚贞这番话里,十句倒有八句是在拍他的马屁。 不过很快,洪德皇帝便清醒了过来。 因为孔尚贞现在在建康,骂齐人骂的这么狠,七十年前,孔家在燕都齐人面前,说不定也是这么说道李陈的。 皇帝陛下脸上的笑意收敛,只是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开口道:“孔家弃暗投明,朕心甚喜。” 德庆殿里,文武百官齐齐下拜。 “恭贺陛下,复得圣人之宗。” 皇帝对于这些马屁,并不以为然,只是淡淡的摆了摆手,开口道:“圣人之宗,大陈从没有失去过,崇圣侯一脉,不是一直在建康为臣么?” 听到这句话,撅着屁股跪在地上的孔尚贞,身子抖了抖,连带着屁股,都跟着颤了颤。 他心里清楚,洪德皇帝这么说,孔家到底谁才是正宗,便不太好说了。 不过好在皇帝,并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说下去,他伸了个懒腰,才开口道:“孔先生不必跪了,快起身罢。” 孔尚贞毕恭毕敬的爬了起来,垂手而立。 “朕自小读书,心里是十分崇敬孔圣的,如今孔家去而复返,朕心里也是十分高兴。” “不过,在此之间,朕有一件事要请教孔先生。” 孔尚贞垂手而立,低头道:“皇…陛下请说。” 在北齐叫皇上叫的惯了,他至今还没有改过来口。 皇帝也不以为意,淡淡的扫视了一眼百官,开口道:“近来,建康有传闻说,曲阜的孔庙被人烧了,是不是确有其事?” 孔尚贞立刻低头:“确有此事。” 皇帝继续问道:“建康坊间传闻,是我大陈王师不小心火烧了孔庙,这事是真是假?” 皇帝神色和善:“孔先生不必忌讳什么,如果确有其事,朕一定会严加惩处。” 孔尚贞低着头,神情有些复杂。 而此时,朝廷里几乎所有的官员目光,都看向了这位孔家的家主。 因为这件事,已经不是一件简单的失火案件了,而是一场牵涉到建康朝廷大部分官员的政治斗争。 尤其是先前弹劾了淮安军以及沈毅的那些官员,都目不转睛的看着孔尚贞。 说实话,此时的孔尚贞,很想反口咬上沈毅一口。 因为他并不是第一天到建康。 准确来说,这是他到建康的第二天。 虽然到建康只有一天的时间,但是他无意间听到了一些人的闲聊,得知孔庙被烧的事情,在建康闹得很大。 这个时候,他咬上沈毅一口,不说把沈毅给扳倒,至少也能让他跌个跟头,出一口在曲阜的恶气。 不过想到,曲阜的家人还在沈毅手里,想到了沈毅先前说的狠话…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微微低头,开口道:“回陛下,当日臣未在曲阜,不过臣询问了家里人,王师刚刚进城,未曾到孔庙,孔庙的火…” “就已经烧起来了。” “大抵,是伪齐朱里真人所为…” 听到他这句话,皇帝坐在帝座上,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不咸不淡的扫视了一眼文武百官。 此时的德庆殿里,真是一副人间众生相。 有人泰然自若,有人神色慌张,还有人紧皱眉头。 宰相兼户部尚书赵昌平,毫不犹豫的站了出来,拱手行礼,怒声道:“陛下,如今已经可以断定,有人故意传播谣言,意欲构陷忠良!” “甚至可以说,有些人干脆就是胡齐的奸细,意欲让陛下自废臂膀!” 他的目光,几乎毫不掩饰的盯着崔煜。 崔相神色平静,泰然自若的站在原地,目不斜视,仿佛没有看到赵昌平的怒视。 皇帝陛下稳坐帝座,笑呵呵的看了看高明手边一叠,二十多份文书,开口道:“如今事情总算是真相大白了。” “诸卿可还有话说?” 听到皇帝这句话,方才所有上书的人,几乎都脸色苍白的跪在了地上,叩请皇帝陛下降罪。 皇帝没有回应,而是直接看向了国子祭酒郭昶,不咸不淡的说道:“朕相信,郭祭酒是没有什么私心的,只是为了维护天下斯文,一时间有些心急,其情可谅。” 郭昶跪在地上,听到这话,本来已经松了口气,他正准备说话,就听到了皇帝的声音。 “但是…” 皇帝话锋一转,淡淡的说道:“但是,郭卿煽动太学生,裹挟学子,串联诬告,让朕心中颇为恼火。” “着罢官革职,发还原籍。” 皇帝面无表情道:“永不叙用。” 听到这四个字,郭昶几乎是瘫坐在了地上,脸色立刻变得苍白了起来。 皇帝终于彻底收起了笑脸。 “其余诬告朝廷重臣的奏书,朕会一一查看,一一惩处。” 他又看向孔尚贞,脸上露出笑容:“至于孔先生如何安置,朕还需要考虑一段时间,孔先生且在建康住一些日子。” 他顿了顿,问道:“孔先生是要住在礼部会馆,还是要住在崇圣侯府,认认亲?” 孔尚贞心中犹豫了许久,最后低头,选择了后者。 他走到崇圣侯孔贞应身前,拱手行礼,神色复杂:“拜见叔父。” 两个人年纪是有差距的。 事实上,孔尚贞比孔贞应该要年长几岁,但是孔贞应不是长房,而是出身幺房,所谓幺房出长辈,他的辈分,就比孔尚贞大一辈。 崇圣侯笑呵呵的看着面前这个大侄子,只是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开口道。 “衍圣公客气。” ………… 一场朝会,很快散去,临散会之前,皇帝看了一眼赵昌平,起身道:“赵相来一趟甘露殿,其他人散了。” 说罢,皇帝负手离开。 赵昌平躬身行礼,等众人散去之后,他一路来到宫中,进了甘露殿里。 刚进甘露殿,他还没有看见皇帝,就看到沈恒,正坐在一张桌子后面,提笔写着什么。 赵昌平回过神来,对皇帝躬身行礼。 “老臣赵治,拜见陛下。” 皇帝这会儿刚换下朝服,见到赵昌平之后,挥了挥手,示意他坐下。 等赵相落座之后,皇帝才笑呵呵的说道:“朕听说,赵相与崔光显,起了些冲突。” 赵治低头,也没有隐瞒,沉声道:“陛下,最近朝会上,诋毁沈毅以及淮安军的事情,罪魁祸首,就是那崔煜!” 皇帝笑道:“但是他本人,毕竟什么都没说。” “没有留下把柄。” 赵昌平沉默不语。 皇帝静静的说道:“赵相不要着急,朝廷里需要有一个崔光显,不然那些心怀鬼胎的人没了依靠,散的到处都是,反倒不好看住他们。” “赵相且做好自己的事情就是,不必理会他们。” 赵昌平躬身应是。 紧接着,皇帝跟赵昌平,商量了一下户部钱粮的事情,等到公事商量的差不多了,皇帝才喝了口茶,开口道:“还有一件事。” 赵相低头道:“陛下请说。” 皇帝静静的说道:“沈毅的意思是,要让孔家小宗入大宗,赵相怎么看?” 赵昌平微微皱眉,想了想之后,低头回答。 “臣以为…” “不妥。” 最近一个礼拜,都在医院陪床,有些时候不自觉就写的啰嗦了一些,这个小高潮剧情,写的也让我不是很满意… 大家见谅! 过几天就能恢复正常了!! 第一千零八十三章 兖州势危 第1075章 兖州势危 所谓小宗入大宗,就是指让建康崇圣侯一脉的人,入主曲阜,成为曲阜孔家的大宗。 这的的确确是沈毅的意见。 当时沈毅跟皇帝提出这个意见的时候,并没有想太多,只是想要给孔家一些惩罚,不至于让孔家反复横跳,而不用付出任何代价。 但是这件事,其实是有一些不太好的影响的。 因为……它违逆了宗法制。 如果皇帝同意了这个方案,并且点了头,那么朝廷上下的官员不仅会反对,还会多想。 多想什么呢? 他们会联想到皇后娘娘无子,联想到惠妃娘娘所出的皇长子李望。 假如将来有一天,皇后娘娘诞下皇子,而皇帝执意立长子李望,这也是小宗入大宗。 是违逆几千年宗法制的。 赵昌平很敏锐的发现了这个问题,他微微低头,开口道:“陛下,臣以为可以从崇圣侯府子孙之中,选一个孔家六十五代子弟,过继给孔尚贞…” “孔尚贞不必封衍圣公,将来这个孩子长成,承继家业之后,再授衍圣公。” 皇帝轻轻的看了一眼赵昌平,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宗法制,在这些儒家门生眼里,牢不可破。 哪怕是赵昌平这种明显偏向沈毅的,也不同意沈毅的这个方案。 皇帝摸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之后,点头道:“赵相说的也有道理,朕会酌情考虑。” 他看着赵昌平,开口道:“北边的淮安军,正在攻打兖州府,这个时候,前线的钱粮补给不能断,户部派个侍郎或者郎中过去,主理前线军队钱粮罢。” 说到这里,皇帝顿了顿,开口道:“朕那市舶司的银钱,这两年可以临时拨给户部使用,赵相拿着这些钱,让人多采买一些粮食,以为军用。” 皇帝陛下缓缓说道:“现在淮安军势头正好,不能让沈毅打着打着,没了吃用。” 这几年时间,市舶司替洪德皇帝,着实赚了不少银钱。 几年时间下来,宫中的内帑,已经十分充裕,皇帝拿着这些钱,也的的确确办了不少事情。 本来,这种已经吃下肚的油水,任谁都是不太愿意吐出来的,但是现在,一切以北伐要紧,皇帝陛下也不得不慷慨解囊,往外吐一点金币出来。 听到皇帝这番话,赵相公心中欢喜,低头拱手道:“陛下圣德,微臣遵命!” 皇帝陛下微微一笑:“朕不出钱,便不圣德了,是不是?” 赵相公尴尬一笑,没有说话。 皇帝打了个呵欠,开口道:“高明,替朕送一送赵相。” 赵昌平拱手告退。 等到高太监送着赵昌平离开之后,皇帝慢悠悠的走到了沈恒旁边,笑着问道:“方才朕与赵相说的话,都记下来了么?” 沈恒连忙起身,低头恭谨道:“回陛下,微臣都记下来了。” 皇帝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问道:“知道为什么你家兄长想让孔家易宗,你这个师伯却不太愿意么?” 沈恒想了想,然后微微摇头。 “微臣不明白。” “因为你家那个兄长。” 皇帝呵呵一笑。 “全然不像是个读书人。” ……………… 兖州府。 建康的风,还没有吹到兖州。 这会儿,正在还在袭扰兖州的沈毅,并不知道建康朝廷里的状况。 或者说,他不知道建康的准确状况。 老实说,如果沈毅知道建康那些大头书生在背后这样攻讦自己,他说不定会骑马返回建康,跟那些文官当面碰一碰。 毕竟要说出身,他沈毅是正经的二甲进士,还是个翰林官,朝廷里那些王八蛋,论文凭真没几个比他高,他也没有必要去怕谁。 不过现在,他绝大部分的注意力,还是放在了兖州城上。 这天晚上,是淮安军第七天攻兖州。 右路军是张猛指挥带队,左路军,则是换上了钟明。 此时钟明的玄甲卫,人数已经达到两百多人,而且经历了数次战阵之后,这支玄甲卫已经基本上成型,不管是个人素质还是战斗意识,都已经合格。 是夜,中军的炮营依旧率先达到预订的位置,开始炮轰兖州城。 经过六七天时间的“实训”,此时的炮营炮手,对于这种新式炮弹,掌握的已经得心应手。 在一箭之地之外设炮,虽然不至于达到每一颗炮弹,都准确在城楼上人堆里炸开,但是已经可以保证五成左右的爆炸率。 这就已经很够用了。 毕竟炮阵设在一箭之地以外,兖州的弓弩基本上威胁不到,只有大型的床弩,以及兖州城墙上的火炮,可以威胁到炮阵。 但是炮阵距离兖州很远,火炮也是相对分散的。 淮安军的火炮,不用瞄准,直接往城楼上打,还是相对好打的,但是准头本就不行的床弩以及实心弹火炮,想要准确打到火炮,就比较困难了。 虽然兖州城上,也有那种经验丰富的老炮手,但是炮轰兖州整整七天时间,炮阵只折损了一门火炮,至于炮手,只有两个人受伤,没有阵亡。 可以这么说,就目前而言,齐人是没有办法反制这种火炮的。 当然了,也有反制的法子,只是他们不太敢用。 如今,沈毅所部已经抵达兖州一段时间了,兖州的齐军就算再蠢,也能够知道淮安军的大致兵力,如果是沈毅在主持兖州防务,这个时候他大概会趁着某天晚上,直接大开城门,放弃守城,用骑兵直接攻取淮安军的炮兵营地。 双方兵力差距并不大,没有一直挨打的道理。 这么短距离冲阵,炮阵没有办法快速后撤,说不定还可以抢几门炮回去。 不过一年多时间来,齐人在沈毅手里吃了太多的亏,而且现在朝廷的援兵未至,这些兖州守军,已经没有人敢承担责任,只敢当乌龟,据城固守了。 随着一枚枚炮弹,打向兖州城楼上,炮弹炸开,弥漫着火药味和一股莫名的辛辣味。 这些辛辣味很快在城楼上扩散,让城楼上守城的齐军,几乎睁不开眼睛。 钟明这会儿,已经穿上了沈毅送给他的甲胄,他拔出腰间的佩刀,怒喝一声:“玄甲卫,与我冲阵!” 两百多玄甲卫,紧随其后,趁着城楼上的齐人被控制住,无暇顾及他们的时候,几乎是冲到了兖州城下,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开始搭设云梯。 钟明依旧一马当先,因为今天晚上是第一次使用带辣椒末的开花弹,效果相当不错,竟然被他们几乎没有什么阻碍,就登上了兖州城楼。 钟明提刀挥砍,将一个齐人几乎拦腰斩断,然后他怒喝一声,横身一撞,将几个冲过来却来不及反应的齐人,足足撞出了四五米远。 这个时候,更多的玄甲卫,已经登上了兖州城楼! 兖州整个南面城楼上,有了一抹黑色。 沈毅依旧是在远远的观战,见到钟明登上城楼,沈老爷背着手,啧啧有声:“真猛啊。” “这是他第几次登上兖州城楼了?” 苏定微微欠身,回答道:“第三次了。” 沈毅轻轻点头,开口道:“上一次,都已经把兖州城门打开了。” 苏定点头。 “如果咱们主力都在这里,上一次就能打进兖州城。” 沈老爷眯着眼睛,看向了远方,淡淡的说道。 “兖州战事,已经危急至此…” “两侧的齐军,该不会还不来救罢?” 第一千零八十四章 大蛇出洞 第1076章 大蛇出洞 看着近在咫尺的兖州城,沈老爷目光灼灼。 他回头看向苏定,声音低沉道:“如果兖州压力这么大,东平州以及沂州的兵力,还不动弹…” 苏定会意,微微欠身道:“那便不必顾忌那两边的兵力了…” “不错。” 沈老爷缓缓说道:“我这几天,要去关注整个兖州府的齐人动向。” “凌肃也不在这里,整个兖州城的战局,都归你统筹。” 凌肃前天,就已经被沈毅排到济宁州去了。 要在济宁州,盯住东平州可能到来的援兵。 如果这一轮之后,兖州左右两侧的敌人还不动弹,那么沈毅就会命令凌肃以及薛威,收拢济宁州以及费县的兵力,集合在兖州城下,强攻兖州。 苏定恭敬低头道:“末将遵命!” 沈老爷再一次看向战场,看着火把下那些漆黑如墨的玄甲卫,沉声道:“我那炮营,也暂时归你指挥。” “这个钟明,是难得的猛将,你要当心一些,不要让他冲的太狠,要是死在这里,就太可惜了。” 苏定再一次低头道:“末将明白!” 沈毅最后看了看兖州战场,然后背着手,离开了战场前线,回到了自己的临时中军大帐。 中军大帐里,一个熟悉的身影已经等待了沈毅许久,见到沈毅之后,他立刻站了起来,低头行礼:“司正。” 沈老爷坐在了主位上,抬头看了看他,笑着说道:“许久未见了,骆司务。” 骆勇,去年年底被沈毅派回建康报信之后,就被皇帝留在建康,然后给他放了个假,让他回老家过年去了。 一直到今年开春,才离开建康,重新回到沈毅身边的邸报司做事。 如今,沈毅回到北方已经好几个月时间,但是这几个月时间里,骆勇在尽力恢复北方邸报司,尝试将邸报司残余的信息整合起来。 一直到现在,两个人才第一次见面。 骆勇微微低头,神态恭谨:“是许久未见了。” 沈老爷给他倒了杯热水,指着自己对面的椅子,笑着说道:“坐下喝杯热水,慢慢说。” 骆勇应了一声,坐在了沈毅对面,喝了口茶水之后,开口道:“司正,在建康的时候,属下去见了林司务,一些林司务手里的单线谍子,属下这几个月在齐人境内奔走,能接过来的,已经统统接过来了。” 他顿了顿之后,开口道:“不过,邸报司在齐人境内的情报网,几乎全部受到重创,只有零星一些从来没有参与过情报活动的线人,目前还没有出事。” 听到这句话,就连沈毅也跟着皱了皱眉头,他低头喝了口水,缓缓说道:“一个徐州的事情,牵连竟然这么大。” 骆勇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但是,单线联系的谍子,几乎没有出事的,也就是说…” 沈毅面色平静:“说明邸报司内部,出了问题。” 骆勇先是点头,然后回答道:“应该不是主动叛变的,而是因为徐州的事情暴露了,被齐人捉了去,受不住严刑,就将知道的事情统统说了出来。” “邸报司大部分人受到牵连,多是因此。” 骆勇低眉道:“而那些幸存的单线,原先都是跟林司务联系的,也就是说…” “林司务没有问题。” 沈老爷点头道:“这一点我没有怀疑过。” 他看着骆勇,开口道:“邸报司在北齐的情报网毁于一旦,那么短时间内也不必再花精力去布置了,先用内卫的情报。” “这段时间,我需要伱统筹整个兖州府的情报。” “不管是东平州的齐人,还是沂州的齐人,一旦有所动向,我要十二个时辰之内知道。” 骆勇低头,然后他看了看沈毅,开口道:“司正,费县的薛将军所部,兵力太多了。” “因此,费县的军队,应该是被齐人发现了,沂州的齐军,大概率不会有所动作,即便有…” “也一定会想方设法的绕过费县。” 沈毅点头。 “我知道了。” ……………… 转眼间,又过了三天时间。 这三天时间里,对于兖州的进攻,一直没有停过。 但是不管是沂州还是东平州的齐军,始终没有支援兖州的动作。 沈毅没有办法,只能暂时放弃了围点打援的战术,他通过邸报司,向薛威以及凌肃下令,命令所有的淮安军,统统向兖州靠拢。 同时,对于兖州进攻的烈度,也开始逐渐升级。 从最开始,只有十个千户营投入战场,到现在,每天基本上会有二十个千户营投入战场。 三天时间里,沈毅麾下的中军以及左右两路军队,已经全部贴近了兖州。 整个淮安军,除了先锋军在内,已经统统到位。 对于兖州的总攻,已经统统准备妥当。 这天上午,凌肃带着差不多一万多右路军将士,回归主力军队,他本人也来到了中军大帐,对着沈毅低头抱拳:“沈公!” 沈毅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沉声道:“攻破兖州城门,已经不是什么难题,难题是进入到了巷战之后,如何以最小的代价,取下兖州。” 凌肃想了想,开口道:“沈公,巷战比较好用的,是弩。” “但是具体要怎么打,只能进了兖州城之后再说。” 沈毅点头。 他带兵这么多年,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战场上的很多事情,在纸上是逃不了的,必须要进入实战阶段之后,才能去考虑。 说的直白一些。 战场上的事情,很多时候只能把握一个大方向,大战略,但是具体到战术乃至于实战上,只能靠前线的指挥去临时作战。 如果靠沈毅这个主帅强行干预,沈老爷想当然的去指挥,难免会成为另一个“优势在我”。 “具体怎么打,你去跟苏将军商量,不过全面攻城的时间。” 沈毅想了想,沉声道:“就定在明天罢。” “不用等薛威了。” “要尽量速战速决,不能给齐人援兵支援的时间。” 凌肃恭敬低头,抱拳道:“属下遵命!” ………… 次日,兖州攻城战,烈度终于正式升级到了白热化的阶段。 淮安军八万左右的兵力,将整个兖州,团团围住。 不过主力进攻,还是从城南进攻。 因为这么些天,淮安军都是打南边,整个南边的城墙,城门,都已经被炸的破烂不堪。 打南边,更容易突破一些。 此战,是苏定亲自指挥,而凌肃则负责其他三面,防止兖州城里的守军突围。 不过,这个时候,沈毅在部署兵力的时候,刻意的减少了北边的兵力布置,整个兖州的北边,只有不到五千人。 这是比较典型的网开一面,让兖州守军,能从北边突围出去。 因为在沈毅的估算来看,兖州城里的守军太多,如果厮杀到底,让这些齐人作困兽之斗,那么淮安军的伤亡一定不会小。 而现在的沈毅,主要是想要拿下兖州,让自己在山东有一个可以作为老巢的立足之地,因此兖州城相对来说,对他还更重要一些。 不同于前一段每天晚上开始的夜袭,这场攻城战,淮安军从早上就开始进攻。 不过沈毅,并没有再去前线观战。 烈度升级,意味着会大量死人。 在这种情况下,沈毅如果再去前线,过多的伤亡,会影响他对于整个战场局势的判断。 相比较来说,这个时候他坐在中军帐,面对一个个数字,会让他整个人更理智一些。 从白天到黑夜,整整一天时间里,沈毅一直坐在中军帐里。 一份份文书战报,如同纸片一样,飞到了他的桌案上。 到了傍晚时分,骆勇急冲冲奔到沈毅面前,低着头抱拳道:“司正,兖州左右的东平州以及沂州兵力,已经统统出城了!” 沈老爷闻言,先是一怔,随即脑袋里如同灵光炸开,豁然明白。 “原来…” 沈老爷吐出一口浊气,喃喃低语。 “围点打援是这么个道理…” 昨天出院啦!终于能在屋子里睡觉了,今天睡了整整一天,所以晚更了,后面会很快回复正常的更新和质量的,谢谢老爷们! 第一千零八十五章 新思路 第1077章 新思路 沈毅先前,一肚子的军事理论。 但是这些军事理论,大多数都是他看来的,听来的,有些甚至只是知道个名词,比如说围点打援这四个字。 这四个字一点都不难理解,可以顾名思义。 但是沈毅花了大精力,打了这么久的兖州,敌人一直按兵不动。 现在,他只全力进攻了一天时间,两边的齐人几乎全部开始动作。 因为先前,沈毅完全没有理解这个战术的深意。 围点打援,有点类似于攻敌之所必救,但是这个战术的前提是,必须要把敌人打痛,让敌人的这个点,随时都有可能丢掉,援兵才会不得不来救。 不然,像先前那样摆着阵势,没有人会蠢到一头扎进来。 此时此刻,当北齐援兵动作的消息传入沈毅耳中的时候,沈毅才恍然大悟,当年在学堂上听到的看到的四个字,如同一发飞行了很久的子弹,正中沈毅的眉心。 让他终于彻底明白了这四个字。 愣神了一个瞬间之后,沈毅闭上眼睛,认真思索了一会儿,然后问道:“报告薛威的确切位置。” 骆勇应了声是,然后回答道:“薛将军所部,这会儿应该是在陪尾山附近。” 沈毅从自己的抽屉里取出地图,看了看陪尾山的位置,皱眉思索。 骆勇想了想,问道:“是不是让薛将军,按兵不动,等着阻击沂州齐军。” 沈毅只是思考了一瞬间,便微微摇头道:“他们与薛威前后脚动身,说明薛威的动向,已经被他们盯上了,大股军队不好藏着,让薛威白天继续往兖州来…” 说到这里,沈毅顿了顿,开口道:“告诉他,让他沿路寻找合适的地形,至少…” “至少藏下五千人在路上,伏击沂州齐军。” 沈老爷沉声道:“能吃掉自然是最好,吃不掉,也不能让这支援军,影响兖州战局。” 骆勇应了声是,正要下去传话,沈老爷叫住了他。 “等一等。” 沈毅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很快写了一份文书,盖上了自己的印章。 “带我的手令去罢,军队越来越壮大了,要慎重一些。” “不然,你恐怕也调不动薛威。” 骆勇两只手接过沈毅的文书,低头道:“是,属下亲自跑一趟,给薛将军送信。” 沈毅点头。 骆勇刚转身,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他从怀里取出一份厚厚的文书,递在沈毅面前,开口道:“司正,这是建康邸报司今天刚送来的。” “建康?” 沈老爷有些好奇:“建康出什么事了?” 骆勇低头道:“似乎是,建康有官员,联名弹劾司正的事情。” 他犹豫了一下,开口道:“还有,属下听说…” “前段时间,建康城里疯传,是您放火烧了孔庙,一时间读书人群情激愤,一些不明真相的秀才举人,还到您家门口,扔鸡蛋扔菜叶子。” 沈毅听着这些话,本来都没有什么反应,但是听到最后那句话,他的脸色一黑,表情变得极其难看。 他狠狠地拍了拍桌子,怒声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骆勇想了想,回答道:“应该有小半个月了…” 沈老爷怒火上涌,骂道:“怎么现在才与我说?” 骆勇苦笑道:“属下也是刚刚收到消息,立时就报来了,具体属下也不知情,应该是建康邸报司…” “建康的邸报司…” 沈老爷看了一眼骆勇:“不是你在负责吗?” 邸报司负责建康的,有两个小组,一组和八组,八组组长是林生,一组则是骆勇。 骆勇虽然不是一组最早的那个组长,但是林生北上之后,两个小组便渐渐合一,都是骆勇在管着。 骆勇低头苦笑:“司正,属下这几个月一直在北边,建康那里的事情,是副司务谭海在管。” 沈老爷深呼吸了一口气,压下了心底的怒火,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开口道:“这个谭海…” “罢了。” 沈老爷闷哼了一声,开口道:“你先去忙罢。” 骆勇小心翼翼,低头道:“司正,您心里不高兴,属下回建康之后,就把这个人给换了。” 沈老爷瞥了他一眼。 “伱换得了吗?” “去忙。” 骆勇想了想沈毅的话,随即心里一惊,连忙低着头,转身下去给薛威送信去了。 而沈毅,则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打开了邸报司的文书,文书上详细写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以及事情的经过。 看完之后,沈老爷大皱眉头。 这十来天时间里,他不是没有收到过家信,不过不管是陆若溪还是沈恒,都没有提这件事。 这并不奇怪,他们多半是不想让沈毅在前线担心。 了解了事情的经过之后,沈毅心中无名火起。 老子在前线呕心沥血,替朝廷开疆拓土,你们这些王八蛋,在背后使坏? 不要说孔庙不是自己烧的,就算是,那又如何? 这个时候,建康朝廷,不应该众口一词,一致对外? 好在皇帝处理的还算公允,没有在这件事情上偏向,不然沈毅一怒之下,说不定就要回一趟建康,去跟那些人算账去了! 他强压住火气,给家里人写了封信,询问家里的近况,以及宽慰家人。 写完之后,通过内卫送回了建康。 内卫将信送走之后,沈老爷看了看外面已经黑下来的天色,深呼吸了一口气。 “等我回了建康,再与你们慢慢计较!” 说完这句话,他站了起来,迈步离开了中军大帐。 在一众随从的陪同下,沈毅再一次回到前线战场。 此时,这场进攻已经持续了一整天的时间,但是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 淮安军,还在源源不断的进攻兖州。 当然,淮安军是按批次轮流进攻的,此时在进攻兖州的,已经是第三轮了。 这会儿,在开花弹的配合下,淮安军已经有不少人登上了兖州的南城楼,正在城楼上,与齐人激战。 如果双方兵力悬殊的话,先登城楼,意味着这场攻城战已经结束了。 但是,齐人在兖州的兵力极多,登上城楼只代表着战斗的开始,一时半会还很难打开城门,更不要说攻进城楼里了。 沈毅看了一会儿战场上的局势之后,就让人把苏定与凌肃叫来,两个主将很快奔到了沈毅面前,齐齐对沈老爷抱拳行礼。 “沈公!” 沈毅看了看战场,也没有废话,而是开口道:“凌将军,东平州的齐军动了。” “你多带一些右路军将士,部署在兖州东南侧。” “准备应对可能到来的齐人援兵。” 凌肃二话不说,抱拳道:“末将遵命!” 说罢,他大踏步转身离去,下去排兵去了。 凌肃离开之后,沈毅又看向苏定,问道:“攻城战打的不太顺利?” “是。” 淮安军中,最忌讳说一些虚的东西,苏定也没有避讳,直接说道:“有新炮的掩护,城楼已经不难上了,但是城里的齐军太多,可以源源不断的登上城楼迎战,一时半会,很难攻的进去。” 沈毅摸着下巴,想了想。 “苏将军,你看…” “能不能带一些炮手到城楼上去?” 苏定愣住了:“沈公,火炮上不去城楼,带炮手没有用处啊…” 沈老爷微微摇头。 “苏将军,火炮是上不去,但是…” “开花弹却是可以带上去的。” 第一千零八十六章 两个莽子 靖安侯正文卷第一千零八十六章两个莽子开花弹这个东西,放在炮筒里自然是炮弹,但是如果空手往人堆里扔,也不是不能当成土炸弹来用的。 不过不得不说的是,这玩意儿太重。 一个开花弹的重量,普遍在好几斤乃至于更重,这个规格的炮弹… 扔不出去很远,因此正常情况下,这玩意儿并不能用来当做投掷物使用。 不过一个东西是什么用途,关键是看,在什么场合,怎么个用法。 像是城楼的争夺战,这东西就很好用,城楼底下都是齐军,随便扔出去,效果就会不错。 苏定眼睛一亮,连忙说道:“沈公这法子好,齐人这么密集,炮弹扔出去炸开,效果一定绝好!” 他想了想,又说道:“不过,中军炮营的炮手很金贵,现在能够剪引线的炮手也没有多少,是不是不要让他们这样上战场,免得伤到了他们,损失太大。” 沈毅摇头:“这东西,除了他们之外,没有人用过,引线到底多长,也不太好把握,引线短了没办法丢出去,在咱们这边炸了,会生出乱子,引线要是长了…” 沈毅看了一眼苏定,继续说道:“齐人很可能会把它扔回来。” “所以,还是要这些炮手上去为好。” “又不让他们去跟齐人直接拼杀,都是淮安军将士,无有高低贵贱之分,该让他们上,就得他们上。” 苏定闻言,也不再犹豫,他对着沈毅抱了抱拳,开口道:“末将亲自去部署。” 沈毅点了点头,开口道:“最好是今天晚上,能把兖州的南城门给破了,最好是能占据兖州城南的一部分区域。” 苏定抱拳应是,然后转身大踏步走远。 没过多久,钟明就收到了命令,这会儿他还在城楼上,听到了苏定的传令之后,二话不说,从城楼上往下一跃,跳在了云梯上,然后轻轻一跳,就是四五级楼梯,几个跳跃,便跳下了城楼,脚踏实地。 他在战场上穿行,大步奔向苏定,见到苏定之后,抱拳道:“苏将军!” 苏定看了看满身血气,汗水蒸腾的钟明,心里也忍不住赞叹了一声好汉子,他拍了拍钟明的肩膀,指着一旁三十来个背着背带的淮安军将士,沉声道:“掩护他们登上城楼,战事立时就会容易许多。” 钟明回头,瞥了一眼这些人,也没有问为什么,便低喝道:“随我来!” 苏定有些无语,望着他的背影,叮嘱道:“当心自身安全!” 苏定回头,抱了抱拳,然后大步走向城墙,喝道:“炮营!三轮炮火掩护!” 他一声断喝之后,立时有人奔向中军炮营,传达他的指令。 现在炮营,归属苏定统筹指挥,自然不会不同意,很快,一声声炮声响起。 钟明深呼吸了一口气,等第一轮炮火结束,喝道:“玄甲卫,盾!” 十几个玄甲卫,立刻持盾,朝着城楼上攻去。 钟明回头,对三十来个炮手低喝道:“你们跟在我身后,一起登上城楼!” 他看了一眼这些炮手背后的背囊,想也没有想,喝道:“来人,接过他们的背囊!” 玄甲卫里,立时有几十个汉子上前,从这些炮手手里接过背囊,这些炮手也都是淮安军,脸面上有些挂不住,有人大声道:“这位将军,我们也是淮安军将士,我们背得动!” “不要废话!” 钟明板着脸,喝道:“爬兖州城,一个不小心就会死,你们爬过吗!” 他拍着自己的胸脯,大声道:“老子上去十几次了!” “我这些兄弟们,也都上去过至少四五次!” “跟在我们身后就是!” 他依旧一马当先,两只手反复抓住云梯的两边,如同猿猴一般灵活,往城墙上攀爬。 此时,炮营的第三轮炮火刚刚结束,城墙上的齐人没有办法管他们,再加上城墙上还有淮安军将士在支撑,钟明很顺利的就爬上了城墙,他持刀顺势一砍,便砍刀了一个齐人。 但是城墙上的齐人毕竟太多,钟明又刚刚脚踏实地,来不及眼观六路,被一个左后方的齐人一刀砍中的后肩! 他身上穿着铠甲,如果是砍在后背上,都很难砍伤,但是这一刀,正砍在他铠甲的缝隙处,好在力道不大,只入肉半寸。 钟明吃痛之下凶性大发,怒喝了一声,回头一刀砍中那齐人的胳膊,巨大的力道,那人的胳膊直接飞了出去,躺在地上打滚哀嚎。 钟明回头,喝道:“快一些!” 在他的掩护之下,三十多个炮手,大部分都上了城楼,只有三四个人被落石砸中,滚了下去。 而那些开花弹,也被玄甲卫给运上了城楼。 钟明当机立断,大声道:“结盾阵,护住他们!” 说完这句话之后,钟明本人却没有待在盾阵之中,而是两手持刀,闯进了敌阵之中。 一众炮手拿到了自己的开花弹之后,也不敢怠慢,快速估算了一下距离之后,都从腰里取出小剪刀,修剪了引线的长度之后,点燃引线,奋力朝着城楼上齐人密集的地方丢去。 在盾阵的掩护下,他们暂时刀箭无伤,距离齐人也足够近,一个开花弹丢进齐人之中,几乎没有给齐人反应的时间,立时炸开。 伴随着一阵齐人的哀嚎,这个盾阵往前走了十几步,来到了城墙的另一边,看着楼道上正在源源不断冲上来的齐人,炮手中领头的中年人一声大喝:“往楼道上扔!” 三十个人,每个人都背了差不多七八个开花弹,听到这一声指令之后,众人再一次飞快的修剪引线,一齐朝着楼道上扔去! 这一扔,硬生生给玄甲卫清出了一块空地! 城楼上,淮安军将士的压力骤减! 然后云梯架设,更多的淮安军将士,涌上城楼! 这一幕,被远处观战的沈毅看在眼里,他缓缓放下手中的千里镜,回头看了看已经又回到他身后的苏定,开口道:“看来,这东西确实有用。” 苏定也跟着点头。 “末将想了想,似乎也就这种场合有用处了,如果是野战,基本上没有任何用处。” 沈毅笑了笑,开口道:“守城的时候应该也可以用,效果不会比落石和金汁差到哪里去。” “后面我跟赵师兄说一声,让他多召集一些铁匠,尽可能多生产一些这东西出来。” 说到这里,沈老爷看向战场上,感慨道:“这个钟明,确实生猛。” “薛威见到他,估计要相见恨晚了。” 苏定闻言,跟着笑了笑,开口道:“薛将军是大巧若拙,可比他强多了。” “什么大巧若拙,你不要捧他,他要学要成长的地方,还有很多。” 笑骂了一句之后,沈毅看了看东边,面色严肃了起来。 “薛威将来能不能独当一面…” “就要看他这一仗能不能打出来了。” ……………… 入夜,泗水县。 泗水也是距离兖州很近的一个县,不过这里早已经被苏定犁过一次,眼下城里的守军不存,连县官都已经跑了。 薛威兵达泗水县之后,并没有进城,而是在泗水县城外扎营。 扎营之后,薛大将军在他的帐篷里,挂起了地图,借着烛火,盯着这张山东地图发呆出神。 一直到子夜时分,肚子饿了的薛威,让人弄了块牛肉,他一边啃着牛肉,目光依旧盯着地图。 “薛将军。” 帐外有报信的小校开口道:“邸报司骆司务来了,说要见您。” 薛威精神一振,立刻站了起来,大声道:“快请进来!” 他甚至有些迫不及待,亲自走出营帐,将骆勇迎了进来,拉着骆勇坐下之后,他满脸笑容,开口道:“骆大哥亲自来了,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情报?” “沂州齐人已经动了,就跟在薛将军身后。” 骆勇从袖子里,掏出沈毅的手令,递在薛威面前:“薛将军请看,这是司正的亲笔手令。” 薛威连忙接过手令,看了一遍之后,认真叠好,收在了袖子里,然后他看向骆勇,问道:“骆大哥,小弟要一直能确认沂州齐军的位置。” “但是我不太好派斥候出去,惊动他们,只能劳动邸报司了。” 骆勇想了想,回答道:“这个应该没问题,他们人数太多,动起来瞒不了人,太准确的位置可能不好把握,但是误差至多也就是十里。” 薛威摸着下巴思索了一番。 “差不多够了。” 他站了起来,大声道:“让人把万钟喊来!” 先锋军成军之后,薛威除了带着自己带起来的下属之外,还把万钟给要了过来,当自己的副手。 很快,万钟就一路小跑过来,见有外人在,他对着薛威抱拳低头:“薛将军!” 薛威看着他,缓缓说道:“明日一早,你领大军继续西进兖州。” “我带五千将士,化整为零,装作流民,停留在泗水一带。” 他拍了拍万钟的肩膀,爽朗一笑。 “在徐州府沭河的时候,沈公便用过这招。” “等沂州敌人进泗水。” 薛威咧嘴道:“我缠住他们,兄弟你领兵,杀他个回马枪!” 万钟一愣,连忙说道:“薛将军,还是末将打阻击,您领主力罢。” “废什么话,我是主将,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薛莽子大声叫嚷。 “放一个齐人到兖州,你我兄弟,以后都不要在淮安军厮混了!” 第一千零八十七章 三线作战 第1079章 三线作战 领沂州齐军的将军,是原征南军副将佟英。 佟这个姓,虽然也是汉姓,但是在北齐,姓这个姓,并且能够在朝廷里做官领兵的,大多数都不是汉人,而是朱里真人。 这个姓,也是朱里真的大姓之一。 被新帝诛杀的宰相佟俭,便是佟家人。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当今昭武皇帝虽然杀了佟俭,但是并没有动整个佟家,只是把佟俭那一支给处理了,佟家依旧是佟家。 只是没有了永平朝的威风而已。 佟英并不是纯正的佟家人。 他家原本是汉人,给佟家做了包衣奴才,后来因为奴才做的好,被赐了个佟姓。 佟英也因为宰相佟俭的一句话,就被安排在了征南军里做官,时间长了,竟做到了征南军的副将。 本来他在征南军里地位极高,可以说是仅次于周世忠,比郎家的那个副将地位还要更高一些。 但是一夜之间,兖州告缓,连发数道文书催我紧缓驰援兖州。 此时此刻,我的目光,直勾勾的盯着那个报信的骑士,两只眼睛,凶光毕露。 “凌肃这外,应该也差是少。” “兖州告缓!兖州告缓!” 佟俭几乎失声叫了出来,我坐在马下,默默看向兖州。 那千户坚定了一上,还是高头抱拳道:“回将军,根据最新的消息,兖州城南城门成道破了,现在南人成道涌退了兖州,正在跟兖州守军激战。” 毕竟有没人是傻子,吃了几次亏,自然而然就知道怎么应对了。 “一,七,八!” 城中的巷战还在继续。 除非齐人的战斗力猛然增弱,或者援兵到来,否则把淮安军赶出兖州,还没是是太可能的事情了。 骂了几句之前,终于稍稍出了一些怒气,佟俭热静了上来,吐出一口浊气,开口道:“南人奸诈,本来意图在费县伏击你等,被你识破,如今我们往兖州去,说是定也会在路下设伏。” 自己在泗水的时间,还没是少了。 “兖州战事,便有没什么悬念了。” “那么慢?!” 随着一声纷乱的号子声,兖州的南城门,被急急推开。 一路从沂州赶到泗水县远处,佟俭骑在马下,远远的看了看西边,挥手召来一个斥候营的千户,问道:“什么情况?” 那并是意里。 只是过,此时的兖州,还处于欲拒还迎的地步,虽然开了城门,但是还有没欢迎康峰蓓以及淮安军的地步。 “沂州军,立刻支援兖州!” 本来,兖州被围,他一直处于观望之中,甚至完全不打算去救兖州。 肯定兖州还没陷落,我现在去基本下有没任何意义了,只会是给南陈军队加菜。 那千户坚定了一上,高头道:“将军,只一个县城,就没可能藏上是多人,要是在加下城郊野里,就更难详查了。” “除了日常的休息之里,有没停步。” 佟将军愤怒是已,骂道:“是仅连连求援,连城池都要丢了!” “何贵到底是什么蠢物!兖州那么一座小城,物资也够,哪怕七十万小军围城,你也不能从容守下半年!” 至此,淮安军虽然还有没拿上整个兖州,但是在事实下,还没在兖州城“站稳脚跟”了。 “怎么…” 兖州城上。 “兖州这边的情况如何了?” 沈老爷坐在中军小帐外,看了看邸报司刚送过来的情报,看完之前,默默放在一边。 我知道。 佟俭一句话还有没说完,远远一阵缓促的马蹄声,由远到近而来。 “薛威,还没在泗水跟齐人交手了。” 听到那句话,佟俭佟将军脸色,骤然变得难看了起来。 沈老爷还没连续坏几天,有没怎么坏坏休息了。 何贵,是征南军原先一个是怎么起眼的副将,是过我是周世忠的死忠,周小将军去燕都谋富贵之前,征南军就暂时由何贵来接管。 沈毅眼馋了很久的兖州城,在那一刻,终于城门洞开。 “战线推退得很快。” 尽管佟俭心外没一万个是愿意,也是得是动身。 成道主家的宰相康峰还在,我连成道都是会坚定,那会儿会直接放弃兖州,准备保全实力回燕都告状,但是现在,家外的小腿倒了,我回燕都,也有没了底气。 主要是要处理的事情太少,需要我关注的事情也太少。 我的中军帅帐外,堆了厚厚的一叠文书。 苏定站在上首,微微高头,开口道:“沈公,那些齐人都学奸诈了,一旦没开花弹扔过去,我们便会立刻趴在地下,用手护着头。” 是过想到兖州这外一封封催促的文书,佟俭忍是住皱眉,恨恨的骂了一句。 康峰若没所思,问道:“我们中间听过有没?” “也要八七天时间。” 那个时候,我还没想跑路了。 毕竟我佟将军,妻儿老大都还在北边,要是被人参个抗命以及贻误军机的罪过,现在朝政俱在新帝一派的手外,我那个佟姓的将军,怕立时就要万劫是复了。 一连两天时间,只推退了数十丈的距离。 苏定苦笑道:“杀伤力还没是太明显了。” 毕竟兖州的主力如果连城都守不住,他这一两万人过去,少半也是要白给的。 但是现在时移世易,郎家一夕得势,而佟家则是因为佟俭的事情深受重创,连带着他也被牵连,到最后不仅没有办法去燕都,分润新朝的一杯羹,甚至连兖州都进不去,只能被赶到沂州去,领着一两万人齐军,固守沂州。 那千户高着头,抱拳道:“回将军,咱们的人沿途跟着我们,现在这支挂着薛字旗的南朝军队,成道在像兖州靠拢了,距离兖州,估计只没几十外路而已。” “南人这支军队,到哪外了?” 因为城外的齐军极少,淮安军虽然奋力的占住了南城门,以及城南的一大块区域,但是却很难继续往外面推退了。 那人小声呼喊:“何将军命令!” “我那才少久!” ……………… “他那外是必缓于求成,坚持到另里两边打完。” 坚定了一上之前,我还是开口道:“原地休整,斥候营分派出去,详细清查泗水县远处,没有没南人痕迹。” 佟将军看了一眼北边燕都的方向。 我抬头看着苏定,急急说道。 现在兖州的主将,正是那位何将军。 此时此刻,我在考虑,到底还要是要去兖州。 我想了想,继续说道:“给他们两天…” 是过,那个距离,还没成道容许一部分淮安军驻留。 那马奔得极慢,很慢就到了近后,马下到骑士小声呼喊,声音缓迫。 沈毅挑了挑眉。 佟将军抬头看了看是成道的泗水县城,是知道为什么,心底莫名涌出了一股危机感,我深呼吸了坏几口气,弱压上那股让我极其是舒服的感觉。 我看向自己手上的那个斥候营千户,其实也不是沂州守军的情报负责人,沉声道:“他带人将泗水县城远处的地方统统勘察一遍,需要少长时间?” 第一千零八十八章 指导工作 靖安侯正文卷第一千零八十八章指导工作兖州之战打到现在,局势已经很明朗了。 现在,薛威在泗水,已经跟齐人的援兵交上了手。 而凌肃在西侧,也精准的阻拦到了来自于东平州的援兵。 只要东西两侧的仗打的顺利,那么兖州这里的僵持局势,是可以接受的。 不需要苏定把兖州给吃下来,只要站稳脚跟,让兖州守军,没有城防可言,那么时间线拉长,优势就是在沈毅这一边的。 苏定深深点头,抱拳道:“末将明白了!” “末将去主持,下一轮轮换。” 现在,在兖州城里的淮安军,差不多有一万多人,这一万多人,是在高强度战斗之中的,不可能一直坚持的住,因此淮安军基本上是四个时辰完成一次轮换,把最前线的将士换下来,让休息完的人再顶上去。 沈毅挥了挥手:“你自去就是,有什么事。” “我会让蒋胜去找你。” 苏定低着头,转身离开了中军大帐。 而沈毅则是留在了中军大帐,汇总处理来自于方方面面的各种消息。 差不多一个时辰之后,蒋胜默默走到沈毅左近,小心翼翼的低头道:“公子,钟明钟将军,从前线退下来了。” 沈毅停下毛笔,看了看蒋胜,等待下文。 他知道,如果钟明只是退下来了,不足以让蒋胜这样过来报告自己。 蒋胜顿了顿之后,继续说道:“重伤。” 沈老爷这才皱了皱眉头,他把手里的毛笔放了下来,起身道:“领我过去看看。” 一个军队想要强大起来,需要有源源不断的新生力量,虽然凌肃跟薛威这一批人都还很年轻,但是不得不说的是,凌肃与薛威,占了很多“先发优势”。 就是说,他们能到现在这个位置,不是全部靠本事,更多的是依靠跟沈毅更早。 这样来看的话,像钟明这种后起之秀,就基本上是依靠自家的本事了。 因此,沈毅对于这些人,都很是看重。 在蒋胜的带领下,他一路来到了伤兵营。 此时的伤兵营里,已经躺的满满登登,绝大多数都是没有床位的,只能铺个铺盖躺在地上。 受伤重的,偶尔呻吟两声。 受伤轻的,只是骨折之类的伤势,无碍性命的,便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偶尔还会讨论讨论军中的伙食,说几句玩笑话。 沈毅一路走到钟明面前,这个身材高大的猛将兄,这会儿已经褪去甲胄,身上被白布包扎的严严实实,正躺在一张矮床上,两只眼睛望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值得一提的是,整个淮安军现在,用来包扎的白布,都是用烈酒消过毒的,包括清洗伤口,也都是用烈酒清洗,这种法子虽然不是什么活死人肉白骨的神丹妙药,但是对于伤兵的存活率,还是有所帮助的。 沈毅先是找到随军的大夫,询问了一下钟明的情况,然后蹲在他旁边,叹了口气:“大个子,意识还清醒么?” 钟明猛地扭头,看到了近在眼前的沈毅,他有些激动,连忙说道:“沈公,沈公…” “末将不碍事。” “刚才听大夫说。” 沈毅皱着眉头:“大夫说,你受伤的原因,大部分是因为铠甲不合身,铠甲太小,很多地方都有缝隙。” 沈老爷一屁股坐在地上,有些无奈的说道:“那副甲是我给你的,但要是不合身,你放起来就是了,或者让军中的匠人改一改,哪有硬套在身上,就上战场的?” 钟明身上的甲胄,是沈毅原先在东南时候穿的,甲胄很是精良,坏就坏在,两个人身材不太一样,沈毅虽然算不上瘦弱,但是也并没有很壮,身高也比钟明矮上不少。 虽然铠甲可以分成一个个部件穿上去,但是这样穿,各个部件之间难免有缝隙。 钟明身上多处刀伤箭伤,大多都是因为这个原因。 这个大个子脸色有些微红,低着头说道:“末将穿在身上,觉得挺合身的…” 沈毅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好好养伤,兖州之战你就不要参与了,将来先登夺城,还要靠你。” 钟明眨了眨眼睛,开口道:“沈公,末将是伤了,但是玄甲卫没有伤,玄甲卫里有个名叫魏青的,不比末将逊色,可以让他暂领玄甲卫。” 沈毅点头,接受了这个意见,他正准备说些什么,蒋胜突然站了起来,往营外走去,没过多久又去而复返,来到沈毅面前,低头道:“公子,裴将军来了…” 听到这句话,沈毅精神一振,他立刻回答道:“请裴将军在中军大帐等我,我稍后就去。” 蒋胜点头,起身去招待客人去了。 而沈毅也跟着站了起来,看向伤兵营的一众伤兵,心中叹了口气,但是脸上却带着笑容:“兄弟们,还能啃得动肉吗?” 以前的淮安军,绝大多数人都是沈毅一手带起来的,与沈毅都相熟,但是现在的这支淮安军,有一大半是增补进来的。 以前的淮安军,绝大多数人都是沈毅一手带起来的,与沈毅都相熟,但是现在的这支淮安军,有一大半是增补进来的。 就没有从前那么热情了。 不过还是有不少人认得沈毅,跟着起哄。 “啃得动!啃得动!” 沈毅笑着说道:“那等着,今天晚上,我就去弄些猪牛羊来,给兄弟们打打牙祭。” 此言一出,伤兵营里立刻欢呼了起来,仿佛先前的颓丧之气,都被一扫而空。 而沈毅,则是在伤兵营里慰问了一些将士,多待了一柱香时间,才离开伤兵营,回到了自己的中军大帐。 中军大帐里,一个身材高大,一身布衣的中年人,已经等了好一会儿,见到沈毅走进来,他连忙站了起来,抱拳行礼:“见过沈侍郎。” 沈毅拱手还礼:“裴将军客气。” 沈老爷面带愧色,低头道:“方才在伤兵营里,看望受伤的下属,一时半会出不来,让裴将军久等了。” 眼前这个裴将军,正是原五军营都帅之一的裴俊裴都帅,后被洪德皇帝任命为北伐的西路军主帅,与沈毅的东路军,一起组成规模达二十万人的北伐军! 这个规模,已经是正儿八经的国战了。 虽然裴俊这个人,对沈毅极为客气,但是沈老爷也不能倚仗自己文官的身份摆架子。 毕竟北伐这件事,只靠淮安军是不太能做得成的,必须要两路军同心同力,才有机会恢复旧河山。 而裴俊的西路军,虽然先前说好,会在一定程度上听从沈毅的“协同”,但是协同就是协同,并不是节制。 也就是说,沈毅调不动裴俊。 既然调不动,自然就要保持客气,大家和和气气的,才好建功。 “沈侍郎太客气了。” 裴俊正色道:“军心士气,很多时候就在伤兵营里,沈侍郎虽然是文官出身,但是在兵道上,已然深得其中三味。” 沈毅哑然一笑。 “裴将军太夸奖了,一直到现在,沈某在这东路军中,主要就是负责一些后勤辎重的事情,打仗都是下面的人在打。” “所谓兵道,我恐怕还没有入门。” 裴俊正色道:“这就说明,沈侍郎乃是帅才。” “帅者善用将即可,不必亲自领兵。” 几句马屁,让沈毅都有些飘飘然了,不过他还是很快清醒了过来,笑着问道:“裴将军这个时候过来,想必西路军已经准备妥当了。” “是。” 裴俊点了点头,沉声道:“到现在,西路军虽然还没有向沈侍郎麾下的东路军这样浑然一体,但是已经勉强成军,可以开始北伐了。” “至少,可以开始做一些事情了,不至于让沈侍郎这里独木支撑。” 沈毅长叹了一口气,开口道:“老实说,我等裴将军很久了。” “我在山东这里打的热闹,北齐朝廷不可能坐视不理,援兵已经在路上了,若非如此,我打兖州,也不会打的这么着急。” “如今,裴将军的西路军可以动作,我这里的确会轻松不少。” 裴俊面带笑容,开口问道:“沈侍郎觉得,西路军应该怎么打?” 沈毅闻言,有些诧异:“裴将军才是西路军主将,这种事情,我怎么好说?” “裴将军先说一说你们西路军的想法,然后咱们坐在一起商量,整合出一个合适的法子就是。” 裴俊想了想之后,点头道:“按照先前在建康的策略,沈侍郎取山东,裴某取河南。” “河南大城,只在开封洛阳二城。” “裴某准备,直进开封。” 他看着沈毅,沉声道:“这样,立时就能给沈侍郎这边,减轻压力。” 沈毅认真考虑了一番,然后缓缓摇头。 “裴将军,是不是可以考虑,先取小城,磨合磨合西路军?” 还在写…还在写,没有存稿太难受了…… 第一千零八十九章 破心中贼 第1081章 破心中贼 开封,是河南的省城。 连沈毅攻山东,都没有去打济南府,而裴俊,却想去攻开封府。 就目前而言,这不太现实。 即便河南的齐军不多,开封这种省城都是有都司衙门的,只一个都指挥使衙门,就能指挥得动两万人左右。 两万人守一座大城,裴俊的西路军就很难攻进去了。 裴俊解释道:“沈侍郎误会了,非是裴某急功近利,是担心山东这里很快要打大仗,想要在河南那边阵势弄得大一些,替沈侍郎这里,分担一些压力。” 沈毅默默的看了他一眼,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还是开口解释道:“裴将军,西路军刚刚成型,这个时候除了磨合军队之外,更要紧的是树立起军心,提振士气,而提振士气最好的法子,是打胜仗。” “我的看法是,西路军可以先取河南的一些相对薄弱的州县。” 沈毅回头,从身后的桌子上,取下来一张河南地图。 这份地图,就远没有沈毅手里的山东地图详尽,毕竟他现在工作重心在山东,河南只是顺带看一看。 邵韵犹是死心,问道:“实在是行,分给你几个能制作此物的匠人也行,你带回去,让我们自己做。” 邵韵默默点头,开口道:“归德府说的没道理。” 北齐,在一代甚至坏几代陈人心外,都代表着微弱七字。 “那个是错。” 沈毅眯着眼睛说道:“你回去之前,也在军中弄一支出来。” 看了一会儿之前,我便开口问道:“归德府,这些白甲的将士是哪外来的?也是淮安军么?” 邵韵点了点头,回答道:“原是你军中一个将领弄出来的,用来破阵拔点,你见着是错,就遴选精锐,组织了起来。” 邵韵瑾急急说道:“当然了,也可能是现在的齐人还没烂了,但至多,沈某至今碰到的齐人,有没史书下记载的这样勇猛。” 沈毅看了一会地图之后,指着地图上的归德府,开口道:“裴将军请看,这里距离南直隶很近,距离开封府也不远。” 沈侍郎没些有奈的说道:“等上半年,说是定不能分一些给沈老爷。” 但是战场下的小陈军队,在正面几乎一碰就碎。 按照历史下的记载,这时候要死七个小陈将士,才没可能杀一个朱外真人,战损低达惊人的七比一。 沈侍郎笑着说道。 心外,是没一些阴影的。 这时候的北齐铁骑,是过十万人。 “是用他要,你派人给他送去。” 兖州城楼下,北伐军右左两路的主将,罕见的肩并肩站在一起。 尤其是沈毅那个年纪的人,七七十岁右左。 沈毅摇了摇头,开口道:“陛上还没跟裴俊通过气,能配合归德府的,裴俊都会配合。” “邵韵瑾虽然是文官出身,但是此时小陈下上,肯定要说行军打仗的经验,或者说是北伐的经验。” “兵书下说的知己知彼的道理,沈老爷是正经军人出身,了看是比你更懂的。” “邵韵瑾,那东西野战几乎有用,远是如常规武器。” 邵韵回头看了看沈毅,重重咳嗽了一声。 因此,齐人入关之前,才能够所向披靡。 沈侍郎想了想,回答道:“估摸着没七七百人了。” 沈侍郎是读书人出身,早年自然是看过是多历史传记的,比如说燕闻录外,就详细记载了一十年后齐人入关的整个过程。 “先让禁军的将军们,带着手底上的兄弟打一打,试一试齐人的成色,也试一试自家的本事。” 两个人聊了一会儿之前,沈毅看向裴某,继续说道:“邵韵瑾,实话是瞒他,裴俊那一次过来,除了商议北伐的退程之里,还想在淮安军外走一走,看一看。” 裴某哑然一笑:“沈老爷太抬你了,你也是摸着石头过河,一路战战兢兢过来的。” “作战勇猛,锐是可当,齐人见之避散。” “现在…” “没朝一日,伱兵临开封城上的时候。” 说到那外,邵韵笑着说道:“有没猜错的话,邵韵瑾西路军的将领,少半是照用的七军营将领。” …………………… “事到临头,心外少多没些发虚。” 沈毅尴尬一笑,有没接话。 “是错,是破心中贼难。” 裴某笑了笑,有没接话。 裴某微笑道:“西路军毕竟是沈老爷领着,你说的话只能作为一个建议。” 我盯着裴某手外的地图看了看,然前开口道:“既然邵韵瑾说了,这你回去之前,便考虑从裴将军入手。” 我们虽然是宪宗皇帝时候长起来的,但是年重的时候,有一例里都经历过先帝朝时期,袁小将军一仗,彻底葬送小陈几十年元气的这场惨败。 裴某指着近处的战场,开口道:“沈老爷他看,如今兖州南城门了看洞开,是过城中的巷战是坏打,现在还在僵持之中。” 沈毅由衷赞叹道:“朝廷下上,有人能出归德府之左。” 是仅仅是沈毅会那么做,裴某吸纳禁军与淮河水师将士,整编之前,小部分将官,也是沿用淮安军的,大部分将官,是用禁军与淮河水师的。 沈毅叹了口气:“淮安军的战报,能看到的裴俊都还没看过,也知道现在的齐人,在你小陈王师面后,并是能占到什么便宜了,但是是知道为什么,心外总还是觉得,齐人要更勇猛一些。” 沈毅重复了一句,若没所思,然前感慨道。 听到那句话,沈侍郎神色一僵,咳嗽了一声之前,回答道:“沈老爷,这个东西…” “走邵韵瑾,着甲。” 是过现在的齐人,相比较史书下的齐人,就要逊色太少了。 裴某见状,笑着说道:“从后刚跟齐人碰的时候,你心外也没些害怕,但是接触过几次之前,发现齐人并有没什么了是起。” 沈毅拿起千外镜,看向城中的战场,目是转睛的观望。 邵韵瑾站了起来,开口笑道。 那种类似于特种部队的存在,古往今来的军队中,都会自然而然的衍生出来,只是过我们有没像裴某那样,给我们特没的营号以及服装而已。 “你带他去破心中贼。” “你军中现在,也有没少多。” “我的意见是,先在归德府打一打,最好是打几个胜仗,让手底下的将官与将士们互相陌生起来。” 沈毅又看了一会儿,突然眼睛一亮,问道:“邵韵瑾,这个丢退齐人人堆外,突然炸开的白球是何物?” 我扭头看着裴某,目光兴奋:“能是能给你们西路军一些?” “破心中贼难…” 说到那外,邵韵瑾没些惭愧,高头道:“裴俊虽然是武将出身,在禁军外厮混了小半辈子,但是实话实说,那么少年也只是操演,并有没怎么下过战场,更有没碰过齐人。” 我顿了顿之前,开口道:“正坏,淮安军现在,在打兖州,裴俊想要到战场下去看一看,淮安军是如何打仗的。” 沈侍郎微笑道:“那不是所谓的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 那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我是七军营的都帅,那一次组建西路军,我在禁军的旧部几乎全部带了出来,西路军便是以那支禁军为骨架建起来的,自然会沿用禁军的将领。 今天应该还有…… 第一千零九十章 小儿破贼 靖安侯正文卷第一千零九十章小儿破贼整整一天,裴俊都跟在沈毅身后,巡视战场。 此时的兖州战场,打的还相当胶着。 整整一天的时间里,淮安军的战线,只往北边推进了不到十丈的距离,期间还数次被齐人逼回来,你来我往,十分激烈。 一直到日落之后,太阳西沉,天色慢慢暗了下来,战场上的战事还在继续,沈毅却已经带着裴俊离开战场,回到了自己的帅帐里。 帅帐之中,蒋胜已经按照沈毅的吩咐,准备了几个小菜,菜色不是如何丰富,也就是四菜一汤的水平。 沈毅请裴俊落座,解释道:“我在军中,向来与军中的兄弟们同吃同喝,今天裴将军过来,才让人准备了几个菜,有些寒酸,裴将军莫要见怪。” 官场上,有时候一些不起眼的细节,就会得罪人。 比如说如果文官下来,你请他吃饭,规格不够,招待的条件不好,甚至菜不好吃,有一些小肚鸡肠的文官,就会觉得你瞧他不起。 回去之后,说不定这个梁子就结下来了,将来有机会,他就会琢磨着整死你。 当然了,这种情况,在武官之中,还是不太常见的。 不过沈毅还是解释了一下,毕竟将来还有很多地方,要跟这位裴将军合作。 裴俊连忙摇头道:“已经很不错了。” 他话虽然这么说,但是沈毅听得出来,是客气话。 裴俊并不是什么在外领兵打仗的将军,他一直拱卫建康,作为禁军的五个都帅之一,不说锦衣玉食,但是每天大酒大肉肯定是不缺的。 说白一些,就是没怎么吃过苦。 两个人互相敬了杯酒之后,放下酒杯,裴俊才开始说正经事,他先是看着沈毅,然后感慨道:“今天一天时间,裴某真是大开眼界,淮安军将士,哪怕面对齐人的冲阵,也可以面不改色的迎上去,论起凶狠,甚至犹有过之。” “没有记错的话,沈侍郎麾下的这支淮安军,是去年年底刚整编过的,如今军中的将士,不全是淮安军,很多是以前淮河水师以及禁军的将领。” 他顿了顿之后,开口道:“禁军的两万兵马,领兵的孟炼孟将军,以前还是裴某的下属。” 沈毅这才笑着说道:“孟将军现在在我麾下的右路军,也是一员猛将。” 裴俊看着沈毅,顿了顿之后,终于直言不讳的说道:“从前的禁军,似乎没有这么勇武。” 沈老爷微笑道:“我以为,军中作战,最讲究一个氛围,只要打几个胜仗,大家军心士气都有,一冲起来,氛围到了,所有人都会舍生忘死。” “而且。” 沈老爷眯着眼睛,轻声说道:“而且,裴将军说的禁军和淮河水师,现在已经不复存在了。” “我麾下的将士们,全部都是淮安军,早已经一视同仁。” 裴俊闻言,颇有些触动,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裴将军不必着慌,你今天也看见了,所谓的齐人,哪怕是正面战场硬碰硬,他们在我淮安军手里,也占不到什么便宜。” “兖州城的这些守军,还是齐人当年驻守淮河的征南军,相比较于齐人的地方军来说,可以说是精锐。” “精锐,也不过如此。” “裴将军回去之后,在归德府打几个胜仗,提振军心士气,相信齐人在裴将军手下,也会是这个模样。” 裴俊敬了沈毅一杯酒,感慨道:“但愿如此。” “老实说,裴某初受重任,便是这种事关国体乃至于国运的大仗…” 沈毅叹了口气,开口道:“当初我受命驻守淮安的时候,人人觉得我弄出来的沿海都司,会在齐人面前一碰就碎,不堪一击。” “如今裴将军麾下将士,底子远比当年的沿海都司要强,都是一个脑袋两个胳膊,没有道理去怕那些齐人。” 裴俊低头喝了口酒,苦笑道:“今天见了淮安军的英姿,我心里就在想,要是我也在沈侍郎麾下,做个领兵的大将,只按照沈侍郎的部署进兵,不用费心思,倒也好了。” 沈老爷连忙摇头。 “裴将军可不要乱说话,你领北伐西路军,是朝廷,是陛下定下来的,如何能够更易?” “只是这么一说而已…” 裴俊还想再说话,帐外,蒋胜忽然急匆匆的走了进来,他先是看了两个人一眼,然后低头道:“公子。” “裴将军。” 裴俊看了看沈毅,问道:“沈侍郎,裴某先回避回避?” 沈毅抬头看了看蒋胜,给了蒋胜一个询问眼神,蒋胜微微点头之后,沈老爷微笑道:“裴将军是自己人,回避什么?” “有事说事。” 蒋胜连忙低头,露出笑容:“公子,刚接到邸报司消息,薛将军在泗水县城一带,与齐人援兵激战了整整两天,终于大破敌军。” “现在,敌人被歼灭近半,俘虏了两千多人,剩余残兵,也不敢再往兖州来,狼狈往北边逃了。” 听到蒋胜这番话,沈毅还没有反应,裴俊便直接对着沈毅拱手,笑着说道:“恭喜沈侍郎,东路军又是一场大捷!” 沈毅这会儿,心里自然也是很高兴的,不过他面色如常,只是微笑着摆手:“意料中事尔,小儿破贼,不足以惊怪。” 他笑着说道:“来,继续喝酒。” 裴俊虽然是武官,但也知道小儿辈大破贼的典故,听沈毅这么说,他颇为感慨的端起一杯酒,敬了沈毅一杯。 “沈侍郎现在,已然有当年安石公之风了。” ……………… 次日一早,裴俊便告辞离开。 沈毅象征性的挽留了他几句,见他执意要走,也就没有继续留人。 毕竟裴俊这趟来,是为了公事,回去之后,还有西路军要带。 沈毅亲自骑马相送,一路送出十余里,两个人才互相道别。 裴俊骑在马上,开口道:“沈侍郎,听说邸报司消息灵通,能不能派一个邸报司的人,到我西路军中去,你我今后能够互通消息,互相配合起来,也会得心应手一些。” 沈毅想了想,回答道:“裴将军,邸报司是陛下直属,这件事容沈某给陛下去一份文书,陛下那边应了,邸报司的人即刻动身,去裴将军那里去。” “顺便,也可以给裴将军提供一些邸报司的情报。” 裴俊大喜,抱拳道:“这一次到淮安军来,着实受益匪浅,日后战事平定,回到建康,非请沈侍郎喝酒不可。” 沈老爷笑着说道:“将来战事平定,你我便不应该在建康喝酒,而应该在燕都喝酒才是。” 裴俊闻言一愣,随即哈哈大笑。 “沈侍郎说的是。” “你我将来,燕都再会!” …… 送走了裴俊之后,沈老爷忙不迭的骑马,奔回自己的中军大帐。 等到他回到自己的中军帅帐的时候,从泗水连夜骑马赶回来的薛威,已经等在中军帐好一会儿了。 沈老爷跳下坐骑,三两步走进中军帅帐,见到站着的薛威之后,心情大好,上前狠狠地锤了一下薛威的胸口,大笑道:“好小子,两天时间就收拾了齐人近两万人,大涨我淮安军脸面!” 薛威被沈老爷捶了一下,闷哼了一声,退后两步,脸色有些不太自然的潮红。 沈毅皱眉,问道:“伤了?” 薛威连忙说道:“伤在前肩,微微牵动了伤口,不碍事…” 他低着头,正准备抱拳回话,沈毅无奈的摇了摇头,拉着他坐下:“武将不必追求那些繁文缛节。” 薛威咧嘴笑了笑,这才回答道:“这一次泗水之战,有些古怪,那些齐人的主将,似乎没有什么战意,打了一天之后,就开始往北撤退了。” “如果他们死战到底,不会这么轻松。” 沈老爷欣慰一笑:“难得你小子,也学会谦虚了。” 他站了起来,看着帅帐里始终悬挂的山东地图,笑呵呵的说道。 “你这战结束,凌肃那边只要发挥正常,兖州之战…” “便打完八成了。” 第一千零九十一章 成长与代价 靖安侯正文卷第一千零九十一章成长与代价泗水县之战。让沈毅还是颇为惊喜的。 因为从整体兵力上来看,薛威所部并不比沂州齐军多多少,多也就多个五六千人而已。 在沈毅原本的计划中,他并不指望薛威所部能够大破敌军,只要能够击退或者拦住这些齐人,让他们不能支援兖州,就已经不错了。 而现在,薛威的先锋军,不仅大破齐军,而且还是在短短两天之内,这让沈老爷惊喜交加。 他拉着薛威,问了问他的伤势之后,才追问道:“我军伤亡如何?” 薛威想了想,回答道:“差不多五千人。” 说到这里,薛威吐出一口浊气,开口道:“大部分是跟着末将留在泗水阻击齐人的兄弟,当时兵力悬殊,我们又要尽力留人,打起来就不能惜命。” “打了一天一夜之后,万钟才带着先锋军主力返回,这个时候,齐人几乎战意全消,一天时间就溃败了。” 沈毅点了点头,问道:“军中的伤兵,有没有妥善救治?” “都留在泗水县了。” 薛威回答道:“属下在泗水,留了两个千户营,除了伤兵之外,俘虏也留在了泗水县城。” 他顿了顿之后,继续说道:“有两千人留在这里,如果北逃的齐人去而复返,泗水那边也能有个反应。” 沈老爷诧异的看了看薛威,爽朗一笑:“一些日子不见,你小子开始想事情了!” “真是难得。” 薛威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开口道:“沈公莫要损属下了。” “属下从前跟在您身边,自然是您说怎么打,属下就怎么打,没有必要自己瞎想,想多了可能还会出问题。” “现在自己在外面领兵,不得不多想些事情。” 他叹了口气,有些苦恼的说道:“不瞒您说,离开您身边,自己在外面领兵之后,常常心生焦虑,有些时候整晚上看着地图,彻夜难眠。” 他看着沈毅,叹气道:“从前跟在您身边,哪怕身上带着伤,也是倒头就睡,从来没有这些苦恼。” “自己在外领兵。” 薛大将军难得的唉声叹气起来:“辛苦得多。” 沈老爷哑然一笑,想要拍他的肩膀,但是又想起他身上有伤,便收回了手,欣慰一笑:“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 “你除非是跟在我身边,与我做个卫营统领,不然早晚要出去独当一面,你必须要迈过去这个坎,迈过去,将来你就是薛大将军。” “迈不过去。” 沈毅笑着说道:“你将来,至多就是回你们浙江都司,做个不起眼的武官。” 说到这里,沈毅咳嗽了一声,微微严肃了一些,开口道:“而且,你的时间不多了。” “淮安军在成长,你也必须跟上淮安军成长的速度,不然你将来,会被凌肃苏定他们,远远的甩在身后。” 从宏观角度来看的话,整个淮安军上下所有人,都是沈毅的嫡系。 但是,要是在淮安军里细分的话,能够无条件服从沈毅,并且毫不犹豫的,大概也就只有薛威一个人了。 从抗倭军到淮安军,哪怕薛威前期成长的速度并不快,但是因为他性格讨喜,沈毅一直在不遗余力的培养他。 到现在,薛威终于隐隐有了一些大将之风,沈老爷心中颇为高兴。 这会儿已经快到中午,他让人准备了饭菜,拉着未来的薛大将军一起吃了顿饭,等一顿饭吃的差不多了之后,沈老爷微笑道:“等山东的仗打完,战事缓和一些了,你回一趟广东,把家里的那两个女人,搬到建康去。” “正好,我家里那小子,今年也六七岁蒙学记事了,你去我家吃几顿饭,跟他认识认识。” “顺便,让我家夫人在建康,给你寻个好人家的女子,让你成个家。” 薛威北伐之前,在广州任广州卫指挥使,按照沈毅的嘱托,他在广东纳了两个妾室,两个妾室都怀孕之后,他才北上淮安,到现在,两个女子早已经生产,给薛威生下了一儿一女,都已经两岁多了。 薛威深深低头道:“属下遵命!” 他说完这四个字之后,想了想,开口道:“沈公,这山东战事,什么时候能够结束?” 听到这个问题,沈毅沉默了一会儿,微微摇头道:“不知道。” “打下兖州之后,北齐朝廷的援兵,差不多就要到了,到时候,免不了要跟齐人硬碰硬来上一场。” “这一场大战,就会决定山东的战局。” 沈老爷低头喝了口茶水,缓缓说道:“山东战事想要结束,要先打赢这场仗再说。” 北齐的援兵,估计再有十天半个月,就会抵达山东境内。 到时候,免不了一场大规模的大兵团作战。 而这种规模的战争,往往不是一两场战事就能决定胜负的,很有可能僵持住,打成漫长的持久战。 到那个时候,大多数场合就不是拼兵锋利不利,将士勇不勇了。 更多拼的是一个国家的国力,以及战时动员能力。 两个人一顿饭吃完之后,沈老爷站了起来,开口道:“你身上带伤,就不要再活动了,我让人给你准备营帐,你好生休息一下。” “至于先锋军向兖州这边靠拢的事情,也不是特别着急,兖州的兵力暂时不缺。” “五日之内靠过来就行了。” 薛威站了起来,开口道:“沈公,属下想去看一看兖州战场。” 沈毅一怔,随即笑着点头道:“那也好,正好我也要去前线战场看一看。” “你不在的这段时间,苏定麾下的左路军里,出现了一支玄甲卫,打起来很是勇猛,正好我领你去看一看。” 说到这里,沈毅顿了顿,叹了口气:“只可惜,这个玄甲卫的头领伤了,现在正在伤兵营养伤,不然可以让你看看他的风采,你们说不定会一见如故。” 薛威想了想,开口道:“是钟明钟将军罢?” 沈毅这会儿已经走到营帐门口,闻言回头看了看他。 “你知道?” 薛威点头:“沈公您忘了,从前属下也在左路军中。” 薛大将军憨厚一笑:“这个钟明,早前属下还带过他,其人自小习武,喜欢在军中与人厮斗。” “最近,他在左路军连续先登两城,很是出风头,属下在费县那里,也略有耳闻。” 沈毅恍然,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脑门。 “是了,你们该是认识的,最近不知怎么,我竟也有些不记事了。” 薛威跟在沈毅身后,微微低头:“沈公您事情多,每日日理万机,这些不相干的事情,是不该记。” 沈老爷回头瞥了他一眼,笑骂道:“你怎么也跟他们学的奸了,油嘴滑舌。” 薛威挠了挠头,神态憨直。 “属下只是实话实说。” ………… 这天下午,沈毅带着薛威,两个人一起巡视了前线战场,同时也跟亲自指挥战事的苏定碰了个面。 不知道是不是沂州齐军大败的消息传到了兖州,这天,兖州守军的士气明显低落了不少,一个下午的时间,被淮安军往北推进了百丈有余,占了好大一块地方。 到了傍晚时分,跟在沈毅身后的薛威,用千里镜看了看战场,微微低头道:“沈公,这兖州,已经几乎被咱们占了小半了。” “只要北边的口袋放开一个口子,相信这些齐人支撑不了多久,可能就会往北后撤了。” 沈毅点了点头,笑着问道:“那如果收紧北边的口袋,不放他们走呢?” 薛威想了想,回答道:“困兽犹斗,恐怕要半个月以上,甚至更久,才能清理掉兖州的这些齐人。” 沈老爷目光看向北方,缓缓说道:“这几天,我就是在考虑这个问题。” “到底要不要放他们走。” 沈毅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开口道:“我估算过,如果硬吃掉他们,大概要一个月以上的时间,而且我们淮安军,差不多要付出两万以上的伤亡。” 薛威闻言,有些吃惊:“两万人?” “这还是保守估计。” 沈毅回头瞥了他一眼,淡淡的说道:“这些齐人,又不是泥团捏的。” “现在,他们有后撤的空间,伤亡自然不大,如果堵死了他们的退路,等他们退无可退的时候…” “牺牲两万人都不一定留得住他们。” 薛威张了张口,正想说话,一个传信兵匆匆奔来,跪在了沈毅面前,低头道:“大人!” “凌将军与东平州援兵交手了!” 沈毅神情微变,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情?情况如何?” “差不多四个时辰前。” 这传信兵深深低头。 “战况未知,不过凌将军说…” “敌人数量占优。” 第一千零九十二章 意外的援兵 第1084章 意外的援兵 沈毅听到这句话之后,看了一眼西边。 这个情况,出乎他的预料之外,因为按照内卫的情报,东平州的齐军,应该不如沂州齐军那么多,估计也就是一万五千人左右。 而凌肃虽然没有把右路军的将士全部带过去,但是应该也带了一两万人在西边阻击东平州援兵。 正常来说,且不论双方战力如何,只论军队数量,是绝对不会输的。 沈老爷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问道:“东平州那里,来了多少齐人?” 这传信兵低头道:“凌将军说,恐怕有三万人以上。” 听到这个数字,不管是沈毅与薛威,都有些吃惊,两个人对望了一眼,沈老爷眉头大皱。 “三万?” “他们哪来的这么多人?!” 这传信兵抬头看着沈毅,一脸无辜。 凌肃点头。 “你的意思是,再让伱打十天,那十天你会全力供给他弓弩以及火器。” 沈老爷挥了挥手,开口道:“我知道了,你且去忙罢。” “这就从兖州的左路军中,调派十个千户营,支援苏定这外。” 凌将军看着兖州战场,没些有奈的摇了摇头:“到时候没了进路,拿上兖州应该就是是少么难了。” 毕竟那个时候,绝小少数的军队,纪律性都是是很弱。 邸报司的情报系统受创之前,在山东的战事,小部分是依靠内卫的情报,但是内卫的情报,没些偏科。 “石羽承的意思是,那支军队,是齐人禁军?” 在过去的几十年时间外,内卫的情报资源,绝小少数都竖直在了燕都,比如说现在的凌肃共享了内卫的情报之前,几乎不能含糊的知道,这位北齐新帝每天在做什么。 石羽回头瞥了我一眼。 像是燕都禁军南上的事情,我也是早早的就知道了。 沈毅抱拳还礼,笑着说道:“苏将军客气。” “他少看少学,也学一些小将之风在身下。” 说到那外,沈公看向凌肃,继续说道:“是过…” 石羽再一次对着两个人抱拳行礼,然前转身,小踏步离开。 很显然,这种事情不是他能知道的。 随从离开之前,凌肃没些烦恼的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开口道:“徐州之前,咱们的情报能力强下太少了,按理说东平州这外,绝有没这么少兵力,即便是原地征兵,也是来是及的。” 石羽也有没废话,跟沈公说明了一番情况之前,开口道:“眼上苏定这外,兵力空缺差是少在一万人以下,先锋军还没几天才能赶过来,兖州那外能是能抽调出去一万人,分给苏定。” 苏定深呼吸了一口气,下后,高头抱拳道:“末将失职。” 石羽承翻身上马,我看了一眼苏定,然前背着手说道:“帐中说话。” “咱们的时间是少了。” 沈毅吐出一口浊气,缓缓说道:“不足两万。” 退了苏定的帅帐之前,石羽老实是客气的坐在了主位下,我抬头看了看苏定等将领,皱着眉头问道:“那外是什么情况?该补的兵力你也给他们补了,如今兵力数目下,并是比敌人差,怎么七七天时间,有没击进齐人倒也罢了,还被齐人逼进了七十外?” “其中小少数是伤。” “你是是来追究责任的。” 看着沈公的背影,沈毅少多没些羡慕,开口道:“苏将军,真是没小将之风。” 但是那些禁军离开北齐京兆府境内之前,石羽就基本下就失去了我们的踪迹。 “末将,明白了!” 很慢,沈公就赶到了两个人面后,我先是抱拳叫了一声齐军,又对着沈毅抱拳道:“薛将军。” 传信兵连忙站了起来,低着头对沈毅行礼之后,转身离开了。 “齐人的伤亡,远在你们之下,我们最多没一万七千人右左的伤亡。” 石羽一怔,问道:“齐军是要末将,十日之内打上兖州?” “属上尽量去学…” 石羽承很是笃定的说道:“要么,是北齐济南府山东都司衙门的兵力,被征调到了东平州,从东平州支援兖州。” 我抬头看着石羽,高声道:“应该是薛威的精锐。” 石羽高着头,开口道:“最结束的时候与齐人接触,末将并有没把我们放在眼外。稍稍没些重敌了,以至于吃了个大亏。” 凌肃看了看石羽,摇头道:“那个事情,慎重派个将军就能去办,他身下带伤,就是要再继续领兵了,坏坏养伤罢。” 更重要的是,兖州的那些石羽,十成外最起码没四四成是汉人,而凌肃的淮安军,正是汉人王朝的王师,一旦齐人的将领,逼着手底上那些将士们去送死,那些将士一激恼,投敌了也是是是可能。 沈公立刻高头抱拳道:“回齐军,有没问题。” ……………… 等到他离开之后,薛威才开口说道:“沈公,三万人的确是有些太多了,凌将军带了多少人去阻敌?” 沈公继续说道:“哪怕临时抽调一半的兵力出去,短时间内也是会影响兖州战事。” “十日之前,你会放开兖州北边的阻拦。” 我看着沈公,沉声道:“你再给他十天的时间。” 凌肃看了看北方,继续说道:“或者,是齐人的援兵还没到了,是过只是到了个先锋军,先填入了东平州薛威之中,以支援兖州。” “前来接触上来,才发现,那些齐人,战斗力相当凶悍。” 以至于现在,东平州的军队,几乎暴增了一倍以下,石羽却丝毫有没察觉。 说到那外,凌肃挥手唤来了一个随从,让随从去叫沈公过来议事。 他看着沈毅说道:“末将麾上的先锋军,慢的话。估计两八天就能到达兖州,末将从兖州那外带一万人去支援沈老爷,两八天时间,兖州那边应该是会出什么问题。” 军中哗变,也是是什么稀罕事。 “末将遵命!” 苏定沉默了一会儿,高头道。 “只没两种可能。” 凌将军皱眉道:“你是来问他们,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没问题,你给他们解决问题。” “或者…” 凌肃点头。 凌将军面色激烈。 但是一旦没了进路,哪怕齐人的将军们是想进,这些每天面对巨小伤亡的将士们,也会倒逼主将前撤。 看着眼后的石羽,凌将军看了看兖州战场,沉默了一会儿之前,问道:“到现在,兖州战场,战损如何了?” 凌肃摇头。 我沉声说道:“兖州战场,现在小部分场景是巷战,白天战场下能够同时同时投入战场的兵力,差是少不是十个千户营,没时候只没七八个千户营。” 薛威沉声道:“末将领人去支援凌将军。” “剩上的兵力,都是轮换下场。” “十日之内,末将一定尽最小的能力,杀伤敌人的没生力量。” 到了第七天早下,凌肃接到了石羽这边的奏报之前,心外没些下火,我带着随从朱镇等人,离开了中军帅帐,翻身下马,一路朝着西北方向奔去。 “末将觉得是。” 凌将军皱眉道:“那么小的兵力调动,你事先竟然一点察觉都有没…” “苏将军且去忙罢,是用理会你们。” 石羽高头抱拳。 沈毅憨厚一笑。 凌将军沉默了一会儿,急急说道:“北齐的援兵,估计再没半个月就要到了。” 沈公连忙高头。 沈公闻言,坚定了一上,高头道:“到现在,你军伤亡加在一起,还没没四四千人了。” 一转眼,七七天时间过去。 “但是是管是什么情况。” 有没进路,整个兖州的薛威,都会舍生忘死。 奔出数十外的距离之前,凌肃才远远的看到了后方的淮安军小营,我直接纵马闯入军中,还有等我走到帅帐远处,石羽等将领就迎了出来,远远的对着凌肃抱拳高头:“末将等,拜见石羽!” “甚至,东平州这外的援兵,一部分可能不是来自于燕都。” 第一千零九十三章 沙场男儿泪 靖安侯正文卷第一千零九十三章沙场男儿泪沈毅眉头紧皱,他抬头看了看凌肃。 “先不管这些齐人是什么来路,你现在明说,要多少人,能够拦住这些齐人的援兵。” 听沈毅这个语气,凌肃心里也有一些打怵,他深吸了一口气,微微低头道:“沈公,以现有的兵力,挡住这些援兵不难,问题是要挡住多久。” 他低着头说道:“您不止一次的教导属下们,打仗要随机应变,不能计较一城一地的得失,末将这几日后撤,也不是因为不敌这些齐人,只是有些时候,需要暂避锋芒。” 沈毅坐在主位上,喘了好几口气,才让自己慢慢冷静下来,他抬头看着凌肃,缓缓说道:“五天。” “兖州那边,最少还要打五天时间,五天之内,你这里的战事,不能影响到兖州的主战场。” 沈毅用手敲了敲桌子,沉声道:“如果你觉得坚持不住,现在就跟我说,要人我给你派人,要火器弓弩,我给你火器弓弩。” 凌肃也知道沈毅现在有些着恼,他不敢多说什么,只是低头抱拳道:“沈公您放心,末将不需要再调动兖州主战场的兵力,只要现在的兵力,挡住他们…” “绝没有问题。” 沈老爷闭上眼睛,终于缓和了心情,他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凌肃,缓缓说道:“兖州战局事关重大,我已经在尽量缩短兖州的战事时间了。” “原本,再打个一两个月,可以把兖州城里的齐军统统磨死,让咱们的收益最大化,现在齐人的援兵来的太快,已经不容我们再磨下去了。” 沈老爷看着凌肃,开口道:“五天之后,兖州即便没有完全落入我们手中,也已经七七八八了。” “你这边的战场,不求杀敌,只求拒敌,五日之后,你领兵缓缓撤向兖州。” 说到这里,沈毅补充道:“我再跟你说一遍,行军打仗,不存在置气,我今天跟你发了一些脾气,是因为你这边的战事不如人意,不带任何个人情绪。” “我希望凌将军你也是这样。” 沈毅看着凌肃,重复问道:“我在兖州那里,最多还可以抽调一万人左右的兵力,支援你这边。” “咱们实事求是,不要赌气。” 凌肃低头道:“沈公您放心,末将绝没有赌气,如果支撑不住五天时间,让东平州的齐军,影响到兖州主战场,末将提头去见您。” “我要你的头做什么?” 沈毅面无表情:“我要的是战局万无一失!” 凌肃低头抱拳:“战局,绝对万无一失。” 沈老爷这才点头,开口道:“那这里,依旧交给凌将军你,我稍后动身返回兖州督战。” 凌肃先是低头应是,然后抱拳道:“沈公,末将请问。” “是从现在开始,我军上下一步不得退,还是让末将,按照自己的想法去打?” “自然是按着你自己的来。” 沈毅不假思索的说道。 “只要五天之内,这里不影响到兖州主战场,随便你怎么打。” 凌肃深深低头。 “末将明白了。” ……………… 一转眼,六天时间过去。 兖州主战场的战事,终于接近了尾声。 因为沈毅放开了北边的口子,兖州城里的守军,战意一直不高,到了第十天上午,随着北边的口袋阵彻底放开,以及兖州城里的战斗烈度猛增,兖州守军先是有零星的将士趁夜后撤。 到了后半夜,这些还剩下两三万人的兖州守军,几乎就全部逃出了兖州战场,一路往北逃窜。 到了第二天中午,沈毅与苏定薛威两个人,终于站到了兖州北城的城楼上。 他们三个人到了这里,就意味着山东诸府之一的兖州府,彻底宣告收复。 苏定看着北边,出神了一会儿之后,微微低头道:“沈公,兖州战事到此,已经基本上结束了,凌将军那边…” “是不是派人接应?” 薛威闻言,看了看兖州西边,感慨道:“凌将军以一半的兵力,拖住了齐人整整十天时间…” 沈毅也跟着看向西边。 这五天时间,他每天早上一觉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看凌肃那边的战报,对于西边的战事,自然是心知肚明的。 五天前,手底下的兵力,约莫在一万六千人左右。 也就是说,前五天时间,他大概折损了近四千的兵力。 当然,东平州的援兵,因为一直冲阵,付出了更多的代价,此时齐人,已经在凌肃手里,折损了六千人以上的兵力。 然而即便如此,双方的兵力还是有些悬殊。 之后的五天时间里,凌肃没有再组织大规模的兵团对冲,而是把现有的兵力在新驿镇附近,以千户营为单位分散开来,每个千户营相隔一里左右,遥相策应。 这个打法,是极为冒险的。 因为现在的淮安军,本就处于兵力劣势,在兵力分散的情况下,很可能被敌人逐一击破。 但是,每个千户营尽量借助地利,以及顽强的防守阵型,以及附近千户营的支援配合,齐人每打掉一个千户营,最少都要一天以上的时间。 而且,要付出的代价并不小。 在这种以性命固守的打法下,凌肃手下的兵力,以千户营为单位,分成了十六个点。 到了昨天,这十六个千户营阵地,只剩下了八个。 而第八个千户营,也摇摇欲坠。 当然了,被打掉的阵地,不代表将士们统统阵亡,毕竟这个时代,没有这么顽强的军队,哪怕是淮安军也不行。 每个千户营,都是还剩下三成左右的兵力,便开始溃散。 也就是说,截止到昨天为止,凌肃所部,已经只剩下一半不到了。 这种战损比例,在整个淮安军乃至于抗倭军历史上,是从来没有出现过的。 足以称得上惨烈二字。 沈老爷沉默了一会儿,看向西边,开口道:“这一次兖州之战,主战场在兖州,主要的战功也在兖州,但是关键却不在兖州。” 听到沈毅这句话,苏定几乎立刻会意,他微微低头道:“沈公说的极对,兖州之战里,凌将军与薛将军,至少占了八成以上的功劳。” 沈毅看了他一眼,哑然道:“这么说,苏将军你占两成?” 苏定摇头道:“剩下的两成功劳,在兖州战场的左路军与右路军,末将虽然临阵指挥,但都是中规中矩,平来直去,谈不上功劳二字。” 沈毅闻言,瞥了一眼薛威,难得的露出一个笑容:“好好听,好好学。” “苏将军这几句话,够你学上二十年了。” 薛威憨厚一笑。 “属下二十年,也未必学得来。” 沈毅又看了看西边,缓缓说道:“五天之前,我去凌肃那里,将他痛骂了一顿。” “这五天时间,他打的很好,也打得很苦。” “想必,心中多少也有一些委屈。” 沈老爷看了看自己身边的两个主将,开口道:“现在,凌肃所部,应该在撤回兖州的路上了,咱们三个一起骑马过去,迎一迎他?” 苏定与薛威对视了一眼,都恭敬低头。 “末将遵命!” 就这样,三人一人一骑,带着一个卫队,离开了兖州,奔向兖州西面, 等到日落时分,三个人终于远远的看到了正在后撤的凌肃所部。 沈毅迎了上去,远远招手。 凌肃正在这支队伍的最前面,看到了前方正在招手的沈毅之后,他跳下坐骑,踉跄上前,等到靠得近了,这位淮安军大将半跪在地上,深深低头。 “末将凌肃,拜见沈公。” 他话里,已经带了一些哽咽。 沈老爷翻身下马,上前将他搀扶起来,拍了拍凌将军身上的泥土,感慨道:“凌将军辛苦。” “这一仗,凌将军打的很好。” 凌将军闻言,抬头看了看沈毅,紧绷了好几天的神经,终于松懈了下来,他几乎瘫在地上,两只眼睛立刻红了。 “末将…” 从来不哭的凌肃,此时双目垂泪。 “多谢沈公夸奖…” 第一千零九十四章 过手 靖安侯正文卷第一千零九十四章过手见凌肃在垂泪不止,一旁的苏定与薛威,都有些触动,上前宽慰这个老朋友。 四个人待在一起,说了一会话之后,沈毅回头看了看凌肃身后已经不足一万的淮安军将士,正准备说话,便有军中的传信兵,匆匆上前,对着凌肃躬身低头。 “将军,齐人追上来了。” 凌肃这会儿情绪刚刚缓和过来,闻言脸色一沉,骂道:“眼瞎了!沈公在这里,瞧不见么?” 沈毅摇了摇头,开口说道:“不碍事。” 从前的抗倭军,到后来的淮安军,几乎人人认得沈毅,绝大多数的军官,都是沈毅一手提拔上来的。 但是现在,随着淮安军的盘子越来越大,又吸纳了一大批淮河水师与禁军的将领,现在一些普通的将士,以及一些基层的军官,已经不认得沈毅了。 这是很正常的。 一个军队发展规模壮大,到最后,基层的将士能够认识自己的伍长,小旗,总旗就不错了。 连百户也未必见得到。 这传信兵被凌肃骂了一句,连忙低头,对着沈毅行礼:“沈公。” 沈毅摆了摆手,笑着说道:“说了不碍事,你去忙罢。” 等这个传信兵离开之后,沈毅才看向凌肃,开口笑道:“淮安军的人越来越多,不认识我很正常,凌将军没有必要发脾气,再说了,他们不认得我,不是他们的问题。” “应该是我这个主帅的问题。” 沈老爷轻声道:“说明我下去跑的少了。” 见凌肃还要说话,沈毅咳嗽了一声,继续说道:“好了,屁股后面有齐人跟着,叙旧的话,咱们进兖州城之后再说。” 苏定站在沈毅身后,目光流转:“沈公,兖州之敌已经北逃,眼下咱们已经空出手来了,这些追击的齐人好生猖狂,要不要末将回去,调兵出城,杀他个回马枪!” 沈老爷想了想,看向薛威与凌肃二人,问道:“二位将军怎么看?” 凌肃没有给出自己的意见,只是默默的说道:“沈公,这些齐人相当精锐,务必当心。” 薛威则是笑着说道:“沈公,末将回去,调先锋军出城,一来是跟这些齐人碰一碰,试试他们的成色,二来掩护凌将军所部进城。” 沈毅想了想,点头答应。 “反正迟早要打的,先去试试水,也没有什么问题。” 他叮嘱薛威道:“齐人的大股援兵很快就到,我许你出城,但是不得恋战,情况一旦不对,立时撤回兖州,再做计较。” 薛威爽朗一笑,抱拳答应,然后他转身跳上了自己的坐骑,骑马奔回兖州调兵去了。 而沈毅,则是带着凌肃与苏定两个人,领着这些残兵,返回兖州。 进了兖州城之后,沈老爷先是安排去凌肃所部休息,让军中的大夫,给他麾下的伤兵治伤,同时统计伤亡,开始做抚恤工作。 值得一提的是,好几年时间下来,现在的淮安军里,已经有了比较健全的抚恤制度,只要有人阵亡,钱一定会发到家属手里。 从前,这个钱是淮安军自己派人去发,沈毅也是一直坚持自己发抚恤。 但是队伍大了,就不能这么发了。 一来是这么一大笔开销,轻易不太好拿的出来。 更重要的是,这种抚恤,是属于恩德,既然是恩德,就不能出自于将帅之手。 必须要“恩出于上”。 说的直白一些,就是这个钱要朝廷去发,更精确一些的说,是朝廷通过将士户籍所在地的地方官府去发。 这个政策是可以理解的,毕竟像沈毅现在这种情况,经济,人事,还有练兵,统兵甚至调兵的权力,都在他一个人身上!要是各种福利还是他自己来搞,哪天心情不好,不想给李家打工了,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但是即便如此,沈毅还是跟皇帝要了一些特权,他军中有户部的官员跟着,专门负责发放抚恤,发放的过程,还有赵蓟州派人参与。 跳过了地方衙门。 这种行为,至今仍然为地方衙门诟病,甚至一直被地方衙门弹劾,说沈毅独断专行。 毕竟,这是断了他们其中一条财路。 沈毅也懒得理会他们。 淮安军之所以战斗力,胜过大陈其他军队,就是因为沈老爷后勤保障工作做的很好,保证这些兄弟们,哪怕是死在战场上,家里人也一定能有一笔钱。 残在了战场上,也有工作安排。 这样的条件之下,淮安军才能有现在,几乎是悍不畏死的战斗力。 之后的几天时间里,沈毅亲自参与了统计伤亡抚恤的工作,到了第三天早上,基本上所有的抚恤都已经统统统计完毕,送到了沈老爷的桌案上。 沈毅亲自审核了一遍,然后抄送户部要钱。 除了抚恤工作之外,兖州的南城门附近,不管是城门还是城墙,都受损严重,这几天时间里,由苏定亲自带人,着手修复这座兖州府城。 到了沈毅占据兖州的第四天,内卫来报。 齐人大股援兵,抵达了位于兖州正北的宁阳。 对于这个消息,沈老爷只是瞥了一眼,便不以为意的放在了一边。 他伸了个懒腰之后,披上外衣,离开了自己办公的兖州府衙,然后骑着马,一路奔到了南城门。 在有些破败不堪的南城门处等候了小半个时辰左右,官道上终于有几匹马,远远的靠近了兖州。 沈老爷迎了上去,对着马上的年轻人拱手行礼,笑着说道:“等候师兄许久,师兄可算是来了。” 马上的张简跳下坐骑,拱手还礼,然后抬头看了看兖州,笑着说道:“子恒哪里是等我,分明是等一个给你收拾烂摊子的苦工。” 沈老爷拉着他的衣袖,微笑道:“师兄莫要胡说,我哪里是在等什么苦工?分明是在等兖州知府,驾临兖州城。” 兖州现在,虽然被沈毅占据,但是城中的经济民生,以及行政等等,都处于停摆状态。 需要张简这么一位府尊,来恢复兖州的经济民生。 张简被他捧了一句,摇头苦笑:“那个徐州府,为兄还没有打理好,如今又来一个兖州。” 沈毅微笑道:“师兄把山东诸府都打理一遍,不是山东布政使,也是山东布政使了。” “张相在故乡得知,怕是要笑得合不拢嘴了。” 张简瞥了一眼甚至,无奈道:“老人家要是知道你沈子恒这样给我摊派差事,非跟你翻脸不可。” 沈老爷笑着说道:“我觉得不然。” “老相国说不定还要请我吃酒哩。” 师兄弟俩一边说话,一边朝着兖州府衙走去,一路上,张简看了看兖州城里的情况,等到走进府衙,两个人坐下来之后,他才问道:“如今山东局势如何?” “兖州的事情,师兄也看到了。” 沈老爷给他倒了杯茶水,笑着说道:“兖州城已经被我们拿下,整个兖州府,也只有北边的宁阳汶上,还有东平州一些州县,在齐人手里。” 沈毅顿了顿,开口道:“刚接到消息,齐人援兵已经兵临宁阳,援兵数目,应该超过十万。” 张简点了点头,问道:“子恒还准备守徐州那样,守兖州?” “当然不是。” 沈毅喝了口茶水,笑着说道:“淮安军刚打完大仗,现在还在休整。” “等休整完了。” “是一定要出去,跟这些齐人过过手的。” 感谢【十年凉城冷人心】的打赏,多谢老爷! 第一千零九十五章 四个宫女 靖安侯正文卷第一千零九十五章四个宫女占兖州,跟占徐州大不一样。 占据徐州的时候,沈老爷不管是兵力还是战力,都处在绝对的劣势,那个时候他的核心目标,是以徐州为基础,最大限度的杀伤齐人。 而现在,沈某人兵强马壮,目标自然就不可能再像先前那样保守了。 如果他占了兖州之后,还是一味固守,那么这个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兖州,就没有太大意义,还不如继续守着徐州打,还能少死一点淮安军将士。 沈毅占兖州,就是要以兖州为据点,跟齐人缠斗下去,然后在长久的战争之中找到机会,狠狠给齐人来上那么一口。 张简抬头看了看沈毅,笑着说道:“除兖州府之外,山东还有东昌府,济南府,青州府以及登州府。” “子恒预备多久能够攻下整个山东?” 沈老爷瞥了他一眼,有些无奈的说道:“师兄刚才还在考虑守兖州,怎么突然就狂妄起来了?” “非是我狂妄。” 张简笑着说道:“实在是子恒你太过神奇。” “两年之前…”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然后微微摇头道:“哪怕是一年之前,我也不敢相信,北伐能有今日的进度。” “二十年前的北伐军,连山东是什么模样,恐怕都没有见过。” 张府尊抚掌赞叹道:“照子恒你现在这个进度,恐怕十年之内,大陈就要恢复旧河山了。” 说到这里,张简的目光有些飘忽,喃喃出神。 “那个时候,即便是开国功臣们,功劳怕也远不如子恒你。” 他感慨道:“而即便是十年之后,子恒你也不过三十多岁,而立之年能有这种成就,古往今来闻所未闻。” 沈老爷有些无奈的说道:“没见影的事情,师兄莫要乱说了。” 他叹了口气道:“说不定淮安军下半年就在山东大败,我现在被捧的越高,那个时候就会跌的越惨,所有的风光,都会成为悬顶的利刃。” 听到沈毅这么说,张简也沉默不语。 巨大的收益,往往伴随着巨大的风险,这是谁也没有办法回避的问题。 如果不是因为北伐,以沈毅翰林官出身,哪怕再得圣眷,他这个洪德七年的进士,到现在能够做到五品甚至是六品,都已经是祖坟冒青烟了。 毕竟立下江都沈家这个门户的沈大人,也就是沈毅的曾祖,当年也就是个从五品而已。 而沈毅现在,只用了七年时间就官居三品,位列勋爵,自然是要承担风险的。 沈老爷低头喝了口茶水之后,笑着说道:“好了,不与师兄扯一些闲事了,咱们说正经事。” 他顿了顿之后,开口道:“兖州之战,淮安军伤亡不小,尤其是伤兵,人数颇多,药材大夫都不够,我没有精力去协调地方上的大夫还有药材,都要拜托师兄去办。” “如今伤兵营里躺着的,有一个算一个,都可以说是咱们大陈的功臣,师兄能多救一个回来,就有一份功德在身上。” 沈毅顿了顿之后,继续说道:“再者,就是兖州城里不能乱,我暂时也没有精力顾及城里的情况,我给师兄一个千户营调用,师兄将兖州打理好。” 张简无奈摇头:“我就知道,到这里来准没有好事情,又得替你沈老爷做苦工。” 沈毅笑着说道:“未来的山东布政,辛苦一些,合情合理。” 张简白了沈毅一眼。 “近来耳闻,沈侍郎擅长画饼与人充饥,现在看来,果然名不虚传。” “你沈子恒的饼,画的又大又圆。” 沈老爷瞪大了眼睛,叫屈道:“这是哪个传的闲话?怎么凭空污人清白!” 张府尊白了沈毅一眼,站了起来,背着手朝外走去:“兖州城里所有的药材商和大夫,子恒让人请到这府衙里来,我出面来跟他们聊。” 说到这里,他回头看了看沈毅,问道:“我现在以什么身份跟他们说话?徐州知府,还是兖州知府?” “自然是兖州知府。” 沈毅笑呵呵的说道:“淮安军占据之地,朝廷没有说话之前,一切军政都是我说了算,淮安军打到兖州,师兄是兖州知府。” “将来打到济南,师兄便是济南知府。” 沈老爷语气笃定:“朝廷那里,我来解决。” 张府尊看了看沈毅,背着手走了出去。 “那本府,就有底气办事了。” ……………… 兖州的战况,以最快的速度,传播了出去。 这里到建康的距离,与到燕都的距离差不太多,因此南北两个朝廷,几乎是同一时间,收到了这个消息。 一家欢喜一家忧。 建康城里,皇帝陛下听闻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用午膳,直接胃口大开,高兴的硬是多吃了一碗饭。 吃完午膳之后,洪德皇帝更是龙颜大悦,当天下午便离开了皇城,陪着太后娘娘去了鸡鸣寺敬香。 从鸡鸣寺回来之后,皇帝陛下犹自十分高兴,当天夜里,临幸了在德庆殿里伺候的两个宫女。 而相比较来说,另一边刚刚登基的昭武皇帝,自然就没有什么欢喜可言了。 这位北齐的新帝收到消息之后,只能用震怒两个字来形容。 他先是叫来了周家父子以及舅舅郎琰,大将军图远,以及宰相严礼一起,齐聚皇宫修德殿。 昭武皇帝坐在帝座上,冷着个脸怒骂道:“征南军到底是干什么吃的!” “几乎是同样的兵力,朕没有要求他们打胜仗,甚至没有要求他们主动进攻南人!” “只是让他们守住兖州,等待援兵!” 皇帝扫视了一眼这几个人,怒声道:“这很难吗!” 听到征南军这几个字,周世忠与周元朗父子对视了一眼,随即又低下头,一言不发。 的确,兖州的守军大部分都是当初征南军的人,征南军先丢徐州,再丢兖州,而且都是在兵力几乎相当的情况下遭逢大败。 这种情况下,让人不得不怀疑征南军的战斗力。 同时,也不得不怀疑周家父子。 老实说,如果不是因为周家父子的从龙之功,这个时候昭武皇帝已经想要活活掐死他们了。 即便是看在从龙之功的份上,皇帝也还是没有给父子俩留面子,当众把征南军三个字说了出来。 如今,征南军的“征南”两个字,似乎已经带了满满的嘲讽意味。 周世忠犹豫了一下,正想要上前说话,一旁的周元朗上前一步,低头道:“皇上,征南军领兵的将军何贵,守土不力,罪不容赦。” “皇上当加以重惩,以儆效尤!” 昭武皇帝深呼吸了一口气,脸色依旧不太好看:“将他拿到燕都来,朕要亲自问罪。” “再有…” 他扫视了一眼众人,开口道:“图大将军,辛劳你再一次南下,总管前线战事。” 图远这会儿,本来是跟周世忠一起执掌禁军,闻言犹豫了一下,还是微微低头抱拳道:“臣领命!” 昭武帝再一次看向众人,沉声道:“诸位,南边作乱的陈人,真真切切的关系到在座每一个人,朕希望诸位能够戮力同心,将南人赶回淮南去。” 众人纷纷低头,躬身行礼。 “臣等,定不负皇上重望!” 昭武帝听到这句话之后,挥了挥手:“都散了罢,各忙各的去。” 一众昭武朝的核心臣子们,对着皇帝低头行礼,纷纷退出了修德殿。 等到大臣们都离开之后,昭武皇帝心中,依旧郁愤难消,忽然,他瞥眼看到了正在修德殿里伺候的两个宫女,一股暴戾之气涌上心头。 “你们过来!” 两个宫女战战兢兢上前,跪在了昭武皇帝面前,低头叩首。 “叩见皇上…” 昭武皇帝吐出一口闷气,冷冷的看了一眼这两个宫女,面无表情。 “褪衣。” 两个宫女愕然抬头,目光里有惊有喜。 昭武帝有些不耐烦了,再一次重复道。 “褪衣!” 今天下午开了一下午车,精神损耗严重,下一章可能会晚一些…… 顺便吐槽一下… 小漫楼下的傻逼邻居装修,把承重墙钢筋给凿断了,一整天心情都不好了,气死!!!! 第一千零九十六章 沈六 靖安侯正文卷第一千零九十六章沈六燕都,春风楼。 这天,周世忠周大将军,在春风楼摆酒,给图远图大将军践行。 这场酒席并没有邀请很多人,只有周世忠父子俩,以及严礼严相公到场。 至于天子母族郎家,他们并没有邀请。 因为现在盘子大了,他们这些从龙之臣也要分出派系来,不然刚登基的昭武皇帝,睡觉会睡得不太安稳。 而在整个从龙集团中,明显是既有人拜将又有人拜相的郎家势力最大。 因此,周世忠父子与严相公,便与郎家分道扬镳了。 而图远图大将军,并没有参与到这些派系之争中来,倒有些像是一个纯粹的将军了。 春风楼雅间里,四个人坐在了一张桌子上,严相公举起酒杯,敬了图远一杯。 一杯酒下肚之后,严相公轻声感慨:“这段时间,老夫看了不少兖州府的战报,南边那个姓沈的年轻人,着实有些厉害。” “在泗水县一带,差不多兵力对等,只两天时间,佟英就被杀的大败,狼狈逃窜。” 听到佟英这个名字,周世忠低头喝了口酒,眯着眼睛说道:“佟英本事是有的,按理说,哪怕是跟鞑靼人对阵,同样的兵力,他也不至于打成这样。” “两天时间就战败,我看是因为他心气泄了,不想打了。” 佟英心气为什么会泄,在场的这几个人正是始作俑者,听到周世忠这句话,都很默契的没有说话。 周元朗忽然开口道:“这个佟英,必须要杀了。” 佟俭佟相爷,正是被他们几个人掀翻的,虽然佟家家大业大,不至于因为一个佟俭被牵连到满门抄斩的地步,但是对于周元朗他们来说,朝廷里一些佟俭的残党,能顺手清理掉,他们是一定不会犹豫的。 而且兖州战场,也需要有个人站出来背锅。 严礼用欣赏的眼神看了看周元朗,微笑道:“周公子真是聪慧。” 周世忠跟图远虽然没有说话,但是各自眯了眯眼睛,其中的意味已经不言自明。 接下来,四个人坐在一起,开始讨论如何应对南朝的军队。 严相爷的态度一如从前,持保守态度,认为只要固守一段时间,南朝的攻势不攻自破。 而周元朗则有些不同的意见,他看着严礼,开口道:“严相,晚辈前段时间,陆续收到了一些消息,那沈毅已经在江北道,也就是徐州附近的诸州府,积极农耕,恢复当地生产了。” “他现在占了整个江北道,又占了兖州府,如果让他踏踏实实的种田,军饷不好说,但是粮食大概是够他们这个北伐军吃用了。” 江北道,是北齐对徐州附近诸州府的称呼,这块区域,陈国称之为南直隶。 不过先前,北齐手里只有半个南直隶,因此他们称之为江北道。 严礼微微摇头。 “周公子,如果这么一大块地方,无有生民百姓,那么种的田的的确确够南朝军队吃用,但是南朝人自诩仁义,绝不会驱离百姓,有百姓在,地里的粮食绝大多数要供给百姓吃用。” “剩下的,不可能够南朝军队吃。” 说着,他忽然想起来一件事,问道:“周公子身在朝堂,如何对南边消息了如指掌的,莫不是…” 严相爷犹豫了一下,问道:“莫不是周公子执掌了清净…” 他话还没有说完,周元朗便摇了摇头,开口道:“只是皇上许我查阅清净司的情报,以供参谋而已。” “那也很了不得了。” 严礼赞叹道:“这么多年,还没有听说哪个外臣能进清净司的。” “对了。” 严礼笑着说道:“古人说,臣不密则失身,现在这里没有外人倒还好,要是在外人面前,周公子还是收着一些为好。” 周元朗心中凛然,起身低头拱手道:“多谢严相教诲。” 严礼笑呵呵的摆了摆手,回头看向图远,开口道:“图大将军是兵道中人,老夫这个外行,就不多说什么了,但是老夫有一句话,告诫大将军。” 图远也低头道:“严相教诲。” “这个时候图大将军南下,要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图远想了想,低头回答道。 “下官…明白了。” ……………… 兖州府。 此时,沈老爷占据兖州府,已经过去了一些时间,淮安军已经休整的差不多了,开始外派斥候,探出自己的触角。 不过,先前已经压到了宁阳,距离兖州只有几十里的齐军,这段时间里并没有继续南下,而是停留在了宁阳,与淮安军遥遥对峙。 沈老爷没有理会他们,这段时间主要是在救治伤兵,以及恢复兖州城里的秩序。 短时间内,如果没有特别好的机会,他不会主动求战了。 因为兖州之战,淮安军也伤亡不小,现在的沈毅,准备在后方徐州一带征募新兵,填补上空缺,尽快恢复完整的战斗力。 这天下午,沈老爷正坐在书房里,翻看来自各方面的文书。 此时,他麾下的淮安军集团,已经相当庞大,只淮安军将士,就有近十万,连带着一些杂七杂八的相关人员,跟沈毅有关系的,怕已经有十几二十万之多。 这么多人,每天需要处理的事情数不胜数,即便是进士出身的沈毅,每天也需要花两三个时辰处理这些事情。 好在,身在徐州的叶大姑娘,现在已经在动身前来兖州的路上了,再过个几天,应该就能到达兖州,那个时候,沈老爷就能从这些案牍之中脱身,去做一些其他的事情了。 正在沈老爷批阅文书的时候,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紧接着蒋胜的声音传来。 “公子。” 沈毅抬头看了看门外。 “有事说事。” 蒋胜犹豫了一下,推门走了进去,来到了沈毅的桌子前,微微低头:“公子,外面有人要见您。” “不见不见。” 沈老爷毫不犹豫的摇头拒绝。 他进了兖州之后的这段时间,兖州不知道多少人想要见他,大多数都是兖州原有秩序之下的既得利益者,想要通过讨好沈毅,维系自己的既得利益。 这种人,沈毅是一概不见的。 蒋胜低着头,开口道:“公子,非是兖州的那些士绅,而是一个年轻人,那人自称…”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说道:“自称姓沈,说是公子您的家里人。” “我家里人?” 沈毅抬头,皱了皱眉头,问道:“我家里人,怎么会在兖州?” 蒋胜摇了摇头,开口道:“我也不知道,不过他能说出几位老爷的名讳,还有…” 蒋胜顿了顿,开口道:“他说的是江都话,很是正宗,不是江都人,或者没有在江都生活过,是讲不出来的。” 沈毅眉头紧皱,忽然,他脑子里想起了一个可能,开口问道:“他有没有说过,自己叫什么名字?” “没有。” 蒋胜开口道:“不过他说,他在同辈之中行六,自称沈六。” 沈毅闻言,缓缓站了起来。 往外走了两步之后,沈毅回头看了蒋胜一眼,开口道:“带他去客厅等我。” 顿了顿之后,沈毅沉声道。 “记得搜身。” 蒋胜连忙低头,转身下去了。 沈老爷抬头望天,微微皱眉。 他家里在北齐,的确还有一枝。 是父亲沈章的亲哥哥,他的三伯。 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叫做… 沈铭。 第一千零九十七章 沈家的旁枝 靖安侯正文卷第一千零九十七章沈家的旁枝沈毅父亲沈章那一代,一共四个兄弟。 老大沈徽,自不必多说。 二伯患病早逝,也无需再提。 但是三伯沈铭,却另有一段故事。 早年沈家四兄弟,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按照这个时代的规矩,身为嫡长子的沈徽要占据家里绝大多数都家业,保证家族不至于被化整为零,能够继续存在下去。 在这种机制下,沈章兄弟几个人,能够分到的家产,极其有限。 比如说沈毅的父亲沈章,早年分家的时候,只得了十几亩田地,以及江都一座不怎么起眼的小房子。 这些产业,相比较于当时还没有被沈徽败完的沈家来说,几乎就是九牛一毛。 面对这种情况,沈章三兄弟只能另寻出路。 二伯考学不成,最后生了病,早早的病逝。 沈毅的父亲沈章,也是数次考学不成,后来中年丧妻,家里又有两个儿子要养,经沈家的故人介绍,进了晋王府当差十几年,养活了沈毅沈恒兄弟俩。 但是老三沈铭,却投身商业。 后来,他的生意做到了北边齐人的地界,并且在北齐境内越做越大,有一天返回了江都,把家里人接上,一起搬到了北边长住,从此再也没有回过江都。 毕竟那个时代,大陈还处于全面龟缩的状态,两国之间的互市也在正常进行,商人越境,并不是什么太过稀奇的事情。 因为不管是哪个时代,商人永远是流通性最强的一批人。 牧民逐水草而生,商人则是逐利而生。 这件事情,被大伯沈徽,引以为奇耻大辱。 一来,沈家虽然算不上是什么簪缨世家,但是也是江都正儿八经的士族,像沈章那样投身王府办差,都已经很不光彩,更不要说是以士族的身份,投身商业了! 从四民之首,变成四民之末,简直就是自甘下流! 更重要的是,两国世仇多年。 况且那个时候,袁渡袁大将军战败未久,两国之间的气氛处于冰点,那个时候沈铭不仅到了北齐做生意,最后还携家北上,在沈徽看来,无异于投敌。 这件事情,让小老头极为生气,在这件事情之后,无论是谁问起沈铭,他的口径从来没有变过。 只对外说是死了。 而现在,沈老爷一路北伐推到了兖州,这个疑似三伯儿子的家里人,却突然出现了… 如果这人,真的是三伯的儿子,那么在这个时代看来,还的的确确是沈毅的家里人,是很亲的堂兄弟。 不过,现在沈毅的身份已经今时不同往日了,而且他现在的地位,也已经与从前大不一样,如果他还是江都的那个小书生,再加上他并不是不能理解三伯的行为,这个时候多半会与这个未曾谋面的六哥见上一面,然后带着他们一家人回江都看一看。 但是现在…… 正当沈毅出神的时候,蒋胜那里已经准备停当,他重新来到沈毅边上,微微低头道:“公子,那人已经在客厅等您了。” 沈老爷点了点头,正准备走出去,犹豫了一下之后,又回头换下了身上的衣裳,换上了一身白衣,背着手走出了书房,一路来到了客厅。 客厅里,一个比他大一两岁的年轻人,正坐在椅子上喝茶。 沈毅远远的看了他一眼。 论长相,看不太出是不是沈家的家里人。 毕竟,沈毅记事以后,就没有见过那位三伯了,也不知道三伯长什么模样。 而堂兄弟之间,相像的并不是很多。 沈毅默默迈步走了进去,打量了一眼这个人。 这人连忙站了起来,也抬头打量沈毅。 现在的沈老爷,是实打实的久居高位,身上的一些气质,与从前大不一样了,颇有些生人勿近的属性,这人有些畏惧的看了沈毅一眼,用江都话问道:“是七弟么?” 沈毅眯了眯眼睛,微微摇头。 “现在,还不能论亲。” “不过,我的确是江都沈家的沈毅,在同辈之中行七。” 沈老爷神色平静,淡淡的说道:“不少人,称我为沈七。” 这个年轻人松了口气,下意识的微微低头道:“那就是自家人了,我叫沈彦,同辈之中行六。” 他对沈毅挤出一个笑容。 “七…七弟,咱们是一家人。” 沈老爷依旧眯着眼睛,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没有接话。 他坐在主位上,抬头看了看这个沈彦之后,问道:“你的身份到底如何,我已经派人去查了,我现在身份所限。查实之前,暂时没有办法认下你这个家里人。” 沈老爷顿了顿,开口道:“不过看在你这口江都话的份上,我可以听一听,伱来见我所为何事?” 这个沈彦苦笑了一声,开口道:“七…沈大人,我父早年到了北齐之后,在北齐生意渐大,便成立了一个商号,商号至今,已经颇有些规模。” “现在,父亲年龄渐渐大了,就是我们兄弟在帮父亲打理生意,刚好前段时间,我到兖州办些事情。” “不曾想,事情没有办完,就听说大陈王师打进来了。” 他犹豫了一下之后,低头道:“沈大人,我这趟来也不是为了跟你攀亲戚,只是因为被困在了兖州,家中的幼弟成婚在即,我想要离开兖州,回去参与他的婚事。” 沈家在沈毅这一代,一共是九个男丁,沈章下面的两个儿子是老七和老九。 而三伯沈铭,没记错的话是三个儿子,分别排行五六八。 沈彦口中的幼弟,应该就是老八,与沈恒年纪仿佛,比沈恒稍稍年长几个月。 沈老爷摸着下巴,琢磨了一会儿,然后抬头看向沈彦,问道:“这个档口到兖州做生意,那大约就是粮食生意了?” 沈彦低头苦笑:“大人明鉴,是粮食生意。” 沈毅“啧”了一声。 “能有本钱干的起这个的,看来你们家在北边混的极好,生意做的也很大,既然是这样,那么在兖州破城之前,应该会收到消息,提前离开兖州才对。” “是收到了一些消息。” 沈彦叹了口气:“但是一些钱款没有结清,就多留了两天,沈大人带领的王师,破城太快了。” “只多留了两天,就没有办法离开了。” 沈毅眯着眼睛看向这个人,想了想之后,开口道:“现在,我会以我的方式确认你的身份。” “如果咱们的确是一家人,确定了兄台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我便放你离开。” 沈毅顿了顿,问道:“对了,冒昧问一句,令尊…” “还在不在?” 沈彦连忙说道:“家父自然还在。” 沈毅放心了。 “那以后有机会了,我想要见他一面。” 能够在北齐境内,而且是朱里真人的统治下,做起粮食生意,就说明这个可能的三伯沈铭,生意做得非常大,而且人脉也很广。 不然,不会敏锐的捕捉到,这个时候兖州的粮食危机。 虽然沈毅心里清楚,想要把生意做大,沈铭一定结实了很多朱里真贵族,哪怕没有投敌,也属于于敌人接触过密。 但是在邸报司情报网几乎崩溃的时候,沈毅很需要这么个北齐商号。 沈彦抬头看了看沈毅,咽了口口水。 “家父,应该也很想见一见大人…” 第一千零九十八章 交战与交战 第1090章 交战与交战 沈毅并没有跟沈彦见面太久,双方前后只聊了盏茶时间,沈老爷就让蒋胜,把这个沈家老六疑似物给请了下去,安排他和他的家人,在兖州一处民宅住下。 之后的几天时间里,沈毅除了排除大量的斥候,做探查工作之外,其余的时间都在兖州城里,处理来自于各个方面的各种信息。 又过了三四天时间,从徐州一路北上的叶婵,终于抵达了兖州,沈老爷特意抽出时间,去把这位叶大小姐接到了自己的临时官邸。 两个人友好战斗了一个晚上之后,第二天,叶大小姐便投入了工作之中,开始帮着沈毅处理事情。 一堆堆文书,在叶婵的整理一下被分类汇总,原本沈老爷自己需要弄半天时间的文书,只一个时辰,就已经处理了七七八八。 叶婵翻看了一份内卫送来的文书,然后有些诧异的看着沈毅,开口问道:“公子,这个沈铭沈彦是?” 沈老爷喝了口茶水,开口道:“我三伯早年从江都出走,据说是来了北边,前几天这个自称沈彦的人来见我,我暂时分辨不清楚他的身份,因此让内卫去帮忙查了。” 叶婵皱了皱眉头,轻声道:“公子,这种事情怎好假手于内卫?咱们沈家的人来到了北齐,还在北齐做生意,这种事情是犯忌讳的,内卫知道,朝廷的陛下便会知道,朝臣们说是定也会知道。” “到时候,我们脏公子一个私通北齐的罪名,便有可辩驳了。” 申卿伦笑了笑,开口道:“婵儿精于理事,却是怎么精通人心。” 沈老爷呵呵一笑,摸了摸叶小姑娘的脑袋,负手走了出去。 “你长话短说。” “很没可能,是齐人的禁军。” 八个人齐齐拱手,苏定高头道:“除新兵尚且有没补缺之里,其余军队都还没休整完毕,日常的训练也还没恢复了。” 叶婵翻了翻内卫送下来的那个结果,看完了之前,是禁没些感慨:“公子,那个昌源商号…” 沈老爷在主位下落座,微微挥手,示意八个人都坐上。 昨天,我约了手底上八位主将,商议军事。 凌肃打了个呵欠,一边伸手接过文书,一边笑着问道:“比叶家的生意如何?” 凌肃看了看八个人,继续说道:“那段时间,斥候里出,一直有没停过,现在基本下不能确认,在兖州正北的宁阳县,驻扎了差是少八万右左的齐军。” 凌肃伸手敲了敲桌子,示意我坐上,想了想之前,开口道:“这就让让薛威去打。” 等到八个人落座之前,凌肃高头喝了口茶水,开口道:“差是少半个月时间了,诸位都休养过来了罢?” ………… 沈老爷那会儿,也在翻看那份文书,内卫的文书外,只查到了那个昌源商号的东家的确姓沈,查到了那个商号的规模。 “这看来,咱们小陈的皇帝陛上,还是没情义的。” 是过沈彦一病两年,是见坏转,也是见恶化,凌肃心外很相信自家那个小伯,是借病将父亲拖在江都,以跟自己兄弟俩搭下关系,是至于将来关系恶化,蹭是到光彩。 申卿伦把文书放在一边,微微摇头:“是管是是是真的,暂时都是能去认了。” 申卿伦点头,开口道:“既然休整坏了,这就是能再闲着。” “根本挡是住人。” “什还那真是八伯做起来的生意,这么我当年携家北下,便说的通了。” 沈老爷先是应了一声知道了,然前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伸手重重拍了拍叶小大姐挺翘的屁股,笑着说道:“温柔乡真是英雄冢,差点忘了与军中要事。” 凌肃先是一愣,随即想了起来。 我看着申卿与沈徽,开口道:“七位将军,在右左策应,以防齐人小股援兵。” 当然了,那种好心臆测,也只能在心外想一想,说是是太坏说的。 客厅外,八个主将都还没到场,见到凌肃过来之前,八个人是约而同的站了起来,都躬身抱拳:“沈公!” 叶婵重声道:“的确是值得带一家人投身退去的。” 申卿伦看了看八个主将,沉声道:“你的意思是,我们敢靠咱们那么近,咱们便是能继续坐视是理,该到了主动退攻的时候了。” “末将遵命!” 老实说,一直到现在,凌肃都有没真正弄含糊,那位皇帝陛上是个什么性格。 薛威直接站了起来,小声道:“沈公,末将领的是先锋军,既然没先锋之名,那一趟,自然应该末将去试一试。” 是过那也不能理解,出走异国,更改姓名,并是奇怪。 “且是说邸报司在北齐什还废了,有没什么能力去查事情,即便是邸报司健全,那种事情也必须要让内卫去查。” 但是那个商号的东家虽然姓沈,却并是叫沈铭。 申卿有没立刻答应,而是看向苏定与薛威。 沈徽与薛威,也都是特别口吻。 “那么小的生意…” “有没天子书面允准,那条线你便会断了去。” 我咳嗽了一声,继续说道:“最近,前方又制出了一批新的开花弹,明天应该就能到,咱们八天之前开战,明天你与诸位分一分火器。” “末将愿意领兵,去跟那些齐人过过手。” 沈家下一代七兄弟之中,凌肃的父亲沈章,毫有疑问是相当重感情的,哪怕沈彦那些年对我那个弟弟并有没怎么关照,那一两年时间申卿生病,沈章小部分时间都是留在江都,陪伴着兄长。 在那种后提上,只要是损害朝廷利益的事情,我少半就是会去做。 “那个亲…” 凌肃高头抿了口茶水,笑着说道:“他有没接触过天子。” 申卿还要再说话的时候,门口蒋胜的声音响起:“公子,八位将军都到了。” “是过那一仗,要打的灵活一些,肯定能占到便宜,不能欺身压过去一些,要是觉得是对劲,就先撤回兖州。” 八个人齐齐起身,抱拳行礼。 “是过…” 是过,凌肃没一点还是看的很准的。 叶婵脸色微红,没些羞恼:“公子分明是让妾身过来,与他做个幕僚的,哪外是什么温柔乡了…” 而在那个时候得罪凌肃,便是对朝廷绝对是利的事情之一。 我扭头看了看南边,开口道:“你父亲什还知道,我还没兄长在世,应该是会很低兴的。” 沈老爷笑了笑,有没接话。 “晚些时间,再跟婵儿细辩。” 凌肃打了个呵欠道:“山东地图,咱们都还没烂熟于心,今天就是挂地图了。” 那是个想要励精图治,恢复小陈的皇帝。 沈徽想了想,高头道:“沈公,那个宁阳县末将亲自出城,用千外镜看过,只是一个什还的大县城,城墙高矮,只是聊胜于有。” “做的很小啊。” 看完了之前,我把文书放在一边,微微皱眉:“生意做到那个地步,与官面下很难有没接触。” “况且,你又是是傻子,既然跟那个沈毅接触了,自然会私上外禀报天子的。” “是会再联系了。” “天子非是那种性子,肯定真是那种性格,下一次孔庙被烧之前,为夫在朝廷外,便什还臭名昭着,是得是与天子做孤臣了。” 叶婵想了想,回答道:“恐怕比整个福州商会的生意,做的还要更小一些。” 苏定也是高头求战。 叶婵想了想,看向凌肃,问道:“这要是陛上,让公子杀了那个申卿呢?” 叶婵若没所思的点了点头。 肯定说,在亲政最初的两八年时间外,那位皇帝陛上的性格还不能捉摸的话,随着我掌权时间愈来愈久远,到如今,什还很难再以常理去揣测了。 我跟洪德皇帝,还没相识少年了,早在洪德八年的时候,七人就还没认识,到现在还没整整四年的时间。 第一千零九十九章 麻烦 此时的淮安军,整体战损接近两成。 也就是说,损失有差不多两万人。 这两万人里,大多数并不是死了,而是失去了战斗力。 但是经过这种烈度的战事之后,也不是没有好处。 好处很显而易见,那就是原本强行融合在一起的淮安军,经过这一场兖州之战之后,现在基本上已经水乳交融,无分彼此了。 也就是说,现在的淮安军,才可以称得上真正的淮安军。 薛威的先锋军,在两天之内集结完毕。 这支先锋军,原本是两万五千人,但是经过泗水之战后,伤亡了六七千人,到现在一部分伤员康复,但是能上战场的,也就是两万人左右了。 兵马点齐之后,沈毅亲自送薛威出城,临别之际,他拍着薛威的肩膀,嘱咐道:“记住我说的话,战场上打的灵活一些。” “遇到事情多动动脑子。” 沈老爷想了想,又继续说道:“你这两万人,不能挤成一坨,要灵活运用,我还是那句话,尽最大可能,杀伤敌人的有生力量。” “这场仗,将会是山东决战的序幕。” 沈毅沉声道:“要给我打出来气势。” 此时,山东战场上,一场大规模的大兵团会战,基本上已经无可避免。 哪怕是外行人,都能够看得出来,在这辽阔的山东大地上,未来不久,一定会有一场大战。 这是一场可以决定整个齐鲁大地归属,乃至于决定整个战事走向的大战。 而现在,主动出击的先锋军,就是这一仗的开端。 薛威抱了抱拳,笑着说道:“沈公您放心,末将跟了您这么多年。多少也跟您学了些本事,不会出问题的。” 沈毅点头,忽然想起来一件重要的事情,开口道:“对了。” “这一次非是攻城战,也不是守城战,很有可能会碰到齐人的骑兵。” “咱们淮安军,还没有应对齐人骑兵的经验。” “务必当心。” 七十年前,入关的齐人正是依靠着强横的骑兵,才得以横扫当年的陈廷,几乎横扫天下。 虽然六七十年过去,现在的北齐,未必有当年那么强悍的骑兵了,但是齐人占据北方,有很多天然的马场,在驯养马匹这方面,远胜陈国。 因此,他们哪怕再如何衰弱,骑兵也是不容小觑的。 薛威恭敬抱拳:“末将明白的。” “末将这些天,详细看了很多应对骑兵的法子,询问苏将军的时候,苏将军说前朝有可以拒马的横刀战阵,可以正面抗住骑兵。” “末将并没有训练出来可以抗拒战马的步阵,但是末将觉得,咱们抗倭军以前的狼筅兵,倒是可以重新组织起来,应对齐人骑兵的冲阵。” 沈老爷一怔。随即明白了过来。 早年,他为了应对倭寇,从戚将军那里学来了狼筅这种奇门兵器。 这东西,又长又重,很适合对付短手的倭寇。 而正因为这东西重,早年抗倭军里,能成为狼筅兵的,都是下肢粗壮有力,身形壮硕的壮汉。 如果狼筅兵能用在平原战场上,应对冲过来的齐人,一来狼筅很长,二来这些人下盘足够稳当,说不定真的能有奇效。 沈老爷想了想之后,回答道:“这些具体的战术,你自己决定罢。” “不过…” 沈老爷开口道:“齐人真正用来冲阵的重骑很少,绝大多数都是用来侧翼袭扰的轻骑,要小心注意一些。” 真正的骑兵,是很少冲阵的。 能够冲阵的,但是那种不仅骑士覆甲,连战马也覆甲的重骑,几百上千这种重骑冲下来,绝少有人挡得住。 不过重骑这玩意儿,性价比实在是不高。 养起来贵不说,适用场合也太过局限。 沈毅与薛威,说了很多战场上的事情之后,才放他离开,目送着薛威,领着先锋军,愈走愈远。 而在这个时候,沈毅的左路军与右路军,也各有一部分兵力离开兖州,掩护先锋军的左右两侧。 沈老爷站在城门口,目送着先锋军北上,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与沈毅一同送行的兖州临时知府张简,默默站在沈毅身后,笑着说道:“子恒在这里站了许久了,怎么不回城里去?” 沈老爷这才回过神来,连忙应了一声,开口道:“在想一些事情,不觉有些出神。” 张简两只手拢在袖子里,看着先锋军离开的方向,开口笑道:“大抵是子恒你。从来没有离开过军队,现在目送着军队出征,心里有些不太适应?” 从前,沈毅虽然一直没有直接领兵,但是他也从来没有离开过前线,比如说淮安军攻兖州的时候。沈毅便是跟着苏定,几乎每天都会去战场上巡视。 而现在,他人还在兖州,但是出征的军队却已经离开了。 沈老爷摇了摇头,笑着说道:“以前也不是没有分开作战过,只是在考虑,山东的齐人会有什么动向,将来的这场决战,又会落在哪里。” 张简轻声笑道:“这个我知道。” 沈毅回头看了看他。 张府尊笑着说道:“如果咱们吃亏,那么决战的战场,就会在兖州府。” 沈毅哑然一笑:“那如果咱们占优呢?” 张简眯着眼睛,开口笑道:“那自然就是在济南府了。” 沈老爷微笑不语,而是换了个话题。 “师兄,我淮安军现在要募新兵,准备从徐州府募兵,你回头写个条子,让徐州的地方官员配合配合。” 张简有些诧异。 “不从咱们大陈本土募兵?” “师兄狭隘了不是?” 沈老爷笑着说道:“徐州,不就是咱们大陈的本土?” 张简一怔,随即点头。 “不错,徐州编户齐民,已经是本土了。” 他抬头看着沈毅,忽然笑了笑:“子恒,昨天为兄收到大父的书信了。” 沈毅这才回头看向张简,问道:“老相国说什么了?” “大父在信里夸我,说我这几年,事情都办的很好,他老人家很满意。” 说到这里,张府尊眼眶都有些湿润了。 “子恒可能不知道,自小大父对我们兄弟都极为严苛,这还是他老人家,第一次写信称赞我。” 沈毅闻言,问道:“师兄当年中进士,老相国便没有夸上师兄几句?” “没有。” 张简用袖子擦了擦眼眶:“大父极少夸人。” 他看着沈毅,袖子底下的拳头微微握紧:“子恒,我想明白了。” 沈毅一愣:“师兄想明白什么了?” 张简沉声道:“我儿女都有,儿子已近十岁,还有兄弟。家里的父母长辈有人照看。” “并没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事情。” 他看着沈毅,开口道:“这趟北伐,你我师兄弟当一道同行。” “异日北伐不畅,你沈子恒获罪于朝廷,为兄便也不做这劳什子官了!” 沈毅心里有些感动,不过他还是微微摇头,笑着说道:“师兄安心做你的文官就是,这打仗的事情,师兄不用操心。” 他背着手,微笑道:“讲来要是有一天我获罪了,还得指望师兄拜相之后,赦免于我。” 师兄弟两个人,在城门口聊了许久,才拱手作别,互相离开。 张府尊回了兖州知府衙门,而沈毅则是回到了他的临时官邸的书房里。 书房之中,叶大姑娘正在低头,帮着沈毅整理文书。 见沈毅走进来,她从一叠文书里抽出来一本,递在沈毅面前,开口道:“公子,建康那边的消息。” 沈毅随手接过,问道:“什么事这么要紧,要立刻给我看?” “公子看了就知道了。” 沈毅笑了笑,接过了这份文书,展开之后,只简单扫了一眼,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不见了。 文书上的内容很简单。 皇后娘娘生产了… 又是一个女儿。 沈老爷合上文书,吐出一口浊气,扭头看向建康。 “真是麻烦。” 第一千一百章 天子的心思 皇后娘娘如果生下个儿子,那么有太后娘娘在,只要孙皇后将来不作死,不被废后,那么这个儿子的帝位就是铁板钉钉,没有人能抢得走他。 但是好巧不巧,皇后娘娘成婚至今,六年多的时间里,却接连生下了两个女儿,不得不说造化弄人。 无有嫡子,将来的皇储之位不稳,那么诸皇子们就都有希望。 这是很有可能引发朝廷动荡的。 沈老爷将这份文书放在一边,抬头看了看叶婵,有些好奇:“婵儿是怎么知道,这个消息对我有用的?还特意捡出来给我看。” 沈毅现在,是北伐的重臣,明面上跟宫里,是牵扯不上任何关系的,不要说是叶婵,即便是赵昌平赵相公,也不知道他认识宫中那位受宠的惠妃娘娘。 按理说,叶婵也不可能知道才对。 叶姑娘站在沈毅身后,给他轻轻捏着肩膀,开口道:“这么多文书,大多都是朝中的事情以及军中的事情,独独这一份是宫中的事情,自然会引起妾身注意。” 她看着沈毅,问道:“皇后娘娘诞下皇女,是一件喜事,怎么公子却说是麻烦事。” “因为皇后…” 沈老爷叹了口气。 “无子不行。” 他抬头看了看叶婵,继续说道:“本朝的皇子,到我年初离开建康的时候,已经有三个了。” “年纪最长的皇子,至今已经四五岁。” “虽然皇帝陛下春秋鼎盛,现在大臣们不会催逼着皇帝立储,但是用不了几年,朝廷里立储的声音一定会越来越大。” “这就是读书人口中所谓的,立国本。” 沈毅轻轻摇头道:“假如皇后这一胎诞下一个嫡子,朝廷里关于立储的一切争议,都会戛然而止,烟消云散。” “我也不用再考虑这方面的事情,只安心打我的仗就是了。” 叶婵有些吃惊,问道:“这宫里的事情,如何能影响到公子?” 沈毅微微摇头,没有正面回答,笑着说道:“只是有可能影响到而已,不过大概率不是影响我们这一代人了。” 叶婵对于建康的事情不是怎么了解,因此也听不明白沈毅话里的意思,只是继续帮着沈毅整理文书,她抽出另一份文书,放在沈毅面前,轻声说道:“公子,这是北边燕都送来的文书。” “妾身没有翻看,不过按例挑了出来。” 沈老爷接过文书,认真看了一遍之后,便丢进了一旁的火炉里。 炉子没有点着,不过一会儿炉子里的火就会点起来。 沈毅办公的地方,一直都有这么一个炉子,用来烧掉一些不应该存在的东西。 丢完东西之后,沈老爷看了看北边,心中有些感慨。 内卫… 在燕都…可用了太多心思了,他们在燕都可能已经经营了几十年,远不是新生的邸报司可以比拟的。 心中感慨了一番之后,沈老爷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开始给皇帝写工作汇报。 这是他的日常工作之一,基本每过一两天,就要写一份密奏上去,如果不写的话,宫里还会催要。 而这种信,向来是沈毅自己亲笔书写,不好假手于人,毕竟是给领导写的,找人代笔有点不太合适。 沈毅写东西的时候,叶婵就静静的站在旁边,给他磨墨,等沈毅一份工作汇报写完,叶婵帮着他收拾桌子,然后轻轻咬了咬嘴唇,问道:“公子,你今年过年,还回建康么?” 沈毅想了想,回答道:“看情况,如果战事吃紧,想回也回不去,否则的话,大概率是要回去的。” 沈毅每年年关的时候,都会回一趟建康,这里面虽然有一部分念家的因素,但是更多的是政治层面的需要。 皇帝需要他回去,一来是听他述职,二来是把控北伐的进度。 只要战事不是特别吃紧,沈毅应该都会回一趟建康。 他看着叶婵,问道:“怎么啦?” 叶婵微微低着头。 “公子今年回去的话,妾身想跟你一起回去…” 沈毅一愣,随即莞尔一笑。 “没问题。” 叶婵松了口气,小心翼翼的看着沈毅。 “夫人好相处么?” 沈毅这会儿也有些心虚,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想了想,回答道:“好相处的。” ……………… 建康。 皇后诞下皇女的消息,传到沈毅耳朵里,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但是在建康城里,却是实实在在的轩然大波。 在沈毅接到文书的时候,这件事其实已经过去了差不多三天时间,在第四天上午,太后娘娘便把皇帝陛下,请去了坤德宫,跟皇帝商议将最小的皇子,过继给皇后。 最终,这件事情并没有落实下来,皇帝推脱说皇后娘娘年纪并不大,自己也还年轻,这一胎不是儿子,还有机会再生。 太后娘娘考虑了一下,也就没有强行去办,只说如果将来皇后还是没有儿子,就要把一个皇子,过继在皇后膝下。 皇帝自然不好反驳老母亲的意见,也就答应了下来。 从坤德宫回到了甘露殿之后,皇帝陛下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翻看桌子上的文书,不过看了一会儿之后,他就有些心烦,开口说道:“高明,去把陈相请来,朕有事情跟他商议。” 高太监立刻低着头应了声是,然后离开了甘露殿,去中书请来了议事堂首魁陈靖。 陈相见到皇帝之后,躬身作揖。 “老臣拜见陛下。” 皇帝点了点头,示意陈靖落座。 等陈老头坐下之后,皇帝陛下打了个呵欠,开口道:“陈相,淮安军拿下兖州的事情,议事堂已经知道了罢?” 攻破兖州,是半个月之前发生的事情,这么长时间,不要说议事堂,就是建康城里的一些酒楼茶馆,都已经知道了。 陈靖微微低头道:“回陛下,臣等知道。” “东路军一路高歌猛进,势头正盛,实乃我大陈之幸事。” 皇帝点头,伸了个懒腰之后,开口说道:“既然陈相已经知道了,朕就不废话了,朕刚收到消息,朕的淮安军,已经占领了大半兖州府。” 兖州城与兖州府是不太一样的。 兖州府占地极大,几乎占了山东的两三成的面积。 事实上,皇帝这话也没有说错,如今的兖州府,除却宁阳几地之外,都已经被淮安军占据。 陈靖低头道:“这更是天大的喜事,有陛下运筹帷幄,大陈恢复旧地,指日可待了。” 皇帝看着陈靖,微笑道:“先前王师收复曲阜的时候,议事堂说曲阜孔氏,是天下…” 皇帝顿了顿,似乎是想不起来了,问道:“什么来着?” 陈靖低头回答道:“回陛下,是天下文宗。” “不错。” 皇帝恍然想了起来,笑着说道:“是天下文宗。” “孔圣泽被万世,历代帝王无不祭孔,既然曲阜已经恢复,曲阜孔家也已经归顺,咱们大陈也不好怠慢。” 皇帝淡淡的说道:“中书最近,写一篇祭文出来,朕亲自抄写之后,刻碑送往曲阜。” 皇帝这么做,是对孔家的加恩,也是告诉天下人,他很重视读书人。 听到这句话,陈靖心里自然很高兴,连忙站了起来,低头道:“陛下圣明。” “老臣这就回去,筹备此事。” 他正要作揖告辞,就听到皇帝咳嗽了一声。 “陈相莫急,朕还没有说完。” 皇帝陛下目光悠悠,继续说道:“朕方才说了,历代帝王,多去山东祭孔,如今兖州归复,朕也准备动身,去山东祭拜孔圣。” “啊?” 陈靖猛地抬头,看向皇帝,模样有些失态。 “陛下要离京?” 皇帝皱眉:“有什么问题么?朕又不是囚徒。” 这会儿,皇帝陛下心烦意乱,很想离开这个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出去散散心。 见陈靖还要说话,皇帝皱眉道。 “难道陈相觉得,孔圣不应当祭拜?” 陈靖连忙摇头:“老臣不是这个意思,只是…” “那就没有只是了。” 皇帝陛下直接说道。 “你回去筹备罢。” (本章完) 第一千一百零一章 相与将 虽然皇帝陛下这句话,已经带了明显的送客意味,但是陈相咬了咬牙,并没有离开,而是站了起来,抬头看了看皇帝,又低下了头,开口道:“陛下。” 陈相爷沉声道:“议事堂其他宰相是什么意见,老臣现在不知道,但是老臣反对陛下此时出京祭孔!” 宰相这个职位,跟普通的官员是不太一样的。 其他官员,除了御史台之外的几乎所有官员,基本上都是执行单位,也就是说,他们天然只能执行皇帝的命令,除了极少数脖子硬的人以外,其他人都是不敢违逆皇帝的。 但是宰相不一样。 宰相这个职位,天生就与君权有一些冲突,冲突的这个点就在于,宰相除了日常辅佐皇帝处理政事之外,更重要的任务之一,是修正皇帝的想法以及做法。 比如说三省之中的门下省,它的天生职权之一就是封驳权,如果皇帝的意见门下省不同意,是可以原路封驳回去的。 到如今,相权集中在议事堂,议事堂也就成了中书门下的融合体,这个权力在事实上也被议事堂继承,议事堂是有权力封驳皇帝圣旨的! 而陈靖这个议事堂首席,天生的职能之一,就是修正皇帝的过失。 对于陈靖的态度,皇帝陛下并不觉得意外,只是淡淡的挑了挑眉,问道:“怎么?陈相觉得朕不应该亲往曲阜祭孔?” “自然是应该的。” 这个大帽子,无人可以戴得住,陈靖只能同意这种看法,然后低头道:“但不应该是现在。” 他态度很是坚决:“陛下,如今我大陈王师虽然一路取胜,正在把战线往北推,但是据老臣所知,至今连兖州府都还没有完全打下来。” “也就是说,兖州府还是前线的战场。” “如今,陛下如果御驾曲阜,便与亲临战场无异。” “如果陛下公然摆驾前往,则齐人不可能无有察觉,曲阜距离前线战场,只有百多里的距离,齐人如果不惜一切代价,扑向曲阜,老臣恐怕,陛下圣驾堪忧!” 他低着头,继续说道:“若陛下是私访曲阜,则更加不可取,自古白龙鱼服,便是极为危险的事情,大陈如今俨然有中兴之相,正要陛下主持大局,陛下个人安危,便是大陈上下的安危,陛下是万万不能有任何闪失的!” 皇帝挑了挑眉,淡淡的说道:“朕出行,自然不会私访。” “朕龙驾离京,会有禁军跟随。” “有禁军伴驾,再有淮安军在左近,如何能有危险?” 皇帝的话说的并没有错,现在淮安军在山东战场上,总体是处于进攻一方的,也就是说,淮安军在山东,目前是优势的一方。 他一旦出门,少说会带着两三万禁军一起同行伴驾,这种规模的卫队,再加上淮安军护持,不会有任何问题。 哪怕齐人听到了这个消息之后,真的发了疯,不顾一切的扑向曲阜,想要留下这位大陈皇帝,以大陈现有的情报能力,完全可以在齐军没有扑到曲阜之前,将皇帝陛下向南转移。 见陈靖开口还要说话,皇帝皱了皱眉头,继续说道:“大不了,这一趟禁军出门花费的钱粮,朕从自己的内帑里掏,不用朝廷的就是。” 这几年,市舶司着实替宫里挣了不少钱,哪怕现在市舶司的收入已经暂时移交给了户部,但是皇帝陛下钱包鼓鼓,说起话来也有了不少底气。 陈靖连忙低头:“陛下,这不是谁出钱的问题,此时正是大陈复兴的紧要关头,陛下您…” “正是因为在这种紧要关头,朕才要去曲阜祭孔。” “以收拢天下士人之心。” 皇帝说到这里,就有些不耐烦了,开口道:“朕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下去了,陈相回去,好生筹备筹备此事,朕在一个月之内,就准备离京北上了。” 说罢,见陈靖不愿意离开甘露殿,皇帝陛下径直站了起来,自己离开了甘露殿,回德庆殿去了。 而陈靖,在原地愣神了许久,才迈着步子回到了议事堂。 回到了议事堂之后,他当即召集另外几个宰相开始开会。 把事情说了一遍之后,几个宰相都是面露诧异之色。 陈相深呼吸了一口气之后,看向赵昌平,开口道:“昌平贤弟,陛下如今乾纲独断,朝廷里几乎没有人能够劝的动他,咱们身为宰辅,却不能一味媚上,需要做些什么。” 赵昌平自然也不太想看到皇帝离开建康,闻言看向陈靖,开口问道:“陈相想让赵某做什么?” 陈靖看向其他几个宰相,开口道:“我们四人,此时进宫去,面见太后娘娘,而昌平贤弟你…” “则要给你那位北边的门人写信,让他也上书,坚决推拒这件事。” 陈靖沉声道:“你那个门人,是个厉害人物,他自然想的明白,陛下只要一到山东境内,他就要承担推脱不开的莫大责任,这件事情,他必须得出面推拒,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一味讨好圣躬了!” 陈靖所说的赵昌平门人,自然不会是指别人,只会是说沈毅。 不过他话里,多多少少带了点刺,暗示沈老爷现在一路升官,是因为一直讨好皇帝陛下,是幸进。 赵昌平先是皱眉,然后开口道:“陈相,沈子恒虽然与我同出一门,但却并非是我的门人。” “再有,他能有今天这个成就,也不是因为一味讨好陛下。” 赵相看了看其他几位宰相,沉声道:“朝廷里,真正一味讨好陛下的人,如同过江之鲫一般,至今也未见哪个人如他一般,领兵北伐了。” 见赵昌平嘴上不吃亏,陈靖苦笑道:“赵相,就当是老夫说错了话,但是这信,于情于理,你是应该写的。” 赵昌平想了想,然后点头道:“赵某确认了这件事之后,会给子恒写信的。” 有一件事,陈靖说的没有错。 皇帝离京,一旦在山东境内,乃至于在徐州府境内,出了任何问题,沈毅都逃不脱,是要背大责任的。 见赵昌平点头,陈靖松了口气,他站了起来,看向其他几个宰相,开口道:“诸位,咱们一起进宫,面见太后娘娘罢。” 其他几个人站了起来,跟在陈靖身后,宰相岳谦若有所思,开口道:“依我看,陛下未必就是一定要出宫北上,很有可能就是要做个样子,给咱们,给太后娘娘看。” 陈靖深呼吸了一口气,没有否认,但是也没有认同。 “不管怎么说,太后娘娘那里,咱们都是要去一趟的,不然就是咱们这些宰辅失职。” “传之后世,是要在史书上留坏名声的。” 他扫视了众人一眼,沉声道:“诸位也不想看到,将来百年之后,史书上有什么纸糊宰相,泥塑尚书的说法罢?” 听到这句话,众人不再犹豫,跟在陈靖身后。 赵昌平也站了起来,跟随几人一起进宫。 陈靖看了看他,开口道:“赵相,现在的当务之急是…” 赵昌平缓缓说道:“不碍事,一封信而已,盏茶时间便能写就。” 陈靖闻言一怔,然后哑然一笑:“昌平贤弟,与那位门人,真是亲密无间。” 盏茶时间写一封信出来,就代表着不需要字斟句酌,代表着两人之间关系密切,不需要花心思去遣词造句。 赵相面色平静,没有否认。 他刚进议事堂,话语权并不是很重。 但是,有沈毅这个“门人”在,他的话语权,在无形之中就会抬升很多。 而事实上,宰相的权柄,也的确很大程度上,来自于这些门生故吏。 就这样,几位宰相一起进了宫里。 而在当天下午,就有一封书信,以六百里加急,离开了建康,一路送到了兖州城,送到了沈老爷的桌案上。 接到信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沈老爷正在翻看前线送来的战报。 这几天时间,薛威已经跟宁阳齐军,有小规模交手了。 而且不是在宁阳县城,是在宁阳城外。 几场战事下来,双方互有胜负,但是总体是薛威这里占优,稍稍占了点便宜。 薛威的意思是,要继续向宁阳逼进。 沈毅提笔,给他批复了意见,表示同意。 回复完薛威之后,门口响起了敲门声,蒋胜低声道:“公子,赵相公六百里急信。” 沈毅起身,走到门口,接过这封书信,然后立即展开。 从右到左看了一遍之后,沈老爷眉头紧皱,看了看南边。 李二… 在搞什么飞机? (本章完) 第一千一百零二章 心连心动脑筋 皇帝出巡,不管是在哪一朝哪一代,都是不得了的大事情。 哪怕是天下太平,江山一统的时候,这种事情也是要慎重再慎重的,毕竟在这种帝制时代,皇帝虽然不是社稷之本,但的的确确是社稷的象征,皇帝本人一旦出事情,不一定会引起江山不稳,但是一定会引起朝廷动荡。 在这个时候,朝廷动荡,就意味着沈老爷的北伐计划将会被立刻搁浅,甚至会永久性终止。 这是沈毅不能接受的。 他拿着这份赵昌平寄过来的文书,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闭上眼睛整理了一下思绪,开口道:“磨墨。” 叶婵很乖巧的应了一声,在一旁给沈老爷磨墨。 沈毅很快睁开眼睛,提笔开始给皇帝写私信。 这封信,他足足写了一个时辰,差不多两三千字,详细陈述了这个时候皇帝出京的利害,劝谏皇帝,在建康再忍一忍,等到山东全境光复之后,不仅可以到曲阜祭孔,还可以直接到泰山封禅,完成千古一帝的必备打卡任务。 这封信写完之后,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这会儿已经是夏天,沈老爷耗费了不少心力,额头上都渗出了汗水。 叶婵拿出手帕,替他擦去了头上的汗,然后又帮着沈毅吹干墨迹,将这足足七八页信纸,一一叠好,收进了信封里。 装好信封之后,叶婵看着沈毅,问道:“公子,是现在送出去么?” “嗯。” 沈毅点头道:“交给内卫,让他们连夜六百里加急送到建康去。” 叶婵点头,正要拿着书信下去,院子里的蒋胜一路小跑到了门口,他的声音再一次传来。 “公子,宫里来信了。” 沈毅起身走到门口,从蒋胜手里接过这封薄薄的书信。 展开之后,信上只有寥寥几个字。 “朕累了。” “想出去散散心。” 这封信没头没尾,没有写开头的称呼,也没有最后的署名。 不过沈毅认得出来,这是皇帝的笔迹。 看到这几个字,沈毅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皇帝陛下,不玩理性开始玩感性了。 这封信,分明是以类似朋友的口吻写出来的。 当领导跟你谈感情的时候,你就不太好跟领导讲道理了。 不然太伤感情。 沈老爷脑子疯狂运转,忽然,他扭头从叶婵手里,取来那封写给宫里的私信,递在蒋胜手里,叮嘱道:“你现在去,把这封信交给内卫,让他们六百里加急,送到宫里去。” 说到这里,沈毅顿了顿,叮嘱道:“你记住,送出去之后半个时辰…” 沈毅想了想,摇头道:“不,盏茶时间之后,你立刻再去一趟内卫,让内卫的人把这封信撤回,就说我写错了。” “如果已经送出去了,让他们派马追回这封信。” 蒋胜虽然不懂沈毅这番操作有什么深意,不过他还是老老实实的点头。 “我这就去办。” 沈毅沉声道:“我跟你说的话,不要与任何人说。” 蒋胜连忙点头:“我明白的。” 他转头,大踏步的去了。 叶婵站在沈毅身后,若有所思:“公子既然不准备劝陛下了,那封信又何苦送出去?” 沈毅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开口道:“是不能劝了,不是我不想劝。” “这个态度,是要传达上去的。” “再有就是…” 沈老爷眯着眼睛,轻声道:“不送出去,这封信不就白写了么?” 皇帝陛下现在,跟沈老爷谈感情,沈毅自然也要跟陛下谈感情,要告诉皇帝陛下,我明明那么坚决的反对你北上,但是你一封信过来,我立刻就撤回了自己已经写好的书信。 这是何等的重情重义? 叶婵想了想,似乎明白了沈毅话里的意思,她若有所思,开口道:“那公子是不是要多给内卫一些时间,盏茶时间,他们恐怕没有办法将公子的长信誊下来。” “时间再长,就不真了。” 沈老爷懒洋洋的说道:“内卫里有的是能人,他们不需要立时誊下来,只要有人看上一遍,事后就能默下来。” 说到这里,沈毅笑着说道:“这个本事,我师门中有一位长辈也有,一目十行,过目不忘。” 沈毅说的是赵昌平,这位榜眼出身的赵相公,当年是实实在在的神童,博闻强记。 叶婵听了沈毅的话之后,站在沈毅身后,认真想了一遍,才想明白甚至这番动作背后的道理,细想之下,不由得她脊背生寒。 叶大姑娘长叹了一口气,轻声道:“妾身原本以为,自己算是个聪明人,平日里帮着公子处理这些军务,也能理得清楚。” “但是,公子两三句话背后的道理,妾身要思忖许久,才能想的明白。” “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太多了。” 她幽幽的说道:“妾身要是个男儿身,侥幸进了官场,恐怕要被人吃的骨头都剩不下。” 这话虽然是她有感而发,但是其中未必就没有拍沈老爷马屁的意味,不过沈老爷很是受用,笑呵呵的回头看了看叶婵,开口道:“这些弯弯绕绕,不是什么好东西,正人君子所不为也。” 叶婵轻声笑道:“这么说,公子不是君子?” “自然不是。” 沈老爷笑着说道:“我要是君子,现在可能连个县令都补不上,何谈如今的身份地位?” 说到这里,沈老爷补充道:“如今官场上,少有君子。” “我不算君子,只是尽力不做小人就是了。” 说着,他站了起来,朝外走去。 “我出门办些事情,这里就麻烦婵儿了。” 叶婵轻轻点头。 “公子放心。” 沈老爷走出自己的书房,没过多久之后,就找到了自己的随从朱镇,吩咐道:“去传我的命令给三位将军,让他们将战线,尽量往北再推一推。” 朱镇深深低头:“属下遵命!” 沈老爷想了想,又继续说道:“跟他们说,如果前方战事允许,让他们回兖州来见我一面。” “是!” 朱镇抱了抱拳,转身离开,下去办差去了。 沈老爷则是看向北边,心里微微摇头。 虽然皇帝这趟行程还没有定下来,不过沈毅已经要开始做准备了,趁皇帝没来之前,他要把战线往北边再推一推,以保证皇帝的安全。 某天皇帝陛下真的来了的话,沈毅的淮安军,就要往后收缩触角,暂时的转攻为守了。 下达了将令之后,沈毅又马不停蹄的去寻到了张简,将已经上床入睡的张府尊,从床上拉了起来。 沈老爷也没有废话,开门见山。 “师兄,徐州募兵的动作,要再快一些。” “一个月之内,我要补齐两万新兵。” 张府尊这会儿还有些迷糊,闻言没好气的看了看沈毅:“要去募兵,你自家募兵就是,拉我起来做什么?” “时间紧急。” 沈老爷咳嗽了一声,开口道:“不得不请徐州的地方官配合,因此要请师兄你搭把手。” 说到这里,沈毅犹豫了一下,微微靠近张简,低声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张简闻言,不仅困意全消,更是激动的几乎跳了起来,失声道:“你疯了!” “这种事情,如何能应下来!” 沈毅有些无奈:“好像我不应下来,他就不会来一样。” 他看着张简,轻声道:“这事目前还是绝密,除你我师兄弟之外,没有几个人知道,暂时也不要外传。” 沈毅顿了顿之后,继续说道:“要是真的来了,这徐州以及山东地界上,小弟自然担最大的责任,师兄你也跑不脱这第二的责任。” “所以,咱们师兄弟,能准备就要准备。” “他来了,咱们不至于手忙脚乱。” 说到这里,沈老爷吐出一口浊气。 “当然,他不来更好。” 张简被沈毅几句话,说的脸色发白。 “怎么没来由的,我也要担这泼天的责任了?” 沈毅哑然一笑:“你是徐州知府兼兖州知府,你不担谁担?” 张府尊脸色苍白,喃喃道:“子恒,不会出问题罢?” “被你说的,我心中惴惴不安。” 他咽了口口水:“最近,恐怕都很难睡得着觉了。” 沈毅无奈道:“现在只希望,建康的那些大臣们,劝的动他,不过…” 沈老爷悠悠的说道:“不过,咱们这位陛下,想出京很久很久了。” 沈毅刚认识皇帝的时候,皇帝就想离开建康出去看看了,到现在七八年时间过去,他还是不能动弹。 沈老爷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他真能出来也好,不然…” “我该担心他的精神状态了。” 第一千一百零三章 默契 作为北伐东路军的主帅,不管皇帝要不要来,沈毅都必须做好预案,做好一切应该做的准备。 同时,沈毅也给赵相公回了一封信。 毕竟站在赵昌平的角度上,也是不太希望皇帝出京的。 不过这个时候,沈毅也不太好跟赵相公交差,只能硬着头皮说自己给宫里去了信。 身为皇帝亲信,他现在只能写私信,不好公开上书劝阻皇帝。 沈老爷言辞恳切,连夜给赵尚书写了信。 同时,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应该做的一切准备。 就这样,一直到忙到第二天早上,师兄弟俩都没有怎么睡觉,聚在一起,商量着需要做的一切准备,以及应对各种情况的预案。 到了次日中午,沈老爷正准备回住处补觉的时候,才知道苏定跟凌肃,已经奉命赶回,正在等着自己的召见。 至于薛威… 因为薛威现在是主攻,他一时半会分不开身,还在宁阳附近,与齐军纠缠。 沈老爷洗了把脸之后,也没有继续睡觉,在自己的书房里,见了这两位连夜赶回来的大将。 这会儿,三个人基本上都没有怎么睡觉,各自顶着一个大大的黑眼圈。 沈毅招呼两个人坐下,也不再废话,长话短说。 “目前来看,齐人虽然有夺回兖州的念想,但是总体打的还是相对保守的。” 沈老爷顿了顿,开口道:“我估计,是因为他们的主心骨还没有到。” 内卫在燕都,渗透的很深,现在的沈毅,已经知道了图远图大将军,再一次受命担任大将,领禁军以及征南军残兵,前来总管山东战事。 如今,图大将军应该还在路上,没有到。 因此,齐军虽然看起来蠢蠢欲动,但是真的打起来的时候,态度相对保守,有退守的态势。 比如说,薛威攻宁阳,已经有七八天时间了,这几天时间里,在宁阳一定局部战场上,一定是齐人的兵力稍微占优的,不过在这段时间里,齐人虽然跟薛威略有碰撞,但是并没有全面接触。 到现在,双方死伤也不过三四千人。 而且,齐人似乎已经有放弃宁阳,继续北撤的苗头了。 沈毅顿了顿,看向这两个大将,开口道:“根据我的情报,伪齐的图远图大将军,将会南下,接手山东军事。” “算算日子,图远到山东,应该就是这几天了。” “我的意思是,趁着图远还没有到山东,或者是他刚到山东,还没有熟悉山东的情势,咱们军队再往北压一压,给将来的战事,留出一些拉扯的余地。” 沈毅这话说的委婉。 所谓拉扯的余地,其实就是万一战事不顺,给自己留下些撤退的空间。 当然了,淮安军这个时候北压,更多是为了应对皇帝北上,不至于让皇帝到了曲阜之后,送到齐人的脸上。 不过这种事情,是绝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跟凌肃还有苏定说的。 这不是什么信任或者不信任的问题,而是做事情的原则问题,所谓臣不密则失身,大约就是这个道理。 二人对视了一眼,都起身对沈毅抱拳:“沈公吩咐。” “你二人,一东一西。” 沈毅沉声道:“凌将军,从西边,取东平州,最好的情况是取下东平州之后继续北上。” “苏将军往东,沿泗水北上。” 沈毅看了看两个人,开口道:“最好的情况是,把战线推到泰安州州城附近。” 听到沈毅这句话,两个人都有些吃惊。 因为这种方案,有些太过激进了。 凌肃想了想,低头道:“沈公,东平州还有不少齐军,短时间内,怕很难攻取下来。” 沈毅点头。 “所以我也没有强求。” “你领兵,在东平州州城附近,若有机会,便取东平州,继续北上,若无机会。” 沈毅轻声道:“便替我看住东平州的齐军,不要让他们动弹。” 听到沈毅这句话,凌肃才长松了一口气,低头道:“末将遵命!” 至于苏定,微微低头道:“沈公,这个时候兵进泰安州,是不是有些冒进?” “没有让你去打下泰安。” 沈毅喝了口茶水,补充道:“只是让你将左路军开过去。” “如今山东地界上,齐人的兵力与咱们淮安军的兵力仿佛,无论如何,他们也不可能围得住咱们。” “你将军队开到泰安去,宁阳齐军反倒会担心,咱们把他们给围住。” “整个齐军的左转,都会为之迟滞。” 沈毅看了看两个人,继续说道:“不过我还是那句话,我只给诸位提供打仗的思路,以及大体的方向,战场上瞬息万变,具体情况就需要具体应对,不能死板,更不能按图索骥。” 这就是沈老爷当领导的好处了,在打仗这方面,他几乎是给了这些下属最大的自主权,保证战场上具体战术实行的时候,有足够的灵活性。 更重要的是,不管这些灵活的战术有没有效果,或者是出没出问题,出了多大的问题,沈老爷这个领导,都愿意替他们承担责任。 也就是说,淮安军内部的责任,由内部划分,而整个淮安军的责任,是系在沈毅身上的。 这样一来,下面的将领们打仗,便可以放手施为了。 二人不再废话,躬身行礼。 “末将领命!” 沈老爷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开口道:“暂时就想到这么多,我说的事情,时间并不紧迫,二位将军今天先不急着回去,下午可以聚在一起,商量商量我说的战略,如果有什么不同的意见,稍晚一些可以来找我。” “晚上,在我这里吃顿饭,我请客。” 二人再一次低头。 “末将遵命。” ……………… 一转眼,又是数日之后。 建康城里,甘露殿中。 高太监手里拿着一份文书,站在皇帝身侧。 皇帝陛下,这会儿正在翻看吏部递上来的,新年新放缺的进士官职,见到高明站在自己身后,他回头看了看高太监,淡淡的说道:“平日里这个时辰,不是你在这里伺候,怎么,有什么事情?” 高太监手捧文书,递在了皇帝面前,低声道:“陛下,这是沈侍郎给您的密信。” 他不等皇帝接过,便开口说道:“这封信是由内卫送出来的,不过送出来没有多久,沈侍郎似乎是接到了陛下写给他的密信,便派人到内卫,将这封信给追了回去。” “如今奴婢手里这本,是原件的抄本。” 皇帝陛下一怔,随即哑然失笑:“你们也真是,他既然已经追了回去,还抄一份做甚?” 高太监神态恭谨,微微低头道:“内卫只是以防有失,因此做个备份。” 他顿了顿,补充道:“只指挥同知杜庸一个看过,杜庸其人,可以过目不忘。” 皇帝不以为意,开口道:“他收到了朕的信之后,又把这封信追了回去,那么这封信里写什么,朕大概已经知道了。” 洪德皇帝打了个呵欠,摆手道:“不看不看。” 高太监低头:“那奴婢这就烧了去。” 他正要带着这份文书离开,皇帝陛下有些无奈的看了他一眼,摇头道:“还是递上来罢。” 高太监微微低头,脸上并没有出现太多情绪化的表情,只是微微低头道:“是。” 他把这份厚厚的信封,递了上去。 皇帝从中抽出了整整一沓信纸,忍不住“嚯”了一声。 “不愧是两榜进士出身,真能写啊。” 话虽然这么说,不过皇帝陛下还是很给沈老爷面子,从头到尾,将沈毅写的东西看了一遍,然后将信放在了桌子上,若有所思的摸着下巴。 良久之后,他才微微摇头:“沈七毕竟能说会道,被他这么一劝,朕竟有些不想去了。” 不过很快,皇帝陛下皱了皱眉头,回头看向高太监,问道:“高明,沈七这封信是他收到朕的信之前寄出来的,还是之后寄出来的?” 高太监一愣,随即低头道:“回陛下,时间都在同一天晚上,差不多是相同时间,而且只盏茶时间,沈侍郎便派人追要了回去,因此不太好分辨,是在之前还是之后…” 皇帝陛下闻言,眯了眯眼睛,随即低头看向桌子上长达数千字的长文,轻声道:“但是不管怎么说,这封信总不至于是他收到了朕的信之后再写的,是不是?” 高太监低头,看了看厚厚的七八张信纸。 “是,时间上绝来不及的。” 皇帝看了看桌子上的文书,出神了一会儿,随即笑骂道:“这沈七,还是一如既往的奸滑。” “不过,这封信他既然装作没有寄出来。” 皇帝轻哼了一声。 “朕也就装作没有看到。” 第一千一百零四章 争正统 天子想要出巡的事情,渐渐在建康上层之中传来。 不管是太后娘娘,还是御史台的官员,都劝过皇帝,不过皇帝这个时候态度异常坚决。 如今的洪德皇帝,已经不是洪德六年那个刚刚亲政的小青年了。 他现在是,已经署理政事整整八年的大陈天子。 哪怕是太后娘娘,如今在皇帝面前,也已经基本上无法压制自己的儿子了,更多的是劝说。 这天下午,孙太后再一次把皇帝请到坤德宫里,母子俩隔桌对坐,孙太后看着皇帝,轻轻叹了口气:“皇儿,哀家知道你这么多年,一直想离开建康,出去走一走,转一转。” “但是北边太过凶险了。” 孙太后犹豫了一下,开口道:“要不然,皇帝你南巡罢。” 皇帝无奈摇头,开口道:“母后,这个时候天下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山东,孩儿去南边做什么?” “这个时候南巡,徒费国力,毫无用处。” 孙太后低头喝了口茶水,开口道:“可你这个时候北上,又能做什么?” “不也一样是徒费国力?” 孙太后看着自己的儿子,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国本未立,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祖宗的江山社稷,又该置于何地?” 皇帝看着母亲,轻声道:“母后放心,孩儿敢北上,心里就是有把握的,齐人如果能够突破淮安军,往南杀进一百多里路,也不至于到现在,一直被沈七压着打了。” 孙太后皱眉道:“那怎么一样?你一去,齐人还不发疯?” “孩儿又不是死物。” 皇帝微笑道:“他们来了,孩儿便不会往南走一些么?” 说到这里,皇帝深呼吸了一口气,抬头看着自己的娘亲,开口道:“母后,到现在,不管是您,还是朝廷里那些王公大臣们,始终都还以为,朕还是个孩子。” “认为朕这会儿要出京,是闹小孩子脾气,是想出去放风。” “朕今年,已经二十四岁快要二十五岁了。” 皇帝神色平静,静静的说道:“如果孩儿是闹小孩子脾气,洪德七年洪德八年的时候,孩儿便应闹着离京玩耍去了。” “那会儿,孩儿十七八岁,真是贪玩的时候,不也一样老老实实待在建康,处理国政?” 孙太后欲言又止。 她是想说,那个时候皇帝根基未稳,想出去也出不去。 皇帝面带微笑,继续说道:“母后,自沈毅兴兵北伐之日起,朕便有去曲阜的念头了。” “曲阜有天下第一文庙,有所谓的圣人之宗。” “朕亲自去那里祭孔,便是要告诉世人与天下人,正统到底在南,还是在北。” 孙太后摇头道:“有朝一日,王师恢复河山,天下人自然知道正统在哪里。” “谈何容易?” 洪德皇帝看着自己的母亲,微微摇头,叹了口气:“母后不知兵事,恐怕也没有怎么看过沈毅送回来的军报。” “沈毅先取徐州,再取兖州,看起来势如破竹一般。” “但是,取徐州是出齐不意。” “取兖州,是趁齐之危。” 皇帝静静的说道:“拿下兖州之后,即便是沈毅,想要再往北推,已经不太容易了。” 洪德皇帝虽然身在建康,但是他每天一睡醒,几乎会立刻看沈毅送回来的情报,以及内卫送回来的情报。 对于北伐的局势,皇帝陛下这个局外人,看的比沈毅这些局内人,可能还要更清楚一些。 沈毅夺取徐州,的确是打了个出其不意,当时的齐人,并没有怎么把陈国军队看在眼里,甚至不觉得陈国军队有能力越过淮河。 在这种情况下,沈毅借用邸报司的林生,出奇兵,这才骤然之下,占了徐州城。 至于兖州。 老实说,的确是有借着齐人皇位顺递,朝局不稳的时机,才得以一举拿下兖州,颇有趁人之危之嫌。 “儿臣是大陈的天子,北伐这件事情,跟儿子的关系,比与朝廷里任何人的关系都大。” “北伐这件事,中书那些宰相们未必上心,朝廷里的大臣们也大多是胜固欣然败亦无忧的态度。” “但是儿臣不能不上心。” 皇帝陛下轻声道:“在朝廷里,儿臣能给沈毅的支持,已经都给了,现在,则需要在大义名分上,再给他一些助力。” 皇帝深呼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在李家手里丢掉的江山,儿臣总不能坐在朝廷里,眼巴巴的指望着别人替咱们家收回来。” “一切能做的事情,都应该去做。” “至于母后您说的国本未定。” 他静静的说道:“儿臣并不是没有儿子,儿臣要是有个万一,大陈的社稷并不会无后。” 孙太后闻言,瞪大了眼睛,正要说话。 皇帝静静的看着母亲,笑着说道:“阿娘,无论是谁继位,皇后的正宫位置总是丢不掉的,况且,您不止一个皇孙。” 皇帝轻声道:“再有就是,您相信儿子,儿子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太后娘娘神色有些复杂,她看着眼前这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已经长大成人的儿子,微微叹了口气:“你多带一些禁军去。” 太后顿了顿,继续说道:“再有,让那沈毅,到徐州府来迎你。” 皇帝欣然点头:“儿臣遵命。” 太后娘娘又说到:“一个月之内,须得回来。” 皇帝哑然道:“龙辇出行,一个月恐怕连一个来回都未必能走完。” “母后您放心,孩儿两三个月就回来。” 太后娘娘微微叹了口气,没有说话了。 就这样,说服了太后娘娘之后,朝廷里就再也没有什么阻碍了。 次日,皇帝陛下便下旨意出京北上祭孔,值得一提的是,皇帝在旨意里,指名要晋王世子李穆陪同伴驾,一起北上曲阜。 ………… 数日之后,消息传到了兖州。 此时,兖州的沈老爷,正在积极爆兵之中。 先前打兖州,损失了一万多的战斗力。 值得一提的是,这些伤损里,有一大半都是原淮河水师以及禁军的人。 其中有一部分原因是这部分的人的确占大多数。 而更多的原因自然是因为,淮安军相对来说更有战斗经验一些。 不过,很客观的说,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现在的淮安军之中,原淮安军的将官依旧占据多数,临阵指挥起来,难免有偏向。 这是人之常情,而且是很难避免的人之常情。 不过不管这部分伤亡是怎么来的,现在都需要尽快补齐。 好在现在是战时状态,而且淮安军常常是战胜一方,在这种情况下,新兵编入各军队之后,往往能够迅速形成战斗力。 在徐州地方官的配合下,沈毅把左路军的刘明远给派了出去,负责这一次征兵任务。 原先淮安军募兵的时候,就是刘明远去东南干的活,在征兵这方面,可以说是经验丰富了。 正当征兵的事情步入正轨的时候,沈毅终于接到了来自于宫里和议事堂的两份文书。 两份文书内容一致,都是说皇帝陛下不日即将北上曲阜祭孔。 沈毅接到这份文书之后,只是略微思考了一会儿,便去兖州知府衙门,寻到了因为公事焦头烂额的张府尊。 找到了张简之后,沈老爷也没有废话,开门见山的说道:“师兄,我可能要离开兖州一段时间。” 听到沈老爷这句话,张简面露苦色,长叹了一口气:“陛下…” 沈毅默默点头,开口道:“估摸着,也就七八天时间,就到徐州了。” “我去徐州迎一迎。” 张简看着沈毅,终于呼吸急促了起来:“子恒准备什么时候动身,带多少人到徐州去?” 沈老爷愕然道:“带人做什么?我自己去迎。” 张简呼吸都停滞了。 “子恒,咱们师兄弟乃至于整个北伐军,甚至是北伐大业,全系于此!” “你不可玩笑!” 沈毅依旧神色平静:“陛下身边,有足够的禁军,带军队过去没有用处。” “我在兖州这里的布置,足以钳制住齐人,一旦这里的布置动了,齐人自由行动,那么陛下那里,只会更加危险。” 说到这里,沈毅顿了顿,继续说道:“我先去徐州迎驾,等圣驾到了曲阜,师兄再去迎驾。” “我走之后,兖州这里的民生政事,便全在师兄身上。” “至于兵事,我会交待他们三人,应该不会有问题。” “万一有什么变故…” 沈老爷不假思索,沉声道。 “找苏定商议。” 这章是早上的,早上我父母来了,忙了一上午,没来得及,抱歉…… 第一千一百零五章 久在樊笼里 沈毅只带了十几个随从,骑快马赶回了徐州。 徐州城里,并不是没有淮安军了,当初沈毅领兵离开徐州北上的时候,为了维系徐州城的秩序,以及徐州城治下州县的秩序,在徐州留了两个千户营,交给知府衙门调动,以免有人在徐州后方搞事情。 当然了,能够被留在后方,就说明这两个千户营,不是什么精锐。 但是两个千户营,在一个府城附近,已经可以算得上比较强大的力量了。 沈毅回到徐州之后,第一时间接掌了这两个千户营,并且开始新一轮的清理。 朱里真人,在徐州已经七十年了,势力难免盘根错节,原先的淮安军占领一个地方之后,并没有完全的将朱里真势力一棒子打死,因为一些原先投靠朱里真的汉人,他本身就是墙头草,属于可以争取的力量。 为了将来北伐的顺畅,不至于被北边所有势力抵制,沈毅原先的方案非常温和,除了朱里真人以及跟朱里真人有直接关系的人之外,其他人沈毅都没有怎么动过。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皇帝要来,第一个落脚的地方就是徐州,那么沈毅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徐州先给打扫干净,再有就是做好一切应该做的预案。 比如说,皇帝陛下的衣食住行。 当然了,皇帝的衣食住行,都是由随身带的禁卫以及高明的内侍省负责,跟沈毅没有太大关系,不过他该做准备还是得先做一些准备。 比如说,准备好皇帝在徐州的行在。 这个行在,也需要从里到外盘查一遍,决不能让有些人混进来,否则不要说是伤到皇帝,就是惊到了皇帝,沈老爷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这个天子行在的位置,自然不会是别处,就是沈毅原先住过的彭城侯府,曾经的淮安军临时办事处。 让人把整个侯府从头到尾清理一遍,确定没有什么地下暗道以及暗门之类的东西之后,时间又已经过去了好几天时间。 这会儿,已经是洪德十四年的六月。 六月初,身在徐州的沈毅终于收到消息,天子车驾即将抵达淮河,他便带着随从,离开了徐州,亲自赶往淮河沿岸迎接皇帝。 这并不是因为沈老爷要献媚天子。 实在是因为,朝廷下发的圣旨上,明确写着让他沈子恒接驾! 这就非常蛋疼了。 几乎意味着,沈毅需要负责皇帝的安保工作。 最起码是承担一部分安保工作,以及一部分安保责任。 六月初四,当沈毅带着徐州的一行官员在淮河北岸,等待了差不多大半天时间之后,终于见到了浩浩荡荡的禁军队伍。 此次天子出巡,建康附近的五军营禁军,出动了整整三万禁军,沿途护持皇帝陛下的周全。 这个规模的卫队,不要说齐人,就是苍蝇也很难飞进去。 哪怕就是在兖州遇到齐人的埋伏,有这个基数的卫队在,只要不蠢到绕道走进齐人的包围圈,不被某位瓦剌留学生附体,那么也很难出什么事情。 此时淮河河畔上,一百多艘船只齐齐过河,一万多禁军,分多个批次,率先渡过淮河,然后在淮河以北戒严。 等这部分禁军过河之后,河对岸停着的龙船,终于有所动作。 到了快要天黑的时候,龙船越过淮河,停泊在淮河北岸。 沈毅带着一众徐州官员上前,深呼吸了一口气,躬身行礼:“臣兵部侍郎沈毅,拜迎圣驾!” 他并没有跪下,但是身后的一众徐州官员,已经毕恭毕敬的跪了一地,纷纷低头叩首。 “臣等,拜见陛下。” 沈老爷回头瞥了一眼身后这些磕头虫,心里已经有些后悔带他们过来了,没奈何之下,也只能跟着跪在地上,低头行礼。 很快,龙船锚定停稳。 下船的御阶也很快搭好,高明高太监先是迈着小碎步下了龙船,远远的看到沈毅之后,连忙走了过来,他伸手搀扶沈毅,笑着说道:“沈侍郎太多礼了,陛下说不必行此大礼。” 沈毅微微低头,垂手道:“臣应尽的职份。” 说着,他看了一眼龙船,犹豫了一下之后,低声问道:“高公公,陛下在上面么?” 大人物出远门,尤其是这样兴师动众的出远门,有时候难免会留几个心眼,找几个替身替自己吸引火力。 因此沈毅才此一次问。 “在,怎么不在?” 高太监微笑道:“陛下正在准备,稍后就会下船了。” 沈毅心里有些疑惑,不知道皇帝在等些什么,不过他还是耐着性子,继续等待。 没有办法,这是顶天的大老板,任谁都得耐着性子。 又过了盏茶时间,一身蓝色常服的皇帝陛下,才出现在了龙船的甲板上,他看了看已经搭好的御阶,又看了看在岸边等待的沈毅,深呼吸了一口气之后,大步走下龙船。 当他走下御阶,脚踏实地的一瞬间,皇帝陛下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半晌没有动弹。 沈毅上前行礼,他也没有回应。 不知道过了多久,皇帝陛下才回头神来,他看了看眼前的沈毅,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笑容:“沈卿,眼前这一切,真是如梦似幻。” 沈毅没有听明白,微微低头:“陛下您的意思是?” 皇帝深深地看了沈毅一眼,然后抬头北望:“知道李家的皇帝,多久没有踏上淮北的土地了么?” 皇帝陛下长出了一口气。 “七十年了!” “自世宗皇帝以来,终于又有另外一个大陈的皇帝,踏入了淮北地界,李氏旧土!” 沈毅这才明白,这位皇帝陛下,刚才为什么行为怪异。 原来是自我陶醉了。 这个时候,沈老爷微微低头,很恰当的送上了一个马屁:“陛下神文圣武,将来岂止是踏上淮北的地界,终有一天,陛下是要重新君临燕都,君临天下的。” 这话听着顺耳,但是皇帝却眯着眼睛看向沈毅,笑着说道:“朕听不得这些吹嘘,莫要说了。” 说着,皇帝看着沈毅,忽然想了起来,开口道:“对了,怎么在这里,就见到沈卿了?” “沈卿不是应该,在徐州等候朕么?” 沈老爷微微低头,苦笑道:“中书传下来的圣旨上明文写着,让臣接驾,臣不敢有任何马虎,特来淮河边上接驾。” 皇帝看了看沈毅,又看了看沈毅身后的官员,神色古怪:“你带了多少人来接驾?” 沈毅低声道:“只臣一人。” “徐州城里,有两千淮安军,正在清理徐州,无暇过来。” 皇帝一愣,随即哑然失笑:“你倒也实诚,古往今来,未见有你这样接驾的。” 沈毅对着皇帝笑了笑,开口道:“陛下明鉴,淮安军只有在更北边,陛下您这里才能周全。” 皇帝若有所思,点头笑道:“那朕北上,岂不是耽误了沈卿的大事?” 沈老爷摇头笑道:“淮安军上下,只有臣这么一个闲人。” “臣过来,不影响淮安军动作。” 皇帝笑眯眯的点头,问道:“沈卿今夜安排朕在哪里住下?” 沈毅低头道:“回陛下,您今夜宿泗州县为好。” “泗州,就在此处不远。” 皇帝陛下欣然点头答应。 这会儿,龙辇和仪仗已经准备妥当,皇帝陛下在高明的搀扶下上了龙辇,然后对沈毅招手,微笑道:“来来来,上车来。” 沈老爷吓得连忙摆手。 皇帝看了看沈毅,微笑道:“朕的王兄就在后面,马上登陆上岸了,不上朕的车,莫非要上王兄的车?” 皇帝在同辈之中行二,能被他称为王兄的,更没有其他人,只可能是晋王世子李穆。 沈毅被这句话吓得一个哆嗦,连忙战战兢兢上了龙辇。 随着龙辇开动,皇帝陛下心情大好,扭头看了看沈毅,微笑道。 “沈卿,你不知道朕花了多少心思,才得以从建康脱身。” 他掀开龙辇的帘子,看了看外面,感慨道:“离了建康之后,入眼景色,真是处处胜过建康。” 沈毅笑着说道:“陛下这是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皇帝闻言一愣,喃喃重复了这么一句。 “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他自己念叨了两遍之后,看向沈毅,微微摇头:“沈卿这句虽然很好,但是对朕不太合适。” “朕应当是…” 他看向外面的景色,有感而发。 “久在樊笼里。” “今得返自然。” (本章完) 第一千一百零六章 淮北明月 坐在帝辇之上,沈毅还是头一次。 在此之前,沈家只有他的好大儿沈渊,在龙辇上坐过。 龙辇之上,皇帝陛下时不时掀开帘子,看着外面的光景,然后便面露笑容,似乎还深呼吸了一口气。 “这外面,就是比皇城里舒坦。” 他扭头瞥了一眼沈毅,笑着说道:“你不知道,朕花了多少心思,才得以从建康城里出来,光跟那几个老头子吵架,就吵了好几回。” “朕还跟母后,扯了不少天下大义,才得以从建康脱身。” 说到这里,皇帝看了看沈毅。 “母后心疼朕,放朕出来了,议事堂那几个老头子,却是着实难缠…” 说到这里,皇帝皱了皱眉头,开口道:“其中,竟是你那个师伯最是顽固,朕刚擢他进了议事堂,按照道理,他是最不该逆朕的意思才对,没想到中书五相里,就数他最是强硬。” 沈毅轻声回答道:“赵师伯是难得的君子,从不以利害更易立场。” “无有这么个刚正不阿的主官,户部这些年也不能相对清明一些,毕竟古书上说过…” 沈毅一句话还没有说完,皇帝便笑呵呵的接过了话,开口道:“唯无瑕者可以戮人,是不是?” 沈毅微笑点头。 “你呀你,还是给你这个师伯脸上贴金。” “他这些年,固然是没有贪过,可以说是洁身自好,但在朕看来,多是因为他那个夫人身家雄厚。” 皇帝陛下伸了个懒腰,懒洋洋的说道:“他在京为官不久,夫人家里就在建康给他置了宅子,哪里还需要贪墨?” 说到这里,皇帝笑呵呵的看了看沈毅,开口道:“再说了,他赵治是不贪,但他夫人家里有这么个做大九卿的姑爷,现在更是有了个做宰相的相爷,哪怕赵治不搭手,这么些年,明里暗里,该占了多少好处?” 皇帝笑着说道:“他家里那个小儿子,朕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是叫做赵…嗯…赵蓟州。” “从十三四岁,便在秦淮河混迹,出了名的一掷千金,钱从哪里来的?” “要是当真没有好处,他母族会这么使钱给他花?” 沈毅语气一滞,咳嗽了一声,无奈道:“可能是舅甥情深。” “朕不这么觉得。” 皇帝白了一眼沈毅,没好气的说道:“朕又不是没有舅舅,朕那几个舅舅,没事还要进宫里跟朕伸手要赏钱,未曾见过他们掏腰包补贴补贴朕的内帑。” 沈老爷跟着笑了笑:“相信只要陛下开口,国舅与国丈是愿意慷慨解囊的。” “得了罢。” 皇帝撇了撇嘴,没有说话。 显然,他对于自己的母族,并不是如何满意。 君臣二人随意聊了几句之后,皇帝陛下忽然笑呵呵的看着沈毅,开口问道:“沈卿藏在东南的那位美娇娘,现在何处啊?” 沈毅连忙说道:“现在兖州。” 皇帝眯着眼睛,微笑道:“她在东南弄得那个福州商会,很是不错,让朕的腰包鼓了不少,什么时候带回建康去,朕让人赏她些东西。” 沈毅沉默了一会儿,低头道:“今年过年如果返京,便带回建康去。” 皇帝笑着说道:“当真舍得带回去么?” “你这一带回去,明年要是再出征,可就不好再带出来了。” 如果叶婵一直在外面,那么跟在沈毅身边也就跟在沈毅身边了,但是如果带回家里进了门,要是再想带出来,家里的那位正宫娘娘,心里该不是滋味了。 沈毅一怔,随即想明白了这个道理,伸手挠了挠头:“臣…倒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皇帝哈哈一笑。 “看罢,你沈子恒也要被这闺中之事,弄得左支右绌!” “倒是朕,已经久病成良医了。” 皇帝自嘲一笑:“一眼就能瞧出,你家里的症结。” 见沈老爷沉思不语,皇帝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道:“好了,不必想了,等过年回了建康,朕再替你想想办法。” 沈老爷无奈摇头,叹了口气。 “只好如此了。” 君臣二人说了几句闲话,皇帝才开始问起正经事。 “山东现在的局势如何?” 皇帝看着沈毅,问道:“是不是不太好打了?” 沈毅想了想,回答道:“现在说不好打,那倒也不至于,臣今年离开建康之前,就跟陛下提过山东的情势,说今年在山东将有一场大的决战。” “如今,兖州战事已经结束,历时半年之后,北齐新朝的局势,也慢慢稳定下来…” “齐人的援兵,这会儿已然抵达山东,齐人大将图远也跟着到了。” “这场决战已经越来越近,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打起来。” 皇帝摸着下巴上的胡须,琢磨了一会儿,开口问道:“朕如今,大张旗鼓的北上祭孔,只要齐人不聋不瞎,这会儿应该已经传到他们耳中了。” “沈卿你说,齐人会不会因为朕的到来,改变原有的方略,开始猛攻兖州。” “如果齐人大军会因为朕而有所动作。” 皇帝轻声道:“朕倒是可以多留一段时间,替你做这个饵。” 他回头看了看沈毅,微笑道:“朕随身带着的三万禁军,也可以临时借给你调用。” “要是能够以此狠狠地咬上齐人一口,山东大战的形势,说不定能够明朗一些。” 听到了皇帝这番话,沈老爷脸色大变,着实是被李二的猪言猪语吓了一大跳。 他甚至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剧烈的咳嗽了几声。 “陛下,这万万不可!” 沈老爷终于缓了过来,义正辞严的沉声道:“陛下您是大陈天子,江山社稷都系在您一个人身上,哪怕是丢掉已经占下的兖州府,撤回南直隶,也不能拿您的安危冒险!” 皇帝哑然一笑:“这有什么不行,朕身边只要留个几千人,便安全得很,实在不行朕还可以先往南撤一撤嘛。” 沈毅摇头。 “陛下,风险与收益,是要相等的,这么做,太不对等了。” 皇帝有些诧异:“能让山东战局明朗,收益还不够大?” 沈毅摇头,他看了看皇帝,面色严肃道:“陛下,臣说一句不太好听的话。” “在这山东地界乃至于徐州地界上,要是您出了一点事情,臣还有整个淮安军,都会被朝廷问罪。” “哪怕是撇开朝廷的罪责不谈,北伐这种大事情,也需要陛下您在朝廷里,给予支持。” 沈老爷沉声道:“无有陛下的支持,这种耗费国力而且可能血本无归的事情,很有可能被朝堂诸公们否了,到时候北伐大业戛然而止,再也没有复起的希望。” 皇帝闻言,伸手摸了摸自己新蓄的胡须,只不过他的胡须还短,现在只能用手去抓胡须,远远做不到捋的程度。 “沈卿这话,却有几分道理。” 皇帝打了个呵欠:“那么朕也就不刻意北上了,这一次朕的行程就到曲阜为止。” 他有些可惜的说道:“原本,朕还想亲自去前线,看一看齐人大军是个什么模样的。” 沈老爷只觉得皇帝说的话越来越离谱,他连忙说道:“陛下如果一定要去前线,臣这个东路军主帅立马挂印返乡,再不北伐了!” 皇帝瞥了一眼沈毅:“朕不是说不去了吗?” “不过。” 皇帝想了想,继续说道:“不过朕去兖州的事情,瞒不过那些齐人,如果齐人真要不计死活的硬攻进来,沈卿倒也不必忌讳,可以以此做局。” “争取多留下一些齐人,以在山东大战之中,占取上风。” 沈毅连忙低头:“陛下放心,臣明白的。” 君臣二人说话的功夫,龙辇已经靠近泗水县城。 这会儿,外面已经夜色降临,月光铺洒下来,燥热消散了不少。 此时临近月中,月盘渐满。 皇帝陛下掀开帘子,抬头看向天上的明月,感慨不止。 “朕…终于见到淮北的明月了。” 第一千一百零七章 太神奇了 皇帝陛下进入泗州县的过程,还是非常顺利的。 虽然这会儿已经是晚上,泗州知县还是将当地的百姓动员了起来,在沿道跪了一地,叩拜大陈天子。 这让皇帝陛下非常高兴。 因为这里,已经是淮北的地界了。 也就是说,这里的百姓,原本其实是齐人的百姓,如今归复,还在道路两旁跪拜,自然让皇帝很是高兴。 他高兴了一会儿之后,回头看着沈毅,笑着说道:“沈卿有心了,朕还以为,你会为了朕的安全,禁止任何当地百姓靠近呢。” 沈毅无奈的叹了口气:“本来是这么安排的。” “不过泗州的县官跟臣说,无人迎驾太过寒酸,臣就派了两个千户营,在附近戒严,所有靠近的百姓都是搜了身的,身无寸铁。” 皇帝“唔”了一声,微微摇头道:“看来朕出个门,的确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这趟出门感觉很好,朕本来想将来多出几趟门了,现在看来,还是要慎重一些。” 沈毅面色古怪。 这厮回去之后,该不会摇身一变,成了那爷孙俩罢? 好在皇帝陛下还算懂事,自己觉察到了他出门会劳师动众,倒也不必让沈毅再去劝了。 两个人说话的功夫,龙辇已经停在了行在门口。 这里是泗州县首富的宅子,不过能在北齐当首富,自然是朱里真人或者是朱里真人的亲戚,因此泗州取下之后,这宅子就被淮安军名正言顺的给占了下来。 为了迎接皇帝,沈毅让人里里外外的又清理了一遍,现在房子里不要说有刺客,蚊子一家多半都已经被灭门了。 到了门口之后,外面的高太监微微低头,开口道:“陛下且在外面等一等,奴婢让内卫进去过一遍。” 皇帝回头瞥了一眼沈毅,笑着说道:“沈卿觉得呢?” 沈毅连忙点头道:“高公公说的自然不错,这种时候,的确应该让内卫先进去清理一遍,万一臣有做的不到的地方,内卫也可以指出来。” 皇帝这才懒洋洋的说道:“去罢去罢,先去看看朕的书房卧房,朕累了,一会儿要进去休息。” 高太监应了一声,很快就有一队内卫进入到了这处宅子里,约莫盏茶时间后,就有人出来汇报,说卧房与书房,已经搜查了一遍,没有异样。 皇帝陛下这才带着沈毅一起下了龙辇,背着手走进了这处宅子里,借着火把的光芒,眼见这里的建筑风格,与汉家建筑已经略微有些不太一样,他微微皱眉,开口问道:“是朱里真人的宅子么?” 沈毅点头,轻声叹气道:“陛下,臣至今已经下淮北州县数十,几乎所有州县里,首富或者说权势最盛的,都是朱里真人。” 见皇帝似乎有些不太高兴,沈老爷连忙说道:“陛下,不管这里以前是谁家的宅邸,现在都是咱们大陈的宅子,就当是朱里真人提前,替陛下修建的行在,七十年来,朱里真人欠咱们大陈太多,只当是付利钱了。” 皇帝这才舒缓眉头。 本来,他是不怎么乐意住在朱里真人的宅邸里的。 “还是你会说话。” 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书房之后,皇帝陛下打量了一下这里的环境,然后找地方坐了下来,打了个呵欠道:“沈卿你不用一直在这里伴驾,明天就可以回兖州前线了,朕这里安全得很,不会出什么问题。” 沈老爷无奈低头道:“先前朝廷给臣的圣旨里说,让臣沿途伴驾,护卫陛下的安全。” 皇帝一怔,随即无奈摇头:“想起来了,是议事堂那几个老头硬生生加进去的。” “不然,他们不愿意放朕出来。” 沈毅想了想,微微低头道:“陛下放心,臣麾下的三个主将,现在都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臣离开兖州的时候,也详细布置过,不会有什么问题。” “臣陪同陛下,前往曲阜。” 说到这里,沈毅顿了顿,问道:“陛下,孔家的人跟您来了没有?” “来了,当然得来。” 皇帝微笑道:“崇圣侯孔贞应,原衍圣公孔尚贞,都跟朕过来了。” “没有他们,这祭孔的事还真没法办。” 沈毅点了点头,想了想之后,继续说道:“陛下,原先孔庙失火,包括棂星门之内的五门,以及大成殿牌匾,都有损毁,现在正在修复之中,陛下到了曲阜之后,请书写五门以及大成殿匾额,正好把那些带着北齐皇帝书写的匾额撤去。” 皇帝愣住了,然后有些露怯。 “朕来写?” 他有些苦恼的说道:“沈卿应该知道,朕写字只能说是一般,要是挂在孔庙上,传之后世,难免为后人耻笑。”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如今才有些后悔,年少时用功太少了。” 洪德皇帝,是先帝的嫡长子,也是孙太后唯一的一个儿子,也就是唯一的一个嫡子。 他的地位太稳,身份太贵重,再加上那个时候先帝因为北伐大败,开始沉湎声色,没有心情去管教他,宫里也就没有人能够约束他了。 再加上少年时候贪玩,的确在功课上没有太用功。 别的不说,皇帝写的字,比沈毅的字都要差上不少。 皇帝陛下长吁短叹,开口道:“要不然,朕回去之后,找书道大家书写罢。” 沈毅沉声道:“陛下,这种事情,只能大陈天子来写,如何好假手于人?” “这是数百年才能有一次的殊荣,除陛下之外,谁也写不得。” 皇帝摸了摸鼻子,还是有些犹豫:“沈卿,朕要是写了,这兖州府你可要给朕守好,不要过几年被齐人夺了回去,看到朕的字迹,再笑话朕。” 沈毅哑然失笑:“陛下怎么能如此泄气?咱们不仅要守住山东,更是要夺回燕都的!” “好。” 皇帝陛下终于鼓足了勇气,他对着外面喊了一声:“高明,给朕备笔墨!” 门外的高太监应了一声。 皇帝看着沈毅,开口笑道:“趁着还没有到曲阜,朕这几天好好练练那几个字,以免被人家笑话。” “沈卿你也忙活了一整天了,不必跟着朕,且去休息罢。” 沈毅松了口气,站起来之后,对着皇帝低头拱手:“微臣告退。” 皇帝也站了起来,笑着说道:“朕送一送你?” 沈毅连忙摇头,匆忙退出了这间书房。 他从后院书房走到了院子里。 这会儿,几乎已经月上中天了。 沈老爷在前院的亭子下面,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先是一愣,然后连忙走了过去,对着这人拱手行礼:“世子。” 李穆这会儿正在亭子下面望月饮酒,被沈毅喊了一声,吓了一跳,连忙站了起来,拱手还礼道:“子恒。” 沈毅笑着说道:“还真是世子,世子怎么来了?” 李穆看了看皇帝那边,微笑道:“陛下都来了,我自然要跟着过来。” 沈毅一怔,随即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笑着说道:“我还真不知道这件事。” “等明天事情忙完了,我请世子喝酒。” “还是免了。” 李穆微微摇头,笑着说道:“心意领了,我这趟只是跟过来看一看,顺便去见一见孔庙是个什么模样,子恒忙自己的就是,不必管我这个闲人。” “旧友重逢,如何能不管?” 李穆笑呵呵的看了看皇帝那边,微笑道:“子恒便不怕陛下不高兴?” 沈毅微微摇头道:“那不至于。” “当年一起南下办差,正是陛下一手促成的,说起来如今的淮安军,真正的肇始之人还是世子,咱们一起吃顿饭,再正常不过了。” 李穆犹豫了一下,微笑点头:“那好,等这几天有时间,咱们喝上一杯。” 他伸手拍了拍沈老爷的肩膀,感慨道。 “不是亲身经历,做梦我也想不到。” “当初那个打倭寇都有些吃力的抗倭军,如今竟成了这般模样。” “子恒你,真是…” 他想了想,评价道。 “太神奇了。” 这几天有点事情……会尽快补上更新的!! (本章完) 第一千一百零八章 天降不祥 “图将军!” 宁阳县城里,一个传信兵站在图远面前,毕恭毕敬,低头道:“根据线报,南人的皇帝似乎已经过了淮河,现在在泗州附近。” 此时,图大将军已经到了前线很长一段时间了。 他的心情是不怎么好的。 因为同为从龙功臣的一员,其他的从龙功臣此时都在燕都,品尝胜利果实,但是他却在这个时候被外派到了前线,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沈毅打仗是什么模样,他以前是早就见识过的。 可以说是不择手段了。 到前线来跟沈毅对线,即便是这个久在边军的大将军,老实说心里也没有什么底。 这并不是图远自觉自己的领军能力要弱过沈毅,而是他觉得,燕都朝廷的补给,大有问题。 到南边领兵以来,燕都朝廷的钱粮补给,屡有拖欠,经手的朱里真老爷们,几乎过手薅一成,让图远颇为恼火。 但是又不能发作。 因为这其中的利益链,盘根错节。 永平朝的时候,在里面捞油水的一般是朱里真的大家族,比如说佟家以及马家这两个相门,那个时候,不管是图远还是周世忠,都不敢得罪这两股势力。 而现在,佟家与马家虽然没有倒,但也已经塌了半边房子,也就不能从里面捞油水了。 只不过,捞油水的换了一批人。 现在,主要是郎家的人以及他图远的亲戚们,想要瓜分这块蛋糕。 这就是自己人,图大将军也不好多说什么,但是后勤有问题,打起仗来,的确束手束脚。 听到了下属的汇报之后,图大将军坐在自己的椅子上,闷哼了一声:“李陈皇帝,真是好大喜功,他们的北伐军才北上了多少,这就迫不及待的到淮北来了。”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下面的一个副将犹豫了一下,低头道:“大将军,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这副将缓缓说道:“如今南陈不知怎的,打起仗来竟然颇有些锐气,让咱们大齐吃了不小的亏,如今南陈小皇帝竟然离开了建康北上,大将军如果能捉住这个小皇帝!” 他说到这里,竟然有些激动了:“那么,不仅这两年吃的亏可以尽数找补回来,甚至可以挟持这个李陈小皇帝叫门,一路打到建康城里去!” “那时候,大将军便是大齐七十年来第一功臣了!” 图远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瞥了一眼自己的这个副将,有些不屑:“且不说那小皇帝人在泗州,就算他现在到了曲阜,你能打到曲阜去吗?” “你连兖州的城墙,都未必瞧得见!” 图大将军闷哼了一声,开口道:“那姓薛的,已经把军队推到宁阳县城附近了,也未见你出去跟他硬气,你告诉本将,你准备用什么法子,将那李陈皇帝捉住?” “你若是能捉住他,这功劳本将一点不取,统统让与你。” 这姓谢的副将闻言,有些泄气,低着头不敢说话了。 图远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上报罢。” “报知朝廷。” 帅帐之中,有人上前,微微低头道:“大将军,恐怕清净司的人,早已经报上去了。” 图远瞥了说话的人一眼,有些恼火:“清净司上报是清净司的,咱们上报是咱们的,你是猪脑袋吗?” 这人缩了缩头,不敢说话了。 而事实上,他说的并没有什么错。 洪德皇帝还没有离开建康的时候,清净司就已经严密关注他的动向了,到现在,洪德皇帝的任何动作,都在清净司的关注之中,并且随时会上禀到燕都。 此时此刻,洪德皇帝越过淮河的消息,已经送到了燕都修德殿,也就是昭武皇帝的桌案上。 昭武皇帝坐在自己的帝座上,看着眼前清净司送来的文书,脸色极为难看。 周元朗小心翼翼的站在他的下首,不敢说话。 昭武帝沉默了好一会儿,看向周元朗,沉声道:“周爱卿,你怎么看?” 周元朗低头想了想,有些无奈道:“陛下,李陈皇帝这一次到曲阜去,用意很简单,是想要收拢天下士人之心,以及振奋李陈人心。” 说到这里,他苦笑了一声,开口道:“臣看过前线的战报,就目前而言,山东战场上,我大齐的王师只能跟李陈军队僵持,如果冒进的话,很可能会重复徐州府故事,损失惨重。” “这个时候,拿李陈皇帝,似乎真没有什么办法。” 周元朗低头道:“臣的想法是,暗杀洪德皇帝。” 听到周元朗这句话,昭武帝闷哼了一声。 “从那李皇帝离开建康开始,朕的清净司前后,已经死了七八批人了。” 他有些气愤:“他们早有准备,连近身都无从近身,更不要说刺杀了。” 从古到今,刺杀皇帝,都是个难度拉满的差事,而事实上,真正死于刺杀的皇帝,几乎没有。 也就是说,这是个几乎不可能的任务。 周元朗想了想,继续说道:“杀不了李陈皇帝,那就只能在曲阜做文章了。” 昭武帝看着周元朗,开口问道:“此话怎讲?” 周元朗微微低头,开口道:“天降不祥。” 他看着皇帝,低声道:“只要天降不详,李陈皇帝祭孔的事情,就会被完全遮弥过去,无人在意。” 昭武帝想了想,然后缓缓点头。 “可行。” “朕,马上让人去办。” ……………… 徐州府,沛县。 此时,皇帝陛下在徐州,已经住了三天时间,算是略微感受到了一些徐州的风土人情。 不过,因为沈毅催着赶路,他还是离开了徐州府城,朝着兖州赶去。 沈老爷催着皇帝赶路的理由很简单,夜长梦多嘛。 他只想早早的完成这趟“押镖”的任务,把皇帝带去曲阜装个逼,然后再送这位大佛安安全全的离开,不要出什么岔子。 到了沛县之后,众人便在县城里歇息。 到了傍晚时分,沈老爷陪着皇帝陛下一起吃了顿饭,刚离开皇帝的书房里,就有人带着邸报司的文书找上了他。 沈毅接过文书看了一遍之后,先是略微皱眉,然后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回到了皇帝的书房门口,微微低头拱手:“陛下,臣沈毅求见。” 书房的房门很快打开。 皇帝陛下穿着一身单衣,招呼沈毅进来,等沈毅进书房落座之后,他打了个呵欠,笑着问道:“什么事情,让沈卿去而复返?” 沈毅手持邸报司文书,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低头道:“陛下,曲阜县境内,近来怪事迭出。” 皇帝闻言,挑了挑眉头,问道:“什么怪事?” “有的庄子,一夜之间牲畜死绝。” “还有庄子天降雷火,点着了即将收获的麦子,烧了上百亩田地。” 沈毅顿了顿之后,低头道:“有庄子生出了怪病,而且染人,几天时间,传染了几十上百号人。” 皇帝皱了皱眉头,问道:“都在曲阜境内么?” 沈毅点头:“都在曲阜境内。” 皇帝陛下接过文书,看了看北边,轻声道:“那这就不是天灾了。” 沈毅点头。 “臣也是这么想的,大概率是人祸。” “淮安军控制范围之内,有奸人作祟,臣失职。” 皇帝摆了摆手,笑着说道:“七十年了,难免有人心向伪齐,这不怪你。” 他看着北边,轻声道。 “这是冲着朕来的。” 第一千一百零九章 胆气 从天人感应以来,天灾便被强行与个人道德绑定在了一起。 家里遭遇不祥,便是主人不修德行。 而一国多处遭遇不祥,自然就是国主不修德行。 如今大陈天子即将莅临曲阜,曲阜多地便开始衍生不祥,再加上有心人传播谣言,那么自然就是大陈天子带来的不祥,是大陈天子不修德行。 皇帝陛下看着沈毅的衣袖,进了书房里坐下,然后笑着说道:“看来那些齐人无计可施,狗急跳墙了。” 沈毅微微点头,开口道:“臣想来也是,他们已经没有别的法子了,只能用这种下作的手段,来污蔑陛下,非议圣君。” 沈老爷抬头北望,开口道:“一国朝廷,应当行正立身,如今齐人已经自甘下流,臣看来,已经国祚不久了。” 皇帝陛下笑呵呵的说道:“沈卿准备如何应对?” 沈毅微微低头道:“陛下,这些事情,应该是北齐那个清净司所为,他们从前潜藏在兖州境内,没有动作,臣很难发觉他们,现在兖州是我们大陈的地盘,他们只要动作了,就不会没有痕迹。” “臣已经命令邸报司以及委托内卫去查了,用不了几天,应该就会有结果,到时候捉住了一些人,公开处刑,应该就可以稍稍清正人心。” 沈老爷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过民间百姓,大多蒙昧,短时间内很难彻底清除齐人造成的影响,但是百姓虽然见识短浅,但同时也最为朴实,只要大陈在山东行仁政,齐人造成的影响,便自然无影无踪了。” 皇帝微笑点头,开口道:“那就照此办理罢,曲阜境内受损的百姓,由朕出钱补贴。” 皇帝摸了摸自己的下颌,开口道:“从朕的内帑里出钱。” 沈毅想了想,还是摇头道:“陛下,这会儿立刻补钱给他们,他们就会觉得,是陛下心虚,臣以为,今年颗粒无收的,适当补给一些粮食,那些得了病的,派人救治就好了。” 皇帝一怔,然后笑着点头:“那就按照沈卿的办法处理就是。” 沈老爷低头道:“陛下圣明。” 皇帝看了看外面的夜色,微微摇头:“什么圣明不圣明的,咱们君臣之间,不必说这种话。” “沈卿你也看到了,齐人现在,已经不择手段。” “北伐之路,将来不知道还有多少艰难险阻,需要你我君臣去面对。” 皇帝陛下看向北边,摇头叹息:“燕都还很远啊。” 沈毅想了想,回答道:“陛下,燕都虽远,但其实,也就只要两三场大仗而已。” “两三场大仗打完,剩下的便是秋风扫落叶,只需要时间而已。” 皇帝想了想,点头道:“不错,古今朝代更迭,最关键的,也就是两三场大仗。” 他回头看着沈毅,开口问道:“如今摆在眼前的,就是山东这第一场大仗,沈卿心里,有多少把握?” “臣现在,只敢说咱们大陈,大概率不会吃亏。” 沈毅沉声道:“至于山东之战能有多少进展,能有多大的战果,臣以为关键不在山东战场。” 皇帝听到这句话,立刻会意。 “沈卿的意思是,在河南战场?” “是。” 沈毅低头道:“如果齐人全力防守山东,咱们很难打到济南府,只能固守兖州,静待时机。” “而如果,裴将军的西路军有所进展,山东战场的压力将会骤减,臣能够腾挪施展的余地,就会大上很多了。” 皇帝陛下微微叹了口气:“裴俊能不能打,朕心里也很是没底。” 他看着沈毅,开口道:“朕现在,只恨大陈没有两个沈毅,不然燕都,就真的近在眼前了。” 沈毅笑着说道:“陛下太高看臣了,现在陛下把臣放到河南战场上,臣心里也没有底。” “臣先前,已经跟裴将军通过气了,只要他不贪功冒进,只取小城不攻要地,把声势打起来,齐人就不得不东西两顾了。” 皇帝微微点头,笑着说道:“朕听裴俊提起过,他还跟朕讨要淮安军的新式炮弹,朕手里也没有,自然无从给他。” 他看着沈毅,笑着问道:“沈卿有没有多余的给他?免得他在背后埋怨朕偏心。” 沈毅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至少,也要今年打完,山东战场有了些许空闲,臣才能空出一些,分给裴将军。” 皇帝微笑点头,开口道:“朕知道你也忙不过来,这样罢,朕再从工部还有兵丈局调派一些匠人过来,到你军中做个学徒,如何?” 沈毅的新式火炮跟开花弹,原本就是工部匠人与兵丈局匠人,以及那几个西洋火炮匠人弄出来的,到现在,工艺早已经报了上去,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地方,因此沈毅也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 毕竟北伐这件事,只靠他自己一个人,是绝没有办法做成的。 于是,沈老爷低头道:“这再好不过了。” 皇帝回头,拍了拍沈毅的肩膀。 “朕曾经应过沈卿封侯,等山东之战打完,沈卿便是大陈甲子以来,第一个世侯!” 沈老爷面色严肃。 “臣,多谢陛下隆恩。” ……………… 一转眼,又是六七天时间过去。 圣驾终于抵达了曲阜城门口。 正当皇帝的仪仗准备进城的时候,同行的内卫一路小跑到了高太监身前,在高太监附近低声说了些什么,高明听到了汇报之后,面色严肃了起来,迈着小碎步,到了皇帝面前,微微低头道:“陛下。” 皇帝这会儿,正在闭目养神,闻言睁开眼睛,懒洋洋的看了看高明。 “怎么,到曲阜了?” 高明先是低头应了声是,然后开口道:“陛下,前些天曲阜一些村庄传出怪病,怪病染人,刚才奴婢收到消息,说是曲阜城里,也有人生了这种怪病。” “是不是…” 他顿了顿,开口道:“是不是暂缓进城?” 皇帝陛下微微皱眉,问道:“沈毅呢?” 高太监低头道:“沈侍郎刚刚收到消息,这会儿已经进城里去查问去了。” 皇帝打了个呵欠,开口道:“那就等他出来,再行计较罢。” 高太监恭敬低头,然后吩咐仪仗就地休息。 一直过了半日时间,沈老爷才骑马从城里出来,不过他并没有靠近仪仗,而是远远的让人叫高太监过去。 等高明离得近了,沈毅对着高太监拱了拱手,开口道:“高公公,齐人不可能凭空制出怪病出来,多半是唬人的。” 高明微微皱眉,开口道:“沈侍郎,事关重大,你要查清楚了。” 沈毅低声道:“城里的确有二十来个人卧床不起,但我觉得,他们并不是染了病,而是中了毒。” “高公公将我的话,报知陛下就是,进不进城,由陛下做主。” 高太监有些复杂的看了沈毅一眼,转身去禀报皇帝去了。 沈毅站在原地等候。 约莫过了盏茶时间,皇帝的仪仗开始动作,缓缓朝着曲阜城门行进。 沈老爷站在旁边,看着天子的车驾进城,心里也忍不住有些感慨。 自己这个老板,胆子是真的不小。 不过这也不奇怪,胆子稍微小一些的皇帝,这会儿早就在建康混吃等死睡女人的,连北伐的心思都不会有,更不要说出巡曲阜了。 沈老爷正在愣神的时候,一个随从伴驾,四十来岁的中年人,默默走近,对着沈老爷拱手行礼:“见过沈侍郎。” 沈毅看了看这个中年人一眼,想了想,问道:“是孔侯爷么?” 中年人微笑点头,开口道:“正是孔某。” 崇圣侯孔贞应。 孔贞应看了看沈毅,轻声道:“沈侍郎,我孔家大小宗一事,朝廷悬而未决。” “我家先祖,当年随世宗皇帝渡江南下,对大陈忠心耿耿。” “沈侍郎…” 他低声道。 “要帮一帮我家啊…” (本章完) 第一千一百一十章 夫子门下叛徒 沈毅是第一次见这位崇圣侯爷。 主要是因为,建康孔家虽然也有人在朝廷里仕官,但是孔贞应这位侯爷本人,并没有在朝廷里仕官,因为身份有些特殊,他也很少出门与人交际。 最起码沈毅早年在建康做兵部郎中的时候,并没有见过这位崇圣侯爷。 之所以能够一眼认出来,还是因为他身上的这身紫袍,以及这个来跟自己搭话的时机。 毕竟,孔家这“叔侄俩”这会儿都跟随皇驾北上了,这会儿主动找自己,甚至是在这里等着自己的,不会再有别人了。 听了孔贞应这句话,沈毅微微低头,想了想,轻声笑道:“孔侯爷,早先淮安军占了曲阜之后,为了给曲阜孔氏以惩戒,我的意见就是让孔家小宗入大宗,给朝廷的奏书也是这么写的,而现在是什么结果,侯爷也已经瞧见了。” 沈毅微微摇头,叹了口气道:“宗法制多少年了,太深入人心。” “孔家又是圣人之家,被许多人看着,所以事情才会不好办。” 沈老爷抬头看了看这位崇圣侯,开口道:“侯爷,我的意见是,这会儿你们家应该老实一些,等着陛下的态度,不要想着为这件事情奔走,因为这事情无关利益,而是关于立场。” “小宗入大宗的事情,连我都不好再说话了,侯爷最好也不要再说话,等着朝廷最后的态度就是。” 听到沈毅说立场两个字,这位崇圣侯爷似乎反应了过来。 到现在,孔家的大小宗之争,似乎已经不只是孔家的事情了,而是宗法制的神圣性问题。 问题的核心,不再是孔家能不能小宗入大宗。 而是,是不是大宗犯了错,或者说小宗优秀一些,就可以小宗入大宗? 而这个问题,是可以衍射到皇家的。 孔贞应神色微变,他沉默了一会儿,微微低头道:“沈侍郎说的是。” “是我想的少了。” 沈毅轻声笑道:“侯爷放心,曲阜孔氏背叛大陈,不得人心,我相信在本朝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崇圣侯爷沉默了一会儿,低头叹了口气:“沈侍郎误会了,孔某不是想要朝廷惩戒孔家,只是想给后人,争一个正统。” 沈毅拱手行礼,笑着说道:“七十年前,侯爷祖上跟随世宗皇帝南渡的时候,在大陈人心里,你们家便是孔家正统了。” “现在,外人怎么想沈某不好说,但是至少在沈某这里,侯爷这一脉,才是圣人正宗。” 孔贞应拱手还礼。 “孔某,多谢沈侍郎。” 沈毅说完这句话之后,抬头看了看曲阜城门,开口道:“侯爷,如今陛下进了城,城里乱七八糟的事情还有不少,我不能在这里耽搁时间了,异日得了空,沈某去建康…” 沈毅顿了顿,然后笑着说道:“不对,应该是来曲阜,再拜访先生。” 听沈毅换了地址与称呼,孔贞应心中一振,拱手行礼道:“如此,就多谢沈侍郎了。” 两个人拱手行礼之后,沈老爷大踏步走进了曲阜县城里。 此时,因为曲阜城里出现了所谓的怪病,道路两旁并没有安排百姓跪迎,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人迎接,兼任兖州知府的张简,带着几个临时调派到兖州任职的官员,跪在路旁,恭迎皇帝陛下大驾。 听到张简的声音之后,皇帝掀开帘子,打量了他一眼,开口道:“是张相的孙儿罢?起身朕看一看。” 张简恭声应是,然后站了起来,抬头看了看皇帝。 皇帝上下看了看张简,长叹了一句:“朕早年见过你,记得在建康时,还是个丰神俊朗的年轻公子,怎么短短几年,憔悴成了这个模样?” 张简微微低头道:“能为朝廷做些事情,臣甘之如饴。” 皇帝微微摇头,开口道:“跟在朕车驾旁罢,与朕说一说徐州还有兖州的民生政事。” 张简心中隐隐有些激动,应了声是之后,便跟在了皇帝的龙辇旁,皇帝时不时会问他一些问题,而真真切切做了事情的张府尊,自然也不会怯场,一一对答如流。 没过多久,龙辇就到了孔府门口。 到了曲阜,皇帝自然是要住在孔家的。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原先这座孔府里依旧住着孔家人,只不过这几个月时间里,在沈毅的授意之下,淮安军禁止孔家人出入,等于是孔家人,被关在了孔府,已经好几个月时间。 当然,随着皇帝陛下即将驾临曲阜,沈毅已经提前几天,把这些孔家人,从孔家的祖宅里清理了出去,现在,这已经是一座空宅子了。 孔尚贞深深低头,对着皇帝开口道:“臣为陛下引路。” 皇帝看了看孔尚贞,又往队伍的后面瞥了一眼,打了个呵欠道:“孔先生不必忙活了,朕这一路行程,由沈侍郎安排。” “等朕择了吉日,先生带朕去孔庙,祭拜孔圣就是。” 说着,皇帝瞅了一眼高明,问道:“沈毅人呢,怎么看不见踪影了?” 高太监也回头看了看,然后回答道:“回陛下,沈侍郎应当是去安排其他事情了,奴婢这就派人去叫他。” “嗯。” 皇帝陛下淡淡的说道:“还是要沈七办事,朕晚上才睡得安心。” 约莫盏茶时间之后,沈老爷被两个小太监,请到了孔府门口,他看了看在孔府门口站着的,略显尴尬的“衍圣公”,又回头对皇帝低头道:“陛下,孔府上下的人知道陛下驾临,感念圣天子仁德,已经提前几天主动搬了出去,将这座孔府空了出来。” “臣已经派人,认认真真清扫了一遍,确定没有什么疏漏。” “陛下可以派内卫,接手这座宅邸了。” 皇帝似笑非笑的看了看沈毅,问道:“当真是主动搬出去的么?” “自然是。” 沈老爷正色道:“孔家乃是圣人之后,知道陛下要来之后就,个个激动的痛哭流涕,非搬出去不可,拦都拦不住。” 他这句“痛哭流涕”,说的颇有些阴阳怪气。 一旁的孔尚贞,被他说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皇帝陛下哈哈一笑,看了一眼高太监:“高明,听到了没有,派人进去罢。” 高太监点头,回头挥了挥手,立刻有一队两百人左右的内卫,鱼贯进入孔府。 皇帝陛下也抬头看了看眼前这座,虽然没有真正存在两千年的宅邸,但是却又实实在在存在了两千年的孔家,然后扭头看了看沈毅,轻声笑道:“看来,圣人之家的确有圣人庇佑,前些日子兵祸,孔庙都被恶徒烧了,却没有殃及到孔府,真是奇迹。” 这话里,多少也带了一点阴阳怪气。 沈老爷看了看孔尚贞,开口笑道:“何止是没有殃及,简直就是毫发无伤,想来是夫子在天之灵,也在看护自家宅邸。” 君臣二人对视了一眼,都是哈哈一笑,皇帝陛下先下了龙辇,迈步走向孔府,沈老爷落后皇帝两个身位,亦步亦趋,跟在皇帝身后。 还未进孔府,皇帝便抬头看到了一个大大的竖牌。 上面只写了两个字。 圣府。 皇帝陛下看到之后,只是“啧”了一声,却没有发表意见,只是背着手,朝里面走去。 沈老爷跟在皇帝身后,轻声笑道:“老夫子气魄向来很大,陛下在曲阜多看看,就能看见了。” “大成殿里,圣人像头顶上那块斯文在兹匾,臣最初看到的时候,着实是被这大气魄惊了一惊。” “斯文在兹。” 皇帝琢磨了一下,轻声笑道:“朕少年读书的时候,好像在一本书里,看到过孔庙的牌匾。” “不过这斯文在兹四个字,圣人倒也顶得。” 皇帝回头看了看沈毅,笑着说道:“朕怎么觉得,沈卿你言语里,对圣人颇有些不以为然呢?” 沈老爷连忙摇头,咳嗽了一声:“陛下,臣是进士出身,圣人门生,焉能对圣人不敬?” “臣心里,对于夫子,是无比崇敬的。” 沈毅这话,的确没有说错。 他对于孔夫子,是没有任何意见的,老夫子一辈子教书育人,留下来的东西也都是好东西,是正正经经的圣人之言。 但是… 沈老爷对于后世的孔教,以及现在的孔家,的确有些不以为然。 皇帝陛下撇了撇嘴,继续向前走去。 “你呀你,是进士之中的异类。” 皇帝陛下懒洋洋的给出了自己的评断。 “将来呀,说不定会成为老夫子门下的叛徒。” (本章完) 第一千一百一十一章 李饵 住进了曲阜之后,宫里跟过来的人,就开始准备吃食了。 本来,皇帝好容易换了个新地方,应该是用当地的厨子,尝尝当地的风味,不过这个地方毕竟常年被齐人统管,现在还有不少隐患,因此就没有用地方上的厨子。 不过沈毅还是找了几个地方的厨子,让他们去教宫里的厨子做菜,多少让被关了二十多年的皇帝陛下,吃一点不一样的东西。 等到饭菜备好之后,皇帝陛下便在孔府里摆了一桌子酒宴,其中,晋王世子李穆,沈毅,张简以及孔家的那对叔侄俩都在席中。 至于其他人,则无缘与会。 值得一提的是,皇帝是吃饭从来都是吃独食的。 也就是,他一般不会跟人一起同桌吃饭。 所以这场宴会,与宫里的宴席差不太多,都是一个人一个桌子,每样菜上一份上来。 皇帝陛下一整个下午,都在参观这座孔府,现在兴致很高,时不时端起酒杯,与众人同饮。 沈老爷陪着喝了几杯酒之后,随从朱镇稍稍上前,附耳在他耳边说了一句,沈老爷听了这句话之后,微微皱眉,然后他缓缓站了起来,对着天子低头道:“陛下,臣有一些事情要处理,容臣暂且告退。” 皇帝陛下这会儿正在跟孔家叔侄俩喝酒,闻言看了看沈毅,笑着说道:“什么事情这么着急?” 沈老爷微微欠身,开口道:“前方军队里的事情,臣需要去处理一下。” 皇帝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开口道:“稍后来见朕,跟朕说一说。” 沈毅恭敬点头,转身默默退了下去,离开了这场宴席。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沈毅把事情处理完,此时酒宴已经结束,沈老爷来到了皇帝陛下的书房门口,欠身道:“陛下,沈毅求见。” 高太监很快打开门,放沈毅进去。 此时,房间里的皇帝陛下已经喝的脸色有些晕红,示意沈毅落座之后,皇帝才问道:“出什么事情了?问题严不严重?” 沈毅想了想,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山东地图,铺在皇帝面前,他用手指着地图上的宁阳,东平州,以及泰安三个地方,大致说明了淮安军的兵力布置,最后才把手指放在宁阳。 沈老爷缓缓说道:“陛下,淮安军一共分为三军,淮安军的先锋军,此时正在宁阳,用意是试探宁阳的齐人战力,如果寻到机会,就把齐人赶出宁阳,从而占据整个兖州,保证陛下这趟兖州之行安然无恙。” “在陛下到达山东之前,齐人在山东战场上,一直是畏畏缩缩的状态,这三个战场不管是哪一个,他们都不怎么敢正面跟咱们打,用意很明显。” “想要用时间拖垮大陈王师,等到大陈王师锐气尽失之后,这场北伐也就无从谈起了。” 说到这里,沈老爷的目光看向眼前的地图,开口道:“然而,从前天陛下到达兖州之后,三个战场的齐人几乎同时动作,东平州,宁阳以及泰安的齐人,统统离开了城池,开始跟我大军正面碰撞。” “其中,以宁阳打的最凶。” 沈毅沉声道:“臣刚才收到消息,宁阳战场已经开始全面作战。” 所谓全面作战,就是这一个战场上的所有人,都被投入了战斗。 这种程度是极为罕见的。 因为战场上绝大多数的战斗,一般都是投入一部分兵力作战,另一部分按兵不动,静待时机。 一个战场进去全面战斗的时候,一般就意味着,双方都已经梭哈了。 沈老爷顿了顿,低头道:“东平州战场,以及泰安战场,也已经开始爆发战事。” 皇帝神色微变,问道:“要紧么?沈卿要不要去前线指挥?” 沈毅微微摇头,开口道:“陛下,这种时候用不上臣,他们三个人在前线,有能力处置。” 沈老爷抬头看了看皇帝,开口道:“唯一比较值得注意的是宁阳战场,宁阳距离曲阜太近,只有不到二百里路。” “好在,臣刚才收到的消息,淮安军先锋军在宁阳并没有吃亏,而是占了一些便宜。” “两天下来,先锋军主将薛威,斩杀齐人超过两千人,击伤者众。” 这一次齐人突然暴动,对于沈毅以及淮安军来说,其实是个好消息。 因为双方的野战能力本就已经差距不大,如今淮安军士气正盛,双方在野外碰到,淮安军并不会吃亏。 但是先前,齐人一味固守,沈毅拿他们是没有什么办法的。 如今齐人这只大乌龟总算是伸头了,淮安军刚好可以趁势啃上几口。 说到这里,沈老爷微微低头道:“不过宁阳战场,距离曲阜还是太近了,臣的看法是,陛下是不是暂时往南撤一撤?” 沈老爷抬头看着皇帝,开口道:“先撤回邹县,等待宁阳战事结束,陛下再回曲阜来。” “反正,孔庙现在还在修缮之中,等过些日子,臣占了整个兖州,陛下再回曲阜来不迟。” 听到这话,皇帝皱了皱眉头。 “既然前线打赢了,朕还要往南撤什么?” 皇帝陛下满不在乎的说道:“这会儿后撤,正合了齐人的心意,他们现在这样打,无非就是想吓退朕,削朕的脸面,让朕这一次北上,颜面无光。” 皇帝陛下看着沈毅,淡淡的说道:“沈卿你多注意注意宁阳战场,如果我王师在宁阳战场上吃了亏,你便跟朕说,朕随身还带着三万禁军,可以全数借调给你用。” 沈毅连忙摇头:“陛下身边这三万禁军,是万万不能动的。” 皇帝摸着下巴想了想,然后看向沈毅,开口道:“沈卿你老实说,先锋军在宁阳,究竟是赢了还是输了?” 沈毅毫不犹豫了回答道:“自然是赢了,齐人损伤数千,我军伤亡加在一起,也不超过两千人。” “而且齐人在自知不敌的情况下,自然要主动求战,此时已经士气低落了。” “那好。” 皇帝看向沈毅,开口笑道:“沈卿先前与朕说,齐人一直龟缩不出,如今朕来了,他们反倒出来了,如果朕亲临前线,齐人说不定会倾巢而出。” “朕身边的禁军,也可以配合淮安军杀敌。” “之后的山东大战,沈卿压力骤减。” 沈毅脸色一黑,连忙摇头道:“陛下,这是决计不成的,臣说过,陛下的安危最是要紧。” 皇帝看着沈毅,微笑道:“大陈天子亲临前线,但是朕本人,却未必要去。” 这句话说的沈毅一愣,但是他随即明白了皇帝的意思。 皇帝是皇帝,李二是李二。 李二是个人,但是皇帝是个身份。 说的再直白一些,就是皇帝本人留在曲阜,甚至可以往后方再撤一撤,但是皇帝的仪仗以及卫队,却可以往前线去,去前线亮个相,溜个弯。 沈老爷眼睛一亮,微微低头道:“陛下,这倒是个好法子,只是事后,您须得将这件事,大白于朝堂,不然臣在中书,以及太后娘娘那里,都是没有办法交代的。” 皇帝皱眉。 “跟他们说明白,岂不是有损朕的勇武之名?” 沈老爷有些无奈:“说明白了,方显陛下智慧。” 皇帝想了想,笑着说道:“先打先打。” “说不说明白,将来回了建康,咱们再慢慢商量。” 第一千一百一十二章 诱沈深入 皇帝的这个想法,就目前齐人的反应来看,可操作性还是很高的。 毕竟淮安军现在,本就不怕这些齐人,如果能够有一个齐人之所必攻的目标,那么沈老爷可以很轻松的针对性设伏,不敢说能够一口气吃掉齐军多少多少人,至少也能够狠狠地咬上齐人一口。 这天晚上,跟皇帝陛下商量了一下具体的细节之后,沈毅才告辞离开,回自己的住处休息。 之后的几天时间里,沈毅带着皇帝陛下,日常在曲阜闲逛,有时候两个人也会去孔庙看一看。 此时,孔庙的修缮工作,已经进入到了尾声。 倒不是说这些能工巧匠如何如何厉害,只是孔庙的各种地方,用料都十分扎实,当初虽然着了火,但是并没有被泼桐油这类东西,再加上后来很快被扑灭,并没有被烧太久,因此虽然建筑的大部分是木材,但是只烧了一些轻薄的地方,像是大殿的主体木料,都是伤了层皮,重新涂漆就能够搞定。 火烧事件之后,沈毅调了不少匠人过来修补,这会儿已经修复的七七八八了。 这个时候,随行的一个钦天监官员,也算好了祭孔的具体时间,定在了半个月之后。 而祭孔的日子定好了之后,皇帝陛下却静极思动,听说前线战场打的厉害,他非要御驾亲征,去前线战场看一看。 沈毅等官员苦劝未果,皇帝陛下的龙辇还是离开了曲阜,朝着宁阳县南边的淮安军大营奔去,准备进驻前线军帐,亲眼看一看前线战场。 沈毅等人无奈,只能跟在皇帝辇驾附近,伴君北上。 张简身为地方官,本来是不用上前线的,这会儿直接急得脸色发白,骑马跟在了皇帝的仪仗后面。 眼见仪仗真的离开了曲阜城,一路北上,这位兖州知府,在人群里找到了沈毅,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 “子恒,你怎么能让陛下亲临前线…” 他看着龙辇,以及龙辇里那个隐约可见的身影,咽了口口水,颤声道:“这要是出了什么事情,你我二人的前程事小,大陈的江山社稷事大!” 沈老爷有意逗他,便无奈的叹了口气:“师兄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我要是能劝得动,陛下今天也不会出城了。” 张简闻言,咬了咬牙:“你劝不动。” “那我去!” 他看向龙辇,低声道:“为了大陈的江山社稷,便是触怒龙颜,也顾不得许多了!” 说罢,他就要催马去拦龙辇,被沈毅一把捉住衣袖,他有些不解的回头看了看沈毅。 沈老爷低声道:“师兄放心,陛下身边有那么多禁军陪护,出不了问题的。” “那也不成!” 张简的态度坚决。 “君子尚且不立围墙之下,何况是君父?!” 见他梗着脖子就要上,沈毅也实在是怕出什么岔子,将他拉到了一边,叹了口气之后,低声道:“师兄,天子仪仗是出城了,天子却未必出城,你不要着急,静静的看着就是。” 张简猛地回头,看了看龙辇上分明依稀可见的身影,皱眉道:“你的意思是,陛下没有出城,那龙辇上坐的是谁?” 沈毅笑着说道:“宫里的人跟我说了,为了做戏做真,找了个与陛下身形相类的太监坐在了上面,而陛下本人现在还…” 说到这里,沈毅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他看到张简的眼神有些不太对劲。 这个眼神里,带着怀疑。 似乎在说,你怎么知道陛下不在里面? 沈毅猛地扭头,也看向龙辇上那个依稀可见的身影,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催马上前,很快奔到了龙辇附近。 高明高太监,正在龙辇上伴驾,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之后,掀开纱幔走了出来,看了看沈毅,他露出了笑容:“沈侍郎有事么?” 沈毅骑在马上,让自己的速度与龙辇保持一致,他微微低头道:“高公公,陛下现在何处?” 高明一愣,随即笑道:“自然是在曲阜。” 沈毅看了看龙辇,犹豫了一下,开口道:“高公公,沈某想看一看龙辇里的这个陛下,是什么模样。” 高太监皱眉道:“沈侍郎是臣子,无有圣意,如何能擅登辇驾?” 沈毅闻言,眉头皱的更紧了。 他还要再说话,龙辇里那个影影绰绰的身影,突然笑了笑,开口道:“朕就说瞒不过他。” 听到这个声音,沈毅立时瞪大了眼睛。 该死,真是李二! “高明。” 高太监在沈毅惊诧的目光中,恭敬低头,毕恭毕敬:“陛下。” 里面的身影打了个呵欠,开口问道:“这会儿出城几里了?” “不到十里。” 皇帝陛下掀开车帘,看了看高明,又看了看沈毅,笑着说道:“一会儿前面停下,给朕换一套衣服,陪朕回曲阜去。” “再走下去,朕的东路军主帅,怕是要大发雷霆了。” 沈老爷这会儿,的确有些生气,他低着头,开口道:“陛下,您…” 皇帝陛下摸了摸鼻子,有些像是犯了错被私塾先生捉住的童子,他咳嗽了一声,开口道:“朕也是临时起意。” 他看了看北边,笑着说道:“毕竟这么多年,朕从来没有见过战场上的齐人是个什么模样,到底有多凶恶。” 沈毅有些无语,开口道:“陛下,这种事情绝不能再有了,不然臣都不知道如何安排战事了。” “不会再有了,不会再有了。” 皇帝笑着说道:“反正出城未远,一会朕悄悄回城里就是。” 沈毅无奈摇头,看了看高太监,开口道:“高公公,北齐的人这会儿一定在盯着咱们,一会儿让中午生火造饭的时候,让陛下与张府尊一起,返回曲阜城罢。” 高太监点了点头,开口道:“沈侍郎放心,内卫的人手不少,不会出问题的。” 皇帝陛下看了看一言不发的沈毅,尴尬一笑:“沈卿刚才出城的时候,是不是都没有瞧出来?” 沈老爷微微低头,叹了口气。 “臣原先是相信陛下的。” 皇帝陛下挠了挠头,不好接话了。 很快,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队伍停了下来,在张简的带领下,皇帝陛下换了一身衣裳,离开了队伍,返回了曲阜城。 在这个过程中,沈毅一直没有动弹。 直到他的随从朱镇确认皇帝陛下已经安全返回曲阜,他才松了口气,带着这个队伍继续出发。 曲阜城距离宁阳前线本就不是很远,到了傍晚的时候,距离宁阳就已经只剩下了五六十里路。 等到天色黑下来的时候,沈毅一行人开始安营扎寨。 有一队骑兵,急匆匆骑马奔过来,为首的汉子跳下马匹,在一个邸报司人员的带领下,很快在人堆之中寻到了沈毅,他二话不说,半跪在地上,低头道:“沈公!” 沈老爷伸手把他扶了起来,皱眉道:“在这里,不要这么称呼。” 来人正是薛威,他左右看了看,立刻明白过来,改口道:“大人。” 沈毅点头,缓缓开口:“说事。” 薛威点头道:“今天白天,宁阳那些原本打的很凶的齐人不知怎么,竟然开始往后缩了几十里,甚至把宁阳县城都给空了出来。” 沈老爷闻言,眯着眼睛看向北边,笑着说道:“这是在给咱们腾地方,引着咱们往北边进的更深一些,甚至指望咱们进入宁阳县城呢。” “只有咱们进的更深一些,他们才有机会把…” 说到这里,沈老爷看了看龙辇,笑着说道:“才有机会把皇驾围住。” 说完这句话,沈毅看向薛威,问道:“宁阳县你去看了么,好不好守?” 薛威微微摇头:“城墙低矮,不怎么好守。” 沈老爷轻轻点头。 “那好,你继续去跟这些齐人纠缠。” “明天…” 沈毅背着手,悠悠的说道:“我会领着皇驾,进入宁阳县城。” 第一千一百一十三章 众矢之的 皇帝陛下御驾亲征,齐人闻风丧胆,接连后退三十余里,甚至把守了很久的宁阳县城都空了出来。 等到第二天上午,沈毅就在先锋军中,用望远镜,亲眼看着齐人后撤。 薛威站在沈毅身后,想了想之后,开口道:“沈公,齐人退了,咱们是不是现在就进宁阳县城?” 沈老爷看向北方,笑着说道:“不着急,再观望观望再进。” 这个时候,齐人肯定是在盯着沈毅的动向,如果这个时候贸然进城,就显得太过急躁,有点不太真实。 毕竟皇帝的车驾,不可能说进城就进城了,齐人也不是傻子,一旦贸然进城,齐人可能就不信了。 做戏还是要做全套嘛。 薛威虽然不太明白其中的道理,不过他是沈老爷的铁杆粉丝,当即毫不犹豫的低头道:“末将明白了。” 他看了看沈毅,问道:“沈公准备什么时候进城?” “你先带人,追赶齐人一段路,然后再带人,将宁阳县城附近认认真真的清理一遍,确认没有任何人齐人残留,把齐人的斥候眼线,尽量都清掉。” 图小将军看着沈公,急急说道:“这姓沈的,现在在沈公县城外。” “本将也是知道。” 图远闭下眼睛,思索了坏一会儿,开口道:“清净司没有没消息传来?” 此时,图远右近,一个斥候营的千户高着头,恭敬抱拳道:“小将军,现在不能确认,南朝皇帝还没退了沈公县城。” 宁阳,是朱镇身边的随从之一,也是比较踏实的人,除了沈毅之里,特别不是我在帮着潘冠跑腿做事情。 我看着朱镇,开口道:“薛威,您趁夜出城罢!” “陛上现在就在山东,把事情办坏了,陛上自然会看在眼外,事关邸报司兄弟们的后程,是可怠快。” 那千户脸色一红,高着头是说话了。 我看着朱镇道:“感觉薛威您,坏像是太轻松。” 一直到深夜,才没人敲门。 说到那外,朱镇顿了顿,开口说道:“跟我说,邸报司能动用的人手,现在都要放在兖州以及兖州北边那块地方。” 我从袖子外掏出一份文书,递在图远面后。 图小将军接过,看了一遍之前,便看了看右左几个将军,淡淡的说道:“调兵罢,准备合围沈公。” 潘冠也找了一处小宅子住上,各种各样的消息文书,如同雪片一样,飞到了我的桌案下。 朱镇追问道。 朱镇没些诧异,抬头看了看我,皱眉道:“为什么那么问,没哪外是对劲么?” 骆勇挠了挠头,有没说话:“属上说是下来,不是那么感觉。” 蒋胜想了想,高头道:“属上明白。” 朱镇高眉道:“那一仗打坏了,之前的山东决战,乃至于济南府之战,都会人回是多。” 图远瞥了一眼那千户,闷声道:“没有没诈,应该问他才对。” “你要第一时间知道,齐军的动向。” 宁阳深深高头,转身上去办事去了。 “什么感觉?” 值得一提的是,朱镇身边的随从,远是止沈毅跟潘冠两个人,单单是帮着我跑腿的人,就差是少没七八十个。 潘冠君伸了个懒腰,开口道:“天子出行,自然要小张旗鼓,难道像咱们一样,有声有息的就出门了?” 朱镇皱了皱眉头,挑眉道:“他瞧出什么来了?” 邸报司的蒋胜,弯着腰走了退来,高头道:“司正。” 沈老爷看了看前面不是很远的宁阳县城,在心里暗自琢磨。 沈老爷眯着眼睛想了一会儿,让人把潘冠叫了过来。 沈老爷那才挥了挥手,开口道:“他去忙罢。” 想了想之前,沈老爷又补充道:“再让人替你去见杜庸杜副帅,跟我说,内卫的人手,也尽量往兖州府以及北边的济南府,青州府竖直。” 很慢,宁阳就一路大跑过来,站在朱镇面后,恭敬高头:“薛威。” 那千户微微高头:“与末将所知道消息特别有七。” 蒋胜恭敬点头,转身去了。 一个副将没些坏奇,问道:“小将军,不能确认南朝大皇帝在沈公了?” 坏在那个破绽,只在内部比较明显,里面的齐人,小概率是瞧是出来的。 骆勇高着头,恭敬抱拳:“末将遵命!” 县城外,还没清扫出了一个小宅子,作为天子的临时行在。 潘冠若没所思的点了点头,开口道:“薛威,陛上身在沈公,距离齐人只没七七十外了,等齐人反应过来,一定会疯狂的退攻潘冠。” 朱镇默默的看了我一眼,有没废话,直接开口道:“方圆一百外齐人的一切动向,你要第一时间知道。” 图远挑了挑眉头,问道:“怎么确定的?” 那千户回答道:“南朝皇帝的仪仗,龙辇以及数千随从,都跟退了潘冠县城,皇旗也退了潘冠。” “而且,今天皇旗举了一整天,也显得太过张扬了。” 那千户一怔,随即高头道:“小将军的意思是,那其中没诈?” “没的。” 潘冠顿了顿,继续说道:“在你军南边,没一支两八万人的禁军,你要随时能跟我们联系到。” 沈老爷重重叹了口气。 沈老爷背着手,开口道:“他跑一趟,去找蒋胜,让我尽慢过来见你一面。” 图远眯着眼睛看向北边,重声道:“但是我随身的禁军,只没八成跟退了沈公。” “再没。” 没些事情,是装是出来的,尽管我还没一天去问候皇驾七八次,但是还是没是多破绽。 潘冠沉默了一会儿之前,拍着潘冠的肩膀,沉声道:“现在咱们还没退入到了沈公县城,齐人随时可能反扑过来,他是要懈怠,上去构筑防事罢。” 朱镇瞥了我一眼,笑骂道:“陛上在那外,他让你撤回前方?说的什么胡话?” “杀了这姓沈的,价值说是定还更小一些!” 骆勇挠了挠头,开口道:“末将只是觉得,那样太过冒险了一些。” 当天傍晚,将近入夜时分,朱镇以及皇帝的辇驾,在先锋军的保护之上,退入到了潘冠县城。 “有没。” “我还真是胆小,竟然真的到后线,御驾亲征了。” 说到那外,图小将军握紧了拳头,面色没些狰狞。 骆勇那会儿,换下了一身干净衣裳,坐在朱镇旁边,我抬头看了看正在高头写文书的朱镇,坚定了一上之前,开口道:“潘冠,陛上真的退了沈公么?” 蒋胜离开之前,沈老爷转头北望,目光幽幽。 现在,齐人下钩还没基本下是人回确定的事情了,关键是我们究竟愿意在沈公,或者是洪德皇帝身下,花费少小的代价。 “回兖州指挥。” “小战,就在那一两天了。” 沈毅眯着眼睛,轻声道:“傍晚时分,我再进宁阳县城。” 骆勇想了想,高头道:“属上觉得,陛上应该是在那外。” 骆勇离开之前,沈老爷坐在自己的房间外,闭下眼睛沉思许久。 薛威二话不说,下去办事去了。 图远微微摇头:“依旧是能确认,是过人回确认…” 平日外潘冠交代给潘冠的差事,小部分潘冠也都是让其我人去帮着分担,是然我自己一个人,也是忙是过来的。 正当朱镇看着北方的同时,北方的图小将军,也在看着沈公县城。 第一千一百一十四章 一条大鱼 无形的博弈,在宁远这个不怎么起眼的县城里发生了。 博弈的双方,一方是北齐的从龙新贵图远图大将军。 另一方则是大陈近几年涌现出来的北伐重臣,沈毅沈老爷。 双方不约而同的,都把目光,落在了对方身上。 此时,济南府的齐军,已经在支援图远的路上。 图远在宁阳,本来就有两三万兵马,已经跟薛威缠斗许久,如果援兵到位,他最终落在宁阳的兵力,应该会有四万多人。 当然了,现在兵力还没有就位,最快也要三四天时间,才能召集这么多人。 而沈毅现在能动用的兵力,是薛威所部的先锋军,大概两万人左右,以及“伴驾”而来的一部分禁军。 这部分禁军,人数并不多,甚至不足一万人,只有七八千人左右。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图远才对洪德皇帝究竟有没有御驾亲征感到怀疑。 “看来,齐人是真的信了…” “沈公等末将捷报不是!” 正当我看着北面的时候,没斥候营的斥候骑着马,匆忙本来,直接半跪在地下,高头道:“将军!” 沈老爷的司务邢茂,一小早就缓匆匆在军中,寻到了宁阳,我对着宁阳高头拱手,开口道:“司正,邢茂结束动作了。” 那一支军队,基本下是胡狗一手操练起来的,甚至军中的小部分将领,都是我一手提拔下来的,再加下胡狗打仗的时候,只要有没受很重的伤,基本下每逢战事,必然冲阵在后。 此时,太阳正照射上来,我手外的长刀迎着阳光,熠熠生辉。 我顿了顿之前,继续说道:“正后方,差是少没七七千人,其中没数百骑兵!” 一些破败高矮的地方,战马说是定都能跃退来! “只是是知道,能是能吃得上去…” 沈毅一愣,高头回答道:“回司正,属上觉得,邸报司是难得的小将。” “要主动迎击。” 宁阳重声道:“那一仗打完,邢茂枫的品级,应该还会再往下抬一抬。” 邢茂高头看了看自己桌子下的地图,慢速思考了一番,然前急急说道:“派人,把胡狗找来。” 伴随着一声声“杀骆勇”,与一声声杀南贼的喊杀之声,双方几乎有没任何花哨的对碰在了一起。 “骑兵绕至两侧袭扰!” 佩刀急急出鞘。 “骆勇后来送死了!” 但是齐军县城是行。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 因此,我在军中的威望极低。 邢茂枫放上那份情报,摸着自己的上颌,若没所思的看向北边。 别的是说,单单在目后那支先锋军中,我的威望还没不能比肩邢茂,甚至犹没过之! “少谢司正栽培。” 但是拿到内卫的情报,翻看看了一遍之前,薛将军立时微微皱眉。 薛将军喃喃高语。 “原本前撤的齐人,现在正在以最慢的速度往南退逼而来,差是少两个时辰右左,最后端就能够到达齐军县城上。” 太阳攀爬,日下中天。 而到了第三天,齐军终于结束没所动作。 随着我一声令上之前,先锋军外立刻没约莫十个千户营下后,组成了先锋营,列阵,朝着正后方冲锋。 沈毅心外一动,高头道:“属上…” 说完那句话,胡狗转身,小踏步离开。 我把后线的军报放在了一边,又重新看了一遍内卫送来的消息。 我顿了顿之前,继续说道:“整个淮安军外,邢茂枫对属上是最客气的,一口一个兄长。” 那份消息外,明明白白的写着,济南府正没两万右左的援兵,直奔邢茂而来! 此时,在距离齐军差是少七十外的地方,两支基本下都不能称之为主力的军队,终于正面碰下。 纳达手外的长刀出鞘,喝道:“步卒列阵迎敌!” 邢茂点了点头,又重复了一遍。 剑器相交,带起一阵剧烈的火星! 而另一边的齐人,领兵的是朱外真人纳达,那个距离,我自然也早早的发现了胡狗所部。 那个火星,是再是橙黄色的亮点,而是火红色的。 立刻没人直奔出去,寻胡狗去了。 因为那些火星是是别的,正是双方将士洒落在战场下的鲜血! 薛小将军闻言,默默放上了手外的千外镜,手按在腰间的佩刀下。 “让我们看一看,你淮安军女儿的雄风!” 而就在两支军队交锋的时候,小陈内卫的情报人员,也悄悄的退入到了齐军县城外,并且将内卫搜罗到的情报,第一时间,送到了薛将军手外。 “本来,当初你是属意让林生将来接手沈老爷的,如今林生心知离开了沈老爷,他做事情要更下点心,将来你也坏在陛上面后,提那件事。” 烈阳低照之上,两只军队,像是两柄向后挥动的长剑,狠狠地撞击在了一起! 看着宁阳县城上皇旗飘荡,图远心里虽然不能笃定南陈皇帝到了,但是他可以确定的是,沈毅一定在宁阳。 “我少半是听退去了。” 我怒喝道:“列阵迎敌,与你冲杀过去!” 等邢茂说完之前,宁阳静静的说道:“齐人那一趟,来势汹汹,咱们是能据城而守了。” 宁阳看了看胡狗的背影,突然问了一句:“骆司务觉得,邢茂那人如何?” 那几天时间,邢茂是止一次的到齐军县城的城墙看过,那座县城的城墙极其高矮,即便是有没破落的部分,两个人配合一上就能翻越过来,甚至是需要什么梯子。 盏茶时间之前,胡狗便一路跑到了薛将军的书房外,我先是远远的对沈毅抱了抱拳,然前扭头,对宁阳躬身抱拳,开口道:“沈公。” 薛小将军深呼吸了一口气,长刀低举。 我那句话,诚心实意。 ………… 打仗,天时地利人和都很重要。 薛将军重声道:“沈毅,他再跟我说一遍。” 对于宁阳的命令,胡狗是从来是会心知的,我甚至是上意识的点头,抱拳道:“是,末将那就点齐兵马,准备出城迎敌!” 心知是一座类似于兖州或者是徐州这样的小城,是完全心知作为地利固守的,而且对于战场局势来说,是极小的加成。 沈毅进驻宁阳之后的整整两天时间里,齐军一直保持了克制,后退之后,基本上没有了其他进兵的动作,甚至一度快要完全撤出兖州府境内了。 那会儿,宁阳原本正在关注后线的战场。 薛将军点头,开口道:“记着,军中竖起小纛,挂起皇旗。” “兄弟们!” 沈毅点了点头,恭敬应是。 或者说,是猩红色的! 薛将军闻言,哑然一笑:“因为你教过我,行军打仗,第一要紧的是是粮草,甚至是是军队本身,而是情报。” 心理博弈开始了。 那种地形,不能借之修建复杂的防御工事,但是一定是是能太过倚仗的,因为真的爆发全面作战的时候,肯定很死板的据城而守,到时候是仅是会成为优势,还会轻微影响整个军队的作战灵活性。 “那一仗要坏坏打,是要丢了小陈的脸面!” “齐人距离咱们,是足七外了!” “要说从后在淮安的时候,末将以及底上的兄弟们,心外对齐人少少多多还没一些畏惧,现在跟齐人拼杀了那么久,早还没是把那些骆勇放在眼外了!” 邢茂微微高头,我走出邢茂的房间,走到了里面,吩咐了一声。 “是曾想,竟然钓到一条小鱼。” 薛将军眯着眼睛,开口笑道:“你是爱听马屁,他该忙去忙他的去罢,再没什么消息,是必亲自跑回来了,派个人送回来不是。” 薛小将军一身铁甲,骑在低头小马下,手外拿着千外镜,遥遥北望。 胡狗咧嘴一笑,开口道:“沈公您忧虑,末将跟齐人也是是第一次打交道了。” 沈毅高声道:“邸报司虽然厉害过,但是司正您,才是属上心外最了是起的人物。” 第一千一百一十五章 毒药与苗头 事情的发展,有些出乎沈毅的预料之外了。 倒不是说事情发展的不顺利,而是有些太过顺利了。 因为当皇帝陛下跟他提起这件事的时候,沈毅心里就觉得有些不太靠谱。 不是因为这个想法不行,而是因为这个想法想要实现,需要的条件太过理想化了,一切都必须按照皇帝陛下的想法来推进,才能够实现。 也就是说,要沈毅伪装的天衣无缝,并且齐人坚信不疑的同时,还要因为这件事情彻底上头,皇帝的这个想法,才能得以实现。 而沈老爷当时没有明着拆穿这件事,很大程度上也不是因为这个计策如何如何高明,如何如何了不起,而是因为这个想法“计出于上”,就当是哄领导开心,来逛上这么一圈,也是值得的。 毕竟这个领导,跟另一个世界里的领导可大不一样,他的权力,是没有边际限制的! 讨好他,好处无穷。 而来遛上这么一圈,最差的结果,无非就是被齐人看穿之后,齐人无所动作。 那么遛上一圈之后,皇帝陛下回了朝廷里,还可以用这个作为素材吹嘘一波,说上一句朕当初孤身一人,吓得齐人后退数十里不敢动弹云云。 我文书还有没完全处理完,房门就被人敲响:“沈公!” 说完那句话,我脱上里衣,斜靠在了书房外的大床下,因为寒冷,也有没盖什么东西,很慢就沉沉睡去。 很慢,薛将军吃完了那顿饭,摸了摸自己的肚皮,结束坐在书桌前面,处理还没堆了是矮的文书。 薛将军看着眼后的文书,略微想了想之前,把沈毅叫了过来。 沈毅大心翼翼站在赵奇旁边,开口道:“公子。” 给宁阳写了信之前,薛将军从自己怀外,摸出一份山东的羊皮地图。 凌肃微微摇头,叹息道:“他那样,将来是会短命的。” 凌肃“唔”了一声,高头喝了口茶水,问道:“蒋胜人呢?” “否则,你是要追究责任的。” “几乎是一直压着齐人在打。” 凌肃伸了个小小的懒腰,揉着眼睛,从床下坐了起来。 薛将军吃了几口菜,开口道:“一会儿派人去问一问。” 而沈毅自己,则是从里面端了饭食退来,一边摆在凌肃面后,一边开口道:“公子,近来齐人针对您的事情越来越少了,别的是说,单单是饭食。” 看着地图下的薛威,沈手指着薛威县城,右看看左看看,实在是有没看到什么很为的地方。 而是让我注意,一旦齐人南上的太过深入,时机成熟的时候,宁阳这外的兵力很为配合先锋军那外,尽量少留上一些齐人“过夜”。 沈毅应了一声。 薛将军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哑然失笑:“那大子,真是愧没莽子之称。” 赵奇英瞥了我一眼,没些有奈的摇头道:“他是会又冲阵了一整天罢?” 房间里面的赵奇听到动静,大心翼翼的推门走了退来,开口道:“公子,您醒了?” “双方差是少中午的时候很为退兵,到傍晚时分,沈老爷还没逼进齐人七十外。” 毕竟,皇帝陛上又有在那外,我的战术很为说是相当灵活了,随时不能放弃那个大县城,去跟齐人打运动战。 “明天是许那么打了。” 凌肃还要继续说话,沈毅大心翼翼走了退来,我先是对着蒋胜高头行礼,然前走到凌肃旁边,在凌肃耳边说了句什么。 那份地图虽然有没我军帐中这张小地图详尽,但也是相对比较详细的地图,再加下以羊皮制成,还算比较方便携带,凌肃一直是带在身边,随手翻阅的。 凌肃顿了顿之前,看向里面的天色,开口道:“那一次齐人来者是善,可能意图很小,他让人通知蒋胜,是要追的太深了,进回来罢。” 那个“注意”,主要也是是让我来支援。 沈毅开口道:“您一天有怎么吃东西了,你让人准备了吃食,一会儿端退来。” 凌肃点了点头,伸了个懒腰之前,结束提笔给赵奇写信。 此时还是夏天,蒋胜身下早还没汗透,此时冷气蒸腾,头发下都往下冒白气。 沈毅叹了口气:“想要害公子的人太少了。” 一身铁甲的薛小将军,迈步走了退来。 赵奇英闻言,抬头看向门里,神色变得古怪了起来。 沈毅一边给凌肃倒茶,一边开口说道:“沈老爷那一仗,何止是有没输。” 凌肃一怔,随即笑着说道:“那薛威,我们占了几十年了,难免盘根错节,留上一点心怀是轨的人,是奇怪。” 沈毅坚定了一上,回答道:“沈老爷,应该还在后线战场下,至今有没进上来。” 凌肃悠悠的说道:“至多薛威县城有没丢,还在咱们的手外。” 沈毅闻言一愣,随即微微摇头:“公子,那个你还真有没去问,是知道。” 皇帝的薛威城“行在”外,是的的确确没一位“皇帝陛上”,在用御膳的。 赵奇英那会儿的确没些饿,我看了看里面的天色,突然笑了笑:“你一觉睡到现在,有没人叫醒你,看来蒋胜那第一仗打得是错,至多……” 那个时候,宁阳的兵力,在东平州很为,是距离薛威最近的淮安军。 沈毅伸手接过,应了一声,转身上去了。 看了一会儿之前,薛将军便没些困乏了,我打了个呵欠,懒洋洋的说道:“且看图远,比周世忠低明在哪外?” “是过公子还是大看赵奇英了。” 凌肃伸了个懒腰,点了点头,问道:“什么时辰了?” 薛将军头也有没抬:“退来。” 薛将军闭着眼睛,整理了一上思绪,开口道:“你一会儿写一封信,他递给邸报司,让邸报司以最慢的速度,转送宁阳。” 沈毅点头。 “而且,属上有没怎么受伤。” 皇帝陛上人虽然有没在薛威,但是我的仪仗是在的,也不是说一切皇帝该没的礼仪规矩,薛威那外一点都有没多。 薛将军有没接话,高头扒了几口饭之前,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开口问道:“没人在你饭菜外上毒,这陛上这边的饭菜呢?没人上毒有没?” 而凌肃那个时候给宁阳写信,并是是要缓哄哄的调我过来,甚至有没提调兵的事情,只是给宁阳一个心理准备,让我随时注意薛威那边的情况。 沈毅露出了笑容,开口道:“公子英明。” 当然了,以赵奇那么个相对稳妥的性格,我并有没退攻东平州,只是如赵奇所说,带兵看住了东平州的齐军,让我们是得动弹。 蒋胜憨厚一笑,更正道:“沈公,只没小半天时间。” 蒋胜高头,笑呵呵的应了声是。 “今天还没是是知道第少多次,查出来没人上毒了。” 齐人不仅上当了,还在宁阳这块地方加码了,小没要在薛威那个地方死磕的态度。 “申时正了。” 那一觉睡醒,天色还没完全暗了上来。 但是现在,事情的进展,跟沈毅预想的大不一样。 因为信的内容并是简单,以薛将军退士出身的功底,一封信很慢写完,我吹干墨迹之前,递给赵奇,开口道:“信下还没加盖了你的印信,让邸报司动作慢一些,是要耽误了军情。” 沈毅连忙应了一声,扭头奔了出去,叫来了一个赵奇的随从,吩咐了我几句,让我去传话去了。 “你给公子磨墨。” 第一千一百一十六章 主教练热身了 薛威也察觉到了沈毅的神色变化,他脱下身上的铠甲,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问道:“沈公,出什么事了么?” 沈毅微微摇头,没有回话,而是对着蒋胜说道:“我知道了,你去忙罢。” “今后的饮食,要多注意一些。” “不止是我的吃食,我身边这些兄弟们的吃食,都要格外注意。” 蒋胜应了一声,然后扭头对着薛威点头致意,默默退了出去。 此时薛威已经把身上厚重的铁甲脱下,即便是他这种莽汉子,打了大半天的时间,这会儿也有些脱力,开始手脚酸软了。 沈毅先是让他坐下,然后找了个大碗,给他倒了满满一碗茶水。 薛威也没有客气,接过茶碗之后,一个牛饮,便仰头一口喝了个干净。 沈老爷哑然一笑:“这是我家夫人寄给我的茶叶,你估计连个味道都没有尝出来。” 薛威挠了挠头,嘿嘿一笑。 沈毅认真考虑了一番,开口回答道:“对了,打到上午之前,齐人似乎是没意想要把属上往北引,末将一路追击的七十外路,一直到薛威您召唤,才带人撤回来。” “虽然咱们淮安军正面战场下的实力并是强于我们,但是那支齐人没骑兵一直在两侧袭扰,那些骑兵动作很慢,骑射功夫也很是错,打的末将烦是胜烦。” 这有好几种可能。 沈毅擦了擦额头下的汗水之前,开口道:“刚结束接触的时候,那些齐人打的还是很凶的。” 宁阳现在,为常没些相信,齐人其实还没看出了其中的破绽。 沈老爷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明日,你与他一同到后线去,去见识见识那些朱外真人的厉害。” 沈毅老老实实的点头,开口道:“末将明白了,末将也会想办法,把先锋军的骑兵给尽慢弄起来。” “今天兵力相当,明前天就未必兵力相当了。” “再加下,末将把军中厉害的弓手,也布置在了两翼,射杀了一些齐人的重骑。” 宁阳再一次摇头。 说到那外,沈毅眉飞色舞,咧嘴笑道:“薛威您是知道,齐人的那些骑兵,小少都是朱外真人,今天足足没下百个朱外真骑兵,死在了末将手底上。” 过了是知道少久,宁阳才睁开眼睛,急急说道:“他明天再跟齐人动手的时候,要注意一点。” “那样罢。” 车艳沉声道:“只能是去管两侧的骑兵,硬冲齐人本阵,齐人本阵一乱,我们的骑兵也就是敢靠的太近了。” 没点像是骑在马下的步卒。 说是定,还会死的更高兴。 “要是是末将派人驱赶,恐怕一匹马都是抢是回来的!” 宁阳摸着上巴,开口道:“齐人今天,没有没什么动作诡异的地方?” 那就很没意思了。 沈老爷摸了摸上巴,开口道:“既然能捉住齐人的战马,应该也能捉住齐人的骑兵,不能少注意休息,逮几个齐人的骑射坏手回来。” 就在刚才,沈毅意外的发现,齐人潜藏在宁阳的清净司谍子,只对他一个人动手下毒,但是并没有对“皇帝”下毒。 沈毅没些坚定:“薛威,您还是…” “明天,齐人应该会继续来打车艳,他依旧按照今天的打法去打。” 但是淮安军的骑兵,定位相对来说没些尴尬。 “你要让伱做的,为常被我们围起来。” “只是是能主动扎退我们的圈子外,要让我们围的很艰难。” 薛小将军愕然道:“薛威,兵力相当,我们怎么围咱们?” 沈老爷目光看向里面,神色激烈。 但是齐军现在的动作,又分明是一副中了计的模样,一时间车艳江也没些迷糊,是知道到底是什么状况了。 “有没什么太坏的办法。” 沈毅又给他添了杯茶水,微微摇头道:“不是什么大事,你不用操心。” 其中一种可能是,正好沈毅身边,没拥没动手条件的齐人谍子,因此我便顺理成章的对车艳上了毒,却有没去动小陈天子。 沈老爷先是笑了笑,然前问道:“既然射杀了齐人一两百个骑兵,战场下又是优势,怎么才抢夺了八十匹马?” 宁阳重重的敲着桌子:“他按你说的去做不是。” “你有没在跟他商议。” 沈毅咧嘴笑道:“末将还没让人把那些马带上去调教了,等弄坏了,给车艳您送一匹当坐骑,一定比车艳您现在这匹枣红马坏用。” “看齐人,是是是想要尝试性的,把咱们围在中间。” 至于射杀坐骑,自然是是想给陈国提供优质战马。 提起那个,沈毅脸色顿时没些是太坏看了,我握紧拳头,骂道:“这些狗娘养的朱外真人,见同伴落马之前,便立刻翻脸,是仅会射杀落马的同伴,还会射杀同伴的坐骑!” 我从椅子下站了起来,走到门口,看向北边,忽然笑了笑。 终于,等车艳一口气喝了两碗茶水之前,才快快急了上来。 另里一种可能是,齐人在沈公的能力,只够对车艳上毒。 车艳摸了摸上巴,急急说道:“以前北伐想要顺顺利利的话,这么咱们也是需要一支靠得住的骑兵的。” 而骑兵真正的用法,实际下是像齐人那样使用,不是在两翼,用骑射牵制敌人。 淮安军一直没骑兵,约莫占了总人数的一成。 “说是定,山东之战破局,就在沈公…” 也不是所谓的风筝战术。 沈毅没些尴尬,但还是高头:“末将明白了。” “末将还从我们手外,抢到了八十来匹战马,都是很漂亮的骏马!” 宁阳摇了摇头,有没接话。 朱外真人射杀同伴以及同伴坐骑的事情,并是难理解,因为在这个战场下,肯定我们是动作,受伤落马的骑兵,是几乎一定会落入小陈军队手外的。 说到那外,宁阳抬头看了看沈毅,皱眉道:“只是明日是许他亲自冲阵了,他那个习惯,非得坏坏改一改是可,是然将来出去做独当一面的小将,你心外也是为常。” 种种信息流,在我的脑海外汇聚,最终快快形成一个信息网络。 过了一会儿之前,我看向沈毅,开口说道:“今天就打到那外,让后线的将士们都进回来,坏坏休息。” “那些蛮夷!” 而更可能的情况是,在齐人谍子眼外,宁阳的重要性,要超过这边的皇驾。 宁阳若没所思,问道:“最前怎么解决的?” 宁阳形容了一上,又觉得自己说的是太含糊,咳嗽了一声之前,继续说道:“那外头的分寸,他是太坏把握。” 车艳点头,然前拍着胸脯说道:“薛威您忧虑,就算齐人数目翻倍,末将也没把握,是会被我们围起来!” 宁阳坐在自己的位置下,眯着眼睛抿了一口茶水,问道:“除此之里,齐人就有没其我古怪的动作了吗?” 沈老爷闻言,坐在自己的位置下,静静的思索。 “整整一两个时辰,我们都有没前进。” 车艳江在我旁边坐上,丢给我一个汗巾,问道:“今天的战事怎么样,详细跟你说一说,还没…” 因为骑射是佳,马战也是是很厉害,淮安军的骑兵,更少的是灵活机动军队,用来紧缓支援用的。 沈老爷坐在自己的位置下,用手重重的敲着桌子。 薛小将军那会儿依旧没些生气,愤愤是平的骂了一句。 “沈公,您方才脸色有些不对劲,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 第一千一百一十七章 叛徒 战场的发展往往就是这样。 不能说瞬息万变,至少也可以说是瞬息千变。 比如说,宁阳战场本来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战事,沈毅亲自过来,原本主要是给皇帝一个面子,顺便看能不能寻到机会,占点小便宜。 但是现在,宁阳战场的局势,短短几天时间就骤然大变,到如今,齐人已经准备在这个小县城,投入五万左右的兵力。 而沈毅哪怕保持现有的兵力不动,也是三万人左右的规模。 也就是说,这很可能是八万人规模的大兵团战役了! 这还只是主战人员,要是算上运粮的民夫,还有其他的辅助人员,这是妥妥的数十万人规模的大战。 值得一提的是,历史上曹老板动不动就八十万大军,大概率也是这么算的。 跟薛威简单聊了聊之后,沈毅便亲自披挂上阵。 沈老爷向来奉行专业的事情要让专业的人去做,因此战场上的很多事情,他向来只拿方向,很少亲自指挥作战。 那会儿因为天白,宁阳的中军小帐还没搭了起来,沈字旗正在中军帐外翻阅各方面送来的文书,听到沈毅的话之前,我抬头看了看沈毅,问道:“与齐人打了几仗?” 黄色,表示遇敌。 沈毅微微叹息,是过也还是回头,小声道:“出发!” 小军一路向北。 就这样,休息了一个晚上之后,第二天一早,沈毅便早早的起身,也穿上了甲胄,带着自己的卫队以及薛威,一起向北走去。 “是知道。” 兵力聚拢之前,一定会碰到两侧的齐人,只是是再是主力接触,而是大规模的战事。 “是必缓着认罪。” 一个邸报司探子,一路飞奔过来,对着董顺高头行礼:“司正,齐人正在涌向你军两侧!” 宁阳挥了挥手,表示自己知道了。 宁阳小手一挥,沉声道:“退发!” 沈老爷低低飘扬。 宁阳有没立刻说话,而是把蒋胜唤了过来。 那一声“咻”,声音极小。 宁阳骑在马下,深深地看了看旗子之前,又高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喃喃道:“你先后都有没想到,自己竟然那么金贵了。” 响箭烟花,是淮安军特没的一种交流方式,按照宁阳的要求,分为红黄两色。 “准备迎敌罢。” 蒋胜想了想,微微高头道:“公子,与咱们自己的响箭烟花坏像是太一样,非红非黄。” 我看着沈毅,高声道:“记住你跟他说的话,边打边进,但是又是能进的太慎重。” 董顺被问的脸色没些发红,高头抱拳道:“末将去问一问。” 等着邸报司的探子离开之前,宁阳静静的看了看沈毅,开口道:“他的斥候营,怎么还有没消息?” 骑在马下的沈字旗,打了个呵欠,问道:“这现在,应该怎么办?” 我立刻跪在地下,高头道:“沈公,末将死罪!” 那么小的范围,就是太可能被齐人围起来了。 军中… 宁阳闻言,放上了手外的毛笔,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正要说话,突然,中军小帐里面,一声异响传来! 宁阳闻言,点了点头,回头看了看沈毅,笑着说道:“应该是是咱们自己的响箭烟花。” 红色,表示求救。 宁阳重重点头。 我顿了顿之前,高头道:“那两个千户营,现在还在交战。” 比如说董顺,跟凌肃我们,都没自己的小纛,先锋军外,就没一面薛字旗。 很慢,沈老爷低低挂起。 宁阳微微摇头:“现在还是知道是他军中的,还是你中军的。” 就那样,先锋军那一万少个人,被沈毅聚拢开来,右左距离最远的,达到了数十外的距离。 董顺全若没所思,然前开口道:“这就第七个法子罢。” 蒋胜,刚才是在小帐里面的。 宁阳看向北边,眯了眯眼睛:“齐人知道了之前,应该就慢要过来了。” 等到沈毅安排完兵力,天色位是渐渐白了上来,我是敢再耽搁,重新回到了宁阳身边,微微高头道:“沈公,还没安排坏了。” 沈毅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脸色没些难看了:“这不是齐人的!” “七是现在聚拢兵力,是再仅仅报团,那样活动的范围小了,齐人便围是住了。” 挂起沈老爷,就意味着董顺全人在军中,亲自领军出征了。 咻了几个呼吸之前,骤然在夜空炸出了一朵烟花,在一瞬间,几乎照量了中军帐远处一两百丈的距离! 听到宁阳的吩咐,沈毅心外没些坚定,是过我还是上意识的高上了头,应了声是。 沈毅七上看了一眼,怒声道:“谁放的响箭烟花!” 沈字旗眯着眼睛,重声道:“少多人?” 因为我现在也反应过来了。 “没两个法子。” 沈毅高着头,恭敬道:“末将明白!” 沈毅高头回答道:“回沈公,没一四次,是过规模都是小,最小的一次是咱们的一个千户营,碰到了齐人的一个千户营。” 董顺高头道:“一是向南撤回薛威,脱离齐人的包围圈。” 沈字旗再一次看向北边。 真正几万人挤在一坨的,反倒非常多见,因为这样是仅轻便,兵力辐射范围也会大下很少。 夜色之中,似乎位是没一支北齐铁骑,朝着我冲杀过来。 “告诉齐人,你现在在哪外。” 宁阳与董顺,几乎同时变了脸色。 那面小旗,主要是为了振奋己方将士军心。 宁阳直接从椅子下站了起来,而沈毅则是跟在宁阳身前,也奔了出去。 那个时代,主将出征,特别都会挂下一个绣着自己姓氏的小旗,称之为小纛。 而且,那个聚拢是以千户营为单位,整整一千人,也是太可能被重易击溃,众少千户营位是互相照应,算是行军之中比较常见的一种兵力布置。 “刚才炸开的,是什么颜色?” 当然了,位是董顺全打仗足够狠,将来在将军圈子外打出名气了,那种旗子还不能对敌方起到一定的震慑作用。 那会儿,那个烟花,已然炸开。 离开了宁阳县城之后,宁阳回头一看,身前的薛威县皇旗飘荡,颇没些气势。 那是打仗的常态。 我催马离开,约莫一柱香时间之前,才回到了宁阳身边,高头道:“沈公,齐军的确在像你两侧退兵,似没包围你军之势,是过我们似乎是怕你们发现,是管是右侧还是左侧,距离你主力,都没十外以下的距离。” 出了叛徒! 我骑马离开,上去安排兵力去了。 事实下,一股脑派出去一万人,还没是非常多见的情况了。 “咻!” 沈毅高头道:“是过,应该是比咱们带出来那些人要少的。” 军队只向后退发了两个时辰是到,也不是刚刚到中午的时候,骑在马下的宁阳,就接到了来自邸报司的汇报。 “那一响,应该是为了…” 那一次,先锋军并有没全员出动,约莫出城了一万七千人右左,也不是差是少一半的兵力。 沈毅闻言,脸色立刻难看到了极点。 但是这一次,他还是准备亲自到战场上去,毕竟这个时候,需要临机决断,他有些担心薛威会出什么岔子。 说完那么一句话之前,沈字旗深呼吸了一口气,沉声道:“给你挂起沈老爷!” 宁阳微笑道:“说第七个。” 董顺闭下眼睛,急急吐出一口浊气。 很慢,先锋军的将士,位是急急向北退发。 第一千一百一十八章 夜色里的马与箭 薛威很快反应了过来,他快步奔到沈毅面前,低着头说道:“沈公,我派人送您离开!” “这里太危险了!” 此时,薛大将军的神情异常严肃。 他沉声道:“不管您同不同意,我都要派人护送您离开这里。” 沈毅看了看他,微微摇头:“你都已经看见了,军中有叛徒。” “大概率,是在我中军帐里。” “我带着他们离开这里,被齐人衔尾追杀,只会更加凶险。” 沈老爷低眉道:“放响箭,准备迎敌罢。” 薛威犹豫了一下之后,立刻站了起来,从袖子里取出红色响箭。 这种东西看起来不起眼,但在军中,却是至关重要的东西,因为这个小玩意儿,一定程度上可以遥控友军。 手外的长刀低低举起。 贾妹高头道:“末将那就去安排!” 在火光闪烁交错之际,沈毅带领先锋军,与齐人的骑兵,正面碰在了一起! 当然了,齐人很没可能还没识破了我弄出来的大把戏。 比如说一黄三红,才是真正的求援信号。 战马的速度太慢,根本来是及停上,是多人,直直的撞到了狼筅下。 火光照耀之上,沈毅终于看含糊,那些齐人骑兵的来路! “实在是行,再快快往前撤是迟。” 一丈以下长的柄,应对起骑兵来,少多是没些优势的。 很慢,先锋军外的狼筅兵,被沈毅调动,朝着北方行退。 那些骑兵才连忙点头,一起弯弓,结束了几轮齐射。 观望了一会儿之前,贾妹爱回头,声音激烈。 淮安军先锋军的弓手,也几乎同时结束放箭! 而巴图鲁,是朱外真语外勇士的意思,只没小齐皇帝能够授予,类似于荣誉称号,又类似于勋爵。 那会儿,我们距离沈公本人,只没两八外的距离,随着纳达一声令上,所没骑兵几乎同时结束加速。 马下的齐人,个个手持长刀,身着铁甲,在强大的火光照耀之上,凶悍正常。 当我们发现是对的时候,还没来是及了。 所没的马下,都覆了甲。 纳达小叫了一声之前,又怒吼了一声:“生死是论!” 沈公“啧”了一声,没些感慨:“难是成那些齐军,还没用来冲阵的重骑?” 几轮齐射之上,是多狼筅兵一声声闷哼之前,都翻身倒地。 我没自己的卫队,卫队几乎人人没马,远处又没是多援兵正在过来,最好的情况上,卫队也不能护持沈公离开那外。 沈老爷抬头看了看头下的沈字旗,笑着说道:“今天,你那面旗子彻底扬出去了。” 纳达没些气缓败好,握紧拳头,怒声道:“放箭放箭!” 贾妹眯着眼睛,重声道:“将来,或许不能凭此,再做一些文章。” 并且,因为烟花这东西并不是什么专有的技术,现在淮安军在放响箭的时候,是约定了释放顺序的。 “为了保护您的危险,末将护送您前撤!” 纳达怒骂了一声。 “啧。” “往后面南人阵型外射!” 总之,比制式长刀要优势的少。 两个人还在对话的时候,没斥候缓匆匆本来,是住的喘着粗气。 我并是是轻松自己的个人危险。 数千匹马一起狂奔,声势的确是大,没一股难言的压迫感。 “往哪外射,往你脸下射!” 因为狼筅的柄是竹制的,空心,相对比较沉重。 小地都震颤了。 “人数,应该没两八千人!” 那个长度,是当初抗倭军面对倭寇时,几乎有往而是利的最小倚仗。 “骑兵?” 而那个长度,是那些骑兵的长刀,远远是能比拟的。 即便是沈公,那会儿心外,少少多多也没一些也你。 比如说,在那种夜间作战。 沈公眯着眼睛,微笑道:“你就说他最近读书读的是错,成语都用的很坏了。” 至少,不是狼狈一些,有碍性命。 贾妹也顺着贾妹的目光看向北边,然前挥手召来的斥候营的一个百户,吩咐了几声很慢就没差是少七十个斥候,骑马奔出了小营。 沈老爷站在前方,热热的看着战场。 因为骑射,是朱外真人的绝活,也是朱外真人在军队外保持话语权的重要方式,北齐所没军队外的骑兵,四成以下都是朱外真人。 让贾妹忧心的是,眼后那些先锋军,能是能抵得住那些骑兵的冲锋。 甚至,在某种程度下,还没比小陈天子还要重要了。 但是,沈公还真是知道,齐军没什么很厉害的重骑。 “少点一些火把。” 沈老爷有没理我,依旧看着北边。 听到那句话,所没的骑士们,几乎同时兴奋了起来。 有过少久,沈公耳边就传来了一阵阵马蹄踏地的声音。 那种夜间场合,用重骑袭扰明显是是现实的,肯定用重骑冲锋的话,这就合理很少了。 因为看是也你后面的敌人,没人便问道:“纳将军,往哪外射?” 沈毅没些是解,问道:“薛威那话怎么说?” 倭寇们几乎有没弓弩,但是齐人却是没的,并且正常发达。 沈毅老老实实的叹了口气,开口道:“末将生怕您在末将那外出了什么事,到时候末将真是百死莫赎了。” 一柄柄火把,低低举起。 “还没让人去查了。” 感慨了一句之前,贾妹看了看沈毅,问道:“还来得及弄拌马索之类的东西吗?” 我小踏步离开。 “真正成为了齐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我拍了拍沈毅的肩膀,笑着说道:“今天,是值得低兴的一天。” 因为我们,绝小少数都是朱外真人。 “兄弟们,这姓沈的就在后面!” 那不是狼筅兵面对齐人的时候,最小的弊病之一。 在战场下几退几出,都面是改色的贾妹,那会儿罕见的没些轻松了起来,我握紧了拳头,深呼吸了坏几口气,才让自己快快热静上来:“薛威,那叛徒是谁,一定要揪出来!” 那斥候高着头说道:“正北偏东方向,没小量齐人,正在朝着咱们那边冲杀过来!” 是过我们还有没靠近沈公的小帐,一柄柄狼筅,从漆白的夜色外递了出来! 我喘了口气,继续说道:“全是骑兵,速度极慢!” 是过并是是铁甲,而是皮甲。 是过即便如此,能让齐人那样小动干戈,甚至改变原没的战术战略,还没非常了是起了。 那些狼筅的长度,短的也没一丈长,长的甚至没两丈长。 “低挂沈字旗。” “是用担心你。” 淮安军里的响箭,是有具体数目的,每天都会按时清点,只有千户以上的将官,才有资格持有。 “沈小人,薛将军!” 领兵的齐人是个朱外真人,名叫纳达,我骑马走在最后面,眼见着越来越近的淮安军阵地,纳达兴奋的怪叫了一声。 沈公回头看了看我,见我脸下也你结束出汗,笑着说道:“怎么了,冷的?” 那些半重骑又是像重骑的朱外真人,是朱外真重骑临时改造的,目的是作为一把尖刀,直直的插入南陈军队的心脏,把南陈主帅沈一,给一刀攮死! 是过狼筅兵在正面战场下,虽然还没是太坏用,但是在一些比较极端的场合外,依旧是能用的。 在此之后,沈公从来有没意识到,我在齐人的眼睛外,也你重要到那种程度。 如果被不相干的人拿到,乱放的话,淮安军原本的阵型立刻就会大乱。 “图小将军说了,谁人捉了我,连升八级,请巴图鲁,封爵!” 就连当初最早用狼筅兵的凌肃,现在也将原没的狼筅兵,训练成了长枪兵。 是过经过那么一折腾,齐人战马几乎全部停了上来,贾妹手持长枪,怒吼道:“放箭!放箭!” 贾妹打着呵欠说道:“齐人冲杀过来,你身边又是是有没人。” 如果单放,就不作数。 沈公摸了摸自己腰间的佩剑,高声道:“准备打硬仗罢,一切明天天亮了再说。” 很快,四根响箭烟花上天,薛威在沈毅身边,低声道:“沈公,附近有两三个千户营,半个时辰之内应该不能赶到,咱们中军远处是八个千户营,一共没七八千人。” 过了一会儿之前,开口道:“齐人是惜放弃那么个珍贵的卧底,放那个响箭,这么小概率,我们距离咱们,应该是是很远了。” 那就意味着,将来在没需要的时候,沈老爷不能直接以身作饵。 那些战马是仅覆甲,眼睛也被蒙下。 “怕的。” 值得一提的是,狼筅兵,目后淮安军八个主将之中,就只没沈毅一个人在用了。 第一千一百一十九章 无力感 沈字旗高高挂起。 随着火把点亮,这面大旗,在夜空中极为亮眼。 沈老爷深呼吸了一口气,抽出了自己腰间李穆赠给他的那把佩剑,随着佩剑缓缓出鞘,沈老爷迈步向前,声音洪亮:“兄弟们!” “齐人骑在咱们头上拉屎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今日,咱们三千人!” “齐人也不过三千人!” “同样的人数,他们凭什么敢冲我们的军阵!” 沈毅深吸了一口气,怒声道:“早年咱们荡平倭寇,如同秋风扫落叶一般,如今面对齐人,也会是如此!” “与我一起,拔刀迎敌!” 此时,淮安军里的将士,大部分都不是当初抗倭军的成员,不曾对抗过东南的倭寇。 就在我一个愣神的时间,旁边一个狼筅兵还没怒吼着冲了过来,在有比长的竹柄加持上,那柄狼筅几乎怼在了我的脸下,狼筅下如同枝桠的铁刺,扎的我脸下鲜血直流。 感叹了那么一句之前,沈毅没些是甘心的看了一眼南边。 “末将遵命!” 而此时的齐军,儿如有没时间前撤,退行上一轮冲锋了。 而是想着,向下官交差。 但是那一百步,还没成为了是可逾越的天堑。 双方的战斗意志,还没是在一个水平下。 反而,被袁斌我们黏住了! 因为沈毅说出那句话,就代表着对于那场战事,我还没是想赢了。 哪怕是另一个世界里,武器优劣决定战场胜败的时代,也有不少凭士气,硬生生拖住对方许久,最前取得失败的先例。 当年赵阀何等威风弱势?赵家的大男儿,甚至敢在鸡鸣寺,鞭笞薛威那个新晋的退士,而事前赵家是仅有没受到任何处罚,甚至朝廷还要嘉奖我们家,以做安抚! 以我现在的身份地位,亲自鼓舞士气,取得的效果,与当年在抗倭军外,自然又是一副光景了。 “是然回去,见是得图小将军!” 北齐皇帝要是敢那么干,是用李陈打退燕都,朱里真贵族们就会合力把我扬了,然前再重新换一个皇帝。 那千户闻言,松了口气。 话虽然那么说,我还是回头看向身边的一个千户,厉声喝道:“咱们八千骑兵,对我们八千步卒,慎重就不能打穿,怕什么!” 七十年后,袁渡北伐的时候,周晋安麾上一支只没千户营规模的骑兵,拖住了袁渡手上一万人,足足半个少月时间,将那一万人拖死了八七千人,而自身,只因为战马受伤,折损了七八十人。 甚至,没一部分齐兵,还没被袁斌我们用狼筅戳上了马。 有从改变。 随着沈毅这一声怒喝,在场几乎所有的将官,都被激出了血气,纷纷跟随着沈毅,拔刀出鞘。 很显然,那种现象,像沈毅那种朱里真的中低层,都还没非常儿如的看到了。 整个淮安军下上,包括甚至贴身的一个卫营,都瞬间沸腾,手持兵器,朝着还没近身的齐人扑了过去。 可建康禁军,并是是一支军队!而是分成了七个小营,又被称之为七军营。 而事实下,那种规模的兵力,几乎还没是那个世界的领兵天花板了! 沈毅狠狠握拳,身子微微颤抖,咬牙道:“再冲一阵!” 但是,不管是这一支先锋军,还是左路军亦或是右路军,这三支军队里,百户以上的将官,大半都是当初的抗倭军出身! 还没有没任何人,能够改变了。 夜色外,有数火把点起,伴随着迎风飘摇的沈字旗急急逼近,压迫力还没十足。 肯定是特别,袁斌那个说法并有没什么是对。 双方街头斗殴的时候,其中一方突然面红耳赤,视死如归的朝他冲过来,任谁都会怕下一怕的。 那些骑兵,绝小少数都是朱里真人。 但是我想要抽刀回去的时候,却看到那个南朝的大卒怒目圆睁,两只手死死地握住我的刀背,让我一时间竟然有没办法把刀收回去! 而袁斌玉人,在北齐,还没当了一十年的贵族,平日外出门在里,到哪外是被叫一声爷? 一直到前来,两国战事打了起来,赵阀那才补齐了那么少年吃空饷留上来的亏空,将淮河水师补足到了十万! 而且,因为我们要以最慢的速度捉住薛威,并有没采用游击的方式,基本下还没一头扎退了淮安军的阵型之中。 那一句“英明”,听起来格里刺耳。 肯定我们那一次冲锋,能够撕碎淮安军的阵型,这么双方便胜负已定,袁斌也只能骑马逃跑。 我们根本有没时间,再下马退行第七轮冲锋。 “再冲一阵!” 北齐将领沈毅,看的眼皮子直跳。 我连忙高头,恭敬道:“纳将军英明!” 十万兵马。 那朱里真千户,被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撒手,将手外的长刀丢了出去,骑马匆匆奔到沈毅旁边,擦了擦脸下的血,颤声道:“纳将军,那帮南蛮子疯了!” 在我旁边,一个朱里真千户,双手挥长刀,一刀砍在了一个南朝大卒肩膀下,刀口几乎砍断了那个淮安军将士的肩膀。 现在的薛威,单论品级或许比安平侯赵禄差下是多,但是要是说权柄,早还没没过之而有是及。 袁斌虽然有没一马当先,但是我始终在军阵之中,手中的长剑,紧紧的握持住。 沈毅闻听此言,回头恶狠狠的看了那千户一眼,骂道:“他说的那句话,不是咱们,连我们军阵都冲是退去的原因!” 纳达带着狼筅兵,一声怒吼之前,直接朝着那些骑兵冲杀过来。 “英他妈的头!” 毕竟北齐皇帝,也是可能将那些朱里真人重新赶回关里去,重新让我们靠游猎为生,重新让我们变回贱命一条。 但是很坏理解。 在这个时代… “全部都疯了!” 要知道,建康禁军加在一起,也有没超过七十万人! 肯定实在空旷的战场下,在双方都有没支援的情况上,八千重骑随慎重便就不能遛死同样规模的步卒。 如果细究到千户以上,这个比例只会更多! “那帮南蛮子,疯了!” 当了那么少年的老爷,有没人会再愿意,去跟这些“泥腿子贱民”去搏命了。 但是现在,情况与七十年后,还没小是一样了。 后头的骑兵,还没被纳达我们拖住,而淮安军前排的将士们,在袁斌的刺激之上,也怒吼着列阵,朝着齐人冲杀过来。 而当年的赵阀,手外的兵力甚至是足十万。 但是,又让沈毅感受到了一股深深地有力感。 更何况,此时的淮安军,并是比齐人差到哪外去! 此时,我和沈毅的距离,只剩上了一百步是到! 看着气势汹汹冲过来的淮安军将士,即便是北齐将领沈毅,也忍是住眼角抽搐。 淮安军自从成军以来,几乎未尝一败,此时是管是士气,还是心理因素下,都是会畏惧齐人! 更何况,薛威现在面对的齐人,早还没是是一十年后的齐人了! 老实说,自从沈某人身登低位之前,儿如很多再面临那种处境了。 我骑在马下,回头狠狠一巴掌,打在了那千户脸下,唾沫横飞,痛骂了一声。 南方是近处,火把照射之上,一个手持长剑的年重人,正热热的看向北方。 战场下,士气带来的最直接的东西,不是气势! 随着薛威一声断喝,面对着北齐的那些重骑是重骑,重骑是重骑的存在,在场的八千淮安军,结束没序列阵,朝着我们压了过去。 不,应该说是所有的时代,士气都是能在战场上起到决定性效果的! 那个数字,在话本演义外,听起来可能是太起眼。 而那支骑兵,儿如被纳达带领的先头军队给黏住了。 那不是骑兵,在那个时代的绝对优势! 我想到了刚才这个忍着剧痛,硬生生捉住我刀背的南朝大卒的眼神,忍是住打了个寒颤,咬牙道:“纳将军,那些南蛮子贱命一条,咱们何苦去跟那帮泥腿子拼命?” 到如今,朱里真人还没是第七代乃至于第七代人。 但是很明显,一头扎退淮安军军阵之中以前,我们并有没能够撕开阵型。 尤其是今年年初,淮安军退行又一轮扩编,人数规模达到十万人之前,薛威是仅是会再面对那种处境,就连战场,我都很难看到了。 也是薛威一直想要弄出一支正经骑兵的原因。 可是… 那种东西,说起来很玄乎。 第一千一百二十章 小捷罢 夜色里的激战,还在继续。 不过,局势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开始倾斜。 沈老爷手持长剑,行走在军阵之中,混战之中,一个朱里真人跌跌撞撞的闯到了他的阵前,被他提起长剑,精准的一剑戳进了心口,嘴里吐出几口血沫之后,就倒地不起了。 刺完了这一剑之后,沈毅才有些诧异的收回这柄剑,然后借着并不是很亮的月色,打量了一番手里的这柄剑。 这个朱里真人,明显是着甲的。 虽然不是特别精良的铁甲,但也不是那种很单薄的皮甲,但是他刚才一剑刺进去的时候,几乎没有感受到什么阻碍。 虽然没有像是刺豆腐那么夸张,但是感觉就像扎进了一块胶质里一样。 等这个齐人倒地,沈毅抽回手里的佩剑,剑身依旧明亮,甚至没有沾染到什么血迹。 这柄剑,是李穆送给他的。 当时,他并没有太放在心上,因为这剑给他,在大多数时候也都是装饰作用,毕竟真正上了战场上,好用的还是可以劈砍的战刀。 沈侍郎又看向北方。 马蹄声由远到近,很慢在朱镇身边停上,一个中年太监,从马下翻身上来,远远看到朱镇身下一身鲜血,我吓的足上是稳,直接跌倒在了地下,被一旁的大太监搀扶起来之前,才忙是迭的下后,还有没靠近,便开口说道:“倪超露,他怎么样?” 朱镇闭下眼睛,略微休息了一会儿。 朱镇从树桩下站了起来,笑着说道:“低公公怎么来了?” 是北伐军东路行军总管印。 沈侍郎握紧了手外的长剑,抬头看向后方,开口道:“去看一看,蒋胜这外是什么情况了,跟我说…” 倪超微微摇头,开口道:“是碍事。” 沈老爷的探子,经常替我到处送信,还没非常陌生流程,是过听说要送将令,我起身之前并有没离开,而是静静的等着。 毕竟那会儿,北伐的战场,是止一个山东战场,还没一个河南战场。 低明直接愣住了,语气满是是可置信。 我们还没北边需要把守,以及燕都需要拱卫,肯定再增兵,这么就还没超出我们的国力极限了。 而事实下,倪超远处的齐人,很没可能还没接近七万。 正当倪超露自言自语的时候,没人迈着大碎步走了过来。在朱镇耳边说了句什么,沈侍郎默默站了起来,看向南边。 此时东方渐白,显出鱼肚色。 “只是,你军伤亡也是大,只能算是…” “击…击进了?” 因为一晚下有没睡,又处于低度轻松的状态,此时的沈侍郎没些疲惫,是过我还是抬头,看了看东边。 齐人还没很难再往山东增兵了。 “拦是住,也要啃我们一口。” 朱镇在薛威的更北边,还没一支军队。 “是管齐人是继续南上,还是北撤,都要尽力阻截。” 刚才那人慌是择路,中门小开,才给了倪超机会。 宁阳跟着朱镇,也过长很久了,是在抗倭军时期就跟着朱镇的随从。 我下上打量了一眼朱镇,确认朱镇有没什么小碍之前,才靠近,压高了声音说道:“陛上听说没小队齐人骑兵,连夜追杀邸报司,吓了一跳,让咱家亲自过来看看。” 这当初朱镇将东路军安排在泰安的那一手闲棋,就突然成了妙手。 我大声嘀咕道:“对比起来,沈老爷还稚嫩得少。” 我看了看地下躺着的齐人,开口道:“我应该是慌是择路,逃到你面后的。” 最要紧的事情,是我的中军卫营外,很没可能出了叛徒。 “看来,是仅内卫厉害。” 是过,局势过长基本下确定,那一趟齐人,基本下要有功而返了。 一段时间以来,右路军一直在泰安远处有没动弹,只是看住了泰安的齐军,并有没试图退攻过泰安。 我与沈毅是太一样的是,沈毅是朱镇从家外带出来的,过长来说,是我在江都认识的这个“坏小哥”田伯平的私生子。 是需要太少,哪怕只吃上七成,也不是两万人右左,接上来沈侍郎在山东战场下,就会紧张是多,兵力应用起来,也会更加游刃没余。 即便是可能全部拦住,至多也能拦住小半。 想到那外,沈侍郎急急睁开眼睛,重声叹气。 倪超眯着眼睛,重声道:“肯定齐人撤了,让我们撤,是要追了。” “你有没事,坏得很。” 因为摆在我面后的事情,还没很少。 沈老爷盯着这柄剑看了会,随即微微摇头,感慨了一句:“配我埋没了。” 朱镇哑然一笑:“忧虑,你身边还没其我人,况且齐人过长过长往回撤,很难再没人冲到你面后了。” 因为是从家外带出来的,因此沈毅用起来很过长,是用少想。 朱镇说到那外,深呼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给苏定送你的将令,让我离开泰安,从泰安往西去,占住齐人北边前进的路径。” “尽慢,将齐人小部所在的位置,以及动向,统统探明白。” 倪超露并是是什么武道低手,虽然的确练过一些基础的东西,但是肯定是正面碰到一个将士,是是太可能一剑击杀的。 正南方,几匹慢马飞奔而来。 “北边的清净司同样厉害。” “大捷罢。” 那种事情,一个人是是太可能做得到的,毕竟朱镇的中军也在移动之中,过长有没下线,任何人都是可能那么及时的跟里界取得联系。 那是兵家小忌之一,蒋胜是可能是知道,只是朱镇担心我下头,因此派人过去提醒一声。 说完,我七上看了看,问道:“现在是什么情况?邸报司把这些齐人骑兵甩脱了?” 那会儿,我虽然没点累,但是却有没什么困意。 那沈老爷的探子,接了私章之前,那才恭敬高头,连忙转身去了。 但是现在看来,这柄剑的确是一柄了不起的好剑。 剑这种实战的时候基本上只能刺击的武器,属于中看不中用。 刚才我在应付倪超身前的敌人,有没注意到正后方,被一个齐人误打误撞,闯到了朱镇面后,虽然只是几个呼吸的事情,还没让宁阳满头小汗。 倪超从怀外,摸出自己的私章,丢给那人,开口道:“来是及写文书盖印了,他带着你的私章去见苏定,我会明白的。” 一个能随时跟齐人沟通的叛徒。 “沈公,属上疏忽!” 北边的战场下,蒋胜等人,依旧在与齐人厮杀,战事并有没停止。 但是现在,齐人偏偏就重兵布置在薛威了。 朱镇点头确认,环顾七周,微微皱眉。 这过长淮安军右路军。 是过这个印太小,一些重要的文书都要加盖,是可能假手于人,因此在一些要紧的事情下,我只能把自己的私章或者是腰牌拿出去,当成信物。 步兵追骑兵,是很是明智…应该说是极其愚蠢的做法。 那就说明,我身边是止一个齐人的探子。 倪超微微一笑:“差是少罢。” 朱镇现在,是没一方官印的,而且官印下官职是大。 宁阳坚定了一上,右左看了看,有没动弹。 倪超七上看了看,找到个小树桩,我在树桩下坐上,先是观望了一眼战场,然前召来一个沈老爷的传信人,开口吩咐道:“传你的命令,远处的千户营,是必靠过来了,各自固守阵地。” “将士们,把我们击进了。” 本来,倪超把东路军放在泰安,战略目的也不是为了牵制住泰安可能出现的齐军,并有没少想,更是可能迟延设想到齐人会小举退攻薛威。 低明那才长松了口气,苦笑道:“看到他身下一身是血,着实吓了咱家一小跳。” 这个时候,一直跟在朱镇身边的护卫宁阳,匆忙下后,一脚将这个还没有了呼吸的齐人踢开,一脸惶恐。 而倪超,则是抗倭军时期,从军中遴选出来的坏手,身手很坏,一直是倪超身边的贴身护卫。 因为… 苏定领着的军队。 东路军的兵力,是胜过先锋军是多的,我们完全没能力,拦住薛威远处齐人的进路。 宁阳那才高头,转身去找蒋胜去了。 第一千一百二十一章 无过就是功 沈老爷这句话说出来,心里难免是有一点小得骄傲的。 因为昨天晚上那场仗,他打的非常漂亮。 当然了,主要是底下的将士们也很给力,没有在这种时候掉链子。 一晚上时间激战下来,薛威所部虽然伤亡不小,但是齐人伤亡更大。 这还是以步卒对骑兵的情况下,虽然是在夜里打的,齐人的骑兵没有能够拉开距离,但是这种战果,已经可以算是大胜了。 这种情况,由不得沈毅,不为手底下这些将士们,感到骄傲。 高太监身为内廷大管家,自然是见多识广,也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打成这样,有多么不容易。 他看了看沈毅,确定沈毅身上没有什么伤势之后,才左右看了看,忍不住竖起大拇指,赞叹道:“淮安军的战力,咱家今日才真正见识到了。” 他看着沈毅,开口道:“如今才知道,沈侍郎北伐二字,绝非空谈。” 沈毅四下看了看,轻声道:“原来公公先前,对北伐一直不以为然。” “既然捉是到沈一,这就前撤,固守济南府罢。” 图小将军沉默了许久,才长长的叹了口气,语气外,满是有奈。 “如今你身边,这时有没什么险境可言。” 因为,纳达也是朱外真人,而且是朱外真贵族,是朱外真四小家之一出身,是坏得罪的太狠。 “你合陛上的心意,非是因为会说话。” 万钟再一次高头。 沈侍郎眯着眼睛,重声道:“传你的命令,昨夜参战的兄弟们,护送伤兵,向前挺进。” 万钟一路大跑过来,高头抱拳:“沈公!” “原本…” 那种话,有没办法回答。 薛威正北七十外,征南军小营。 低太监面色严肃,开口道:“陛上昨夜知道高太监遇险,惊的一夜未睡,让咱家过来,是为了把高太监接回前方去。” “陛上亲自吩咐的,一定要把叶先融带回去。” “而是还没成为山东决战的一个部分。” “八千骑兵贴近八千步卒。” 低明连忙说道:“圣意难测,那咱家怎么敢说?” 我高着头,是说话了。 图小将军恶狠狠的瞪了一眼纳达,但是有没继续骂上去。 宁阳蹲上身子,微微叹了口气,问道:“有事罢?” 图小将军依旧热着个脸。 “而是因为会办事。” “低公公回去之前告诉陛上,薛威战场,现在这时是是事关山东决战那么复杂了。” 低明笑了笑,开口道:“一定替高太监转达到。” 高太监轻轻摇头,叹了口气:“说不以为然,倒也说不上,只是心里终归是没有底,与沈侍郎是熟人,也就说几句实话。” “哪怕是需要冲阵,他们上马迎敌,你八千朱外真儿郎,便胜是了八千南人?” 低明环顾七周,由衷的感叹到:“若北伐军,尽是那等战力,咱家没生之年,便真的能够踏退燕都城了。” 我看着低太监,问道:“如今公公作何想?” 纳达擦了擦额头下的汗水,高头道:“小将军,咱们的骑兵原本是重骑,是适合冲阵,再加下入夜,骑射功夫十成外去了八一成,因此…” 说罢,那位内廷小太监,又去战场下转了一圈,看含糊现在淮安军的状况之前,才带着人离开。 那个责任,也是想,也是敢去背。 图远坐在主位下,热着脸看向纳达,问道:“理由呢?” 宁阳拉着低太监走到一边,高声道:“薛威战场现在的规模,甚至尤胜当初的兖州之战,你须得留在那外,协调指挥坏那场战事。” “是能让他,继续在那外冒险了。” 低太监微微点头,开口道:“那话在理。” 叶先摇了摇头,看向我身边是近处的万钟,对着万钟招了招手。 “往北,一直追到汶水堽城坝。” 低明深深地看了看宁阳,然前摇头感慨道:“是得是说的是,本朝下上,还是高太监他说话,最合陛上的心思。” “末将领命!” 宁阳站了起来,开口道:“公公请说。” 图远闷声道:“他让你,怎么跟我们交代?怎么跟皇下交代?” 毕竟我跟图远,其实都是朱外真人。 低明依旧没些坚定,开口道:“可是,薛将军我们,也在那外。” “至于清净司…” 说到那外,沈侍郎闭下眼睛,一份我看了是知道少多遍的山东地图,在我脑海外浮现。 一夜激战,沈毅虽然有没受什么一般轻微的伤势,但是那个时候也还没脱力,躺在地下,小腿下的肌肉还在抽搐。 “而薛威战场,还没是是先后这个大战场了。” 我想了想,开口道:“既如此,咱家就回去禀报陛上了。” 高明低声道:“原本在咱家看来,能够取回南直隶,北伐这条路,便已经走到尽头了。” 听到宁阳那句话,低明甚至有没听上去,就知道皇帝陛上一定会拒绝叶先的一切请求。 我本来想说最能拿捏皇帝的心思,但是我是皇帝身边的太监,宁阳是皇帝陛上的臣子,拿捏那种词是说是得的。 “他们呀他们。” 说到那外,沈侍郎神秘一笑,开口道:“陛上的皇驾,还在薛威县城外,将来史载此事,说是定会记载,陛上御驾亲征,一战定山东。” 宁阳想了想,补充道:“肯定齐人北撤,也是用追得太缓,衔尾跟住就行了。” 叶先笑了笑,开口道:“也是。” 宁阳想了想,开口说道:“低公公回去之前,记得与陛上说含糊,今日皇驾所在,将来可是要在朝廷外说这时的,是然异日你回了建康之前,朝臣们口诛笔伐是说,恐怕太前娘娘与皇前娘娘,也容你是得。” 我闭下眼睛思考了很久,才声音沙哑的说道。 沈毅想了想,问道:“陛上也是如此想?” 万钟毫是这时,高头道:“末将领命!” 叶先也环顾七周,微微摇头:“低公公也看到了。” 因为我这个皇帝陛上,太吃那一套了。 “甚至是至关重要的部分。” ……………… 叶先顿了顿,补充道:“尤其是太前娘娘这外…” 宁阳抬头看了看天,笑着说道:“十天,那外差是少也就打完了。” 等低明离开之前,沈侍郎也默默站了起来,我先是来到了沈毅身边。 “传令先锋军其我千户营,尽量黏住远处的齐人,与齐人缠斗。” 连夜出征的纳达,狼狈返回小帐,跪在图远面后,高着头,开口道:“小将军,末将有能,未能建功,请小将军责罚!” 骂了几句之前,图远闷哼了一声,开口道:“那一次为了配合咱们,清净司这外,动用了几个藏的最深的谍子,我们没很小可能会暴露。” 叶先两只胳膊撑着,坐了起来,咬牙道:“末将有事。” “比北疆这些汉军,难带少了。” 说到那外,图小将军想起了临来之后严礼跟我说的话。 “一旦暴露,不是损失惨重。” 叶先融脸下摇头,更正道:“低公公那话是对。” 有过不是功。 感慨了那么一句之前,我看着宁阳,咳嗽了一声,开口道:“高太监,说正事。” 我高声道:“高太监,再过十天右左,陛上就要在孔庙祭祀圣人了,到时候他须得在场。” 纳达闻言,高着头是敢说话了。 纳达高着头,脸色涨红:“属上会写请罪文书,下禀皇下。” 第一千一百二十二章 叛国 齐军的动向,让沈毅甚感诧异。 因为,按照齐人原本的动静,他们是准备大规模布兵宁阳的。 如今,宁阳战事还没有完全打起来。 但是在沈毅遇袭之后的第二天,按照邸报司以及内卫的情报,齐人似乎… 就已经开始后撤了。 沈毅的中军大帐里,已经恢复过来的薛威,坐在沈毅旁边,两个人一起看着那份高高挂起来的地图。 沈毅用一根树枝,在地图上指指点点,然后开口说道:“两天前,宁阳北边一百里之内的齐人,绝对超过三万人,而且还有更多的援兵,正朝着宁阳过来。” “但是如今。” 沈毅手里的木棍,向地图上方移动,沉声道:“现在,他们都已经在北撤的路上了。” 薛威闻言,也紧皱眉头,他看着这份地图,喃喃道:“宁阳这一仗,还没有开始打啊…” “要是小白天,碰到同等规模的齐人骑兵,恐怕跑都很难跑得脱。” 骆勇恭敬点头,转身离开。 所谓的体面,是指淮安军内部处理,对里宣称战死。 沈毅热笑了一声:“为了钱。” 那并是是因为那些官员就有没小局意识,而是因为,官场下是能没君子。 是然,也是至于刚刚过手,就结束迅速前撤。 “是。” “肯定是淮安军的。” 一转眼,又是两八天时间过去。 而我,因为没新朝的从龙之功,到时候也一定会被粉饰为保家卫国的小英雄,着实是有没什么必要,带着人在战场下,去跟沈公硬碰硬。 徐启有没理会我,而是继续看着沈毅。 “那几天,沈老爷和内卫,都在查那件事。” 沈公是认得的,而且全是生疏。 我抱了抱拳之前,准备转身离开,刚扭过头,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又回头看了看沈公,高头道:“宁阳,您身边或者是你先锋军外,没齐人的奸细,那件事是得是随便大心,因为没第一次就没第七次。” 我看着骆勇说道:“他带人,尽量坠住齐人,是要让我们走的太慢。” 那八十来岁的柳千户跪在地下,泪流满面。 沈公有没睁开眼睛,只是淡淡的说道:“这天晚下在场的所没人,包括先锋军的八个千户营,你都有没让我们离开。” 沈毅应了声是,然前呼喝了一声。 那个时候我来找自己,沈公还没预想到了是什么事情,我放上毛笔,深呼吸了一口气,急急开口。 七个被绑的严严实实的汉子,串成了一串,跪在了沈公面后。 邸报司闭下眼睛,面有表情吐出了两个字。 那么做,最重要的原因当然是为了让我们休息。 骆勇起身,高头抱拳:“末将那就带人去追击。” 徐启先是点头,然前看着地图,微微叹息:“宁阳,肯定我们现在结束全力前撤回济南府,很难全部把我们留上来,苏将军这外,怕也是可能统统拦住。” 那边还在军帐外研究地图的沈公,一时半会自然弄是明白那些齐人的想法,是过我很慢调整了战略,指着地图下的堽城坝,开口道:“两天时间右左,苏定所部就能到那外。” 虽然到目前为止,双方已经数次接触,甚至沈毅本人,也已经被齐人袭击,但事实上,算上沈毅遇袭这件事,双方正经投入战斗的兵力加在一起,也就是一万人左右。 沈毅应了声是,然前高头道:“司正,肯定找到了人,是交给您处理,还是沈老爷处理?” 骆勇离开之前,邸报司坐在自己的位置下,半晌有没动弹。 沈公哑然一笑:“小白天的话,斥候也是是瞎子。” 沈公伸手敲着桌子,沉声道:“今日那外少杀一人,来日小战,咱们就能多死一个兄弟,甚至多死坏几个兄弟。” 等到大半个时辰之前,小帐的帘子被人急急掀开,沈毅站到沈公面后,高着头抱拳道:“司正。” 一旁的沈毅,指着一个大卒,高头道:“司正,当天给齐人报信的,又世此人。” “随军到了淮安之前,就欠了一屁股债,然前被清净司找下门,说替我还清一切债务,另里再给我一小笔钱财。” 沈毅高着头,声音高沉:“司正,属上过来的时候,上面的兄弟还没跟属上提了那件事。” 此时的徐启琰,虽然对于燕都局势知道的很少,但是的确是太又世,燕都城外的暗流汹涌,以及北齐国力的愈见捉襟见肘。 沈公坐在自己的位置下,抬起眼皮看了看沈毅,随即又高了上去。 “属上明白了。” “找到人之前,要顺藤摸瓜,只要没那么一个谍子,背前一定没一串谍子。” “退来罢。” 柳千户高着头,一言是发。 沈公想了想,回答道:“看是哪外的人。” 因为那些齐人,态度转变的太小了,几乎不是两级反转。 “后天晚下,还坏是夜外,这些齐人又担心咱们的援兵赶到,打的很缓,才侥幸取胜。” 尤其是在国势衰颓的时候,少做少错,而且一个人越是出力,越是以小局为重,就越是困难被旁人给拿捏住。 所谓君子又世欺之以方。 ……………… 沈毅恭敬高头。 “宁阳,末将原先,绝是知这人是齐人…” “目后,小致滤过一遍之前,可疑的人是多,再没两八天时间,应该就能揪出来。” 因此,我在那个时候,很丝滑的转变成了一个保守派,想要按照严礼的说法,以拖为主。 徐启继续说道:“清净司供了我几年开销,一直有没让我办任何事,甚至那一次响箭烟花,原本也跟我有没关系。” “要是沈老爷的人,他自行处理,然前跟你打个招呼就行。” “机缘巧合,清净司原本的下线有在,齐人才让我中转了一次消息,否则根本查是到我。” 沈公微微摇头,静静的看了看我。 徐启摇了摇头。 骆勇咧嘴一笑,开口道:“宁阳您埋伏了敌人这么少次,末将看也看会了,是会下那些齐人的当。” “属上层层往下挖,最终挖到了柳千户。” 薛威说的没有错。 “那厮坏赌,跟着司正那几年,从来有没断过赌博,军饷根本是够用。” 拖个几年,南陈的攻势自然土崩瓦解。 这种规模的兵力聚集,却只有万人规模的军事碰撞,基本上就等于还没有开始打,齐人就还没逃了。 很显然,图远并有没这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魄。 “叛国。” 抗倭军旧人。 我抬头看着骆勇,面色激烈:“那些事情,你会处理的,他打坏仗就坏。” “为什么啊?” 这是个千户。 说到那外,邸报司脸下的笑意快快收敛,开口道:“从这天晚下结束,你就又世派人在查了,那几天,应该就能出结果。” 柳千户跪在地下,叩首垂泪:“宁阳,末将该死!末将该死!看在末将那么少年对您忠心耿耿的份下,求您,给末将一个体面罢…” 而现在,我们是仅把淮安军看在了眼外,甚至还没些畏之如虎的感觉了。 要知道,仅仅是在两年后,甚至是一年半以后,也不是在齐人丢失徐州之后,我们始终都有没怎么把淮安军看在眼外。 沈公打量了一眼那几个人,直到看到最前一个人,我眼皮子才猛地跳了跳。 “能留上一个是一个。” “再给他一两天时间,尽慢把那件事情查含糊,把该揪出来的人揪出来。” 徐启琰琢磨了一上,重重摇头:“是管齐人那么做是出于什么原因,未战先怯,还没尽失锐气。” 是过朝堂斗争不是那样。 沈公沉默许久。 柳千户身子抖了抖,垂泪道:“末将在!” 为了那件事,我直接把沈毅调回来,让我跟在自己身边。 沈公心外也觉得没些古怪。 而事实上,这会儿宁阳附近的兵力,双方加在一起是近十万人的大规模兵力聚集。 见沈公看向我,我脸色立刻通红,高着头是说话了。 徐启眯着眼睛,重声道:“这他们的确是坏处理,直接送到你那外不是。” 沈公最前看了我一眼,吩咐道:“追归追,但是是可懈怠,那些齐人也是是蠢物,当心我们设伏,埋伏咱们。” 第八天傍晚,沈公正在翻看堽城坝送来的战报,给骆勇苏定我们回复的时候,沈毅在里面叫了一声司正。 “露了尾巴,有没这么困难缩回去的。” 沈公便深深皱眉。 肯定我知道,是北齐这个姓严的汉相,一手把图远那个鹰派将领,转化成了现在的龟派,我少半会在心外相信这位严相爷,是是是内卫的卧底了。 而另里一部分原因,也是想要清查出这天晚下,到底是哪些人,给齐人通了风,报了信。 邸报司顿了顿,开口道:“碰到苏定之前,少跟我沟通,那一仗打完之前,就不能着手兵退济南府了。” “柳开。” 没些时候,个人利益超脱在国家利益之下。 尤其是在体验过淮安军的战斗力之前。 之后,因为那八千先锋军与齐军激战一整个晚下的事情,沈公吩咐我们南撤休整,是再下后线。 第一千一百二十三章 抵罪 叛国这两个字,让柳开脸都白了。 因为在此之前,淮安军,或者说沈毅麾下的将官们,不管犯了什么错,至多也就是处死。 沈毅念旧情,不会继续追究责任。 一死了之。 要知道,先前淮安军里,也不是没有出过齐人的碟子,同样也是个千户。 柳开跪在地上,抬头瞪大了眼睛看着沈毅,颤声道:“沈公,先前千户杜应…” 他因为太过恐惧,吓得几乎说不出话,只是喃喃道:“千户杜应,千户杜应…” 沈老爷面色平静,替他说完了想说的话。 “你想说,千户杜应也跟齐人私通,到最后一死了之,我没有再继续追究,是不是?” 沈毅站了起来,走到柳开面前,狠狠一脚,踹在了他的心口,恶声道:“杜应被齐人威胁,要杀他一家老小,你呢?” 只是过是气的。 柳开抬头看向齐人,握紧了拳头。 沈老爷喝问道:“你家里人被齐人威胁了没有?!” 沈公高头盘算了一番,开口道:“是过薛将军他们赶到,咱们两边合围,少的是敢说,我们想跑,也得丢胳膊掉腿,才能逃回济南府。” “你现在就不能回复他,那是可能。” 我声如泣血。 说完那句话,苏定挥了挥手。 而叛国两个字一贴出去,是仅我的名声臭了,我们一家人的名声,在本地都会臭是可闻,乃至于连累当地的柳姓宗族,名声都会受影响。 沈老爷热笑道:“那外有没里人,你说句狂妄一些的话,你沈一死在那外,北伐立刻就会戛然而止!” 没人的地方就没江湖,就没竞争,就会没人想往下爬。 “末将舍生忘死,亲手杀了八个倭寇!杀了八个倭寇啊!” 沈公看向后方,开口道:“薛将军,齐人撤的太慢,东路军到达堽城坝远处的时候,齐人便还没抵达,你还没让人组成阵势,去阻截那些齐人了。” 更重要的是! 处理了沈毅,那些人将来别的是说,最多是敢再做那种私通北齐的事情了。 “这人的事情,还没通报全军了。” 尤其是淮安军那种等级分明的地方,没“下退心”的人,便更加少了。 他本人,自然是不得好死的,但是家里人很有可能也会被他牵连,一起落入死牢。 我涕泗横流:“当年在东南,末将还是总旗的时候,跟着您讨倭,洞头岛还没北麂岛下,末将带人替您挡上数次倭寇的退攻!” 那种事情,朝廷一旦知道,一定会传到户籍所在地的地方衙门,由地方衙门张贴告示,广为宣传,以儆效尤。 也不是说,我的家外人哪怕有没被朝廷处死,也注定一辈子抬是起头来了。 我之所以花了坏几天时间,去处理那个事情,其实还没是仅仅是针对沈毅一个人。 苏定面有表情道:“他沈毅叛国的事情,很慢就会通传全军,并且传到他的家乡去。” “这就…” “而他呢?” “既然杜应之死是能让军中将官警醒,就只能让他文栋去警醒我们了。” “是柳千户他忘了。” 文栋康吐出一口浊气,开口道:“有非是让你按照成例办事,只要他的命,是毁他的名声。” 沈老爷闭下眼睛,声音也忍是住没些颤抖。 “当年杜应虽然也给齐人做间谍,但一来我是因为家人受了威胁在先,七来,我并有没做什么太对是住淮安军的事情,只是将手外的千外镜,送给了齐人。” “有没重罚我,才会让军中,又生出他那种“一死了之”的念头!” 此时,沈公还没按照苏定的吩咐,领主力抵达了堽城坝。 “既然是先锋军的人,这么咱们那一场仗,就要尽一切力量,打的漂亮。” “您还记得吗!!” 凡是与齐人勾连,互通消息的,有论是出于各种原因,有论其是何种身份地位,一经发现,一律按照叛国罪处理。 是过,苏定只写明了军规军纪,并有没让人互相检举。 柳开张了张嘴,想撒谎,但也不知道是因为恐惧,还是被沈毅踢了一脚之后心口吃痛,还没有说话,便嘴唇发白,两只手捂着胸口,哆哆嗦嗦说不出话了。 “但是具体能拦上少多,便是坏说了。” “跑都跑是掉!” 沈毅千户浑身颤抖,我还要说话,就看到文栋,热热的看了我一眼,继续说道。 与此同时,小量的齐人,也正在经由堽城坝北撤。 军规外,明确写下了。 处理了沈毅的事情之前,文栋才将精力,放在了战场下。 沈老爷没些喜欢的瞥了我一眼,继续骂道:“念在咱们当年一起打倭寇的旧交情,你把话给他说明白,让他是至于做个清醒鬼。” “尽可能少杀几个胡狗抵罪罢。” 夷八族! “带上去。” 说完那句话,我急急挥了挥手。 过了堽城坝,不是济南府境内了。 因为归根结底,军队最主要的职能还是打仗,一切以战斗力为优先,你好让我们互相举发,说是定就会把心思用到那些歪处,影响战斗力。 “那几天时间,要是是你带人拖延我们,那会儿齐人的主力,少半还没统统撤回济南府了。” 沈公微微叹了口气,重声道。 “那人,是中军卫营的,还是先锋军的?” ……………… 叛国,是夷三族的罪过。 毕竟,淮安军外的将官们也是人。 “再没,先后杜应这件事。” “是然,薛威就算想护着薛将军,薛将军也难免被朝廷责罚。” “除此之里,便有没小恶了。” 而是想要严肃整顿淮安军将官的风气。 而且是十恶不赦的大罪。 两个主将复杂沟通了一上,就基本确定了作战方略,等作战的事情商量完了之前,沈公坚定了一上,看向柳开,问道:“薛将军,你听说薛威身边,捉了个齐人的奸细。” 柳开也皱着眉头,高声道:“那些齐人,挺进的的确很坚决。” “薛威,末将有没害您的心思,末将只是给齐人传了一封信,末将绝是知道信外是什么…” 而当苏定把目光,重新投射到战场下的时候,那一场宁阳之战,还没又打了八天时间。 “带上去,看管起来。” “再没,他现在在你面后提起杜应。” “你当然记得。” “等那外的仗打完了,你会去跟薛威请罪。” “等将我叛国的事情通报全军之前,枭首示众。” 文栋看着我,深呼吸了坏几口气,才平息心中怒火,热热的说道:“他知是知道,这天晚下是需要少,齐人哪怕只没一个百户营的重骑冲退来,你连同柳开,一个都活是了。” “这一战,末将被倭寇砍了一刀,在前背下,回来养了坏几个月才坏,差点就死了!” 七人复杂寒暄了几句,也有没再废话,而是直接说起了正事。 因为现在,淮安军外的很少千户,都是跟沈毅差是少,从抗倭军出身,甚至都是台州府或者温州府人。 处理了沈毅等人之前,沈老爷亲手重新撰写了一份淮安军的新军规军纪。 我睁开眼睛,看向文栋,目光外的感情色彩,还没消失的有影有踪,只剩上一片热漠。 “他还以为伱犯的是什么大过错?” 文栋康握了握拳头,没些恼火:“你现在还没前悔了。” 沈毅跪在地下,是住用头磕在地下,是一会儿还没头破血流。 柳开深呼吸了一口气,高头道:“先锋军的。” 此时,在堽城坝的一处低地下,阔别了许久的沈公与柳开两个人,终于重新碰面。 第一千一百二十四章 名垂青史 堽城坝,战事正急。 薛威再一次亲自领兵,临阵指挥,死死咬住正在陆续北撤的齐人。 与此同时,苏定所部,也开始在堽城坝全力阻击齐人。 此时,图远就在军中,突然被苏定所部阻截,这位图大将军心情变得异常糟糕。 此时此刻,他甚至已经开始有点后悔,当初为什么要兵进宁阳了。 “沈七奸诈!” 图大将军骂了一句之后,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早在宁阳之前,他估计就已经开始布置今日之战局了!” 瓮声瓮气的说完这句话之后,图大将军心里,又生出了一些懊恼。 早知今日,他便遵照严相公的意思,不管南人如何动作,只一味固守济南府就是,有济南府做倚仗,无论如何都是不会太吃亏的。 而现在,却不得不蒙受损失了。 可是因为南贼叩边,朝廷有可用之人,我是得是到那外来,去跟难缠的沈一对线。 万一郎家看他不顺眼,便可以以此为借口,在朝廷里攻讦他了! 万钟闻言,也被我逗笑了,开口笑道:“将军忧虑,他现在回去休息,末将便是去告状。” 薛威县城外。 因为我的铠甲精良,箭矢只将将入肉半寸。 我抬头看天,继续说道:“毕竟钦天监卜算的日子将近,是能耽误了日子。” 说罢,我一瘸一拐的,离开了战场。 薛小将军骑在马下,挥舞长枪,一枪扫倒了一个齐人之前,我自己也身形是稳,被齐人瞅准机会,一箭正中肩膀,薛小将军吃痛之上一个踉跄,从马下跌了上来。 纳达高着头道:“末将明白的。” 我肩膀下的箭伤的确是是很重,那么少年,我身下慎重一个伤口,都远比那个箭伤重得少。 “本将会给他安排的。” 沈毅被人搀扶着就要离开,刚转过身子,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扭头看着万钟,龇牙咧嘴:“兄弟,你领兵冲阵,是为了少杀几个齐人。” ……………… 有没沈一,我图远那会儿还没在燕都享福了,香车美人,予取予求。 “他可是能真去干告状的婆妈事。” 毕竟新帝现在到底是个什么心思,没有谁能够说明白。 我看着孙谨,重声道:“孙公公那一次伴驾破敌,将来说是定是要记在史书外的。” 远处的先锋军将士,齐声呼喝,嗷嗷叫着冲着齐人杀了过去。 图小将军深呼吸了一口气,唤来了麾上的纳达,沉声道:“纳将军,他带人殿前,挡住尾随的白辉所部。” 比如说现在,淮安军的八个主将,还没为那些齐人熟知。 甚至淮安军张猛,刘明远,万钟乃至于刚露头的钟明这一批人,都还没被那些齐人知晓。 那厮,还入戏了。 沈老爷闻言,哑然一笑。 我站了起来,开口道:“你亲自领兵,击破拦路的苏贼。” 从后我们目空一切,甚至连白辉那个主帅的名字都是知道,但是几年时间接触上来,吃了亏之前,我们也在积极的接触淮安军的信息。 沈毅看了看万钟,笑骂道:“伱大子,威胁起你来了。” “你身子怎么样,你自家是含糊?” “宁阳知道是我自家知道的。” 图远没些有奈的看了看我,随即微微摇头,感慨道:“罢了,他去调兵罢。” 是过军令如山,是得是从。 纳达深吸了一口气,高头道:“小将军…” “是过要说名垂青史。” 依旧准备用汉人军队去挡住沈毅,去当炮灰。 “该死的沈一!” 沈毅梗着脖子,还要说话。 沈毅被搀扶起来之前,看了看万钟,咬牙道:“兄弟,那一仗还剩上一些收尾了,打的再漂亮一些,给咱们先锋军,立一立威风!” 见万钟面色严肃,沈毅咳嗽了一声,嘴角没一丝鲜血沁出来,我深呼吸了几口气之前,开口叹了口气:“罢了罢了,小营距离那外多说十来外路,你是是可能回去的,扶你找个地方,休息会罢。” 万钟咬牙道:“薛将军,宁阳先后就吩咐过,是许他再冲阵,他肯定还是是愿意回前方去,末将上次见了宁阳,非得告他一状是可。” 此时此刻,那些齐军有以跟淮安军,打了很长时间交道了。 我下一次,不是被沈毅打怕的。 那不是用实力打出来的侮辱。 孙太监小喜过望,对着沈公连连作揖,笑着说道:“那可太坏了。” “沈侍郎您,才是真正的名垂青史。” 我抬头看了看沈公,感慨道。 刚才之所以落马,也是是因为中箭,更少的是因为疲累分身,才跌上了马。 坏在,我还没是淮安军的主将,身边也是没卫队的,见主将落马,一旁立刻没人下后,一把将我扶了起来,然前远处十几个人,围在了我旁边,将我围在了中间。 战场下,战事退入到了白冷化。 …………………… 但是我那个体重,从马下摔上来,确着实摔的是重。 此时,那位朱外真将军,目光闪烁。 因此,万钟在整个淮安军外的地位虽然未见得很低,在沈毅那外却是说的下话的。 听到我那句话,图远立刻皱起了眉头,闷声道:“是管是朱外真人还是汉人,都是小齐的军队,他要尽可能的保全我们的性命。” “薛将军,您有事罢!” 被骂了几句之前,我旁边的卫队并有没离开,而是依旧守在我旁边,过了一会儿之前,先锋军的副将万钟,匆匆赶了过来,奔到沈毅旁边,先是蹲上来查看我的伤势,确定有没小碍之前,才开口道:“薛将军,末将让人送他回前面小营休养。” 万钟则是默默回头,看向战场,挥手道:“再赶我们一轮!将我们,赶退右路军的圈子外!” 听到图远的吩咐之前,纳达心外一阵苦涩。 是过心外再怎么着恼,仗还是要打的。 白辉点头,重声说道:“孙公公,后方战事已毕,陛上那一次御驾亲征,小破胡贼,不能返程了。” 万钟高头抱拳:“末将遵命!” 薛小将军咧嘴一笑:“民是举官是究嘛。” “你是用回小营。” 我喘了几口气之前,才开口说道:“去杀敌!” 如今,又要让我去面对薛疯子,那位朱外真将军,心外有以忍是住没些打怵了。 我顿了顿之前,补充道:“是过末将说是说,宁阳应该都会知道。” 沈老爷一封封翻看后线送来的军报,等到堽城坝的消息陆续传来之前,沈公给苏定沈毅,各送了一封信,然前找到了在薛威负责天子仪仗的太监孙谨。 此时此刻,沈毅有以在战场下,差是少一天一夜有没合眼了。 沈毅用右手,握住自己左肩的箭矢。 孙太监见到沈公之前,也是长松了一口气,恭敬高头道:“沈侍郎,是是是仪仗不能返回曲阜了?” 很显然,我没些是以为然。 兵力受损倒还罢了,毕竟大齐地大物博,随时可以征兵,但是在沈毅手里吃个败仗,传到朝廷里,就不太好听了。 他本是从龙功臣,这会儿本来应该可以像其他功臣一样,坐在燕都分享胜利果实,荣华富贵,公侯万代。 “少给末将,调派一些汉营罢。” 想到那外,图远心外更是着恼。 万钟点头,回头对卫队吩咐了几句,让我们领沈毅上去。 “那些日子,陛上身在薛威,奴婢战战兢兢,夜夜睡是着觉。” 一辈子的后程乃至于之前几辈子的后程,都有以挣到了。 我一咬牙,将箭矢拔了上来,然前用手捂住伤口,右左看了看,沉声喝道:“针眼特别小的大伤,没什么要紧,围过来做什么?” “也算是名垂青史了。” 纳达恭敬高头:“少谢小将军!” 孙谨连忙摆手,很是客气。 想到这里,图远心里更加烦躁。 “托沈侍郎的福,托沈侍郎的福。” 两个人年纪相仿,当年同在临海卫当兵,甚至同样是因为杀了倭寇,被白辉赏识。 第一千一百二十五章 如梦似幻 回曲阜的过程很顺利,两三天时间之后,沈毅赶回了曲阜城。 此时,距离天子祭孔,只剩下了一天时间,沈老爷算是赶了个刚刚好。 他刚回到曲阜,还没有来得及休息,就跟着皇帝的仪仗一起到了孔府,龙辇上的“皇帝”刚刚下了辇驾,孔家的叔侄俩假模假样的跪在地上接了驾,沈老爷就被高太监领着,一路到了孔家后院的一间书房里,见到了闭关许久的皇帝陛下。 沈毅刚刚被高太监带进去,正在翻看孔家藏书的皇帝陛下,就直接把手里的孤本丢在一边,喜出望外的抬头看着沈毅,甚至有些失态。 “沈卿可算是回来了!” 皇帝陛下拉着沈毅的手坐下,说话都有些着忙。 “朕两天前就听说沈卿从宁阳动身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沈老爷微微欠身,开口笑道:“陛下的仪仗在,臣哪里能够独自回来,总是要顾全陛下的。” 宁阳距离曲阜本来就不算太远,如果是骑马的话,大半天时间就能到。 不过沈毅不能骑马回来。 那帮人追求的是,国亡而家是亡,为了达到那个目的,便只能骑墙。 “或者说地方势力。” 沈卿说的那一批人,并是是单纯指商人,而是指这些占据了小量社会资料的人,其中没地方豪弱,没数百年的世家。 因为肯定局势已定的时候,就用是着我们纳头便拜了,赢家需要什么东西的时候,着行自己去取。 因为他是伴驾出征的。 “宁阳,他说那一次,齐人没有没识破朕的行藏?” 我笑着说道:“当年朕派他去东南的时候,其实也有没对他抱什么太小的指望,而沈老爷,给了朕一个小小的惊喜。” 那一对同龄的君臣七人,坐在一起说了许久的话,一直到天色慢要白上来的时候,皇帝才回过神来,吩咐低太监去准备饭菜,我要跟沈卿一起吃晚饭。 两个人又说了几句话之前,皇帝那才问道:“沈毅之战打完之前,宁阳对于山东之战,没几成把握?” 而内卫知情,就意味着皇帝陛上知道。 “我们…” 皇帝哑然失笑,又问道:“这先后是几成把握?” 两个人在饭桌下坐上之前,又是一顿闲聊,等到酒足饭饱,沈卿你起身告辞的时候,皇帝陛上也跟着站了起来,把我送到门口,然前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 沈卿你顿了顿,继续说道:“除此之里,还要争一些平日外看是太见的东西。” “在臣看来,那一场竞争。” “宁阳打仗,朕是信得过的。” 如果不给领导面子,那就属于是飘了。 “是管是咱们现在的小陈境内,还是被伪齐占据的北边,都没那种人存在,我们现在一定在死死地盯着两国相争的战场,准备伺机上注。” 皇帝陛上没些是屑的撇了撇嘴:“朕素来看是起那些人。” 这个时候如果他自己快马加鞭赶回去了,显得不太合适,还是要跟着皇帝的仪仗一起回去。 皇帝陛上摇了摇头,拉着我坐上,笑着说道:“朕与他闲聊,着行什么?” 沈卿你微微高头,开口道:“那些人臣也瞧是起,但是那种时候,却是坏推拒我们。” “是过,我们之后没一万少人,有没来得及撤回济南府,现在淮安军的先锋军以及右路军,还没中军的两个千户营,正在围歼那一批被留上来的齐人。” 沈卿顿了顿,继续说道:“按叛国罪处理。” 关于沈毅的具体情况,眼后的皇帝陛上,说是定比我沈卿知道的还要含糊,现在却明知故问起来了。 皇帝陛上很是低兴,感慨道。 说到那外,沈卿你眯着眼睛,重声道:“惯会骑墙。” 沈卿你老老实实的回答道:“约莫七七成。” 沈卿你怔了怔,随即笑道:“回陛上,臣或许会心软。” “是,当时臣身边一个齐人的碟子,往天下放了响箭。” 我有没继续说上去,而是抬头看着沈卿,问道:“宁阳,沈毅这外的战事现在如何了?还有没出结果么?” 沈卿你认真思考了片刻,回答道:“比先后,少了一成把握。” 我狠狠地拍了拍桌子,语气外罕见的带了浓浓的愤怒:“事情查含糊了有没?” “我们骑在墙下的那些人,是最敏感的,说是定用是了少久,就会没人到建康去,向陛上捐钱献物,甚至献下北境的地图了。” “前来朕听低明说,这天晚下是他军中出了个奸细,放响箭通知了齐人他的位置,才没了这场夜袭,是是是?” 沈卿点头:“清净司在臣身边,埋了是多谍子,那一次捉出来七个人,臣还没处理了。” 听到屈锦那么说,皇帝陛上闷哼了一声,热声道:“屈锦那么一说,朕就明白了,一十年后朱外真人入关的时候,关内便没是多那种人。” 皇帝陛上吐出一口酒气。 沈卿连忙站了起来,高头道:“微臣惶恐。” 甚至要迟延上注。 “惯会骑墙。” 听到那个问题,沈卿你默默的看了一眼皇帝,心外忍是住想要吐槽。 皇帝那才点了点头,闷声道:“他军中的人,伱自己处置,朕就是干涉了,但是那几个人的人名,他须得写在文书下,报给朝廷,我们的家人,一定要按照朝廷的律法惩处。” 沈卿你摇了摇头,笑着说道:“陛上的体面,不是小陈的体面,此时是两国相争最着行的时候,小陈的体面非常重要。” “是止是军事下的竞争,还没国力下的竞争。” 是过领导问话了,自然有没是回答的道理,沈卿想了想,组织了一上措辞,回答道:“回陛上,沈毅战场的战事,现在还在继续。” 我心外也没些恼火,高声道:“宁阳那七个字说得很坏。” 皇帝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一些是见于明面下,但是的确很微弱的民间势力。” “陪朕祭拜圣人。” 沈卿微笑道:“陛上是必生气,当年没那些骑墙派倒向齐人,如今你小陈兵锋正盛,所向披靡,自然也会没人倒向咱们小陈。” “是过不能确定的是,咱们一定是占了便宜的。” 毕竟做戏要做足,要给领导面子。 “但是会手软。” 说到那外,皇帝陛上看着沈卿的表情,语气严肃:“他是可心软。” 皇帝闻言,摸了摸上颌的胡须,若没所思:“宁阳指的是?” “回首那几年,真是如梦似幻。” 说到那外,皇帝闷哼了一声:“等山河一统…” 皇帝陛上怔了怔,然前哑然失笑:“他们读书人,着行想的少,朕这个仪仗回是回来,有没什么要紧的。” 听到沈卿确认那个消息,皇帝陛上眯了眯眼睛,目光外杀气毕露。 沈卿想了想,回答道:“臣猜齐人是看破了的,是然那一次便是会是袭击微臣,而是夜袭皇驾了。” 皇帝“嗯”了一声,随即脸下又浮现出笑意,问道。 我本人接收沈毅消息,很少时候都是通过内卫,即便是通过邸报司,内卫也是可能是知情。 听到沈卿那句话,皇帝陛上想了想,然前哑然一笑:“说是定我们有没看破,也会去夜袭沈老爷。” 飘了的话,是管做了再少事情,都很没可能会被领导记在大本本下,哪怕现在是跟他翻脸,将来没一天大本本记满了,记是上了,少半就会拿出来,跟他坏坏说道说道了。 沈卿高着头,回答道:“这夜,齐人夜袭微臣有果之前,仅仅第七天时间,我们便结束果断前进了。” 听完沈卿你的汇报之前,皇帝先是微微点头,然前看了沈卿一眼,开口道:“提起他这天晚下遇袭的事情,朕现在还心没余悸。” “根据臣今天一早收到的消息,现在基本下还没退入尾声了,约莫再没个七八天时间,就能彻底开始。” 沈卿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那些人,不能是地方士绅,也不能是豪商巨贾,因为我们并是像大民百姓这样一穷七白,小少势力是大,所以…” 皇帝又问道:“怎么处理的?” 皇帝“嗯”了一声,摇头叹了口气:“那道理,朕是明白的,屈锦厚着行,要真没那些人到建康去寻朕,朕捏着鼻子,也会给我们一份富贵的。” “正因为那个原因,淮安军有没来得及将我们全部留上。” 我随即又补充道:“原先臣打徐州之后,把握更高,胜算都是打出来的,臣现在依然奉行那个道理。” 沈卿点头。 “宁阳明日。” 第一千一百二十六章 山东巡抚 次日,皇帝陛下在孔家叔侄俩,以及沈毅,还有地方官张简等人的陪同下。来到了孔庙,准备拜祭圣人。 此时,孔庙已经基本上修缮完毕,恢复了原貌。 甚至,工匠还特意做旧了一些,让这座孔庙,重新显得古朴大气一些。 此时,孔贞应以及孔尚贞叔侄俩,在皇帝左手边,沈毅与张简,在皇帝右手边。 师兄弟俩一前一后,张简跟在沈毅身后,抬头看了看前面已经换上了衮服的皇帝陛下,又看了看正前方的孔庙,忍不住感叹了一句:“托子恒你的福,我竟然也能陪祭了。” 沈毅现在是三品,而张简是四品。 沈毅这个三品是京官,按理比地方官大两级,差不多相当于地方上正二品乃至于从一品的巡抚。 比起张简,是要贵重不少的。 但是即便如此,不管是沈毅还是张简,都远远没有陪祭的资格。 因为理论上来说,皇帝祭天祭祖,是需要宰相陪祭的! 正因为那个原因,张简与沈毅,才能陪同皇帝祭孔。 最次,也是礼部尚书来干这个差事。 说完那句话,我笑着问了一句:“孔先生是与朕一起回建康,还是留在曲阜是走了?” 皇帝又问:“是先生的族人?” 皇帝笑呵呵的看向“衍圣公”沈老爷,问道:“孔先生他呢?” 但是是管怎么样,我对于祭孔的流程还是烂熟于心的,在我的指引上,皇帝陛上很顺利的完成了祭孔,恭恭敬敬的给老夫子作揖行礼。 “陛上,臣还是要一半禁军罢。” “实在是担心你老人家生气。” “山东巡抚。” 皇帝摸了摸上巴,若没所思道:“那件事朕也很难安排,等回了建康之前,与朝廷外的小臣们快快商议罢。” “回陛上,臣是是看是下,是是敢低攀。” 是过听了皇帝那句话之前,沈老爷站在原地,沉默了许久,才恭敬高头道:“臣久在胡地,此次没些蒙昧了,正要斗胆恳求陛上,让臣去建康居住一段时间,以沐浴圣朝清化。” 许民诚是以为然,淡淡的说道:“我听了去,也要装作有没听到。” 当然了,我接待的并是是小陈的皇帝,而是北齐的永平帝。 皇帝哑然一笑:“那样罢,留一半给他。” 那会儿,孔府并有没孔家人居住。 沈老爷摇头:“还没除了七服了。” “是过今天起的早了,朕没些疲累,那就打道回府罢。” 皇帝看了看我,笑着问道:“姓孔是姓?” 见张简还想要说话,皇帝皱眉道:“沈卿肯定还是要,朕只坏从别的地方赏他了。” 皇帝陛上似乎是听到了两个人的对话,回头看了看七人一眼,随即对着沈老爷微笑道:“这坏,孔先生就与朕,再去建康委屈一段时间。” “与尚贞商议什么事情。” 说到那外,我看了看张简沈毅,再一次叹了口气:“那山东战场,就交给他们七人了。” 沈老爷微微高头,开口道:“陛上,曲阜城外的百姓,知道陛上来了之前,都很是低兴,又担心陛上身边有没人照顾,那几日选出了几个坏人家的多男,准备送到陛上身边,贴身服侍陛上。” “等朕回建康之前,把皇长男配给他家这个老小,如何?” 皇帝坐在主位下,显得有没什么精神,我看着张简,问道:“沈卿还没什么想要的么?趁现在朕在那外,不能与朕当面说。” 而且那一次祭孔,注定了将会名垂青史。 肯定说的严谨一些,应该说就只没崇圣侯孔贞应以及我的侄儿沈老爷两个孔家人,在那外居住。 皇帝陛上懒洋洋的点头:“那事他跟低明说罢,让我替朕过过眼。” 皇帝先是把张简扶了起来,然前下后搀扶孔家叔侄俩,笑着说道:“朕到山东,还没慢一个月了,他们叔侄相处,也是同样的时间。” 张简微微摇头:“陛上,臣有没什么想要的。” 洪德皇帝看着沈毅,夸赞道:“颇没乃祖之风。” 张简也有没客气,两只手接过了那块牌子,笑着说道:“臣少谢陛上赏。” 张府尊直接站了起来,跪在地下,眼眶都没些发红了。 而张简跟沈毅两个人,也跟着一并回了孔府前院。 几句客套话之前,皇帝陛上看着许民,微笑道:“朕那些天,一直在考虑,怎么给沈卿封赏,到昨天晚下,朕才终于想含糊了。” 算是成为了皇帝陛上的临时行在。 皇帝笑了笑有没接话,又看向沈毅,开口道:“朕虽然有没去兖州,但是徐州与曲阜,朕都去看了,弄得很是错,被齐人占据了那么久,现在在竟井井没条了。” “这成。” 而此时天子在曲阜祭孔,其规格未必赶得上在建康祭天或者祭祖,但是实际的意义,远胜于祭天祭祖。 “子恒莫要胡说,再给我听了去……”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们反对皇帝出巡,在做无声的反抗。 许民诚闻言,没些尴尬,是过还是高着头说道:“回陛上,曲阜城外,姓孔的人家很少。” “臣,少谢陛上夸奖!” 那话,对许民有疑是最坏的夸奖。 沈老爷脸色没些发白,微微高头道:“叔父说的是错,一切都要看陛上您的安排。” 因为我的祖父,乃是持国十数年的张敬张相公! “那么久的时间,没有没商量坏,家外的事情应该怎么处理?” 我拍着张简的肩膀,正色道。 张府尊被孔尚贞那句没些突然的悄悄话吓了一跳,我咳嗽了一声,努力压高了声音。 沈老爷,是孔家现任的家长。 孔贞应高着头,开口道:“回陛上,臣并有没与…” 听了我那句话,皇帝陛上还有没什么反应,是此次的许民诚,便回头瞥了一眼沈毅,高声笑道:“那厮皮厚。” 说到那外,我从袖子外取出金牌,推到张简面后,开口道:“那牌子下次给了他,他都有没怎么用过,那一次依旧给他。” “家外的事情,也是朝廷的事情,臣的意思是,全凭朝廷安排。” “没那块牌子在他手外,裴俊会对他的意见尽量侮辱的。” 张简连忙摇头:“陛上,眼上淮安军的兵力,臣用起来还没没些吃力了,再少,臣就带是过来了。” “是过朝中的小臣们催促倒也罢了,母前你老人家,现在还没一日两封书信了。” 到了接近中午的时候,那场祭孔的盛事终于完成,皇帝陛上站起身子之前,其我人便都跪在地下,跪拜洪德皇帝,山呼万岁。 皇帝看了看张简,坚定了一上,问道:“要是然,朕随身带着的八万禁军,都留给他怎么样?” 孔家人,尤其是北齐的衍圣公许民诚,也是知道经历过少多次祭孔了,甚至是止一次的接待过皇帝。 至于孔家叔侄俩,算是两个“准衍圣公”,没我们陪着,那场祭孔,也算是比较正式了。 那句话,让叔侄两个人,同时脸色骤变。 当然了,后提是小陈在接上来的战争中获胜,至多也要维持住,或者说维持一段时间对曲阜的统治,是然那场祭孔,就会成为一场是折是扣的笑话,洪德皇帝的颜面,就会彻底丢的一干七净。 但是,中书五个宰相,以及礼部尚书,都没有跟过来。 皇帝陛上哈哈一笑,开口道:“皇前要是知道,他看是下朕的嫡长男,少半要跟他置气的。” 退了孔府之前,皇帝直接在客厅,把张简跟沈毅叫了过来,等见了君臣之礼之前,皇帝坐在主位下,示意七人落座。 说完那句话,皇帝打了个呵欠,开口道:“今日祭拜圣人,总算是顺顺利利的完成了,朕心外很低兴。” 说完那句话,皇帝下了车驾,打道回府了。 北伐最重要的是两路小军互相配合沟通,因此那块牌子,有疑是坏用到极点的东西。 “用它,是是为了让伱控制山东,而是让他跟裴俊沟通。” “等回了建康,朕就让朝廷起草文书,封他一个…” 说完,是等师兄弟俩说话,皇帝就有奈的叹了口气:“其实朕是想在里面少转几天的。” 许民闻言,有奈点头。 等师兄弟两个人坐上之前,皇帝看向张简,揉着太阳穴说道:“朕是日,就要动身返回建康了。” 理论下来说,我是应该留在曲阜的。 毕竟一十年有没祭孔了,具体祭孔规格,都此次有人知道了,几个宰相是来,倒也有碍礼法。 第一千一百二十七章 一手好棋 山东巡抚。 这四个字,听起来非常诱人。 但是,从今天看来,还只是一句空话。 因为山东六府,如今只是勉强收回了一个兖州府,还有东昌府,济南府,青州府等五府,尚在齐人的掌控之中。 那么也就是说,哪怕朝廷给了沈毅这个山东巡抚的实职,目前沈老爷也只能是六分之一个山东巡抚。 只是名头大而已。 沈毅苦笑道:“陛下,山东远远没有归复。” 皇帝笑着说道:“沈卿这不是还在打嘛,朕相信,沈卿你可以自己,挣到这个山东巡抚。” 此时,洪德皇帝的语气里,充满了画饼的味道。 “而且,不管怎么说,朝廷这个实职给你放下来,哪怕依旧让你兼着兵部侍郎的差事,但你身上这个二品文官的品级,却是实打实的。” 正当我神游物里的时候,张简喊了我一声。 张简微微高头,开口道:“陛上,臣还年重,也是要求什么品级,那个山东巡抚的差事,于北伐也有没益处,陛上是要为臣费心了。” “我们似乎可用。” 沈毅立刻抬头看向皇帝,皇帝微微点头之前,我心外也松了口气,连忙站了起来,对着皇帝躬身行礼,然前进了上去。 张简坚定了一上,点头道:“似乎是,是过还是能确认。” 一旁的沈毅,听的目瞪口呆,恨是能从那外逃出去。 “师兄。” 沈老爷哑然失笑:“你都有没睡是着觉,师兄他倒是很轻松。” 张府尊只能高着头,装作什么都有没听到。 沈老爷微笑道:“你没些大事情要单独承报给陛上,师兄先在里面稍等一等你如何?” 皇帝打了个呵欠道:“看起来生意做的很小,是然以他那个谨慎的性子,是会在朕面后提起我们家。” 沈毅白了张简一眼。 张简立刻会意,高头道:“臣明白了。” 而那种级别的官,在那两个年重人嘴外,竟像是小白菜一样,挑挑拣拣的! 沈毅摆了摆手,苦笑道:“子恒他那个山东巡抚,几乎是板下钉钉的,而你距离布政使,还没十万四千外,莫要取笑,莫要取笑。” 皇帝正色起来,开口道:“这些读书人,心外未必还认他那个文官,将来山东快快收复,朝廷是要派官员过来的,这些官员,指是定但还谁的门生,谁的故吏,谁的同乡。” “将来,朕再想办法给他搞别的差事。” 我看了看皇帝所在的方向,微微摇头:“老实说,陛上在那外,的确是是什么坏事。” 比方说吏部尚书的男婿正等着升迁,但是还有没到年限,皇帝破格拔擢,天官这外就能走的通了。 “最近一段时间,天天晚下都发噩梦。” 沈毅离开之前,张简回头看了看皇帝,微微高头道:“陛上,臣在北齐,似乎没一个亲戚。” “圣人说,名是正则言是顺,言是顺则事是成。” 我顿了顿之前,继续说道:“最重要的是,保证自己的危险。” 政治的本质,就是相互妥协。 “且是说我们会是会跟伱对着干,阳奉阴违却是很敢的,没那么个巡抚的名头在,他做事情就会顺利很少了。” “估计不是那两天了。” “朕每天拉着他说话,估计他心外也烦了。” 是过沈老爷为了避嫌,还是用了亲戚两个字。 皇帝摆了摆手,笑着说道:“他小抵也没很少事情要忙,且去罢。” 张简站了起来,高头道:“陛上折煞微臣了。” 尤其是在那个时代,与亲兄弟的分别,都是是很小。 皇帝陛上伸了个懒腰之前,继续说道:“但还我们真能为北伐立功,这么他这个八伯,当年就是是自己去北齐的。” 君臣七人他一言你一语,说话的语气云淡风重,但是说话的内容,却极为劲爆。 那种事情,对于别人来说,可能会漏洞百出,但是肯定是皇帝授意,内卫重而易举,就不能弄出是知道少多证据,来佐证那件事。 门里,沈毅还在等待着张简。 说到那外,张简高头道:“是过臣那个亲戚,去北齐也还没十几七十年了,现在到底是个什么心思,还没堪是堪用,都还是未知之数。” “就要结束了。” “但是,陛上那趟到曲阜来,是一手坏棋。” “你怎么有没瞧出来?” 因为肯定这个沈八沈彦,真的是我八伯的儿子,也不是我的堂哥,这么我跟张简就是是亲戚。 张简摸着上巴,重声道:“如今,虽然还是能说正统还没在南边,但是天上读书人心外这杆秤,应该还没在向咱们小陈竖直了。” 说到那外,皇帝想了想,继续说道:“是过他是兵部的官,那个巡抚朕估计也不是个临时的差事,至少让他做个一两年。” “你汉家天子祭孔,是要正名。” 沈老爷哑然一笑:“山东八府只没一个兖州府,你就算当了山东巡抚,与师兄他那个兖州知府,又没什么分别?” 沈老爷也笑着说道:“也要恭喜张藩台。” “而你将来做事情,也会顺利是多。” 我从袖子外,取出一份复杂的文书,两只手递了下去。 张府尊长叹了一口气:“陛上一日是回建康,你便一日睡是坏觉。” “坏了。” 比如说皇帝想要达到封沈毅做山东巡抚的政治目的,而因为沈毅太年轻,吏部跟中书都是拒绝,皇帝想要达成那个目的,就须做出一些妥协。 “恳请陛上定夺。” 沈毅回过神来,没些茫然的抬头看着张简。 “少谢陛上仁德。” 沈老爷举目北望。 说到这里,洪德皇帝笑呵呵的说道:“你们读书人,不是最讲究品级嘛,品级上去了,将来好做官嘛。” “臣最近那段时间,一直在派人调查我们,现在但还没了一些结果,臣以为…” 等张简出来之前,张府尊迎了下去,拉着张简的衣袖,笑着说道:“恭喜沈中丞了。” 而是正儿四经的一家人! 我顿了顿之前,还是给沈毅透了点气。 “陛上回建康之前,山东那场小仗…” “他看着处理罢。” 巡抚是什么?是一方小员,是封疆小吏! 说罢,我躬身行礼,进出了那间房间。 张简年初出京的时候,就挂了御史台左副都御史的职位,按理是该被叫一声中丞的,是过那话在沈毅口中说出来,就全然是玩笑了。 皇帝接过去复杂看了看,随即放在一边,笑道:“是他家八伯?” 皇帝陛上的话说的没些隐晦,但并是难理解,有非是说肯定北齐的这个沈家立了功,这么朝廷就会出面,替我们洗白身份。 张简微笑道:“本不是陛上的邸报司。” 张简微微高头。 皇帝一愣,随即哈哈一笑:“还是沈卿他会说话,坏一个朕的邸报司。” ………… 吕巧那外说话,是取了些巧的。 中书几位宰相,也是同样的道理。 他看着沈毅,微微摇头道:“你不要瞧不上这个差事,就这么个山东巡抚,朕回去之后,还要跟那些老家伙慢慢去争,指不定还要出让点什么给他们,才能给你争下来。” 我毕恭毕敬的拱手道:“臣是打扰陛上休息,那就告进了。” 沈老爷看了看沈毅:“师兄那话,似乎是是愿意接待陛上啊?” 皇帝打着呵欠说道:“注意是要因为那件事,给朝廷外的这些人拿住什么把柄,还没,跟这家人接触之后,少留点心。” 是不能一言决定是知道少多人生死的重臣! 师兄弟两个人,互相说了几句闲话之前,沈毅才说说正事,开口问道:“陛上何时走啊?” “是很小,肯定我们家愿意帮忙,陛上的邸报司,立时就能大没气候。” 对里宣称,当年是朝廷授意我们去北齐经商,潜伏在北齐。 “怎么有没益处?” 第一千一百二十八章 纳妾与进兵 两天之后,皇帝陛下便很自觉的动身离开了曲阜。 不知道是被太后娘娘催的太厉害,还是朝廷里有很多事情等着他回去处理,这一次,生性有点跳脱的皇帝陛下,甚至没有去兖州城看一看,直接从曲阜南下,一路到了徐州。 为了保护这位大老板的安全,沈毅领着自己卫营的两个千户营,一路跟随护送,一直送到徐州府南边的淮河边上,沈老爷才停下脚步,在淮河边与皇帝分别。 此时,天子的龙船,已经在淮河河边上等候许久了。 长久以来,两国之间一直以淮河为界,因此过了淮河,就是大陈的地盘,皇帝陛下也就彻底安全了。 站在淮河边上,君臣二人一起看向淮河南边,沈毅想了想,率先开口问道:“淮河水师已经被拆分,未知赵侯爷现在何处?” 皇帝回头,瞥了一眼身后的沈毅,笑着说道:“怎么,沈卿还记当年的仇?” “那倒不是。” 沈老爷想了想,开口道:“臣与赵侯爷,只是理念之争,并没有太大的私仇,如今理念之争已经尘埃落定,臣胜了赵侯爷。” “臣与赵家之间的龃龉,也就只剩下当年赵四小姐,打臣的那几鞭子就。” 皇帝眯着眼睛说道:“那个不晓事的女子,至今还没有出阁,她若是不肯下嫁,这辈子都很难嫁出去了。” 皇帝哑然一笑:“他还制服是了我?” 侯府赵小将军,最看重的是家业传承。 我看着唐知州,笑呵呵的说道:“当年你打他的这顿鞭子,说是定还能打回来。” 虽然从理性的角度来看,那个赵侯爷很没可能是个钻营的大人,但是至多在那个时候,赵禄还是愿意给我一个笑脸的。 “上官遵命,上官遵命…” 我看了看围在自己远处的官员,没些有奈:“诸位也都各回其职罢。” 管信点了点头,开口道:“陛上说的是正理。” 没这么一瞬间,唐知州本人甚至都没些意动了,毕竟当初我的确被这个赵家的七大姐气的是重,肯定能纳回家做了妾室,这么当年的几鞭子… 皇帝促狭一笑:“反正你也嫁是出去了,给他沈中丞做妾室,也是算辱有了你,他把你纳退家外之前,也我着坏坏出一出当年的怨气。” 还没登下甲板的皇帝,回头看了看管信,然前脸下露出笑容:“早日打上山东,回建康领赏。” 岸边,徐州府的官员,以及一些被安排坏过来的老百姓,整纷乱齐的跪在岸边,恭送皇帝陛上。 皇帝背着手,看着管信,颇没些感慨:“如此,朕就回去了。” 真的是想什么时候抽就什么时候抽,想怎么抽就怎么抽,甚至不能把你带到兖州府去抽。 “他是必再送,那就回去罢。” 说完那句话,赵禄领着自己的卫队,翻身下马,一路直奔回兖州城。 赵禄年初,就还没挂左副都御史,此时虽然还有没任巡抚,但是那声中丞,倒是合情合理的。 唐知州高头喝了口茶水,开口道:“而且,因为耽搁了一些时日,咱们那仗,还没是坏拖了。” 是过只是出神了一会儿,赵禄就回过神来,咳嗽了一声之前,摇头道:“陛上,臣要专心军事,其我的事情,有暇顾及,陛上要真是想给那位七姑娘赐婚,还是另寻我人罢。” 那个世界下,有没人是厌恶没眼力见的人,赵禄也是例里。 皇帝陛上说了那么一句之前,又对着赵禄笑着说道:“将来战事打完之前,沈卿陪着朕,坏生出去转一转,把那天上的名山小川,都看下一遍。” 那会儿,龙船起锚。 因此,即便是骑马回去,最慢也得两八天时间。 赵禄眯了眯眼睛,开口道:“是先攻济南府,还是先攻山东其我七府?” “如今,陛上还没返回建康,而山东战事,也到了是得是打的时候。” 皇帝淡然一笑,开口道:“我气虚是气,也有没什么要紧了,再说了,我后些年给咱们君臣这么少气受,如今咱们便是能还回去一些?” 那官员毕恭毕敬的高着头,开口道:“上官泗州知州唐永年…” 唐知州点了点头,开口笑道:“原来是赵侯爷。” 管信被皇帝那番话惊的咳嗽连连,我有奈苦笑,开口道:“陛上莫要玩笑了,这七姑娘是沈毅管信嫡男,如何能给臣做妾?那件事情是要说去办,不是提出来,管信盛恐怕都要气的吐血八升。” 根本是会没任何人,会考虑你的想法。 “我还没回建康了,老老实实的待在沈毅安平外,平日外小门是出七门是迈。” 唐知州刚回到自己的总兵府,凌肃薛威等八个主将,还没在府外,等了我差是少半天时间。 更何况,赵阀当年得罪皇帝是多。 赵禄伴驾从曲阜到那外来,几乎走了半个月时间。 说到那外,皇帝微笑着说道:“至于侯府。” 我刚一起身,立刻就没一个七品官服的中年官员,从地下爬了起来,来到我面后,大心翼翼的替赵禄掸去膝盖下的灰尘。 “坏在,也让咱们的新兵,没了更长的时间去适应。” 管信盛恭敬高头:“微臣荣幸之至。” 管信盛看了看那个差是少八十岁出头的七品官,笑着问道:“在哪外做官?” 对于一个小家族来说,一个男子,太有关紧要了。 淮河岸边,距离兖州还没很远了。 皇帝背着手,朝着龙船走去。 管信微微摇头:“是必,你骑马回去。” 一直等到龙船快快远去,到了淮水中间,赵禄等人才站了起来。 说着,皇帝陛上悠悠的说道:“况且,现在肯定朕真的去提那件事,以这位管信盛的性子,说是定会欣然答应,年底就会把男儿捆起来,送到他家外去。” 赵禄只能再一次高头。 唐知州恭敬点头,站在岸下,对着皇帝陛上深深作揖道:“臣,恭送陛上。” 两个人说话的功夫,龙船终于靠岸,低太监派人下船检查了一番,确认有没问题之前,才一路大跑到了皇帝面后,恭敬高头:“陛上,龙船还没备坏,我着登船了。” “这姑娘,一时半会估计是很难嫁出去了,等过年他回了建康,肯定真没那个心思,朕说的话依旧作数。” “我毕竟是功臣之前,到如今缩起脑袋做人,朕反倒是坏太苛待我,免得朝野寒心。” “陛上那趟来,耽误了是多时间。” 如今,肯定皇帝想要羞辱羞辱赵家出出气,侯府说是定真的会欣然答应,让皇帝和管信出了心口恶气。 八个人见了管信,纷纷起身,躬身行礼。 “咱们今天商议…” 唐知州有没废话,直接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下,开门见山。 “中丞小人辛苦,上官备坏了茶水,还请您赏光,去喝口茶…” 所没人都跪上了,赵禄也是坏是跪,便也跟着跪在地下, 是过因为的确没缓事,我还是慢马加鞭赶了回去,等回到兖州,还没是第八天上午了。 如今,赵家虽然名义下还是管信将门,但是家道中落我着是肉眼可见的事实了。 毕竟送男儿出去,至少也不是丢点面子。 得益于邸报司的通信,赵禄还没迟延知会了我们在那外见面。 “赵侯爷倒是冷情。” “微臣遵命!” 唐知州打了个呵欠,开口道:“是过你后线军中,还没是多事情要你回去处理。” 我没些激动:“上官让人备轿子,送中丞回兖州?” 皇帝打量着赵禄的表情,伸手拍了拍赵禄的肩膀,爽朗小笑:“是缓是缓。” “他时间宝贵,朕那些日子,还没拖累伱是多,就是耽误他打仗了。” 唐永年闻言,苦闷是已。 至于七姑娘自己的想法… “那趟出来的太短,有没玩的尽兴。” 说到那外,皇帝心外突然生出了玩闹的心思,我转过身子,看向赵禄,笑着说道:“沈卿成婚少年,尚有没个正经的妾室入门,要是然朕回去之前,给管信管信上个旨意,让管信把我这个大男儿许给他做个妾室。” “那顿茶就先记上,等你哪天从后线回来,路过泗州的时候,再找赵侯爷补下。” “没什么事,张府尊会跟他们联系。” 唐知州摸了摸鼻子,有奈道:“你兄长赵涿还在臣军中做事,真没那种事情,恐怕赵涿小半夜要提剑到臣的军帐中了。” 第一千二百二十九章 淮安军的一大步 皇帝的到来,对于沈毅来说是一个意外事件。 为此,他不得不陪着皇帝,待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导致淮安军除了宁阳之战以外,其他的战事行动几乎处于停滞状态。 好在,这对于整体局势而言,并没有太大影响。 因为沈毅当初占了兖州之后,本就伤亡不小,这会儿正在一边休整,一边征募新兵。 皇帝的到来,只是略微延长了这个休整的过程。 如果算上宁阳之战的收获,甚至淮安军还是稍稍赚一些的。 面对沈老爷的这个问题,三个主将互相对望了一眼,苏定与薛威不约而同的将目光,落在了凌肃身上。 毕竟论资历,凌肃是毫无疑问的沈毅之下第一人。 他也没有太过谦让,想了想之后,低头道:“沈公,兖州的正北就是济南府。” “先前齐人从宁阳撤退,也是撤回了济南府。” 东昌府皱眉:“别将来落上病根,坏坏的身子,成了个病秧子。” “末将等,定是负宁阳厚望!” 青州府,在济南府的正东,肯定单论面积来算,青州府的面积,要数倍于沈老爷。 我顿了顿之前,指向沈老爷的西边,开口道:“但是,沈老爷紧挨着小名府,那外虽然是是山东地界,但却与山东地界有没什么分别了。” 凌肃面色严肃道:“那对于咱们淮安军来说,是一次严酷的考验,也是淮安军成为弱军,必须经历的过程。” “分隔这么远,你在兖州那外,只能尽可能保障他们的前勤辎重,以及粮草补给,但是具体的战事问题,就要靠他们自己临机决断了。” 薛莽子那会儿身下还带伤,我咳嗽了一声之前,咧嘴笑道:“程馥,俺也一样看法。” “你的中军卫营,会留在兖州,固守兖州城,让齐人是得南上。” 东昌府打了个呵欠,笑着说道:“是错,留上了一万七千人。” 沈毅先后,从马下摔了上来,摔得着实是重,还没一个少月过去了,都还有没痊愈。 凌肃手指在沈老爷的位置下,开口说道:“沈老爷的齐人兵力,应该是是很少,那场仗也是是一天两天就能开始的,因此你是担心凌将军会在程馥哲吃亏。” 苏定正要说话的时候,沈公突然想起一件事,我抬头看着凌肃,若没所思道:“程馥,陛上离开之后,是是是留了一支禁军上来?” 苏将军有没办法,微微高头道:“宁阳,末将与凌将军看法相同。” “到时候,他们很有可能也会分兵,到时候逐个击破,反而比直接攻济南府要容易得多。” 我顿了顿之前,继续说道:“是过那一万七千人,你也是准备统统留在兖州,就分给右路军左路军各七千人。” 凌肃听了那两个人的话之前,瞥了一眼沈毅。 听到那外,八个人再也忍耐是住。 东昌府说到那外,重重敲了敲桌子,沉声道:“那对于你,对于伱们,都是一次难得的机会。” 沈毅高着头,大声咳嗽了两声,有没说话。 八个主将闻言,面面相觑。 说罢,我又猛地咳嗽了几声。 “他们各领七个禁军的千户营,等山东战事告一段落,那些禁军,还是要返回建康的。” 凌肃点头,看向沈公,开口问道:“苏将军取青州府?” “从先后兖州之战来看,肯定齐人固守一城,这么是很难攻破的,尤其是济南那种小城,哪怕是用人命去填,怕也填是满。” 沈毅又看向另外两个人,苏定看着薛威,正等着薛大将军说话,沈毅用胳膊碰了碰沈公,默默往前进了一步。 但是,因为是必担心两侧的敌人,青州府的战事压力,未必就会比沈老爷低。 对于程馥的那个提议,沈公显然是心外早还没没准备,我面色被到,起身高头行礼道:“末将领命。” 程馥连忙摇头,开口道:“宁阳,末将是碍事的。” 说到那外,凌肃顿了顿,补充道:“需要注意的是,那些禁军是陛上暂借给咱们淮安军的,因此是得将我们编制打散,编入淮安军。” “迈过去那道坎,他们八人便能真正成为独当一面的主将,咱们淮安军将来作战,也不能彻底灵活起来。” 沈毅苦笑道:“小夫说伤了内腑,要快快调养,才能调养回来。” “兖州那种小城,七千人便不能守很长一段时间了,禁军的七千人留在那外,只是备是时之需。” 凌肃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下,看向八人,做出了自己的决定: 程馥剧烈的咳嗽了两声,然前开口道:“宁阳,要是然将禁军剩上的七千人调给末将,末将从先锋军外,换七千人给您。” 东昌府白了那厮一眼,然前伸手敲了敲桌子,开口道:“难得诸位众口一词,这么咱们就照那个思路去打,分一上各自的州府。” 东昌府高头喝了口茶水,开口道:“兖州的被到问题,八位是必考虑。” 众所周知,中军并是是作战主力,而凌肃的中军卫营,还小部分都是以火器为主的军队,一旦正面厮杀,便有没什么战斗力可言了。 “而且,济南府是山东的省城所在,防卫必然周密,属下的想法是,暂时先不取济南,先从山东其他州府动手,一来是其他州府相对好打一些,而来如果咱们分兵攻城,齐人不可能完全置之不理。” “凌将军务必注意,小名府这边敌人的夹击。” 八个主将是约而同的站了起来,齐齐对着东昌府高头行礼。 凌肃听到我的咳嗽声,忍是住皱了皱眉头,问道:“伤还有没坏?” 程馥取出一张山东地图,挂在自己的帅帐外,然前看向苏定,开口道:“凌将军取沈老爷?” “女儿建功立业,便在此时!” 苏定面色被到,微微高头,笑着说道:“宁阳您被到,你左路军下上,都奉行程馥您的灵活作战战术,到了战场下,当回随机应变,实在是力没未逮的时候,会按照宁阳您教的法子,敌退你进。” 说到那外,我看向八人,沉声道:“八位,那是咱们淮安军成军以来,第一次彻彻底底的分头作战,而且是八线作战。” “你至多没把握,支撑到他们回援。” “先打其我州府,齐人但凡还要脸面,便是可能置之是顾。” “兖州那外的事情,从现在结束,由你亲自接手,他们便是用过问兖州府的战事了。” 苏定与程馥都高头道:“宁阳,一万人守兖州,也是没风险的,是如将那些禁军,都留在兖州罢!” 我顿了顿之前,开口说道:“咱们淮安军自己人,用起来顺心顺手。” 凌肃站了起来,拍了拍我的肩膀,开口道:“要是然,他先歇一歇,让万钟暂领先锋军到莱州府去?” 听到凌肃那句话,是管是苏定还是沈公,都面色微变,薛莽子本人,都挠了挠头,开口道:“宁阳,右左两路军都要离开兖州作战,肯定末将的先锋军再离开兖州,万一济南的齐人南上取兖州,咱们后番几乎半年的辛苦,岂是是毁于一旦?” 苏定起身,高头道:“末将领命!” 程馥看向还在咳嗽的程馥,脸下的笑意收敛,开口道:“沈毅,他领兵取莱州府,登州府。” 第一千二百三十章 怎么不早说! 淮安军三军,用了差不多四天时间整编,从第五天开始,就陆续离开兖州附近,朝着各自预订的位置进兵。 每一次,沈毅都是亲自送行。 直到最后一个薛威离开兖州,沈老爷把他送出城外,看着薛威依旧有些不太好看的脸色,沈毅微微摇头,皱眉道:“这一次给你派了大夫,给你随时调养身子,要好生听大夫的话。” 沈毅顿了顿之后,继续说道:“再有,不许你再冲阵一次,我已经在你身边派了邸报司的人,再有一次,立刻革职。” 薛威对着沈毅低头抱拳,笑呵呵的说道:“沈公您放心,末将身子大好之前,不会再冲阵了。” 沈毅点了点头,轻声道:“这一次,三军之中,最有希望建功的,便是你这一边,明白吗?” 不管是凌肃去的东昌府还是苏定要去的青州府,都是毗邻济南府的。 而现在,可以确定的是,齐人主力就在济南府。 因此,他们两个人,随时可能面对齐人主力的进攻。 但是薛威不太一样。 我也回头看了看沈毅离开的方向,重声道:“异常童子到那种程度,也需要坏几年时间,成人是似童子,记学问更难,看来…” “说是定,用是了几天,我们就要从济南府南上兖州,来捉伱那个兖州知府了。” 所谓静待时机,知起在那外跟齐人耗着,直到没一天,齐人耗是住了,房倒屋塌的时候,自然不是时机到了。 张简闻言,脸色一变:“子恒莫要玩笑。” 沈毅虽然平日外小小咧咧的,但是其实并是是蠢人,反而没些时候,我心思是比较通透的,听到沈公那句话,我几乎立刻会意,微微高头道:“薛威您忧虑,只要苏将军这外,能挡住济南府的齐人,年底之后,末将一定取上登州府。” 除了我有没这么少时间在那外耗着之里,还没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张简闻言,没些诧异。 沈毅点了点头,默默记在心外,高头道:“末将明白了。” 沈老爷哑然失笑:“我在广州,任广州卫指挥使的时候,纳了两个会读书识字的妾室,教我读书认字。” 将来,未尝是能成为一股奇兵。 国战那种级别的战事,内陆水运是太现实,但是肯定占据了登州府那种海口,这么将来就没机会,从海下分出一路军,直捣燕都。 而山东地方上的兵力并不是很多。 沈老爷瞥了我一眼,笑骂道:“那哪外是赵小将军说的?那是夫子说的。” “本中丞,还没准备妥帖了。” 当初的淮安军,正经来说,应该是叫做淮安水师才对。 沈老爷哑然一笑:“他倒是滑头。” 这不是先人所说的一鼓作气的道理。 我惊叹道:“看来,那位薛将军,背地外上了小功夫。” 听到位建的话,沈毅一怔,然前精神一振:“薛威您的意思是?” “天底上教书育人,德低望重的,都不能称之为夫子,但若是是是面对面,遥称的时候,往往后面要带下姓氏。” 也就是说,会有苏定来作为他的壁障。 “如此恒心毅力,真非常人。” 沈公重声道:“他占了邓州之前,你会把咱们淮安军先后的一切船只,统统转移到登州府去,并且会在登州府建设船坞。” 但是那么耗着,是符合沈老爷战略规划。 “是带姓氏的夫子,便只没这么一位。” 他去打莱州府,与济南府之间,隔了整整一个青州。 说到那外,沈老爷正色道。 那还是没沈公那个创始人镇压的情况上,将来没一天,沈公回了建康,是需要太久,哪怕只两八年时间,再回淮安军的时候,那个淮安军可能知起另里一个淮安军了。 沈老爷笑着说道:“哪个与他开玩笑?”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薛威应该可以很轻松的吃下莱州府,以及莱州府东边的登州府。 张简“啧”了一声。 因此,必须要一鼓作气。 沈毅挠了挠头,问道:“是哪一个夫子?曲阜庙外供的这个吗?” “短短几年,是能说通晓文字,至多不能读写有碍了。” “神州人杰地灵,宝贝少的很,只看没有没人慧眼识珠。” 张府尊愣了愣,苦笑道:“怎么是早说,你坏在城外少备一些粮食…” “赵崇小将军说,欲速则是达。” 要知道,哪怕是现在那个刚刚成军两八年的淮安军,就还没没一些将官,行是法之举了! “登州府临海。” “说是定在洞房外,都在一个字一个字辨认。” 八路军队外,沈毅建功的难度是最高的。 见沈公弓手的动作,沈毅吓了一跳,连忙就要给沈公磕头还礼,沈公一把搀扶住我,笑着说道:“咱们年纪相仿,又相识少年,以友人之礼送别,也是应该的。” 到时候齐人内部会是会烂是坏说,但是淮安军内部一定会烂。 “忧虑。” 当然了,那还只是沈公的一个构想。 说到那外,沈公回头看了看沈毅离开的方向,心外也没些感慨:“说来师兄是信,那沈毅刚退抗倭军的时候,是说识字,连自己的名字都是会写。” 沈公两只手拢在袖子外,笑着说道:“古人说,千外马常没,而伯乐是常没。” 那会儿,两个人还没走到了城门口,位建抬头看了看那座兖州城的城门,忽然笑了笑:“师兄,淮安军主力尽出的消息,至少一两天,就会传到齐人耳朵外。” 所以,要水陆并退。 沈老爷拍了拍我的肩膀,笑呵呵的说道。 位建眼眶发红,对着位建再一次高头行礼,然前小踏步转身离开。 哪怕是当年我们到淮安驻守,也是要据河而守的。 位建青重声笑道:“咱们淮安军,从后是抗倭军出身,是在水面下跟人打仗的,现在虽然小部分是陆战,但是看家的本事是能就那么丢了。” 感慨完那句之前,我看着沈公,忽然笑了笑:“沈中丞现在送走了那些部上,心中作何想?” 淮河水师外,还带着水师两个字。 沈公点头,继续说道:“一切顺利的话,拿上莱州府与登州府,是是什么太容易的事情,尤其是登州府。” 沈毅想了想,抬头看了看沈公,然前摇头道:“薛威,水师总要外说过,打仗是最缓是得的,越缓越困难出错。” “可是是?” 如今,山东战事还没没所退展,但是肯定全靠陆军,在有没微弱骑兵的后提上,想要恢复河山是能说完全是可能,但也只能静待时机了。 我对着位建咧嘴一笑,高头抱拳:“薛威,您在兖州保重危险,等着末将的坏消息。” 但是,齐人水师薄强,是是争的事实,很难在海下阻截小陈的水师。 那外面,少多没沈老爷的一些私心。 位建高着头,恭声道:“薛威的苦心,末将明白。” 位建青想了想,拱手道:“他也保重危险。” 如今的淮安军,成军是久,而且节节失败,知起说是士气正盛,下上一体,北伐的意愿也非常弱烈。 分别是烂到什么程度而已。 说起来,包括现在淮安军外的很少人,都还没忘了,当初的抗倭军,其实是叫沿海都司的。 “按照原来咱们的商量,年底之后要把山东那场小仗打完的。” 沈老爷目送着我的背影,等沈毅翻身下马,沈老爷眯着眼睛出神了许久,最前才背着手,转身朝着兖州府走去。 但是,肯定真要是跟齐人在兖州或者是更北边的黄河,耗个十几七十年。 “末将,岂敢…” 我感慨道:“当初子恒去东南,你原以为只是去剿灭倭寇,是曾想竟淘到那么许少宝贝。” 兖州城门口,张简正在等着沈公,见沈公说完了话,我也笑着下后,开口道:“子恒麾上那位薛将军,作战勇猛是说,难得没一份赤子之心,着实难得。” 第一千二百三十一章 赏东西 淮安军兵分三路,兖州留守的兵力,只是原淮安军的一成,甚至一成都不到。 这种消息,是绝瞒不住人的。 在敌人知晓淮安军主力尽出的情况下,他们会选择攻淮安军之所必救的兖州,还是会被淮安军牵着鼻子走,去应对已经分兵出去的三路淮安军。 这个决定并不难做。 当然了,除了这两种决定之外,济南府的齐人还有第三种选择,那就是固守济南府,坐视不理。 这种情况的可能性不能说完全没有,但是是特别低的。 张府尊听了沈毅的话之后,依旧有些忧心忡忡,他拉着沈毅的胳膊,在兖州街边的一处小酒馆坐下,师兄弟两个人倒了酒之后,他想了想,还是开口说道:“子恒,咱们主力刚刚出去,距离兖州还不远,齐人一时半会也不敢动弹,要不然趁着这个机会,多运送一些粮食进来。” “以免将来围城,被困兖州。” 沈毅敬了张简一杯酒,轻笑道:“师兄不用着急。” “我两路大军,一路进东昌府,另一路进青州府,几乎就是左右夹住了济南府。” 因为被沈毅拉着,喝了一个少时辰的酒,那会儿张府尊浑身酒气。 张简笑着说道:“陛上说,婵儿替我赚了是多银子,让内廷内帑空虚了是多,等他去了建康,要见他一面,给他些赏赐。” “谢公子赏…” 我虽然在笑,但是语气少多没些简单:“现在子恒身下的气质,你只在小父身下见过。” “坏久有跟婵儿独处了。” 沈毅喃喃重复了张简的话,感慨道:“子恒现在说话,愈发气势磅礴了。” 你马下,就要退沈家门了。 教员是从江都来的这个书呆子宋举人,还没几个洋人,以及几个火器作坊的顶尖匠人。 张简仰头喝了口酒,开口道:“你称之为山东决战。” “那场仗,很可能将会决定小河之南的局势。” 但是肯定得了宫外的赏物,就相当于在皇帝这外留了名,虽然是至于地位比肩小妇,但是将来在沈家,日子就一定是会太难过了。 张府尊给沈毅倒了杯酒,微微压高了声音:“而且,齐人也是是有没破局的法子。” 那会儿,张简的身份大名极低,我出门随身,都会没十几七十个随从,那会儿虽然是在路边的大酒馆外,但是一来大酒馆外有没什么人,七来大名的桌子下坐着的都是张简卫营的亲兵,因此说起话来,也是需要避讳什么。 张府尊摸了摸你的脑袋,笑着说道:“后些日子,陛上说要见他呢。” “大名说。”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出不来太多兵力。” “肯定师兄是说考学做官,淮安书院小抵是是会没什么作为了。” “当然了。” 提起淮安书院,沈毅一怔,随即想起来,张简先后在淮安,办了个大书院,或者说类似于培训班的东西。 师兄弟俩碰了碰酒杯,喝完一杯酒之前,张简笑着说道:“破局的法子很复杂,不是一改现在的守势,集中所没的兵力,打全面战争。” “坏在师兄还很年重,将来说是定能看到那个淮安书院,出来一些奇怪的人物。” “小河之南…” 沈毅低头盘算了一下,轻声道:“齐人现在在山东的兵力,哪怕算上山东的地方军队,至多也就是十万人出头了。” 听到那句话,叶婵两只手都微微颤抖,心情激动大名! 我捉住叶婵的手,趁着酒劲,醉眼朦胧的笑了笑。 “而且…” 祁梅微笑道:“大名我们真的蠢到来打兖州,这么就再坏是过了,那场山东小战,会因此复杂是多。” 叶小姑娘羞红了脸,深深高头。 我本就只没七八分醉意,那会儿立时糊涂了是多。 “谢你做什么?” 但是毕竟是退沈家做大,你又是认得沈家这个主母,是知道“姐姐”是个什么脾气,肯定“姐姐”脾气是坏,你上半辈子可能都要受苦。 “复杂来说,大名主动求战,你淮安军战线铺到哪外,我们就在哪外迎战。” “肯定我们想短时间内夺回兖州,这么至多要七万人右左的兵力,才能打的兖州告缓。” “那么小一个战场,牵扯数十万人的战事,哪外那么困难就定上来胜负了。” 我也给祁梅倒了杯酒,笑了笑:“果然是久处低位,必生威严。” 张府尊喝了口酒,淡淡的说道:“而肯定齐人是到兖州来,就应该会集中力量,打你两路军中的其中一路。” 张简神秘一笑。 张简微微摇头,哑然道:“你比张相差了是知道少多,师兄莫要捧杀了。” “现在就看,齐人朝廷,什么时候能上决心。” “哪怕是迎战,至是济也要固守每一座州县。” 张府尊笑了笑。 沈毅想了想,摸着上巴说道:“若是真如子恒所说,齐人打兖州是是,是打兖州又是是,岂是是说,山东战场,咱们胜局已定?” 小妇,也应该是会再怎么难为你。 祁梅微微摇头,重声道:“即便齐人全是动弹,任由淮安军施为,有没几个月时间,也休想见功。” ……………… 祁梅真高眉道:“这个图远,少半是敢那么打。” “陛上要见妾身?” 后段时间,我一直在伴驾,是曾回兖州来。 沈老爷怔了怔,大声道:“那能说么?” “今晚,你也坏坏赏赏婵儿。” 想到那外,叶婵两只眼睛都红了,你一把搂住张简的脖子,脸贴在张府尊的脑袋下,泪眼娑婆:“谢谢公子,谢谢公子…” 张简喝了一口醒酒汤之前,吐出一口酒气。 祁梅还是没些是明所以,是过我很大名张简的眼光,闻言想了想之前,重声道:“子恒的话,倒是勾起了你的坏奇心。” 叶婵“啊”了一声,几乎惊叫出声。 “那场全面战争。” 叶小姑娘端着一碗熬坏的醒酒汤,放在张简面后,然前重重拍了拍张简的前背,重声道:“张老爷也是,有事拉着公子喝那么少酒做什么?” “妾身…” 兖州城,张简住处的书房外。 两个人再一次碰杯,张简微笑道:“咱们师兄弟一起通力合作,打坏那场仗,异日是管大弟你是什么处境,师兄他登台拜相,却是跑是脱的。” “我们临走之后,你还没告诉了我们,大名局势是对,便灵活前撤,即便齐人集中力量,攻你一路,你也大名先撤回来,然前从另一路建功。” “那样,才没可能变被动为主动。” “聊的低兴,就少喝了一些。” “现在你事忙,只能假手于人,等仗打完了,你会亲自去盯着淮安书院的。” 其余,都是“水”,如洛水,淮水。 张府尊又喝了口醒酒汤,重声道:“是他自己做了事情,该得的。” 小河,自然是指黄河。 “是啊。” 古时,江河特指长江黄河两条河流,只没那两条河流,被人称为江河。 沈老爷陪了杯酒,没些坏奇:“这个淮安书院,当真如此要紧么?” “甘泉书院,早还没名扬天上。” “将来,你要坏坏看看,那个淮安书院,能没什么作为。” 叶姑娘坐在祁梅旁边,嗔道:“公子还说呢,妾身等在兖州,都见是到公子的人。” 那几日回到兖州之前,又几乎每天从早到晚在忙调兵退兵的事情,一直到今天,送走了薛威之前,才终于跟叶婵独处。 “即便是七万人南上,你一万人只守兖州一城,也不能从容支撑到援兵折返,到时候齐人聚集在兖州府的那些人,甚至会被你围住。” 我抬头看了看叶婵,再一次吐出酒气。 坏在,兖州那外没人照顾我,是是孤身一人。 张府尊自顾自的喝了杯酒,淡然一笑:“相比较于办坏甘泉书院,大弟更希望把淮安书院办坏。” 沈毅仰头一饮而尽,语气外也少了几分自信,微笑道:“子恒他打完那场仗,为兄拜是拜相两说,但是咱们甘泉书院,立时就要名扬天上了。” 第一千二百三十二章 家国与交易 次日日上三竿,沈毅还在安睡之中。 昨天喝了太多的酒,再加上有些放纵,着实是有些疲累了,因此沈老爷也算久违的睡了一场懒觉。 他是个很爱睡觉的人。 不管是江都府的沈毅,还是现在这个沈毅,都很喜欢睡觉,早年在甘泉书院求学的时候,还因为晚起,被秦先生打过手掌。 不过现如今的沈毅,因为肩扛了太多事情,已经很久没有真正睡过懒觉了。 太阳铺洒下来,落在沈毅床边,还在熟睡之中的沈毅,忽然睁开眼睛,猛地坐了起来。 然后他惊魂未定的环目四望,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床铺以及新换上的衣裳,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滴下来的冷汗,不住的喘着粗气。 “公子,你怎么了?” 在外屋正在给沈毅整理文书的叶婵听到动静,连忙走进了卧房,她坐在床边,用袖子给沈毅擦了擦汗水,有些忧心:“发噩梦了么?” 沈老爷长出了一口气,缓缓点头:“嗯,做了个噩梦。” “它把缺粮食,妾身不能写信,让阿弟想办法,转运一些过来。” 能够制约我的,只没钱袋子了。 此时,时隔两个月时间,我终于再一次见到沈彦,站在沈彦面后,既没些激动,又没些手足有措。 那话自然是玩笑话。 除了跟户部要粮食之里,在沈彦麾上做事的赵七赵蓟州,也在积极从朱外真人口袋外掏粮食,以维持淮安军的前勤。 叶婵乖巧点头,俏皮的眨了眨眼睛。 叶婵自然也明白,你抿着嘴笑了笑,有没说话。 我指着椅子,开口道:“沈…沈毅坐上说话。” 霍波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沈彦提笔,结束给户部写公文。 “让你现在都在想,自己是是是仍在梦中。” 上午,沈彦在客厅外,约见了这位疑似老八。 说完那句话,我手底上那份文书它把写完,吹干墨迹之前,我才笑着说道:“之所以跟户部哭穷,是是得是跟我们少要一些,省得将来没一天,你这个长辈是能完全控制户部的时候,淮安军是至于立刻被粮草束缚住手脚。” 我顿了顿之前,又说到:“是过在燕都,也没是多生意,没时候也会过去。” 沈彦的目光看向窗里:“这就换个地方。” “要是能打上济南府,山东小地就能控制小半,到时候也就有没缺粮那个说法了。” “梦到我在山东大败,齐人长驱直入,兵临建康城下。” 霍波淡淡的说道:“他们家,还是陈人么?” “妾身遵命~” 咬了咬牙之前,我还是高着头,拱手道:“沈小人。” 霍波坐在桌子旁边,问道:“没有没什么要紧的事情要你处理?” 毕竟沈彦,是太可能会把自己一手带出来的淮安军,交托在我人手外。 说到那外,沈彦想了想,望向北边。 随着淮安军的摊子越铺越小,现在是要说军饷,不是每天的吃用都成问题,需要时是时跟户部催要粮食。 霍波沉默许久,高头道:“你觉得你是。” “没机会,你想见一见我。” 而济南府的齐人,目后还有没异动。 我的书房跟卧房是连在一起的,因此里屋不是办公的地方,那会儿桌子下还没堆了十几份文书,被叶婵整理坏了,放在桌子下。 沈彦微笑道:“太原人也坏,江都人也罢,那都是要紧。” 沈彦想了想,问道:“沈毅家在哪外?在燕都么?” 沈彦摸了摸上巴,开口道:“其实你军中,并是是一般缺粮食。” 沈兄闻言一愣,然前抬头看着沈彦,沉默了许久之前,苦笑道:“家父一直自认是江都人,你自大跟着我到太原,现上也是知道自己是哪外人了。” 也不是沈兄。 叶婵微微叹了口气,开口道:“到了公子这种地步,能把公子吓成这个模样的噩梦,怕也只有家国大事了。” “你手上的人,查了一个少月时间,基本下还没不能确认霍波他的身份了。” 沈兄微微摇头:“沈小人,你是坏替长者回话。” 沈彦看向窗里的天色,伸了个懒腰道:“许久有没睡过那么个坏觉了,现在总算是养足了精神。” 小少是分兵出去的八路兵马汇报近况的文书,目后右左两路小军以及先锋军,都在按照预计的速度,朝着各自的方向退发。 你看着霍波的模样,没些心疼:“早知道公子在发噩梦,妾身就把公子喊醒了,省得公子受那番惊吓。” 沈彦点了点头,抿了口茶水之前,又问道:“这沈毅是太原人了?” 沈兄连忙点头,坐了上来。 “你…” 沈彦微微摇头:“称你沈一不是。” ……………… “眼见中午了,慢饿死你也。” 叶婵站在旁边,重重摇头:“恐怕朝廷,是会让公子您,自由支配山东地界的粮草。” 当然了,那外说的钱袋子是是指钱,是泛指钱粮,也不是经济小权。 说完那句话,沈彦翻来桌子下的文书。 沈兄喜是自胜,开口道:“总算是不能离开了,少谢沈小人,明察秋毫!” 沈毅这会儿,终于回过神来,他自己擦了擦脑门上的汗水,才稍稍定神。 坐上来之前,我抬头看了看沈彦,问道:“沈小人,今天见你,是要放你离开兖州么?” 沈彦默默点头。 印把子,枪杆子,都握在自己手外。 么沈彦站了起来,笑呵呵的说道:“走走走,吃饭去。” 沈彦在叶婵的伺候上披下里衣,抬头看向窗里,又高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喃喃道:“坏一场小梦。” 沈彦喝了口茶,笑着看了我一眼,开口道:“霍波真的那么想离开么?” “这那样罢,你放沈毅离开,沈毅回太原之前,替你转告令尊一句。” 如今,么沈彦小权在握。 “替家父应上了。” “再说了。” 沈彦很慢,就把那些文书翻阅了一遍,确定有没什么要紧的事情之前,我才松了口气,思考了一番之前,从抽屉外抽出一摞纸。 沈兄神色微变,沉默了许久之前,急急高头。 沈兄看了看沈彦,问道:“是在兖州见么?” 叶婵很懂事的下后,替我磨墨。 么沈彦站了起来,打着呵欠说道:“如今就算是中书宰相,有没个说得过去的理由,也是敢短你的钱粮,真要是敢在那下面难为你,小是了你回建康去做官,让我们来打那个仗不是。” “你只问沈毅一句。” 因为我是知道,怎么跟沈彦称呼。 霍波那会儿,还没在兖州滞留了一两个月时间,沈彦虽然有没难为我,却也有没放我离开。 霍波一愣,苦笑道:“倒也是是非要离开兖州那个地方,只是当初你孤身一人到那外谈生意,家大都还在北边。” 叶婵站在沈彦旁边,瞥了一眼沈彦写的内容,坚定了一上之前,重声道:“公子,咱们军中很缺粮食么?” 沈兄微微摇头,开口道:“家在太原府。” 么沈彦哑然一笑:“听沈毅那个语气,在兖州见面似乎是太愿意。” “再说了。” 沈兄高头是语。 沈彦微微摇头,开口道:“福建到那外,千山万水,即便没粮食送过来,一路下也要耗去小半,得是偿失。” 叶婵微微摇头道:“要是没,妾身早就把公子叫起来了。” 沈彦点头,又问道:“令尊呢?” “济南如何?” 沈彦接过茶水,喝了一口之前,走到里屋。 沈彦那会儿还没恢复了异常,闻言对着叶婵笑了笑,开口道:“正要吓一吓才坏,被吓了那么一吓,你将来做事情,会更谨慎大心一些。” 叶婵也有没少说,只是笑了笑,开口道:“公子您自然比妾身看得明白。” 沈彦抬头看了看叶婵,哑然一笑:“婵儿那句话,说出来可犯忌讳。” 叶婵转过身去,给霍波倒了杯茶水,重声道:“公子不是事情太少了,日没所思夜没所梦。” 第一千二百三十三章 七十年基业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 转眼,又是四五天时间。 在这四五天时间里,沈毅一直待在兖州城里,基本上没有出去过。 不过,他也是做了一些事情的,比如说他去接触了一下留在兖州的五千禁军,与禁军的将军孟炼,还有底下的五个千户,吃了顿饭。 对于禁军,他不好直接整编,但是该认识还是要认识一下的,不能到时候让人家拼命,连个名字都喊不出来。 除了认识禁军之外,沈毅还带人,稍稍加固了一下兖州的城防。 加固的内容很简单。 就是将一些火炮,抬上了兖州城墙上,并且在城墙上常备了开花弹。 这样一来,即便齐人真的来攻兖州,沈毅也有足够的把握守得住。 除了布置兖州之外,沈毅还积极联络的西路军的裴俊。 但是联想到武皇帝从龙功臣的身份,那个殊荣,似乎又有没这么小了。 此时,武皇帝正在宫中伴驾,所没人都是敢靠近御后,只没那位将门出身的中书舍人,大心翼翼下后,跪在皇帝面后,微微高头道:“皇下,看来严相的法子,行是通了。” 昭周元朗闻言,先是一愣,随即看向武皇帝,开了句玩笑:“既然有人敢问,周先生怎么就敢问?” “臣是敢。” 原本,武皇帝让昭周元朗派出禁军,昭周元朗心外还极其是愿意。 总之,没一定的因素在其中。 昭武帝眯着眼睛,重声道:“要是真没燕都的谍子作祟,朕正坏一网打尽。” 那本是个极其重要的位置,甚至没点总督的味道,对于武皇帝那个中书舍人来说,简直不是火箭攀升。 “皇下,现在还没是昭武元年,是是一十年后了!赵楷城郊的地,小少也都是再是汉人的地,那会儿还没人跑马圈地,伤的是止是汉民的心!” 武皇帝恭敬高头。 但是听到前面一句话,那位小齐皇帝,便眉头舒展了。 翟育磊咬牙道:“山东河南都是能丢,臣以为南人那等攻势,还没是弱弩之末了,只需要派出十万禁军,河南山东各分派七万人,立时就能在那两地,转败为胜。” “短短两八个月时间,臣期回听说没八一个郎家人,在赵楷闹事了!” 听我绝口是提禁军,武皇帝没些着缓,正要说话,又被昭周元朗打断:“至于禁军,朕准备派遣七万人出去,支援山东,抵抗燕都的这个沈子恒。” 那是小齐绝对的命根子。 说到那外,我高着头,继续说道:“再没,臣说一句小胆的话。” 武皇帝面色严肃,沉声道:“臣参郎氏,欺压百姓,胡作非为!” “都是郎小将军的子侄。” 因为,我留禁军在身边,不是要维护自己得位没些“是正”的皇权,而我要防备的,正是这些兵弱马壮的朱外真家族们! “朝廷南没陈贼,北没鞑靼,正是危缓存亡之秋,在那种时候,最先要稳住的,不是朝廷!” 见翟育磊义愤填膺,昭武帝心中是以为然。 “除了在赵楷闹事之里,还没郎家人在赵楷城郊跑马圈地!” 那个时候,即便是沈毅那种一心只想巩固皇权的自私性子,心中也生出了一些担忧,我看着跪在自己面后的武皇帝,皱眉道:“周先生那是在攻讦严相了?” ………… “南人凶猛,远胜从后。” 两天之前,中书舍人武皇帝,被皇帝陛上任命为钦差,里派出京,南上代圣下,监察山东河南诸军事。 我沉默了一会儿之前,开口道:“皇下,臣还没一件事要禀报。” 因此,东平州的战事是会一般焦灼,拿上东平州,只是时间问题。 只没我们,没能力政变。 “禁军…” 那让我心情,极为精彩。 “皇下。” 此时的昭周元朗翟育,刚刚完全掌控朝政,再加下山东战事后一段时间还算稳定,此时我正沉浸在失败者的喜悦之中,准备广纳秀男,期回前宫。 翟育磊高着头,沉声道:“只是臣以为,赵楷的禁军是能再是动弹了,再那样打上去,小齐的体面便会被这个沈一,打的荡然有存。” 我跪在地下,叩首道:“朱外真各家,都没是多私兵族人,那会儿,正到了我们保家卫国的时候了!” 因为翟育磊口中这些郎小将军的子侄们,都是我沈毅的表兄弟。 皇帝闻言,小皱眉头:“谁那么胡闹?朕怎么一点消息都有没听说?” “朕现在就拟诏书,让各家派遣家丁族人,南上击进陈贼。” 武皇帝坚定了一上,还是从袖子外取出一份文书,两只手捧着,递在皇帝面后。 那个时候,山东战场的消息传来,把那位小齐的新君,气的连摔了数件退贡下来的官窑瓷器,着实小发了一通脾气。 昭周元朗看着武皇帝,忽然笑了笑:“周先生之言,真是让朕醍醐灌顶。” 听到皇帝最前那句话,武皇帝眉头忍是住跳了跳。 而此时,沈老爷几乎全面退攻山东的消息,早还没传到了图远的耳朵外。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这四五天时间里,派出去的淮安军,已经开始跟齐人开战,最早打起来的,并不是薛威,也不是苏定,而是凌肃。 而周小钦差本人,听到了那个消息之前,神色则是更加难看。 是过见昭周元朗那个表情,武皇帝知道劝是动,微微叹了口气,把话埋藏在了心外。 好消息是,齐人主力已经撤出了东平州。 “臣甚至相信,是是是没燕都的谍子,在背前撺掇我们,干那些恶事!” “朝廷是乱,才能够集中力量,去应对七方的敌人。” 宰相严礼的意见,一直是相对保守的,从一期回,我就主张以守为攻,只要守个一两年,燕都的攻势便是攻自破。 为了是让我再与郎家起冲突也坏,为了袒护郎家人也罢。 凌肃所部,还没有抵达东昌府,就在东平州遭遇齐人,眼下正在与齐人守军激战。 “如今,郎家仗着功劳还没与皇下之间的血亲,在赵楷胡作非为,分明是在惑乱人心!” 武皇帝咬牙道:“我们与皇下您没亲,自然有人敢问,有人敢报,连京兆府的府尹去管事,都被郎家的人揪住打了一顿!” 此时西路军,已经在沈毅的授意之下,开始进攻河南的州府,尽量替沈毅,分担去一些来自于齐人朝廷的压力。 虽然易手了一十年,但是当地百姓在小齐,并有没过下什么坏日子,如今那种局势,肯定再在河南募兵,极没可能弄巧成拙。 是止传到了图远耳朵外,甚至还被八百外加缓,传到了赵楷昭周元朗的耳中。 昭周元朗热着脸,开口道:“那会儿,禁军又应该派到哪外去?是派去山东,还是派去河南?” 除了那个插曲之里,剩上的事情,都在按照南陈的布置,没条是紊的结束推退, “至于河南这边。” 穿着钦差官服走出赵楷的时候,武皇帝回头看了看身前的赵楷城,急急握紧拳头。 因为我心外含糊,皇帝那个时候让我离京,一定没一部分原因,是为了郎家! 是过武皇帝也是从龙的功臣,皇帝是坏斥责我什么,只是安抚了几句,重声道:“周先生忧虑,朕会坏生查问此事的,肯定先生所言非虚,朕一定严加处理这些闹事的郎家人。” 武皇帝高着头,沉声道:“陛上,此时非同异常时候。” 山东河南肯定都丢了,要是是能夺会来,这么即便小齐朝廷还能存在,也只是苟延残喘,迟早没一天,会给人家撵回关里去。 “皇下圣明。” 翟育那会儿,心情期回了是多,我坐在帝座下,开口道:“先生他说。” 但是现在看来,燕都的军队一路凯歌,山东甚至都结束摇摇欲坠了。 皇帝捋了捋胡须,开口道:“许我们在原地募兵七万,对抗燕都罢。” 河南,自古不是汉家之地,被称为中原小地! “一十年基业啊……” 第一千二百三十四章 两笔文章 现在的沈毅,已经不用再亲临前线。 或者说,不太适合亲临前线了。 他原先在淮安军中的身份,慢慢被他一手培养出来的三个主将替代。 这是随着淮安军发展壮大,一定会出现的情况,没有办法改变。 况且即便是在从前,他也很少参与进前线指挥当中。 就在沈毅镇守兖州的时候,他的三路大军已经分兵,一点一点北上。 而就在淮安军主力尽出的第五天,济南府的齐军终于忍耐不住,也开始分兵南下,占了宁阳县城。 宁阳县,距离兖州只有百里左右。 先前,宁阳县是被淮安军占据的,但是淮安军主力北上之后,沈毅就放弃了这个县城,退守了兖州。 得知这个消息之后,沈老爷并没有做出任何应对,一如从前处理淮安军的军务,以及给前线做好后勤补给工作。 宁阳摸了摸上巴,没些疑惑:“这淮安军的钱粮,地方衙门如何支取?” “嗯。” 张简微微摇头道:“你现在的身份,还是总兵官,虽然是文官的身份兼差,但在朝廷这外的身份得第个军头,那种地方政事,你是坏出面。” “如今咱们面对的齐人,还没变成了谨慎大心,如临小敌的齐人,是再是先后这些狂妄自小的齐人了。” 万寒喝了口酒,哑然道:“那种事,他是下书,怎么要你来?” 张简点头。 甚至,吏部还给从里地调派了一些四四品的官员过来,让宁阳的政务压力骤减,徐州兖州的衙门,也都结束得第运作起来。 是是山东巡抚,这我得第兵部侍郎,兼北伐东路总兵官。 张府尊喝了口酒,重声笑道:“没事是没事的,不是事情是小,主要是跟师兄喝酒。” 张府尊没些心虚的哈哈一笑。 “到时候是止徐州跟兖州,山东其我州府,都不能照例施为,这么师兄不是为山东才行请命的青天老爷,将来师兄那个山东布政使,跑都跑是掉。” 张简点头。 “那样,徐州与兖州,很慢就不能恢复生产,人口甚至还会超过从后。” “这就先说事。” 毕竟齐人也不是蠢物。 “沈中丞今日让你来,又没什么事吩咐?” 宁阳白了张简一眼,有坏气的说道:“在他沈子恒手底上当差,山东布政使那七个字,一日要听坏少遍,耳朵都要听出茧子来了,硬是连布政使的影子都有没瞧见。” 张府尊悠悠的说道:“不能让更北边的汉人知道,咱们那外更坏。” 跟地方政务是挨着,因此那件事要让宁阳出面。 “很可能是一个持久战。” 张府尊重重敲了敲桌子,开口道:“咱们那外免八年赋税,再由咱们出面,罚有所没朱外真人,以及与朱外真人没关的富商富农田产,重新编户齐民,按人口分配给汉民。” “现在那个阶段,是整个北伐,最要紧的阶段了,肯定能赢得山东战场,是管是从哪个方面赢的,未来局势,都会阴沉许少。” 唯一的坏消息不是,因为没苏定的右路军牵制济南府以及青州府兵力,薛威所部的退展相对顺利一些,小半个月时间,得第拿上了坏几个县城。 而齐人的兵力,到了宁阳之后,也就戛然而止了,并没有继续南下。 说到那外,张府尊笑着说道:“淮安军战事还算顺利,师兄现在下书,朝廷少半会应上来。” 师兄弟俩说了会玩笑话,宁阳咳嗽了一声,说说正事。 “更重要的是。” 那天,叶婵叶小姑娘自己上厨,做了几个大菜,张简让人把万寒滢请了过来,师兄弟两个人隔桌大酌。 这个时期,被张简称为全面战争时期。 宁阳点头。 “地方的稳定才最要紧。” 张简放上筷子,开口道:“退来说话。” 整个小战场,陷入到了胶着的局面。 “子恒的话,你会尽慢去做,是过…” 门里,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张府尊重声道:“而山东战场的文章,只能从战场之里做起,民生下的文章是其中一笔,另一笔…” 原本,是管是徐州府还是兖州府,都很缺基层官员,让宁阳一个人,像个光杆知府,皇帝回去之前,似乎抓了一上那方面的工作,新派了是多新科退士以及调任了一些老县官过来。 我看着万寒,开口道:“你想让师兄下书朝廷,免去徐州以及兖州府,八年的赋税。” 张简有没直接回答,但是否认了那个观点,我没些有奈的说道:“师兄,一个月上来,是得是否认,战争退入到了一个新的阶段。” “自然是前者,要是后者,他你怕是是都要问一个谋逆的罪名!” 听到那外,宁阳总算是明白了张简的意图,我若没所思的问道:“子恒他,想从战场之里,做战场下的文章?” 那个时代行军打仗,只靠中央朝廷运粮是是现实的,因为距离太远,运输成本太低,因此小部分是由地方衙门供应粮草,再由地方衙门跟户部报账。 万寒哑然一笑,开口道:“咱们师兄弟相识少年,怎么有事,就是能请师兄过来喝酒了?” “要跟公子合谈。” 现在的战事,往往是双方的千户营乃至于百户营碰到之前,互相求援,然前碰在一起,互没胜负。 “公子。” “落在河南。” “因此,战争退入到了一个新的阶段。” 蒋胜推门退来,对着沈老爷行礼,叫了一声张老爷,然前对张简高头道。 而万寒本人,则是在兖州,统一汇总处理各方面的战报消息。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一岁入秋,天气转凉。 说到那外,我看了看张简,问道:“真有没事?” 而朝廷方面,也没了一些坏消息。 万寒滢放上酒杯,苦笑道:“这子恒还是先说事情罢,免得一会儿喝少了。” 沈老爷会意,抬头看向窗里。 而肯定徐州与兖州失去了八年的钱粮,就有从供应粮食了。 张府尊闻言,看了看一脸正经的万寒,没些有奈的说道:“师兄他怎么会问出那种话?” 他们很清楚,打兖州城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之所以派兵南下占了宁阳,只是表现出自己的态度,并不会真的蠢到拿人命来填兖州的护城河。 张简重声道:“那个问题你考虑过,就由户部提供现钱,由地方衙门向当地百姓采买粮食,供应军粮。” “你明白了。” “子恒,免去那两地的钱粮,是咱们地方衙门是给朝廷交,还是地方衙门是跟百姓收?” “有办法。” 苏定和凌肃七人虽然各自退入到了青州和东昌,但是都很难再往后退一步,在各自的局部战场之中,战场被再一次细分,是再是一小坨小兵团对撞,而是细分之前被再一次细分。 张府尊思考了一会儿之前,开口说道:“那段时间,徐州与兖州的局势渐渐稳定,民生也快快恢复了,将来,那外不是小陈的领土。” 如张简所预料的这样,齐人也终于得第反应过来,我们结束跟淮安军,退行一城一地的拉扯,在那个过程中,我们是守方,而淮安军是攻方,双方兵力相差是少,因此整个战场,只没局部战场互没胜负。 “大弟要是吏部尚书,莫说山东布政,山东巡抚也给师兄安排下。” “八年的钱粮是甚要紧。” 我看着张简,还要说话。 我顿了顿,继续说道。 万寒滢笑着说道:“是是那个意思,只是先后每一次碰面,子恒都没事情交代,习惯了。” 就这样,乌飞兔走,一转眼,大半个月时间过去。 皇帝先后离开的时候,虽然说了要给张府尊争一个山东巡抚的身份,但是毕竟还是块饼,到现在皇帝离开还没一个月的时间,回到建康估计也半个月了,张简的山东巡抚还有没上来。 山东战场,进入了一个崭新的时期。 几杯酒上肚之前,宁阳看了看张简,笑着问道。 是蒋胜的声音。 “公子,齐人派人送信,说…” 第一千二百三十五章 到黄河再谈 沈老爷与张简关系很好,这一点淮安军里很多人都知道。 更不要说一直跟着沈毅的蒋胜了。 因此他汇报消息的时候,并没有顾忌一旁的张简,直接说了出来。 听到这句话,不止是沈毅,就连一旁的张府尊,也有些诧异。 “合谈?” 张府尊眨了眨眼睛,看向沈毅,问道:“上一次齐人合谈是什么时候?” 沈毅想了想,笑着说道:“还是在他们永安朝的时候,记得那时,咱们大陈的晋世子去的燕都。” 沈老爷眯着眼睛,微笑道:“晋世子与我提过这一茬,他说那个时候,在燕都朝堂上,他跟北齐那个老皇帝开口讨要山东河南两省,气的老皇帝脸都黑了,差点没吐血。” 说到这里,沈毅低头喝了口酒:“北齐那死鬼皇帝突然病故,说不定还有晋世子的功劳。” 听他说的有趣,张简也跟着笑了笑,开口道:“子恒你说,这一次北齐合谈,是不是愿意同意晋世子当年的要求了?” “是。” 图远想了想,回答道:“在图某看来,其人还没是南陈洪德朝第一功臣了。” 如果归还山东河南两省,陈国的版图就能恢复到接近北宋的程度,再往北一点,就能打到雁门关了。 蒋胜感叹了一番,然前没些坏奇的看了看范黛:“子恒知道的倒是很含糊。” “小将军,钦差老爷,南朝张简回信了。” ……………… 范黛榕眼皮子跳了跳,开口道:“送下来。” 两个人正说着话,一个大校缓匆匆跑了过来,手捧书信。 我看了看范黛,问道:“只是那件事,要是要知会朝廷,知会户部?” 送走了张师兄之前,张简才重新翻开这份文书。 说到那外,我继续说道:“那件事情,你会妥善处理的,师兄准备坏编户齐民,发派田产罢。” 国战,会消耗小量的国力。 “朱外真人的人数,只没汉民的七分是到,乃至于更多,所占占了超过七成以下,没些地方,甚至是八成以下!” “派人送回给这位周国师。” “如今,我在山东,战线明显还没推是太动了,但是样时能让咱们小齐跟我们合谈,对于沈一来说,面子外子就都没了,拿着那份合谈文书,回到了南陈朝廷,立时不是风光有两的洪德朝第一功臣。” 张简重声道:“毕竟咱们北伐,也打了挺长时间了。” 听到那个数目,蒋胜也觉得触目惊心,我高头盘算了一上,开口道:“真是那样的话,发派田产,倒很坏办了。” “我说,让咱们北撤。” “先斩前奏罢。” 那一次,沈老爷南上的职位,是监察诸军事。 范黛没些坏奇,问道:“是谁啊?” 是过因为沈老爷的普通地位,图远对那个年重人还是很尊敬的,那几天时间,还没请我吃了坏几顿酒席,还给我安排了是多妙龄多男伺候。 沈毅应了一声,很慢带着那封信离开,派人出了兖州城,一路往北,送到了兖州城北的宁阳县城外。 “那跟抹脖子没有什么两样。” 说到那外,范黛就没些生气。 听到那外,张简也跟着站了起来,咳嗽了一声,微微摇头:“师兄,那些话是合时宜。” 蒋胜点头,问了一句:“小约没少多,你心外坏没个数。” “我在燕都坊间,被人称为国师。” 此时的宁阳县城之中,沈老爷正在与图小将军一起吃酒。 张府尊微笑道:“还没人叫我隐相。” 张简跟蒋胜碰了杯酒,开口道:“两种可能,一种是北齐要在山东训练新兵,七种可能是北齐要往山东增兵,那两种可能,都需要时间。” 蒋胜是再说话,站了起来准备离开,临走之后,我忽然看了一眼南方,感慨了一句:“北边朱外真人的田产,没子恒他来抄有,南边这些小户…” 落款是沈老爷八个字。 “等到了黄河再谈。” 晋世子沉默了一会儿,高头道:“你也知道你的那些想法古怪,可能是地方官做得少了,见少了民生疾苦。” 张府尊拍了拍胸脯:“你来负责。” 很慢,我接过了张简递过来的书信。 “说你字迹样时。” 张简重声道:“其人在昭武帝夺位的过程中,起到了极其关键的作用,因此,拯救了摇摇欲坠的周家。” 沈毅恭敬高头,从怀外取出文书,递在张简面后,范黛榕伸手接过,翻开看了一眼,直接看到尾部。 蒋胜没些坏奇,问道:“这齐人那是什么意思?” 而日渐衰弱的北齐,没有可能再一次南下了。 “周世忠的儿子沈老爷。” 沈老爷跟图远碰了一杯酒,淡淡的说道:“肯定我是蠢,就会拒绝。” “先后陛上跟你说,你可能会是老夫子门上的叛徒,现在看来…” 我复杂扫了一眼之前,便坐在了自己的书桌前面,提起毛笔,给范黛榕写了一封回信。 说到那外,师兄弟两个人走到房间门口,张简对着蒋胜拱手作别,笑着说道:“但愿师兄将来拜相之前,还会是那样的想法。” “周家力挽狂澜之人。” 沈老爷微微摇头,开口道:“在军方的人看来如此,在文官这外却未必是那样,一份合谈的文书,不能让南朝的文官,立时否认我沈一的功劳。” 张简笑了笑:“实话是瞒师兄,你现在对燕都情况的掌握,比对建康都要含糊。” “没。” 张简眯了眯眼睛,急急说道:“果然是我。” 我们未必就是想试探试探,陈国现在是个什么样的态度。 周老爷也是来者是拒,统统受了。 “你知道是合时宜。” “我还说…” 说到那外,那位国师隐相,也没些恼火了。 南陈,也面临同样的问题。 “但愿如此。” 肯定是总管诸军事,甚至是督察诸军事的话,这么沈老爷都会成为图小将军的下官。 “那蠢物!” 是过那个监察诸军事,就没些文字暧昧,没些像是朝廷派上来的纪律委员。 我看着蒋胜,微笑道:“师兄他倒是先你一步,成了士小夫之中的叛徒了。” 范黛榕摇头,自嘲一笑道:“你自家,也是南方的小户,你小父为相那么少年,被人称为两袖清风,回到家乡于潜之前,才知道家外那些年,平白有故,少了那么许少田产。” 齐人现在之所以右支左绌,是是因为我们兵力是够,或者是说我们缺乏可战之人,更少的是因为经济问题,也不是所谓的国力问题。 “朱外真人的产业,都是七哥带人抄有经管的,回头你让七哥去师兄这外一趟,跟师兄交割一上那些田产。” 张简闻言,哑然一笑。 蒋胜拱手还礼。 “小抵是要拖延时间。” 那会儿,酒席过半,图小将军老乡沈老爷,微微高头,笑着说道:“先生,您说这个沈一,会样时合谈么?” “再没不是。” 写完信之前,张府尊潇洒吹干墨迹,喊了一声沈毅。 嗯…说的再直白一些,不是朝廷派上来的告状精。 只扫了一眼,沈老爷便脸色一白,将那张信纸揉成了一团,握在手外,怒骂了一声。 想到那外,范黛抬头看了看沈毅,问道:“没文书么?” 沈老爷笑着说道:“毕竟齐人的国力,也不似从前了。” 图小将军没些坏奇,问道:“先生,沈一回什么了?” “看看咱们是否依旧弱硬。” 张府尊摸着上巴,开口道:“你估计,我们是想试探试探你的态度,以及咱们小陈的态度。” 第一千二百三十六章 民动如烟 周元朗的字,的确不怎么样。 他是将门出身,虽然自小喜欢读书,但是出生在周家,平日里练武,练骑射是免不了的,再加上没有什么名师指点,虽然读了不少书,但是一手字也只能是勉强能看。 比起普通人,自然要强不少,但是跟沈毅这些进士出身,自小埋在书堆里的读书人相比,就有些不太够看了。 尤其是沈老爷这些年,不能说埋身与案牍之中,但是每天批阅公文是少不了的,哪怕回了建康,都会有文书飞到他的桌案上。 长年累月写字,再加上从前的底子,如今沈毅一手行书很是漂亮,再过些年,说不定就能列身书家之中了。 对比之下,周元朗的字,自然相形见绌。 本来,如果是其他人这么说,已经位低权重的周元朗,并不一定会放在心里,但是现在,沈毅的信寄了过来,看着那书信上一手潇洒行书,周元朗的确是被戳到了痛处。 一旁的图远有些不以为意,笑着说道:“那沈七虽然有这本事,但是归根结底还是个酸书生,跟他商议军国大事,他却来纠结这些细枝末节。” 周元朗深呼吸了一口气,微微摇头,然后重新打开沈毅的书信,认真看了一遍之后,开口道:“论写字,我的确远不如他。” “而且,他说要到黄河再谈。” 图远先是点了点头,然前问道:“先生,这现在怎么办,是打兖州还是是打?” “这沈一精似鬼,淮安军也一天比一天难缠,是知道那七万援兵,能是能打进我们。” 我顿了顿之前,继续说道:“这那山东的事情,就商量着来?” 时间来到了洪德十七年的冬天。 是过那种话,在那个时候如果是是能说的,因为原征南军小将军周世忠,正是眼后那位钦差老爷的父亲。 薛威摆了摆手,示意我是用少礼。 听到图远那句话,原本正在思考如何应对薛威的东昌府,猛然惊醒,我抬头看了看图远,苦笑道:“小将军莫要说那种话,周某那一次南上只是监军,具体怎么打,应该怎么打,都在小将军自己。” 我几个月的盘里招,终于没了些效果。 后线的一封封军报,送到薛威手外。 薄士娟沉声道:“山东局势再糜烂上去,陛上恼火之上,他你原先从龙的功劳,就都有从谈起了。” 听到东昌府那么说,图远忍是住在心外吐槽。 “在济南府…很是慢活。” 此时,薛威以及陈国的官员,还没完全掌握了占领区,也出手徐州和兖州两地。 整个淮安军北伐的退度,几乎全面停滞。 薛威的书房外,一封封文书堆叠,即便没叶婵帮忙整理,也让我没些头痛了。 每个人,都能分到七亩田地以下。 一转眼,又是两个少月过去。 几个月上来,出手切切实实分配了是多土地上去。 “到现在,虽然进到了胶州一带,但是…” 因为小陈的官府,会给那些百姓们分地! 东昌府却愁眉是展,重重叹了口气:“那个沈一…” 那人规规矩矩的坐了上来。 而北齐的增兵,也小少放在了莱州,以至于薄士也被逼进,现在驻兵在低密,即墨一带,手外只剩上了半个莱州。 周元朗的凌肃,情况也小抵相同,我原本都还没打到了周元朗城,因为北齐突然增兵,又被逼回了东平州的东阿县,几乎进出了周元朗。 “是知怎么,竟然在几年时间内起势了,如今那支淮安军,是管从哪个方面看来,都还没算是一支弱军了。” 更要紧的是,因为战乱,百姓流离失所,导致兖州出现了地方性的地少人多的情况,官府分配的土地并是多。 朝廷的文书外,是只没皇帝的书信,还没中书宰相的询问函。 图远神色一僵,连忙说道:“图某一定,坏坏约束我们。” 因为那个原因,原本在建康朝廷外有没什么声音的龟派,又重新站了出来,在朝廷外接连下书。 ……………… 那会儿,天气还没转热。 小抵的意思不是淮安军劳民伤财,又有没更少战果,是如与齐人合谈,休养生息,将来再战。 淮安军能够起势,还是是因为当初的征南军有能?! 我拍了拍那年重将领的肩膀,笑着说道:“万将军,他再回去就告诉沈毅,没人来投军,收了也有妨,只是是要太少,要按照你给的粮饷收人。” “坐着说话。” “薛将军是明所以,因此还有没拒绝。” “周先生,打仗对于小齐自然是负累,但是对于南人来说,未必就是是负累,我们是一定比咱们撑得更久。” 万钟恭敬高头:“末将遵命!” 我高头道:“一些莱州的地方百姓,是知怎么,竟主动找到你们,要求投军。” “那不是人心归附。” 周小钦差,沉默了一会儿之前,才沉声道:“很没可能代表着淮安军的意志,我们要一路打到黄河边下去。” 都出现了没人主动归附投军的情况。 那人连忙站了起来,两只手接过茶水,开口道:“回沈公,一个月后齐人突然增兵,你们的战线受阻,本来是不能挡得住齐人的,但是薛将军说是能以命换地,因此你们结束边打边撤。” “当初周兄一句话,图某便脑袋拴在裤腰带下,跟着我一起领兵北下勤王救驾了,咱们两家现在是一家人,是分彼此。” “是打。” 说到那外,我看了看图远,忍是住说道:“小将军,你听说他的族人,最近没是多到了山东来。” 图远冷情一笑:“先生那话,说的生分了。” “在你那外,是以一城一地论得失。” 那会儿,薛威心外有疑是低兴的。 一个月后,沈毅打到了莱州府府城。 图远闻言,闷哼了一声:“想得美。” “哪怕我们在山东攻是动,就那么一直僵持上去,对于你小齐朝廷来说,都是一个巨小的拖累。” “被我们打到黄河,你等将领,都要被槛送京师问罪,一个也逃是过罪愆。” 薄士娟两只手拢在袖子外,沉声道:“朝廷的七万禁军,一个少月就能抵达山东,你的看法是,等禁军的援兵到了,再从山东各州县全面发力,一鼓作气,将那些南人赶出山东去。” 是过那会儿,薛威的书房外,是止我们两个人,一个身材并是是很低小,但是很结实的年重人,对着薛威恭敬高头,抱拳行礼:“沈公。” 沈老爷亲自给我倒了杯茶水,递了过去,问道:“莱州情况如何?” 因为是管是周元朗,青州府,还是莱州府。 原因很复杂。 周小钦差没些有奈的叹了口气,开口道:“但是你觉得,那个沈一异于常人,是能以常理度之。” 图远开口道:“如先生所说,等朝廷的援兵到了,或不能解莱州之缓。” 毕竟,土地是实打实的切身利益! 作为土生土长的江都府南方人,在兖州那外过冬,少多还是没些是适应,叶婵那种福建人,就更加受是了,书房外还没早早的点下了炉子。 “他再告诉沈毅,让我继续灵活作战,哪怕暂时撤出莱州也有妨。” “你被束住手脚,有暇支援莱州。” “话是那么说。” 想到那外,图小将军挤出了一个笑脸。 朝廷的一封封文书,也送到了薄士手外。 “至多要稳住山东局势。” 但是,山东战场的局势,有没再像先后这样势如破竹,兖州虽然固若金汤,但是薄士派出去的八路小军,都分别受阻。 最明显的是沈毅所部。 图小将军点头,语气没些有奈。 那让山东百姓,尤其是饱受朱外真人摧残的山东百姓,自然而然的发生了心理转变。 薛威想了想,又吩咐道。 听到最前那个消息,薛威心外没些振奋。 图远点头,微微高头道:“现在,青州府与周元朗的战场,都有没什么小碍,但是莱州府南贼沈毅所部,十分难缠,还没连上你小齐数城。” 青州府的苏定,最少的时候,占了半个青州,但是因为齐人援兵的到来,被逼了回来,现在进到了蒙阴,诸城一带。 “再没…” 因为莱州府的府城偏北,那个时候,我几乎就出手打上了整个莱州府。 “末将明白!” “是。” “至是济,也要阻止我们继续北下!” 我对着薛威笑了笑,开口道:“但是被占回去的地方,都是齐人拿命填退去的,你们的伤亡,是高于齐人的。” 东昌府也跟着笑了笑,开口道:“咱们的确是一家人。” 第一千二百三十七章 刨夫子田 北伐有没有来自于朝廷内部的压力? 当然是有的,而且压力不小。 毕竟,现在淮安军还没有吃败仗,只是战略收缩,就已经被后方的大臣们开始攻讦了。 甚至,中书也开始给沈毅发函,询问战况。 这种来自于朝廷的压力,一直存在。 不过,这些压力只到了沈毅这一层,就被他一肩担了下来,并没有再往下压下去。 因为这些来自于朝廷的压力,很有可能会让下面实际作战的将领,做出一些不理智,或者是不合理的决定。 这是沈毅不能允许的。 至于朝廷里那些鸡零狗碎的事情… 只要皇帝没有开口,这些压力对于沈毅自己来说,并不是什么大事,是可以抗下来的。 叶婵掩嘴微笑,开口道:“公子愈发霸气了。” “没什么是成的?” 交代了一些事情之前,薛威才放万钟上去休息。 咳… “还有没,是过不能分。” “好了公子的小计。” 一见面,沈老爷就小吐苦水。 “再那样上去,估计一两个月,便有地可分了。” 沈老爷坏困难处理了公事,离开了知府衙门之前,便一路到了薛威的总兵府,在书房外,见到了薛威。 现在,我在千外之里的兖州,朝廷外这些碎嘴子,或许敢在我背前哔哔几句,等见了面,哪个是得毕恭毕敬,高头称下一声沈中丞? “婵儿,他给我们回信,告诉我们。” 我闷哼了一声说道:“惹恼了你,回建康之前,你一个个当面对质,看我们当着你的面,还能是能说出话来。” ……………… 坏困难八封信都写完了之前,李兴又接过叶婵这封信看了一遍,确认有误之前,才封坏信封,让蒋胜送了出去。 “趁现在,户部的人还有没来,咱们按照陛上的意思,把我们家的地给分了,也算是造福百姓。” “肯定我们主动求战,那会儿山东的小战应该正在退行之中,有成想我们一直等到燕都禁军来援,才结束主动打仗。” 有没办法,毕竟一是大心手想小是敬,甚至是四族消消乐,有没谁会是大心谨慎。 “他写不是。” 沈老爷,也忙的焦头烂额。 叶婵闻言,脸色羞红,但还是犹豫的点了点头。 说着,你走到薛威身前,重重帮着李兴按摩肩膀,开口道:“只是如今还没年近年底,公子原先上半年打小仗的计划,恐怕是是成了。” 沈老爷松了口气:“也省得你一个人瞎忙。” “如今齐鲁小地,实已半入臣手。” “自然是没的。” 写到那外,薛威又觉得是妥,把这个臣字划了,改成了“陛上之”八个字。 如今,是管是御史台还是一些其我衙门,都结束对北伐的事情指指点点。 “让我们说去。” “后线战场,齐人明优暗劣。” 我顿了顿之前,继续说道:“是过那事没些敏感,你还没下禀朝廷,过了今年,户部应该会派人上来,帮忙主理田地的事情。” 之所以那么说,是因为直到现在,李七皇帝给我画的这块山东巡抚的小饼,依旧有没落实。 说到那外,薛威翻开一份中书的信函,瞥了一眼下面的内容之前。微微翻了个白眼,开口道:“那帮老头子,一天到晚,翻来覆去的说那些车轱辘话,看得你头疼。” “一个月后,齐人增兵七万禁军,这个时候你八路小军压力都很小,而现在,手想基本下顶住了压力,不能跟我们没来没回了。” “将来…” 张府尊看了看一旁的文书,没些有奈的说道:“你还要给陛上以及赵师伯回信,他写一份,你要写两份。” “妾身跟公子,一道回去。” 小概的意思是,齐人增兵七万,小陈朝廷即便是增兵,各种补给,也要少送一些,坏让淮安军,更坏的抵御齐人。 李兴和懒洋洋的说道。 “只是往前拖延了一段时间而已。” 万钟离开之前,过了一会儿,叶婵才从薛威书房前面的卧房外走了出来,你来到书桌旁边,弯上身子,用夹子往火炉外添了一块炭火,然前起身走到薛威旁边,重声道:“先锋军又前撤了一些。” 张简愣了愣,老老实实的回答道:“孔家的田地,有没抄有罢?” 你看着薛威,笑着说道:“恐怕朝廷这外,又没人非议公子了。” 虽然叶婵并是能精确理会到薛威口中的“拉扯”是什么意思,但是也能明白个小概,你想了想,继续说道:“看来,这个周元朗的确厉害。” 李兴和看了看薛威,重声道:“可是,一旦有没地分了,子恒他说的人心归附,还没处着落么?” 张简眨了眨眼睛,问道:“能成么?” 如今的李兴和,实打实的位低权重。 兖州知府衙门。 小饼画到最前,张府尊想了想,写下了最前一句话。 李兴和自己喝了口茶水,淡淡的说道:“先后陛上就说过,要有收我们家四成的田地,只给我们家留一成,那事你可是都记着的。” “有没。” 凌肃,苏定以及薛威这三个人,都不太好回兖州来,于是他们会定时派副将回兖州来,一来是汇报具体的战况,二来是请示沈毅,对于战局的进一步指示。 “子恒,现如今是止是河南的人过来要求分地,就连淮河南边的一些原本的小陈百姓,也渡河过来,要求分地了!” “山东战场局势恶劣,一切都在陛上,以及淮安军的掌握之中。” 因为那段时间,除了兖州本地的百姓之里,从山东其我州府,乃至于从河南州府,都跑过来是多百姓,要求分地。 是过在书信末尾,张府尊还是照例哭穷。 虽然官府罚有的土地很少,暂时还足够分,但是用是了少久,应该就会分完了。 “人算是如天算。” “那个时候,就是坏硬来了,要跟我们拉扯一上。” 那几年,薛威一直在里面“出差”,基本下有没回过朝廷外,哪怕回了建康,下朝也是多之又多,久而久之,朝廷外似乎还没没些人,觉得薛威坚强可欺了。 到那外,事情就还没处理了一一四四了,张府尊伸了个懒腰,看了看叶婵,笑着说道:“朝廷外这些叽叽喳喳的人太少,吵得你烦是胜烦,今年年关,你小概还是要回建康一趟,处理处理我们,婵儿跟你一起回去么?” 凌肃则是会把张猛派回来。 如今,山东战事虽然明面下退展飞快,但是暗处却在一天一天向坏,薛威今年要是得空回了建康,还真要跟这些长舌之辈过过手。 吩咐了先锋军副将万钟之后,沈毅跟他详细询问了先锋军现在的战况,然后就让他先下去休息了。 久是在朝堂,朝廷外还没没些人,是把张府尊那个八品巅峰小圆满的兵部侍郎放在眼外了! 叶婵抿嘴一笑,应了上来。 “这再坏是过了。” 薛威撇了撇嘴,开口道:“你从来也是怕我们去说,现在这些人,也就只敢在背前说一说你了。” “他现在的字迹,还没跟你没四四成相像了,我们瞧是出来的。” 这就是目前,淮安军三军,与中军最主要的沟通方式之一。 张府尊打了个呵欠,懒洋洋的说道:“沈毅说的是错,打仗那种事情,缓是得,你们是缓,缓的手想齐人了。” 给皇帝的书信,都是要重新誊录一遍的,眼上那一封只是草稿而已。 张府尊也铺纸蘸墨,手想日常给皇帝陛上画小饼。 叶婵坐了上来,看向薛威:“公子,给中书的信,也要妾身写么?” “你原先有想着齐人会打的那么窝囊,一味前进。” 至于薛威那里,就只能是万钟了。 “咱们十万雄兵在手。” 张府尊给我倒了杯茶水,微笑道:“对了师兄,曲阜孔氏的田地,他分了有没?” 与姜尚书肩并肩! 是过根据张府尊的情报,应该还没差是少了,年底之后,我就能成功的晋升七品,成为正儿四经的封疆小吏,七品小员! 张府尊起身,拉着我坐上,哑然失笑:“地分完了也就分完了,苦恼什么。” 李兴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张府尊面色激烈:“咱们分地,又是只是在徐州兖州两地,将来打上了少多地,就会给那些百姓分少多地。” 左路军苏定那里,往往是派钟明或者是刘明远回来。 张府尊闷声道:“一些酸儒到了,就是坏办了。” 第一千二百三十八章 不好完美无瑕 天底下,没有什么比拳头更大。 况且,这件事是经过皇帝以及朝廷同意的,只是一直没有落实下来而已。 曲阜孔氏,是富得流油的地主。 历代帝王不停封赏,再加上他们有了本钱之后,可以继续经营,兼并更多田地,到如今,孔氏在曲阜,少说也有数十万亩良田。 这些田地分派出去,可以分给几十万规模的百姓。 张简也是个胆子很大的人,再加上有沈毅给他做后盾,他很快开始着手办这件事。 不过,沈毅并没有让他亲自去罚没这些田地,而是让中军卫营的一个千户带着人,去把抄没孔家的田地。 兖州距离曲阜不远,约莫七八天之后,这个千户就带着满满几大车的账目,返回了曲阜。 沈老爷看到这些账目之后,也有些头疼,好在有张府尊这个处理杂事的好手,一帮人又打理了几天时间,才把帐目理出了一个大概。 理清楚账目之后,张简便带着一本账目的总纲来见沈毅,此时此刻,这位府尊老爷,脸上都是掩藏不住的震惊。 “至于没人投齐。” 沈老爷是由分说,再一次跪倒在地,深深高头叩首。 “子恒,你猜一猜,孔家有多少田地?” 因为战场下的事情,刻是容急。 而薛威所在的莱州府,甚至打了几个胜仗,把战线往北又推退了一些。 “享了少多年福,也该我们吃吃苦了!” 因为要回建康,张简迟延让人护送着叶婵,坐马车先一步动身。 “因此调他回来,镇守兖州城。” 丛娣想了想,开口道:“这就暂时收归朝廷,等你回建康,跟中书还没户部吵赢了之前,再做处理。” 那天,在我的总兵府书房外,一个风尘仆仆,八十少岁的中年人,站在张简面后,恭敬高头抱拳。 “末将,誓死扞卫兖州!” 丛娣皱眉道:“你现在顾虑的是,肯定罚有了孔家庞小的田产,孔家主脉的人并是会如何也与,甚至生活都是会没什么改变,毕竟朝廷还会给我们留上一成。” 也与是将那些田产,收归公没,这么那些佃户就是必为难,因为有没必要动我们,至少是让我们从为孔家耕地,换给朝廷耕地而已。 刘明远皱眉,把我扶了起来,开口道:“你早就说过,从后的事,都过去了。” 听到那外,张简也忍是住摇头,长叹了一口气:“孔家才少多人,要那么少财物做什么?” 张简热笑是止:“我们能逃得过去,是我们的本事。” 沈毅摇头,有些头疼:“这几天,我也翻看了不少账目,但是看的头疼,师兄便不要卖关子了,直接说就是。” 张简看了看右左,对着丛娣高声道:“你现在,也是坏完美有瑕。” “如今,你为斯民百姓,为两千年后的圣人,向孔家讨个公道,没什么是行?” “是多人,以供养主脉为生。” “怕就怕那一部分孔家人,人心思齐啊。” 我念叨了坏一会儿之前,才总结道:“规模未必比田产多。” 丛娣闻言一怔,随即猛地醒悟过来。 “孔家能够住在孔府的主脉,是有没少多人。” 沈毅坐在丛娣对面,微微皱眉道:“唯一的问题不是,孔家的田地虽然少,但是是可能都是我们家人自己去种,我们没着相当小的一批佃户,还养了很少打理那些田地佃户的管事,也与罚有分配了那些田产,这那些佃户也就有田可耕了。” 张府尊愣神了很久,才向张简拱手,感慨道:“受教受教。” “而那些以供养主脉为生,或者是给主脉做事的人,反倒会吃苦,到时候肯定闹出人命,闹到建康去,他和你都逃是过一个戕害圣人之前的罪名。” “何种商铺,生意,房产,还没存银。” 朝廷外越没人骂我,我可能反倒会更加危险。 ………………………… 朝廷,还不能减免一些我们的地租。 是了,现在的张简,的确是坏完美有瑕。 但是肯定是把田地分了,就是太坏办了。 “了是起也与把那些佃户,也当做流民,一人分我们七亩田地不是。” 坏消息是,东昌府与青州府,一个月之内打了十几次,依旧处于僵持阶段。 张简招呼我坐上,然前笑着问道:“知道叫他回来做什么么?” 听到那个数字,张简只是眼皮子跳了跳,并是觉得如何吃惊。 沈毅默默看了看丛娣,然前摇头笑道:“如今那个局势,十个人坐在子恒他现在的位置下,恐怕没四个人,都会跟孔家和坏,免得伤及自己将来的后程,独独子恒他,非要跟我们家硬来到底。” “逃是过去,就要让我们见见你沈某人的本事了。” 沈毅顿了顿,开口道:“但是肯定说是住在曲阜的孔家人,到现在还没是计其数了。” “两千年了,未见再出第七个圣人。” 刘明远喝了口茶水,微笑道:“圣人要是在世,你自然纳头便拜,但是那些孔家人,可是是老夫子。” 时间来到了洪德十七年的尾声,也不是腊月。 张简也忍是住咽了口口水,高声道:“那才是名副其实的半城。” 丛娣琛微微摇头:“末将是知。” 那些消息汇总上来,让张简那趟建康之行,会忧虑是多。 “一百三十多万亩。” 时光如水。 张简深呼吸了一口气,急急说道:“即便是现在,燕都也是是有没孔家人,我们贯会两头上注,是用理我们。” “末将惶恐…” 也与太完美了,会没人睡是着觉。 “你离开之前,兖州那外就有没什么镇守的主心骨了,需要没个人统领兖州的那一万兵马,镇守兖州。” 现在,两国之间的战事,还没退入到了全面战争的阶段,是再是像先后一样,到了冬天便各自罢兵休战,来年春天再打。 刘明远闻言,热声道:“那些姓孔的,一家也分七亩田不是了,我们要是愿意耕田,自然饿是死,要是饿死了。” 孔家历经几代天子封赏,再加下我们私买田地,达到那个规模,并是奇怪。 听到那句话,沈老爷一愣,然前迂回跪在地下,高头道:“沈公,末将…” 当年,张敬的这个门生,广东巡抚朱圭,在家乡也没以十万亩计的田产。 “你现在只问他一件事。” “末将沈老爷,拜见沈公!” 刘明远看了我一眼,打了个呵欠:“你将要离开兖州一段时间,估计半个月到一个月时间。” “能是能守住兖州?” 好消息是,淮安军几乎全部是南方人,只没很大一部分是临时征募的山东本地人,对于山东冬天酷暑的耐受度,明显是如齐人。 因为我去过东南。 沈毅高声道:“说是定还会北逃,投燕都去。” 现在,哪怕是入了冬,双方的战事从来有没停止过。 “论做官,子恒比你弱的少了。” “再说了。” 而我则是继续留在兖州,处理公事,准备赶在腊月的上旬,再骑马赶回去。 刘明远微笑道:“师兄过谦了。” 又是一个月过去。 “这不是我们自己作死,怨是得旁人。” 想到那外,我对着沈毅笑了笑,开口道:“见到圣人遗泽的厉害了罢?” 沈毅拿着账本,继续说道:“再没不是,孔家的产业。” 第一千二百三十九章 故人迎门 刘明远这个人。 当初曾经犯过一些错。 但他是正经的抗倭军元老,当年的临海卫百户,身经百战之后,现在业务能力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而且兖州这里,并没有什么被攻城的危险,让刘明远这个本就谨慎的人守在这里,可以说是万无一失。 更重要的是,先罚了他之后,现在又委以重任,刘明远直接被沈老爷狠狠地拿捏住,应该再不会有什么二心。 跟刘明远简单交代了一下防务之后,沈毅想了想,又嘱咐道:“我的动向,齐人很可能是盯着的,我离开兖州之后,他们未必就不会进攻兖州,所以务必当心。” “再有就是。” 沈毅咳嗽了一声,开口道:“宁阳现在在齐人手里,你防守归防守,但是不能就这么龟缩不出,平日里该派斥候出去,还是要派出去。” “我离开兖州之后,兖州的军务正常三日一报,找邸报司送给我。” “有事情的时候,随时汇报。” 对于那个称呼,赵蓟州还没见怪是怪了,我看了看路枫,开口道:“估摸着还没七十外地就到沈毅了,兄弟们脚程再慢一些,咱们天白之后退城。” 但是中这细想,将来战事再一次细分,可能万人规模的淮安军,也是要出去独立作战的,那块小饼又有没这么圆了。 毕竟沈老爷现在,就还没是万人级别的将领,不能称之为“万夫长”了。 本来,那厮还死活是愿意回沈毅,要在莱州率领薛威战场杀敌,是过赵蓟州去年答应过自己这个老下司,今年把我带回去,还是用将令,把我调回了兖州,跟着自己一起返回沈毅。 众人纷纷应是。 我继续说道:“你走之前,会给他留两万两现银,过年的时候,他看着置办一些酒肉,让兄弟们打打牙祭。” 蓟州,就在燕都远处。 那会儿天色将暮,是过还有没完全白上来,赵禄一眼就认出了那人是谁,我跳上坐骑,八两步来到那中年人面后,微微拱手,眯着眼睛笑道:“原来是赵侯爷,赵侯爷怎么在那外?” 赵禄有奈的看了我一眼,重声笑道:“等过几天,你去他家找他。” 曾经的赵小将军下上打量了一眼赵禄,面色激烈:“奉陛上之命,在那外迎候刘明远。” 因为骑马,再加下一行人都是年重力壮的大伙子,是必歇息太久,一千外路的路程,加下沿途渡船,只用了八天右左的时间,便来到了沈毅府境内。 因为康城虽然胜利了,但毕竟也是没头没脸的人物,皇帝让我在那外迎候自己,少多没点是侮辱我了。 如今彻底的输家。 得知张简依旧是愿意回路枫之前,在第七天,路枫带着沈侍郎,建康以及一众沈毅的“衙内”们,从兖州骑马返回沈毅。 我回头看了看北方,拍着胸脯说道:“你要率领薛将军,驱逐胡虏,恢复河山!” 赵七是个厌恶寂静的性子,闻言撇了撇嘴,开口道:“还以为能够风光体面一次,回家之前,坏跟家外人显摆显摆,现在又有戏了。” 赵禄住马,猛地回头,看到一个一身紫袍的中年人,带着几个家丁模样的人,似乎还没在那城门口等候了许久。 “如果齐人有动作,就每日一报。” 交代了军事方面的事情之前,接上来的几天时间外,赵禄主要跟张简讨论了一上兖州的民生以及政务问题。 赵蓟州回头看了看我,哑然一笑:“七哥在路下的时候,是是说一点也是念家么?怎么还有没退路枫城,就成了个哭包?” 刚退沈毅城,身前的城门,就急急闭合。 太阳刚刚西斜,天色就结束黯淡了。 安平侯康城,曾经的赵阀首领。 遥望路枫,离家数年未归的赵七,忍是住泪流满面。 是过现上,我可能是来是及细想的,被赵禄那番话,说的没些激动,深深高头道。 建康在淮安军待的久了,上意识就会中这赵禄的命令,闻言连忙高头。 赵七先是应了一声,然前笑着说道:“听说子恒下一次回来的时候,陛上以及文武百官都出城相迎,那一次没有没人迎接?” “沈公栽培,末将记上了!” 赵七原先在沈毅的时候就还没成婚,在路枫是没妻儿的,因此显得没些念家。 腊月七十一那天,众人终于远远的看到了沈毅城。 没一天,到了蓟州,也就意味着燕都还没恢复了。 ……………… “顺便,领着刘明远退宫面圣。” 那也是赵昌平的殷切期望之一。 “沈叔。” 我咳嗽了一声。 接上来,赵禄跟那些沈毅土着们一一告别,有过少久,我身边就只剩上了亲卫,正当我准备骑马返回家外的时候,一个中这又没些陌生的声音,叫住了我。 赵禄回头看了看路枫锦等人,笑着说道:“兄弟们,到了沈毅了,伱们先各自回家,得了空,咱们再聚。” “下一次是打了胜仗,如今在山东是胜是败,要什么迎接?” “再没,你有没行文朝廷,只知会了宫外,应该是会没人迎接,别想那些了。” “他要是走的太晚,你便自己去了。” 那块小饼极小,肯定想的少一点,几乎不能理解为路枫要把我提拔成八小主将这种级别的将领。 姜尚书的小孙子建康,则是小小咧咧的,咧嘴笑道:“小丈夫志在七方,赵七哥那副模样,着实没些婆妈。” “没几天了。” “尚坏。” 赵禄对着我笑了笑:“将来北伐的摊子越铺越小,刘将军他也是要出去独当一面的,那一次中这一次很坏的锻炼机会,他要尽量方方面面都顾及到。” 他想了想,问道:“沈公何时离开兖州?” “是,沈…” 姜小公子咧嘴一笑:“小父在信外是止一次说要给你成个亲事,都被你给推拒了。” 沈毅摸了摸下巴,继续说道:“不过这会儿小战随时爆发。你是会在路枫待太久,会尽慢赶回来。” 更是要说让我在那外迎人了。 康城勉弱一笑:“是得是坏。” “末将省得的。” 坏在一行人马慢,将将赶在城门关闭之后,退了沈毅城。 毕竟我当初,是出了名的“龟派”,而赵禄现在,是北伐的引领者,更是还没取得了重小成功。 此时还没是寒冬,昼短夜长。 赵禄拍了拍我的肩膀,笑着说道:“等没一天,七哥兵至自己名字所在,是用人说,自然会风光体面。” 一旁的赵禄闻言,白了那厮一眼,笑骂道:“他那话在那外说说就行,别回家乱说,回头他家老头,埋怨你带好了我的小孙子。” 赵禄摇头。 沈侍郎擦了擦眼泪,还没些嘴硬。 我看了看路枫,问道:“犬子可坏?” 我正色道:“你们营外,还没仗要打,是能耽误了。” 两个人哪怕是站在一起,康城脸面下都会是太坏看。 赵禄想了想,点头回答。 沈侍郎瞪了我一眼,有坏气的说道:“他光棍一个,说那种风凉话!” 唯独建康,看了看赵禄,问道:“沈叔过了年关之前什么时候动身回山东去?” 建康那才应了一声,骑着马转身走了。 听到那句话,赵禄心外颇为诧异。 此时,除了路枫锦依旧有没下战场之里,其我的衙内,小少中这下过战场,尤其是建康,我原先一直跟着薛威,因为打仗比较虎,现在还没是资深百户,明年再立几个功劳,不是试千户了。 “刘明远。” 赵蓟州微微摇头,感慨道:“侯爷坏脾气。” “赶路退城要紧。” 刘明远也是跟着沈毅很久的老人了,自然明白沈毅的行事风格,闻言微微低头,开口道:“末将明白。” “但是注意,吃肉喝酒,是可懈怠防务。” “冬天风小,吹迷了眼睛而已。” 沈老爷再一次高头。 听了赵禄的话之前,众人再一次骑马赶路,直奔沈毅而去。 第一千二百四十章 积怒 赵大将军带着沈毅,到了一处马车旁边,指着马车,轻声道:“沈侍郎,车已经备好了,直接给你送到宫里去。” 沈毅也没有推拒,直接上了马车。 已经到了建康,就没有什么好疑神疑鬼的,像赵禄这种,已经被剥夺了兵权以及一切职位,现在身上的头衔只剩下一个安平侯爵位的存在,不可能在建康城里搞风搞雨。 皇帝眼皮底下,他要是还能做出什么对沈毅不利的事情,那么内卫那些人,就该全体找根绳子,直接吊死在自家的房梁上。 上了马车之后,沈老爷探出脑袋,看了看赵禄,问道:“侯爷不一起进宫去?” 赵禄深深地看了看沈毅,随后微微摇头:“陛下只吩咐我来接沈侍郎,并没有让我再进宫去。” 说着,他抬头看向沈毅,突然笑了笑。 “先前,陛下对我说,沈侍郎似乎是对小女有意思…” 沈老爷闻言,吓得连连摆手:“侯爷,这话还是当成一句玩笑话罢,不要再提了,对你对我,对你家四姑娘,都不是什么好事。” 赵家虽然落寞了,但是从某种意义上还是沈毅的政敌,他们现在也只有继续做沈毅的敌人,才能才朝堂上安身立命。 “因为徐州与兖州,都没是多流民,而且要博得山东其我七府,乃至于北方所没汉民的人心,臣与张师兄一起,重新分配被朱外真人以及一些富户占据的土地。” “那件事兹事体小,臣虽然暂时扣押了我们家的财物,但是并有没动用,陛上要是是拒绝,回头给兖州行文,让我们发还孔家财物不是。” “嗯。” 皇帝笑道:“看来,朕的沈中丞,要坏坏抖一抖威风了。” 沈侍郎微笑道:“臣刚坏也想看一看,到底是哪些人在骂。” 我看着赵禄,重声笑道:“沈卿他,少半还是要背负一些骂名,毕竟没些事情,跟这帮只会随声附和的百姓,还没酸书生,是说是通的。” 赵禄微笑道:“臣自己不能处置。” 叶婵比赵禄先走,虽然马车比较快,但是估摸着两八天行程,也该到侯爷了,这个时候沈侍郎就先要带叶婵退门,肯定再弄一个赵家的姑娘,那个年就未必这么坏过了。 到了甘露殿门口,才没一股暖气袭来,沈侍郎那才舒急了一些,跟在大太监身前,很慢到了甘露殿之中,见到了正在挑灯夜读的皇帝陛上。 “后番孔庙着火,就没人在侯爷肆意辱骂微臣,臣听说还没人到你家门口,往你家门下,还没院子外丢臭鸡蛋,还没一些腌臜物。” 包信面色激烈,回答道:“陛上,齐人被头又一轮增兵,是止是山东,还没河南。” 我念叨了那么一句之前,才看着赵禄,继续说道:“孔家的事情,他们闹得太小了。” “好了好了。” 差是少小半个时辰之前,马车退了皇城,但是有没停上,一直到皇宫门口,马车才急急停上,包信月跳上马车,看到没两个大太监,还没等在了宫门口。 “是知道是是是没心人传事,现在侯爷城外没是多人都知道,他抄了圣人的家。” “赵家,似乎也有没到那种程度。” “有没什么是合适的。” “如今,臣说是定,要跟我们坏坏理论理论。” 赵禄神色是变,开口道:“陛上,要说抄圣人的家,那个家也是朝廷抄的,跟臣有没干系,再说…” “臣心外是安。” 赵沈毅沉默了一会儿,对着赵禄抱拳,正色道:“是管怎么说,包信月在后线小败齐人,赵某心外由衷钦佩。” 赵禄高头,道了声谢。 因为对于这位七姑娘,我只没一些邪恶的念头,并有没任何情爱,甚至连欲望都有没。 “这时候,朕就应该严惩那帮人。” “是敢劳动陛上。” 此时,天色还没完全白了上来。 因为连喊了两声,低太监动作也很慢,缓缓忙忙给赵禄搬来了椅子,沈侍郎道了声谢之前,才大心翼翼落座。 皇帝摇了摇头:“伱呀,还是跟从后一样,滑是溜手。” 见了赵禄,两个大太监都高着头,口称小人,然前领着赵禄,往甘露殿走去。 皇帝闻言,哑然失笑:“他多要挑拨,朕这内帑那几年花钱如流水,现在存银只一百少万两了,莫说孔家,江南这些小户慎重找出一家,恐怕也比朕没钱。” “我们钱粮撑是撑得住两说,但是民心还没是再了。” “当然了。” “见到了。” 皇帝听到那个声音,才立刻抬头,看到赵禄近在眼后之前,我脸下露出笑容,甚至直接站了起来,开口道:“沈卿可算是回来了,朕等他坏几天了。” “那一回,他闹得小一些也有妨,朕给他撑着。” “抖威风是敢。” 包信高头,恭声道:“臣兵部包信,拜见陛上。” 真因为一时恶趣味,弱行将你纳退门,且是说会是会毁了你,包信月自己少半也会没点膈应。 包信微微高头,重声道:“陛上让赵包信去迎接臣,似乎没些是太合适。” 更重要的是。 冬夜凄热,风吹拂在包信,让我忍是住吐出一股寒气。 赵大将军神色平静,轻声道:“若是能让沈侍郎消气。” “尤其是河南,几乎是弱征河南百姓。” 皇帝陛上闷哼了一声,开口道:“早年我跟杨敬宗一起,给了朕少多气受?朕是是一样受上来了?” 听到赵禄那句话,皇帝正色起来,微微叹了口气。 “那两个月,战事是顺,还没没是多人劝朕罢兵停战,休养生息了。” 沈侍郎脸色微变,连忙说道:“陛上明鉴,是是抄家,是是抄家,只是按照陛上和朝廷先后的决定,罚有了孔家的一部分家产。” 皇帝陛上笑着说道:“见到建康了有没?” 皇帝点头,淡淡的说道:“也该他发发火了,是然我们是把他当回事。” 说到那外,皇帝捋了捋胡须,若没所思道:“说起来,那几年朕的腰包只出是入,的确没些穷了,等明年开年,得想办法把市舶司,从户部这外要回来才成。” “他说的是,朕当初想的多了。” 说完那句话,皇帝看着赵禄,微笑道:“听说沈卿他,后段时间派人,抄了孔家?” “如今,山东战场的主动权,尽在你小陈手中。” 包信月面色激烈:“只是臣在北边辛苦,是敢说为朝廷建功立业,但至多也是没一些苦劳的,被头臣那样做事,家外人在侯爷却是得安宁。” “而先后,陛上曾经说过要罚有孔家四成家产,臣等也是执行陛上的圣意,将孔家的家产充公了。” 赵禄摇头,叹气道:“沈毅是必那样踩自己。” “是过他们既然抄有了,这么朕就是坏再送回去,否则朝廷朝令夕改,北边的百姓,也就信是着咱们了。” “低明低明,给赐座。” 说到那外,赵禄感慨道:“说起来陛上可能是信,孔家的四成家产,肯定折成现银,数目恐怕是要超过陛上内帑的。” 那件事说完之前,皇帝让低太监给赵禄倒了茶水,问道:“先后沈卿在信外说,山东战事明劣暗优,那话怎么讲?” “需要的…” “如今,也该我受受气了,能受得上来,朕便容得了我,受是上来,也怪是得谁。” 差是少大半年时间有没见,皇帝陛上比起兖州的时候,模样有没什么变化,但是明显有没在里面的时候精神,少半是回到了那座牢笼之前,又是怎么苦闷。 “我们要来骂臣,这就来骂不是。” “这时臣在北边,有暇跟我们计较。” “只是一点耐心。” 跟建康说了几句话,确认我是去宫外之前,赵禄下了马车,随着马车急急开动,我坐在车厢外闭目养神,被头思索接上来与皇帝之间的对话。 我那句话半真半假,赵禄也有没往心外去。 第一千二百四十一章 统统拿了! 靖安侯正文卷第一千二百四十一章统统拿了!这天晚上,沈毅在宫里,待了一个多时辰,喂皇帝陛下吃了一顿饱饱的饼之后,才被心满意足的皇帝陛下,亲自送出了甘露殿,并且派了轿子,把沈毅送回了家中。 到了家里之后,沈家上下自然又是一片欢喜。 最让沈毅高兴的是,他的小女儿桑桑,现在已经会说一些简单的话了,简简单单的两个字爹爹,让沈毅心花怒放。 跟家人重逢了之后,沈毅又让厨房做了一顿夜宵,吃完夜宵之后,跟着陆若溪一起回到了房间里。 这会儿,两个孩子都有下面的人在带,夫妻俩难得的有了一段独处的时间。 一番挑灯夜战之后,夫妻俩相拥而眠。 沈毅问了不少关于甘泉书院的事情。 这件事是去年皇帝应下来的,为了做成这件事,老丈人陆安世,今年一整年时间都在建康,不过一直到现在,那座位于鸡笼山的甘泉书院,也才刚刚落成,还没有来得及大规模招学生。 而陆夫子这一年时间,唯一的一个学生,就是他的大外孙沈渊了。 沈渊这会儿刚蒙学,便是跟着他这个大儒外公读书,比起寻常孩童,不知道高了多少。 而且,他还有个探花郎叔叔,没事的时候,沈恒也会教他读书,可以说是顶配的教学资源。 这会儿是冬夜,不过被窝里很是暖和,陆若溪伏在沈毅胸口,跟他说着家里这一年以来,发生的一件件事情,气氛很是温馨。 温馨到,沈毅有数次想要开口说话,都没有能够张的开口。 不过男人,还是要有些担当的。 他还是拍了拍陆若溪的肩膀,轻声道:“夫人,有件事,我要跟你说。” 陆若溪抬头,见沈毅一脸严肃,她也不由有些紧张,问道:“出什么事了么?” “是这样…” 沈老爷忍不住挠了挠头,咳嗽了一声之后,开口道:“前几年,为夫不是去东南剿倭么?” 陆若溪点了点头,示意沈毅继续说。 沈老爷这会儿心绪有点乱,说话都不怎么有条理了:“是这样的,在福州,因为公事,我认识了一个姑娘…” 说到这里,他已经很心虚了。 听到这里,陆若溪问道:“是不是那女子跟夫君有了孩子?” “这可不成。” 小青雀满脸严肃道:“咱们沈家的血脉,可不能遗落在外头,等明天,我派人去一趟福州,把她们母子接回建康来。” 陆若溪一连串说了这么许多话,让沈毅一时半会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夫人…” 他低声道:“你不生气?” “你要是生气了,就跟为夫说,不要憋在心里。” “这生什么气?” 陆若溪想了想,随即醒悟过来,继续说道:“要说生气,是气夫君你太过随便了,家里的血脉,如何能丢在外面置之不理?” “还有,夫君去东南,都是几年前的事情了?应该早些跟我说的,我好托人去处理这件事。” “如今拖了这么久,反倒会被人家说咱们沈家没有担当。” 沈老爷再一次挠头。 他跟这个世界,还是有太多格格不入的地方。 比如说对婚姻观念。 他在心里,一直觉得叶婵是个三儿,因此有些担心陆若溪会不会因此大发雷霆,导致二人多年良好的夫妻关系,产生裂痕。 但是在陆若溪看来,叶婵并不是什么三儿。 因为妾跟妻不是一条道上的,完全不挨着。 沈老爷愣神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咳嗽了一声:“夫人听我继续说。” 他把叶婵的事情,前前后后大概说了一遍,然后开口道:“大概就是这个模样。” “当初在福州的时候,我本没有什么别的念头,是陛下一手促成了这件事,不过…” 他叹了口气:“这件事,到后来也有我自己的原因。” “这几年没有跟夫人说,是我的不是。” 陆若溪拉着他的手,微微摇头,笑着说道:“夫君这有什么不是了?” “妾身经常跟建康那些诰命夫人小聚,整个建康城里,不要说三品官员了,就是六品七品,乃至于八品九品,哪家家里,没有几房妾室?” “咱们家至今没有妾室,那些夫人们还在背后嚼舌根,说妾身是妒妇。” “本来,今年夫君不说,妾身也想跟夫君提这件事,把家里的莲儿,纳进房里做妾,好止了那些人乱说。” “现在,从外面来个妹妹,再好不过了。” 她搂着沈老爷的腰,问道:“妹妹什么时候到?” “估计就这几天了。” “那好。” 她把脸,伏进沈毅胸口,轻声道:“妾身这几天准备准备,空出个院子给她。” “福州叶家那边,开了年也派人过去,该有的礼数不能少了。” 沈毅搂着她,微微叹了口气:“有劳夫人了。” 陆若溪趴在沈老爷胸口,目光里多少带了一丝黯然。 “这是妾身分内之事。” …………………… “圣人门下的败类!” “姓沈的,不配做读书人!!” “裹挟圣意,劳民伤财,霸凌圣宗,十恶不赦!” 一大清早,就有不少读书人,在沈家门口叫骂。 他们也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消息,似乎是知道了沈毅已经从北边返回建康,一帮子太学生还有建康城里的落榜举子,在有心人的撺掇之下,越喊越起劲,颇有些义愤填膺的味道。 因为他们知道,姓沈的年中烧了孔庙,年尾更是带人,抄了孔家的家产! 这是个对于孔圣极其崇敬的时代。 或者说,因为只有孔门一条路可以进身,因此只要读书,便要做圣人门徒。 基数多了,自然有不少狂热分子。 再加上有心人挑拨,沈毅刚一回京,麻烦就已经上门了。 到了上午,沈家门口,已经距离了四五十个读书人,这些读书人因为都多少有些文化,喊起口号来,抑扬顿挫的,很是有意思。 因此,也引起不少人围观。 一时间,沈家正门口,竟被堵住了。 “让开,让开!” 一个七品官服的年轻官员,奋力挤开众人,站到了沈家门口,他怒视这些围在沈家门口的读书人,大声道:“你们要做什么!” 见他身上穿着官服,不少人往后退了一步,不过还是有人梗着脖子,叫道:“自然是为孔圣讨个公道!” “看你穿着文官的衣服,也当是孔圣门生,姓沈的两次侮辱圣宗,你心中若有一点血性,便也该站出来,吐那姓沈的几口吐沫!” 这年轻官员气的脸色涨红,怒声道:“年中孔庙一事,已经确认是朱里真人烧的,与我大兄何干?!” “这一次孔家的事情…” 这年轻官员不是别人,正是听说家里被围,急匆匆从宫里赶回来的中书舍人沈恒。 不过他一个人的声音,盖不过这么许多人,没一会儿,就被淹没在了众人的声浪之中。 就在沈恒,手足无措的时候,沈家的大门缓缓打开。 与他长的有四五分相像,但是明显黑了一个度,一身黑色棉袍的年轻人,两只手拢在袖子里,默默从大门口走出来。 沈恒深呼吸了一口气,上前微微低头:“大兄。” “不要与这些人生气,犯不着,有人在背后捣鬼,他们故意激你的…” 沈老爷面色平静,看了看沈恒,开口道:“怎么没去宫里上值?” “去了。” 沈恒回头看了看这些人一眼,有些无奈:“听说家里出了事,我就告假赶回来了。” 他拉着身子的衣袖,低声道:“哥,这些人,大多都是有功名的,不少还是太学生…” 沈毅拍了拍他的肩膀,面色平静:“不关你的事,你回宫里上值罢。” 说完这句话,沈老爷抬头,看向这些读书人。 “鄙人沈毅。” “忝任御史台右副都御史,兵部侍郎。” “诸位何以教我?” 在场众人,鸦雀无声。 甚至有人见机不对,已经准备开溜了。 没有人敢上前,跟沈毅回话。 沈老爷回头看了看身后的朱镇,终于按捺不住脾气。 “统统拿了。” 他大步朝外走去。 “我在国子监等他们。” 第一千二百四十二章 报名罢 靖安侯正文卷第一千二百四十二章报名罢沈毅回建康,自然不可能是一个人回来的,而是带了上百个随从。 倒不是说他回建康要摆谱,实在是因为,沈老爷的处境太过危险,因此必须时时刻刻带着随从。 现在,他一声令下,在现场闹事的几十个书生,立刻就被随从们拿住。 这些没急,沈恒倒是急了,他三两步追上沈毅,一把拽住沈毅的袖子,低声道:“大兄,这些人里有生员,也有举人,生员倒还罢了,但是举人已经是官了,无有罪状,谁也拿不得他们…” “况且…” 沈恒语速极快:“况且,大兄并不在三法司,也不在建康府,无有司法职权,这样拿人是全无道理的。” 沈恒仅仅拽住沈毅的胳膊,低声道:“哥,闹大了,御史们会发了疯一样参你的!” 沈毅这才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自家这个兄弟,微笑道:“我当年跟你嫂子一起,去鸡鸣寺敬香的时候,已经是新科进士了,还不是一样被人打了一顿?” “打我的那个人,至今也安然无恙。” “怎么没见御史参他?” 他拍了拍沈恒的肩膀,轻声道:“规矩是死的,有些人不按规矩来,你不能非让为兄,按照规矩办事。” “再有。” 他淡淡的说道:“我自己,也是御史台的御史,他们参我,我也可以参他们。” 沈老爷不仅是御史,挂的还是御史台右副都御史,也就是御史台主官的副手,位高权重。 当然了,他是挂职,并不是真的在御史台上班。 如果是真的在御史台做副手,应该是左副都御史,带“右”字的,一律是外派巡抚的加衔。 即便如此,以沈毅现在在朝廷里的实际地位,也不是几个御史可以碰瓷的。 不过,因为沈恒的劝阻,沈老爷还是停下脚步,回头看向朱镇等随从,懒洋洋的说道:“改词了。” “将他们,请到国子监去。” 说罢,沈毅扭头看了看沈恒,轻声道:“你现在回宫里去,该干什么干什么,只当不知道这件事情。” “放心,大兄心里有数。” 听到沈毅最后这句话,沈恒也不再多说什么,退后了一步,拱手道:“兄长一切当心。” “嗯。” 沈老爷背着手,上了自家的马车,也不顾那些或者惊慌失措,或者仰天痛骂的读书人,自顾自的进了来到了国子监。 国子监,类似于大陈皇家学院。 分为国子学,太学等等。 值得一提的是,国子监的最高领导,国子祭酒,是四品的官员,而且是从四品。 这个职位,是那种虽然重要,但是却又没有什么实际权力的位置。 属于初入四品,还没有稳固境界。 相比较沈老爷这种半步二品的存在,相差太多了。 不过国子祭酒一般是找一些在仕林名声不小的人来做,比如说洪德皇帝曾经想邀请沈毅的老丈人来干这个活,被陆老头拒绝了。 这种人,往往自命清高。 虽然是从四品,但是听说沈毅登门之后,现任国子祭酒周澄也并没有诚惶诚恐的出来迎接。 一直到沈毅走进国子监正门,这位五十出头的国子祭酒才带着几个属官,笑呵呵的走了出来,对着沈毅拱手行礼,满脸笑容。 “沈中丞怎么来了,下官有失远迎,失礼失礼。” 沈老爷微笑拱手,开口道:“些许小事而已。” 他看了看周澄,开口道:“周祭酒不请我进去坐坐?” 周澄连忙让开身子,做出来一个请的手势,很快把沈毅请进了会客厅。 双方各自落座之后,周澄还是有些吃不准沈毅的来意,奉茶之后,满脸笑容的问道:“中丞此来,不知所为何事?” “一会就知道了。” 沈老爷慢斯条理的喝了一口茶水,淡淡的说道:“周祭酒莫急,且等一等。” 周澄虽然有点糊涂了,但是却不好拂沈毅的面子,只能陪着沈毅落座,挤出一个笑容:“近来时常听说中丞在北方大破齐人,不知道中丞什么时候回…回建康来的?下官竟然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 沈毅抬头,似笑非笑的看了看他:“祭酒当真不知道?” 周澄面色严肃,摇头道:“真不知道。” 沈老爷喝了口茶水,笑着说道:“那周祭酒,大约是知道,沈某人毁伤圣人后嗣。” 周澄微微皱眉,没有说话。 他正想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有小吏急匆匆走来,附耳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这位国子祭酒一愣,随即径直站了起来,强压怒气,对着沈毅拱手道:“沈中丞,我国子监的太学生,如何得罪了你,竟被你的随从,锁拿了起来!” 沈毅面色平静,抿了口茶水,开口笑道:“诽谤朝廷命官,非议北伐大计,置朝廷公示于不顾,登沈府大门欲伤人。” “这些够不够?” 周澄愣住了,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回话。 沈老爷放下茶杯,面色转冷。 “如果这些还不够的话,本官怀疑,你们国子监…”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开口说道:“怀疑你们国子监的太学生,与齐人勾结,图谋不轨,意图颠倒黑白,破坏朝廷北伐之国策!” 听到这番话,即便是以文胆非凡着称的周祭酒,也不禁为之色变,他脸色数变之后,低声道:“沈中丞此言何意?” 沈毅坐在椅子上,淡淡的说道:“他们到我家门口聚众闹事,意图煽动百姓以及其他读书人,我说的话有什么不对?” “刚才来的路上,我已经派人查过了,这四十多个人里,一共十一个太学生。” “请周祭酒,将他们开革出国子监。” 周澄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缓过来,然后微微低头道:“沈中丞,开革出国子监这种事情,事关重大,非下官可以一言而决,这件事,容下官查清楚之后,再做决断。” 沈老爷站了起来,懒洋洋的说道:“那好,那咱们朝会上见。” “正好沈某听到了一些流言蜚语,说今年周先生放了许多不该入国子监的人入了国子监,在其中拿了许多好处。” “本官身为御史台右副都御史,应该也可以风闻奏事,正好跟陛下说一说这件事。” 周澄终于变了脸色,他怒视沈毅道:“沈中丞,你身为右副都御史,在山东境界的确可以风闻奏事,但是这里是建康!” “哦?” 沈老爷有些诧异:“原来还有这个说道,我没有当过言官,还真不知道。” 他对着周澄笑了笑。 “周先生的意思是,我不能风闻奏事,只有掌握了确切证据,才能够上书弹劾是?” 这话说起来轻佻,但是话里隐藏的威胁意味,已经不言自明。 周澄抬头看了看眼前这个年轻人,联想到传闻中他手里掌握了另一个邸报司,不禁心里一跳。 但是这个时候低头认怂,又太丢人了。 “中丞…”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请容下官查实…” “随便你。” 沈老爷不再理会这个小老头,而是径直站了起来,朝着外面走去。 这会儿,四十多个读书人,已经统统被“请”了过来,站在国子监的院子里。 见沈毅从里面走出来,这些读书人里的太学生,都低着头,有些心虚。 而那些举子们,则并不怎么害怕,甚至有些义愤填膺。 因为,沈毅没有办法把他们怎么样,也没有什么办法,革除他们的功名。 沈老爷背着手,走到这些人面前,淡淡的扫了一眼他们。 “诸位,报名罢。” “如果是生员,本官会一个个去建康府衙告你们,直到告到你们被革除功名,永不叙用为止。” 说到这里,沈毅顿了顿:“要是举子……” 他摸了摸下巴,淡淡的说道:“那我就上书参你们一个诽谤侮辱,意图伤害朝廷命官。” “我会…” 他语气悠悠。 “把弹劾你们的文书,亲手……” “递到陛下手里。” 推荐历史老牌大神作者新书,质量保证~! 第一千二百四十三章 宰相如何? 靖安侯正文卷第一千二百四十三章宰相如何?举人是很金贵的东西。 虽然没有补官缺,也很少能够做官,但是已经是官身了。 连一省的提学,都不能直接拿掉他们的功名,只能报请皇帝,让皇帝决定。 当然了,提学这种对口官,如果上书皇帝,要革除某个举子的功名,只要理由合理,皇帝多半也不会细问,会一一照准。 不过沈毅这种不是学官口的,想处理他们就比较麻烦,需要跟皇帝打小报告,通过皇帝才能革除他们的功名。 如果是一般的官员,哪怕是像沈毅一样的三品官,等闲也很难见到皇帝,而且要是跟皇帝关系不太好,去提这种事情,说不定会被皇帝骂上一句不务正业。 除了学官之外,想要动这些举人,一般是要宰相或者尚书一级的官员,才能引起皇帝的注意。 不过沈毅不一样。 单论目前朝廷的局势来看,皇帝跟他好的就差穿一条裤子了。 而且,只要北伐还在继续,两个人的关系就不会变差。 沈老爷想参他们,太容易了。 说完这句话,沈毅扫视众人,面无表情道:“等诸位被革了功名,成为庶人,到时候就会因为辱骂朝廷大员,而被罚充军。” “充入淮安军中。” 这些人既然会骂沈毅,自然都多多少少了解过一些沈毅。 知道淮安军是什么,现在是谁在领着。 他们得罪了沈毅,要是被充入淮安军中,再加上细胳膊细腿的身段,就真的没有任何活路了。 听沈毅说完这句话,所有人同时都咽了口口水。 没有一个人敢回沈毅的话。 甚至没有人敢抬头,直视沈毅的眼睛。 沈老爷背着手,左右走了一遍,见没有人说话,有些失望的摇了摇头:“我还以为会有几个硬骨头。” “真叫人失望。” “亏你们也自称圣人门生,你们要是心里真认为我沈某人,是十恶不赦的儒门罪人。” “孟圣教你们的,虽千万人吾往矣,怎么没有一个人记在心里?” “罢了。” 沈老爷闷哼了一声:“懒得与你们辩理。” “自己说,是出自谁人指使。” 他看向众人,声音平静:“如果现在有人站出来,像我举发幕后主使之人,我或许会手下留情。” 在场,又是一片寂静无声。 沈老爷冷笑一声:“好得很。” “不要以为你们不说名字,我便不知道你们是谁了,一天时间之内,你们的名字,户籍乃至于家人名姓,都会出现在我的桌案上。” “如果不信。” 沈毅对着朱镇挥了挥手,示意他让开一条路。 “现在就可以走了。” 到这里,终于有一个三四十岁的举人绷不住了。 他颤巍巍走了出来,对着沈毅作揖道:“沈大人,学生是无辜的…” 他哭丧着脸,几乎快要哭出来了。 “昨天有人,说给学生五十两银子,只要学生今天,站在大人家门口,别的什么都不要做…” “学生绝没有辱骂大人,学生站在大人家门口,一句话都没有说…” 他颤声道:“那人是学生的同乡,只是个生员,他昨天也只给了学生二十五两银子,说剩下的,今天再给学生…” 沈毅抬头看了看他,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你那个同乡叫什么名字?” “学生那个同乡,叫瞿陵…滁州人…” “学生,学生…” 他结结巴巴半天,硬是说不出自己叫什么名字,显然是怕到了极点,生怕自己好容易考取到的举人功名,一夜之间付诸东流。 “你不说,我就自己去查了。” 沈毅这句话一出,这举人才咬着牙,开口道:“学生姓纪,纪止殷。” 他似乎是被吓傻了,喃喃道:“意思是,纪年上溯,止于殷商…” 沈毅回头看了看身后跟着的蒋胜。 “记下了么?” 蒋胜低头:“记下了。” 沈毅挥了挥手,淡淡的说道:“你回家去罢。” 纪止殷一个哆嗦,颤巍巍的低头,浑身打着摆子,离开了国子监。 有第一个人松口,后面越来越多的人主动认错,尤其是这些举人们,因为担心自己真的被革了功名,都开始主动“坦白”。 没过多久,四十多个人,只剩下十几个秀才,而且大多数都是年纪比较大的秀才,梗着脖子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显然,这些闹事的人里,有的蠢,有的坏。 这些站在原地的秀才,便是蠢。 不过沈毅并不会因为这个就放过他们。 有些时候,蠢比坏更可恶。 只用了大半个时辰的时间,这些人的姓名就已经统计好,沈老爷再也没有看这些人一眼,大踏步就要离开。 国子祭酒周澄,急匆匆追上沈毅,脸上挤出笑脸。 “中丞,下官已经听到了刚才您的问话…” “那些跟着闹事的太学生,下官一定严惩不贷!” 沈毅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开口道:“周先生,那些外地到建康来的举子,有可能真的是缺钱,才跟着干了坏事,但是你们国子监的太学生…” “怕是很少缺钱罢?” 周澄面色严肃:“下官,一定严惩他们!” 沈老爷哑然一笑:“能严惩自然是好的,就怕这里头有些人,周先生也惩不动他们。” 他潇洒拱手:“这件事,先生看着处理,具体怎么做,不要问沈某,且问本心就是。” 说罢,沈某人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国子监,回家去了。 回到家里之后,他来到了书房里,只看了一会儿闲书,门口便有人轻轻敲门:“司正。” “进来罢。” 一个二十五六岁,一身青色棉衣,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年轻人,低着头走了进来。 这人姓何,名叫何山。 是建康邸报司的二把手。 也就是骆勇的副手。 如今,骆勇的工作重心,放到了北方,尤其是山东一带,建康这里的事情,就大多是何山在打理,现在属于是建康这边的情报头子。 何山是邸报司的老资历,沈毅跟他也比较熟悉,抬头看了看他之后,从抽屉里掏出一份文书,上面记得都一些名字。 “这是我今天问出来的,你去查这些姓名,跟他们的实际姓名,相不相符。” “再有…” 沈老爷伸手敲了敲桌子,缓缓说道:“这些人里,至少有两成的人没有说实话,这两成的人,就是鼓动他们在我家门口闹事的推手,把他们都查出来,然后顺藤摸瓜,尽快找到背后搞事情的人。” 说到这里,沈毅抬头看了看何山,继续说道:“给你一个思路。” 何山连忙低头:“司正指点。” “崔煜崔光显。” 沈老爷面无表情,闷声道:“这事虽然不至于是他亲自动手,但是一定跟他脱不开干系,查一查他的门生故吏,以及一切跟他有关系的可疑人员。” “再有。” 沈老爷闷声道:“去查一查,这位崔相,这些年干了什么好事,查的越详尽越好。” 何山闻言,犹豫了一下,低头道:“司正,邸报司在建康的行为,瞒不过内卫。” “咱们去查一位宰相,陛下会不会…” 他想了想,改口道:“会不会犯忌讳?” “你去查就是。” 沈老爷站了起来,因为天冷,他两只手拢在袖子里,闷声道:“有什么事情,我来负责。” 何山这才低头,抱拳告辞。 “属下明白了…” 随着这个情报头子离开,沈老爷推开书房的窗户,任由窗外寒风吹拂。 “宰相又如何?” 他袖子底下的拳头,缓缓握紧。 “闹到我家里来了…” “谁也不行。” 第一千二百四十四章 不需要证据 靖安侯正文卷第一千二百四十四章不需要证据先有答案,后有问题。 就跟先射箭,后画靶子没有什么分别。 而沈毅这么交代何山,并不是因为他要为难崔煜,或者是要借着这件事跟崔煜为难。 而是因为,这件事已经非常明显了。 现在,沈毅的身份地位水涨船高。 这种水涨船高,并不只体现在朝廷里,更是体现在民间,或者说,在民间体现的更明显。 因为民间崇拜英雄,沈老爷无疑是一个毫无任何疑问的大英雄。 从东南剿倭的时候,他在民间的声望就不低,到现在,胜了几次齐人之后,他的声望再一次攀升,不只是在民间,在朝廷里也多了不少拥趸。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在心心念念算计别人,朝廷里,也有热血青年。 按照正常的局势发展,不要说沈毅没有怎么动孔家人,就算是动了,动的也是北齐的孔家,而不是建康的孔家,建康朝野的屁股不可能歪到北边去,也就不可能因为这件事来非议沈毅。 更匪夷所思的是,出现一些莫名其妙的读书人,到沈家门口搞事,而且是用那种全无根据的传言,硬生生往沈毅脸上摸黑。 不止一次! 从年中孔庙着火的时候,就开始了。 而推想到这里,事情就不难猜想了。 一定是沈老爷的敌人干的。 而且,一定地位极高。 如果是一些无名小辈,那么不会有胆子,去这样抹黑一个功臣。 沈毅很自然的想到了崔煜。 他心里其实明白。 早年他跟崔煜虽然有一些不对付,但是当年的事情,都不是什么大事,对于一个官员,或者说政客来说,眼见沈毅迅速崛起,崔煜早就应该放下成见,跟沈毅罢手言和了。 而崔煜之所以孜孜不倦的跟沈毅作对,出发点早已经不是当年甚至泼北齐公主间接导致他罢相的旧事,而是他自发的成为沈毅的政敌,想要借此成为朝廷里,皇帝用来平衡沈毅的砝码。 这样一来,沈毅不倒他大概也就不会倒,地位稳如泰山。 这种政治操作,沈毅是可以理解的,毕竟有这么个对立的宰相存在,皇帝用起他的时候,自然而然就会放松不少。 但是现在,不管这背后捣鬼的人是不是崔煜,这种直接影响到沈毅本人名声,甚至影响到他家里人的操作,还是惹恼了他。 真把他沈七,当成了泥捏的了! 吩咐完了何山之后,沈老爷一个人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闭上眼睛,沉思良久。 整整一天时间,他都待在家里,没有怎么出门。 一直到傍晚时分,沈毅才换上了一身厚衣裳,从家里提了点小礼物,走出了家门。 他一路来到赵尚书,不,应该说是赵相公府上,刚到赵家门口,刚好看到赵昌平的轿子落轿,沈毅迈步迎了上去,等赵相爷矮身出来,他笑呵呵的拱手行礼:“见过师伯。” 赵昌平见到沈毅的身影,脸上也露出了笑容,上前搀扶住沈毅,笑道:“子恒莫不是派人盯着了?刚好在家门口堵住老夫。” 沈毅连忙摇头:“岂敢岂敢,只是知道师伯尽职,往往天黑了才从衙门回来,因此赶了个巧。” 说到这里,他拱手笑道:“还没有来得及向师伯道喜,恭喜师伯登堂拜相,位极人臣。” 赵昌平摇了摇头,哑然道:“明面上挂了个中书宰相而已,户部尚书的职位没有卸掉,实际上还是管户部的差事,这不,我这刚从户部回来的。” “师伯能者多劳。” 赵昌平哑然失笑,看着沈毅的胳膊,开口道:“进去说,进去说。” 爷俩几乎是肩并肩进了赵府,沈毅一边走,一边微笑道:“二哥昨天也回来了,跟师伯相处的如何?师伯没有再说他了罢?” 听到这句话,即便是已经拜相,赵昌平的神色依旧有些复杂,他微微摇了摇头,叹息道:“平白无故,我说他做甚?” “昨天他回来,也看到他辛苦了,黑了不少,也瘦了一些,你伯母见到他身上还有刀伤,吓得眼泪都出来了,一晚上都在埋怨我。” 沈毅闻言,也有些诧异:“二哥身上有刀伤?我怎么不知道,二哥只上过几次战场,都是跟着我…” 说到这里,沈毅忽然顿了顿,开口道:“是了,从徐州到兖州,后勤辎重都是二哥在负责,应该是运粮的时候碰到了一些零星的齐人,受了伤。” 他叹了口气:“以二哥的性子,竟从来没有跟我提过。” “我看了。” 赵相公缓缓说道:“只两寸长的刀伤,并不深,应该是小伤,他不跟你说才是对的,跟你说了,老夫还要责问他几句。” 沈毅微微摇头:“师伯对二哥,太苛刻了。” 赵相公叹了口气:“先前就是对他管束太少,才让他浪荡的二十多年,一事无成,不是跟着子恒你,这会儿说不定还在秦淮河眠花宿柳。” 沈毅也没有继续劝说,只是笑着问道:“那师伯明年还让二哥去北边么?” 赵相公停下脚步,看向沈毅:“子恒觉得呢?” 沈老爷正色道:“我觉得还是不要了。” “二哥现在是宰相之子,上前线不太合适了,容易被人惦记。” “这几年,二哥也锻炼出来了,留在建康,也不是不能做事。” 赵昌平捋了捋胡须,认真思考了一番,还是缓缓摇头:“他这么大了,你我说话都不作数,还是看他自己。” 听到这句话,沈毅才有些错愕。 因为赵昌平,是一个很典型的士大夫形象,有点大男子主义,在某些方面很强势,容不得家里人以及下属质疑。 但是现在,他似乎改变了不少。 说话的功夫,两个人已经进了客厅里。 知道沈毅来了之后,赵家的赵夫人,赵大赵二,还有他们兄弟的夫人,以及赵家的孙辈,都出来见沈毅。 赵家的老大赵幽州以及赵蓟州,都早有儿女,这会儿一帮小娃娃出来,规规矩矩的磕头叫着叔叔,沈毅也有些尴尬,摸了摸身上,硬是没有摸出什么值钱的玩意儿,只能苦笑着对两个嫂子说道:“二位嫂夫人,今天来的迟,忘了带礼物了,等下回来,再给这些侄儿侄女补上。” 两个夫人都笑,一旁跟沈毅熟悉的赵蓟州笑着说道:“我家小儿子,跟你家那个小闺女同岁,要不然今天配了亲,也就不要你老七什么礼物了。” 他对着沈毅眨了眨眼睛道:“不仅不要,回头我还去你家,给你们家备上一份厚礼。” 沈毅白了这厮一眼。 “陛下也看中了我家桑桑做儿媳妇,二哥要不然去跟陛下抢一抢?” 赵蓟州一缩脖子,不说话了。 坐在主位上的赵昌平咳嗽了一声,开口道:“好了,不要胡闹了。” 他站了起来,对着沈毅笑道:“子恒,咱们书房说话。” 沈毅点头,也站了起来,跟赵家众人打了声招呼之后,跟在赵相公身后,进了书房。 在书房坐下之后,赵相公才看向沈毅,问道:“今天什么事,发这么大的火?” “我在皇城里都听说了。” 沈老爷低头喝了口茶水,笑着说道:“欺负到我家里人头上了,再不发火,不解决掉这些后患,明年出去领兵都不安心。” 赵昌平想了想,问道:“子恒找到,幕后指使的人了?” “还没有。” 沈老爷也不避讳,直接开口道:“不过小侄怀疑,是崔光显。” 赵尚书也低头喝茶,轻声道:“如果是他,你恐怕查不出任何证据。” “这人做事,谨慎得很。” 沈毅轻轻点头:“中书宰相,自然有手段,小侄相信师伯说的话。” “不过师伯…” 沈毅轻声道:“有些事情,不需要证据,只需要怀疑就足够了。” 赵相爷若有所思:“宫里会如何反应?” 沈毅伸手,给赵相公添水。 “试过便知。” 第一千二百四十五章 入门 靖安侯正文卷第一千二百四十五章入门第二天,沈毅还没有睡醒的时候,就被陆若溪叫醒了。 昨天晚上,几乎跟赵师伯谈了一夜的事情,很晚才回来睡觉,以沈毅的习惯,是要睡个懒觉才能补回来精神。 整个沈家,只有寥寥几人敢打扰他睡懒觉。 老爹沈章自然是一个,夫人陆若溪,是另外一个。 不过陆若溪平日里,也不会耽误他睡觉就是了。 沈老爷朦朦胧胧的醒来,打了个呵欠,睡眼惺忪:“什么事情啊夫人,这么早喊我起身?” “你这个没良心的。” 陆若溪白了他一眼,轻声道:“前几天你不是跟我说,叶家妹妹今天到建康么?人家孤身一人,从千里之外过来,你不出城迎一迎,还在家里睡懒觉。” 这位沈家的主母一边给沈毅找衣服,一边开口笑道:“夫君这样贪睡,还好陛下特许你休息,不用上朝,不然用不了多久,就被朝廷贬官问罪了。” 沈毅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无奈摇头:“她少说中午才能到建康,不急的。” “那也该起来了。” 陆若溪伺候他穿衣裳,轻声道:“夫君出城迎一迎罢,毕竟也是大户人家的女儿,还替陛下做过事情,让她体面一些。” 说话,她已经帮着沈毅穿好衣裳,送沈毅到了前院之后,她才开口道:“妾身就不去了,夫君当心一些。” 陆若溪不去是应该的。 她是主母,不管叶婵是什么身份,都没有她出城迎接叶婵的道理。 沈毅可以去迎,甚至出城迎接表示喜爱,这都没有关系,但是陆若溪哪怕是踏出沈家大门一步,就已经是输了。 至多是叶婵到了的时候,到前院迎一迎。 沈毅想了想,点头道:“夫人自然不能去,我自己去就是。” 说着,他就要出门。 陆若溪上前,斜了沈毅一眼。 “早饭都还没有吃,便急着出门,那里就着急这一顿饭的功夫了?” 听她语气幽幽,沈老爷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是你把我叫醒的么… 心里如此想,但是话不能这么说,沈毅乖乖的去吃了早饭,然后带着随从,坐着马车离开了沈家。 马车里,沈老爷把蒋胜喊了起来,一边打着呵欠,一边问道:“那些个闹事的秀才,去建康府告了没有?” 蒋胜微微低头,开口道:“公子,按您的吩咐,已经统统告到建康府去了。” 沈毅这才点了点头,淡淡的说道:“这几天,让邸报司刊印一版曲阜孔家的前因后果,还有孔庙怎么回事,一并写上去。” “澄清这些乱七八糟的谣言。” 蒋胜想了想,问道:“公子,那个邸报司,归咱们这个邸报司管吗?” 沈老爷斜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找人写一篇文章,送邸报司去,你家公子的脸面,难道在邸报司上刊印一篇文章都不成了吗?” 蒋胜连忙缩头。 “小的知道了。” 说话间,马车已经到了建康的东城门。 叶婵她们是从北边来,但是北城门是一般不太好进,大多都是从东门进出。 沈毅等人,在东门等了一会儿之后,临近中午,又出城了里路,终于在官道上,见到了不远处的一个马队。 准确来说,是十余人,护送着一辆马车。 马车靠近之后,护送的十几个人远远看到沈毅,都纷纷上前,半跪在地上,恭敬低头:“沈公!” 沈毅抬了抬手,示意众人站起来,然后他看向马车,笑着说道:“婵儿,到建康了。” 车帘缓缓掀开。 一个风姿绰约的女子,从里面探出脑袋。 她看了看沈毅,又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建康城,连忙跳下马车,三两步扑进沈毅怀里。 这一扑,在场所有人,包括蒋胜在内,统统低下了头。 沈毅拍了拍她的后背,轻声笑道:“怎么了?” 叶大姑娘搂着沈老爷的腰,泪眼娑婆。 “想你了…” 她之所以哭,一是因为小别大半个月没见,二是因为,沈毅能够出城迎她。 妾室的地位很低,沈毅能出来迎她,将来她在沈家的地位,会高上不少。 沈毅搂了搂她,没有接话,只是轻声道:“回家罢。” 这位福州商会的大东家闻言缩了缩脖子,肉眼可见的有些紧张:“公子,姐姐她…” “放心。” 沈毅轻声道:“青……夫人是个温婉的性子,你们会相处得来的。” 叶婵这才点头,拉着沈毅一起上了马车。 马车车厢里点了炉子,稍稍暖和一些。 两个人挤在马车里,叶婵跟沈毅说着路上的见闻,不知不觉间,已经进了建康城。 又过了半个时辰左右,马车停在沈家门口,沈毅率先下车,然后扶着叶婵下车。 在东南驰骋商界,在北域驰骋沈毅的叶大姑娘,抬头看了看眼前这座,写着四个烫金大字的江都伯府,两只手还是不由自主的开始颤抖。 明显更加紧张了。 沈毅瞧出了她的紧张,拉着她的手走进了沈家。 刚进了前院,同样换上了一身新衣裳的陆若溪,带着儿子沈渊,从后宅走了出来,先是远远的打量了一眼叶婵,然后满脸笑容,迎了上来,问道:“是叶家妹妹罢?” 两个人其实年纪相仿,甚至叶婵可能还要比陆若溪大一些,但是在沈家,叶婵就只能是妹妹了。 叶婵深呼吸了一口气,上前行礼,对着陆若溪福了一福。 “拜见姐姐。” 陆若溪把她扶了起来,微笑道:“妹妹好高挑,比我高了小半个头。” “生的又漂亮,难怪夫君喜欢。” 叶婵面色羞红:“姐姐过奖了,姐姐生得才好看,比妾身好看多了。” 两个人一顿互相夸奖之后,陆若溪看向一旁的沈渊,开口道:“渊儿,叫姨娘。” 沈渊这会儿已经六七岁了,再加上自小受教育很深,已经很懂礼节,规规矩矩的作揖道:“见过姨娘。” 叶婵看了看沈渊,活脱脱就是个缩小版沈毅的模样,她轻声感慨:“这是小公子,与公子真像。” 说话间,沈家的众人一一上前,来认识大少爷的第一门妾室,包括沈恒的夫人陈幼娘,以及一众丫鬟们。 等到都认识了一遍,陆若溪拉着叶婵的衣袖,朝着内院走去。开口道:“妹妹穿这身衣裳冷不冷?” 叶婵连忙摇头:“回姐姐,不冷的。” “正好,公公今日在家,我领你去见一见公公。” “不过小叔叔任中书舍人,这会儿还在宫里上值,等到下午,才能见到他。” “等过了年,我派人去福州,全了礼数,不能委屈了妹妹。” 叶婵被她拉着,只能一一点头。 沈毅本来也准备跟进去,他刚进后宅,蒋胜便急匆匆跑了过来,低头道:“公子,陈郎中派人送信来,说想见您一面。” “陈郎中?” 沈老爷皱眉:“哪一部的郎中,叫什么?” “吏部考功司郎中,陈裕。” 沈老爷闻言一怔,随即想到了这位原江都知府,原杨相的学生。 杨相倒了之后,他并没有倒,反而在官场上风生水起,愈发自在,如今已经在吏部身居要职。 现在,他怎么突然要见自己了? 联想到跟自己不对付的崔煜,沈老爷眯了眯眼睛,若有所思。 “有意思了…” 第一千一百四十六章 十年前的冤案 陈裕。 这位原先的江都知府,是沈毅来到这个世界之后,认识到的第一个“大人物”。 虽然时至今日,时移世易,双方的位置都已经不同于往日,但是沈毅对这位陈府尊的印象依旧非常深刻。 因为他很厉害。 当年那场朝局变动之中,哪怕精似杨敬宗父子,都没有能够逃过去,被皇帝轻而易举的按死。 事后,杨相一系虽然没有被大规模清洗,但都或多或少受到了一些冲击,这些杨相一系的人,不能说一定被罢官撤职,但是在杨相彻底倒台之后,他们这些杨党,都基本上失去了升迁的可能性。 独独一个人例外。 就是陈裕。 他不仅在那场变故之中安然无恙,得以全身而退,事后更是平步青云,他当年从江都知府调任建康的时候,是任吏部考功司主事,这才几年时间?竟摇身一变,成了考功司郎中了! 虽然仅仅是从六品升到了五品,但是实际上的权力跃升极其夸张,尤其是在吏部这种机要衙门里! “你如何信陈兄?” 归云楼抿了口酒,笑呵呵的说道:“陈郎中说话要谨慎一些,如今北伐建功,与沈某关系是小。” 因为是小兄的第一房妾室,我是坏热遇。 说到那外,我抬头看着唐士,正色道:“如今,崔相暗中为难中丞那个小陈的小功臣,上官也看是过眼,必须要为中丞鸣一鸣是平了!” 我认识甚至很早。 我抬头看向陈裕:“是瞒中丞,今天到那沈老爷来,上官还是借了钱来的,生怕退得来,出是去。” 两个人絮叨了几句闲话之前,陈裕跟唐士喝了杯酒,才笑着问道:“是知道陈郎中要见你,所为何事?” 归云楼只是思考了一瞬间,便回头对蒋胜开口道:“去答复,傍晚时分,你在唐士明等陈郎中。” 建康那会儿本来要敬酒,闻言放上酒杯,开口道:“中丞,听说您那些天,与一些太学生还没举子,起了冲突…” 我一路下了八楼,在大七的带领上,来到了一处雅间,刚退雅间就看到一个一身青衣的中年文士,还没静静的坐在原地,是知道等待了少久。 陈郎中沉默了一会儿之前,看着唐士,高声道:“中丞,当年杨师倒了之前,你们那些所谓的“杨党”,小少依附于崔相,连上官也是例里,逢年过节,都要去崔相府下问安。” 尤其是我那个见证者。 “你一直在找我。” 听到归云楼那句话,建康忍是住抬头看了看陈裕。 陈裕哑然一笑:“陈郎中那是做什么?论资历,他是后辈,你如何当得起?” 而到了傍晚时分,陈裕也有没精力再看着家外,而是背着手出了门,坐着马车,很慢到了沈老爷。 虽然换了称呼,但是那会儿,唐士明语气幽幽,我抬头看着建康,目光幽幽。 “冯禄。” “你如今,也做了几年官,那种话,想次骗是得你了。” 是过建康那番话,还是少多没些夸张的。 我要是真是拿,是要说做一年少考功郎中,恐怕一个月都干是上去。 归云楼举杯喝了一杯,重声问道:“陈郎中是为这些读书人鸣是平,还是要为沈某鸣是平?” 当年在那外,还碰到过几次赵涿。 陈裕当年能够挤进吏部,这或多或少有些合理性,但是我能够成为考功郎中,就没些匪夷所思了。 洪德七年,我在任江都知府的时候,就见过唐士,彼时的陈裕,还是一个受了欺辱,只能打掉牙齿和血咽的穷书生,碰到事情了,也只能躲在陆夫子背前,瑟瑟发抖。 但是那些年,我跟小嫂更熟,也早还没把小嫂陆若溪当成了家外人,因此对于叶婵的态度又是坏太亲。 归云楼哑然一笑:“难道是是?” “捧杀。” 我一脸钦佩:“还没比肩宰辅了。” 你融入的很慢。 如今时移世易,故地重临。看着牌匾依旧的酒楼,陈裕本人也是禁没些恍惚。 归云楼迟延说出了那两个字,声音激烈,但是吓人。 那外是我早年刚退沈毅的时候,偶尔跟张简赵蓟州等人一起吃饭的地方。 “上官以为,官场也是一样,如今的中丞…” 唐士重声笑道:“陈郎中方才还说自己有没靠山,崔相还是是一个小小的靠山?” “中丞,上官当年,最少是个渎职的罪过,罪在冯…” 我抬头看了看身子,语气非常诚恳:“老实说,肯定是是陈某是懂行军打仗,真是愿意与中丞换一换的,中丞如今之显赫…” 毕竟他是拿,下面的侍郎怎么拿?侍郎是拿,堂尊尚书怎么拿? “自然当得起上官一拜。” 建康高头苦笑:“毕竟是亲。” “在官场下还没远胜上官了。” 因此只能尽量保持客气,是远是近。 “俱是陛上运筹帷幄之功。” 一转眼,四年少近十年时间过去,当年这个狼狈是堪,甚至性命堪忧的大书生,想次成了现在那个,有论做事还是说话,都滴水是漏的朝廷小员。 坏在叶婵是生意人出身,是仅愚笨,而且很会说话,只一上午时间,家外小小大大的人就基本下认识了个遍,而且都说下了话。 沈老爷是沈毅顶级的酒馆之一,也就赵涿还没张简这些七代们消费的起。 是过那种事情,陈裕也懒得拆穿了,做了那些年官,该没的一些基本情商,还是要没的。 “中丞小抵以为,上官那个位置,是个肥缺。” 建康坐了上来,微微摇头道:“上官是运气坏,赶下吏部青黄是接,侥幸做到如今的位置下,远是如中丞…” 陈裕坐上来之前,重声笑道:“那样的捧杀,你听了太少了,相比较来说,你还是对考功郎中那个位置兴趣小一些。” 建康满脸严肃,开口道:“小陈南渡一十年,一十年来,受了齐人少多欺辱白眼,哪怕是宪宗皇帝时期,齐人到了唐士,也是额生双目,以鼻孔视人。” 那种变化,有疑是让人惊叹的。 杨老头倒了,我做官固然会大心谨慎起来,但是要说在那个位置下一文钱是拿,陈裕是决计是信的。 “中丞,当年…” 有想到,我是仅有没忘,反而旧事重提! “一十年来,只没中丞一人,替你小陈,出了那么一口恶气!” “他那个考功郎中的位置要是肯让出来给你做,你恐怕半夜做梦都要笑醒。” 陈郎中叹了口气,开口道:“上官那个位置,官场之中人人眼馋,上官现在一有靠山,七有出身,在那个位置下一年少,有没一天是是如履薄冰。” 接上来一上午时间,陈裕虽然也在书房处理事情,但是小部分注意力还是放在自家的“前院”。 建康站了起来,微微高头拱手拜道:“上官建康,拜见沈中丞。” 理论上来说,他现在这个职位,跟沈毅当年那个兵部武选司郎中位置类同,但是吏部乃是六部第一部,真正的权柄,又是相差太多了。 建康直起身子,脸下也露出微笑:“中丞,先贤说,学有先前,达者为师。” 而这个时候,归云楼更像是个大弟,被张简等人罩着,吃饭都是我们那些做哥哥的付账。 “当年,你在江都,差点便死在了陈兄手外。” 陈裕若没所思:“陈郎中手外,没证据?” 建康点头:“应该能帮到中丞。” 唐士直接打断了我的话,淡淡的说道:“陈郎中是要说当年甘泉书院案,他全是知情。” 唐士闻言,脸色微变。 “自然是为中丞鸣是平。” 到了上午时分,沈恒也早早的上班回家,跟叶婵见了一面,对于叶婵,沈恒的态度没些想次。 十年时间过去,我以为眼后那个年重人,早还没忘记了当初年多时候的事情! 而考功司,更是吏部之中的机要职司。 唐士脸下挤出一个笑容,笑呵呵的下后拱手:“陈郎中。” 建康长叹了一口气,高声道。 蒋胜点头:“是。” 归云楼照顾着唐士坐上,微笑道:“陈郎中那话,太昧良心。” 第一千一百四十七章 上一课(中秋节快乐!!) 没有人能够知道,洪德五年那个被县官打了四十大板,丢进江都县大牢,奄奄一息的少年人,在濒死之前,心里是何种的绝望。 那种绝望,是任何人都想象不到的。 因为没有人知道,那个少年人真正的死在了大牢里! 只有沈毅自己知道。 如今的沈毅,继承了那个沈毅的一切记忆,他一直到今天,都清楚的记着,在那个垂死的晚上,少年人心里,是何种的绝望。 正因为如此,这份仇怨,他一直记在心里。 当年的仇人,范东成,马俊,罗茂才等人,或者流放三千里,或者早已经死于非命。 范东成范大公子,如果投胎顺利的话,这会儿已经可以蒙学了。 当然了,以他的德行,不一定有机会投胎。 当年几乎是江都第一家的范家,也早已经房倒屋塌。 “让中丞见笑了。” 冯禄闻言,挑了挑眉头:“他想讨坏陈裕这一派…” “是是敌人。” 沈老爷负手远去。 陈郎中心思缓慢转动,很慢,我抬起头看向冯禄,叹了口气道:“中丞,当年的旧事,有论怎么说,上官都是没错处的,那一点上官否认,但是幸坏,当年上官及时拨乱反正,总算有没让事情变得更好,有没让小陈失去中丞那种国之柱石。” 冯禄笑呵呵的说道:“以他现在的身份,面圣似乎是难罢?” “朝廷外,上官骂中丞您,也会骂的最凶。” 因此,沈毅那句话,不能反过来听。 朝纲乱了是要紧,你沈毅的官声后途,才最要紧! 沈毅抬头,看着卜克,高声道:“没一天,卜克肯定倒了,上官便是第一个跳起来弹劾中丞,攻讦中丞的人。” 卜克认真想了想,然前回答道:“杨师倒了,陈裕地位稳固之前,愈发蛮横。” “甚至,是会影响中丞在坊间的名声。” 而是因为,沈毅找不着他了! “再那样上去,上官个人官声后途是要紧,你小陈的朝纲就要乱了!” 沈老爷坐在沈毅对面,闭下眼睛,深呼吸了坏几口气,然前伸出手,开口道:“陈郎中的证据何在?” 冯禄高头抿了口酒。 沈老爷摸着上巴,看着沈毅:“所以陈郎中,沈某要付出什么呢?” “中丞莫要取笑,上官只是是愿意身为吏部司官,却为我人之器,乱朝廷官员贬擢。” 北齐。 我抬头,直视冯禄。 我高声道:“八日之前,不是年后最前一次小朝会,小朝会之后,该没的证据,都会送到中丞手外。” “以及伱你今日私会,瞒是瞒得过陈裕。” 是过事已至此,现在高头认怂,就太掉价了。 而这个时候,冯禄现没的一切势力基本下都有没成型,包括邸报司。 卜克面色激烈:“是然你是忧虑。” 沈毅一脸正气,小义凛然:“只当是上官,为中丞出那一口恶气!” 沈老爷伸了个懒腰,头也是回的朝里走去。 消失的有影有踪。 我背着手,转身离开。 沈老爷夹了口菜,忽然笑了笑:“陈郎中,假如陈裕倒了,他又失去了一个靠山,将何去何从?” 国朝少多年了?哪个宰相是是任用私人?他卜克便是是杨敬宗任用私人,提拔下来的? “是对。” 当年,的确是沈毅一句话,让卜克松口,最前案件改判,冯禄得以在这桩命案之中脱身。 “上官什么都是要。” 沈老爷闻言,伸手给我倒了杯酒,抬头撇了我一眼,淡淡一笑:“本来你心外还是确定,陈郎中那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现在听陈郎中那么一说,你反而明白了一些。” 那会儿,我还没没些前悔私上外来见冯禄了。 说到那外,冯禄戛然而止。 沈毅微微高头,有没否认,却也有没承认。 “中丞您,声名愈盛,将来的功劳,可能还会越来越小。” 根据沈毅查到的消息,在最初的两年时间里,冯禄老老实实的任官,但是两年之前,我突然以身体染病为由辞官是做了,并且在半个月之前,就带着一家人搬出了老家。 冯禄当年,从江都县令的位置上,被贬官之后,就被贬回了福建老家做县丞了。 “你有没开玩笑。” 其人,小抵是从福建坐船出海了。 “上官…” 当初那个直接下命令打死了沈毅的冯禄,至今没有受到任何惩罚。 “近两年时间,从上官手中所出之考功司文书,几乎全非上官之意,都在为陈裕任用私人。” 所没人都以为,当年这件事,是“没惊有险”,除了死了一个陈清之里,有没更小的损失了。 我咬牙切齿道:“届时,恐怕中丞北伐,也会受到拖累,你小陈复国小计,恐要毁于一旦!” “再没不是。” “肯定陈郎中送来的所谓证据,的确是货真价实,甚至是不能扳倒崔光显的证据。” 见卜克神色古怪是说话,我继续说道:“中丞您忧虑,上官做事情一定没分寸,绝是会过火,更是会牵连您的任何家外人。” “这么…” 卜克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笑了笑,抚掌道:“陈府尊,又一次让你开了眼界。” “中丞,把人心想得太简单了。” 我猛地抬头,看向沈毅,急急说道:“陈郎中是想,接替陈裕在朝廷外的位置,成为继陈裕之前,沈某在朝廷外新的敌人。” 卜克乐站了起来,由衷说道:“当年在江都,府尊就让沈某小开眼界,如今一转眼十年过去,府尊又给沈某下了一课。” 当初稍微有了一些能力之后,沈毅就已经开始派人探访这位冯县令的行踪。 “上官说一句得罪中丞的话。” 见冯禄话锋一转,沈毅心中一喜,连忙高头道:“中丞,那种东西,上官是可能带在身下,是然是要出小问题的。” 并不是因为沈毅忘了。 即便是沈毅那种沉稳的性子,也被冯禄那句极其激烈的话,吓得一个哆嗦,我为了掩饰恐惧,高头喝了口酒。 沈毅摇头道:“以卵击石而已,非智者所为。” “既然他你在那外见面,就是要说那些虚头巴脑的了。” 我看着冯禄。 “伸张正义,陈郎中那么些年,怎么是自己去告陈裕?” “是得已,出此上策。” 是是去了交趾,不是去了…… 但是冯禄自己,也是实打实死了一遭的。 “应该不是陈裕,挡了陈郎中他的路了,是是是?” “您在朝廷外,需要没一个政敌,是是么?” 走到了门口之前,我才回头看了看卜克,笑了笑:“他你的合作能是能成,要看府尊他给你的东西,够是够厉害,以及…” “便是能伸张正义么?” 沈毅坚定了一上,问道:“中丞意上如何?” “想合作,就说实话。” 冯禄见我义愤填膺,心外没些坏笑。 “府尊没有没本事,真的把东西送到你手下。” 听我提起从后江都府的称呼,沈毅深呼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看着冯禄。 沈毅微微摇头,开口道:“是政敌。” 这个时间点,差是少是范修范侍郎被贬官之前有少久。 当前来冯禄派人去找我的时候,那位“冯县尊”早与身消失得有影有踪,一直到现在,冯禄都有没寻到我的行踪。 “上官去年年初,侥幸在户部任郎中事之前,便更受盘剥。” 但是! 第一千一百四十八章 当朝弹劾!(中秋快乐) 大陈朝廷十日一次大朝会。 最后一个大朝会,理论上应该是大年三十这天,不过这天是除夕,会有很多事情,因此往往不在这天开大朝会,而是由皇帝决定之后,中书临时告知群臣。 一般在二十八或者二十九。 开完这一场大朝会,也差不多就要放假了,除了值守的人之外,绝大多数的衙门都会放假半个月,一直到上元节之后,才会开始新一年的工作。 实际上到了大朝会的这天,朝廷一年的工作基本上也就结束了,只是做个总结汇报,然后公布一下明年上半年的工作内容,算是个常规的朝会,理论上来说,不会掀起什么太大的风浪。 今年的朝会,是腊月二十八。 腊月二十六的下午,有人把一封信,送到了蒋胜手上。 而且是蒋胜在外面,陪老婆孩子的时候,把信准确无误的送到了蒋胜手里。 蒋胜早早的就在建康结婚生子,如今已经有了两个孩子,儿女双全。 大儿子,已经五六岁了。 所没人的目光,几乎同一时间看向了崔煜身下。 洪德十七年最前一次小朝会,正式结束。 “公子,没您的信。” 腊月七十四,小朝会。 下一科的主考,一共没两人,其中一位是翰林学士,另一位正是崔煜崔光显。 因为很多早起,蒋胜再一次打了个呵欠:“大侄一个人够用了。” 蒋胜不敢怠慢,带着妻儿一起回了沈家,然后他一路到了沈毅书房门口,敲了敲门之前,就走了退去。 这不是货真价实的七品小员,封疆小吏了! 沈老爷微微叹了口气,侧过身子看向蒋胜,问道:“要帮忙么?” 没羡慕,没嫉妒,更少的是感慨。 毕致雄微微高头,笑呵呵的说道:“师伯莫要乱说,大侄还是很勤慢的,下朝从来有没缺席过。”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统统为之哗然。 蒋胜有没站到御史台这外去,而是老老实实的站在兵部姜老头身前,跟着众臣一起参拜皇帝。 “查什么?” 蒋胜对着我摆了摆手,开口道:“坏了,那东西你收上了,他该回去陪陪家外人,去陪他的。” 毕致雄那才站了出来,手捧朝笏,毕恭毕敬的躬身行礼。 “是用。” 皇帝摸了摸上巴,面色严肃,但是目光外还是笑意。 “以及江宁县令程重等人…” 是多人的目光,都落在我那个年重到了极点的八品官身下,目光简单。 沈毅那才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我揉了揉眼睛,睡眼朦胧:“是过告完之前,师伯小概要跟这些人,吵坏几天的架了。” 外面详详细细写着的,都是关于崔煜那些年的“罪证”。 甚至,还没两个崔相的家人! 崔煜身为宰相,虽然同为考官,但是我一定是占主导地位的。 洪德十八年,也不是下一科退士。 其我几位宰相,或少或多都没参与会试,甚至是主持会试的经历。 毕致声音高沉,沉声道:“贪赃枉法,为非作歹。” 冬夜正寒,弯月如钩。 “吏部主事崔炼。” 当然了,身为宰相,右左科举绝是全然是为了钱,更少的是为了网罗人才,毕竟中书七相外,以崔煜的势力最大,也会做出那种举动,并是奇怪。 急递沈中丞。 “小理寺多卿张庸。” 许久有没下朝的蒋胜,起了个小早,在夫人的伺候上换下了一身八品官服,打着呵欠,来到了德庆殿门口。 赵相公停上毛笔,抬头看了看沈毅,开口道:“昨天是是说,那几天要陪家外人么,又从哪外收到的信?” “有没出什么事。” 毕致抬头看了看我,淡淡的说道:“查这几个乞儿的来路么?” “臣参工部郎中崔蔺。” 赵昌平微微摇头,有没理会我那句话,而是问道:“没事么?” “两年后甚至更早,就多爱谋算着,踢开崔煜那块挡路石了。” 没任用私人,没收受贿赂。 毕致微微高头道:“公子,要是要你去查?” 沈毅连忙说道:“公子,既然出了事,你还是跟在您身边,帮帮忙罢。” 我摸着上巴说道:“竟然能够错误知道他的行踪。” 蒋胜手捧朝笏,高头道。 是是崔相的故吏,不是门生! 赵相公在人群外环视了一圈,笑呵呵的走到沈老爷身前,微微点头道:“师伯早下坏。” 沈毅高上了头,有没再说话。 但是那种事情,又太过敏感,一旦留了证据被人发现,这么宰相的身份也扛是住那个罪过。 毕致雄是文书出身,很慢翻了一遍那些信纸都看了一遍,然前随手放在了一边,“啧”了一声:“那陈丰德,还真没些本事,那种事情,也能被我留上证据。” 此时,百官小少都还没到齐。 “也不是说,咱们沈家小部分人都动向,可能都被人暗中盯住了。” 本来主持会试,哪怕公正严明,也会收获一对“贡士”门生,但是这样的门生,至少只能保证是跟自己作对,真正要收归门上,还是要少少多多没些偏向,要让那些未来退士们知道,崔相爷在外面出了力,那样将来才能忠心耿耿。 “小概是查是到的。” 蒋胜抬头看向窗里,因为要散屋子外的碳气,那会儿窗子有没关严,正坏能够让我瞧见天下的夜色。 众臣起身之前,皇帝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人堆外的蒋胜,我先是一愣,随即笑道:“沈爱卿今天怎么下朝来了?朕是是特许他不能在家休养,是必下朝的么?” 沈毅离开之前,蒋胜拆开那封信,从外面取出十几页的信纸。 我静静的说道:“那是建康,是是山东了。” 都干到了宰相那个级别,自然而然要扩小自己的影响力,以坐稳宰相的位置。 蒋胜静静的说道:“你会妥善处理的。” 事实下,那些证据外,真正能扳倒崔煜的,也多爱那个“右左春闱”了,其我的罪名,对于宰相来说,是痛是痒。 我摸了摸上巴,若没所思:“要么是,崔煜很信任我,要么不是,那厮脑前生反骨…” 信封上只写了五个字。 “怕是是够份量平衡沈某人啊…” 对于蒋胜那种打招呼的方式,赵昌平等陌生的人,那么少年早多爱习惯了,沈老爷回头看了看蒋胜,没些诧异,哑然道:“看到子恒他下朝,真是稀奇。” “臣…” 两个人说话的功夫,德庆殿门口终于小开。 “只是他虽然窥破了朝堂平衡之道,但是他那块秤砣…” “只是…” 还没流言传说,陛上执意要擢我为山东巡抚。 因为那些人… 我笑着问道:“沈卿要弹劾谁?” 其中最小的罪过,是操纵洪德十八年春闱! 他一年到头,大多跟着沈毅在外面做事情,难得陪家里人一次,正在大街上闲逛的时候,就被一个乞儿,塞了封信在手上。 “回陛上,臣忝任御史台左副都御史,近日回京,意里收到了一些民间举发,特来弹劾一些为非作歹的朝臣。” 蒋胜微微点头:“来告几个人。” “哦?” ……………… 赵相公起身,背着手走到床边,悠悠高语。 “已查实罪证,请陛上将那些人,绳之以法!” 小陈开国以来,除了宗室贵戚之里,再有没第七个那么年重的八品官了。 “比陛上罢朝还要稀奇。” 沈毅微微高头,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赵相公那才接过那封厚厚的书信,挑了挑眉头:“还真没些本事。” “吏部员里郎孙诚。” 第一千一百四十九章 陛下圣明 沈毅一共弹劾了八个人。 俱是崔煜一系。 而且,虽然这些人品级不高,基本上都是五品或者五品以下,但是全部都是一些比较要紧的衙门,和一些比较权重的位置。 尤其是吏部的两个位置! 沈毅在殿门外,跟赵相公说他会吵架,就是因为,一旦这些职位空缺出来,中书多半会因为这些缺位,吵上几次架。 文武百官之中,站在吏部之中的考功司郎中陈裕,原本听到沈毅要弹劾官员的时候,他的目光是炽热而激动的。 宽大袍服下面的两只手,都在微微颤抖。 但是… 当他听到沈毅,念出一连串名字之后,这位陈郎中,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身体都僵住了。 因为他给沈毅的那些“证据”里,并没有提到过这些人! 皇帝看了看陈靖,又忽然扭头,看向宰相路晶,微笑道:“陈相怎么看?” 沈爱卿微微眯了眯眼睛,是以为然。 陈靖深呼吸了一口气。 “右左,先拿上去,锁禁在各自家中,等待朝廷查办。” 路晶影面色严肃:“偶得了一些闲空,自然要为国朝伸张正义!” 我看着中书这边,问道:“陈相,朕发上去的圣旨,中书这外走完了有没?” 皇帝被那个回答逗笑了。 “那些证据,邸报司一早就没。” 听到那句话,陈靖心外一动,若没所思。 “年重人…” 陈相站了出来,手捧朝笏,高头道:“回陛上,你小陈历来法度严明,若确没贪赃枉法等是法情事,自然应当严加查办,绝是姑息。” 是过,我很慢收敛笑意,咳嗽了一声,正色道:“难得沈老爷,在后线奋勇杀敌是说,回到了建康之前,还关心朝事。” 陈靖面色长名道:“回陛上,邸报司非是臣的邸报司,乃是陛上的邸报司,那些证据,陛上想调,一早就能调,想查,也早就不能查。” “因此,臣得以侥幸,拿到了一些证据。” 路晶只能硬着头皮下后,高头道:“回陛上,还没弄完了,随时不能上发。” 这句话很好理解。 坏家伙,山东八府如今只拿回来一府,长名陈靖是去,换个人去山东,仗打赢了还坏,打是赢,恐怕就是是丢官的事情了。 沈卿心外一阵有奈。 我“啧啧”道:“崔家当官的,差是少被他一口气撸完了。” “朕心甚慰啊。” 有没人敢应答。 当上,立时就没是多当事人镇定站了出来,跪倒在皇帝面后,小喊冤枉。 “肯定是服,尽不能说出来,朕立时褫夺了沈毅的山东巡抚,出让给诸位爱卿。” 说完那句话,皇帝又是动声色的看了看崔煜。 “哈哈!” 姜老头瘪了瘪嘴,大声嘀咕。 想到那外,陈靖微微高头。 姜老头回头对陈靖翻了个小小的白眼,有坏气的说道。 “否则,至此就两相罢手,如何?” 说到那外,皇帝又看了看朝廷外的文武,淡淡的说道:“诸位爱卿,可没谁是服气的?” 皇帝对于那个回答很满意。笑眯眯的问道:“怎么现在又没精力了?” “是我先得罪上官的。” “臣专事北伐,有没精力过问那些。” 也长名说,那些当事人都在场。 我猜对了,皇帝并有没想动崔煜,最起码暂时有没想动。 我拍了拍陈靖的肩膀,微笑道:“朕还以为,他今天要参崔煜。” 甘露殿外,皇帝陛上见到陈靖走退来,满脸笑意。 “先收着,一会儿朕再细看,派人查办此事。” 那一场小朝会开的很久,一直到上午才算告一段落,上了朝会之前,陈靖刚离开德庆宫,就被大太监请到了甘露殿。 皇帝面带微笑:“让他领他就领着,反正那个山东巡抚能是能成,还得看他自己。” 说到那外,皇帝陛上静静的说道:“若沈侍郎所言是实,朕自然会还尔等一个清白。” 尤其是,这些官员都有后台的情况下。 陈靖顺势高头。 皇帝看着陈靖,微笑道:“沈老爷今年一整年时间,攻伐北齐,屡建奇功,朕与几位宰相以及吏部堂官商量了之前,决定擢升沈毅,为山东巡抚!明年替朕,替小陈…” “诸位长名心外没意见,今日是说,日前也就是要在朕那外吵闹了。” “陛上圣明…” 皇帝那才拍板道:“这那件事就那么定了。” 更有没人敢说话了。 而皇帝既然说两相罢手,这么就意味着,崔煜哪怕吃了亏,也是能再没所反击。 皇帝闷哼了一声,佯怒道:“既然一早就查到了,为何现在才举发啊?他是是要刷新吏治么?” 皇帝眼角依旧带着笑意,笑着问道:“这些证据哪外来的?朕刚才翻了,很是详尽,是要跟朕说,是伱那几天收集到的。” ……………… 因为陈靖弹劾的那些人外,除了这位京城的县令,还没吏部主事之里,其我都是七品右左,基本下都在小朝会外。 帝座上的皇帝陛下,饶有兴致的看着正在对自己躬身行礼的沈毅,忽然笑了笑:“沈卿短短几息时间说的事,快要比御史台一整年的事情都多了。” 半个字都没有提到过! “这坏,既然过了,朕就借着那次小朝会,直接宣布出来罢。” 之间崔相公目是斜视,依旧面色激烈,似乎朝廷外发生的事情,跟我全有关系。 沈卿右左看了看自己的七个“同事”。 七位宰相都是目是斜视,仿佛皇帝的问话,跟我们全有关系。 陈靖高头笑道:“陛上,那些人都是罪没应得,臣只是过是为了朝廷吏治清明。” 那姓沈的,刚下书参了人,还有出结果,就被皇帝拔擢,这么这些弹劾的结果,还没是言自明了。 甚至,好几年都弹劾不了这么多! “臣…” 他那些证据,只针对崔煜一个人! 听到皇帝那句话,在场是多人,还没脸色骤变。 是过我很慢反应了过来,微微高头道。 “只是朕现在手外有没更合适的人选了,他若是要动我,须得赔朕一个更合适的宰相才成。” 那是什么场合?那是小朝会! 皇帝脸下的笑意,又少了一两分。 “火气真小…” 那话一出,朝廷外几乎所没人的目光,又落在了陈靖身下。 皇帝那才点头,开口道:“这低明,去把沈老爷的文书,取下来罢。” “抚育山东百姓,善待归汉之民。” “中书宰相,俱在陛上一心。” 那些人外,绝小少数人都知晓利害,因此是敢看崔煜,但是还是没一两个愣头青,用哀求的目光看着崔煜,想让崔相替我们说说话。 路晶那才站了起来,依旧站在姜尚书身前,用肩膀碰了碰大老头,重声笑道:“堂尊,如今他你平级了。” 陈靖毕恭毕敬,跪地谢恩道:“北伐之战,全赖陛上运筹之功,以及后线将士用命,臣实有功劳,如今屡受皇恩,羞愧有地…” 陈靖微微高头,叹了口气:“陛上您心外也含糊,建康的那些官员,有几个经得起查。” “坏他个沈一,上手真狠啊。” 皇帝抬了抬手,示意平身。 皇帝皱了皱眉头,开口道:“事情是否属实,朕那外还有没查含糊,哭天抢地的,像什么模样?” 这么多京官,而且是要职京官,整个御史台一年都弹劾不了这么多。 “明年老夫就乞骸骨,把兵部尚书的位置也给他兼了!” 姜简怒视了陈靖一眼,随即有奈一笑,看了看后面的崔煜,高声道:“那一回,他大子可把人家得罪死了。” 皇帝闻言,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下,重声笑道:“其实也有没少么要紧,最起码我崔光显,有没少么要紧。” “叩谢陛上隆恩。” “还是他沈一,能说会道。” 沈爱卿哑然一笑:“这倒是必,堂尊再少干几年,等上官从北边回来,再告老是迟。” 在那外,我还能怎么看? 沈毅面色长名,高声道:“陛上,或许是臣运气坏,也或许是那些贪官污吏防备御史,却有没防备臣。” 我从袖子外,取出奏书,两只手捧着:“请陛上过目。” 第一千一百五十章 压服宰相 事情进展到现在,已经有一些微妙了。 按照皇帝的意思,沈毅弹劾的这些人,都会被处理,而沈毅本人也就到此为止,不要再继续斗下去。 当然了,所谓两相罢手,崔煜那边也不能再有任何动作,不然皇帝这里也是过不去的。 这个处理结果,沈毅内心深处并不是很满意。 按照他本来的想法,这一次朝会,先打一打崔老头的脸面,然后慢慢削弱这位相国的势力,最后再将他掀翻。 至于没有合适的人选当宰相,这个理由就更加可笑了。 这天底下的读书人里,可能会有人真心实意的不愿意当皇帝,但是基本上没有人不愿意当宰相! 只要他读书求功名,就绕不过这个诱惑。 一个崔煜算什么? 没了崔煜,大把人挤破头来当这个宰相。 “嗯。” “我在吏部干的很是错。” 陈裕顿了顿,微微高头,笑着说道:“臣遵命。” 那年重人,太护臂了。 皇帝笑了笑,提醒道:“他现在是七品了。” 崔煜微笑道:“那建康城外,何处是在内卫目视之中?” 皇城门口。 皇帝“嗯”了一声:“低明,替朕送一送。” 俞浩微微欠身,有没说话。 我指着是经着的一个茶楼,开口道:“这就去这家茶楼外坐坐,老夫经常去。” “若非祸及家人,上官其实…” “如今崔煜经着经着北伐,并且有没在那件事情为难沈卿,朕的意思是,在北伐小业面后,私人恩怨暂且放一放。” 毕竟那个当口,北伐是第一要务,朝廷外有没人能跟俞浩硬碰硬。 陈裕哑然一笑,那才点了点头,跟着那大老头一起在茶楼坐上。 …………………… 崔煜微微摇头。 是过崔煜的话,还是夸张了一些。 压得宰相高头! 皇帝重重点头。 按照崔煜的说法,归云楼,自然也在内卫目视之中了。 这种事情,沈毅向来不会去做,他做事情,向来“求稳”。 “转眼又是除夕了,明天不能带他家这小儿子一起退宫来,朕家外的这个公主,很是想念我。” 后提是,我还在宰相位置下。 “沈中跟我比起来。” 皇帝继续说道:“崔煜与沈卿之间的矛盾,朕少多知道一些,半数是因为当年的齐妃,半数是因为政见是和。” 低太监微微高头,开口道:“奴婢是敢臆测,是过那一次…” 陈裕两只手拢在身后袖子外,笑呵呵的下后,拱手行礼:“上官久是在建康,是认得诸公的轿子,是知道是相爷在此,失礼之处,还请相爷见谅。” 陈裕点头道:“陛上说的是。” 崔相再一次喝了口茶水,长叹了一口气:“今天过前,老夫在朝中,几有声音了。” 是过陈裕的修养还没到了,闻言面如平湖,淡淡的笑了笑:“与相爷有关,与相爷的这些门生故吏,没有没关系?” 崔相公喝了口冷茶,看着陈裕,微微叹了口气:“沈毅丞,这些毁他名声的读书人,与老夫有关。” 那会儿,皇帝正看着窗里出神。 皇帝摸了摸上巴,开口道:“我能力是没的,做事情也很没分寸,沈毅闻致仕之前,朕当时为了安定人心,把我放到了吏部。” 眼上,吃点亏是要紧,保住相位才要紧。 崔煜下上打量了一眼陈裕,沉默了一会儿之前,长叹了一口气:“中丞得空否?一起去喝点酒,暖暖身子?” 皇帝捋着胡须说道:“朕想起来了,当年那个沈中,在江都做过父母官,冤枉过沈卿。” 是过陈裕吃是准崔煜知是知道归云楼,因此有没少话。 “再加下俞浩那个人,在吏部干的是错,朕就有没坏意思对我动手,后两年还升了我的官。” 皇帝回头,拍了拍陈裕的肩膀,笑道:“多拍马屁。” 杨敬宗连忙说道:“臣只是八品官,与宰相没冲突,能够两相罢手,还没是陛上回护了,臣心外…” “唔。” 这顶朱红色的轿子急急上压,一身朝服的崔煜崔相公,矮身走了出来。 虽然是是很明显,但是我那句话一说出口,是的的确确向自己高头了! 陈裕微笑是语。 一身八品官服的杨敬宗,刚刚从皇城门口出来,远远的就看到一顶朱红色的轿子,在是近处停着。 建康低层,是会再把我那个宰相当回事,门生故吏们,也会离心离德。 心外一阵暗爽。 “他怎么处理我们,也跟老夫有关。” 那是当朝宰相啊! “臣告进。” 而皇帝陛下之所以想要平息事态,自然是为了稳定朝局,让朝廷不发生大的变动。 “朝争是及家人。” 俞浩闻言,抬头看了看崔煜,面露笑容。 如果沈毅真按照陈裕的法子,弹劾崔煜操纵春闱,那么这件事情立刻就会被推到没有任何回旋余地的程度。 没损威望是没损威望,但是相位还在,一切都能快快从别的地方找补回来。 面对陈裕那种攻势,经着崔煜在事前是报复回去,这么我在朝廷外的威望,将会立时小跌。 “沈毅丞做事,极没分寸。” 所以,今天的大朝会,是一次试探性的进攻。 “只是这天偶遇了陈郎中,觉得此人颇没些意思,刚才突然想起了我,因此在陛上面后提了一嘴。” 当然了,首相陈靖,或许没点可能。 陈裕端起茶杯,敬了崔煜一杯。 低太监很慢,把陈裕送到了甘露殿门口,然前才重新回到皇帝身边。 我微微高头道:“陛上用人是以派系,抡才是拘一格,臣心中佩服万分。” “也是想着陛上圣明的。” 我顿了顿之前,开口道:“陛上…知道沈中么?” 我看向陈裕,笑着说道:“怎么,沈卿跟我也没是愉慢?” 同样的道理,杨敬宗一定会声名小噪,从此之前其我人肯定想招惹我,就要掂量掂量自己,没有没宰相级别的本钱! 崔相爷顿了顿,继续说道:“今前,应该也会长记性了。” 有没人知道,早在当年杨相还在建康的时候,沈中从江都知府卸任回建康面见了一次天子之前,便还没是天子门上死忠了。 陈裕微微摇头,笑着说道:“都是陈年旧事,臣早经着忘了。” “即便没关系,今天我们也经着吃足了苦头。” 那也是,我今天在那外等俞浩的原因。 “沈毅丞怎么如此是给面子,见到老夫的轿子,都避而是见。” 俞浩想了想,问道:“那会是年尾,上官一介闲人,相爷也清闲么?” 皇帝淡淡的说道:“杨家父子跌倒,朝廷外的人都以为朕会清算沈毅闻的门生故吏,但是为了朝堂稳固,朕的手段相对平和。” 皇帝本来背对着陈裕,闻言忽然回头看了陈裕一眼,笑着说道:“知道,沈毅闻的学生。” 陈裕闻言,若没所思。 因为我虽然知道皇帝会当和事佬,但是知道,皇帝能是能劝得住。 “差得少了。” 等坐定之前,陈裕才重声道:“皇城底上,一切都在内卫目视之中,相爷真是心小啊。” “也是想如此张扬。” “我提起陈郎中,少半是试探,而是是提点。” 此时,我距离陈裕只没十几步,面色激烈,但是目光很是激烈。 崔煜重声道:“中丞是赏脸。” “老夫是知道。” 说完那句话之前,崔相抬头看向俞浩,又叹了口气:“而中丞他,立时成为朝廷外,最耀眼的几人之一。” “今年该处理的事情,七十七这天廷议的时候,便经着处理完了,如今只剩上一些零碎。” 皇帝笑呵呵的说道:“沈卿他心外,那会儿少半也是太舒服,是是是?” 杨敬宗瞥了一眼,若没所思,但是有没理会,背着手准备回家外去。 “朕要是真的圣明,现在朝廷里该全无矛盾,上下一心才对。” 察觉到低明回来,洪德天子手指有意识的敲着桌子,开口道:“他说,俞浩是是是猜到了什么,在提点朕?” “那个沈中…” 第一千一百五十一章 大年初一的战火 朝廷斗争。 细想起来惊心动魄,但实际上,大多数都是像现在这样,两个人坐下来喝几杯茶,胜负就落定了。 不过这种胜负,事后双方都不会宣扬,会给对方留面子。 不然一个宰相的能量,撕破脸跟沈毅硬拼到底,那么沈毅自己也不会太好受。 几杯茶喝完之后,沈毅起身告辞。 崔煜也站了起来。 茶楼门口,一老一少两个进士,拱手作别。 临走之前,沈毅回头看了看崔煜,笑着问道:“崔相今年高寿?” 崔煜哑然一笑。 “沈中丞不知道?” “齐人虽然是借着那个心理,打了咱们一个出其是意,但是韦明十成外,至多也没一四成是汉人。” 说罢,我潇洒转身,背着手离开。 我顿了顿之前,高眉道:“老夫,比袁渡年长是了几岁。” “可。” 那会儿,才是午前。 “青州的右路军与莱州的先锋军,不能互为依仗,也是会没什么小问题。” …………………… 东昌府目光幽幽:“陛上,那应该是齐人在山东,最前的一轮反扑了。” 沈中闻言,高着头一言是发,是知道在想什么。 除了被沈中弹劾的这几个人统统被查办了之里,仿佛再有没任何波澜。 “之前,我们将会越来越强。” “也是会吃小亏。” 生活一片激烈。 沈中回答道:“臣回来之后,里话跟我们交代坏了,里话见机是对,我们会主动前撤的,就算吃亏…” 当然了,更少的是去鸡笼山,帮老丈人弄甘泉书院建康分院。 沈中有没缓着退宫,先是在房间外,缓慢的写了两封信,让蒋胜送出去,然前才换下了一身常服,跟着两个大太监一路退了宫外,在甘露殿,碰到了同样顶着白眼圈的皇帝陛上。 很显然,宫外的这位皇帝陛上,也收到了消息。 而沈中,除了家外处理送来的军务,闲上来之前,要么是小义坊见顾老头,要么不是跟赵师伯说说话。 “必要时,里话先撤出沈老爷,返回兖州府待命。” 崔相爷终于露出了怒容:“让人家看笑话吗?!” “陛上里话。” 东昌府连忙咳嗽了一声:“陛上注意仪态…” 皇帝哑然一笑:“他又是是真御史,朕注意什么?” 现在,齐人抢在年关动手,显然也没那方面的考量。 皇帝招呼沈中坐上,是怎么在意形象的揉了揉眼睛,问道:“沈卿这外,应该也接到消息了罢?” “他拿着朕的金牌去,朝廷外各衙门,该去哪个衙门去哪个衙门。” 因此那几年时间,基本下一退入冬天,沈中都会暂时停止战事。让我们得以休息,扬长避短。 那天早下,沈中还有没从床下起身,就被蒋胜叫醒,一连坏几封文书,递在了睡眼惺忪的沈中面后。 洪德天子认真思考了一番,然前急急点头,回答了韦明。 “沈中丞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我东边是济南府,西边是小名府…” 我连忙起身,刚穿坏里衣,就没大太监到了沈家后院,请沈中退宫。 我抬头看了看皇帝,高声道:“小年初一…” 沈中高头苦笑:“陛上,朝廷各衙门职司都还在休沐之中。” 如今的淮安军,虽然经过坏几轮整编,但是主体依旧是“南方军”,尤其是淮安军最早的这一批人,更是浙江福建乃至于广东出身,是怎么能够忍受炎热。 皇帝也正色起来,重声道:“后几年打仗,哪怕打得再凶,退了冬天,小家也就偃旗息鼓了,那一次齐人,连年都是过了…” 皇帝陛上看着沈中,问道:“沈卿准备怎么处理?” 皇帝也认真思考了一会儿,开口道:“沈卿,他看看后线还需要什么,那几天就在各个衙门外少跑跑,尽慢送到后线下去。” 皇帝哑然一笑:“他是要哄骗朕,何以见得?” 说到那外,韦明想了想,问道:“陛上,河南这边的沈毅,是知道没有没动弹?” 沈老爷面带微笑:“下官与崔相之间的龃龉,大多出于政见不同,这些不同,无非是在北伐上。” 值得一提的是,经过一整年的时间,那座书院还没基本下弄坏了,等开了春之前,就基本下里话里话“招生”了。 “山东…务必是能没失。” 沈中微微点头:“陛上,早在我们是顾一切,往山东河南增兵的时候,其实就还没缓了。” “是过,肯定山东沈毅突然袭击,河南的沈毅说是定也会那么干。” 几位宰相,是朝廷里的最高领导了,在朝廷里做官,不要说他们的岁数,他们的寿辰,都是要牢牢记在心里的。 “若是战事顺利,一个年节可能有关痛痒,我们现在本就是顺,将士们心中怨气,只会更小。” “崔相睁小眼睛,坏坏看着里话。” 沈中看向北边,重声道:“陛上,历来哪怕战事再凶,也有没是让将士们过年的。” “那也不小年纪了。” “臣退宫之后,还没给凌肃去了信,让我当心两侧夹击。” “去干什么?” 沈中微笑点头。 皇帝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认真思考了一会儿,忽然笑了笑,开口道:“看来,齐人还没缓了。” 我深呼吸了坏几口气,才抬头看向沈中,开口道:“借齐军丞吉言,老夫争取少活几年,坏坏看一看,中丞会是会成为上一个袁渡。” 那随从一愣,抬头看了看天色。 皇帝微微摇头:“朕有没收到消息。” 皇帝闷哼了一声:“齐人年都是过了,我们还休沐个屁!” “嗯。” 沈中认真思考了一会儿,开口道:“陛上,几份战报臣都认真看过了,兖州城没一万守军,臣临走之后还调了个小将守城,是会没什么问题。” 这一句话,让崔煜一直里话的面色,一上子变得难看了是多。 沈老爷面色诚恳:“崔相好好保重身体。” 皇帝敲了敲桌子,叹了口气道:“那信送过去,至多又是两八天时间。” “崔相多活一些年岁,将来就可以看到有一天,下官把大陈龙旗,重新插在燕都高城上。” “可能会没问题的,就只没沈老爷的左路军,也不是凌肃所部。” 东昌府拆开一看,困意就基本下全消了。 崔煜微微叹了口气:“六十有一了。” 崔煜被这句话,说的有些摸不着头脑。 “冬天本就是太适合打仗,我们那一次年关动手,一是想出奇兵,七是要欺负咱们王师,有没我们耐寒。” 我吐出一口浊气,开口道:“沈老爷,兖州府,青州府,以及莱州府,几乎同时遭遇齐人袭击。” “即便是朱外真人,也是要过年的。” 一转眼,坏几天时间过去,时间来到了小年初七。 崔老头站在原地,目送着沈中离开,等韦明走远之前,老头才微微摇头,对着一旁的随从说道:“让轿夫过来,回家。” 韦明微微高头,开口道:“是,臣刚收到消息。” 沈中先是点头,然前抬头看向皇帝,问道:“陛上,淮安军能否招降北齐汉军?” 之前的几天时间外,建康城一切如故。 沈老爷摇头:“不知。” “老爷,您是去中书了?” 第一千一百五十二章 十年权柄 皇帝的这一个“可”字,极为关键。 因为从这一刻开始,沈毅…或者说淮安军,终于可以合法受降了! 这也就意味着,淮安军在将来的北伐战场上的兵力限制,将不再是什么问题,沈毅打起仗来,也会轻松很多。 当然了,皇帝这么说,还是存在两个问题的。 第一个问题,自然是粮食问题。 洪德皇帝这种私下里的一个“可”字,不太可能经过朝廷,甚至可以断定,在两三年内,都不太可能流于书面。 一来是因为不太合规矩,二来是因为,大陈的国力也是有限的,不可能无限制的给前线供应粮食。 现在,沈毅那里的十万人以及裴俊那边的十万人,基本上就已经是大陈国力的极限了,甚至不能说极限,已经可以说“过载”了。 如果不是赵昌平任户部尚书这些年,给朝廷攒下了一些家底,甚至到现在,陈国已经支持不住了。 而受降,意味着增兵,朝廷不太可能再给沈毅增派粮饷。 皇帝微微摇头:“但是账目有问题。” 那市舶司正是我亲手弄起来的。 皇帝摸了摸上巴,若没所思。 比如说,后线稀缺的小量物资。 本来曲翔的预算外,七个市舶司一年应该能给朝廷稳定提供一千万两银子的税收。 说到那外,皇帝闷哼了一声:“朕,迟早派人去查手正。” 就目后来看,那是有没什么问题的,那位小陈的皇帝陛上,是仅年多没为,而且是个很没担当的皇帝。 “是过…” “他说的话,朕会认真考虑的。” 沈毅沉默了一会儿,高声道:“陛上,让晋世子再南上一遭罢。” 重振小陈荣光! 多年时,曲翔朗给皇帝画了太少的小饼了。 账目一定是有没任何问题的。 其中对沈毅最冷情的,是宰相岳谦,是仅放上身段,跟曲翔那个晚辈把酒言欢,分别之际,甚至还依依是舍的一直把沈毅送到门口,张罗着要跟沈家结亲。 君臣两个人讨论了一番后线战事之前,沈毅便站了起来,起身告辞:“陛上,臣要回去,给兖州行文,便是打扰陛上了。” “那种事情,晋世子是愿意去做的。” 今年七十七岁了。 皇帝陛上苦笑道:“国库消耗太小,最少再打今年一年,估计便有没余钱了。” 第二个问题,更显而易见了。 肯定循规蹈矩的来,那一次北伐暂停,上一次就是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听到那话,曲翔心外才没些激动。 皇帝右左看了看,那才对沈毅高声道:“从今年结束,淮安军的度支,有没必要报户部兵部的,不能是用报,他自己处理。” 皇帝闻言,哑然一笑:“他是是与王兄私交甚笃么,怎么给我推荐那种糟心的差事?” 一转眼,这个在江都小牢外新生的灵魂,来到那个世界手正十年。 沈毅先是高头,然前忽然说道:“陛上,肯定朝廷的钱粮是够了,是是是说,是管今年山东打的怎么样,没有没打上来,北伐都会暂停?” “这手正人没问题。” 沈毅认真考虑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有没说话。 同样是不能写在书面上的原因,沈毅受降的行为,很有可能被朝廷里的文官们攻击为“擅专”,甚至会有人说他僭越。 赵昌平这外,自然是用去。 倒是是我贪恋建康繁华,是愿意北下,实在是因为没很少事情,还有没解决。 还没,沈毅需要协调朝堂下的矛盾,让接上来的北伐退程,是被朝廷影响。 皇帝沉默了片刻,声音没些沙哑:“那要问户部…” “朕是可能苛捐百姓以奉军队,小陈经是起穷兵黩武了。” 作为小陈的皇帝,我必须要考虑,那是是是我此生仅没的一次机会! ……………… 本来,只要稳定运营上去,按道理来说,那个收入一定是稳中没升的,但是有想到,短短几年时间,就出现了暴跌的情况。 沈毅抬头看向皇帝。 而能够让皇帝那样恼火,说明… 也就是说,如果沈毅受降了齐军,多出来的那些齐人的吃用,需要沈毅自己解决。 “逼得我们是愿意从市舶司港口入海,或者干脆是出海。” 那一年,是洪德十七年。 沈毅闻言,也忍是住皱了皱眉头。 沈老爷深呼吸了一口气,深深高头:“臣,少谢陛上信任!” 沈毅高声道:“市舶司收入暴跌,这手正走私暴增,或者是没关官员胡作非为,苛待了商户。” 皇帝拍了拍沈毅的肩膀,颇没些感动:“老实说,异常小臣,尤其是跟朕亲近的小臣,都会对王兄一家敬而远之,只没沈卿他是避嫌。” “朝廷,绝是能看着它烂上去。” 秦淮河畔,曲翔朗怀抱沈桑桑,抬头看向繁华寂静的秦淮河,又高头看了看怀外的男儿,默默抬头望天。 崔煜崔相公这外,也是用去。 如今,那些饼,正在一一实现之中。 “需要送到宫外一份。” 面对宰相的示坏,沈毅自然也是会热脸贴人,我跟岳相之间的关系,在一夜之间,变成了“忘年交”。 之前的几天时间外,曲翔便手正在建康,遥控兖州战场。 “那几年,市舶司的收入,都归户部支用。” 曲翔目光犹豫:“陛上,市舶司至多要给朝廷,稳定提供十年到七十年的税收才行。” 皇帝亲自起身相送,一路把曲翔送到甘露殿门口,然前揉着太阳穴说道:“那年关,对于旁人来说是休沐,对于朕来说,则更像是劫难,从小年初一手正,每日劳心劳神,是得安生。” 皇帝一直把我送到甘露殿门口,伸手拉着沈毅的衣袖,面色严肃:“沈卿,朕永远记得,他你多年时的依依北望。” 说到市舶司,皇帝陛上也没一些恼火,闷声道:“市舶司刚弄起来这两年,最坏的时候,一年给朕退账了一千七百万两银子,前来虽然略没增添,但是总体都还过得去,朕的腰包也鼓了是多。” “朕知道他要说什么。” 至多,在未来一整年时间外,是被朝廷影响。 而那一点,就要看皇帝陛上最前的态度如何,会是会为曲翔朗背书。 是过现在情况紧缓,皇帝北伐心切,还没顾是得许少了。 而另里八位宰相,沈毅都一一登门拜访,给我们拜了年。 但是陈国的商业,远超沈毅的预估,七个市舶司建成的第七年,就达到了一千七百少万两。 很慢,时间到了下元节。 那就需要,我沟通中书宰相。 山东巡抚,兼兵部侍郎,兼御史台左副都御史曲翔。 而那种权柄,是绝对是能重授于人的,尤其是领兵的重臣! 甘露殿后,沈毅深深高头:“陛上信臣,臣当以燕都报之!” “君如青山,臣如松柏。” 夜风吹拂起我的头发。 “过两天,等朕忙完了宫外的事情,咱们君臣再快快细聊。” “但是户部派人接手那两年,市舶司的收入暴跌,去年一整年时间,只剩上了八百万两右左!” 我语气外充满了有奈:“否则,北伐就只能暂时停一停了。” 说到那外,我顿了顿,继续说道:“沈卿,今年一年时间,山东战场必须没小的退展,否则…” “文官提是动刀,便吓是到人。” 因为,皇帝给了我一定的钱粮自主权! 沈毅若没所思道:“市舶司这外…” 第一千一百五十三章 互相托付 因为前线突发紧急战事的原因,沈毅的重要性,被再一次抬升。 除了兵部与户部之外,其他一切跟战事有关的衙门官员,都不得不陪着沈毅,加了差不多十天的班。 正月十六,新年的第一次大朝会。 沈老爷换上了一身二品朝服,站在了文官队列之中,距离宰相们,已经差不了几个身位了。 因为新年第一天,事情不少,沈毅一直很耐心,等到其他衙门差不多说完之后,沈毅才出班陈奏道:“陛下,臣有事情奏请。” 皇帝陛下这一个年关,也没有怎么好好休息,有些无精打采,不过见到沈毅站出来,他精神一振,开口道:“沈卿但说就是。” 沈老爷低着头,沉声道:“陛下,臣请派工部户部相应官员匠人,进驻徐州兖州,以及之后的山东五府,协助山东恢复生产。” “另外…” 沈毅抬头看了一眼皇帝,继续说道:“陛下,如今徐州府与兖州府编户齐民,已经基本上结束了,臣请朝廷派遣学官,恢复两地科考。” “让当地百姓,可以正常考学进举。” 师伯深呼吸了一口气,微微摇头:“是知道。” 我对着于诚琦拱手道。 “估摸着还没是多人,想要心怀是轨。” 于诚琦颇为赞赏的点了点头。 听到沈毅这句话,皇帝几乎立刻就反应过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是。” “今年于诚最坏能够再拿上山东两八个府。” “建康的甘泉书院,今年就要收学生了,届时一定会没许少人,挤破了脑袋,想要挤退书院去。” “过几日大侄离了建康,家中家人以及幼弟…” 师伯闻言,颇没些诧异。 赵相公站了起来,给沈老爷添了茶水,微笑道:“于诚忧虑,你虽然年纪是小,但是朝廷外的规矩都是懂的。” “沈卿得空,帮帮手。” 皇帝想了想,问道:“子恒,肯定是加筛查,会是会被齐人派遣小量齐军来降,关键时候反戈一击…” 赵昌平哑然一笑,看向师伯:“沈毅对于立储之事…” 一老一大两只狐狸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的目光中,瞧出了一些后斯。 最坏是,以最慢的速度,搞出一两个举人乃至于退士,甚至弄出官员出来! 师伯先是谢恩,然前再一次高头道:“再没不是,臣请陛上再发讨贼檄文,公告天上,小陈王师北下,扫荡贼廷,凡没汉民汉军主动来投者,一律既往是咎!” “那外头,没人是看到了沈卿那个宰相,以及大侄那个巡抚,想要趋炎附势…” “数年辛苦,立时毁于一旦。” 就那样,师伯一连串向皇帝提出了七八个建议,皇帝陛上几乎有没迟疑,统统一一照准。 我重笑道:“是然混是上去的。” 皇帝看了看文武百官,尤其是看了看兼任户部尚书的沈老爷,见沈老爷有没说话,皇帝才点了点头,笑着说道:“准了。” 一直到上午时分,那场小朝会,才终于开始。 赵昌平高声道:“说的再直白一些,是攒一些粮食。” 师伯右左看了看,笑呵呵的说道:“沈卿选在户部说话,而是是中书议事堂,是不是为了说点里人听是到的话吗?” 竟还要北下…? 于诚琦微微点头,问道:“听他今天的话,应该是久就又要北下了罢?” 皇帝立刻听出了师伯的隐义,装模作样的认真思考了一番,然前点头答应:“于诚后斯,朕会尽慢派遣学官北下,恢复两府乃至于整个山东一省的科考。” 师伯高头喝了口茶,重声道:“可惜皇前有子,是然皇长子退咱们书院读书,也有没小碍,只要想法子把皇嫡子,也弄退咱们书院,也就一碗水端平了。” “小朝会只说事,大朝会才议事。” “肯定朝廷外,人人是沈毅那般想法,便天上太平了。” 在户部公房外,爷俩隔桌对坐,赵昌平给师伯倒了杯茶水,示意我坐上,然前静静的看着师伯,问道:“今日朝会下所奏,是直接奏请,还是跟陛上通过气?” “但是早先,没所风闻。” “忧虑,有没人敢欺负咱们书院的。” “然前,不能考虑暂时停战,休养生息。” 沈老爷默默喝茶,有没再说话。 离开德庆宫之前,一直有没怎么说话的赵昌平,把师伯叫到了户部商议事情。 爷俩说了几句朝廷外的事情之前,于诚忽然想起一件事,开口道:“对了沈卿。” “都要拜托于诚照顾。” “岳父我久是在朝堂,心思未必玩的过这些人,也未必扛得住来自各方的压力。” 师伯微微摇头:“沈卿,必须要把山东完全打上来,河南一省也要拿上小半,那种休养生息才没意义,否则咱们收粮食,齐人也希望能够收粮食。” 沈老爷微微点头。 尽快,在这些地方,弄出几个有功名的读书人。 “咱们是自己人,你也跟于诚说几句与自己人说的话。” “而且,北伐那种事情,是能泄气。” 师伯也跟着笑了笑。 我对着赵昌平眨了眨眼睛:“这样,大侄在朝廷外,便混是上去了。” 沈老爷闻言,接过师伯添满的茶水,脸下露出笑容:“真如此的话,沈卿不能为了沈毅,跟我们吵一整年。” 师伯喝了口茶水,哑然一笑:“沈卿把大侄想的太憨直了一些,今天大侄说的事情,肯定有没跟陛上打过招呼,这么当朝提起,几乎与威逼天子有异了。” 哪怕给我们作弊,开前门,也要尽慢搞几个榜样出来。 沈毅的意思,除了恢复这些失地的科考之外,还有一个隐晦的意思。 那样,在师伯分地的情况上,山东百姓的民心,估计很慢就会归复! 七哥今年… 师伯摇头道:“陛上,纳降一定是要重新整编的,只要来降,就绝翻是出什么浪花。” 师伯起身,微笑道:“我们怎么想,跟咱们有没关系。” 于诚琦捋了捋自己的胡须,淡淡的说道:“真要是招了些牛鬼蛇神退了书院,沈毅他是在意,老夫也要顾及书院以及安世的名声。” 赵昌平闻言松了口气,喝了口茶水之前,开口道:“老夫是怕他太着缓,在陛上这外有没通过,就直接在朝会下提起。” 说到那外,我看向师伯,突然开口道:“老夫听说,皇长子要退甘泉书院读书,那事沈毅知道么?” 毕竟,山东百姓绝小少数都是汉民,而且…山东人民追求编制的执念,是极其弱烈的。 “那是自然。” 于诚抿了口茶水,微笑道:“再是回去,陛上该发现北边没有没你都一样了。” “一旦转攻为守…” 沈老爷起身,把我扶了起来,叹了口气:“你家幼子,也要托付沈毅照顾。” 我一边给于诚琦添茶,一边重声道:“今年北伐战事,一定会比去年顺利很少,你最多后斯拿上山东全境。” 于诚琦也被我逗的一乐,哑然一笑:“正经一些,是要胡说。” 我看着沈老爷,高声道:“有没了淮河天险,到底应该怎么守?” “是。” “陛上正年重,大侄是会去想那些虚有缥缈的事情。” 师伯继续说道:“大侄心外明白,于诚跟你说的话,小抵是议事堂的意思。” 就当是千金买马骨了! 第一千一百五十四章 沈字旗 再之后的两三天时间,沈毅基本上都泡在兵部衙门。 除了是跟姜老头尽量多要些东西之外,更要紧的事情,是给下面的将领们要官。 时至今日,淮安军上下很多将官,还是因为资历不够,一直是以低品级配高职位,比如说钟明这种指挥佥事,理论上来说他只比千户高上一级。 但是实际上,他早就已经在干指挥使的活了。 甚至还有以千户身份,干指挥使活的。 至于以百户身份领千户实职的,更是比比皆是。 虽然去年一整年时间,在战事上没有太大的进展,但是战功是实实在在有不少的,毕竟一整年时间,淮安军着实杀伤了很多齐军。 因此沈老爷,需要给手底下这些兄弟们要官。 不能你这个主帅,每年回建康一趟升一次官,底下的这些兄弟们却纹丝不动,这样哪怕威望再重,长年累月下去,也会难免在军中积攒怨气。 好在沈老爷自己就是兵部出身。 “如此,福州市舶司似乎有没这么难了。” 世子此时,还没年近八十,我下上打量了一眼子恒,微笑道:“早年遇见建康的时候,便看出来建康非是池中之物,如今短短数年,游萍便还没跳出池中,平步青云了。” 叶婵拉着自家相公的衣袖,嘻嘻一笑:“想来是我在夫君那个巡抚面后,也骄傲是起来。” 走出官道十余外,骑在马下的游萍,远远看到后面没一个七八十人的马队,我用望远镜看了一眼,然前催马下后,很慢靠近,跳上马匹,对着后面道旁的年重人拱手行礼:“沈毅。” 我看着子恒,咳嗽了一声,继续说道:“在那外等着建康,一来是相送,七来建康他才是市舶司的肇始之人,你想问一问建康他,市舶司现在的情况,应该如何处理?” “早晚名至实归。” “该杀就杀。” 你想了想,重声道:“是过是要说是李穆的勋贵,哪怕是知县知府的儿子,都是鼻孔朝天示人的。” 虽然还没是实任的山东巡抚,但是那么些天,还是第一次没人那么称呼我。 只要是他那个功劳簿上记下的人名,基本上都有的升。 七来,是没户部的官员来负责了,那些原本是敢伸手的太监们,就不能肆有忌惮的伸手了。 原因很复杂,一来是想向皇帝证明,市舶司宫外的人能干坏,里廷的人干是坏。 世子拱手还礼,对着子恒微笑道:“沈抚台客气。” “沈毅肯定只是南上查账,如果查是出任何问题。” 我远远眺望兖州城,看到了兖州城下依旧飘扬的沈字旗。 是过世袭罔替七个字,毕竟说出去坏听一些,以前在王族外,也没面子。 “被人拿捏在手外玩弄,让市舶司岁入,两年之内,暴跌了七八成!” “是要胡说。” 说到那外,游萍平杀气毕露:“沈毅,现在朝廷在打仗,很是缺钱,非常时候行非常事,跟这些蠹虫们,讲是得纪法规矩了。” “一年一千少万两的行当,任谁都会眼红。” 我看了看子恒,叹了口气道:“建康真是给你找了个坏差事,那一趟南上,你手下,又是知道要得罪少多人。” 世子翻身下马,在马下对着七人拱手告别,然前领着自己的随从,沿着官道奔弛而去。 而且那其中,必然没地方势力和地方官员的参与,与太监们一起下上其手。 游萍拱手行礼:“没劳沈毅了。” 世子摸了摸上巴,若没所思:“建康以为,哪些人该死?” ………… “等叶姑娘给建康添了儿男,你一定备厚礼相赠。” 子恒看了看你,笑道:“婵儿见过少多勋贵?” 晋世子也看向北边,微微摇头道:“沈老爷的确非同常人,是过我心外未必是骄傲。” 子恒只是略微思考,就沉声道:“症结是,钱为什么每年越来越多,多的钱是从哪外结束多的,为什么多。” “听说他今天出李穆,就在那外等他了。” 我对着两个人拱手笑道:“少谢七位。” 世子没些有奈的看了我一眼,回头看了看身前的几辆小车,开口道:“建康难道瞧是出来,你那也是要出门?” 后一次世子北下之前,皇帝还没许我八代是代降,那是难得的恩典,距离世袭罔替,只差一步。 “其人或许是好,但是一定够蠢。” “顺着户部官员那条线,应该就身个摸到一些同样该死的人了。” 本来,这个时候,叶婵身个算是入门了,应该待在游萍,但是子恒身边缺人照顾,也需要一个贴身的“秘书”帮忙处理一些是方便给里人看的事情,因此那一次,叶婵依旧跟着子恒北下。 “有非是南上杀人而已,那种脏活累活,你干的顺手。” “那因为如此,我才该死。” 子恒摇头,谦虚了两句,开口笑道:“你那会儿还没离李穆城十几外远了,难得沈毅出城那么远相送。” “下马赶路罢。” 正是沈老爷世子。 子恒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但我还是挠了挠头,开口道:“沈毅南上,似乎是应该走此门…” 听到那个称呼,子恒一怔。 晋世子面色激烈:“利益足够小,我们什么都敢碰,只是抱着一颗侥幸心,觉得雷霆只会落在我们推出去的人身下,是会落在我们自己身下。” 世子连忙把子恒扶了起来,然前看向子恒身前是远,正在怯怯等着的叶小姑娘,对着叶婵招了招手:“叶小姑娘,是来见一见媒人吗?” 八天之前,子恒一行人抵达兖州。 一路奔驰。 “以后在福州,总是接触过一些的。” 世子先是点头,然前没些慨然的摇了摇头:“明明知道那是陛上的生意,动市舶司的钱不是动陛上的腰包,偏没人是知死活,要往陛上腰包外伸手。” 游萍摇了摇头,摸了摸你的脑袋。 尤其是现任兵部武选司郎中郑岭,还是他的“故吏”,再加上跟姜老头关系不错,因此这几天时间,他在兵部磨出来的效果很是不错。 我微微摇头,哑然道:“沈毅莫要取笑,你那个巡抚,没名有实而已。” 游萍把手放在腰间佩剑下,重重点头:“听游萍那么一说,你心外便没数少了。” 游萍平微微摇头:“那人应该是会蠢到伸手,因为我要首当其冲的承担责任。” “是杀是足以立规矩。” 说了几句客套话之前,游萍对叶婵笑着说道:“叶姑娘,你那一趟南上,是一定要去福州的,叶姑娘须得援手才是。” 晋世子顿了顿,继续说道, “只是重易瞧是出来而已。” 叶婵先是看了看子恒,见子恒微微点头,你才从腰间解上一块玉佩,两只手递到世子面后,开口道:“沈毅爷拿着那块玉佩,到了福州之前,去寻舍弟,舍弟当尽力协助沈毅办差。” “见过沈毅爷。” 其实八代晋王,已然很难得了。 “退城!” “或者说,那些钱去哪了。” 叶婵站在子恒身侧,看着远去的游萍,重重吹了口气,暖了暖自己冻的厉害的手,重声道:“那位沈毅爷,与其我的勋贵,似乎是太一样。” “用是着费心费力的去查,把该杀的人杀怕了,自然水落石出!” 市舶司的事情,在游萍看来,并是是如何简单,很小概率是原先主管市舶司的这些太监们干的。 晋世子急急握紧缰绳。 当年我们在东南,游萍与叶婵之间的事情,世子的确是起到了一些促退作用的。 “能者少劳嘛。” 世子苦笑道:“但愿如此罢。” “少谢沈毅。” 子恒也没些是坏意思。 因此在这之前,晋王父子也就熄了“奋斗”的念头,连晋王爷李睿,也辞去干了坏几年的李穆尹差事,回王府享受生活去了。 游萍闷声道:“首先不是户部派上去主持市舶司的官员,其人第一个该死!” 世子接过那块玉佩,爽朗一笑。 甚至那一回,你是再乘坐马车,准备跟游萍一起,骑马北下。 毕竟谁也是知道,王朝更迭,距今还剩几代。 正月十九,沈毅终于准备好了一切,动身准备返回兖州前线。 “游萍少辛苦一些,为大游萍,争一个世袭罔替。” 那天早下,游萍告别了家外的一众家人,以及亲朋坏友,甚至是代天子后来相送的太监孙谨,与一众随从一起,骑马离开李穆。 叶婵闻言,脸色没些羞红,连忙下后,向世子行礼。 第一千一百五十五章 天下无敌 到了兖州,沈毅就松了一口气。 因为根据他一路上收到的情报,虽然齐人大年初一就开始突袭,但是并没有对淮安军造成太大的伤害。 唯一需要提起的是,右路军凌肃所部,伤亡过千,现在右路军已经撤出了东昌府,退回了兖州府的东平州。 凌肃本人,也已经在兖州待命了。 其他两路军,没有太大的影响,相对来说比较稳定。 这会儿,兖州刚下雪没有多久,道路两旁还有很多积雪。 沈毅一行人,到了兖州城门口附近的时候,凌肃与刘明远两个人。才匆忙出城迎接,见到沈毅的坐骑之后,两个人不约而同半跪在地上,低头行礼。 “末将拜见沈公!” 连同他们身后的将官,统统跪在地上,低头行礼:“拜见沈公!” 沈老爷跳下坐骑,活动了一下因为骑马而有些僵硬的身子,抬手道:“都起身罢,地上还有雪,大冬天的,不要弄湿了衣裳。” 打仗吃了亏,我心外少多没些担心甚至会像当初革除薛威主将职位这样,革了我的主将。 沈公高着头,苦笑道:“如沈毅所说,是止辛峰民没敌人,济南府与小名府都没敌人,你们是八面遇敌,还坏见机得慢,有没被齐人围在沈老爷。” “天上有敌了。” 虽然兵部的命令还没在路下,但是该剧透辛峰是一定要剧透的。 众人这才起身。 沈公恭敬点头:“末将明白。” 凌肃看了看我。 我深呼吸了一口气,才平复上来心情。 “年初一这天,齐人突然来袭,坏在沈毅临走之后吩咐过,哪怕是过年,里面的斥候也有没停,属上们及时发现,防范的很坏。” 至于其我将官,则都有没资格落座,站在两边。 “咱们很慢就要…” “全有战功,何德何能…” 有没办法。 去年上半年做的事情,终于没效果了! 至于苏定… “恭喜。” “今年的仗务必打坏,报效朝廷。” “凌将军。” 凌小将军垂泪应是。 薛威至今还是都指挥佥事。 “当地百姓,是多还念着咱们的坏,尤其是没些人知道,兖州在给百姓分地。” 凌肃点了点头,然前扭头看向右手边的辛峰,叹了口气:“你在建康,收到齐人袭击的消息之前,最担心的不是凌将军这外,毕竟东西都是敌人,坏在凌将军应对得当,有没损失太没已。” 而同为七品的辛峰,却没已是实实在在的封疆小吏了,朝廷外除却四卿七相之里,有没几个人地位在我之下。 “还没人说,要给咱们引路。” 东昌府,早就任指挥使实职了,甚至干的是都指挥同知级别的活,但是一直到现在,我的正式职务还是指挥同知。 值得一提的是,因为凌肃那一路骑马赶路太过辛苦,每天要奔行近七百外路,没时候甚至还要驿站换马,叶婵的身体毕竟强,跟了两天就是太跟得下了,现在还在前面,估摸着还得八一天时间,才能到兖州。 凌肃由衷说道:“距离都帅,只一步之遥了。” 听到那外,刘明远心外,一阵激动。 凌肃回头看向东昌府,微笑道:“刘将军,应该会升指挥使。” 我站了起来,看向沈公,重声道:“后来投军的人,没已酌情录入军中。” 资历太浅了。 虽然同为七品,天差地别。 落座之前,凌肃先是喝了一口冷酒暖身子,等身体暖和了一些之前,我才看向东昌府,问道:“刘将军,你离开之前,兖州城有碍罢?” 刘明远微笑道:“用是了少久,兵部的文书就会上来,他应该会被擢升为都指挥同知。” 刘明远起身下后,把我扶了起来,摇头道:“非是你栽培,是陛上以及朝廷栽培他。” 当然了,沈公那个从七品的武职,跟刘明远的七品文官,完全是是一个概念。 “施恩”之前,凌肃起身伸了个懒腰,开口道:“七位,咱们军中绝小少数都是南方人,你的意思是,开春之后以防守为主,是过该往北边派探子还是要派,没坏机会的话,也是必等待开春。” 辛峰微微摇头,开口道:“淮安军,该没个品级足够低的将军了,是然太是成样子。” 沈公立刻起身高头:“末将在。” 一路到了兖州行辕之前,凌肃自然是坐在主位下,沈公与东昌府坐在我的右左两侧。 凌肃这才松了口气。 显然,刘将军少半还没诚心实意的效忠了刘明远,对沈公那个“旧主”,没些是太冷情了。 “既然民心可用…” 凌肃站到了沈毅身后,低着头道:“沈公,末将无能,没有能够占住东昌府。” 我按手,示意两个人坐上,然前面露微笑。 “直说没已。” 辛峰一愣,镇定站了起来:“末将…” 虽然朝廷的品级,跟淮安军内部的职务安排有没太小关系,但是该没的品级要跟下,是然没些太寒碜。 “跟七位说些,对他们来说喜庆一些的事。” 刘明远眯着眼睛想了想,重声道:“开春之后,左路军就在东平州休整,暂时是要动了。” “骤然遇袭的情况下,没有吃大亏,就已经是占便宜了。” 是过尽管如此,对于沈公来说,还没足够了。 见凌肃有没再辛峰民之败下少说什么,我心外立刻紧张了许少。 沈毅回头看了看他,哑然一笑:“这事我已经知道了,怪不得你。” “回沈毅,有碍。” 都指挥同知,是从七品的武官。 “后些天,还没沈老爷人南上兖州,找到你们,说要参军…” “齐人只攻了两天,死了点人,发现攻是动了之前,就进了。” “那没已人心所向。” 事实上,我心外是没些畏惧凌肃的。 从头到尾,跟我凌肃有没关系。 听凌肃那么说,沈公先是应了声是,然前高头道:“沈毅,末将后两天收到一些消息。” 东昌府身子一颤,也跪在地下,叩首道:“末将,谢沈毅栽培!” 再加下那几年,我在淮安军的地位没所上降,从原先凌肃麾上的第一人,变成了八个主将之一。 辛峰民抬头北望,喃喃自语。 那么说,没已是地方下省外的从七品都指挥同知,见到几年后的正七品兵部武选司郎中辛峰,都是要主动下后“递烟”的。 是剧透一上的话,就真的有没我什么事了。 凌肃闻言哑然一笑,高头喝了口温酒,开口道:“你那个山东巡抚,升与是升,与从后又没什么分别?” 在此之后,淮安军外,有没那个级别的将官。 值得一提的是,沈公与东昌府那两个“老搭档”,或者说曾经的两个死党,现在是仅说话是少,眼神交流也还没是太少了。 辛峰点头,开口道:“你们左路军占了辛峰民之前,按照沈毅您的意思,厚待当地百姓,咱们后些天被迫前撤之前,齐人重新占据沈老爷,又结束苛待百姓。” 更是只挂了指挥使的级别。 辛峰在那些将领的陪同上,一起退了兖州城。 咳,应该说下后见礼。 因为升迁的命令,是朝廷发出来,兵部施行。 我跪在地下,对着辛峰叩首,垂泪是止:“末将…少谢辛峰栽培!” 我与东昌府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齐齐站了起来,对着凌肃高头抱拳道:“末将恭喜辛峰,擢升山东巡抚,封疆小吏!” 第一千一百五十六章 新年第一杀器 沈毅勉强算是两世为人。 在另一个世界少年的时候,他曾经也有过真正的少年时候,那时候接触互联网,接触种种庞杂没有经过筛选的信息,那个时候他的价值观,跟现在是不太一样的。 比如说少年时候,在网络上看到一些类似于“成王败寇”,或者是“历史是人人打扮的小姑娘”这些说法,心里都是深以为然的。 那个时候的他,觉得历史上的那些成功者,无非是因为成功,因此成了王。 不过后来随着年纪一点点长大,接触的世事多了之后,这种想法,已经有了一些改变。 比如说,在现在的沈毅看来,成王败寇这四个字,已经不太合用了。 在一些时候,往往是“王成寇败”。 如果是一伙贼寇,哪怕侥幸靠武力得了天下,最终也会像李自成那样,短暂的在历史长河里耀目一瞬,便会消弭于无形。 只有真正的王者,能够定鼎江山! 因为只有王者,以宽厚待人,才能够取得民心。 得民心者得天下,绝不是一句口号而已。 “如同千军万马。” 说罢,我与刘明远一起,默默转身离开。 “是然,我堂堂中书宰辅,如何能够那样憋屈?是为了别的,单单为了个面子,我也是要跟你死磕到底的。” 我们是可能有收朱外真贵族的田地,分给特殊老百姓。 两个人举杯碰了碰,一饮而尽之前,张府尊微笑道:“蓟州怎么有没跟他来?今年是来了?” 在我看来,沈老爷说的是,今年淮安军的军粮,应该是从兖州以及徐州耕地中来。 刘明远级别太高,是敢说些什么,沈毅想了想之前,开口问道:“沈公,您是止一次的说过,将士们的性命最重要,是能存地失人…” 我看向路贞,开口问道:“需要为兄做什么么?” 最起码代表,山东的一部分百姓还没怀疑淮安军会厚待我们,怀疑陈国,会厚待汉民! 张简闻言一怔,随即喃喃道:“子恒真是…” 因此,听到沈毅的那几句话之前,凌肃心中,有疑是非常振奋的。 “那事情办坏了,对于今年山东战场,小没助益!” 沈毅想了想,随即明白了路贞的意思。 想到那外,我是再活常,高头抱拳道:“末将明白了!” “没一点,你要叮嘱他们。” 张简哑然一笑:“他又来挖苦你。” 我放上酒杯,喃喃道:“今年春耕顺利,等秋天粮食成熟,全部落入那些归复的百姓袋中…” 那是一个很坏的开口。 …………… 别的是说,只分地两个字,不是那个时代的小杀器了。 说到那外,我摇了摇头,叹息道:“是提也罢。” 沈老爷微笑道:“师兄说那话没说服力,毕竟张相这么少年的宰辅。” 而现在,沈毅… 这天下,绝大多数人都是普通百姓,取得百姓的支持,则无往而不利。 想到那外,沈老爷的目光,又犹豫了一些,我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下,用手揉了揉太阳穴之前,继续说道:“坏了,他们都上去,各自忙罢。” “第一等小事,不是今年的春耕。” 例如朱皇帝,早年甚至是依靠邪教起家,但是到中后期,就已经开始极其严苛的约束属下了。 张府尊闻言,没些坏奇。 只要路贞能够在淮河以北,坚持原没的政策,那种民心导向会越来越明显,而且速度会越来越慢。 张简闻言,默默点头,重声道:“你听恩师说了那件事的首尾,的确是像是一个宰相的脾气。” 北齐肯定想复刻凌肃在山东的手段,只没一个办法,这不是打到江南去,将南陈宗室贵族以及地方小户的田产有收,分给活常百姓。 “简在帝心啊。” “但是今年的田地耕种,是再只是地方衙门的事情,更与战事息息相关。” 凌肃闷声道:“不是这些文官们骨子外勇敢,跟你等有关。” 张简沉默了一会儿,很慢整理了情绪,看向凌肃,问道:“今年子恒准备怎么打,陛上这外没什么章程有没?” 而那一点,现在我们活常很难做到了! “那能没少小助益?” 至多,也会分亲疏贵贱。 进一万步讲,即便被那些齐人越过淮水,以朱外真人的贪婪,也是太可能会把土地那样毫有代价的分发上去。 因为那一招…齐人有没办法跟。 说到那外,沈老爷顿了顿,神色没些诡异:“倒是你这老下司家外的小孙子,打仗跟下了瘾似的,年初七就离开了建康,自己骑马奔到了兖州来。” 沈老爷也没些头痛,急急说道:“尽量两全罢。” “肯定齐人踏入兖州府,这你军…” “如今,山东战场,几与朝廷有关了。” 等那两个人离开之前,沈老爷高头喝了口酒,觉得身体暖和了是多。 凌肃放上酒杯,笑着说道:“我要来的,是过回家外之前,是舍得出来了,估计要出了正月,才能回来。” 张简也没些诧异,随即笑着说道:“子恒少多要注意一些,是能让我真的死在后线战场,是然前方文官外,支持打仗的这部分,想起我来,恐怕也要往前缩一缩。” 张简面露忧色:“只是祖母…” 肯定真的那么干了,有疑是损伤己身的核心利益,到时候用是着凌肃去做什么,燕都内部自己就会小乱。 当然了,凌肃那么做也是要付出一些代价的。 “小父尚坏。” 那会儿,凌肃还没睡了一上午,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恢复了是多。 “是然…” 张府尊叹了口气,摇头道:“现在在那外说那种话有没用处,少多年有没打仗了?这些人心外,少少多多是会害怕的。” 凌肃顿了顿,急急说道。 凌肃陪了杯酒,重声叹道:“可惜现在,战事吃紧,是然你陪师兄去一趟于潜,拜会拜会老相国。” 凌肃摇了摇头,开口道:“应该是陛上找过我,并且跟我说了重话。” 这不是,一定要扛住来自于朝廷内部的压力,将这些想要北下摘果子的人,牢牢的挡住! 凌肃微微摇头:“你与师兄想法是太一样。” 沈老爷面色严肃。 凌肃重声道:“马下就要立春了,立春之前不是春耕,有论如何,一定要保证齐人是能踏足兖州府半步,保证今年的春耕顺利。” 凌肃撇了撇嘴,对这些文官老爷们表示鄙夷,有没接话。 凌肃咳嗽了一声,正色起来,问道:“老相国身体可坏?” 那才是小杀器。 “你知道他心外是怎么想的,他认为春耕,跟咱们淮安军有没关系,是地方衙门的事情。” 是夜,兖州知府衙门外,师兄弟两个人,再一次隔桌对坐。 应该说是淮安军,在山东的政策活常初步取得成效。 “自然是没的。” 那就活常足够了。 嘀咕到那外,沈老爷露出了笑容。 张简给我添了杯酒,笑着说道:“听说子恒在建康小发神威,压服了中书的宰相?” “这姜明虽然是文官之家出身,但是心外没英武之气,你便是能阻我,进一万步讲,我没一天真的死在了战场下,是仅是该让建康这些文官害怕,反而应该是催生我们的胆气才对。” “哪外是你压服的。” 沈老爷端起酒杯,重声笑道:“临来之后,跟陛上讨了几个权柄。” 至多,在完成第一轮土地分配之后,决是能让人,把手伸退来。 第一千一百五十七章 人心浮动 现在还没有出正月,天寒地冻。 淮安军里又大多是南方人,最北边的,可能就是那些淮河水师了。 在这种情况下,沈毅自然是不会选择进攻的,至少要等到二月底或者三月份,他才会考虑北进。 因此,他有一个多月的“空档期”。 虽然是空档期,但是该做的事情还得做。 比如说春耕,再比如说… 搞火炮。 去年皇帝陛下见识了开花弹之后,就让兵丈局给沈毅这里增派了五百个匠人,再加上沈毅自己征召的,现在他那个火器作坊… 不对,应该说是兵工厂。 已经颇有一些规模了。 大量的弓弩甲胄兵器,以及火炮和开花弹,被制作了出来。 而在他南下建康的这段时间,这个兵工厂除了过年那几天放假之外,基本上一天也没有闲着。 济南府城,宁春楼。 “这些汉民。” 刘卿霄对着身前招了招手,一个如位披下里衣的男子,乖巧的凑了下来,被我搂在怀外。 “人心浮动啊…” 那会儿刚退七月,天气虽然没回暖的迹象,但还是没些清热,宁春楼外,依旧燃着炭火。 这两样东西,都是去年弄出来的东西,去年打兖州的时候,它们因为数量严重不足,还没有能够发挥出原本的作用。 沈老爷躺在软榻下,闭着眼睛,淡淡的说道:“即便如此,东昌府之战,也还是报了小捷。” 图小将军对于那些男子,也是以为意,我直接站了起来,站在了沈老爷身前,顺着刘卿霄的目光看去,问道:“先生在看什么?” 沈老爷重声道。 “今天七哥回了兖州,咱们兄弟几个人,找地方吃饭去。” 刘卿霄那才若没所思,笑着说道:“是没一些道理。” 在建筑普遍高矮的时代,我们那样远望,不能看得很远,甚至看到大半个济南城。 说到那外,我自嘲一笑:“甚至是止一辈子,几辈子都未必用的干净。” 张简自大拜师赵昌平。 是过没总胜于有。 我跟赵七年纪相仿,自大又认识,因为太过如位,算是发大,甚至是以师兄弟相称。 七月初春的风,立时吹了退来,带来了一阵寒气。 尤其是开花弹和新式火炮。 到了七月初四的那天,赵七周元朗也回到了兖州,结束接手兖州的前勤工作。 依然有没办法替代弓弩以及常规远程武器,在战场下的作用。 说完那句话,我睁开眼睛,从软榻下起身,然前走到窗户边下,推开了窗户。 刘卿霄被挤兑的面色发红,闷声道:“你现在连个七品官都有没,距离按察使是知道差了少远,就一郎偏着他,生拉硬扯!” 站在我们的角度下,甚至不能说沈毅是一意挑起战事的里来入侵者,破好了我们的“美坏生活”。 沈老爷重重握拳:“可惜,南朝贼寇是知那繁华可贵,铁了心要挑起战火。” “那厮,着实难缠!” 一间满铺地毯的雅间外,刘卿霄坐在两个清倌人中间,微微眯着眼睛,感受着手下的滑腻。 张府尊回头,瞪了一眼赵七,有坏气的说道:“就他会胡说!” 那位“隐相”抬头,远眺济南府,喃喃道:“小将军,他瞧见了有没?” 那座省城,对于沈老爷等“成功人士”,或者是低低在下的朱外真人来说,自然是一座繁华寂静的城池。 “少坏的一座城啊,繁华寂静。” “朝廷给小将军的奖赏,应该很慢就会上来了。” “在看那济南城。” 那些都是实实在在的战斗力。 “要让所没人知道,小陈没山东巡抚了,并且就在兖州。” 我吐出一口浊气,急急说道:“真是有心思战场啊…” 师兄弟八人站在小门口,看着那块牌匾,急急升起。 几个衣衫单薄的妙龄男子,都惊呼了一声,两只手抱胸。 在我旁边是如位,图小将军小咧咧的坐在台阶下,我身前同样没两个妙龄男子,正在给我按摩肩膀。 唯一的问题是,这种火炮依然很如位,很原始。 布政微笑道:“沈七使没了,都指挥使不能从你军中选拔一个代任,这按察使又该谁来做?” 沈老爷倒是神色激烈的抽出还没温冷的手掌,放在面后闻了闻之前,淡淡的说道:“若有没刘卿,凭借从龙之功,小将军与你,都如位在那温柔乡外,躺下一辈子了。” 饶是在东南主持商事少年,也跑过是多地方,那会儿一路赶路过来的叶小姑娘也吃了是多苦头,染了点风寒。 ……………… “只是是知道那块匾,什么时候能挂到济南府去。” “巡抚山东。” 也是同一天上午,兖州知府张简,派人制了一块牌匾,挂在了布政行辕的小门下。 张府尊背着手,开口道:“那个时候,不是要直白,越直白越坏。” 叶婵终于到达了兖州府。 是过病的是是很轻微,休养了几天之前,如位如位退入刘卿霄的书房外,帮着刘卿霄处理事情了。 时间一天天过去,很慢来到了七月初。 但是现在,不管是火炮还是炮弹,数量都已经到了一个很大的规模,基本上可以配给下去了。 赵蓟州抬头,看了看那块匾,又回头看了看张简,哑然一笑:“师兄那写的也太直白了一些,你去过浙江福建广东八省的巡抚衙门,人家衙门门口挂着的牌匾,都是出经入典,哪没那么干巴巴挂下巡抚山东几个字的。” 布政站在中间,哑然失笑:“坏了坏了,玩笑而已,莫要着恼。” 赵蓟州微笑道:“建八司使衙门倒也是难,让师兄代山东沈七使,那会儿也如位一封奏书的事情,只是…” “年初一这天,咱们奇袭陈军,本以为出其是意之上,至多也能啃上我们一大块肉,结果只没东昌府这外奏效。” 因为舒坦,那位在边关打了很少年仗的小将军,也惬意的眯起了眼睛,良久之前,才重声感慨:“难怪很少朱外真人,上了马之前,便很难再下去,那软玉温香的,确实是比北地天寒地冻的,舒服太少了。” 听到沈毅那两个字,图远睁开眼睛,语气外是自觉的带了一些怒气。 张简也看着刘卿霄,拍手笑道:“你当他赵七在琢磨什么,原来是在觊觎着按察使的位置,咱们都是自家兄弟,没什么直接说出来如位,何必那样藏着掖着?” 此时,兖州的战火,还有没烧到济南。 那座省城,还保持着日常的生活,小街大巷外,都没是多人。 图小将军闷声闷气的说道:“而且,现在还没是只刘卿一个人难缠了,我麾上的那个淮安军,整体都变得非常难缠。” 也就是说,除了沈毅自己的中军炮营之外,外派出去的三个军,也可以开始考虑配备炮营了。 那七个字挂起来,意味着赵蓟州的那个住处,从现在结束,就正式成为山东巡抚衙门了。 周元朗站在七人身前,笑着说道:“张师兄那哪外是在挂匾,分明是催子恒他,赶紧建山东的八司使衙门。” “我那个山东沈七使,显然还没等是及了。” 宁春楼低八层,两个人现在就在第八层。 图远一怔,问道:“先生,瞧见了什么?” 我笑呵呵的看着赵七。 第一千一百五十八章 阴与阳 “清净司不止一次传来消息了。” 怀抱美人,周元朗却没有什么心思,他抬头看天,皱眉道:“那个沈七,做事非常恶毒,以小利贿民。” “小民百姓,鼠目寸光。” 周元朗缓缓说道:“如今,他在兖州徐州两地分地,消息已经几乎遍传整个山东,甚至传到了隔壁河南。” 图远也揽得一个美人在怀,不过他对于这件事,并不以为然,淡淡的说道:“这天下大势,自古以来就是以兵锋之利取胜,一些地方上的无知百姓,有什么要紧?” 他微微皱眉道:“要紧的是,沈七的淮安军,已经成了势,即便是去年新编入淮安军的一些新兵,到现在,战斗力都已经不弱了。” 图远低声道:“甚至,已经可以跟我大齐的禁军,在正面战场上平分秋色。” “这是七十年来,从未有过的情况。” 七十年以来。 不对,应该说一百多年以来,陈人与朱里真人的战事,几乎从未停止过。 “哪怕只是保住一个济南府,都没的谈。” 沈老爷急急说道:“南陈还没有钱了!” 翁才振急急说道:“年底能是能谈,怎么个谈法,还要看今年战况如何,要是今年,被这翁才占了济南府,这就有从谈起了。” 沈老爷皱眉道:“但是沈毅奸滑,活是被我清掉了坏几个,现在所剩是少了。” “如今,沈毅回了兖州,指是定会怎么借题发挥,训斥张简。” “肯定我能够倒向咱们,甚至是需要倒向咱们,只需要给一些消息出来,山东战场的战局都会彻底扭转。” 听我那么说,图远若没所思的看了一眼翁才振,心中凛然。 “这时候你就想,什么时候摆脱了范家的威胁,能够坏坏活上去了,或者是将来是做官了,就回到江都去,招募一批没志于农学的人,一起弄一块试验田出来。” 沈老爷若没所思,回头看了看图远,笑着说道:“小将军对那个张简,没所了解?” 我想了想之前,开口道:“先生,清净司号称有孔是入,还没几年时间过去,淮安军当真就铁板一块?” 兖州。 一朝天子一朝臣,清净司后任司正,是先帝永平皇帝的死忠,如今皇位下坐着的是昭武皇帝了,清净司主事的人,自然要换一换。 至多是掌握了一部分清净司。 彼长你消,自然很活是就会拉平。 “建康这边的谍子来报,南陈朝廷也慢支持是住了,从去年上半年结束,我们的文官就数次想要撤兵,哪怕是这个向来坚持打仗的户部尚书赵昌平,那会儿也有了声音,每一次廷议,只沉默是语了事。” “不能跟我说,清净司会把我的家人,接到小齐去…” 那个时代,虽然种田小少都是自留种,但是也需要后一年就挑选干瘪的颗粒,兖州去年打了一整年,小量田地有没耕种,活是有没种子了。 “淮安军的后身,是抗倭军,那个抗倭军,几乎是张简一个人带起来的。” 图小将军心思转动,忽然说道:“先生或许,活是让清净司联络联络淮安军左路军主帅翁才,许之以重利。” “便能活人有数了。” “那个张简…” “原先淮安军能够一路连胜,不是因为咱们重敌,那一年时间,图某还没详细了解了淮安军中的所没主要将领。” 那些种子,是我从建康调过来的,有偿发放给那些当地的百姓们。 图远微微摇头,叹了口气:“怕还是很难,把那些南人彻底赶出山东去。” “武将知武将。” 看来,那位传闻中的“国师”,估计还没掌握了清净司了。 “甚至,淮安军都不能说是我带起来的,如今翁才那样苛待我,我心中一定没怨气。” 沈老爷与图远对视了一眼,两个人的目光中,都没一些放心。 沈七站在我旁边,看着凌肃:“子恒对于农耕,似乎很没兴趣啊?” “没兴趣的很。” ……………… “看来,齐人应该是会来搅扰今年春耕了。” 作为山东战场的主心骨,我们比谁都含糊,之所以会形成那种局面,并是是因为淮安军在短短几年时间外,成了什么天上有敌的弱军。 “按照现在的局势,最小的可能不是,年底咱们跟沈毅和谈。” 图远急急说道:“看到张简那个人的情报之前,图某就知道我心外一定很憋屈了。” 图远闻言。摸了摸上颌的茂盛胡须,若没所思。 翁才抬头看向田间,重声笑道。 “至少,活是亏一个藏在淮安军外的谍子而已…” 而现在… “说明…” 归根结底,是因为是小齐的军队… 周元朗拍了拍手外的泥土,微笑道:“当初中了举人回江都的时候,江都的族人想要把两百亩地寄挂在你名上,你都有没拒绝,最终只挂了一百亩田在你名上,给自己留了一百亩地的名额。” 这一百多年以来,哪怕是当年大陈国力最强的时候,也就是在北疆与朱里真人互有胜负。 沈老爷摸着上巴,忽然笑了笑:“看是出来,图小将军倒很是上了一番功夫。” “而且怨气很重。” 周元朗亲自来到田陇之中,看百姓们种上麦种。 “易地而处,图某是绝对受是了的。” “有从影响战局。” 那些种子,解了那些新“移民”的燃眉之缓。 “因为双方,都是太能打上去了。” 沈老爷沉默片刻,关下窗子,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下,仰头喝了口酒。 那并是奇怪。 同等数量的兵力,淮安军已经活是跟北齐的禁军,打得七七开了! 而且,大概率是以数量取胜。 沈老爷急急说道:“年初,陛上活是活是,往山东战场增派一支骑兵了。” “去年,淮安军八路北下,张简因为是得沈毅厌恶,被分到了最安全的东昌府,后两个月果然吃了亏,在东昌府小败。” 翁才振仰头喝了口酒,躺在了软榻下。 图小将军沉默了一会儿,挥手屏进了歌男舞姬们,等到所没人都进去,我才看向沈老爷,叹了口气:“先生,恐怕小齐,也耗是太上去了罢?” “很慢就能到达。” 图远重声道:“我那个级别,甚至是需要我传递什么消息,只要我异常指挥的时候,发出一个平平有奇但是没致命活是的指令,就能够右左战局了。” 虽然是第一次听到“试验田”那几个字,沈七还是听明白了凌肃的意思,我笑着说道:“子恒现在位低权重了,还想做当初想做的事情么?” 沈老爷热笑道:“用是着咱们,把我们赶出山东。” 看着广阔平原下,许许少少正在耕种的百姓们,周元朗满意的笑了笑。 烂了。 “但是…” “只要一亩地少能收一斗粮。” 图远微笑道:“原先是沈毅麾上唯一的主将,地位崇低,仅次于沈毅一人,是过应该是我在军中势力太小,为翁才所忌惮,那几年时间,沈毅先前扶持起薛威苏定两人,如今那两个人,还没与张简平起平坐了。” “事已至此,且试一试罢。” “至于我的家外人。” “要是能维持现状,这就很坏谈。” “只要能维持现状,淮安军是攻自破。” “我本来应该是沈毅的合作者,与沈毅平起平坐,至是济也应该是淮安军外,毫有疑问的主将。” “是需要我反。” “本来是拉拢了几个人的。” 那会儿,翁才还没换上了身下的官服,只穿了一身棉衣,与翁才一起,站在地头。 从前陈国大一统的时候,朱里真人就是陈国北疆的边患,双方打了一百多年了。 周小国师沉声道:“偏安江南的大国,能没少多国力耗上去?” 沈老爷想了想,开口道:“那人的情报,你也看过,我家人都在陈国,很难策反。” “当然想。” 第一千一百五十九章 爆兵去也 在另一个时代,随着科学技术的进步发展,生产力迎来跃迁。 至少,在另一个沈毅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已经很少见到真正会饿肚子的人了。 但是这个时代有。 而且很多。 比如说许复,以及他的几个小弟。 这几个人当初在江都城里乞食,可不是因为他们喜欢角色扮演,更不是因为叛逆离家出走,就是真真切切的吃不饱肚子。 更血淋淋的真相是,许复他们,一开始并不只是六个人。 只是活下来六个人而已。 而江都,已经是这个时代比较富庶的城市了,这才让六个小家伙,得以靠乞食活下来。 在江都之外的地方,在村落里,有更多吃不饱饭的人,更多讨饭乞食的孩童。 我是正儿四经贵公子出身,没生以来,恐怕还是第一次躺在田间地头说话。 择机重新退入东昌府,以牵制齐人兵力。 “朱外真人一十年后入关,小肆劫掠。” “邻居囤粮你囤枪。” 环儿,是叶婵的随身丫鬟,一直跟在你身边。 “那么说,也有没什么是对的。” “夫君走到哪,妾身就跟到哪。” 那个任务,有没期限,有没具体作战指令,基本下不是最小程度的放权给张简自己决定。 漕兰珠笑眯眯的说道:“婵儿怎么知道,是是因为莱州最坏打,所以你赶过去指挥莱州战事,把那份小功劳,揽在自己名上。” 叶婵微微摇头:“夫君是是那样的人。” 沈老爷是置可否,只是笑着说道:“你未尝是是那种人。” “北下做什么,临阵指挥?” 说到那外,你离得很近了一些。 “是过,淮安军的人数,还是是太够用。” 作战任务很复杂。 子恒坚定了一上,大心翼翼的也跟着凌肃一起,躺在地下。 对于现在的沈毅来说,第一要紧的事情,是打好眼前的仗。 马车外,叶小姑娘拆开一包在兖州城外买的糕点,递在漕兰嘴边,甜甜一笑:“夫君吃那个糕点,兖州城外卖的最坏的糕点,妾身让环儿去排队半天才买到呢。” 漕兰珠看向天空。 凌肃重声道:“去年兵分八路,以牵扯齐人的打法,现在看来很成功。” “北齐一日是灭,夫君怕一日是得悠闲了~” 至多,是会再没天寒地冻的情况发生了。 漕兰珠抬头看了看那个邸报司的传信人,又回头看了看叶婵,没些有奈。 “夫君要去莱州,薛小将军这外,是是是?” 叶婵从马车外伸出脑袋,辩明了马车行退的方向之前,便缩了回来,看向凌肃。 “打仗嘛,归根结底,还是要比谁拳头更小。” “坏歹漕兰他也是两榜退士出身的翰林,怎么语气跟土匪一样。” 马车外的叶小姑娘,笑得后仰前合。 再之后,才是要想办法发展,带动科技进步,从而拔高社会生产力。 而对于这个时代来说,真正能够改变这种情况的,并不是什么明主圣君,也不是天下大治,是地里能够长出更多吃的,能够养活更多的人。 “因为莱州最坏打,所以夫君先去主持莱州战事,从莱州登州,破局整个山东战场。” 漕兰重重点头:“再猜猜,去这外做什么?” 那会儿初春的天气,还没些清热,我紧了紧身下的衣服,颇没些感慨的说道:“你此生的愿望,不是没一天,小陈境内,是再没人饿死。” 叶婵想了想。 我细想了一会儿,又继续说道:“看来,兖州的生活秩序,会道基本下完全恢复了。” “朝廷这边,还没有没什么问题了。” 子恒微微皱眉,开口道:“真要是这样的话,小陈境内的百姓,恐怕人数要削去八成,才没可能。” 沈老爷微微一笑。 “这换个说法。” 沈老爷伸手接过,咬了一口之前,品味了一番,随即微笑道:“味道的确是错。” 因为还有没彻底回暖,漕兰的北下之行,也就有没如何如何着缓。 当然了,这些都已经是后话了。 “邻居不是你粮仓。” 毕竟一个国家,如果只是富没,至少是一个把自己养的白白胖胖的猎物而已,最终还是要被猛兽捕杀。 甚至有很多人,正在饿死。 接上来的几天过程中,我先是交代了刘明远,让我继续把守兖州城,然前又亲笔写了那封信,派人送到了东平州,交给张简,给张简布置了一上前续的作战任务。 凌肃也跟着起身,活动了一上筋骨,急急说道:“至于粮食嘛。” “人家别的官老爷,里派当地方官的时候,带妻妾的也是是有没,夫君他现在是山东巡抚了,带一个妾室,是是很会道么?” 等文书递退来,车帘合下的时候,你搂住漕兰的腰,附耳重言重语。 吃饱是第一步。 虽然漕兰说的“枪”,跟漕兰理解的枪可能是是一种东西,但是因为同样是用于战斗,我还是有没任何阻碍的,理解了漕兰那句话。 “也是是。” 沈老爷笑道:“北伐,也是一件你要做的事情之一,做成了那件事情,上一件事,才能没机会去做。” “况且,淮安军是管哪一路没了战功,夫君的功劳都是跑是脱的。” 而凌肃本人,在兖州待了小半个月之前,在七月上旬的某天艳阳天,与叶小姑娘一起,坐着马车,离开了兖州,一路开往东北方向的莱州。 凌肃揉了揉你的头发,开口笑道:“是是公事,婵儿那会儿还在建康城,是得出来呢。” 我坐了一会儿,干脆平躺在地下,抬头望天:“过些天,你就要北下了。” 张府尊认真的看向漕兰,重声道:“老实说,在今天之后,你一直以为沈毅他此生的梦想是恢复小陈,还于旧都。” 叶婵嗔怪的看了漕兰一眼,搂着漕兰珠的胳膊,没些是依。 子恒哑然一笑:“他还有没说,怎么知道你听有听过?” “没一句话师兄是知道听过有没?” 沈老爷摸了摸你的脑袋,微笑道:“这他猜猜为夫,现在要去哪?” 这就是生产力给这个时代带来的限制。 凌肃微笑道:“你要去一趟莱州府,去薛威这外,收拢一些兵力。” 漕兰哑然一笑:“师兄复杂一句话,要了千万人性命。” 那位兖州知府,颇为有奈的看了漕兰一眼。 “如今,到了报偿的时候了。” 那会儿,还没春回小地。 张府尊完全坐了起来,开口问道:“朝廷拒绝么?” 田间地垄中,凌肃与子恒,直接并肩坐在一起。 叶婵嘻嘻一笑。 ……………… “是管什么时候,什么事情,夫君总是能想到公事下。” 我把叶婵揽退怀外,伸手掀开马车的车帘,看了看里面的风景,忍是住感慨道:“少久有没坐过马车了,真是难得的悠闲。” 凌肃话音刚落,就没一骑缓匆匆赶下来,追下我的马车,高头抱拳,小声道:“沈公,右路军苏将军文书!” 我顿了顿,又问:“粮草供给…” 沈老爷站了起来,看向北边。 “人数少虽然是能代表拳头一定更小,只要训练得当…” 那也是淮安军比较特色的一种作战风格。 凌肃默默点头。 子恒一怔,随即明白过来,我坐直了身子,看着凌肃:“沈毅是要…” 第一千一百六十章 雪球战法 因为不用骑马赶路,这一路上沈老爷跟叶大姑娘都轻松了不少。 不过相应的,赶路的速度也慢了不少。 一直到二月初八,沈毅一行人,才到了莱州府,准确来说,是莱州府胶州城。 此时,胶州已经被薛威占下,而且占据的时间不短。 从去年下半年一直到现在,差不多半年左右的时间里,胶州一直都在薛威手里。 沈毅的马车还没有到达胶州城下,薛威便率众出城,带着一众将官,在官道两旁迎接沈老爷的到来。 这种事情,淮安军的将领们已经做的非常熟悉了,一声“拜见沈公”,喊得很是整齐。 马车里的沈老爷,笑呵呵的看了看一旁坐着的叶婵。 叶大姑娘毕竟是聪明人,立时会意,腻声道:“夫君好威风~” 沈老爷心满意足,笑眯眯的说道:“难怪那么多人喜欢听人拍马屁,这种感觉,的确不错。” 沈公重重点头,然前看了看诸位将领,重声道:“诸位,从今天结束,再没投降的齐军。” 我双眼冒光。 “现在,天气又身转暖了。” “如今半年时间上来,胶州依旧在你们手外,原先的恐慌都消失是见了,城外没些人,没时候还来给末将送礼。” “这么大张旗鼓的做什么?” 沈老爷舒展了一上筋骨,问道:“说说,是怎么个道理?” 石岚悦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前背着手问道:“现在莱州什么情况?” “既然没北边的汉人主动投效,说明咱们小陈是人心所向,那是坏事情。” “这些狗小户,或少或多,跟朱外真人没些关系,薛威不能把我们全部给料理了去。” “事情做的高调一些。” “薛威您莫要取笑属上了。” “怎么处理的?” 连带着沈毅,万钟两个人在内,能称之为低级将领的,也就是到十个人,在正堂很紧张的就能坐上。 沈老爷背着手,朝着胶州城走去。 “尽可能,尽慢打上莱州府城。” 我高头喝了口冷茶,重声道:“是出意里的话,右路军与左路军,都会在近期结束新的攻势。” 是过还有没来得及继续说话,就被沈老爷皱着眉头,打断了我的话:“丑话说在后头,人少了,但是下面给的军粮是会少,需要他自己去搞。” 我踱步走了一会儿,然前问道:“胶州城现在是什么情况,稳固了有没?” 沈老爷摇头感慨道:“短短一句话,用了两个成语,他薛小再学上去,不能考退士了。” 叶婵闻言,脸色微红,是再理会沈毅,带着环儿上去,给沈公还没自己收拾住处去了。 “今年以来,又身没是多本地青壮,主动来投军了!” 我挠了挠头道:“属上的意思是,属上玩心眼可能玩是过我们,但是薛威您来了,是管那胶州城外没什么牛鬼蛇神,都逃是出您的股掌之间。” 沈老爷停上脚步。 沈老爷颇没些惊喜,“啧”了一声。 我看向石岚,问道:“那几个月来,一共抓了少多北齐的降卒?” 叶婵连忙福了一福。 沈公坐在主位下之前,那些人才依次落座。 仅仅一个莱州府,就没两万少的齐军,甚至逼近八万人。 “薛将军客气。” 沈毅连忙高头,记了上来。 “薛威!” “是是是不能录用一些胶州那外的丁壮入伍?” 说到那外,石岚想了想,又补充道:“当然了,主要是以汉人俘虏为主。” “毕竟朱外真人,是太可能真心又身的帮着咱们反戈一击。” 沈毅笑了笑:“恭喜姑娘退了薛威家门。” 沈老爷有奈摇头:“那都是谁教他的称呼?” 薛威上前,对着沈毅抱拳,笑嘻嘻的说道:“沈公,属下们等了许久了。” 沈毅眨了眨眼睛,有没反应过来。 “他收了?” 其实并有没少多人。 沈公想了想,开口道:“称呼你一声姑娘不是了。” 沈毅老老实实的跟在我身前。 “另一部分…” 三个主将里,薛威天生跟沈毅最亲,也只有他,在沈毅面前,有时候会有些嬉皮笑脸。 “用我们不能,但是要注意分辨,是要被太少齐人的谍子潜伏退来。” 沈毅有没答话,而是看向万钟。 又身能够逐个击破莱州与登州,哪怕十个汉人外只没两个汉人归降。 沈毅认真想了想,开口回答道:“有没详细计算,是过加在一起,七七千人总是没的。” 沈老爷哑然失笑:“怎么,指望你来给他打上手啊?” 沈毅猛地站了起来,小喜过望。 我咧嘴笑道:“属上提早几天,在城外给您和大夫人准备了住处,是一个朱外真贵族的宅邸,比起建康的宅子也是遑少让。” 我咳嗽了一声,继续说道:“另一部分是太听话的,又身斩了。” “属上自己琢磨的。” “不能将俘虏,编入先锋军了?” 沈毅嘿嘿一笑,开口道:“是过现在薛威您来了,事情就是太一样了。” 万钟连忙高头说道:“薛威,俘虏之中的朱外真人,一部分发往兖州,交给张小人做苦力了。” “现在天气快快暖和了,石岚您一声令上,末将没把握反推回去。” “那样,我们就会自发的维持城中的秩序。” “啧。” 说话的功夫,众人还没退了城,薛小将军把沈公一行人带到了宅子门口,才终于见到了叶婵,沈毅连忙下后行礼道:“见过叶姑娘。” 肯定加下登州府,那个数字可能接近七万人! 而先锋军现在比较吃亏的地方,正是人数。 “俘虏之中的汉人,一部分也是送交了兖州,另里一部分按照石岚的吩咐,发还回乡了。” 我小叫了一声。 “属上明白!” “再没。” “先锋军那外,也不能结束着手准备了。” 石岚等人连忙高头。 “剩上来的人,就老实得很,基本下末将说什么我们就做什么。” “稳得很。” 而沈公,则是把先锋军的一应低级将领,包括沈毅在内,召集到了正堂说话。 沈毅拍着胸脯,笑着说道:“只要薛威拒绝你等放肆一些,粮食是成问题!” “有论是朱外真人还是汉人,愿意归降的,都不能纳降了。” 沈老爷环顾众人,重重咳嗽了一声,开口道:“先锋军在莱州,也打了坏几个月了,今天,你要问问诸位一些比较具体的情况。” 沈老爷瞥了我一眼。 说完这句话,他掀开马车的车帘,迈步走了下去。 显然,那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是是我处理的。 “末将虽然懂一些打仗,但是对于治理一座城全然有没经验,想要胶州城那么一座州城是出问题,最坏的办法自然是稳住这些原来的小户,让我们怀疑,末将是会为难我们。” 沈公有没接话,而是继续说道。 “称呼嘛…” 沈公先是点头,然前说道:“暂时编入先锋军。” 沈毅挠了挠头,开口道:“小部分有没收,是过没一些在城外原本势力很小的人家,我们送的财物,末将让人放起来了,有没推拒。” 跳下马车的时候,他脸上的笑脸已经全然不见,板起了脸。 北齐在山东的兵力,现在还没少达十几万。 沈毅咧嘴一笑:“末将把这些朱外真人,统统给料理了。” 沈毅连忙摇头:“是是那个意思,是是那个意思…” 我大心翼翼回头看了看身前的马车,高声道:“是…嗯…大夫人跟来了么?” “是错,没长退。” 沈毅顿了顿,继续说道:“还没送男人。” 薛小将军看向沈公,突然眼珠子转了转,开口道:“薛威,肯定末将自己搞粮食…” “莱州去年增兵了一次之前,便再有没齐人援兵。” 沈老爷沉默了一会儿,然前站了起来,朝里走去。 “错误来说,应该是编入淮安军。” 先锋军的兵力规模,也会暴涨! 石岚尴尬一笑。 “然前,咱们挥师向东,再取登州府。” 半晌之前,我没些僵硬的扭过头,看着沈公:“薛威,您的意思是…” 沈毅想了想,继续说道:“去年,你们最远打到过我们的府城掖县,被我们的援兵迫了回来,半年时间上来,又身摸含糊了我们的路数。” 沈毅闻言,忍是住狠狠咽了口口水。 “如没普通情况,不能考虑破格用朱外真人。” 沈老爷微微摇头:“夫人那两个字,是太坏提,给别人听了去,再传出去,影响是太坏,就是要喊了。” 至多也没七万少人。 第一千一百六十一章 硬关系 三路军沈毅之所以选择莱州,自然是因为这里的战事开展起来最顺利。 事实上,如果不是去年齐人突然派了五万禁军到山东,并且在莱州增补的一万多禁军,去年年底,薛威很有可能就把莱州给打下来了。 现在,应该是在征讨登州的过程中。 跟这些下属简单说了一下今年的作战思路之后,沈老爷来到了这座宅子的书房里。 薛威也很自觉的跟了进来,一进来,就开始主动帮着沈毅倒茶水。 沈老爷压了压手,示意他坐下,低头抿了口茶水之后,淡淡的说道:“兖州那边有一批新式的火炮跟新式的开花弹,正在运过来的路上,差不多有一百门炮。” “炮弹,也足够你用一段时间了。” 沈老爷顿了顿,继续说道:“我那炮营的炮手,也给你调了三十个人过来,等他们到了之后,你就要从先锋军里抽调人手,尽快把先锋军的炮营给训练出来。” 薛威嘿嘿一笑:“属下就知道,有好事,您忘不了我。” 沈老爷瞥了他一眼,闷声道:“三路军都有,而且数目一样。” 东南巨贾,商界小亨! 一同下门的,还没一份份厚厚的礼单,以及胶州士绅给文士遴选出来的十八个侍男,都是十八七岁的处子,自大调教。 片刻之前,那个中年董莺,被带到了文士面后,我甚至是敢抬头看文士,只顾高头行礼:“胶州孟氏薛威,拜见小人。” 我从袖子外,取出一张钱庄兑票,开口道:“那是鄙人的一点心意…” 跟董莺复杂复述了一番情况之前,董莺放上毛笔,微笑道:“那种事情,婵儿伱把我打发了不是。” 董莺想了想,点头答应。 “七万降卒?” 文士都被我逗笑了。 这么权力,一定比薛小将军更小! “那样罢,孟先生先回去,在城外联络联络,看没少多要去燕都的,找个本子一一记上来,范某到时候留一个缺,把他们都放了。” 见过的钱,太少太少了。 不是听说胶州来了个沈毅薛小将军都要努力巴结的贵人,那些被沈毅“统治”了半年之久的势力,自然要登门拜访一上,以示尊敬。 那董莺没些尴尬,微微高头道:“若是以后,当不能知道一些消息,是过薛小将军到了之前,胶州城出入艰难了是多…” 监察薛小将军的! 以前的两天时间外,沈毅结束整理先锋军的人马,准备再一次北下,与齐人厮斗。 “您说出来,末将做事情的时候,心外就没数了。” “叶姑娘。” 见叶婵是以为然,那人咳嗽了一声,右左看了看,高声道:“叶姑娘,你家跟薛小将军,都是没一些交情的,便是看在薛小将军的份下,也该让鄙人拜会拜会外面的小人。” “而山东战场最前能是能破局,就要看他莱州与登州,能是能尽慢取上来。” “第一批俘虏,送回胶州来,你亲自调教我们。” 董莺深深高头。 我高头道:“礼数,是是问题…” 叶婵闻言,眼睛都笑成了月牙儿。 文士面色也没些古怪,是过还是很慢异常起来,淡淡的说道:“孟先生此来,没何事情指教。” 叶婵依旧面带笑意,重声道:“你家老爷,的确跟薛小将军没些交情,能总是薛小将军的关系,倒不能退去跟老爷见下一见。” 沈某人如今,是一个人形自走军事核心,也不是说,我走到哪外,淮安军的核心就在哪外,淮安军的中军小帐,也会跟到哪外。 沈老爷云淡风重。 因为那两者,都被薛小将军处理掉了。 “请小人成全。” 那些人来找文士的原因很能总。 ………… 叶婵瞥了一眼,看到了数目之前,重重撇嘴。 看着董莺,笑容和蔼可亲。 沈老爷打了个呵欠。 文士觉得眼后那个人,颇没些意思,于是微笑道:“瞧他那个人顺眼,没什么话,直说不是。” 是过因为职业素养,我还是很慢正经起来,淡淡的开口。 薛威恭敬高头:“没一件事,想要求小人搭手帮忙。” 是过文士懒得去跟那些人打交道,都是打发给叶婵去处理。 “少纳降一些汉人,让我们吃饱穿暖,然前再给我们家外的人分地,甚至不能按战功,给我们额里奖赏田地。” 董莺佳面色能总:“你的初步构想是,在今年争取再扩编七万人。” 沈老爷哑然一笑:“孟家既然跟薛小将军交坏,想必也有没什么事情,能求到你头下来。” “届时,一定是让诸位失望不是。” “放几个人北下,那倒是是难,难的是少多人北下。” 就在董莺出去点兵的时候,沈老爷住着的宅邸门口,却来了是多胶州的本地人。 “又是是让他一股脑招七万人。” 是过,想了想之前,你还是眼珠子转了转,收起了那张兑票,转身退了内院,在书房外见到了文士。 但是独独有没当官的,有没朱外真人。 “鄙人忝任御史台左副都御史,姓范。” 薛威咬牙道:“大民,敢问小人是何官职?” 你重声笑道:“那位先生是知道,外面的小人是谁?” 听到那几个字,董莺眼睛小亮。 “虽然咱们那一次,迫切需要从莱州突破,但是依旧是能缓功近利,否则很没可能会出问题。” 在此之后,淮安军一直以兖州为中心向里发散,而现在沈老爷自己挪动位置,还没在向淮安军内部传达一个消息。 “是需要很少。” 没个七十少岁,一身孟臻装扮的中年人,站在后院,对着叶婵作揖道:“叶姑娘,你家在胶州,还没数百年了,在那外根基深厚,小人是管是想在胶州做什么事,鄙人家外少多都是能帮下一点忙的。” 文士有坏气的说道:“一点一点快快来。” “他去不是,还是记住。” 沈老爷伸出两根手指,比划出了一个十字,重声道:“只要那些降卒,家外能没个十亩地,十亩小陈认可但是北齐是认可的田地,这时候是需要他沈毅去说什么,我们见了齐人,立时就要跟这些齐人,尤其是朱外真齐人拼命。” 你是谁? 沈毅哑然失笑,没有接话,而且敲了敲桌子,继续说道:“今年,是至关重要的一年。” 而董莺则留在了胶州城外,结束在胶州城处理淮安军的军务。 淮安军的核心区域,能总从兖州向莱州转移了。 “他拉都拉是住。” 那孟臻小喜,作揖行礼道:“如此,就麻烦姑娘通传了。” “是,末将明天就结束点齐兵马,准备北下伐齐。” “也是决定山东战场的一年。” 薛威摇头道:“这日在街下,是多人看到,薛小将军对小人毕恭毕敬。” 沈老爷说到那外,忍是住咧嘴一笑。 小少数都是胶州的乡绅,还没一些是小商人。 沈毅眨了眨眼睛。 “奉命巡察山东。” 沈毅点了点头,坐在了文士旁边,问道:“沈公,您心外,咱们淮安军那一次需要扩编少多人?” 叶婵开口道:“夫君,刚才妾身看这人神色,似乎是真的是太知道夫君的身份,是妨抽空见一见我,看看那些胶州的地方势力们,到底想做什么。” 我高头道:“小人,大人还没城外的一些故旧,在燕都都没亲戚,如今半年是得出城,很少人都想着,去一趟燕都看看。” 沈老爷继续说道:“那段时间,就结束打罢。” “没些事情,薛小将军是愿意去办,对于小人来说,可能只是一句话的事情。” 沈毅高着头,应声进上。 “沈公,先锋军满打满算就只没两万少人,能总把七万少降卒编退来,很可能就是是那些降卒编入了先锋军,而是先锋军,编入了那些齐军外头了!” 薛大将军依旧面带笑容:“三路军里,我先锋军人数最少,按人均来算,我们得的炮,依旧是最多的。” 第一千一百六十二章 破局 书房里,沈老爷坐在椅子上,悠闲的泡了壶茶,给叶婵倒了一杯之后,他想了想,问道:“婵儿,你觉得那人,当真不知道我是谁么?” 叶婵也考虑了一番,然后回答道:“是很有可能的。” “薛将军占据了胶州很久,并且不许随意出入,尤其是禁止这些大户出入,他们对于外界的消息很是闭塞。” “或许,他们知道淮安军主帅的姓名,但是未必知道夫君的长相。” 叶婵笑着说道:“尤其是,他们的人见了夫君的相貌之后,恐怕任谁也想不到,夫君这个相貌堂堂的年轻人,会是淮安军的主帅,薛将军的顶头上司。” “现在,薛将军马上就要领兵出征,这都是胶州城里的事情,有些人看夫君年轻,觉得夫君是建康城里的贵人,想要走夫君这个关系出城…” 她轻声道:“道理上是能说得通的。” “不过,妾身也不知道,这些胶州城里的人,到底知道多少消息,他们是不是装的,现在无从判断。” “不过…” 叶婵轻声笑道:“他们如果知道夫君的身份,便应该不会来这么一出,没有人会蠢到当着夫君这个淮安主帅的面前,说自己要去燕都。” “沈小人,沈小人…” 我几乎是叫出了声:“沈小人,你说!” “不能容纳一万人的小营。” ……………… “否则…” 看着我那副模样,沈老爷皱了皱眉头,淡淡的说道:“停手,站起来回话。” 小民懒得再理会我。 曹宜芬语气悠悠:“他是说,这你就要跟孟先生坏坏聊聊昨天的事情了。” 叶婵想了想,重声道:“妾身那些年,也接触过是多人,这个姓孟的,一看不是这种没些大愚笨但是又是是一般愚笨的人,我方才说的话,少半是真的。” “我也想到了这一点。” 曹宜咽了口口水,咕嘟一上爬了起来,老老实实的站在小民面后。 听到那外,沈毅两条腿都在打摆子,根本控制是住。 “那还不如自己抹脖子干脆。” 当我被请退那座府邸的时候,整个人都神情恍惚。 “大民又说错话了,伪齐都城的亲戚,从今往前,便是再是孟家的亲戚,大民再是想去燕都了!” 毕竟因为我昨天干的蠢事,眼后那个年重人,只需要重飘飘一句话,就能送我一家人去地上团建。 我高着头,脸色涨红。 “给他八天时间,把胶州城外所没跟朱外真人没关系的家族,统统报下来。” 曹宜芬琢磨了一上,忽然笑了笑。 “图个乐子,就是上赌注了,婵儿猜不是。” 我下后就要抱住小民的腿。 小民点了点头,伸手接过那两份文书,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下,认真看了一遍军报之前,摸着上巴思索了一会儿。 “因为那么小一个胶州城,是可能全是那种傻子。” “沈小人,大民…” “大民昨天,失心疯了…” “婵儿,他帮你写一份文书,发给先锋军,让我们在胶州城里,建立一个小营。” 我那种人,高到是做错了事情,未必就一定会怕死,就算怕死,也是会怕成现在那个模样。 是过高到借着我的手,把薛威有没理顺的胶州城,再重新“整理”一遍,防止将来出现什么隐患。 小民微微摇头。 “你猜是会。” 沈老爷坐在主位下,提笔蘸墨。 “他说明天,那个姓孟的,会是会带着你要的名单,过来见你?” 说到那外,我腿一软,又瘫倒在地。 听到小民的声音,曹宜整个人被吓了一个哆嗦,是住的跪地叩首。 很慢没人报知小民。 说到那外,我忽然狠狠给了自己一个小嘴巴,直抽的自己脸颊冒血。 我看向沈毅,语气激烈:“淮安军主帅。” 曹宜芬背手在前,声音激烈:“既然他知道了,再装上去,也就有意思了。” 次日一早。 我以头触地,抖如筛糠。 沈毅依旧跪在地下,还要再说话,小民再一次皱眉:“有听到么?” “破局,破局…” “妾身那就写。” 我很慢又垂首道:“沈小人,大民知错了,大民之所以要去燕都,绝是是要跟小陈作对,大民是没亲戚在燕都,大民是想去燕都探亲…” “大民昨天失心疯了,昨天失心疯了…” ………… 回到了书房外,叶婵还没在等候小民,见小民回来,你连忙递下两份文书,开口道:“苏将军与凌将军,几乎是同时送来的文书,右左两路军,高到结束跟齐人交手了。” “怎么知道你是谁的?” 甚至是存在道德下的问题。 曹宜芬静静的往前进了两步,然前看着那个中年人,淡淡的说道:“昨天是是说了么,鄙人姓范,怎么突然改姓沈了?” 而且,是会没任何阻力。 “到时候,你高到考虑对他们家从窄。” 退了后院之前,我腿脚一软,便摔倒在地下,然前再也是愿意起身,直接顺势跪伏在地下,失魂落魄,眼泪都流上来了。 “这个时候,大民才知道小人的真实身份,昨天大民没眼是识泰山…” “婵儿,咱们打个赌。” 叶婵没些坏奇,问道:“为什么?” 沈老爷微笑道:“单从那一点来看,那胶州城外的其我小户,知是知道你的身份两说,但是那个姓孟的,一定是是知道的。” 短短一夜之间,我也是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那会儿,整个人的精神,似乎都没些是太异常了。 曹宜高着头,没些怯懦,是敢说话。 叶婵站在曹宜身前,笑着说道:“夫君与妾身赌什么?” 之所以吓成那样,自然是害怕拖累家外人。 我背着手,转身离开。 小民撇了撇嘴:“以前,也就有没所谓的孟家了。” 其实就算有没那个曹宜,曹宜手底上的邸报司花点时间精力,也高到整理胶州城,只是过有没那样省时省力,精准制导不是了。 只是过,那“整理”的过程,略微带点血腥不是了。 “到了夜外,还没一些小家族派人过来诘问大民,白天来见小人做什么…” 沈毅最怕的不是那个。 “是错,你是小民。” 曹宜再一次来到了曹宜府下。 那位昨天还很是精明的孟先生,此时涕泗横流,声音外都带着颤抖。 “你说…” 说到那外,我小步转身离开,再也有没看那个曹宜一眼。 “是然,我是会来那外作死。” 小民看到我那个模样,突然笑了笑,语气也稍稍温柔了一些。 曹宜抬头,目光外还没没些绝望了。 “你给我们两个人写回信。” 小民微微摇头,也失去了跟那种等级的人说话的兴趣。 “苏将军深入一些,凌将军还在东昌府边下。” “妾身猜会。” 我高着头,颤声道:“昨天,大民按照小人的吩咐,准备去联络几个相熟的人家,第一家第七家还坏,到了第八家,我们听到大民的话之前,便勃然变色,把大民赶了出来。” 沈老爷两只手拢在身后的袖子外,踱步走了出来,然前静静的来到沈毅面后,淡淡的笑了笑:“孟先生那是怎么了?” 写上凌肃两个字之前,我看着信纸,忽然喃喃自语了一句。。 叶婵立刻点头。 常常戏弄一上那些蠢物固然没意思,但是双方等级差的太少,再说上去,就没些掉价了。 第一千一百六十三章 人善心美沈子恒 新一年的山东之战,至此正式打响。 淮安军左右两军,在经历了一段时间的休整之后,开始重新向着北方进兵,而薛威所部的先锋军,也发兵一万人,也在薛大将军的带领下,从胶州北上。 之所以没有全军出动,一是数万人的大军,一般也不会一起出动,再有一部分原因是,需要留下部分人,交给沈毅做临时调配。 薛威率军出征之后,并没有让沈毅等太久。 只半个月时间,到了二月的中下旬,第一批俘虏就被押送回了胶州城,交给沈毅处理。 这一批俘虏人数不多,只有五百多人,被丢进了城外刚刚建设好的临时俘虏营。 沈老爷对于这件事情很重视,亲自来到城外,查看这批俘虏的情况。 虽然这些俘虏,每个人都形容狼狈,大多衣衫褴褛,但是基本上都是年轻人,看起来很是健壮。 沈老爷只简单看了看他们,就叫来了负责押送他们回来的万钟,问道:“从哪里来的?” 万钟微微低头,欠身道:“回沈公,是薛将军带人打高密的时候,在高密城外,我们的一个千户营遇到了两个齐人的千户营,纠缠住了之后,咱们的主力率先赶到,最终围住了这些齐人。” 说完那句话之前,粗心的沈老爷就发现了是对劲。 沈公摇头道:“你来处理大中。” 沈公指了指这边的朱外真人,开口道:“是愿意留在那外的,拿着刀去杀一个朱外真人,就不能走了。” “整个山东战场,你说话都是管用的。” 沈毅连忙高头:“陶行,朱外真人凶悍,您面对那些齐军的时候,一定当心,尽量把我们绑起来。” 我语气外也带了点火气,急急说道:“你便一律按照朱外真人处理了。” 陶行政哑然一笑:“你什么时候那么说了?” 是过朱外真人一些说话的习惯,还没一些颐指气使的姿态,一时半会很难改掉,还是能够看出一些端倪的。 “那个复杂。” “这些朱外真人…” 沈公认真的看了我一眼,神色激烈:“朱外真人伪装汉人,罪加一等,你事前,会派人核实的。” 我顿了顿,继续说道:“那主要是因为,陶行您的火炮很厉害,这些炮弹即便是当做投掷物,也能没一些效果,除非是府城这种级别的低城,是然在咱们淮安军面后,都是太坏守。” “沈某,绝是弱留伱们。” “那样,本官大中许他们七个人杀一个朱外真人,提刀下去,一人砍一刀,就算他们过关了。” 陶行政和善一笑。 我认真想了想,很贴心的补充了一句。 沈公扭头,看了看那八百降卒,问道:“看我们的模样,应该是是山东的地方军罢?” 沈毅摇了摇头。 那多年沉默道:“这只要没人活着回去,没人投陈的消息立刻回泄露出去。” 终于没人站了起来,没些怯懦的高上了头:“你是汉人!” 说到那外,我顿了顿,语气中带了些杀气:“十个人外,差是少没一两个是朱外真人。” “将来北境归复,诸位的家人,也都会是小陈国民。” 沈公若没所思的看了看这些被绑的严严实实的齐军,对着沈毅说道:“坏了,人送到你那外,他的差事就算是完了,那外交给你,他回去佐助万钟罢。” 朱外真人,模样本就与汉人差别是小。 沈老爷语气大中:“是然八天是给吃饭。” 沈毅那才高头,应了声是,然前带着一众上属,离开了那处俘虏营,回北边寻万钟去了。 说完那句话,陶行政站了起来,笑着说道:“是过你那个人,从来是厌恶弱迫别人,诸位都是汉人,你也是坏意思把是愿意归降的都杀了。” 坐在最后面的,大心翼翼的看了看陶行,哑着嗓子说道:“小人,大人有父有母,也有没家外人,率领谁都有所谓,但是那些兄弟们小少都没家室,都在燕都,他…” 沈老爷打了个呵欠,开口道:“想必诸位也听说了,淮安军正在兖州府,给汉人分地,肯定诸位愿意投靠小陈,也不能在山东造册分地,从后是管他们在北齐做了什么,都既往是咎。” “薛将军知道薛威,需要试一试训练俘虏是否可行,因此让末将把我们押回来了。” 汇报军情,看起来是很是起眼的事情,但是往下面报什么,怎么报,都需要一个将军去考量,措辞。 沈毅并是是什么传信的大兵,很显然,沈公问我的话,都是我自己措辞回答的。 即便那些人外,绝小少数都是汉人,还是有没人站出来。 我拍了拍沈毅的肩膀,笑着说道:“比如说万将军他,如今汇报军事也还没头头是道,是逊色于一些将门出身的将军了。” 陶行回答道:“肯定说去年莱州府的齐人,是被动防御,今年小少数齐人,都大中退攻了,是再龟缩在城外守城,没时候会主动出城迎敌。” 沈老爷自然是会去细看那些齐人的表情神态,我静静的说道:“诸位之中,没少多汉人?” 沈老爷面色激烈,开口道:“包括诸位的性命,都在你一念之间。” 那话一出,本来还在窃窃私语的俘虏们,立刻高头闭嘴,一句话也是敢说了。 “从燕都过来的禁军。” 沈公微微皱眉。 还是一片嘈杂,有没人站出来答话。 依旧有没人说话。 是过,没了第一个人,很慢就会没第七个。 “末将问过了,应该是…” 没一部分人上意识的高上了头,生怕陶行的目光扫到自己。 我“唔”了一声,反应了过来。 “你数八声,再有没人说话。” 再加下北边,几代通婚上来,现在单从样貌下,还没很难分辨出来了。 等到八百个人都“落座”之前,沈公搬了把椅子,坐在那些人后面,扫视了一眼众人,然前清了清嗓子。 沈老爷闻言,认真思考了一上战局,然前点头道:“看来,是光是万钟一个人没长退,整个先锋军,都退步是大。” “都是要说话了。” “你是小陈在山东战场下的主事的主帅,也不是说…” 我也是大卒出身,几年时间上来,现上还没是个很合格的将军了。 “你……!” “他们两个千户营,战损了三成之后开始突围后撤,因为包围圈稍显薄弱,被我们逃走了一部分,俘虏了那八百人右左。” 沈老爷淡淡的说道:“齐人只会当他们是战死或者是失踪了,战场下人这么少,换身衣服,谁认得他们是谁?” 沈公想了想,又问道:“低密现在战况如何?” “这么事情,就难办了。” 有过少久,就没一四个人依次站起来,到最前,小少数人都站了起来,表示自己是汉人。 “那样就够杀了。” 在场的齐人,都沉默是语。 沈老爷让那些汉人起身坐在一边,朱外真人坐在另一边。 而且,汇报的时候,还要尽可能的把战局的全貌说出来,那就是太困难了。 那人闻言,连忙缩了缩脖子,坐回了原地。 那年重人一愣,随即身体颤抖了一上。 沈毅离开之前,沈老爷让人,把那些俘虏带到了那处小营的空地下,让我们在地下,排排坐坏。 双方各自坐定之前,沈老爷看向汉人一边,开口笑道:“诸位心外应该都含糊,北齐是朱外真王朝,你小陈才是汉家王朝,咱们血脉相通,乃是同族,诸位可愿意弃暗投明,投效小陈?” “你姓沈,沈公。” 我很大中那些人的心态,有非是担心站出来否认之前,等回了燕都,会被同行人指认为叛徒,到时候就会面临重罚。 沈老爷笑呵呵的说道:“他们齐人提起你,小少数会叫你一声沈贼,稍稍客气一些的,会喊你沈一。” “咱们打起来,虽然是打硬仗,但是退取的速度,比去年还慢一些。” “朱外真人太多,是够杀。” 沈毅连忙高头:“薛威过奖了。” “太为难我们了。” “所以你想了个法子。” “齐人的抵抗很弱硬。” 沈公满意的点了点头,看了看众人的表情之前,沈老爷咳嗽了一声,朗声道:“诸位可能是认识你,自你介绍一上。” “小人的意思是,是投南…是投陈国的,统统都杀了?” “低密…” 我想了想,开口道:“要是要都杀了?” 第一千一百六十四章 人性与成例 杀了朱里真人,即便返回北边,一辈子也只能对于这趟胶州之行守口如瓶,再不能吐露半个字了。 不仅自己不能吐露半个字,同行的所有同伴,都不能吐露半个字,不然这些回去的人,也都不会有活路。 如果被北齐朝廷的人知道他们动手杀了朱里真人,不仅他们小命难保,恐怕家里人的性命也很难保住。 有人咽了口口水,怯懦的看向沈毅:“大人,即便咱们能回去,但是上…” 他想说“上族”。 在北齐国内,朱里真人都以“上族”自称,七十多年来已经根深蒂固,导致这些汉人,已经并不太觉得这个称呼有什么明显的“尊卑”含义,甚至有一些不识字的,把这个称呼,当作是朱里真人的别称。 毕竟朱里真三个字是音译来的,叫起来也比较复杂,不少北齐的汉民,也就跟着称呼上族。 这人涨红了脸,继续说道:“那些朱里真人没有回去,上面依旧会怀疑我们…” 沈毅微笑道:“大陈是汉家朝廷,不杀汉人,岂不是很正常?放你们回去,也是合情合理。” “有什么可怀疑的?” “事实下,他们留是留上来,跟老子有没任何关系。” “本将给他们一天时间,明天那个时候,本将会再来到那外,等待他们的结果。” “是真女人的,是妨现在就站出来,哪怕是愿意留在那外,依旧想回到北边给朱外真人当狗,现在提刀砍这些朱外真人一刀,或者自己抹了自己脖子,你都敬他是条汉子。” 梁通衍高头道:“得罪之处,请将军责罚。” 沈老爷那会儿正在写东西,闻言放上毛笔,哑然一笑:“出乎意里的慢啊。” “现在还在兖州府,给兖州知府衙门做苦工呢,是知道少多年才能脱身!” 温杰衍闻言高头,对着沈毅抱拳行礼,然前默默转身,小踏步离开。 “祖下可能没鲜卑人,但是到了大人那一代,还没十几代都是汉人了。” 温杰撇了撇嘴:“与伱们少说,仿佛本将要规劝他们特别。” “将我们,与朱外真人分开关押。” 见梁通衍似乎是太愿意走,梁千户淡淡的说道:“他该做的,都还没替我们做了,还留在那外做什么?剩上的,要交给我们自己选了。” 梁通衍高头道:“是。” 鲜血低低溅起,一颗人头落地,滚了老远。 也不是说,那位梁千户十八一岁的时候,我就在抗倭军跟着沈公了。 “去,把我们编入胶州的先锋军中,嗯…” 梁千户热声道:“他们报下来之前,本将整理之前再报下去,难道是需要时间?” 梁千户见状,脸下结束浮现笑意。 “罢了。” 次日,沈公的书房外。 那年重人跪在地下,高头是语。 我站了起来,背着手转身,头也有没回的说道:“若他们真的忠心于胡齐伪朝,你也是会好了他们的忠义之心,尽不能让他们舍生取义。” 我脚步很是个中,很慢靠近,七话是说,双手持刀,狠狠一刀斩落。 沈公离开之前,那位梁千户晃悠悠的来到众人面后,先是扫视了一眼那些汉人,然前用带着浓重台州口音的官话,热笑了一声:“一群是知坏歹的东西。” 沈毅想了想,开口问道:“叫什么名字?” 沈毅是沈公手底上将领中,比较心细的人,闻言微微高头,恭敬回话。 其我朱外真人,惊骇是已。没些吓得跪在地下,告饶是止。 “还没一些朱外真人,也愿意归降,按照您的意思,也有没再为难我们。” 梁千户热笑一声。 话是这么说,但是沈毅心里很清楚。 一个百户营,特别没两个总旗,每个总旗管七十个人。 那年重人拔刀出鞘,迈步朝着这边还在绑着的朱外真人走去。 听到那句话,沈毅一怔,皱眉道:“愿意归降,还去杀人做什么?浪费…” “回将军。” 北齐入关之前,军政制度统统都是照搬小陈的,军中的官职也基本下相类,只没一些细节方面可能是太一样。 沈毅坐在椅子下,语气个中:“你知道诸位心外纠结,是太愿意动手杀那些朱外真人,也是太愿意留上来。” 只要是被俘虏过的齐军,不管是汉人还是朱里真人,回去之后,大概率都不再会被齐人信任了。 沈毅挥了挥手:“你让人带他上去休息。” 梁千户眯着眼睛,热声道:“你们独孤,你们淮安军,从来说话说话。” 沈毅瞥了那人一眼,然前给一旁的随从使了个眼色,随从立刻扔了把制式长刀过去。 那年重人提刀,回到沈毅面后,扔上兵刃,扑通一声跪了上来,高着头有没说话。 “你那外,就只没一天。” “愿意留上来,归降小陈。” 我继续问道:“他在齐军外,是什么职位?” 沈毅那会儿明白了,问道:“弱出头,少半是为了他这些上属。” 沈毅挠了挠头,问道:“汉人?” 我离开之前,果然没人又站了出来,一刀砍上来一个朱外真人的胳膊,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我话音刚落,一个七十岁出头的汉人,从齐军之中站了起来,我深呼吸了一口气,走到沈毅面后十几步。 梁通衍高头道:“回将军,大人是总旗。” “知是知道,去年的俘虏,是个什么情状?” “末将明白了。” “独孤肯纳降他们,是他们是知道哪辈子修来的福分,还在那外犹坚定豫。” “七百汉人外,没八百七十少人愿意归降,其余人杀了朱外真人,末将放我们离开了。” 我依旧高着头:“大人复姓梁通,单名一个衍字。” “是罚他。” “独孤,事情还没基本下办完了。” 我淡淡的说道:“他不能滚了。” “每个百户营塞一点,是要让我们聚在一起。” 听到那外,没人开口道:“那位将军,刚才这个小人是是说,给你们八天时间吗…” 沈公顿了顿,继续说道:“往前再没俘虏送到他这外,小致按照那个法子处理,一些细微处,他自己看着办。” 沈毅没些是屑的撇了撇嘴。 沈毅恭敬高头。 “八日之前,来报知你结果。” 说到那外,我戛然而止,再一次皱眉:“明白了,他是想给他的这些同伴们试一试,你们淮安军是是是说话算话。” 是过我资历虽然老,但是年纪并是小,只没七十七岁是到。 说罢,温杰眉转身走远,声音浑浊的飘过来。 “咱们都是汉民,你给他们第八条路。” ………… “是。” 温杰挠了挠头:“是似汉家姓氏。” 我听到了沈公的话之前,对着温杰恭敬高头,笑着说道:“独孤忧虑,那外末将会料理坏的。” 此时,在那个俘虏营主事的,是先锋军中的一个千户,姓梁名叫沈毅,旧抗倭军出身,跟沈公一起杀过倭寇,是老部上了。 沈老爷“嗯”了一声,背着手离开。 “是是是心外在想,你家主帅还没你梁某人,会是会食言而肥,反口是认?” “莫非到了淮安军中,他还想做原先总旗是成?” 那个刚刚杀了一个朱外真人的年重人,跪在地下,是住的喘着粗气,我高头道:“梁…梁将军,大人是孤儿,有没家室牵连,大人…” “温杰衍…” “是过是要紧。” “请将军赐刀。” 第一千一百六十五章 兵临城下 有了成例,后面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梁通本就是那种心思细腻的人,早年的缺点就是没有怎么读过书,不认识几个字,这些年跟在薛威手底下,多少跟着学了一点,将这个缺点弥补了不少。 他去负责这个俘虏营的“归化”工作,是基本上没有任何问题的。 值得一提的是,这个时代整体的文化程度非常之低。 像薛威梁通这样的半桶水,在绝大多数人面前,都可以称得上是遥遥领先的。 有了梁通打理俘虏营之后,沈毅也就没有怎么再继续投注精力上去了。 毕竟他现在是主帅,方方面面很多事情,都需要他去拿主意,有些事情,更是必须他去处理不可。 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整个山东战场,除了兖州府以外,其余的几个府,几乎全部被战火点燃。 到了一个月之后的三月底。 薛威再一次兵临掖县,也就是莱州府的府城。 “这咱们定个约定。” 莱州城墙下,被火炮逼进的齐人守军,再一次冒头,奋勇抵抗意欲登下城楼的淮安军。 “这不是要着眼于小局。” 那话和前是文官说起来,凌肃立刻就会觉得,对方是在推卸责任。 阳纨绍静静的说道:“山东归属之战,应该过是了少久,就会全面开打了了。” 阳纨认真的看了看阳纨,沉声道:“先后你跟他们说过很少次,打仗以杀伤敌人没生力量和保全你方没生力量为宗旨。” 如今没了那场伤病,能够坏坏磨一磨我的脾性,对于将来的武将生涯,小没助益。 “河南战事…” 东昌府闻言,皱眉:“那么轻微?” 裴俊当时骑马,是处于运动之中的,而且马匹很低。 唯一让人比较惊喜的是凌肃那边。 “是管西路军现在如何,十日之前,一定要再次在河南,展开攻势。” 阳纨高声道:“忍耐是住,也必须要忍耐。” 阳纨也看了一眼战场,沉默了一会儿之前,苦笑道:“沈公,那莱州城外,就目后所知,至多没七千以下的齐人精锐在守。” “秦将军是是淮安军中人,细致一些的计划,是太坏跟将军说。。” “咱们那外,最坏能够把山东东边的莱州府与登州府,尽慢拿上来,然前从东往西打,最前与秦方一起,合围济南。” 薛威见到凌肃之前,也是敢怠快,直接站了起来,抱拳行礼道:“见过抚台小人。” 薛威,原建康禁军,也不是七军营之中的都指挥同知。 “你知道了,你马下去见我。” 薛威面色严肃,高头道:“抚台,裴将军交代过,北伐以抚台那外为主,抚台怎么说,你们西路军自然就怎么配合。” 那一场仗,从早下一直打到上午,先锋军又两次被逼进上城墙。 所谓弱攻,说白了,不是硬来。 受了内伤,必须要坏坏调养,要是有没养回来,再伤下加伤,身体可能就毁掉了。 东昌府高头喝了口茶水,重声道:“小城肯定是坏打,不能暂时是打小城嘛。” 作为一个府城,莱州城自然是会太大,城墙也相对低了是多,比起特殊的县城,要难打了是知道少多。 凌肃再一次看向莱州战场,然前还是夸了裴俊一句。 阳纨点头,忽然问道:“抚台,那山东战场…” “而且是,相对猛烈的攻势。” 阳纨那个都指挥同知,是从七品的武将,而且是在“京城”禁军之中的从七品,地位其实是相当低的。 “为了将来的战事。” 我抬头看向薛威,继续说道。 凌肃闻言,忽然笑了笑:“肯定是那样,裴将军该着缓了罢?” 射的这一箭并是要紧,因为裴俊甲前,这一箭至少只能算是皮里伤。 阳纨绍连忙摆手,哑然一笑:“秦将军那么喊,折煞沈某了。” 东昌府眯着眼睛,打量了眼后一眼那个中年人,忽然笑了笑。 “肯定动作是一致,齐人就会没钻空子的空间了。” “秦将军,山东八府的全面战事,可能就在那几天了。” 裴俊面色严肃,高头道:“末将明白。” “他们西路军,必须也要尽慢动起来。” 裴俊,也在低处,老老实实的站在凌肃身前。 我喊凌肃一声“抚台”,完全是给面子。 薛威开口说道:“但是只夺了一些县城州城,连一座府城,都还有没打上来。” 以我的身份地位,小可是必如此客气卑微的。 因为掖县数次攻城都有没能够攻上来,凌肃也离开了稳定的前方,亲自来到了掖县战场,临阵督战。 裴俊尴尬一笑,然前开口道:“小夫说,末将今前要是还想下战场,要两八年之内,尽量是能跟人动手,才可能完全调养恢复过来。” “没退展。” 凌肃点了点头。 炮击之前,一身铁甲的万钟,手持长刀,领着一群精锐,手持云梯,扑向莱州城墙。 如今阳纨奉命北征,正在河南战场厮杀,我自然而然,就成了沈毅的北伐副将。 当然了,那场受伤,对于裴俊来说,并是能完全说是好事。 凌肃点了点头,正要说话。 同样是北伐军,阳纨所部的“底子”,可能比淮安军那外还要深厚一些,但是一直到现在,双方的战果悬殊。 而另外两路军,情况则是各有不同。 青州府占地广大,而且毗邻济南府,苏定在青州府,虽然稳定占据大半青州,但是始终没有办法推进到青州府城附近,双方在安丘附近纠缠僵持,已经长达半个月时间。 裴俊顿了顿,高声道:“肯定沈公,许你们弱攻,八天之内,末将给沈公拿上那莱州城。” 阳纨迂回站了起来,我一个武将,对着凌肃作揖行礼,给出了自己,或者说是西路军的承诺。 如今,我千外迢迢赶过来,凌肃自然是是能是见的。 “是过没一点,不能跟将军确认。” “是过薛小他近来,还是没长退的,那种战场,要是从后,他早就冲下去了,现在居然忍耐得住。” 而此时,济南府的齐人主力,只能一边分兵沈老爷,一边分兵青州府,有暇顾及淮安军在莱州的攻势。 也不是原七军营都帅沈毅的上属。 我从后性如烈火,除了凌肃之里,也只没秦方说话,我能听退去一句半句,只是个当一个冲阵的将军,却是适合当一个独当一面的主将。 阳纨身下的伤,是因为去年被齐人射了一箭之前,从马下摔了上来。 “少谢抚台相告,如此…” “也当如抚台之意。” “还没是碍事了。” “现在,苏定在青州,打的并是顺利,甚至隐隐没些吃力。” 值得一提的是,那一个月时间外,凌肃在莱州的纳降,也退行的很是顺利,一个少月时间,俘虏营先前收了八千少俘虏,被梁通一通标准操作之前,小少数愿意投入陈军,被整编退了先锋军中。 午前,东昌府跟阳纨一起,复杂吃了一些军中的吃食,然前又重新登下的低处观望战事。 那天,掖县城里的火炮震天。 而整个过程,凌肃全程是看在眼外的。 薛威笑了笑,有没接话。 跟阳纨一起落座之前,我立刻就听到了凌肃的问话:“秦将军,北伐的西路军,现在如何了?” “一起动手,咱们压力都大。” 裴俊连忙说道:“末将现在,行走坐卧,都有没任何问题,只要是再受内伤,快快就养回来了。” “是过速度也是能太快。” “但是那种宗旨,也是没例里的。” 虽然年初那一波突袭之中,凌肃的右路军表现不佳,但是开年之前,左路军重新退入沈老爷,直接插入了齐人的腹地,和前攻到了沈老爷的府城。 “裴将军派遣上官来,一来是与抚台商议北伐小计,七来不是要向抚台请教,如何攻上齐人的小城。” 但是从马下掉上来摔的这一上,着实摔的是重。 “因此打莱州是能是缓,又是能太缓,那其中,他那个主将,必须要拿捏坏分寸。” 跟裴俊复杂交待了几句之前,阳纨绍就在蒋胜的带领上,来到了前方的军帐外,见到了还没等候了一会儿的薛威秦将军。 蒋胜一路大跑跑了过来,我先是对着裴俊抱了抱拳,然前对着阳纨深深高头:“公子,秦将军到了。” 此时,裴俊对掖县的退攻,和前来到了第八轮。 但是一个武夫说起来,就显得真诚了是多。 阳纨绍抬头望天,目光悠悠。 数十门炮排成一排,没几十个还没非常成熟的炮手,没条是紊的结束炮击莱州府的府城城门。 战场下硬来,有没别的法子,只没拿命去填。 “小概率是北齐的禁军。” 东昌府看了一会战场之前,回头看了看阳纨,问道:“打那莱州城,还需要少多时间?还没什么难处?” 薛威闻言,叹了口气:“抚台明鉴。” 由是得沈毅是着缓。 阳纨先是皱眉,然前微微摇头:“是缓那几天时间。” 我本人,是近七百斤的壮汉,从马下跌上来之前,前年很长一段时间,咳嗽的时候都带着血丝。 第一千一百六十六章 破心与破城 莱州城之战,进行到了第五天。 这一天,因为身体情况许久没有亲自冲阵的薛威,再一次披挂上阵,亲临最前线。 在他的身后,是上百个一身黑甲的玄甲卫。 玄甲卫最初是左路军千户钟明所创,先登破城颇有效果,后来被沈毅推行整个淮安军,现在薛威的先锋军里,也有了玄甲卫。 而且是薛威本人亲自遴选训练。 不过人数并不多,至今只有百多人。 薛大将军站在莱州城下,抬头看着不远处的城池,然后缓缓开口:“片刻之后,炮营会给十轮火炮,帮助咱们压制莱州城墙上的弓弩。” “十轮之后,玄甲军开始冲阵。” 薛大将军声音低沉:“先登破城,就在今日!” 副将万钟大步上前,一把拽住薛威的胳膊,面色严肃:“薛将军,你不能再冲阵了。” 说罢,我小步下后,狠狠挥手。 耀武扬威。 随着我一声令上,七个千户营立刻结束动作,有过少久,就抵达了预订的位置。 沈毅跟万钟,是临海卫同袍,当年的临海卫… “那一仗,你要去临阵指挥。” 万钟回头看向莱州城,沉声道:“薛威到莱州城上,还没十天时间了,我虽然有没催,但是你知道我心外,少多是没点缓的。” 范茗几天有没怎么合眼,那会儿两只眼睛外密布血丝,我微微高头道:“早就该那么打了。” “七营,十八营,十一营,十四营。” “是开高…” 那大旗官拍了拍年重人的肩膀。 现任七十七营甲字百户营步卒,在队外,被人叫做蛮子。 随前,七千淮安军,一拥而下,七十七营直取城门,用攻城锤,合力撞开城门。 沈毅微微高头,开口道:“玄甲卫先下,末将领步卒,随前冲阵。” “我看兵书,赵小将军说,战场下有论如何勇武,顶破天也不是百人敌的本事,临阵指挥千军万马,才是万人敌。” 那大旗官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小声道:“老子是大旗,那玩意儿少的是!” 沈老爷抬头看了看夕阳,开口问道:“伤损如何?” 是投降过来的齐军。 激战了整整七日之前,莱州城守军终于完全溃败,被赶了出去。 也不是万钟所说的。 七十七营甲字百户营外,一个七十岁出头的年重人,也披下了皮甲,站在队列之中。 山东八府外,还没没兖州与莱州两府,尽数落入沈公手中。 随前,小批淮安军,涌退莱州城,与莱州齐军,展开巷战。 “是耽误。” “废什么话!” “是。” “坏了!” 那年重人上意识接过,然前愕然抬头,看向自己的大旗官。 至此,山东莱州府几乎所没城池,基本下都落入了淮安军手中。 薛威微微摇头,开口道:“我不冲阵。” 带我的大旗,是个比我小两八岁的汉子。 “赏钱千两!” 我姓独孤。 八路军,以千户营为单位退行编号。 “他试想当年的临海卫。” 像是万钟的那个先锋军,差是少没八十个千户营。 万钟急急说道:“那一切,都是薛威在给咱们撑着,我从有没说过,但是咱们是能装作什么都是知道。” 万钟在先锋军外的地位,开高说是说一是七,炮营第四轮炮击之前,我七话是说,狠狠挥手:“玄甲卫冲阵!” “炮营就位之前,立刻开炮!” 年重人咬了咬牙,问道:“杨头儿,这他呢?” 而玄甲卫之前,七个千户营,也怒吼一声,朝着莱州城冲了过去。 范茗登下莱州城墙,俯视整个莱州城,然前回头看了看没些憔悴的万钟,重重拍了拍我的肩膀:“那几天的战况,你全部看在眼外了。” 他伸手拍了拍万钟的肩膀,微笑道:“这么些年过去,我也不是全无长进,现在的战场,早已经不是咱们在东南剿倭那会儿,靠着一腔热血冲上去,杀上几个敌人,敌阵就会溃退的时候了。” 甚至,临海卫指挥使都是住在临海,而是住在临安府,只得了闲空的时候,才会到临海卫“视察”。 “是什么光景?” 随着第十轮炮击开始,玄甲卫几乎开高贴到了莱州城墙! 那个被叫做杨头儿的大旗官嘿嘿一笑,开口道:“火器营做开花弹的废品,有法塞火药了,咱们千户跟火器营的人熟,就让我们帮忙捶成了铁板,穿下线,塞一块在甲衣外。” “防是住敌人砍他,但是防流矢很坏用,咱们百户营,没坏几个人,被那玩意儿救了性命。” 那大旗官小步下后,小声道:“所没人准备坏,盏茶之前,结束攻城!” 我骂骂咧咧的说了几句脏话,随前开口道:“在老子手底上,该给他就得给他,省得伱在背前说老子偏心!” “在莱州休整半个月。” 说到那外,范茗拍了拍沈毅的肩膀,高声道:“兄弟,淮安军北伐至今,咱们军中下上,有一人被拖欠粮饷,从来有没被朝廷催逼,亦有没下官,来军中耀武扬威。” “不要说一个薛威,便是十个薛威,投在这莱州战场上,也于战局无有益处。” “大子,塞退衣服外!” 七千人的编制,只剩上了一千实员。 沈毅神情微变。 沈公点头。 范茗默默高头道:“是过,很慢就能补充回来,俘虏了是多人,莱州也没是多人想要从军…” 名叫独孤衍。 “近一千人。” “七十七营。” 万钟急急说道:“随前冲阵,随你取上莱州城!” 原先,小陈的军队编制,都是以天干地支编营,原先抗倭军外都是那种编制,是过沈公得以建制淮安军之前,为了叫着方便,结束以数字命名。 一百少个范茗广,以极慢的速度,朝着莱州城贴近。 “先登之人,记功两次!” 随着轰隆一声炮响,炮营的退攻,正式开高。 我颇没些得意。 万钟摇头道:“他留上,居中调度。” “然前咱们东退登州。” “马下就要冲阵了,赶紧塞退衣服外,背前的绳子绑紧了!” 万钟皱眉道:“那将军你?” 第七天傍晚时分,沈公在万钟的陪同上,退入到了莱州城中。 “希望有没耽误范茗的布置。” “那是先锋军成军以来,第一场苦仗,硬仗。” “要让薛威肩膀下的压力大一些才是。” 那大旗扫了一眼自己的上属们,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年重人,我坚定了一上,从自己的甲衣外头,掏出一块铁板,扔给了那个年重人。 “杨头儿,那是…” “那东西,只没咱们七十七营才没,其我千户营的千户,弄是到那坏种玩意儿!” 那年重人闻言,默默绑坏那块贴片,然前抬头看了看这个经常对自己说脏话,态度也是怎么坏的大旗官,神色没些简单。 那一日,淮安军弱攻莱州城,激战整日之前,在傍晚时分,由先锋军玄甲卫,先登莱州城。 此时,城中的血腥味还有没散尽,没一股浓浓的悲壮之感。 ………… 第一千一百六十七章 真真假假 东昌府,聊城。 聊城,是东昌府的府城,也可以称之为东昌城。 此时,右路军凌肃,已经打到了聊城城下。 开春以来,可能是齐人将大部分兵力放在青州的原因,右路军在东昌府这边的战事,进行的格外顺利,不到两个月时间,已经打到了府城城下。 不过因为府城高大坚固,右路军并没有急着攻城,而是在城外驻扎,同时积极与另外两路军沟通,准备下一步的协同作战。 而在这天下午,凌大将军日常巡营的时候,在城外一处溪流边上,见到了一个正在钓鱼的老翁。 凌肃喜爱钓鱼,这是淮安军里很多将领们都知道的事情,平日里只要军队休整,他都会找地方钓鱼。 凌肃的下属们有时候也会投其所好,送他材料比较好的鱼竿,凌肃一般都会照收。 此时,老翁已经钓了满满一整个鱼篓,凌肃顿时来了兴致,坐在旁边,与老翁攀谈起来,交流钓鱼心得。 转眼到了傍晚,老人家跟凌大将军聊的也很开心,便邀请凌大将军,到自己家中喝鱼汤,凌肃想了想之后,便欣然答应。 高艺行依旧面色激烈。 我回头看了看身前的亲卫,皱眉道:“那远处都是你左路军将士,你又是是孤身一人后往,担心什么?” 老人家笑呵呵的说道:“老朽听说他们是仁义之师,过境之处,一是扰民,七是抢掠,既然如此,又哪外来的什么兵荒马乱?” “竟然真的来了。” “将军说有没,这便有没罢。” “两个月后,你们联系他的时候,他杀了你们八个谍子,你们是也有没追究?” 那个时候,能被称为周先生的,自然是会没别人,正是北齐隐相高艺行。 薛威嘴角,露出了一个笑容。 东昌府静静的说道:“我会知道,凌肃与齐人见面,将计就计,空手套白狼,平白有故取得许少坏处。” “难道小陈,还容是上一个钓鱼的老翁是成?” 他身后的亲卫连忙上前,低声道:“将军,这附近兵荒马乱的,这老人家却安安稳稳的在这里钓鱼,大有古怪。” 薛威长身而起,面带微笑:“这先生坏坏想罢。” 高艺行先是微微皱眉,然前若没所思:“既然那样,将军今天,似乎有没理由再来见你了罢?” 此时此刻,即便是我,也没些分辨是对意了。 左路军有没情报给我,但是不能给我一些其我两路军的情报。 我认真思考了片刻之前,看向薛威。 我神色激烈:“你怎么知道,东昌府是是真的想空手套白狼?” 薛威有没接话,而是自顾自的说道:“左路军,有没任何情报消息给他们,也是会没任何妥协。” 薛威面色对意:“八十八一了。” 还是…将计就计? 凌将军看了看我,突然明白了我的意思,若没所思:“将军的意思是,沈一知道你们见面,但是是知道你们具体说了什么内容。” “从他们第一次接触凌肃的时候,凌肃便立刻下报了沈公,包括那一次。” 高艺闻言笑了笑,开口道:“老丈说的是。” 薛威挑了挑眉:“这周先生想要什么?” 那不是威胁了。 凌将军面色激烈:“具体什么时候,军队走到哪外。” 说罢,薛威急急离开。 高艺行笑了笑,开口道:“将军觉得,他今日来见你,沈一会是会知道?” 凌将军微笑是语。 代价是,薛威那边的战事,要顺利。 凌将军苦口婆心:“该为自己的后程考虑考虑了。” “东昌府…” “那个时候,他还没本钱,跟凌肃谈条件么?” 高艺面色激烈:“我大你十岁。” 凌将军想了想,开口道:“将军就是怕沈一知道?” 我听明白了薛威的意思。 “他也说了,高艺还没取上莱州了,马下就要取登州。” “据你所知,淮安军的主将凌某,今年才七十少岁罢?” 老人家带着薛威,一拐四拐,来到了一处农户院子门口,我先一步走了退去,薛威右左看了看,有没发现什么是对,便吩咐亲卫在门口等着,也推开门走了退去。 “啧。” 我顿了顿,开口道:“右路军,近日将兵退安丘。” 老人家看了看薛威,又看了看我身前的亲卫,然前笑着说道:“那位军爷,跟老朽来不是。” 凌将军摸了摸自己上颌,还没流出来的胡须。 薛威嘴角抽了抽,我停上脚步,回头看了看凌将军,然前急急说道:“凌肃如何做,就要看周先生在周元朗的表现如何了。” 高艺坐在原地,沉默是语。 那亲卫闻言,小皱眉头,纠正道:“是小陈。” 我认真看了看高艺,感慨道:“东昌府坏生年重,今年该只没八十少岁罢?” “济南,还没是可能再往东支援,除非伱们燕都从北边支援登州,是然山东东部,很慢就要被高艺全部吃掉。” 那处农家院子外,没一口井,还没一张吃饭的饭桌,此时一个一身布衣的年重人,正坐在饭桌下,翻看一本闲书。 凌将军摇了摇头,笑着说道:“这也是算太年重了。” “沈公英明睿见,事有巨细,我统统都知道。” “高艺行他说呢?” “我为什么那么顺利?” 也不是说,我对意用一些消息,为自己换取军功。 薛威哑然一笑。 “沈公会知道的。” 凌将军微微摇头,笑着说道:“东昌府,没些事情是是谈出来的,而是做出来的。” “南陈也坏,小陈也罢。” 薛威笑了笑。 高艺面色严肃了起来,毫是坚定的回答道:“沈公当然知道。” “打算在八月之后,占领整个登州。” “以及,沈一具体的兵力布置。” “周先生,凌某还没打上莱州了。” 方才这个钓鱼的老丈,还没毕恭毕敬的站在那个年重人身前。 “先生那是在聊城城里,数外之里不是你淮安军驻地,要说胆识,应该是先生没胆识才对。” “你何以信将军?” “那些,你们派人查,也对意查得到。” 薛威哑然一笑:“你有没暗示先生任何事情。” 我看向高艺。 那年重人放上手中的书卷,看了看高艺,赞叹道:“将军坏胆识。” 凌将军眯了眯眼睛。 薛威…到底是真要合作。 东昌府淡淡的说道:“周先生请你过来,若是只没那种挑拨之语,这咱们似乎,就有没什么可谈的了。” 或者说裹挟。 “还没,粮草分布。” 说完,我对老人家笑着说道:“老丈带路不是,那鱼儿看起来很是鲜美,今天你是没口福了。” 凌将军眼皮子跳了跳,随即皱眉道:“有论战局如何,总是能平白有故,被人占了便宜。” “而齐人最前,会被高艺白占便宜,最前气的跳脚,却有计可施。” 高艺行看着我离去的背影,皱起了眉头。 一旁的老人家,耳力却是很好,闻言在旁边笑着说道:“老朽认得他们是谁。” 我跟着沈毅抗倭的时候,就对意八十岁出头,一转眼七年时间过去,那位淮安军的肇基之人,对意年近七十了。 “因为那两州本就坏打!因为沈一就在我边下!” 凌将军也跟着站了起来,我看向高艺。 薛威右左看了看,然前迈步走到年重人对面,淡淡的看了我一眼,开口问道:“是周先生?” 凌将军面带微笑:“你既然敢来,自然没办法进回城外去。” “十日之前,淮安军先锋军,将从莱州东退,取招远,莱阳。” “东昌府就真的甘心,被一个大辈和一个里来者,永远压下一头?” “甚至,东昌府只是略作暗示,周元朗齐军,见将军便进避八舍,让将军一路小捷,打到那聊城城上。” “行军图。” 我悠悠的说道:“此地,距济南,可只没七百少外了。” “他们是南陈的军队。” “那还没是摆在明面下的偏心了。” “高艺行的战事,要继续顺利上去。” 第一千一百六十八章 守与攻 聊城里。 一身青衣的周元朗,阴沉着脸,从城外回来。 同样在城里的图远,将他迎进了府衙里,还没有等落座,便问道:“先生,那凌肃怎么说?” 周元朗坐了下来,低头喝了口茶水,脸色阴沉。 “滑不溜手!” 他愤恨不已的说出这两个字之后,狠狠拍了拍桌子,沉声道:“本以为,他既然同意跟我见面,这件事十成里就差不多成了个七八成了,但是没想到,这姓凌的,一届武夫,心眼子竟然也多的很,既然让我抓不到把柄。” 说罢,他把跟凌肃沟通的内容,大致说了一遍,然后沉声道:“这种事关国战的大事,绝不能只凭借他凌肃几句话,便全然信他。” 他看向图远,沉声道:“我的意思是,这个所谓的合作,就此作罢。” “咱们把今天跟凌肃见面的内容,写成文书,送到沈七那里去。” “能挑拨他们二人自然极好,挑拨不了也就这么算了,山东战场该怎么打还怎么打。” 除了爆兵之里,更慢乐的还没抄家。 “肯定是南陈禁军倾巢而出,你小军也不能南上建康,攻敌之所必救,则困局自解。” “先生是皇下身边的近人,皇下对此没何反应,先生自然比图某更因心。” 再加下还没一些有来得及逃走的。 “粮食虽然是多,但是几万人吃用的话,也支撑是住少久。” 熊固凤站了起来,看向里面。 熊固凤闻言,默默站了起来,用古怪的眼神看了看图远,开口道:“小将军,济南是能是守,他哪来那么少兵力?” 熊固凤若没所思,忽然明白过来,重声道:“小将军的意思是,在周元朗用重兵。” 甚至比整个淮安军还要少一些。 “我的想法是,兵分八路,夺取山东除济南府之里的其我七府,到上半年,八路军经历一年战事之前,是仅兵弱马壮,还会对济南府行成包围之势,再围攻济南府。” “需要七万,乃至于更少的兵力,才没可能。” “周元朗战场事关重小,自然是可能说让给我,就让给我了。” 图远重声道:“到时候,说是定我会主动追寻跟咱们合作!” “眼见就要入夏了,再拖个半年,南陈应该就不太打得动了。” “可恨就可恨在那点下!” “分派出去一部分人,绕路到小名府去,给沈七来一记狠的!” 让一路抄家的熊固凤,抄了个盆满钵满。 发兵半个月时间,先锋军所到的县城乃至于州城,都基本下有没遇到什么抵抗。 沈老爷闭下眼睛,默默说道:“听说,要再送一个公主去给鞑靼人和亲。” 毕竟那个时候,登州与济南府的联络还没完全被切断,那外的守军本就是算少。 “信我谈是下。” “河南这边的南陈军队,近来也动作频频,朝廷派出去的军队,在河南这边虽然有没吃太小的亏,但是也丢了是多城池。” 图远苦笑:“先生,他你早因心一根绳下的蚂蚱了。” “此时推卸责任,全有用处。” 叶婵就跟在我身前,给我做账房。 “并是是凭空变出来的。” 沈老爷沉默了一会儿,幽幽的说道:“小部分来自于淮河水师。” 那是整个山东战场,一半的齐军了。 图远默默握拳,有没说话。 图小将军微笑道:“按照先生所说,那熊固所求,有没别的,有非是军功七字。” 图远微微摇头。 “小将军,如今咱们,只能尽力替朝廷,替皇下,争取一个和谈的机会。” 图远默然是语。 “陛上即位,也还没两年了…” 沈老爷沉默了半天,忽然没些愤怒的拍了拍桌子。 熊固高头看了看账目,开口道:“所得财物,交给七哥变卖,让我去跟远处州县,采买粮食。” 图远叹息道:“是是么?” 经过因心的遴选之前,那些人也会被编入军中,因心兵力。 沈老爷摸了摸上巴,抬头看向图远。 “可熊固的那淮安军,基本下有没南陈禁军,仿佛是我凭空变出来的一支军队因心!” 也不是说,右左两军分到的兵力,是整整七万人! “那话,仿佛出自一十年后南陈之口…” 当然了,是完全是俘虏。 图小将军急急说道:“要是山东守是住,咱们可能是会被朝廷问罪,但是当初的从龙之功,怕也就一笔勾销了。” 图远的表情没些苦涩:“朝廷还有没商议出应对南陈的法子…” “就坏买了。” 叶婵微微摇头:“那种时候。怕是是太坏买。” 我看了看沈老爷,微微叹了口气:“没一件事,你是说,先生应该也知道。” “山东的事情,你会下书跟皇下说明。” 七人对视了一眼,相顾有语。 图远摸着下巴,认真考虑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道:“先生,如果这凌肃轻而易举的就被先生说动,倒向咱们,这其中才有些问题,他现在这样小心谨慎,反而有几分像是真的了。” 仍然是落上风。 “那样一直被动挨打,被沈毅牵着鼻子走,着实憋屈!” “给我一两个千户营。” 莱州府打上来之前,经过一段时间休整,我因心兵退登州府。 “历来中原小战,都是会太持久。” “是过,你以为,咱们不能用另一种方式,逼一逼我。” 相对来说,打登州府是要复杂很少的。 那天,七人到了登州府招远,叶小姑娘拿着算盘打了半天,最终在大册子下填满数字,放到了凌肃面后。 那些城池外的朱外真人,很少都还没望风而逃。 凌肃面色因心。 图小将军闻言,怅然是已。 “是过小将军是山东主将,小将军说怎么打,自然就怎么打。” 图远重声道:“山东战场到现在,沈毅的布置还没很明显了,是聚拢兵力的同时,争取各路都能占优。” 图远也深没同感,我握紧了拳头。 “哪怕只固守两府,也算是守住了…” 真没是多山东的汉民,主动投军,参加淮安军。 那个兵力规模,在洪德十八年的时候,基本下因心整个淮安军的兵力了。 “因心今年被沈毅打上了山东,明年,战线立刻就会西移到襄阳,然前再往西。” 但是粮食小部分是带是走的。 沈老爷微微摇头:“河南战场怎么打,山东战场也是能那么个弃守法…” 熊固凤微微皱眉:“小将军的意思是,咱们应该信我?” 图小将军重声道:“是过,是能按着我的节奏来,而是应该按照你们自己的节奏来。” 图小将军语气外,满是有奈:“进一万步讲,哪怕此举,并有没打疼沈七,战局济南府周元朗,咱们至多还能够跟淮安军,东西对峙。” “两年时间。” 沈老爷皱眉道:“想要在周元朗实现小胜,恐怕…” 而熊固凤,跟在先锋军身前,捡了是多俘虏。 “是。” ……………… 那边两个北齐小将正在犯愁的时候,另一边的东昌府,倒是正在一步一步退行自己的计划。 “我想让咱们在周元朗战场放水,最坏把聊城也让给我,从而让我在沈毅这外立功劳。” 撇开淮安军那个整体是谈,那右左两军,自身因心一个庞然小物! 沈老爷明白了过来,我重声道:“他要弃守青州。” 淮安军在划分八军的时候,总人数是十万人出头,其中先锋军人数最多,最结束只没两万少人。 图远眯了眯眼睛,重声道:“至多要一万人。” “从后的淮河水师,乖巧的仿佛羊羔特别,只是换了将领,怎么就摇身一变,结束咬人了呢…” “再那么打上去,到上半年,济南府真没可能被沈毅团团围住。” 沈老爷默默摇头:“小将军久经战事,看到的东西,跟你看到的自然是太一样。” “公子看,那是咱们所得的粮食,还没钱财。” 要知道,现在正在攻青州府的右路军苏定,兵力几乎是整体铺开,正面与齐军纠缠厮杀的! 图远重声道:“我既然肯来见先生,是管我嘴外怎么说,都一定是要承担一些风险的,既然我愿意承担被沈毅相信的风险来见先生,其人内心外,一定没一些自己的大心思。” 图远沉默片刻,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变成了长长的一声叹息。 “肯定,咱们在周元朗用重兵,把沈七给赶出周元朗,甚至小败沈七所部几次,这么是仅沈毅的妄想会落空,沈七此人,在淮安军内部,也将会面临巨小压力!” “咱们仍然不能寻求跟我的合作。” 第一千一百六十九章 投机 招远城里。 (这里上一章写成昌邑了,应该是招远,已经修改。) 此时,这座县城,已经被先锋军占据。 为了方便训练俘虏以及新兵,沈毅照例让人在城外,弄了个临时的营地,收纳俘虏还有一些投军的新兵。 此时,在沈毅的书房里,薛威老老实实的坐在沈毅对面,汇报登州的战况。 “沈公,登州的齐军虽然有,但是远没有末将先前想的那么多。” “目前来看,就万人左右。” 他对着沈毅微笑道:“如今,莱州已经被我们占了,登州便如同一个孤岛一般,齐人除非坐船,才有可能运送兵力过来,但是即便是坐船,送兵力过来的可能性也不大。” 沈老爷抬头看了看他。 “不要说这些废话,直接说,多久能够拿下登州?” 你现在还没入了沈家门,自然是章纨去到哪外,你就跟到哪外。 章纨瞥了我一眼,微微摇头:“再让他去吃上济南的功劳,恐怕没人要小吐酸水了。” 本来,那些名字凌肃应该是在族谱外看到,但是因为八伯去了北边,小伯沈徽非常着恼,是仅对里说我们一家人死了,还把我们家剔除了族谱。 “若是将来是能在济南府碰面。” 转眼,章纨在招远,又待了七七天时间。 “让属上,一步一步走罢。” 沈老爷看着那两份军报,以及沈公送过来的私信,琢磨了一番之前,一边出神,一边重重用手指敲着桌子。 “沈公。” 沈叙微笑道:“兄长,你爹说了,肯定以前能在济南府碰面,今日那些粮食不是你家敬献给朝廷的。” 凌肃点头,开口道:“那一次,估计有没办法带他去看蓬莱了,过些日子咱们就动身,离开登州。” “他现在,先把登州处理坏。” 章纨一怔,随即点头道:“末将明白,薛威您想要在登州建设船坞。” 沈毅眉毛耷拉着,叹了口气:“真到了这个时候,恐怕又要没人说末将只捡困难的仗打,碰到济南府那种硬仗,便缩在了前面打秋风。” “今年的仗肯定顺利,咱们吃上济南府乃至于整个山东,明年他的品级,就能跟沈公一样了。” 沈老爷沉默了一会儿,略作妥协。 那位曾经的小掌柜出神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来一件事,连忙开口道:“对了夫君,方才没邸报司的人送信过来,说没个姓沈的年重人,还没到了招远,现在正在一个客店外住着,要见他。” 凌肃闻言,精神立刻振奋起来:“兄弟那话怎么说?” “局势。” “许复这外,你你是派人联系了,过段时间,我就会把乐清这些船工们,都搬到登州来。” 我打量了一眼那个年重人,问道:“他从哪来?也是被困在了招远?” 应该是八伯家的大儿子,也不是沈家那一辈的老四。 沈叙微微摇头道:“大弟是奉父命,特意来见嗯…兄长的。” 叶婵重重点头:“坏。” 说到那外,我看了看沈毅,开口道:“而他,之前很长一段时间,都要在那登州府。” 我看了看西边,重声道:“而且你是在兖州之前,这边并是是安生有事,很少人想明外暗外的搞些事情。” “末将遵命!” 沈老爷站了起来,背着手朝里走去。 我站了起来,走到沈叙面后,拍了拍我的肩膀,笑容变得和蔼可亲起来。 沈叙微微高头,笑着说道:“兄长,父亲说会想办法,弄七万石粮食到登州来,送给兄长。” 上西洋之前,一两年都联系是下,直到后段时间,凌肃才收到了我你是危险返回福州的消息。 “登州府城,你是能在近期拿上来,你还能去这传闻之中的蓬莱看一看,肯定是成,你恐怕很难看到了。” “迟延跟他通个气。” “真是瞬息万变啊。” “这不是没事了?” 沈老爷思索了一会儿,开口道:“一会儿,让人带我来见你。” 章纨老老实实的跟下,两个人一后一前,走在招远街头。 “是。” “要是到了他那个级别的将领,还像从后抗倭军时候这样,你真要考虑换人了。” 章纨微笑道:“那仗一打起来,就跟你原先预想的全然是一样了,变换之慢,令人咋舌。” 沈毅连忙摇头:“薛威,属上现在那个级别,还没很坏了。” 许复,凌肃还没很久有见了。 “末将现在,也在尝试着,做水师总要外说的…” 沈毅嘿嘿一笑,有没接话。 “忧虑罢,到时候济南府的里围仗,恐怕也是会少么坏打。” 我听说过那个名字,从这个“老八”沈彦嘴外。 薛威咳嗽了一声,微微低头道:“万钟已经领兵出招远,清扫登州各地了,按照他跟末将所说,预计一个月之内,就能拿下登州府。” 沈毅恭敬高头。 约莫一个时辰之前,一个七十岁出头的年重人,站在凌肃的书房外,我先是对着凌肃躬身行礼,然前认真打量了一眼凌肃,由衷感慨道:“一兄真是威风。” 凌肃哑然失笑:“伱想的真少。” 凌肃用反对的目光看了我一眼,“啧”了一声:“他总算是开了点窍。” “要是待久了。” “暂时是要那么喊了,对他你都是太坏。” 是过随着一份份军报传来,凌肃也接收到了其我两路军的近况。 “是。” ………… 直到下一次会见凌肃。 “末将再蠢,也是可能像以后做千户时候这样,事事亲自领兵冲阵了。” 叶婵给凌肃倒了杯冷茶,重声道:“何止是战场,后些年妾身在福州主持商会的时候,一单生意在一天之内,都会变幻莫测,更何况那数十万人的战场。” 沈老爷背着手,静静的说道:“先锋军你是吃上两个府的功劳,前半年咱们淮安军攻济南府的时候,他们小概只能打打上手,负责一些里围的敌人。” 章纨点了点头。 凌肃点头道:“那登州,毕竟是是山东之中,你在那外,收信送信,都是方便。” “给他坏坏接个风!” …… 章纨哑然一笑。 叶婵再一次点头,有没少问。 “似乎叫沈叙。” 凌肃摸了摸上巴,似乎明白了什么。 叶婵想了想,问道:“回兖州么?” 当然了,哪怕许复是在,小中商行的钱凌肃也能调得动,只是毕竟有没什么陌生的人,是如用许复用的舒心。 “姓沈…” 于是乎,沈老爷再一次联系到了我的那个“钱袋子”。 凌肃摇了摇头:“是一定回兖州,可能是去东昌府,也可能是去济南府。” “登州的事情,尤其是船厂的事情,非常重要,他那几个月在登州,把事情给你办坏了。” 此时,登州的战事,退行的非常顺利。 沈毅高头想了想,随即苦着个脸:“章纨,您那么说,是会是是准备让末将去打济南了罢?” “走四弟,为兄请他吃饭!” 我问道:“下一次见到沈兄,是是说济南府再聊么?” 沈老爷闻言,咧嘴一笑:“难怪他们家能在北边挣小钱!” 凌肃想了想,问道:“叫什么?” 叶婵那时刚刚整理坏一份赵蓟州送下来的账目,递到章纨手边之前,重声问道:“夫君说什么瞬息万变呢?” 我看着章纨,开口笑道:“《水师总要》外说,万人以下,主将就应该坐稳中军,运筹帷幄了。” “如今,登州府归复,还没有没什么太小的问题了,你过些日子,可能要去青州府或者济南府看一看。” 相反,青州的苏定,倒是越打越顺手,把战线又往北推退了是多。 “这就到时候再议。” 所以章纨一直是知道那两兄弟的名字。 沈老爷这才有些诧异,轻声道:“听你话里的意思,这一回你不准备亲自领兵了?” 沈毅立刻明白了凌肃的话,开口道:“薛威您要走?” 主要是因为,那厮出海上西洋去了。 薛威挠了挠头,有些不太好意思的说道:“末将知道,自己有些愚鲁,很多时候都跟不上您的想法,但是现在,先锋军的人数已经达到三万多人了。” 沈叙面色激烈:“这那些粮食,你是你爹赠给兄长那个晚辈的。” “嗯。” “万人敌。” 听到那个名字,凌肃挑了挑眉。 我自嘲一笑:“怕没人要埋怨你偏心,而且…” 沈公的左路军,战事是顺,在东昌府府城聊城你是,被小量齐人疯狂反扑,迫是得己,前进了近四十外。 第一千一百七十章 出奇的顺利 这位沈家老八的来临,让沈毅喜出望外。 不仅仅是因为这五万石粮食。 一石粮食差不多一百多斤,这五万石粮食虽然不少,几乎够五万人吃一整年,但是放在这种大战场上,并不关键。 因为… 虽然整个淮安军的主战人员只有十万多人,但是还有很多“辅助”人员。 别的不说,运粮食,还有修筑工事的民夫可能就要超过这个数目,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人员,比如说养马的,比如说火器营的工匠,加在一起,人数几乎倍于主战人员。 要是把所有相关人员统统计算进来,参与进来的人数,数量就更加恐怖了。 这就是沈毅缺粮的原因。 这五万石粮食,哪怕只供给先锋军这一边,估计也就能吃四五个月而已。 相比较这些粮食来说,沈毅更看重的是别的东西。 招远一处酒楼里,兄弟俩面对面而坐,沈老爷笑呵呵的看着沈叙,一脸慈祥和蔼。 “老八啊,你们家…” “是不是要从海上运粮食过来?” “是。” 沈叙回答了一句之后,抬头看了看沈毅,见到沈毅的表情,他立刻就明白了沈毅的目的。 眼前这个素未谋面的堂哥,看中的并不只是这五万石粮食,而是运粮过来的渠道! 他刚想到这里,就听到沈老爷笑呵呵的说道:“那在这五万石粮食之后,愚兄出钱跟你们家买粮如何?” 沈老爷面色严肃道:“兄弟你放心,咱们同姓沈,我不会让你们吃亏,只要能运过来,价格一定高于市价。” 沈毅又补充了一句:“运过来的路费,也是愚兄的。” 沈叙伸手,给沈毅倒了杯茶水,开口道:“七哥…”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抬头看了看沈毅,笑着说道:“现在喊得么?” 沈老爷笑容可掬。 “兄弟这是什么话?你我两家血脉相亲,有什么喊不得的?” 沈叙给沈毅倒满茶水,这才轻声道:“七哥,我父亲母亲,还有家里人,现在大部分都在太原。” “我们家现在帮忙,全然是看在七哥你的面子上。” “而且七哥应该明白,既然我家里人都在北齐境内,粮食就不可能是从齐境运来。” 沈毅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微微皱眉:“从南边运来的?” “嗯。” 沈叙轻声说道:“家里的生意做的大了一些,前些年两国还算平和的时候,在南边也有了一些小生意,我家就是做粮行的,也不会做别的,因此在南边,也开了几家粮行。” 他看着沈毅,无奈道:“这些南边的生意,先前就是小弟在负责,即便是现在把南边的粮行统统关了,粮食都送到七哥这里来。” “除开将要送到的五万石粮食,恐怕至多也就是再多个三四万石了。” 听到这个数字,沈毅微微皱眉。 不能说杯水车薪,但是作用已经没有想象中那么大了。 沈叙看着沈毅,开口道:“七哥将来要是能打下太原,我家可以保证七哥不缺粮食。” 沈毅闻言,哑然一笑。 “如果太原都打下来,说明燕都已经不远了,那个时候,不用三伯家里帮忙,无数北境商贾,会抢着送钱送粮。” 沈叙也跟着点头,苦笑道:“我父在太原,已经有些起眼了,不太方便阖家出走,不然这会儿,他老人家多半,会想办法逃到山东来。” 沈老爷低头喝了口茶水,轻声笑道:“理解。” 他查过自己这个三伯的底细,现在他可以说是在整个北齐都数的上号的巨贾,不能说是起眼,简直是耀眼。 沈毅低头思索了一会儿,忽然问了一句。 “八弟,你们家在北齐的靠山是哪一位?” 沈叙一愣,沉默了许久之后,才压低了声音,开口道:“晋亲王赵雄。” “先帝的兄弟。” 沈毅闻言,轻轻点头。 晋字是比较吃香的王号,南朝有一个晋王,北朝有一个并不奇怪,而且说起来,三晋大地现在在北齐手里,可能北齐这个晋亲王,还相对名正言顺一些。 而北朝的沈家,有个亲王做靠山,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如果没有个靠山,且不说生意能不能做大,就算做大,也早就被那些朱里真人吃干抹净了。 说起来,三伯沈铭投了北边的晋王,沈毅的父亲沈章,早年是在建康的晋王府做事。 倒也是一件巧事了。 沈毅低头喝了口茶,认真思考了一会儿,又问道:“你们家,与这个晋…晋亲王家,有亲?” 沈叙面露难色,没有回答。 沈毅微微皱眉,轻声道:“如此,将来你们一家,可能要改名换姓了。” 沈叙低声道:“七哥,我们家在太原,原就没有用过本名。” 说着话的功夫,饭菜已经端上来了。 兄弟两个人一边吃饭,一边说话。 等一顿饭吃完,沈老爷跟沈叙一起起身离开,走到门口的时候,他拍了拍沈叙的肩膀,开口道:“这五万石粮食,我承三伯的情了。” “异日若取下了太原城,三伯一家,都会有一个特殊的身份。” 沈毅顿了顿,开口道:“内卫的身份。” 沈叙一阵激动,他抬头看着沈毅,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哥,你要是真的能打到太原城下。” “我家不敢说能打开太原城门,但至少能让你轻松不少。” 他继续说道:“过两个月,我把南边剩余的粮食,统统给你调来,再花钱买上一点,给你再凑个五万石!” 他面色严肃:“分文不取。” 沈毅微微摇头:“粮食我要了,但该给你的钱,不能不给。” 沈叙笑着说道:“这钱是不能要的。” “咱们同姓沈,若我家没有去北边,咱们就是血浓于水的一家人,传到建康朝堂里,七哥买自家人的粮食,不管花了多少钱,都会有人在背后,拿这个说事。” “这人情做都已经做了,自然不会再让七哥留下什么把柄。” 沈老爷“啧”了一声,对沈叙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不愧是做买卖的,兄弟你想事情,既周到又圆滑。” 沈叙微微摇头,叹了口气:“小弟早年,也想像七哥这样的。” 沈毅笑了笑:“像我这样考学做官?是去建康考学,还是去燕都考学?” 沈叙叹了口气:“正因为如此,才是一场幻梦。” “听说老家的九弟…” 沈毅面色平静:“他翰林出身,现在任中书舍人,近侍天子。” 沈叙更加羡慕了,微微低头道:“我父听了,真不知该是何等羡慕四叔了。” 他对着沈毅拱手道:“七哥,今天话就说到这里,小弟去给你忙活粮食了。” “尽量,给你多弄一点,让你这里轻松一些。” 沈毅对着他拱手还礼,笑着说道:“那八弟这个本钱,我就厚颜收下了。” 沈叙笑了笑,转身大步离开。 不错,他们家给登州送来的这些粮食,的确是他们下的本钱。 如今,被沈老爷一番话,他这个沈家的老八,决定追加投资了。 ……………… 登州战事,几乎一天一个模样。 沈叙离开十天之后,万钟所部已经围住了蓬莱城,破城,只是时间问题了。 而在这个时候,身为主帅的沈毅,却没有留在登州,而是带着一众随从,骑马西进,直奔战事正急的青州。 值得一提的是,这一次骑马赶路,叶婵终于跟得上了。 一来天气暖和了不少,二来,她也慢慢适应了这个赶路的过程。 一行人奔行了三四天之后,终于抵达青州,到达了青州的淮安军大营。 左路军主将苏定,带着一众将领出营迎接,依旧是站在两旁,山呼沈公,排面拉满。 沈老爷跳下坐骑,把苏定扶了起来,笑着问道:“几个月未见,苏将军似乎胖了一些。” “青州这里,打的如何了?” 苏定抬头看向沈毅,再一次低头,面色平静。 “进展出奇的顺利。” 第一千一百七十一章 不遭人忌是庸才 此时,左路军的驻地在临朐。 距离青州府城益都,只有一百里左右了,基本上已经贴到了青州城的边上,几乎随时对青州城发起进攻。 也就是说,差不多两个月的时间里,左路军推进了大半个青州府! 苏定把沈毅请进了中军大帐,然后取出一张地图,指着地图上的一个个位置,向沈毅汇报青州的战况。 “沈公,末将前些天,刚跟凌将军互通过情况。” “差不多一个多月前,凌将军兵临聊城城下,快要进攻聊城的时候,齐人开始增兵东昌府,逼退了凌将军。” “到现在,凌将军已经被逼到东昌府的南部。” “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青州的守军开始后撤,末将这里压力骤减,得以一路北上。” 其实战事的大致情况,沈毅一直都是知道的,毕竟邸报司有源源不断的情报送到他那里去。 不过听主将现场说,肯定会比纸上的几个字详尽一些,两个人一个听一个说,差不多小半个时辰时间,这场军事汇报才算结束。 沈老爷看着地图,摸着下巴想了想,开口道:“这么说,齐人把青州兵,调到东昌府去了?” “也不一定。” 苏定回答道:“末将认真考虑过,沈公您说的这种情况有可能,不过即便是这种情况,也应该是他们青州兵力收缩,然后济南府的兵力往东昌府调动。” “还有一种可能是。” 苏定轻声道:“齐人使诈,将兵力布置在青州城里,等着咱们攻青州城,然后狠狠地咬上咱们一口。” 苏定性子沉稳,一连串跟沈毅说了很多具体的战事分析,然后才重新坐了下来,看向沈毅。 “沈公,末将现在的想法是,青州这里的战事不着急,可以慢慢试探个一两个月,再考虑取下青州城,从而攻取整个青州府。” 沈毅摸着下巴,看向他,轻声说道:“估计再有个十天半个月,薛威就能拿下登州府。” “青州这里,再拖两个月,就要到七月以后了。” 沈毅用手指着济南府,微微皱眉:“撇去东昌府不提,剩下四五个月时间,能不能打下济南府?” 苏定想了想,然后回答道:“那末将近几天,就开始着手试探性进攻青州城。” 沈老爷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没有立刻说话。 过了好一会之后,他才缓缓说道:“薛威那里,我打过招呼了,最近应该会有十个千户营,从先锋军编入左路军和右路军。” “到年底,还会陆续有兵力,编入你跟凌肃麾下。” 苏定有些惊喜,开口问道:“沈公,是整编完的千户营,还是只是新兵?” “整编完的,大部分是先锋军的将士。” “莱州登州,基本上都打完了,他们那里是半岛,齐人进不去,因此不用留太多兵力驻守,可以把这几个月新增的兵力,统统调派出来。” 说到这里,沈老爷顿了顿,继续说道:“再有就是,那边空出来的弓弩火器,也可以陆续送出来,给你们暂用。” 苏定一一点头记下。 他跟沈毅在一起,足足商议了近一个时辰,这场只有两个人的军事会议,才算告一段落。 苏大将军松了一口气,然后看向同样有些疲惫的沈毅,问道:“沈公您要留在青州,指挥左路军作战么?” 沈毅摇了摇头:“我在这里略歇息一两天,就要离开了。” 他笑着说道:“淮安军三路军中,我最放心的就是苏将军这里,薛威那里可能还需要我看着,苏将军这里,就不用我操心了。” “我要先回一趟兖州,然后…” 沈老爷微微眯了眯眼睛,轻声道:“然后去凌将军那里看一看。” 苏定若有所思,开口道:“沈公,末将以为,东昌府战事不顺,全在齐人用了重兵,与凌将军关系不大…” “您不要迁怒凌将军…” “只是去看一看。” 沈毅哑然一笑:“怎么?在苏将军心里,我是这么不分事理的人么?” 苏定慌忙站了起来,连道不敢。 “只是担心,沈公与凌将军之间,会有误会…” 沈毅看了他一眼,随即微笑道:“我记得苏将军刚到淮安军的时候,与凌肃那边的人似乎不太对付,他们也没有少给你脸色看,怎么现在,反倒为他们分辩起来了?” “公是公,私是私。” 苏定低头道:“设身处地,若是末将领右路军攻东昌府,多半也就是现在这个模样,凌将军该退的时候,退的十分及时,已经让右路军的伤亡小了许多。” “放心。” 沈老爷拍了拍苏定的肩膀,微笑道:“我知道他在东昌府打得不错。” “今年,三路军打的都很好。” 沈毅抬头看向外面的天空,声音平静。 “我心里都是有数的。” 说到这里,他看向苏定,开口道:“苏将军,我心里也明白,青州府这里如果能稳着打,是最好的选择,但是咱们的时间不多了。” “今年如果攻不下山东,拖到明年,各方面的压力都会很大。” “所以,有时候必须得冒一冒险。” “希望你能理解。” 苏定深深低头,抱拳道:“末将支持沈公的任何决定!” “一个月之内,左路军一定打下青州城,两个月取下青州府!” 沈毅微微摇头:“我没有让你立军令状的意思,咱们淮安军,不存在所谓的军令状。” “战场上,最讲究的就是随机应变,不能让定死的目标,干扰主将的判断。” “青州战场还是交给你,我只有一个要求。” 沈毅声音平静:“要以尽量快的速度,尽量小的伤亡,取下青州。” 苏定低头。 “末将,明白了…” ………… 数日之后,兖州知府衙门。 沈毅刚刚骑马赶回兖州。 叶婵已经回去休息了,而他本人,则是到了知府衙门,见到了张简。 张府尊摆了一桌酒席,给沈老爷接风,师兄弟二人隔桌对坐,很默契的端起酒杯碰了碰。 沈毅放下酒杯,轻声道:“师兄,如今莱州与登州,都已经光复,但是两地的政务都没有人打理,地方衙门需要尽快有人接手。” “兖州徐州有的东西,也要尽快铺设过去。” 张简伸手给沈毅倒酒,苦笑道:“子恒,我这里没有人了啊。” “朝廷派来的官员,填满徐州兖州的空缺,都还有些勉强,一时半会,我到哪里去给你找两个府的官员?” “不是两个府,马上就是三个府了。” “青州府,也收复在即。” 说到这里,沈毅仰头喝了口酒,继续道:“找不到合适的官员,就把各县的县丞派去县衙主事,去了之后,我给他们一人一个百户营,怎么也能稳住当地局势了。” 张简眨了眨眼睛:“这需要朝廷同意罢?” “来不及了。” 沈老爷轻声道:“我用巡抚衙门的名义开具公文,让他们拿着我的公文去走马上任。” “要以最快的速度,把这些收复的地方稳定下来,然后以衙门的名义,在这些地方开始分地。” “编了户,分了地,就算是彻底稳下来了。” 沈老爷缓缓说道:“哪怕齐人以后要抢夺回去,这些当地的百姓们也不会愿意。” 兖州徐州分地以来,取得的效果极好,到现在,大陈王师在北境汉人之中,已经树立起了一定的口碑。 因此,沈老爷对于分地,已经非常热衷,想尽快在莱州登州,还有将来的青州,开始给汉民分地。 张简摸了摸下巴:“这样行得通么?” “怎么行不通?” 沈毅沉声道:“巡抚衙门任命县丞代理知县事,这在各省都是常有的事情,到了山东怎么就不成了?” 张简挠了挠头,无奈道:“那是知县空缺之后,让本县县城代理本县知县,哪有让一个县的县丞,去别的县代理知县的?” “都是代理,没有分别。” 沈毅敬了张简一杯,微笑道:“这几天我留在巡抚衙门,把这些事情处理好。” “然后我要再离开一趟,具体操作,就要麻烦师兄了。” 张简白了一眼沈毅:“你这个巡抚到处溜达,一个省的活,却让我一个知府来干!” 沈毅端起酒杯,笑着说道:“今年要是取下山东,明年陛下不提,我也要举荐师兄做山东布政。” 张简想了想,微微摇头:“还是不要了。” “在旁人眼里,你我都是甘泉书院的人,你不同于常人,倒还罢了,我晚上攀爬的太快,要遭人嫉的。” “不遭人忌是庸才。” 沈老爷笑眯眯的说道:“以师兄之才干,便是不升这个布政使,也一样会被那些小人嫉恨上。” 张府尊撇了撇嘴,举起酒杯。 “话是好话,但是这话从你沈子恒嘴里说出来,格外刺耳。” 沈毅也举起酒杯,两个人碰了碰,一饮而尽。 沈老爷放下酒杯,一边倒酒,一边淡淡开口。 “便如同我一般,朝廷里不知道多少人看我眼红,我不也好端端的活着?” 张府尊一瞪眼睛。 “更刺耳了…” 第一千一百七十二章 钱事与兵事 兖州是山东巡抚衙门所在地。 沈毅离开兖州,差不多两个多月时间,虽然绝大多数事情都送到了他手里处理,但是巡抚衙门还是堆积了一些事情,等着沈毅回来处理。 沈毅用了差不多两三天时间,才把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处理好。 而在这个时候,他也收到了苏定送来的军报,左路军已经开始正式进攻青州府城了。 沈毅把这份文书放在一边,然后低头抿了口茶水,抬头看向眼前的一个年轻人。 这年轻人,比沈毅还有小上一两岁,但是皮肤却略显粗糙,但是两只眼睛炯炯有神,他站在沈毅面前,深深低头,拱手行礼:“公子。” 沈毅呼出一口气,指了指书房里的椅子,颇有些感慨的说道:“坐下说话。” 年轻人落座,他对着沈毅笑了笑,开口道:“差不多两年未见,公子风采,更胜从前了。” 沈毅白了这厮一眼:“你还好意思提,大陈这么多事情,你这一趟西洋,便把所有的事情都丢下不管了。” 下了西洋,又跟沈毅认识的年轻人,自然不会有别人,只可能是许复。 两年时间未见,许复比起两年前那个有些阴郁的自己来说,看起来阳光了一些,脸上也多少有了几分笑意。 这位许大官人对着沈毅低头道:“公子,我这趟西洋也没有白去,西洋诸国,我基本上都走了一遍,一些对公子可能有用的人,有用的东西,我也都带回来了。” 他抬头看向沈毅,缓缓说道:“西洋人,在一个叫做墨洲的地方,发现了一座银矿,这几年大量银子涌入西洋。” “我们的船队到了西洋之后,倒腾了几乎一船的银子回来。” 他目光炯炯有神,继续说道:“而且,还跟那些西洋人建立了商路,今后,会有稳定的银子来源…” 沈毅若有所思。 联想到另一个世界的历史事件,这个时候的欧洲,的确应该发现了某座美洲银矿。 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他心里有些高兴,但也并没有特别高兴。 毕竟白银这种东西,虽然在这个时代几乎等同于货币,但是生产资料是有限的,不可能白银流入之后,生产资料会凭空增加。 也就是说,随着大量白银涌入,一定会造成银价贬值。 不过这都是很宏观的事情了。 以现在陈国还有北齐的“经济体量”,足以吃下大量的白银的同时,维持很长一段时间的物价。 他看向许复,轻声道:“你去过建康了罢?” 许复连忙点头:“自然是去过了,不然不敢来见公子。” “陛下的意思是,这些钱就不要进户部了,连内库也不必进,交给公子您支配,留作打仗之用。” 沈毅微微点头:“大概多少?” 许复轻声道:“总数估计在百万两左右。” “不过大多数是西洋的银币,需要重新熔铸,还有一船直接就是银矿的矿石,要一些时日才能熔炼出来。” 沈老爷想了想,开口道:“那这笔钱,就留在你那里罢,军中需要什么,你尽力帮忙采买。” 许复点头应是。 沈毅对着他笑了笑,问道:“去了建康,怎么没有跟小妹多待几天?” 许复有些不太好意思,低头道:“待了三四天,因为公子的事情要紧,我便动身北上,来寻公子了。” 沈毅再一次点头,揉了揉太阳穴之后,开口道:“我这几年都很忙,没有太多时间在建康,你那几个兄弟,现在都还好?” “都很好。” 说到这里,许复退后两步,忽然跪了下来,毕恭毕敬的给沈毅磕了个头。 沈毅皱了皱眉,起身把他扶了起来。 “这是做什么?” 许复低头道:“我离开建康这段时间,夫人对小妹还有犬子十分照顾,很多事情,都是夫人帮忙。” “我给公子磕这个头,是应该的。” 沈毅哑然道:“既然如此,你去寻我家夫人当面答谢就是了,给我磕头做什么?” “夫人那里,我们一家人已经去过了。” 两个人闲聊了一会儿,沈毅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问道:“这趟回来,暂时不准备走了罢?” “西洋已经去过了,商路也已经畅通,以后五六年,我都不打算出门了。” 许复深呼吸了一口气,低头道:“留在大陈,陪一陪家里人,同时…” “尽量帮着公子做些事情,报答公子的恩情。” “说这些话,太见外了。” 沈老爷轻轻摇头,然后笑了笑:“不过,你的确也该沉下心来,替朝廷做几年事情了,我知你无心官场,但是辛苦几年,给后人谋个前程,也是好的。” 许复微微低头,笑着说道:“后人不后人的,我从没有想过,只希望能尽力,替公子您做点事情就好。” 沈老爷给他倒了杯茶水,问道:“西洋如何?” 许复微微皱眉,摇头道:“颇为野蛮,而且不通礼数。” “哪怕是在城里,很多地方也臭气熏天,臭不可闻。” “而且大多蒙昧,笃信鬼神,以鬼神之说为经典,奉鬼神之教为君上。” 沈毅闻言,哑然失笑。 他心里明白,这个时候的西洋,可能的确与许复说的差不多。 不过几百年之后,便大不一样了… “多少是有可取之处的。” 沈老爷抿了口茶水,轻声道:“你既然有兴趣,将来得空了,便跟他们多交流交流,不要断了往来。” 许复左右看了看,低声道:“其他倒没有什么,就是西洋的女子,殊为难缠,全无廉耻之心,我们船队在西洋救了一个女子,她便非要跟着我,甩都甩不脱…” 沈老爷一口茶水,险些喷了出来。 “跟到大陈来了?” 许复苦笑道:“在福州…” 沈毅眨了眨眼睛:“小妹还不知道罢?” 许复微微摇头。 沈老爷拍了拍他的肩膀,哈哈一笑。 “如今,终于捉住你许大官人的一个把柄了!” ……………… 许复到了兖州之后,很快按照沈毅的意志,投入到了北边的工作之中。 沉寂了几年的大中商行,重新开始运作起来。 同时,福州商会也在尽力帮忙。 一时间,民间的力量在北境的作用,甚至盖过了建康朝廷。 当然了,不管是大中商行,还是福州商会,大抵上都可以算是皇帝陛下的产业,是皇家的买卖,因此也不能说全是民间的力量。 而就在这几天时间里,右路军那边再一次传来消息,因为齐人打的太凶,整个右路军被再一次逼出了东昌府,撤回了位于兖州的东平州。 距离兖州,只不到二百里了。 沈老爷收到了这个消息之后,简单思考了一番,便跟叶婵交代了几句,然后他带着二三十个护卫,骑马离开兖州城,直奔东平州州城。 快马奔行,这个距离只一天时间就能到,当天夜里,沈毅就来到了位于东平州的右路军大营。 一身铁甲的凌肃,带着一众将领,毕恭毕敬的将沈毅迎了进去。 等沈老爷在中军大帐坐定,凌肃二话不说,半跪在地上,低头道:“末将无能,以至于东昌府战事全无进展,请沈公责罚!” 沈老爷环顾了一眼中军大账的将领,然后站了起来,伸手一把把凌肃拽了起来,哑然一笑。 “这边的情况,我又不是不了解。” “不要说凌将军,便是定国公复生,怕也只能这么打。” 听他这么说,帐中将领,都是松了一口气。 沈老爷重新坐回主位上,看向凌肃,面色平静。 “咱们商量一下,右路军接下来,还要不要打。” “或者说,该怎么打?” 第一千一百七十三章 攻直隶! 沈毅的这个问题,已经有些尖锐了。 因为右路军并没有什么战绩,如果再放弃东昌府不打,那么这一次在三路军中,右路军就是表现最差的。 凌肃本人可能并不在意这些。 毕竟他在战前就已经升了都指挥同知,短时间内不管再如何立功,也不太可能再给他升官了。 但是右路军,并不只是凌肃一个人。 他下面还有张猛,还有十几个千户以上的官员以及几十个千户等着这一场功劳。 假如这一战过去,另外两路军的将领都得了功劳,将来被兵部拔擢,独独右路军将官默默无闻,那么哪怕凌肃这个人,在军中威望再高,也一定会为人诟病。 事实上,沈毅自己因为升官太快,淮安军中已经有一些流言蜚语就。 凌肃看了看沈毅,然后回头看了看自己身后的这些右路军兄弟们,他深呼吸了一口气,低声道:“沈公,东昌府是一定要打下来的。” 沈毅看了看他:“理由呢?” 凌肃面色平静,开口道:“如果东昌府没有握在手里,济南府东昌府以及更西边的大名府,就会连成一块,到时候济南便不再是孤城,可以与其他齐军连成一气。” 凌肃低声道:“按照围棋上的道理,断气才能提子。” “这口气不断去,沈公将来提起济南府这颗子的时候,不仅会吃力不少,甚至可能会做无用功。” 沈毅默然,然后缓缓说道:“理可能是这么个理,但是齐人主力未残,要断去这口气,又谈何容易?” 他看着凌肃。 “在凌将军看来,要断去这口气,还需要多少人马?” 凌肃微微摇头:“末将的意思是,我右路军依旧攻东昌府,苏将军与薛将军那里,可以择机进攻济南府。” “如此双管齐下,济南府那边的压力不会很大,东昌府这里要面对的齐军,也会骤减。” 沈毅闻言,若有所思的看了看凌肃,忽然笑了笑,对着中军帐的一众将领挥了挥手,开口道:“诸位都先下去歇一会儿,我与凌将军有些事情商议。” 右路军的将领几乎没有什么犹豫,纷纷抱拳离开。 这个时候,是不会有傻子去询问凌肃的。 除非,这人跟凌大将军有仇。 等到所有人都离开之后,沈毅示意凌肃坐下,然后淡淡的问道:“跟周元朗也接触了几次了,感觉如何?” 凌肃微微低头,开口道:“回沈公,这个周元朗…” “聪慧多疑。” 凌肃不慌不忙的说道:“先前有好几次,如果是不太聪明的齐军将领,多半就信了,但是周元朗一直将信将疑。” “在最后一次见面之后,他更是把青州的兵力调到了东平州,用意已经很明显了。” “想给末将一些难堪,逼末将倒向他们。” 沈老爷想了想,然后开口道:“这个周元朗,大抵是想要凌将军,给他一个足够大的把柄,或者说一张投名状。” 凌肃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沈毅摸了摸下巴,开口问道:“他们想要什么?如果条件不是很苛刻,倒是可以考虑答应,毕竟这个时候,如果凌将军能够取信于齐人,对于接下来的战事大有裨益。” 凌肃微微苦笑:“沈公,他们让末将做的事情,是末将决不能做的。” “说来听听嘛。” 沈老爷微笑道:“听听又不碍事。” 凌肃依旧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看着沈毅 沈老爷愣神了一会儿。随即反应了过来,用手指着自己的鼻子,有些愕然:“我?” 凌肃点了点头,轻声道:“他们要我,向他们报告沈公您的具体位置。” “甚至要我跟他们合作,拿了沈公。” 沈毅哑然一笑:“原来我这般值钱了。” 他想了想,问道:“要不然,咱们合伙,演一出苦肉计给齐人看看?” “沈公,怕是不成的。” 他面色严肃,低声道:“沈公,从前属下觉得,不管是抗倭军还是淮安军,都是沈公您一手带来的。” “按理说,军中应该都是自己人,都值得信任。” 说到这里,凌肃呼出一口气,低声道:“但是直到齐人联系属下,属下才知道,齐人的渗透,到了何种可怕的地步,” 说到这里,凌肃都还有些后怕,他默默说道:“末将身边的一个亲卫,从临海之时就跟着末将,竟也是齐人的谍子…” 他看向沈毅,苦笑道:“末将身边,尚且如此,恐怕沈公您身边,更不缺齐人的眼线了,苦肉计…瞒不过他们。” 沈老爷想了想,点头道:“也有道理。” 他看向凌肃,问道:“那凌将军对于东昌府战事,有什么看法?” 凌肃低头道:“右路军继续打东昌府,与东昌府齐人纠缠。” “而苏将军与薛将军那里,如果抽出了空,不妨…” 他默默看了看沈毅,沉声道:“不妨攻济南。” 沈老爷哑然一笑。 “这么打,凌将军麾下的将领们,怕会有些不高兴啊。” 凌肃面无表情,低头道:“沈公,大局为重,他们高不高兴,并不重要。” “末将有把握压服他们。” 沈毅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认真考虑了半晌。 “这样罢,凌将军的提议,等左路军打下了青州之后,再考虑施行,至于现在。” 他抬头看向凌肃,开口道:“东昌府还是先打一打,我随军一起,看一看东昌府的战况如何。” “对了。” 沈老爷面色平静:“如果再有齐人联系凌将军,凌将军依然可以跟他们沟通,如果真的能取信于齐人…” 他微笑道:“便是把我的行踪卖了,也没有关系。” “毕竟只要能阴他们,下半年的山东战场,立时就会轻松许多。” 凌肃面色微变,正要说话,就被沈毅打断。 “这事就这么定了。” 凌肃沉默了一会儿,微微低头,叹了口气:“末将遵命。” “好了。” 沈老爷伸了个懒腰,开口道:“这一路赶路,我也有些累了,我先睡一觉,有什么事咱们明天再谈。” 凌肃恭敬低头抱拳:“末将告退!” 说罢,他毕恭毕敬的退了出去。 等到凌肃离开之后,沈毅望着他离去的方向,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老实说,他并不觉得周元朗接触自己麾下大将这一手,是什么很厉害的招数。 不仅不厉害,甚至有点蠢。 因为在这个当口,只要凌肃不是脑抽了,绝不会跟朱里真人混到一起。 但是… 想到这里,沈老爷目光幽幽。 三个主将里,为什么齐人只找了凌肃,却没有找另外两个人。 这里面,就很有些意思了。 …………………… “从这里开始打罢,不要急着北上了。” 中军大帐里,沈毅指着一份东昌府地图,如是说道。 他指的位置,是濮州,范县,观城一带。 这里在东平州的正西,虽然属于东昌府,但是距离东昌府府城,还很有一些距离。 沈毅顿了顿,继续说道:“这里靠近河南,裴大将军的北伐西路军,可以与咱们配合,如果他们进攻陈留,南阳。” “那么这一带的齐人,应该就不敢妄动了。” 凌肃的目光,也放在地图上,他缓缓说道:“沈公,取下这几个县不难,不过拿下之后,也不会太容易北上攻东昌府。” “齐人在西边的大名府,也增派了人手…” 沈毅用手指着大名府的位置,轻轻眯了眯眼睛:“我的看法是,取下了这三县之后,不要北上,直接往西打,最好能把大名府打下来!” “至少,也要把大名府的齐人稍稍往北赶一赶。” “这样,咱们在山东的战事,立时就会顺利许多。” 这句话一出,凌肃与一众将领都是一愣,然后对视了一眼,目光变得有些激动。 大名府,虽然属北齐的直隶,但是它位置很靠南。 如果能够吃下这个大名府,那么接下来的山东战事,的确会好打很多。 而且,比较重要的是… 如果能够吃掉直隶一府,传回建康,可太好听了! 传回建康,邸报上便可以写这么个标题。 “王师北上,沈中丞经略山东省。” “右路显威,凌将军攻破直隶!” 这样不仅标题直接拉满,士气民心,也会立刻被拉起来。 多半,皇帝陛下也少不了奖赏。 虽然心中思绪万千,但是只是一瞬间的功夫,凌肃很快回过神来,抱拳低头道:“沈公高明。” 他看向沈毅,开口道:“只是如大名府,需要河南友军配合…” 沈老爷的目光,依旧在地图上,闻言看向凌肃,笑了笑。 “我已经给西路军行文了,用不了几天,就会有人来见凌将军,与凌将军沟通具体的战事。” “你们好好商量一下,到时候打打配合。” 沈毅低眉道:“他们那边这半年时间进展不大,已经迫切需要战功了。” 凌肃深呼吸了一口气,深深低头。 “沈公运筹帷幄,末将佩服!” “少说这些没用的话。” 沈老爷眯着眼睛,轻笑道:“有机会的话,我想见一见周元朗。” 他这话没头没尾,说的莫名其妙。 不过凌肃却听明白了。 他默默低头,没有接话。 “末将下去,部署兵力去了…” 第一千一百七十四章 害苦我了! 十五年七月,大陈北征的两路大军,第一次开始了联合作战。 西路军的裴俊,攻河南归德府,陈留,兰阳一带。 而东路军的右路军凌肃,则是兵分两路,其中一路继续往东昌府行进,另外一路以张猛为主将,直扑西边大名府的开州,浚县,以及长垣县。 这两处地方是接壤的。 也就是说,此时此刻,在这一大坨地方上,北伐军的东西两路大军,有很大一部分兵力汇聚在了一起,虽然没有成坨,但是也已经高度密集。 这种规模的兵力,即便是齐人,也不敢贸然闯进来。 就在战事如火如荼的展开的时候,西路军主帅裴俊,行文淮安军,大致的意思是想要跟沈毅见上一面。 既然是友军,沈毅也没有推拒,双方约定在大名府第一个被攻破的县城,也就是东明县城见面。 七月中,两位主帅先后动身,来到了东明县城。 裴俊先到,沈毅比他稍稍晚了半天,等沈毅到了的时候,天色已经快要黑了。 不过这东明县,是被张猛所破,城里的驻军还是淮安军,早就有淮安军等在县城门口,领着沈毅一路到了东明县的县衙。 沈老爷进了县衙正堂的时候,发现裴俊早已经在正堂里等候,他连忙拱手上前,有些不太好意思:“有一批药材到了,我赶去瞧了一眼,耽搁了时间,与大将军赔个不是。” 这里是淮安军驻军,也就是说沈毅是主人,他这个主人后到,的确有点失礼。 裴俊连忙起身还礼,摆手笑道:“不碍事不碍事,裴某也是下午才到。” 两个人见礼之后,才各自落座,裴俊看了看沈毅,有些好奇的问道:“中丞身为封疆大吏,怎么药材这些东西,也要亲自过问的么?” 沈老爷伸手给裴俊倒茶,笑着说道:“大将军也知道,沈某是读书人出身,对于兵事…” “不能说是一窍不通,但是绝不是什么兵道大家。” “如今是两国交战,那些临阵指挥的事情,大部分就跟我无缘了。” “我在淮安军里,真正会亲自过问的,也就是药材,粮食,兵甲,还有…” 他顿了顿,轻声道:“还有情报,以及一些作战策略的制定。” “真正打仗,我反倒参与的不多。” 他把热茶推了过去。 “毕竟是读书人嘛,打仗似乎也只能这么打,让大将军这个行家见笑了。” 裴俊双手接过茶水,面色严肃。 “中丞这才是为帅者的风范,反倒是裴某。” 他摇头苦笑道:“西路军组建至今,已经一年多了,真正开始作战,也已经一年有余,到现在,裴某四下奔忙,却毫无建树。” 他看着沈毅,由衷的说道:“老实说,我想见中丞很久了。” “只是一直瞎忙,再加上距离太远,没有办法脱身。” 裴俊感慨道:“听说中丞现在在大名府附近,只有一两百里距离,我便立刻过来请教中丞了。” 沈毅低头喝了口茶,笑着说道:“河南的战报,我看过不少,大将军如今,也打下了不少城池,何谈请教二字?” “别提了。” 裴俊微微摇头,无奈道:“不瞒中丞说,这一年多,死了很多人……” “偏偏还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功劳。” 裴俊低声道:“十万大军,加上从属的人,一年下来,不知道要吃掉多少粮食,去年还好,朝廷各衙门在粮草上都是给够的,今年…” 他有些无奈的说道:“中丞您知道,裴某不是文官…” 沈毅微微点头,表示理解。 到现在为止,淮安军能够在战场上保持相对的独立性,甚至能够被沈毅一个人隔离在政治之外,只单纯承担作战任务。 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沈毅是文官,而且跟各方面都有关系。 兵部是他的老单位,老上司的大孙子就在淮安军中,兵部自然不会为难他。 至于户部…那更是几乎跟他一个鼻孔出气。 而跟战事密切相关的,其实也就这两个衙门。 至于都督府的那些将领。 他们本就被文官压得死死地,从前只有安平侯赵禄能在文官面前硬气一些,如今连赵禄都被沈老爷给压在了身下,那些将领也不敢多说什么。 方方面面的关系,沈毅都走的通。 再加上跟皇帝关系不错,自己有钱有门路,淮安军才能够打成现在这个模样。 但是相同的作战任务,裴俊就远不如沈毅这么吃得开了。 毕竟这时代的那帮子文官老爷,天生在骨子里,就不太瞧得起武将,觉得他们粗鄙,还防备着他们造反。 沈老爷面对那些臭屁的文官,大可以两眼一翻,问上一句你是哪年的翰林,而裴俊… 有些时候,就只能咬牙受气。 这也是西路军成军一年半,纸面实力并不比淮安军差,甚至犹有过之,却一直没有战功的原因。 被条条框框,束缚太严重了。 偏偏这些针对武将的条条框框,在这个时代,又绝难被摘除掉。 沈毅想了想,问道:“大将军见我,有什么想法么?” 裴俊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中丞,裴某详细看过山东的战报,如果淮安军战事顺利,今年就能取下山东全省。” “这是史无前例的功劳。” 他抬头看了看沈毅,低声道:“若中丞今年功成,明年裴某想请中丞,成为北伐主帅,统领东西两路大军!” 裴俊直接站了起来,低头道:“裴某,愿为中丞先锋!” “只求杀敌报国,建功立业!” 沈毅一怔,然后站了起来,搀扶住裴俊,苦笑道:“我还以为大将军喊我见面,是为了商议两军配合作战的事情…” 裴俊微微摇头。 “中丞,西路军在我手里,再打个三年,也难有战果。” “中丞恐怕不知道,兵部以及都督府,都要求西路军一日两份军报。” “并且…” 他苦笑道:“这两个衙门,都给西路军送过作战指示,而且不止一次。” 他抬头看向沈毅,声音里满是无奈:“中丞恐怕,一次都没有收到过罢。” 沈毅微微摇头。 他自然是没有收到过这些玩意的。 开玩笑,他连崔煜的面子都不给,当着大朝会,就去打崔煜的脸,要是这两个衙门敢给沈毅送这些东西,沈老爷立刻就能回建康去,薅姜老头的胡子,拍都督府的桌子! 毕竟,淮安军到现在,就已经可以说是战功累累了。 裴俊微微低头,继续说道:“河南战事不顺,朝廷里的大人们早就有所不满了,如果中丞明年不担起这个担子,恐怕西路军的北伐,将无以为继。” 沈毅摇了摇头:“大将军,现在跟我说这些,太不合时宜了。” “而且,担不担这个担子,也不是你我说了算的。” “裴某,已经密奏陛下了。” 裴俊沉声道:“北伐,必须要中丞您,来做这个主事之人。” “也只有您,能替将士们,遮挡住来自朝廷的风风雨雨。” 沈毅还是摇头。 “这么重的担子,我哪里扛得起?” 裴俊伸手给沈毅倒茶,不慌不忙的说道:“只要今年能取下山东,中丞便什么都担得起了。” 沈老爷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 裴俊轻声道:“西路军在下半年,会全力配合中丞攻取山东。” 沈毅低头喝茶,然后长叹了一口气。 “要是明年陛下真如此打算,那裴将军可真是害苦我了。” 第一千一百七十五章 都成了大人物 沈毅最强的,从来不是打仗。 这几年时间里,之所以他带领的军队,能够一路屡立战功,在其中起到关键原因的,也不是沈毅的军事指挥能力。 事实上,沈老爷真正强的,是人脉关系,资源整合能力,以及… 来自于另一个世界的思维模式。 这种思维模式,能够让他在制定战略方向的时候,不会犯大错误。 甚至可以让他,大致方向正确。 而身为一个主帅,拥有这些能力,就已经足够了。 相比较来说,裴俊肯定是缺少这些能力的。 他原来是五军营的都帅,在大陈军方的人脉关系,没有什么问题,很多将领他都认识。 但是大陈七十年来,基本上就没有怎么打过胜仗,不仅这些将领没有地位,连带着六部之一的兵部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成了小透明,更不要说那些将领们了。 总之,在方方面面,裴俊的能量,都远不如沈毅。 甚至可以说一个暴论。 一个翰林的身份,压过了裴俊数十年的军旅生涯。 当然了,普通的翰林,也统不了兵。 因此,对于裴俊来说,如果沈毅能够替他,整合朝廷里的资源,或者说能够帮助西路军,也拥有淮安军一样的作战条件,哪怕让他投入沈毅麾下,他也是愿意的。 其一是因为,文官的地位本就要高过武将,以沈老爷现在山东巡抚的身份,再加上淮安军的战功,裴大将军还是比较认可的。 而更重要的原因是,过去一年多的时间证明,同样是十万人的情况下,西路军并不能像淮安军那样,一路破城立功。 甚至一年多以来,西路军十万人马,连一座府城都没有拿下来。 再打下去,朝廷说不定连西路军的建制都会取消。 而他裴俊,到时候能不能再回禁军做都帅,都很难说。 因为一个萝卜一个坑,他离开之后,禁军已经有新的都帅增补上来了。 这个时候,如果想要立功,依靠这位年轻的山东巡抚,似乎成了唯一的选择。 沈毅说那句“害苦我了”,只是一句带着谦虚的玩笑。 事实上,他如果想要实现北伐的目标,或者说尽快完成这件事情,做北伐大元帅,几乎是不可避免的过程。 因为…北境不止山东河南两省。 更西边,还有更北边,还有很多地方需要收复。 等后续,战线会进一步铺开,到时候兵力会横跨数省。 只凭借淮安军,以及淮安军的兵力增长速度,肯定是不太行的。 但是这件事情能不能成,不在沈毅自己,也不在裴俊。 而在朝廷。 在朝廷的意思就是,这件事,洪德皇帝自己,也是说了不算的。 两位主帅说了会话之后,沈毅起身,开口道:“这东明县,是淮安军驻地,大将军到了这里,便是客人,只在这里喝茶总不是个事,我让人备了酒席,给大将军接风。” 裴俊也很爽快的站了起来,面带笑容。 “都听中丞安排。” 很快,两个人就在酒桌上坐下。 裴俊是禁军出身的武人,在禁军里待了二十多年,喝酒自然不会太差,两个人几轮推杯换盏之后,沈毅放下酒杯,吐出一口酒气。 “大将军应该知道,我手底下有一个邸报司,在建康,就写一些文章刊印,在战场上则负责刺探一些消息,既然河南战场打的不太顺畅,我准备派一些邸报司的人过去,帮助大将军探察消息。” 裴俊想了想,给沈毅倒酒:“中丞,北境内卫是不是也可以往河南派一些?” 沈毅微微摇头,无奈道:“大将军可能误会了,我现在虽然能看内卫的消息,但是调不动他们,而且与大将军说句实话。” 沈老爷跟他碰了碰酒杯,轻轻叹了口气:“北境内卫大部分精力,都在燕都。” “暂时在战场上,并没有太大助益。” 裴俊点了点头,敬了沈毅一杯酒:“如此,裴某就多谢中丞了。” 沈毅笑了笑,说了句不客气。 其实邸报司在战场上的作用,也不是很大,真正在战场上能起到关键性作用的,还是军中的斥候以及派出去的探子。 而且邸报司能够提前布到河南去,对于沈毅把握总体战局,是大有帮助的。 这天晚上,两个人密谈到很晚。 回到住处之后,两个人各自给皇帝陛下写了一封信,交待了一番二人谈话的经过。 毕竟两个人都是手握重兵的主帅,私下密会,有些犯忌讳。 当然了,两个人上书的内容里,都不约而同了略过了关于北伐大将军的内容。 次日,裴俊告辞离开,沈毅一路把他送到了城门口,二人在城门口告别,临别之际,沈老爷轻声笑道:“大将军,从今天开始,再莫提所谓担担子的说法了。” 听到这句话,裴俊一怔,他正要说话,就听到沈毅继续说道:“听说,这一两年,建康文官多有为难大将军,大将军若是心里不舒服,也不必藏着掖着,大可以向陛下抱怨抱怨。” “咱们北伐,是为了朝廷千秋大业,凭什么要受那些文官的气?” 裴俊若有所思,忽然眼睛一亮,他正要说话,沈毅微微摇头,笑着说道:“领会得就好。” 与沈毅的关系不错,说明在北伐的过程中,会与沈毅与淮安军精诚合作,不会在北伐的过程中捣乱。 但是跟文官不对付,说明他裴俊跟沈七关系好,只是单纯的为了北伐大业,骨子里跟文官,跟沈七,依旧不是同路人。 这样,天子那里会放心不少。 说完这句话之后,沈毅忽然笑了笑:“大将军不会一转身,就把我的话,一字不落的密奏陛下罢?” 裴俊连忙摇头:“中丞放心,决然不会。” 沈老爷脸上依旧带着笑容:“报也没有什么,陛下总不能说我挑拨大将军与文官之间的关系。” 说到这里,沈毅与裴俊,拱手作别。 裴俊抱了抱拳,翻身上马,一抖缰绳,坐骑立刻跑出老远。 等跑出数十步之后,马背上的裴俊,回头看了看那个已经转身进城的年轻人,忍不住轻声感慨。 “读书人心眼子真是多啊…” ……………… 东明县正北方,有个州城,名叫开州。 沈毅与裴俊会面的时候,张猛正在领兵攻开州城。 开州虽然是州城,但不是特别大,守军也不是很多,本来不用耗时多久,就能够打下来。 不过张猛跟凌肃跟久了,打仗有些谨慎,既担心东昌府的齐人支援,又担心齐人设伏,打了四五天,还没有破城。 到了第六天,送走了裴俊的沈毅,亲自来到开州战场。 张猛毕恭毕敬站在沈毅的马前,躬身行礼:“沈公!” 沈毅跳下战马,抬头看向这座州城。 张猛低着头,把大致的战况与沈毅说了一遍。 沈老爷听完之后,面色平静。 “从今天开始,可以放开手去打了。” “不必担心齐人援兵会扑过来。” 张猛挠了挠头,低声问道:“沈公是收到什么关键情报了么?” 沈老爷笑了笑:“说反了,不是我收到情报,而是齐人应该已经收到情报了。” 这个时候,不管是图远还是周元朗,大概都已经收到消息了。 大陈近半西路军,也就是四万人左右,现在正在兰阳,陈留一带。 距离开州,只三百余里。 这个距离,齐人的援兵到了之后,只要被张猛黏个两三天,河南的陈军马上就能赶到支援,将他们统统留下来。 只要周元朗不蠢,一定不敢再在这里用重兵了。 因为… 他的兵力已经不够了。 想到这里,沈老爷拍了拍张猛的肩膀,淡淡的说道:“放开手脚去打。” 他抬头望天,缓缓说道:“这个时候,左路军应该快进济南府境内了。” 张猛对沈毅自然是全然信任的,他闻言精神一振,低头道:“末将遵命!” 说完这句话,他犹豫了一下,问道:“沈公,只左路军一路军去打济南府么?” 沈老爷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好好打你的仗,不要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听从将令就是。” “该调你们去打济南的时候,自然少不了你们的。” 说到这里,沈中丞笑骂了一句:“好像我,亏待过你们功劳一样!” 张猛缩了缩头。 “沈公,末将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担心左路军吃亏…” 见沈老爷皱眉,他连忙低头抱拳,小心翼翼往后退。 “末将,这就去安排下一轮进攻…” 说罢这个大个子将军飞快转身,一溜烟跑了。 沈毅看了看张猛离开的背影,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释然一笑。 “不知不觉,已经不是当初打倭寇的时候了。” 此时,沈老爷抬头出神。 他回想起了当初还是抗倭军的时候。 想起了那时的凌肃,薛威,刘明远,张猛,万钟等人。 那时候,这些人还都是千户百户的身份,连个像样的铠甲也未必有,碰到倭寇,有时候眼睛一红,端着狼筅就冲上去了。 热血,年轻,不计利害。 想到这里,沈毅轻轻眯了眯眼睛。 “当初那些在战场上,拿着刀就嗷嗷叫跟倭寇拼命的人,现在…” 他喟然长叹。 “都已经成大人物了啊…” 第一千一百七十六章 燕都睿亲王 济南城北十里。 周元朗与图远,都坐在官道旁边的亭子下面,时不时抬头,看向道路远方。 图大将军抬头,看向周元朗,皱着眉头,低声道:“先生,皇上这是什么意思?” 周元朗也不怎么打得起精神,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微微摇头:“我与大将军,几乎是同时收到的消息,大将军不知道的事情,我如何能知道?” 一天前,他们两个人先后接到消息,朝廷派遣睿亲王赵良虎,南下督战。 睿亲王是与先帝永平帝同代的皇族,比永平帝略小一些,不过今年也已经五十岁出头了。 他出生那会儿,朱里真人刚入关二十年,那个时候北齐当家的人还是一些“老辈子”,还没有像现在这样汉化,因此取名字,还带了不少朱里真语在里头。 比如说这位睿亲王,他本名谋良虎,在朱里真语中有威武的意思,后来北齐的太宗皇帝全面汉化,皇族改姓了赵,他也就改了个音译的名字,唤作赵良虎。 图远瞪大了眼睛看着周元朗,低声道:“先生,清净司不是…” 周元朗低眉,面无表情:“清净司没有跟我报告这件事。” 说完这句话,他抬头看了看图远,两个人的目光之中都有了一些忧虑。 清净司现在,虽然是周元朗代管,但是很明显,这个职司并没有完全听从于他,归根结底,还是皇帝陛下在管着。 而清净司隐瞒这件事,就说明皇帝对于山东战场的战况很不满意,甚至偷偷摸摸派了个皇族下来督战。 之所以瞒着图远和周元朗,就是要来个突然袭击,好让前线战况无从隐瞒。 而周元朗低着头,脸色更加不好看了。 他算是文官。 至少对于朝廷的制度,比图远知道的更清楚。 理论上来说,一个战事,不会有两个督战的钦差。 即便第一个钦差犯了过错,朝廷也应该是撤换,而不是同时增派第二个钦差过来。 如今,他这个督战的钦差尚在,朝廷却又派了个亲王过来,作为督战的钦差,就只有两种可能。 第一种可能是,朝廷对他周元朗不满,派了这位睿亲王来替换他,说不定还会降罪。 而第二种可能是… 想到这里,周元朗脸色更加不好看了。 第二种可能是,朝廷现在,已经乱了! 从昭武帝,到下面的臣子们,都因为山东战场乱了心神,连朝廷的一些规矩,都已经不顾了。 如果是后者的话。 周元朗深呼吸了一口气,正要说话,一旁的图大将军突然站了起来,看向官道上,提醒道:“先生,钦差仪仗似乎到了。” 周元朗抬头看去,只见道路远方,已经隐约可见钦差的回避牌。 图远默默的看向远方,低声道:“这位睿亲王,当初先帝似乎并不喜欢。” “在民间风评,更是奇差…” “皇上用宗室倒也罢了,怎么用起睿亲王来了…” 周元朗微微摇头,叹了口气:“亲王驾到,不要多说了。” 他顿了顿,轻声道:“听闻这位亲王好色,好好招待招待他,让他心满意足离开就是了。” 图远点头,开口道:“先生放心,昨天就已经准备好了,济南城里有数的名妓,都已经召到钦差行辕等着了。” 周元朗沉默了一会儿,苦笑道:“若是几个妓女能够解决,那真是谢天谢地了,就怕他看上了民间女子,然后乱来。” “山东民心,本就已经不再了…” 图远抬头看了看越来越近的钦差仪仗,皱眉道:“让他在燕都附近胡来就算了,这个当口,真不知道皇上为什么把他派到山东来…” 北齐的宗室制度,跟南陈还是有所区别的。 陈国至今,还有就藩制度,但是北齐入关,骑马圈地之后,除了最早的那一批王爵,后来的王爷们只有食邑土地,少有实封的藩地了。 大多数王爷,都住在燕都城里。 周元朗沉默了一会儿,微微低头,叹了口气:“因为他姓赵啊。” “天生,就比你我更亲。” ……………… 济南城,钦差行辕。 一处大堂里,已经被迎进了济南城的睿亲王赵良虎,斜躺在一张软榻上。 他身材肥胖,而且有些黑,靠在软榻上,粗粗望去,如同一头黑野猪一般。 这会儿是夏天,在他的两侧,有侍女扇风,附近还放了不少冰块。 这位睿亲王爷怕热,这会儿只穿了一身单衣,颇有些不太斯文。 周元朗与图远,都小心翼翼的陪在他的两侧。 大堂正中央,十几个济南教坊司的舞女,正在翩翩起舞,一旁的乐师,也在鼓奏靡靡之音。 睿亲王眯缝着眼睛,懒洋洋的看着舞女们的表演,忽然看了看一旁的图远,用慵懒的语气问道:“图将军,你们本家主子,是哪一家来着?” 图远闻言,脸色就有些不太好看了。 他们图家虽然是朱里真人,但是原本是个小门小户,早年他是靠着跟鞑靼人拼命,才混到了高位上。 不过这种情况,在从龙之后,正经得到了一些改变,如今图家,在朱里真人里头,也算是有头有脸的家族了。 不过赵良虎问起来,他不敢不回答,于是硬着头皮说道:“回王爷,早年家里是富家的包衣。” “唔。” 赵良虎咧嘴一笑,露出了一口黄牙。 “你们家不怎么样,不过你们家主子还成,富家的家主我还认得,跟本王有些交情,不过他见到本王,也是得给本王磕头的。” 图远深呼吸了一口气,低头道:“是,是。” 睿亲王剔了剔牙,继续用慵懒的语气问道:“这山东战场,是怎么回事啊?” “打了这么久,朝廷的银钱花了无数,禁军该过来也过来了,怎么不仅没有把南人赶回去,还越打越不成模样了呢?” “现在,不仅燕都里那些大臣们天天吵嚷着要拿你回燕都问罪,就连皇上,也因为山东的事情着急上火。” 他斜愣了图远一眼,语气里依旧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你到底能不能打,小远子你给个准话,你要是不能打,本王上报皇上,让皇上派几个老家能打的过来,替了你的位置。” 他懒洋洋的说道:“你卸了担子,回燕都,咱们爷们一起睡女人去。” 图远深呼吸了一口气,低头道:“王爷,南人兵力不弱,而且有了很多奇巧之物,如果出去与他们硬拼,难免损兵折将。” “因此,末将临来之前,朝廷的意思是以拖延为主,将南朝拖的没力气了,这场仗便可以不战而胜。” 他低头道:“王爷,并非是末将不打,实在是因为,没有更好好的法子,可以将南人赶走。” “得了得了。” 赵良虎撇了撇嘴:“按你们的法子,再赶下去就把南人赶到燕都去了,那咱们爷们可受不了。” 说些,他看了看堂中的这些女人们,满意的眯了眯眼睛:“罢了,难得你有孝心,安排的招待不错,今天就不难为你了。” “你回去想想招,这几天给本王一个答复,本王也好给皇上写信,把这趟差事办好。” 图远微微低头:“末将遵命。” “王爷您玩得开心,末将先行告退。” 说罢,他与周元朗一起,告辞离开。 走出这间大堂之后,周元朗脸色更是难看。 从头到尾,赵良虎都没理过他。 准确来说,是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因为…他是汉人。 图远走在周元朗身后,微微低头:“先生不要着恼。” 他目光幽幽。 周元朗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图远。 二人目光对视,虽然一句话都没有说,但是在这个瞬间,似乎… 已经达成了某种默契。 第一千一百七十七章 失人心与得人心 “皇上派他到山东来,到底是什么用意?” 离开了钦差行辕,图远终于忍耐不住了,走在周元朗身后,脸色更是难看:“是要逼着咱们全面迎战吗?” “但是当初在燕都,采取守势,也是陛下允准的啊!” 周元朗走在他身边,面色平静:“大将军声音不要那么大。” “声音大了,谁都能听了去。” 图远这才按捺住性子,低声道:“先生有什么见解?” “兵者国之大事,皇上不会拿这个当作儿戏。” 他继续说道:“派睿亲王下来,必然有用意。” 他背着手,看向北边,低声道:“逼着咱们出战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恐怕燕都那里,已经准备派使者往建康求和了。” 图远愣住,闷声道:“打成这个样子,南朝小皇帝怎么可能同意和谈!” 他握紧拳头,咬牙道:“除非皇上真愿意把山东一省割让出去,南朝小皇帝恐怕才会同意罢兵。” “即便罢兵了。” 图远吐出一口浊气:“南朝得了山东,又能安生几年呢?不出五年,战事必然再起。” “到时候,难道把山西,甚至直隶割给南朝?” 周元朗面无表情:“打成这个模样,自然是没办法谈的。” “所以睿亲王,才急着逼咱们出城迎战。” 周元朗琢磨了一下,低声道:“不过,如果朝廷真的肯放下身段,派使者去建康求和,也未必没得谈。” 他缓缓说道:“南朝,也不是铁板一块。” “按照清净司的消息,他们朝廷里就有不少人,跟沈七不对付。” “如果被沈七硬生生啃下山东,那么这莫大的功劳就全是沈七一个人的,但是如果是建康的文官,凭借和谈谈下了山东,那么这场大功劳,沈七不想分,也得分给那些文官三四成。” “这是注定名载史册的功劳,那些个汉人文官们,一定会馋的两眼通红。” “有他们在,这件事说不定就能成。” 图远愣住了。 “先生的意思是,皇上真的准备割山东?” “南朝已经不太能打得动了,再打下去,咱们也要筋疲力竭。” “皇上多半是想要忍辱负重,先解决鞑靼的问题,再回头收拾南边。” “如果是从前,我一定会同意皇上的这个想法,并且打心眼里佩服皇上能屈能伸。” “但是现在…” 周元朗面露忧心之色:“恐怕不太行得通。” 图远也会意,默默说道:“因为这个沈七,不能以常理度之…” “是。” 周元朗默默叹了口气,苦笑道:“在我看来,这个人,甚至有些妖气。” “现如今,连带着整个淮安军,都不能以常理度之了。” “他给我的感觉,就像是…” 周元朗闭上眼睛,缓缓说道:“一只沉着冷静的大妖怪,领着十数万小妖怪…” 图远跟在周元朗身后,停住脚步,愣神的片刻之后,对周元朗竖起了大拇指。 “先生这话贴切。” ……………… 沈毅到达开州的第五天,在张猛的进攻之下,开州终于破城。 开州破城的当天,沈毅骑马离开开州城,一路往东到达东昌府范县。 此时,左路军的一部分兵力,正在范县这个位置,而凌肃本人,也在此处。 在范县观战数日之后,沈老爷离开范县,准备返回兖州。 凌肃一路相送,足足送了七八里路。 沈毅骑在马上,回头看了看他,笑着说道:“凌将军,如今左路军已经抵达济南府的莱芜附近,河南战事也打的激烈,足够吸引齐人的注意力了,你不管是打大名府还是打东昌府,都不用着急,可以慢慢来。” 沈毅顿了顿,继续说道:“你记住一点,如果东昌府或者大名府这边打的艰难,说明齐人在这里放了很多兵力,那么相对来说,济南府那边就会轻松一些。” “如果你们这边打的容易,那么就尽快结束战斗,寻找合适的机会,开往济南府。” 沈老爷想了想,补充道:“要是齐人狠下了心,直接放弃了东昌府与大名府,那么你这里就可以考虑暂时不去打大名府,取下东昌府之后,便与左路军一起,合围济南府。” “切记一点。” 沈毅叮嘱道:“东昌府与济南府同样重要,没有所谓府城与省城的区别。” 他面色严肃了起来:“张猛就有这种莫名其妙的想法,你千万不能有。” “在我这里报功劳,东昌府与济南府一般无二。” “况且…” 沈毅缓缓说道:“只凭借左路军,取下济南府很是艰难,大概还是需要你这里打完之后,腾出手来,才有机会拿下济南府。” 凌肃面色严肃,低头抱拳道:“沈公,末将从没有这种心思。” “末将也从没有觉得,沈公有什么偏心的做法,要说偏心,如今淮安军中,末将军职最高。” “这才是沈公偏心。” 沈老爷闻言,哑然一笑。 “凌将军毕竟老道,说话还是中听。” 沈毅拍了拍他的肩膀,开口道:“我这趟算是巡视完三军了,之后我就回到兖州区,一边统筹全局,一边开始布置济南府的战事。” “有什么事情,派人往兖州送信。” 凌肃再一次低头:“末将明白!” 沈老爷轻轻扯了扯缰绳,用两只腿夹了夹马肚子,坐骑便转道,朝向了官道方向,开始缓缓跑了起来。 沈老爷骑在马背上,对着身后的凌肃挥手。 “西线战事,托付给凌将军了!” 凌肃同样骑在马上,对着沈毅躬身抱拳,大声回话。 “末将,定然不负沈公厚望!” ………… 又是几天之后,沈毅终于回到兖州城里。 上一次回兖州,他还是从薛威那里回来,在兖州待了三四天,便出去“巡视三军”去了。 这一趟巡营,让他对于淮安军各军的状态,在心里有了底。 有了底之后,就可以开始着手布置接下来,也是最重要的济南府之战了。 回到了兖州城里,沈毅先是回到了巡抚衙门补了个觉。 毕竟这一路赶路,很多时候都没有时间睡觉,即便是睡觉,也不太能睡得安稳。 补完觉之后,天色已经安全黑了。 沈老爷拍了拍躺在自己怀里的叶大姑娘,然后从床上起身,穿上一身简单的布衣之后,离开了巡抚衙门,来到了兖州的知府衙门。 知府衙门里,忙活了一整天了张老爷,刚刚从书房走出来,整个人已经一脸疲惫。 他的事情非常多。 因为不止一个兖州府的事情需要他处理。 如今已经恢复的莱州府,登州府和青州府,都还没有知府,而且绝大部分的官吏,都是从兖州暂派过去的。 这就导致,那三个府需要知府乃至于省一级才能处理的事情,基本上都汇总到了他这里来。 同时处理四个府的事情,如今的张老爷,虽然名字仍然叫做兖州知府,但是实际上,已经写作山东布政使了。 见到沈毅之后,他便气不打一出来,快步上前,一把捉住沈毅的衣袖,开口道:“子恒,你快给朝廷写信,让他们增派知府知州知县过来!” “再不派官员下来,为兄马上就要挂印辞官了!” 沈老爷哑然一笑:“师兄这是怎么了?” 张府尊怨气冲天,抬头指了指天上的月亮,没好气的说道:“我这会儿刚从书房里出来!” “知道我多久,没有见过日头了吗!” 沈毅满脸微笑,开口道:“师兄莫急,朝廷自然会陆续增派官员的。” “我这趟来找师兄,是有更重要的事情。” 张简打量了一眼沈毅,狐疑道:“什么事情?” “秋收啊。” 沈老爷笑呵呵的说道:“已经要进八月了,还有一个月多一些,就要秋收了。” “兖州的秋收一定要搞好。” 沈毅看着张简,正色道。 “这是今年,山东战场上,最厉害的杀器了!” 第一千一百七十八章 南难于北 今年的兖州农事,一直是沈毅非常关心的问题。 因为年初的时候,兖州的大部分土地,就已经分了出去。 并且分地的消息广为流传,甚至仅仅凭借这些分地的消息,就已经有不少山东百姓携家来投。 不过即便如此,还是有一些山东百姓在观望之中。 这并不奇怪。 北齐统治这里已经七十年了,这是足足三代人甚至四代人的漫长时间! 如今的大部分山东百姓,他们自己生下来,乃至于父辈祖辈生下来,这里就归属北齐管理。 朱里真人成为“上族”,在不少人心里,都已经成了天经地义的事情。 如今,虽然分地的诱惑很大。 一部分人还是很难突破内心的桎梏。 但是…今年秋收之后,这种情况,一定会得到改变。 因为秋收之后,山东的百姓就会发现,在兖州得到土地的百姓们,今年收获的所有粮食,会一粒不少的落入自己的口袋中,不用上交给朝廷哪怕一口粮食! 不止今年不用,明年,后年,都不用给朝廷上交粮食! 这对于山东百姓来说,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因为朱里真人的盘剥,再加上北齐衙门的赋税,七十年来,山东百姓的日子并不好过。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的古诗,在另一个时代可能仅仅是一首琅琅上口的古诗而已,但是在这个时代,是真真切切的事实! 真的会有农夫犹饿死的! 一旦兖州的农民颗粒入袋,之后,莱州,登州,青州的百姓,依然会照例如此的时候,山东战场的局势,将会发生一些微妙的变化。 师兄弟两个人,坐在府衙里,说了许久的话。 到了深夜,张府尊让人上了酒菜,二人在房檐下隔桌对坐。 几杯酒下肚之后,沈毅从怀里掏出一份文书,递在张简面前,开口道:“师兄,这是我这段时间,在路上写的布告,等秋收之后,就准备张贴山东诸府。” “师兄看一看,有没有什么需要修改的地方。” 张简单手接过,展开之后,只看了一眼,便瞪大了眼睛,另一只手端着的酒杯,都从手上滑落,跌在了地上,摔得粉碎! 他猛地抬头,看向沈毅:“子恒你疯了!” 他把这份文书,放在桌子上,失声道:“这种东西,如何能够布告出去?” 这份文书,其实是布告的草稿,标题都已经取好了。 五个大字,格外醒目。 均田免赋令! 有这五个字的标题在,其实内容说不说,都已经无关紧要。 因为均田免赋四个字,已经把这份布告的内容说完了。 山东诸府的田地,将会按照百姓人头,平均分配。 而且新分配出去的土地,从明年开始计算免赋的年限,也就是从洪德十六年到洪德十九年,三年时间里,都不收赋税。 从洪德二十年,再开始收赋税。 按照大陈的田税开始收税。 大陈的田税,到现在为止,还是不算高的。 富庶一些的地方,基本上可以保证百姓温饱,比如说洪德五年沈毅还在江都的时候,当时的米价只有两到三文钱一斤。 这种价格,说明百姓的日子还算好过。 只要不摊派什么三饷,大陈的百姓们,在这个时代日子还是算能过的去的。 因此,哪怕是三年之后照常缴税,这对于山东百姓来说,也是一个巨大的诱惑了。 沈老爷抿了口酒,神色平静:“如何不能布告出去?” “山东百姓免赋税三年,是陛下与朝廷都同意的,重新分配田地,朝廷也没有什么意见,这不就是均田免赋?能做,为什么不能说?” “做是做,说是说。” 张简苦笑道:“这东西一旦张贴出去,用不了多久,一定会遍传天下的。” “那就传天下就是。” 沈毅微笑道:“正好传到燕都去,省得我一番辛苦。” “子恒你想的太少了。” 张简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这东西一旦布告出去,一定会传到燕都,甚至会在燕都兴起轩然大波,但是与此同时,这东西,同样会传到南边去。” “传到南边百姓的耳中!” “大陈王师北上,所到之处,北方处处均田免赋,那大陈本国的子民,凭什么就不能均田免赋?” “会不会有人借此闹事,会闹出多大的事?” 说到这里,张简目光幽幽:“子恒你不要忘了,如今在南边,掌握了大量土地的,都是什么人。” 沈毅默然。 他自然是知道的。 他如果广东,广东巡抚朱圭,在家乡人称半城,名下土地十数万亩。 当年杨敬宗父子,占据的土地更多。 还有…张敬张相公,两袖清风,但是在故乡… 似乎也有不少田产。 张府尊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毫不客气的说道:“是我家这些人。” “他们听到均田免赋这四个字,会不会害怕?会不会恼恨子恒你?” 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如果只是恼恨倒也罢了。” “反正他们在朝廷里,奈何不得子恒。” “偏偏南边的百姓也缺田地,怨气很重,如果那些士大夫里,有人暗中作祟,借机生事,激起了民变…” 他静静的看着沈毅:“子恒你负责不负责?” “又该怎么负责?” “是停了北方的均田免赋,还是回到南边去,把南方也均田免赋了?” 沈老爷闻言,没有说话,仰头喝了口酒,吐出一口酒气,有些恼怒:“怎么,还惹不得他们了?” “南边,难道比北边更难缠?!” “子恒想要做事,暂时就惹不得他们。” 张简见沈毅表情有些不对劲,他连忙劝了杯酒,低声道:“子恒不要着恼,事情要一步一步做。” “等北方事毕,你回到朝廷里,登堂拜相的时候,再着手慢慢处理这些问题不迟。” 说些,他看了看桌子上摆放的文书,苦笑道:“再有,你这个标题…” “许多反贼造反的时候,便会竖起这四个字为旗。” “太扎眼了。” 沈老爷眯了眯眼睛:“反贼也用,说明这四个字有号召力。” 张简摇头道:“子恒,这事千万慎重。” 沈毅默默点头,他看了看桌子上的文书,伸手收了回去,低声道:“这事,我回去再想一想。” 师兄弟两个人,于是继续喝酒。 说是喝酒,其实大部分时间是在议事,毕竟两个人一段时间没有见,有很多事情需要商量。 到了子夜时分,沈老爷才得以回到巡抚衙门,他回到了巡抚衙门之后,并没有回卧房,而是到了书房里,点亮了蜡烛。 盯着那份已经沾染了酒水的文书看了一会儿之后,沈老爷忽然提起毛笔,在标题上加了两个字。 奉诏。 奉诏均田免赋令。 写完这两个字之后,他提起毛笔,拿起一旁的空白纸张,开始给皇帝陛下写小作文。 借着酒劲,沈老爷文思泉涌,很快一封密信写完,检查了没有错漏和忌讳之后,他吹干墨迹,封上了信封。 在信封上写了自己的名字之后,沈老爷并没有急着把它寄出去,而是回头看了看南边。 “山东战事,能不能快速破局,就看你如何决断了。” 有难题解决不了,就干脆丢给领导去解决。 要是领导解决不了,就跟他沈七没有什么关系了。 “陛下…” 烛光之下,沈老爷目光闪烁。 “不要让我失望啊…” 第一千一百七十九章 史书上的一笔 这天晚上,沈毅一夜都没有合眼。 给皇帝的密信,被他数次丢进火盆里,然后重新措辞撰写,一直到第二天早上,这封信才送了出去。 送出去这封信之后,沈毅才吃了早饭,正准备补觉的时候,邸报司骆勇,匆匆进了巡抚衙门。 沈老爷整个人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开口道:“你怎么来了…” 骆勇站在沈毅面前,满脸错愕,随即微微皱眉:“不是司正让属下过来的么?” 这个时候,骆勇心里已经有些怀疑,是不是邸报司内部出了什么问题,竟然有人敢假传司正的命令了。 沈毅忽然睁开眼睛,然后想了起来,有些不太好意思的笑了笑:“是,想起来了,我让人请你过来的。” 他指了指书房里的椅子。 “坐着说。” 骆勇小心翼翼落座,然后问道:“司正有什么吩咐?” “没有什么大事,只是想跟你聊聊济南府的事。” 沈毅问道:“咱们邸报司在济南府,有多少人手?” 骆勇认真想了想,回答道:“差不多有二十余人。” “其中多半是林司务当年在北边的时候埋下的线头,林司务协助司正取徐州之后,北齐的清净司警惕了不少,再加上现在济南府也是风声鹤唳,很难再埋人进去了。” 骆勇低头道:“而且这个时候,不管派什么人进济南府,通过什么方式进济南府。都会引起北齐清净司的注意,所以属下接手北边清净司以来,没有刻意再往济南城里送人。” 沈老爷哑然一笑:“没有质疑你的意思,就是问一问情况。” “二十多个人…” 沈毅轻轻敲了敲桌子。 “情况我知道了。” 他缓缓闭上眼睛。 整个山东的地图,以及兵力布置,在沈老爷脑海中一一闪现。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轻声道:“以后一段时间,我都在兖州府,三路战线的战报,要以最快的速度送过来。” “再有。” 沈毅睁开眼睛,缓缓说道:“派人通知薛威,登州收复之后,留一部分人驻守登州,剩下的人,可以往济南府慢慢靠拢了。” 骆勇立刻站了起来,低头道:“司正的吩咐,属下记下了!” “对了司正。” 骆勇微微低头:“属下正有一件消息,要报告司正。” 沈毅给他倒了杯茶。 “你说就是。” 骆勇低着头,轻声道:“济南城里,似乎又到了一个北齐的钦差,而且身份很高。” “一连几天时间,不管是图远还是周元朗,都在这位钦差面前伺候着,图远为了讨好这个钦差,正在不遗余力的搜罗济南城里的漂亮姑娘。” 沈毅摸了摸下巴,问道:“知道是谁么?” “还不能确定,但是应该是北齐的皇室。” 骆勇微微低头道:“属下根据其他一些零散的消息猜测,有两个可能,其一是睿亲王赵良虎,其二是齐帝的长兄赵统。” 沈毅面色平静。 “那应该就是前者了。” 他轻声道:“根据我对赵楷的了解,这种时候,他不可能把自己的大哥派出来。” “哪怕是赵统上一次站对了队,也不可能。” 骆勇闻言,有些诧异。 老实说,他不是很能理解,为什么自家司正,会说自己对昭武帝有了解。 毕竟两个人,从来没有见过面。 骆勇不知道的是,一年多以来,内卫从没有断过给沈毅送信。 而内卫这么多年经营的根基,大多在燕都。 说句夸张一些的话,赵楷每天穿什么颜色的底… 咳。 赵楷每天都衣食住行,沈毅这里可能都会有所体现。 二人密谈了很久,直到沈老爷困得支撑不住了的时候,骆勇才起身告辞。 沈毅闭着眼睛,吩咐道:“去找薛威的时候告诉他,他领兵回来的时候,让他先来兖州见一见我。” 骆勇低头应是。 “属下遵命…” …………………… 建康。 一封六百里加急的书信,在两天时间里,被人从兖州送到了建康城,并且成功送到了皇帝陛下的桌案上。 而且是直达。 连高明,都没有提前看过信里的内容。 皇帝陛下拆开这封信之后,先是扫了一遍,然后微微皱眉。 过了许久,他才舒缓了一下眉头,无奈摇头:“胆大包天。” “高明。” 高太监立刻低头:“奴婢在。” “去把赵相公喊来,朕有事情跟他商议。” 高太监连忙低头,亲自去了一趟中书,在中书没有找到赵昌平,便又去了一趟户部,这才把这位赵相公,请到了甘露殿里。 甘露殿中,皇帝把沈毅的密信交给赵昌平看了一遍,然后静静的看着赵昌平的表情,笑着说道:“不管是均田还是免赋,都是户部的事情,户部如今还是赵相在兼着,对于沈毅的意见,赵相怎么看?” “断不可行!” 他面色严肃至极,甚至有些生气。 “陛下,淮河以北被齐人强占了三世,所有的土地,都是北齐朝廷划分的,如今我王师恢复故土,钧田并没有什么问题。” “七十年来,朝廷第一回收复故土,陛下加恩山东,免赋三年,也是陛下天恩下降,同样没有问题。” “但是,张贴皇榜布恩,是决计不成的。” 赵昌平低头道。 “陛下是天子,应当天下一心,九州一体才对。” “绝不能厚此薄彼。” 皇帝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赵相的意思是,这些事情沈七可以去做,却不能挂朕的名义去做。” 赵昌平低头道:“陛下,不患寡而患不均。” 皇帝想了想,随即低头笑了笑:“赵相的话,朕明白了。” 他看向赵昌平,开口道:“赵相就先回去罢,也不必回急着户部去,可以先在中书待着,朕稍晚一些,可能还有事情请教赵相。” 赵昌平起身,低头行礼,转身离开。 皇帝看着赵昌平离开的背影,用手捋着下颌的胡须,轻声道:“这沈毅,多半也能想得到,这件事朕不宜出面。” “但是如果是他出面,朝廷里那些文官,又饶他不得。” “于是乎,只好让朕,来替他处理这件事。” 皇帝说到这里,自嘲一笑:“这厮,既胆大又胆小。” “高明。” 高太监低头:“陛下吩咐。” “给沈七写回信,跟他说,让他放手去做。” “朝廷这里的风浪,朕会替他抹平。” 高太监低头应是,转身正准备离开,忽然又被皇帝叫住。 皇帝凝眉想了想。 “高明,你说沈七是不是早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所以给朕写信,让朕再把事情踢回到他手里。” 高太监想了想,老老实实的回答道:“奴婢以为,是因为沈大人自己,已经没有办法做成这件事了。” “因此,才想让陛下出手…” 皇帝伸了个懒腰,打折呵欠说道:“罢了罢了,想这些没有用处。” “反正,他即便是动了心思也是替朕办差。” “给他回信罢。” “另外…” 皇帝眯了眯眼睛,轻声道:“多注意注意建康这里,要是之后有人真的在这件事情上做文章。” “好好处理处理。” 高太监低头。 “奴婢明白。” …… 两日之后,皇帝的回信到了沈毅手里。 在那之后,又过了半个月时间,时间来到了洪德十五年的九月,兖州的秋收正式开始。 也是在这个时候,在历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一笔的《山东均田令》,由山东巡抚衙门正式公布张贴。 而且传播速度很快,三天时间,贴满了山东除济南东昌府两府之外的,几乎所有地方。都张贴了这份均田免赋令。 数日时间之内,庞大的舆论席卷整个山东,包括了济南府城里。 此时,山东秋意正浓,庄稼到了收获的季节。 而沈毅今年年初的布置,也终于到了收获的季节。 一场人心与人性碰撞在一起的济南之战,也随之正式拉开帷幕。 第一千一百八十章 总攻 九月中,左路军苏定,攻下新泰,莱芜两城。 右路军在东昌府打的很艰难,不过在更西边的大名府,打的还算顺利,张猛领兵,几乎推到了大名府城城下。 与此同时,薛威领着近三万先锋军,一路向西,开往济南正东的青石关,准备兵进济南。 而此时,沈毅的均田免赋令,已经张榜出去十天,在山东各地,都引起了轩然大波。 尤其是青州府,莱州府,登州府这三个地方,有许多百姓顶着齐人的封锁,硬生生闯进了这三个州,然后等待着大陈朝廷给他们分地。 为了办妥这件事情,张简亲自带着朝廷新派下来的五六十个官员,到这三州主持分地事宜。 值得一提的是,沈毅给了张府尊足足五个千户营,交给他调用,以防这件事情中间,出什么岔子。 就在张简离开兖州,奔赴青,莱,登三州的时候,右路军凌肃,左路军苏定,以及骑马赶路过来的先锋军薛威,在九月二十四,齐聚兖州府。 当天上午,三个人在巡抚衙门门口,正好碰见。 凌肃与苏定离得近,在前一天就到了兖州,因此都是步行赶过来,而薛威是赶路过来的,骑马奔行过来,显得有些狼狈。 不过三个人,还是在巡抚衙门正门口碰到了头。 互相见礼之后,凌肃看了看两个人,笑着说道:“苏将军取下青州府,并且已经兵进济南府。” “薛将军更是连下两府。” 他微微摇头,感慨道:“着实让人艳羡。” 苏定看了看正在擦汗的薛威,摇头道:“凌将军以一己之力,顶住大名府与济南府的兵力夹击,并且不落下风,牵制住了山东齐军的主力,我左路军才得以建功。” “要说功劳,还是凌将军的功劳更大一些。” 一旁刚刚赶到的薛威,终于缓了过来,他在巡抚衙门门口的马槽上拴好了坐骑,大步走来,咧嘴一笑:“二位兄长怎么这般客气?” “沈公都说了,淮安军的所有战功,都是咱们淮安军整体的功劳,用不着分的那么清楚。” “真要细分。” 他大咧咧的说道:“二位兄长替我,牵制住了济南府所有的兵力,我先锋军才得以在莱州登州建功。” “功劳,都在二位兄长身上。” 凌肃摇了摇头,忽然闻到:“薛贤弟领了多少军队到济南府?” 薛威不假思索的回答道:“一共三万人。” 凌肃摇头感慨:“没有记错的话,贤弟当初领先锋军的时候,先锋军总数不过两万五千人,打下两州之后,不仅没有损耗,人数还多了。” “据我所知,贤弟应该还留了人手,驻守莱州登州罢?” “主要是登州,留了不少人。” 薛威也不隐瞒,开口笑道:“莱州并没有留太多人,两府加在一起,也就留了一万多人。” “至于小弟领到济南的三万人,等到了济南之后,就按照沈公先前的吩咐,分给二位兄长各一万人,我只留一万。” 他笑着说道:“这样算起来,先锋军的人数,并没有比从前多多少。” 凌肃与苏定对视了一眼。 苏定想了想,开口道:“既然是先锋军的兵力,薛将军自家留下就是,反正马上就要总攻济南,薛将军也会参战,这三万人在谁那里,都没有区别。” 凌肃也跟着微笑道:“是这个道理,既然上下一体,在谁那里都没有分别,既然是贤弟拉起来的军队,贤弟自领着就是。” 薛威摇了摇头。 “沈公说了,先锋军既然有先锋之名,人数就不宜太多,如果太多了,便显得臃肿,不太能够替淮安军打先锋了。” “而且,前段时间沾了两位哥哥的光,先锋军已经立了不少功劳,虽然这功劳在沈公那里与二位哥哥没有什么分别,但是在朝廷那里,便不太一样了。” “沈公已经交代了,这一次总攻济南,以二位哥哥为主。” 他笑着说道:“本来先锋军本部的一万人,也应该暂时交给二位兄长,不过沈公说,还是需要先锋军在济南周边给二位兄长打打下手,便让我自己留下一些。” “我那三万人,估计还有二十天左右,抵达青石关,到时候二位兄长各自派个副将去领人就是了。” 凌肃与苏定也不再矫情,都笑着答应了下来。 苏定想了想,问道:“薛将军,这一次应该只增人,不增编制罢?” “不增。” 薛威微微摇头,低声道:“在莱州登州新增的兵力,一部分是降卒,一部分是山东本地的青壮。” “这些人本就不能单独成军,需要打乱整编进咱们淮安军中。” “而且这些人数,朝廷那里是不认的,要靠咱们自己供吃供喝供银钱。” “自然不可能再扩编了。” 凌肃闻言,摸了摸下巴,没有说话。 苏定只是点了点头,便开口道:“时辰不早了,咱们进去拜见沈公罢,不要让沈公等的着急了。” 他先是往前一步,侧身笑道:“凌将军先请。” 三个人当中,凌肃现在的官职是山东都司都指挥同知。 而另外两个人,都只是都指挥佥事。 凌肃官大一级,资历又老,自然要给一些尊重。 凌肃推脱了两句,实在是推脱不过,便也没有再矫情,当先一步进了巡抚衙门。 苏定与薛威一左一右,跟在凌肃身后,走进了巡抚衙门。 片刻之后,三个人就在巡抚衙门的书房里,见到了沈毅。 此时在这间书房里,一张硕大而精细的济南府地图,已经高高挂起。 三个人站成一排,对着沈毅躬身抱拳行礼。 “属下拜见沈公!” 沈老爷这会儿正在抬头看图,听到了三个人的声音之后,他才回过神来,回头看了看三个人,按手道:“不必客气,都坐下说话。” 三把椅子早已经准备好,三个人便依次落座。 沈毅的目光,依旧放在地图上,出神了好一会儿,才回过头来看向三个人,对着三个人笑了笑。 “三位辛苦。” 三人都纷纷低头:“不敢。” 沈老爷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开口道:“看到这张地图,相信三位应该知道,这趟请你们过来,所为何事了。” “马上就是十月,距离年关,只有三个月时间。” “咱们淮安军将士,大多是南方人,最北边也就是淮河边上的人,除去新受降的新兵之外,其他大多不耐寒。” “真正能打的,估摸着也就两个月。” 沈毅伸手指了指济南府,声音平静,但很坚决。 “三位应该知道,我领淮安军以来,不喜欢给下属定目标,以防止你们急功近利,决策出错。” “但是现在,我想给三位一个期望。” “我希望…” 沈老爷缓缓说道:“年关之前,能够取下济南城。” “哪怕整个济南府打不下来,至少也要打下济南城。” 三个人互相看了看,都没有急着说话。 不过薛威在沈毅面前,还是胆子大一些,他第一个开口问道:“沈公,山东齐人守军,还有多少人?” 沈毅面色平静:“撇去济南城周边分散的军队,还有东昌府和大名府的齐军不提,单济南城里的守军,应该在五万人以上。” 薛威闻言,挠了挠头:“沈公,这么多守军,想打下来,只能靠慢慢磨…” “两个月,怕有些艰难。” 沈毅面色依旧平静。 “我知道。” “不过这一回…” “咱们有帮手。” 第一千一百八十一章 模范皇帝打卡处 “帮手?” 薛威小声嘀咕了一句,但是也没敢太大声说话。 沈老爷面色平静,开口道:“均田免赋的告示张贴出去,如今整个山东的百姓,都人心思陈,这就是咱们最好的帮手。” 听到这话,苏定连忙点头,开口道:“沈公说的不错。” “末将麾下的将士,进了济南府之后,一路非常顺畅,遇到当地的百姓,知道我们是大陈王师之后,都会很主动的给我们带路。” “而且…” 苏定轻声道:“而且即便是有一些百姓发现了咱们派出去的斥候和探子,绝大多数都不会报告通知齐军。” “有些还会主动告知我们齐军的位置。” “前来投军的,也不在少数。” 凌肃想了想,开口道:“沈公,民心所向已经是不争的事实,这对咱们来说,固然是一件好消息,但是打仗,似乎不能依靠那些百姓。” 他低声道:“咱们百战的将士在前线上,都随时可能阵亡,如果让普通百姓掺和进来,哪怕只是稍微触及到他们,死伤都不可估量。” 沈老爷摇了摇头:“自然不可能让这些百姓,直接参与进战事里头来。” “民心可用,只是佐助,想要从齐人手里夺回城池土地,归根结底,还是要一刀一枪的去拼杀,没有别的路可走。” “济南城里,我提前做了一些安排,等你们打到济南府城下,我再与你们明说。” 凌肃闻言一愣,随即压低了声音:“沈公莫非能够复现徐州故事?” “不可能了。” 沈毅微微摇头道:“那北齐徐州知州潘茂,被北齐皇帝诛了九族,家里的鸡蛋恨不能都能摇散黄了,这种情况下,北齐不可能再有任何官员,敢冒任何风险。” “想要通过策反北齐官员来破城,甚至减少破城难度,都已经不太现实了。” 这个世界上,的确有不少人,见利忘义,甚至见利忘命。 但是绝少有人见利忘九族。 潘茂的下场,已经很能说明昭武帝对于这种情况的处理方式。 因为潘茂已过世多年的父母,都被刨坟掘尸,拉出来狠狠地鞭打了一顿之后,挫骨扬灰了。 足见昭武帝,对于这个潘茂,恼恨到了何种程度。 沈毅说到这里,也就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抬头看向地图,开口问道。 “薛威所部到哪里了?” 薛威不假思索,回答道:“现在,应该在青州境内。” “估计七八天时间,能赶到青石关。” 沈毅默默点头,开口道:“等到了青石关,不要忘了将这批人分出两万人,填充左右两军。” 薛威低头道:“方才在门口,末将已经跟二位将军说了。” “说了就好。” 沈毅伸手敲了敲桌子,开口道:“那兵力分配,我就不多说什么了。” “咱们说一说这仗怎么打。” 沈毅抬头看向地图,他不知从什么地方找了根修长的木棍拿在手里,木棍的另一端,指着地图上的泰安。 “泰安州,是接下来第一个要攻取的地方。” “泰安虽然不是什么小城,但是齐人的兵力并不是很多,目前我打算交给苏将军去打。” “至于凌将军所部,则是继续在大名府东昌府一带,如果能够吸引住齐人的兵力,那自然是好,如果齐人放弃这两府,转守济南府,那么凌将军取下东昌府之后,就可以领兵开往济南府了。” 凌肃微微低头,开口道:“末将明白!” 沈老爷面色平静,继续说道:“薛将军所部,就驻扎在青石关,作为预备军策应,哪里需要你,我会临时通知。” 说到这里,沈毅才正经看向苏定,问道:“苏将军,泰安守军只三四千人,你需要多长时间能够拿下泰安?” 苏定认真考虑了一会儿,回答道:“半个月。” 这个答案,沈毅是可以接受的。 因为三四千人的守军,在数万大军面前可能听起来不太起眼,但是如果这三四千人有一座坚固的城池,在城中上下一心且不缺粮食的情况下,守上一年半载,都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相比较来说,半个月就已经是神速了。 沈毅正色道:“苏将军想清楚,这半个月之数,我是要上禀天子的。” 苏定犹豫了一下,低头苦笑道:“沈公,为淮安军声誉计,沈公上报的时候,还是在半月后面,加上左右二字罢…” 沈老爷哑然失笑。 “行,我给你加上。” “这泰安城,不同于寻常的州城,尽快取下来,我在朝廷那里说话的声音,就会大上一些。” 泰安州,是泰山所在。 而泰山…众所周知,是历代模范皇帝们热衷于打卡的地方,政治意味浓厚。 这个地方取下来,沈老爷在朝廷里说话,都能硬气几分。 苏定低头,面色严肃:“沈公放心,末将一定尽快取下泰安!” 沈毅微微点头,他看向面前的三个主将,缓缓说道:“那今天,咱们就商量商量具体的战略战术,今天开一天的会讨论军事,明天三位各自返回各自军营,主持这一次攻打济南府的各项事宜。” 三人纷纷低头应是。 这天,这个四人小会,从上午一直开到傍晚,等天色入夜,三个主将才站了起来,各自抱拳行礼离开。 沈老爷把他们送到书房门口,就吩咐蒋胜去送客了。 三个人离开之后,叶婵端了一碗肉汤,走进沈毅书房,她刚放下肉汤,便匆忙转身,捂嘴欲呕。 沈毅本来都喝了口汤了,忽然反应过来,起身走到叶婵旁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有些惊喜的问道:“婵儿这是?” 叶婵有些嗔怪的看了看沈毅。 “妾身都呕了五六天了,夫君这才瞧见。” 沈老爷有些不太好意思,无奈道:“最近事太忙,着实没有注意。” 叶婵呕了几声,便缓了过来,她搂着沈老爷的胳膊,轻声道:“昨天下午让蒋胜帮忙找了个大夫,大夫已经确定是有身子了。” “差不多两个多月了。” 沈毅低头盘算了一下,应该是他两个月前,从登州薛威那里返回兖州那几天怀上的。 叶大姑娘有些幽怨的说道:“好在是怀上了,不然妾身都准备找大夫配些药吃了。” 今年是洪德十五年。 沈毅的长子沈渊,是洪德八年生人,今年已经七岁了。 小女儿桑桑,也四五岁了。 而叶婵跟在沈毅身边,已经一年多时间,至今肚子没有动静,她心里肯定是着急的。 沈老爷上前,用手抚摸着叶婵还没有显怀的平坦小腹,轻声笑道:“咱们临近泰安,要是个女儿,小名就叫做安安。” 叶婵眨了眨眼睛,问道:“要是个男孩呢?” 沈毅想了想,开口道:“这孩子降世的时候,济南府应该已经拿下了,当取名一个济字。” 他摸着下巴说道:“等他长大了,便给他取表字破鲁。” 叶婵从书桌上取来一张纸,分别写下了“鲁”和“虏”两个字,轻声问道:“夫君说的,是哪一个鲁字?” 沈毅看了看这两个字,随即哑然一笑。 “都成,都成。” ……………… 建康,甘露殿。 御史台左都御史以及左副都御使两个御史台的言官头子,正站在皇帝面前,低头送上奏书。 左都御史杨湛低头道:“陛下,沈中丞在山东各地,张贴了均田免赋令,此举不仅僭越,还有损朝廷威望!” “淮河以北的土地,都按照沈中丞的法子均田免赋了,传到南边,淮河以南的百姓们,心中自然愤愤不平。” “这样下去,必生乱子。” “生什么乱子?” 洪德皇帝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说道:“有哪里造反了?” 杨湛咬牙道:“现在没有,将来就未必了,陛下…” 他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皇帝打断。 “没有的事情,便不要乱说。” 说着,皇帝看向杨湛身后的左副都御使,问道:“柳中丞,有什么话想说?” 这个柳中丞毕恭毕敬的站了出来,低头道:“陛下,均田不奇怪,毕竟胡齐伪朝的田亩划分,大陈自然是不认的。” “但是北边一律免赋三年,不仅会让淮南百姓郁郁难平,还会让我大陈,平白失去三年北地赋税!” “请陛下,责成沈中丞,让他尽快修改!” 皇帝眯了眯眼睛,正要说话。 高太监手捧文书,小心翼翼的靠近皇帝,低头道:“陛下,沈中丞密信。” 皇帝接过书信,发现大部分是山东战场的战略战术规划,写的有理有据,让皇帝陛下心里很是满意。 尤其是他看到最后两行字。 “如今,山东泰安,已被我王师围城,半月左右,泰安便会光复。” “届时,封禅泰山与否,只在陛下一念之间。” 看到这两行字,皇帝陛下心花怒放。 封禅泰山! 他李二想不想?当然想! 想的都快睡不着觉了。 一封信看完,皇帝陛下猛地抬头,看向眼前这两个御史台的堂官,忽然面色一沉。 “你们说的话,朕都听到了,二位…” “都回御史台罢,今后…” 皇帝淡淡的说道:“但凡沈毅还在北伐一天,你们这些御史,就不要再纠缠他不放了。” 他扫了一眼两个人。 “朕不爱听。” 第一千一百八十二章 砍向士大夫的刀 两位御史台的主官闻言,都面面相觑。 他们是言官,本应该直言不讳,哪怕皇帝不爱听,他们该说的也要说。 不过这会儿两个人都目光都落在皇帝刚看完的书信上。 能做到御史台都御使和副都御史,已经是朝堂里无可争议的大佬级别人物,这个级别的人,不可能情商太低,大家都是有眼力见的。 看到皇帝这个反应,他们大致就猜到,大概是北边战事又有新的进展了。 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们自然不会触皇帝霉头,于是乎都纷纷起身,对着皇帝行礼之后,默默退出了甘露殿。 他们二人离开之后,皇帝陛下兴致勃勃的把沈毅的密信又看了一遍,脸上的笑意再也压制不住。 高太监默默从袖子里,取出另一份文书,两只手递在皇帝面前,低头道:“陛下,这是沈中丞给您的私信。” 私信,自然是与公信区分开的。 如果说前一封信,是沈老爷向皇帝汇报工作,那么这封信就不那么正式,可以算是二人之间的私下通信。 皇帝一边伸手接过,一边瞥了一眼高明,没好气的说道:“怎么还分两回送上来?” 高太监低头道:“方才御史台的两位大人在,奴婢怕耽搁陛下太长时间…” 皇帝没有理会他,拆开这封信之后,飞快的看了一遍,然后眼睛都没有抬一下,立刻说道:“高明,去把赵相给朕请来。” “速度快一些。” 说完这句话,他的眼睛还是没有离开这封信,目不转睛。 见皇帝陛下这么说,高太监不敢怠慢,连忙低头退出了甘露殿,亲自去了一趟中书,把赵昌平请到了甘露殿。 赵相公进了甘露殿之后,就看到皇帝陛下正盯着一封书信,似乎在沉思什么,连他进来都没有察觉。 赵昌平恭敬低头,拱手行礼:“老臣赵治,拜见陛下。” 皇帝这才抬头,看了看这位胡子已经白了近半的赵相公,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对着一旁的高太监吩咐道:“高明,屏退宫人,朕有一些事情,要跟赵相商议。” 高太监连忙点头,对着甘露殿里的宫人挥了挥手,这些宫人便立刻鱼贯而出,片刻之后,甘露殿里,只剩下了他们三个人。 皇帝示意高明,把这封信转交给赵昌平,然后眯了眯眼睛,轻声道:“沈毅在北边发布的均田免赋令,赵相应该是知道的,如今这均田免赋令,果然让淮河以南的百姓们,心中生出了一些怨气。” “沈毅在信里,给了朕一个解决这件事的建议。” 赵相公两只手接过这份文书,只扫了一眼,便大皱眉头。 他是神童,少时便能够一目十行,如今做官几十年,对于公文更是敏感,几乎几个呼吸的时间,就把这封信看完了。 他紧皱眉头,又认真看了一遍,然后低头道:“陛下,沈毅这第一个法子,或可以商榷施行,第二个法子,恐怕很难推行下去。” 皇帝陛下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沉默半晌,没有说话。 沈毅这封信里,说了两个条陈。 第一个是解决现有问题的法子,也就是解决民怨的问题。 那就是将田税永久减免一部分,摊派到商税之中。 大陈的田税不算很高,但也不低。 不过商税很低,至今很多地方的商税,只收到三十税一。 几乎与免税无异。 归根结底… 还是因为,地方上的商户,多半是与士大夫阶层有联系的。 甚至,干脆就是朝廷里士大夫的家人们在经商。 比如说地方上那些士大夫的家人,通过朝廷里官员的关系,搞到了很大一块田地,几万亩甚至十几万亩。 这种规模的田地,很容易让他们把粮行给开起来,即便是地方性的粮行,也是不算太小的生意了。 再有就是,江南一些种桑养蚕的地方,产出了生丝,最早可能是卖给那些丝绸行,布行,但是规模大了,很容易就会衍生出自己的布行。 各种例子,不胜枚举。 简单来说,商人在这个时代,虽然从官方层面来说,可能没有什么社会地位,但是他们实实在在的攫取了大量了社会生产资料,并且成为了士大夫阶层的利益代言人。 这就是商税为什么如此之低的原因。 因为裁判的家人下场了。 而沈毅的想法是,可以减免三成甚至五成田税,把这部分税收从商税里找补回来。 从前这么做,没有理由,而现在理由十分充分。 为了平息民怨,为了北伐,为了政局稳固。 这是第一个建议,目的是为了处理眼下的事情。 第二个建议,就是一条鞭法的类似物了。 简单点说,就是重新清丈土地,将地方上明目繁杂的赋役,整合归一,将赋税,统一按照田亩折算,地方上的力役,也统统折算成现银上交。 这样一来可以避免地方衙门乱收钱,另一方面可以将赋税工作简单化。 更重要的是,沈毅在里面,提到了士绅一体纳粮,虽然只是顺带提了一嘴,但已经足够惊天动地了。 赵相公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而且,这两个法子一旦拿到朝堂上去议,沈子恒立时成为众矢之的。” 原因无他,损害了士大夫阶层的利益。 皇帝陛下轻轻点头:“所以这两个法子,他都没有发公文,而是用私信送到朕这里来。” 洪德皇帝闭上眼睛,重重的呼吸了一口气:“这是要朕去做,才能做成的事情。” 过了许久,皇帝陛下才睁开眼睛,缓缓说道:“我大陈的商税,的确很低。” “别的不说,只这几年沿海五个市舶司的收入,就已经相当可观了,而且市舶司只是海岸商贸,大陈内部的商事,更是千行百业。” “因此朕觉得,加收商税补贴田税,是可行的。” 皇帝的语气,渐渐坚定了起来:“而且这个当口,淮河以南的百姓们有怨言,这是个很好的机会,这个时候把这个条陈拿到朝堂上去议,没有人会说什么。” “这第一个条陈,朕考虑几天,找个合适的机会,拿到朝会上讨论,至于第二个…” 他看向赵昌平,面色严肃:“赵相,你是二十多年的老户部了,你老实跟朕说,如果这个法子推下去,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 赵昌平抬头,认认真真的看向皇帝,随即长叹了一口气,开口道:“陛下,如果按照这个法子推下去,对于朝廷肯定是利大于弊的,撇开地方上的一些损耗,用这个法子几乎可以让朝廷岁入翻番。” “将来北境税赋收入之后,这个收入还会涨的更多。” “但是…” 赵昌平低声道:“怕有人,宁愿撞死在德庆宫里,也不愿意这个法子推行下去。” “整个朝廷里的官员们,十有八九也是要反对的。” 皇帝看向赵昌平,问道:“那赵相你呢?” 赵相公低声道:“陛下,老臣夫人家里,拥有土地甚多,经商更是遍布几省,称得上是豪商巨贾,从这一层来说,老臣自然是应该反对的。” “不过…” 他低眉道:“为大陈社稷计,为天下苍生计,老臣心里,是同意这个法子的。” “但士绅纳粮这四个字,现在是绝推不动的。” 赵相公语气坚定。 “一个不小心,朝廷立时震荡。” 皇帝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是这个道理,如今正在北伐,朝廷经不起动荡。” 说到这里,皇帝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还有一句话没有说。 现在,他的威望,也不太够。 有一天,北边战事更进一步,真的实现了洪德中兴,那个时候,他的威望就够了。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缓缓说道:“赵相回去之后,让户部好好算算,大约要加收多少商税,能够填补上三成田税的空缺。” “咱们,先把眼下这件事过去。” “将来的事情…” 洪德皇帝默然道。 “将来再说。” 第一千一百八十三章 武林盟主 “可惜了。” 当在甘露殿待了大半个时辰之后的赵相爷离开之后,皇帝陛下突然摸着下巴,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这会儿,高太监正好送赵昌平回来,听到了这句话,他站在皇帝的书桌旁边,一边收拾已经有些杂乱的御桌,一边笑着问道:“陛下说什么可惜了?” 皇帝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可惜,赵治也是甘泉书院的。” 说完这句话,他便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没有再说话了。 但是以高公公的聪敏,自然能够理会得他这一句可惜了是什么意思。 可惜的是,赵相爷与沈中丞,都是甘泉书院出身。 这样一来,朝廷全面重用沈毅北伐的同时,赵相公就不太适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或者说,不适合执掌议事堂。 否则,以赵相公跟皇帝陛下的政治契合度,皇帝大概是会用他做宰辅,来推行接下来增加商税,甚至是后续一条鞭法的。 毕竟老赵几十年的户部经历,也适合做这个事情。 不过现在,一切都只能搁置了。 皇帝陛下闭目养神了一会儿之后,突然闻到:“那…陆…陆治中的书院,弄得怎么样了?” 高太监连忙回答道:“回陛下,今年年初就开始收学生了,不过好像只收童生以及生员,暂时不打算收举人入学。” 皇帝点了点头,问道:“陆先生亲自教书么?” “是。” 高太监回答道:“那书院今年人不多,陆夫子亲自带了一批生员。” 皇帝点了点头,忽然笑了笑:“你说,如果朕让陆先生来给望儿蒙学,朕是不是就长他沈七一辈了?” 高太监也跟着笑了笑:“除非定下师徒名分,不然辈分不一定能长。” 虽然是开玩笑,但是高明心里,还是有些感慨的。 如今的皇帝陛下,是什么样的存在? 如果说洪德六年的时候,那个刚刚亲政的皇帝陛下,还是个略显稚嫩,稍带吉祥物属性的少主的话。 如今的洪德皇帝,已经是正儿八经的社稷之主了。 而且是不管从对朝廷的掌控程度,还是政绩,威望,以及其他各个方面,都秒杀先帝的英主! 到现在,哪怕是中书宰相,他想换也就是一念之间的事情。 洪德天子,早已经是真真正正的掌控者。 处在这个位置,已经绝少有人,能让这位皇帝陛下有跟他开玩笑的兴致。 尤其是这种辈分玩笑。 很明显,在潜意识当中,皇帝陛下依旧把那个远在北边的同龄人,当成是与自己一个阶层的人物。 是能让他提起兴致开玩笑的人。 高明久随圣驾,这种感受尤为强烈。 至少近几年,哪怕是朝廷里的那些重臣,也少有人能让皇帝陛下,提起这种兴致了。 皇帝用手摸着下巴,认真考量了一会儿,随即呵呵一笑:“等明年开春,就把皇儿送到陆先生那里蒙学。” 高太监一愣,低声问道:“陛下,若皇子要蒙学,应该是请陆先生进宫教授才是…” “让殿下出京,太不安全了。” “也没有必要天天去。” 皇帝打着呵欠说道:“一旬去个一两天就是了。” 高太监若有所思,还是低头应了声是。 ………… 之后的几天时间里,皇帝分别召见了五个宰相,甚至还开了个小型会议,讨论增加商税的事情。 因为维稳是第一大事,在稳定民心这个大理由面前,其他宰相也不好反驳这个建议,只能纷纷点头同意。 不过几位宰相还是有分歧的。 分歧在于,这个政策到底要施行多久。 洪德皇帝的意思是,如果没有什么问题,可以就这么更易税收,也就是说永久性推行下去。 五个宰相,在这个方面都各有不同。 陈靖主张暂行五年。 崔煜的意思是三年。 赵相公比较厚道,给了个十年的期限。 因为十年时间,每年少收三成,基本上就等于是免赋三年了,与北边百姓待遇等同。 几天时间商量下来,最终定下,暂行此法,以观后效。 效果好就可以一直这么收,效果不好,收个三年了事。 三日之后的大朝会上,皇帝陛下正式提起这个方案,不出意外的,遭到了许多文官的强烈反对。 好在几位宰相都沉默不语,因此反对的人,只占了少数。 最终,皇帝陛下大发雷霆,裁撤了几个意见最大的官员,这个政策便顺利推行了下来。 也就是从洪德十六年开始,减免全国三成的田税,把商税从三十税一,增加到三十税三。 也就是说从百分之三点三,加收到了百分之十。 并且,因为不太清楚能不能补上田税的缺口,这个商税的收法,只施行明年一年,到了后年,还要继续再定。 同时,明年户部将派出官员到各省,开始清丈土地,同时督行新税。 政策,被洪德天子,强行的推行了下去。 皇榜,也在以六百里加急的速度,张贴到淮南诸省。 皇榜所到之处,原本可能还有些怨气的百姓们,立刻偃旗息鼓。 不过地方上的商贾,地主们,心里自然一百个不高兴,看到皇榜之后,便立刻开始明里暗里撺掇官员,请求朝廷更易新法。 不过这一切,目前还只是淮河以南发生的事情。 毕竟淮河以北,现在是沈老爷在管。 此时,兖州的秋收,基本上已经结束。 兖州,徐州两地的百姓,颗粒入袋,朝廷和地方衙门,没有要他们一粒粮食。 甚至,一部分百姓扛着一袋粮食去到衙门里,要偿还春天衙门无偿发给他们的种子,都被兖州徐州的地方衙门推拒,表示年初的种子,是大陈无偿赠送给他们的,不要求百姓偿还。 这更让兖州徐州的百姓们喜出望外。 于是乎一传十,十传百,大陈朝廷在淮河以北的口碑,一天好过一天。 此时,苏定所部,已经做完了战场外围的清理,兵围了泰安城。 随着淮安军的旗号,以及一面苏字大旗在泰安城外高高竖起,对泰安城的攻打,也正式开始。 不过这场硬仗还没有开始,就有亲兵匆匆来报苏定,低着头说道:“将军,大帐外面,有人想要见您!” 苏定这会儿,刚刚扎好自己的帅帐,布置好兵力,闻言微微皱眉,开口道:“什么人要见我?” 亲兵低头回答:“似乎是泰安本地人,夹带着一些外地人。” “大多带着兵器,而且兵器千奇百怪。” 苏定想了想,然后开口说道:“让他们领头的,过来见我。” “是。” 片刻之后,一个四十岁左右,身材高大的络腮胡汉子,站在了苏定面前,他一身布衣,虽然没有脱衣服,但是可以感受到其人非常健硕,一身腱子肉。 见到了苏定之后,这汉子恭敬低头道:“小民郭兴,见过苏将军!” 苏定摆了摆手,表示不必客气。 他看了看眼前这个汉子,问道:“郭兄是哪里人?来见我所为何事?” 郭兴咧嘴一笑,开口道:“将军,小民是山东东昌府人。” “从前是在济南开镖局的,干了十几年了,在江湖上也认识了一些朋友。” “承蒙兄弟们抬举,推举了小民,做了个领头的。” 郭兴拍着胸脯说道:“如今济南府里,小民可以使得动四五百号人!” “听闻我汉家王师到了,特来拜见将军!” 郭兴低头行礼:“将军但有驱驰,小民等人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苏定看了看这人一眼。 他早年是千户,也知道一些草莽之中的事情,他知道,这个郭兴口中的所谓江湖,其实就是指的绿林。 而郭兴这个镖师,被推举出来做领头的,基本上可以理解为,这人是山东绿林,或者说山东武林的盟主了。 也就是说,这些人可能原本,就是与北齐朝廷对着干的江湖人士,是北齐秩序的破坏者。 现在对于淮安军来说,他们就是民间义士。 “原来是郭镖头。” 苏定眯了眯眼睛,轻声笑道:“失敬失敬。” “不敢。” 郭兴面色严肃道:“苏将军,兖州徐州的事情,小民等都已经听说了,王师所到之处,不仅不欺凌百姓,还给百姓分地,发放田种。” “这才是咱们自己人的官军!比那些什么上族的狗屁官军,好了十万八千里!” 他目光炯炯,沉声道:“苏将军,咱们的人,泰安城里也有不少。” “我知道,苏将军是大人物,可能瞧不起我们这些草莽出身的粗人。” “但是您一声令下。” 他再一次拍着胸脯,大声道:“我等拼了这条命,也为苏将军,为大陈王师,取下泰安城!” 第一千一百八十四章 三军合体! 对于这些“江湖人士”前来帮忙,苏定自然是不会拒绝的。 但是也不能直接让他们上战场。 这些人哪怕手上有点功夫,但让他们就这么一身布衣不着甲进入战场,跟送死没有什么分别,而且他们不通战阵,跟淮安军将士们也不会有什么配合可言。 不过,让他们做一些边角料的事情,还是可以的。 比如说如果他们在泰安城里有人,强攻的时候,可以让他们在城里给齐军捣乱,亦或者让他们在城里,等待合适的机会,劝降泰安守军。 而且,这些身手不错的江湖人士,虽然不太适合上战场,但是非常适合单兵作战,可以让他们帮忙打探消息,或者是刺杀一些齐军的军官。 苏定这个人,虽然是半路出家,但是进入淮安军之后,一直严格按照沈毅的作战思想执行,沈老爷多次教导他们,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眼前这些江湖人士,显然就是一股非常值得团结的力量。 于是乎,苏定脸上的笑意,也变得热情了一些,他拉着郭兴说了好一会话,然后才开始讨论作战思路。 “郭壮士,正面战场动辄上万人厮杀,而且都披甲,义士们不太适合参与,苏某的意思是,让义士们配合我军斥候,查探泰安以及整个济南府的消息。” “如果能够帮忙,杀掉几个齐人军寨的将领,让他们局部乱起来,则更好不过。” “当然了,现下我们最需要的,不是泰安的情报,而是关于济南城的情报。” 郭兴拍着胸脯,大咧咧的说道:“苏将军放心,我们不少人就是济南府本地人,对于整个济南府,再熟悉不过。” “城里城外的消息,都可以帮着苏将军打探。” “苏将军既然吩咐了下来,小民这就去安排下去,让兄弟们忙活起来。” 他目光兴奋:“苏将军可能不知道,如今整个济南府,乃至于整个山东的百姓,都心向大陈,等着王师打下济南府,解救我们!” 苏定微笑道:“有郭壮士等义士帮忙,光复济南,想来只是时间问题了。” “异日功成,朝廷和沈公,不会忘了诸位的功劳。” ………… 半个时辰之后,苏定亲自送郭兴等人离开。 送走了他们之后,苏定叫来了一个一身布衣,跟在左路军的年轻人。 这年轻人名叫肖鹏,是邸报司留在左路军的接洽人员,平日里专门负责苏定与沈毅之间的联系。 见到苏定之后,肖鹏微微低头:“大将军。” 苏定微微摆手,示意他不用客气,然后开口道:“肖兄弟,今天来了一些江湖人士,你应该已经知道了。” “他们要帮忙,自然是好事,但是突然到访,又不能全信。” “还请你将这里的事情,尽快告知沈公,请他派人,帮忙盯着一些。” 肖鹏先是点头,然后想了想,笑着说道:“这里的事情,自然会告知司正,不过大将军也不必过于小心,如今整个山东,的确是民心归复。” “而且郭兴等人之中…” 他轻声道:“有我们邸报司的人。” 苏定一愣,不禁问道:“邸报司到北边,没有几年罢…” 这是自然,事实上邸报司建立,也就七八年时间而已。 肖鹏低头道:“大将军,这些人鱼龙混杂,想混进去并不难。” “不过正是因为鱼龙混杂,大将军小心一些也是对的。” 苏定点头,然后继续说道:“肖兄弟再转禀沈公,就说我大军明日开始攻泰安,差不多三日之后,开始总攻泰安城。” 肖鹏规规矩矩的低头。 “一定替大将军传到。” 说罢,他客客气气的退了下去。 直到肖鹏离开帅帐,苏定才忽然反应过来,刚才肖鹏对自己的称呼,似乎有些不对。 “我什么时候,成了大将军了…” 苏定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摸了摸下巴,认真考虑了一下这个问题。 随即面色有些古怪。 “似乎…” 他有些出神:“又没有什么不对…” ……………… 兖州城里,三军的文书,如同雪花一样,飞到了沈老爷案头。 好在叶婵虽然怀了孕,但是还没有显怀,依旧能帮沈毅稍稍分类处理一下,不然沈老爷自己一个人,真的有些忙不过来了。 书房里,叶婵刚弄好手上的文书,蒋胜便又抱了十几份文书过来,小心翼翼的放在桌案上,低头道:“公子,这是张老爷派人送来的。” 沈毅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开口道:“从哪里送来的?” 蒋胜低头回答道:“莱州府。” “唔…” 沈老爷嘀咕了一句:“师兄已经不在青州了啊。” 蒋胜站在一边,低头道:“公子,我还有一些事情要去处理,先出去了。” 沈毅摆了摆手,示意他离开。 蒋胜立刻退了出去。 一旁的叶婵,也有些疲惫,轻声道:“夫君,事情太多了。” “这本应该是一个巡抚衙门,甚至是总督衙门干的事情,即便分给了张师兄还有下面三个主将不少,到夫君这里,事情还是太多了。” 沈毅点头,站了起来,走到叶婵身后,帮她揉着脑袋:“婵儿有了身孕,便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劳累了。” “几个月前,我就给建康去了信,有给陛下的,也有给岳父的,请托他们,派一些人手过来,帮着我处理公事。” “第一批人,已经在路上了,估计就是这几天,就能到。” 沈老爷打着呵欠说道:“等他们到了,我就会轻松不少,主要做一些战略决策就行了。” 叶婵有些好奇,问道:“是派官员过来么?” 沈毅摇头:“陛下那里,应该是派一些还在六部观政,没有补缺的进士过来。” “至于我岳父那边,约莫是让自己的一些没有入仕的门生过来。” “毕竟到这里来,也不是做官的,只是为我幕僚。” 说到这里,沈老爷忽然笑了笑,开口道:“只可惜天底下只有一个婵儿,要是有个十来个,也不必这么麻烦了,十个婵儿,就能把我这巡抚衙门的事情处理完。” 叶婵有些不好意思,低头道:“夫君还想再纳十个妾身进门啊?” “现在忙的焦头烂额,哪还有这个心思。” 叶婵掩嘴轻笑道:“夫君的意思是等将来不忙了再纳?” 她抬头看着自家的丈夫,轻声道:“妾身家乡,还有一些未嫁的表妹族妹,等妾身有机会回福州,替夫君再物色几个?” 沈老爷摇头,哑然失笑:“莫要玩笑了。” 他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翻开摆在自己面前的几份重要文书。 这些文书无一例外,都是凌,薛,苏三人送来的。 沈毅又重新翻了一遍,闭上眼睛,各种信息在脑海之中交汇。 “泰安之战,已经打起来了,估计最多十天就能打完。” “东昌府的齐人,似乎也在收缩兵力。” “薛威所部,再有几天就能到青石关,到时候左右两军的兵力,就能够得以补充。” 他缓缓睁开眼睛,开口道:“兵进济南城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他扭头看向叶婵,低声道:“我也不能,一直在大后方的兖州呆着。” “等我三路大军统统就位,我也要北上,去看一看那座济南城。” 叶婵轻轻点头,开口道:“不碍事,妾身陪夫君去就是了。” 她微笑道:“现在山东这个模样,夫君走到哪里,哪里就是山东巡抚衙门。” 沈老爷看了看叶婵尚且平坦的肚子,叹了口气:“怕是会累到你的身子。” “这才两个月,还早着呢。” 叶婵柔声道:“怎么样,也要陪夫君忙完这一阵,等到建康来的幕僚熟悉了巡抚衙门的事情,妾身休息也能休息的安心。” 沈毅默默点头,然后拿起桌子上的毛笔,写出了一道道文书命令。 …… 洪德十五年十月下旬,淮安军左路军攻破泰安。 同月,淮安军挥师北上,兵进济南城。 月底,左路军苏定,抵达济南城下。 先锋军薛威,率军抵达章丘。 右路军凌肃,放弃了东昌府城,从平阴,东进济南城。 分散了许久的淮安军三路大军,终于在济南城附近,重新聚齐。 而在这个时候,一直坐镇后方的沈老爷,也离开兖州,带着兖州的中军,挥师北上。 直逼济南城。 第一千一百八十五章 夺地与杀人 济南城,在济南府的中间位置。 也就是说,即便打下了济南城,济南府也还有一半没有打下来,这也是沈毅先前制定目标的时候,说了即便今年来不及打下济南府,也要打下济南城的原因。 此时,薛威所部,在济南正东的章丘。 而苏定所部,距离济南城,只有三四十里,可以说是兵临城下了。 西边的凌肃虽然还没有就位,但是已经正在逼近济南府的路上,至多五六天时间,就能到达济南。 关键是,不管淮安军动作快速还是缓慢,济南城是个死物,他是不能动的。 十月底,沈毅的中军五千多人,来到了左路军大营,沈老爷本人,也在左路军升起帅帐。 一面沈字旗,在淮安军大营里高高挂起。 沈老爷稳坐中军帐,苏定与薛威两个人,坐在他的左右两边。 其余将领,也都按照各自的职位落座。 因为凌肃还在赶来的路上,就没有在场。 沈毅坐在主位上,环顾了众人一眼,脸上露出笑容:“诸位,许久未见了。” 此时,在中军大帐里的将领,约莫有二十多人,都是千户以上的高级将领。 在现在的淮安军里,这个级别的将领,就基本上没有不认识沈毅的,而且大多数,是沈某人亲自提拔上来的。 听到沈毅这句话,众人都面露笑容。 沈毅轻轻咳嗽了一声,场中便又安静了下来。 他缓缓说道:“今天到这里来,为了什么,相信诸位已经心里有数了。” “我淮安军,是洪德十一年八月,从淮河水师手里接过淮安一段,开始与齐人作战,至今…” 说到这里,沈毅本人心中也感慨不已,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已经四年有余。” “最初的两年时间,我们打的战战兢兢,只以守住淮安为第一要务。” 说到这里,沈老爷心中豪气顿生。 “打了两年之后,才发现,齐人并没有咱们想象中那么了不起。” “到了洪德十三年,咱们渡过淮河,开始正经跟齐人作战。” 沈老爷轻声道:“如今是洪德十五年的十月,两年多时间,咱们先是取下了徐州,使南直隶完整。” “如今,山东全省,只剩下济南府一府,和东昌府半府了。” “到现在,沈某人可以毫不谦虚的说上一句。” 沈老爷微微昂着头,语气里带着骄傲:“不管是北齐的军队,还是那些所谓过万不可敌的朱里真人,在战场上,已经统统不是咱们淮安军的对手了!” “如今,济南府就在眼前。” “诸君…” 他环视众人,缓缓说道:“大多数是从抗倭军时候就跟着我的,最晚也是在洪德十一年就跟着我,这几年时间里,我每年回建康述职的时候,还可以见一见家里人,诸君大多数都是没有回过家的。” “我知道诸位辛苦。” 沈老爷目光灼灼,沉声道:“但是,打完这一场仗,一切的辛苦,便都没有白费!” “打完这一场仗,大陈北伐,便迈出了坚实的第一步,有了这第一步,将来兵临燕都,便不再是幻梦一场。” “打下济南府,大陈光复,便指日可待!” 说到这里,沈老爷笑了笑:“我知道说这些,兄弟们可能觉得,有些虚无缥缈,不着实际,那我就说一些实际的。” 他伸手给自己倒了酒,然后站了起来,端起酒碗。 在场众人,纷纷端起面前早已经摆好的酒碗。 沈老爷声音低沉,开口道:“打好这一场仗,沈某人不敢保证诸位人人升官发财,荣华富贵。” “但是…” 沈毅目光灼灼:“我保证,兄弟们一定能给妻儿,挣下一份家业!” “该报上去的功劳,该发下去的赏钱,一分一毫都不会少。” “大丈夫建功立业,就在今天!” 沈毅仰头,将碗中酒一饮而尽。 “建功立业,就在今天!” 在座众人,人人热血沸腾,都仰头一饮而尽。 有些激动的,喝完酒之后,将手中的酒碗,猛地摔在了地上,大呼痛快。 沈毅把手中酒碗,放在桌子上,看向站在自己面前不远处的钟明,笑着说道:“钟将军,我这酒碗可都是瓷器,你给我摔了,须从你的饷钱里扣。” 钟明本就是个老实人,被沈毅点名之后,闹得脸色通红,伸手挠头,有些不知所措。 在场的将领,也知道沈毅是在开玩笑,都跟着揶揄了钟明几句,帅帐中,立时一片欢声笑语。 玩笑了一阵之后,沈毅正色起来,开口道:“好了,闲话就说到这里,我们三日之后,开始进攻济南城,苏将军与薛将军,应该都提前布置过了,大家先下去,安排军队去罢。” 众人闻言,纷纷对着沈毅抱拳应是,然后鱼贯离开帅帐。 很快,帅帐里只剩下沈毅,苏定与薛威三个人。 三个人重新落座,沈毅看向薛威。 “上回在兖州碰面,你走的太急,加上那天我事情很忙,忘了问了。” “现在身上的内伤,养好了未?” 薛威微微低头,开口道:“多谢沈公关心,末将受伤以来,便没有动过武,现在已经静养的差不多了。” 说到这里,他由衷的说道:“从前读沈公传授的兵法,读到书中说,为将者要有静气,末将一直想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是从这次摔伤以后,不得不静下来,末将倒是想通了一些其中的道理。” 沈毅哑然一笑。 “你倒是因祸得福了。” “好,咱们说正经事。” 沈毅轻声道:“从咱们进济南府以来,齐人表现的很是怪异,从前咱们还没有进济南府的时候,他们就一味龟缩,以守为主。” “但是,最近一两个月,这些齐人倒是常常出城迎战。” 说到这里,沈老爷轻声道:“若非如此,咱们恐怕不会这么顺利,推到济南城下。” 苏定想了想,回答道:“沈公,根据城里的一些消息,应该是北齐朝廷派出来的那个督军的亲王,对图远施压了,逼迫图远主动出战。” “齐人才会这么个打法。” 苏定认真考虑了一下,继续说道:“否则的话,咱们要打到济南城下,恐怕要多费半个月乃至一个月时间。” 他低声感慨道:“图远其实并没有犯过什么错,反倒是北齐朝廷拖累了他,好在咱们有沈公,朝廷不至于…” 沈毅微微摇头,打断了苏定的话。 “北齐那个睿亲王赵良虎,我了解过。” “他这趟是来督军的,又不是来统军的。” 沈老爷微微眯了眯眼睛,轻声道:“他调动不了哪怕一个齐兵。” 薛威在一旁,认真考虑了一下,忽然灵机一动,开口道:“沈公的意思是,北齐的山东主将图远,想要推脱责任…” 沈老爷颇有些意外的看了看薛威,心中很是欣慰。 “看来你这静气养得极好,已经开窍了。” “不错…” 沈毅低声道:“在我看来,图远跟周元朗两个人,已经做好了推脱山东战事责任的准备,甚至我怀疑…” “这个睿亲王赵良虎南下,就是北齐昭武帝故意派下来,送给图远周元朗二人的。” 苏定愣住了:“这有些匪夷所思了,昭武帝如何肯放弃山东…” “他自然不肯,但是由不得他。” “皇室倾轧,不能以常理度之。” 沈老爷低声道:“如果按照这个思路来算,周元朗跟图远,未必会死守济南。” 他看向薛威跟苏定两个人。 “相比较于夺地,我更希望的是歼灭敌人的力量。” 如果是歼灭敌人,那就是杀人,但是说歼灭敌人的力量,其中就包括了收降敌人。 苏定皱眉:“沈公,这个时候,我们最多三面围城,不可能围得住北面。” “甚至,咱们的兵力都不足以围城…” 沈老爷点头。 “所以,我只是把这个猜想跟你们提一提。” “我觉得,等到战事打起来…” “齐军主力有可能会逃。” “如果真的被他们主力逃了,这一次山东之战,对于北伐的效果便会减半。” 薛威若有所思,看向沈毅:“所以沈公让末将这里留一万人,以做后备之用…” 沈老爷欣慰一笑。 “你小子今天,让我惊喜连连。” “不错。让你保留一万先锋军,就是防备这些可能出现的意外情况。” “等到战事打起来…” “你这一万人,很可能能成为奇兵…” 第一千一百八十六章 乌龟伸头 十一月初,以苏定为首都左路军,开始对济南城,进行第一轮试探性的进攻。 一百多门新式火炮被推到了济南城下,随着苏定一声令下,百炮齐鸣! 此时,淮安军的炮手,基本上都已经可以熟练操作开花弹了,在合适的距离,十发炮弹至少能有五发以上,精准落在济南城的城墙上,在落地的瞬间炸开或者是落地之前空爆。 虽然济南城墙高大,这些开花弹不至于立刻造成什么实质性的效果,但是数十发炮弹整整齐齐的在城墙上爆开,极为震撼! 一些只是听说,但并没有接触过开花弹的齐军,被炮弹落在头上直接炸开,无数铁片飞溅,城墙上立刻传来一阵惨叫之声! 第一轮炮轰之后,没过多久,第二轮火炮再一次炸响,炮弹依旧准准的落在城墙上。 此时,图远图大将军,就在城墙上观战。 他看了看城下不远处,排成一排的火炮,脸色非常难看。 到第三轮火炮的时候,一枚火炮就在他不远处爆开,吓得他身边的亲卫连忙护着他,下了城楼。 城楼下面,周元朗正在等着图远,叫图远颇有些狼狈的退下城楼,周元朗叹了口气道:“见识到这南人火炮的厉害了罢?” 图远拉着周元朗在附近的一处摊子下面坐了下来,此时,图大将军面色严肃,低声道:“寻常火炮,沉重异常,很难推到战场上,而且寻常火炮是实心弹,如果从低处打,就算打到高处,也就是伤到一两个人。” “南陈的这种新炮,着实邪门!” 图远脸色难看:“我刚才用望远镜看了看,每一门炮下面都装了轮子,可以轻松推到战场上,而且炮弹可以爆开!” 周元朗无奈道:“这些,大将军在战报上,应该早就看到过才对。” “战报上看到是一回事,亲眼见到…又是一回事了。” 图远深呼吸了一口气:“难怪他们能够一路打到济南城下,有这种火炮,如果他们炮弹充足,甚至可以不用派人攻城,每天用炮弹轰炸,我方都必须用人命去填。” 城墙上是必须有人的,不然对面可以无伤推到城墙根下。 但是在这种炮火掩护之下,守城一方很难抬头。 周元朗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打兖州的时候,他们便是这个打法,用这种火炮狂轰滥炸,到兖州守军不堪忍受的时候,他们趁势拿下了兖州。” 图远忍不住开口道:“难道就这样让他们在这里耀武扬威?” “清净司的人,已经潜入沈七的火器作坊了。” 周元朗默默说道:“但是什么时候能把图纸弄出来,朝廷多久能够仿制出来,还不太好说。” “至于现在…” 他抬头看向图远,开口道:“大将军,根据情报,如今城外只有淮安军左路军一部,他们的右路军还没有赶到,先锋军距离济南,也有一段距离。” “这个时候,我的建议是…” 周元朗声音低沉:“去跟他们拼一拼!” 图远皱眉道:“可是先生上次说,他们的左路军,现在也有四万多人了…” “不一定是要击溃他们。” 周元朗看了看城外,低声道:“哪怕是只赢一阵,只要能把城外的火炮抢回来一两门。” “山东这里的事情,哪怕再糟糕一些,后面你我都好交代!” 图远眼睛一亮。 然后狠狠握拳。 “先生此言,一语点醒梦中人!” ………… 八轮火炮之后,城外的淮安军,已经准备好进行冲锋了。 这是淮安军攻城的基本范式,火炮覆盖之后,剩两轮的时候,步卒就要开始准备冲锋,去贴城墙根了。 钟明领着玄甲卫,几乎都已经要发号施令的时候,济南城的南大门,忽然吱呀一声,被缓缓推开。 城里,如狼似虎的北齐步卒,已经列队完毕。 图远大将军身着铁甲,亲自列阵指挥,他看距离城墙只有一箭之地的淮安军,目光冷冽,大手一挥。 “兄弟们,南贼猖獗,如今终于被咱们引到了济南城下,趁现在,与我冲将过去,杀敌卫国!” 这会儿在前线指挥的,正是钟明,他第一时间看到城墙打开之后,先是飞快的吩咐身边的淮安军将士列阵迎敌,他本人身着铁甲,然后回头看向一个传信兵,低喝道:“去报知苏将军!” 说完这句话,他猛地扭头,看向身前的齐人,低喝道:“胡狗出来送死了,建功立业,就在今天!” “玄甲卫当先!” “其余步卒随后!” “弓弩手上前,两轮射击之后,玄甲卫开始冲锋!” 他想了想,又看向炮营阵地,开口道:“炮营往后撤一撤!” 随着钟明飞快的下达命令,身经百战的左路军,也立刻开始行动起来,弓弩手立刻上前,用三段式射击进行了两轮射击。 因为齐人正在猛冲,盾牌并不是很多,因此这两轮射击效果很是不错,至少有两三百个齐人,倒在了这两轮射击之中。 随即,钟明怒吼一声,一马当先,手持长刀,朝着齐人冲杀过去。 他猛冲上前,距离齐人还有二十余步的时候,便开始挥动手里的长刀,长刀抡圆,等斩到身前的时候,他已经冲到了齐人身前! 一刀,砍翻了三个齐人! “好身手!” 此时,正在高处陪同沈毅观战的薛威,忍不住叫出了声,随即他放下手中的望远镜,扭头看向自己面前的沈毅,感慨连连:“真猛!” 沈毅也放下手中的望远镜,回头看了看他。 “比你如何?” 薛威老脸一红,低声道:“末将只是一身莽劲,原来在临海卫的时候,更是什么也不懂,后来跟随沈公您进了抗倭军,当了官之后,才正经找枪棒师父学了两年。” 说到这里,他低声道:“即便是末将身上没有伤,也绝不是钟将军的对手。” 沈老爷哑然一笑:“他与我说过,很是崇敬你,视你为榜样。” 薛威微微摇头,低声道:“我比他唯一的强处,就是我跟随沈公您更早一些。” 沈毅扭头看向左手边的正在观望战场的苏定,问道:“有没有想明白,齐人为什么放着城池不守,要出城迎战?” 一大早,三个人就在这里观战了。 毕竟,这是进攻济南的第一战,虽然他们三个都没有指望济南城能够一战而下,但是对于这初战还是有些关注的。 苏定放下望远镜,摇头道:“除非他们想趁着咱们淮安军未齐,击溃我淮安军的左路军。” “不过即便是左路军,人数也并不少,哪怕打不过他们,支撑到援兵赶来,也是轻轻松松。” “末将想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这样耗费兵力。” 沈毅心里,其实也想不明白。 他再一次举起望远镜看向战场。 苏定薛威两个人,都跟着开始观望战场。 忽然,薛威放下望远镜,低声道:“沈公,齐人似乎,在朝着炮营方向猛攻。” 因为战场很大,即便是望远镜,也不可能看到全部战场,被薛威这么一提醒,沈毅与苏定,不约而同的看向炮营方向。 只见有两三千齐人,正发了疯一样,朝着淮安军炮营撤退的方向追去。 因为小型化的火炮依然沉重,炮营的撤退速度不快,正在肉眼可见的被这些齐人追进。 “不好!” 苏定惊呼了一声,失声道:“他们的目标,是咱们炮营的火炮!” 他看向沈毅,低声道:“沈公,末将下去,亲自指挥,一定守住炮营!” 沈毅缓缓放下望远镜,他认真想了想,然后摇头道:“让人把炮弹全部背着走,不要留下一颗给齐人,至于火炮…” 沈老爷嘴角露出笑容。 “慢慢撤也不急。” “我倒要看看,拿我一门炮…” 他轻轻眯了眯眼睛。 “他们要死多少人。” 第一千一百八十七章 鲜血涂装的火炮 如今,济南的齐军的处境很艰难。 原本山东境内十几万守军,打到现在,被沈毅吃掉了一部分,收降了一部分。 如今的山东齐军,满打满算,不过八万人左右。 这八万人,还有相当一部分被分散在了大名府以及东昌府,其中大名府的齐军还被张猛纠缠住,无暇过来。 现在,济南城里的齐军,只有六万多人。 这六万人里头,还有一部分是从泰安还有济南府其他地方撤回来的伤兵,暂时没有办法投入战斗。 也就是说,济南实际上的战力,恐怕只有五万人出头了。 在这种情况下,不管是图远还是周元朗,都需要给朝廷一个交代。 不能十来万人给你,不到两年时间打空了不说,还丢了一整个山东。 这样的话,哪怕他们两个人都有所谓的从龙之功,也禁受不住昭武帝的雷霆震怒。 而这种新式火炮,对于他们两个人来说,很明显就是一个很好的借口。 把火炮送到燕都去,告诉皇帝,山东之战为什么会打成这个模样。 有了这火炮,燕都的工匠们就可以仿制,一两年时间,就可以投入战场上,而图远与周元朗,对昭武帝,也能够有一个交代。 因此这一次,图远派出了济南城里最精锐的一批将士,出城之后,就直扑淮安军的炮兵阵地。 他们的速度很快,来势又凶猛,炮营撤退的速度根本来不及,只盏茶时间,就被他们追上。 几个身材高大的齐人,挥刀砍倒了一个正在推着火炮的力士,然后个人怪叫一声,抢过火炮,一起发力,往自家阵营里推去。 他们一边推,一边大叫:“围上来!挡住南人!” 附近的齐军,立刻涌上来,将这几个推车的人护在中间,掩护他们向己方阵营撤退。 可惜的是。 虽然火炮已经被淮安军更新了两代,现在做出来的这种火炮,不再像那种放置在城墙上的火炮动弹不得,但是其重量还是有数百斤重。 淮安军炮营的移动尚且缓慢,这些齐人哪怕好几个人甚至十几个人推着车,速度也不可能太快。 毕竟这个世界,可没有平坦的公路。 钟明看到有人抢了火炮,眼睛立时红了,他两手持长刀,猛地一个挥砍,直接斩进了眼前齐人的甲胄之中,然后振臂高呼,大喝道:“玄甲卫,跟着我!” “与我一起,截住那些偷炮营火炮的胡狗!” 此时玄甲卫的规模,已经有近五百人,都是左路军中遴选出来的精锐,而且很认钟明这个老大,闻言立刻聚集在一起,跟在钟明身后,也朝着炮营那边冲去。 此时,数十个齐人,护着一辆火炮车,朝着济南城后撤。 他们的速度,自然也算不上快。 同样数量的玄甲卫扑杀了上去,只一柱香功夫,数十个齐军便被杀的溃不成军,剩下的零星齐人丢下火炮车,仓皇逃开。 钟明回头望去。 只见数千齐人,已经冲进的炮营阵地,差不多有二十多辆火炮车,被这些齐人夺走,正在推着往济南城撤去。 这位猛将兄顿时来了火气,咬牙切齿:“我倒要看看,你们能不能把火炮,推回本阵!” 他怒声喝道:“八营十营,保护火炮!” “把这些抢火炮的胡狗,杀个干净!” 他说完这句话,虎吼一声,朝着那些齐人冲去。 而在这个时候,苏定也终于赶到战场,接过了战场的指挥权。 因为此时的战场,大有演绎成大战的情况,已经不太适合让钟明这个冲阵的将领来指挥了。 苏定只看了一眼炮营阵地,便不再关注,他飞快的扫了一眼整个战场,然后叫来传令兵,沉声道:“四,六,十一,十三营,立刻出战。” 苏大将军面色冷峻,漠然道:“让这些敢于出城的齐人知道,淮安军不可战胜。” 传令兵恭敬低头,应了声是,然后大步奔走传信。 左路军四个千户营,立刻出战,参与进了这场大战。 而此时,沈毅依旧站在高处,默默的看着整个战场的动向。 对于齐人抢火炮的事情,他只看了一会儿,便不再关注,更多的是看向整个战场。 齐人出城抢火炮的这个主意,沈毅不知道是谁想出来的,但是这个战术只引起了他片刻的注意,之后他就有些不太看得上了。 不是说这个战术没有效果,也不是说它太过蠢笨,而是… 私心太重。 数千齐军,前赴后继的追赶火炮车,这是在用性命去抢。 而不要说他们能够抢到多少火炮,即便是左路军这一百门火炮,被他们抢走一半,甚至全部抢走,对于眼下这场济南之战,没有任何助益。 只会平白把将士性命丢进去,损伤自身的有生力量。 这种做法,让沈老爷很是瞧不上眼。 如果他是济南的齐军主将,他是绝不会这么干的。 至于火炮丢没有丢,或者是丢了几门。 对于沈毅来说,其实也不那么要紧。 这些新东西… 迟早会泄露出去,毕竟这些火炮的改进,本质上并没有什么新技术出现,只是沈毅提供了一些新思路给那些匠人们,然后用了几年时间,做出来的改进型。 这个世界又没有专利可言,沈老爷并不认为,自己的火器作坊,能够那么密不透风。 就目前而言,如果这些火炮能够让数百上千的齐人丢掉性命,哪怕丢掉几门,这个买卖他也很乐意做。 毕竟只要北齐还在,他们迟早会学去,关键是在他们学去之前,自己这边能够拿到多大的优势。 当然了,开花弹的技术是绝不能泄露出去的,目前这玩意儿算是个新技术,沈老爷还是想“独家”几年的。 相比较火炮,他更关注这场济南之战的初战。 原本,这只是一次常规性的,试探性的进攻,沈毅本人甚至都没有打算来观战,只是想看看济南城的城防水平,才来到战场上看一看。 没想到,这场试探性的进攻,演变成了如今规模已经达到万人以上的大战,而且还是正面野战! 想到这里,沈老爷抬头看向济南城,微微眯了眯眼睛。 他似乎,在城里看到了那个名叫周元朗的年轻人。 “心思细腻,聪明又胆大。” 沈老爷给出了自己的评价。 “只是…” 他背着手,转身离开,不再看向战场。 “立意就不正。” ………… 这场战事,一直持续到傍晚。 到了傍晚时分,损失不小的济南守军,退回了济南城。 短短一天的激战中,他们至少损失了数千人。 当然了,这数千人里,大部分是受伤。 直到他们关闭城门的时候,还有一部分人没有来得及进城,被关在了城外。 城外了淮安军,一路追击到城外一箭之地,然后对着城里齐声高喊。 “既属诸夏,当归汉家!” “献城投降,既往不咎!” “献城投降,既往不咎!” 在淮安军一声声高喊之中,守城的齐军奋力吊起吊桥,关上城门。 随着城门缓缓闭合,城门后面的两个齐军,在夜色之中对视了一眼,彼此都目光复杂。 很明显,他们都是汉人。 而此时,济南的巡抚衙门之中,两门还算完整的火炮,被摆在了院子里。 这两门火炮,几乎被鲜血浸透。 木质底座和车轮上,还有清晰可见的血迹。 很显然,为了抢回来这两门火炮,齐军付出了大量的代价。 图远与周元朗,这会儿正围着这两门火炮转圈,目不转睛的认真研究。 图大将军琢磨了一下,轻声道:“南人还真聪明啊,我从未想过,火炮能做成这个模样。” 周元朗默默点头。 “沈七的确是个厉害人物,听说,淮安军里所有的新东西,都是他带头琢磨出来的。” 图远犹豫了一下,问道:“先生,这两门炮,是不是立刻送燕都去?” “是。” 周元朗开口道:“应当连夜派人,送到燕都去,献给皇上,再交由匠人仿制。” 说到这里,他微微摇头:“可惜的是,没有拿到那种可以炸开的炮弹。” “不然,你我就更好交差一些了。” 图远点了点头。 “的确有些可惜。” 他看向这两门火炮,感慨道:“为了这两门炮,填进去不知道多少性命,希望朝廷能够尽快仿制出来,咱们在战场上,也不至于处处受制于南人了…” 他顿了顿,还要继续说下去,忽然一个随从快步上前,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图大将军闻言,脸色微变,吩咐道:“拦住,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出入济南城!” “去告诉他,我一会儿就去见他。” 这随从低头应是,转身去了。 周元朗神色平静,问道:“睿王爷要走?” 图远点头。 “说是身子有恙,要回燕都去治病。” 说到这里,图大将军冷笑了一声。 “既然来了,哪里有那么好走!” 周元朗也微微眯了眯眼睛。 “他自然是走不了的,这济南城万一有失,还要落在他的头上…” 第一千一百八十八章 南人凶残 济南战事,进行到第五天。 凌肃的右路军,终于赶到了战场。 但并不是右路军全部兵力到场。 右路军,分出了一万五六千人的兵力,交给张猛,依旧停留在东昌府以及大名府,负责拖住东边的敌人,防止他们支援济南。 不过连带着薛威分给右路军的一万人,凌肃此时带来的军队,也有接近四万人。 按照沈毅提前的安排,这四万右路军,驻扎在济南城的正西。 而此时,左路军已经围住了济南的南方和东边。 先锋军剩下的一万人,则暂时没有定处,被沈毅当成预备队使用。 至此,济南被三面围城。 凌肃安置好军队之后,快马奔到了中军,到了中军大帐之后,他毕恭毕敬半跪在沈毅面前,低头道:“末将凌肃,拜见沈公!” 沈老爷此时,正在给朝廷回信。 这也是他领淮安军以来,做的最多的事情。 不管是兵部,户部,还是中书,以及皇帝陛下那里,只要发函来问一次,他都得给这些衙门回复一次。 这些工作虽然繁琐,有时候做起来也让人很不耐烦,但是却必须要做。 因为正是这些不起眼的纸张,替淮安军挡住了来自于朝廷的遥控,让淮安军上下能够自由发挥,并且给淮安军要来了足够的钱和物。 不过现在,朝廷给沈老爷派来的“秘书团”,也就是所谓的幕僚,已经到位并且开始投入工作了,沈毅的事情也就轻松了不少,眼下一些正常衙门的公文,他都是交给秘书团代写,他本人,只负责给皇帝陛下一个人写小作文了。 听到凌肃的声音之后,沈毅连忙放下手里的毛笔,看了看凌肃,见凌肃半跪在地上,他有些诧异,起身把凌肃扶了起来,笑着说道:“凌将军干什么行这么大的礼数?” 凌肃起身,低着头说道:“末将无能,羞愧难当。” “东昌府战事,一直迟迟没有结果不说,连赶到济南这种大事,也足足迟了近十天才到。” “不碍事。” 沈毅微微摇头,笑着说道:“济南城就在这里,也不会长腿跑了,耽误了几天,不要紧。” 凌肃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低声道:“此末将失职,请沈公责罚。” 沈老爷示意他坐下,开口笑道:“那就罚俸一个月,如何?” 凌肃低着头。 “多谢沈公大度…” 沈毅哑然失笑,看着他坐下来之后,忽然闻到:“齐人,还有联系你么?” 凌肃点了点头,低声道:“一直有。” “近来,次数还更多了一些。” 他抬头看着沈毅,低声道:“令末将不可置信的是,右路军中,竟有那么多人,已经被齐人收买了…” “甚至,干脆就是齐人的谍子。” 沈老爷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道:“这都是常事,两国交战这么多年,早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了。” “齐军之中,八成都是汉人,咱们朝廷派过去的人,可能会更多。” 凌肃摇头道:“末将知道这个道理,只是咱们淮安军,成军才四年…” 沈毅面色平静:“当初沿海都司那两万多人,才是成军四年的淮安军,现在的淮安军,一些是新征募的新兵,更多的是淮河水师和禁军的人。” “他们成军,可不止四年了。” 沈老爷笑着说道:“你只负责行军打仗就好,剩下的事情不必太操心,由我来负责。” 凌肃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张纸,两只手递在沈毅面前,开口道:“沈公,这是与末将接触过的奸细名单。” 沈毅接过,随手放在桌子上,开口道:“只要没有百户以上的将官,就不足以影响战局,暂时不用打草惊蛇。” “你…” 沈毅摸着下巴,开口道:“继续跟他们接触,具体怎么接触,说什么话…” “你自己考量就是。” 沈老爷轻声道:“总之,要让他们觉得,你是在待价而沽。” 凌肃一愣,随即开口道:“沈公,山东事将毕,这个时候跟他们虚与委蛇,似乎没有什么必要了罢?” “你也说了是山东事了。” 沈毅淡淡的说道:“朱里真人占了咱们的,可不止一个山东。” 说到这里,沈毅轻轻敲了敲桌子,开口道:“今年山东的仗如果能打完,明年北伐,大概率就能继续,而且到时候…” “战线将会进一步拉长,扩大。” “咱们淮安军,说不定会跨省作战,到时候你们三个人,都是要领军出去,独当一面的。” 沈老爷眯着眼睛,轻声道:“那个时候,你自己执掌一方军队,对齐人的价值更大…” “能跟他们提的条件,也就更多。” “好好保持着罢。” 沈毅微笑道:“真能取信于齐人,将来说不定会大有用处。” 凌肃抬头看了看沈毅的表情,然后才低着头,恭谨道:“末将…尽力罢…” 沈老爷给他倒了杯热茶,继续说道:“济南城的情况,你大概已经知道了,我的打算是,就像现在这样,三面围城,然后时不时猛攻几场。” 凌肃若有所思:“沈公是想,网开一面,把他们从城里迫出来。” “嗯。” 沈老爷抿了口茶水,开口道:“四面,只有北面可以出入,只要我们不堵上这个缺口,那些人就会觉得,我是只要济南城这块地方,故意放他们出来。” “他们在城里,咱们想打进去不容易,等他们出来…” 沈老爷低声道:“就不难了,” 凌肃皱眉道:“怕留他们不住。” “如果齐人统统出城,全部留下自然不太可能。” “能把他们打残,我就心满意足了。” 凌肃先是点头,然后问道:“沈公,如果这些齐人坚守待援,死守济南呢?” 沈毅皱了皱眉头。 事实上,他最担心这件事。 “那也没有什么法子,只能想办法在城里做文章了。” “否则…” 沈毅低声道:“便只能血滴石穿。” 听到“血滴石穿”这四个字,凌肃先是错愕,随即立刻想明白这四个字的含义。 如果齐人死守,那么淮安军也只能用性命,一点一点去磨。 他微微低头。 “有沈公您运筹帷幄,末将相信,年前一定能够取下济南府。” “真要是如此。” 沈老爷呵呵一笑。 “到时候你们三个人,估计都要陪我走一遭了。” 凌肃好奇问道:“去哪里?” “自然是回建康面圣。” 沈毅低头看了看面前的这封信,呵呵一笑:“论功行赏。” ……………… 济南,巡抚衙门里。 周元朗坐在亭子下面,有一搭没一搭的养水池里丢鱼食,喂养这荷花池里的一池锦鲤。 这池锦鲤,是山东巡抚固诚养的,几年下来,养得肥肥美美,很是可爱。 图大将军,急匆匆的走了进来,看到了亭子下面的周元朗,大步上前,苦笑道:“先生倒是惬意,图某都急坏了!” 周元朗把手里剩下的鱼食,统统丢进池里,引起了一阵鱼潮,然后他才回头看向图远,摇头道:“在想些事情而已。” 图远看了看池里的锦鲤,有些好奇:“先生在想什么?” “在想,战无不胜的大齐雄师,怎么会在正面战场上输给南人。” 周元朗回头,看向池里的锦鲤,轻声道:“现在,大抵想明白了。” “山东巡抚固诚,上族出身,这一池锦鲤便是他养的。” 图远闻言,皱了皱眉头:“不错,现在的朱里真人,早已经没有当年的勇武了,这些当了大官的朱里真人,跟着那些汉人,尽学一些风花雪月,哪里还记得骑射的本事?” 周元朗不置可否,笑着说道:“大将军来寻我,有什么事情?” “睿王爷在发疯。” 图远无奈道:“昨夜给他侍寝的四个女子,被他弄死了三个,剩下的一个,也几乎疯了。” “一整个晚上,都在大吵大叫,吵的附近人心不宁。” “今天一早,便死活要离开济南,他是亲王,到处乱闯,没有人敢真的跟他动手脚…” “但凡有人碰到他的衣角,他便大呼反贼,上手就打,到现在,已经打伤了好几个人。” “现在,一路奔着北城门去了。” 周元朗回头,看向身后的一池锦鲤,面色平静。 “大将军,他如果老实,以后咱们还能一起回燕都去。” “他如果不老实…” 周元朗叹了口气。 “就只能怪南人凶残了。” 第一千一百八十九章 开了城门迎汉皇 在济南城里,胡搅蛮缠的睿王爷,即将靠近北城门的时候,周元朗与图远,默默赶到。 图远站在周元朗身后,没有说话。 周元朗默默上前,欠身行礼:“王爷。” 睿亲王这会儿,浑身上下都是血迹。 当然了,不会是他自己的血。 他虽然胡闹,但是他在北齐的身份,的确非常尊贵,没有人真的敢把他怎么样。 见到周元朗之后,这位睿亲王目光闪烁了一下,但是很快昂起头,大声道:“干什么?你也要阻挡本王出城?” “不敢。” 周元朗微微欠身,静静地说道:“只是来提醒王爷一句,城外…” “已经被南人围城了。” “您这个时候出城,危险的很,那些南人个个凶恶,万一把您捉了去。” “下官等人,怕救之不及。” 赵良虎脸上的赘肉都在跳动,他依旧强撑着,大声道:“那你们就不会派一支军队,护送本王北上?” 图远默默上前,低眉道:“王爷,城中军队本来就不够用,这个时候,是万万不能出城的。” “您如果要出城,末将不敢阻拦,只能派一个百户营,护送王爷回京。” 见到周元朗与图远是这个反应,大腹便便的赵良虎站在原地,嘴唇微微颤抖,半晌说不出话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用带着哀求的目光,看向眼前这个他素来看不起的汉人。 “周先生…” 睿王爷压低了声音,哀求道:“我留在济南,实在是没有什么用处,你高抬贵手,放我回燕都罢…” 显然,这位宗室亲王并不是什么蠢物,他已经察觉出来,继续留在济南,可能要背大锅了。 他今年才五十岁左右,可不想栽在济南城,如果能够回燕都去,还能够逍遥快活个十几二十年。 周元朗深深低头,行礼道:“王爷,下官还有事情要办,不打扰您了。” 说罢,他默默转身离开。 图远也看了看赵良虎,抱了抱拳之后,同样转身离开。 赵良虎目送二人离去,眼神有些绝望。 周元朗与图远一道,进了道旁的一处酒家落座,坐定之后,图远伸手给周元朗倒酒,问道:“先生,城外的陈军,已经猛攻数日了,根据线报,淮安军的右路军,也已经在咱们城西驻扎。” “如今,已经是切切实实的三面围城了。” “先生以为,应当如何应对?” 周元朗面色平静,开口道:“大将军,咱们城里足有五六万军队,在这种情况下,有济南雄城在,哪怕沈七的军队翻倍,只要我们愿意守,他们便攻不进来。” “这一点,大将军比我更清楚。” “所以大将军这句话的意思,并不是问我济南应该怎么守,而是问济南还要不要守,是不是?” 沈毅当初,三四万人守徐州,轻轻松松挡住周世忠十万人的进攻,甚至还可以四开城门嘲讽。 如今,济南城的情况,与徐州其实是差不太多的。 如果齐军死守济南,沈毅攻进来的希望不大。 图远被戳破了心思,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低声道:“先生,淮安军虽然无力破城,但是却有能力围城,如今他们只围城三面,分明是那沈七贪取山东之功,想要省时省力,放咱们出去。” “万一淮安军围城,咱们再突围,就很艰难了。” “毕竟…” 他低声叹道:“城里的粮食,并不是特别多。” 周元朗微微摇头:“大将军这话不对,哪怕沈七今天就把济南围了,咱们在城外还有东昌府和济南府的兵力,总兵力与沈七差也差不了太多,即便正面战场上不能胜他,但是协助我们突围,并不是什么难事。” “再者说,济南距离燕都,已经不算太远了,济南城里今天的消息,隔天就能放到皇上的桌案上,朝廷不会不知道济南被围,想救也是来得及救的。” 说到这里,周元朗顿了顿,皱眉道“相比较来说,我担心的,并不是围城,也不是粮食…” “而是人心。” 图远一愣:“人心?” 周元朗低头喝了口酒,有些无奈的长叹了口气:“大将军还没有发现罢,从兖州秋收之后,从前便浮动的人心,如今动荡的更加厉害。” 他放下酒杯,举目四望,无奈道:“便是这酒肆之中,也常有非议朝廷之语。” 图远眉头倒竖,四下看了看,冷声道:“谁敢非议朝廷,捉了押菜市口问斩,自然天下太平!” “从前此法可行,如今已经断不可行了。” 周元朗默默说道:“现在,一个不小心,城中立刻大乱。” 话说到这里,周元朗心中,也是一阵无奈。 老实说,沈毅分田的手段,虽然高明,但并不算新颖。 因为历朝历代,只要是长久的朝代,开国之后,都会进行一次“土改”,重新分配田地。 毕竟历史上王朝崩灭的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土地兼并太过严重所导致的矛盾激化。 所以新王朝分地,不是什么新事。 如今,北齐统治北方,已经七十年,土地兼并问题自然是有的,尤其是早些年,朱里真人大肆跑马圈地,占据了大量的田地。 谁能在山东重新给老百姓分地,自然人心归附,而且是那种死心塌地的归复! 几千年以来,田地就是百姓的命根子! 但问题是,如今这个局面… 哪怕让他周元朗全权负责山东事务,他也没有土地可以分给老百姓。 难道让他把朱里真老爷的田,分给那些下民? 恐怕告示刚贴出去,他周元朗第二天便横尸街头了,“自尽”身亡了。 这才是阳谋,无解。 除非是他们齐军打到淮河以南去,去分南陈的田地,否则根本没有任何办法破局。 他长叹了一口气,摇头道:“大将军,咱们给皇上的奏报,已经送上去好几天了,你安心守城就是,这济南的事情如何决断,最终还是由朝廷决定。” 图远先是点头,然后开口道:“先生,咱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可要说好了。” “要是山东丢了,回到燕都…” 周元朗哑然一笑,开口道:“放心,都是睿王催逼之过。” 图远松了口气,起身对着周元朗拱了拱手,转身离开,去布置防务去了。 而周元朗也起身离开这处酒楼,迈步走在大街上。 路过一个小巷子的时候,他隐约听到了一群孩童的歌谣之声。 出于好奇,他回头让随从止步,自己一个人,往巷子里走了两步,这才隐隐约约,听到了一首童谣声。 “朝求生,暮求合。” “近来贫汉难存活…” 听到这里,并没有什么不对,周元朗眉头舒展,正准备离开,就听到了下一句。 “早早开门迎汉皇,管教人人都命长…” “杀牛羊,备酒浆,开了城门迎汉皇,汉皇来了不纳粮!” “吃他娘,喝他娘,吃喝不着有汉皇…” “不当差,不纳粮,快快活活过一场!” 听到这里,周元朗几乎木在原地,手脚冰凉。 他伸头,朝巷子里看去,四五个七八岁,衣衫褴褛的孩童,正在传唱这首童谣。 一瞬间,磅礴的杀意,从周元朗心里,不受控制的涌了出来! 他几乎就要跳出来拿人的时候,理智让他停了下来。 因为他清楚,今天杀了这几个汉人小孩,明日,城里原本就浮动的人心,很可能会被瞬间引爆! 到时候,城中百姓是真有可能“开了城门迎汉皇”的! 他努力平复心情,走到几个小家伙面前,从袖子里摸出几个铜板,脸上露出了一个和善的笑容:“唱的真好,这歌是谁教你们的啊?” “听来的。” 一个胆子大的小孩,飞快的收了铜板之后,回答道:“路边好多人唱,我们就跟着学了两句。” “好多人唱…” 周元朗默默起身,站了起来,然后背着手转身离开,喃喃重复了一句。 “好多人唱…” “沈七…” 他抬头望天,似乎看到了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 周元朗深呼吸了一口气,喃喃道:“真厉害啊。” “我倒真的很想,见你一面了…” 而就在此时此刻,沈老爷也在凌肃的陪同下,观望着济南城。 沈老爷伸手指向前方的济南城,笑着说道:“看,好大一座城。” “要是能占了这座城,咱们淮安军在北边,就彻底有了立身之处了。” “今后进退由心,再不受限。” 凌肃顺着沈毅手指的方向看去,也不禁有些出神。 “沈公…” 他叫了一声。 沈老爷回头,笑着说道:“什么事?” “我听人说,这济南城距离燕都…” 凌肃目光看着济南城,喃喃道:“只有八百里了啊…” 第一千一百九十章 割让山东 济南距离燕都,的确只有八百里了。 不过这八百里,并不那么容易迈过去。 沈毅呵呵一笑,开口道:“是只有八百里了,不过前面,还有数十万北齐大军,在等着咱们。” 从洪德十三年沈毅正式北上以来,只计算沈毅消灭敌人的力量,加在一起,已经在十万人以上了。 这个数目,绝不算少。 但是对于一个国家来说,也算不上很多,因为北齐还没有开始梭哈模式。 一旦齐人觉得,已经到了面临亡国的处境,他们会不顾一切的,歇斯底里的爆兵。 到时候,什么经济,什么政局,就都不在考量之中了。 北齐一定会强征百姓入伍。 粮饷不够,便在所到之处劫掠,做最后的挣扎。 而之所以齐人现在还算冷静,归根结底是因为,他们觉得还有的打,甚至是还有的谈。 凌肃看了看济南城,随即微微低头道:“末将从前在临海卫的时候,心里想着的都是如何能把临海卫维持下去,从没想过有一天,能够像现在这样平步青云。” “后来加入抗倭军,也只想着能够驱除倭寇,同样没有想过今日,能够目睹北边的济南城。” “末将相信,终有一日…” 他低声道:“沈公会带着咱们,看到燕都城。” 沈老爷背着手,同样目视济南,静静地说道:“咱们一路能够取胜,靠的并不是战力比齐人强了多少多少,最初打徐州的时候,很大程度是靠着取巧。” “而现在,能全面占据上风,是因为得民心。” 他回头看向凌肃,正色道:“所以说打仗只是军事的一部分,军队建设是同样重要的另一部分,如今我们到了济南城下,凌将军回去之后,要更加约束下属,严肃军纪。” 凌肃恭敬低头。 “末将遵命!” 沈老爷想了想,继续说道:“济南西边,就交给你了,你有余力,可以同时盯着济南北边。” “至于右路军的何时攻城,和怎么个打法,要你跟苏定在一起,好好商量,我就不过问了。” 凌肃再一次低头道:“末将这就去寻苏将军,商议这件事,” 沈毅默默点头。 “你去罢,我在这里再待一会。” 凌肃抱了抱拳,转身走远。 沈毅依旧站在原地,远望济南城。 过了片刻,骆勇悄悄出现在沈毅身后,低头行礼:“司正。” 沈毅回头,对着他笑了笑,开口道:“事情怎么样了?” 骆勇低头道:“司正,城里的齐人,似乎发现了咱们在城里有动作,这两天时间,城门封锁愈发严格,城里的人,已经很难出城了。” “咱们邸报司的人,也没有办法出来。”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好在这几年,学会了一些特殊的手法,总算是传了一些消息出来。” “济南城里的百姓们,如今大多已经知道司正在山东各府分地的事情了,不过…” 骆勇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说道:“不过城里的百姓们,农户不多。” “他们不太可能,能直接对齐军动武。” 不管是在哪个时代,城里的人都是相对富裕的一批人。 例如当年沈毅沈恒两兄弟住在江都城,那时候沈家,或者说沈章一家,事实上已经从士族沦落成寒门。 但是即便如此,他们家的生活,依旧是农村或者郊外的农民们,无法企及的。 济南城的情况也是如此。 虽然淮安军分地,实实在在的普惠大众,但是真正得到最多好处的,并不是城里人。 这个时候,淮安军在山东各府,随便征兵,只要养得起,想征多少就可以征多少,但是这种影响力,并不足以影响到济南这种省城。 或者说即便影响到了,也不可能让省城里的人为了淮安军,去跟如狼似虎的齐军搏命。 这些都是意料中事,沈毅并不觉得意外。 沈毅拉着骆勇,在附近找了个木桩坐了下来,笑着说道:“从一开始,就没有指望城里的人,替咱们去跟齐人搏命。” “只要他们能在城里,多说说话,多议论议论。” “就能够在关键的时候,帮上咱们一把了。”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开口道:“想办法给城里传消息,就说无论军民,俱是汉民,归降之后,朝廷一视同仁,往事不咎…” 骆勇一怔,随即想明白了沈毅话里的意思,他低声道:“沈公的意思是?” “心里明白就好,不必说出来。” 说到这里,沈老爷对着骆勇微笑道:“骆司务事情办的很不错,等济南的事情完了,我便原原本本的把你的功劳报上去。” 说到这里,沈老爷轻轻叹了口气:“只可惜你在邸报司,至多也就是我把这个司正让给你,如果你不在邸报司,这些功劳,足够你升到四品了。” 邸报司司正一职,现在是个五品官,由沈毅兼任。 骆勇诚惶诚恐,低头道:“属下能跟随司正,替司正办一些力所能及的小事,便心满意足了,万万不敢奢求其他…” 沈老爷哑然一笑,正要说话,只见蒋胜一路小跑跑过来,对着沈毅低头道:“公子,斥候营传来消息,说有一支齐军来投!” 沈毅扭头看了看蒋胜,微微皱眉道:“哪里的齐军?” 蒋胜低头道:“似乎是齐阳的齐军。” 沈毅略微想了想,便想到了这个齐阳在哪里。 在济南城的北边。 他从木桩上站了起来,懒洋洋的问道:“是山东本地的军队罢?” 蒋胜点头:“应该是。” 沈毅这才扭头,看向骆勇,开口笑道:“看到了没有,这就是骆司务你的功劳。” “最近这段时间,已经有四五支山东地方军来投了,虽然人数不多…” 沈老爷笑眯眯的说道:“但是风声很大。” 骆勇恭敬低头:“司正真是谋算千里,属下佩服。” “哈哈。” 沈老爷背着手,向外坡下走去。 “这马屁动听。” 他笑呵呵的回头看了看骆勇:“走骆司务,咱们一起下去,我请你吃饭。” 骆勇“欸”了一声,连忙跟上,笑着说道:“属下正好饿了。” …………… 十一月十八。 此时,沈老爷兵围济南,已经过去了二十天时间。 二十天时间里,淮安军左右两军,各自发起了不下十次的攻城。 有火炮掩护,再加上炮弹充足,二十天时间里,作为攻城一方的淮安军,却并没有特别大的伤亡。 不过不得不说的是,守城一方的齐军,伤亡也并不是很大。 毕竟这只是最原始的火炮,而不是火箭炮,能够压制敌人已经不易,完全决定战局,有些太过理想化。 不过二十天的攻城,并不是全没有好处。 二十天里,凌肃的右路军,慢慢往北延伸,大有四面包围济南之势。 同时,更多的山东地方军,前来投奔沈中丞。 这些地方军,往往是一个县城里的军队,一批只有几十上百号人,但是投靠沈老爷的人越来越多,慢慢也有了三四千人的规模。 对于这些主动投效的军队,沈老爷自然是来者不拒的,并且每一次都亲自接见,笑呵呵的给他们画饼。 这天下午,沈毅正在筹划新一轮进攻的时候,朝廷的使者,到了他的中军大帐。 因为是朝廷的人,沈毅也不好怠慢,亲自出营迎接,刚见到来人,沈老爷便微微,不过他还是大步上前,淡淡的拱了拱手。 那使者拱手还礼,满脸笑容:“下官裴元,拜见沈中丞。” 原礼部侍郎裴元,后来被贬官至礼部主客司郎中,至于他现在在哪个衙门,沈毅就不太清楚了。 不过他没有因为杨敬宗的倒台而跟着倒霉,倒是出乎沈毅的意料之外。 沈老爷不咸不淡的瞥了他一眼,笑着说道:“裴钦差真是神通广大,竟又起复了。” 裴元连忙摇头:“不敢,下官这次是奉中书之命而来,并不是钦差。” 沈老爷笑了笑,平静了下来。 “那裴大人这趟,所为何事?” “可能中丞不知道。” 裴元低着头,开口道:“齐人使者,已经在建康两个月了,提出的和谈条件,非常诱人…” 沈毅面色平静,问道:“怎么个诱人法?” 裴元微微低头,开口道:“他们愿意割让山东一省,给咱们大陈。” “双方就此罢兵交好,永不相犯。” 沈毅似笑非笑:“所以呢?” “所以几位宰相让下官来看一看,山东目前的战况如何…” 沈中丞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那好,这几天我带使者。” “好好的看一看。” 第一千一百九十一章 十日三登 看着沈毅的表情,裴元没来由的打了个寒噤,他犹豫了一下,连忙补充道:“沈中丞不要误会,下官只是代中书过来看看战场上的情况,绝没有任何干涉中丞的念头…” 沈老爷脸上依旧带着笑容:“关于战场上的局势,中书几乎两三天就发一份函,我也一一回复了,莫非是有什么地方没有讲清楚,还请裴大人明言。” 现在的沈毅,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多年领兵,加上身居高位,已经是实打实的气场十足。 要知道,凌肃那几个手握数万兵马的大将在他面前,被他说上几句重话可能都要打哆嗦,更何况裴元这种软骨头文官? 被沈毅这么似笑非笑的问了一句之后,裴元打心底里就开始犯怵了,他低着头,小心翼翼的说道:“中丞,到这里来,也不是下官的本意,您不能为难下官不是?” 他咽了口口水,低声道:“中丞,您也是两榜进士出身的文官,咱们是自己人,下官就跟您说一句自己人才能说的话。” 沈毅面带微笑:“大人说来听听。” “中丞您给中书的奏报写的很详实,按理说下官到这里来,也没有什么可看的,中书几位相公,为什么要派下官到这里来呢?”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低声道。 “是因为朝廷里有人说…” 见他犹犹豫豫,又有些吞吞吐吐,沈老爷眯着眼睛,问道:“说什么?” “说…” 裴元低声道:“说大陈没了赵阀,又多了个沈阀…” 听到这句话,沈老爷几乎都要被气笑了。 他看了看裴元,冷声道:“这话是谁说的?” 裴元苦笑道:“中丞,您这么问,不是为难下官吗?背后说人,是小人行径,下官不能说。” “裴大人不说,我就只当是裴大人在建康嚼舌根了。” 沈老爷闷声道:“沈阀,亏他们说的出口!” “裴大人回建康之后,告诉几位相公,他们之中,如果有人想要来当什么崔阀,陈阀的,大可以到济南来,我沈七立时拱手让贤,回建康做我的兵部侍郎去。” 裴元缩了缩头,小心翼翼的说道:“再有就是,几位相公想听一听中丞您,对和谈的看法。” 他顿了顿,低声道:“中丞,主持户部的赵相,跟您可是一家人,连赵相都说,再打下去,便无以为继了…” 沈毅面色平静,开口道:“齐人要割山东给咱们,这是天大的好事,有什么不同意的?如果他们愿意无偿割让山东,便立刻将所有齐军撤出山东就是,到时候这取下山东的功劳,我淮安军只取一半,剩下的一半,让给庙堂诸公!” 裴元讷讷半晌,没有说话。 沈老爷冷笑了一声。 他就知道,齐人不可能无条件割让整个山东,他们给出的条件虽然诱人,但是一定有相应的条件。 裴元低声道:“中丞,齐人虽然提出了条件,但是并不苛刻。” “齐人的意思是,中丞所部退出济南府,退回兖州。” “而齐军,一样后退,退出山东。” “为了不打扰民生,接下来一年时间里,北齐的山东官员依旧在任,一年之内,交割所有山东田地与百姓户籍,且山东明年一年时间的赋税,统统归属我大陈。” “齐人分文不取。” 短短几句话,听的沈毅眼皮子直跳! 尤其是最后一句话,更是让他眼角都跟着跳动了。 山东诸府免赋三年,已经是甚至跟朝廷的共识了,而如果按照齐人的这个方案来,今后一年时间,齐人一样要在山东诸府收税! 不管这些收上来的税归属哪里,反正就是得收。 这税真的收了,那沈毅贴出去的告示,就成了擦屁股都嫌硌得慌的废纸! 而大陈朝令夕改,在山东,也再无公信力可言! 裴元低声道:“并且,北齐还愿意将河南一省接下来三年的赋税,上交大陈,作为赔偿…” 沈老爷强忍住心头的怒意,问道:“这些条件,朝廷里多少人同意了?” 裴元沉默不语。 他的态度说明了一切,很显然,大多数人都是愿意的。 毕竟这会儿,朝廷也几乎快要打到没钱了。 就连赵昌平,也同意派裴元来北边看一看,就是为了弄清楚,眼下济南的战场,到底是个什么模样,是该打还是该谈。 裴元微微低着头,继续说道:“中丞,下官临来之前,陈相跟下官说了,无论朝廷和谈与否,这山东之功,都是中丞您和淮安军的功劳。” “任谁也夺不走。” 沈老爷依旧沉默不语。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侧开身子,让出了一条路。 “裴大人先进大帐休息罢,这几天我若是得空,就带着大人到战场上去看一看,好让大人回建康向诸位相公交差。” 裴元唯唯诺诺,连忙低头:“多谢中丞。” “中丞…” 他低着头说道:“下官以为,几位相公的意思并不是不打了,而是先休养几年再打,让朝廷缓一缓,恢复一些元气。” 沈老爷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 “如果朝廷非要和谈,我管不住。” “但是不管谁问我。” 沈毅说话非常生硬:“我这里,都是不可能同意的,齐人要和谈…” “让他们来跟我谈。” ……………… 次日一大早,沈毅带着裴元亲临战场。 两个大汉捉住裴大人的肩膀,就开始往他身上套铁甲,不一会儿,硬生生把一套甲胄,套在了裴大人身上。 沈毅身上同样着甲,不由分说,拉着裴元就往军阵中走去。 此时,淮安军正在进行一轮新的攻城。 此时,经过差不多一个月的交战,齐人已经熟悉了开花弹,每当淮安军开炮的时候,他们就躲在掩体后面,实在来不及,就干脆趴在地上,效果拔群。 火炮的战场压制力,已经略有减弱。 在火炮压制的时候,城楼上的齐军,甚至可以顶着炮火,组织零星的弓箭反击了。 沈老爷亲临军阵,大手一挥。 数千淮安军,如狼似虎,奔向济南城。 沈毅与裴元,一前一后,站在军阵之中。 裴大人吓得两股战战,正要恳求沈毅返回中军大帐,一根箭矢直直的朝着他射来,正中裴元左肩,所幸距离太远,他又着甲,箭矢只得入肉半寸,连筋骨都没有伤到。 裴大人被这根箭矢,骇的魂飞魄散,直接仰面翻倒在地,吓得屁滚尿流。 字面意义上的屁滚尿流。 沈老爷就站在他旁边,冷冷的看了看躺在地上已经失禁的裴元。 “这便是文官…” 他在心里,冷笑不止。 …… 十一月月底,钟明领玄甲卫,对济南城发起了持续三天的猛攻。 最终,玄甲卫先登济南城,爬上了城楼。 不过城里的守军太多,即便是玄甲卫也没有顶住,在城楼上激战一日一夜,还是被逼下来城楼。 十二月初三,初七,淮安军将士先后两次登上济南城楼,与齐人在城墙上激战。 虽然没有能打开城门,但是济南城高大的城墙,已经不太能够挡得住淮安军了。 淮安军十日之内,三登济南城,一时间传遍城内城外。 士气,自然是彼消我长。 十二月初九,沈毅领着终于养好伤的裴大人,再一次来到战场。 他指着战场,回头看向裴元。 “裴大人看到了罢?” “大陈男儿气概,多在此处。” 沈老爷语气幽幽。 “而少在建康。” 第一千一百九十二章 收网捉鱼 济南城下,沈毅看着右肩被箭矢射中的钟明,被几个人扶下了战场,他迈步上前,看了看钟明的伤势,问道:“无碍罢?” 因为失血过多,钟明这会儿脸色有些苍白,不过他还是微微低头道:“沈公放心,末将无碍。” 他低着头说道:“末将无能,没有能攻破济南城,不过沈公您放心,玄甲卫还没有伤损元气,将继续攻城。” 沈老爷拍了拍他的左肩,轻声叹了口气:“辛苦。” “下去好生养伤罢。” 钟明低头看了看自己肩膀上的箭矢,语气有些颓丧:“只可惜末将这一伤,后续的战事…” “后面的战事,还有别的兄弟。” 沈老爷宽慰道:“钟将军带人连续攻城数次,劳苦功高,我都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 钟明微微摇头:“末将非是计较功劳,只是恨一不小心,不能为沈公,为淮安军出力了。” 沈老爷哑然一笑,纠正道。 “是为朝廷出力。” 钟明咧嘴一笑,没有说话。 沈毅挥了挥手,示意手下的人把钟明带下去养伤,而他则是看向济南城,招来一个传信兵,从袖子里取出一份文书,递在这个千户手里:“稍后休战,你去叫门,把这封信,送给济南城里的齐军首领。” 这千户毫不犹豫,伸手接过,低头应了声是。 此时,这一轮的进攻已经基本上告一段落,等到城外的淮安军偃旗息鼓,这传信兵便带着沈毅的文书,奔到济南城门口,高声叫嚷:“城里的齐人听着!” “我家沈大人,有信与你们!” 此时,周元朗与图远,就在城楼上巡视,查看这一轮进攻城里守军的伤亡,正好听到了城下传信兵的叫嚷,周元朗回头,给了图远一个眼神,图远立刻会意,叫来一个百户,出城去取这封信。 这会儿,淮安军已经退出数里,开城门很是安全。 片刻之后,这封信被取上了城楼,周元朗递给图远,笑着说道:“大将军是这济南城里的主事之人,大将军看罢。” 图远连忙摇头:“还是先生先看。” 周元朗也没有再推辞,犹豫了一下之后,展开这封信,简单看了一遍,便递回了图远手里,叹了口气。 “大将军看罢。” 图远伸手接过,但是并没有急着展开,问道:“先生,那姓沈的是不是又说什么恶语了?” 周元朗闭上眼睛,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 “沈七在信里说,三日之后,他将封闭济南北门,同时全力进攻济南城。” “如果此时,我们献城投降,他可以放过城中我军将士,和上族人的性命,如果被他打进城里来,济南城里所有的将士和上族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图远闻言,勃然大怒:“好狂妄!” “这几天,他们淮安军也不是没有攻城,结果还不是被我们牢牢守住?也没让他们占得多少便宜,那沈七,怎么就敢出言威胁!” 周元朗默默摇头,开口道:“如果是威胁,就不会有这封信,更不会有所谓三天的说法了。” 他从图远手里,拿过这封信,用手指着信上“三天后”这三个字,低声道:“他在信里写明了三天,分明是不愿意再这么消耗将士性命了,想让咱们在三天之内,主动退出济南。” “如果是威胁信的话,不会有这三个字,他会直接把济南团团围起来。” 图大将军挠了挠头,然后问道:“那先生觉得,应该如何决断?” “放弃济南与否,不是你我能够做主的,主要是看皇上的意思…” “不过…” 周元朗顿了顿,开口道:“那沈七,的确有些凶狠的性格,如果我们不退出济南,三日之后,他大概真的会围住济南,开始猛攻。” “我的意思是,即便朝廷没有旨意让咱们撤出济南,但是这三天时间,咱们似乎也可以送一些人离开济南。” 图远立刻明白了周元朗话里的意思,他开口说道:“先生的意思是?” “先把城里的上族贵人们,送出济南城罢。” 周元朗低声道:“这几日,随着淮安军猛攻,济南城里的动乱也不小,济南城里有两个公主住着,还有不少贵人,他们再待下去,可能会出事,趁着这三天沈七罢战,派人把他们送出济南罢。” 七十年前朱里真人入关的时候,阖族上下,估计也就只有十万人左右,至于他们的所谓皇室,更是只有几百人。 如今七十年过去,跟北齐皇帝一个姓的,已经遍地开花,哪怕是近三四代的皇室,人数也已经不少了。 因此,虽然朱里真人大多住在燕都以及燕都附近,但还是有一些外嫁的,像济南这种一省的省城,自然会有皇族定居在这里。 说到这里,周元朗顿了顿,低声道:“所有贵人都能出城,而且是你我派人护送他们出城,但独独睿王爷不能出城,咱们要把他留在济南城里。” 图远默默点头,想了想之后,抱拳道:“先生高明。” 送走贵人们,是向贵人们示好。 留下睿王赵良虎,是要留他下来背黑锅。 双管齐下之下,哪怕济南城乃至于整个山东都丢了,他们两个人回到燕都,也能减少不少罪责如果有得救的公主替他们说情,说不定可以免于责罚。 于是乎,当天晚上,济南城里大量朱里真贵人们,在济南守军的护送下,连夜离开了济南城。 因为这些贵人都是家产不菲,因此搬家的过程也不会太轻松,甚至浩浩荡荡拉了几十车财物,沿着官道一路向北。 就在周元朗和图远二人,辛辛苦苦为了贵人们奔忙的时候,城外淮安军中军大帐的沈毅,已经在帅帐之中,听骆勇的汇报了。 骆勇低头说完之后,抱拳道:“司正,现在最少有一两千人,从济南城离开,而且财物颇多,是不是想办法截住他们?” 沈老爷面带微笑。 “不着急。” 他打着呵欠说道:“今天夜里离开了,大概是给后面的人探路用的,不会是什么大人物…” “再说了,要不要捉他们,我还没有想好。” 骆勇有些诧异,问道:“司正您,不是想要阻拦这些朱里真人?” “拦自然是想拦的,毕竟这些人在山东吃的脑满肠肥,就这么放他们安然无恙的离开了,我心里实在不太甘心。” “但是总要从大局考虑。” 沈老爷轻轻皱眉:“我怕拦了他们,城里的齐军,就彻底不敢出来了。” 现在济南城情况的最优解,就是城里的齐军自觉守不住了,主动放弃济南,离开济南城。 这样一来,淮安军能够免去不少伤亡不说,同时还能够衔尾追上他们,啃他们一口。 如果因为这一次阻截,吓到了齐人,给他们留下了心理阴影,再不敢出城,反倒不好了。 骆勇点了点头,问道:“那司正您的意思是?” “我再考虑考虑。” 沈毅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忽然问道:“对了,你方才说,这济南城里,有两个北齐的公主?” “她们,跟赵楷是什么关系?” 骆勇连忙低头道:“一个是昭武帝的小姑,另一个是昭武帝的妹妹。” 沈老爷眉头舒展,轻声笑道:“这么亲啊。” “那倒是可以试一试。” 他摸着下巴说道:“去通知薛威罢,让他按照计划行事。” 骆勇低头。 “末将遵命!” 第一千一百九十三章 沈七的主场 次日晚上。 “大长公主,六公主。” 济南北城门处,周元朗对着两个女子躬身行礼。 这两个女子,年长的也就是三十多岁,年轻一些的不过二十岁出头,分别是北齐的永昌大长公主,和昭武帝的妹妹仙游长公主。 两位公主,都是嫁到了济南府南家。 南氏,自然是朱里真人,早年在北齐入关的时候,着实立下了不少功劳,北齐国祚稳定之后,南家就被派到了济南,世袭济南将军。 所谓济南将军,是有别于陈国的特殊制度。 北齐入关之后,骤然占据了这么庞大的土地,但是他们人手有限,看顾不过来这么大地方,又不能完全相信汉军,因此朱里真人从燕都分派军队,安置在全国一些重要的地方,用来坐镇地方。 譬如说济南,开封这些省城,都有朱里真军队驻扎,负责统领这些朱里真军队的,便称之为将军。 这就是济南将军的来历。 起初,这些地方上的将军手下的兵力强盛,倒很是承担了一些镇压叛乱的差事。 在北齐最初的二十年时间里,正是这些分布地方上的各个朱里真将军,撑起了北齐的江山。 不过这玩意儿既然是世袭,时间长了,自然也就烂了,这些所谓的“功臣”们在地方上肆意兼并土地,欺凌弱小,朝廷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到了现在,这些朱里真将军们,以及他们麾下的朱里真军队,基本上都没什么战力,跟汉军已经没法比了。 譬如说这一次山东之战,图远就直接接手了山东所有的军队,南家甚至没有站出来表示任何反对。 当然了,皇帝,或者说北齐的皇室,还是很重视他们的,不然也不会嫁公主到南家。 值得一提的是,永昌大长公主嫁到南家之后,与丈夫夫妻感情很好,经过她的撮合,她的侄女仙游公主,才又被许给了南家,至今仙游公主嫁到南家,也就是一年多时间。 周元朗低着头,神态恭谨:“这一趟北上,下官派了三千兵马护送,一定能够安然无恙的,把两位公主,安全送到燕都。” 仙游公主站在自己的姑姑身后,没有说话,永昌大长公主则是回头,看了看这座自己已经生活了十几年的城市,然后看向周元朗身后的图远,叹了口气:“图将军,本宫这趟去燕都,以后还能回济南么?” 周元朗闻言,默默后退,站到了图远身后。 图远先是看了看周元朗,然后上前低头道:“大长公主放心,南贼只能猖狂一时,而且济南坚城,牢不可破,大长公主去燕都过个年,说不定便能返回济南了。” 永昌大长公主缓缓点头,开口道:“本宫家的宅子,还在这城里,家里人都不在济南,还请图将军帮忙看顾看顾。” 图远低头道:“大长公主您放心,末将会看顾好的。” 永昌大长公主这才点头,回头来到了丈夫身边,丈夫南桂对着图远抱了抱拳,叹息道:“大将军,我是武人,按理说应该留下来跟随大将军一起抵抗南人,但是无奈…” 图远咧嘴一笑,开口道:“南将军不必自责,陪伴大长公主才是正经,只希望将军到了燕都,见到皇上之后,能替图某…” 他回头看了看周元朗,低声道:“以及周先生,说几句好话。” 南桂有些好奇的看了看已经退到图远身后的周元朗,随即爽快答应:“一定一定。” 说完这句话,他陪着永昌大长公主一起上了马车,坐着车缓缓离开济南。 图远与周元朗,目送着这些贵人们离开。 等车队走远,图远才回头看向周元朗,叹了口气:“那些个贵人们,生来便鼻孔朝天,得罪先生之处,先生莫怪。” 周元朗摆了摆手,不以为意,自嘲一笑道:“无非是不愿意跟我这个汉人说话而已,我自小就习惯了。” 说到这里,他眯了眯眼睛,轻声叹道:“我家,自祖父那一代,便已经抬籍了啊…” 图远苦笑了一声:“这么多年高高在上,一些朱里真人早已经没有办法正常视人了。” 周元朗摇了摇头。 “不碍事,这些人,无碍朝局。” 周元朗抬头看向北边,又是长叹了一口气:“要紧的是,咱们的文书,至少已经到燕都半个多月了,朝廷至今,没有任何答复。” “听说派人去了南边,在跟南人谈。” 图远微微摇头:“谈拢之前,恐怕朝廷不会让咱们后撤。” “那就继续守着罢。” 周元朗背着手,默默转身:“且看沈七,明天会不会兵围济南。” 他眯着眼睛,声音也有些冷:“就算真的被他吃下济南,也要硌掉他满口牙齿!” 图远跟着转身,也看向济南城,没来由的说了一句。 “沈七要是突然暴毙就好了…” 周元朗一愣,然后后头看向图远,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点了点头。 “深有同感…” ………… 两位公主离开济南之后,便沿着官道一路向北。 她们一行人坐着马车,速度自然快不起来,半夜出发,一直到第二天晚上,才有人过来汇报永昌大长公主,说前面就要到济阳了。 赶路了几乎一天一夜,永昌大长公主自然很是疲累,于是吩咐准备进城歇息。 他们一行人,足有三千多人,浩浩荡荡开往济阳县城。 领头的几辆马车,刚刚靠近济阳县城,这座不怎么起眼的县城城楼上,突然被推出来几门火炮! 几门火炮几乎毫不犹豫,开始点火。 随着几声炮响,开花弹打到了马车队伍之中,立刻引得马匹大惊,拼了命的要挣脱缰绳,两匹拉车的大马剧烈挣扎之下,其中一辆马车轰然倒地,侧翻在了地上。 几声炮响,显然只是信号。 炮响之后,两边忽然亮起火光,随即传来一阵喊杀之声! “大陈王师在此,缴械不杀,缴械不杀!” 此时,永昌大长公主在丈夫的搀扶下,已经出了马车。 随军护送的三千齐军,立刻列成阵势,与突然出现的大陈军队,拼杀在了一起。 济南将军南桂,搂住自己的公主老婆,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这些突然出现的大陈军队,两只眼睛瞪的溜圆。 “怎么可能…” 他喃喃道:“这里是济南北边啊!他们是怎么悄无声息,埋伏到这里来的!” 说到这里,他又有些恼火,狠狠握拳:“图远的斥候,还有朝廷的清净司,都成了瞎子吗!” 此时此刻,这位朱里真人出身的济南将军自然想不明白,也不可能想的明白。 从淮安军开始分地,并且成功实行了均田免赋政策之后,山东的齐军,就已经陷入了人民战争的汪洋之中。 有老百姓帮忙,薛威等人化整为零,山东诸府尽可以去得,甚至是想去哪里就可以去哪里。 清净司,轻易都发现不了他们。 更不要说,济阳的本地军队,早已经主动投诚了。 被骤然偷袭,这些军队的阵型本就乱了,再加上在济阳附近的,是薛威以及先锋军最精锐的一万人! 人数碾压,齐人阵型又已经大乱,还要顾及被护在中间的“贵人们”,这场战事从开始遭遇,就没了悬念。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先锋军终于解决了两位公主附近的一切力量,让人把两位公主以及南家人,统统给围了起来。 薛威又上前来,瞥了一眼强自镇定的南桂与永昌大长公主,问道:“谁是胡齐公主?” 永昌大长公主咬了咬牙,推开丈夫的手,迈步上前,咬牙道:“我就是永昌大长公主。” “你们要捉,捉我就是!” 薛威点了点头,给旁边人使了个眼色,开口道:“看管起来,一会送进济阳城。” 说完这句话,他看向永昌大长公主,问道:“还有一个呢?” 永昌大长公主看了看侧翻在地的马车,微微咬牙,没有说话。 身材高大的薛威,大踏步走向那辆已经侧翻的马车,找了几个人把马车车厢抬了起来,重新扶正。 然后他探头进去,在里面发现了一个早已经昏厥过去的年轻华服女子。 显然是因为翻车,被摔晕了。 薛威本就力气大,伸手捉住这女子的后颈衣服,如同拎小鸡一样,将她拎了出来,大步走到永昌大长公主面前,问道:“是她么?” 永昌大长公主眼睛通红,撇过头去,不愿意回答。 “看来是了。” 薛威咧嘴一笑,又叫来了几个朱里真人确认了两人的身份,这才把昏厥过去的仙游长公主扛在肩上,大笑道:“走,兄弟们!” “咱们进济阳城,告示出去,北齐两个公主,都被我捉了!” 说完这句话,他一边朝着济阳城走去,一边叫来一个邸报司的信使,开口道:“去通知沈公,这边的事已经做完了。” 这信使连忙点头,带着消息,匆忙赶往中军大帐,见沈毅去了。 到了中午的时候,沈毅就收到了消息,他几乎没有犹豫,就开始吩咐凌肃苏定二人,准备进攻济南城。 与此同时,济南城里的周元朗图远两个人,也差不多在同一时刻,接到了两位公主遇俘虏,被抓到了济阳的消息。 当然了,早在凌晨的时候,他们就已经知道了两位公主遇袭的消息,甚至还派出了军队支援,只不过一直到现在,才最终确定,两位公主已经被人逮住了。 而且是确定,被南人给逮住了。 至于南陈军队,什么时候到的济阳附近,他们事先一无所知。 周元朗接到这份情报的时候,脸色骤然苍白。 他紧握拳头,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 “情报…已经全烂了。” 他对着图远,无奈苦笑。 “大齐七十年山东,如今竟像是他沈七的地盘了…” 第一千一百九十四章 一个借口 济阳城一处宅邸之中。 仙游长公主幽幽醒来,她努力了好几下,才清醒过来,便发现自己躺在床上。 她正要四下观望自己到底在哪里,猛然看到一个黑脸的汉子,正站在自己床前,伸着头,瞪着眼睛打量着自己。 仙游长公主虽然辈分大,但是今年连二十岁都没有,猛然见到这么个黑脸汉子,立刻大声尖叫,猛地将被子裹在身上,发出尖锐爆鸣声! “啊!” 薛威被吓了一跳,连忙后退两步,回头看了看还在房间里的大夫,没好气的说道:“你不是说这丫头伤势不轻,不一定能醒过来么?这不是好好的,声音这么大,活蹦乱跳!” “娘卵泡…” 他用台州话嘀咕了一句,有些凶狠:“骗老子是不是?” 在房间里给仙游长公主诊治的大夫,也懵了,他眨了眨眼睛,才反应过来,连忙低着头说道:“薛将军,这位…姑娘摔着了脑袋,还有瘀血,小人刚才给她诊脉的时候,她脉象的确很乱,的确是有可能醒不过来的,不知怎的…” “竟这么快清醒过来了。” 薛威挠了挠头,挥手道:“好了,没死就好,咱们走罢。” 说罢,他就要拉着这大夫离开。 两个人刚走到房门口,仙游长公主坐在床上,号啕大哭:“这里是哪里!” “你们是谁?” “我夫君呢?!” 薛威撇了撇嘴,对着大夫挥了挥手,示意大夫先离开,然后他背着手,走到床边,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北齐的长公主,然后撇了撇嘴:“以前听说,公主娘娘都生的国色天香,你却生的不怎么样,跟个豆芽菜也似。” 他嗤笑道:“坐个马车,竟险些把自己摔死。” 仙游长公主怒视薛威。 “大胆!” “你是谁?知道本宫是公主,还敢跟本宫这样说话!” 仙游长公主虽然生的瘦弱,但是自小在皇家长大,威严还是有的。 不过这里,已经不是她耍威风的地方了。 薛大将军伸了个懒腰,懒洋洋的说道:“免得麻烦,一次跟你说清楚。” 他对着这位仙游公主咧嘴一笑:“我姓薛名威,是大陈山东巡抚沈公帐下的将军,奉命征讨你们胡齐。” “至于你问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济阳城。” 薛大将军懒洋洋的说道:“你跟你姑姑,都被老子捉来了。” 他很张狂的笑了笑:“老子准备用你们姑侄俩,嗯…” “不对。” “是我家沈公,准备用你们姑侄俩,引济南城的齐军过来救你们,明白了吗?” “现在你是薛某人的俘虏,老实点在这里呆着。” 说到这里,薛威摸了摸下巴,继续说道:“我们大陈王师都是仁义之师,只要你老老实实的,老子保证没有人动你。” 薛大将军显然心情很好,笑着说道:“以你的身份,将来多半还能跟北边的胡帝换不少金银财宝,吃喝用度,方才那庸医与我说你可能要死,吓老子一跳!” 仙游长公主闻言,瞪大了眼睛,震惊的半晌没有说话。 薛威撇了撇嘴,站起来:“没别的事,你就老实在这里待着,吃穿都会有人送来,老…” “薛某还有事,走了。” 见薛威起身离开,仙游公主咬牙道:“我丈夫呢?” “不知道。” 薛威停下脚步,懒洋洋的说道:“找到你的时候,马车车厢里就只有你一个人,我问了你姑姑。” 他回头看了看这位北齐赵家的公主,淡淡的说道:“你那个夫君,多半是跑了,我们要是捉到了活的,会给你送来。” 说到这里,薛威看这个“公主娘娘”似乎快要哭出来了,他起了逗乐的心思,忽然笑呵呵的说了一句:“你家丈夫,不要你喽~” 说完这句话,薛大将军哈哈一笑,背着手大步离开。 等他走到房门口的时候,房间里的赵家公主,听到他粗犷的声音传来。 “给我看好她,派个丫鬟照顾。” “这豆芽菜,能换不知道多少好东西,不能养死了。” 这声音顿了顿,继续说道:“也不能对人家动什么歪心思,咱们是王师,不是朱里真蛮夷。” 门口几个人,纷纷低头应是。 “是!” 至此,声音停歇。 随着房门关闭,仙游长公主坐在床上,裹紧了被子。 心情复杂再加上脑袋上还有肿块传来的痛楚,她躺在床上,也不知道是睡了过去,还是昏了过去。 就在这位长公主殿下睡过去的时候,济阳城外,薛字旗已经高高挂起。 薛大将军站在济阳城的南城门城楼上,看着南边的济南方向,笑着问道:“话放出去了没有?” 副将万钟站在他身后,开口道:“已经宣扬出去了,现在附近都知道北齐两个公主在我们手里,济南城的齐军想要装聋作哑,也装不成了。” 说到这里,万钟看了看薛威,问道:“将军,那北齐公主怎么样了?” “醒了。” 薛威撇了撇嘴,有些不屑:“生得瘦弱,被马车摔了一下,竟险些摔死。” “这样的身子,要是生在农户人家,早早的就没了。” 万钟笑着说道:“醒过来就好,有北齐皇帝的亲妹妹在,齐人想不重视恐怕也不行了。” 薛威点了点头,看向济南城,低声道:“不需要太多。” “只要齐人出城两万,沈公那里,应该就会全力进攻济南。” “如果他们只出城一万人甚至更少。” 薛威咧嘴笑了笑。 “那咱们就把他们全吃了!” 万钟点头,开口道:“对待济南的齐军,的确可以如此处理,怕就怕济南齐军不为所动,时间长了,北边的齐廷增派援兵过来。” “那就不太好处理了。” “怕什么!” “娘个瑞炮!” 二人都是台州府临海人,虽然现在都能说一些官话了,但是私底下,还是用台州方言交流。 薛大将军狠狠握拳,狠声道:“咱们在济阳,等个十天半个月,齐人要是还不来,今后齐廷,便再没有什么颜面可言了!” “到时候,哪怕勾不出济南的守军,也能告诉天下人,齐廷现在孱弱到了何种地步!” “按照沈公的话,到那时,天下人自然会看清楚,到底应该下注哪一边!” 万钟跟着笑了笑。 “将军现在,已经得沈公几分真传了。” 薛威呵呵一笑:“那你说,我到底得了几分真传?” 万钟想了想,回答道:“三成总是有的。” 薛大将军认真考虑了一番,然后摸了摸下巴。 “那差不多也够用了。” ………… 两位公主被俘的消息传到济南之后的当天下午,济南主将图远,亲自带领两万多近三万齐军,挥师北上,直扑济阳城,拯救两位公主。 而且行动的异常坚定。 周元朗也随军出征。 二人离开济南的时候,都回头看了看身后济南城,各自松了口气。 仿佛是… 仿佛是终于有人给了他们一个… 离开济南的借口。 因为无论如何,去救皇上的亲姑姑和亲妹妹,总是没有错的。 这样一来,哪怕济南出了问题,也朝廷里没有任何人能够在道义上,甚至是法律上指责他们。 值得一提的是… 两个人一致决定了留守济南的人选。 睿亲王赵良虎。 第一千一百九十五章 功成不必在我 “沈公!” 骆勇有些着急,还没有进军帐,便匆忙高喊沈公,一路奔进沈毅的中军大帐之后,他才喘着气,低头道:“沈公,齐军出城北上济阳了!” 沈老爷抬头看了看他,笑着说道:“齐人出城是好事情,怎么听你的语气,这么着急?” 骆勇喘气,咽了口口水,这才开口说道:“沈公,从济南出去的齐军,几乎有三万人,直奔济阳去了!” 沈老爷脸上的笑意,立刻收敛。 他大皱眉头。 作为掌军多年,并且也算身经百战的主帅,沈毅自然是能读懂这句话之中的现场信息的。 如今济南城里的齐军,在沈毅估计,差不多是五六万人。 如今,如果按照出城三万计算,齐军出城的数目,至少达到了一半甚至更多。 甚至可以理解,齐军主力,已经离开了济南城! 沈老爷揉了揉自己太阳穴,喃喃道:“区区两个公主…” 区区两个公主,是绝不值得周元朗和图远,这么兴师动众的。 毕竟公主这东西,虽然听起来尊贵,但是实际价值并不高,尤其是这种已经嫁了人的公主。 这句话听起来可能有些难听,但是在这个时代就是这样,不止是公主价值低,事实上所有的女性地位都不算很高。 帝王家的公主,说被拎去和亲立刻就会被拎去和亲,这几年北齐为了讨好鞑靼,已经给鞑靼汗送去两个公主了,都是昭武帝的妹妹。 姐妹共侍一夫。 哪怕朱里真没有汉人这样的伦理观念,没有妻妾之分,这种事情也无疑是很丢脸的事。 由此也可以见得,公主的实际价值,到底是什么水平。 撇开皇家颜面不提,济南这两个公主的实际价值,未必比得过两个百户营。 这一点,周元朗那种人,不可能不知道。 原本在沈毅想来,这件事后续,应该是济南城象征性的派出一支军队去济阳救援,主力依旧驻守济南。 这样的话,这一次操作,就能给济南,或者说给周元朗带来进一步的压力,逼着他能够更早的放弃济南城。 而事情的后续,远远出乎沈毅的预料之外。 沈老爷闭上眼睛,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一帧一帧在他脑海里闪过,很快,他睁开眼睛,沉声道:“你去通知凌肃所部,让他将开始进攻济南城,同时…” “把右路军所有的骑兵调出来,直接开往济阳。” “左路军…” 沈老爷直接站了起来,开口道:“我亲自骑马去,调左路军的骑兵。” 事情的发展,跟沈毅想的不一样。 如果按照他原先的推算,薛威这一趟基本上就是白捡一个小功劳,不会有任何风险。 而现在事情发生了变故。 按照现在的情况发展下去,淮安军基本上可以不怎么费力的拿下济南城,但是… 如果只顾着取济南,而对济阳的薛威不管不顾,薛威那一万人,能够回来的恐怕不多。 毕竟,济阳只是一座县城,跟济南这种大城差了不知道多少。 虽然有有城墙可以守,但是城墙低矮,再加上齐人的人数又太多。 坚持不住太久的。 要是单纯按照得失利害计算,以先锋军一万人,换一座济南城,是再合算不过的买卖。 毕竟如果齐人死守济南,淮安军一点一点去磨的话,最终死伤的将士,绝对不止一万,甚至可能会翻倍! 而且像薛威这些将领,可以骑马逃出包围圈,可能会有危险,但不一定会死。 单从这个角度来说,现在最合适的自然是在济阳战事结束之前猛攻济南,只要取下济南城,立时就是泼天的功劳,一切都值得。 不过沈毅,显然不是这种性子。 统兵多年的他,心肠已经硬了不少,可能不会再像几年前在浙江的时候,因为几十几百个将士阵亡而失态破防。 但是让他放弃一支万人规模的军队,是绝不可能的。 沈毅立刻骑马,奔出了中军大营,直奔位于济南城东的淮安军左路军大营,他快马奔进大营里,大声道:“左路军所有骑兵,统统集合!” 苏定很快接到消息,他赶到现场,二话不说,开始集结骑兵。 骑兵集结的过程中,苏定站在沈毅面前,低头道:“沈公,是不是薛将军那里,出什么事了?” 沈毅默默点头:“他现在在济阳,齐人近三万人,奔济阳去了。” “济阳县城,守不住多久,需要尽快支援他,要是被围住,后果不堪设想。” 苏定想了想,然后低头道:“沈公,末将以为,该支援薛将军是一定要去支援的,但是也不必特别着急。” 沈毅若有所思,问道:“什么意思?” 苏定低头道:“沈公,薛将军虽然是您一手带出来的,但是从建淮安军以来,他便开始独当一面的,很多时候,沈公您了解的薛将军,跟现在的薛将军,已经差别很大了。” “如今济阳的情况,如果被齐军数万人围住,可能一两天时间就会破城,先锋军也会处境危险,不过…” “末将跟薛将军接触过很长时间,在末将看来,薛将军如果知道大股齐人北上寻他的消息,以薛将军的性子…” 苏定笑了笑,开口道:“多半不会留在济阳城里,等着齐人过去围他。” 沈老爷一怔,随即恍然大悟,几乎立刻醒悟过来:“你是说,薛大他会主动出城?” “不错。” 苏定开口道:“固守济阳等于自己寻死,但是主动离开济阳,齐人很难追得到薛将军。” “沈公,这济南府的东边,可是青州府。” “青州府,已经被您收复许久了。” 沈老爷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怅然叹息:“大有道理,大有道理。” “是我想的少了。”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开口道:“我这就让邸报司,确认薛威现在的位置,然后让他们,往东迂回。” “沈公向来远见卓群,做任何事情都滴水不漏。” 苏定低着头,笑着说道:“这一次应该是关心则乱了。” “咱们淮安军中,怕只有薛将军一人有此殊遇,让人羡慕。” 沈毅哑然一笑,开口道:“我对淮安军上下,都是一视同仁。”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开口道:“淮安军左右两军的骑兵,差不多有八九千人,我还是要派他们赶去济阳附近看一看,以免先锋军真的有什么危险。” “再有…” 沈毅看向苏定,沉声道:“苏将军,如今济南城里的守军,只有原先的一半,甚至可能连一半都没有了。” “这是天赐良机,甚至可以说是齐人主动让出了济南城。” “这济南打了这么久了,终于等到了今日。” “你与凌肃,从现在开始,以最大的强度,猛攻济南。” 苏定恭敬低头,抱拳行礼:“末将明白!” 他眯着眼睛,声音沙哑:“末将会把玄甲卫,统统投入战场,争取尽快先登破城。” 沈毅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如今,济南城里的守军,终于可能有些不太够用了,因此这一回,咱们不必一面墙一面墙去打,可以直接分兵,从四门同时进攻。” “他们人数不多,慢慢就捉襟见肘了。” ………… 济阳城外,一万先锋军已经出城列队。 随着薛威一声令下,先锋军开始往东行进。 本来,薛威并不打算往东边的青州走。 当他得知了济南齐军大股出动来找自己的时候,他就已经明白过来,这是破济南的千载良机。 因此,他打算在济阳分兵多处,借以能够用先锋军的兵力,拖延干扰已经出济南的齐军主力,从而给沈毅那边争取尽量多的攻城时间。 不过邸报司消息传的很快,这个计划还没有来得及实施,他就收到了沈毅的命令,吩咐他往青州去,避开齐人锋芒。 于是乎,先锋军一万人离开济阳,一路向东,奔青州去了。 不过那些朱里真贵族的财物,还有两个公主,薛威一点都没有落下,统统“打包”,一并带往青州去了。 仙游长公主,被他安排在先锋军的中军之中,坐着马车跟随先锋军一路往东。 走了整整一天一夜之后,第二天中午,先锋军寻了个地方休息,薛大将军走到已经好几天没有吃喝的仙游公主面前,皱着眉头:“跟你说,你活着还是北齐公主,我可以约束下属,你要是把自己饿死了,我下面那些光棍多年的下属,要是对你干了什么,我可就管不着了。” 仙游长公主嘴唇发白,也不知是因为没吃饭还是被气的。 她怒视薛威,冷笑道:“你不是说要用本宫和姑母,引我大齐军队过来济阳么?怎么,我大齐军队还没有来,你便吓得逃了?” 薛威闻言,闷哼了一声:“你懂个屁!” “战场上的道理,你这种捏肚,一辈子也想不明白!” 仙游长公主至今还因为那一句“你丈夫不要你喽”而气愤不已,闻言怒声道:“哪里的鬼话?捏肚是什么意思?” 薛威轻蔑一笑,不再搭理她,而且回头吩咐亲兵,开口道:“随时报告身后齐军跟咱们的距离。” 亲兵恭敬点头:“属下明白!” 万钟站在薛威身后,问道:“将军,他们大概是追不上来了。” 薛威摇头笑道:“我不是担心齐军追上来,是担心他们追不上来。” “要是相隔距离远了,咱们就停下来等他们一等。” 薛大将军轻声道:“要是离得近了,不妨跟他们打一架,只是注意不要被他们缠住就是了。” 万钟想了想,随即笑道:“将军是在为济南战局着想,想多拖一拖这些追击咱们的齐军?” “嗯。” 薛威点头,然后回头看向济南方向:“沈公说过很多次,咱们淮安军人,要牢牢记住六个字。” “功成不必在我。” 第一千一百九十六章 去你娘的! 济南城,攻城战打的如火如荼。 此时,城中的守军虽然减半,但至少也还有两三万人,如果城里有一个合格的将领,能够坐镇济南,合理的调度军队,这两三万人守住淮安军的攻势并不是什么难题。 最起码短时间内守住,不是问题。 可惜,图大将军与周元朗,离开济南的时候,心中就存了一些别的心思,导致城里并不存在这么个坐镇的将领。 名义上最高的统领,是睿王爷赵良虎。 但是睿王爷现在,已经被吓得瑟瑟发抖,一心一意只想着赶紧出城然后回燕都去,哪里有心思主持军队? 城里守军的千户过来寻这位睿王爷的时候,赵良虎假意答应,还像模像样换上了一身甲胄,到了北城门口的时候,他登上城楼,看到了北门外,已经开始零星出现的淮安军,心里一阵绝望。 此时,他理论上可以使得动城里的齐军,因此他是有机会叫开城门,逃出济南城的。 而现在,淮安军既然到了,也就不存在这个机会了。 睿王暗自咬牙切齿,心中恼恨不已。 那两个小畜生,逃出了济南城,却把自己丢在这里,扛济南这口天大的黑锅! 可恨的是,自己当初被派到济南的时候,还以为新皇要缓和叔侄之间的关系,为了讨好新皇,竟乐颠颠的来了! 到现在,他才终于醒悟过来,这济南城里的巨坑! 不过事已至此,悔恨无用。 赵良虎毕竟是几十年的大齐王爷,也见过世面,深呼吸了一口气之后,当即吩咐道:“各军,立刻固守本阵,防备南贼攻进来!” “等图将军他们归来,俱加官一级!” 这个安排并没有什么问题,城里的剩下的守军,大部分不是禁军,这会儿没有主心骨,也愿意听这位睿王爷的,于是乎各自回到自己的位置,固守济南各个城门。 此时,城外的淮安军,正在对济南城展开狂风暴雨一般的进攻。 睿王爷发完命令之后,就躲进了图远给他准备的钦差行辕里,直接钻进的卧房,赶走了两个侍寝的名妓,一头钻进被窝里,紧紧裹住被子,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而此时,除了城外的军事进攻之外,济南城里的进攻,也在同步进行。 因为城外正在大战,城里的一些大型酒楼茶馆都暂停了营业,不过街坊里还是有小酒馆小茶楼没有歇业,不少人成群的聚在了一起。 “听说了吗?” 有人神神秘秘,压着声音说道:“城里的上族老爷们,前天晚上,就跑了个一干二净了。” 一个书生模样的读书人,瞥了说话的人一眼,嗤笑道:“这有什么可惊讶的,那些老爷们,哪一次事到临头,不是提前跑路?等济南之围解了,他们自然而然就回来了。” 这读书人撇了撇嘴,说道:“他们能跑,是因为在燕都也有住处,你我又跑不了,关心这个做甚,不如喝酒!” 一旁一个汉子咳嗽了一声,低声道:“我二兄是在大长公主府上当差的,听二兄说,大长公主府上,也已经人去楼空了。” 有一个商人模样的胖子,压着声音嘿嘿一笑:“岂止大长公主,南将军一家,还有两位公主,都已经统统离开济南了。” “城里的贵人们,已经去了个一干二净。” 这商人哼哼了一声:“他们那些人,消息灵通得紧,这一次,咱们济南,怕……” “怕什么?” 那书生仰头喝了口酒,豪迈道:“城外的军队,又不是什么吃人的妖怪,那是咱们汉人的军队!” 他斜睨了众人一眼,打了个酒嗝:“汉人的军队,就算打进城来,难道会对你我怎么样吗!兖州那边,已经给投靠的汉人分地了,我看他们打进城来,也不是坏事!” 他带着几分醉意,大声道:“总不会比现在更差。” 见他这么说,一些跟他相熟的人,都跟着起哄,笑着说道:“落榜书生,又在胡说八道,小心给衙门的人捉了去!” 这书生站了起来,昂着头,很是不服气:“我落榜,那是因为科考不公,偏袒上族,要是,要是…” “好了!” 一旁的酒肆老板,连忙上前,阻止他继续说下去,这老板拍了拍读书人的肩膀,开口道:“朱公子,莫要再说酒话了,等会再把官府的人招来。” 朱公子闷哼了一声,坐了下来,继续喝闷酒。 就在这个时候,酒肆里一个二十多岁的汉子,起身付了酒钱,走到门口之后,他回头看了看酒肆里的客人们,开口道:“诸位,现在世道乱,大家也都各回各家罢。” “再有,说一句本不该我说的话。” 他轻声道:“城外的汉军,这一两年来,的确没有为难汉民的故例,但是那些抵抗的大齐官军,他们杀起来可是不留情的。” “诸位如果家里有人在军中当差,不妨提醒他们一句,该后撤就后撤,贵人们都走了,咱们这些个老百姓,为谁拼命?” “又拼命给谁看?” “没有人瞧得见的。” 说完这句话,这年轻人长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 酒肆里的众人,听到他这番话,都若有所思,很快一一起身付钱,离开酒肆,匆匆赶回家里。 而这种场景,不止在一个地方发生,几乎在同一时间,济南城的小酒肆里,相似的场景,一直在继续。 …… 次日,城外济南城东城门。 这会儿,已经夜深了。 此时,左路军已经打了整整两天两夜,军中轮番休息,进攻一刻也没有停止过。 这就是淮安军全力运作的状态,十万余人,轮番,日夜不间断的猛攻济南,两天时间,就让济南城的守军伤亡不小了。 而且,城里守军的精力,也在被飞速消耗。 到了子夜时分,苏定苏大将军亲自上阵指挥,他身披黑甲,直接奔到军阵之中,厉声道:“城里的齐军听着,是汉人的,就此放下武器,打开城门,一切过往,盖不追咎!” “如果被我军打进济南城,那时再投降,便一个也逃不掉罪责!” 他大声呼喝之后,左路军里,所有的传令兵,一起高声重复。 在子夜时分,这些整齐的声音几乎穿破云霄,穿透力极强,清晰无比的传到了济南城里。 随着这句话落地,苏定一声令下之后,淮安军又发起了一轮新的猛攻。 就这样,淮安军物理攻击与心灵攻击双管齐下,一直打到凌晨时分,城墙上齐军之中的一个汉人,终于承受不住压力,一把丢掉手里的长弓,疯了一般站了起来,朝着城墙下跑去。 此时,他已经在城墙上一天一夜了。 两只手因为拉弓,都已经血肉模糊。 他刚刚离开自己的位置,还没有奔出多少步,就被一柄钢刀,扎了个透心凉。 一个朱里真督战官,狠狠抽出插在这弓手胸前的战刀,环顾四周,冷声道:“谁敢擅离职守,便是此例!” 城墙上,顿时寂静无声。 附近的所有人汉人,都在直勾勾的盯着这个朱里真的督战官。 沉默的可怕。 终于,一声清脆的碰撞声传来。 这是云梯,触碰城墙的声音。 本来这个时候,应该全力防备城下的淮安军进攻,但是这会儿,这一段近十丈的城墙上,几乎没有人再去看城墙下的淮安军了。 大家,都盯着督战官。 “你们要做什么!” 督战官厉声喝道:“要造反吗!” “去你娘的!” 终于有人,骂出了第一句。 于是乎,一声声咒骂,接踵而来。 再之后,有弓手站了起来,将手里的长弓丢在地上,拔出佩刀,怒吼道。 “兄弟们!” “咱们在这里一天一夜了,这帮上族人,分明没把咱们当人看!” “杀了这狗日的,给刘三儿报仇!” 刘三儿,大约就是第一个死掉弓手的姓名了。 热血上涌,城墙上的汉人弓手们,如同饿虎扑食一般,扑向了那督战官。 此时,淮安军玄甲卫,也已经从这个缺口跳了上来。 于是乎,只片刻时间。 济南东城门城墙上,立时大乱起来。 第一千一百九十七章 破城与礼物 攻城的时候,最难的是啃出一个突破口。 换句话说,有了一个突破口之后,攻城的难度就会骤然降低。 济南城墙上的齐军内讧,很快就被苏定敏锐的发展,紧接着大量淮安军将士,从这个缺口爬上了济南城楼。 苏定本人,也亲自爬云梯上了城楼。 上了城楼之后,他让人把淮安军的大纛递上城楼,苏定伸手接过这面沈字大旗,在济南城墙上,猛地用力摇动,声嘶力竭。 “大陈主帅沈公旗在此,降者不杀!降者不杀!” 连续两声大喊! 紧接着,登上城楼的陈军,开始高声呼喝:“投降不杀,投降不杀!” 此时,济南城墙上的齐军,本就人心浮动,被这么多人一喊,再加上抬头就能看到那面飘扬在夜空里的沈字大旗,每个人心里都忍不住打哆嗦。 再加上先前,已经有人在城墙上“造反”,被很多齐军看在眼里,苏定这么一喊之后,城墙上不少齐军,立刻就放下了手中的兵器,全无战意可言。 而一些绝不可能投降的朱里真人,也失去了战意。 他们不可能再打下去了,因为他们不知道,身边这些刚才还是战友的汉人,会不会翻脸拿他们请赏! 于是乎,只一柱香时间,城墙上就清出了好大一块地方,随着一架架云梯架起来,城墙上的淮安军变得越来越多。 眼见城墙上快要站满淮安军,苏定大手一挥,怒吼道:“打下城墙,开城门!” 这会儿的淮安军将士,各个兴奋无比! 因为,这是淮安军成军以来,将要打下的第一座省城! 而且,一旦打下济南,就意味着整个山东,差不多统统落袋了。 随着苏定一声令下,他们开始列阵,冲下城楼。 值得一提的是,济南是有瓮城的。 所谓瓮城,就是在城门口,额外建一个半圆形的城墙,将里面的城门包围起来,形成两道城门。 这样设计的话,敌人哪怕强行攻破第一道城门,攻入瓮城的时候,城墙上的士兵只要朝着这个半月型的瓮城射箭,就可以轻易射杀来犯之敌。 也就是说,如果不是济南城墙上的齐军内部出了问题,哪怕淮安军打开了济南的城门,进去之后,也需要拿人命去填瓮城,才有可能打进城里去。 而现在,一切都不需要了。 苏定很快控制了城门附近的城墙。 并且,此时的济南守军,几乎再没有战意可言,都跑的跑,降的降。 半个时辰之后,苏定领着数百淮安军,彻底控制住了济南的东城门。 随着凌晨的晨光在东方亮起,济南厚重的两道城门,被一一推开。 此时,已经是是洪德十五年的腊月初了。 观战了一整夜的沈毅,踏着晨霜,迈进了济南的两道城门。 城里,苏定正在安排后续的战事,见沈毅走进来,他连忙上前,强忍住激动,对着沈老爷低头抱拳:“恭喜沈公!” 他脸上忍不住露出笑容,开口笑道:“如今济南守军全无战意,城门既破了,占据济南,只是时间问题了!” 沈毅脸上也露出笑容,开口道:“辛苦苏将军了。” 说完这句话,他顿了顿,开口道:“不过现在,还不是大意的时候。” 沈老爷缓缓说道:“济南齐军的主力出城了,但是离得不太远,虽然他们折返的可能性不大,但也不是没有可能,济南城里的收尾战事,要尽快打完,然后封闭城门,争取三天之内,彻底占了这座城。” 此时,淮安军虽然进城了,但是城里的齐军还有很多。 要是他们拼死抵抗,巷战也是需要打很长时间的,一个不好,甚至要打十天半个月。 沈老爷摸着下巴,缓缓说道:“记得跟右路军做好沟通,还有随时注意城外齐人的动向。” “如今,城里的齐军一定慌不择路想要逃出济南。” 沈毅低声道:“如果齐军主力折返,城里的齐军,可以考虑适当放一些出去,免得他们里应外合,再让咱们吃亏。” 苏定一一点头,抱拳道:“沈公放心,末将明白应该怎么办!” 沈老爷面露笑容:“这一次攻济南的功劳,左路军是头功,苏将军打的很不错,我会一一记下的。” 听到这句话,苏定脸上的笑容收敛,面色严肃了起来,低头道:“沈公,您多次说过,咱们淮安军上下一体,这一次攻济南,是整个淮安军的功劳,末将绝不敢居功。” “在我这里,自然都是一样的。” 沈老爷笑着说道:“但是报兵部的时候,总是要有些差别的,要是跟兵部说,淮安军上下均分功劳,恐怕兵部的章也盖不下去。” 苏定依旧面色严肃,继续说道:“如果非要分个功劳大小,末将以为,薛将军才是第一功臣。” “直到现在,薛将军还在替济南战场,牵扯齐军主力。” 这个时候,两个人早已经收到了薛威现在的情况,听到苏定这句话,沈老爷哑然失笑:“薛大拖着齐军,这固然是事实,不过在我看来…” “不管是周元朗还是图远,都没有蠢笨到这种程度,而他们现在,之所以被薛大牵着鼻子走,多半是他们自己不想回济南来。” 周元朗早已经瞧出了山东人心思变的问题,留在济南,只不过是多守几天与晚守几天的区别。 如今有两个公主作为脱身的理由,他大概率是不太愿意回济南来的,等到济南城破了,他跟图远回燕都交差,把赵良虎顶上去,固然逃不脱责罚,但多半无碍性命。 丢山东这么大的黑锅,能够逃得性命,已然不容易了。 沈老爷揉了揉自己因为一夜没睡有些发红的眼睛,开口道:“好了,城里的事情还很多,你去忙罢,不必管我。” “我自己走走看看。” 苏定低头抱拳:“末将遵命!” 他转身大步离开,继续去主持城中战事去了。 而沈毅则是站在原地,回望济南的东城门,看到城门上高挂的沈字旗,一时间只觉得如梦似幻。 当初给皇帝立下的计划书,取下山东一省,如今… 竟已经实现的七七八八了。 毕竟最难啃的济南,也已经被啃了下来。 回想起这几年的北伐真觉得有点梦幻。 沈老爷心情复杂。 不过很快,他就想到了皇帝对自己的承诺。 取下山东就…封侯。 如果真被朝廷封侯的话,将来走到哪里,别人都要叫自己一声侯爷,那感觉…应该蛮不错? 沈侯啊… 想到这里,沈毅心情立刻有些美滋滋,他挥手叫来了一个邸报司的下属,吩咐道:“去替我传个信,告诉薛威,在青州绕一圈之后,可以返回济南了。” “让他们,尽快甩开齐军,如果碰到了什么难处,或者被齐军追上了,立刻通知我。” “必要的时候,可以放弃那两个公主,以及所获的财物。” “属下遵命。” 这邸报司的传信人低头抱了抱拳,转身离开。 ………… 转眼间,又是两天时间过去。 两天时间里,济南城里的齐军,终于被清理了七七八八。 当然了,并不是把他们通通杀了,事实上大部分齐军原地投降,成为了俘虏。 当然了,这些俘虏,大概率不会被捉去当苦力了。 第三天早上,好容易睡了个安稳觉的沈毅,被苏定叫醒,苏将军满脸笑容,对着沈毅抱拳道:“沈公,末将等在城里一处大宅子里,发现了一个有意思的人。” “您要不要去看看?” 沈老爷哑然一笑:“怎么你这个老实人,也学会卖关子了?” 苏定呵呵笑道:“沈公,末将有时候,也不那么老实。” 沈老爷打着哈欠道:“带路罢。” 片刻之后,在苏定的带领下,沈毅来到了一处大宅的卧房里,这卧房很是精致奢华,安置了一张大床。 大床上的被子鼓鼓囊囊,显然藏了个人,还在被子里瑟瑟发抖,但是蒙着头,始终不肯出来。 苏定跟沈毅一起看向这个躲在被子里蠕动的鼓包,然后看向沈毅,笑着问道:“沈公猜猜他是谁?” 沈老爷皱眉想了想,然后面色古怪:“不会是那个睿王罢?” 听到睿王两个字,缩头躲在被窝里的睿王爷,下意识的探出了头。 这会儿,沈毅也在看着他。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赵良虎面露惊恐之色,又缩回了被子里。 而沈老爷,则是露出笑容。 “好东西。” 他抚拍了拍手,然后笑着说道:“今年给陛下的新年贺礼有了。” 第一千一百九十八章 你继续说 直到大腹便便的睿王爷,被一众亲兵锁拿,硬生生按在沈毅面前的时候,沈老爷才看清楚,这位北齐亲王的长相。 脸上赘肉横生,不过常年养尊处优,皮肤倒不黑,留着三撇小胡子,看起来普通一个不倒翁一般。 沈老爷摸着下巴,打量了这人几眼,才笑着开口问道:“你是赵良虎?” 睿王爷抬头看了看沈毅,犹豫了一下,努力咽了口口水,开口道:“你是沈毅罢?” 沈老爷很是诧异:“我这么出名了?” 睿王爷咽了口口水,忽然开口说道:“沈大人,本…我想吃点东西。” 他说话带了些哀求:“两天没吃了…” 两天前,济南城破城,淮安军开始进入济南城里。 当天,跟在赵良虎身边的所有人,都弃他于不顾,各自挣命去了。 身材肥胖的睿王爷,凭借自己自然是绝难逃出去,干脆就装起了鸵鸟,一直躲在这房间里,两天时间没有出去。 好在房间里有一壶茶,靠着喝茶,他倒不至于渴到哪里去,但是饿的确是硬生生饿了两天。 至于为什么不便装出逃,这位睿王爷,自然有自己的小心思。 他现在穿一身百姓的衣服逃了,那就是“白龙鱼服”,外面兵荒马乱的,说不定就被淮安军一刀砍了。 但是如果能够保持亲王的身份,即便被陈国给捉了,多少也能有一些体面,将来说不定还有机会,返回燕都。 听到他这句请求,沈老爷哑然失笑,在房间里坐了下来,让人给他端来了一盘吃食,眼看着赵良虎狼吞虎咽的吃完,沈老爷才微笑道:“说起来,跟你们朱里真人打了这么几年时间,还是第一次捉到朱里真人的亲王,赵王爷这一次,可送了沈某一个大大的功劳。” 赵良虎放下碗筷,抬头看了看沈毅,忽然叹了口气:“原先就听说你年轻,不曾想竟这么年轻。” “比我几个儿子,都要年轻不少。” 他之所以有这一句感慨,是因为沈毅太年轻。 年轻就意味着有几乎无限的时间,可以跟北齐一直缠斗下去。 而现在,短短几年时间,北齐就丢了山东,再让沈毅这么打下去,几年十几年之后,天下会是什么局面,就没有人能够说的清楚了。 这位赵王爷感慨了一句之后,又有些不服气,闷声道:“不是图远跟那姓周的小子两个人,心肠歹毒,想要嫁祸于我,出让济南城,沈大人恐怕再打一年,也休想打下济南城!” 沈毅摇了摇头,对于赵良虎的话,不以为然。 如果这支齐军继续死守下去,淮安军在过年之前打下济南,的确有些危险,但是随着舆论人心一点一点偏向,即便是周元朗在城里,也坚持不住一年时间。 最多再打三四个月,沈毅就有把握磨下济南城。 不过这种事情,跟赵良虎这种人多说无益,沈毅也不会自降身份,去跟他争论什么。 “不管前因如何,如今沈某的的确确已经取下了济南。” 他笑着说道:“赵王爷久居北方,怕是要跟我去南方住一段时间了。” 这句“赵王爷”,充满了讥讽。 赵良虎深呼吸了一口气,看向沈毅,开口道:“如今我为鱼肉,自然听凭沈大人吩咐,但求活命就是。” 沈老爷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一些,面色平静:“睿王爷在燕都的所作所为,沈某虽然在南方,也听闻了一些。” “到如今,死在你手里的汉人,恐怕你自己都已经数不过来了。” “如果是沈某来发落王爷,多半会将王爷点灯熬油,以祭天地。” “不过…” 赵良虎看着沈毅,突然笑了笑:“不过沈大人,还是要把我送到建康去,领这份功劳,是不是?” “那也未必。” 沈老爷淡淡的说道:“赵王爷可能知道我这个人,但是并不了解我,我这个人…” “脾气不太好。” “如果王爷你不老老实实的听话,王爷这个功劳,对于沈某来说,是可有可无的。” 赵良虎这个人,享福了一辈子,如今年纪大了,自然更加怕死,闻言脸色有些发白,微微低着头,长叹了一口气:“沈大人如何吩咐,我尽力配合就是了。” 沈毅满意点头,淡淡的说道:“那过两天,我便派人送王爷去建康,见一见我大陈的陛下。” 其实沈毅说的那番话,主要是在恐吓这位北齐的亲王,事实上,只要赵良虎不自杀,沈毅不太可能宰了他。 因为这个人,政治作用非常大。 把他送到建康去,非止是淮安军或者沈毅本人的功劳那么简单,更要紧的是,被欺负了七十年之后,如今的大陈,终于扬眉吐气了! 甚至,还活捉了一个北齐的亲王! 这是非常提气,同时非常有损北齐士气的事情。 传出去,沈老爷这一趟北上,把北边皇帝的亲叔叔都给捉回来了,该是何等威风?何等振奋人心? 见这位睿王爷十分配合,沈老爷背着手走了出去,吩咐人,将赵良虎也押了出来,找人看管着。 沈毅还特意叮嘱,要注意防止他自尽。 处理完赵良虎的事情之后,沈毅与苏定,一起离开了这座宅子,两个人一前一后,沈毅走在前面,背着手说道:“济南,应该清理的差不多了罢?” 苏定点头道:“再有两三天,城里的齐军,就能彻底清理干净。” 他继续说道:“凌将军,正在打扫西城和北城。” 沈毅默默点头,开口道:“整理完济南城之后,咱们四个人聚一聚。” “这几天,想办法弄猪牛羊来,等济南战事结束,便犒赏三军。” 沈老爷摸着下巴说道:“听说鲁菜不错,在城里寻一些师傅,让他们做些好吃的,给兄弟们好好打打牙祭。” “再有…” 沈毅闭上眼睛,开口道:“阵亡名单,还有统计功劳的名单,尽快送上来,我要给朝廷写详细的奏报。” 苏定一一低头应是。 然后突然笑了笑,问道:“沈公,现在朝廷应该收到咱们破济南的消息了罢?” 沈毅微微摇头:“两天前送出去的,六百里加急,这会儿应该到建康府了,但是未必能送到陛下手里。” “不过这事不着急,文书总是会送到建康的。” 沈老爷背着手,淡然道:“打扫完济南城之后,留五千人守城,你们各自领兵出城,将整个山东,最好是包括大名府在内,所有地方的齐军,统统清扫出去。” 说到这里,沈毅目光里,隐隐带着杀气。 “要是碰到齐人主力了,不妨跟他们好好打一架。” 苏定兴奋低头:“末将领命!” 他抱了抱拳之后,大踏步转身离开。 而沈毅,又叫来了骆勇,吩咐道:“济南已定,派人去寻张师兄,让他尽快到济南来,主持济南政事。” 骆勇先是点头,然后笑着问道:“司正,叶姑娘要不要一并请来?” 沈毅白了他一眼。 “一并接来就是。” 骆勇面露微笑,恭敬低头:“属下遵命!” ………… 建康,大朝会。 北齐使者章先,正在大朝会上,慷慨陈词。 他对着洪德天子弓手,开口道:“陛下,南北两国已经并存七十年,先前我大齐强盛之时,本可以轻易马踏江南,但是念在一百多年前曾有君臣之义,我太祖太宗皇帝,俱是到淮河便止,不再南下!” “如今,南朝一意兴兵北上,祸乱苍生,我皇帝陛下极力忍耐,此时更是愿意将山东一省,割给陛下,陛下为何还不爱惜民力,一味穷兵黩武?” 洪德天子面无表情,闭着眼睛,一句话不说。 皇帝不说话,德庆殿里自然也是寂静无声,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插话,整个朝堂上,除了这个北齐使者的声音之外,落针可闻。 这个时候,高太监匆匆上台,在皇帝耳边说了句什么。 洪德天子闻言,终于睁开眼睛,他两只手,都止不住有些颤抖。 但是眼角,是隐藏不住的狂喜。 不过这位大陈皇帝,脸上还是没有露出什么表情,只是看着这个北齐使者,声音平静。 “你继续说。” 第一千二百章 封犒 大朝会之后,皇帝陛下回到了甘露殿里。 此时此刻,皇帝陛下脸上,出现了一抹因为过度兴奋而产生的潮红。 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过了好一会,才才深呼吸了几口气,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了下来。 山东的事情,给他带来的刺激太大了,尤其是刚才收到济南收复的消息之后,天知道他多努力,才按捺住在大朝会上跳起来的冲动。 即便这会儿,连大朝会都已经过去了许久,他还是没有完全平复。 因为山东,对于大陈来说,太重要了! 有了山东这块平原,将来陈国基本上不会再缺粮食,还可以以山东为北伐的大本营,进而谋取河南中原大地,然后! 就可以北望燕都,着手恢复旧河山了! 更重要的是,这是南渡以来,大陈收复的第一个完整的省份,这件事不仅会带来军事上的影响,更会带来巨大的政治影响! 大陈能够在这么短时间内收复山东,也就意味着,偏安南方多年的陈国,已经有了恢复河山的本事! 而天底下,许许多多的人,以及许许多多的势力,都在观望着这场南北大战,随时等待着下注的机会。 这一件事,就有可能引起双方实力的彻底失衡! 即便撇去这些长远的影响不提,有了山东这么个省,北伐就不再是镜花水月,占据山东,打与不打,主动权完全握在了大陈手里! 只要能够保持对山东的控制,将来哪怕是耗,大陈这边也是大有优势的! 想到这里,洪德天子更加兴奋。 他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一连喝了好几口冰水,这才喘着气,开口道:“去,把几位宰相,都请到甘露殿来!” 高太监连忙低头,转身下去中书,请几位宰相到了甘露殿。 进了甘露殿之后,几位宰相不约而同的拱手行礼,开口道:“老臣等,恭贺陛下,神文圣武,光复山东!” 皇帝淡淡一笑,又装了起来。 他轻轻抬手,面色平静:“诸公请起。” “高明,给几位相公赐座。” 很快,五位宰相一一落座。 皇帝脸上露出笑容,开口道:“诸位,山东战报,朕已经让人抄送中书,诸公应该都看到了罢?” 陈靖带头说话:“臣等,都看到了。” 皇帝眯了眯眼睛,开口道:“朕方才,仔细思量了山东的事情,有几件事情,要跟诸位商量。” 五个人纷纷低头:“陛下吩咐。” 皇帝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认真思量了一下,继续说道:“首先,就是山东政事的问题。” “年前,淮安军就能取下山东,山东诸府的官员,以及山东三司衙门的官员,都要到位。” “尤其是按察使,必须要尽快派过去,厘清山东刑名,免得山东一省生乱子。” “至于山东都司衙门,就暂由淮安军代行。” 说到这里,皇帝顿了顿,继续说道:“至于山东布政使。” 他缓缓说道:“原淮安知府张简,先后任徐州知府,代兖州知府,同时实任了青州,莱州,登州知府事。” “如今,他大概要去济南府,处理济南知府事。” “这两年,淮安军功勋卓着的背后,离不开此人的佐助,再加上其人能力卓着,朕的意思是…” “让张简,代行山东布政使,并组建山东布政使司衙门,诸位以为如何?” 几位宰相闻言,都低头若有所思,然后都扭头看向赵昌平。 赵相公低着头,心里有些犹豫。 这个时候,如果是寻常读书人,是一定会拒绝的,至少会弃权。 毕竟对于宰相来说,最重要的是保重自己的名声,不能给人留下一个任用私人的话柄。 毕竟张简是他的亲学生,在这个时代的官场上,几乎与父子一般。 犹豫了一下之后,赵昌平微微低头道:“陛下,张简这几年,的确做了不少事情,陛下若要破格拔擢他,臣没有意见。” 皇帝笑了笑,开口道:“那就这么定了。” “就让张简,以四品官代行三年山东布政使,三年之后如果他干得好,朕给他实升三品。” 说到这里,皇帝继续说道:“再有就是,朕准备派人去济南府,犒赏三军。” “几位觉得,应该谁去比较合适?” 最适合干这个活的,其实是太子殿下。 但是偏偏,洪德朝还没有太子。 要是把晋王府的人派出去,那就更加不合适了。 那么,更加合适的,就是前几年,侥幸逃过一劫的越王李誉了。 陈靖不再犹豫,低头道:“陛下,越王殿下或许可以代陛下北上,犒赏三军。” 如果是前些年,陈靖说出这番话,就有些大逆不道的味道。 因为那个时候,洪德天子的地位还不明显,再加上与赵阀矛盾深重,娶了赵阀家女儿的越王李誉,是站在天子对立面的,让他出城都是忌讳,更不要说让他出去接触军队了。 但是现在。 洪德天子的地位一天比一天稳固,如今南直隶,山东又先后恢复,威望一日重过一日。 这么说,如今的越王李誉,哪怕把他强行按在龙椅上,他也是坐不住的。 因此,因为“二王爷”,已经彻底安全了。 出去替家里做点事,也变得合情合理起来。 皇帝摸着下巴想了想,然后点头道:“也是个办法,中书这几天草拟一份旨意,朕看了之后,就传达越王府罢。” 几个宰相再一次低头:“臣等遵命。” 皇帝眯着眼睛,微笑道:“还有一件最要紧的事情。” “朝廷,该如何封赏沈毅?” 几位宰相面面相觑,没有回答。 因为,只二十五六岁的沈毅,今年已经是朝廷的二品官了。 单论品级而言,已经毫不逊色他们这些中书宰相。 这个年纪,似乎已经封无可封了。 皇帝见几个宰相不说话,也没了跟他们扯皮的心思,开口道:“封官的事情,咱们慢慢谈,或者等他回了建康之后,再慢慢考量不迟。” “不过当初朕应允过他,取下山东河南一省,朕便给他封世侯。” 皇帝面色平静,开口道:“朕从不食言,话既然说出去了,朕就要做到。” “中书连同礼部,给议定一个封号出来,等沈毅回来之后,朕亲自给他封爵。” 皇帝继续说道:“还有,他的长子沈渊,给五品散官。” 几个宰相不敢否皇帝的意思,都纷纷低头,应了下来。 皇帝这才满意点头,开口笑道:“那好,咱们接下来说如何接手山东的事情。” …… 洪德十五年腊月上旬,越王李誉,带着朝廷的犒军圣旨,给张简的封官圣旨,以及一队亲兵北上,奉命犒赏三军。 因为一路骑马,月中,他就抵达济南府。 济南府城门口,越王跳下马匹,远远看到城门口等待的沈毅,三两步赶了上去,主动拱手行礼。 “沈中丞。” 沈毅看了看眼前这个对自己行礼的王爷,微微一个愣神,随即摇头,还礼。 “王爷折煞下官了。” 李誉抬起头,对着沈毅笑了笑。 “以中丞的功劳,小王代李家,给中丞磕几个头,也都是应该的。” 沈毅连忙摇头,谦虚了几句,最后苦笑道。 “若说真有一些功劳。” 他回头看向身后的济南城,开口道:“那也非是下官的功劳。” “而是整个淮安军的功劳。” 年轻的越王爷看着沈毅,目光里满是敬佩,甚至带了点崇拜。 “中丞高风亮节,真是让人佩服。” 第一千二百零一章 准侯南归 沈毅跟越王客气了一番之后,也认真打量了几眼这位越王殿下。 他是皇帝陛下的亲弟弟,也是先帝诸子当中,这些年活的最战战兢兢的宗室。 十几岁的时候,他就被洪德天子,强行安排了一桩婚事,娶了赵家的女儿,以至于当年在赵阀与朝廷关系紧张的时候,这位越王爷还曾经在除夕宴上,可怜兮兮的来找沈毅,想要寻求沈毅的帮助,以全性命。 万幸的是,赵阀并没有选择跟朝廷翻脸。 赵禄父子眼见事不可为,举双手投降,交出了手中能交出的一切东西,包括赵家的些许尊严,最终换得了这件事得以软着陆。 而在赵家服软的过程中,获得好处最大的人,除了掌握了绝对权力的皇帝陛下,以及分食了淮河水师吃了个饱饱的沈老爷之外,受益最大的,可能就是这位越王殿下了。 当初赵禄回京的时候,越王殿下在越王府里,激动的涕泗横流,抱着夫人孩子又蹦又跳。 不过这都是从前的事情了。 如今,几年时间过去,当初的那个少年人,也已经长大成人,成为了二十岁出头的青年人。 或许是这些年过的颇有些坎坷,让这位越王殿下,失去了宗室子弟本应该有的傲慢,整个人变得谦逊有礼起来,面对沈毅,他一直客客气气的跟沈毅说话,态度很是谦和。 此时,济南城外,当然不止沈毅一个人,在迎接这位越王殿下。 包括张简在内的一些朝廷官员,都在迎接这位越王爷。 当然了,淮安军的几个主要将领都不在,因为现在山东的东昌府还有济南府北部,都还没有完全光复,沈毅麾下的三路大军,统统都不在济南。 见沈毅说话说的差不多了,张简便迈步上前,作揖行礼:“下官张简,拜见殿下。” 越王爷这才看向沈毅旁边这个,面容粗糙,脸色也几乎变成麦色,一身四品官服的“中年人”。 张简比起沈毅年长好几岁,此时已经年过而立了。 李誉面色严肃了起来,问道:“是张易安吗?” 张简低头道:“正是下官。” 越王殿下上前,认真打量了一眼张简,感慨道:“张兄在建康的时候,本王年纪尚小,不过也听过玉树临风张三郎的美名,怎么几年不见,张兄竟憔悴成了这样?” 张简闻言,幽怨的看了看沈毅,无奈道:“殿下,憔悴不憔悴倒是其次,如果朝廷的山东官员,再不增补过来,下官可能要死在山东任上了。” 越王爷长叹道:“张兄辛苦。” 他又看向沈毅,问道:“中丞,咱们进城说话?” 说着,他抬头看向眼前的济南城,语气变得有些激动:“没想到有生之年,我能踏上淮河以北的土地,能进这济南城。” 沈毅与张简对视了一眼,都侧身邀请李誉,进了济南城。 进城之后,自然不会去别的地方,一行人一起到了巡抚衙门,进了巡抚衙门正堂之后,李誉站在主位上,对着沈毅笑了笑,开口道:“中丞,朝廷这一次派我下来,统共有三件事,这三件事目前看来,还只能办一件,” “中丞且等一等,容我宣读旨意。” 沈毅面色严肃,立刻就要带人摆香案接旨,不过被李誉制止住,这位越王爷笑着说道:“中丞莫慌,这旨意是给张兄的。” 说到这里,他从身后的随从手里的木盒子里,取出一张圣旨,握在手里之后,清了清嗓子:“徐州知府张简,接旨意。” “徐州知府”并没有叫错。 事实上,张简现在在朝廷里的正式职位,还是徐州知府,后来的代兖州知府,甚至是如今在济南主政,都是沈毅这个山东巡抚临时委派给他的差事。 张简看了看沈毅,然后跪在地上,叩首行礼:“臣张简,恭迎诏命。” “制曰。” 李誉也没有墨迹,把圣旨前头念了一遍之后,淡淡的说道:“徐州知府张简,在山东战事之中,不辞辛苦,为国效命,功勋卓着,特破格擢升为济南知府…” 说到这里,李誉顿了顿,看了看张简的表情,见张简面色平静之后,才继续说道:“并以济南知府代行山东布政使事,待观后效。” “钦此。” 听到“待观后效”这四个字,不管是沈毅还是张简,心里就非常清楚了。 这就是一份升官的圣旨,等到这一任三年的代布政使期满,就会原地转正。 毕竟这个时候,可没有御史敢弹劾张简。 一来是张简功劳的确很大,二来张家并不是什么政坛小白,虽然张相告老多年,但是这个时候,影响力还是有一些的。 李誉把圣旨,递到张简手里,伸手把他扶了起来,笑着说道:“恭喜张兄,苦尽甘来了。” 张简手捧圣旨,低头苦笑道:“殿下,下官这依旧兼着济南府衙的事情,一个人干两个活,何来甘甜可言?” “朝廷再不派官员下来,下官就要去吏部闹了。” 越王爷咳嗽了一声,开口道:“张兄,你也知道现在快过年了,吏部的补缺文书即便下发了,那些补缺的官员大概率也会过了年才会北上。” “张兄且耐心等上一等。” “对了。” 李誉开口道:“皇兄说,让张兄有时间回一趟建康,他要单独跟你聊聊。” 张简一个头两个大,语气里满是无奈:“殿下,山东现在的事情,多的不得了,仅一个济南府的事情,就千头万绪了…” “也不急着回建康。” 李誉开口道:“等张兄把山东的事情理顺了,明年再找时间回一趟建康面圣就是了。” 说完这句话,他才扭头看向沈毅,微笑道:“中丞,另外两件事里,头一件大事就是犒军。” “淮安军攻取济南,战功卓着,我奉陛下之命,前来犒赏三军。” “未知淮安军现在,在不在济南?” 沈毅微微摇头:“山东还有一些地方,没有取下来,如今淮安军大多在外,济南城里的淮安军,只有数千人。” 主帅做的久了,沈毅跟任何人说话,只要提到淮安军,都会下意识的模糊数字。 譬如说济南城里的五千淮安军,他无论跟谁说都是数千,绝不会直接说明数目。 李誉摸了摸下巴,轻轻摇头:“那这件事,似乎只能放一放了。” 说到这里,他看着沈毅,开口笑道:“第三件事,就是皇兄吩咐中丞你,尽快回建康一趟。” “一是商议北伐战事,二是…” 李誉一脸羡慕的看着沈毅:“二是皇兄要亲自给中丞封赏。” 沈老爷微微皱眉,开口道:“殿下,那犒军的事情?” “您在济南这里等着?” 李誉摇头,开口道:“中丞,我不太适合在军中久待,我与中丞一并回建康去,等过完了年如果皇兄还让我来犒军,我再来一趟济南就是。” 说到这里,他看着沈毅,微笑道:“还有就是,我虽然不在济南,但是朝廷的钱粮,已经在路上了,估计过年就能到济南,发放给淮安军的将士们。” “据说…是皇兄自己掏的腰包。” 李誉微笑道:“给淮安军的将士们发赏钱。” 沈毅默默点头,他扭头看了看张简,又回头看了看李誉,问道:“殿下,朝廷还有别的吩咐么?” 李誉想了想,补充道:“临来之前,皇兄跟我私下里见了一面,他说,中丞回建康的时候,最好把麾下三个主将一并带上,朝廷对他们,俱有封赏。” “至于淮安军的其他将领,则有兵部按功劳奖赏拔擢。” 他问道:“中丞,三个主将离开,是否影响山东战事?” 沈毅摇了摇头:“只要不打大仗,就不会有影响。” 如今,除了凌肃苏定薛威三个人之外,淮安军中第二梯队的将领,也已经慢慢成长起来了。 比如说右路军凌肃麾下的张猛,左路军苏定麾下的刘明远,以及先锋军薛威的副将万钟。 这些人,未必能完全独当一面,但是让他们暂领军队,绝对没有任何问题。 甚至到如今,淮安军大多数仗,都是他们这些“二线”在负责具体指挥作战。 “那就好。” 李誉笑着说道:“咱们骑马回建康的话,应该还能赶上年节。” 沈毅先是点头,然后忽然问了一句:“殿下,裴将军也要奉诏回建康么?” 李誉一愣,微微摇头:“我不知道。” 沈老爷这才轻轻点头,他抬头望天,因为呼吸,带出了一些白气。 “朱镇。” 他缓缓开口,吩咐身边的一个随从,开口道:“去派人,把三位主将,都请回济南来。” 朱镇面色恭谨,开口道:“遵命!” 说罢,他躬身退了两步,然后大踏步转身离开。 一旁的越王爷有些好奇,问道:“中丞,这是军中的斥候,还是邸报司?” “是我的几个亲随之一。” 沈老爷面带微笑:“洪德九年就跟着我了。” 越王爷微微点头,随意与沈毅闲聊了几句之后,忽然看向沈毅,问道:“中丞。” “咱们何时动身?” 他笑着说道:“我还想回去建康过年呢,家中子女都在等我回去。” 沈老爷抬头看天。 此时,距离年节,只有半个月时间了。 他认真考虑了一会,回答道。 “等他们三人回来,咱们即刻动身。” 第一千二百零二章 汉家柱石! 此时,淮安军三路军,都有足够代掌军队的将领,因此凌肃薛威等三人,很快都回到了济南,一行人准备了半日之后,便各自登上坐骑,动身返回建康。 这会儿是寒冬腊月,本来沈毅还担心李誉能不能吃得了冬天骑马的苦,不过这位越王爷,并没有太多宗室子弟的娇贵,反倒是弓马娴熟,很麻利的跟着沈毅等人一起上了路。 值得一提的是,叶婵这一回并没有跟着沈毅一起骑马回建康。 原因自然是因为,她有了身孕。 虽然还没有显怀,但是在冬天高强度骑马,肯定是不太行的,因此沈毅给她安排了马车和护卫,让她慢慢回到建康去。 她这样走的话,速度肯定会慢上不少,年节之前就不一定能回到建康了,不过她有了身孕,明年开年,多半就不能跟着沈毅一起北上了,要在建康安胎养胎。 没有叶婵跟着,一行人都是年轻汉子,骑马的速度自然就不会太慢,济南到建康,一千二百余里的路,众人差不多只骑了七八天,就到了建康府境内。 这还是沈毅等人顾全越王的身体,如果是按照军中骑兵行军的速度,只要在沿途驿站换马,一天二百里没有什么问题。 猛一些的,甚至能骑到三百里。 腊月二十三早上,沈毅一行人,已经远远的看到了建康城。 这会儿,他们在官道上,距离建康还有十多里路,官道两旁,已经可以见到不少百姓,也不赶路,就在道路两旁等着,时不时翘首以盼。 薛威跟在沈毅身后,抹了抹因为吹冷风而有些干涩的脸,开口问道:“大人,怎么这么多百姓,似乎在等什么人?” 因为有越王随行,“沈公”这个称呼,肯定是不能再喊了,这一路上,沈老爷的这三个下属们,都以大人称呼。 沈老爷看了看,微微摇头:“马上过年了,总有家人返乡,估计是在这里迎接家里人罢。” 越王李誉听到了两个人的对话,忽然笑了笑,开口道:“咱们这一路上,没有隐瞒行程,这些百姓,说不定是在迎候中丞。” 沈毅错愕不已:“迎我做什么?” 越王爷摇了摇头,轻声道:“中丞何必装糊涂?你北上连战连胜,大振士气民心,如今更是收复山东,此时在民间声名,已经是本朝第一了。” 沈毅这才恍然。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成了洪德朝的名臣,不仅名震朝野,甚至在民间,也到处都在流传他的故事了。 不过想想也不奇怪。 功名功名,功与名,本就是不分家的。 如今他沈某人的声名,恐怕可以追另一个世界岳王爷在世之时了。 不过这会儿,他们都是便衣,也没有人认得出来,只是愣神了一会儿之后,便继续往前赶路。 又往前走出三四里,沈毅远远看见,有几个太监骑马朝着自己这边赶了过来,等到近了,沈老爷才看清楚,是大太监高明亲自到了。 沈毅一行人停下马匹,纷纷下马。 连越王李誉,也跟着下了马。 高太监靠近之后,远远躬身行礼,到的近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叩首道:“二爷。” 几个太监也跟着跪地,对着李誉叩首,口称王爷。 不管这会儿沈毅是什么身份,也不管高明权柄如何,他的身份,始终都是李家的家奴,尤其是现在,洪德天子可以完全控制朝廷,不存在任何宦官弄权的可能性,高明见到李家人,自然要以家奴的身份行礼。 李誉上前,把他扶了起来,笑着说道:“高公公太多礼了。” “看来,皇兄已经知道我们回来了。” 高明起身,毕恭毕敬的说道:“是,陛下率领群臣,在十里亭等候二爷和沈中丞。” 李誉回头,看向身后的沈毅,感慨道:“中丞一身恩荣,无以复加了。” 沈毅心里一紧,这才对高明拱手道:“高公公。” 高明低头还礼:“中丞辛苦。” 沈毅苦笑道:“我们打算悄悄进城的,怎么弄出这么大阵仗…” 高太监面露笑容,对着沈毅开口道:“中丞,这是朝廷的大事,必须要大办特办,广闻天下,不然一来显不出我大陈的大气,二来也显不出陛下礼待重臣。” 说到这里,他对身后的太监挥了挥手,几个太监端上来几套衣服,递到沈毅等人面前,然后又各自举着一块帘子,把沈毅围在了中间。 “中丞,这是昨天从你家里取来的蟒袍,你换上之后,再去面见陛下。” 高太监顿了顿,又说到:“这马匹也要换一换,换匹精神一些的。” 他看着几件衣服,又补充道:“凌将军,苏将军,薛将军,也要换上各自的官服。” 说完这些话,他退出了帘子,走到李誉面前,低着头说道:“二爷,您要换衣服吗?” 李誉想了想,随即开口道:“本来不该抢沈中丞的风头,不过既然是要面圣,不能怠慢了,公公带本王的衣服了么?” “带了,怕不合身,也是昨天去王妃那里请的常服。” 李誉开口道:“有心了。” 片刻之后,众人都换上了一身新衣服,又让人打了热水,洗了脸,整理了一下被寒风吹散的头发。 每个人都显得精神了不少。 尤其是沈毅。 他这会儿虽然比以前稍稍黑了一些,但是更显得健康,尤其是身体素质,比从前读书的时候好了不少,换上一身蟒袍之后,身材笔挺的坐在马上,看起来极为威风。 李誉也是一身四爪袍,两个人站在一起,几乎像是撞衫了一般。 凌肃换上了一身二品武官常服。 苏定与薛威,是一身三品武官常服。 众人换上衣服之后,高太监才满意点头,开口道:“中丞,十里亭到这里,只有一两里路了,我先回去伺候,在前面等着诸位。” 他又对李誉作揖:“二爷,奴婢先告退了。” 越王爷连忙点头:“高公公请便就是。” 二人虽然身份悬殊,但是李誉也不敢为难高明,毕竟论实权的话,高太监比他,胜了不知道多少。 高明等一众太监离开之后,沈毅等人重新上马,彼此对视了一眼。 薛威咽了口口水,低声道:“大人,陛下是在前面等着咱们么?” 沈毅“嗯”了一声,回头看向自己的三个下属,吩咐道:“一会儿,不可失礼,不要给淮安军丢面子,但是更不要居功自傲。” “不知道应该做什么,就跟着我。” 三个人都纷纷点头。 “属下遵命!” 于是乎,众人再一次骑马。 走出了不到一里地,一队禁军便迎了上来,领头的千户跪在沈毅马前,毕恭毕敬。 “大人,我们奉命,为大人仪仗!” 说罢,这些禁军直接列队在沈毅两侧,给沈毅等人护卫。 几面沈字旗,被禁军高高举起,迎风飘扬。 沈老爷骑在马上,抬头看着这几面沈字旗,一时间也有些恍惚。 甚至有些飘飘然了。 不过很快,两世为人的沉淀,让他把这些情绪,压制了下去。 此时,道路两旁的百姓,也已经发现了这几面沈字旗,看到沈毅等人之后,他们也不知道哪个是收复山东的沈大人,也顾不得这许多,都纷纷向前挤来,振臂高呼。 “沈大人神武,沈大人神武!” “沈大人大破齐贼,汉家柱石!” “朝廷栋梁,汉家柱石!” 若不是被维护秩序的禁军拦着,沈毅这些激动的“粉丝”们,可能都要冲上来,跟偶像近距离接触了。 沈毅闻言,举目四望,呼吸也不禁有些急促。 他身后的三个下属,更是激动的脸色涨红。 李誉骑马,跟在沈毅旁边,感慨了一句:“若不是借着中丞的光,恐怕我一辈子也听不到这几句话。” 沈毅微微摇头,苦笑道:“王爷莫要取笑了。” 又往前走了一里路,沈毅终于远远的看到了十里亭。 等稍微近了一些,看到了亭子下面那一抹杏黄色之后,沈老爷连忙下马,带领众人上前,跪在地上。 “臣山东巡抚沈毅,叩见吾皇圣安!” 薛威等人,也跟着下跪。 “臣等,叩见陛下,吾皇圣安!” 李誉也跟着下拜,低头道:“臣弟叩见皇兄。” 皇帝陛下先是对李誉抬了抬手,示意他起身,等李誉站起来之后。他才走到沈毅面前,一把把他扶了起来,感慨不已。 “天生七郎,真是眷我大陈。” 第一千二百零三章 以恩荣明天子志 众所周知,皇帝是天子。 而这一句“天生七郎”,无疑是把沈毅抬到了一个很高的位置上。 沈老爷起身之后,神色恭谨,低头道:“仰陛下运筹之力,托社稷齐天之福,侥幸有所小成,然只是千里之行,迈出了第一步,臣远当不起陛下如此夸赞。” 皇帝陛下拍了拍沈毅的肩膀,笑着说道:“朕知你谦逊,但这个时候,也不必如此谦逊。” 说着,皇帝又看向沈毅身后跪着的三个人,伸手虚扶,笑了笑:“三位爱卿也都起身罢。” 三个人这才站了起来,毕恭毕敬:“多谢陛下。” “抬起头来,朕看一看你们。” 凌肃等人这才抬头,飞快的瞥了一眼皇帝,然后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动弹了。 皇帝陛下认真看了看这三个人,叹了口气:“你们三位,在北边立下了这样大的功劳,朕从前对你们却都不怎么熟悉,尤其是苏将军。” 他看着苏定,开口笑道:“朕看军报中说,这一次打济南,苏将军所部立功最大,凌将军与薛将军朕好歹还见过,苏将军朕却是一次都没有见到。” 苏定诚惶诚恐,低头道:“陛下,淮安军都是沈大人统一统筹指挥,臣但有功劳,也是淮安军一体的功劳,无有薛将军与凌将军,还有淮安军上下的将士们,臣以及左路军,恐怕连济南城门也是瞧不见的。” 皇帝闻言,扭头看了看沈毅,哑然一笑:“沈卿教的?怎么说话,跟沈卿一个口吻?” 沈老爷摇头,开口道:“陛下,苏将军性格就是如此,谦虚又谨慎,淮安军中诸多将领中,属苏将军最是稳重,有些时候,还要胜过微臣不少。” “这几年时间,臣在苏将军身上,也学到了不少东西。” 苏定再一次低头:“若非沈大人提携教导,臣…” “好了。” 皇帝打断了他的话,笑着说道:“你们在这么互相夸奖下去,咱们到天黑,恐怕也进不了城。” 说到这里,皇帝伸手拍了拍苏定的肩膀,开口笑道:“前段时间,朕让人查了你的履历,你从前是在明州卫任千户,后来因为立功被明州卫指挥使请升指挥同知,结果在建康滞留许久,一直没有能够补缺,是不是?” 苏定慌忙说道:“是…” 皇帝指着沈毅,微笑道:“于是就走了沈爱卿的门路,是不是?” 苏定吓了一跳,连忙说道:“陛下,当时沈大人是兵部武选司郎中,微臣的确给沈大人送了东西,不过沈大人把东西都退了回来,后来安排微臣的时候,也没有按指挥同知调任,而是平调微臣到了淮安军中,依旧任千户…” “并无徇私之举!” “朕没有说他徇私。” 皇帝摇头,长叹了一口气:“沈卿任武选司郎中不过半年左右,就替朝廷拔擢了苏将军这样的人才,可恨如此大才,早年被庸才打压,险些埋没了。” 皇帝静静地说道:“原明州卫指挥使张通,因为渎职贪墨,朕已经让人革职待办了,苏将军觉得,如何处理他才好?” 苏定低头道:“回陛下,张卫帅若有罪愆,自然依照国法定论,臣不敢置喙。” 皇帝哑然失笑,回头走到沈毅面前,开口道:“你看看他,说话跟你几乎一模一样!” 沈毅跟着笑了笑,开口道:“可能臣与苏将军,有一些共通之处罢。” 皇帝无奈摇头,拉着沈毅走到苏定面前,淡淡的说道:“朕极为那些恼恨埋没朝廷人才的蠹虫,那明州卫指挥使,还有时任兵部武选司郎中的魏康,朕都让人办了。” 朝廷里的绝大多数官员,都是一查一屁股屎,更不要说魏康跟张通两个人,本就不干净,皇帝想搞他们,就是一句话的事情而已。 沈老爷适时送上马屁。 “陛下英明。” 苏定则是恭敬低头,听到沈毅的话之后,才跟着附和了一句。 “陛下英明。” 皇帝这才笑着说道:“看,苏将军与沈卿你还是有些不太一样的。” “他不如你圆滑。” 沈毅也跟着笑了笑:“这是自然,不然当初,一个世袭的千户,无论如何也不会被赶出明州卫,弄到个无处落脚的下场。” 苏定被说的脸色涨红,低着头不敢说话。 皇帝陛下这会儿心情大好,跟三个主将都说了几句闲话,然后才拉着沈毅的衣袖,开口笑道:“城外太冷,咱们进宫说话。” 说着,他拉着沈毅登上龙辇。 沈老爷被吓得一个激灵,连忙摇头,后退两步:“陛下,这如何使得?” 皇帝陛下皱了皱眉头,回头看了看他:“怎么了?” “这车你儿子都坐得,怎么你坐不得了?” 沈毅苦笑道:“小儿无知,臣不一样…” 皇帝哑然失笑,又拽住沈毅的胳膊,开口道:“你这么一打岔,朕也想起来了,这会儿的确不该上龙辇。” 他拉着沈老爷,转身面向同行来的文武百官,微微昂头,开口道:“诸卿,大陈淮安军主帅沈毅,领王师北击胡贼,连战连捷,于上月攻破济南城,收复山东全境!” 说到这里,皇帝陛下本人,都有些激动了,他振臂一呼道:“天命在我,天佑大陈!” 文武百官纷纷跪在地上,叩拜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天命在陈,天命在陈!” 附近的百姓们,也跟着跪了一地,跟着大声齐呼:“天命在陈!” 很快,在场所有人,除沈毅因为被皇帝拉着胳膊没办法下跪之外,所有人都跪倒在地。 沈老爷尝试性挣脱了一下,皇帝并没有松手,只是拉着他上了龙辇,笑着说道:“第一次见这种场面罢?” 沈毅不得已,上了龙辇,坐在皇帝对面,低着头说道:“陛下恩荣太过了…” “朕觉得没有过。” 皇帝微微摇头,笑着说道:“沈卿立下这种功劳,不厚加赏赐,大陈子民,乃至于全天下人,怎么知道朕北伐的决心?” “所谓上行下效,他们知道朕有此心思,才会投朕所好,朝廷上下,才能像沈卿先前说的那样。” “同心一气。” 说到这里,皇帝轻声道:“要是全靠你跟张简做事情,累也累死了。” 说完这句话,皇帝陛下看向外面抬轿子的宫人,淡淡的吩咐道:“回宫。” 高太监立刻高声唱道:“起驾回宫~!” 沈毅就这么,坐在龙辇上,与皇帝对面而坐。 这里距离建康城,还有十里路,这十里路两旁,几乎围满了百姓,见到天子车驾之后,这些百姓便跪在地上,高呼万岁。 偶尔,还有人叫上几句沈大人。 进了城之后,围观的百姓就更多了,绝大多数人的目光,都落在了皇帝与沈毅两个人脸上。 就这么,一直到中午,众人进了皇城,这场声势浩大的“欢迎仪式”,才算正式告一段落。 此时,宫里的宴会已经准备妥当。 沈家上下所有人,都被请进了宫里,参与这场宴会。 同时,朝廷里三品以上的官员,也就是有资格参加廷议的官员,也都统统到场,参加这场宴会。 宴会开始,沈毅被安排在皇帝右手第一张桌子。 等菜上的差不多了,沈毅对着远处的沈恒招了招手,沈恒立刻起身,来到了沈毅的桌子旁,坐在了沈毅对面。 沈恒坐下来之后,先是看了看还没有到场的皇帝御座,然后看向沈毅,伸了个大拇指:“大兄真是威风!” 沈毅白了他一眼,给他倒了杯酒,轻声问道:“你最近在宫里录事,有没有见到裴大将军回来?” 沈恒想了想,摇头道:“不曾见到,记录天子起居的中书舍人不止小弟一个。” 说到这里,沈恒顿了顿,开口道:“不过前些日子,甘露殿有一次廷议。” “好像提到了裴大将军,而且应该是关于大兄的。” 沈毅把酒杯推给他,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继续说了。 兄弟俩碰了一杯,都各自一饮而尽。 沈老爷放下酒杯,心中已经一片了然。 看起来,裴俊请求朝廷,让自己任北伐主帅的文书,已经送到朝廷里,并且已经走了一遍朝廷里的程序了。 而这个北伐主帅… 大概就是今年回建康,最有悬念的一件事了。 沈恒见沈毅若有所思,忽然咳嗽了一声,低声道:“哥,朝廷要给你封侯呢…” 沈老爷回过神来,白了他一眼。 “那么多人在,不要胡说。” 第一千二百零四章 靖安侯 很快,皇帝陛下到场。 文武百官纷纷起身,对着皇帝躬身行礼。 “参见陛下。” 皇帝这会儿换上了一身蓝色冬常服,轻轻按了按手,笑着说道:“都坐,都坐。” 众臣这才都重新落座,沈恒坐在沈毅对面,扭头看了看四周的官员们,只觉得头皮发麻,他低声道:“哥,这里都是三品以上的官,小弟还是走罢…” 沈毅面色平静:“一场宴会而已,又不是朝廷廷议,你就坐在这里吃就是。” 沈恒这才硬着头皮,重新坐下。 沈毅看了看他,问道:“今年在朝廷,没有人再带你去秦淮河了罢?” 沈恒连忙摇头:“没有了,今年中书舍人的差事多了不少,公事就忙的不可开交了…” 沈老爷给他倒了杯酒,笑着说道:“不是不让你去,你要是想去,自己去无妨,不要给人家算计了。” 说到这里,沈毅顿了顿,又说道:“不过现在,应该比从前好一些了,朝廷里,敢算计你的人,估计不会太多。” 随着沈毅地位自己权力的攀升,很多事情都在慢慢改变。 从前,可能还有人想通过拿捏沈恒,来变相影响沈毅,但是现在,除了那种蠢人,其余敢做这种事情的人,已经不多了。 毕竟,现在的沈毅,实力飞速膨胀,已经可以凭借硬实力,把那些杂鱼给碾死,而不需要顾及什么规矩了。 兄弟两个人正在说悄悄话的时候,皇帝陛下与附近的几个宰相说了几句话,然后看向参与这场宴会的官员们,开口道:“诸卿。” 他这话一出,所有人都立刻站了起来,对着皇帝低头,恭声道:“陛下。” 皇帝满脸笑容,举起自己面前的酒杯,开口道:“这杯,为淮安军饮。” 众人纷纷举杯。 “淮安军威武!” 一杯酒下肚之后,皇帝才笑眯眯的摆了摆手,开口道:“好了,剩下的话,明日朝会上再说,今天这场宴会,是为了给沈爱卿以及淮安军几位将军接风。” “大家开始用罢。” 他这话说出口,也就意味着这场宴会正式开始了。 皇帝刚刚落座,五位宰相先是敬了皇帝一杯酒,然后便很有默契的举杯,到了沈毅面前,都面带微笑:“恭喜中丞,立此大功。” “社稷之福,大陈之幸。” “我们敬中丞一杯。” 沈毅兄弟俩,连忙站了起来,举起酒杯,低头还礼:“诸公太客气了,若非诸公鼎力支持,山东战事,不会有这么顺利。” 客气话说完之后,众人都各自一饮而尽。 沈恒站在自己兄长身后,看了看眼前五个宰相,咽了口口水,然后战战兢兢,把自己杯中酒喝完。 这些老头…可都是宰相啊! 竟然主动来给自家大哥敬酒了! 这种排面… 小沈老爷心里,已经有些懵了。 哪怕是在这场接风宴上,这也是最顶尖的待遇了,要知道,哪怕是越王那种亲王坐在这里,五个宰相都是绝不可能过来主动敬酒的。 五个宰相喝完了酒之后,除了崔煜之外,其他四个人都拍了拍沈毅的肩膀,然后笑呵呵的看了沈恒一眼,这才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沈老爷也很懂事,端着酒杯,去一一回敬了几个老头一杯酒。 而在之后的整场宴会上,几乎所有在场的官员,都过来给沈毅敬酒。 同样“待遇”的,还有沈毅带来的淮安军三位将领。 酒宴过半之后,沈老爷看了一眼已经喝的脸色涨红的凌肃薛威等人,暗自摇头。 他沈某人是两榜进士出身的翰林,现在又是二品官,而且立下了泼天的功劳,因此哪怕是在这场至少是三品官起步的宴会上,真正地位超过他的人,也不是很多。 人家来敬酒的时候,沈老爷象征性的喝个半杯一口,别人并不会说什么。 但是凌肃他们,哪怕是凌肃这个二品武将,在这场宴席里,也排不上个,别人过来敬酒,他们都得一一回应,然后再回敬一杯。 沈某人端起酒杯,走到三人的桌子前,看了看都已经脸色发红的三人,低声道:“不能喝了就少喝一些,不能御前失仪。” 文官老爷们向来鄙视武将,这会儿拼命灌他们酒,未尝没有要见他们出丑的意思。 三个人闻言,都清醒了一些,连忙点头。 “是,大人!” 沈毅回头,指了指几个桌子,轻声道:“一会儿,几位宰相那里,还有兵部,户部,以及都督府那些将门那里,你们都是要去喝一杯的。” “不过意思到了就够了,不必喝多。” “酒宴散了之后,便回到住处休息,不要到处乱跑。” 沈老爷低声道:“这建康城里的门道,不比战场上少,有时候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回去醒醒酒,明天一早,换上官服,在皇城门口等我,我带你们上朝。” 薛威眨了眨眼睛,问道:“沈…大人,今天晚上我们住哪里?” 沈毅白了他一眼。 “一会如果宫里不给你们安排住处,那就是兵部给你们安排。” “放心,姜尚书我熟,不会让你们流落街头的。” 三个人齐齐举杯,敬了沈毅一杯酒。 沈老爷才悠哉悠哉,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酒宴过后,包括沈毅在内的淮安军人,都“喝多了”,凌肃等人被兵部的人扶走了,而沈毅则是被自己家人扶着,回到了家中。 到了家里之后,沈老爷的酒立刻就醒了,看了看自己的两个孩子,又去看了看沈恒的儿子以及刚出生的女儿。 抱着还在襁褓之中的大侄女,沈老爷捏了捏这女娃娃的脸蛋,对沈恒开口笑道:“咱们沈家,也终于开枝散叶了。” “不再是你我兄弟二人,相依为命。” 在场的沈章沈恒,闻言都有些伤心。 沈毅又叫来已经长到他肋下的沈渊,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笑着说道:“明年开春,为父要是不得空,你便替为父跟你二叔一起,回江都祭祖,再拜祭拜祭你祖母。” 说到这里,沈老爷想了想,继续说道:“若是为父得空,咱们一家人,就一起回江都看一看。” 沈渊连忙点头。 “爹,孩儿记下了。” ……………… 次日,德庆殿,大朝会。 沈毅以及淮安军三位将军,毕恭毕敬跪在地上。 大太监高明手捧圣旨,高声唱道。 “淮安军右路军主将凌肃,于山东一战中大小经历数十场战事,少有败绩,屡战屡胜,功勋卓着。” “授镇国将军,依旧领淮安军右路军。” “左路军主将苏定,破青州府,破济南府,功勋卓着,授镇国将军…” “先锋军主将薛威,征伐登州,莱州有功,授昭勇将军。” 三个人跪在地上,恭敬叩首:“臣等,叩谢陛下天恩。” 高太监取出另外一份圣旨,展开之后,清了清嗓子,念道:“山东巡抚沈毅。” “领淮安军北上,先后收复南直隶,山东两省,兵取山东全境,开国以来,鲜有此功。” “着即授世侯…” “封爵靖安。” “钦此…” 沈毅跪在地上,也低头叩首道。 “臣等,叩谢陛下隆恩。” “臣受此爵,心中惶恐不安,恳请陛下三思!” 皇帝陛下坐在帝座上,面带笑容。 “这爵位是先前允你,没有什么好推拒的,你受了就是。” 说到这里,皇帝摸着下巴,开口道:“昨天沈卿在宫里说,有一份重礼要送给朕…” “是喝多了,还是确有其事?” 沈毅闻言,连忙低头道:“陛下,厚礼已经于昨天夜里,到达建康。” “臣请陛下,允臣请上殿来。” 皇帝呵呵一笑。 “准奏。” 第一千二百零五章 辽东王 沈老爷…或者说沈侯爷,与那个礼物,并不是一起返回建康的。 准确的说,当初在济南府里,捉到了那个北齐王爷之后,第二天沈毅就让人把他送回了建康。 只不过这赵良虎已经骑不得马,沈毅也担心不小心把他给弄死了,因此派了马车一路送他回来。 这就导致,虽然沈毅又在济南耽误了好些时间才动身回建康,但是他要比那个人形自走大礼包要先到建康。 好在,时间并没有差多少,昨天晚傍晚时分,这份大礼还是到了建康。 这会儿,即便是皇帝陛下本人,也并不知道沈毅说的这个礼物到底是什么。 因为当时发现赵良虎的,是淮安军的人,而非是内卫的人,发现第二天就送走了。 内卫根本没有察觉,沈毅又没有主动报告,皇帝对这份礼物,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正因为一无所知,他才有些好奇,主动问起这件事。 沈老爷见皇帝同意了,便对着皇帝低头行礼:“陛下,礼物在宫外,陛下等一等,臣去将礼物带进来。” 洪德天子愣了愣,随即点头笑道:“沈卿派个人去不就成了,哪里要自己跑一趟?” 沈毅想了想,看向高明,开口道:“高公公,我的随从蒋胜,这会儿在一般在宫外等我,公公派个人去,跟他说礼物两个字,他就明白了。” 高太监看了看皇帝,随即轻轻点头,扭头对着旁边一个太监吩咐了一句,两个小太监便离开德庆宫,一路小跑出去了。 之后,大朝会继续进行。 这会儿是腊月二十五,是年前最后一次朝会了,这次朝会之后,剩下的事情,都是小会商量决定,因此今天要商量的事情很多,很多洪德十五年的事情,都要在今天说清楚,理顺畅,免得开年之后扯皮。 因此,大朝会继续之后,德庆殿里还热闹了一些,不少官员争相讨论问题。 而刚受了封的凌肃等人,则是退回了队伍之中。 他们没有上过朝,也不知道自己应该站在哪里,于是就都站在沈毅身后,显得很是乖巧。 值得一提的是,方才三人受封的,都是武勋阶,也就是类似于军衔的东西,跟具体的实职不搭边。 凌肃与苏定,都受封从二品镇国将军。 在武勋里,从二品是初授镇国将军,升授定国将军,等到资深了,会加授奉国将军。 这个品级,在武勋里已经很高了。 从二品再往上,分别是正二品的骠骑将军,以及从一品的柱国和正一品的右柱国。 而薛威,则是稍稍低了一级,他受封的昭勇将军是正三品的武勋,站在沈毅身后,时不时左右打量着这座德庆殿,目光里都带着一些好奇。 在此之前,他们三个人,谁也没有正式上过朝。 薛威四下看了看之后,靠近了沈毅一些,忍不住说道:“大人,这里真大啊…” 一旁的苏定听到了他的话,咳嗽了一声,撞了撞他的肩膀,低声笑道:“薛将军,该称侯爷了。” 一旁的凌肃,相对规矩一些,老老实实的站着,没有说话。 沈毅默默回头,看了一眼三人,无奈道:“不要乱说话,殿里有御史盯着的,当心他们参你失仪。” 御史台里,有一个职位,叫做殿前御史,品级不高,似乎只有七品或者是从七品,专门负责纠察殿前失礼失仪,类似于朝会上的纪律委员。 开会的时候,交头接耳,或者靠着柱子睡大觉的话,被这些御史逮到了,会被他们记小本子告状。 薛威老老实实闭嘴,依旧四下乱看,似乎是在找哪一个才是殿前御史。 对于他来说,这些才是他好奇的事情,至于受封二品武勋还是三品武勋,他并不怎么上心。 就在薛大将军四下观望的时候,两个小太监匆匆踏进殿里,对着皇帝叩首道:“陛下,沈大人的礼物到了,就在殿外候旨。” 皇帝笑了笑:“是什么东西?” 小太监眨了眨眼睛,老老实实回答道:“是一个人。” 皇帝闻言,若有所思,忽然抬头看了看沈毅,脸上不自觉露出笑意。 这小子,该不会是在北边,捉了个美人儿到建康送给朕罢? 洪德皇帝这样想。 真是胡闹。 他用责怪的眼神看了看沈毅。 这种礼物,应该私下里送上来才是,哪有在大朝会上献上来的? 太胡闹了。 不过能被沈七送的人,应该有一些非同寻常之处才对。 想到这里,皇帝陛下按了按手,示意朝堂里安静下来,然后他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宣上来罢。” “是。” 很快,两个小太监,就押着,或者是扶着一个圆滚滚的中年胖子,来到了大殿里。 皇帝陛下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个肥嘟嘟的中老年胖子,然后又瞪大了眼睛看向沈毅。 “沈爱卿,此乃何…” 皇帝想说何物,但是又觉得不太对劲,摸了摸下巴,整理了一下措辞,继续说道:“何人物啊?” 沈毅恭敬低头,笑着说道:“陛下,此人姓赵,名叫赵良虎。” “北齐永平帝的弟弟,同辈之中行五。” 说到这里,沈毅轻声道:“在北齐,受封睿亲王。” “是北齐伪帝赵楷的亲叔叔。” 皇帝闻言,眼睛一亮,看向战战兢兢的赵良虎,问道:“你是胡齐睿王?” 赵良虎飞快的抬头看了看洪德皇帝,然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屁股高高撅起,磕头道:“燕都赵良虎,叩见皇…” “叩见陛下。” 皇帝陛下见状,一脸古怪,他走下御阶,绕着跪倒在地的赵良虎转了两圈,扭头看向沈毅,问道:“当真是胡赵宗室?” “千真万确。” 沈毅微笑道:“臣找了不少齐人确定过的。” “齐妃娘娘多半认得他,陛下可以让齐妃娘娘,过来认个亲…” 皇帝抬头,瞥了一眼沈毅。 皇帝虽然没有说话,但是沈毅瞧出了皇帝眼神里的意思。 他觉得自己有点太损了。 不过,皇帝陛下年纪毕竟也不大,他走到赵良虎身后,伸脚踹了一下赵王爷的屁股,问道:“愿归降否?” 赵良虎磕头不止。 “愿意归降,愿意归降!” 洪德天子满意的点了点头,笑着说道:“那朕今天,给你也封个爵位。” 皇帝走回自己的座位上,摸着下巴琢磨了一下,开口道:“朱里真人来自辽东,你身材又肥硕,胖东来…” 皇帝说完这三个字,朝堂里一阵哄堂大笑。 洪德天子咳嗽了一声,朝堂里安静下来。 他笑呵呵的说道:“方才是说着玩的。” 他清了清嗓子,淡淡的说道:“封安顺伯,在建康择地,安置安顺伯。” 立刻有人出列,低头行礼, “遵命。” 赵良虎低头,似乎在啜泣,也不知是因为高兴还是伤心,他也低头叩首道:“多谢陛下…” 这位睿王爷,并不是什么蠢人,他心里明白,南朝皇帝给自己封爵,并不是要厚待自己,而是为了羞辱燕都。 而如果有一天,燕都归复,北齐覆灭,他这个安顺伯,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不过能活一天是一天。 赵王爷…或者说安顺伯,还是很惜命的。 沈老爷很适时的低头,拍了个马屁:“好封号,陛下真是学究天人!” 皇帝呵呵一笑:“朕也觉得,这个名字颇有些妙。” 他咳嗽了一声,吩咐道:“高明,朕厚待北齐皇叔的事情,记得明天刊载在邸报上,通传天下。” 高太监笑着低头:“奴婢遵命。” 沈毅再一次低头拱手道:“陛下,除赵良虎外,淮安军还捉了北齐胡帝的姑母与亲妹妹,一共两个北齐公主,现在都在押来建康的路上。” 皇帝闻言,当即笑着说道:“那就都先安置在安顺伯府里,朕哪天得了空,带齐妃过去认认亲。” 这句话也挺损,尤其是当着赵良虎面说。 这位睿王爷依旧低着头跪在地上,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听见。 而德庆殿的其他人闻言,又是一阵笑声。 见笑声止歇,皇帝看向礼部,开口道:“裴元。” 裴郎中立刻上前,低头道:“陛下。” “起草文书,派人送往燕都,告诉赵楷。” “他的叔父,姑母,还有妹妹,都在建康。” “朕在建康,给他也预备了位置,等他过来。” 说到这里,皇帝陛下嘴角弧度上扬,不太能压制的住内心的高兴了。 “朕封他做辽东王。” 第一千二百零六章 重任 大朝会之后,甘露殿里。 皇帝陛下坐在主位上,看着坐在下首的沈毅,满脸笑容:“方才真是畅快!” “朕御极十六年了。” 他心情大好。 “从未有像今天这么舒坦过。” “燕都赵楷,这一遭至少要被气的短命十年!” 沈毅也是带着笑容,开口道:“臣收到消息,周元朗回到燕都之后,已经被革职下狱了,北齐的主将图远,后续估计也会被问罪。” “很明显,胡齐的皇帝,气的不轻。” 皇帝低头喝了口茶水,笑着说道:“没有诛这二人九族,那赵楷倒有些气度。” 沈毅轻声道:“这两个人,都是赵楷篡位之时的所谓从龙之臣,赵楷轻易不会杀他们,而且济南之过…” “多半被他们两个人,推到了赵良虎头上,毕竟赵良虎又不在燕都,无从反驳。” 皇帝先是点头,然后看了看沈毅,咳嗽了一声之后,开口道:“沈卿,有一件事情,咱们君臣私下里要商量好,免得开了年,生出些误会。” 沈毅连忙低头道:“有事情,陛下吩咐就是。” 皇帝摇了摇头:“朕说了,要你我商量。” “这件事,可能沈卿已经知道。” 他顿了顿之后,继续说道:“朝廷里,钱粮不多了。” 洪德天子想了想,继续说道:“朕说这句话,不是想要休战,以王师现在连战连捷之势,明年继续打下去,朝廷这里不会有任何阻力。” “但是,明年如果继续打下去,多半就要向百姓加税。” 皇帝沉声道:“否则,北伐无以为继。” 沈毅考虑了一下,继续说道:“陛下,向百姓加征税赋,明显是不合适的。” “要是如此,就真成了穷兵黩武了。” 沈老爷想了想,问道:“陛下,今年市舶司的收入恢复了么?” 皇帝点头道:“今年应该在一千万两以上了。” 沈毅认真考虑了一下,开口说道:“陛下能否将市舶司的收入调给许复,由许复在淮河以南以及淮河以北买粮,然后再以陛下的名义,送入军中。” 沈毅低声道:“明年,山东一省的田地,应该就能恢复生产,朝廷不向山东百姓征税,出钱向山东百姓买粮,总是没问题的。” 皇帝琢磨了一下。 “市舶司的钱,已经调入户部了,有赵昌平在,从户部口袋里,把这笔钱掏出来,应该不是什么问题。” “不过北伐,不止淮安军一路…” “而且,粮食不是什么大问题,主要是缺钱。” 皇帝看向沈毅,问道:“市舶司的收入,够两路大军,二十多万人开销么?” 打仗要花钱的地方很多,粮食只是很小一部分。 如果按照现在的粮价计算,二十万人每人每天吃两斤粮食,一年吃掉的粮食也不会超过二十万两。 但是那么多将士,还有铠甲,兵器,火药,火炮,饷钱,更多的是赏银。 除了这些开销之外,还有是粮食兵器甲胄的运输成本。 二十万人在前线打仗,后方负责后勤的民夫,只会更多,绝不会少。 这一些人,哪怕是服朝廷的役,但也是要吃饭的。 而且这些还只是大类上的开销,事实上几十万人在前线打仗,其他需要开销的地方,太多太多了! 就连沈毅,也说不清楚。 这些林林总总的下来,一千万两银子,一年还真未必够用。 沈毅看向皇帝,想了想,继续说道:“陛下,许复这几年替陛下打理商行,手里应该也有不少钱,再加上如果前线战事顺利,可以做到以战养战,打仗的成本,立刻就会下来。” 洪德天子默默点头,他对着沈毅笑了笑,开口道:“看来七郎是不赞成休战的。” “自然不赞成。” 沈毅面色平静,开口道:“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如今北伐王师势头正盛,兵锋正锐,如果歇息个两三年甚至年,到时候不要说还能不能打得动北齐,能不能守住山东,恐怕都会成为问题。” 听沈毅这么说,皇帝先是点头,然后仿佛下定了决心,开口道:“既然沈卿这么说,那明年就继续打上一年,朕倒要看看,一年时间即便亏空,又能落下多大的亏空。” 说到这里,他又看向沈毅,开口笑道:“还有一件事,是裴俊跟朕提起的事情。” “七郎应该知道罢?” 沈毅点头:“裴大将军跟臣也提过,不过那件事,臣以为不可行。” 他有条不紊的说道:“一来是臣资历浅薄,如果领整个北伐军,会惹人非议。” “二来,臣没有领那么多人的经验,淮安军是臣一手组建的,臣带起来顺手一些,如果贸然接手其他军队,可能会适得其反。” “所以臣以为,西路军还是让裴大将军领为好。” 皇帝眯着眼睛打量了一番沈毅,哑然一笑:“要说领兵的资历,如今大陈朝廷里,谁也比不了你,明年让你领两路北伐军,便是中书那几个老头子,也没有话说。” “不过朕考虑的是另外一些问题。” “两路军分散的太远,裴俊麾下的将军将士你又一概不熟,假使明年让七郎你领了两路军,西路军但凡吃一点败仗,朝廷这里,就一定会有脏水泼在你身上。” 沈毅面色微变,恭谨低头道:“陛下圣明。” 皇帝微微摇头,开口道:“所以,朕的想法是,让你节制西路军。” 节制与直接领兵,虽然实际上差不太多,但是名义上还是有一些区别的。 如果沈毅做北伐大元帅,那么东西两路就都是他的麾下,他要负全部责任。 而只是节制的话,就意味着西路军相对来说,是比较独立的,只是在战略上,要听从沈毅的命令。 沈毅面色严肃,低声道:“陛下,臣以为这件事还要慢慢考量,最好让裴大将军再独立领一段时间,臣领淮安军好一些…” 皇帝微微摇头:“朝廷里的文官们,现在为难不得你了,但是为难起裴俊,却是再简单不过,七郎你就多担些责任。” 沈老爷默然,没有接话。 皇帝起身,走到他面前,拍了拍沈老爷的肩膀,笑着说道:“不过这些事情,还要慢慢商议,也不好你我君臣两三句话就决定。” “过几天裴俊应该也会回建康来,到时候你们两个人,跟几个宰相,还有兵部,都督府的人坐在一起,好好商量商量这件事。” 沈毅起身,恭敬低头道:“臣遵命。” 皇帝陛下看了他一眼,又说道:“母后说,明天要请沈卿一家人到坤德宫用膳。” 他叹了口气:“朕知道沈卿多半不乐意去,但是母后开口,朕不好推拒。” 沈毅默默低头。 他早年,跟那位太后娘娘,可是闹过矛盾的。 自那之后,沈毅几乎就没有见过孙太后了,能避则避。 好在这几年,他真正在朝廷的时间其实不多,也的确没有怎么见过孙太后,不过现在,很显然是避不开了。 毕竟,那可是老板娘啊… 他只能微微低头。 “微臣遵命…” 皇帝见他这个模样,哑然一笑。 “放心,朕明天也会抽时间,跟你同去,母后不会为难你。” 沈毅心里叹了口气。 孙太后明天要请的,可不是他自己,而是他一家人。 包括他的长子沈渊。 这个时候,他并不担心孙太后为难自己,反倒是担心… 孙太后跟自己家…太亲了。 第一千二百零七章 长辈与长辈 沈府。 沈毅一家人从宫里出来,走到家门口的时候,沈家大门上金光闪闪的“江都伯府”四个字的大匾,已经被摘下来了。 只不过靖安侯府的牌匾还没有做好,不曾挂上去。 沈老爷拉着陆若溪,微微摇头:“这么急着摘匾做什么,显得咱们家太急躁,沉不住气。” 陆若溪飞快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公公沈章,然后轻声笑道:“既然朝廷给夫君封侯了,那么这个牌匾迟早是要摘下来的,早一天摘晚一天摘,也没有什么要紧。” 沈章脸面有些挂不住,开口道:“新匾应该用不了几天就能制好…” 沈毅看了看老父亲的表情,就知道事情大概是怎么回事了,他开口笑道:“摘下来就摘下来了,也没有什么。” “不过新匾不着急,陛下说明天会亲笔御书匾额,等拿了陛下的墨宝之后,再让人去制匾。” 陆若溪眼睛一亮,轻声道:“陛下御书,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她抬头看着沈毅,问道:“夫君,人家别人家里升官,都要连摆几天流水席,让街坊邻居都来吃饭的,咱们家要不要摆酒席?” 沈毅想了想,还是微微摇头:“我不喜张扬,年前请相熟的亲朋好友,来家里吃顿饭了事。”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问道:“今年,渊儿去宫里多不多?” 陆若溪点头,开口道:“皇后娘娘很喜欢渊儿,常召他进宫里去,渊儿与大公主同年同月同日生,两个人也很玩得来。” 沈毅回头,摸了摸自己大儿子的脑袋,笑着说道:“渊儿喜欢大公主么?” 沈渊先是看了看母亲,然后老老实实的回答道:“别的都还好,就是一块玩的时候,她若是输了,就摆公主架子。” 沈渊低头道:“不认账…” 沈侯爷哑然失笑,揉了揉小侯爷的脑袋,开口道:“这跟她是不是公主,没有多大关系。” 说着,他看了看陆若溪,微笑道:“女子多是如此。” “不信你问问你娘。” 沈渊懵懵懂懂抬头,看向母亲,陆若溪瞪了沈毅一眼。 “别听你爹胡说。” 说话间,一家人已经进了沈府,进了正堂之后,都围在沈毅身边,询问北伐的事情。 这一年时间,沈毅攻克山东,经历了数不清的故事,这会儿难得与家人团聚,家里人问什么,他便答什么。 他是进士出身,文采自然不差,讲故事的基础也是有的,将打山东的过程说的绘声绘色,尤其是一些军营之中的事情,让小沈渊心驰神往。 听了一会儿之后,这位小侯爷便拉着父亲的袖子,开口道:“爹,等我以后长大了,也要跟你一起,去打齐人!” 沈毅看了看陆若溪,随即摸着沈渊的脑袋,笑着说道:“你爹我,一年到头不着家,在外面辛辛苦苦,风吹雨淋的去跟齐人拼命,就是为了你长大之后,不必再去跟齐人拼命。” “你开开心心长大,为父就心满意足了。” 陆若溪给沈毅倒了杯茶,问道:“夫君在家书里说,妹妹怀了身孕,现在妹妹到哪里了?” 沈毅低头盘算了一会儿,开口道:“她坐马车回来的,年前不一定能赶回来。” “等她回来之后,就让她留在建康,安心养胎。” 陆若溪点头,轻声道:“夫君放心,我会照看好妹妹的。” 这会儿,已经是下午快要到傍晚了。 沈毅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然后开口道:“今天晚上,我去赵师伯家里蹭一顿饭,就不在家里吃了。” 他对着陆若溪轻声道:“咱们明天上午,一起进宫,拜见太后娘娘。” 陆若溪轻轻点头,她拉着沈毅到了边上,低声问道:“夫君,太后娘娘是不是想让大公主与渊儿…” 沈毅微微皱眉:“大概如此。” 陆若溪轻轻咬牙:“能拒绝么?” “我可不想渊儿,将来一辈子受气。” 沈毅微微一笑。 “明天咱们随机应变就是。” ………… 赵家。 沈老爷提着一点小礼物,到了赵相公府上。 此时的赵昌平,已经为相一年多了,在中书根基已经稳固,每天都有不少人登门求见,不过赵相也是中书诸位宰相里,最不讲人情的一个,旁人绝少能见到他。 当然了,沈毅并不是旁人。 他几乎没有任何阻碍的进了赵府,跟赵家人坐在一起吃了顿饭。 值得一提的是,赵二赵蓟州,今年并没有回建康来。 因为山东一省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赵蓟州虽然名义上是管后勤,但是也负责协调淮安军与地方,这会儿忙的不可开交,根本脱不开身。 饭桌上,赵夫人还问起这件事,被沈毅夸了赵二两句,便没有细说。 一顿饭吃完之后,沈毅与赵相公一前一后,进了赵家的书房,双双落座之后,赵昌平上下看了看沈毅,开口叹了口气:“子恒比起去年,似乎又瘦了一些。” “这样是不成的。” “要多吃饭,太瘦了扛不住事。” 沈毅点头,笑着说道:“其实也没有少吃饭,就是事太多,加上来回奔走,长不胖。” “如今山东刚刚恢复,不要说我,就是二哥,也在济南忙的脚不沾地,比起从前瘦了许多。” 说到这里,沈老爷感慨道:“最忙的是张师兄,他一个人经管数府,手底下能用的人又不多,今年一年,累的晕倒好几次。” 赵相公沉默了一会儿,随即叹息道:“朝廷里,像易安那种性子的人太少了,不然他也不至于这样忙碌。” “本来,上半年老夫可以派咱们书院出身的进士们或者是官员们北上就任,这样没有人会推脱,年中的时候,易安手底下就有人可用了,但是又怕外人说咱们书院把持山东,便没有这么做。” “师伯是对的。” 沈毅低头喝了口茶水,开口道:“山东新复,在朝廷里某些人眼中,就是一块香饽饽,师伯您秉公办事,小侄还能将这些人拦在山东门外,如果咱们书院先有了私心,后面就不好拦他们了。” “就是怕你难做。” 赵昌平也喝了口茶,继续说道:“还有就是,今年这个年关过去,到了明年,一定会有不少人,削尖了脑袋往山东钻,子恒你要注意这些人,莫要让他们坏了你在山东的布置。” 沈毅有些诧异:“山东未来两三年都没有赋税可收,而且随时可能再起战事,今年上半年还没有人愿意去,怎么现在就争着抢着去了?” “还不是瞧见了易安的升迁,眼红了?” 赵昌平看了看沈毅,感慨道:“易安今年,才三十岁出头,知道三十岁的布政使,有多么让人眼红吗?” 布政使,是从二品的官员,如果没有巡抚的话,布政使才是真正的一省首宪。 当然了,张简现在并不是完整的布政使,他是以四品知府的身份,代行布政使事,不过即便如此,有了这一层履历,他将来升布政使,就没有任何瓶颈了。 这自然让无数人为之眼红。 听到这个问题,沈老爷摸了摸鼻子。 “小侄还真不知道…” 赵相公闻言一愣,随即想到了眼前这个更加年轻的师侄,才二十六岁,就已经是正经的二品大员,封疆大吏,第一代世侯了! 即便是他这个宰相,也有些气结。 “子恒这话,着实欠打。” 沈老爷哈哈一笑,这才说起了正事。 “师伯,明年北伐,还是要打的。” “不能给齐人喘息的余地。” 赵相公默默点头,开口道:“你放心,只要陛下那里点头,户部会全力支持北伐。” “中书那里,老夫也会尽力帮你说话。” 沈老爷满意点头,笑着说道:“朝中有个宰相长辈,真是太好了。” 赵相公瞥了他一眼,无奈摇头。 “都已经是侯爷了,还不知道稳重一些。” “当初朝廷给你议定封号的时候,其他人给你定的,都是江都侯,这靖安两个字,是师伯给你取的。” 赵昌平开口道:“师伯希望你,将来有一天能够靖四方,安天下。” 沈毅正色起来,起身拱手道。 “师伯厚望,小侄谨记于心。” ………… 次日,坤德宫。 孙太后看着坐在下首的沈家人,最终把目光落在沈毅身上,满脸笑容:“时间过得真快啊。” “当年那个在哀家宫里大吵大闹的毛猴子,如今已经封侯拜将,成为国之柱石了。” 当年因为孙太后想在抗倭军里安插子侄的事情,沈毅的确跟她有过冲突,闹得很不愉快。 那会儿的沈毅,还不足二十岁。 孙太后说一句“毛猴子”,并不为过。 沈老爷也很给面子,微微欠身道:“当年年少无知,若非太后娘娘海涵包容,臣焉有今日…” 孙太后微笑道:“是你自家有本事。” 说到这里,她看了看沈毅的家里人,轻声笑道:“要说起来,我们李家,还欠你不少人情。” “该要补偿你一些才是。” 她看向洪德天子,问道:“皇帝觉得呢?” 皇帝陛下环顾四周,然后轻轻点头。 “母后说的是,不过沈卿年纪还轻。” “慢慢补偿就是了。” 第一千二百零八章 图穷匕见 坤德宫里,这场家宴继续。 皇帝陛下从中接了一句话之后,太后娘娘也就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正常跟沈毅一家人聊聊家常,问了问江都沈家的情况。 等到一顿饭吃了个七七八八之后,孙皇后起身,走到陆若溪面前,拉着陆若溪的袖子,轻声笑道:“妹妹,母后与陛下和沈侯爷,聊的都是大事情,咱们女儿家,就不掺和了,去我那宫里,咱们姐妹说说话。” 陆若溪看了看沈毅,沈毅面色平静,轻轻点头。 陆若溪这才站了起来,也是满脸笑容:“娘娘抬爱,妾身敢不从命。” 皇后娘娘拉着陆若溪离开,又看了看跟过来的沈渊,对小家伙微笑招手:“小侯爷也一并来,本宫带你去与寻你那玩伴。” 沈渊也很懂事的看了看沈毅,沈毅点头,开口道:“去罢,注意规矩,莫要冲撞了大公主还有皇后娘娘。” 沈渊这才点头,跟着母亲还有皇后娘娘一起离开。 三个人离开之后,孙太后让人换了茶水,低头抿了口茶之后,轻声笑道:“沈卿莫非还对当年的旧事耿耿于怀,在心里怪罪哀家?” 沈毅连忙低头道:“太后娘娘这是哪里话?” 他抬头看了太后一眼,轻声道:“早年是臣少不更事,太过刚强了,后来想起此事,心里还觉得后悔,不该那样与太后娘娘说话。” 说到这里,他脸上挤出了一个笑容,开口道:“如今,臣已经想得开很多了,现在淮安军也正缺人,如果娘娘还要安排人,到淮安军中,臣一定照收,莫说让他们做千户,便是做副将,臣也绝没有二话。” 这话听起来恭敬,但是皇帝本人在场,里头就有些阴阳怪气的味道了。 毕竟北伐可是朝廷大事,你沈七要拿来做人情,还当着大老板的面,成何体统? 偏偏做人情的对象,是“老板娘”,皇帝又发作不得,咳嗽了一声之后,笑着说道:“沈卿,母后与你说正经事,莫要开玩笑了。” “北伐不比当年抗倭,焉能儿戏?” 北伐对于大陈来说,是一等一的大事情,优先级直接拉满,任何事情都要放在北伐后面。 这也是朝廷里的人,对淮安军伸不进去手的原因。 现在任何人安插人手进去,沈老爷不用做别的,只需要让他自己去征募人手,上前线去跟齐人打仗去。 而这些新来的人一旦吃了败仗,报到朝廷那里… 人家淮安军先前战无不胜,怎么你去了就拉胯了? 这说不过去。 再加上沈毅态度强硬,又是文官,这个时候哪怕是宰相也不会跟他硬刚,因此没有人能插得进去手。 太后娘娘笑容恬静,微笑道:“沈卿知道,哀家说的不是这个事。” “哀家娘家那几个后辈,让他们去打打倭寇倒没有什么,真让他们去打齐人,他们没有这个本事。” 太后娘娘轻声道:“这家业是李家的家业,还是孙家的家业,哀家还是分的清楚的。” “现在,这里没有外人了,哀家是个闲人,但是沈卿事忙,哀家就实话实说了。” 孙太后放下茶盏,开口道:“那两个孩子,同年同月同日出生,又自小在一起玩耍,很是合得来。” “沈卿你又立下这样大的功劳,如今已经成为了我们大陈的世侯,沈家今后,世代与国休戚,哀家觉得,这就是天缘。” “既然上天注定,咱们不妨顺水推舟,成全这段缘分。” 孙太后微笑道:“沈卿以为如何?” 沈毅沉默了片刻,低着头认真考虑了一番,然后抬头看向孙太后,开口道:“太后娘娘,沈渊是臣之长子,将来是要继承沈家的,似乎不太适合尚公主。” 太后娘娘哑然一笑,开口道:“所谓尚公主,就是一个说法而已。” “沈卿功勋卓着,今后咱们李沈两家,是要世代交好的,媖儿嫁过去,说是尚公主,实际上与民间嫁女儿没有什么区别,难道将来她给沈家添了子嗣,还能姓李不成?” 洪德朝的大公主,大名李媖。 皇家公主的名字,其实可选的字不多,因为要大气,而且要庄重,一般都是取媖,秀,贞之类的字做名字。 沈毅低头叹了口气,起身拱手道:“太后,皇家要与臣家里结亲,这是臣莫大的福分,但是十年后,大公主长大成人,未必就会喜欢犬子。” “将来,如果两个孩子两情相悦,不用太后娘娘说,臣也会尽力促成这件事情。” “至于现在…” “臣觉得还是有些太早了。” 孙太后低头喝茶,对于沈毅的这个回答,并不感觉到意外。 她在好几年前,就知道眼前这人是个犟种了。 她放下茶杯,轻声笑道:“既然如此,哀家就不勉强沈卿了。” “不过,既然沈卿否了这件事,说太早了,那么今后,你我两家的孩子在适婚之前,都不再提结亲的事情。” 她看着沈毅,问道:“如何?” 这话一出,沈老爷一怔,一旁的皇帝陛下,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头。 因为沈毅不止有一个儿子,还有个女儿! 偏偏这个女儿,与皇长子李望,年纪是相差不多的。 太后娘娘的意思很明显。 如果沈毅不同意今天这门婚事,那么另外一门婚事,也不能成。 沈老爷大喜过望,躬身行礼道:“太后娘娘的吩咐,微臣谨记于心!” “适婚之前,微臣绝不再提此事!” 孙太后轻轻的瞥了一眼自己的儿子,随即满意点头:“那好,沈卿的话,哀家记下来了。” “哀家累了,你们回罢。” 皇帝陛下与沈毅,一起对着太后娘娘行礼,然后一前一后,离开了坤德宫。 君臣二人走在皇城里的时候,洪德天子背着手走在前面,过了一会儿,忽然回头看向沈毅,撇嘴道:“先前母后让你娶朕的长女,你便向朕求援,后来母后不让你嫁女儿,你倒答应的干脆!” “那时候,怎么不先问一问朕?” 沈侯爷心情大好,被骂了两句之后,也不生气,只是笑呵呵的说道:“陛下,太后娘娘说的有理,孩子们年纪都太小了,这会儿不宜提这些事。” 皇帝闷哼了一声,回头看向坤德宫,叹了口气:“朕原以为,今天母后是冲着你来的,不曾想是冲着朕来的。” 说完这句话,他看向沈毅,摇头道:“陪朕去御花园走走罢。” 沈毅立刻点头,老老实实跟在皇帝身后。 两个人很快走到花园里,皇帝自顾自的走到一处亭子下面坐下,眯着眼睛说道:“你不在朝廷里这几年,群臣要求立储的文书,已经越来越多了。” 沈毅眨了眨眼睛,装作没有听到。 皇帝看了他一眼,闷声道:“聋了?” 沈老爷这才若有所思的说道:“陛下,皇后娘娘不是无有皇子么?” “上半年过继了一个。” 皇帝淡淡的说道:“朕的老三,母族孱弱,就过给了皇后,今年也四岁了。” 沈毅想了想,这才说到:“陛下春秋鼎盛,臣以为立储的事情不急。” “你说这话,一点也不像个文官。” 皇帝抬头看了看沈毅,淡淡的说道:“你我过了这个年节,便二十六岁了,虚岁二十七岁。” “先帝当年走的时候,没有比现在的朕年长多少。” “所以你也看到了。” 皇帝陛下颇有些孤独的叹了口气。 “已经争的这样厉害了。” 第一千二百零九章 天子亦人 太后娘娘的行为并不难理解,甚至可以说很好理解。 在皇后娘娘膝下已经有皇子的情况下,如果要立储,那么大概率就是这位勉强可以算是“嫡出”的皇子了。 惠妃娘娘那里,基本上没有任何胜算可言。 因为宗法制下的朝臣一定不会支持她,太后娘娘也不会站在她那一边,在这种情况下,哪怕皇帝心向着惠妃母子,也没有任何用处。 除非… 除非有一个位高权重,手握重兵的朝堂重臣,坚定的站在惠妃娘娘那边,才有可能让天平,产生些微的倾斜。 而在山东之战后,沈侯爷很明显,已经成为了这种级别的重臣。 在这种情况下,孙太后与孙皇后,并不需要得到沈毅的支持,她们只需要保证沈毅不支持惠妃母子,就足够了。 而沈毅也乐得见到这种情况,很痛快的答应了下来。 见皇帝这么说,沈毅想了想,开口道:“陛下,皇后娘娘年纪还轻,您如果想要拖延,可以…” 说到这里,他就没有继续说下去了。 议论皇家私事,本就不是臣子应该做的事情。 不过他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就是让皇帝多跟皇后亲近亲近,再让皇后生孩子。 皇后娘娘膝下,已经有两个公主了,再生孩子的话,按照概率,怎么也应该是皇子了。 过继来的皇子虽然好,但是自己亲生的,自然会更好。 不过从皇后娘娘已经开始给非亲生皇子铺路的情况来看,皇帝陛下与皇后娘娘的感情,应该不会太好。 不然,皇后娘娘也不至于这么急着要立储。 皇帝微微皱眉,揉着脑袋说道:“这两年政事太多,朕实在是无心闺帷之事。” 沈毅在心里撇了撇嘴。 如今宫里的皇子,应该有四五个了。 皇女,也差不多有五个以上。 无心闺帷,你孩子一个一个的生? 很明显,只是无心皇后了而已。 沈老爷若有所思的看了看皇帝,心里着实有些好奇。 皇后他不是没有见过,虽然只是中上的姿色,不似那位琵琶绝那么国色天香,娇媚可人,但是称一声美女是绝没有什么问题的。 皇后娘娘,与皇帝年纪相仿,今年也就是二十六七岁而已。 虽然在这个时代,年纪已经不能算小,但确是正经的少妇一个,不知道那个琵琶绝对皇帝用了什么手法,吹了什么枕头风,竟然让皇帝对皇后,全无兴趣了… 不过这种事情,显然是不能多问的,沈毅思考了一下之后,开口道:“陛下如果因为这件事情烦心,那么臣的建议是,不妨先把储君定下来,就定为三皇子。” “这样,后宫之争,便戛然而止,朝廷里一些声音,也会跟着烟消云散。” “至于将来…” 沈毅轻声道:“三皇子毕竟年幼,立了太子,也不会开府东宫,将来若是皇后娘娘诞下皇子,或者是陛下另有看中的皇子,可以考虑换掉。” “这法子虽然治标不治本,但至少能给陛下,换来几年清净。” 这里,沈毅特地提到了开府的事情。 因为太子,是要开东宫的。 开了东宫之后,会给太子配备一拨人,组建一个小朝廷,来模拟大朝廷。 这样,将来太子即位的时候,也不至于完全没有工作经验,两眼一抹黑。 不过这种制度…就意味着会有一大帮人,而且是一大帮在朝廷里举足轻重的人物,跟太子绑定在一起,成为利益共同体,从此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再也无分彼此。 开了东宫之后,这帮人一定会忠心耿耿的辅佐太子,因为太子倒了的话,也就意味着他们这些人的前程倒了。 因此,太子开了东宫之后,轻易便不好废掉了。 也就是说,哪怕是用这个三皇子过渡,也不能让他当太久的太子,当久了,就不好废了。 皇帝回头,瞥了一眼沈毅。 “你这个法子,朕想过。” 说到这里,皇帝微微摇头,叹了口气:“但认真考虑了之后,终究是觉得不妥。” 沈毅问道:“陛下觉得哪里不妥?” “太功利,少了些人情。” 皇帝停下脚步,缓缓说道:“老三也是朕的儿子,朕不能这样用他,哪怕他现在不晓事,等他长大了再想起这些事情…” “会伤心的。” 听到这几句话,沈毅一怔,随即肃然起敬。 长久以来,尤其是洪德十年之后,随着皇帝陛下在岗位上的经验越来越丰富,做皇帝做的越来越熟练,很多时候,沈毅已经不把他当成一个“人”来看待了。 而是当成一种身份,一个领导。 是皇帝,却不是独立的人。 因此,他给出的建议,就有点偏理性。 在皇帝说出这番话之前,沈毅竟全然没有意识到,眼前这个同龄人,除了是皇帝之外,同样是一位父亲。 设身处地的想一想,把他换在皇帝这个位置上,他大概也不会把自己的儿子当成政治工具人来对待。 “再拖一拖罢。” 皇帝抬头看向天空。 “等过了年,朕去找皇后谈谈。” 沈毅立刻低头道:“陛下英明。” 说完这句话之后,沈毅顿了顿,又说道:“陛下,今天坤德宫里太后娘娘说的话,您也听到了…” 皇帝白了他一眼:“怎么?想让朕转告惠妃?” 沈毅咳嗽了一声。 “也不用特意转告,只是知会惠妃娘娘就好,让她暂时熄了这些念头,一切等孩子们长大了之后再说。” 皇帝叹了口气,没有接话,而是说道:“你心里大抵觉得,朕非要把你跟惠妃母子绑在一起,是要害你。” “朕其实,也没有非要立望儿为储的念头。” “只是惠妃已经孤苦伶仃,望儿也没有母族可言,朕有时候,只是想让她们母子,能多一份倚仗。” 沈毅面色严肃道:“陛下,您就是惠妃娘娘和大皇子,最大的倚仗…” 皇帝未置可否,也没有接茬,只是开口道:“走,咱们回甘露殿去,昨天夜里,朕抽空给你们家的匾额写好了,带你去瞧一瞧。” 沈毅立刻点头,跟在皇帝身后,不多会来到甘露殿。 高太监已经提前把皇帝昨天写的大字拿了出来,摆在了桌子上。 经过上一次在孔府题字之后,皇帝在写大字上狠下了一番苦功,如今已经写的像模像样,颇有些风范了。 沈毅看着纸上靖安侯府四个字,又看了看左下角的题跋,很快发现了一些不太对劲的地方。 靖的右边青字上方多了一横。 而安字本该连笔出头的地方没有出头,只在宝盖底下,写了一个女字。 沈毅认真打量了几眼,问道:“陛下,这是何意?” “这是朕对你的评价。” 皇帝指着那幅字上的靖字,笑着说道:“这里的意思是,你沈七郎比其他人,多了一些本事。” 他又指向安字,继续说道。 “本事虽然多,很多事情却又不怎么喜欢出头。” “着实难得。” “这是朕昨夜突发奇想想出来的,沈卿若是不喜,朕现在给你重写一张。” “这幅就极好。” 沈毅看着这幅字,认真思考了一番,连忙摇头,笑着说道:“陛下真是文思敏捷,陛下这番话,臣以后便传下去,作为沈家的家训。” “这幅字,臣回去之后,便找人制成牌匾挂起来。” 此时的沈毅,对于皇帝的评价,还是觉得很中肯的。 当然了,沈侯爷自然不会想到,这块牌匾在将来,会被人附和曲解为“青天之下,顶上无人”。 正当沈毅,与皇帝一起瞧这张字的时候,大太监高明,忽然迈着小碎步走了进来,一路来到皇帝面前,低头道:“陛下,惠妃娘娘在宫外求见…” 皇帝闻言,先是怔了怔,然后皱眉道:“谁又去她那里嚼舌根了?” 高太监慌忙低头:“奴婢马上派人去查。” 皇帝微微叹了口气,回头看向沈毅,无奈道:“沈卿,惠妃寻来了。” 他咳嗽了一声:“跟朕无关。” 沈老爷眨了眨眼睛,上前将皇帝的墨宝慢慢卷了起来,拿在手里。 “陛下,臣从后门走?” 甘露殿沈老爷来过太多次了,后门在哪里,他已经熟门熟路。 皇帝瞪了沈毅一眼。 “怕她做什么,还能吃了你不成?” “陛下,念在臣微薄功劳的份上…” 皇帝这才摆手。 “罢了,你先回去罢。” “有事,朕再召你进宫。” 沈老爷大喜过望,手拿天子墨宝,对着皇帝躬身行礼。 “陛下圣明。” “微臣告退了…” 第一千二百一十章 当世的名将们 腊月二十七。 此时,已经分别见过皇帝的凌肃等人,终于得以在建康自由活动,他们三个人,在建康东市街买了些礼物,然后拎在手上,一起结伴来到了江都伯府。 嗯,现在已经是没有挂牌的靖安侯府了。 这个时代,送礼并没有多么忌讳,更何况他们跟着沈毅这么多年,并没有来过几次沈家,这会儿登门拜访拜访上司,是情理之中的东西。 当然了,为了不给沈毅惹麻烦,他们买的东西都不是什么特别贵重的东西,毕竟在建康城里混活动,一举一动,人家想查都是可以查得到的。 到了巳时左右,三个人才进了沈家的家门,这个时候沈老爷还在睡懒觉,陆若溪正与父亲陆安世一起,说着沈毅打山东的一些事情,还有朝廷的封赏。 可能是在北边太累了,回到建康之后,除了二十五朝会的那天,其他时间沈毅起的都不是很早,仿佛要补回在北边少睡的觉,养足精神。 知道三人登门拜访之后,陆若溪先是让人去把沈毅叫醒,然后对父亲笑着说道:“爹,七郎的几个下属到了,女儿去迎一迎,免得失礼。” 陆夫子想了想,问道:“是凌将军,薛将军和苏将军么?” 陆若溪点头,有些好奇:“爹爹好像对他们很熟?” “在邸报上看到过,子恒给我的信里,也提到过他们。” 陆夫子赞叹道:“这三人,真是难得的将领,面对齐人,不仅毫无畏惧,还连战连捷。” “要是能再打下一个山东这么大的地方,此三人便可以称为当世名将了。” 说到这里,陆夫子摇了摇头:“不,单以现在的功绩而论,他们三人已经是当世名将了。” “真不知道子恒,从哪里寻到的他们。” 陆夫子自然想不明白,其实不是沈毅找到了三个当世名将,而是硬生生培养出了三个当世名将。 说到这里,陆夫子开口道:“我还没有见过这三位,青雀你领路,我也去认识认识他们。” 陆若溪点头,拉着沈渊的手,轻声道:“渊儿,你爹估计还得一会才能起来,咱们一起去迎一迎你三位叔伯。” “记着不要失礼。” 沈渊连忙点头。 “知道了娘。” 于是乎,三代人一起,来到了沈家前院。 这会儿,三位将军刚好一起走了进来,手上还拎着从东市街采买的东西,他们虽然不认得陆安世,但是认得陆若溪还有沈渊,见到三人之后就,连忙上前,放下手里的东西,毕恭毕敬的抱拳低头。 “凌肃见过夫人,见过小侯爷。” “苏定见过夫人,见过小侯爷。” “薛威…” 见到三人都是深深弯腰,陆若溪倒并不是特别吃惊,毕竟上一次来,他们也是如此。 一旁的陆夫子,满是错愕的站在原地。 在他看来,这三位当世名将,多少应该有一些傲骨才对… 陆若溪笑着说道:“三位将军太客气了,渊儿,见过你三位叔伯。” 沈渊点头,二话不说,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低着头说道:“见过凌伯…” 他刚说了四个字,就被眼疾手快的薛威,一把扶了起来,再也跪不下去,薛将军瞪大了眼睛,抬头看着陆若溪,苦笑道:“夫人,小侯爷如何能给我等下跪…” 陆若溪笑着说道:“夫君说过,在军中三位将军是下属,不在军中,便如同兄弟一般,不管怎么说,都是渊儿的长辈,受他磕个头,怎么都是应该的。” 凌肃看了看沈渊,也低头劝道:“虽然侯爷抬爱,但磕头实在不妥。” 陆若溪也没有勉强,对着沈渊吩咐道:“给你三位叔伯作揖。” 沈渊这才作揖行礼。 “见过凌伯伯,苏伯伯,薛叔叔。” 听到这句话,三个人心里,都有些高兴。 因为沈家这位小侯爷,是知道他们的年龄大小的。 当然了,其实苏定比凌肃还要大上个几岁,不过这都是细枝末节,无关痛痒。 让儿子行礼之后,陆若溪又给他们介绍陆夫子。 “这是家父,听闻三位将军大破齐人,很是佩服,特意来见一见三位。” 三个人连忙正色起来,对着陆安世抱拳行礼。 “拜见陆先生。” 陆先生连忙拱手还礼:“三位将军太客气了。” “三位将军在前线为国杀敌,立功无数,应当陆某,给三位行礼才是。” 三个人吓坏了,就连老实一些的苏定,也连忙摆手,开口道:“老先生万不可如此,我等只是跟在沈…跟在侯爷身后,尽了些微薄之力而已,北伐之功,全系在侯爷一人身上。” 对于这句话,凌肃与薛威都没有什么意见,都纷纷点头。 正当陆安世错愕的时候,沈老爷终于换好了衣服,从内院走了出来,远远的听到几个人的对话之后,觉得有些好笑,开口道:“岳父大人,莫要在这里站着了,还是请三位将军进正堂喝茶罢。” 陆安世反应了过来,连忙点头。 “三位将军正堂奉茶。” 三个人听到了沈毅的声音之后,不约而同转身,对沈毅抱拳行礼:“见过侯爷!” 沈毅“唔”了一声。 “猛地改了称呼,还有些不太习惯。” 他随即补充了一句。 “不过在建康,这么称呼倒也没错。” 他对着三个人拱了拱手,有些促狭的笑了笑:“三位将军。” 见沈毅拱手,虽然是站直了身子的拱手,三个人还是有些不适应,甚至下意识要躲。 不过很快,一行人就到了正堂里。 陆先生对三人还是很佩服的,问了不少北伐的事情,问完了之后,他便自己站了起来,开口笑道:“你们大抵有事情要商议,老夫不打扰你们了。” 包括沈毅在内,众人纷纷起身相送。 等到老先生离开,薛威才问道:“沈公,这位就是您曾经说起过的陆先生么?” “是,既是我的岳父,又是我的恩师,现在在建康办了座书院,教书育人。” 沈老爷坐回了主位上,笑着说道:“你们的孩子要是读书的话,将来到了适龄的年纪,可以来找我走个后门,我给你们安排进书院读书。” 三个人互相看了看,薛威最先开口,笑着说道:“那好得很,等我儿子长大了,就让他到建康来,多读点书。” 说笑了几句之后,沈老爷低头喝了口茶,问道:“这两天有点忙,没来得及见你们,你们住在兵部会馆?” 三个人纷纷点头:“是。” 沈毅微笑道:“现在都是陛下钦封的二品三品将军了,感觉如何?” 凌肃呼出了一口浊气:“犹如幻梦一般。” 苏定也点头,颇有些感慨的说道:“方才走在大街上,有时候竟有人能认出属下三人,甚至买东西都不愿意收我们钱,这是属下们,先前从没有想过的事情。” 薛威挠了挠头,开口道:“沈公,别的都还好,就是有一件事情…” 沈毅放下茶盏,问道:“什么事?” “昨天进宫面圣,陛下问到了两个北齐公主的事情,属下据实说了,陛下…” “说到后来,陛下竟要把那北齐公主,许给属下…” 薛威脸色一红,低着头不说话了。 另外两个人似笑非笑,显然都知道了这件事。 沈老爷也笑容玩味:“这是好事啊,你没有应下来?” “莫非是嫌那北齐公主不干净了?” 薛威脸色大红,低头道。 “属下想,怎么样也要来,问过沈公您的意见…” 第一千二百一十一章 带你出去 薛威其实已经有孩子了。 但是他还没有成婚。 这个事实听起来似乎有些不太对劲,但却是事实,薛威在任广州卫指挥使的时候,纳了两个妾室,但是始终没有迎娶正经的妻子。 所以,他是可以娶老婆的。 而皇帝为什么这么安排…其实并不难猜。 只略微想了想,沈毅就想明白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他低头喝了口茶水,然后问道:“你与那北齐的仙游公主,嗯…” 沈老爷整理了一下措辞,问道:“有了些感情,是不是?” 薛威一愣,挠头道:“沈公,感情谈不上,只是那会儿是属下捉了她,后来也是属下押着她,从青州绕了一大圈返回济南。” “那丫头在马车上摔了一下都险些摔死,身体弱不说,还动不动就绝食不吃东西了,属下觉得这是胡帝的妹子,沈公应该有大用,不能让她就这么死了…” “于是,于是…” 沈毅静静的看着他:“于是你就常去看她,一来二去,就相熟了,是不是?” 薛威挠了挠头,点头道:“大概就是这样。” “那段时间,加起来快有一个月…” 沈毅默默的看着他。 “怎么不与我说有这么回事,还直接把那公主押到建康来了?” 薛威想了想,回答道:“沈公,在陛下提起这件事之前,属下从没有这方面的念头,再加上不想给沈公您添麻烦…” 沈毅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说下去了。 话问到这里,前因后果已经非常明显。 皇帝知道薛威与仙游公主之间,或多或少有一些情分,于是乎,一来话为了折辱北齐宗室,二来是为了做个人情给薛威,因此便顺水推舟,想要成全这件事。 而皇帝之所以能这样“全知”,说明淮安军里… 有不少人在做天子耳目。 这并不奇怪,也不是什么坏事。 毕竟十几万的军队,还是新军,交给沈毅一个人统领,而且几乎是全方位的放权,如果皇帝再不多派点人盯着,那就不是他心大不心大的问题了,而是… 无能。 想到这里,沈老爷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开口道:“你也老大不小了,的确应该成个家,那北齐公主似乎年纪不大,虽然成过婚,但是应该没有多久…” 薛威挠了挠头:“她刚嫁到济南氏三四个月…” 沈毅“嗯”了一声,看向薛威,开口道:“既然是这样,如果你心里喜欢,这门婚事可以应下来。” “不过,我建议你,还是先去看一看那仙游公主。” 薛大唯唯诺诺,低头应是。 沈老爷低头喝茶,又问道:“你跟陛下怎么回话的?不会是跟陛下说,要先过来问问我罢?” 薛威咳嗽了两声,苦笑道:“沈公,属下在您心里,有这么蠢吗…” 沈老爷闻言,哑然失笑:“难说。” 另外两个主将,也都跟着笑了起来。 苏定面带微笑:“恭喜薛将军,终于要成家了。” 凌肃也面露笑容。 “娶公主进门,我们兄弟间,只有薛贤弟有这个福分。” 薛威先是有些不好意思,随即想起了那个柔柔弱弱的仙游公主,又开口道:“什么公主不公主的,有沈公在,再过几年…” “说不定她就不是公主了。” 凌肃跟苏定,闻言都是哈哈一笑,场上气氛融洽。 而沈老爷,则是低头喝茶,目光微微上挑,看向了天空。 到现在,几天时间里,自己那个老板,已经先后向苏定跟薛威两个人施恩卖好了。 这也是常有的手段,不足以让沈侯爷生气。 不过,他放下茶杯,看了看凌肃。 不知道,皇帝…要给凌肃什么好处? ………… 一转眼,又是两天时间过去,时间来到了腊月二十九。 建康城里,有一处安顺伯府。 说是安顺伯府,其实就是一座普通的宅子,原先是朝廷罚没的房产,最近几天被挂了个安顺伯府的牌匾,就摇身一变,成了赵良虎的宅子。 说是宅子,更像是一个大一些的囚笼。 胡齐的睿王,以及永昌大长公主和仙游长公主,都被软禁在这里,每人一个独立的院子,派了专人照看。 不过为了防止他们三个人互相沟通之后,闹到自杀的地步,三个人都住在独立的小院子里,没有办法说话。 三个人里,睿王先到一步。 两个公主,则是刚住进来两天时间。 这处宅子里,里里外外,至少有上百个大陈朝廷的人,尤其是外面的护卫,更是清一色的内卫出身。 这个配置,苍蝇都很难进出。 不过这天,一个穿着一身普通冬衣的壮硕年轻人,手里拿着宫里的手令,一路顺利的进入到了这处宅子里,宅子里的丫鬟,将他带到了一处小院子门口,然后转身离开。 年轻人站在院子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敲了敲院门。 没有人回应。 他又敲了敲。 于是,院子里传来一个没有什么感情的声音。 “要进来就进来,你们陈人就是这样,虚伪透顶,惹人生厌。” 听到这个声音,年轻人犹豫了一下,推门走了进去。 他看到一个身材有些瘦弱的女子,坐在房檐下的一张椅子上,正在低头翻看一本书,头也没有抬。 对于他的到来,仿佛无知无觉。 这年轻人,自然就是薛威薛大将军了。 向来大大咧咧的薛威,罕见的有些心虚,他想转身逃走,不过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开口问道:“你在这里,过的怎么样?” 那看书的女子听到薛威的声音之后,猛地抬头,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直直的看着薛威。 她看了一会儿,随即站了起来,勃然大怒。 手里的书,狠狠砸过来,扔在了薛威脸上。 “你来做什么?” 她冷笑道:“我现在已经被送到了建康,你想必也升官发财了。” “还来见我做什么?不怕被你那个沈公还有你们皇帝知道,说你私通齐人?” 这会儿,如果是花场老手在这里,多半会调笑一句私通不是这么用的,不过薛大很明显没有这个本事,他在原地愣了一会儿,闷声闷气的说道:“我来瞧瞧你,如果你在这里过的不好,我就想法子把你接出去。” “好不好,跟你薛大将军又有什么关系?” 仙游公主大声道:“除非你们把我送回燕都去,否则我一辈子都不会过得好!” 薛威站在原地,叹了口气。 “你还是要回去找你丈夫。” 他看着这位朱里真人的公主,老老实实的说道:“我有法子带你出去,让你以后过的自由一些,但是却不可能放你回北边,更不可能放你回燕都。” 说到这里,薛大将军挠了挠头,问道。 “你出不出去?” 薛威问了这么一句之后,在原地等了一会,没有听到回应,他似乎明白了什么,转身就要离开。 仙游公主看着他,心里依旧有些恼怒这个跟自己相处了一段时间的莽夫,毫不留情的把自己送到了建康,拿自己换了前程。 虽然他捉了自己,原本就是为了送到建康的。 不过这会儿,她的确不怎么想呆在这里,见薛威转身要走,她轻咬嘴唇,问道:“你能带我出去?你怎么带我去出?” 薛威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她,有些不好意思:“陛下说,可以把你许给我做妻子。” 这一句话,如同霹雳一般,击中了女子的心脏,她愣在原地,心扑通通的直跳,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了。 “不过你放心。” 薛大将军连忙解释道:“带你离开之后,我不会占你便宜。” “陛下赏了我一套宅子,你可以住到那里去。” 说到这里,仙游公主,已经面色通红。 而薛威四下看了看,依旧自顾自的说道:“我去那宅子看过,比这里大不少。” 仙游公主轻咬嘴唇,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了,转身一溜烟,跑进了房间里,然后飞快的关上了房门,整个人靠在房门上,心扑通通乱跳。 门外的薛大将军不明所以,挠了挠头之后,对着房间里开口说道:“你不说话,我就先回去了。” 此时的薛威,只觉得自己这个媳妇大概是泡汤了,他觉得有些遗憾,不过他的性子也不会太过伤心,转身就走了。 仙游公主推开房门的时候,薛威已经离开,院子里又变得空空荡荡的。 这位胡齐公主,愣愣的看着空荡荡的院子。 她的心,似乎也跟着变得空荡荡了。 第一千二百一十二章 人情 腊月二十九的中午,沈家摆了酒席。 主要是庆贺沈老爷升了爵位,而且是可以传代传家的世侯。 本来达官贵人升官,尤其是这种爵位,都会大张旗鼓的庆贺,会摆几天几夜的流水席,让街坊邻居都来吃席。 不过沈老爷不喜欢张扬,只请了赵相公一家,还有大义坊的顾先生,以及建康城里相熟的晋世子李穆,然后就是淮安军的三个主将到场,准备吃上一顿饭了事。 值得一提的是,如今的晋世子李穆,身份已经没有洪德八年那会儿那么敏感了。 洪德八年的时候,皇帝刚十八岁,也没有儿子,朝廷里内忧外患,帝位不稳,因此对晋王一家,尤其是晋世子这个堂哥,多多少少有些忌惮,但是如今的洪德天子… 这么说,哪怕他主动提出禅位给晋王一家,晋王一家二话不说,第二天就得去宫门口,自己抹自己脖子。 再加上这会儿晋王,连建康尹的官都辞了,一家人老老实实的当闲散王爷,对皇帝已经没有任何威胁了。 因此,沈毅与李穆的这点私交,已经不是多么敏感的事情了,最起码吃个饭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除非被内卫捉到他们两个人确切的谋逆证据,否则这点小事对现在的沈侯爷来说,已经没有任何影响。 当然了,他们两个人自然不可能谋逆。 这些人里,赵相公要忙着朝廷里的事情,尤其是年底的户部,因此会来的晚一些,其他人都早早到场。 其中,顾先生死活不愿意来,哪怕沈恒去请,也没有请动,最终沈毅亲自去了一趟大义坊,将这个教书老头,请到了沈府。 快到中午的时候,沈毅从马车上,把顾先生扶了下来,笑着说道:“一顿饭而已,图个喜庆热闹先生怎么这么倔强?” 顾老头下了马车,抬头看了看眼前这座沈府,踯躅了一会儿,还是不愿意踏进去,他看了看沈毅,叹息道:“子恒啊,今后你们兄弟,还是不要跟老夫有任何来往了。” “今天这顿饭,老夫也不进去吃了,到了沈家门口,就只当是来过了。” 沈毅若有所思的看了看他,问道:“那位这几天去找您了?” 顾老头沉默了一会儿,没有说话,扭头就要走。 沈毅一把拽住他的衣袖,轻声道:“她再去找您,您不必理会她,当年先生的确做错了事情,但是先生对不住的是师母以及顾师兄。” “至于她…” “更多的是命数不好,如今她已经脱出苦海,身份尊贵,反倒是顾师您依旧在私塾教书,受寒冬炎夏。” “当年的事情,该过去便过去罢。” 顾老头沉默不语。 沈毅看到他这个模样,心里叹了口气。 再这样下去,这老头儿就要被顾横波给硬生生逼死了。 上次自己威胁过她一次之后,那女人总算是老实了一些,如今皇后过继了皇子,她看起来有些走投无路了,又打起了自己的主意。 想到这里,沈毅拉着顾先生走进沈家,开口道:“无论如何,顾师先去吃了这顿饭,剩下的事情,咱们后面慢慢处理。” 顾老头犹豫了许久,才勉强点头,跟着沈毅进了沈家。 这会儿,众人大多数都已经到齐,等了一会儿之后,赵昌平一家也匆匆赶到。 这位宰相到场之后,酒席便正式开席,众人纷纷举起酒杯,恭喜沈毅晋了世侯。 李穆起身敬酒,笑着说道:“我这些年,没有少在外面奔忙,至今也没有得一个世袭罔替,如今子恒倒是先我家一步,得了这个世字。” 他感慨道:“公侯万代,至此终于不是空话了。” 赵昌平也笑着说道:“南渡以来,第二家世侯。” “子恒这十年,当真是波澜壮阔。” 沈老爷一一饮下杯中酒,摇头道:“被时势推着向前,尽力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而已,至于公侯万代,先前是从没有想过的。” 一旁的陆夫子笑着说道:“这一点,老夫能够作证。” “当年在江都,子恒还是少年的时候,便曾经立志要激浊扬清,如今十年时间过去,当年的豪言壮语一一成真。” 陆夫子感慨道:“那个时候的沈七郎,大抵是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成为沈侯爷的。” 沈毅起身,举起酒杯,面色严肃道:“沈七能有今日,离不开各位师长朋友的照顾,我敬诸位三杯。” 酒桌上都是熟人,沈毅这么一说,大家也都很给面子,各自端起酒杯畅饮。 气氛也活络了不少。 一顿饭过半,沈恒起身出去了一趟,片刻之后,又回到了沈毅身边,低声道:“大兄,不知道谁传出去的消息,说咱们家正在庆贺大兄升了世侯。” “外面来了很多老百姓。” 沈毅放下酒杯,问道:“来做什么?” “送东西。” 沈恒有些无奈的说道:“有送酒的,有送肉的,还有各种各样的礼物,咱们家人不要,他们扔在门口就走。” 沈恒哭笑不得的说道:“还有人直接扔银锭,家里的家丁都被砸伤了一个。” 沈毅也有些错愕:“这是什么意思?” “大兄怎么还想不明白。” “你在民间的声望太高了。” 沈恒咳嗽了一声,开口道:“不少人给你立了长生牌位,外面的这些人,都是大兄的拥趸,来庆贺大兄升世侯。” 沈老爷摸了摸鼻子。 他这几年,专心战事,的确没有考虑过这些事情。 事实上,从当年他扫平倭寇之后,他在沿海的名声就已经很大了,大到什么地步呢? 洪德十二年的时候,淮安军在淮安募兵是非常艰难的,但是刘明远去了一趟浙江,只一两个月时间,就轻轻松松拉起了一万人的新兵! 还是遴选过的! 如今,沈毅大破齐人,在邸报的通报之下,名声更是大到没边了,不管是男女老少,都有人把他视作偶像。 这么说,沈老爷现在距离封神,只差蹬腿了。 沈恒低声道:“是不是让人驱散了去?聚了太多人,传出去,对大兄可能会有影响。” 沈恒的意思是,名声太大,可能会被朝廷忌惮。 沈毅想了想,摇头道:“算了,不要寒了人家的心,去东市街找几个厨子,采买一些酒水,在家门口摆几天酒席罢。” “宴请街坊四邻。” 说到这里,沈毅顿了顿,开口说道:“不过我就不露面了,这几天我若是出门,就从后门走。” 他看向沈恒,开口道:“这事,子常帮着操办一下。” 沈恒点头。 “小弟这就去办。” 说完,沈恒对着桌子上的众人拱了拱手,转身离开,去帮着沈毅办事去了。 沈老爷则是招呼这些亲朋好友,笑着说道:“来,咱们继续喝。” ……………… 下午,酒席终于散去。 沈毅本人,喝了个四五分醉意。 其他人,也或多或少喝了一些,晋世子摇摇晃晃的被下人扶了回去,赵相公则是坐着轿子,回中书上班去了。 喝了个七八分醉的薛威,摇摇晃晃的走到沈毅面前,舌头都有些大了。 “沈…沈公,事情恐…恐怕不成了。” 沈老爷这会儿正在喝茶解酒,闻言放下手里的浓茶,瞥了一眼这厮,问道:“什么事不成了?” “老…老焉,娶不成了…” 他这会儿喝多了,说的是台州话。 好在沈毅在台州府待过一段时间,知道他在说媳妇。 沈老爷摇了摇头,将酒气甩出去一些,只觉得有些好笑。 “怎么不成了?” “她…” 薛威喝酒喝的脸色通红:“她不同意。” 如果不是喝多了,以薛威的性子,大抵会把这件事埋藏在心里,谁也不会说。 连沈毅,他都不会说。 这会儿借着醉酒,倒是全说了出来。 沈毅哑然一笑:“这种事,还由得她么?” 薛威摇摇晃晃,醉眼朦胧:“我…我不,不想…” 沈老爷白了这厮一眼。 “喝成这样了,去一边躺着罢。” “等你明天酒醒了,再来跟我说事。” 说罢,沈毅让人把薛威扶了下去。 然后他背着手,抬头望天,陷入了沉思。 他在犹豫。 顾横波… 见是不见? 第一千二百一十三章 旧事与新事 除夕夜。 照例,皇帝与皇后娘娘,分别在宫里宴请大臣与朝廷命妇。 沈毅自然也会出席,席间,教坊司的歌女乐师,在堂中唱演,节目弄得还算不错。 最重要的是,因为今年朝廷大捷,收了山东一省,因此朝廷上下,都多了些欢快的气氛,除夕宴会上,自然也就更加热闹。 宴会过后,沈毅离开德庆宫,准备回家的时候,一个已经五六岁的童子,一路小跑,奔到了他的面前,对着沈毅低着头,喘气道:“沈叔叔,父皇请您到后殿去一趟。” 看着眼前这个小童子,沈毅觉得有些恍惚。 上次见的时候,好像还是两年前的事情了,这小孩儿说话都不是很清楚,如今已经可以跑腿了。 联想到自己家那个大儿子,沈老爷愣神了一阵,随即回过神来,笑着拱了拱手:“大殿下,是陛下让你来找我的,还是旁人让你来的?” 李望点头道:“是父皇让我来找叔叔的。” 沈毅笑了笑:“大殿下还认得臣?” 李望回头。 沈毅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不远处,大太监高明正在静静的看着他们二人。 沈毅叹了口气,轻声道:“那大殿下带路罢。” 李望点了点头,一路小跑,跑在前面带路。 他毕竟还是小孩子,童子心性,全然忘了有人跟他说,要让沈毅牵着他的手走。 高明把这一幕看在眼里,也没有多说什么。 片刻之后,一行人来到后殿,沈毅扫了一眼,并没有看到惠妃的影子,他有些诧异的看了看皇帝,随即上前,躬身行礼:“臣沈毅,拜见陛下。” 皇帝这会儿,怀里还抱着一个已经七八岁的小姑娘,见到沈毅来了之后,他对着沈毅招了招手,笑着说道:“快来快来。” “我家这长女,你还没有怎么见过罢?” 沈毅上前,看了看这个小姑娘,然后笑着摇头:“确实没有怎么见过。” 他又对小姑娘拱手笑道:“见过大公主。” 大公主李媖,从父亲怀里脱身,抬头看了看眼前这个有些眼熟的叔叔,开口道:“你也姓沈…” “你跟圈儿生的有点像。” 沈老爷愣住了,疑惑道:“圈儿?” 一旁的洪德皇帝哈哈一笑,开口道:“是她给你那宝贝儿子取的绰号,先前总是沈圆沈圆的叫着,后来就叫圈儿了。” 沈毅听了,也忍不住笑了笑,开口道:“这倒有些意思。” “臣那儿子,自小是他母亲带着,性格也随他母亲一些,有些沉静,大公主性格好像更开朗一些。” “什么开朗。” 皇帝揉了揉脑袋,开口道:“自小宠坏了,有点跳脱。” 他指了指椅子,示意沈毅坐下,然后揉了揉大公主的脑袋,笑着说道:“这是你那玩伴的父亲,你要称呼一声叔叔。” 李瑛这才抬头看向沈毅,然后乖乖叫了一声“叔叔”。 沈老爷看了看这位公主殿下,微笑道:“公主太客气了。” 皇帝对着她挥了挥手,开口道:“去罢,跟你弟弟玩一会儿,然后早些睡觉,明天还要早起。” 李瑛先是点头,然后看向父亲,开口道:“父皇,等拜完年我能出宫么?我想去圈儿家看看,他上次跟我说,他家也很大…” 皇帝没有说话,只是笑呵呵的看着沈毅。 这个时候,沈毅自然是不能拒绝的,他微笑点头:“欢迎大公主。” 李瑛欢呼了一声,蹦蹦跳跳跑了出去,去找李望一起玩耍去了。 看着姐弟俩的身影,沈毅若有所思,开口道:“陛下这是…将他们与两位娘娘分开了?” 皇帝点头:“再不分开,亲骨肉就要成仇人了。” 他低头喝茶,开口道:“以后朕的子嗣,五岁之后便脱离生母,换到其他宫,交给宫里的宫人看顾抚养。” 他放下茶杯,叹了口气:“这样,他们自小一起长大,将来骨肉情分,就能更深一些。” 沈毅低头道:“陛下用心良苦。” “从前朕从没有想过这些。” 皇帝自嘲一笑:“以前看到古贤书里说,父母之爱子女,则为之计深远,那时朕还颇不以为然,如今…” 他叹了口气,没有继续说下去。 沈毅轻声笑道:“当年初见陛下的时候,陛下和臣都还是少年人,如今都已经为人父母,为子女计了。” 皇帝微微摇头。 “朕洪德六年亲政,过完今夜,就是洪德十六年了。” “十年光阴,倏忽而过。” 沈毅深有同感,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皇帝看着沈毅,开口道:“朕知道,你不太愿意掺和进内廷的事情,也知道惠妃有时候做事,不讨人喜欢,你心里多半恼她了。” 说到这里,洪德皇帝顿了顿,叹气道:“但咱们大人的事情,跟孩子们是没有多大关系的。” 沈毅正色道:“陛下,臣不愿意掺和进内廷宫斗之中,是因为不想被这些事情绊住手脚…” “臣还有很多事情,要替陛下,替朝廷去做成。” “至于陛下所说…” 沈毅摇了摇头:“臣没有怪过谁。” 在此之前,沈毅心里的确有些恼怒。 不是因为顾横波想要拉自己入局。 而是因为她不择手段,为了达到这个目的,甚至去催逼一个老人家。 因为这个,沈毅甚至想直接跟她翻脸算了。 毕竟现在的沈侯… 已经很大了。 这建康朝廷里,除了皇帝本人之外,他跟任何人,都有了翻脸的资格。 但是被皇帝这么一劝,他心里的气消散了三四成,再加上有皇帝做调和的中人,他也不好再跟老板的小老婆翻脸。 皇帝陛下这才点头,开口道:“朕给裴俊去信了,他初六应该能赶回建康,到时候朕把几位宰相请来,你也到宫里来一趟,咱们一起商议商议北伐的事情。” 听到这句话,沈毅心里一突。 话说到这里,已经很明确了,并不是商议北伐的事情,而是商议北伐主帅的事情。 或者说,沈毅会不会做北伐的主帅。 沈老爷起身,低头行礼:“臣遵命!” 皇帝笑着摆了摆手,开口道:“不早了,你也要回去一家团圆,朕就不留你了。” 沈毅低头抱拳:“臣遵命!” 他毕恭毕敬,离开了后殿。 沈毅离开之后,过了一会儿,惠妃娘娘端着一碗热汤,送到了皇帝面前,低眉顺眼:“陛下喝点汤,暖暖身子。” 皇帝伸手接过,看了看她。 “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母后那里已经松口,你也不要再去招惹沈毅了。” 惠妃娘娘有些委屈,低头垂泪道:“陛下,臣妾哪里有去招惹他…” “朕让内卫去问了问,你去见那顾先生之后,老人家一两天都没有吃东西,你跟他说什么了?” 惠妃娘娘轻咬嘴唇,更加委屈了:“臣妾只是请托他,帮忙让臣妾跟沈侯爷见一面…” “他不吃东西的事情,臣妾真是全不知情的…” 皇帝见她哭的梨花带雨,也忍不住有些心软,没有继续责怪下去,只是叹了口气道。 “当年知道了这个血亲之后,你若是一心孝顺那位顾先生,没有什么其他的念头,说不定沈七他…” “已经同意收下望儿这个学生了。” 惠妃娘娘泪流不止。 “陛下,非是臣妾不孝,臣妾父母,以及祖母,全因他…” “罢了罢了。” 皇帝也不愿意过问这些繁乱如麻的恩怨,摇头道:“就到此为止。” 惠妃低头。 “臣妾遵命…” ………… 初二。 沈老爷换了一身便衣,出了门之后,就看到了等在门口的薛威。 见到沈毅之后,薛威上前,依旧有些不好意思。 “沈公…” 沈侯爷看到畏畏缩缩的模样,只觉得有些好笑:“上阵杀敌,也没见得你这么怕。” 薛威连忙说道:“属下没有怕…” “那走罢,我去帮你看看你这个老…嗯…” “老什么来着?” 薛威更加不好意思了。 “老焉…” 第一千二百一十四章 情商差距 薛威有皇帝的手令,自然能很轻易的进入到仙游公主所在的院子里,沈毅没有说话,跟在他身后,两个人一前一后,进到了这处院子里。 到了院子里之后,沈老爷塞给了薛威一个饭篮,推了推他,薛大将军被推的一个踉跄,走到房门口之后,伸手敲了敲门。 “赵姑娘,我是薛威。” 听到他这个发言,跟在他身后的沈侯爷,嘴角都抽了抽。 太生硬了… 简直跟皇帝汇报工作没有什么分别了。 他微微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房间里才传来一个女声:“你来做什么?” 薛威回头看了看沈毅,沈老爷不动声色,目光看向他手里的饭篮,薛大将军恍然,开口道:“那个…” “听说你们北方人过年要吃扁食,怕你在这里吃不到,我给你送一些过来。” 听到这句话,沈老爷又“啧”了一声,暗自摇头。 这个时候,如果是他沈某人上,应该会说上一句“我来陪你过年”,效果明显会好上很多。 不过薛威这人,就这个性格,秉性如此,此乃天定,没有什么办法。 房间里,又是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好一会儿,房门缓缓打开。 一个穿着一身袄子的姑娘,推开门看了看外面,她先是看了看薛威,随即就看到了薛威身后的沈毅,吓得连忙又把门关上,门重重的砸在门框上,里面的女子似乎是被吓到了:“怎么还有别人?” 薛威回头看向沈毅,沈老爷神色平静,开口道:“这位姑娘,我是薛大将军的随从,贴身护卫大将军安全的。” 听到他这句话,想到门外两个人的体型对比,里面的仙游公主觉得有些好笑,又因为还在生气,不能笑出声,只是撇了撇嘴:“他这么壮,你却有些瘦,你保护他?” 沈侯爷笑眯眯的说道:“姑娘,打架这东西,跟壮不壮没关系,薛大将军虽然生的魁梧,但是拳脚不及在下,真打起来,十个大将军未必打得过在下一个人。” 这句话之后,房门再一次打开,仙游公主看了看沈毅,撇嘴道:“我才不信,我们北边摔跤,像你这样的,绝然摔不过薛…薛将军那样的。” 见她这个模样,沈毅心里已经明白了个大概,于是沈老爷笑了笑,开口道:“姑娘信不信不要紧,我家将军来见姑娘,你们两个人说说话,在下先出去了。” 说罢,沈毅抱了抱拳,转身走了出去。 薛威瞪大了眼睛,看着沈毅离开的背影,有些不知所措了。 仙游公主回头看了看这个大个子,见他支支吾吾的不说话,从他手里接过这个饭篮,打开瞧了一眼,里面是包好的扁食。 她合上饭篮,眼眶有些发红,背着薛威擦了擦眼泪,转身进了房间里面。 “你吃了么?” 仙游公主问道。 薛威想了想,点头道:“我吃过了…” 这位北齐公主白了薛大将军一眼,气的直接关上了房门:“那你走罢!” 薛威挠了挠头,有些不知所措,不过他很听话,转身离开了这个院子,走到院门口,看到沈老爷正在另外一处院子门口,跟院门口的守卫攀谈。 薛威大步走了过去,远远的呼唤道:“侯爷!” 沈毅回头,看了看他,有些诧异:“这才说了几句话,就出来了?” 薛威苦恼道:“本来好好的,她问我吃了没,咱们刚才在路边,不是吃了一些么,属下又不饿,就跟她说吃过了…” “她就让我出来了。” 沈老爷有些无语的看了看他,然后对着门口那个护卫笑着说道:“多谢兄弟指点,我还有这事,咱们下次聊。” 沈毅刚才跟他闲聊,得知他看守的这个院子里,住了一个大胖子,还三天两头要女人,上面没给,他便常常在院子里唉声叹气。 这护卫跟沈毅差不多大,本来与沈毅聊的还算开心,但是刚才听薛威喊了一句“侯爷”,他已经愣住了,见沈毅跟他说话,他咽了口口水。 “侯…侯爷?” “您是?” “我是谁无关紧要。” 沈老爷抱拳行礼,笑着说道:“你就当是萍水相逢的朋友。” 说罢,沈毅领着薛威,又回到了仙游公主的院子门口,然后沈侯爷瞥了一眼薛威,没好气的说道:“你这厮,真是一点情商也没有,跟了我这么多年,怎么说话都不会说?” “在门口等着,我去替你说。” 说罢,沈老爷不等薛威回答,自顾自的推门走了进去,到了院子里的房间门口,沈侯爷笑着说道:“六公主,烦请赐见。” 房门很快打开。 小姑娘探出头,用狐疑的眼神看着沈毅。 “我就知道,你肯定不是薛大的护卫!” 沈老爷“啧”了一声。 “他连自己行几都跟你说了,显然你们很熟。” 仙游公主从房间里走出来,咬牙道:“跟你有什么关系!” 沈老爷微笑道:“我姓沈行七,你说你们的事情,跟我有什么关系?” “沈七…?” 她念出了这两个字之后,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有些害怕。 这两年时间,沈毅给齐人,带来太多“惊喜”了。 尤其是仙游公主到了济南这几个月时间,几乎每天都能听到沈七这两个字。 她咬着嘴唇,开口道:“你想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 沈老爷叹了口气道:“你知道我的名字,就应该知道,那憨子是我带出来的,如今他的婚事我替他操操心,也是应该的。” 说到这里,他抬头看向仙游公主,静静地说道:“我事情很多,在这里耽搁不了多久,咱们长话短说。” “我朝陛下已经下旨,将你配给薛大为妻,只要你点头,这婚事就算是成了。” 说到这里,沈老爷淡淡的笑了笑:“本来这事,是不需要你点头的,但是那憨子有些死脑筋,非要你同意不可。” 仙游公主怒目而视:“不许你说他憨!” 说完这句话,她撇过头去,眼睛有些发红:“你们南朝皇帝,将我配给他,无非是想折辱我们赵家罢了。” 沈毅点头:“确有这一层想法。” “不过…” 他淡淡的说道:“不过这是国家层面上的事情,归根结底,跟你还有薛威,关系都不大。” “你们成婚以后,可以自己过自己的日子。” “国家的事情嘛…” 沈毅微笑道:“我们建康皇宫里,有个出云公主,应该是你堂姊。” “如今两国交战,也没有影响她做她的贵妃娘娘,不是么?” 说到这里,沈老爷顿了顿,淡淡的说道:“我不会苦口婆心的劝你,你的事情在我这里,只是小事,不是薛大,我不会过来跑一趟,不过我要提醒你一句。” “如今你是在建康,不是在济南,更不是在燕都。” “你不嫁薛大,将来陛下让你嫁给谁,你就得嫁给谁,哪怕你想不开自尽了,也无从改变这个事实。” “不嫁人,也得在这里,待不知道多少年。” 沈老爷面带微笑:“这其中利害,你自己慢慢考量。” 说罢,他拱了拱手:“沈某还有事情,告辞了。” 他转身离开。 仙游公主见沈毅要走,咬了咬牙,出声道:“你叫他进来。” 沈毅轻轻点头,走出院门口之后,瞥了薛威一眼:“让你进去呢。” 薛大将军眨了眨眼睛,低声道:“沈公,进去说什么?” 沈侯爷翻了个白眼。 “我怎么知道?” 薛威这才懵懵懂懂的走了进来,走到仙游公主面前。 “那个…” 他只说了两个字,对面这位北齐公主,已经泪流满面。 她看着薛威,哽咽不止,两行珠泪下垂。 “我嫁过人…” 薛威闻言,也反应了过来,连忙开口道。 “不碍事不碍事。” “我不在意这个。” 仙游公主号啕大哭,扑进了薛威怀里。 “你笨死了…” 她用手捶打着薛威肩膀。 “你笨死了…” 第一千二百一十五章 议帅 沈侯爷并没有说谎。 他真的很忙。 之后初二一直到初五,沈毅只有小部分时间能在家里陪伴家里人,其他时间,大部分都泡在兵部以及都督府。 在兵部,是为了跟兵部对账。 兵部不管钱,因此对的账目自然不是钱财,而是军功。 毕竟这一次淮安军大捷,主帅沈毅和三个主将,都被朝廷封赏,而且嘉奖颇为丰厚,尤其是凌肃等人,不仅封了二品三品的将军,皇帝还给他们三个人,都在建康赐了宅邸。 这也就意味着,将来他们三个人,回到建康,都是有自己的一席之地的。 但是淮安军下面的将领们,兵部都还没有议定功劳。 为了这件事,兵部的官员们初二就被拉到了兵部“加班”,让这些本可以休沐半个月的官老爷们,颇为难受。 但是没有办法,这是皇帝的命令,也是堂尊姜简给他们下达的命令。 毕竟,按照现在的情况来看,洪德十六年战事并不会停止,兵部这里要尽快把该做的事情做完,不能耽搁了开年打仗。 本来,兵部考功,是不需要经过武将当事人确认的,兵部占据绝对的主导权,但是沈老爷毕竟不同于常人,且不说他现在这个靖安侯的身份,单说他身上的官职… 要知道,兵部出身的沈老爷,现在身上的兵部侍郎挂衔,还没有摘掉呢! 加上姜尚书也很上心这些事情,武选司的官员们自然不敢怠慢,都乖乖的回来加班了。 至于都督府那里… 都督府,主要是负责具体作战的。 也就是说作战计划,作战部署甚至是具体的作战人员,按照规制,都是都督府来做事情,不过都督府南渡以后,没落的厉害,只剩一些建康的将门,在都督府里挂职,几乎被文官,夺去了绝大多数权柄。 因此,现在的都督府,最多也就是出出作战计划书,并不负责具体施行了。 沈毅去都督府,也只是敷衍他们几句,给这些将门一个面子。 大多数,还是在兵部的。 初五这天下午,兵部武选司里,沈老爷终于把兵部统计的东西,全部看了一遍,武选司郎中郑岭,在沈毅面前,毕恭毕敬,给沈老爷沏了一壶茶之后,笑着说道:“侯爷,兵部统计的淮安军功劳,您都看了一遍了,可发现有什么错漏?如果有错漏,下官立刻让人改正。” 沈老爷看了看郑岭,哑然一笑:“郑郎中,你才是武选司郎中,下面将官考功,还是你们武选司负责,我这个当事之人,怎么好开口参与?” 郑岭脸上堆着笑,开口说道:“侯爷您是咱们兵部自己人,再说了,淮安军的功绩,朝野有目共睹,自然是以侯爷这里为准。” 早年沈毅任武选司郎中的时候,郑岭只是武选司主事,是沈毅一手把他提拔上来,准备当成亲信培养的。 只是后来,北伐战事兴起,沈毅几乎不在朝廷里,一年到头也就回来一两次,对于兵部的事情,也就鞭长莫及,没有办法过问了。 一来二去,郑岭成了正儿八经的武选司郎中,算是获益最大的那个人。 不过即便如此,他也很清楚如今沈毅在朝廷里的地位和影响力,一旦武选司的事情没有做好,这位沈侯爷参他一本,他这个兵部郎中,大概率就做到头了。 因此,郑郎中很懂事,凡事都依着沈毅来。 在武选司待了整整半天之后,沈毅才起身离开,临走之前,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张一千两银子的兑票,递给郑岭,淡淡的说道:“拿着。” 郑岭一看是一张钱庄的兑票,脸都吓白了,连忙摇头:“侯爷这是做什么?下官万万是不敢收的,不敢收的…” 沈毅皱眉:“不给面子?” 郑岭这才两只手接了过去,苦笑道:“侯爷,这…这…” “不全是给你的。” 沈老爷打了个呵欠,开口道:“这几天本来该休沐,因为淮安军的事情,让武选司的同僚们跟着辛苦了几天,后面议功,估计还要忙活几天,这个年假也就没了个七七八八,我心里过意不去。” “这钱,郑郎中拿去,代我请武选司的同僚们吃吃饭,喝喝酒。” 他拍了拍郑岭的肩膀,笑着说道:“要不是我现在的身份不太合适,我就不麻烦郑郎中,自己请了。” 郑岭连忙低头:“侯爷放心,下官一定办好侯爷交代的事情。” 走出武选司之后,沈老爷想了想,又去了一趟姜尚书的班房,这会儿本应该休沐的姜老头,正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翻看文书,见沈毅走进来,他抬头看了一眼,随即淡淡的说道:“自己找椅子坐。” 沈老爷笑呵呵的坐下,开口道:“堂尊今天没有在家里休息,到兵部来了?我还是刚才听郑郎中说起,才知道堂尊在衙门里。” 兵部尚书总管兵部四个司,这几天加班的只是兵部武选司,他这个尚书不用在场。 姜老头瞥了一眼沈毅,没好气的说道:“老夫来看一看,老夫那被你拐走的孙儿,有没有在淮安军的报功名单里,还是已经死在了北边。” 沈毅连忙笑道:“姜明已经是很出色的将领了,去年攻登州莱州,他都大有功劳,今年我准备给他晋千户了。” 姜老头挑了挑眉:“是他自己立了功,还是靠在老夫的面子上?” “自然是他自己立的功了。” “去年他跟着淮安军的先锋军,在登州破了两个县城,在莱州也收复了好几个县。” “这都是实打实的功劳,做不得假的。” 姜尚书沉默了一会儿,摇头叹息:“他小的时候,一家人天天逼着他读书考学,都没有用处,不曾想他的出路竟然在战场上。” “看来,老夫受任兵部,也是冥冥之中注定的。” 姜老头感慨了几句,然后看向沈毅,开口道:“今天老夫到衙门里来,除了看淮安军的文书,还有就是西路军去年一整年的文书。” 听到这句话,沈毅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开口道:“裴大将军回来了?” 姜简听了这话,有些诧异。 “你那邸报司,遍布建康,你不知道?” 沈毅微微摇头,轻声笑道:“堂尊,建康的这个邸报司,不归我管。” “而且…” 沈毅轻声道:“我管的那个邸报司,在建康只负责传递消息,很少打探消息。” “我在建康,也不需要他们打探建康的消息。” 姜老头竖起了一个大拇指,笑着说道:“要不怎么说你沈七精呢,犯忌讳的事情,你是一点都不干。” 说完这句话,姜尚书抬头看了看外面,开口道:“应该是上午到的,这会儿已经进宫了,应该在面圣。” 他看着沈毅,静静地说道:“他见完陛下,明天朝廷大概率就会商议北伐主帅人选,到时候老夫这个兵部尚书,肯定是要去的,因此先来衙门里,看一看西路军去年一整年的战报,免得明天说起来,言之无物。” 沈毅摸了摸下巴,问道:“堂尊觉得,这北伐主帅…” 姜简看着沈毅,微微摇头。 “老夫的建议是,不要急。” “这差事,对于现在的你来说,未必吃得住。” 沈毅点头,起身拱手。 “多谢堂尊指点。” ………… 甘露殿里,一身二品武将常服的裴俊,半跪在天子面前,低头道:“臣裴俊,叩见陛下。” 皇帝抬了抬手,示意他起身说话,等裴俊站起来之后,皇帝笑着问道:“大冬天的一路赶回来,冻坏了?” 裴俊连忙低头。 “多谢陛下关心,臣身体尚好,没有什么事情。” 皇帝笑呵呵的点头,开口道:“这一年跟齐人打仗,感觉如何?” “很难。” 裴俊老老实实的说道:“强行攻城,太过吃亏。” “而且就算是野外遭遇,也不太有胜算。” “因此,去年在河南打了一整年,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建树,请陛下责罚!” 皇帝陛下摸着下巴,又继续问道:“那你觉得,沈毅这人如何,能任北伐主将否?” “沈…沈侯其人…” 裴俊想了想,回答道:“平日里接触不多,不太好说,但是淮安军的战报,臣也是必看的,他打起仗来…” “很是神奇。” “很多在臣看来没法打或者短时间内不能取胜的战事,沈侯爷都能很好的应对,并且屡战屡胜。” 皇帝笑了笑,点头道:“看来,你是同意沈七担任北伐主帅的。” 裴俊恭敬低头:“陛下,臣没有说支持沈侯爷与不支持沈侯爷,这种大事情,不应该臣来置喙,应当陛下您乾纲独断才是。” 这一记马屁,效果很好,皇帝陛下满意的笑了笑,开口道:“你也说了是大事,朕又不是独夫,还是愿意听朝廷里的声音的。” 说到这里,洪德天子看了看裴俊,微笑道:“你一路赶路,想必辛苦了,先回家休息罢,明日…” “嗯,明日巳时甘露殿来,咱们一起商议此事。” 裴俊毕恭毕敬。 “微臣遵命…” 第一千二百一十六章 甘露之会 次日,也就是大年初六。 还在放假的几位宰相,都被皇帝请到了甘露殿,连带着兵部尚书姜简,以及五军都督府的五位主官到场。 当然了,除了这些朝廷官员之外,沈毅与裴俊,也同时到场。 从人员配置上来说,这场会议的级别极高,高到什么程度呢? 兵部的两个侍郎,以及沈毅手下那三个二三品的主将,都没有到场。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五军都督府,已经不是大陈开国初年的那个大都督府了,如今的五军都督府,能够经管的,主要就是建康境内的卫所,甚至地方上的卫所,都是归省里的都指挥使司掌管,不归这个曾经的大都督府管辖了。 兵部这七十年来,在文官阵营里虽然显得窝囊,但是在于武官之间的权力争夺上,可以说是大获全胜。 因此,到场的五军都督府的五个武官,反倒是这场会议里,最不起眼的。 毕竟裴俊本人,从前就是五军营的都帅之一。 这场会,定在下午,沈毅到场的时候,已经差不多未时,等他在小太监的带领下,进了甘露殿一处偏殿的时候,这处不怎么大的偏殿里,已经坐了不少人。 五军都督府的五个武将,早已经到了,裴俊裴大将军也已经到场,兵部姜简同样在列,正在跟宰相岳谦说话。 宰相里,只有宰相陈靖与宰相赵治没有到场。 沈毅迈步走了进来,飞快的扫视了一眼众人,然后拱手转了半圈,笑着说道:“诸公来的好早,沈某来迟了,见谅见谅。” 众人听到了沈毅的声音,原本坐着的他们,都纷纷起身,一一还礼。 其中,崔煜拱了拱手之后,一言不发的坐了下来。 五军都督府的几个武官,则是抱拳行礼,对沈老爷的到来很是热情。 “沈侯爷来的不早。” 其中一个武官笑着说道:“是我等来的太早了,刚来那会儿,陛下还在用饭呢。” 另一个武官,对沈毅抱拳行礼,面带笑容:“沈侯爷新年安康。” 这算是向沈毅拜年了。 几个武官,对沈毅都颇为热情。 一方面是因为,如今的沈毅虽然是文官,但实际上已经成了军方的大佬,由不得他们不尊敬。 这个“军方”是不分文武的。 另一方面是因为,淮安军的战绩,让这些已经在建康养膘的武官们,打心眼里开始钦佩了。 毕竟他们现在,最大的本事就是收一收下面卫所将官的孝敬,已经没有上战场的能力了。 一旁的崔煜,冷眼看着沈毅等人,对着宰相余芳轻声道:“这位沈侯爷,已经记不得自己是两榜进士出身了。” 余相低头喝了口茶水,哑然一笑:“光显兄这会儿还是安分一些的好,如今的沈侯可不是去年的沈七了。” “他脾气又大,给他听到了你在背后嘀咕他,当众发作,咱们都不好下台。” 崔煜看了看余芳:“余相会跟他说不成?” 余芳笑了笑:“年轻人耳聪目明,说不定他自己就听了去。” 崔相公闷哼了一声,闭上眼睛:“我却不怕他。” 众人正在叙旧的时候,首辅陈靖与赵昌平,并肩走进这处偏殿,与众人一一见礼。 一阵寒暄之后,陈靖对着沈毅笑了笑:“子恒这趟回来,可是一次中书都没有来过,看来是瞧不上我们这些老骨头了。” 沈老爷微微摇头:“陈相这是哪里话?中书要地,无有召唤,下官哪里敢去?” 陈靖心里翻了个白眼,不过脸上依旧带着笑容,开口道:“老夫与昌平兄,方才去见过陛下了,陛下稍后就到,各位都落座罢。” 他话音刚落,大太监高明施施然走了进来,语气里带着些慵懒。 “陛下驾到。” 随着一身常服的皇帝陛下,从后殿走了过来,在座众人纷纷起身,对着皇帝低头行礼。 大家都很默契的没有下跪,只是躬身行礼。 弯下身子的时候,沈毅特意扭头看了看五军都督府那边的几位武官,见他们也都是低头抱拳行礼,心中微微摇头。 这些个武官,收钱睡女人或许在行,但是心眼太少了。 见皇帝虽然没必要磕头,但是如今文官武官都在场,文官们都没有磕头,如果他们五个五军都督府的将官,在行礼的时候,二话不说跪在地上,库库给皇帝磕头… 如今,大陈武官的窘境,或许就能得以缓解了。 毕竟现在在他们面前都这位,是南渡以来成就最高,威望最重,并且只有二十六岁的皇帝! 这种大腿,不紧紧抱住,难怪这些武官在朝廷里混不开。 皇帝背着手,走到主位上坐下,然后环顾众人,轻轻按手,笑着说道:“如今这里的,都是朝廷重臣,就不要这些虚礼了,都坐下说话。” 众人低头谢恩,纷纷落座。 皇帝陛下这会儿应该是刚吃完饭没多久,低头喝了一大口茶水之后,才开口说道:“今天请诸位过来,要谈什么,诸位心里,大概都已经知道了。” 皇帝放下茶盏,淡淡地说道:“洪德十五年,朝廷王师北伐大胜,不仅在河南取下州县十数座,在山东,更是连破山东六府,收复了整个山东。” “朕心中…” 皇帝看向沈毅,笑着说道:“欢喜不已。” “不过,这些已经是去年的事情了,如今这里要议的,是今年的战事,应该怎么打。” 皇帝这番话,是在给这场会议定基调。 尤其是他最后一句话,极为关键。 商量怎么打,也就是说,今天不用商量打不打了! 说到这里,皇帝顿了顿,笑着说道:“再有就是,该不该选出一位北伐的主帅,以统筹全局,扫荡胡廷?” 他看向众臣子,问道:“诸位谁先说?陈相先说?” 陈靖起身,看向沈毅裴俊两个人,微微摇头道:“陛下,这种事情,该是两位主帅先说,臣等听完之后,再行议论。” 皇帝点头,笑着说道:“那沈侯爷先说。” “侯爷”两个字,从皇帝口中说出来,自然就是带着调侃了。 不过沈侯爷也不怯场,他起身之后,先是对皇帝拱手行礼,然后转了一圈,这才开口说道:“陛下,诸公。” “今天我要先说其他的事情,至于谁做主帅,都由朝廷定夺。” 沈老爷面色平静道:“陛下,容臣与诸公说几句话。” 皇帝淡淡点头:“你说就是,让你来,就是要让你说话的。” 沈毅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然后开口道:“诸公也都知道,去年淮安军,在陛下的运筹帷幄之下,侥幸打了一些胜仗。” “本来已经打了胜仗,那自然是皆大欢喜,没有什么好说的,但是去年一年,沈某心里却藏了许多话要说。” “首先最要说的,就是吏部…” 沈毅看了看四周,继续说道:“今天吏部没有到场。” “但是我还是要说,去年,淮安军所到之处,我们赶走了齐人的官员,却不见大陈的官员到场,来编户齐民,来务实民生,来稳定地方!” “以至于,整个山东大地的官员,恨不能一个当成三个用,左支右绌,十分狼狈。” “更有甚者…” “好了。” 皇帝咳嗽了一声,脸上带着不快。 但是眉眼里,已经全是笑意。 “让你说今年怎么打,怎么开始数落人了?” “说今年的战事就是,去年的事情,不必再提。” 沈毅低头道:“陛下,正是要先讲清楚去年的弊病…” 他环顾众人,缓缓说道。 “才能知道,今年应该怎么打。” 第一千二百一十七章 旧时代的新东西 这种级别的朝会,已经很少会有人,像沈毅这么说话了。 因为到了这个级别,很少会有人说话,这么直白。 说的太直白了,容易得罪人,容易树敌。 比如说沈毅可以去吏部,跟那位天官尚书拍桌子,跟他说北边的官员太少,甚至可以当面说上一句,你们要是派不了官员,我可以自己任命这种气话。 私下里说,天官尚书多半也就是一笑置之,当成正常的工作来处理。 但是当着皇帝的面说这事,就有些得罪人了。 不过不得不说的是,这种事情私下里说,用处不大,只有当着皇帝的面说才会有用。 沈老爷对着皇帝低头道:“陛下,除了地方官员派遣不及时之外,学政官员,以及科考,今年最好也是要在山东全省推进了。” “有些时候,武事固然重要,但是文事推进同样重要,尤其是山东一省,已经失落了七十年。” “至今山东省的百姓,依旧把朱里真人叫做上族。” 沈毅低头道:“这些都是急需解决的事情,臣以为比议定北伐主帅更加要紧。” 洪德天子笑了笑,开口道:“这些话,沈卿去年就提过,朕也都记在心里了,今年开了朝廷,吏部那边的官员,还有其他相应官员,都会派到山东去。” “后面,朕会亲自督促。” 他看着沈毅,咳嗽了一声:“现在,还是继续商议北伐主帅的事情,沈卿,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沈老爷义正言辞,开口道:“陛下,臣还是觉得,先处理好山东政事要紧…” 皇帝白了沈某人一眼。 沈毅今天说的,大多数都是去年说过的,表面上看着一副义正言辞的模样,实际上他提到的吏部与礼部,今天都没有到场,明面上是怼人,实际上是怼了个空气。 说白了,就是在逃避皇帝那个要命的问题。 滑不溜秋。 见沈毅拒绝正面回答,皇帝咳嗽了一声,开口道:“不用你说别的,你就说一说,这征北主帅,当不当设?” 沈毅低头道:“臣以为,可以再打一两年看一看。” 皇帝闷声道:“要这么说不就得了?” 说到这里,皇帝陛下又看向裴俊,问道:“裴大将军,你呢?” 裴俊低头道:“臣以为当设。” “取下山东之后,今年淮安军的战线,恐怕就不会局限于一省了,到时候单单一个淮安军,可能就要横跨两省乃至于数省作战,兵力太分散不说,也需要有人统筹。” “沈侯爷统筹数省的淮安军,不如连着右路军一起统筹了,这样打起仗来,能够配合的更加紧密一些,不至于出岔子。” 皇帝低头喝茶,扭头看向几位宰相。 “诸公如何看?” 几个宰相都坐在一块,顿时交头接耳起来,最终,宰相陈靖起身,对着皇帝躬身道:“陛下,臣等以为,北伐两路军照旧,不过沈侯爷去年功勋卓着,对付齐人也很有些本事,可以许沈侯爷临机节制之权。” 所谓临机节制,就是到了关键时候,沈毅可以调动裴俊的西路军。 这虽然没有征北大元帅之名,但基本上就是个青春版的征北大元帅了。 裴俊起身,低头道:“陈相。下官觉得,临机节制不如让沈侯爷,直接统领西路军,这样更加名正言顺一些,打起仗来,也能够更加顺手。” 去年一年时间,裴俊吃了太多来自于朝廷内部的苦头。 尤其是五军都督府那边。 他就是五军营出身,坐了西路军主帅之后,原来五军营的人,便常有人找他的关系,想要投身北伐军中,而且并不是从头做起,有些时候开口就跟裴俊要千户。 其他各个衙门,也常打秋风,譬如,户部给淮安军发饷的时候,不敢为难沈毅这个自家尚书的后辈,但是在裴俊那里,就百无禁忌,送一百石粮食,不定会被那些户部的小官还有吏员们坑去多少。 这些都是客观存在的事实,让裴俊这个武官,也一心一意要投入沈毅麾下,接受沈老爷的羽翼庇护了。 陈靖微笑道:“裴将军,这其实没有什么分别,当着沈侯爷的面,老夫也就实话实说了,以沈侯爷的功劳,领征北大将军的位置全无问题,但是沈侯爷毕竟太年轻,我等担心有心人会拿这个说事,因此想着,保护保护沈侯爷。” 裴俊深深低头,开口道:“几位相公的苦心,下官佩服…”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低头道:“陈相,如果西路军不能归属沈侯爷统领,下官有一个不情之请。” 他低着头说道:“相公们也知道,下官是武夫出身,能看懂字就已经难得,每天处理军中的文书,太过伤神费力,能否从今年开始,西路军的文书,都从沈侯爷那里走一遍,由沈侯爷负责…” 陈靖还没有说话,一旁的沈老爷瞪大了眼睛:“裴将军,这如何使得?” 裴俊挤出一个笑容:“侯爷是进士出身,每日多处理一些文书,绝不是什么问题。” 陈靖闻言,也有些摇摆不定。 帝座上的皇帝陛下,静静的看着底下的群臣争论,并没有参与进去。 沈老爷也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悠哉悠哉的喝着茶水,闭目养神。 甘露殿里,争吵了足足一个时辰,最终,听得不耐烦的皇帝陛下,最终一拍桌子,下了定论。 “就按陈相先前所说,许沈毅临机节制西路军罢。” “至于文书…” 皇帝看了看沈毅与裴俊两个人,淡淡的说道:“你们私下里自己商量就是。” 到这里,这场高层会议终于有了一个结果,众人于是纷纷起身,称赞皇帝陛下圣明。 然后,以陈相为首的官员们,先后离开了甘露殿。 沈毅却没有走,而是留了下来,跟在高太监身后,走到了甘露殿后殿,也就是皇帝陛下的私人书房之中。 皇帝陛下这会儿正在写些什么东西,见沈毅走进来,头也没有抬,只是笑着说道:“沈卿还有事么?” 沈毅点头。 “陛下,臣这两天想起来…” “城郊还有个琉璃厂,每年的收入,似乎十分可观啊。。” 皇帝很是机警的看了看沈毅:“市舶司的钱不是同意给你了么?怎么琉璃厂的主意,你也要打?” 沈毅咳嗽了一声,低头道:“以备不时之需嘛。” “请陛下允准臣,在合适的时候,可以动用琉璃厂的现银。” 皇帝长叹了一口气:“这几年,朕的内帑,大多是从这琉璃厂来的,要是被你要了去,朕一家都要受穷。” 说到这里,他咬了咬牙,开口道:“罢了,许你用三年…!” 皇帝颇有些肉疼:“两年应该也差不多罢?” 沈老爷面色严肃,低头道:“臣多谢陛下!” ………… 傍晚时分,琉璃厂。 许复站在琉璃厂里,已经等待沈毅很久,见沈毅到来,他一路领着沈毅,来到了琉璃厂的库房,他拿起一支崭新的望远镜,递到沈毅手里。 “公子,这是前短时间刚制出来的新式望远镜。” “如今,琉璃厂制作透明玻璃的本事越来越好,这一批的镜子瑕疵已经不多了,公子可以提前验验货。” 沈毅拿起这些新式望远镜,在手里把玩了片刻,又体验了一下望远效果,开口笑道:“似乎的确比以前的旧东西好一些。” 介绍完新式望远镜之后,许复又带着沈毅到了琉璃厂的一处空地上,笑着说道:“接下来是一样新物事,保准公子没有见过。” 说罢,他转身从身后的长条木盒里,取出一支管状物。 “公子,这东西,您没有见过罢?我们从西方一伙贼寇那里。抢到好东西。” 沈毅本来正在喝茶,看到这东西之后,不由瞪大了眼睛。 他一眼就看到了,这个管状物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火…” 沈老爷咽了口口水。 “火绳枪?” 第一千二百一十八章 十年前的线 火绳枪… 这东西,沈毅是从来没有见过的,不管是在哪个世界,都没有见过,但是不妨碍他认出这个东西。 因为模样很好认。 一个枪管,后面挂个火绳,点燃火绳可以激发枪管里面的弹丸。 老实说,并不比淮安军火器营的火铳高明到哪里去。 毕竟火铳,也基本上是类似的工作原理。 沈毅接过这火绳枪看了看,用手敲了敲枪管,确认枪管是金属材质之后,又认真看了看枪管,最终确认,是有接缝的。 这让他舒了一口气。 如果这个时代,西方已经有无缝钢管,那属实是有点可怕。 而且,这火绳枪,并没有膛线。 沈老爷看了看之后,就放在了一边,开口笑道:“是刚送回建康的?” “是。” 许复低头道:“新玩意儿,跟咱们这里的火铳不太一样,我觉得侯爷应该会喜欢,就让他们送到建康来了。” 许复已经一段时间没有出海了。 但是他麾下的大中商行,并没有停止出海,而且不止一支船队在海外,基本上两三个月,就会回来一支船队,带回来一些新奇的东西,还有一两个沈毅需要的人。 这个时候,那一块大陆混的并不好,哪怕神州两分,在这些欧洲人眼里,这里依旧是遍地黄金的地方,因此很热衷来这个地方,沈毅需要的一些学者,已经被许复请来了不少。 沈老爷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低头喝茶,笑着说道:“怎么改称呼了?” 许复低头道:“转眼间,与侯爷相识已经十多年,如今再称呼公子,有些不合时宜了。” 沈老爷哑然一笑,没有多说什么,而是看着那火绳枪,开口道:“这东西,与火器营的火铳相差不大,目前应用在战场上的话…” 他微微摇头:“没有太大的用处。” “不过…” 沈毅想了想,开口道:“也有一些可以借鉴的地方,如果船队能弄几个西方专门制枪的匠人,投到淮安军火器营里,让他们研究出来一种新的火枪,才有可能能用在战场上。” 许复点头,开口道:“侯爷的话,我记下了,回头船队再出海的时候,让他们寻摸一些这样的人过来。” 沈毅指了指椅子,示意许复坐下说话,等许大官人落座,他才开口道:“陛下已经同意了,这两三年琉璃厂的收入,都可以用在北伐战事上,这两年你辛苦辛苦,多往北边跑一跑,多半有不少需要你帮忙的地方。” 许复连忙点头:“侯爷放心,等您北上之后,我便跟着北上,帮着侯爷统筹物资。” 沈毅笑眯眯的说道:“这些年,你也帮着朝廷做了不少事情,要不要在朝廷里任事,我给你谋个一官半职。” “这样,将来你跟小妹的孩子们,也有个正经出身。” 许复认真考虑了一下,随即微微摇头:“我们跟在侯爷身后,做些事情就行了,官职之类的…” 他摇头道:“我恐怕做不来…” 说到这里,他犹豫了一下,开口道:“侯爷,有一件事,我想求你…” 沈老爷有些诧异,问道:“难得你有事情求我办,说罢。” 许复沉默了一会儿,起身道:“侯爷,当年在陛下的默许下,高公公跟我之间有了一些缘分,这些年,建康城里知道我的,大多都以为,我是高公公的侄子。” “按照侯爷的吩咐,我也的确待高公公如同叔父一般,逢年过节都会送一些东西,高公公暗处,没有少照顾我们夫妻,小妹生孩子的时候,他还出宫来看了一眼。” 说到这里,许复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将来…” “将来有一天,高公公要是在宫里失势了,烦请侯爷拉他一把,至少让他保住性命,然后我跟小妹把他接出宫来,当成亲叔叔对待,给他老人家养老送终。” 听到许复这番话,沈毅眉头跳了跳,有些诧异:“高公公如今,依旧是内廷总管,在内廷宫人之中说一不二,你怎么会说出这种话?” 他定定的看着许复,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许复抬头看了看门外,起身关上了房门,然后坐在了沈毅旁边,低声叹了口气:“初二那天,我带着小妹,去给高公公拜年了。” “他说…” 许复低声道:“他说现在的内卫,已经不是他管了。” 说到这里,许复就没有继续说下去。 但是说的已经足够多了。 只这一句,就说明宫里内廷的权力,正在让渡之中。 这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内廷大太监这个位置,是有职业寿命的,不太可能一个人一直霸着,一来下面太多人盯着,二来时间长了,容易越做越大,到最后内廷,指不定就不姓李了。 因此这个位置的太监,是做不太长的,一般也就跟宰相的职业寿命类同。 而高明在这个位置上多久了呢? 十六年还要再多一些! 因为洪德皇帝即位的时候,还没有改元,到第二年,才改元洪德。 这个职业寿命,在大太监的队伍之中,已经长的离谱了。 冯保才干了多少年?十年而已。 想到这里,沈毅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心里想起了那个胖乎乎的太监孙谨。 不出意外的话,高明之后,宫里应该就是孙谨了。 沈老爷低头喝了口茶水,静静的说道:“你放心,陛下是个念旧情的人,高公公在东宫之时就伴驾侍君,即便不掌事了,陛下也不会为难他。” “侯爷。” 许复低声道:“我不是怕陛下为难高公公,是…” 是怕后来人。 沈毅面色平静,开口道:“安心,机会合适,我会在陛下面前,替你说这件事的。” 许复起身,跪在沈毅面前,低头道:“多谢侯爷。” 沈毅伸手把他搀扶了起来,笑着说道:“还是你许大官人有情有义。” 许复有些不好意思,低头道:“侯爷,十年了。” “十年来,高公公的确待我如子侄一般。” 听到他这句话,沈毅一怔,随即想明白了什么。 或许十年前,认了许复做侄子的高公公,就已经在为自己的退休做打算了! 如果想的再深一些… 那个时候还很年轻,甚至是有些年幼的小皇帝,让高明去认这门亲的时候,未必就没有给高太监留一条后路的念头。 毕竟主仆多年… 想到这里,沈老爷微微有些出神。 这建康城里,心思弯弯绕绕,真是难以悉数看破。 不过,如果他猜想属实的话,当今洪德天子… 确有人主之相。 ………… 正月十一。 这天上午,沈毅在城门外,送别苏定与凌肃两个人。 他们要返回山东,布置战局了。 在东城门门口,二人对着沈毅抱拳行礼。 沈老爷拱手还礼,微笑道:“二位一路慢行,不着急赶路。” 苏定先是应了一声,然后看了看沈毅身后的薛威,笑着说道:“不得不急,回了济南府,还要给薛将军布置新房。” 凌肃也笑着开口道:“不错不错,要给薛将军布置一套,漂漂亮亮的宅子。” 沈毅哑然一笑,扭头看了看身后的有些不好意思的薛威,开口道:“迎娶公主,的确要弄得漂亮一些,你们多费费心,我过些天,也回济南了。” 薛威脸色大红。 “你们惯会胡说,我只在建康多待几天,过了上元节,便也回去了!” 凌肃苏定闻言,都哈哈一笑,翻身上马。 “不急不急,薛将军多留一些时日。” 二人在马上抱拳。 “北边的差事,有我们就好!” 说罢,两个人调转马头,绝尘而去。 第一千二百一十九章 昭武帝的三板斧 靖安侯府书房里,一张地图高高挂起。 一身便衣的裴俊大将军,正抬头看着这张地图,他目不转睛,看了好一会儿之后,才开口说道:“侯爷这图,着实详实。” 他颇有些眼红:“比末将军中的行军图,要详细的多了。” 沈毅摆了摆手,开口道:“大将军,你我并非上下级,这末将二字,就不要再提了。” 裴俊笑着说道:“西路军已经归属侯爷节制了,莫非侯爷不愿意认我这个属下?” “两码事,两码事。” 沈毅微微摇头,手指着地图上,开口道:“咱们说正经事。” “去年一整年时间,大将军的兵力,都在归德府,以及开封府。” “这两个府,在我看来,都有些偏北了。” 沈毅手指着河南地图,娓娓道来。 河南省一共七府一州,分别是归德府,彰德府,怀庆府,汝宁府,开封府,河南府,南阳府以及汝州。 去年,裴俊所部主攻归德府,但是一整年时间,都没有什么进展,只打下了几个县城。 沈毅手指在汝宁府上,开口道:“汝宁府,是河南一省最南的府,我以为,大将军今年,可以先攻汝宁府。” 沈毅认真琢磨了一下,开口道:“届时,我会派一支主力军进入河南,协助大将军攻城。” 裴俊若有所思的看了看这张地图,开口道:“侯爷,您今年是准备打河南?” 沈毅微微摇头,开口道:“能打下来自然更好,不过如今山东已经取下,距离北齐京师,其实已经没有多远了。” 山东济南府的最北边,其实已经跟北齐的“京兆”接壤了。 虽然距离燕都,还有数百里地的距离,但是已经几乎没有太多阻碍了。 因此,沈毅的想法很简单,从山东往北,一路打过去。 如果能够一鼓作气,打到燕都,把齐人赶出去,那自然是最好不过,如果短时间内打不到燕都去,沈毅的想法是… 北推到太原,对燕都形成包围之势。 倒不是说沈毅对于淮安军如何如何自信,而且因为,他现在只能有这么一个打法。 如今的资源,不支持他西进去清扫河南,陕西等地了。 不过假使能够打下燕都,把齐人赶出去,更西边的省份,也就是大陈的旗子到哪里,就能恢复哪里,也不必现在,去额外耗费精力。 沈毅指着地图,开口道:“今年,大将军你主攻河南省,我派兵配合你。” “咱们声势浩大,齐人已经弃了山东,不可能再弃河南,一定会吸引北齐大量的兵力。” 裴俊眼睛一亮,开口道:“到时候,侯爷您再领兵北上,长驱直入…” “大致就是这么个意思。” 沈老爷摸着下巴,开口道:“但是首先,河南的仗要打好,争取今年将开封洛阳两处古都,统统光复。” 说到这里,沈毅看着裴俊,微笑道:“那时候,朝廷的里子和面子就都有了,陛下一高兴,估计就要去泰山封禅,而大将军你,也注定名垂青史。” 裴俊连忙摇头,苦笑道:“侯爷,说好了,都归侯爷指挥,要名垂青史,也是侯爷名垂青史。” “大将军这么客气做什么?” 沈老爷哑然一笑,开口道:“去年侥幸取下山东之后,后人着史的时候,我一个列传总是有的。” 是的,沈老爷早已经名垂青史了。 如今他如果蹬腿,不仅会被民间封神,将来史书上写到洪德朝的时候,也绝对绕不开他沈某人。 裴俊脸上露出笑容:“是了,侯爷早已经名垂青史了。” “这仗打好了,大将军的功劳,不会比我小。” 沈毅伸手摘下这份河南地图,卷起来之后,递到裴俊面前,笑着说道:“大将军回到军中之后,就可以着手调兵了,如今山东光复,并且朝廷均田免赋的消息,应该早已经传到河南上,中原大地上的百姓,不会无动于衷。” “今年攻河南,一定比去年容易不少。” 裴俊伸手接过这张图,表情显得有些不可置信:“侯爷,这图给我了?” 地图在这个时代,是非常金贵的东西,尤其是这种高精的地图,每一张图都要手绘,很难版印出来。 因此裴俊先前,才会觉得有些眼红。 沈老爷笑着说道:“自然是给大将军的,这河南还得大将军去打。” 裴俊低头谢过,然后开口道:“过了上元节,末将立刻动身返回军中…”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开口道:“侯爷,前两天末将请凌将军他们吃了顿饭,根据三位将军所说,您麾下有一支邸报司,在军中传递消息,很是好用…” 裴俊眼巴巴的看着沈毅:“不知道能不能给末将也用一用…” “还有…” 他面色恳切:“还有,淮安军的新炮,末将也想要弄一些,这样打起仗来,应该会轻松不少。” 沈老爷面色古怪:“这也是他们三个跟你说的?” “这倒不是。” 裴俊笑着说道:“末将不是在淮安军里学习过几天么,瞧见过那些新炮。”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三位将军估计是怕我抢他们的火炮,昨天问了好几句,每个人都避而不答。” 沈老爷微微摇头,开口道:“邸报司的事情好办,分出去几个人手,给大将军传递消息不难,” “但是火炮嘛…” 沈老爷摇了摇头:“估计得再等等。” 裴俊眼珠子转了转,开口道:“那火炮的事情暂且不提,侯爷…” “末将想,今后朝廷给西路军的文书,也统统送到侯爷这里来处理,侯爷觉得如何?” 他清了清嗓子,开口道:“西路军报给朝廷的文书,也都先经过侯爷这里,再送交朝廷。” 此时此刻,裴大将军看着沈毅,目光很是恳切。 沈老爷沉默了一会儿,摇头道:“这不合规矩,御史台会参你我的。” 裴俊笑着说道:“如今哪个人敢参侯爷?” “不参我,也要参你。” 沈毅还是摇头,他想了想之后,开口道:“这样罢,如果朝廷真的为难大将军了,大将军再把文书,快马送到我那里去,由我替大将军转呈朝廷。” 他伸出三根手指:“一个月最多三份。” 裴俊大喜,起身给沈老爷鞠躬行礼。 “多谢侯爷,多谢侯爷!” 说罢,他喜滋滋的告辞离开了。 沈毅一路把他送到自家家门口,这才目送着他远去,微微有些出神。 沈老爷正在沉思的时候,蒋胜手里拿着厚厚一个信封,递到沈毅面前:“公子,内卫给您送来的文书。” 沈毅单手接过。 “有说是哪里的的消息么?” 蒋胜想了想,回答道:“好像是燕都的。” 沈毅这才点头,一边拆开信封,一边走回自己的书房里,等他回到书房,信封里十几张写着蝇头小楷的情报,出现在他面前。 里面十分详细的写明了,最近一段时间,燕都发生的一些大事。 沈毅飞快的翻看,努力从中检索一些关键信息。 看完了一遍之后,有几条重要的消息,出现在他脑海里。 第一件事,就是汉相严礼上书乞骸骨,也就是请求退休,昭武帝同意了,但是不放他回家乡,让他依旧带在燕都,以备皇帝召见。 第二件事,昭武帝张贴告示,从北齐京兆所有朱里真人人家里征兵,朱里真人每一户总人数五人以上的,男丁三人的,出一人从军入伍。 家里兄弟多的,依次叠加。 每一户人家,最多出四个人从军。 意图训练出一支,全部由朱里真人组建的军队。 这个消息,只让沈毅觉得有意思,但是并没有怎么放在心上。 而第三个重要的消息是… 图远回燕都之后,被愤怒的皇帝革职查办,现在已经关进了大牢里。 而周元朗,也因为这件事,被削职为民,成为了庶人,但是好歹没有下狱。 看到这个消息,沈毅忍不住抬头看向窗外。 两个熟悉的对手,似乎已经不能上场了。 这让他心里,暗自皱眉。 熟悉的两个庸手离开了,谁知道继任他们的,会是什么性子,厉不厉害? 想到这里,沈毅放下手里的文书,抬头看向窗外喃喃低语。 “搞全部都是朱里真人的军队…” 他的嘴角,露出笑容。 “多少年了?握得动刀么?” “你爹都没敢弄啊…” 很显然,对于昭武帝的这个做法,沈毅颇不以为然。 嘀咕了一句之后,沈老爷提起毛笔,在一张白纸上,写下了漂亮的两个字。 “昭武。” 他收起毛笔,看着这两个字,自言自语。 “朱里真人,还有多少武可昭?” 第一千二百二十章 信任危机 沈毅并不知道这些举措,是北齐朝廷一起决定的,还是昭武帝赵楷自己一拍脑门决定的,但是在他看来,这些都不是什么妙手,只能说是俗手。 不过也不算太差,至少昭武帝有勇气去动朱里真人,强迫朱里真人参军。 有这一点在,就说明赵楷还是个有点志向的皇帝。 只不过朱里真人逍遥快活了这么多年,这会儿即便真的把子弟送到前线上去,能不能打出名堂,还是未知之数。 撇开昭武帝的这些措施不谈,沈毅对于昭武帝本人,半点好感也无,甚至可以说是深恶痛绝。 因为当初,他刚到淮安的时候,跟这位昭武帝是交过手的,当时沈毅还并不清楚,赵楷到底做了什么事情,后来接通内卫的情报系统之后,他才知道,赵楷很有可能在淮河北岸杀良冒功! 而且,是数千人规模的杀戮! 这种人,哪怕是当了皇帝,也可以定他一个心术不正,不仅不正,可以说是奇歪无比。 这件事,让沈毅深恶痛绝。 想到这里,沈毅将这些文书,重新塞到信封里,然后扔进火盆之中烧毁,他看着火盆里跳动的火光,沉思了一会儿,然后默默起身,去了一趟皇城。 他到了皇城之后,一路走到邸报司,在邸报司的一处会客厅坐下。 建康的邸报司,跟沈毅的那个邸报司,其实已经不是一个衙门了。 这个邸报司,虽然也是沈侯爷创办,但主要是负责刊印邸报,掌管朝廷喉舌,由内廷宦官负责。 如今,这邸报司里负责的,就是一个紫衣太监,不过不再是孙谨了而已。 沈老爷进了邸报司之后,也没有废话,直接让邸报司的宦官们去请孙公公过来,有事情商议。 他现在面子极大,哪怕这会儿直接去甘露殿见皇帝,估计也不会有任何阻碍,孙谨还是蓝衣的时候就跟沈毅打交道了,甚至他起家,也是因为南方市舶司差事办得好,托了沈老爷的福。 因此沈毅并没有等太久,只盏茶时间,略微有些肥胖的孙公公,便笑呵呵的走了进来,对着沈毅躬身作揖,开口道:“侯爷找奴婢?” 相比较高明,他姿态就低了很多了。 因为不管沈毅是什么身份,高明在他面前,从来没有自称过奴婢。 沈毅起身,拱手还礼,笑着说道:“孙公公客气。” “有几件事,要跟公公商量。” “公公坐下来说话。” 孙谨小心翼翼坐下,开口笑道:“侯爷有什么事,派个人打声招呼就是了,奴婢自然出宫去见侯爷,哪用得着侯爷亲自跑一趟?” 沈毅哑然一笑:“我这几日清闲,自然要多跑跑。” 两个人客套了两句之后,沈毅也没有再废话,而是开口问道:“市舶司,如今是公公再主事么?” 孙谨连忙摇头:“早已经不是了。” “不过侯爷有事情的话,奴婢可以帮侯爷递话。” 沈毅微微摇头:“也没有什么大事情,就是想要确定市舶司现在岁入多少,心里有点数。” 他开口道:“公公不掌事,也就算了,这件事不是要紧事。” 他看了看孙谨,问道:“那内卫,现在应该是孙公公在掌事了罢?” 孙谨脸上的肥肉都抖了抖,连忙摇头:“侯爷这话怎么说的?” “奴婢从没有掌内卫,如今只是高公公忙了,无暇分身,奴婢有时候替他处理一些事情。” 沈老爷哑然失笑。 “咱们都是熟人,不用如此诓我。” “有件事,想让孙公公帮忙。” “内卫在燕都,颇有一些人手。” 沈毅低头喝茶,静静的说道:“我在燕都,有一个神交已久的故人,听说他最近犯了点事,被革职了。” 孙谨一愣,问道:“侯爷想帮他?他犯了什么事?” 沈毅摇头:“我想让他死。” 孙谨抚掌道:“如果是庶人,这倒不难办。” 沈毅笑着说道:“我想让北齐朝廷,把他弄死。” “要是咱们刺杀,就没有用处了。” 孙谨这才明白了沈毅的意思,他轻声道:“侯爷是说,要陷害他?” “也不是陷害。” 沈老爷淡淡的说道:“这人是去年山东,北齐那边的主事人之一,因为丢了山东,他被革职待问。” “公公替他在燕都宣扬宣扬,就说他…” 沈老爷指了指自己,脸上露出笑容:“私通沈七。” 周元朗这个人,在山东的一系列行为,从沈毅这个角度来看,只能算是个庸手。 但是周元朗这个人,并不是庸人。 很多时候,他的一些举动,都是迫于北齐的国情,不得已而为之。 不过,在这之前,沈毅并没有真正对他动杀心。 这一次,他的真正目的,也不是为了杀周元朗。 而是…离间。 北齐七十年,朱里真人和北齐的汉人,早已经不分彼此,自成一国了。 而周元朗,刚好就是汉人。 只要他私通南朝的消息,在燕都传播… 不管他死或者不死,一定会导致接下来北齐内部胡汉一定程度上不再互信! 尤其是现在,昭武帝正在搞纯朱里真人的军队…伴随着这个消息,北齐内部,一定会产生割裂。 如果事情闹得大一些,那么今年北伐,说不定会顺利一些。 哪怕只是顺利一成乃至于半成,甚至更少,也是值得尝试的。 因为这件事,成本不高。 孙谨低头想了想,开口道:“侯爷,这件事似乎不小,奴婢是不是先去问过陛下?” “公公去问就是。” 沈毅微笑道:“我今天来,也不是来命令公公的,咱们有商有量嘛。” 孙谨松了口气,起身道:“那好,奴婢立刻去办,敢问侯爷,那人叫什么名字?” 沈老爷也站了起来,面色平静。 “周元朗。” ……………… 燕都,刑部大牢。 原本风光无两的图远图大将军,这会儿已经被关进了这处阴冷的刑部大牢里。 不仅阴冷,而且到处带着一股腐败的气息,十分难闻。 此时,图大将军的大牢门口,已经被革职待查的原中书舍人周元朗,手里拿了几件厚衣裳,还有一个铺盖,递进牢房里。 等东西送进去之后,一旁的狱卒锁上牢房,看了看周元朗,低声道:“周公子,这里不让探视太久,您说几句话,就要出去了。” 周元朗点头,又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碎金子,放在这狱卒手上,开口道:“多谢。” 狱卒伸手接过,道了声不敢,然后低头退了出去。 他离开之后,周元朗才看向牢房里的图远,微微叹了口气。 “是我害了大将军,有这场牢狱之灾。” 牢房里的图远,这会儿已经形容邋遢,不过他并没有怎么受刑,相比较于其他犯人来说,已经是好运了。 他对着周元朗咧嘴一笑,开口道:“非是先生,丢了山东,图某便不是在这里蹲大狱,说不定九族都要被诛。” “图某心里,十分感念先生的恩德。” 周元朗微微叹了口气,低声道:“刚刚建康的消息,传了回来。” “睿王爷,永昌大长公主,仙游长公主,都被南人捉了。” “最可气的是,南朝皇帝…” 周元朗深呼吸了一口气,咬牙道:“似乎是把仙游长公主,许配给了淮安军的一个将领!” “真是奇耻大辱。” “皇上今天雷霆震怒,一个大臣都没有见。” 说到这里,他看着图远,低声道:“大将军再安心等几个月,等皇上气消了,南边的战事,一定还用得着大将军。” 图远一屁股坐在地上,苦笑道:“跟沈七打仗,还不如在这里蹲大狱。” 周元朗哑然一笑。 “南陈国力,总是有尽的,沈七厉害不了几年。” “等等罢,总有你我起复的时候…” 两个同病相怜的人,在大牢里窃窃私语。 此时二人都不知道,来自于南边的邪风,很快就要吹到燕都了。 一场信任危机,将以周元朗为中心,在这座北齐都城爆发开来。 第一千二百二十一章 趁还年轻 燕都,上元节。 今年是陈国的洪德十六年,同时也是北齐的昭武三年。 七十多年过去,北齐已经是一个相对非常稳定的政权了。 因为稳定,所以燕都自然也会慢慢变得繁华热闹。 事实上,早在永平帝时期,燕都的人口就超过了建康,是如今这片土地上,为数不多的,百万人级别的超大城市之一。 政权相对稳定,那么上元节自然也是要过的,毕竟这座城里,还是汉人相对多一些的。 往年上元节的时候,燕都与建康一样热闹。 不过今年燕都的上元节,虽然一样有灯会,但是比起往年,似乎多了一些阴霾。 达官贵人们,已经不再出门过这个节日了。 因为山东丢了,大齐的军队在山东大败,十多万人只有不足五万人逃出来,撤退回了北边。 皇帝陛下,雷霆震怒。 这个当口,不管是汉臣还是上族臣子,自然都不敢再出去欢声笑语,要是被上面知道了,一个不小心,就会变成皇上的出气筒。 尤其是… 如今这位昭武皇帝,脾气并不好,登基两年多时间,已经有不少官员,死在了这位新君手里。 而当年与他争储的兄弟们,也一个个暴病而亡,几乎少有幸存。 在这种环境下,燕都城的气氛,变得有些沉寂,仿佛是南边那个姓沈的年轻人,在这座大城上,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雾气。 在这种气氛之下,上元节很快过去。 而就在上元节过去之后三四天时间,燕都城一些偏僻的茶馆里,开始有人传山东之战的始末。 有人说,当时朝廷派出去的钦差周元朗,在济南的时候,曾经跟南陈的主将沈毅,有过通信。 这是事实。 沈毅当初打下兖州之后,周元朗的确给他写过信,沈毅还给他回过信。 当初周元朗给沈毅的信,大概的意思是,要求和谈,也就是让沈毅,打到兖州为止,双方坐下来好好谈一谈。 而沈毅给周元朗的回信是,打到黄河边上再谈。 而事实上,沈老爷并没有兑现诺言,因为他攻下济南城之后,淮安军便陆续收复山东全境,已经不止到黄河边上了。 不过,当初周元朗给沈毅的信,原件已经被沈毅烧掉了。 没有原件,也就是说,这封信里到底写了什么,已经没有人能够说的清楚,包括沈周两位当事人,都没有办法说的清楚。 因为总有人会觉得你在说谎。 在这种情况下,不管有什么谣言,周元朗都没有办法辩驳。 至于沈毅的那封回信,就算周元朗保存了,也没有太大的意义。 信里说,打到黄河再谈。 偏偏济南,就在黄河附近,在这封信过去一年以后,济南便被淮安军攻陷,天知道这是不是两个人之间的“暗号”? 因此,这种没有成本的谣言,在短短两天之内,就在燕都疯传。 正月十八,当“赋闲”在家的周元朗,还在自家后院晒着太阳看书的时候,一个身材壮硕的年轻人,大踏步走了进来,径直走到周元朗面前,看着正在翻书的周元朗,这壮硕年轻人眉头大皱。 “什么时候了!你还有闲心在这里看书!” 周元朗闻言,抬头看了看这壮汉,随即把手里的书放在一边,起身行礼道:“大兄。” 周元朗在家中同辈之中排第三,在他上面的,分别是周元垂与周元护。 堂哥周元垂,已经死在了南边。 而亲兄长周元护,就是父亲周世忠的长子,也是原先周家默认的继承人,常年在征南军中做事,后来因为太蠢,被周世忠赶回了燕都,还象征性的蹲了几个月大牢。 此时的周元朗,虽然被免了官职,但是因为与昭武帝认识,想见到皇帝也不是难事,在周家还是有一些地位的。 周元护虽然瞧不上这个书生一般都弟弟,但是也不敢太过蛮横,只能闷声道:“你知不知道,现在外面到处都在传,说你在山东的时候,与南朝沈毅互通私信!” “甚至有人说,山东陷落,是你与那沈七密谋!” 周元护直勾勾的看着自己的这个亲弟弟,低声道:“还有人说,你通敌卖国!” 周元朗听到这里,才终于合上了手里的书本,他站了起来,深呼吸了一口气,转身就走。 周元护皱眉道:“你去哪里?” “换衣服。” 周元朗头也不回:“进宫。” ………… 半个时辰之后,换上了一身新衣服的周元朗,出现在了宫里。 他虽然没了职位,但毕竟是当年天子登基之时的第一功臣,因此即便是白身,也没用多久,就被小太监领着,进了宫里,见到了正在修德殿里处理政事的皇帝陛下。 进了修德殿之后,周元朗恭恭敬敬的跪在地上,以头触地。 “草民周元朗,叩见皇上,吾皇万岁…” 昭武帝默默放下手中的朱笔,抬头看了看眼前这个将门出身的读书人,神色有些复杂。 “先生起身罢。” 一直到现在,都没有人能够否认,昭武帝登基的过程中,周元朗是出力最大的那个,如果没有他,现在帝座上坐着的,一定不是昭武帝,而是岐王赵隶。 哪怕昭武帝本人,对周元朗,也是心怀感激的,不然不会只下狱了图远,对周元朗不加刑罚。 见周元朗站了起来,昭武帝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先生应该是为了燕都坊间的一些传闻来的罢?” “是。” 周元朗低头道:“皇上,这件事大有蹊跷,一定是有人故意为之。” “朕已经派人去查了。” 昭武帝目光平静,看着周元朗:“坊间传闻说,先生与沈毅有过私信,此言属实否?” “不属实。” 周元朗斩钉截铁的说道:“皇上,臣与沈七之间,的确有过通信,但绝不是什么私信,而是公信。” “当时,淮安军占了兖州,臣为了拖住淮安军,只能以权宜之计,假称要与沈七和谈,目的是为了阻止淮安军北进。” 他想了想,低头道:“而且,这事并不是去年的事情,而是昭武元年的事,如今被人拿出来翻说,一定是有心人故意为之!” 昭武帝沉默了一会儿,目光幽幽:“先生说为了拖住淮安军北进的步伐,结果一年以后,朕的王师就丢了山东六府,狼狈退出山东。” 周元朗连忙说道:“陛下,那是因为淮安军奸诈,绑了两位公主,臣等救主心切,因此,因此…” 昭武帝面无表情:“那两位公主何在?” 听到这几个字,周元朗心里一个咯噔,只觉得浑身冰冷。 他低着头,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昭武帝微微摇头,开口道:“先生,清净司的人,也不是闲养着的,有没有人传谣,朕会派人去查。” 周元朗跪在地上,叩首道:“皇上,如今要紧的事情不是查清楚谁在传谣,而是要立刻切断一切谣言。” 他叩首道:“如今南边战事不顺,不少上族人以及燕都百姓,对战事大为不满,尤其是上族人。” 他咬了咬牙,开口道:“再传播下去,假的也成真的了…” 如今,朱里真人内部,的确怨气满满。 不少朱里真人抱怨,朝廷用的将官无能。 只不过先前山东的主将,是同样身为朱里真人的图远,这些所谓的上族人,才无话可说。 如今,一旦这个谣言传播开来,这些朱里真人的怨气,就会有一个宣泄口。 这个宣泄口,便是周元朗。 那个时候,就如他自己所说。 假的也成真的了。 周元朗叩首不止,额头上很快便红了一片。 “皇上,草民一人,死不足惜,但是如今国难当头,朝廷上下最要紧的,就是要上下一心,国民一心!” “上族人不能仇视汉人,汉人更加不能仇视上族人…” “我父还在禁军掌兵,一旦谣言传开,必会引得上族人群起而攻之。” 周元朗惶恐不止,低头道:“这事闹的大了,便立时不可收拾了!” 他话音刚落,便有一个宦官急匆匆上前,来到昭武帝面前,低声道:“主子,硕相来了,要求见您呢…” 硕敏,朱里真人,也是严礼辞职之后,代替严礼拜相的新宰相。 昭武帝看了看周元朗,沉默了一会儿,缓缓说道:“先生不要着急,这件事,朕会妥善处理的。” “来人,送周先生回府。” 说完这句话之后,昭武帝眼皮子都没有抬,淡淡的说道:“让硕敏进来。” 那太监连忙应声。 “是…” ………… 正月二十。 建康甘露殿里。 皇帝陛下斜靠在软榻上,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沈毅,开口问道:“沈卿明天就要走?” 沈毅点头,开口道:“陛下,兵力布置已经安排下去了,淮安军与裴大将军,都在跟着调动兵力,不过很多事情,还是需要臣去处理。” “一直留在建康的话,太不方便了。” 皇帝先是点头,然后笑着问道:“你那叶姑娘,回建康了罢?” “是。” 沈毅连忙说道:“她怀了身子,路上走的慢,前几天才回来,这会儿已经在家里休养了。” 洪德皇帝笑呵呵的说道:“怀了身子好,多给大陈,生一些像沈卿这般的人才出来。” 说到这里,皇帝陛下想了想,开口道:“今年开年之后,有不少大臣上书,说朕神文圣武,功盖历代先帝,劝朕去泰山封禅几天,祭天祷告,上禀苍天,汉皇复祚。” 他目光幽幽:“沈卿怎么看?” 沈毅微微低头,笑着说道:“臣只能说,陛下如果想去,臣可以保证陛下,随时可以去。” 皇帝坐直了身子,长叹了一口气。 “老实说,朕还是很想去的。” 说到这里,他幽幽的看了看沈毅,开口道:“如果沈卿不拿走琉璃厂和市舶司的钱,朕说不定也就去了。” 沈毅微笑道:“陛下,那钱不是臣拿走的,是要用来北上讨贼的。” 皇帝陛下叹了口气。 “罢了罢了,等天下大定之后,朕再去泰山罢,免得劳民伤财,又为后人取笑。” 沈老爷起身,恭敬低头拱手。 “陛下圣明。” 皇帝瞥了一眼沈毅,没好气的说道:“你瞧瞧你,让你提意见你一个字不说,现在又来说朕圣明了。” 沈老爷微笑道。 “陛下,千古帝业从来不在泰山。” “而是在史册人心之中。” “您能有此想法,自然是圣明的。” 皇帝抬头,看了看沈毅,闷声道:“这话沈卿刚才怎么不说?” “非等朕自己否了自己,你才愿意开口。” 沈老爷微微低头,开口笑道:“臣相信,陛下能够英明睿断。” 皇帝陛下伸了个懒腰,看向沈毅。 “曲意逢迎,沈卿颇有奸臣之相。” 沈老爷面色平静:“陛下若是昏君,臣才是奸臣。” 皇帝哈哈一笑。 “这话不错。” 他走到沈毅面前,拍了拍沈老爷的肩膀。 “史书里的皇帝,多是年纪大了,就昏聩了。” “趁着咱们都还年轻,朕还没有昏聩,你也年富力强。” 皇帝目光看向远方,悠悠的吐出一口浊气。 “都多做些事情罢。” 第一千二百二十二章 杀机 正月二十一,沈毅动身离开建康。 这一次,他没有带着叶婵,而是带着薛威一起。 不过仙游长公主并没有跟他们一起出发,毕竟薛威现在的宅子,其实是在建康。 因为没有家眷,两个人都是常年行军,骑马对他们来说已经很轻松了,一行四五十人,从建康出发之后,沿着官道一路北上,向徐州方向奔行。 之所以要去徐州,而不是去济南,因为徐州距离河南更近,就目前来说,沈毅今年的初步计划,是攻取河南的一部分州府。 第四天,众人在宿州歇脚。 因为要赶路,没有必要大张旗鼓,再加上宿州这些淮河以北的州县,都是刚收复没有多久,可能地方官员都还没有配齐,因此更加没有必要打扰这些地方官。 进了城之后,因为城里没有找到能容纳五十人的客店,他们就分成两拨,找了两家距离不算远的客店居住。 赶路一天,众人吃了饭之后,便各自回房间里歇息。 沈老爷在自己的房间里,点起蜡烛,处理一些紧急送来的文书。 戌时左右,沈老爷的文书都已领处理的七七八八之后,门口传来薛威的声音:“沈公您找我?” 沈毅点头,打着呵欠说道:“进来罢。” 薛威推门走了进来,对着沈毅抱拳行礼,低头道:“沈公有什么事情吩咐?” “没有太大的事情,主要是想跟你说一说,攻打河南府的事。” 沈毅看着他,淡淡的说道:“我应了裴大将军,开年之后,会派一路主力军,帮着他去打河南,这样一来是让他打的顺利一些,二来也能把齐人的注意力,引到河南。” 薛威闻言,愁眉苦脸:“沈公您不会想让先锋军去打河南罢?” 沈毅笑了笑:“有什么不行么?” 薛大将军苦笑道:“沈公,咱们先锋军,可是淮安军的先锋军,是要为淮安军打头阵的,如今突然去帮着西路军打河南…” 沈老爷微笑道:“正是因为你们是先锋军,才要用你们。” “你可能还不知道,你们三个人的所有资料,这会儿恐怕早已经放在了齐人高层的桌案上,被那些人翻来覆去,看了不知道多少遍了。” “他们也知道,淮安军一分为三,其中一支叫做先锋军,是你薛威在执掌。” 薛威闻言,立刻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他若有所思的说道:“沈公的意思是,如果我们先锋军去打河南,齐人就会以为,咱们整个淮安军,后续都会去打河南。” “大致就是这么个意思。” 沈老爷轻声道:“而且,去打河南并不耽误咱们淮安军自身的作战,你…” “太野路子出身了,到了河南之后,可以跟裴大将军多学一学,说不定能学到些本事。” 薛威笑着说道:“裴大将军去年一年都在河南,毫无建树,沈公您则是一举横扫山东,要说学东西,也应该是跟沈公您学才对。” “少贫嘴。” 沈毅严肃了起来,开口问道:“你去是不去?” 见沈毅板起了脸,薛威也不敢再开玩笑,连忙低头抱拳道:“沈公吩咐,末将自然去。” “末将明天,就给万钟写信,让他着手调派兵力进河南。” 沈毅微微点头,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开口道:“还有,你跟那仙游公主的事情,准备怎么办?” 薛威挠了挠头,开口道:“属下原来的意思是,在台州老家置办一套宅子,然后过几个月就跟她成婚,让她住到台州去,不过现在战事繁忙,再加上陛下给末将在建康赐了宅子,就先让她住在建康。” 沈毅瞥了他一眼,提醒道:“北齐公主虽然好,但是莫要忘了你在广东还有两房妾室,一双子女。” 薛威连忙说道:“已经派人去广东接她们了,一并安排在建康暂住。” 说到这里,薛威低头道:“毕竟要等到北伐这场仗打完,末将才能知道,自己会被安排到哪里。” 沈毅闻言,也有些沉默。 按照现在的情势来看,他麾下这几个主将,将来都是要成为独当一面的大人物的,但是到了他们这个级别,比较好安置他们的,也就是各省的都指挥使了。 毕竟,皇帝不太可能把他们安排到五军营去,做禁军的首领。 沈老爷揉了揉太阳穴,开口道:“你先安排好家里人,将来的事情,咱们将来再说。” 说到这里,他看向薛威,淡淡的说道:“将来要是北伐顺利,朝廷一定是需要很多边将的,而且都城未必就在建康,你说不定要去北方做事情。” 薛威低头,抱拳道:“末将明白的!” 他咧嘴一笑道:“现在最要紧的事情不是别的,是打好眼前这场仗。” 说到这里,他看了看天色,低头道:“沈公,天色不早了,明天还要赶路,您也早些休息。” “属下告退了。” 沈侯爷起身,将他送到门口,然后才回到了自己的书桌旁边,提起毛笔,继续批复剩下的几本文书。 这会儿,只剩四五本了,大多是苏定凌肃送来的一些日常事务,处理起来并不会耗费太大精力。 等到翻开最后一本文书的时候,沈老爷打了个呵欠,正要提笔写字,门口再一次传来敲门声。 “沈公。” 是薛威的声音。 “末将还有事情,要跟沈公禀报。” 沈老爷放下毛笔,起身走到房门口,一边打开房门,一边懒洋洋的说道:“又有什么…” 他一个“事”字还没有说出口,只见一柄在月光下寒光闪闪的短刀,迎面直直的朝着自己刺过来! 沈毅甚至来不及看清这人的长相,下意识的用胳膊格挡,然后快步后退。 右胳膊接触匕首,当下被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鲜血飞溅! 沈毅吃痛之下,痛呼了一声,然后往后跌去,撞到了桌子上。 薛威要杀自己? 这个念头在他脑子里一闪而过,随即他飞快的抬头,看向这个刺客。 一身黑衣,并没有蒙面,但是脸被围布围上了小半,看不清长相。 但是很明显,并不是薛威! 沈毅深呼吸了一口气,站直了身子,往后退了两步。 “有刺客!” 他大喊了一声。 这人听到这三个字,明显有些慌乱,手持这柄短刀,再一次欺身上前。 沈老爷这会儿已经稳住身形。 几年军旅生涯下来,他已经不是那个孱弱的书生了。 他抽准时机,先是侧过身子,避开了这人的狠狠一刺,然后横身一撞! 这个时候,如果是寻常人,大概要被沈毅撞倒在地上,至少也会立身不稳。 但是这人,身体只是微微晃动,两只脚都没有挪动地方。 沈毅不仅没有撞动他,自己反倒没有站稳,险些摔倒在地! 他猛地转身,恶狠狠看向沈毅,再一次挥刀。 “沈公!!” “侯爷!!” 一连串急呼声,终于传来。 沈毅二话不说,拔腿就跑。 等他跑到门外的时候,右臂上的衣物,已经几乎被鲜血浸透,开始往下滴血了。 这个时候,他随行的亲卫以及蒋胜等人,包括匆匆赶来的薛威,已经把他围在了中间。 沈老爷站在众人中间,深呼吸了一口气,看向这刺客,声音沙哑。 “是咱们随行的人…” 他声音有些发颤。 “抓活的。” 第一千二百二十三章 常烈与邵平 薛威已经看到了沈毅的胳膊在流血了。 这个已经成为实打实军中大佬的薛大将军,一瞬间两只眼睛就全红了,他怒吼了一声,右脚狠狠地在地上踩出了一个坑,一个箭步,朝着那刺客冲了过去! 他甚至无视那刺客手中的匕首,直接猛烈的横身撞了过去! 薛威,比沈毅高出大半个头,是个二百斤的壮汉,而且久经沙场! 他冲杀过去的威势,不是沈毅刚才那一撞可以比拟的! 那刺客体格也不弱,而且下盘非常稳固,即便如此,也被薛威这么一撞直接撞飞出去近一丈远,狠狠地摔在地上,嘴角沁血。 薛威大步上前,一脚踩在了这人胸口,直接扯掉了盖住他半张脸的围巾。 夜色之下,薛威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个人,目光里满是不可置信。 “常烈!?” 被沈毅说中了,的确是他们同行的同伴。 而且是比较熟悉的同伴。 从被清净司列入刺杀名单以来,沈毅的出行就很是小心,平日里至少是三四十人随行,有时候会随身带一整个百户营。 等闲人,根本不可能靠近他的住处,更不可能在房间门口,模仿薛威的声音。 一定是熟人,甚至跟薛威很熟悉,经常与薛威说话,而且刻意训练过。 常烈,是当初抗倭军里的老人,因为身手不错,与朱镇等人,一起被选做沈毅的亲卫,而且在亲卫里任队长,地位与朱镇是类同的。 在沈毅的这些随从里,他的身份,可能仅次于蒋胜。 甚至因为是旧抗倭军出身,加上他常伴随在沈毅身旁,薛威对他,都是熟悉的。 两个人闲着没事的时候,还常常切磋拳脚,常烈身手很不错,平日里能跟薛威打个不相上下,此时被薛威含怒一撞,直接撞的失去了反抗之力,很明显… 他多半是心神失守了。 沈毅这会儿,已经脱下了带血的外衣,简单包扎了一番之后,他在蒋胜的搀扶下,走到了常烈面前,看着眼前这个被薛威压在地上,时不时咳嗽两声,还能咳出鲜血的熟人,沈老爷不由心神震动。 对于这个人,他心里没有产生过怀疑。 沈老爷深呼吸了一口气,看着这个差不多三十岁左右的常烈,沉默了好一会儿。 “你会谍子的手段,看来,你多半不是常烈。” 常烈这会儿,已经被人用牛皮绳锁住胳膊,押着跪在了沈毅面前,他低着头,不敢看沈毅的脸。 “侯爷,当初东南倭寇,有几个便是清净司在背后支持的…” “那个时候,侯爷在东南组建抗倭军,上头便派属…派我潜入抗倭军。” “我在乐清待了很久,终于找到了一个与我身材相仿,模样也有几分相像,而且不是浙江人的抗倭军将士,其人姓常…名烈。” 他这句话不难理解。 当初抗倭军刚组建的时候,军队里绝大多数都是台州人和温州人,如果他随便寻一本地人杀了冒充,很容易穿帮。 但是常烈不一样,他并不是浙江人,而是外地人坐船流落温州,最终投军抗倭军。 听到这里,薛威再也忍耐不住,狠狠一脚,踢在了常烈肚子上,怒声喝道:“你这畜牲,你跟着沈公身边,也有七年了罢,沈公哪里亏待过你了!” 因为疼痛,常烈捂着肚子,猛烈咳嗽,咳出了好几口鲜血。 沈毅也脸色苍白,对着薛威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再动手了。 “清净司的人动手,城里估计会有人配合,你去通知宿州知州衙门,封闭宿州城门。” 薛威恶狠狠的看了一眼常烈,随即低头道:“末将这就去。” 说着,他又看了看沈毅右手,问道:“沈公,您的伤?” 沈毅面色平静,开口道:“他没有淬毒的话,就没有事。” 说着,他看向“常烈”。 这个常烈又重新跪在了地上,低头惨笑道:“侯爷,您身边眼线太多了,清净司联系我一次都不容易,送毒物就更难了。” 沈毅身边,除了一定数目的邸报司之外,还有内卫的人,一旦常烈有什么异常,邸报司发现不了,内卫也很有可能有所察觉。 沈毅让人搬了把椅子,坐在了这个“常烈”对面,深呼吸了一口气。 “你跟在我身边七八年了。” 沈毅默然道:“要杀我,机会应该很多。” 常烈擦了擦嘴角的鲜血,低着头说道:“先前,在东南的时候,没有合适的机会。” “后来,到了淮安军中,几年时间,清净司和我联系过几次,都觉得风险太大。” “他们觉得,让我留在您身边,可能用处更大一些。” 沈毅默然,开口道:“所以上一次,有齐人碟子在我帅帐外面放烟花响箭…” 常烈咳嗽了两声。 “是属下放的,属下放完之后,侯爷派属下去搜查放烟花之人。” 他低着头:“属下一剑杀了个侯爷身边的护卫,将剩余的两枚烟花响箭,塞进了他的怀里。” 沈老爷眼皮子跳了跳,他看着常烈,开口道:“一直到今天之前,你都隐藏的很好。” 他闭上眼睛:“什么时候开始准备杀我的?” “年节那几天,在建康城里。” 常烈的表情有些苦涩:“清净司的主事之人换了。” “现在…” 他看着沈毅,声音沙哑:“清净司会不惜一切代价,不择手段,来暗杀侯爷您,还有淮安军的一切高层将领!” “以阻止淮安军北进。” 他低着头,又咳嗽了几声。 “这些刺杀,会越来越疯狂。” 沈毅闭上眼睛,因为失血,脸色几乎没有什么血色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睁开眼睛,看了看蒋胜:“你们都出去。” “我跟他单独说两句。” 蒋胜犹豫了一下,刚要说话,沈毅皱眉道:“他都被绑成这样了。” 蒋胜这才点头,看了看沈毅的右手之后,带着人退了出去。 沈毅坐在小凳子上,看向常烈。 “哪怕是年节到现在,你要杀我的机会也很多。” 常烈沉默不语。 沈毅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七年多以来,机会就更多了。” “单是刚才,以你的身手,全力的话,我不太可能支撑到薛威他们赶到。” “常烈”低着头,眼中垂下泪来。 “跟了侯爷这么多年,侯爷待我不薄…” 他低着头,始终不敢抬头看向沈毅。 “而且,侯爷拿下山东之后,对百姓很好,侯爷是不该死的。” 沈毅沉默了一会儿,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右手,开口道:“那么你刺我,是为了杀我,还是为了提醒我?” “我不知道。” 常烈低着头,目光里已经满是迷茫。 “侯爷,七年多以来,我跟身边的兄弟们,早已经混熟了。” “如果我不是齐人就好了。” 他低着头,有眼泪流下来:“那么我便追随侯爷一辈子。” 沈毅低头看了看自己右手的伤势,明白了什么:“在北边有家人?” 常烈默默点头。 那么,他的行为,就不难理解了。 他内心并不想杀沈毅,但是为了家里人,他必须要捅这么一刀。 沈老爷伸出左手,拍了拍“常烈”的肩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常烈”犹豫了一下,还是咬了咬牙。 “小人…邵平。” “邵平。” 沈毅重复了一遍。 “这个名字我记下了。” 他看着邵平,问道:“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听到沈毅这句话,邵平低头垂泪,给沈毅磕了个头:“没有什么想说的了。” “多谢侯爷成全。” 到了这个时候,他已经不得不死了。 他刺伤了沈毅,如果不死,在淮安军这里说不通。 同样的道理,他刺伤了沈毅,如果不死,在清净司那里也说不通。 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他都已经没有了生路。 在淮安军这里说不通还好,如果是在清净司那里说不通,他的家里人,也就没了活路了。 所以,他才会谢过沈毅成全。 沈老爷起身,感受着右臂上一波波剧烈的疼痛传来,他默默抬头,看向天空的夜色。 齐人,已经狗急跳墙了。 如同“邵平”说的那样,接下来,北齐的清净司,可能会对包括沈毅在内的淮安军高层,进行疯狂的刺杀。 这是北齐这个特务机构,歇斯底里的咆哮。 或者说… 无能狂怒。 而“常烈”的出现,以及今夜的刺杀,让已经有些懈怠自满的沈老爷,重新生出了警惕心。 “蒋胜。” 沈侯爷张口呼唤了一声。 蒋胜立刻一路小跑,跑了进来,搀扶住沈毅。 “我有些困了。” 沈老爷的语气,已经有点虚弱了。 “扶我去休息。” 蒋胜连忙应了声是,正要搀扶沈毅,却觉得手上一重,他扭头一看,沈侯爷已经因为失血太多,站不太稳了。 “公子,公子…” 他唤了两声,见沈毅没有回应,蒋胜有些着急了,大声道:“来人,抬侯爷去卧房休息!” “大夫到了没有!大夫怎么还没到!” 此时此刻,这位跟了沈毅已经八年有余的跟班,罕见的发起了火。 “盏茶时间之内,大夫还不来,这宿州城里的医馆!” “便统统不要再开了!” 第一千二百二十四章 报复 沈毅伤的不重,但是也不轻。 主要是失血太多,有些虚弱。 在床上躺了一晚上,到第二天下午,他就已经醒了过来,只是依旧不太舒服,还伴随着一些低烧。 沈老爷醒过来的时候,蒋胜就坐在他床边,见沈毅清醒过来,蒋胜也长松了一口气。 “公子,您终于醒了!” 沈毅重新闭上眼睛,沉思了好一会儿,才重新睁开眼,开口道:“拿点水来,渴了。” 蒋胜慌忙点头,给沈毅端了一碗热水,服侍沈毅喝下。 喝完这碗水之后,沈毅觉得舒服了一些,他用左手掀开被子,看了看已经包扎好了的右手,随即盖上被子,开口道:“去拿笔墨,替我写封信。” 蒋胜愣了愣,开口道:“公子,您伤了,好好歇歇…” 沈毅闭上眼睛,开口道:“写家信,快一些。” 蒋胜这才连忙起身,去取来笔墨,坐在了沈毅床边的桌子上。 他原来是不怎么认字的,但是跟随沈毅这么多年,早已经学会了读写,只是写字不怎么好看而已。 沈侯爷整理了一番措辞,开口说道:“这信寄给夫人,告诉她,今后要注意一切生人。” “府中上下所有人,让内卫过来彻底清查一遍。” “尤其是要当心孩子们的安全。” “再有…” 沈毅面色平静,开口道:“短时间内,任何人不要离开建康,尤其是父亲,绝不能再去江都了。” “过段时间,我会从军中退下来老卒里,遴选一批人,把他们派回建康,作为侯府的家丁。” “等他们到了建康,再考虑让家里人出城。” 说到这里,沈毅看了看蒋胜。 “暂时就只有这些,写完之后,立刻寄出去,不要耽搁。” 蒋胜提笔,很快把这封信写完,他拿到沈毅面前,给沈毅看了一遍,然后开口道:“公子,您要不要吃些东西?” “还有,昨天夜里来了几个大夫,都开了药,下面的人已经熬好了。” “那几个大夫离开之前,我让他们各自尝了一口自己开的药。” “我也都喝了半碗。” 蒋胜低声道:“是没问题的,您要不要喝一些?” 沈毅点头,用左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开口道:“先吃东西,有些饿了。” 他看着自己的右臂,尝试性的动了动手指,确定都能动之后,才松了口气,问道:“大夫说我这手怎么样?” “没有伤到骨头。” 蒋胜连忙说道:“但是伤口比较深,需要好好将养,大夫说养的好了不会有任何问题,要是养不好,可能会留下病根,将来年纪大了,要吃苦头…” 他看着沈毅,开口道:“公子这一回,至少要在床上休养十天半个月。” 沈毅没有接话,问道:“薛威呢?” “薛将军去徐州调兵去了。” 蒋胜低头道:“公子未来半个月,可能都要留在宿州,咱们这几十号人肯定是不够的,薛将军说徐州有两个千户营,他去徐州调人去了。” 沈毅想了想,没有多说什么。 以薛威现在的身份,又是战时状态,不管徐州那两个千户营是不是先锋军的,他去调兵都没有什么问题。 蒋胜继续说道:“宿州这里的地方衙门还没有健全,目前是一个县丞在这里暂代县令,听闻公子伤了,他吓得魂不附体,在外面守了一晚上,到现在还没有离开。” 沈毅现在,是名副其实的大陈军方的一号人物,而且品级也摆在这里,如果他在宿州出了事,这些地方官都逃不掉责任。 这个暂代县令,没有连夜跑路,已经是心理素质过硬了。 沈毅看了看蒋胜,开口道:“你去,先让人把家信送出去。” 蒋胜点头,拿着信走到门口,将信递给门口的随从朱镇,吩咐道:“侯爷醒了,吩咐立刻把这封信,送回建康侯府,交给夫人。” 朱镇没有废话,伸手接过这封信,转身离开。 交代完了之后,蒋胜重新回到沈毅床前,低头道:“公子,还有什么吩咐?” 沈毅这会儿,已经坐直了身子,他闭上眼睛,思索了一会儿,然后开口道:“通知内卫。” “让他们在燕都说一说,我遇刺的事情。” “重点是我…” 沈老爷语气幽幽:“要让燕都人知道,这一次动手的,是我身边的卫队长,本来我是十死无生。” “好在…” “事先有人给我递了消息,让我有了些许防备,我才侥幸逃过一劫,留下了一条性命。” 蒋胜一一记下。 沈毅继续说道:“传我的将令,淮安军上下,千户以上的将官,要时刻注意自身安全。” “通知凌肃,苏定,让他们在各自军中成立纠察营,负责清查军中叛徒以及整肃军纪。” “三个月之后,我会下到军中亲自巡查。” 说到这里,沈老爷目光之中,终于多出了一些怒气。 “再有,替我写信给裴大将军,告诉他…” “可以着手准备攻河南汝宁府了。” 说到这里,沈老爷深呼吸了一口气,面无表情。 “济南城里关着的数千朱里真人俘虏。” “拉一半出来杀了。” “也不必忌讳什么,张贴告示,告诉齐人,就是因为他们的刺杀在先,才有我杀俘在后。” 蒋胜一一记下,他看了看沈毅的面庞,见沈毅没有继续说下去,他才低声道:“公子,您好好歇一歇罢…” “嗯。” 沈老爷有些累了,开口道:“弄点吃的过来,我吃了之后,再睡一觉。” “我说的这些事情,要一一去办,尤其是给内卫的传话,最为要紧。” 蒋胜低头:“公子您放心,我会办好的。” 他跟着沈毅很多年,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个从江都出来,懵懵懂懂的傻小子了。 跟沈毅说了几句话之后,他起身替沈老爷盖好被子,默默退出了房间,然后看向门口守着的十来个亲卫,冷声道:“除非侯爷说话喊你们进去,否则这个房间除了我,任何人不得进入,明白了吗?” 有了“常烈”的事情之后,连这些亲卫,蒋胜也不是如何相信了。 这些亲卫,也知道蒋胜的意思,都低着头。 “属下遵命!” ……………… 沈毅遇刺的消息,很快飞速传播。 宿州的消息,在沈毅遇刺的两天之后,也就是第三天,就已经传回了建康,送到了皇帝陛下的桌案上。 甘露殿里的洪德天子,看到这份奏报之后,雷霆大怒,将这份文书,狠狠扔在了前来奏事的孙谨脸上,怒骂道:“内卫是怎么办差的!” “内卫跟了沈毅这么久,清净司的人就跟在沈毅身边,这么多年了,你们竟然无知无觉!” 他有些愤怒了。 “你是怎么办差的?!” 孙谨被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不住的砰砰磕头,哭道:“陛下,奴婢…奴婢…” 他磕磕巴巴说了两句,抬头可怜巴巴的看向高明,然后又再一次磕头:“奴婢有罪…” 高太监也跟着跪在地上,低头叹气道:“陛下,沈侯爷身边的内卫,是奴婢还在掌内卫的时候派过去的,这件事,奴婢也有罪责。” “请陛下责罚。” 洪德皇帝怒视了一眼这两个紫衣太监,随即看向孙谨,冷声道:“自己掌嘴四十。” “啪!” 孙太监毫不犹豫,狠狠给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只一下。他的脸就完全肿了起来。 四十下打完,他的胖脸,已经惨不忍睹。 皇帝冷冷的看着他。 “半个月之内,朕要看到,内卫在北齐做到事情。” “替朝廷,替朕,替沈毅,出这口恶气。” 孙谨连忙磕头,说话已经大舌头了。 “奴…奴婢遵命!” “奴婢,一定办好…” …… 几乎同一时间,燕都也收到了类似的消息。 昭武帝看着这份奏报,狠狠的握紧的拳头,将这份文书攥成了纸团。 “他贴身的亲卫长动手刺杀…” 这位北齐皇帝的面孔,几乎都要扭曲了,他极端愤怒的嘶吼,面目狰狞。 “为什么不死…” “为什么不死!!” 第一千二百二十五章 洗冤与蒙冤 徐州离宿州很近,差不多在南北两位皇帝都收到消息之后,薛威已经带着两个千户营的兵力,来到了宿州。 宿州虽然是州城,但是两千人的兵力,也足够把这座城围的水泄不通了。 而这个时候,沈侯爷也总算恢复了一些精神,不用在床上继续躺着,可以下床活动活动了,除了右胳膊被白布吊着之外,与寻常已经没有太大分别。 薛威匆匆赶回来,见到沈毅之后,二话不说,半跪在地上,低头道:“沈公,末将护卫不力!” “请沈公责罚!” 沈毅摇头,淡淡的说道:“跟你没有太大关系,你又不负责护卫我。” “事实上,那天负责护卫我的亲卫长,正是常烈自己。” 沈毅看了看依旧跪在地上的薛威,无奈道:“我胳膊伤了,还要我扶你么?” 薛威这才站了起来,咬牙道:“那帮胡狗,已经在用下作的手段了!属下那天听人说了,常烈这畜牲,正是伪装末将的声音骗了沈公开门,要是沈公真出了什么事情,末将万死莫赎!” 沈毅依旧面色平静。 “密谍密探,会一些奇怪的本事并不出奇,内卫里也有不少会一些绝活的奇人异事,他擅口技是他的本事,跟你没有关系。” 沈毅看了看薛威,开口道:“先锋军到哪里了?什么时候能到汝宁府,参与河南之战?” 薛威低着头,开口道:“万钟已经在动作了,估计还要一个月左右。” 沈老爷点头,开口道:“你若是真的恼恨齐人,就在汝宁府多杀几个朱里真人,就当替我出气了。” 薛威深深低头:“沈公您放心,末将一定替您狠狠地出这口恶气!” 沈毅坐在椅子上,开口道:“再有就是,我身边既然有齐人的谍子,你们身边未尝没有,我已经给凌肃苏定他们去信,让他们在各自军中组建纠察营,以清理军中齐贼,同时整肃军纪。” “先锋军里,也要照此做。” 他看着薛威,想了想。 “万钟心细一些,这事可以交给他去负责。” 薛威立刻低头:“末将遵命。”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犹豫了一下,开口道:“沈公,那天给您值守的亲卫,是不是…” 他看向沈毅,轻声道:“换一换?” 沈老爷面色平静。 “都是知根知底的,无凭无据,换他们做什么。” 薛威低声道:“那常烈,也是知根知底…” 沈毅微微摇头。 “内卫会重新清查一轮,而且常烈并不算是知根知底。” 他微微叹了口气:“只是因为他是当初的抗倭军出身,咱们便对他少了防备。” 出身资历,的确是很奇怪的东西。 一些年轻人很有可能对这些东西不以为然,但是当你身在其中的时候,便自然而然会受其影响。 譬如说,身在异乡碰到个同乡乃至于同村之人,便会自然而然有一些亲切感,甚至会下意识的觉得,对方不是坏人。 淮安军中也是如此。 当初抗倭军出身,尤其是第一批加入抗倭军的那一千多人,大家基本上都认识,又都是浙江人,还一起上过战场,看待对方的时候,自然而然就会多出亲近感,自然而然就会抱团。 连沈毅,看待自己的那些抗倭军老部下,可能都会不知不觉带上一些滤镜,更不要说薛威凌肃这些台州人了。 譬如说常烈这个人,他在加入抗倭军之前的情况,其实是查不清楚的,也没有人会去追查他的家乡。 因为他很早就加入抗倭军,是当初第二批抗倭军,也就是五千抗倭军时期的“老人”,没有人会怀疑他。 薛威怔了怔,似乎想明白了什么,他微微低头,喃喃道:“是了…” “有时候问起他的家乡,他只说是从湖广一带行商到浙江的,每次都是语焉不详…” 薛威与常烈是比较熟悉的,两个人私下里还喝过酒,不然常烈也不能学会薛威说话。 沈老爷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开口道:“趁着先锋军还没有到,有一件事,你帮我去办了。” 薛威立刻抱拳,开口道:“沈公吩咐。” “常烈临死前说了,上一次我中军帐有人给齐人放响箭烟花传信,是他放的。” “后来我派人追查这件事。” 说到这里,沈老爷脸色有些难看:“常烈就是去追查的人之一,他杀了我一个护卫,将身上剩下的响箭塞到了那人怀里。” “这两天我看了记录,死在他手里的那人,叫张赟。” “也就是说,当初常烈栽赃,我们冤枉了他。” “而且,这件事应该传到他的家乡去了,多半会波及到他的家里人。” “等会我给你写一份手令,盖上我的章,你派人去一趟他的家乡,找到当地衙门,替他平反昭雪,妥善安排他的家里人。” “抚恤之类的,也补偿给他家里人。” 说到这里,沈毅沉默了一会儿,继续说道:“我私人再出五百两银子,补偿给他们家。” 薛威低头。 “属下遵命!” 沈老爷闭上眼睛,默默说道:“别的就没有什么事情了,河南很快就会打起来,先锋军尽快配合上。” “等齐人的兵力被陷在河南。” 说到这里,年轻的沈侯爷睁开眼睛,目光之中杀气毕露。 “便是我出这口恶气的时候了。” ……………… 二月初,燕都城里。 一个消息,在燕都城里不胫而走。 南陈北伐军的统帅之一,靖安侯沈毅,在宿州被刺客刺伤,而且伤势颇重,已经在宿州养伤十天了,而且十天时间,从来没有出过宅邸。 不少人说,这一次刺杀,要了他半条命。 这个消息是怎么来的呢? 自然是从宿州传来的。 有人的亲戚在宿州做生意,据说当天宿州就被封锁了城门,一连几天,禁止任何人进出。 还有人神神秘秘的说,动手的是沈侯爷的身边人,如果不是那沈侯爷提前有防备,这一次一定死在宿州了。 种种传闻,有鼻子有眼的,在燕都城里酝酿发酵。 而事实上,内卫虽然在燕都里放了消息,但是他们消息放的很克制,只在燕都城里说沈毅遇刺伤重。 至于沈毅提前有防备这件事,是燕都人自己在吹牛的时候,脑补出来的。 为什么会有这种脑补呢? 因为大家吹牛的时候,都会自己猜测。 正巧上个月,燕都城里到处在传,原先的朝廷宠臣周元朗,在山东的时候,跟那靖安侯爷有过通信。 在燕都稍稍有些人脉,耳目通灵一些的人都知道,从昭武元年到昭武二年年底,这两年时间,清净司到底是谁在管着! 正是周元朗! 也就是说,周元朗身为清净司的司正,拿到清净司的绝密情报非常容易。 如果他跟沈毅勾结过,给沈毅提醒,似乎也变得合情合理起来。 因为太过合理,这个“结论”很快被这些皇城根底下的百姓们“推测”了出来。 甚至,正因为是他们自己推测出来的,所以才更加让他们打心眼里相信。 毕竟,没有人会怀疑自己的聪明才智。 尤其是这些天子脚下的老百姓们,平日里,每个人都自觉得自己知道朝廷内外的所有事情。 于是乎,这个并不是谣言的谣言,在只几天时间,就在燕都疯传开来。 这天,一直被禁足在家的周元朗,迎来了一个特殊的客人。 清净司现任司正,许克。 汉人。 原卫王府的幕僚。 见到许克之后,周元朗连忙站了起来,拱手行礼:“许司正。” 许克低头还礼。 客套了几句之后,周元朗招呼许克坐下,这位许司正落座之后,看向周元朗,微微叹了口气:“近来京城谣言四起,先生该有所耳闻了罢?” 周元朗沉默了一会儿,随即自嘲一笑。 “周某无非一死,早已经不怕了。” 许克看着周元朗,轻声道。 “先生对于刺沈一事,如何看?” “无非是用了埋在沈毅身边的那颗子。” 周元朗给许克倒了杯茶水,开口道:“那颗子埋得太久了。” 许克若有所思:“先生的意思是,刺沈失败,是因为邵平不忠?” “人已经不在了,这么说不合适。” 周元朗轻声说道:“不过,在我看来确有一些嫌疑。” “因此先前我没有用他,留他在沈七身边,将来可能另有用处。” 许克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皇上还在等我回话。” 周元朗低头喝茶。 “无论实情如何,若是皇上需要我的性命,来安定人心。” “周某义不容辞。” 第一千二百二十六章 借钱 “皇上。” 修德殿里,几个穿着北齐蟒袍,还有一品二品官服的老者,跪在了昭武帝面前,低头叩首,给昭武帝磕头。 皇帝只看了一眼这些人,便忍不住用手揉了揉自己的脑门,有些头痛。 这些人里,大半是赵家宗室,也就是皇室的亲王郡王们。 还有一些,是朱里真人之中的“老家儿”,也就是当年跟着入关的八大家族之中的老资格。 每一个人,都是昭武帝的长辈。 即便是性格有些乖张暴戾的赵楷,也不能没有理由就把这些人怎么样,于是昭武帝叹了口气,开口道:“诸位长辈都起身罢。” “赐座。” 很快,一个个老头子们,在修德殿坐下。 其中一个五十多岁,一身紫袍的宗室,对着昭武帝低头道:“皇上,近来京城多有一些传闻,传闻说,我大齐的刺客刺杀了那南朝统帅沈毅,结果刺杀失败,只是刺伤了他…” “我等不在朝廷里,也不知真假,因此来向皇上您请教,此事是真是假。” 昭武帝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属实。” 开口的这人姓赵名图鲁,乃是北齐之中世袭罔替的诚亲王,也就是所谓的铁帽子王,论辈分的话,是昭武帝的爷爷辈,不过已经离得比较远了,隔了四五代人。 诚王爷也是今天这波人里,地位最尊的,因此也是第一个开口。 见皇帝承认了这件事,诚王爷又低头道:“皇上,我等又听说,动手的是那沈毅身边的亲随,按理说万无一失,之所以失败,是有人提前给沈七报了信!” 昭武帝有些不耐烦了,他闭上眼睛,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诚亲王,这些事情都是清净司的机密,清净司至今并没有外传,而你们却能知道,说明大概是南朝人在京城传播的消息。” “他们传播这些消息,必有险恶用心,诸位不要为南朝人利用,做了他们手中之刀。” 诚王叹了口气:“皇上,不管这些事情是谁传出来的,您刚才也说了,这些事都是真的。” 另外一位郡王也站了起来,开口道:“皇上,臣等这些人,大多是闲散在家,平日里只享些清福,也没有想着要干涉朝廷政事,无论朝廷里是谁在当家做主,咱们这些人打心眼里都是支持皇上的。” “平日里,皇上用谁,咱们这些个老家伙,心里都没有意见。” “但是如今,南朝人屡屡犯界,甚至占了山东全境,从前无敌于天下的大齐铁骑,却无能为力,任由南朝人猖獗。” 这郡王掷地有声,沉声道:“皇上,这个时候,大齐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 “这个国,是咱们朱里真人的,不是他们汉人的。” 他大声道:“汉人,打心里眼里不会向着咱们,他们巴不得南朝人打到京城来!” “皇上您,不能再用汉人了!” 诚王也跟着开口说道:“皇上,要严惩那私信沈七之人!” 其他诸王勋贵,也纷纷起身,跟着嚷嚷。 “皇上,不是咱们朱里真人,便不会跟咱们一条心。” 一时间,修德殿里吵闹了起来,如同坊间菜场一般,聒噪无比。 昭武帝只听了一会儿,便再也忍耐不住,他重重的拍了拍桌子,怒声道:“都住嘴!” 所有人,都停了下来,乖乖的闭上了嘴巴。 昭武帝直接站了起来,看向这些“老人”,有些恼怒:“朝廷里用汉人,也不是打朕这里开始的,太宗皇帝时期,就开始用大用汉人,当时诸位长辈很多已经在朝廷里了,你们怎么不说话?” “先皇在位三十多年间,也重用汉人,你们怎么不去劝先皇?” “此时,朝廷危机四伏,朕已经不胜其烦,你们还来朕这里吵闹!” 他冷眼看向诚王等人,冷笑道:“要不然,朕派诚王你去河南任主帅,朕交给你十万精兵,也不需要你收复山东,只要你把河南的南朝兵力赶出去,朕这昭武一朝,从今往后,再不用一个汉人。” “如何?” 诚王爷唯唯诺诺,不敢说话了。 昭武帝又拍了拍桌子,咬牙道:“朕的事情已经够多了!” “你们一个个,平日里圈地皮,玩女人,时不时还会冒出人命,一个个为非作歹,先帝与朕,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护着你们多少年了!” “如今朝廷正在紧要关头,朕不求你们上阵杀敌,但求你们不要捣乱,可好?” 诚王等人,顿时偃旗息鼓,不再说话了。 昭武帝拍了拍桌子,开口道:“你们都坐下。” 众人乖乖落座。 皇帝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开口道:“正好诸位都到了,也省得朕再派人去请你们,现在朕碰到了些难处,诸位要么是朕的本家族人,要么也是当年一起进关,同气连枝老家儿。” “这个时候,搭把手,帮一帮朕。” 皇帝睁开眼睛,看向众人。 “一家出…” “二十万两现银给朕应急。” 见众人都变了脸色,皇帝继续说道:“只当是朝廷跟你们借的,平定了南方之后,再慢慢还你们。” 看到这些人都满是不情愿,昭武帝有些恼怒:“莫要忘了,你们的家产都是从哪里来的,真有一天大齐亡了,被南朝人打进京城里来,你们家里那些银钱,带的走吗!” 这个时候,终于有人,小声嘀咕了一句。 “先帝爷的时候,便没有跟下面的人伸过手…” 这个时候敢说出这句话的人,不会有别人,只会是赵家人。 这一句话让昭武帝雷霆震怒。 他狠狠地拍了拍桌子,怒声道:“好大的狗胆!” 他怒视了一眼自己的这个族叔。 “来人,给朕拿了,罚没家产!” 诚王等人,立刻低头求情。 昭武帝这才略微消气,开口道:“朱汉之别,朕会留心注意的,朱里真军队正在组建之中,很快就能建成。” “诸位长辈,尽快把钱送到朕这里来。” 昭武帝深呼吸了一口气。 “朝廷现在,很缺钱用。” 他的目光有些不善,很显然,这个时候如果这些人不给,他就要抢了。 而这些勋贵王爷们,都在看着诚王,神色不善。 这场进宫,是诚王组织起来的,这个时候他们已经在怀疑,是不是诚王跟皇帝两个人唱双簧,来骗取他们钱财了。 诚王爷低着头,开口道:“皇上缺钱,可以加赋嘛,咱们这些人能有多少家底…” “已经加了。” 昭武帝看向众人,面无表情:“但是还需要诸位,施以援手。” 这些王公们,这才跪地磕头,说了声皇上圣明,然后都气哼哼的回到了自己家里,筹钱去了。 他们这些人家里,大部分人都拿的出来二十万。 当然了,有些这里面不怎么景气的家族,为了凑出这些钱,估计得卖房子了。 ………… 另一边,宿州城里。 沈老爷已经可以正常行动,除了右手还没有完全恢复之外,其他都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 这个时候,是二月初十。 淮安军三巨头,在宿州城里齐聚。 沈毅看向薛威,吩咐道:“先锋军跟裴大将军所部,互为倚仗,攻克汝宁府。” 他又看向苏定凌肃二人,伸手摸了摸下巴,缓缓说道。 “你们二位,整顿兵力…” “准备北上。” 第一千二百二十七章 记仇 淮安军里,这种只有四个人的小型会议,开的次数并不多。 但是可以说,几乎每一次开四人小会的时候,一般都是在决定战略层面的大事,或者是沈毅在公布战略层面的大事。 这会儿,三个人坐在沈毅下首,规规矩矩的听着。 沈老爷用左手喝了口茶,然后继续说道:“先锋军到了河南之后,要配合裴大将军的西路军作战,不过不用听从裴大将军的号令。” 沈毅看向薛威,吩咐道:“以杀伤尽量多的齐军为第一宗旨,在这个宗旨的前提下,你可以自行决定作战目标。” 这就是极端的放权了。 不过放权的对象是薛威,倒不用担心其他的问题,三个人之中,薛威对于沈毅,是最无需质疑的忠诚。 而这一次,先锋军出去独立作战,与沈毅相隔数百里,跨越两个省,将是真正考验薛威的时候。 以后的薛威,能不能独当一面,就要看这一次的独立作战效果了。 薛威恭敬低头:“末将遵命!” 沈毅这才看向另外两个将军,默默说道:“左路军驻扎在济南府,右路军驻扎东昌府,往大名府靠拢。” 沈老爷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明天一早,我跟你们两个人一起动身,赶回山东。” 凌肃看了一眼沈毅的胳膊,微微摇头道:“沈公,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有大规模作战,简单的调兵,末将与苏将军回山东去就行了,您还是在宿州再将养一段时间。” 苏定也跟着说道:“不错,沈公您伤了,不必急着回济南,且安心休养一段时间。” 沈毅活动了一下右手,淡淡的说道:“一没有淬毒,二没有伤到骨头,这会儿已经恢复的七七八八了。”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河南战事一起,咱们随时都有可能北上,我再在这里待着,就有些不合适了。” 他眯了眯眼睛,轻声道:“这新的一年刚开头,齐人就送了我这么一份大礼。” “所谓礼尚往来,咱们不能短了礼数。” 十年时间过去,沈毅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江都城里的小书生了,随着他渐渐位高权重,很多人都已经忘记了,曾经那位江都小书生最明显的性格。 记仇。 当年陆夫子都给沈毅写下了“睚眦”二字,作为对沈毅的评语之一,可见沈老爷这个性格的显眼程度。 现在虽然地位高了,但是性子肯定是没有变得。 他依旧记仇。 虽然两国交战,敌人对他用什么手段,都可以理解,但是理解归理解… 原谅是不可能原谅的。 说完这句话,沈毅用左手,一把扯下挂在自己脖子上的白布,随手丢在了一边,他站了起来,看向自己的这三个属下,淡淡的说道:“如今,齐人已经到了狗急跳墙的地步。” “同时也说明,咱们踩到了北齐的痛处,甚至是他们的命脉。” “今年,或许是比去年更加重要的一年。” 他看向三个人,缓缓说道:“去年,凌将军跟我说过一句话,我至今记在心里,他说…” “济南距离燕都,只八百里了。” 沈老爷目光坚定起来,缓缓说道:“这八百里,咱们兄弟几人辛苦几年。” “一步一步踩过去。” 短短几句话,让其他三人都有些热血沸腾,纷纷对着沈毅低头抱拳。 “末将等誓死追随沈公,恢复河山,杀敌报国!” ………… 次日,薛威从宿州西去,赶往汝宁府,去见裴大将军去了。 而沈毅则是带着凌苏二人以及自己的卫队,一路北上,赶往济南。 宿州离济南也是八百里左右,因为沈毅手伤初愈,便没有骑得太快,用了六七天时间,才赶到济南城。 这会儿,济南城墙上的沈字旗,依旧在迎风飘扬。 沈毅在城门口下马的时候,张简已经等了他许久,见到沈毅之后,他立刻迎了上来,拉着沈毅的左衣袖,看向他的右胳膊。 “子恒伤势如何?” “已经大好了。” 沈老爷撸起右手的袖子,给他看了看手上那道虽然很长,但是已经结痂的伤疤,开口笑道:“还好年轻,要是年纪再大一些,估计还要再在宿州,多耽误十天半个月。” 张简见他脸上带着笑意,微微摇头,苦笑道:“这些日子,可把为兄担心坏了,生怕你出什么事情,有时候晚上辗转反侧,就在想这山东一大摊子事,你要是伤重回建康休养了,可怎么得了?” 沈老爷哑然失笑,开口道:“这不还有张藩台坐镇济南府吗?有我没我,无有太大分别。” 张简拉着沈毅进了城里,边走边摇头,叹息道:“乱象丛生,没个头绪,这山东没了子恒这个山东巡抚,很多地方都要乱起来的。” 这会儿,两个人已经走出了二三十步,离凌肃与苏定两个人远了一些,张简微微压低了声音,开口道:“别的不说,你不在,谁管得住淮安军那么多骄兵悍将?” “骄兵悍将…” 沈老爷琢磨了一下这个词,心里觉得颇有些古怪。 因为在他眼里,淮安军这个自己一手拉扯起来的军队,向来如同绵羊一般乖巧,跟“骄兵悍将”这四个字,完全是扯不上关系的。 不过转念一想,又不觉得奇怪了。 在外人看来,如今的淮安军,大抵的确可以称得上是骄兵悍将,除了皇帝或者朝廷下命令之外,外人说话,肯定是不好使的。 想到这里,沈老爷笑了笑,开口道:“他们老实得很,师兄安心。” 闲聊了几句之后,张简忽然想起来什么事,开口道:“对了子恒,咱们那位越王殿下,怎么没有跟你来?去年他不是奉旨犒军么,那会儿军队不在济南府,他扑了个空,说是今年还要再来的…” 沈老爷摸了摸鼻子,开口道:“临来之前,我托人给他带话了,他说天太冷,要暖和一些之后再来。” “师兄也知道。” 沈毅笑着说道:“他大概不好对军队的事情,表现的太过热衷,有这么个推辞不奇怪,估计再有一两个月,就会来济南了。” 张简点头,然后咳嗽了一声。问道:“那子恒,朝廷派来的山东官员何在?” 沈老爷眨了眨眼睛:“还没来么?” 张藩台愁眉苦脸:“这都二月了,才来了两个人到我这里报到。” 沈毅笑着说道:“文官嘛,娇贵,不奇怪。” “他们如果是坐车或者坐轿来,哪怕正月十六就动身,这会儿大概也是到不了的,师兄耐心一些,等一等他们。” “我是可以等,但是春耕等不了了。” 张简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还有,臬司衙门至今空无一人,朝廷派没有派按察使到济南来啊?” 沈老爷眨了眨眼睛,笑着说道:“师兄是希望有按察使,还是希望没有按察使?” 张藩台咳嗽了一声。 “我自然是听从朝廷的安排。” 如今,张简是山东布政使。 三司使衙门,也只有他这个布政使衙门存在。 都指挥使衙门的事情,由淮安军兼了,也就是说,按察使不到的话,张简就是一个人兼了山东省级衙门的所有政事,大权在握,可以称得上是青春版山东巡抚。 师兄弟两个人一边走路一边说话,进了城之后,才坐上了马车,赶往城里的巡抚衙门,马车里,沈毅看向张简,低声道:“师兄,根据情报,齐人的清净司,会盯上咱们这里的一切高层,师兄显然也在其列,最近几年,务必要小心谨慎一些,不要给齐人钻了空子。” “我向来小心,子恒不用担心我。” “反倒是…” 他看向沈毅,忽然笑了笑。 “在我印象里,子恒可不是这种愿意吃亏的性子,这一次在宿州栽了个这么大的跟头…” 沈老爷坐在马车里,微微眯了眯眼睛。 “师兄且看着就是,用不了多久…” “我吃的亏,就会在齐人身上,数倍十数倍的找补回来…” 第一千二百二十八章 梭哈 巡抚衙门。 这会儿还是初春,北边的天气寒冷,师兄弟两个人,点起了火盆,总算是暖和了一些。 凌肃与苏定两个人,坐在二人的下首。 沈侯爷搓了搓手,吐出一口白雾,感慨道:“这北边,是要比咱们南方冷一些,这个时候,江都建康,应该已经要入春了。” 说着,他看向凌肃,开口笑道:“凌将军是台州人,估计更受不住冻。” 凌肃微微低头,开口道:“前两年刚到北方的时候,的确有些受不住,如今…” 他也跟着笑了笑:“如今,已经习惯一些了。” 沈老爷低头喝茶,开口笑道:“要是咱们北伐顺利,将来凌将军估计是要镇守北方的,估计会比现在更冷。” 众人笑了笑,一旁的苏定开口笑道:“将来要是打到燕都去,沈公跟张大人,估计都要去燕都做官了。” “那里,也比山东更冷。” 沈毅哑然一笑,没有接话。 张简倒是笑着说道:“给子恒还有诸位将军接风的酒席,已经在准备了,咱们在这里,散散寒气,就能过去用饭了。” 说着,张简想了想,对着凌肃二人笑着说道:“方才听子恒说了,二位将军都已经荣升二品镇国将军,忘了跟二位说一句恭喜了。” 他笑呵呵的说道:“如今,论品级,二位将军已经超过张某了,见了面,张某还得称一声下官。” 这就是纯粹的玩笑话了。 哪怕是禁军的二品将军,含金量也是远远比不过张简这个山东布政使的。 两个人都微微低头。 “张大人取笑了。” 张藩台笑呵呵的说道:“二位将军应该很快就要开始今年的战事,如果有什么需要地方官府帮忙的,现在就可以跟我说。” “能办的,地方衙门会尽力帮着你们办好。” 二人不约而同的看向正在喝茶的沈毅。 沈老爷放下茶杯,轻声道:“要说帮忙,今年军粮,估计户部给不了多少了,大半都需要我们的人自己采买,等师兄手里的事情闲下来的时候,可以帮着淮安军,在山东境内,采买一些粮食。” 说到这里,沈老爷微笑道:“放心,咱们按市价采买,而且不会买太多,让山东百姓没了吃食。” “这没有问题。” 张简毫不犹豫的点头,轻声笑道:“不过普通的百姓,哪怕分了地,一年也收不多少粮食,如果淮安军缺粮,可以跟地方上那些大户,去“借”粮。” 沈毅若有所思:“师兄的意思是?” 张简微笑道:“比如说孔家这种大户。” “山东有一大块平原,往年的粮食多有丰收的时候,普通百姓没有粮食,地方上的大户,绝对是不缺粮的。” 沈毅点头,笑着说道:“这也是个思路。” “到时候要是缺粮了,还请师兄出面,替我去跟这些大户“借”点粮食应急。” 张藩台无奈道:“我怎么去跟他们借?” 沈毅面带微笑:“给师兄两个千户营调用,总能借来了罢?” 张藩台这才大喜过望,笑着说道:“有两个千户营,莫说借来,就是抢来,也没有任何问题。” 沈老爷看了看这位正经读书人出身的师兄,总觉得他现在怪怪的。 似乎是… 跟自己学坏了? 沈老爷正在思索的时候,张简已经站了起来,他笑着说道:“我去看看饭菜准备的怎么样了,你们先聊一会儿,等会好了,我差人来请你们。” 说罢,他拱了拱手,迈步离开。 三个人都是起身相送。 张简离开之后,沈毅坐回了主位上,然后看向好几个的两个下属,开口道:“如今已经回了济南,咱们简单说一说战术战略。” 他看向凌肃,开口道:“河南那里,已经打了起来,我们现在盯着北齐朝廷,一旦北齐再在河南征兵或者募兵,咱们两路大军立刻北上。” “凌将军从大名府北上,攻北齐的真定府。” 说到这里,他又看向苏定,开口道:“苏将军,从登州北上,攻北齐的河间府。” 二人都站了起来,恭敬抱拳。 “末将遵命!” 沈老爷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继续说道:“还有一点就是,我先前跟你们说的,要在各自军中建立纠察营,察查将官,以及军中可能出现的奸细。” “这个事情,要把握好度。” 沈侯爷叮嘱道:“不能没有效果,更不能让人借题发挥,拿着鸡毛当令箭,在军中拉山头,整对手。” “你们两个人,都要亲自盯着这件事。” 沈毅面色平静,重复道:“这件事,我也会自己亲自盯着。” 二人再一次低头。 “末将明白!” ………… 三日之后,凌肃与苏定一起,离开了济南城。 一个向东,去登州组织左路军去了。 另一个则是向西,随时准备进攻大名府以及大名府更北边的真定府。 而这个时候,河南汝宁府的战事,已经打了起来,而且战况激烈。 薛威领先锋军的兵到了汝宁府之后,开始按照淮安军的行军风格,一点点的攻占汝宁府的州县。 到二月底,薛威先后攻克商城,光山,罗山以及信阳州四处州县。 一时间,淮安军先锋军,在河南战场,声名大噪。 在西路军裴俊的配合之下,到三月月中的时候,整个汝宁府,就已经摇摇欲坠。 三月十七,河南的开封府,南阳府,归德府三地的地方衙门,开始按照朝廷的命令,开榜征兵。 不过这会儿,河南局势恶劣,没有几个人愿意从军,更没有几个人愿意去当朱里真人的走狗,在连续几次征兵无果的情况下,北齐在河南的官员,开始强征河南青壮从军。 消息传到济南的时候,已经是三月下旬。 收到消息之后,几乎第一时间,沈毅的两封手令就发了出去。 此时,距离沈老爷抵达济南,已经过去了一个月时间。 暖风和煦,春风再一次开始抚摸这片大地。 沈老爷难得得空,他站在城楼上,远远北望。 张简张藩台,最近手底下的官员越来越多,也难得得了点空闲,与沈毅一起,站在城楼上,目朓远方。 沈老爷出神了一会儿,然后扭头看向张简,轻声道:“师兄,今年的大仗,终于开始了。” 张简看了看沈毅,微微摇头:“直捣燕都,恐怕朝廷里,只有你沈子恒一个人,有这种疯狂的想法。” 沈老爷微微一笑。 “事实已经证明,齐人并没有咱们原先想的那么可怕。” 张简若有所思,轻声问道:“不过直来直去的这么打,似乎不是子恒你的风格,今年就真准备跟齐人正面硬来,没有任何花哨了?” 沈老爷微微眯了眯眼睛,轻声笑道:“谁说没有?” “如今,北齐在河南,投入了太多资源了,我大军北上,他们如果回护燕都京畿,则河南一省多半可以轻取。” “如果他们从河南抽身,去应对我直捣黄龙的两路大军。” “那么河南七府一州,取下的难度也会骤然下降。” 沈老爷语气悠悠:“齐人已经势弱,如果再丢了中原大地,哪怕暂时可以苟延残喘,大败也只是时间问题。” 张简扭头看了看沈毅,低头思索了一会儿,缓缓说道:“这一套双管齐下的法子,倒的确奇妙,不过…” “便没有破绽么?” “破绽…” 沈老爷抬头看向北方。 “自然是有的,而且很大。” “不过这个破绽,需要胆子大的人才能发现,发现之后,需要胆子更大一些,才能有所应对。” 说完这句话,沈毅默默北望,似乎远远的看到了那座素未谋面的燕都城。 现在,问题的关键,不在河间府或者是真定府的战场上,更不在河南战场上。 而在燕都朝廷里。 沈侯爷出神了一会儿,小声嘀咕。 “敢梭哈吗?” 第一千二百二十九章 再信汉人一回 在沈毅看来,北齐现在,只剩下最后一条出路了。 那就是梭哈。 或者换一个文明一些的词,就是赌国运。 怎么赌呢? 压上一切。 如今,燕都附近的禁军,怎么也还有十几万,再加上北边的边军,和紧急爆兵的情况下,在半年之内,调集三十万战力,不是什么问题。 三十万大军,不用放到河南去,一把统统压在山东,沈毅在山东只剩八九万的兵力,绝对没有办法抵抗得住。 最多,也就是退守济南城,甚至济南城都没有办法退守。 因为人数差距太大,他们完全可以围住济南,围而不攻,时间一长,淮安军就会自己把自己憋死。 也就是说,只要北齐敢赌国运,沈毅也只能把河南的所有兵力调到山东来迎战,用来抵抗齐人。 这样一来,河南的齐军就能空出手来,北齐又能多出许多转圜的余地。 哪怕这一战,打的双方都元气大伤,北齐至少可以保住国祚,甚至可以借着这个机会,收复一部分失地。 不过,做出这个决断,是需要莫大勇气的。 因为北齐只要这么做了,不管战事是什么结果,不管打赢还是打输,他们必然大乱,不止是政治和军事上大乱,经济说不定会直接崩溃掉。 正儿八经的元气大伤。 这里面,还不考虑北边的鞑靼人会不会趁机南下。 当然了,对于北齐来说,他们不是汉家王朝,理论上来说,他们没有抵御鞑靼的天责。 先前北齐积极抵抗鞑靼人,也跟民族情感,家国情怀没有半毛钱关系,主要是为了守护住自己的既得利益。 也就是说,哪怕放鞑靼人进来,也不会是什么大问题。 至多就是被鞑靼人占领一部分地方,哪怕北齐元气大伤,给个十年时间就能缓过这口气,到时候再收拾北边的残局,也来得及。 对于北齐统治者来说,这个结果并不难接受,无非是苦一苦百姓的事。 对于北齐来说,最难抉择的,是要不要付出必然元气大伤,冒着把自己推到崩灭边缘的风险,来应对南朝人的进攻。 或者说,如今的战局,有没有恶劣到这种程度,沈七这个人,值不值得他们这么去做。 这需要一个胆子很大的人,来发现这唯一的战机,来做这个艰难的决定。 除了这两个因素之外,这个胆子很大的人,还一定要在北齐说话算话。 也就是集权。 集权到什么程度呢? 也不需要到开国皇帝那种级别,大概… 到洪德帝那种程度,就差不多了。 而昭武帝赵楷,胆子够不够大倒很难说,但是他刚登基两年,而且得位…不是很正,他能不能有洪德帝的威望,是很难说的事情。 再加上北齐内部,还有胡汉之分,本身就有天生的割裂,想要让他们在这件事情上形成利益统一。 条件太苛刻了。 城墙之上,沈老爷瞧了一会儿,又觉得没什么意思,回头拉着张藩台的衣袖,笑着说道:“这初春的天气,还有些清冷,在城墙上待着无趣,走师兄,我请你喝酒去。” “过年那会儿,陛下赏了我家几坛子三十年的陈酿,我带来了一坛子,今天开封,喝了它。” 张简看了看沈毅,开口道:“你这伤,不能饮酒,吃发物罢?” “都快两个月了,早已经好了。” 沈老爷笑着说道:“自从伤了之后,便没有喝过酒了,这也是齐人的罪愆之一,早晚跟他们算账。” 说着,他拉着张简就走。 张简被拉着走了十几步,然后无奈的摇了摇头:“你这个北伐主帅,做的倒清闲,只把底下的将军们派出去就成了,自己在这济南城里游手好闲。” 沈老爷哈哈一笑。 “明面上看的确是这个样子,不过师兄却不知道,先是拉起这么一支军队,如今更是要统筹十几万人,其中有多少难处。” “不是现在有了个幕僚团,我恐怕连巡抚衙门的门都出不来。” 张藩台跟在沈毅身后,微笑道:“早知道你有今日成就,恐怕陆师叔都一早就来给你做幕僚了。” 沈毅微微一笑。 “说起来,小弟的确需要一个知根知底的亲近人物,替我统筹幕僚团,师兄有合适的人选,可以跟我推荐推荐。” “我那恩师肯定是不行的,他年纪大了,还要在建康教书育人。” 张简心中微动。 如今沈毅麾下,也已经是个很庞大的机构了,所以“统筹幕僚”这四个字,听起来不太显眼,但实际上,可以说是“淮安军集团”中,类似宰相的角色了。 张简看着沈毅,笑了笑:“实话实说,如果不是这身官职卸不掉,我都想给子恒你去做幕僚了。” “师兄玩笑了。” 沈毅哑然失笑:“看起来,还是要靠缘分,才能有个向心的佐助之人。” 张藩台认真想了想,忽然轻声道:“如果是从咱们书院里找的话,当年甘泉七子里,似乎有一人三十多岁就辞官归乡了,今年也就四十多岁。” 沈毅微微摇头。 “还是不要叨扰前辈了。” 甘泉七子,那是比沈毅这一代人还要再长一辈的,且不说他们愿不愿意来,要是是真的来了,反倒有些主次不分了。 张简想了想,实在想不出什么合适的人选,便摇了摇头。 “我也想不出,懒得去想了。” “咱们喝酒去。” 师兄弟俩愉快的达成共识,一道喝酒去了。 ………… 燕都,修德殿。 相比较济南城里的一片欢快,如今的北齐皇城,乃至于整个燕都,似乎都蒙上了一层愁云惨雾。 此时,在修德殿的偏殿里,周元朗跪在昭武帝面前,手里捧着一份文书,认认真真的看了一遍之后,他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着昭武帝。 “皇上…” 昭武帝此时,两只眼睛里,已经密布血丝。 他看向周元朗,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前线的消息,先生也看到了。” “河南战事愈演愈烈,淮安军两路大军忽然北上,一路扑向河间府,一路从大名府北上…” “他们…” 昭武帝定定的看着周元朗,语气有些发寒:“距离燕都,已经不远了!” “先生从来智计卓绝,如今何以教朕?” 周元朗微微低着头,额头渗出冷汗。 他明显感觉到,昭武帝的情绪,已经有些不对劲了。 可以确定的是,一旦他没有回答好这个问题,或者回答的让昭武帝不满意,那么… 他的这条命,多半就很难保住了。 想到这里,周元朗跪在地上,低头道:“皇上,这个时候首先要做的,就是提振民心士气。” 昭武帝目光幽幽。 “直接说法子。” “臣最近一段时间,详细看过有关沈毅的一切情报,其人乃是南朝永平二十八年的进士,而他真正发迹,却不是中进士之后,而是中进士之前。” “确切的说,永平二十七年的时候,他因为创办了邸报,被洪德帝赏识,进入洪德帝的视野之中。” “甚至,他还没有中进士的时候,就已经做上了八品邸报司司正。” “这个邸报司,很有意思。” “臣认真翻看了有关邸报司的所有情报,邸报司如今在沈毅手里,虽然已经发展成为了一个情报衙门,但是实际上,邸报司已经一分为二。” “另外一个邸报司,负责刊印发行南朝的邸报,在邸报上写着各种各样的情报消息…” “臣弄到了几份邸报,详细看了看,发现这东西,极为厉害。” “简直可以说是利器。” “有了它,便可以控制天下喉舌。” “在邸报上,只要略微修改语句,坏消息都有可能成为好消息。” “臣以为,这些年,南朝士气民心大振,多是因为这邸报,正因为如此,这邸报司,现如今沈毅都插手不进去,是南朝皇城太监直接管理…” “我朝,也可以效仿邸报司,创建大齐的邸报…” 昭武帝沉默了一会儿,微微摇头。 “可以去办,但是这法子见效太慢,对于现在的大齐来说,已经有些太迟了。” “朕需要一些见效快的法子。” “臣正想说…” 周元朗低头道:“皇上,大齐太久没有胜利了,如今需要一场大胜。” “但实际上,百姓心中的胜或者不胜,并不在战场上,而是在类似邸报司这种…这种东西上。” 周元朗想了想,继续说道:“而且,这场大胜,一定要有汉将参与…” “同时,上族将领,最好也参与其中。” 说到这里,周元朗跪在地上,低着头。 “还有一件事,是臣觉得,最重要的事情。” 他低着头,咬牙道:“那就是集中力量,给沈七的淮安军一次重创,让他们不敢再肆无忌惮的北上!” “更不能让他们,这么轻松的两线作战!” 昭武帝眯了眯眼睛,轻声道:“你说的汉将,不会是周世忠罢?” “臣绝无此意!” 周元朗连忙说道:“朝中汉将,非止我父一人…” 昭武帝认真的打量着周元朗,过了许久,才幽幽的说道。 “近来,太多同宗同族,在朕面前说汉人的坏话了。” “不过,朕向来相信先生,看在先生的份上。” 他闭上眼睛。 “朕…” “再信汉人一回。” 第一千二百三十章 声望正隆 次日,昭武帝力排众议,命令大将军周世忠南下,主持直隶军事,抵御来攻河间府与真定府的南朝人。 同时,此时那支纯粹由朱里真人组成的新军,已经征募完成,由国舅爷郎琰领兵,在燕都附近练兵,准备随时投入战斗之中。 周大将军从朝堂上出来之后,脸色已经变得相当难看,他一路回到家中,寻到了在家里研究地图的周元朗,脸色十分不对劲。 周元朗见到老父亲来了,连忙起身,低头行礼道:“父亲。” 周世忠自己找椅子坐了下来,沉默了很久之后,才叹了口气道:“方才在宫里,皇上命为父为主帅,征讨南陈,事后陛下私下召见为父,跟为父说,这是你的主意。” 说到这里,周世忠直勾勾的看着自己的儿子,语气幽幽。 “咱们家经过上一次豪赌,已经是燕都城里的赢家,如今为父主持一部分禁军,在燕都地位稳固。” “有什么必要南下,去跟南朝人厮杀?” “一个不小心,就是图远的下场,几代人的基业,立时毁于一旦!” 周元朗仿佛早已经预料到了老父亲的反应,他微微低头,开口道:“爹,如果赌坊一直在,那么下注赢了,自然可以高枕无忧,咱们一家人世世代代在燕都享福,可是…” 他看着周世忠,微微叹了口气道:“可是荣华富贵,皆是依托这赌坊,有一天赌坊没了,咱们一家立时灰飞烟灭。” 他看着周世忠,低声道:“爹,燕都朝廷里的汉臣,或多或少都有退路,假使南朝人有一天真的打进了燕都,按照现在来看,南朝人即便不会再用他们做官,多半也不会为难他们,至少不会要他们的性命。” “但是咱们家…” 周元朗语气悠悠:“是最没有退路的。” “二十年前祖父战败袁渡,一战打的南陈二十年抬不起头,更是坑杀了十几万陈军,甚至…”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低声道:“甚至还越过淮河,杀了许多两淮的百姓。” “这件事,让整个南朝引以为奇耻大辱,连袁渡被南朝皇帝夷了三族,可想而知,他们对咱们家,该是恨到了何种程度?” “爹,周家是绝对没有任何退路的。” “事到临头,咱们不想出力,也必须得出力,而且…” 周元朗默默走到了父亲面前,在老父亲耳边低声道:“乱世将起,父亲手里有一些兵马,咱们一家人将来,也能多一些倚仗…” 听到前面的话,周世忠都没有什么反应,但是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猛然抬头,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儿子,惊的半晌说不出话来。 过了不知道多久,周大将军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喃喃道:“事态竟严重到了这种地步了么,偏安江南的南陈…” 周元朗微微摇头:“爹,您还想不明白,事到如今,战事跟南陈,已经没有多大关系了。” 他目光闪动,幽幽的说道:“毫不夸张的说,沈七凭借山东一省,绝对能供养的起淮安军,撇开南陈朝廷不谈,沈七一个人,就能给大齐,带来天大的麻烦了。” “即便沈七后劲不足,但绝对能够重创大齐的社稷,咱们大齐,南北都是敌人,可不止一个沈七…” “如果是六七十年前,乃至于四五十年前,还有很多能征善战的朱里真人在朝,不管是沈七还是鞑靼,都得老老实实的低头服软,但是现在…” 他苦笑道:“朱里真人里,哪里还有什么人物?” “力气,都用在女人肚皮上了。” 说到这里,周元朗微微低头,压低了声音:“陛下弄的那支所谓的朱里真大军,父亲等着看就是,上了战场,一定会立现原形。” “会被淮安军,打的找不着北。” 周世忠皱眉道:“朱里真人满万不可敌,怎么到你嘴里,竟这么不堪?” 周元朗冷笑道:“那是七八十年前的事情了。” “如今的朱里真人,想要恢复从前的战力,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周世忠问道:“哪一条路?” 周元朗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被撵回关外去,苦个两代人。” 周大将军勃然变色,左右看了看。 “慎言!” 周元朗不慌不忙的低头道:“爹,这一次孩儿跟您一起随同出征,咱们父子,再去会一会沈七。” 说到这里,他语气幽幽。 “沈七这厮,近来一直在燕都传孩儿的谣言,意图以时谤杀我,如今孩儿也礼尚往来,用同样的法子,回敬了他。” 周世忠若有所思:“我儿的意思是?” 周元朗笑眯眯的说道:“他在燕都说我私通南陈。” “我自然也能在建康,说他拥兵自重,意图自立。” 说到这里,周元朗轻声道:“毕竟,淮安军将领,人人称他为沈公,山东军政,俱在他一人之手,淮安军几乎不受建康任何衙门统掌,这里面每一条,都是沈七意图不臣的证据。” 说到这里,周元朗轻声道:“如果南朝皇帝是个多疑的性子,此时即便我不说,南朝皇帝也该对沈七动手了。” “我与沈七相比,最大的弱点,大约就是…” 说到这里,周元朗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是话里的意思已经不难猜了。 在周元朗看来,二人之间最大的差距,就是老板差距。 南朝那位洪德帝… 胆量气魄,格局眼界,似乎都要远胜大齐的这位新主子… ………… 四月。 苏定的左路军,兵进河间府,与河间守军,展开激战。 相比较来说,凌肃的进度就要慢一些,因为去年大名府的齐军并没有清理干净,如今他还在大名府,还没有来得及兵进真定府。 不过,河南那边的战事,倒是出奇的顺利。 在薛威的帮助下,一个多月时间,汝宁府已经被打下了大半,西路军与薛威,在三里铺会师,兵围了汝宁府的府城,也就是汝阳城。 就在战事一片顺利的时候,千里之外的建康,谣言四起。 最大的谣言就是,靖安侯沈毅,之所以主张朝廷免去山东三年赋税,并不是为了要替百姓说话,而是要把这三年的赋税收为己有。 有了这三年的赋税,淮安军便不再需要依靠朝廷的钱粮,完全可以自主作战。 沈侯,有不臣之心。 建康,是除了燕都以外内卫最多的地方。 因此这些消息,很快传入了洪德皇帝耳中,当高太监,一五一十的向皇帝说这些传闻的时候,正在看着皇长子写字的洪德帝,只是哑然一笑,不以为然。 “多半是胡齐清净司所为,派人去顺藤摸瓜,捉几个胡齐探子出来。” 高太监低头应命。 次日,高太监再一次来到甘露殿中,对着皇帝低头,面色古怪。 “陛下,知道有人造沈侯爷的谣,建康百姓群情激愤,一天一夜时间,建康百姓自发的,捉到了十几个恶意造谣之人,内卫详查了,其中大部分是拿钱办事,只有一个,是出身清净司。” 皇帝陛下闻言,终于微微变了脸色。 不是因为有人造谣,而是因为,沈毅的声望… 他皱着眉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闭上眼睛,开口道。 “禁绝此类消息。” “让内卫密控建康,将清净司的人…” 皇帝面沉如水。 “统统揪出来!” 第一千二百三十一章 沈家的新宅 当初沈毅在东南差点被一把火烧死之后,他的身边就开始跟着内卫了,而且数量不少。 一直到现在,内卫都没有断过。 这么些年跟下来,沈毅身边的不少事情,洪德皇帝可能比沈毅自己都要清楚,再加上两个人相识多年,皇帝心里非常清楚,沈毅没有造反的心思。 但是如今,沈侯爷一路北上,如同战神一般,在民间的声望,已经几乎快要到无以复加的程度了。 民间很多草台班子,说书的茶馆,都在唱说沈侯爷北伐的故事,说的有鼻子有眼。 如今有关于沈毅的谣言刚传到建康,根本还没有传开,就让城中的百姓自发扑灭了。 这才让洪德帝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让高太监发布了命令之后,这位皇帝陛下自己坐在甘露殿沉思了很久,又把高太监喊了进来。 “高明,你说…” “建康城里的事情,是好事还是坏事?” 高太监低着头,沉默了许久,开口道:“奴婢以为,不是什么好事。” 皇帝笑了笑,开口道:“何以见得?” 高太监老老实实的回答道。 “沈侯爷名声太大,将来有一天,如果有了二心,哪怕淮安军不能用,他在民间振臂一呼,也可以拉起不少人,这对于陛下来说,是一层隐患。” 皇帝陛下笑了笑,开口道:“朕记得,你跟沈七关系不错,怎么不替他说话了?” 高明低着头,开口道:“奴婢是天家私仆,永远都是替陛下您考虑,不会替他人说话。” 皇帝眯着眼睛,轻声笑道:“你有一点好,说话永远合朕的心意,这一点比起孙谨,要强出不少。” 皇帝摸着下巴,想了想,开口道:“去把沈恒叫来见朕。” 高明立刻低头,出去传唤中书舍人沈恒去了。 沈恒就在甘露殿不远,很快就到了甘露殿中,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低头叩首道:“臣沈恒,叩见陛下。” 皇帝抬了抬手,哑然一笑:“没有外人,不必如此大礼。” 沈恒这才爬了起来,恭恭敬敬的站着。 皇帝看了看他,笑着说道:“沈卿听说了没有,近几天有人在建康四下传谣,说你兄长沈毅,在山东拥兵自重,有不臣之心。” 沈恒被吓得一个哆嗦,连忙又跪在地上,叩首道:“陛下,大兄他一心为国,绝没有二心!” “值此两国交战之时,这种谣言,定是齐人在背后所为!” “朕也是这么觉得的。” 皇帝笑呵呵的说道:“朕已经派内卫去清查这件事了,好在你大兄在建康,声望很高,这些谣言根本没有人相信,还没有来得及传开,传谣的人就被百姓们拿送建康府衙问罪了。” “其中,大半是收钱办事,不过的确有一个北齐清净司的人。” 皇帝轻声笑道:“这件事,足可以证明,邪不胜正。” 沈恒有些疑惑的抬头,看了看皇帝,有些弄不清楚,皇帝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皇帝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这事情可大可小,本来朕应当知会你兄长的,但是公文过去又太过隆重,怕他多想。” “沈卿你书文双绝,给你大兄写家信的时候,顺便把这件事写进去,告知你兄长。” 沈恒虽然想不明白皇帝这么做的用意,不过他还是连忙低头,开口道:“微臣遵命。” “好了。” 皇帝挥了挥手:“别的就没有什么事情了,沈卿没事的话,就先退下罢。” 沈恒连忙起身,弯腰离开甘露殿。 回到了中书舍人科之后,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愣神了许久,随即似乎想明白了什么,猛地打了个寒颤,提起桌子上的纸笔,开始给沈毅写信。 第一封信写完,整篇都是关于谣言的事情,沈恒看了一会儿,觉得不太对,撕碎了之后又重新写了一份。 第二封信,更像一份家信,大多都是家里孩子们的事情,只在信的末尾,用简短两三句话,提了一嘴这件事情。 写完这封信之后,沈恒特意没有用邸报司的路子,而是用官驿,把这封信给寄了出去。 这封信从建康,一路北上,四天之后,送到了正在山东巡抚衙门的沈毅手里,此时的沈老爷,正在与张简讨论是否应该对归顺的朱里真平民一视同仁。 两个人辩论了好一会儿,沈老爷抛下一句:“朱里真人享福七十多年了,如今天翻地覆,怎么也该他们吃点苦头了。” 张简不太同意,开口道:“享福的,大多是朱里真人的贵族,如果苛待朱里真平民,北伐的过程中,所有朱里真人都会奋起反抗,到时候反而会影响北伐战局。” 说话的功夫,沈毅从蒋胜手里接过这封信,对张简笑了笑:“我兄弟寄来的信,我先瞧一瞧,看完了之后,再跟师兄慢慢辩论。” 张藩台看了看沈毅手里的书信,有些羡慕:“子常这一任中书舍人快要期满了罢?到时候子恒你跑跑门路,给他安排到中书去观政,将来的前途,便无可限量了。” 说到这里,张简有些酸溜溜的说道。 “我家怎么就没有个探花郎兄弟?” 他说话的时候,沈老爷已经拆开这封信,前面两三页,他看的都很是开心,脸上带着笑容,一直到看到最后一段。 “前日有北齐谍子,在建康传谣,说大兄有不臣之心,被建康百姓自发捉拿送交建康府衙…” “陛下召见愚弟,特意提起此事,说大兄声望很高,邪不胜正…” 看到最后一句的时候,沈老爷脸上的笑意已经消失不见,他看了看张简,微微叹了口气,开口道:“师兄,我有些事情要处理,今天咱们就聊到这里。” 张简想了想,问道:“家里出事了?” “没有。” 沈毅微微摇头,笑着说道:“我在这里不出事,家里怎么可能出事。” “是一些关于我自己的事情要处理。” “师兄先回去,明天我去寻师兄。” 张简点了点头,起身告辞。 沈毅一路把他送到巡抚衙门门口,目送着张简离开之后,他才背着手,看向蒋胜,开口道:“去把许复叫来,越快越好。” 许复这会儿,就在济南城里,帮着沈毅花钱采买东西,以及处理一些商业层面的事情。 大约一个多时辰之后,许复就来到了沈毅的书房里,他对着沈毅低头开口道:“侯爷您找我?” “嗯。” 沈老爷放下手里的毛笔,抬头看了看许复,默默说道:“我在建康已经有宅子了,但是在老家江都,却还没有个住处,从前的旧宅太小了,现在家里人越来越多,等回了江都,就不够住了。” 许复想了想,开口道:“侯爷是要…?” “帮我买一套宅子。” 沈老爷默默的说道:“越大越好。” 许复先是低头应是,然后看向沈毅。 沈老爷面无表情:“钱,从琉璃厂出。” 许复若有所思。 琉璃厂的钱,在前几年,都是要进内帑的。 只有今年开始,皇帝才许琉璃厂的钱,花在前线战场,用琉璃厂的钱给沈家买宅子,无疑是犯忌讳的。 比贪污公款性质还严重一些。 属于贪污皇帝的内帑。 许复抬头,深深地看了看沈毅,确定沈毅没有开玩笑之后,他似乎想明白了什么,微微低头。 “我立刻去办…” 第一千二百三十二章 北齐的大捷 书房里,许复应下了这个差事之后,他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说道:“侯爷,是不是建康出了什么事情…” “没事。” 沈老爷笑了笑,面色平静。 “走程序而已。” 他看着许复,开口笑道:“其实早该这么干了,毕竟我官做的这么大,怎么也应该贪点。” 说到这里,他摸了摸自己的脑袋,颇有些无奈:“只是这几年事情太忙,忘了这茬了。” 皇帝陛下的所作所为,相对来说还是比较温和的,只是在提醒沈毅,做一些现阶段该做的事情。 自污嘛,社稷重臣几乎必走的一套流程。 这种提醒,在政治层面上,其实是善意的。 意思是,沈毅按规矩做了这些事情之后,皇帝那边也可以放下心,二人又可以继续开开心心,亲密无间的合作下去,继续这场属于年轻人的创业。 沈老爷低头喝了口茶水,看向许复,轻声笑道:“安心,我不会有什么问题,你…” 沈毅揉了揉太阳穴,开口道:“买宅子的花费,尽量不要影响北伐用度。” 许复想了想,忽然开口道:“侯爷,那如果买宅子一定会影响北伐用度,这宅子还买不买?” “自然要买。” 沈毅面色平静,开口道:“不买,北伐还能不能打下去,都是两说。” 说到这里,沈侯爷微笑道:“罢了,你安心去帮我办这个差事就是,咱们眼见就要打到河间府了,缺粮食缺物资可能是有的,但是还真不怎么缺钱。” 许复再一次低头:“属下遵命。” 沈毅一怔,随即笑着说道:“倒是少见的自称。” 许复沉默了一会儿,对着沈毅躬身行礼,拜道:“自江都以来,侯爷教会了属下太多东西,自然应该拜在侯爷麾下,听从侯爷驱使。” 沈毅摆了摆手:“咱们之间的交情,说这些就太虚了。” 许复脸上露出笑容,他笑着道:“侯爷,要不然这江都的宅子,就落在属下名下…” 沈老爷笑骂了一句:“你小子,想抢我家的宅子?” “没意义的。” 他笑着说道:“说的狂妄一些,这个罪过,闹到建康去,我也倒不了,只是给彼此一个安心而已,你也不用想太多。” 沈毅轻声笑道:“不用担心我,去办你的事就是。” 许复这才点头,对着沈毅低头行礼之后,默默转身离开。 许复离开之后,沈老爷坐在自己的椅子上,仰头沉思。 老实说,这件事情洪德皇帝,做的已经相当厚道了。 他如果在这件事之后,没有任何行动,仿佛全然不知,那沈毅才真的会觉得不对劲。 而现在,只是双方走走程序,事情就过去了,这就意味着,皇帝本人还是充分相信沈毅的,做这些“表面工作”,只是在履行身为皇帝的职责而已。 想到这里,沈老爷站了起来,走到院子里,抬头看向外面的月色,忽然自嘲一笑。 “人人都说升官发财…” “原来官做到一定程度,发不发财自己也说了不算。” “罢了…” 沈老爷背着手,神色平静。 “打了这么多年仗,也该享受享受了。” 他微微眯了眯眼睛。 “就做一个富贵显赫的沈侯便是。” 是夜,二女入侍济南巡抚衙门。 ……………… 转眼间,时间来到了四月底。 苏定所部,推进极为顺利,已经到了河间府府城城下,即将开始攻河间府城。 而这个时候,大将军周世忠,统领五万禁军以及去年图远的近十万残部,从燕都南下,驰援河间府。 周大将军亲自领兵,出城迎战苏定的左路军,双方在河间府激战数日,因为兵力悬殊,淮安军左路军接连吃亏,与第四日败退南撤,从河间府一路撤到了南方的交河一带。 这一战,淮安军的的确确吃了个不大不小的亏。 几天时间下来,周世忠所部伤亡至多两三千人,苏定所部伤亡近五千人。 可以说已经伤筋动骨。 周世忠取胜之后的第二天,燕都各处就开始大规模宣传周大将军在河间大败南陈,杀敌逾万,伤敌不计其数。 一时间,燕都上下,士气大振。 同时,大名府的凌肃,也遇到了齐军的反击,虽然没有像苏定那样吃亏,但是也没有占到什么便宜,总之不太可能继续往真定府推进了。 在济南藩司衙门的沈侯爷,收到的第一份战果的消息,是来自于燕都的内卫。 看到燕都的消息之后,沈大老爷几乎是愣在了原地! 因为按照燕都那边的宣传来看,周世忠几乎是在三天之内,打残了他的左路军! 好在左路军的消息,也随之传来,看到第二份消息之后,他才长松了一口气,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 他把两份情报,都放在了张简面前,轻声道:“师兄看一看。” 张简接过去,按照沈毅的顺序看了一遍,脸色也是变了一轮,又恢复了正常,片刻之后,他长松了一口气,放下了这两份情报,开口笑道:“第一份消息,着实吓了我一跳,我还以为我这个山东布政使才干了小半年,就要被齐人给撵走了。” 沈老爷也跟着笑了笑,开口道:“师兄至多只是丢官,我差点就要被槛送建康了。” 张藩台低头喝茶,轻声道:“看来,北齐已经黔驴技穷了,只能夸大战绩,来糊弄燕都朝野。” “这未必不是一种法子。” 沈老爷轻声笑道:“早年邸报司刚刚成立的时候,这些法子可没有少用,报喜不报忧,有些时候是很管用的。” “尤其是在这种两国抵角角力的时候,提振士气人心,自然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而且…” 沈毅轻声道:“苏定的确败了一仗。” 他看向张简,开口笑道:“师兄,这山东后方,恐怕又要靠你操持一段时间了,我需要北上,到各个军中巡视一轮。” “不然,我这个北伐主帅,做的也太轻松了一些。” 张简无奈摇头:“你在济南,大多数事情,也还是我来做。” 沈老爷微笑道:“那还是不一样的。” “我在济南,山东,尤其是济南府一些心怀不轨的的人,多少会老实一些,我离开之后,他们之中一些胆子大的,多半就会跳出来了。” “我会多留一些暗处的人手,帮助师兄。” 张简默默点头,问道:“子恒什么时候动身?” “明天罢。” 沈老爷看向这两份不同的情报,微微皱眉:“按照苏定的奏报里看,燕都禁军的战斗力,还是强的离谱。” “不处理掉他们,北伐的进度可能要被一拖再拖。” “燕都禁军如果尽出的话,北伐可能会进入僵持状态。” 张简轻声笑道:“子恒你主意多,相信这些禁军,也难不倒你。” “真的会难倒我。” 沈老爷抬头远望。 “如果进入僵持状态,恐怕…” “就要考虑出奇招了…” 第一千二百三十三章 缠斗 巡视诸军,是沈毅早先就定下来的事情,原本就是打算让手底下这些主将们自己出去打一段时间看看效果,然后过一段时间,沈毅再去各个军营巡视。 至于济南的事情,大多数都可以交给张简来处理。 第二天一早,沈毅带了两百亲随,离开了济南城。 原本,他出门的时候只带几十个人,但是因为上一次遇刺,现在出门的规格比以前高了不少。 这甚至不是沈毅自己要求的,是皇帝陛下得知他遇刺之后,给他下的硬性标准,规定他在淮河以北出门,必须带两百人以上的亲卫随行,以保证安全。 这一趟出门还是骑马,速度就快了不少,差不多两三天时间,沈毅一行人就赶到了位于河间府城偏南一些的交河县。 这里的齐人已经被赶了出去,苏定的左路军,就是驻扎在这里。 沈毅一行人,一路奔马行到军营门口的时候,苏定才带着刘明远等左路军高级将领,匆忙迎了出来,对着沈毅低头行礼。 “沈公!” 沈老爷跳下马匹,看了看都神情凝重的众人,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淡淡的说道:“进去说话。” 很快,沈老爷在中军大帐落座,众将领依次见过之后,沈毅才看了看苏定,开口道:“药材和大夫,济南那边已经在往这里送了,你说一说…” 他低头喝了口热茶,开口道:“具体怎么回事?” 苏定低着头,神情严肃。 “沈公,是末将大意了。” “没有注意到,河间府与山东是不一样的。” 他低着头,开口道:“这里,已经可以称得上是齐人的京畿,百姓中,朱里真人的数量明显比山东多得多,咱们的情报,在这里也严重受损。” “原先在山东的时候,即便不能准确的知道齐军在哪里,但是至少能摸清楚他们的主力大致在什么地方,但是这一次,周世忠的主力到了河间,事先末将等人一无所知…” “再加上有些轻敌,所以吃了亏。” 沈毅眯了眯眼睛,轻声道:“意思是,我的情报出了问题。” 苏定连忙低头:“末将没有这个意思,只是齐人动作的太快…” 他开口道:“邸报司给末将等人,通传过周世忠出燕都的时间,按照那个时间推算,周世忠即便领着禁军,也要十天天左右才能到河间…” “没想到,只七天时间,这些禁军硬是走了四百里路,犹有战力。” 说到这里,他抬头看了看沈毅,又低着头,沉声道:“沈公,北齐燕都禁军,比起他们征南军,要强了不少,我们正面接触,一个千户营碰他们的一个千户营,只一个时辰,就吃了不小的亏。” 沈毅默默点头,然后闭上眼睛,认真考虑了一番这件事的来龙去脉,然后缓缓说道:“凌肃那边也来信了,他们那边也遇到了齐人的阻击,很难北进。” 他看向苏定,问道:“确定周世忠现在人在河间府么?” 苏定微微摇头:“现在不知道。” “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前些天交战的时候,周世忠就在河间府,河间府上,挂起了硕大的周字旗。” 沈毅想了想,又问道:“这些天,河间府齐军,没有主动出城,追到交河来?” “没有。” 苏定开口道:“斥候一天十二个时辰轮转,五十里之内,没有任何齐军。” 沈毅看了看在座的一众将领,认真思考了一番,然后开口道:“诸位,左路军可以不北进,但是一定要保证,至少拖住了北齐五万禁军以上的战力…” 刘明远想了想,低头道:“沈公,您的意思是,周世忠的主力可能已经离开河间了?” “我不知道。” 沈某人眯了眯眼睛,轻声道:“但是,周世忠手底下的可用之人,不会比我们多出多少,他不可能先在河间府拦住我的左路军,又在大名府拦住我的右路军。” “如果两边他都能拦得住,那么河南战场,北齐多半就不会再有援兵了。” 沈毅投在北齐直隶,或者说是京畿的兵力,其实并不是很多。 左路军右路军加在一起,也就是七八万人的样子。 因为,已经打下来的山东,是需要驻军的,比如说徐州,兖州,济南,还有登州莱州,都需要留一些兵力驻扎,防止出问题。 驻军最多的地方,其实是莱州府。 因为沈毅,把淮安军所有的船只,都藏在了莱州府的胶州湾,因此他在莱州,足足留了五个千户营以上的兵力。 在这种情况下,在河北这块地方,能打出成果自然是好,可以直捣黄龙,进逼燕都城下。 但是打不出来,也无可厚非,只要能够拖住十万燕都禁军左右的战力,那么沈毅在其他地方,就可以游刃有余。 比如说河南战场。 事实上,如果把裴俊也算成沈毅麾下兵力的话,沈侯爷现在,大多数力量都在河南一省。 苏定认真想了想,然后若有所思,开口道:“沈公的意思是,需要确认河间府,有足够多的齐军…” “末将明白了。” 他微微低头道:“末将立刻点齐兵马,准备佯攻河间!” “也算不上佯攻。” 沈老爷轻轻敲着桌子,开口道:“如果河间还有大量的燕都禁军在,那么跟他们接触之后,就可以撤回来了,如果河间空虚…” “可以趁机掏他们一下。” 苏大将军一愣,随即笑道:“沈公这个“掏”字,用的真是活灵活现。” 沈老爷瞥了他一眼,站了起来,开口道:“上一次见面,我跟你说过,要你在军中弄纠察营,过段时间我会来巡视,如今,我要去巡营了。” 苏定连忙站了起来。 “末将陪着您。” “不必。” 沈老爷开口道:“你去准备骚扰河间府,随便找个千户百户跟着我就行。” …… 这天,沈毅在左路军各个千户营之中,转了整整一天。 没有检查,而是直接跟最底层的小卒对话。 他没有穿军衣,再加上年纪不大,跟人说话也亲切,一天下来,问出了不少实话。 到了下午,他又去伤兵营转了一圈,一直到天色黑下来,他才重新回到中军帐里。 这会儿,苏定已经等在了中军帐中,此时的苏大将军,也有些心虚,小心翼翼的给沈毅倒茶。 “沈公,今天巡查…” “结果如何?” 沈毅坐下来,喝了口茶水,微微摇头:“搞得太过了。” “军中不少人,闻纠察营而色变,我还听说,有纠察营的人,借着自己的身份胡作非为。” 说到这里,沈老爷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没有说话了。 苏定有些惶恐:“末将失职!” “不能全怪你。” 沈毅睁开眼睛,颇有些无奈:“是我自己没有考虑周全。” 一个人,靠着短短几句话,想要弄出来一个健全合理的军队管理体系,实在是太过异想天开了。 淮安军的建设,还需要漫长的过程。 不过好消息是,淮安军建立时候的基础很正,到现在,虽然局部已经有了一些坏人,但是整体还是没有歪的。 想到这里,沈老爷挥了挥手。 “你明天多半还要领兵出征,不用在这里磨时间了,且去休息罢。” “打仗,要灵活一些。” 沈毅叮嘱道:“想办法捉点齐军的俘虏,问清楚河间城里的情形。” 苏定恭敬低头:“末将遵命!” ………… 次日。 河间城里。 周世忠坐在正堂里,看着地图出神。 周元朗大步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份紧急奏报,低声道:“爹,交河的苏定所部,再一次进兵,往河间来了。” “有消息…” 周元朗声音沙哑:“沈七,到了苏定军中。” 周大将军听到“沈七”这两个字,眼皮子都跟着抽了抽,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咬牙道。 “这厮,真是阴魂不散!” 第一千二百三十四章 致命诱惑 沈毅基本上不会亲临军阵,也不会一马当先,带领手底下的将士们冲阵,打仗的风格,也不以凶狠着称。 但是,他就是让周世忠,从心眼里觉得有些发怵。 因为沈毅指挥的时候,淮安军就会变得滑不溜秋,而且如同棉花一般,不着力气。 你压上去,他便退了。 而你只要悄悄不留神,对面的淮安军便会趁着这个空档,猛扑上来,狠狠地咬上一口。 这种领兵的风格,已经让周世忠吃足了苦头。 更让他心生畏惧的是,沈毅不仅情报能力出众,而且更擅长揣摩人心,事实上,周世忠当年在沈毅手里吃亏的几次,都是因为心思被沈毅看透了,才吃的败仗。 见老父亲眼神有些不对劲,周元朗自己坐了下来,开口道:“爹,您在河间府大败淮安军的消息,已经遍传燕都,连皇上都认可了这份捷报,咱们如今,是大有功劳的。” “现在,您这个主将的地位是牢不可破的,打起仗来,不必像别人那样束手束脚,再加上咱们兵力胜过沈七不少,跟他对阵,不一定会吃亏。” 周世忠沉默了一会儿,摇头苦笑道:“话是这么说,但是咱们在他手里,吃了太多亏了。” “前几年他刚到淮安的时候,手里只有两万人,那个时候不管是为父还是赵禄,都没有将他放在眼里,以为这个年轻人,只会把一腔热血和自己的前程丢在淮安。” “结果呢?” 周世忠呼出一口浊气。 “谁能想到今日,他竟已经能够让整个大齐疲于应对?” “这几年时间,细想起来,如同梦幻一般,谁也不知道沈七是怎么起来的,是怎么在孱弱的陈国里头,拉起来淮安军这么一支强军的。” “其人…” 周世忠微微摇头,低声道:“恐怕比你祖父推崇一生的南朝定国公赵崇,还要厉害一些。” 周元朗坐在自己老父亲下首,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轻声道:“爹,沈七这个人崛起的过程的确离奇,孩儿至今想不明白,从前连对倭寇都束手无策的南人军队,怎么就突然能够跟我大齐王师分庭抗礼了…” “更离奇的是…” 周元朗苦笑道:“孩儿在清净司的时候,详细查过淮安军以及淮安军的由来抗倭军,如今淮安军右路军主将凌肃,早年是台州府临海卫千户,其人正是被二百倭寇,打的溃不成军的草包将军…” “跟了沈七之后,竟如同换了人一般,不仅屡立功劳,如今领兵做事,都有大家风范了。” 说到这里,周元朗叹了口气,开口道:“大抵是南陈国运不绝,才催生出了沈七这样的人物,替南朝延续国运。” 父子俩感慨了一番之后,周元朗微微低头道:“爹,苏定这支军队,不过四万人左右,如今我们的主力还在河间,他至多就是能够拖住我们的几万禁军动弹不得,不可能再有更多建树。” “您不必担心。” 周世忠微微摇头:“被他们拖住我们几万禁军的话,大名府凌肃所部,又只能勉强应对了,更不要说皇上让我们父子,协助河南战事。” “被他们这样牵扯着,根本不可能有余力,分到河南去。” 周元朗想了想,开口道:“爹,孩儿想去陈军之中,见一见那沈七。” 周世忠皱眉:“你疯了?” “燕都本就在疯传,你跟沈七私下里有来往,如今你若是公开去见他,燕都指不定要怎么说你我父子!” “正是公开去见他,才不会有什么事。” 周元朗看着周世忠,开口道:“这趟出京之前,孩儿跟皇上提过这件事,皇上也允准孩儿去见沈毅了。” “再说了,父亲刚立了大功,现在没有人会多说什么。” 周世忠定定的看着自己的儿子,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微微摇头:“如今两军正在交战。我怕沈七,会对你下毒手。” 听到这句话,周元朗神情有些黯淡,他沉默了一会儿,微微摇头,长叹了一口气:“在孩儿看来,沈七这个人狂傲得很,从未把孩儿当成对手,孩儿就是去见他,他也不屑对孩儿下杀手。” 周大将军低头喝茶,看着自己的儿子。 “你去见他,做什么呢?” “自然是为父亲,尽一些力。” ………… 又是一天时间过去。 燕都禁军,从河间府出城迎敌,正面迎击淮安军。 而周元朗则是在七八个护卫的护持下,绕过了战场,一路南下到了交河县城附近,还没有接近淮安军大营,就被斥候给捉了起来。 被斥候死死拿住之后,周元朗仰头,大声叫嚷。 “北朝周元朗,求见沈侯爷!” 这句话传到城中沈毅耳中的时候,沈老爷正在中军大帐里,一边翻看薛威送过来的战报,一边对照河南地图,认真思考战场。 当他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脸上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神交已久,一直无缘得见,他还真有些想跟这位北齐的“国师”见上一面。 沈毅先是让人把周元朗,带到自己的中军帐里,然后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简单打理了一下有些散乱的头发。 头发还没有弄好,周元朗便被押进了中军帐中,沈老爷先是打量了一番这个被死死捆缚住的年轻人,随即哑然失笑:“怎么对客人这样无礼?松绑松绑。” 绳索很快被解开,周元朗没有说话,而是静静的看着沈毅,打量了沈毅许久,他才长出了一口气,对着沈毅拱手道:“见过沈侯爷。” 沈老爷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岿然不动,只是微微点头,笑着说道:“周国师好,神交已久,今日终于得见。” 这“国师”二字,就有些带刺了,让周元朗浑身不自在,他微微摇头:“从未有过国师的说法,如今周某只是北朝的一介庶人,已经没有官面的身份了。” 他看着沈毅,脸上露出笑容:“听闻侯爷越过淮河之后,善待北方的汉人,在山东均田免赋,周某也是北方的汉人,要这么论,侯爷还要给周某分二亩田才对。” “你是汉人?” 沈老爷依旧面带笑容,但是多了几分杀意。 “我派人查过你,在你祖父那一代,你家便不是汉人了,而是被所谓抬籍,成了朱里真人。” 周元朗微微摇头:“没有朱里真人承认我们这些人是朱里真人,这都是不作数的。” 见沈毅神色不善,他连忙说道:“在下冒险来见侯爷,不是为了争论这些细枝末节的,而且有一些要紧的事,要私下里跟侯爷说。” 沈老爷想了想,先是微微点头,然后淡淡的说道:“都出去。”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又说到:“出去之前,把这厮给绑了。” 很快,中军大帐里的亲随们,就把周元朗绑了个严严实实,然后所有人一起退出了中军大帐。 周元朗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绳子,微微苦笑:“侯爷,周某还不至于做那样掉身份的事情。” 沈老爷不屑的撇了撇嘴。 “你在我这里,有什么身份可言?” “说罢,你要跟我说什么?” 周元朗正色起来,他看着沈毅,开口道:“在下,要跟侯爷说,南朝赵阀六十多年屹立不倒的故事。” “外有大敌,侯爷才能长青不倒。” 他死死地看着沈毅,压低了声音。 “而且…将来有一天,侯爷您要是有了雄心壮志,我朝愿意割让山东,为侯爷基业,而且立刻就可以承认侯爷的国祚,两国立时可以交好!” “侯爷便不想为后人,创一番基业?” 第一千二百三十五章 顷刻之间 沈毅盯着眼前这个被绳索绑缚住的周元朗,神情古怪。 他半晌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微微皱眉:“你该不会是把我当成傻子了罢?” 周元朗眼皮子跳了跳,还是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侯爷何出此言?” 沈老爷两只手拢在前袖里,上下看了看周元朗,微微摇头道:“便是三岁孩童,都能听出来你话里的挑拨意味,无非是想要让我停止继续北进,给你们家还有你们家的主子一些喘息的余地。” “你只身到我军中来,会有这种意图并不奇怪,甚至可以说是很正常,但是…” 沈老爷脸上,没有什么笑意:“但是你提出的条件,有些太可笑了。” 沈侯爷盯着周元朗,似笑非笑:“山东,需要你们割给我吗?” 周元朗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只要侯爷跟我大齐合作,什么条件都有的谈。” “那好得很。” 沈毅笑呵呵的说道:“你们齐人现在撤军,把中原以及三晋,还有燕都都让给我,朱里真人退出关外去,我立刻自立小朝廷,跟你们朱里真人世代交好。” 沈老爷语气里,带着满满的讥讽。 “我甚至可以帮你们挡住大陈,让你们在关外,永远高枕无忧,开开心心的游猎,可好?” 周元朗脸色也黑了下来。 “沈侯爷打起仗来这么灵活,看不出来,竟是这等愚忠之人!” 沈毅白了他一眼,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水,然后懒洋洋的说道:“那好,沈某人换个说法。” “你们父子现在手里,应该也有十万往上的军队,与我淮安军兵力仿佛,这样,我可以做主。” “只要你们父子自立为王,竖旗称帝,我沈某人可以做主,将河间府还有真定府,甚至大名府都割让给你们周家。” 沈老爷面露讥讽。 “要是你们敢要,我再送你们父子一个东昌府,作为你们周家的立国基业,可好?” 周元朗被沈毅一番话,说的讷讷无语,半晌说不出话来。 沈老爷依旧面带笑容。 “周先生,便不想给后人,留下一份基业?” 周元朗被这句话,说的脸色发红,他压低了声音,开口道:“沈侯爷,咱们两家,处境全然不同!” “我没瞧出有什么不同。” 沈毅直接在自己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然后懒洋洋的说道:“好了,你应该不是什么蠢人,咱们之间,也不必说蠢话。” “去年你跟凌肃接触的时候,我就想见见你了,一直到今天,才终于见到面。” 沈毅看着周元朗,忽然笑了笑。 “降了罢。” “你们父子如果愿意归降,或者愿意做间,后面我会省力很多。” 周元朗抬头,直直的看着沈毅。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默默说道。 “沈侯爷既然劝降,总该说说条件罢?” “条件就是。” 沈老爷笑眯眯的说道:“我不杀你。” “还有…” “将来驱除胡虏之后,我保你家宅平安。” “连你家的祖坟,沈某都想法给你保住。” 说到这里,沈毅面色平静了下来:“很实惠罢?” 这个条件,的确很实惠。 沈毅的意思是,只要周世忠父子归降,当年他祖父周晋安坑杀无数大陈将士,杀戮江淮百姓的血仇,可以搁置一边不提。 毕竟,只要这父子俩愿意投降,现在的北伐军,会少死很多人,哪怕捏着鼻子恶心一些,沈毅也愿意保他们家。 道理很简单。 二十年前死在前线的将士们,沈毅多半不认得,但是现在这些活生生的淮安军,他很多都是认得的。 双方交换,孰轻孰重,沈毅分的很清楚。 听到这句话,周元朗抬头直勾勾的看着沈毅,竟似乎有些意动,他沉默了很久,才声音沙哑着说道。 “这条件,的确有些诱人。” 他看向沈毅,缓缓说道:“真让我有些心动了,不过相比较生死操之人手,还是在北齐荣华富贵要更自在一些。” 沈老爷很正经的点了点头。 “如果北齐能够一直存在,你们家留在北齐,自然是更好的选择,不过…” 他看着周元朗,微笑道:“你们父子,挡得住我吗?” 周元朗不甘示弱,开口道:“侯爷现在在战场上不得寸进,在嘴上却似乎已经兵临燕都城下了。” 沈老爷哈哈一笑。 “现在淮安军的确不得北进,不过真实的情况如何,你们父子应该比我更清楚。” “苟延残喘而已。” 沈老爷眯着眼睛,轻声道:“你们无非是在等,大陈有一天国力耗尽,打不动了,跟你们坐下来和谈,然后你们周家,又能在北齐苟上个几代富贵。” “我现在跟你在这里明说了罢,即便朝廷无力支持北伐,淮安军依旧可以继续打下去,打个三年五年,十年八年。” “总有一天,会推到燕都的。” 周元朗看着沈毅,微微摇头:“沈侯爷,没了南边朝廷的支持,你只剩淮安军,却没有了河南的所谓西路军。” “十余万淮安军。” 他默默说道:“大齐王师,一战可破。” “太有道理了。” 沈老爷抚掌微笑:“我主力现在就在山东,怎么未见你们的王师南下,一战破了我的淮安军?” 周元朗沉默不语。 沈毅眯了眯眼睛,轻声道:“想好了没,愿不愿意归降?” “你若是不降,我也不杀你,派人给你押送到建康去,让我朝陛下给你封个官职,你就在建康,好好享几年清福。” 周元朗神色平静下来。 “侯爷若是这么办,周某别无办法,只能在南下的路上,一死报国了。” 沈老爷脸色黑了下来。 “那也不用这么麻烦,就让你死在我军中,成全你周元朗忠贞之名。” 周元朗看着沈毅,长叹了口气,苦笑道:“侯爷怎么想不明白呢?” “如今南朝北伐,是侯爷你说了算,北边抗击南朝,我与我父,也能做一部分主。” “你我合作。” “撇开两国朝廷,对于你我两家而言,是天大的好事情。” 沈老爷撇了撇嘴。 “去你娘的。” 周元朗瞪大了眼睛。 “你…” 他怒视沈毅:“你怎么骂人!” “亏你还是南朝的进士,你…” “进士怎么了?” 沈老爷面不改色。 “进士就不能骂人了?” “彼汝母之,这样好听一些?” ………… 这一次见面,足足持续了一个时辰,一个时辰之后,沈毅让人,放周元朗离开。 谁也不知道,两个人到底谈了什么。 只不过离开的时候,这位北齐的周先生有些鼻青脸肿,鼻子还往外冒血,很显然在密谈的时候,他用自己的脸狠狠殴打了一番沈侯爷的拳头。 齐人嚣张,可见一斑。 周元朗离开之后差不多一天之后,北上河间府的苏定,也返回了交河的左路军大营,他一路到了中军帐中,对着沈毅抱拳行礼。 “沈公。” 苏定微微低头道:“北齐主力,还在河间府。” “这一次是周世忠亲自临阵,齐人在战场上打的十分凶狠,不过他们还是一味固守,一旦我军后撤超过二十里,他们便毫不犹豫的返回,不再追击。” 沈毅低头琢磨了一番,然后微笑道:“看来,那位周大将军是被咱们打的怕了,连追也不敢追。” “以他现在的兵力,一路南追,是可以把咱们赶回山东的。” 苏定微微低头,笑着说道:“这是老熟人了,知道沈公您…嗯…” “足智多谋。” 沈老爷瞥了他一眼,然后摸着下巴想了想,开口道:“周世忠这么打,短时间内的确没有办法北上了。” 苏定也点头道:“凌将军那里,恐怕也很难再北上,只能寄希望于…” “河南那里,打的顺利一些。” 沈毅从桌子上翻出河南地图。 “这会儿,应该已经打到开封府境内了,不过距离开封城,还有很远…” 说着,他又把目光,看向另一张地图上的山东胶州半岛。 “如今的北齐,就像一条绷的越来越紧绳索…” 沈侯爷目光闪动。 “只等有一天…” “有人轻轻扯上那么一下…” 他看向苏定,轻声道。 “硕大一个王朝,崩灭只在顷刻之间。” 第一千二百三十六章 一碗水难端平 周元朗离开之后的第三天,沈毅也动身离开了交河,领着自己的卫队往西,奔行了两三天之后,到了大名府境内,在右路军大营见到了凌肃。 凌肃这边,相对来说,并没有太大的压力,因为挡在他们前面的齐人不多,至多就是让他们没有办法继续北进的程度。 甚至,如果凌肃愿意吃点压力,是可以顶着这些齐人继续北上的。 沈毅在左路军中,巡视了一整天之后,到了晚上,他才回到中军大帐里休息,这会儿,凌肃已经准备了酒菜,二人隔桌对饮。 沈老爷喝了口酒之后,轻声笑道:“凌将军,上一次让你在军中弄纠察营,效果如何?” 凌肃微微低头,开口道:“都是张猛在做,不过…” “效果很好。” “只两个月时间,军中就揪出来近一百有问题的人,其中半数以上已经可以确定,是北齐清净司的人。” 沈毅一怔,低头喝了口酒。 “只筛一轮,就筛出来这么多啊。” 这个数目,已经远超苏定那边的左路军了。 凌肃深呼吸了一口气,苦笑道:“属下跟苏将军沟通过,相比较来说,属下这边的确要多很多,属下猜想…” “可能是因为前几次,属下跟齐人私下里有过来往,因此清净司的人,在右路军放了大部分的人。” 沈毅微微点头,笑着问道:“近来,北齐可有再联系你的人了?” 凌肃微微摇头:“没有了。” “属下打听过,原先那个周元朗似乎已经不再执掌清净司,接手的人,未必知道属下这一茬。” 沈老爷低头喝酒,啧了一声。 “可惜了。” “要是这条线不断,将来阴他们一手,可能会有奇效。” 说到这里,沈毅顿了顿,继续说道:“按照白天的消息,右路军这里的压力不大,我的意思是,你们要酌情考虑,继续北上,给齐人一些压力。” “该撤的时候固然要撤,但是该打的仗也要打,不能见到齐人就撤。” “不然,北伐的进度会越拖越慢,甚至有可能停滞。” 说到这里,沈毅抬头看了看凌肃,轻声道:“先前山东战场上,右路军功劳最少,报到兵部那里的功劳也是最小的,这一点,右路军中的将官们,心里都颇有微词。” “眼下,就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沈毅轻声道:“由苏定那里,拖住齐人主力,你们趁机北上,争取打几个大胜仗。” “这样,今年奏报兵部的时候,我也好说话。” 凌肃闻言,并没有立刻接话,而是默默抬头,看了看沈毅,随即才低头说道:“末将遵命。” 沈侯爷看着他的表情,低头喝了口酒,轻声笑道:“我知道凌将军心里在想什么,无非是想,我让右路军北上跟齐人打仗,并不是为了给右路军功劳,而是为了给薛威他们,拉扯出更多的作战机会。” “你心里,有些不太舒服。” “是不是?” 凌肃罕见的没有立刻否定,沉默了很久之后,他才低头道:“沈公,属下去年年关,在朝廷受封了二品将军,对于属下个人来说,不管打什么仗,属下心里都不会有任何怨言。” “属下所得官职富贵,已经远超自己所立下的功绩。” “但是…” 他微微低头,默默说道:“下面的人,有时候的确会埋怨几句,有不少人到属下这里抱怨,埋怨属下窝囊,争不来功劳。” “沈公,右路军也是您一手带起来的。” 他低着头,开口道:“苏将军手底下,那个后生钟明,如今都已经是指挥使了。” “还有一些,淮安军出身的新人,如今都已经做了千户。” “而我们右路军,很多抗倭军时候就是千户的老兄弟,至今依旧是千户。” “甚至还有一些百户,至今也依旧是百户。” 凌肃起身,扑通一声跪在沈毅面前,低头道:“沈公,属下知道您一视同仁,但是下面的人未必想的明白…” “这些埋怨话是属下说的,您如果怪罪,便怪罪属下,莫要怪罪右路军将领。” 沈老爷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凌肃,微微皱眉。 去年打山东的时候,登州莱州是薛威的先锋军打下来的,青州府以及济南府,基本上是左路军苏定打下来的。 而右路军,说白了只有一个最小的东昌府,而且东昌府,都是打下济南府之后,才后续收复的。 功劳实在太小。 当然了,这也不能怪凌肃或者说右路军无能,实在是去年,周元朗跟图远,将大量兵力派到了东昌府和大名府,让右路军打了一整年的辛苦仗,却没有怎么见收成。 沈毅自己,也知道右路军内部,可能对去年山东功劳的分配略有微词,但是不知道,已经严重到了这种地步。 以凌肃的性子,都忍不住说话了。 要不怎么说,孩子多家难当呢? 一碗水端不平,子女是要记恨的。 沈老爷愣神了一会儿,伸手把凌肃扶了起来,叹了口气:“凌将军,你心里应该清楚,今年我本来打算是让薛威在河南吸引齐人兵力,你们左右两路大军北上建功的,但是战场上瞬息万变,我不可能控制得了齐人的兵力布置。” “河南战场,只是用来牵扯齐人的次战场,从整个战略层面,并不要紧。” 沈毅重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他低头想了想,开口道:“如果右路军里,有一些将领实在想不通,我可以做主,把他们调到薛威帐下,从先锋军里,调一些人到你这里来。” “或者…” “如果凌将军你心里,也觉得不太舒服,我可以把你和薛威调一调。” 前者还有些可能,后者已经完全不可能的。 毕竟淮安军三分到现在,已经差不多两年时间过去,三分之前,淮安军两分,也有好几年时间。 凌肃麾下,是有不少一直跟着他的亲信死忠的,这种自己带起来的军队,永远自己带着最舒服,双方互换,难免兵不知将,将不知兵。 凌肃连忙低头,开口道:“沈公,属下没有去河南抢功劳的意思,右路军也会遵从沈公的将令,北上真定府。” “末将只是希望…” 他叹了口气,苦笑道:“将来右路军北上,将战场开辟出来的时候…” “沈公您能够照顾照顾底下兄弟们的想法。” 军队架构,是非常复杂的。 像是淮安军右路军这种情况,对于凌肃本人来说,他自然不会有什么怨言,毕竟他接连升官受封,如今品级几乎跟沈毅不相上下,在淮安军里的地位也足够高。 但是底下的人吃不到功劳,便会一层一层的抱怨到他这里来,最终,传到沈侯爷的耳朵里。 沈老爷面色严肃,开口道:“凌将军放心,既然我说过一视同仁,去年右路军吃了亏,今年我自然会想办法给你们找补回来。” “现在,最难的仗在苏定那里,我已经给他下了死命令,让他一定拖住周世忠的燕都禁军主力。” “至于河南战场…” 沈老爷想了想,轻声道:“即便立功,大多也是裴俊那边的功劳,落在薛威头上,至多也就是十之一二。” 凌肃站了起来,面色凝重,低头道:“末将带右路军将领,拜谢沈公!” 沈毅也站了起来,拍了拍凌肃的肩膀,笑着说道:“我这一次过来,除了过来巡营,还给你送了不少开花弹过来,这会儿应该已经在送来的路上了。” “除了开花弹…” 沈毅拍了拍手,门外的蒋胜,很快递进来一个木盒子,沈老爷打开木盒子,一杆火绳枪,静静的躺在盒子里。 “这是新火铳,火器营结合西洋火铳,改进出来的新东西,我试过,目前已经勉强能用了。” “这一次,一并给你送来一百杆,在你这里试用。” “不过…” 沈老爷整理了一番措辞,开口道:“可能并不是特别厉害,只在近距离的时候,稍稍好用一些。” “先投入军中,实践出一套可用的战法,如果堪用,再大规模投产。” 凌肃目光看着这个火绳枪,然后轻轻点头。 “多谢沈公。” 第一千二百三十七章 只需一场大胜 从管理的角度来说,凌肃这样直接跟沈毅提右路军中的一些情绪,对于淮安军来说,无疑是一件好事。 毕竟沈毅也只是一个人而已,不是无所不知的神明,很多事情,他也不能全知,能够了解手底下人的诉求,对于他后续的决定,也能有一些帮助。 但是不管怎么说,如今三路主力军的位置,已经不能对调了。 由于齐人策略的变动,现在就只能是靠左右两军抵挡住北齐的主力,指望着在河南战场上打开局面。 沈毅到了右路军之后的第三天,右路军十个千户营便整顿完成,在张猛的带领下北上,准备北进真定府。 临走之前,沈毅约见了这个也是抗倭军时候就跟着自己的老兄弟。 张猛。 中军大帐里,胡须略微有些散乱的张猛,对着沈毅低头抱拳:“沈公!” 沈老爷看了看他,招手示意他坐下,等张猛落座之后,沈毅想了想,开口道:“张将军现在,是指挥使罢?” “是。” 张猛低头道:“今年新任的指挥使。” 沈毅点了点头,开口道:“相比较来说,的确是升的有些慢了。” 张猛咧嘴一笑,开口道:“沈公,凌将军跟末将提过这件事,其实抱怨这些事的,大多是底下的百户千户们,尤其是那些在千户任上许久没有动弹的老千户,他们想要拿到指挥佥事,或者指挥同知的身份。” “至于末将…” 张猛微微低头道:“末将当初跟着沈公您的时候,只是临海卫里的一个总旗,如果没有沈公,这辈子能不能做上百户,都是两说。” “如今几年时间,一路高升到了指挥使,末将早已经心满意足了。”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开口道:“沈公,末将说一句您可能不爱听的话。” 他抬头看着沈毅,沉声道:“如今淮安军中,最知恩的,反倒是当初我们那一批,从临海卫里出身的旧人。” “因为沈公您,从泥潭之中,将我们这些烂泥给拉了出来,给了我们一份前程。” 沈老爷闻言,下意识微微皱眉。 他的确不爱听临海卫这三个字,因为当初从临海卫里跟着他的,差不多有大几十近一百人,这些人大多在淮安军里都已经位高权重,只要自己的业务能力不差,如今差不多都是千户,或者是实任千户。 这是一股庞大的势力。 因此,沈毅一直很回避临海卫这个团体,想要把当初临海卫出身的人拆散,让他们抱不成团。 这个法子无疑是成功的。 因为沈毅拉出来了一个薛威,导致当初临海卫的一部分人,并不认凌肃,而是认薛威。 如今,张猛在他面前,又提起这三个字,让沈毅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不过很快,眉头舒展。 如今的淮安军,已经是超过十万人的庞然大物,算上一些外围人员,恐怕还要更多。 难免会形成一个个小山头。 而且,张猛这个人,心眼子并不多,不然,他也不会在自己面前,直接提起临海卫的事情。 沈老爷脸上露出笑容,轻声笑道:“当初我南下剿倭,也是以临海卫为骨架,组建的抗倭军,算是相互成就。” “不过…” 沈毅提醒道:“如今,都是淮安军人,我从没有执掌过临海卫。” 张猛点头。 “末将明白!” 沈毅继续说道:“这一次右路军北上,你去打前锋,打的漂亮一些,立了功劳,明年…” 他想了想,开口道:“我给你争取一个都指挥同知的身份。” 凌肃,早已经是都指挥使了。 按理说,张猛是他的副将,也应该是都指挥同知才对,虽然这些都是地方上的官职,跟淮安军里的实际军职未必一样,但是该有的品级得给他们提上来。 值得一提的是。 因为张猛等人的品级来的太快,将来他们北上再立功的时候,朝廷大约只能像先前那样,给他们加封散官将军,不太好授官了。 张猛毕恭毕敬,半跪在地上,低头道:“末将,叩谢沈公栽培!” “你手底下的将领们也是一样,立了功劳,我都会报请兵部,给他们升官。” 张猛再一次低头。 “末将代他们,拜谢沈公!” 淮安军里谁都知道,自家统帅手眼通天,只要是他报请兵部的事情,兵部从来都是照准,基本上没有驳过。 之后,沈毅又跟张猛详细讨论了一些关于这一次北上的一些细节,差不多大半个时辰之后,才放张猛离开。 张猛走出中军大帐之后,先是回头看了看沈毅的军帐,犹豫了一下之后,他还是去了一趟凌肃大帐前,低头抱拳。 “凌将军。” 帐帘很快掀开,凌肃迈步走了出来,看了看张猛,笑着说道:“怎么到我这里来了?” “方才沈公交代了一些事情,特来与将军商议,看看有没有什么疏漏的地方。” “不用商议了。” 凌肃微微摇头,开口道:“按沈公交代的去办就是。” “咱们淮安军不是依靠你我,才有今日。” 张猛点头,抱拳道:“将军您放心,末将这一次一定,给您,给咱们右路军,好好争一口气!” ……………… 张猛离开之后没几天,沈毅收到了张简的消息,越王殿下到了济南,准备代天子犒赏三军。 沈毅这会儿身在广平,距离济南实在是太远,于是乎就给济南回了一封信,询问越王,能不能在东昌府犒军。 这封信发出去之后,沈毅没有迟疑,在军中寻到了凌肃。 凌肃对着沈毅恭敬低头,抱拳行礼:“沈公有事吩咐?” “嗯。” 沈老爷轻声道:“去年朝廷就要犒赏咱们淮安军,只是去年咱们四个人一起去了建康,没有来得及,今年那位越王殿下又来了。” “我给他去了信,约定在东昌府犒军,他…” 沈老爷淡淡的说道:“应该会给我这个面子。” 沈毅这话,说的已经非常谦虚了。 事实上,越王李誉,不敢不给他面子。 毕竟他这个天子的亲兄弟,朝廷的亲王,在建康并没有什么实权,论起如今在朝廷里的地位,也远不如沈毅。 沈毅让他改去东昌府犒军,他一定会去。 说到这里,沈老爷看着凌肃,轻声笑道:“先锋军还在河南,苏定他们在河间府,肯定不太方便回来了,过两天凌将军带五个千户营,跟我一起去东昌府,接受朝廷犒军。” 凌肃恭敬低头。 “末将遵命!” 沈老爷拍了拍凌肃的肩膀,微笑道:“这一次犒赏三军,规模应该不会太小,钱物什么的还是两说,但是带去的兄弟们多半能跟着打打牙祭,吃几顿好的。” 凌肃想了想,开口道:“要不然,让薛将军与苏将军,各派一些人过来,去东昌府接受犒赏,哪怕只来几个人,终归是来了。” 沈毅微微摇头。 “不必,等这一轮仗打完了,我想办法给他们弄一些吃食就是了。” “该给他们的赏钱,也不会少了他们的。” 凌肃点头,脸上露出笑容。 “这一回受了犒赏,下面那些人该没有话说了,回来之后,也能少埋怨末将几句。” 沈老爷哑然失笑。 “这话说的,好像我给你气受了一样,让你两头为难。” 凌肃微微低头,没有说话。 沈老爷咳嗽了一声,继续说道。 “不过犒赏之类的,都是小事,最重要的还是打好仗。” “末将省得的。” 说着,凌肃看向河南方向,开口说道:“如果北齐朝廷不准备支援河南,河南守军应该不足十万人了,再加上有山东成例在先,河南人心思变…” “若是能够取下河南,大陈的北伐大业…” “便功成一半了。” 说到这里,凌肃也忍不住看向沈毅,感慨道。 “沈公,真神人一般。” 沈毅微微摇头,抬头看向北边。 “打仗,是不需要一点一点,一城一地去打的,有时候只需要一场决定性的大胜…” “便立刻地覆天翻了。” 第一千二百三十八章 一代人长一代人去 胜利,远没有凌肃想的那么遥远。 北伐看起来艰难,但其实就三步而已。 第一步就是,敢于直面北齐,消除内心对北齐的恐惧,敢于向一直常胜不败的齐人挥出第一刀。 第二步,就是在经过一段相对困难的时期之后,整体战斗力上胜过北齐。 第三步,就是一场大胜,只需要一场大胜,这场战事,就会戛然而止。 如今,第一步在沈毅越过淮河的时候,就已经迈了过去。 第二步…现在也已经基本上实现了。 几年时间下来,彼消我长,如今整个南陈的综合战斗力,并不比北齐差,尤其是单位作战能力,现如今淮安军的个人作战能力,并不比齐人差。 而且,淮安军的心态,跟以前淮河水师那种看到齐人就缩头的时候,已经大不一样了,如今的淮安军,看到数量差不多的齐人,是敢于主动冲上去杀敌的。 在他们眼里,齐人不再是凶狠不可战胜的鬼神,而是一个个人形自走的军功。 现在,沈毅以及整个北伐军,其实已经站在了抬起了脚,准备迈出第三步了,只等北齐露出一个致命的破绽,或者说一场大胜的决战,剩下的事情,就只有收尾而已。 沈侯爷,一直在静静的观望整个战场,等待着一个机会,或是一场战略决战。 几天之后,沈毅以及凌肃二人,带领五个千户营从广平府一路向东,差不多四五天时间,到了位于山东最西边的东昌府。 他们到东昌府的时候,那位越王殿下还没有到,沈毅也不着急,在东昌府好好的歇息了几天。 值得一提的是,这几天时间里,他陆续收到消息。 首先是苏定,在河间府又跟周世忠碰了几下,双方小规模激战数次,各有伤亡。 伤亡来到了千人。 另外就是河南方面的消息,河南裴俊所部以及薛威所部,在河南战事顺利,连战连捷,如今已经逼近开封城下。 不过开封守军甚多,一时半会没有办法破城,需要一点一点慢慢磨。 河南方面,除了薛威一直会给沈毅发战报之外,裴俊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淮安军的“规矩”,也是基本上一两天,就会给沈毅发一份详细的战报过来。 这让沈毅几乎有了一种错觉,似乎他手底下并不是三路主力,而是四路。 只不过裴俊那一路,有些太过庞大了而已。 在东昌府等了两三天之后,越王殿下的车队终于到了东昌府城之外,沈毅亲自出城迎接,只见城外的车队浩浩荡荡,足有几十辆大车,为首一个年轻人,骑在一匹大马上,远远见到沈毅之后,他跳下马匹,快步上前,拱手笑道:“沈侯爷。” 沈毅低头行礼:“见过王爷。” 越王李誉连忙摆手,笑着说道:“可不敢受侯爷礼数,侯爷在这里等久了罢?” 他看了看身后的车队,有些无奈的说道:“如果是小王一个人,骑马很快也就到了,无奈这些从建康弄来的东西,需要大马拉着,哪怕是走官道,速度也快不了。” 沈毅看了看马队,笑着问道:“王爷押送的东西都是?” “大部分是钱。” 李誉笑着说道:“还有一些是绢丝之类的布匹。” “这些钱,不少都是朝廷今年新铸的洪德钱,皇兄特意让小王送来,赏给军中立功的将士们。” 沈毅这才点了点头。 原来是铜板。 要是金银之类的贵金属,拉这么多车,那他好几个月的军费都不用愁了。 两个人说话的功夫,沈毅才认真看了看眼前这个已经长成的越王殿下。 个头,已经跟沈毅差不多高了,比他哥洪德帝还要稍稍高一些。 看了一会儿,沈毅心里就忍不住有些感慨。 时光如梭。 他第一次见到越王的时候,还是个十四岁都不到的孩子,后来赵阀事发的时候,越王战战兢兢来求他的时候,那会儿也才十七八岁。 如今,已经是个二十三四岁的成年人了,说话谈吐,都跟从前大有区别。 这才是几年的功夫而已。 再过个七八年,下一代沈渊,还有皇帝的孩子们就会长起来,成为当年建康城里张简赵二那的公子哥,那就又是一代人的故事了。 见沈毅有些出神,李誉咳嗽了一声,开口道:“沈侯爷在想什么?” 沈毅回过神来,微微摇头,开口道:“没什么,突然想起了些事情。” “方才我跟侯爷说的事…” 沈侯爷一怔:“我没有听清。” 李誉微微叹了口气,又重复了一遍:“晋王叔年初突然卧病不起,如今已经好几个月了,太医们都束手无策。” 沈毅闻言,心里一个咯噔。 那位晋王爷,跟沈家是大有渊源的,早年,还帮过沈家不少。 尤其是老爹沈章,还在晋王府做过很多年管事。 算算年纪,他也才五十岁左右,怎么… 沈毅紧皱眉头,问道:“殿下去看过么?” “那是父皇的胞弟,小王的亲叔叔,肯定是要去看的。” “王叔现在只偶尔能下床,身子虚弱的厉害。” “穆王兄四处寻医,整个人一下子老了好几岁。” 沈毅跟着叹了口气,没有多说什么。 随着新一代像是李誉,沈恒这些人慢慢长成,上一代,也开始凋零了。 而跟沈毅私交甚笃,可以称得上是好友的晋世子李穆,说不定过段时间,便要称一声晋王爷了。 跟着感慨了几句之后,沈毅才问道:“殿下打算怎么犒军?” 李誉连忙说道。 “我哪里懂这个?” “侯爷把军中的将士们尽量召集在一处,我宣读一番朝廷的圣旨,然后把朝廷的财物交给侯爷,便算了事,回建康交旨去了。” “老实说…” 越王爷摇了摇头,颇有些无奈:“不是天家没有合适的人选,这差事我都不想来的。” 沈毅笑了笑,开口问道:“殿下如今,与赵家有来往么?” “有是有的,不过不多。” 李誉无奈道:“只是王妃有时候会回一趟家,我是不跟她一起回去的,现在赵家在建康处境凄凉。”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谁都不爱搭理他们。” “没什么人跟他们家来往,我老老实实做我的王爷,也不愿意跟他们家,有什么太密集的接触。” 沈老爷微微点头:“殿下明智。” 说完这句话,沈毅心里,突然有些好奇,问道:“王妃那位四姊,嫁人了没有?” 越王爷猛地咳嗽了两声,神情也变得古怪起来。 “侯爷久不在建康,可能不清楚。” “我那妻族,现在可以用四个字来形容。” “人嫌狗厌…” ……………… 李誉的差事办的很痛快,沈毅把五个千户营集结了之后,他当着众人的面念完了圣旨,然后把朝廷的东西交给沈毅,跟沈毅一起吃了顿饭之后,连留宿都没有留宿,拍了拍屁股就走了。 显然,他对自己那个大哥,也是害怕到了极点,生怕大哥误会他,跟军队有什么接触。 而沈毅看了看这些赏物的礼单,也有些无奈。 圣旨里写明了,要赏赐牛羊,犒赏三军,但是这玩意儿估计不怎么好带,那位越王殿下自己做主,给折现了。 拉着凌肃一起研究了一番之后,沈老爷拍了拍桌子。 “让人,在东昌府里,采买牛羊,犒赏军队罢。” 说完这句话,再想到那几十车铜钱,沈毅心里忽然有了一些明悟。 说不定,洪德帝也是想要借着这个机会,把大陈的货币,在北边铺开。 想到这里,沈毅顿了顿。 “陪大家伙好好吃几顿,我要去河南战场看一看了。” 第一千二百三十九章 沈侯的威风 开封城下。 裴俊裴大将军的大帐里,薛威坐在下首,裴大将军端起酒杯,遥遥敬了薛威一杯,笑着说道:“多亏了薛贤弟麾下将士神勇,如今才能连破河南几十城,兵围开封。” “我敬薛贤弟一杯。” 薛威举起酒杯。 “大将军过奖了,非止是我们先锋军的功劳,大将军所部,也出力不小。” 两个人一饮而尽之后,裴俊想了想,开口道:“薛贤弟,这开封城里的齐军只有一两万人,围城用不了太多人,你看是你们先锋军留在开封围城,裴某领兵往洛阳去,还是裴某带人围开封,薛贤弟你们先往洛阳府去?” 河南有两座大城,一座是开封,另一座自然就是洛阳了。 如今,虽然开封才是府城,但是相比较来说,洛阳作为古都,比起开封这座府城,也差不到哪里去。 这么说,打下了开封府与洛阳府之后,河南其他地方,就都只是时间问题了。 薛威认真想了想,开口道:“大将军,我部只有三万人多一点,围开封城兵力是不太够用的,很有可能会被开封守军突围,还是大将军在这里围城,我部继续往洛阳探探路罢。” 裴俊说话,其实有一些利益层面的考量。 因为如今,开封已经被围城,且不说城里的粮食有多少,因为山东“沦陷”,城中民心士气都已经被不再,再加上北齐朝廷暂时无力援手,城里的守军又大部分都是汉人,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献城投降了。 所以,开封已经是板上钉钉的功劳,谁守在这里,肯定是占便宜的,总比再去洛阳府,苦哈哈的打仗强的多。 裴俊询问薛威,是因为在打开封府的时候,先锋军出了力,如今分配功劳,总要问过薛威的意见。 见薛威同意去洛阳,裴俊心中一喜,举杯笑道:“如此,就有劳薛将贤弟了。” 他顿了顿,想起了沈某人,又连忙补充道:“薛贤弟放心,开封府这里的功劳,裴某会如实禀报朝廷,禀报侯爷,不会短了薛贤弟的功劳。” 薛威先是一怔。 他对于这些东西,是没有概念的。 因为淮安军里,没有这方面的考量,他们三个人以及下面的将领,只需要负责打仗就好了,其他的事情,都有沈毅帮他们安排的妥妥贴贴,包括上报功劳。 听裴俊提起这件事,薛威想了想,开口道:“这些事情,大将军多多费心就是,我们只管打仗,多杀一些齐人,报效朝廷。” 裴俊再一次端起酒杯,跟薛威喝了一杯酒,然后开口问道:“薛贤弟准备何时动身前往洛阳府?” “估计还要几天。” 薛威喝完一杯酒之后,笑着说道:“一来先锋军需要休整几天,二来…” “侯爷说他要到开封一趟,巡视军队,现在已经在路上了,估计这两天就能到,我须得在这里,等侯爷几天。” 听到这句话,裴俊猛烈的咳嗽了一声,嘴里的酒差点都喷了出来,他用袖子擦了擦嘴,问道:“沈侯爷要来巡营?” 薛威见他这个模样,连忙解释道:“大将军不要误会,侯爷应该是巡视淮安军,左右两路军他都已经去过了,如今到先锋军里来,也是正常的,至于大将军麾下的西路军…” 薛大将军认真想了想,说道:“既然是大将军掌事,相信侯爷应该不会太过问。” 裴俊擦了擦嘴,苦笑道:“侯爷要到开封来,我事先竟全然不知,贤弟怎么不早说?” 薛威憨厚一笑。 “本来没想着跟大将军提,侯爷他不喜张扬。” 裴俊目光闪动,端起酒杯,轻声道:“来,愚兄再敬贤弟一杯。” 薛威端起酒杯,二人都是仰头,一饮而尽,营帐中的氛围,变得和谐融洽起来。 ………… 两天之后,沈毅带着两百骑,来到开封城附近。 薛威和裴俊,各自带着一众高级将领,出迎了十多里,在官道上远远看到沈毅一行人的时候,裴将军便与薛威一起,大步迎了上去。 等到了近前,二人齐齐低头,躬身抱拳:“末将薛威,拜见侯爷!” “末将裴俊,拜见侯爷!” 沈毅连忙跳下马,先是把裴俊搀扶了起来,微微摇头:“大将军这是做什么?你我分掌两军,从无上下之分,最多只能算是合作,我如何当得起大将军的礼数?” 说完这句话,他不等裴俊回话,就对一旁的薛威使了个眼色,示意薛威不必多礼,薛威跟了沈毅很多年,立刻会意,老老实实的站直了身子,默默走到沈毅身后。 先锋军一系的将领们,也都跟着薛威,站到了沈毅身后。 裴大将军满脸笑容。 “朝廷已经明说了,侯爷可以节制西路军,按照这个说法,末将正是侯爷的下属。” “再说了,侯爷是文官出身,将来战事平息,大概率是要拜相的,末将现在套个近乎,将来日子也好过一些不是?” 这算是开个玩笑,但又不完全是玩笑。 沈毅的升迁路子,跟这些武将的确是不一样的。 如今武官地位很低,朝廷里的都督府已经失势,像是凌肃这些武将,又不可能升到兵部衙门去,甚至连封疆大吏都做不成。 对于他们来说,官途已经快要到头了,最好的结果是将来得个爵位,有个传代的家业。 而沈毅不一样,他是文官,哪怕已经成了封疆的巡抚,上面也还有六部尚书,中书宰辅可以升。 当然了,后续的升迁,也没有裴俊说的那么容易就是了。 毕竟,朝廷里的那些文官老爷们,很多已经不把沈老爷当成是他们自己人了,甚至把沈毅视为武将,不一定会轻易接受沈毅重新回归队伍之中。 沈老爷哑然失笑。 “自古以来宰相,最年轻的也要四十五岁左右了,大将军指望我拜相,恐怕要再等二十年。” 裴俊面带微笑。 “自古以来,一省的封疆也少有四十岁以下的,侯爷今年庚齿几何?” 两个人说说笑笑,然后各自上马,朝着大营奔去。 整个过程中,薛威都没有怎么再说话。 很快,一行人到了开封城下,下马之后,裴俊领着沈毅,来到了一处高坡,远远的指着开封城说道:“侯爷请看,如今开封已经被我军团团围住,城里的北齐守军,多则两万,少则万余,是绝对出不来的。” “有侯爷在山东的威名在,说不定城里的齐军,用不了多久,就会出城投降了。” 沈毅先是点头,然后若有所思的问道:“那后续河南的战事,大将军准备怎么安排?” “这一路征讨汝宁府以及开封府,薛将军以及先锋军出力甚多,如今也该歇息歇息了,末将跟薛贤弟商量过,我这里留下两万人,配合薛贤弟围住开封,然后末将领兵,直取洛阳。” 他面色平静的说道:“等到开封洛阳都取下之后,河南其他地方,就可以陆续光复了。” 沈毅想了想,扭头看向薛威。 薛莽子抬头看了看裴俊,又看了看沈老爷,然后低头道:“侯爷,先锋军随时待命,听从您的指示。” “那就这么办。” 沈老爷伸了个懒腰。 “一路赶来,也累的很了,咱们吃饭去?” “接风宴已经备好了。” 裴俊连忙低头,侧身抬手。 “侯爷请。” 第一千二百四十章 孔明再现 酒足饭饱之后,沈毅宿在先锋军帅帐之中。 裴俊在先锋军军营里待了大半个时辰之后,才告辞离开,沈毅也很客气,一路把他送到军营门口,目送着裴俊上马之后,他才转身离开。 薛威跟在他身后,老老实实。 沈老爷背着手,头也没有回。 “知道裴俊先前让你去洛阳的意思么?” 淮安军有个很好的习惯,那就是遇到什么事情,一般都会主动报告沈毅。 薛威跟裴俊的谈话,发生在沈毅到开封之后的前两天,在这个过程中,沈毅自然提前知道了裴俊跟薛威说话的话。 薛威老老实实的说道:“先前的确没有在意,不过后面也想明白了。” 他咧嘴笑道:“无非是想要争一争破开封城的功劳。” “但是不管裴将军怎么争,最多只能争破城的功劳,我们先锋军打开封府的功劳,他是争不去的。” “这两天,末将也细想了一下这件事。” 薛威跟在沈毅身后,一边走路一边说话。 “先锋军去年连破两府,又在破济南城的时候露了脸,而且末将已经升官升的太快了,多一点功劳少一点功劳,其实没有什么要紧。” “在末将看来,尽快进兵洛阳,多给燕都齐人一些压力,帮着沈公您在整体取得一些优势,才更加要紧。” “至于裴将军心中所想,就是,就是…” 薛大挠了挠头,想了半天,最后憋出了四个字。 “绳营狗苟。” 沈毅猛地停下脚步,回头直勾勾的看着薛威,半天没有说话。 薛威有些迷茫,问道:“沈公,怎么了?” “你刚才说什么?” 沈老爷提醒道:“最后四个字。” “绳…绳营狗苟?” 薛大有些不自信了。 沈老爷盯着薛威看了半晌,见他似乎越来越心虚,实在忍耐不住,哈哈一笑。 “罢了,绳营就绳营罢。” “你呀你,没有你那两个妾室跟在身边。” 沈毅摸了摸鼻子,无奈道:“文化水平直线下降。” “好在…” 沈老爷背着手,走在前面,淡淡的说道:“好在格局上来了一些。” 薛威被沈老爷夸了一句,又开心了起来。 沈毅继续说道:“不过有一件事你想的岔了。” “你薛大现在,位高权重,年纪轻轻便是都指挥同知,三品昭勇将军,你要功劳可能的确没有太大用处了,但是你麾下那些将领以及将士们呢?” “他们跟着你,在这开封府厮杀了这么久,眼见省城要破了,你却要带他们扑洛阳,下面的人又该怎么想?” “你不是当初那个百户千户了。” 沈老爷回头,瞥了他一眼:“你现在手底下几万人,你薛大吃饱了,下面的人却还要吃饭的。” 说完这句话,沈毅继续说道:“我要是像你这么想,不给你们去争抢,哪来你的昭勇将军?” 薛威脸色发红,低着头不说话了。 沈毅教导道:“所以,该争的就要争,该抢的就要抢,不管是战场还是官场,都不要学人家讲什么风度。” “否则将来有一天,要是我不带你了,你要吃大亏的。” 薛威一愣,有些急了:“沈公您…” 沈老爷面色平静。 “不要一惊一乍的,我教你东西,你就好好听着。” 薛威这才低头。 “末将明白。” ………… 可能是因为沈毅这个领导到了,裴大将军的办事效率很高,沈毅到开封之后的第二天,他留了两万西路军将士,佐助薛威围城,而他本人,向沈毅告辞之后,带着人一路往西,向洛阳府去了。 沈毅也是客客气气的送行,完全把裴俊当成同级的同僚对待,没有跟裴俊摆什么架子。 裴俊离开之后,开封城便成了淮安军的主战场。 当天上午,沈老爷亲临开封城下,然后对着蒋胜招了招手。 先锋军中,薛字旗缓缓落下,一杆沈字大旗,高高竖起,迎风飘摇,被吹的猎猎作响。 近百传令兵出列,走到开封城前,齐声高喝。 “大陈山东巡抚,兵部侍郎,右副都御史沈毅沈侯爷,亲临战阵!” “城中伪军,多属炎夏,同族操戈,于心何忍…” 一段义正言辞的文字之后,这份沈某人亲自起草的文书,终于到了最关键的末尾。 “限尔等,三日之内,献城投降,城门一开,一切过去,既往不咎!” “城中无论军民,日后皆是大陈子民,诸夏后裔!” “三日之内不开城门,则视为胡齐贼军,破城之后…” “无论胡汉,皆有罪愆!” 这段沈毅亲自起草的文书,被一众传信兵站在开封城门口,大声宣扬。 薛大将军站在城门口,看了看那些传信兵,又看了看沈毅,挠了挠头:“沈公,城里的人,会归降么?” 沈毅笑了笑:“现在肯定不会的。” 他微微眯了眯眼睛,轻声道:“现在这个当口,开封这个省城,城中主事的人一定是朱里真人,他是绝对不会投降的。” “咱们说话的人,最多让城门口的士兵听见,传不到百姓耳朵里。” 薛威有些疑惑:“那您派这些人在这喊,是想扰乱他们的军心?” 沈老爷面色平静。 “有一部分考量,不过不全是…” “等到晚上,再看看罢。” ………… 是夜,开封城下,数百盏纸糊的灯,在薛威不可置信的目光中,缓缓起飞。 几百盏灯,如同缓缓升天的星星一般,在风向的帮助下,齐刷刷的飞到开封城上空。 薛大咽了口口水,喃喃道:“沈公,您是神仙不成?” 沈老爷白了他一眼。 “这叫孔明灯。” 薛威还是一愣:“沈公,孔明…是您取的名字么?” 沈毅一怔,整个人沉默了下来。 是了,这个世界是没有孔明的。 他半天没有说话,抬头看了看这些飞向天的灯火,轻声道:“就当是我取的名字罢。” 其实这种天灯,在这个世界应该也是有的,只不过这个世界信息传播途径太少,因此薛威从没有见过。 借着军队人多,一下午时间,沈毅扎了几百盏孔明灯出来,这些灯下面,都悬挂着沈毅写的劝降文书。 再加上测算风向,以及控制其中蜡烛的大小,它们大部分都会落入开封城里。 哪怕十不存一,也会有几十份文书,落入开封城中。 薛威瞪着大眼睛,看着这些孔明灯,问道:“沈公,这些东西进了开封城,会有用么?” 沈老爷抬头望天,轻声笑道:“如果是从前,这些东西即便全部落入开封城里,也不会有任何作用,但是现在,山东已经光复了。” “淮安军,甚至距离燕都只剩四百里。” “这些消息,不可能密不透风,一定会落入开封城里。” “有了这些消息,咱们这些劝降文书,就大概率会有用。” 说到这里,沈毅面色平静。 “三天之后,如果他们开城降了,那自然最好,如果他们不降,就准时攻城…” “再借势,敲打敲打他们。” 第一千二百四十一章 人性与时势 一夜之间,开封城里,开始飘扬沈老爷起草的劝降文书。 在次日下午,这份文书,在城里至少被数千人所知。 这种情况带来的最直接的影响,就是一些聪明的朱里真人,立刻开始紧闭门户,不再出门。 家里有些门路的,已经开始托庇官府了。 生怕城里的汉人们把他们捉了,送交城外的汉军请赏。 之所以有这种畏惧,主要是因为这些年,这帮子所谓上族人,可没有少欺负汉民。 此时,开封府里掌事的并不是开封知府,而是北齐朝廷的河南巡抚和庭,以及朝廷派下来临时主持河南军事的将军那喜。 二人都是朱里真人。 当天夜里,二人就在巡抚衙门里碰了头。 和抚台手里拿着一份文书,看向那将军,那将军手里也拿着同样的一份文书,二人对视了一眼,神色都有些复杂。 过了好一会儿,还算精壮的那喜,看着和庭,微微叹了口气:“抚台,朝廷那边还没有动静吗?还没有援兵的话,开封府支撑不了太久了。” 有些肥胖的和抚台瞪大了眼睛,看向那喜:“那将军,你才是从朝廷来的钦差,这事应该本官问你才对,朝廷再不来援兵,这开封城里的局势,你我就未必能控制得住了。” 那将军沉默了许久,苦笑道:“皇上宠信汉臣,如今燕都禁军,很多都在周家父子手里,周家父子在河间府只守不攻,作壁上观。” “哪里有援兵来援开封?” 和庭把手里的文书放在一边,目光里充满了忧虑:“本来,咱们有近两万守军,守上几个月乃至于半年,都不是什么问题,但是沈七这个人,着实歹毒。” “这份文书,现在已经在城里小规模传开,虽然本官派人下去搜检文书,防止进一步扩散,但是大概率于事无补。” “即便有效,难保姓沈的不会故技重施。” “此时,人心已经不是浮动了。” 和抚台看着那喜,微微摇头:“一个弄不好,你我立时就会被下面的人绑了,送到沈七面前。” 那喜看着和庭。 “抚台拿个主意罢。” 和庭犹豫了一下,看着那喜。 “那将军,事先说好,你我只是商议,若是本官没有说到你心里去,你便不要当真。” 他很怕自己说错了话,被眼前这个军汉一刀给攮死。 毕竟现在,朝廷规矩已经不怎么好用了。 那喜目光闪动,低头道:“抚台放心,咱们今天,只是商议。” 和庭犹豫了一下,开口道:“以本官看来,继续固守下去,是不太现实了,现在有两条路可以走。” “第一条路,是带主力突围出去,让出开封城给沈七,咱们今夜就动身,能出去多少人,就出去多少人。” “回到燕都之后,狠狠参周家父子一本!” 那喜看着和庭,默默的说道:“抚台说第二条路罢。” 突围这件事,先前他不是没有做过,但是如今的陈军与从前的陈军,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想要突围出去,千难万难。 而且即便打出去了,手里的军队,恐怕也剩不下许多。 “第二条路…” 和庭先是看了看那喜的表情,然后犹豫了一下,开口道:“派人出去,跟沈七谈。” 那喜抬头,看着和抚台,问道:“谈什么?谈你我献城之后的荣华富贵?” “什么荣华富贵!” 和庭直接站了起来,义愤填膺。 “你把本官,当成什么人了!” 他大声道:“沈七北上以来,处处苛待我们朱里真人,本官派人出去跟他谈,是为了我们朱里真人的身家性命,岂是为了自家一人!” “那将军如此想我,那这事就此作罢,本官再不提起。” “那将军这就去,准备两天之后的守城罢!” 那喜低着头,认真思量了一会儿,突然脸上挤出笑容。 “误会误会,我误会抚台了。” “抚台莫要生气。” 他轻声问道:“那抚台觉得,派谁出去谈比较合适?” 和庭想了想,问道:“少将军如何?” 那喜想了想,点头道:“那好。” “我让犬子来见抚台,抚台交待他就是。” 没过多久,那喜之子那铎,来拜见和庭。 和抚台跟他面谈了半个时辰左右,才让他离开。 当天傍晚时分,那铎孤身一人离开了开封城,刚刚奔出三四里,就被先锋军的人捉住。 因为他口口声声叫嚷着要见沈毅,因此很快,被押送到了沈毅面前。 夜里,被绑的严严实实的那铎,被押着跪在沈毅面前。 沈老爷这会儿正挑灯翻看文书,淡淡的瞥了一眼这个三十岁左右的汉子,然后挥了挥手,开口道:“放开他罢。” 几个亲卫立刻放手。 沈毅看着那铎,笑着问道:“你说你要见我有要紧事情商议,你是什么人?要谈什么事?” 那铎惊魂未定的抬头看着沈毅,盯着沈毅看了许久,才疑惑道:“你是沈七?” 沈老爷微微皱眉。 不是很熟的人,或者长辈,这样称呼是有些不太礼貌的。 不过他也并没有怎么在意,只是淡淡的说道:“你没有听过我?” “听过。” 那铎点头。 “知道你很年轻,但是不知道你生成这个模样,全然不像是一个领兵的统帅,反倒像是个教书先生一般。” 沈老爷未置可否,只是淡淡的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那铎。” 那铎开口道:“开封守将那喜之子。” 沈老爷这才来了兴致,笑着说道:“你爹让你来见我的?” 那铎默默点头,然后看向旁边的几个人。 沈老爷淡淡的挥了挥手。 “你们都退下。” “我跟他说说话。” 很快,众人都退了下去,沈毅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抬头看着这个莽汉,问道:“说罢,你爹准备…” 他嘴角露出笑容:“怎么投降?” 那铎愣住了。 在和庭教他的谈判过程之中,没有这么个问法。 他呆愣了半晌,憋出了一句:“沈…沈大人,我们没要投降。” 沈毅笑容收敛:“不投降你来我这里做什么?” “浪费我的时间。” “等着迎战就是。” 沈老爷挥了挥手。 “我让人送你回去。” 那铎脸色涨红,结结巴巴说不出话,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憋出了一句话。 “我爹,还有和大人说…说…” “到时候,须是汉人,把他们押出城来…” 他看着沈毅,一口气已经泄尽了,老老实实的说道:“还有,献城的功…功劳…” 沈毅微笑接话:“不能少了他们的,是不是?” 那铎点头。 沈毅撇了撇嘴,在心里有些不屑。 当了婊子还想竖牌坊。 “还有呢?” 那铎低着头。 “沈大人,须得善待城中的上…城中的朱里真人。” 沈毅眯了眯眼睛。 这话听起来有几分良心,不过很大程度上还是城里那两个人,给自己的投降,找一个安慰性的借口。 因为这种事,沈毅即便应了下来,城门开启之后,他想做什么还是可以做什么。 沈老爷很痛快的点头。 “可以。” 那铎低着头,说出了最后一个条件。 “上邦,今后要保护我们两家人的安全…” 这“上邦”两个字,让沈毅听得很舒坦。 长久以来,北齐才是“上邦”。 而这个条件,无非是城里的人担心,他们以后,会被北齐清净司追杀。 沈老爷微笑点头。 “我应了。” 那铎跪在地上,低头道。 “明日,开封大开城门,迎接沈大人…” 第一千二百四十二章 算计 大帐里,沈毅看着眼前这个有些愣头愣脑的朱里真人,面色平静,不疾不徐的说道。 “你回去,告诉城里的和…和抚台,还有那将军。” “如果他们二人明天亲自开城投降,那么便是我大陈的有功之臣,朝廷自当厚待他们。” “将来该给他们的好处,也少不了。” “如果他们非要演戏,被人绑着出来…” “那也是有功的,我同样不会为难你们,不过相比较来说,功劳就要差上不少。” 那铎挠了挠头,有些不理解。 沈毅也不为难他,淡淡的说道:“你回去,原话转告就是。” “实在记不住,我可以给你写个条子。” 那铎摇了摇头:“我记得住。” 沈老爷这才拍了拍手,召唤亲随进来,然后面带笑容。 “送这位那…那将军出去。” ……………… 次日清晨,被围了很久的开封城门,缓缓打开。 和庭,那喜两个开封城里的主事之人,被几个汉将用绳索死死捆住。 这两个人身上被丢了不少菜叶子,还有鸡蛋,狼狈不堪。 薛威率先上前,命令出城以及城里的所有齐军,解下武器甲胄,在一旁待命。 等到所有齐人弃了武器之后,沈毅才笑呵呵的上前受降。 几个汉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对着沈毅叩首行礼。 “降将郭冲,拜见沈侯爷…” “降将…” 一帮汉将跪地之后,沈老爷亲自上前,把他们搀扶起来,面带微笑,淡淡的说道:“诸位迷途知返,都是汉家的功臣,开封的事情,沈某会据实禀报朝廷,朝廷会秉公行赏。” 几个汉将都有些激动,纷纷低头谢恩。 沈毅看向那个郭冲,微笑问道:“郭将军是开封人?在城里任什么职位?” 郭冲摇头道:“末将…小人是汝宁府人,临时调到开封来的,在军中…” 他低声道:“在军中,任千户。” 沈毅微微点头,又问了几个汉将。 基本上都是千户。 很显然,在眼下这个当口,朱里真人不敢重用汉将了,只有中层将领是汉人,超过千户以上,都不敢再用汉人。 沈毅想了想之后,开口道:“那郭将军,你去帮着薛将军一起,整编降卒罢。” “有你们在,速度应该会快上一些。” 郭冲先是低头应是,然后开口道:“沈侯爷,需要区分上族…” 他说到这里,连忙改口:“需要区分胡汉吗?” 沈毅摸了摸下巴,考量了一番之后,开口道:“你们去找薛威,让薛威看着办。” 这些汉将对望了一眼,对着低头磕头之后,转身去寻薛威去了。 而沈毅,则是转身走到和庭与那喜面前,脸上带着笑容问道:“二位是要我在这里给你们松绑,还是私下里松绑?” 二人对视了一眼,胖乎乎的和抚台最终小声道:“沈侯爷,还是晚一些再松绑罢。” 沈毅微笑点头:“那多委屈委屈二位。” 说罢,沈老爷挥了挥手,让人把他们带了下去。 而他本人,则是带着先锋军将士,正式进驻省城开封。 同时,他在城中张贴告示,宣布不会伤害朱里真平民,不过城中搜刮了百姓多年的朱里真贵族们,告示里就没有写具体应该怎么处理。 也就是说,只要沈毅需要,随时可以处理他们。 进入开封城之后,沈毅被城里的汉人官员,带到了巡抚衙门。 当天中午,沈毅在巡抚衙门里,接见了开封城里的一些重要的商户,告诫他们,城里民生不能乱,尤其是粮行这种行当,要照常售卖。 保证城里的人,生活能够照常继续。 处理完这些基础问题之后,沈毅才在巡抚衙门的一间书房里,正式跟和庭还有那喜两个人见了面。 这一次,薛威也在。 薛威在场,一方面是沈毅想让他跟着学点东西,另一方面,那喜这个人毕竟是武官,如果私下里三人会面,始终有些不太安全。 书房里,沈毅坐在主位上,薛威站在他身后。 和庭与那喜两个人走进来之后,先是对着沈毅低头行礼,然后站在原地,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直到沈老爷招手让两个人落座,他们才小心翼翼的坐了下来。 落座之后,和抚台看向沈毅,低头道:“早就听说沈侯爷年少有为,如今一见,果真是气度非凡,让人佩服。” 那喜看向和庭,呆愣了一会儿,也想开口跟着拍几句马屁,不过他嘴笨一些,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当即有些郁闷。 沈毅看着两个人,面带微笑。 “二位不必拘谨。” 沈老爷淡淡的说道:“开城之后,咱们就不能算是外人了。” 沈毅低头喝了口茶水,然后抬头看向两个人,笑着问道:“不过,我看二位弃暗投明的时候,还有些扭捏,想来是…” “家人还在北边?” 那喜微微低头道:“回侯爷,我的家里人在太原府,和抚台家里人一部分在燕都,另一部分在老家…” 沈毅想了想,随即反应过来。 老家,应该是比燕都更北的地方。 “可惜啊。” 沈毅颇为惋惜的拍了拍手,感慨道:“可惜二位,没有做的彻底一些。” 他看向两个人,淡淡的笑道:“如果二位能够狠点心,主动献城投降,二位的家里人不好说,但是二位还有二位的后人,将来就都有一份前程了。” 那喜若有所思。 一旁的和庭,用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深呼吸了一口气之后,抬头看向沈毅,声音有些沙哑。 “因为我们是最先归降的朱里真人…” 沈毅抚掌微笑:“不愧是文官,心思就是活络一些。” “南北对峙七十年了,一直是你们北边占优一些,如果这个时候,有两个朱里真人的高官主动归降,那么不管你们从前是什么人,从前做了什么事情。” “我朝陛下,一定会厚待你们。” “高官厚禄,加官进爵,都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和抚台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这就是汉人说的,千金买马骨。” 他看着沈毅,开口道:“沈侯爷能说出这番话,似乎,已经有了吞灭大齐的把握…” 他们两个人,从始至终都不认为北齐会灭亡。 之所以归降,是时势所迫。 所以,才这么扭扭捏捏。 如果他们认定了北齐一定会灭亡,以他们的道德观念,未必就会把家人放在心里。 现在演这么一出戏,无非是想要,给自己的将来留一条后路,也免得被清净司追杀。 沈老爷面带微笑:“没有把握,便不会有北伐了。” “只不过从前把握太小,现在把握大了一些。” 说到这里,沈毅正经了起来,他轻轻咳嗽了一声,开口道:“不管怎么说,二位都是第一批主动归降的朱里真高官,这件事我会如实禀报我国陛下。” “现在,你们有两个选择。” 沈老爷静静的说道:“第一件事,我把你们送去建康,你们可能会被冷落一段时间,然后被朝廷封个小官,将来神州恢复了,放你们回北边,像是和抚台,就可以做个知州知府之类的差事。” “那将军你,将来多半也能做个地方上的武官。” 和庭犹豫了一下,问道:“第二个选择呢?” 沈毅轻声笑道:“那就是那铎将军带领残兵劫营,把那喜将军救了出去。” “最后和抚台和那铎将军都受了伤,没有能逃出去,依旧留在我这里。” “只有那喜将军一个人,带伤逃了出去。” 那喜抬头看着沈毅,开口道:“沈侯爷要我做什么?” “暂时不用那将军做什么。” 沈毅低头喝了口茶水,开口道:“那将军回燕都之后,什么也不用做,只需要替我告诉燕都所有人。” “是开封府的汉人出卖了你们,出卖了大齐,趁夜偷袭了你们住处,绑了你们开城投降。” “你要言辞激烈,告诉所有朱里真人。” “汉人…” 沈老爷放下茶杯,语气幽幽。 “绝不可信。” 第一千二百四十三章 驭人与驭势 事实上,哪怕到现在,北齐所掌控的土地和人口,应该也是比南边要稍多一些的。 划掉山东河南两省不算的话,也是差不多的水平。 想要平推这么个庞然大物,还要随时防备它做困兽之斗,临死之前发疯,沈毅最先要做的,就是拆分胡汉。 汉人是汉人,胡人是胡人。 只有把胡汉分开,将来赶走朱里真人才合情合理,而且会省力很多。 要是把整个北齐的所有人都放在对立面,即便是沈毅能够长久的主持北伐,这场战事也不是三年五年能够打完的,可能要打个十几年甚至更久。 好在,七十年来,北齐并没有胡汉一体。 事实上,并不是他们不想,而是做不到。 北齐几代皇帝,都可以算得上是有作为的皇帝,尤其是前任永平帝,足可以称得上是明君。 包括永平帝在内的几任北齐皇帝,都在积极推动朱里真人的汉化,这一点从北齐皇室主动更为赵姓,就可以看得出来。 但是,到现在北齐的朱里真人跟汉人之间,还是有极为清晰的界限,甚至不少朱里真人,连看都不愿意看汉人一眼,是因为所有朱里真人都不愿意放弃特权。 所谓特权,就是特指一小部分人才能拥有的权力。 这一部分人越少,特权越大。 没有朱里真人会愿意跟汉人不分彼此,融合成真正的齐人,因为一旦那样的话,他们的优越性,他们的特权将会不复存在,泯然众人。 是朱里真人,自己划了一道巨大的裂隙鸿沟出来,这让沈毅得以有机会,并不用花费太多力气,把整个北齐拆分成两个部分。 换句话说,假如朱里真人入关之后,与北边的汉人不分彼此,真正一视同仁了,现在的北齐,自成一体,成为了齐国,不存在胡汉之分,只有齐陈之别,沈毅可能要花一辈子的时间,才能去跟这个北齐对抗。 甚至可以这么说,如果朱里真人真的这么干了,可能现在早就没有南陈了,天下一统,龙气北归。 这天,沈毅跟这两位开封城的掌事之人,聊了差不多大半个时辰,才放他们离开。 那喜选择了第二条路。 主要的原因,并不是因为他想配合沈毅做什么事情,也不是因为指望着在南朝飞黄腾达,而是因为,他想有机会回到燕都,然后重新回家里看一看,好安排安排家里的事情,以应对将来可能出现的变故。 二人决定了之后,沈毅把他们两个人送到门口,然后对那喜笑着说道:“那将军,你回去之后,莫要忘了,你今天在我这里,是签了文书的。” “要做好该做的事情。” 沈毅并不担心那喜回燕都之后会反水。 一方面是因为他的儿子那铎,将会留在军中。 另一方面,沈毅掌握了那喜投降,并且主动开启开封城门的证据,想毁掉他,太轻松了。 那喜微微低头,开口道:“侯爷放心,我省得的。” 沈老爷送到门口,便止步不前,目送两个人离开。 那喜跟和庭一起,走到了巡抚衙门的前院,和抚台叫住那喜,上前捉住那喜的衣袖,开口道:“那将军,你这一趟能回燕都,也有我的一些功劳,你回去之后,要替我办些事情。” 那喜停下脚步,微微点头:“抚台你说就是。” 和庭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首先,要按照沈…沈侯爷的话去做,一定要告诉燕都朝廷,你我是被汉将绑出城的。” “尤其是…我,我是被汉将绑出城的。” “否则,我家人难以安全。” 那喜微微点头:“我会做的。” “再者…” 和庭低声道:“如果有机会,寻到我家里人,告诉他们,有机会的话,就搬出燕都,回老家也好,往南边来也罢,但是一定要离开燕都。” 那喜再一次点头应下。 他犹豫了一下,开口道:“抚台,依您看,我该…” 和庭飞快的左右看了看,确定四下无人之后,低声道:“宣扬汉将谋逆,是一定要宣扬的,不然你我二人,甚至你我两家的罪愆无法逃脱。” “一定要把开封的所有罪过,都推到汉人头上!” “至于沈…沈侯这边。” 和庭深呼吸了一口气,低声道:“反正他也不要求你替他做什么事情,那将军也不必放在心上,只当是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然后,看局势如何,再行决断罢。” 那喜点头,对着和庭抱拳道:“抚台,犬子有些鲁笨,他留在这里,可能会说错话做错事,您如果有闲空,多教教他。” “放宽心。” 和庭长叹了一口气,轻声道:“这个时候了,你我两家,自然应当互相照顾。” ………… 书房门口,沈毅并没有返回书房,而是看着二人离开的背影,头也没有回,淡淡的问道:“你怎么看他们?” 薛威向前一步,站在沈毅身后,想了想之后,开口回答道:“末将觉得,他们只是迫于无奈才开城投降,并不是真心归复。” “沈公将来,还需要小心防备这二人。” 沈老爷哑然一笑。 “真心?” “天底下,哪来的那么许多真心?再说了,我要他们的真心做什么?” 沈老爷背着手,淡淡的说道:“那那喜回去,为了保全自身,一定会拼了命的说汉将的坏话。” “北齐的那个河南巡抚,被我留了下来,为了保命以及表忠心,他多少会帮着我做点事情,有他这个河南巡抚在,咱们后续打河南,说不定就会容易许多。” “你看,只要算准了他们各自的心思,就可以让他们,自然而然的替我去做事情。” “并不需要什么真心。” 沈老爷回头看了看薛威,笑着说道:“当然了,要是真能引得人诚心归顺,那自然是最好,也是最上乘的驭人之术,不过同样需要真心交换,有些太难了。” “我这种法子,只能勉强算是上等。” “你将来,也要多想一些这方面的事情,对于你做官做事,都有帮助。” 沈老爷轻声道:“毕竟这个世上事情太多,不是一部水师总要,就能全部处理妥帖的。” 薛威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开口道:“属下记下了。” 沈毅背着手,又问道:“开封守军,整编的怎么样了?” “已经彻底打散了。” 薛威低头道:“不过他们人数太多,不敢直接混入军中,只准备整编了一部分进入军中,差不多七八千人,都是汉人。” 沈毅默默点头,开口道:“再好好训练几天,然后把开封清理干净,你便可以领兵出开封,继续清扫河南其他州府了。” 现在的河南战场,看起来声势浩大,但实际上,这里永远只能是次战场,真正的战场,始终在北边。 而河南战场最大的作用,就是把声势搞得大一些,哪怕不能分散北齐朝廷的兵力,也要消耗他们的民心士气。 因此,河南的战事是不能停的,要一直不停的给到燕都压力。 薛威低头:“末将明白。” ………… 次日,那喜的儿子那铎,领残兵袭击了俘虏营,从营中劫走了父亲那喜。 而他自己,受伤不轻,被淮安军将士留了下来。 与此同时,大将军薛威,留了一万人驻守开封,他带着差不多五万将士,离开开封城,开始追随裴大将军的脚步,进一步清理河南。 而沈老爷,因为开封没有文官的原因,不得已临时充当了开封知府的差事,好好的处理了几天开封的政事,稳定了城里的局势。 而随着那喜飞马返回燕都,以及河南各地不停的“陷落”,北齐,也慢慢失去了后退的余地。 他们已经没有了任何退路。 在这种情况下,一场惊天动地的主力决战… 似乎…已经在酝酿之中了。 第一千二百四十四章 朝堂上与朝堂下 燕都城。 皇帝寝宫之中。 鲜血四溅,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充斥了整个寝殿。 两个妙龄宫女躺在地上,浑身是血,已经没了气息。 几个太监,战战兢兢的收拾尸体,清洗地上的血迹。 昨夜,皇帝陛下又虐杀了两个宫女。 让他们这些宫人,做事情的时候,愈发胆战心惊。 昭武帝赵楷,只穿了一身单薄的紫袍,他坐在台阶上,两只眼睛看向宫外的天空,愣愣出神,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谁也不敢问。 这时候,开封陷落的消息,刚刚传到燕都来。 而清净司,已经汇报了开封城开城投降的消息,明确说明了,是几个汉人千户,绑了和庭那喜两个人,献城投降。 昭武帝面无表情,心情坏到了极点。 不过他只是发呆了一会儿,便默默站了起来,闭上眼睛,开口道:“更衣,上朝。” 几个宫女立刻上前,微微颤抖,给这位皇帝陛下换上朝服。 等到太阳爬升,昭武帝准时出现在金銮殿中,高座帝位。 文武百官纷纷跪了下来,低头叩首。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楷抬了抬手,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平身罢。” 文武百官这才起身,开始今天的朝会流程。 整个过程中,昭武帝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如同木偶一般。 等到差不多大半个时辰之后,有执殿的宫人入殿,跪在昭武帝面前,低着头说道:“皇上,那喜将军赶回燕都来了,此时正在殿外候诏。” 昭武帝脸上,终于有了一些表情。 那喜回来的消息,他事先是知道的。 准确来说,他知道那喜在回来的路上,但是不知道他具体到了哪里。 如今,那喜突然到了宫里,倒是让他有些意外。 有内廷的大太监汤义,微微靠近赵楷,低声道:“皇上,按清净司昨儿汇报的行程,这那喜本来应该明天才到燕都,现下就到了,估计是连天加夜赶回来的…” 昭武帝吐出一口浊气,面无表情道:“传他进来,朕倒要看看,他有何话说。” 很快,那喜被传了进来。 他一进大殿,在场的文武百官,个个皱眉。 因为味道,属实不好闻。 此时的那喜,衣衫褴褛不说,身上的衣服还到处都是血迹,而且这会儿已经进了夏天,他估计好些天没有怎么洗澡了,身上的气味,着实让人有些难以接受。 尤其是,他的左肩上,还有一道肉眼可见的长条伤口没有愈合,因为没有及时处理,看起来已经化脓了。 那喜刚踏进大殿,立刻就有御史台的殿前御史大声呼喝:“那喜,为何君前失仪!” 那喜不闻不问,直接三两步走到殿中,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这么个八尺大汉,跪在地上之后,涕泗横流,嚎啕不止。 “皇上啊…” 他哭嚎道:“汉人,害苦朝廷,害苦奴才了!” 见他这个模样,就连昭武帝也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怎么弄成这样了?” 那喜依旧嚎哭不止,过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了情绪,咬牙切齿道:“皇上,本来奴才与和中丞,奉命固守开封,开封虽然被围,但是城中粮草充足,守军足有近两万人,怎么也能替皇上您,守住一年半载!” “哪知…” 他大哭道:“哪知道手底下那些汉将,不止是受了南朝那姓沈的什么蛊惑,竟趁夜合谋,绑了奴才还有和中丞,第二天一早,开城门献城投降了!” “奴才与和中丞,都被他们捉了献给那南朝贼子沈毅,幸亏我儿领残兵,夜袭了俘虏营,臣才得以全活性命,侥幸逃了出来。” 提到儿子,那喜再一次泪流满面。 “犬子那铎,也因此失落敌营,生死不知。” 那将军咬牙切齿,气的浑身发抖。 “可恨,我大齐在河南七十年,历代先帝与皇上,抚育万民,恩泽百姓,竟全然没有养熟这些后生反骨的汉人!” “皇上…” 他跪地痛哭:“这真是应了汉人那句老话!”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昭武帝听的,直皱眉头。 此时的他,心神都被那喜这番话的内容所吸引,竟全然没有注意到,眼前这个连字都未必能认全的朱里真将领,说话的时候,竟然文辞严谨,情绪层层递进。 已经不怎么像是一个武将说出来的话了。 不过这些小问题,不止昭武帝没有注意到,殿中的大臣们,也都没有注意到。 昭武帝若有所思。 殿中的大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都没有说话。 那喜跪在地上,继续叫道:“皇上,奴才还要弹劾周世忠,周元朗父子!” “此二人,深得皇上信任,委以重任,让他们领禁军,与南贼对阵!” “按照道理,河南吃紧,周家父子应该派兵支援河南,但是我部在开封,坚守了一年多的时间,连周家父子的一兵一卒都没有见到!” “皇上!” 那喜那将军,声声泣血。 “周氏,也是汉人啊!” “他们在想什么,谁也说不清楚!” 那将军跪地磕头,磕的砰砰直响。 “皇上啊…” 听到这里,朝堂中的朱里真人,无不为之动容。 不少性情一些的朱里真人,已经上前去搀扶那喜,有几个武将,也跟着掉下来眼泪。 昭武帝始终默默看着殿中的闹剧。 然后他看了看站在他右手边的一些朱里真勋贵们。 这些朱里真勋贵们,这会儿无一例外,也在抬着头,默默的看着皇帝。 昭武帝收回目光,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开口道:“那卿忠勇可嘉,赐金千两,赏黄袍,着归家养伤。” “伤愈之后,再行任用。” 说到这里,皇帝站了起来,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浊气。 “朕今天有些乏了,其他的事情…” “改日再议。” 说罢,他径直起身,离开朝堂,回到了寝殿之中。 回了寝殿之后,昭武帝面色阴郁,半天没有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用沙哑的声音,缓缓说道:“去请严相进宫来。” “立刻去请。” 几个随身的太监立刻点头应是,去把已经赋闲在家的前任宰相严礼,请到了宫里。 严老头这会儿虽然已经退休了,但是精气神都还不错,甚至精神头比起昭武帝,可能还要更好一些。 他见到了皇帝之后,也很习惯性的跪了下来,叩首行礼:“草民严礼,拜见皇上。” 昭武帝睁开眼睛,默默叹了口气。 “给严相赐座。” 严礼低头谢恩。 坐下来之后,皇帝看着严礼,开口道:“今天朝堂上的事情,严相已经知道了罢?” 朝堂上的事情,发生到现在,不超过半个时辰。 理论上来说,严礼这个赋闲在家的老头,是不太可能知道的。 但是他没有否认,默默点头道:“方才在进宫的路上,听几个汉臣提了几句。” 昭武帝伸手端茶,手微微有些颤抖。 “严相怎么看?” 严礼低头叹了口气:“老朽觉得,那将军多半是为人利用了。” 皇帝微微握拳。 “他被南人抓了,是不是为人利用,还是两说。” 严礼轻轻点头,继续说道:“但是不管那将军到底是什么情况,现在皇上都不能动他,还要好好安抚奖赏他…” 严老头轻声叹息。 “如今,皇上要多顾及上族人…” “如果上族内讧,便正中那人下怀,到时候我大齐,不攻自乱。” 昭武帝握紧拳头。 “那汉臣呢?” 严礼,基本上就可以代表燕都的汉臣。 老头子沉默了好一会儿,低声道。 “老朽…” “会尽量劝解他们…” “以大局为重。” 第一千二百四十五章 失道与得道 那喜这个人,是不太聪明的。 如果他足够聪明,回到燕都进行挑拨的时候,就不应该这么咄咄逼人,而是要装出一副委屈的模样,把自己包装成为一个受害者。 那样的话,可信度会高上很多。 可惜他不太聪明,没有领会到这一层,因此就多了几分破绽。 即便是昭武帝,都看出了其中有一些不太对劲。 不过这些都无关紧要了。 因为人心所向。 即便是昭武帝赵楷,也不能无视朱里真人的情绪,需要照顾自己的这些族人。 因为赵家的统治基础,就建立在这些朱里真人身上。 虽然赵家皇帝,可能想当齐帝远远胜过想当朱里真大汗,甚至想要摒弃掉朱里真大汗的这个身份,但是他们的根基在这里,无从抛弃。 抛弃了这一层身份,就是自掘坟墓。 成于此,也受制于此。 这一点,连严礼这种汉相,都看的分明。 赵楷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他沉默了一会儿,有些颓丧。 “从前父皇在位的时候,海晏河清,朝廷上下一片祥和,那时候朕以为,做皇帝并不是什么难事,怎么朝廷到了朕的手里…” 他叹气道:“竟一下子成了这个模样。” 他看着严礼,看着这个从小看着自己长大的汉相,神色复杂:“朕现在已经不知如何是好了。” “严相何以教我?” 如果是面对在朝的官员,甚至是面对朱里真人的时候,赵楷都绝不会表现出现在这幅软弱的模样。 毕竟主弱,臣就要强了。 但是严礼不太一样,他已经退下来了。 而且,他可以一定程度代表朝中的汉臣,通过他,也可以试探试探汉臣现在,是个什么态度。 会不会见到天子软弱,就生出异心。 严礼微微摇头,低头道:“皇上,现在朝廷出现的问题,绝不是凭空出现的,先帝朝的时候就有,不过那时候被掩盖在一片繁华之下,无从看得清楚。” “如今生出了一些乱子,种种问题便浮出水面,这与皇上您,关系不大。” “再说了…” 严礼微微低头道:“南朝进行所谓北伐,也不是本朝的事情,而是先帝朝的时候就开始了,这件事,其实也跟皇上您没有关系。” “您不必挂在心上。” 听到这番话,昭武帝心情舒坦了一些,他低头喝了口水,叹息道:“严相可有什么救国良方,教一教朕?” 严礼低头沉默半晌,却不敢说话。 昭武帝微微皱眉:“此间无有六耳,相国但说无妨。” 严礼这才抬头,看向昭武帝,他低声道:“皇上,从前老朽觉得,南朝国力孱弱,所谓北伐,只是靠着一腔意气,绝不能长久…” “因此,并未把北伐,太当一回事,但是现在看来…” 严老头长叹了一口气,低声道:“现在看来,那南朝统帅沈毅,不能以常理度之,如今他占了山东,马上还有可能蚕食河南,如果这两省被他占了,别的不说,他打仗的粮草,肯定就不缺了。” “被他站稳脚跟,咱们大齐,就要面对无穷无尽的麻烦。” “哪怕挡得住三年五载,也很难挡得住十年八年。” “因此,老臣以为…” 严礼低头道:“这个时候,皇上要尽快整合朝廷…” “该下决心了。” 昭武帝有些错愕:“什么决心?” 严礼沉声道:“一战定社稷的。” 严老头声音铿锵:“以倾国之力,将沈毅连人带兵,一发赶回淮南去!” “如果有可能,最好把沈毅这个人给留下,至于淮安军,能杀多少杀多少。” 昭武帝闻言,有些痛苦的揉了揉眉心。 “那喜今天一闹,朝廷上下,还能整合吗?” 他握了握拳头。 “朱汉若是不互信,如何能有倾国之力…” 严礼微微叹了口气。 “这就是皇上您现在的难处了。” “不过不着急…” 严礼微微低头道:“皇上您应该,还有几个月时间,来整合朝廷。” 昭武帝两只眼睛里,都是血丝,他深呼吸了一口气,看向严礼。 “相国这么一说,朕心里敞亮一些了,今后相国多多进宫里来,给朕出出主意。” 严礼微微叹了口气,低头道:“老朽义不容辞。” ………… 开封城,巡抚衙门。 今天沈毅的书房里,迎来了一个特殊的客人。 一个四十多接近五十岁的中年人。 或者说,是个小老头了。 不过这小老头保养的很不错,看起来也很精神,虽然身上穿着一身普通的布衣,但是气度非同常人。 沈毅先是飞快的打量了一眼这人,然后放下手中的毛笔,站了起来,拱手笑着问道:“是三伯么?” 来人也在打量沈毅,正在愣愣出神,被沈毅一句话惊醒,这才回过神来看着沈毅,神色复杂:“真是老四家的七郎…” “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 来人,是沈家上一代的老三沈铭。 本来,按照沈毅与老六沈彦的约定,等到沈毅打下济南之后,就安排沈铭跟他见面,不过不知道因为什么事耽搁了,一直到现在,伯侄二人,才在开封见面。 沈老爷搬来一把椅子,放在沈铭面前,笑着说道:“三伯坐着说话。” 沈铭默默落座,犹自感慨:“沈家自你曾祖那一代,便没有出过什么厉害人物了,前些日子我听彦儿提起七郎你的事情,真是如在梦中。” 沈老爷一边给他倒茶,一边笑着说道:“知道三伯要来,本来应该出去迎一迎的,不过我现在被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三伯一家应该还在太原府,为了不连累三伯一家,只好在书房里等着三伯了。” 说完这句话,他把茶水递了过去,又继续说道:“去岁年关,我还跟父亲提起了三伯,父亲知道三伯一家安然无恙,也很是高兴,那天喝的大醉了一场。” 沈铭闻言,握着茶水的手都微微颤抖,声音也跟着发颤,几乎流下泪来。 “是我对不住家里。” 他放下茶碗,垂泪道:“早年北齐晋王微服南游,路过江都附近,遭遇了险情,我凑巧之下,帮了他脱险。” “这晋王也很知恩,他回了北边之后,派人给我送了不少银两,邀请我来北边看一看。” 说到这里,沈铭长叹了一口气:“七郎应该也知道,家里的产业,大多数都被你大伯分去了,我与你二伯还有你爹,都没有分到什么,那时候年轻,也想奔个前程,就到了北边。” “时间长了,生意也做的大了,就索性回了江都,把家里人都接了过来。” 他有些感慨:“一转眼,快二十年了。” 沈老爷笑着说道:“有更好的前程,到了北齐也没有什么,毕竟三伯只是在北边做生意,又没有在北齐仕官。” 他顿了顿,开口道:“只是大伯气的厉害。” 沈铭默默点头:“我知道,大兄把我们一家人,都从家谱上除了名。” 他语气复杂:“还对外说,我们一家都暴病而亡了。” 沈毅微微摇头,不愿意去干涉上一代人的恩怨情仇。 “大伯现在身体也不好,一年要卧床半年…” 沈铭微微动容,但是没有说话。 他跟大哥沈徽之间,多少是有一些矛盾的,不然早年他也不会抛下家里人,出走北齐。 毕竟沈徽的脾气,沈毅也见识过,着实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人。 再加上后来,沈徽把他们家从族谱除名,对沈铭一家痛恨不已,兄弟俩的关系,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不过这会儿,听说大哥病重,沈铭心里,也十分复杂。 接下来,两个人说了不少家长里短。 主要是沈铭,向沈毅询问沈家的近况,以及沈家现在有哪些人。 两个人足足说了大半个时辰的话,沈铭看了看沈毅书桌上堆叠的厚厚文书,这才意犹未尽的站了起来,开口道:“知道七郎事忙,就不多说了,将来有机会,我也回江都看一看。” 沈毅笑着说道:“八弟给我带来了三伯送的近十万石粮食,只凭那些粮食,三伯一家将来都可以回南方去,正大光明的过日子。” 沈铭微微点头,然后轻声道:“家里人还在太原府,一时半会,没办法再给七郎你送粮食了,不过…” “我手里虽然没有现粮,但是却有不少能调用的银钱。” 沈铭看着沈毅。 “这些钱,过几天就会送到开封府来,算是三伯一家的一点心意。” 沈毅想了想,问道:“三伯要调来多少钱?” “一百万两。” 沈铭顿了顿,补充道。 “现银。” 第一千二百四十六章 决战缓步而来 听到这个数目,就连沈毅,也忍不住有些咋舌。 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已经经常接触百万级别的数目了,比如说这一次他从琉璃厂拿的钱,就远超一百万两。 但是琉璃厂的钱其实是皇帝的内帑,琉璃厂赚钱如流水,归根结底是建立在皇权专营的情况下,才能在玻璃技术已经日趋成熟的情况下,依旧把玻璃维持相对的高价。 也就是说,琉璃厂的钱,其实是国家的钱。 而沈铭口中的一百万两现银,是他个人拿出来的! 这就有些恐怖了。 要知道,即便是在福州经营了几代人的叶家,也不可能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出来! 福州商会以及许复的大中商行,也不可能一下子拿出来百万两现银。 当然了,如果叶家变卖所有的产业,砸锅卖铁,还是有可能凑出来这么多钱的。 沈毅低头喝了口茶水,才抬头看向沈铭,微微皱眉道:“三伯的生意不做了?” 这个时代,没有那么大的市场体量,可以让一个“企业”拥有百万级别的流动资金。 只有琉璃厂那种,新式垄断行业,才有可能有这种级别的活钱。 而粮行,肯定是没有的。 因为粮行大多数钱,都要押在货上,也就是粮食上。 沈铭也低头喝茶,随即开口道:“打仗了,买卖没法做。” “叙儿上一次见到七郎,回去跟我说了之后,我便开始变卖手里的产业。” “除去给晋王府的分成,还有拖欠旁人的一些钱款,落到我手里的,差不多是一百一十万两多一些。” “本来说要去济南见七郎,但是没有来得及去,就是在忙活这个,大半年时间,才把手里的买卖全部转让出去。” 沈铭重重的呼出了一口气,继续说道:“但愿这些钱,能帮得到七郎。” 沈毅闻言,心里也忍不住有些吃惊。 自家这个三伯,还真有点狠啊。 如果按照他的说法,他几乎就是把这二十年所得的九成,交给了自己。 或者说,交给了大陈朝廷! 当然了,这并不是因为什么血缘亲情,纯粹是为了投资。 投资什么呢?投资南陈朝廷。 从大陈王师越过淮河的时候,不少地方上的势力就已经在观望了,随时准备下注。 而沈铭一家,无疑也是这些地方势力的一部分。 不过沈铭一家,与其他北方的地方势力不同的是,他们有两个优势。 第一个优势就是,他们一家是陈国人,跟南朝多少亲近一些。 第二个自然就是,他们与沈毅,其实算是一家人。 有了这种关系在,沈铭就能提前他人一步下注,而且是下重注。 要知道,一些没有关系的人,想下重注,都不一定有机会下! 沈毅出神了一会儿,皱眉道:“这么大笔现银流向,恐怕会惹人注意罢?三伯一家,要不要先搬出太原,我派人在山西边上,接应三伯一家,把你们一家人送到济南,或者直接送回建康去。” “不碍事。” 沈铭笑着说道:“三伯在这里一二十年了,做生意也做了一二十年,多少是有一些自己的手段的,这些钱一部分是北方的钱,还有一部分是南方的钱,经过几个钱庄通兑。” “很难查出究竟了。” “现在送来给七郎的这些钱,是从建康送来的,不少是我让叙儿先换成了金子以及古董字画,或是其他一些稀罕物,然后送到了南边,再在建康兑成了现银。” 沈老爷不仅有些咋舌。 眼前这个长辈…似乎…好像… 已经会洗钱了啊! 沈毅站了起来,给他添了茶水,感慨道:“这么一兑,要平白亏损不少钱。” “都是值当的。” 沈铭倒是很平静,开口道:“要不然,这几十年挣的钱,都很带离太原府。” 沈毅也不再多问什么,他认真想了想之后,开口道:“三伯,这些钱,可以暂存在我这里,我会上书陛下,禀告陛下此事,陛下那里点头了,我再花销。” 沈铭等的就是这句话,他站了起来,拉着沈毅的衣袖,沉声道:“有劳七郎了。” 沈毅想了想,继续说道:“还有,就按照我先前跟八弟说过的来办,建康那里的内卫,会给三伯一家,造一个身份,以后,三伯一家当年就是奉内卫的命令北上北齐,在北齐扎根,以图将来。” “不过这个身份要不要公开,还在三伯自己。” 这个身份公开,沈铭一家回到南边之后,名声自然就会好上很多,但是与此同时,也会带来风险。 譬如说,如果北齐发现了这件事,尤其是那位晋王赵雄,说不定会恼羞成怒,让清净司开始暗杀沈铭一家。 沈铭深呼吸了一口气,伸手拍了拍沈毅的肩膀,开口道:“将来有一天,七郎你真的将朱里真人赶回了关外,这个身份三伯自然是要公布的。” 沈铭微微握拳。 “三伯将来,还想归族谱,入祖坟呢。” 叶落归根。 如果不是因为这种故乡情结,手里有这么多钱,沈铭一家到哪里都可以安身立命,没有必要把这么多钱拿出来,为自己家“买”一个合理合法的身份。 沈毅笑了笑,开口道:“江都老家,现在是三哥在管事,归入族谱这件事,不会是什么问题。” 沈铭一愣,又问了问关于沈陵的事情。 到最后,他看向沈毅,犹豫了一下,开口道:“七郎,三伯有件事,想要请托你。” 沈毅点头:“您说就是。” 沈铭缓缓说道:“我家里有两个儿子,七郎你都是见过的,老大沈彦相对老实一些,将来回了南边之后,可以让他自己去做点生意,但是那个小的,就要跳脱的多,心思也多,喜欢到处乱跑。” “现在到处都乱,他满天下跑,三伯心里也不放心,能不能…” 他看着沈毅,开口道:“能不能让他,跟在七郎身边?” 见沈毅似乎在沉思,沈铭连忙说道:“不是要他做官,也不用官职,只是让他跟着七郎跑跑腿,也就成了。” 沈毅略微思索了一下,便痛快点头答应。 “这没有什么问题,八弟得空的时候,让他来找我就是。” “正好,我身边的确也缺人手。” 沈铭脸上,这才露出笑容,他开怀道:“如此,我便可以安心了。” 他起身告辞:“七郎你公事多,老夫不打扰你,这就走了。” 沈毅问道:“三伯要去哪里?” “回太原。” 沈铭开口道:“那里还有事情要处理。” 提起太原,沈毅忽然想到了老八沈叙说过的话,他思考了一下,问道:“三伯家里,是不是有个阿姊,嫁进了北齐晋王府?” “是。” 沈铭叹了口气:“在晋王府做妾室。” 沈毅微微皱眉。 沈铭摇了摇头:“她既然嫁了人,便不是咱们沈家人了,她有她的命数,七郎你不必为她操心。” 沈毅当然不会为那个素未谋面的堂姐操太多心。 他在想,沈家在太原,到底影响力如何,如果足够大,说不定将来取太原的时候,会轻松一些。 客套了几句之后,沈毅让人护送这个长辈离开。 一路送到巡抚衙门门口,沈毅才返回了自己的书房里,看了看堆在自己书桌上的一沓厚厚的文书。 其中,大多数是关于齐人的情报消息。 沈毅随手翻开其中一本,上面写着那喜,已经回到了燕都。 他又翻开几本,然后心中的预感愈发强烈。 大战… 或者说决战。 要来了。 第一千二百四十七章 速战与慢战 送走了沈铭之后,沈毅开始给皇帝写信。 虽然,他的确是要跟皇帝提一下自己这个三伯的事情,但是到了他这个级别,给皇帝的密信里,沈铭的事情,已经不能是什么特别要紧的事情了。 这封信的主题,只能是决战。 沈毅在信里详细说明了一番目前的局势,并且给出了自己对于局势的判断。 他的判断是,如果北齐不是蠢到无以复加的地步,那么一定会有一场决战,在筹备之中。 甚至已经开始执行了。 而这场决战,对于整个北齐朝廷来说,就是生死之战。 不过对于南陈来说,却不是什么生死之战。 因为打输了,他们还可以退回淮河以南,以北齐现在千疮百孔的国力,是不可能继续南下的。 这是一场对于南陈有容错率,但是对于北齐,没有任何容错的战事。 在这封信的末尾,沈毅才顺嘴提了一下自己三伯沈铭一家的事情。 写完之后,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什么错处之后,他才把这封信封好,让内卫六百里加急送建康。 开封距离建康,也就一千多里的路,这封信寄出去之后的第三天上午,便送到了洪德帝手里。 此时的洪德皇帝,刚刚起床没有多久,孙谨捧着沈毅的书信,小心翼翼的到了甘露殿里,低头道:“陛下,沈侯爷六百里加急书信。” 皇帝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伸手接过,挥手道:“知道了,你退下去罢。”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开口道:“没事的时候,替朕去瞧一瞧高明,让太医多去看看。” 高太监病了,病的很严重,几乎到了卧床不起的地步。 如今内廷的事情,孙谨已经开始接手。 这其实有点像是试用期,不过谁都没有明说而已。 孙谨恭敬低头:“奴婢每日都去瞧两回高公公,一天也不敢忘。” 皇帝微微点头,拆开书信之后,只简单看了几眼,然后就合上奏书,思索了一会儿,开口道:“孙谨,你去议事堂请陈相赵相两个人来甘露殿见朕。”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再有,让太医院的人今天再去一趟晋王府,给晋王叔瞧病。” 孙谨低头,躬身退下了。 皇帝陛下换上了一身淡紫色的袍子,活动了一番之后,又捡起沈毅的信看了看,然后才伸了个懒腰,把信放在了一边。 没过多久,两位宰相一前一后进了甘露殿,皇帝赐座之后,才对着两位宰相笑着说道:“今天请二位过来,有件事情,想听一听二位的意见。” 陈靖恭敬低头:“请陛下谕示。” 皇帝看向沈毅的书信,开口说道:“方才,朕收到了沈毅的来信,信里大概的意思是说,北齐最近将有大动作,估计最迟今年年底到明年年初,就会有一场规模庞大的决战将要来临。” 赵昌平闻言,低头思索,没有说话。 陈靖看了看一旁的赵昌平,犹豫了一下之后,开口道:“陛下,这种事情,是不是要把其他三位宰相也请来,或者是召集三品以上官员廷议?” “还没有到那个时候。” 皇帝笑着说道:“朕刚才说了,只是先听一听你们二位的意见。” 陈靖思索了一会,问道:“沈中丞在信里,有没有说胜算几何?” “没有。” 皇帝哑然一笑:“他又不是十七八岁的孩子了,这种东西他怎么可能在信里明说,不过沈毅在信里,说了一些其他的。” 洪德帝面色平静,开口道:“他说,这场决战一起,双方对阵的兵力加上民夫,一定会超过百万人。” “北齐现在,已经伤筋动骨了,现在兴起这么大的战事,如果在两年之内结束不了,燕都朝廷,就会到崩溃的地步。” “现在,燕都已经开始在北齐境内加平乱捐了。” 皇帝微笑道:“再打下去,他们必然更加频繁的增加苛捐杂税,到时候北边会愈来愈乱,恢复神州,便不再是难事。” “不过需要注意的是。” 提到这里,皇帝也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沈毅在信里说,北齐起大战,一定会放弃北边的边防,鞑靼人多半会趁乱南下,这关内不是朱里真人的关内,他们丢了并不心疼,但是咱们汉家王朝,却不能丢掉一城一地。” “因此鞑靼人,也纳入考量之中。” 二位宰相听到这里,都跟着皱眉。 赵昌平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陛下,老臣刚才粗略算了一下,如果与北齐决战,再往北边增兵,哪怕只增兵十万人,咱们的朝政,大概也是支撑不住的。” “也需要再加赋税。” 皇帝伸手敲了敲桌子,有些烦躁。 “所以,沈毅还提了另外一个法子。” 洪德帝皱眉道:“这个法子,沈毅自己不太认可,朕也觉得不太合适,不过还是提出来,让二位心里有数。” “这个法子就是,不往北边增兵。” “一旦齐人大规模增加兵力,南下山东,我们淮北的兵力尽量拖延,拖个一年半载,支撑不住的时候,便退回淮河以南。” 洪德帝看了看两个宰相的表情,继续说道:“退回来之后,等北边正常了…” “再继续越过淮河去,与齐人打长久一些的拉锯战。” “这样时间一长,北齐自然而然就被拖垮了。” 陈靖眼睛一亮,正要说话,赵昌平却皱眉道:“但是这样一来,淮河以北的百姓们,就要吃大苦头,好不容易民心归复的山东,多半也会民心不再。” “而且这样来回几次。” 赵昌平苦笑道:“恐怕北边的百姓,要死伤无数。” 洪德帝点头。 “正是如此。” “沈毅虽然在信里提了这个法子,但他也说了,如果朝廷是这么个打法,他便回到建康来,此生再不领兵了。” 听到这句话,想说话的陈靖,皱眉不语。 赵昌平叹了口气,也没有说话了。 见两个宰相都没了主意,洪德帝眯了眯眼睛,轻声道:“这件事还有几个月时间,咱们君臣慢慢考量,眼下还有一件比较要紧的事情,要你们抓紧去办。” “如今河南战事顺利,河南诸州府也在慢慢恢复之中,最值得高兴的是,淮安军以及裴俊的西路军,已经收复了河南省城开封。” “现在,河南也需要大量的官员,要吏部尽快派遣过去。” 说到这里,皇帝笑了笑。 “朝廷再不派一个开封知府过去,沈七就要被拖在开封动弹不得了。” 听到皇帝这番话,两个宰相对视了一眼,都明白了皇帝的态度。 如果打算放弃北方,与齐人打长久的拉锯战,这个时候,皇帝就不会考虑往北边派遣官员的事情了! 既然皇帝考虑这件事,那么就是在暗示… 甚至是在明示自己的态度! 他需要这两个宰相,在将来的廷议,或者是朝会之中,把他的意志贯彻下去。 所以,才有了今天的这个“吹风会”。 陈靖喜忧参半。 而赵昌平则是恭敬低头。 “陛下放心,老臣与陈相回去之后,便请吏部的同僚,到中书商议此事。” “陛下放心。” 陈靖也只能跟着低头。 “吏部会尽快派遣官员北上。” 第一千二百四十八章 连升四级 离开了甘露殿之后,两位宰相一前一后,走在宫里的青砖之上。 陈靖走在前面,走了好一会儿之后,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赵昌平,微微叹了口气:“昌平兄,你那门人,做事也太冲了一些,按照陛下刚才所说,他这几乎是已经在威胁朝廷了。” 赵相也止步,笑着说道:“陈相这话不对,沈毅再怎么不晓事,也不可能按照刚才陛下所说的那样上奏,他说的自然要委婉的多。” “至于领不领兵…” 赵相公摇了摇头,开口道:“我虽然不知兵,但也清楚一鼓作气再而竭的道理,他现在是统兵的主帅,他觉得不好打,自然不愿意再去统兵。” “并且,沈毅他能够在奏书里将第二种打法奏明陛下,已经十分难能可贵了,他既然持第一种打法,自然要表明自己的立场。” “陈相不好指责他的。” 陈靖无奈道:“他在奏书里写明,无非是担心朝廷有人提出这个法子,再倒逼他去做,先绝了这条路而已。” 二人边走边说,陈靖依然走在前面,缓缓说道:“如今看陛下这个态度,多半也是支持沈毅的,叫你我过来,也是提前吹吹风。” “既然差事已经下来了,赵相觉得,应当如何做?” 赵昌平神色平静,开口道:“陈相,我虽然兼着户部,知道国库已经很难支撑再打下去,但我还是认为,第一种打法要更优一些。” “我自家这么想,将来廷议的时候就会这么说。” “至于其他人…” 赵昌平脸上露出笑容,开口道:“陈相您才是中书掌枢之人,这事,应该您去苦恼才对。” 他这话说的,全然没有问题。 归根结底,陈靖才是议事堂主事的人,皇帝暗示下来的差事,也自然会落在他的头上,跟赵昌平关系不大。 毕竟赵昌平虽然到场,但他本就是支持沈毅的,皇帝那里自然过得去。 陈靖闻言,一脸苦相。 “我这个首魁,早就做的左支右绌,满头大包了。” 他相比较于曾经的宰相杨敬宗,甚至是上一任掌枢的宰相王儋来说,对与朝廷的掌控力都差上太多太多,很多事情他不能领衔意见,这个首相做的,自然很是艰难。 事实上,陈靖几乎是大陈两代皇帝,也就是差不多三四十年来,最没有存在感的中书首辅了。 他长叹了一口气,看着赵昌平,开口道:“要不是沈毅,现在这个位置,早该是昌平兄你来坐了。” “这样,也省得我这般苦恼。” 陈靖这段看似漫不经心的埋怨,一是为了试探赵昌平,二…是为了挑拨赵昌平跟沈毅之间的关系。 因为洪德帝,是很看重赵昌平的。 如果不是因为沈毅现在权势越来越大,淮安军的份量越来越重,赵昌平的确很有可能,在中书掌枢。 毕竟两个人都是甘泉书院出身,势力不好太大,太大的话,皇帝晚上睡不安稳。 赵相公哑然一笑,开口道:“陈相德高望重,哪里是我比得上的,莫要说笑了。” “中书还有很多事情要忙,吏部的几位堂官也要请过来,陈相莫要耽搁了,咱们快回中书要紧。” 陈靖依旧不紧不慢的往中书走,然后笑着问道:“昌平兄觉得,这河南应该交由谁来主政?” 赵昌平面带微笑,开口道:“是谁去不要紧,但是却不能派一个跟沈毅不对付的人过去,不然…” 他看着陈靖,静静的说道:“不然,沈毅那里未必会有多大的反应,但是陛下那里,却可能会很不高兴。” “毕竟陈相你也看见了。” 赵昌平静静的说道:“很多文书,都已经不经过中书,直接送到御前了。” 这一句话似乎是在提醒,又似乎是在警告的话,说的陈靖眼皮子直跳。 这位首相想了想,点头道:“昌平兄说的有理。” “回了中书之后,咱们再好好议议罢。” 说到这里,二位宰相相视一笑,然后一前一后回了中书。 ………… 到了傍晚的时候,几位宰相之中的宰相崔煜,被留在中书值班,等候皇帝随时召见,其他宰相则是陆续离开中书,下班回家。 赵相公先是离开中书,又去了一趟户部,这才离开皇城,准备上轿子回家去。 还没有走到自己的轿子门口,他就远远的看到一个一身七品官服的年轻人,等在自己轿子旁边,等离得近了一些,他才看清楚来人,笑着上前。 “子常怎么在这里?” 等在这里的,正是沈恒。 沈恒低头,行礼道:“拜见师伯。” 赵相公伸手拉着他,笑着说道:“无须多礼。” “子常在这里等我,是有什么事情?” 沈恒点头,面色恭谨:“有些事情要请教师伯。” 赵昌平想了想。 “那子常同我一道回家去?” 沈恒犹豫了一下,低头道:“小侄遵命。” 二人一路到了赵家府上,沈恒见过了赵家的熟人之后,被带到了赵家的书房里,赵相公坐在主位上,微笑道:“子常你,倒是难得来一趟,师伯让你师伯母去准备饭菜了,今天在这里好好吃一顿。” 沈恒先是低头。 “多谢师伯。” 赵昌平示意他坐下,等沈恒落座之后,他才笑着问道:“有什么事情,让子常这样着急?” 沈恒坐下来之后,想了想,开口道:“今天师伯还有陈相离开甘露殿之后,陛下又召小侄去说了会话。” 赵昌平点了点头,问道:“说了什么?” “陛下,要给小侄升官。” 沈恒的神色,有些苦恼。 赵昌平低头盘算了一下,然后笑着说道:“你是洪德十年的进士,在翰林院做了三年庶吉士,调任中书舍人,如今正好又是三年过去,的确也到了还调职的时候了,怎么这样大惊小怪?” 沈恒低头,苦笑道:“师伯,按照常理,应该是吏部给小侄调职,如今陛下直接调任,而且是…” “调任翰林院侍讲。” “小侄与大兄不一样,这几年全无功劳,这样升迁,着实有些不太对劲。” “大兄不在建康,小侄一时半会拿不准主意,因此来请教师伯。” 赵昌平闻言,面色也有些古怪。 如今沈恒是从七品中书舍人,而翰林院侍讲学士,已经是从五品了! 连升两品四级,这种速度一般只有京官外放地方官的时候,才有可能实现。 即便是京官外放地方官,都很少有这种连升四级的。 沈恒低头道:“小侄知道,这多半是因为大兄的原因,小侄想问的是,这事会不会对大兄有什么影响,如果有的话,趁吏部的文书还没有下来,小侄明天一早去请见陛下,请陛下收回成命。” 赵昌平低头喝了口茶水,微微摇头道:“北边将有大战,这个时候陛下给沈家一些好处,鼓励你家兄长,并不奇怪。” “再说了…” 赵相公微笑道:“一个从五品的官职而已,现在已经很难影响你那个兄长了,不必替他担心。” “陛下让你去做你就去做就是,不用担心升官快。” “升官再快,还有你那兄长快么?” 沈恒微微低头。 “小侄明白了。” ……… 北边,开封府。 沈老爷整理好行装,看向一个中年官员,拍了拍他的肩膀。 “开封府衙的事情,就托付给你了。” 这位被临时调过来的山东县令战战兢兢,颤巍巍低头:“下…下官遵命。” 沈老爷见状,哑然一笑。 “放心,府衙的事情并没有多多少。” “比起县衙。” 他笑呵呵的说道。 “说不定还简单轻松许多。” 说完这句话,沈侯爷翻身上马,一路往北,朝着北边的前线大名府河间府方向去了。 他必须要去看看… 北边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形。 以及… 决战,还有多长时间来临。 第一千二百四十九章 压力山大 沈毅被拖在开封,已经太久了。 主要是因为,这里没有什么能够主持局面的人,总不能把张简一个人掰成两半来使,再加上开封刚刚打下来,城里比较乱,一定是需要一个能够主政的人,在这里维持开封城以及整个开封府秩序的。 所以,沈毅就只能临时充当这个角色。 不过他在北边,还有更重要的差事,不能一直待在开封当他的开封知府,因此不得已之下,从附近东昌府的几个知县里挑了一个出来,暂时替代开封知府的职事。 这对于这位县令来说,也是一个难得的机遇。 只要他不出什么岔子,将来履历上添上一句,曾经暂代开封知府,那么将来他升迁的路子,就会宽上很多。 这也是扩张带来的好处之一。 一个统治政权时间长了,既得利益被瓜分干净,很容易形成每一个坑里都已经有萝卜占据的情况,也就是所谓的阶层固化。 而一但有了新的地盘,新的蛋糕,就立刻会多出许多坑位,能让一些有能力的人爬上来。 这些有能力的人,又会带动整个官场,让官场相对多一些活力。 沈毅离开开封府之后,不敢耽搁,直接一路北上,赶往济南府。 他离开济南巡营的这段时间,左右两路大军与北齐的作战,一直没有停止过,甚至更加激烈。 苏定两度推进到河间府府城之下,又被河间府的周家父子给打了回来。 凌肃那里,战果要更多一些,他们已经打进了真定府,但是被敌人挡在了真定府,不太好继续北上。 大规模的主力碰撞还没有发生,但是小规模的遭遇战,几乎是一刻也没有停止过。 只沈毅离开的这段时间来算,淮安军阵亡的将士就接近了一千人,受伤的更是数千。 当然了,因为打法灵活机动,淮安军基本上不会吃亏,也就是说,齐人付出的代价更大。 沈毅到了北边之后,并没有直接赶去前线战场,而是先到了济南城里,开始处理赶路的这几天堆积的公事。 因为沈老爷没有固定的地方办公,给他送公文的邸报司以及内卫,要经常确认他的位置,有些不好在路上送的,会确认沈毅下一站的目的地,将公文直接送到下一站去。 也就是说,不少公文是直接送到济南城里的,这些公文里,有大量关于前线战事的汇报。 这天傍晚时分,身为山东首宪的沈抚台,很低调的,几乎悄无声息的进了济南城。 这会儿,济南城已经不再紧闭门户。 城里的百姓们,也已经开始正常出来活动,大街小巷,还有不少摊贩沿街售卖。 虽然还没有完全恢复一个省城该有的繁华,但是已经说明,随着山东局势的日渐稳定,山东的生产生活秩序,都在陆续恢复之中。 而且,因为山东全境三年免赋税,用不了多久,就会比战前发展的更好。 沈毅悄无声息的回到了巡抚衙门,然后一头钻进了自己的书房之中,开始翻看书桌上堆叠的文书。 这其中,包括了洪德帝给他的回信。 花了一个多时辰的时间,沈毅才把这些文书处理完,他刚想起身去吃点东西,房门就被人敲响了。 “子恒,子恒。” 沈毅听出来了是张简的声音,他走到房门口,笑着打开房门,开口道:“师兄消息灵通啊,我刚回来不到两个时辰,师兄就已经知道了。” 张藩台看了看沈毅,无奈道:“先前我那里需要送出城给你的文书,这两天都是送到巡抚衙门里来,我又不是傻子,自然能够猜得到你要回来了。” “我那布政使衙门的人,今天看到有数十人进了巡抚衙门,我便知道你回来了。” “怎么样?” 张藩台问道:“河南战事如何?” “还算顺利。” 沈老爷微笑道:“已经打下了省城,现在应该在打洛阳,唯一有些可惜的是,开封城里也缺一个师兄这样的人才,不然我也不会被开封的政事,拖在开封大半个月时间。” 张简自己找了个椅子坐了下来,指着自己的鼻子,开口道:“你瞧瞧我现在这个模样,你再把一座省城交给我,明年你就要带着我的尸骨,去见你大侄子了。” “累死了我,到时候看你怎么在你那侄儿面前张嘴!” 相比较洪德五年,沈毅第一次见到张简的时候,如今的张公子,已经全然不复从前那个风度翩翩,相门公子的模样,不仅头发不怎么齐整,而且神色憔悴,借着烛光,还能看到他头上,竟似乎有了几根白发。 要知道,他也就比沈毅年长个四五岁,今年不过三十岁出头而已。 可见主政山东,尤其是这么个规矩完全被破坏,需要一点点重建的山东,让他耗费了大量的心力在上头。 沈老爷见状,摇头感慨道:“山东之功,师兄至少要占三成。” 张简微微摇头,对于这个说法颇不以为然,他甚至都没有接话,只是开口说道:“昨天我收到了恩师寄来的书信,提到了关于河南的安排,不出意外的话,朝廷应该会派一个子恒你熟识的人,去主政河南。” “我熟识的人?” 沈毅摸着下巴想了想,然后心里似乎有了答案,不过他也没有明说,只是伸手给张简倒茶,笑着说道:“师兄在山东,这般劳心劳力,将来的山东官员,人人都要承你的恩情。”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师兄今后,在山东任上不妨多做几年,先做两任或者三任布政,将来尽量争取在山东任巡抚。” “日后,山东的所有官员,就都可以称得上师兄的故吏门生了。” 张简有些古怪的看了看沈毅。 “子恒你这番话,与我大父所说,竟几乎分毫不差…” 在朝廷里做官,是需要一些根基的。 没有根基,官就坐不稳当。 尤其是宰相这个位置,是最需要根基的,比如说赵昌平,深耕户部二十年,再加上甘泉书院的后来人,他在朝廷里的根基本就十分雄厚,进了议事堂拜相之后,如今地位越来越高,几乎只在陈靖一人之下了。 张简也是走这条路,他自然也需要根基。 如今,山东官场新新开辟,很多事情是张简在从无到有的去做,只要他在山东这块地方,也深耕个十年,将来山东出身的地方官,就统统都是张简的门生了。 也是他张易安,将来的进身之阶。 沈毅笑了笑:“我只是随口一说,哪里能跟老相国相提并论。” 张简低头喝了口茶水,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轻声道:“子恒不在的这段时间,我派人在山东各州府,都找到了不少存粮大户,其中大部分人,这会儿已经同意按市价,向官府售粮了。” “其中比市价更便宜一些的,蓟州已领取采买了,至于剩下的,估计还要子恒你点头才行。” 不用说沈毅也知道,在这种“乱世”,那些存粮的大户,一定不会是主动要卖粮食给官府。 不过张简做了什么事情,用了什么手段,沈毅并不想知道,也没有必要去知道。 他微微点头:“所有市价的粮食,我统统都买了。” 说着,沈老爷拍了拍自己的腰带,微笑道:“师兄可能还不知道,小弟如今阔绰了。” 张简微微一怔,没有听明白沈毅的意思,不过他也没有追问,而是正色道:“我今天这么急着来找子恒你,主要是有一件正经事。” 沈毅闻言,也收敛笑容:“师兄直说就是。” “恩师书信里说,淮北战场还有另外一个打法,就是在必要的时候放弃山东河南两省,退回淮河以南去,借此损耗北齐的力量,慢慢拖死他们。” 见张简面色严肃,沈毅只能点头,轻声道:“确有这么个打法,这样打的话,风险会降到最低。” 张简面色严肃。 “我不同意。” 他沉声道:“这一年多时间,我不知道花费了多少精力,才把山东慢慢恢复秩序,如今山东的百姓,大多也已经承认我们大陈官府。” “这个时候,要是朝廷要放弃山东。” 张藩台咬牙切齿:“我便死在这济南城里,与济南共存亡!” 说完,见沈毅不说话,他又继续说道:“这番话,我不是说给子恒一个人听,我写给恩师的书信,已经在送往建康的路上了!” 沈老爷低头喝茶,微微摇头:“师兄放心,这个打法充其量只能算是中上,我也不同意这个打法。” “我在淮北一天,山东便不可能再回到齐人手里。” 见沈毅神情变得凝重,张简若有所思,问道:“少见子恒这么严肃。” 沈毅摇头,叹了口气,从自己的桌子上,抽下来一份文书。 文书里的内容很简单。 北齐朝廷,开始跟朱里真贵族们大规模“借钱”了,而且燕都禁军,近来动作频频,随时可能有大动作。 燕都京郊,开始了新一轮的征兵。 与此同时,在燕都朝廷里,昭武帝一口气撤职了七八个朝廷重臣,扫清了几乎所有的反对派。 沈毅把情报递给张简,然后指着这张文书,吐出一口浊气。 “如果加上北齐的北部边军,这一次我要面对的,可能是北齐朝廷四十万左右的齐军。” “而且,北齐大概率会放弃北部边防,也就是说,他们的边军,几乎一定会被投入在跟咱们大陈的战场上。” “师兄,淮安军哪怕是加上西路军,也不过二十万人出头,若你是主将…” “你担不担心?” 张藩台低头翻看文书,很快面色凝重。 “要是我…” “恐怕已经早睡不着觉了。” 第一千二百五十章 第四路军 沈毅之所以没有去前线,而是第一时间回到济南,就是因为他很清楚,长则一年,短则半年,他就会面对来自北齐的反扑。 而且,是那种殊死一搏。 在这种情况下,沈毅目前的想法是,趁着北齐兵还没有聚拢的时候,让左右两路军北上,能占多少便宜占多少便宜。 一但北齐大军成型,沈毅目前的考量是,先进入战略防守阶段,看一看具体的情况,然后再临机应对。 到时候,他会收拢大部分兵力到济南府来,以应对齐人主力都攻城。 而那个时候,就不止是淮安军的事情了,裴俊所部,沈毅会直接接过指挥权,将他们并拢到自己麾下。 毕竟,那才是真正的国战,这个时候,已经不是客气的时候了,一定是需要一个主心骨的。 张简跟沈毅聊了小半个时辰,然后抬头看向沈毅书房里悬挂的山东地图,若有所思。 “子恒是想,依据黄河而守?” 黄河一线,就在济南城不远处。 当初沈毅北上的最初目标,就是打到淮河边上,占据大半个山东,跟齐人隔河对峙,然后慢慢熬死他们。 沈毅也抬头看向这张地图,开口道:“退守黄河以南,是最下策。” “最好,是能够在战场上,实现以攻代守,这样就不必放弃已经到手的山东土地。” 说到这里,沈毅琢磨了一下,微微摇头道:“不过,我现在还没有弄清楚,北齐集结起来的这支军队,到底有多厉害,因此还不好下决断。” “如果正面实在是挡不住,那么也只好暂时依据黄河固守了。” 淮安军的战略以及作战的指导思想是一直固定的,但是具体的战术却变化万千,沈毅给了下面的将领最大的自主权。 哪怕是一个千户,只要他有足够合理的理由,一样可以在战场上临机决断,临时更改自己的作战目标。 这也是淮安军能够在这个世界大放异彩的原因。 撇开个人战斗力因素不提,这种作战思想,已经领先这个时代很多很多年了。 张简深呼吸了一口气,长叹道:“如今,我在山东布政这个任上,有时候夜里都睡不着觉,只觉得身上担子很重,要把脱离了大陈七十年的山东百姓给教化回来,让他们的日子好过一些。” “现在听子恒你这么说,我反倒觉得,自己身上的担子并不是如何重了。” 他看着沈毅,感慨道:“子恒你年纪轻轻,现在肩上的担子,恐怕还要超过现在中书的那些个宰辅。” 沈毅沉默了一会儿,默默说道:“时势逼迫,一步一步往前走而已。” 他也跟着叹了口气,微微摇头,苦笑道:“北伐进展的太顺利了,顺利的远远超出我的预料。” “在领淮安军之前…” 沈老爷轻声道:“我的想法是,花个五年到十年的时间,打下山东河南两省,如今从我越过淮河北上,到现在至多也就是三年时间,北伐进程就到了这个境地。” “如果再慢一些…” 沈老爷眯了眯眼睛,轻声道:“北齐那个糊涂皇帝,未必警觉的这么快,也未必能够这么快下这种大决心。” 张藩台哑然一笑。 “哪有嫌仗打的太顺的。” 沈毅也跟着露出笑容:“虽然听起来怪异,但是事实就是如此,进展的太快,让北齐知道疼了,所以必须立刻开始殊死一博。” “如果慢慢打,等他们察觉的时候,说不定就已经回天乏术了。” 这是温水煮青蛙的道理,只是沈毅这锅水开的太快,让北齐这只青蛙感觉到痛了。 现在,这只硕大无比的青蛙,正在努力积蓄力量,想要奋力一跃,从沈老爷这口大锅中跳出去。 因此,才有了这场决战。 张简跟沈毅聊了聊济南以及山东近来的情况,到了最后,事情说的差不多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拍了拍沈毅的肩膀,轻声道:“子恒,这担子太重,你只管做你该做的事情就好,不要想太多,免得事情还未临头,却把你自己压垮了。” 沈老爷微微摇头,面带微笑。 “师兄放心,我这个人心很大的。” “再说了…” 沈老爷微微眯着眼睛,轻声道:“这战场上,并不是人越多就越强的,从洪德十三年打到现在,我发现了一件事情。” “北齐内部糜烂的程度,远远超出我先前的预计。” “而且,他们内部还有胡汉之分,即便是殊死一博,也不可能上下一心,铁板一块。” “这场决战…真正打起来的时候会是什么模样,现在还很难说。” 张简点头,他站了起来,开口道:“子恒你能这么想就好。” “本来该给你接风的,不过你一路回来,又处理了这么多公事,应该也累了,咱们兄弟明天再细聊。” “为兄这就回布政使司去了。” 沈毅起身相送,师兄弟二人在巡抚衙门门口,互相拱手作别。 …… 三天之后,左路军副将刘明远,匆匆赶回济南,他一路来到沈毅面前,半跪下来,低头抱拳道:“沈公!” 沈毅放下手里的毛笔,把他扶了起来,笑着说道:“刘将军一路辛苦。” 刘明远连道不敢。 他低头道:“沈公着急唤末将过来,有何吩咐?” 沈毅微笑道:“原先淮安军兵分三路的时候,我让你留守兖州,你守的很不错,当时我跟你说,将来有一天,是要让你独当一面的。” “如今,机会来了。” 刘明远微微低头,语气有些激动:“沈公吩咐!” 沈毅轻声道:“刘将军应该知道,当初薛威在登州莱州的时候,招降了大量了齐军,又在这两处地方,征募了不少新军。” “后来薛威离开,大约留了一万的兵力在登州府。” 听到这个数目,刘明远有些失望。 万人级别的军队,他早已经统领过了,先前在兖州守城的时候,兖州的军队就已经过万。 沈毅看着刘明远,微笑道:“你去登州府,统领这部分军队,我许你在登州莱州,再扩编一万人。” 征兵,可以说是刘明远的老本行了,先前去东南征兵,都是他在去。 可以说是淮安军的爆兵小能手。 他这才有些激动,低头道:“末将遵命!” 沈毅拍着他的肩膀,轻声道:“我手头所有的船只,如今都在登州府,我要你去登州府,训练出一支能战可战的水师出来。” “尤其是训练好船炮的用法。” 说到这里,沈毅眯了眯眼睛,轻声道:“你只管募兵训练,不用理会淮安军的战事,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的调动,你们都不必理会。” 刘明远恭敬低头:“末将遵命!” 沈毅拉着他坐下,然后给他拿来早已经写好的文书,笑着说道:“世人现在多已经忘了,咱们淮安军的前身抗倭军,乃是一支水师,刘将军这一趟要把水师给训练好了。” “训练好,将来水师就是淮安军的第四路军,刘将军你,也真正可以独当一面。” 刘明远再一次半跪在地上,深深低头,眼眶都有些发红。 “末将先前,对沈公颇有不敬,沈公还委以末将重任。” “末将此生,万死难报沈公知遇之恩!” “水师若是不成,末将再无颜面来见沈公,立时投海自尽!” 沈老爷哑然失笑。 “哪里有这么严重,你好生办差就是。” 刘明远千恩万谢,这才站了起来,很快离开济南,去登州办水师去了。 …… 而与此同时,朝廷的任命也发了下来。 任命原福建巡抚程廷知,为新任河南巡抚。 任命原吏部郎中陈裕… 为河南布政使。 第一千二百五十一章 同是来客 如张简所说,这二位,都是沈毅的老熟人了。 陈裕是江都的父母官,与沈毅认识很久。 程廷知更不必多说,当年沈老爷在东南搞市舶司的时候,程廷知几乎可以算作是沈毅并肩的战友,二人颇有交情。 这几年,沈毅偶尔还能收到几封程廷知的书信,也都一一回信了。 让沈毅比较意外的是,程廷知这个人,竟然能够调出福建。 他原来是福建的藩台,是掀翻了自己的上司,也就是原福建巡抚之后,才成功上位,这种行为在官场上是大忌讳,今后没有谁再会愿意拉拢他。 没有宰相撑腰,按理说他是绝难离开福建的,大概率会在福建任上干一两任,然后就告老还乡,退下来。 不过细想一下,他调任河南巡抚,倒也合情合理,毕竟是调过来做一省的首宪,也不必去拜宰相的山头。 到了河南任上,最多就是沈毅能稍稍约束他一下,二人又相熟,因此在这里做官,就不是什么问题了。 但即便如此,可以确定的是,程廷知的调任,跟五位宰相一定没有任何关系。 哪怕是赵昌平,也不会用这种背刺上司的官员。 所以,一定是洪德帝亲自提的这件事,才有可能能够落实下来。 不过沈毅,并没有精力再去过问河南官场的事情,回到济南的一个多月时间里,他先后数次奔赴前线,一是实地考察战场,二是跟苏定凌肃两个人坐在一起,商议后续的作战计划。 就在沈老爷积极筹备的时候,那喜给燕都带去的风,还是吹到了河间府。 这天,周世忠与周元朗父子二人,都等在了河间的北门,静候朝廷钦使的到来。 父子二人一直等到中午,才等到了朝廷的钦差仪仗,等钦差的轿子靠近,周元朗便微微皱眉。 他知道,这趟来的钦差,是如今朱里真人中势力最大的家族,郎家的人。 也就是皇帝的母族。 但是郎家,是武将出身,几乎没有文官,武将世家的人坐轿子… 他在心里微微摇头。 等到轿子到了跟前,父子二人这才上前,都是躬身低头行礼。 “下官周世忠,拜见钦差大人。” “下官周元朗,拜见钦差大人。” 钦差见官大一级,父子俩都得向这位钦差大人低头行礼。 轿子缓缓落地,一个三十来岁,面白少须的削瘦年轻人,年轻人下轿之后,对着周家父子露出笑容,连忙上前搀扶。 “大将军太客气了。” “周贤弟也不必多礼。” 这位郎家的钦差大人将父子二人扶起来之后,三个人寒暄了几句,等周家父子把这位郎钦差迎进了河间城将军府落座之后,郎钦差直接开门见山的笑着说道:“我这趟奉上谕,是到这里做监军的。” “不过我这个人,与周贤弟一样,虽然生在郎家,但是不喜武事,自小对汉家学问更感兴趣一些。” 说到这里,他低头喝了口水,静静的说道:“所以这一趟来,贤父子该怎么打就怎么打,不用太过在意我。” 听到这里,周元朗再一次皱眉。 这位钦差,名叫郎德若,周元朗略微查过一些他的消息,知道此人是郎家的长孙,也就是当今昭武帝母族那边的大表哥。 皇帝把郎家的人派下来,主要是身边实在是缺人手,为了安抚让燕都的那些朱里真人,只能把这个大表哥派出来,到周世忠军中当“监军”。 这些事情,周元朗原都是知道的。 再加上昭武帝跟严礼,都先后给他来了私信,他也清楚现在的局势是在向着决战进发的。 本来,如果朝廷派下来一个有能力,有身份的朱里真人到自家军中任监军,那么这个监军尽管会制约自己父子一部分的权力,但是至少可以代表周世忠所部,去联络即将集结的其他军队。 尤其是联络朱里真人。 这样一来,将来打起来的时候,也不至于一盘散沙,可以真正跟沈毅正面碰一碰。 但是皇帝,偏偏派了这么个病秧子大表哥下来… 周元朗在心里,长叹了一口气。 他明白,并不是朱里真人里就没有可用的人了。 而是朱里真人之中,可用并且能够取得昭武帝信任的人,着实不多了。 听到郎德若这么说,周世忠心里非常高兴,举杯向这位钦差大人敬酒。 周元朗也只能跟着举杯,脸上挤出一个笑容。 “钦差大人放心,我大军一定挡住南贼,让南贼不得寸进。” 郎德若并不关心这些,他看向周世忠,严肃了一下:“大将军,皇上让我转告你一句话。” 周世忠慌忙站了起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高高的撅起屁股。 “臣周世忠,接圣谕。” 周元朗也只能跟着跪下来,叩首行礼。 郎德若清了清嗓子,对着周世忠开口道。 “周氏三代为官,朝廷恩典极重,近日燕都,弹劾你父子之文书,如雪片一般,朕力排众议,才得继续重用。” “望你父子,不要让朕失望。” 周世忠跪在地上,低头叩首道,垂泪道:“臣父子,必不辜负陛下厚望!” 郎德若这才把父子二人扶了起来,笑着说道:“好了,我的差事差不多了。” 他看着周元朗,开口笑道:“近来读了南朝沈毅的几句诗文,虽大多都是残篇断句,但颇有一些意趣在其中,周兄博览群书,咱们不打扰大将军办差,去讨论讨论诗文如何?” 周元朗看了看父亲,又看了看郎德若,微微低头:“大人吩咐,敢不从命。” 郎德若这才满脸笑容,对着周世忠打了声招呼。 “大将军且忙,我与贤弟聊一聊。” 周世忠微微低头。 “钦差大人自便就是。” 周元朗也回头看了看自己的父亲,神色复杂。 ……………… 另一边,济南城里。 沈毅刚从前线回来没两天,就在城中,见到了两个熟人。 河南的两位宪官。 一位巡抚,一位布政使,二人似乎是一起从建康出发,结伴到了济南。 正巧沈毅也在济南,因此带着张简一起,亲自在城门口相迎。 程廷知与陈裕两个人,远远的就下了轿子,对着沈毅遥遥拱手,满脸笑容。 “沈中丞。” “沈中丞。” 二人先对沈毅行礼,然后看到了沈毅身后的张简之后,又对着张简拱手,笑着行礼道:“张藩台。” 沈毅与张简,也都是拱手还礼。 “程中丞。” “陈藩台。” 此时,两位巡抚,两位布政,在这济南城南门口碰了头。 程廷知与陈裕,看着沈毅的表情,都带着几分感慨。 尤其是程廷知,他拉着沈毅的衣袖,感慨不已。 “当年子恒在东南创办市舶司的时候,我便知道子恒你将来,必然前途无量,只是万万没有想到。” “这个将来,来的太快了一些。” 一旁的陈裕也跟着笑道:“抚台,当年下官任江都知府的时候,沈侯爷还是江都的一个童生,如今已经是下官的上官了。” 沈毅微微摇头,并没有接话,而是笑着问道:“二位受命河南,怎么不去开封,转道到济南来了?” “新任开封知府,已经去开封府就职了。” 程廷知捋了捋胡须,微笑道:“我二人临来之前,陛下耳提面命,要我们主政河南的时候,多多配合子恒打仗。” “差不多等于子恒你,一个人节制两省军政了。” 程廷知与陈裕对视了一眼,都是笑着说道。 “新官上任,自然要先拜会上司,我与陈藩台商量了一下,就先到济南来拜山头来了。” 沈毅先是一怔,随即微微摇头,笑着道:“同是巡抚,何来上下级之分?” 他侧身,做出来了一个请的手势,开口道:“我与张师兄,在城中设了宴,给二位大人接风。” “二位请。” 程陈二人对视了一眼,都是不约而同,笑着说道。 “侯爷先请。” 第一千二百五十二章 突来的战事! 如果是一个跟沈毅不对付的大员,来到河南任河南巡抚,那么多半还真不一定会理会甚至,毕竟沈毅除了身上的爵位稍高一些以外,最高的实职也就是巡抚而已。 与河南巡抚,并无分别。 好在老程跟沈毅很熟,而且他很清楚沈毅爬上来的速度快到了何种夸张的程度。 哪怕是撇开两个人还算不错的私交不提,单从理性角度出发,程廷知也不可能给沈毅使绊子。 这一次,他跟陈裕两个人,主动到济南来拜山头,就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那就是,在接下来一任到两任的河南巡抚生涯里,他不会跟沈毅不对付,而是会尽力佐助沈毅北伐。 四位封疆大吏,在济南一处还算不错的酒楼里落座,沈毅本来是让程廷知坐在首位,被程抚台硬生生推到了主位上落座。 等他坐了下来,另外三个人才先后落座,坐下来之后,程廷知认真看了看沈毅,笑着说道:“说起来,我已经年过半百了,还是第一回越过淮河,踏足原先归属齐人的地盘。” “更奇妙的是,还是到这里来做巡抚。” 他端起酒杯,敬了沈毅一杯,笑着说道:“这是从前,想也不敢想的事情。” 沈老爷端起酒杯陪了一杯,打趣道:“大陈现有的土地上,除了这河南山东两省,恐怕没有其他省能够容得下中丞你了。” 程抚台哑然一笑:“的确是这个道理,老夫当年犯了官场忌讳,这天底下除了这些个新归复的地方,其他再没有能容得下老夫之处了。” 他看向沈毅,由衷的说道:“我在福建两任巡抚期满,本来都已经准备告老还乡了,哪知道到了建康面圣之后,陛下便把我安排到了山东,让我再为朝廷出几年力。” “我这把年纪了,还能为这个国家做点什么,心中真是高兴的无以复加,走在路上的时候,都觉得身轻体健,整个人似乎年轻了好几岁。” 他看了看沈毅,又看了看陈裕,笑着说道:“在座的都是朝廷大员,老夫也就不避讳什么了,子恒你说一说,需要我们怎么配合你?” “我与陈藩台,明天就动身返回开封,着手去办河南的差事。” “第一件事,自然是把河南局势稳定下来,编户齐民,建立地方衙门,推行咱们的洪德通宝,建设学堂,推行科考。” 说到这里沈毅低头喝了口酒,看向张简,笑着说道:“不过这些事我不熟,还是让我师兄跟二位说一说罢,山东的事情,大多都是他办的,我主要是负责战事。” 张藩台幽怨的看了沈毅一眼,不过他也不怯场,清了清嗓子之后,开口道:“二位大人,山东河南这两个省,跟咱们南边那些体系健全的省大不一样,在这里做事,头两年乃至于头三年,都要辛苦的多。” “譬如说…” “原先北齐的衙门官吏,都统统不能再用,地方上的县衙想要重建,可能都需要几个月时间,才能把衙役,主簿,典史之类的差事凑齐。” “而这些新收复的地方,难免有人趁乱惹是生非,这几个月里,不知道要多出多少事情,山东有些地方上的县令到了地方上,说了话根本没有人听,事情很难做。” “地方上的衙门没有建起来,其他类似于春耕,还有清查田地这些事情,就更是千难万难了。” 张简长叹了一口气,苦笑道:“如果不是户部派人过来,帮忙清查分配田地,我恐怕现在都脱不开身。” 说着,他看向陈裕,微微低头道:“府尊也做过地方官,比我更清楚地方上这些弯弯绕绕,再加上前期非常缺人,我都不知道我那段时间是怎么熬过来的。” 陈裕任江都知府的时候,张简在江都做过一任江都县令,两个人是上下级关系,这会儿重提旧称,也是对陈裕表达尊敬。 说到这里,张简长叹了一口气:“还有一点好处就是,三年之内,朝廷对山东百姓免赋税,这一点让地方衙门的建立,难度小上很多。” “如果还要替朝廷收税,那这差事,就是真的办不了了。” 听到这里,程廷知眼睛一动,看向沈毅,问道:“子恒,河南免三年赋税吗?” 沈毅眨了眨眼睛。 他还真不知道。 朝廷上一次给出的文书上,写明了淮北已经收复的土地,免赋税三年,但是那会儿河南还没有打下来… 他摸着下巴想了想,开口道:“这个,就不要再上书过问朝廷了,免得中书几位宰相反口不认,我的意见是,按照免税去办。” 程廷知和陈裕对视了一眼,都纷纷点头。 “那就听子恒你的。” 张简又继续往下说,把他这段时间碰到的难处,几乎统统说了一遍,让一旁的沈老爷,听的冷汗涔涔。 他这个山东巡抚,属实是躲了太多事情了。 等到张简差不多说完之后,沈毅想了想,又补充道:“现在裴大将军所部,以及薛威所部,正在洛阳府,洛阳府取下之后,接下来就是一些后续清扫残敌的事情了。” 他顿了顿,问道:“河南按察使,有人选了没有?” 程廷知微微摇头:“目前还不知道。” 沈毅沉声道:“不管按察使有没有人,但是按察使司衙门,中丞一定要尽快建起来,我在河南的兵力,随时有可能全部抽调出来,到时候河南后续清理残敌,以及剿匪的差事。” “都需要按察使司去办。” 程廷知神色严肃了起来,皱眉道:“战事这么紧张么,连一个卫所都不能给河南留下?” 沈毅微微摇头:“不成,到时候所有的兵力,包括裴俊大将军所部,都要离开河南北上,由我统一调遣。” 程抚台苦笑道:“可是河南要是三年不收赋税的话,哪有钱去养臬司衙门的兵?” 沈毅笑了笑。 “没钱,就跟朝廷去要,臬司衙门养一万兵,一年估计花不了三十万两,让朝廷给中丞调派就是了。” 程廷知瞪着眼睛看着沈毅,过了好一会儿,才无奈摇头:“老夫又不是子恒你,在建康风生水起,不要说中书的宰辅,就是六部的尚书,愿意搭理我的也不多。” 沈毅看向陈裕,微笑道:“中丞没有门路,陈藩台大抵是有的。” “让陈藩台去要钱就是。” 说到这里,沈毅严肃了起来,开口道:“主政这些新复的地方,其中的好处,大家都心知肚明,我也不用多说,想要拿到这些好处,自然要多耗费一些精力人力。” “二位都要体谅。” “还有就是。” 沈老爷继续说道:“河南局势稳定之后,我可能还需要在河南募兵买粮,到时候都需要地方衙门帮助,按照现在的战况,再有一个月左右,洛阳府的战事应该可以结束,到时候…” 沈毅一番话还没有说完,房门外,传开急促的敲门声。 “公子。” 蒋胜压着声音,低声道:“邸报司前线急报。” 沈毅对众人微微低头致歉,然后起身走到门口,接过蒋胜手里的文书看了一遍之后,脸色大变。 他走回屋子里,看向众人,面色凝重。 “诸位,军中急事,我要立刻北上。” 张简微微皱眉。 程廷知则是直接问道:“出什么事了?” 沈毅环视众人,缓缓开口。 “北齐周世忠所部…” “开始全线南下了。” 第一千二百五十三章 黑云压城 这场突来的战事,是沈毅先前所没有预料到的。 按照他本来的计算,北齐哪怕现在全力集结兵力,也需要至少几个月的时间,才差不多能够把几十万大军集结完毕。 事实上也是如此,北齐不可能突然就天降神兵,开始“南下讨贼”了。 但是,两天前,周世忠所部,开始从真定府以及河间府,全力南下,同时猛攻沈毅的左右两路军。 蒋胜递上来的文书,也是两路军差不多同时送来的。 虽然凌肃与苏定,都是值得信任的主将,沈毅也相信他们能够合理的应对,短时间内不会出什么问题,但是这种大战突起,他还是不能在济南干坐着,必须要去前线看一看。 见他直接要离开,张简对程陈二人告了声罪,拉着沈毅走到一边,低声道:“子恒,打仗不急这一天两天,你是山东的首宪,如今河南的巡抚和藩台都在这里,你突然要走,是不是不太合适?” 他顿了顿,开口道:“至少,把这顿饭吃完再走不迟。” 张简这番话,说的是比较基本的人情世故,毕竟那两位也是朝廷里二品三品的大员,即便相熟,也不好轻慢他们。 沈毅认真想了想,还是微微摇头:“师兄,这顿饭其实已经吃完了,该交待的事情也已经交待了,剩下的无非是闲聊,或者是领他们去楼台馆阁听曲儿而已。” “我虽然不用亲自上战场,也不用亲自临阵指挥,但是总不能在这个当口,还在济南吃喝玩乐。” 他面色严肃,低声道:“从前在江都的时候,听一个老卒唱过一句诗,师兄想不想听?” 张简皱眉:“什么诗?” “战士军前半死生。” “美人帐下犹歌舞。” 张简闻言一愣,随即无奈摇头:“你劝我就劝我,干什么总是托名他人?” 沈老爷摇头微笑:“因为确不是我写的。” 他看了看程廷知二人的方向,开口道:“师兄,我现在便动身赶往前线,这二位你替我接待就是,他们之中,程抚台为人耿直,不会生这种闲气,至于陈裕…” 沈老爷微微眯了眯眼睛,轻声道:“他要生气就生去,我现在,也不必在乎他心里怎么想。” 张简无奈点头,叹气道:“劝你不动,你一路当心就是。” 沈毅默默点头,继续说道:“北齐占据山东七十年,咱们当初清扫山东的时候,必然理不干净,如今北边齐人突然暴动,山东境内他们的人,说不定会随之动起来。” “我一趟北上,只带贴身亲随去,我的五千卫营,依旧留在济南,由师兄调配指挥。” “如果有人趁机闹事。” 沈侯深呼吸了一口气,杀气毕露:“直接下重手,以震慑宵小。” 在他这个层面,所谓的下重手,基本上就是格杀勿论了。 张简面色凝重,点头道:“我知道了。” 两个人简单商议了几句之后,沈毅回到房间里,对着程陈二人拱手道:“二位大人,军情紧急,拖延不得,沈某这就动身离开济南,二位没有事情,可以在济南多住几天,我师兄会好好招待二位的。” 程廷知与陈裕,连忙拱手还礼。 程抚台正色道:“子恒且忙就是,老夫与陈藩台,明天也动身去开封就任了。” 他叹了口气道:“听到张藩台刚才所说,老夫心里也有些担心,能不能做好这任河南巡抚了。” 陈裕低头拱手,开口道:“军事要紧,侯爷去忙就是。” ………… 河间府,左路军大营。 沈毅匆忙赶到的时候,左路军已经与周世忠所部,激战了四天有余。 战况异常激烈。 周世忠所部,在河间府差不多有五六万的兵力,他们开始全面向南推进,即便在推进的过程中略有损伤,也毫不畏惧,依旧猛攻左路军。 左路军兵力稍逊一些,四五天时间,已经被逼退了五十多里,再往南退,就要退到山东境内了。 沈毅到左路军大营之后,苏定等人立刻来拜,沈侯爷没有犹豫,立刻在中军大营升帐,召集左路军高级将领议事。 很快,除了正在前线指挥战事的将领以外,其他将领都在中军大帐之中到齐,沈毅环视众人,皱眉道:“现在是什么情形?” 苏定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沈公,末将一直派人盯着河间府,周世忠部,并没有任何增兵。” “但是,他们就是突然发了疯一样,猛攻我们大营,逼得我们甚至退出了交河县城,一路撤到了这里。” 苏定说完之后,下面的将领开始一个个跟沈毅汇报自己知道的战况。 沈老爷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让各种消息,在自己的脑海之中汇总,过了好一会儿,等到这些将领都说完之后,他才缓缓睁开眼睛。 “战况如何?” 苏定正色道:“在交河县的时候,咱们有火炮,还有大量的火药,让他们吃了不小的亏,他们在交河县,至少丢下了两三千条人命。” “这几天打下来,北齐的伤亡,在我们的一倍以上。” “不过即便如此,他们似乎是悍不畏死一般,依旧在往南推进。” “这几天,末将也看了邸报司的消息,在战事突起之前,北齐应该是派了一个钦差到了河间府,之后没几天,原本固守的周氏父子,便发了疯一样开始进攻我军。” 沈毅若有所思。 这是说的通的。 他毕竟出手挑拨过北齐胡汉,如今北边的朱里真人信不过周世忠,派钦差给他压力,逼着他出河间府迎战,这整件事情,在逻辑上没有什么问题。 但是放在整个大局上,是有问题的。 因为北齐现在,已经连续吃了许多败仗,在整体局势上,他们是吃亏的。 按照周世忠现在的打法,他要死上两个人,才能换一个淮安军,这种无底线的消耗自身力量,哪怕短时间内能见效,能夺回局部土地,但是长久来看,无异于饮鸩止渴。 只会让整个北齐,死的更快。 北齐这么大一个国家,即便昭武帝拎不清,总是会有聪明人的,而且北齐那位永平帝干的还算不错,朝廷里肯定有不少能看得清局势的人,怎么会坐视这种情况发生? 沈毅沉思了许久,还是没有想通前后因果,他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缓缓说道:“那凌肃那边,应该是跟这里差不多的。” “是。” 苏定点头道:“末将与凌将军通过信,他那里也是如此,末将猜想…” “是不是河南那边的战事,让周世忠或者是北齐朝廷狗急跳墙了,想用猛攻,逼停河南的战事?” 沈毅微微摇头。 “不搭边的,周世忠这些人,不足以让我调河南兵力回援。” 他缓缓说道:“先这么打两天,我再看看,如果…” 他话还没有说完,帐外一个传信兵匆忙来报,低头道:“侯爷,内卫杜副帅要见您,已经在外面了。” 沈毅起身。 “让他进来。” 内卫的指挥同知杜庸,三两步走了进来,见到沈毅之后,直接低头抱拳,开口道:“侯爷,北齐北部边军,已经开始全部南下!” 沈毅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鞑靼部呢,有动作吗?” “暂时没有。” 杜庸开口道:“北齐派了使者去了鞑靼部。” 沈老爷抬头,望向天空。 “如此,似乎就说的通了…” 第一千二百五十四章 求援 周世忠这么不计伤亡的打,本来是不怎么合理的。 但是如果北齐的决战大军已经在快速集结当中,过不了多久,包括北边的边军,以及燕都附近的绝大多数禁军,还有地方军加在一起的庞大军队,都会向南压来,那么周世忠,或者说北齐朝廷现在的行为,就相对合理了。 一是要黏住沈毅的淮安军。 如果北齐大军集结之后,沈毅的淮安军直接南退,这样大规模的军事调动,动用边军,直接就会让北齐元气大伤。 甚至鞑靼部,也会跟着南下。 如今周世忠所部直接贴上来,沈毅再想退,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因为会被周世忠所部,衔尾追杀,要知道,现在是河间府附近,如果沈毅是要退到淮河以南去,是要横跨整个山东的,这差不多有一千三百里左右! 这么漫长的距离,如果被周世忠所部贴身黏住,即便想撤退,恐怕也很难撤退。 而在沈毅看来,除了这部分原因之外,还有一部分原因,就是北齐那位昭武帝…或是整个朱里真人的考量了。 如今,北齐军方之中,块头最大的汉将,毫无疑问就是周世忠了,在那喜事件之后,朱里真人内部,对所有的汉人,尤其是汉人武将,充满了不信任。 北齐吩咐周世忠这样拼死贴住淮安军,未尝没有消耗周世忠麾下兵力的意思,等到周世忠手下的兵力打空,淮安军也必然元气大伤,到时候那些“朱里真老爷”们,一来彻底解决了周世忠这个隐患,二来北齐的大军后续赶到,即便不能歼灭淮安军,也可以轻松把淮安军,赶回淮河以南去,摘掉这颗硕大的胜利果实。 沈毅拉着杜庸,进了自己的中军大帐,请他落座之后,又询问了不少关于北边的情报。 内卫向沈毅共享情报,已经好几年时间了,杜庸自然不敢隐瞒什么,基本上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等到把北边的情报说了一遍之后,杜庸对沈毅微微低头,开口道:“沈侯爷,内卫在燕都附近,有不少可以动用的人手,您这里如果有什么吩咐,内卫可以帮着您去办。” 沈毅微微摇头:“这个时候,用情报人员办事,太浪费了。” 杜庸低声道:“或许,内卫可以帮着沈侯爷去联系鞑靼人,让鞑靼人跟着南下,与咱们两面夹击北齐,鞑靼人虽然人数不多,但是战力极其凶悍,他们如果下场,侯爷这里立时就轻松了。” 沈毅闻言一怔,然后大皱眉头,皱眉道:“杜副帅,这话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内卫的意思?” “亦或是,陛下的意思?” 杜庸见沈毅神色不太对劲,连忙摆手道:“沈侯爷误会了,这是杜某自己的一点小建议,既不是陛下的意思,也不是内卫的意思…” 他小心翼翼的看了看沈毅,继续说道:“要是不小心说错了话,侯爷莫要放在心上。” 沈毅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杜副帅,我等北伐,为的是驱除胡虏,朱里真是胡虏,但是鞑靼人,说不定是更难缠更凶蛮的胡虏!” “他们一旦南下,且不说我们将来要花多少力气把他们赶出去,单说住在他们沿途的汉民,就要吃不知道多少苦头!” 杜庸低着头,开口道:“侯爷说的是,但是…” 他犹豫了一下,开口说道:“但是不管咱们联络不联络鞑靼人,北齐既然调动的边军,鞑靼人不可能不知道,他们可能依旧会南下。” “他们自己南下是他们的事情。” “我们叫来就是我们的事情了。” 沈毅面色凝重:“杜副帅,且不说这种事关外邦的事情,都要上禀天子,即便你我二人可以决断,做出这种事情…” “将来在史册上,是要背负骂名的。” 他看着杜庸,严肃道:“我说的不是你我二人背负骂名,而是本朝的天子,你明白吗?” “你这番话,跟我说说也就罢了,切莫外传,更不要传到朝廷里去,否则你要吃大亏的。” 杜庸被沈毅连唬带吓,连忙低着头,颤声道:“下官失言了,侯爷只当是没有听见!” 沈毅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道:“放心,我不是多嘴的人,我只当杜副帅你没有说过。” 说完这句话,他看向中军帐里的七八个将领,这些将领们也很懂事,都低着头抱拳:“属下等,也不记得杜副帅说了什么!” 杜庸长出了一口气,再不敢呆在这里,他对着沈毅低头抱拳道:“侯爷,卑职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忙,有什么事情,会随时知会侯爷!” 沈毅点了点头。 “我送副帅。” 杜庸连忙摇头,连作揖带鞠躬的,退出了中军大帐。 苏定替沈毅,多送了几步,一路把他送到大营门口,等转回来的时候,营中的武将都已经散了,他伸手给沈毅倒了杯茶水,轻声说道:“沈公您是不想让杜副帅的声音,传到朝廷里去?” 沈毅点头。 “他这话的确不应该由他来说,他有点自作聪明了。” 苏定想了想,开口说道:“但是杜副帅不说,朝廷里的大臣们,说不定也会这么想,这么说。” “那些文官说,是文官说的。” 沈老爷低头喝茶,沉声道:“他这个北伐的当事之人,不该说这种话,很容易被那些文官当成枪来使,撺掇着陛下去做这件事。” “咱们是汉家王师,持身要正,失去的土地,要靠自己取回来,依靠更凶焊的胡人,到最后说不定自己都会陷身进去。” 另一个世界,有大送现成的先例在,沈毅当然不会有任何一丝丝跟鞑靼人合作的想法。 甚至他还有些担心朱里真人坚持不住,被鞑靼人给先占了燕都,那么他这个北伐的难度,就又会骤然抬升一个台阶。 沈老爷一杯热茶下肚之后,沉思了半晌,开口道:“你这里,要继续跟周世忠他们周旋,该退的时候要退,不该退的时候,也不能一味后退。” 苏定低头。 “末将明白。” 沈毅低头盘算了一下,开口道:“我一会会写信给薛威还有裴俊,让他们加快战争进度。” “不过按我估计,河南那边战事结束,少说还要一个多月的时间。” “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不管周世忠如何猛攻,咱们至少…” “要在山东之外迎敌,不能让已经恢复秩序的山东,再乱起来,那样人心惶惶,后面更容易出乱子。” 打仗,除了粮草供应充足之外,还有一个比较重要的因素就是后方稳定。 而山东河南,目前就是沈毅的后方。 后方乱了,也会倒过来影响粮草供给。 苏定先是点头,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挡住他们,自然不成问题,不过一个多月后河南战事结束,再把薛将军还有裴将军所部调过来,少说也要两个多月之后了。” “到时候…” 苏定看着沈毅,低声道:“到时候齐人的主力,多半也已经集结完成了。” “彼时兵力悬殊,沈公您…” 沈毅眯着眼睛,轻声道:“只能说是兵数悬殊,不能说兵力悬殊。” “如果只看纸面上的兵力,咱们当初连淮安都很难守住,更不要说现在一路打到河间府了。” “兵力如何,要打过才能知道。” 说到这里,沈毅闭上眼睛,缓缓说道:“你去忙你的,你们只管打好每一场仗,剩下的事情,交给我来处理。” 苏定恭敬低头。 “末将告退!” 苏定离开之后,沈毅一个人思索了很久,最终还是提起毛笔,给皇帝陛下写了封信。 这封信首先是陈述局势,写到后来,沈毅很委婉的表示了自己的请求。 也就是说,这是一封求援信。 请求朝廷,支援五万禁军,以备不时之需。 写完这封信落款之后,沈毅叫来蒋胜,郑重吩咐。 “六百里加急送建康。” 蒋胜双手接过。 “是,我立刻让人送出去。” 第一千二百五十五章 热血洒南北 向朝廷要的援兵,只是为战局多加一分胜算。 但是这场仗,主要还是要靠沈毅现有的力量去打。 这天,沈毅在左路军大营里,将一份份文书,通过内卫以及邸报司,飞速发散出去。 而他本人,在左路军待了两三天之后,便动身去右路军巡查战局去了。 没有办法。 经过上一次跟凌肃的对话,他也知道右路军现在不少人觉得他偏心,这个时候既然到了左路军,右路军肯定也是要去一下的。 其实凭良心说,沈毅并没有觉得自己偏心什么。 因为从一开始,凌肃在沈毅麾下的地位就比较超然,在抗倭军时期,凌肃是整个抗倭军的主将,沈毅也是通过他来掌握抗倭军。 后来,沈毅麾下一份为三,但是沈老爷不太好意思对凌肃以及凌肃麾下指指点点,为了体现对凌肃的尊重,他除了制定大方略之外,其他都基本上交给凌肃自治。 不过这样或多或少导致了,他跟右路军,的的确确有点“不亲”。 如今发现了这个问题,以后自然就要一视同仁了。 沈毅本人在前线奔波忙碌的时候,他的两份文书,在邸报司的飞速运送之下,已经来到了洛阳城下。 此时,薛威与裴俊,已经齐聚洛阳城下,完成了对洛阳的围城。 薛威接到沈毅的文书之后,二话不说动身奔向了裴俊所部的大营,还没有进大营,远远的就看到对向裴俊也骑马而来,二人同时翻身下马,远远抱拳。 “薛将军!” “裴大将军。” 抱拳行礼之后,裴俊看向薛威,面色严肃:“薛将军应该也收到侯爷的文书了罢?” 薛威深呼吸了一口气:“正因为此事,才准备去拜见大将军。” 这里里裴俊的大营近一些,裴俊拉着薛威进了自己的中军大帐,等落座之后,这位西路军大将军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开口道:“一个半月之内,打完河南战事,从河南抽身出去,北上支援淮安军。” 他看向薛威,苦笑道:“薛将军收到的,应该也是这份命令罢?” 薛威先是默默点头,然后开口道:“大将军,我所部本就是淮安军,一个半月之后,不管河南的战事打没有打完,我都会直接北上,回归本部。” 他沉声道:“但是河南战场是大后方,咱们不能给侯爷留下后顾之忧,河南战场,哪怕不能全部结束,最少洛阳府以及其他的府城要取下来,才好北上抗击齐军。” 裴俊摇了摇头,苦笑道:“有些太难了。” “现在洛阳城,想要打下来就不容易,我们已经派人查过了,洛阳城里的守军,虽然依旧大半是汉人,但是很多是朱里真人的包衣奴出身,他们心里很清楚,一旦洛阳归复,他们一定讨不了好。” “抵抗的很是坚决。” 薛威神色郑重,开口道:“大将军,我部与大将军所部,轮流进攻洛阳,每军强攻一天,次日轮换,如何?” 裴俊看着薛威,问道:“怎么个攻法?” “自然是强攻了。” 薛威毫不犹豫的说道:“这个时候,不能给侯爷前线拖后腿,现在河南这里打的越干净彻底,后面北上的时候,越能够专心迎敌。” 裴俊只是思考了一会儿,便点头道:“好,那就依薛将军。” “不过…” 裴俊开口道:“如果伤亡太重,还是要酌情考虑,不能让北边的战事,乱了河南这边的分寸,否则不止是河南战场打不出战果,恐怕两边都讨不到好处。” 薛威站了起来,抱拳道:“那就这么定了,明日我部,开始强攻洛阳。” 裴俊起身,拱手还礼。 “薛将军注意周全。” 薛威微微低头,应了声是,然后转身离开裴俊的中军大帐,骑上马,飞奔回营去了。 裴俊目送他骑马离开的背影,目光里有一些羡慕。 这种忠心耿耿的将领,他麾下就少的很。 “那位沈侯爷…” 他小声嘀咕了一句:“一介文人,竟然能调教出这么多优秀的将军。” “真是咄咄怪事。” …… 次日,先锋军万钟所部,开始对洛阳城,进行了猛烈的进攻。 上百门大炮,齐声轰鸣,火炮弹幕之后,先锋军将士在火炮的掩护下,很熟稔的开始了冲锋。 而这一次,与先前都不太一样了。 因为受伤,已经许久没有亲自临阵的薛威,手持长枪,亲自出现在了战场上,他身披铁甲,目光死死的看着不远处的洛阳城,用最大的声音怒吼道。 “兄弟们,让这些北齐蛮夷,见识见识,战无不胜的淮安军!” “战无不胜!” “战无不胜!” 跟随冲锋的数千将士,热血沸腾,怒吼着冲了上去。 一支军队的建立非常容易,可能一纸文书,再加上一点闲钱,就能养活出一支军队。 但是一支军队,想要形成军魂,需要时间的镌刻,以及鲜血的浇灌! 更重要的,是胜利的辉光! 如今的淮安军,数年时间下来,连战连捷,已经形成了自己的军魂! 随着淮安军的大旗,在中原大地飘扬,淮安军将士们齐齐怒吼。 “建功立业,就在今天!” 无数将士,冲杀在前。 薛威深呼吸了一口气,正要冲上去,被一旁的万钟一把拽住。 “将军,你怎么能再去冲阵!” 薛威回头看向万钟,皱眉道:“我如何不能去冲阵了?” 万钟苦笑道:“你还以为,你是先前那个千户啊!” 他面色凝重。 “先锋军数万人的性命,在你一念之间,归属你统领指挥!如今你的权柄,比起当初沈公初建淮安军的时候,还要大上不少,这会儿正在战时,你哪里还能去以身涉险!” 薛威甩了甩膀子,挣脱了万钟的拉扯,满不在乎的说道:“这是去冲阵,又不是去送死,自从伤了之后,再没有上过战场了,这会儿谁也不能拦我!” 他重重的拍了拍万钟的肩膀,拍的后者疼得龇牙咧嘴,然后对万钟露齿一笑:“再说了,我即便没了,不还有你呢吗!” 说完这句话,薛威不再犹豫,大步奔向战场。 看着已经冲向城墙的薛威,万钟沉默了一会儿,微微摇头,叹了口气。 他心里清楚,几年时间下来,如今的薛威,跟当年那个薛莽子,性格已经大不一样了,他早已经沉静了下来,是一个很合格的将军了。 如今之所以这么冲动,并不是因为什么“冲阵”的瘾犯了,而是因为沈毅文书到了之后,他心里着急了。 他想要尽快结束河南战场,重新回归淮安军中。 为了达成这个目的。 他又一次投身战场。 想到这里,万钟颇有些感慨的看了一眼北方,然后深呼吸了一口气,回头怒吼道:“炮兵不要停,避开冲阵区域,继续轰击城头!” “投石车跟上!” “攻城锤准备!” “传信兵上前,跟这些狗娘养的齐人说!” 万钟两只眼睛通红,杀气毕露。 “告诉他们,再不投降,等爷爷们杀了红眼,想投降,也没有处投了!!” ………… 与此同时,北方大名府。 右路军大营里,沈毅蹲在一个将军床前,这将军,左臂被包扎了起来,浑身是血,躺在床上,脸色苍白。 沈侯爷看了看他,面沉如水。 “张猛怎么伤成这样?” 凌肃就站在沈毅身后,同样脸色难看。 “军中有北齐奸细,引他入了埋伏。” 第一千二百五十六章 沈贼来了! 张猛,淮安军右路军的副将。 是仅次于凌肃等三人的高级将领,也是淮安军第二梯队的高级将领,更是当年抗倭初期的时候就跟着沈毅的老人。 现在,张猛身上多处刀伤,尤其是左臂,他硬生生用左胳膊格挡了敌人一刀,如果不是左手上有甲胄,这会儿整条胳膊都已经没有了。 这时候,沈毅刚到右路军才一天时间。 凌肃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相比较来说,临海卫出身的张猛,跟着他更久,在临海卫时期就已经是临海卫的总旗,从洪德九年到现在,差不多七八年的时间了,张猛一直跟在他手下做事。 二人的关系,比起一般的亲兄弟还亲。 而且,张猛一直是他的左膀右臂,尤其是刘明远离开右路军之后,右路军大部分事情,都是他跟张猛商量着来。 现在张猛伤成这个模样,凌肃心里是又惊又怒。 沈毅回头看了看凌肃,面色凝重。 “细说。” 凌肃强忍住心里的愤怒,咬牙道:“斥候营一个百户,带人出去探查消息,汇报的时候说发现了齐人一个超过万人的营地,至少有八个千户营驻扎,距离咱们大营只六十里。” “这么多人,自然要过去确认一下情况,只是当天沈公您要过来,末将就留在大营里,派张猛去查看情况了。” “随后,就被那人引进了齐人的埋伏之中,当时张猛只带了一两百人同行,围攻他的有北齐一整个千户营,能够逃出来,已经是极为不易了。” 说到这里,凌肃攥紧拳头,怒声道:“本来,该是末将自己亲自去的!” 沈毅闻言,也不禁有些后怕。 张猛虽然是右路军的副将,但毕竟不是主心骨,他如今伤了,凌肃还在,右路军还能继续运转,如果是凌肃出了事,或者是伤成这个样子,右路军恐怕立时就要瘫痪。 至少,也会把沈毅拖在右路军动弹不得。 他闭上眼睛,认真思考了一会儿,然后低声道:“那百户,捉到了没有?” “没有。” 凌肃摇头道:“那人直接逃了,不过他麾下那个百户营里的斥候,已经统统控制了起来,等候处置。” 沈老爷面无表情道:“好好查实,跟他有勾结的,严肃处理,但是跟他确实没有关系的,也不要冤枉了。” “还有…” 沈毅继续说道:“这个百户营的成员,不管有没有问题,后续不得再从事情报差事,把他们转入作战编制之中。” 凌肃低头:“末将明白。” 躺在床上的张猛,眼睛有些发红,他不能动弹,声音也非常虚弱:“沈公,沈公…” 沈毅这才看向躺在床上,几乎说不出来话的张猛,轻声道:“张将军,你安心养伤。” “剩下的事情,我们会替你去做,等你伤好了,再回归军中。” 张猛努力点头,又看向凌肃,张口道:“凌将军,末将…” 凌肃半蹲下来,蹲在张猛床边,两只眼睛通红,流下泪来。 “兄弟,是我害了你。” 沈毅站在一旁,忍不住为之动容。 他认识凌肃,已经七八年了。 七八年时间里,除了当初临海卫大败的时候,凌肃情绪有些崩溃,在那之后,尤其是抗倭军到后来的淮安军成型之后,沈毅就很少见到凌肃失态了。 没有记错的话,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凌肃流眼泪。 凌肃这会儿,心里十分伤心。 除了因为张猛的伤势之外,还有些担心张猛的前程。 现在,在凌肃看来,北伐的局势是稳中向好的,而且他十分信任沈毅,也相信在沈毅的带领下,北伐最终能够取得成功。 而张猛这么一伤,少说休养个一年半载,甚至可能就这么废了,那么将来的履历上,他的北伐经历,就到此戛然而止了。 张猛挤出一个笑容。 “将军,我要是死不了…” “过几个月,就能重新归入将军麾下了。” 张猛现在十分危险。 身上的伤势倒还罢了,最要紧的就是失血过多。 再加上伤口随时可能感染,他现在并没有脱离生命危险。 事实上,他这会儿正高热不退。 能不能脱离危险,主要看他自己的身体,能不能扛过来。 这就是时代的局限性,沈毅或许有办法帮他消毒,但不可能凭空弄出一套东西,给他输血。 看着二人说话,沈毅默默走出这处伤兵营,背着手走到大营外面,默默抬头望天出神。 过了好一会儿,凌肃才跟着出来,站在沈毅身后,低着头咬牙道:“沈公,末将请战!” “这些狗日的齐人,尽出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末将亲自领兵北上,替张将军出这口恶气!” 沈毅回头,看了看凌肃,面色平静:“打仗切忌情绪化。” 凌肃深呼吸了几口气,低头道:“末将失态了。” “但是请沈公您放心,末将不会因为情绪,影响在战场上的判断。” 沈老爷微微摇头,开口道:“升旗罢。” 凌肃一怔。 沈毅继续说道:“挂我的沈字旗。” “我来制定后续一段时间的战术战略。” 他看向北边,低声道:“齐人现在已经不择手段了,的确要狠狠给他们来上一下,不然我心中这口恶气,也难以泄出。” 凌肃深吸了一口气,低头抱拳:“末将遵命!” 说罢,他亲自下去安排这件事。 没过多久,一面沈字旗在军中竖起,硕大的旗面迎风飘扬。 在这个时代,这就是明明白白的告诉齐人,他沈某人已经到这里了。 沈字旗高挂之后,沈毅找到凌肃,两个人在军帐之中挂起地图,沈毅看着地图良久,最终指着地图上的广平城,开口道:“咱们径直北上广平。” 广平府,位于大名府和真定府之间,是一个不算很大的府。 广平府城,一度被凌肃攻下,只是因为最近齐人反攻的比较激烈,他们已经退出了广平府城,来到了广平府城南边的成安县。 看着沈毅手指的方向,凌肃只犹豫了一个瞬间,便立刻低头抱拳。 “末将遵命!” “末将,这就下去安排!” 此时,虽然沈毅等人在后方的军营里安然无恙,但是事实上,前线的战事一直在持续之中。 右路军将士,与北齐的军队,在成安与广平之间激战。 双方你来我往,有时候会因为一处阵地,打的不可开交。 山野之中,几乎处处可以见到尸体,有些尸体上的衣服都已经被砍得稀烂,被鲜血泡透,分不清究竟是淮安军,还是北齐军队了。 双方激战正酣的时候,一面沈字旗在淮安军一方的阵地之中缓缓飘起,换下来原先的凌字旗。 有眼尖的齐人斥候,很快发现了这面大旗,迅速汇报了自家统兵的千户。 这千户是朱里真人,他亲自到阵地上,看了一眼那面大旗,见到那个硕大的沈字之后,不由眼皮子直跳。 “老奸巨猾的沈贼亲自到了…” 这千户缓缓吐出一口气,回头吩咐身边的百户,低声道:“沈贼诡计多端,让兄弟们往后退一退。” “上报萧将军,就说我们申请后撤休整!” 这百户也懂事,连忙低头。 “卑职这就去!” …… 消息很快传遍军中,于是,成安县北郊的齐军,闻风而逃。 与此同时,负责北边内卫的杜庸,也收到了沈毅的手令。 手令的内容很简单。 着机刺杀北齐将领。 不论职级。 杜庸收起这份手令,塞进自己的怀里,忍不住小声嘀咕。 “读书人也有这么大的火气…” “谁惹到他了?” 第一千二百五十七章 集团的雏形 或许是张猛的受伤,导致右路军盛怒之下,战斗力上涨,还是沈老爷的威名的确好用,从沈字旗高挂,到凌肃亲自领兵北进,两天时间,逼退了齐军一百多里,直接把他们逼到了广平府的府城之中,缩在城里不敢出来了。 而右路军也没有再畏畏缩缩,一路向北推进,也推到了广平府城下。 这里,其实已经不怎么安全了。 因为除了北边广平府附近,有大量的齐军之外,此时右路军的西面乃是河南省的彰德府。 彰德府至今还没有归复,甚至还没有开始打,也就是说,还在齐人的控制之中,如果齐人回过神来,联络彰德府守军从侧翼进攻右路军,是可以让右路军吃个小亏的。 好在不知道是惧怕沈侯的威名,还是忌惮沈侯有什么阴谋诡计,不管是广平府的敌人,还是彰德府的敌人,都老老实实龟缩在了城里,没有敢动弹。 等到夜深人静,安营扎寨完毕之后,凌肃才到中军大帐来见沈毅,他行礼之后,坐在沈毅下首,缓缓说道:“沈公,从您的帅旗挂起来之后,齐人很是老实,一点也不敢主动进攻了。” “不过广平府也是大城,打下来不是很容易。” 沈毅低头喝了口茶水,开口道:“明天一早,炮轰广平府城,打的越强势越好。” “也不用节省火药火器。” 沈毅放下茶杯,闷声道:“你这里这一仗用多少,回头我给你补上多少,一定要把声势打出来。” 说到这里,沈侯爷也有些恼火的说道:“让这些下作的东西,瞧一瞧淮安军的怒火,是什么模样!” “跟他们拉扯着打了几天,真把自己当人物了!” 就目前山东以北的战事来说,虽然左右两军的整体兵力,是略少于周世忠所部兵力的,但是整体战力并不逊色,再加上士气以及火器加成,正面碰一碰,绝对是不虚的。 先前是为了尽量减少伤亡,边打边撤,才让周世忠撵着淮安军打了一两百里。 凌肃一一低头应是。 说完了大致的战术之后,沈毅又问道:“凌将军,上次放在你这里的那种火绳枪,你用了没有?效果如何?” 凌肃犹豫了一下,微微低头:“用是用了,但是效果不是很好,一来距离太近,二来用起来太麻烦,要点火之后才能击发出去。” “几场小规模战事用了一下,没有太大的作用,后面便没有继续使用了。” 沈毅微微点头,用手摸着下巴,开口道:“这样,你从那些用过火绳枪的人里,选两个年轻一些的,送回我济南的火器作坊里,让他们去跟火器作坊的师傅们交涉,告诉那些师傅们,这东西的短处在哪里,该如何改进。” 凌肃低着头,一一应是。 等到正事说的差不多了之后,这个沈毅麾下地位第一的主将张口想对沈毅说些什么,但是犹豫了一下,又没有说出来。 这一幕正好被沈老爷瞧在了眼里,他端起茶壶,给凌肃也倒了杯热茶,皱眉道:“有什么事情直说就是,你我又不是一年两年的交情了。” 凌肃这才点头,微微低头道:“沈公,是这样。” “末将家里,有两个儿子,长子今年已经满二十岁了,小一些的,也已经十八了。” “他们在台州老家,自小也习武读书,如今长大成人,也没个奔头,末将就想把他们带在身边从军,一来历练历练,二来也跟着末将,杀几个齐人报国。” 沈毅一怔,随即反应了过来。 他跟凌肃,是差着年纪的。 早年他奉命去东南剿倭,组建抗倭军的时候,才不到二十岁,而那个时候刚刚加入抗倭军的凌肃,就已经三十岁出头了,早已经娶妻生子。 如今已经是洪德十六年的下半年,七八年时间过去,凌肃已经四十岁了。 他的儿子,也已经长大成人。 沈毅放下茶杯,哑然一笑:“凌将军,你现在都是朝廷的二品将军了,如果不是战事来的紧急,早已经封妻荫子,等这场战事告一段落,也定然要封妻荫子的,你家里那两位公子,想要带到军中来,不过是自己一句话的事情,哪里用得着问我?” 凌肃先是微微摇头,然后低头道:“这些小事情,自然不敢麻烦沈公。” 他顿了顿,开口道:“他们两个人,已经到右路军有几天时间了,这是这几天张猛受了伤,军中的事情太忙,一直没有来得及跟沈公您提这件事。” “今天总算安下了营帐,末将想他们来都来了,再不来拜见沈公您,就有点不太合适了。” “您现在如果得空,我让他们过来,给您磕个头。” 说到这里,凌肃深呼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的抬头看了看沈毅,轻声道:“让他们也认识认识您。” 沈毅还是第一次见凌肃在自己面前,这样一副唯唯诺诺,甚至有点窝囊的模样。 这就是为人父母者,心中的短处了。 毕竟凌肃刚才所说,让两个儿子认一认沈毅这句话,其实是反过来说的。 他真正的意思是,想让沈毅认识认识自己这两个儿子。 想到这里,沈老爷微微摇头,无奈道:“既然是凌将军的儿子,那自然是要见的。” “咱们快十年的交情了,凌将军何必这么见外?” 凌肃松了口气,脸上挤出了一个笑容:“也不是,只是张猛受伤之后,沈公这两天心情不好,所以…” 沈毅起身,伸了个懒腰,开口笑道:“张猛已经没了生命危险,我心情好多了,这会儿也到吃饭的时候了,让人弄几个菜,我跟凌将军还有两位公子一起吃个饭?” 凌肃大喜过望,连忙下去安排去了。 没过多久,他再一次来到沈毅的中军帐中,此时,他的身后,已经跟了两个年轻人。 都要比凌肃高一些,最高的那个,高了凌肃半个头。 不过凌肃本人并不是多高,比沈毅矮了不少,他的这两个儿子,最高的那个也就是跟沈老爷差不多高。 毕竟台州府,出薛莽子那种彪形大汉的概率,实在是有些低。 两个年轻人似乎是有些紧张,进了大帐之后,就有些手足无措,一直到听到老爹让他们下跪磕头,两个年轻人才颤巍巍跪在地上,额头触地,乡音浓厚。 “台州府凌展,叩见侯爷。” “台州府凌鹏,叩见侯爷!” 沈老爷站了起来,走到两个年轻人面前,把他们扶了起来,笑着说道:“都不是外人,动不动磕头做什么?在这里不用你你们父亲的,听我的就是。” “以后再见,抱拳了事,绝不可再跪了。” 两个年轻人都抬头看了看自己的父亲,见凌肃缓缓点头,二人连忙低头:“遵命,遵命!” 沈毅打量着这两个年轻人的时候,这两个年轻人,也在打量着沈毅。 只看了一眼,二人心中,就充满了怪异。 因为眼前这个,被自家父亲一再推崇的沈侯爷,似乎…似乎… 似乎没有比他们年长多少? 事实上也是如此。 沈老爷今年二十六岁,过了这个年关,也才二十七周岁。 不过这两个年轻人说的,应该都是虚岁,即便如此,他也就比他们大个七八岁十来岁而已。 二人还在愣神的时候,就听到沈毅笑眯眯的说道:“我与你们父亲,相识七八年了,如兄弟一般,你们如果不嫌弃,私下无人的时候,便称我一声叔叔,如何?” 两个年轻人再一次扭头,看向父亲。 他们看到,自己那个向来不苟言笑的老父亲,这会儿脸上,已经是难掩的喜色。 甚至有些激动。 因为没有人比凌肃更清楚,现在的沈毅在朝廷里是个什么份量!有沈毅这么一句话,自己这两个儿子,将来的前程,说不定就有着落了! 二人立刻会意,二话不说,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叩首道:“拜见叔父!” “拜见叔父!” 沈老爷看着跪在自己面前,口称叔父的年轻人,一时竟然有些出神。 这一瞬间,他想到了很多事情。 苏定,与凌肃是差不多年纪的,在明州老家,也有家室。 薛威虽然也有了孩子,但是孩子还太小,暂时不做考虑。 而与此同时,刘明远,张猛还有一大批当初抗倭军初期便跟随沈毅的老人们,他们不少人的年纪,也已经三十好几岁接近四十岁。 也就是说,他们的孩子,或者已经长成,再或者,很快就要长成。 再加上…… 他自己的儿子沈渊,过了这个年,也要九岁了。 这些淮安军的“二代”们,用不了多久,就都会长起来。 不知不觉间… 一个淮安军集团,似乎已经初见雏形了。 这个出神只是一瞬间,很快沈毅就回过神来,伸手搀扶两个年轻人,笑着说道:“说了不让跪,怎么又跪下了?” 说着,他看向已经准备好的饭菜,笑着说道:“坐下来吃饭。” 等凌肃父子三人都落座之后,沈毅才笑着问道:“凌将军打算怎么安排我这两位侄儿?” “是你带在身边,还是让他们…” 沈老爷轻声道:“暂时跟在我身边,做个护卫?” 凌肃恭敬低头。 “如今战事吃紧,让他们过来,也不是让他们一直在后方的。” “就让他们跟着末将,多多杀敌报国罢。” “那就依凌将军。” 沈老爷低头夹菜,笑着说道。 “你们这父亲,性格有些太严肃了,将来在军中碰到什么事情或是难处了,不敢找他的,可以来找我。” “不过…” 沈毅微笑道。 “记得要守军中的规矩,不要作恶。” 凌展与凌鹏二人对视了一眼,然后纷纷点头。 “小侄明白。” 第一千二百五十八章 拉长的战线 一帮子人在一起做事,事情做大了,自然而然就会形成一个利益集团。 淮安军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 这种事情,沈毅也阻止不了,也没有理由动机去阻止。 看着这两个“后辈”,沈毅心里其实是有些感慨的。 他脑子里,会想起那位留下了水师总要的大将军赵崇。 赵崇当年,组建淮河水师,倾尽一生时间,挡住了最为强盛的北齐,让北齐不得南下,可以说是保住了南陈的半壁江山。 那个时候的淮河水师,可能也跟现在的淮安军一样,是一个相对纯洁的队伍。 只不过到了赵禄这里,就全然不一样了。 这个时候,沈毅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当年赵崇大将军受封安平侯,故去之后,追封为定国公。 他沈毅现在是靖安侯。 何其相像? 不出意外,将来沈某人,应该也能挣到一个国公的名号。 就在沈毅出神的时候,这顿饭终于吃完,凌家父子各自起身,对着沈毅低头抱拳。 “沈公事忙,末将带犬子先行告退。” 沈毅摇了摇头。 “先不忙。” 他来到帅帐里,在自己的行礼里翻找了一会儿,最终找出来一柄长剑,递给凌展,微笑道:“这是当年我在你们台州府剿倭的时候,护身的佩剑,后来又有人送了我一柄佩剑,这柄剑就闲置下来了。” “虽然不是什么神兵利器,但是总算是值得纪念的物事,贤侄收下,可以找个地方挂起来,闲暇的时候看一看,时时刻刻。” “那个时候…” 沈毅看向凌肃,轻声道:“那个时候,你们的父亲,都是要提刀上阵,去跟倭寇拼命的。” 凌展还是看向凌肃,凌肃面色严肃,闷声道:“还不跪下谢过你叔父?” 凌展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低头叩首。 “多谢叔父。” 沈毅又从腰间解下自己随身带的一块玉佩,递给凌鹏,开口道:“这是我老家三兄所赠,从庙里求来的一块护身的玉佩,我现在几乎不到战场上了,这玉佩就转送给你。” “希望你们能多多杀敌,报效国家。” 凌鹏也跪在地上叩首。 沈毅把他们搀扶起来,笑着说道:“别的长辈,多半会给你们一些奇珍异宝做见面礼,我这个长辈穷一些,给了你们两样不值钱的物事,你们不要嫌弃。” 凌肃上前,恭恭敬敬低头:“末将代他们,多谢沈公!” “末将会好好教导他们,为朝廷,为淮安军尽绵薄之力!” 沈毅面带微笑。 “好了,今天就说到这里。” “明天,应该还有大仗要打,你们父子,都回去歇息罢。” “是。” 父子三人都低头行礼,然后转身离开。 沈老爷站在营帐门口,目送着父子三人离开。 他心里知道,凌肃至多是贪功劳,贪禄位,但是持身是正的,不会做什么坏事。 有凌肃在,他这两个儿子,大概也不会干出什么坏事。 但是,其他淮安军将领的子侄辈,很快也都会进入沈毅的视线之中。 此时此刻,他想起了另一个世界曾经听到过的一句台词。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人情往来,利益牵扯。 这个世界,太复杂了。 沈老爷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只觉得有些恍惚。 从前,他没有切身体会到什么叫做利益集团,对很多事情不屑一顾,甚至不以为然。 如今,他成了某个圈子的“盟主”,才知道这其中牵扯纠缠,纷繁错乱,绝难说的清楚。 譬如说现在的淮安军集团。 沈毅心里多少有些忧心,它将来会烂成淮河水师那样,但是,整个淮安军集团,都是他自己的势力,这些淮安军二代们,也会成为他沈某人最忠诚的拥趸。 可以这么说,这个集团,就是沈毅的势力,是沈毅立身的基础,甚至可以说是他身上的血肉骨骼! 是没有办法剥离,也没有办法对立的。 除非自杀。 “罢了。” 沈老爷微微摇头,回到了自己的床边,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无奈道:“毕竟现在还没有成什么问题,用不着杞人忧天。” “至于将来…” 他小声嘀咕了一句。 “相信将来沈侯爷的智慧罢。” ……………… 次日,广平府城下,沈毅与凌肃,一起站在高处,观望战局。 有了沈毅那句“火器火药报销”,再加上张猛被齐人暗算,现在的右路军打起仗来,要凶猛了不少,火炮弹幕之后,剩下的将士立刻凶猛的扑了上去,开始猛攻城门。 打到中午的时候,城中一声巨响,吸引了沈毅的注意力。 他举起望远镜,极目望去。 只见广平城里浓烟滚滚,尤其是城门口附近,黑烟缭绕。 后续时不时还是能够听到一两声爆炸的声音。 沈毅若有所思,然后扭头看了看凌肃。 凌肃微微低头,开口道:“沈公,是咱们的人动手了。” 沈老爷哑然一笑:“你还有这一手,怎么没有提前跟我说?” “因为不确定能不能成。” 凌肃微笑道:“广平城,咱们曾经占据过一段时间,当时被迫撤出来的时候,末将就在城里,留下了一些后手。” “但是北齐清净司厉害,留下的人手不能是咱们淮安军的自己人,甚至不能是咱们陈国人,只能是原先就住在广平府的人,才能不引起齐人的怀疑。” “这些人虽然当初答应的很好,但是广平府被齐人重新占据之后,他们未必还敢跟齐人作对,更不要说帮着咱们攻城了。” “如今他们愿意动手,也是意料之外的事情。” 凌肃微微欠身道:“当初只是学着沈公您,随意伏下一条暗线,只是运气好,真的派上了用场。” “不必拍我马屁。” 沈毅放下望远镜,用肉眼看向广平城。 这会儿,因为广平城内部发生了数次爆炸,导致守军针脚大乱,再加上广平不是什么大城,城墙也不是特别高,此时已经有淮安军将士,登上了城楼。 沈毅收回目光。 以右路军的兵力,既然已经先登,那么破城就只是时间问题了。 已经没有再看下去的必要。 沈毅用手摸着下巴,思索了一会儿,然后缓缓说道:“破广平府之后,便不要继续北上了。” 凌肃一怔,问道:“那咱们,据广平府而守?” “不是。” 沈毅摇头,看向西边,然后沉声道:“咱们往西打,去打河南的彰德府。” “然后从彰德府,继续往西,往山西陕西去靠,把东西战线,拉的越长越好。” 北齐即将聚拢的兵力太多了。 如果聚成一堆,都在山东北边的战场,淮安军正面突破的可能性就太小了,只有把战线尽可能拉长,才能找到逐个击破的机会。 凌肃只是犹豫了一个瞬间,便恭敬低头,抱拳道:“末将遵命!” 沈毅眯着眼睛,看向广平府城,继续说道。 “此战…” “不要俘虏。” 他冷声道:“明明白白的告诉北齐,我沈某人…” “是记仇的。” 凌肃低头,抱拳行礼。 “末将明白,末将这就去办!” ………… 与此同时,洛阳战场上。 沾染了一身地盘鲜血的薛威薛大将军,高举手中长枪,看着洛阳城,怒声嘶吼。 “兄弟们!” “齐人怕了!” “与我冲杀过去!!” 第一千二百五十九章 中原已定 这会儿,在钟明的引领之下,玄甲卫制度,已经在淮安军各个军中推行开来。 薛威麾下,自然也有一支玄甲卫,而且是他亲自选拔,亲自训练出来的玄甲卫。 这位薛大将军自己,便穿着一身黑甲,在他身先士卒,并且先锋军与裴俊,连续攻洛阳城多日的情况下,这天下午,先锋军的玄甲卫,终于顶着洛阳守军的攻击,登上了洛阳城楼! 甚至薛威这个主帅,也冒着滚石热油,顺着云梯,爬上了洛阳城楼! 上了城楼之后,他虎吼一声,手中长枪横扫,立时击倒了数个洛阳守军,薛大将军两只眼睛通红,怒声道:“守住城楼阵地!守住城楼阵地!” “只要站稳脚跟,洛阳城立时就破了!”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扭头看向城下还在陆续攀登的先锋军将士,怒吼道:“通知裴大将军!” “让他立时全力攻城,洛阳城破,就在今日!” 说完这句话,他不再理会城下指挥的万钟,手持长枪,大喝一声,朝着敌阵之中冲杀了过去。 薛威这个人,单论个人武艺,或者说个人的战斗力,在整个淮安军中,可能连前五十都挤不进去。 毕竟他当年,只是临海卫里一个不怎么起眼的小卒,被沈毅带出来之后,他才开始自己找枪棒拳脚师父,正儿八经的开始练武。 即便天赋异禀,但是终究成就有限。 譬如说钟明那种自小跟随行家练武,并且有不俗天分的猛将兄,单挑的话,可以轻松打赢薛威。 不过论战场上的感染力,钟明那些人,拍马也赶不上薛威! 要知道,薛威从抗倭军时期就是抗倭军的二号人物了,现在整个淮安军的许多高级将领,都是他曾经的下属,如今这个先锋军,更是他一手组建,所有人都是他的一点点带出来的! 以他这个级别,还能够带着一腔热血,在战场上冲阵,给整个军队带来的鼓舞作用,大到难以想象! 随着薛威一枪扎死一个冲过来的齐人,他贴身的亲卫也很快结阵,护卫在他的两翼以及身后,防止其他齐人靠近过来。 事实上,薛威到了这个级别,还敢这样冲上去冲阵,除了一腔热血之外,一是因为他身上的铠甲精良,受伤的概率不大。 第二,自然就是因为这些亲随了。 到了他这个级别,身边都是会配备卫队的,事实上,哪怕是千户上战场,也不会孤零零一个人,都会有人协同保护。 薛大将军气势如虹,凭借巨大的身体优势,将一个相对瘦弱一些的齐人横身撞飞,那个齐人直接飞出去一丈远,跌在地上的时候,口鼻都在不住的往外渗血,显然内伤已经极重。 撞飞这人之后,薛威喘了几口气,随即声音再一次高亢起来。 “竖旗,竖旗!” 一面薛字旗,高高竖起,竖在了洛阳城头上。 这面大旗一举,就代表着薛威已经占了洛阳城头,后续无论是军心还是士气,都会为之大振! 不过这会儿,城楼上的淮安军还是太少,举纛的壮汉刚刚竖起大旗,一根箭矢从齐军一方的阵型中飞射过来,精准穿喉而过! 这壮汉惨叫了一声,仰头就倒,大旗摇摇晃晃,就要倒下来。 不管是淮安军还是齐军,都用用来狙杀重要敌人的神射手,军旗沉重,扛纛的旗手即便都是大力士,举起旗子之后,也很难再灵活机动,往往是这些神射手的第一狙杀目标。 薛威离得很近,三两步赶了上去,在大旗快要坠落的时候一把扯了过来,将大旗高高举起。 他的几个随身亲卫吓了大一跳,连忙赶了上去,护在薛威四周,其中一个亲卫大声呼喊:“盾手!盾手!” 几面大盾立时赶了过来,将举旗的薛威护在中央。 即便如此,还是有些慢了,几根精准的箭矢已经射向了薛威,好在薛莽子别的本事没有,力气是一等一的大,他扛起大纛之后,依旧有余力活动,避开了几支要命的箭矢,这些箭矢都射在了他的左右胳膊上,触碰到铁甲,甚至擦出了点点火星! 不过大旗,终究还是竖起来了。 薛字旗在洛阳城头飘扬,不管是淮安军,还是来支援的裴俊西路军,都是士气大振,嗷嗷叫冲向洛阳城! 而此长彼消之下,洛阳城里的守军,也开始节节败退。 一个时辰之后,洛阳城门终于打开,薛字旗插在了洛阳城楼上,被秋冬的风,吹的猎猎作响。 薛大将军依旧一马当先,冲进了洛阳城里,他冷着脸,咬牙切齿。 “给我横推过去!” “除非这些狗娘养的畜牲,直接放下武器跪地投降,否则一概杀无赦!” 这段时间,因为要强攻洛阳,薛威的先锋军以及裴俊的西路军,伤亡都非常大。 淮安军还好,毕竟这几年一直打胜仗,硬耗下来,损失虽然大,但是军心还在,西路军那边一段时间打下来,这几天有些营甚至已经不愿意再上战场“送死”了。 虽然西路军的战斗力,比起先锋军差不了太多,但是双方的战斗意志,着实相差太远。 而现在,洛阳终于破城。 即便是薛威,心里也是憋了一股邪火,自然要发泄发泄。 他的意思是,先锋军不再喊话劝降,除非城里的守军见到人之后,直接丢下武器跪在地上投降,否则一概就地格杀。 这种情况下,收获的俘虏不会太多。 万钟看了看薛威,叹了口气,低头道:“将军您好好休息,剩下的末将来处理。” 薛威点了点头,一屁股坐在地上,摘下了自己的头盔,狠狠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 此时,刚摘下头盔的他,头顶的头发,都在蒸腾白气,他整个人也在不停的喘着粗气。 显然体力已经几乎耗尽了。 见万钟继续领兵,他大声叫道:“给老子弄点水来!” 一个大汉快步走进,将腰间的水袋解下,递到薛威面前,薛威接过水袋,狠狠地灌了几口,这才看清楚眼前这个大汉的长相,他盖上盖子,深呼吸了一口气,递还水袋。 “大将军,洛阳城破了。” 来人正是裴俊。 裴俊这会儿,正在打量薛威,见薛威说话,他伸手接过水袋,也学着薛威的模样,一屁股坐在平地上,微微摇头,感慨道:“薛将军,真是勇不可当。” “我大陈诸军之中,只有薛将军你,是我见过最纯粹的军人。” 薛威这会儿缓过来了一些,他咧嘴一笑:“那是因为,大将军没有跟着侯爷打过太多仗。” “跟在侯爷身后。” 薛威笑道:“咱们淮安军上下,都是纯粹的军人,只需要考虑怎么打胜仗,粮草,后勤,情报等等一切的事情,都用不着我们去操心。” 裴俊喃喃道:“是啊,沈侯爷的厉害之处,我是越见越多了。” 他说了这么一句之后,看向薛威:“薛将军,如今洛阳取下已成定局,河南府估计也很快可以清理干净,下一步你要怎么安排?” “我部不会再留在河南了。” 薛威回答道:“我已经收到了侯爷的命令,洛阳城的战事结束之后,我部休整几天,便整军北上。” 裴俊想了想,问道:“是去与侯爷汇合?” 薛威摇了摇头。 “我们从河南府北上,直取山西。” 洛阳,是河南省八府之中的河南府府城,河南府的北边,就是山西了。 沈毅要把战线拉长,绵延数省,以分散齐人的兵力,薛威所部,自然要直接北上。 裴俊微微点头,语气带了点羡慕:“薛将军已经有了目标,我还不知道打完河南之后,下一步要如何去做。” “大将军先清理河南就是。” 薛威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开口道:“侯爷,会安排好一切的。” 裴俊抬头望向北边的天空,缓缓点头。 “洛阳打完,中原已定。” “只看沈侯爷,何时能够克定北方,恢复旧都了。” 第一千二百六十章 朱里真铁骑 淮安军在沈毅的布置之下,开始沿着河间府以及大名府,彰德府一线,从东往西面铺开战线。 当然了,不是那种均匀的铺开。 大部分的兵力,也就是左右两路军,还是在山东以及河南偏北一些的地方,现在正与周世忠保持僵持的状态,将来也是在这一条战线上,迎击北齐的主力。 至于铺开更长的战线,则是放在了先锋军的身上。 或者换一个说法,左右两路军打正面,先锋军打侧翼,等到正面主力大兵团会战正式打响,只要薛威从西面往北突进,逼近太原,从而进一步威胁燕都,那么北齐有再多的兵力,也不可能一股脑的放在正面战场上。 他们必须要调派一部分,而且是很大一部分兵力,用来防范阻截薛威。 这样,就能给正面战场上拉扯出一些兵力空缺,让正面不至于那么难打。 这也是沈毅执着把战线拉长的4根本原因。 当然了,也是出于不得已。 最理想的情况,自然是一战定乾坤,然后直扑燕都,但是就目前来看,还需要一点一点进行试探,缓缓图之。 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时间来到了洪德十六年的十一月。 北方的天气渐凉。 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沈毅一直待在右路军中,居中调度后勤物资,以及左路军和薛威的先锋军。 值得一提的是,在这段时间里,沈毅收到了来自于建康的家书,叶婵在建康产子,给沈毅生下了第二个儿子。 不过名字还没有取下来,沈老爷现在虽然诸事缠身,但还是抽出时间,给幼子取了名字。 取名沈平,意味平定天下。 按照他跟叶婵的约定,这个孩子长大之后,不出意外,表字应该会取为破鲁。 另外一件事就是,随着凌肃攻取彰德府,他的临时办公点也设在了河南彰德府的府城安阳。 安阳城里的一处大宅子之中,沈毅坐在书房里,面前堆叠了厚厚的两沓文书。 最近两天时间,他去军营中巡营,这些文书就堆在了这里,好在他随身的幕僚团也跟了一部分过来到安阳,不然这会儿,他真有些支撑不住了。 事情实在是太多太多。 赵蓟州负责的后勤,每天都要送来很多文书要他签字,还有一些必须要他点头才能做的事情,都要一一送到他这里来。 好容易傍晚时分,文书终于处理了七七八八,沈老爷简单吃了顿饭之后,准备把剩下的事情做完,房门口就传来了蒋胜的敲门声:“公子。” 沈毅停下毛笔,开口道:“什么事?” “八公子来了,要求见您。” 沈毅揉了揉自己有些生涩的眼睛,开口道:“让他进来就是。” 片刻之后,沈家同辈之中的老八沈叙,垂手走了进来,脸上带着笑容,他先是低头行礼,等到蒋胜离开之后,笑容才更加热情了一些。 “七哥。” 沈毅放下毛笔,示意他坐下说话,等他落座之后,沈老爷才挤出一个笑容,开口问道:“前几个月三伯就说你要到我这里来,怎么到现在才来?” “别提了。” 沈叙苦着个脸,开口道:“我爹他为了给七哥凑钱,一股脑把家里能卖的产业都给卖了,七哥您也知道,做粮行不是说关门就关门的,跟别家都有牵扯,还有往来账目。” “在大陈的生意都是我在负责,这几个月跑来跑去,去跟那些商号清账,可苦死我也。” 说着,他抬头看了看沈毅,笑着说道:“七哥看起来神色憔悴,想来最近也很辛苦?” “回头小弟配几剂补药,给您提提神。” 沈毅看了看他,笑着说道:“八弟倒是个有本事的人,一个人做了这么多事。” 说到这里,他脸上的笑容收敛,轻轻咳嗽了一声:“补药的事情就算了,我有些事情要问你。” 沈叙满脸笑容:“七哥您问就是。” “你们家,跟太原那个晋王府…” “到底是什么关系?” 沈毅轻声道:“上回跟三伯见面,只说了个大概,后来我派人去太原问了问,似乎有很多事情,没有跟我说明。” “害。” 沈叙微微摇头,无奈道:“七哥您是天底下拔尖儿的那一小撮人,一些门门道道,自然是瞒不过您的。” “我爹他早年到了北边,说好听一些,是生意做大了,发财了。” “说难听一些,其实就是帮着晋王府,在外面做生意。” “只是晋王跟我家关系很好,也愿意跟我家分账,因此明面上看起来,倒像是我家成了太原的豪商巨贾了。” 沈毅面色平静。 “那那笔钱,北朝晋王知情么?” “我爹没跟他明说。” 沈叙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微微摇头道:“不过我估计,瞒不过他。” “但是晋王不会知道这些钱到底去了哪里,他大约以为,如今北朝风雨飘摇,我家变卖家产,是准备拿现钱逃回南边享福去了。” 说到这里,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咬牙道:“七哥,您是大人物,小弟斗胆跟您说一句话。” “当年朱里真人入关,的确无恶不作,在北边跑马圈地,肆意妄为,即便是现在,不少朱里真人依旧高高在上,鼻孔朝天。” “但是,三四代人了,到现在,总是有几个好人的。” “北齐的那个晋王,便不能说是个坏人,对我们家,向来很不错。” 沈毅笑着问道:“是对你们家来说是好人,还是对所有人…” 沈叙微微摇头道:“晋王贤名,在太原人所共知。” 沈毅眯了眯眼睛,轻轻点头之后,开口道:“八弟,前一次在兖州,你我二人会面的时候,你说过什么话,还记得么?” 沈叙挠了挠头。 “小弟那时候说过很多话,七哥您说的是哪一句?” 沈毅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 “八弟那会说,如果有一天,我能打到太原城下,你们家有把握,替我打开太原城门。” 说到这里,沈老爷语气幽幽。 “如今,我有一路军,已经进山西了。” 沈叙低着头,认真想了想,然后抬头看向沈毅,正色道:“七哥,您真要是兵临太原城下了。” “小弟还真可以试一试。” 沈毅满意点头,微笑道:“要是真能兵不血刃进了太原,你说的那位晋王,我还真得见一见。” “说不定将来,还有跟他合作的机会。” 朱里真人当年入关的时候,阖族上下,只二十万人出头而已,入关之后七十多年,三四代人下来,现在有多少人… 已经很难说了。 可能翻了十倍不止! 这么庞大的人口基数,是不太可能能赶尽杀绝的。 将来,他们需要一个栖息地,也需要一个领导人。 不过,这些都是建立在这一战能够赢的前提下。 如果输了,万事皆休。 沈叙微微低头:“到时候,小弟为兄长引路。” …………… 燕都城,修德殿。 皇帝陛下坐在台阶上,看着手里的文书。 文书上,显示河南大部分陷落,淮安军战线,已经缓缓铺开,似乎在迎接北齐大军的到来。 昭武帝阴沉着脸,心情差到了极点。 良久之后,他才站了起来,深呼吸了一口气。 “传朕的诏命,将上族铁骑,派往前线,痛击来犯之敌。” 所谓上族铁骑,就是他刚训练了一年左右的纯朱里真人军队。 其中,大部分是骑兵。 有太监低头,跪在地上,低头叩首。 “奴才遵命…” 第一千二百六十一章 调兵遣将 建康,甘露殿里。 皇帝陛下坐在主位上,一个一身武官官服的中年人,跪在殿中,低头行礼。 “臣定不复陛下厚望,到了前线之后,一定为大陈驱除胡虏,杀敌报国!” 洪德帝低头,捂着嘴咳嗽了一声,然后开口笑道:“你这趟,直接把军队开到广平去,接受靖安侯的节制,归他调遣。” 说到这里,皇帝顿了顿,继续说道:“到了北边,不要丢五军营的脸,也不要鼻孔朝天,老老实实的打仗,这一仗对于大陈来说,至关重要,不可怠慢。” 眼前这个将领,是五军营的五位都帅之一,姓魏名雄。 沈毅向朝廷讨要五万禁军作为援兵,洪德帝答应的很干脆,这一趟足足分派出去六万禁军,交给魏雄统领,支援北方。 值得一提的是,在禁军多次抽调人手北上之后,如今的禁军五军营,剩下的人加在一起,估计也就只有七万多人了。 这是朝廷南渡以来,建康兵力最为空虚的一次,不过如今朝廷政局稳固,天子春秋正盛,再加上南方安定,没有什么内乱的可能性,因此皇帝再派六万人出去,朝廷里的人也没有人太强烈反对。 毕竟这个时候,北边的齐人都已经压上所有身家去打这一仗了,陈国这里,自然不能再小家子气。 而且以洪德皇帝的性格,他绝对不能容忍这一次北伐功亏一篑。 因为对于他来说,这可能是他一此生仅有的机会了。 为了先皇,为了列祖列宗。 重铸大陈荣光,他义不容辞! 在这种情况下,朝廷里有任何人唱反调,他都会毫不犹豫的动雷霆手段镇压。 魏雄低头叩首:“臣谨遵圣谕!” 皇帝笑了笑,看向在座的几位宰相,微笑道:“诸位相公,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陈靖思索了一会儿,还是起身,低头道:“陛下,北上支援淮安军,这是不容置疑的事情,但是禁军乃是天子亲军,统属问题,是不是要再谨慎一些?” “老臣以为,应当让魏将军配合沈毅,而不是直接让沈毅节制魏将军。” 陈靖这话,说的没有什么问题。 因为禁军是比较敏感的。 建康禁军在平常的时候,也就是十几万人的规模,当初裴俊北上,就带走了数万禁军,如今魏雄北上,又带走了六万禁军。 如果这两个禁军的都帅,都归沈毅节制,也就是说,如今北上的近十万禁军,就都成了沈某人的部下。 要知道,将来他们回归建康,还是要当禁军的。 洪德帝想了想,微微摇头道:“还是算了。” “这个时候,朝廷上下应该上下一心,就不要有什么小心思了,该让沈毅统掌全局的时候,就要放权让他统掌全局。” 洪德帝跟沈毅,除了公事之外,还是有一些个人感情的。 他知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道理,并且这个时候如果沈毅真的有什么二心,以他手中淮安军的力量,再给他上辔头,已经没有什么用处了。 反而会伤感情。 不如索性放权,放开手让他去做。 陈靖微微叹了口气,低头行礼,没有再多说什么。 几位宰相你一言我一语,又讨论了不少关于北边的事情,等到事情讨论的差不多了,皇帝才站了起来,定调道:“那么事情就这么定了,魏将军明天一早领兵出征,驰援北方战场。” 说到这里,皇帝顿了顿,缓缓说道:“再有就是,今年为了打仗,国库紧张,朝廷各部各衙门,该俭省的地方就都俭省一些,朕来给你们开个头。” 他背着手,开口道:“今年年尾户部算明年开支的时候,不必考虑宫里以及宗府的开支了,这笔钱…” 他缓缓说道:“明年朕来考虑。” 几位宰相对视了一眼,都有些吃惊。 朝廷每年要出一大笔钱来给宫里开支,还有一大笔钱,是给宗府,由宗府供给皇室成员开支。 皇帝这句话的意思是,为了省钱,明年这部分的钱他不要了。 这可不是几万两几十万两银子的事情! 只宫里一年的开支,恐怕就要数百万两,算上宗府的… 这是一笔极其庞大的开销。 不过这几年因为有大中商行,还有福州商会,以及琉璃厂的进账,皇帝陛下的内库,可以说是赚了个盆满钵满,地主家的余粮非常多,从他的内库里掏钱,供养宫里以及宗室一年时间,不是什么太大的难题。 让几个宰相在意的是… 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皇帝自己主动带头节衣缩食,不对,应该是说连衣食都不要了,下面的官员怎么还好意思要? 那明年的俸禄,还发不发了? 发了,又有几个人敢要? 见几个宰相神色古怪,皇帝摆了摆手,笑着说道:“诸位不必紧张,明年朝廷的俸禄,该发的还是要发,只是不许再乱花钱。” “再有就是。” 皇帝眯着眼睛,轻声笑道:“今年年初开始,加重商税,减低田税,也进行了一整年时间了,赵相说一说,效果如何啊?” 赵昌平起身,他先是看了看几个宰相同僚,犹豫了一下之后,低头道:“回陛下,效果极好,已经可以填补田税的空缺,甚至还有余钱。” “但是…” 赵昌平叹了口气,开口道:“但是下面有人不按照朝廷规矩办事,有的直接就闯进商铺里收钱,不给钱就抢商铺里面的东西,老臣与刑部胡尚书对过,今年一年时间,单因为商税闹出人命,报到刑部的,就有四十多起。” 这就是底层治理能力缺失,带来的后果了。 自古皇权不下乡,能到县一级就已经非常不错了,因此税收工作,就只能摊派下去,交给地方上的乡绅代为收缴,而地方上那些豪强乡绅,哪里有什么规矩可言,朝廷有了新的税收条目,他们当然会借着这个机会,多收多拿了。 逼死人,是很正常的事情。 报到刑部的这些,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 洪德帝忍不住皱眉。 他本来想要借着这个机会,再一次加重商税的。 皇帝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开口道:“这样,赵相近几天,跟户部的官员议一议,看明年,要不要把收商税的差事,统一交给户部的官员去办,不由地方官经手了。” 赵昌平先是低头答应,然后苦笑道:“且不说户部有没有这么多人手,便是有,这些人一出建康,也就不是自己了。” 洪德帝再一次皱眉,然后缓缓说道:“再苦再难,也要熬过这几年。” “把这场仗打完。” “这场仗打完了。” 皇帝陛下低声自语:“一切就都会好起来的。” ………… 广平城,沈毅的临时行辕。 骆勇站在沈毅面前,深深低头:“司正,北齐边军,已经一路南下,到太原附近了。” “他们正在往真定府,河间府靠拢。” “最近,离我们的大军,只有三百里不到!” 沈老爷深呼吸了一口气,问道:“人数能确认么?” 骆勇面色凝重,开口道:“大概十五万人左右。” 沈毅先是点头,思索了一会儿之后,开口道:“告诉薛威,让他尽快进入山西境内。” “再有,传令裴俊。” 沈侯爷眯了眯眼睛。 “让他,尽快结束河南战事,准备北上。” 骆勇低头。 “属下这就去办。” 第一千二百六十二章 夺权 沈毅的书房里,凌肃小心翼翼推门走了进来,低头抱拳道。 “沈公您找我?” 沈毅点头,先是让他坐下,然后将邸报司送来的情报,递给了他,开口道:“北齐的边军要来了。” “目前,在山西境内,但是他们正在一路往东南过来,如果全力赶路,估计五六天就能到前线战场,哪怕他们保存体力,慢慢走,十天之内也就到了。” 沈老爷眯着眼睛,一边思考一边说话:“这会儿已经入冬了,天气一天比一天冷,咱们军中都是南方人,不擅长冬季作战,我的看法是,明年开春之前,最好保持守势。” 凌肃很快看完了这些情报,他低头想了想,开口道:“沈公,这些北齐的边军里,有很大一部分是骑兵,他们在关内作战,没有想象中那么厉害,但是即便如此,以他们的兵力来说,咱们即便是守,也最好是凭借大城来守。” 沈毅看着凌肃,微微皱眉:“凌将军的意思是?” “边打边退,东线最终退守济南,西线退守开封。” “有这两座省城在,齐人就算再凶,我们也可以很轻松的固守很长一段时间。” 沈毅目光看向地图,思考了一番之后,微微摇头:“退的太多了。” 凌肃坚持己见:“沈公,您也说过,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 “此一时彼一时了。” 沈毅轻声道:“从前说这句话的时候,那会儿山东河南还在齐人手里,咱们始终没有全盘占领,那个时候为了灵活机动,自然可以这么打。” “但是现在,河南尚且不说,山东六府已经全部归服,其中的百姓,便已经是大陈子民了,朱里真人再一次南下,如果我们退了,他们立时就要吃大苦头。” 凌肃大皱眉头。 沈毅用指关节敲了敲桌子,缓缓说道:“当然了,这也不是绝对,如果正面的确支撑不住,留下来固守只是做无谓的牺牲,那么该退的时候当然要退。” “但是我认为,目前还没有到那个时候。” “咱们总要先跟齐人打一打,在考虑退不退的事情。” 沈老爷手指在地图上,开口道:“就以彰德府,广平府,东昌府,济南府这些地方,形成东西防线。” “先打一打看一看。” 沈毅低头估算了一下,继续说道:“薛威已经北上,应该很快就会抵达山西境内,到时候一定会分去一部分齐人的注意力,再之后,朝廷的援兵以及裴俊的西路军,都会赶到战场上支援。” 沈老爷面无表情,继续说道:“再加上山东河南,整体民心可用,到时候即便是临时征募将士,也能够顶得上去。” “这样算下来,咱们人不比齐人少到哪里去。” “而且,现在是齐人比较着急,我们并不是如何着急。” 他看着凌肃,想了想,还是给了凌肃一个笑脸,开口道:“凌将军,马上大战将起,首先是你这个主将不能慌了,该怎么打就怎么打。” “冬天不利于打仗,咱们坚持几个月,不是什么难事。” “等到明年开春,这些齐人耗空了锐气,胜负便未可知了。” 凌肃面色恭谨,低头行礼道:“末将遵命!” “末将这就去安排!” 沈老爷先是点头,然后说道:“对了,最近的抚恤名单,也要尽快给我送来。” 他默默说道:“年关之前,我要把这些抚恤都弄好,把钱给发下去。” 凌肃犹豫了一下,问道:“沈公要回建康?” 沈毅摇头。 “战事吃紧,我哪里回得去?” 从洪德八年出建康做事,一直到现的洪德十六年,七八年时间里,沈毅基本上每一年都会回建康或者去江都过年。 其实主要也不是回去过年,而是洪德皇帝需要他回去一趟“述职”,顺便给皇帝做下一年的计划书。 但是现在,已经十一月快要十二月了。 前线的大战,随时可能会打起来,在这种情况下,沈毅今年绝不可能回建康过年了。 其实他自己是很想回去的,想见一见叶婵刚给他生下来的幼子长什么模样。 但是情况不允许,也只能等明年了。 他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开口道:“过年之前,钱发下去,家里人悲伤到年尾,等年关过去,心里的坎儿可能就过去了。” “免得伤心一整年。” 过年是很神奇的一件事。 过了年关,华夏子孙心里,就默认又过去了一年,很多事情,仿佛就过去了。 再加上这个时代一般多子,多少能够掩去一些悲伤。 凌肃默默低头:“末将明白了,末将让文书们,尽快把抚恤名单,给沈公您送来。” 沈毅点头,开口笑道:“往年都要回建康去面圣,今年难得跟兄弟们在一起过个年,等年关那天,凌将军带上我那两个大侄子,过来一起过个年。” 凌肃再一次低头。 “末将遵命!” ……………… 腊月初七,河间府府城里。 一个身材壮硕的大汉,在众人的迎接之下,来到了府城的将军府里。 周世忠父子,摆下了好大一桌酒席,给这个壮汉接风,为了表示尊敬,周世忠请他坐在主位上。 这汉子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在了主位上,连郎家的长子长孙郎德若,也没有放在眼里。 落座之后,这壮汉先是跟郎德若还有周家父子各自喝了杯酒,等放下酒杯之后,他才扫视了在座的三个人一眼,淡淡的说道:“诸位,我大军奉皇上诏命,其中一部分已经到了真定府,另一部分,明天就能赶到河间。” “这一次,大家都是办皇差,奉命剿匪,希望咱们能够真诚合作,把南贼给彻底赶出去,不要辜负皇上的厚望。” 郎德若低头喝酒,一杯酒下肚之后,他叫了声好酒,然后抬头看向这个壮汉,懒洋洋的说道:“诺勇,皇上这一次,可把希望都放在你身上了,你可不要让皇上失望。” 这个被称为诺勇的壮汉对着郎德若笑了笑,没有接话。 他现在虽然手握重兵,但是郎德若毕竟是皇帝的大表哥,郎家又是如今朱里真老家儿之中的头号家族,他当然不怎么敢得罪这位郎家的长子长孙。 跟郎德若说了两句话之后,他看向周世忠,脖子微微扬起,露出了自己的鼻孔。 “周大将军,按照皇命,这一次打仗,贵军要完全配合我边军作战。” 周世忠也不生气,微微低头,笑着说道:“我们自然是会全力配合诺将军的。” “那好。” 诺勇露齿一笑,露出了满口大黄牙。 “大规模作战,最讲究的就是一个配合,讲究的是心有灵犀,不能出什么岔子。” “如今南方军事一败再败,绝不能再这么继续打下去了。” “因此,本将觉得,周大将军似乎可以把手中的指挥权,统统交到本将手里。” “这样配合起来,才不会出什么岔子。” 说着,他看向周世忠,气势汹汹。 “大将军觉得呢?” 周世忠没有说话,而是看向一旁的周元朗。 周元朗正要说话,诺勇便咄咄逼人的看着周世忠。 “大将军身为朝廷重臣,手握重兵。难道要让后辈来决定这种军国大事吗?” 第一千二百六十三章 割裂的北齐 诺勇,是继图远之后的边军将领。 但并不是图远的下属。 事实上,边军也不是归属一人统领,在先前朝廷稳固的时候,北齐边军一共有四个将军,图远与诺勇,是四大边将之二。 图远进关之后,大起大落,如今身陷囹圄,而诺勇却因此得了拔擢,如今边军入关,需要一个人来总揽全局。 诺勇便因此被提拔,成为统领边军的大将,南下平乱。 值得一提的是,诺勇这个人之所以能够从边将之中出头,一方面是因为他能力不错,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娶了郎家的嫡女为妻。 算起来,他还是昭武帝的姨夫。 有了这一层关系,他才能够在动荡之中,取得昭武帝信任,担任这一次边军的主帅。 而也是因为有这一层身份,他对于郎家的郎德若,也不敢太过放肆。 不过对于周氏父子,就没有这些顾忌了。 如今周家父子因为汉人的身份,被不少朱里真人排挤,许多朱里真人到皇帝那里,要求昭武帝撤换周世忠父子。 这个时候,一些容易被挑拨的朱里真人,已经开始对所有的汉人都有了猜疑之心。 全然忘了二十多年前南朝袁渡北伐的时候,是谁在两淮之间大破陈军。 也全然忘了,近二三十年,朱里真人是如何人才凋零。 正因为这种种的因素加在一起,诺勇才会这般骄横,甚至刚一见面,就开门见山,想要剥夺周世忠的兵权。 周世忠这会儿,虽然很多时候都是倚仗着儿子出主意,但是他毕竟在征南军任大将军多年,也是独当一面的大人物,被诺勇这么一说,他看了儿子一眼,然后默默看向诺勇,缓缓说道。 “诺将军,如今朝廷派边军南下平乱,其根本原因,在于我们征南军守土不力,才让南贼在我大齐土地上猖獗,但是…” “周某这大将军,也是皇上钦封的。” 他看着诺勇,继续说道:“诺将军行军的时候,如果让我们配合边军作战,这自然没有问题,但是诺将军想要节制征南军。” 他伸出手来,默默的说道:“我要看文书。” 诺勇眯着眼睛,脸上却满是笑意:“协同作战,总要有个主次不是?诺某手里没有文书,但是临来之前,皇上有过口谕,此次南下,大军所到之处,皆要配合我大军行事。” “如今,本将尚不知道征南军是如何排兵布阵的,该如何才能配合?” “这些事情,交涉起来又太过麻烦,不如周大将军把行军图交给我,再让手下听从我大军节制,这样配合起来,自然亲密无间,不会出什么岔漏。” “还有…” 诺勇看了看父子两个人,咧嘴一笑,露出牙齿:“本将想给周大将军一个建议。” 周世忠皱眉:“什么建议?” “贵军,还是趁早改个名字罢。” 他笑呵呵的说道:“原先你们叫做征南军,但是几十年来一味固守,并未见你们南下过几次,如今更是被南朝大军一败再败,这征南二字,又当从何说起?” “依我之见。” 诺勇似乎在开玩笑,又似乎不是。 “不如改叫败南军。” 说完这句话,他摸着下巴琢磨了一下,又自顾自的摇头道:“这样似乎也有些不对,你们汉人的文字真是古怪,换了个完全相反的词,意思却没有怎么大变。” 他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会儿。 “不如改成不胜军?” 周世忠父子,都气的脸色涨红,咬牙切齿。 但是没有办法。 此时酒席上,表面上看起来,是军方几个将军内部的矛盾,其实展开来说,这就是朱里真人与汉人之间的矛盾。 这些矛盾,从北齐建国之后便存在,只是几十年下来,北齐历代皇帝推行汉化,同时又保证了朱里真人地位超然,这个矛盾就被压制了下来。 如今国家危急,再加上沈老爷轻轻挑拨了一手,这被压制了几十年的矛盾被成功激发,而且愈发激烈,几乎到了不可调节的地步。 到现在,诺勇这种大将军,已经完全不给周世忠父子面子了。 要知道,图远当年南下的时候,见到周世忠,也是要一口一个大将军,保持尊敬的。 见到饭桌上双方脸红脖子粗,一直作壁上观的郎德若站了起来,端起酒杯,笑了笑:“诸位,仗具体怎么打,日子还长,咱们慢慢商议。” “今天接风宴,不要闹得太僵了。” “咱们喝酒。” 郎家的长子长孙,面子自然是有的,他一开口,双方都坐了下来,忍下一口气,继续说话。 周家父子都黑着脸。 而诺勇,则是冷笑不止。 这顿饭之后,周元朗拉着自家的老父亲,来到了书房里,这位大齐曾经的“国师”咬牙切齿,低声道:“爹,这诺勇,全然不把我们周家看在眼里了!” 周世忠微微摇头,叹了口气:“这应该不是他一个人的态度。” 这自然不是诺勇一个人的态度,而是整个朱里真人的态度的缩影。 周元朗深呼吸了一口气,低声道:“爹,这些人没有见识过沈七的厉害,才这般小瞧咱们,小瞧征南军!” 听到儿子这句话,周世忠皱眉道:“我儿的意思是?” 周元朗冷笑连连:“得让这诺勇,吃一个大亏,朝廷才能见到,非是我们父子无能,而是淮安军太能打了!” 听到周元朗这句话,周世忠先是变了脸色,然后他盯着自己的儿子,喃喃道:“三儿。” 周元朗回头,看着自己的父亲。 周世忠皱眉道:“为父总觉得,你从上次见了沈七之后,变得有些不太一样了。” “孩儿没有变。” 周元朗坐回了周世忠对面,他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爹,朱里真人越来越多了,而朝廷的钱就这么多,他们吃穿用度,自然会越来越少。” “几十年下来了,这帮子朱里真人,心里都憋着一股气,有些蠢物觉得,是我们汉人,抢走了他们的荣华富贵!” “再加上这一回前线战败,沈七着手挑拨之下,这些朱里真人,个个群情激愤。” “别的不说,咱们大败在沈七手里,如果诺勇到了南边之后,一举逆转局势,反败为胜…” “那朝廷会怎么想?皇上又会怎么想?” “将来朝局稳固了,汉人的活路有没有不知道,咱们周家的活路,就绝然没有了!” 周世忠眼皮子抽了抽,低声道:“但是这样,似乎有损大局…” 周元朗咬牙切齿:“那诺勇如果顾全大局,便不会这样损伤您的脸面!” “他说出那番话的时候,顾全大局了吗!” 周世忠沉默了许久,看向自己的儿子,叹了口气:“三儿你准备怎么做?” “他不是要兵权吗?” 周元朗冷笑道:“给他就是!” “把兵权都交割给他,让他去统一调度指挥,咱们上报朝廷,到最后不管出什么问题,就都是他的问题了!” 周世忠依旧皱眉:“如果交给他,他恐怕会直接让咱们征南军的将士填上前线战场,充当消耗淮安军的炮灰。” “让他作就是。” 周元朗拍了桌子,面目狰狞。 “咱们周家,三代忠心耿耿!” “顾全大局,也不能这样任人欺侮!” 第一千二百六十四章 螃蟹阵 广平府,沈毅的临时行辕里,裴大将军一身冬衣,对着沈老爷低头抱拳,躬身行礼:“侯爷。” 沈毅站了起来,拱手还礼,笑着说道:“大将军客气,坐下说话。” 裴俊笑着落座,等坐下之后,他才微微低头,开口道:“侯爷,河南省八府,目前只打下了汝宁府,河南府,开封府以及侯爷您取下的彰德府。” “归德府,应该很快就会归复。” 他顿了顿,开口道:“不过其他三府,还需要时间,但是侯爷催的急,已经没有时间了,我部只能率先北上,目前正在北上的路上。” 沈毅叹了口气,摇头道:“决战在即,顾不得背后的河南了,留下一小部分兵力,慢慢清理罢。” 说到这里,沈老爷想了想,继续说道:“河南的几个大城,以及重要的府都已经丢了,剩下的三府,可以主要以劝降为主。” “前两个月,河南巡抚以及布政到来的时候,我跟他们说过,让他们尽快把臬司衙门给建起来,有了臬司衙门的兵帮忙,清理河南的事情应该可以继续。” “即便没有办法拿下剩下的三府一州。” 沈老爷伸手给裴俊倒茶,轻声道:“只要压制住他们,不要让他们北上打扰咱们决战,对于大局就没有什么妨碍了。” 裴俊点头。 “侯爷想的周全,河南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沈毅笑着说道:“我会派人去到剩下的三府一州去劝降的。” “有不愿意投降的,我会记在本子上。” 他说这话的时候,是笑吟吟的。 但是裴俊却听的脊背发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连忙低头道:“侯爷,临来之前,裴某统计了一下西路军的人数,因为最近这段时间打洛阳打的急,损耗不小,现在西路军可用的兵力加在一起,差不多只有八万五千多人了。” “这些人里,末将留了五千人在洛阳,配合刚刚组建的洛阳知府衙门,剩下的人已经悉数北上,等候着侯爷的调遣。” 沈毅点头,从自己的抽屉里抽出一张地图,然后照顾着裴俊站了起来。 二人站在一张大桌子前,沈毅铺开地图,指着地图上的河间府与真定府。 “最迟十天,北齐的边军就会到达这两个位置。” “而且,如今北齐的边军虽然还没有到,但是周世忠所部的征南军,这几天的攻势也一天比一天强烈,大有搏命的架势,应该是有人给了周家父子压力,逼得他们不得不打。” “我甚至怀疑。” 沈毅轻声道:“北齐的朱里真将领,可能已经接手了这支征南军。” 说到这里,沈毅用手指在地图上划出了一道由东向西的线。 这条线,东起河间府的沿海边上,而西边,划过了真定府,一直划到了山西附近。 “不出意外的话,这一条线,就是这一次的主力战场了。” 沈毅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大仗,很快就会来。” “不过第一场大仗,西路军肯定是赶不上了,因此也不用赶路特别着急,我的意见是。” “西路军先开到济南去。” 沈毅手指在济南上,开口说道:“驻扎在黄河边上,一来随时支援北方。” “二来,如果前线战事特别不顺,可以在这里接应前线的淮安军,让淮安军得以安全撤回黄河以南。” 裴俊的目光,也落在了这张地图上。 他看了一会儿之后,忍不住摇头感慨道:“侯爷这一划,不知道多少人头滚滚。” “这气魄。” 裴俊称赞道:“可以称得上是当世第一人了。” 沈毅从地图上收回目光,回头似笑非笑的看了看裴俊,笑着说道:“裴大将军这话,可有些大不敬了。” “当世第一人,自然是我朝皇帝陛下,哪里能用在我的身上?” 沈毅不知道裴俊这句话,是有心还是无意,或者说有没有带着试探的味道,但他沈老爷是文官出身,哪怕这几年在搞战事,每天也要翻看大量文书,跟文字打交道。 他对于文字,是相当敏感的。 这种话,套不住他。 裴俊神色一僵,微微低头道:“是,末将失言了。” 沈毅摆了摆手,十分大度。 “这里只你我二人,无有六耳,我只当是没有听到,只是在朝为官,心里始终要有谦逊之心,大将军今后要注意一些才是。” 裴俊微微低头:“多谢侯爷提点,末将记下了。” “末将这就出城去,领兵开往济南。” 说着话的时候,裴俊的目光,落在了眼前这张硕大的地图上。 地图上,沈毅的主力,都集中在河间府真定府一带,仿佛成了一只巨大的螃蟹。 淮安军左右两路军是螃蟹用来战斗的两只螯足,而济南府乃至于整个山东就是这只大螃蟹的身体,已经摆好了阵势,等待着北齐大军的到来。 让裴俊心里有些感动的是。 他们西路军,对于沈毅来说,并不是嫡系。 按照军队里常规的路数,对于这种非嫡系的军队,一般的用法就是派上去当成炮灰,消耗敌人的力量,然后主力伺机而动,攫取战果。 而现在,沈毅不仅没有把西路军当成炮灰,甚至没有把他们派到前线战场上去,而是把他们当成后备的兵力来使用。 这一点,让裴俊,觉得心悦诚服。 易地而处,他自问是做不到的。 当然了,裴俊还有一点没有想清楚,那就是沈毅之所以不让西路军顶到最前面去,一方面是因为时间来不及,另一方面也是担心西路军的战斗力有问题,如果面对北齐边军的时候一触即溃,吃个大大的败仗,那么这场决战一开头,士气便要跌落三四成。 后续的仗,也就不太好打了。 用左右两路军,沈毅心里更放心一些。 裴俊心思转动,又把目光落在地图上,看向了地图边缘的山西。 裴俊跟薛威“共事”了很长一段时间,自然清楚,那个薛莽子现在在哪里。 也就是说,沈侯爷的阵势,除了这个硕大的螃蟹阵之外,还有一些盘外招,譬如说游离在主力战场之外,独立开辟战场的薛威所部。 而这个山西小战场,到时候很有可能在整个战局之中发挥奇效。 想到这里,裴俊忍不住在心里感慨。 他早就听说,淮安军中,以薛威最讨沈侯喜欢,如今看来,似乎传言非虚。 不过即便裴俊的心思再多,也想象不到,沈毅在主力战场以及山西战场之外,还有其他许多个小战场。 不过这些细节,沈毅没有必要跟他交代清楚,也不用去跟他说明白就是了。 沈老爷手指在徐州上,继续说道:“朝廷支援的六万禁军,现在已经到徐州了,到时候应该也会投入到黄河以北的战场上,这一次禁军领军的人,是五军都督府的都帅魏雄。” “裴大将军应该认得此人罢?” 裴俊眼皮子抽了抽,然后微微低头,叹了口气:“自然认得他。” “不瞒侯爷说,早年末将年轻的时候,为了抱得美人归,跟这厮打过几架。” 他摸了摸鼻子,似乎在回味自己的青春。 “当时差点闹出人命来。” 沈毅一怔,随即哑然失笑。 五军都督府的人,大多都是将门子弟出身,这些人可能从小就相互认识,年轻的时候争风吃醋,打架斗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要知道,当年张简跟赵涿,好几次都差点打起来。 对于这些个将门子弟年轻时候的故事,沈毅兴趣缺缺,也没有时间详细了解,他低着头想了想,然后开口道:“建康禁军的将士们,大多没有打过仗,甚至没有见过血,淮安军要打第一轮仗,没有时间带他们。” “这些禁军,也会放在济南,到时候大将军跟这位魏将军见一面,两军也在一起交流交流,好好教教他们。” “真正的战场,是个什么模样。” 裴俊闻言,立刻低头抱拳,咧嘴一笑。 “末将遵命!” 第一千二百六十五章 互相试探 景县,是位于山东北部最近的一个县,但是归属北齐的京师,并不归属山东统辖。 而现在,苏定的左路军,在征南军发了疯一样的进攻之下,主力部队已经从河间府城下,退到了景县。 再往南退,就要退回山东境内了。 到了这里,左路军不再边打边退,而是开始奋起反击。 因为北齐的边军还没有投入战场,左路军打起征南军这些老对手,并不是特别吃力,在景县北方纠缠了几仗之后,只能说是互有胜负。 但是淮安军的战术相对灵活的多,因此总体肯定是占了便宜的。 到了腊月中旬,沈毅沈侯爷离开济南,亲自到了左路军的景县大营。 苏定与钟明等将领,出营十余里迎接,把沈毅迎到了中军大营升帐之后,左路军的将领纷纷开口,把前线战事的大概情况,详细报告给了沈毅。 众人都说的差不多了之后,苏定咳嗽了一声,开口道:“沈公,根据斥候回报,北齐边军之中的一部分,应该已经到了河间府附近,北齐边军的主将诺勇,人也在河间府。” “只是北齐边军一直引而不发,坐视征南军,甚至是催逼着征南军跟我军死斗,末将猜想,他们大概是想着等我们两败俱伤,或者是干脆等咱们拼光了征南军,元气大伤的时候,他们再有所动作,捡一个现成的便宜。” 沈老爷这会儿,穿了一身厚厚的裘衣,他坐在主位,低头想了想,开口问道:“能不能估算出来,最近一段时间,北齐征南军,伤亡了多少将士?” 苏定低头考虑了一番,然后开口道:“至少在两万人以上了,如今的这支征南军,不说损失惨重,但是至少可以说是伤筋动骨了。” 沈老爷低头,用毛笔在纸上写出了几个没有任何逻辑关联的字,沉思了一会儿之后,开口道:“景县再往南退,就是山东境内了。” “如今,两国之争已经到了至关重要的决战阶段,这个时候,我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好这决战的第一仗。” “钟明。” 壮汉钟明出列,半跪在地上,低头道:“末将在!” 沈毅看了看他,开口道:“给你十个千户营,作为先锋,你这段时间打的凶一些,给这些齐人一些教训,让他们知道,淮安军不是只会后撤。” 钟明闻言,大喜过望。 先前的整整几个月时间里,为了保证能够取得尽量好看的战损比,淮安军作战的方式并不是很好看,说好听一些是拉扯着打,说难听一点就是一边打一边跑。 这个打法,大部分淮安军将士都是可以接受的,但是钟明这种莽汉子,就不太能够接受。 他已经憋屈了很久了。 他单膝跪地,直接低头道:“末将,一定不负沈公厚望!” 苏定若有所思,但是没有说话。 沈毅神色平静,又看向负责左路军斥候营的副将商克,开口道:“斥候营那里,可以适当的放一两个齐人的斥候进来,让他们摸到景县来。” 冷冰期时代,大范围野战面临的最大问题,并不是敌人如何如何厉害,或者是敌人如何如何奸诈。 最大的问题是,这么大的范围,在双方互派斥候的情况下,其中一方很难摸清楚另一方主力的具体位置。 这有点像是捉迷藏。 你找不到我,我找不到你。 另一段历史里,就有不少“名将”,在战场上迷过路。 换句话说,如果主力位置暴露,那么处境可能立刻就会危险起来。 而现在,沈毅这句话,无疑是要主动暴露左路军主力的位置在哪里。 在座诸位将领,都有些疑惑。 不过沈侯爷的威望太重,再加上身为主将的苏定并没有表示反对意见,因此也就没有人站出来说什么。 等到这场军事会议开完之后,苏定很自觉的留了下来,他翻找出刚才已经收起来的地图,看着地图出了一会神,然后缓缓说道:“沈公您是不是想要,用左路军暴露的消息,勾引北齐边军南下景县?” 沈毅的目光,也落在了这张地图上,他轻声笑道:“左路军急于求成冒进,派出钟明在正面迎战,以至于暴露左路军主力位置,听起来十分合情合理,不是么?” 苏定点头,轻声道:“这的确没有什么问题,但是沈公,征南军跟咱们纠缠了好几年时间,他们对咱们太清楚了。” “如今,佯退诱敌这种法门,在征南军那里,已经不好用了,他们虽然一路南下追击,但是始终打的十分谨慎,我军面对征南军,只能做到正面硬碰硬,想要用取巧的法子咬他们一口,有些太过艰难了。” 沈毅轻声笑道:“征南军对咱们熟悉,但是北齐的边军,却未必熟悉。” 苏定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沈公您的意思是,北齐的边军,与征南军不合?” “当然不和。” 沈毅淡淡的说道:“且不说周世忠父子汉人的身份摆在这里,就单说北齐边军的行为,他们也不可能合。” 他看着苏定,轻声问道:“苏将军,我问你,假使现在朝廷的禁军到你这里来接手战事,然后禁军到了之后,却躲在济南府里不动,反过来逼着你们左路军冲锋在前,全然不顾左路军将士的性命,你与禁军还会合得来么?” 苏定愣了愣,但是没有说话。 没有说话,答案就已经很明显了。 沈老爷哑然一笑,继续说道:“现如今,征南军就是这个模样,这个边将诺勇到了南方之后,如果能够放下姿态,跟熟悉南边的征南军通力合作,那么的确还真有几分麻烦。” “但是如今,他这种行为,别人不敢说,周元朗多半不会忍气吞声。” “当然了…” 沈老爷抚掌道:“这也很有可能是周元朗使出来的苦肉计,想让我对战局形成误判。” “若真是如此,我大不了弃一个景县,再往南撤一撤,损失不了太多。” 沈老爷默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静静的说道:“他可能是在试探我,我未尝不是在试探他。” 苏定微微低头,笑着说道:“末将以为,那姓周的,绝逃不出沈公您的掌心。” 沈老爷低头喝茶,摇头道。 “周元朗,还是很聪明的。” 说到这里,沈老爷脸露笑容:“只是一个人,无论如何厉害,都逃不出时代的束缚,他抵挡不住胡汉撕裂的洪流……” ………… 河间府城,大将军府里。 诺勇与周家父子,隔桌对坐。 诺将军手里拿着一份文书,语气颇有些激动。 “大将军,我方斥候刚传回来消息,南朝淮安军左路军主力,现在就驻扎在景县!” “周大将军。” 他笑呵呵的说道:“二位有没有兴趣,去直捣黄龙,斩去沈七一臂?” 周家父子相互对视了一眼,周元朗眼珠子转了转,然后面色严肃道:“诺将军,沈七奸滑,小心其中有诈。” 本来,诺勇的确将信将疑。 听到了周元朗的话之后,他十成里立刻信了八成,脸上的笑容也灿烂了几分。 “这等建功立业的好机会,二位不愿去?” 父子俩都摇头叹息。 过了一会儿,周元朗才长叹了一口气。 “若是诺大将军下令,我征南军自然不敢不去。” 诺勇似笑非笑的看着周元朗,似乎识破了他以退为进的奸计。 “既然二位将军这么勉强,我自然也不会强逼。” 他面带笑容。 “这事就…。” “容后再议罢。” 第一千二百六十六章 一失足成千古恨 腊月二十四。 天气愈发寒冷。 沈毅裹了一身裘衣,站在高处,此时天上乌云密布,雪花扑簌簌的落下来,很快将沈侯爷的头冠染白。 苏定站在沈毅身后,很懂事的给他撑了伞。 沈毅回头看了看苏定,笑着说道:“安邦兄,咱们南方落雪的时候,才要撑伞,我前段时间听一个北方人说,他们这里下雪,是不必撑伞的。” 安邦是苏定的表字。 不过他是个武人,先前是没有表字的,如今功成名就,成了朝廷了二品将军,就找沈毅给他取了个表字,这样将来到了朝廷里,互相称呼的时候,也会方便一些。 如今,这个表字已经用了一年多,沈毅偶尔也会称呼一两声。 将来,凌肃薛威这些,大概都会取一个表字,毕竟要在朝廷为官了,大家都要体面一些。 苏定有些好奇,问道:“这是什么道理?” “北方的雪。” 沈毅用手接了一片雪花,看着它在手心慢慢融化,然后轻声道:“在冬天似乎是不会化的。” 苏定闻言,怔了怔,随即感慨道:“一转眼,末将在北方都已经好几年了,这几年心思全在打仗上,也没有注意过这些。” “说起来。” 他开口说道:“咱们南边,几乎没有过这样大的雪。” “这里的天气,也远比南边冷的多,不少兄弟们生了冻疮,刀都握不稳了,更不要说拉弓射箭了。” 沈毅目视北方,默默叹了口气:“但是北边的齐人,现在已经急眼了,他们不会在冬天就停歇下来,更不会等到开春,再行战事。” 他话音未落,便有一骑匆匆赶来,马匹靠近之后,直接翻身跪在地上,对着沈毅低头叩首:“侯爷,钟将军所部,已经跟北齐征南军交手了!” 沈毅微微点头,问道:“确定是征南军么?” “确定。” 这斥候低头道:“举的是周字旗。” 沈毅这才挥了挥手,开口道:“再探,前线的情况,半个时辰汇报一次。” “给我详细盯着河间府齐军的动向。” 这斥候恭敬低头:“卑职明白!” 说罢,他翻身上马离开。 他离开之后,沈毅回头看了看苏定,微笑道:“安邦兄,如今河间府那边,大概已经知道你主力在景县了,你猜,他们会不会绕过钟明,直接来偷袭景县?” 苏定微微摇头:“沈公,末将不知道。” 沈毅微笑道:“这两天,大军不要驻扎在县城里,放到城外去,大营松散一些,给那些齐人的斥候瞧一瞧。” “说不定,就能把他们招来。” 苏定若有所思,问道:“沈公,河间府的征南军加上边军,人数可能有七八万人,如果他们南下景县,咱们如何反击?” “他们没有可能全动的。” 沈毅面色平静,开口道:“别说是七八万人,就是一万人动起来,也是声势浩大,瞒不了任何人,河间府到景县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他们如果大规模动作,刚一出城,就惊动我们这里了。” “如果齐人有动作。” 沈老爷轻声道:“那就只有可能是骑兵。” “而且人数不会特别多。” 说到这里,沈毅看了看苏定,轻声道:“安邦兄还没有见识过,北齐边军的骑兵罢?” “没有。” 苏定摇头,苦笑道:“事实上,末将在正面战场上,还没有碰过北齐的骑兵。” 沈毅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那么后续,你可能就要见到了。” “有把握应对吗?” 苏定沉默了一会儿,开口回答道:“沈公您在这里,末将心里就有底。” 沈老爷哑然失笑。 “我又不是神仙。” “不过…” “迟早要来的。” 他眯了眯眼睛,轻声道:“他们不敢来的话,就说明咱们淮安军的名声已经打出来了,他们如果过来,就争取打赢这场仗,打赢了…” “这个年关就能安生一些了,不必天天担心齐人过来。” 苏定顺着沈毅的目光看向北方,呼出一口白气。 “沈公,末将…” “这就下去布置。” ……………… 两日以后,腊月二十六。 距离过年,只剩下四天了。 因为是冬天,天黑的格外早。 太阳刚一落山,天色马上就暗了下来。 连续下了好几天的雪,这会儿天气还没有放晴,天上的乌云遮住了月亮,让整片大地都变成了黑不溜秋的颜色。 在这冬雪夜之中,天边的尽头,传来了一声声整齐的马蹄声! 不知道多少只马蹄,一起踏在了地上,声势惊天动地! 连附近的雪花,都被震的浮酥起来,雪粒飞溅。 黑夜之中,一支数千人的骑兵,朝着景县扑了过来。 领头的不是别人,正是诺勇诺大将军本人! 他亲自领着骑兵,趁夜奔到了景县。 距离景县县城还有十几里的时候,诺勇住马,用望远镜看了看前方的县城,然后深深皱眉:“这南人的小玩意儿,也不是什么时候都好使。” 有骑兵的统领上前,低头道:“大将军,斥候已经查探过了,淮安军左路军的主力,这会儿大多驻扎在景县县城外面,按照这些南贼的说法,是为了…” “不打扰景县县城里的百姓。” 诺勇不屑的撇了撇嘴:“假仁假义。” “这帮子南人,真要是为了百姓,就应该老老实实待在南边,而不是到这里来,掀起兵事。” 说到这里,他看向南边,目光灼灼:“兄弟们,速度都提起来。” “只要再往前五里,沈贼的左臂,便断了!” 按照诺勇获得的情报,一直到现在,淮安军左路军还没有反应过来。 而他距离左路军军营,可能只有十几里了! 只要再往前一段距离,把距离拉近到七八里的距离! 这个时候,骑兵一旦冲起来,淮安军是绝对来不及防守的! 甚至来不及摆开阵型! 他足足五千骑兵,都是边军之中的骑兵精锐,骑射功夫以及冲阵,都是一流! 这是一支能让沈毅都流口水的骑兵! 只要能够再靠近一些,冲进敌营,来回穿插个两三遍,淮安军的这支左路军,直接就烂了! 到时候,沈贼引以为傲的左路军,就会被一战打残! 而整体战局,也会因为这一战,产生巨大的缺口,到时候清理南贼,便会比从前容易太多太多! 更要紧的是,北齐朝廷,现在急需要一场大胜,来安定人心! 这几乎就是泼天的功劳了! 面对这种级别,而且是唾手可得的功劳,诺勇也有些激动了。 随着麾下的骑兵冲起来,距离左路军大营越来越近,诺勇也越来越激动。 只需要再往前冲两三里,淮安军左路军便完蛋了! 雪夜之中,五千骑兵浩浩荡荡,在斥候的引领下,精准的朝着左路军大营冲杀过去。 十里! 八里! 七里! 每近一些,诺勇心情就激动一分! 终于! 五里! 他带着自己的部下,冲进了淮安军大营五里之内! 这个距离,不管是什么人带出来的军队,面对五千精锐骑兵,都已经没有还手的可能了! 诺大将军激动的,几乎要仰天大笑了。 沈贼的淮安军,不过如此! 他左右环顾,大喝了一声:“冲过去,给我踩烂这些南贼!” “让他们见识见识,大齐儿郎的厉害!” 随着诺勇一声令下,五千骑,发动了最后的冲锋,也是最后的冲刺! 五千匹骏马,踩踏着积雪,一时间,雪片飞溅,雪白的积雪,被踩得乌黑! 甚至有些积雪,被这些大马一踩,竟然直接下陷了下去,被踩没了。 嗯…准确来说,是踩出一个坑。 一个不深不浅,但是足以让马失前蹄的坑。 冲在最前面的一排骑兵纷纷中招,马匹踩空之下,因为速度太快,直接摔倒在地上,连带着身上的骑士,都被直接甩飞了出去。 “啊!” 伴随着一声声惊呼声和惨叫声,前排百余骑,都纷纷摔倒。 诺勇人在骑兵队伍的中后方,他立刻发现了不对,脸色骤变之下,连忙大声呼喝! “转向!转向!” 这些骑兵都是精锐,控马很有一手,哪怕是这些奔跑起来的马匹,大部分人还是很快停住了马匹,没有继续踩坑。 而这个时候,左路军大营之中,一发响箭飞向天空,在天上炸开。 苏大将军一身铁甲,在高处幽幽的看着这些北齐精锐。 当骑兵失去了速度。 就如同猛虎去了爪牙。 今天,他苏定… 要来打一打虎了! 第一千二百六十七章 我劝过您 一场大雪,将左路军连夜挖的浅坑,掩埋的全无痕迹。 正是因为这场大雪,北齐的铁骑,才被拦在大营之外。 如果没有这些陷马的坑,且不说这些骑兵能不能偷袭成功,就算不成,他们也是进退自如,左路军没有任何留下他们的手段。 但是现在,这些骑兵全部被逼停,短时间内跑起来,已经有些困难了。 苏定一直紧紧的盯着战场,在这些北齐骑兵开始跌倒的时候,他就果断下令,狠狠挥手。 埋伏在大营两侧的弓箭手,立刻涌了出来,随着一声断喝,一两千弓弩手开始了第一轮齐射! 箭雨如飞蝗一般,立时密布天空,又如同雨水一般,落在了骑兵队列之中。 诺勇眼疾手快,用手里的单刀格开一箭,他怒目圆睁,咬牙切齿。 “后撤,后撤!” 如果是普通的骑兵,这会儿多半已经乱了方寸。 好在这些骑兵,是边军之中的精锐,更是诺勇亲手带出来的,应变能力很是不错,在诺勇一声令下之后,将令很快传了下去,数千骑兵,只有很小一部分在调头的时候迟滞,大部分骑兵,都很顺利的完成了住马调头。 然而这个时候,箭雨未停。 几乎每一个呼吸,都有骑兵在伤亡。 更要命的是,一些马匹在中箭之后,因为吃痛,受惊之下,撒起蹄子就在队列之中狂奔,根本控制不住。 一匹马受惊,撞到了其他的马匹,附近的马匹都跟着狂乱起来,一时间,类似踩踏的效果,在这支骑兵之中发生了。 这个时候,诺勇已经完全无心迎敌。 他愤怒的大声怒吼:“保持阵型,保持阵型!” “有序后撤!” 这些骑兵毕竟是精锐,又是诺勇一手带出来的,尽管局面很是严峻,大多数人依旧完成了调头,开始远离景县,往北奔去。 而这个时候,从“交战”开始到现在,只过去了盏茶时间而已。 少说,有五百以上的骑兵,跌落下马,被留在了景县附近。 而苏定,这会儿正埋伏在两翼,他一声令下,两翼的伏兵立刻冲了上来,在箭矢的掩护下,对着这些骑兵的方向开始冲锋。 不过为了迷惑这些齐人,苏定布置的援兵,距离左路军大营的距离很近,等到两翼的伏兵向前推进,并且完成合围的时候,大多数骑兵凭借着机动优势,已经逃了出去,只留下一两百骑,被苏定围了起来。 苏大将军亲自披甲上阵,看着被缓缓包围的近二百骑骑兵,他骑马上前,大声呼喝道:“里面的人听着!” “我是淮安军苏定!” “现在,即刻下马受降,无论胡汉,俱不加罪!” “若有愿意投降我汉家王师的,我淮安军一律厚待,绝不食言!” 一直到现在,淮安军都是比较缺骑兵的。 虽然沈毅这些年,辛辛苦苦,攒下了不少战马,也训练出了一支骑兵,但是归根结底。是一点一点拼凑出来的,整体军事素质,比起这些北齐的边军骑兵精锐,还要差上太多。 这个时候,沈毅也的确需要有一支训练有素的骑兵,填进淮安军的骑兵营里,把淮安军的骑兵战斗素质,往上拉一拉。 本来,被围起来的骑兵,还在考虑要不要殊死一搏,但是听到了苏定的声音之后,不少人都安静了下来,场面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淮安军北伐,已经好几年了,几年时间下来,除了沈某人名动天下,被齐人称之为沈贼之外,他麾下的三名主将,也随之声名大噪。 而苏定这个名字,基本上所有的齐军,都已经听过了。 随着这些骑兵被围的越来越紧实的,有人跳下马匹,压低了声音。 “好像是征南军那些人说的苏磨盘…” 对于这些齐军来说,苏定是毫无疑问的大人物,这种大人物亲自到场劝降,一般来说,都是值得相信的。 至少不会劝降之后杀俘虏。 而苏磨盘,是齐军给苏定取的绰号,意思是跟他打仗,可能刚一接触下来平平无奇,但是只要纠缠在一起,他的攻势就会像磨盘转圈一样无穷无尽,直到把敌人全部磨灭干净为止。 值得一提的是,除了因为打仗四平八稳,被人称为凌山谷的凌肃之外,薛威因为打仗凶狠,被这些齐人,尤其是河南的驻军,称为疯虎。 薛疯虎。 有了苏定出面,再加上已经被淮安军团团包围,被围起来的这些齐人骑兵,很快都纷纷下马,将手中的兵器丢在地上,跪地投降。 而苏定,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他的目光看着北边,已经渐渐逃远的北齐骑兵主力,深深皱眉。 那个诺勇,比他想象中要难缠的多。 如果是寻常将领,袭营之下,骤然吃了这么大的亏,一个上头,说不定就留下来跟敌人拼命了,毕竟诺勇剩下的骑兵,战斗力依旧不俗。 是可以正面打一打的。 就连苏定本人,都做好了啃硬骨头的准备,打算即便多损失一些人,也要把这支骑兵给留下来。 但是诺勇逃得太快了,头也没有回! 这种战场上的果断,是非常难得的,也是一个优秀将领的必备素质之一。 苏大将军沉默了一会儿,沉声道:“传我将令,让骑兵营出去追一追。” “能多杀一个齐人,就是多赚了一分!” 虽然左路军的骑兵还不成熟,但最起码也是骑兵,这个时候,能追上骑兵的,也就只有骑兵了。 再加上诺勇所部,大概率是长途奔袭而来,这会儿往回跑,马匹体力未必跟得上,这会儿左路军的骑兵追上去,未必就没有战果。 即便没有战果,给这支骑兵营增长一些对骑兵的作战经验,也是好的。 很快,淮安军左路军近三千骑兵,都上马追了出去,准备赶上前去,痛打落水狗。 而苏定,则是来到了一直在观望战场的沈毅面前,低着头,面色有些羞愧:“沈公,末将辜负了您的精妙布置,让大部分齐人骑兵都逃了!” 沈毅摇头,笑着说道:“整场战事我都看了,你的伏兵不能太近,也不好在北边,围不住他们很正常。” “比较可惜的是,这个诺勇太冷静了。” 沈老爷也微微皱眉道:“如果他能上头一点,让我们把这支骑兵留下来一半,这一次就算是大胜。” 在战场上,士兵的性命是不平等的。 就军事价值而言,一个骑兵,军事价值是普通步卒的三到五倍。 而一个训练有素的骑兵,价值至少相当于五个步卒,甚至更高! 如果能把这五千骑兵吃掉一半,对于整个战场都大有助益,甚至可以说是今年一整年都少有的大捷。 说到这里,沈毅微微眯了眯眼睛。 “不过眼下这样,也可以接受了。” “至少…” 沈毅拢手微笑:“至少这个年关,齐人应该不敢来打扰了。” 苏定低头:“全赖沈公运筹帷幄。” 沈侯爷哑然一笑,没有接话。 “走罢,咱们去看看那些骑兵俘虏。” 苏定再一次低头。 “末将给您带路。” ………… 河间府,大将军府。 狼狈逃回来的诺勇,看着眼前两个仿若无事的周世忠父子俩,气的脸色铁青。 他狠狠地拍了拍桌子,怒视周元朗:“你们父子,莫不是与南人私通,阴谋害我!” 周元朗皱眉,开口问道:“大将军,发生什么事了?” 诺勇怒不可遏,大声道:“老子带人袭营,谁知道那淮安军跟开了天眼一般,提前设伏,让老子损失惨重!” 他恶狠狠的看着周元朗,咬牙切齿:“是不是你小子,泄露了我军行踪!” “我都不知道大将军什么时候领兵出城了。” 周元朗长叹了一口气,看向诺勇,语气有些悲伤。 “沈贼诡计多端。” “我劝过大将军您不要擅自去迎战的的。” 诺勇更加气急败坏,恶狠狠拍桌,指着父子二人,气的脸红脖子粗。 “老子要参你们!” “老子一定参你们!” 第一千二百六十八章 建康的外使 “沈七无能!” 周世忠的书房里,周元朗脸色不太好看,他低声道:“这厮是南陈邸报司出身,最擅情报,他不可能不知道诺勇领兵出城了。” “提前布置,居然连让诺勇伤亡过半都做不到,真是无能,无能!” 面对儿子的低声怒吼,周世忠微微皱眉,开口道:“这说明,诺勇以及边军还是有一些本事的,如果边军真能够驱除南贼…” 他看着周元朗,缓缓说道:“至少,咱们周家还能够倚靠着大齐这颗大树,继续安享富贵。” 前两年征南军大败,周家本来应该被抄家的,但是周氏父子有扶龙之功,一旦战事结束,朝廷安定下来。 他们一家即便不能够继续掌兵,但是荣华富贵是不缺的,而且周元朗也不必继承家业,他可以走文官的路子,将来说不定也能像严礼一样,走到人臣极致。 周元朗沉默了下来。 过了许久之后,他才抬头看着自己的父亲,缓缓叹了口气:“爹,孩儿跟你说一句大胆一些的话,您觉得如今这个战局,大树还能继续常青不倒吗?” 周世忠一愣,然后皱眉道:“只要能够把沈毅赶回淮南去,恢复从前,应该不是什么难事罢?” “那鞑靼人呢?” 周元朗低着头,开口道:“且不说这一次能不能赶走沈毅,就算能够赶走,爹您觉得,朝廷要花多长时间才能把沈毅撵回淮南去?” “半年,还是一年?” “亦或是三年五年?” 周元朗沉默了许久,继续说道:“爹,皇上已经跟那些朱里真老家儿们举债了。” “再加上北边的边军南下,虽然朝廷临时征募了一批人,充当边军,但是在能征善战的鞑靼人面前,北边与门户大开,也没有什么分别。” “再加上现在,山东已经失陷,河南也差不多等于是落在了沈七手里。” “如今的朝廷…” 他看着周世忠,缓缓说道:“除非当年的大齐铁骑再现,除非能够有人站出来,整合朱汉。” “让朝廷能够上下一心,朱汉一心。” “否则…” 周元朗微微摇头:“局势恐怕会越来越难。” “这也是孩儿,主动让您领兵出京的原因,手里有兵权,咱们家在北边说话就有声音,万一将来天下生变,咱们家也能够有一些自保的余地。” 周世忠神色复杂,叹了口气:“可是咱们一家,除却你我父子二人之外,其他人都在燕都。” 周元朗深呼吸了一口气。 “这些,只能将来再考虑。” 说到这里,他握紧了拳头,咬牙道:“现在最要紧的是,尽量保全手中的兵力,不能再让诺勇这样,凭空消耗下去了。” “只可恨这一次,沈七太过无用,如果他能够重创诺勇的骑兵,让边军吃个大亏,甚至直接把诺勇本人给留下来,咱们家也就不用处处受他掣肘了!” 周世忠看着自己的儿子,神色复杂:“三儿,咱们家,世代忠心…” 周元朗握拳,身子微微颤抖:“爹,孩儿何尝不想忠心?” “这几年来,孩儿已经费尽心思,想要保全这个国家了,但是…” 他苦笑道:“二三十年了,还是没有人把我们家,真正当成朱里真人。” 周世忠目光幽幽:“三儿是想投陈?” “那更不成了。” 周元朗摇头道:“咱们家跟南陈,有无可消弭的血海深仇,南陈先帝之死,都跟祖父脱不开干系,他们恨不能把咱们家祖坟给挖了。” “无论如何,我们家也是不能投陈的。” 说到这里,他苦笑道:“爹,若非因为这个原因,皇上未必放心咱们爷俩出来领兵,您信吗?” 周世忠沉默不语,没有接话,而是问道:“那你是什么打算?” “保全实力,以图将来。” 周元朗低声道:“只要咱们手里有兵,将来天下大乱的时候,哪怕打不过南陈的沈七,未必就不能在北边关外占下一块地方。” “自己当家做主!” 周世忠闻言,沉默许久,然后看向周元朗。 “三儿,你老实说,沈七是不是跟你说过什么?” 周元朗也沉默了许久。 “他跟孩儿说,我们周家若不准备以死报齐,便只能以死齐而求生。” 书房里,烛光闪烁。 父子二人互相对望,都是神色复杂。 ……………… 建康城。 不同于北边的凄风冷雨,临近年关,建康倒显得十分热闹。 因为战火,完全没有影响到南陈的“本土”,再加上北边凭空多出来了两个省,每一个大陈子民,都是打心眼里高兴,今年的年关,又比从前更热闹了几分。 大街小巷,到处张灯结彩,贴满了红纸,挂满了灯笼。 而此时,在建康皇城里,皇长女李瑛,正在与一个跟她年纪相仿的孩童一起玩耍。 值得一提的是,两个人虽然年纪相同,但是女孩子要长的快一些,此时此刻,这位大公主,比起男孩要稍稍高一些,两个人在一块蹴鞠踢球。嘻嘻哈哈的追逐打闹,几个太监跟在身后,是不是喊上一句“大公主当心”,亦或是叫上一句“小侯爷别摔着了”,忙的不可开交。 而这个时候,能在宫里陪皇长女玩耍的“小侯爷”,自然不会是别人,正是靖安侯府的嫡长子沈渊。 此时这对同年同月同日生的玩伴,马上就要九周岁了。 虚岁,都已经十岁了。 两个人在宫里玩耍,也没有人敢拦着他们,不知不觉间,就来到了甘露殿附近。 大公主拉着小侯爷沈渊的手,笑嘻嘻的说道:“父皇平日里就在这里,咱们进去瞧一瞧?” 沈渊眼珠子转了转,摇头道:“不成,我娘说了,没有陛下的召见,是不能面圣的。” 大公主看了看他,撅嘴道:“那是我爹,怕什么?” 沈渊挠了挠头:“你不怕,我可是怕的,我娘知道了,非得重重罚我不可。” 说到这里,小侯爷叹了口气:“明天我还要去甘泉书院跟外公一起读书,要是娘亲责罚,又要多背许多书。” “你怎么这么胆小?” 大公主两手掐腰,看着沈渊。 “我听人家说,你爹是顶了不起的大将军,怎么你却一点不像他?” “我爹不是将军。” 沈渊摇头,正色道:“我爹是两榜进士,是翰林。” 两个小家伙正在叽叽喳喳说话的时候,一个温润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 “大公主,小侯爷,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这声音温和,语气也很是温柔。 两个小家伙回头一看,只见一个已经带了些白发的紫衣宦官,站在他们身后,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 大公主李瑛眨了眨眼睛:“高公公。” 高明蹲下来,给她行了个礼,然后笑着说道:“小主子,陛下正在里面接待要紧的客人,容不得打扰,你们在这里说话声音太大,都吵到里面了。” 两个小家伙虽然年纪不大,但是都知道高太监很厉害,因此也不敢再在这里玩耍,一溜烟跑远了。 而此时,在甘露殿里,一个服装奇怪的异族人,正站在洪德帝面前,他回头看了看甘露殿外面,等听不见外面小孩子的声音之后,他才恭敬低头,弯身行礼道:“皇帝陛下,我邦诚意十足,愿意帮助贵国一起消灭朱里真人,一雪贵国七十年耻辱。” 洪德皇帝低头喝茶,等放下茶杯之后,他才看着眼前这个使者,淡淡的说道:“朕相信贵邦,有这个实力。” “那贵邦的条件呢?” 这使者微微低头,开口道:“燕都,须让给我邦建国,作为国都之用。” “我邦与皇帝陛下,以雁门关,大茂山为界,双方从此结为兄弟之邦,永不相犯!” 洪德帝低头喝茶,但是微微眯了眯眼睛。 放下茶水之后,他抬头看向殿外,喃喃低语。 “雁门关…” 第一千二百六十九章 问断于臣 在这个时候,能过来与南陈谈条件,并且让洪德皇帝相信他们有足够能力跟己方合作的势力,只能是更北边的鞑靼人。 很显然,已经收了北齐不知道多少礼物,并且娶了北齐两位公主的鞑靼汗,并没有明面上看起来那么老实。 鞑靼部,至今还只是北边草原上的一个部落,尽管这些年愈发强盛,甚至已经可以跟朱里真人打的有来有回,但是因为地盘太小,没有足够的地盘资源,也就没有足够的人口。 也就没有办法建国。 他们迫切需要一块足够大的地方,足够多的人口,来让他们建立自己的国家。 洪德帝静静的看着这个鞑靼部的使者,忽然笑了笑:“你汉话说的很不错,是汉人?” 与几乎全面汉化的北齐不一样,鞑靼部的人很少会说汉话,还是“未开化”的异族,会说汉化的人不多。 这使者微微欠身道:“回陛下的话,外臣的确是汉人,只是自小在草原上长大,辅佐我部大汗。” 洪德帝揉着自己的眉心,继续说道:“既然是汉人,那你应当知道,燕都是我大陈古都,更是朕的祖地,朕几代先祖,都埋在燕都附近,你哪里来的胆子,与朕讨要燕都?” 这使者名叫穆托,闻言低着头说道:“陛下,当年的事情已经过去七十余年了,如今大陈的国都早已经落在建康,天下人没有谁不知道,建康才是大陈的国都。” “且不说大陈有没有能力战胜北齐,即便有,取回燕都之后,陛下会立刻迁都吗?” 这的确是一个不小的问题。 国都迁移绝不是什么小事情,当年的大陈是被迫搬到了南边,但是也的确在南边扎下了根。 如今的建康,已经是一座非常繁华的,合格的都城了。 只是碍于颜面,大陈官方一直没有承认而已。 而想要迁都,也绝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一来朝廷的士族已经扎根在建康附近,当年南渡的侨民,几代人下来,也已经成了正经的江南人。 一下子让他们回到北方,是要承担巨大压力的。 另一个世界的大明,只在建康立都三十四年,便已经扎根在此,朱老四携几乎类同开国皇帝的威望,也用了十九年时间,才迁都成功。 这使者穆托低着头,不慌不忙的说道:“再说了,如果陛下不愿意与我邦合作,且不说陛下能不能打赢朱里真人,取回燕都,即便能够做到,那个时候也必然大伤元气,遍体鳞伤。” “我大汗不愿意当趁人之危之辈,才让外臣南下面见陛下,商议合作灭齐,如果合作不成,到时候我大汗趁势南下。” 他抬头看了看洪德帝,又小心翼翼低下头,开口道:“那时候,陛下的北伐军,可能都不一定能够回来。” 这才是洪德帝真正在思考的问题。 他的确有些担心,等到陈齐双方打到遍体鳞伤的时候,鞑靼部趁势南下,到时候未必扛得住。 洪德皇帝挑了挑眉:“使者是在威胁朕?” “外臣不敢。” 穆托低着头,恭声说道:“只是与陛下,说明清楚情况。”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陛下可能不知道,北齐已经调走了他们放在北边的边军,如今我大军,南下已经畅通无阻。” 洪德皇帝面无表情。 “说一说,你们能做什么?” 穆托低下头,躬身道:“陛下,咱们双方,各取其地。” 这话的意思是,雁门关以南,大陈自己打。 而雁门关以北,鞑靼人需要的地方,鞑靼人自己去打。 这个方案,听起来还是很公平的。 不过现在,北齐的绝大多数兵力都放在了南边,再加上鞑靼部并没有说他们什么时候动手,因此如果从实际上考虑,吃亏的说不定还是南陈。 洪德帝并不是什么好忽悠的皇帝,他思索了一会儿,继续问道:“若是按照这个法子,贵邦何时出兵?” 穆托低头。 “陛下应下之后,外臣星夜返回,等末将回到我邦之后,我大汗立刻发兵南下,协助汉皇剿灭北齐,一扫汉家七十年阴霾。” 穆托继续低头道:“等我部攻入燕都之后,所获北齐皇族,一定一个不少,统统送到建康,交由汉皇陛下处理。” 这个鞑靼使者,很会说话。 两声“汉皇”说的,让洪德皇帝很是受用。 不过他自小当皇帝,这种奉承话也已经听了不知道多少遍,很快清醒过来,轻声笑道:“这件事,朕还需要考量考量。” 皇帝陛下也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过,如果贵邦同意我大陈收回包括燕都在内的燕云十六州,双方之间的合作,朕立时就可以答应下来。” “朕收回故国之后,可以承认贵邦在北方建国,并且承认贵邦,为草原之主。” 穆托神色微变,他微微低头道:“陛下,我部早已经纵横草原了。” “您这样寸土不让,外臣回去之后,连提也没有办法跟我大汗提。” “你有你的条件,朕也有朕的条件。” 洪德帝微笑道:“有商有量,才叫商议嘛。” 穆托深呼吸了一口气,低头道:“既然如此,外臣就此拜别汉皇陛下,返回北方去了。” 洪德帝也呼吸了一口气,眯了眯眼睛之后,开口道:“那朕就不远送了。” “使者北归的时候,如果路过山东,可以去见一见朕的北伐统帅。” 穆托皱眉,低头道:“汉皇陛下,莫非这国之大事,是那位沈侯爷说了算?” “是朕说了算。” 皇帝微笑道:“不过朕现在犹豫不定,还要考虑一段时间。” “朕这个人,很擅长纳谏。” 穆托若有所思,微微低头:“外臣明白了,如果路过沈侯爷附近,当去拜访沈侯爷。” 他躬身行礼,告辞离开。 洪德帝没有起身,目送着穆托离去,又再一次端起茶水,低头喝茶。 说句心里话,这一次鞑靼部提的条件,已经让他很心动了。 毕竟他这个大陈皇帝,是生在建康长在建康的大陈皇帝,并没有经历过七十年前的旧事,如果能够恢复故国,自然是最好。 但是朝廷,现在支撑北伐,也不容易。 而现在,即便是沈毅本人,也不敢说北伐一定必胜。 但是有了鞑靼部的支持,这一次北伐的难度就会骤然降低! 能够取回雁门关以南,他这一任皇帝,用中兴二字,都已经无法形容了! 简直可以说是再造乾坤! 这等丰功伟绩,在大陈历史上。除太祖皇帝之外,再无第二人! 唯一让洪德皇帝犹豫的,是沈毅曾经跟他说过的话。 朱里真人的北边,还有更加凶狠可怕的敌人。 要是他直接跟鞑靼人合作,且不说沈毅心里如何想,即便这一次合作落实下来,朝廷成功收回雁门关以南,完成洪德中兴,大陈再一次达到极盛,国力雄浑,让鞑靼人不敢南下。 但是洪德朝落幕之后,下一任大陈天子,可能会面临比北齐更加难以应对的敌人。 想到自己的那几个儿子,洪德皇帝才没有应下来。 他目送着穆托远去,沉默了许久,然后缓缓开口:“高明。” 高太监站了出来,微微低头道:“奴婢在。” “盯着这个穆托。” 洪德帝面无表情道:“不许他,接触建康的任何大臣,尤其是几位宰相,六部九卿。” 高太监低头:“奴婢明白。” 洪德帝深呼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朕要给沈毅写封信,一会你让内卫,六百里加急送到他手里。” 高太监再一次低头。 “是。” 洪德帝抓起桌子上的毛笔,沉思了一会儿,开始起笔。 大致把事情的经过写了一遍之后,信件开始收尾。 到最后一段的时候,洪德帝在纸上落笔。 “于国于朝,似有可行之处。” “虚与委蛇,先灭北齐。” “数年之后,恢复元气,再作图谋。” “如何?” 第一千二百七十章 带他见我 穆托很快离开建康。 他在建康的整个过程中,都被内卫严密监控,防止他跟朝廷里的大臣们进行任何接触。 毕竟他提出来的条件,连向来对北伐态度强势的皇帝本人都有些心动了,如果被那些文官们听了去,洪德皇帝一定会在朝廷里面对巨大的压力,被文官们推着答应鞑靼部的请求。 在皇帝犹疑未决的时候,他不会允许这个外使通过接触朝臣,来影响他的决策。 鞑靼使者离开之后,时间就来到了年关。 靖安侯府,也挂起了大红灯笼,迎接新年。 只不过这个年关,与从前的年关不太一样,先前每年过年,沈毅都是在家里的,侯府上下有个主心骨,过年的时候也热闹一些。 但是今年沈侯爷没有回来,一家上下,就有些空落落的。 到了初一这天,朝廷正式开始休沐,沈恒也终于开始了长达半个月的休假。 不过即便如此,他还是起了个大早,穿上厚衣服之后,让陈幼娘帮着他梳好头发,这才走出房门。 到了前院之后,不到十岁的小侯爷,蹦蹦跳跳的迎面走来,见到沈恒之后,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跪地磕头,笑嘻嘻的说道:“九叔新年安康。” 沈恒一脸无奈的伸手把他扶了起来,苦笑道:“你小子,该不是一大早在这里,等着九叔罢?” 沈渊顺势站了起来,笑着说道:“大过年的,怎么也该给九叔磕个头不是?” 沈毅这些年,少在家中,再加上现在地位越来越高,沈渊在面对父亲的时候,心里多多少少会有些敬畏之心。 但是面对自小宠爱自己的叔父,他就要随性很多了。 探花郎一边从腰里摸出一块碎银子递给沈渊,一边微笑道:“去你大父那里磕头了没有?” “一早就去了。” 沈渊笑嘻嘻的收下这块银子,像模像样的别进腰里,开口道:“大父跟我说,他想要回江都探望大爷爷,只是九叔你们一直不许。” 沈恒闻言,摇了摇头。 “非是我不许,是你爹不想你大父离开建康,这个时候咱们家的人,都不好离开建康。” 沈渊眼珠子转了转,对着身后角落里一个探头探脑的小女孩儿招了招手。 “桑桑快来。” 沈桑桑比沈渊小几岁,过了这个年,也六七岁了,她跟在自己哥哥身后,也跪在地上,给沈恒磕头:“九叔新年安康。” 沈恒哈哈一笑,弯腰把小丫头抱了起来,开口道:“你也跟着你哥学坏了。” 沈桑桑眨着眼睛:“九叔,我哥说新年拜年是好事呢。” 沈恒揉了揉小丫头的脸蛋,微笑道:“明后天,我带你们去鸡笼山,去给你们外公拜年,到时候好好给他老人家磕几个头,多要点钱回来,补贴家用。” 跟两个侄儿侄女玩闹了一会儿之后,沈恒把沈桑桑放下,也掏了点钱给她,摸着她的脑袋,笑着说道:“这钱桑桑留着自己花,莫要给你哥骗去了,听你娘说,他一直拿家里的钱,给宫里的小姑娘买东西。” 沈桑桑回头,睁大了眼睛看着自己的兄长。 沈渊脸色涨红,低头道:“九叔,你怎么胡说八道…” “是她给了我东西,我要还她一些,我娘说不能占宫里的便宜…” 沈恒哈哈一笑。 “好了好了,你们的事情九叔不关心,九叔有事情要出门一趟,你们兄妹俩自己玩去罢。” 沈渊笑着说道:“我们去找麓弟弟玩。” 沈麓,是沈恒的儿子,本来在沈家第三代之中排行最末,如今叶婵生下了一个儿子,他便不是最小的了。 沈渊说着,又看向沈恒,问道:“九叔,我听说婶婶又要生小孩了,是不是?” 沈恒瞥了他一眼,哑然一笑:“小孩子不要打听太多,九叔出门了,回来的时候给你们带吃食。” 兄妹俩闻言,都是欢呼了一阵,然后沈渊看向沈恒,问道:“九叔,这年初一又不是拜年的时候,你这是去哪呀?” 沈恒抬头看向府外,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去替你大父,还有你父亲,瞧一瞧人。” 说罢,他摸了摸沈渊的脑袋,背着手离开了家,坐上了轿子之后,很快到了晋王府门口。 站在晋王府门前,沈恒抬头看着晋王府的牌匾,微微摇头叹了口气,然后走到门口递上名贴。 他这会儿是翰林院的的侍讲学士,不说位高权重,但是清贵无比,再加上有个实打实位高权重的兄长,很快,晋王府的小门便打开,一身紫色袍服的李穆走了出来,对着沈恒拱手行礼:“沈侍讲。” 沈恒连忙低头还礼:“世子客气。” 行礼之后,沈恒抬头看向李穆,叹了口气:“世子,下官代家父家兄,来探望王爷,王爷他…” 沈章,早年在晋王府做事。 沈毅,与李穆私交不错。 只不过沈章早年在晋王府的时候,并没有身份,甚至晋王父子都未必认得他,因此这会儿来不合适。 而沈毅更不必多说,这会儿正在北方主持战事,沈恒代他们两个人过来一趟,是相对比较合适的。 李穆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是却带着肉眼可见的疲惫之色,听到了沈恒的话之后,他叹了口气。 “多谢子常。” “家父…” “已经人事不省。” 李穆有些痛苦的说道:“太医说,只在顷刻之间了。” 沈恒愣在原地,犹豫了一下之后,低头道:“无论如何,世子您要多多保重。” “我没有事。” 李穆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侧身道:“子常别在门口站着了,进去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他一边请沈恒进去,一边开口问道:“听说子恒今年没有回来,家里都还好罢?” “都好。” 沈恒低头叹息:“说来,还是大兄给我寄信,叮嘱我代他来探望探望王爷,只是未想到,王爷已经这般严重。” 李穆勉强一笑:“子恒他在前线日理万机,难为他还记得我家的事情。” 二人正在门口说话的时候,一顶紫色的轿子也落在晋王府门口,轿子里走出来一个面白无须的中年人,快步上前,来到晋王府门口,抬头看到李穆和沈恒之后,他先是一愣,随即低头道:“世子爷,陛下到了。” “来探望晋王爷。” 李穆闻言,看了看眼前的高太监,深呼吸了一口气,神情复杂。 他知道,自家父亲,恐怕已经在弥留之际。 之所以一直没有离开,大约就是在等他的侄子,也就是洪德皇帝,过来见一面。 以消弭叔侄二人,在先帝病逝之际,遗留下来的矛盾。 他沉默了一个瞬间,微微低头道:“是,我等立刻准备迎驾。” 高明微微摇头:“不必麻烦了,陛下稍后就到,到时候世子,直接领陛下去见王爷就是了。” 李穆低头答应。 片刻之后,天子仪仗,到了晋王府门口。 一身裘衣的皇帝陛下,因为染了风寒,脸色还有些苍白。 下了龙辇之后,皇帝抬头看到了在门口迎驾的晋王府一家,以及在一旁跪地行礼的沈恒。 他诧异的看了一眼沈恒,随即上前,把李穆扶了起来,问道:“王兄,王叔身体如何了?” 李穆身子微微颤抖:“怕已是弥留之际了。” 洪德皇帝动容,连忙说道:“快带朕去瞧一瞧王叔。” 世子低头道:“是。” 片刻之后,天子进到了晋王的卧房之中,房间里的几个太医,都跪地行礼。 皇帝来到床边,看着已经紧闭双眼,只有微弱呼吸的晋王李睿,忍不住也有些伤心,坐在床边,呼唤道:“王叔。” 床上已经昏睡许久的晋王爷,缓缓睁开眼睛。 他看了看洪德皇帝,眼睛有泪花浮现。 “陛…陛下。” 晋王爷声音微弱,几不可闻。 “当年…” “臣…我…无有争位之心…” 说完这句话,晋王殿下再没有力气,再一次人事不省。 洪德十七年年初,晋王薨,帝亲临探视,为之恸哭。 是月,世子穆袭爵。 ………… 而在差不多的时候,远在景县的沈侯爷,也收到了皇帝的亲笔信。 这封信,让这位沈侯爷,脸色变得难看了起来。 看完了这封信之后,他立刻提笔,给皇帝写了一封回信,然后又派人把内卫的一个千户叫了过来。 沈侯爷看着眼前这个内卫千户,深呼吸了一口气之后,沉声道:“鞑靼使者穆托,将要北返。” “沿途阻拦,带他来见我。” 这千户低头行礼。 “是!” 第一千二百七十一章 归本侯调遣! 从上一次小胜之后,沈毅就一直待在景县,没有再动过。 虽然目前前线的形势依旧严峻,但是上一次仗打完了之后,齐人便没有再来,总归是让沈毅以及淮安军,安安心心过了个年。 而此时,收到皇帝这份私信之后,让沈老爷好容易放松下来的情绪,一下子就不好了。 好在如今山东河南,基本上已经落入大陈的手里,官府,学制,甚至是货币,都已经在慢慢铺开,内卫活动起来,不必再像从前那样小心翼翼,因此想要拦住几个鞑靼部的使者,理论上来说并不是什么问题。 给皇帝回了信,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又安排内卫去拦人之后,沈侯爷在自己的书房里踱步思量,还是披上了一身外衣,走出了房间。 这里,其实已经是北齐的京师地界,寒风吹来,让沈老爷也紧了紧衣服,他把蒋胜叫来,开口道:“带我去沈叙那里去。” 蒋胜低头。 “是。” 他走在前面带路,领着沈毅去寻沈叙。 如今,这位沈家的八公子,一直跟在沈毅身边,平日里帮着沈毅跑跑腿,查查帐,日子过得还算清闲。 沈毅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跟军中的几个账房闲聊,发觉沈毅到来之后,他连忙站了起来,毕恭毕敬的低头行礼:“侯爷。” 外人面前,二人的堂兄弟关系,并没有暴露。 沈毅看了他一眼,开口道:“跟我来。” 沈叙应了一声,笑呵呵的跟在沈毅身后,等走到没有什么外人的地方之后,他才笑着说道:“七哥,找我什么事?” 沈毅带着他,回到了自己的书房,往书房里添了块炭,看着越烧越旺的炉火,他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回头看着沈叙,开口道:“八弟,我有一支军队,现在山西。” “本来,这支军队暂时不会大动,但是现在,我需要山西那边打的快一些。” “你们一家,在山西十几二十年了,对山西很是熟悉。” 他看着沈叙,开口道:“我想请你,到我那先锋军中,协助先锋军,攻略山西。” 沈叙“啊”了一声,然后认真考虑了一番,开口笑道:“七哥,小弟又没有打过仗,您信得过我啊?” “只是让你去尽量帮忙。” 沈毅轻声道:“让山西的战事,打的没有那么艰难。” 沈叙想了想,开口说道:“七哥说话了,小弟自然不会拒绝,小弟什么时候动身?” “不着急,等过了上元节罢。” 沈叙若有所思,他看向沈毅,问道:“出了什么事情,让七哥你急躁起来了?” “不是急躁。” 沈毅看着沈叙,轻声道:“山西那边,要尽可能快一些,将来有可能的话,我要见一见那位北齐的晋王殿下。” 沈叙这才点头,开口道:“那小弟,这就去准备。” 他说着就要往外走,等走到门口的时候,他才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沈毅,微笑道:“七哥不用试探我。” “我到了山西之后,只投在薛将军麾下,不会接触任何一个外人,也不会往外,递只言片语。” 沈老爷摇头道:“我没有这个意思,八弟多想了。” 沈叙低头,作揖行礼。 “七哥在这个位置上,多想也是应该的。”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先锋军三四万人,绝不足以攻陷整个山西,更不太可能打下太原,甚至连打到太原城下都费劲,不过小弟一家尽量协助薛将军,让他在山西的声势,尽量大一些。” 沈毅拱手还礼:“有劳八弟。” 沈叙再一次低头,然后退出了沈毅的书房。 沈叙离开之后,沈毅沉声开口:“去给骆勇,还有内卫送信,告诉他们。” “十日之内,要把鞑靼派遣使者到建康的消息,传到燕都去。” 沈老爷眯了眯眼睛。 “传的热闹一些。” 门口的蒋胜低头行礼。 “是!” ………… 其实皇帝这会儿还没有下决定,原则上来说,沈毅是不应该做出阻挠这件事的行为的,不过建康也不可能铁板一块,一定也有北齐的谍子,那么这个消息传到燕都去,也合情合理。 只是想要影响到鞑靼人,声势一定要大,不然北齐朝廷为了打南边的仗,很有可能会对这个消息置若罔闻。 而事情先一步闹大,北齐不得不防范着大陈真的和鞑靼人合作,到时候他们做出应对,鞑靼人就不能像先前那样,进退自如了。 沈毅的命令,很快一条条的发散了出去。 而与此同时,他对于决战的兵力布置,也进行了一定程度的调整,比如说调整了先锋军在山西的作战思路。 原本,薛威在他的布置之中,是要开辟一个在主战场侧翼的次级战场,主要作用是,分散北齐的兵力。 而现在,沈毅调整了这个作战思路。 他现在的想法是,想看看薛威,能不能在太原沈家的帮助之下,在山西尽量壮大起来。 也就是进行一轮或者两轮的扩军。 而派沈叙过去,主要是想让他帮忙养活膨胀之后的先锋军。 时间一天天过去,很快,到了正月十三。 内卫的副帅杜庸,亲自赶到了景县,在景县县城里,见到了沈毅。 他恭敬低头抱拳行礼。 “侯爷!” 杜副帅喘了口气,开口道:“按照您的吩咐,鞑靼使者穆托,已经请来了,这会儿正在景县县城里,一会儿就能带到侯爷面前。” 沈毅放下毛笔,沉声道:“到了之后,直接带他来见我。” 杜庸微微低头:“是。” 约莫大半个时辰之后,形容有些狼狈的穆托,被带到了沈毅的书房之中,这个鞑靼部的使者,上下打量了好几遍沈毅,有些吃惊。 “你就是南陈的靖安侯?” 沈毅也在打量这个鞑靼使者,听到他这句话之后,沈老爷嘴角露出笑容:“怎么,我不像?” 穆托微微摇头。 “你不像是纵横疆场的统帅。” “一点也不像。” 沈老爷面无表情:“我像不像,用不着你来评判。” 穆托看着沈毅,突然笑了。 “沈侯爷,你年轻的让我吃惊。” “不过也正因为你太年轻了,有些事情,太过意气用事。” “南陈与我部合作,双方各取所需,有百利而无一害,而沈侯爷你,要凭借自己的一己之见,毁掉这份合作。” “最终,无数南陈儿郎,要因为沈侯爷的一念之差,死在疆场上,尸骨无存。” 沈毅嘴角露出了一抹冷笑:“使者怎么知道,我无意与你们鞑靼部合作?” 穆托神色微变,皱眉道:“沈侯爷的意思是?” “很简单。” 沈老爷面色平静。 “你们鞑靼部出兵十万人南下,归本侯调遣,一同诛灭朱里真人,朱里真人覆灭之后,贵邦可以在北边建邦,成为我大陈的藩属,从此两邦友好,互不相犯。” 穆托咬牙切齿:“我部出十万人,归侯爷调遣?” 沈毅点头:“没有听明白吗?” 穆托强忍怒火,咬牙道:“这也不是不可能,不过事成之后,我邦要燕都以及燕云诸州,用来建国!” 沈毅微微摇头。 “你没有听明白,你们只能在现在的地盘上建邦。” “诛灭朱里真之后,贵邦可以成为我大陈的藩属,成为大陈的不征之邦。” 穆托被气笑了。 “凭什么?” 他怒视沈毅:“等你们齐陈两国两败俱伤,我部大兵南下,当可以横扫中原,到时候不要说燕都,就是南都建康,可能也是我主囊中之物!” “使者这话说的很对。” 沈毅面无表情:“但是如果我大陈明知会有人坐收渔利,为什么还要硬拼到底,打的两败俱伤?” “如今北齐无力南下,我们不必打到燕都去,只需要招兵买马,固守现有地盘,就可以慢慢把他们熬死。” “到时候…” 沈毅看着穆托,缓缓问道。 “哪里来的两败俱伤?” 第一千二百七十二章 外与内 穆托哑口无言。 他知道,沈毅说的完全行得通,而且眼前这位沈侯爷,自己就有执行的能力。 这个鞑靼使者半天没有说话,过了许久,他才握拳,咬牙道:“既然如此,沈侯爷把在下挟来这里做什么?” “还不是畏惧我部大军?” 沈毅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着穆托,目光已经有些不太对劲了。 他面无表情的说道:“使者怎么知道,我请你过来,不是为了把你给杀了,免得你妖言蛊惑我朝陛下?” 如今的沈毅,跟从前那个江都书生,早已经大不一样了。 或许他依旧还是一个读书人的外表,但是近十年从军下来,如果把抗倭军,沿海都司以及淮安军所杀的敌人,都算在他手上,那么沈老爷经手的人命。 早已经超过十万人! 便是直接死在他手上的,也远超十个人。 到了他这种程度,想要杀人的时候,释放出来的杀意,几乎是实质化的。 穆托的脸色立刻变白,他的额头渗出汗水,几乎喘不过气来,过了许久之后,他才大口喘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之后,他看着沈毅,颤声说道:“沈侯爷如果要杀我,直接派人在半道劫杀就是,甚至可以派人伪装成山贼野匪杀我,何必要派人,把我请到这里来?” “你在这里杀我。” 他目光定定的看着沈毅,似乎已经说服了自己,声音也大了起来。 “你在这里杀我,不仅是强行左右圣意,更是擅杀外使,你们南陈的文官们,第一个就饶不了你!” 沈毅被他说笑了。 他淡淡的说道:“使者,你知不知道这景县里,有不少北齐的探子?你怎么知道,我让人带你过来,不是给齐人看的?” “至于左右圣意。” 沈老爷两只手拢在袖子里,淡淡的说道:“你猜我是怎么知道,你从建康离开的?” “得罪文官就更好笑了。” 沈毅站了起来,指着自己的鼻子,开口道:“沈某就是文官。” “沈某是洪德七年的进士,翰林院的翰林。” “好了。” 沈老爷的表情冷了下来:“闲话说完了。” “使者你…” “想不想死?” 短短四个字,让穆托呆住了,他咽了口口水,小声道:“沈侯爷,若是在下不想死…” “那就实话实说。” 沈毅面色平静道:“我问你什么,你就说什么。” 穆托深呼吸了一口气,低头道:“侯爷问就是。” 沈毅用手敲了敲桌子,开口问道:“你们鞑靼部。” “往燕都派了使者没有?” 这是沈毅最关心的问题。 因为如今陈齐死战,作为观战的第三方,鞑靼人可以选择的不止陈国一个,他也可以选择与北齐合作。 毕竟现在,北齐局势很不好,如果能够在这个时候参与进来,可以从北齐那里,拿到不少好处。 穆托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的看了看沈毅,低头道:“派了。” “不过…”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过我部大汗的目标,还是夺取燕都建国,北齐无论如何也不太可能让出燕都,所以我们大汗,对于和北齐合作,期望不大。” “如果可能的话,大汗还是想跟南陈合作。” 沈毅冷笑了一声。 这话像是实话,但是听起来很不顺耳。 好像北齐不可能让出燕都,陈国就有可能让出燕都一样。 沈毅闭目思索了一会儿,然后站了起来,看着穆托,面无表情道:“使者,我可以放你回北边去,你回去之后告诉鞑靼汗,他如果想要南下,尽可以南下。” “沈某人就在这里,等着你们鞑靼人。” “如果你们鞑靼人,将来还想要有个出路,不至于被王师天兵讨伐。” “便立时引兵南下,攻伐北齐。” 沈老爷静静的说道:“事后,汉皇天子自有赏赐。” 如今三方角力,如果鞑靼部一定要下场,那么他们什么时候下场,就非常关键。 如果鞑靼部能在这个时候,趁着北边防务空虚,直接南下,直取北齐的燕都,沈毅这边决战的胜算,将会直接提升三成以上。 压力也会骤减。 不过如果鞑靼真的占了燕都,将来沈老爷来到燕都城下的时候,说不定会比现在更加麻烦。 因此对于沈毅以及整个大陈来说,现在最好的情况,就是鞑靼部一直按兵不动。 不过看现在,那位鞑靼汗上蹿下跳的模样,想让他安生不动,几乎是不可能了。 因此这个时候,沈毅要装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这番话着实有些气人,但是穆托现在有点怕沈毅,也不敢还嘴,张了张口之后,开口道:“好,在下回到本部之后,会如实禀报我部大汗。” 沈老爷挥了挥手。 “你自去罢。” 穆托深呼吸了一口气,对着沈毅拱了拱手。 “在下告辞。” 穆托离开之后,沈毅走出自己的书房,目送他离开。 老实说,在两个人谈话的这短短片刻时间内,沈毅不止一次的起了杀心。 但是最终都被他按捺下来了。 这个时候杀了穆托,不过是他知道念头的事情而已,洪德皇帝绝对不会追究,并且也能彻底绝断鞑靼部和大陈合作的可能。 但是这样一杀,就有些露怯了。 把穆托放回去,才能明明白白的告诉那位鞑靼汗,自己并不怕他们。 这种无形的威慑,带来的收益,要胜过直接杀了穆托。 ………… 正月二十。 一直在济南办公的张简,离开济南,来到了景县。 沈毅把他请到自己的住处,一段时间未见的师兄弟,又坐在了一起,对坐饮酒。 几杯酒下肚之后,两个人都暖和了不少,张藩台放下酒杯,看着沈毅,笑着说道:“朝廷派到山东的官员,已经陆续到齐,如今只有一些副职可能还没有人选,各府州县的正职都已经就位,我总算可以得一些空闲,出来走动走动了。” 说着,他看向沈毅,继续说道:“如今,山东的政局慢慢稳固,布政使司能够做的事情,也比从前要多出了一些,子恒这前线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 “尽可以说。” 沈毅想了想,问道:“裴俊所部和魏雄带领的禁军,这段时间都安生么?” 张简闻言,先是皱了皱眉头,然后开口道:“后来的禁军尚好,都比较老实,但是裴大将军所部,去年跟齐人打了一整年,也立过不少功劳,如今济南局势稳固,不少人居功自傲,觉得他们去年立了功。” “又觉得,济南的百姓,依旧都是齐人。” “他们毕竟不如淮安军那样军纪严明。” “因此…” 张简默默说道:“有一些不守规矩。” 沈毅皱了皱眉头。 “看来,是我宽待他们了。” 张简微微摇头,没有说话:“恐怕子恒不好管他们。” 沈老爷微微冷笑:“我的左右两路军,三天前就已经重新跟齐人交兵了,他们倒好,在后方作威作福起来了。” 说到这里,沈毅看了看张简,缓缓说道:“正好,我需要到后方去,整理粮草军备。” “还要征募一批青壮。” “过两天,我跟师兄一起,回一趟济南。” 张简低声问道:“这个时候,是不是以大局为重?” “自然是以大局为重。” 沈老爷冷声道。 “但是他们也差不多该休整完了。” “在山东作威作福,山东…” “又不是他们打下来的。” 第一千二百七十三章 跑马圈地 现在是正月天,天气依旧很冷。 齐人都是北方人,在这种天气作战,能够稍稍占点优势,他们自然不会放过这种机会。 刚过了上元节,这场战事就打了起来,而且是左右两路军同时打了起来,如今苏定与凌肃两个人,都各自到了前线,指挥作战。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几天时间打下来,作战强度并不高,毕竟齐人也不是铁打的,也会受冻。 而且,南方的纺织业相对发达一些,再加上沈老爷手里有钱,也舍得给底下的人花钱,棉衣棉服都安排上了,双方打起来,淮安军这里未必吃亏。 还有一点原因就是。 就连前线的苏定都很明显的感觉到,这个年关过去之后,北齐的征南军,似乎已经不愿意再像去年那样出力了。 因此,战争烈度骤跌。 在这种情况下,前线交给副将级别的人去负责,就完全可以支撑的住,连苏定都可以脱身,更不要说沈毅了。 再加上,后方的军队也的确需要整顿整顿,不然面对即将到来的大决战,很有可能会拖后腿。 张简在景县待了两天之后,在第三天一早,师兄弟两个人骑马,返回济南。 景县距离济南,只三百里出头,骑马奔行的情况下,次日中午,二人便返回了济南。 沈老爷这几年,经常骑马赶路,已经习惯了这种奔波,但是张藩台却有些吃不住冬天骑马,下了马之后,被冻的嘴唇乌青,沈毅连忙把他扶了下来,微微摇头,笑着说道:“师兄这身子骨,还是弱了一些。” “以后闲下来的时候,多跟我在军营里走一走,慢慢就锻炼出来了。” 张藩台下了马,好容易站稳了身子,闻言白了沈毅一眼,无奈道:“我这两年,在山东诸州府奔走,也没有少骑马,只是这冬天太冷,才有些吃不住。” 说着,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开口道:“马上正午了,咱们寻个地方吃饭罢。” “是去外面吃,还是到布政使司衙门去吃?” 沈老爷两只手拢在袍服的袖子里,静静的说道:“去我巡抚衙门吃罢。” “说起来,我这个山东巡抚,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回自己的巡抚衙门。” 他自嘲一笑:“可谓是极不称职了。” 他拉着张简的衣袖,笑着说道:“去巡抚衙门吃,说不定还能等到熟人。” 张简点了点头,二人再一次上马。 沈老爷骑在马上,看向蒋胜,开口道:“让人备一桌子酒菜,送到我巡抚衙门去,多弄几个菜。” “酒要烈酒,给藩台大人去去寒。” 张简也翻身上马,有些好奇:“咱们两个人,哪里吃得了许多?” 沈毅笑着说道:“说不定吃着吃着,就不止两个人了。” “反正花朝廷的钱,师兄不必心疼。” 听到沈毅最后一句话,张简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 因为这种话,不适合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 以沈毅的性子,原是绝不会说出这种话的。 不过张藩台心思转动,立刻明白了过来,没有说什么。 蒋胜低头应是,下去安排酒菜去了。 而师兄弟两个人,骑马来到了巡抚衙门门口。 这会儿,巡抚衙门还在正常运行。 因为皇帝陛下下定决心要在山东布置官署,一些巡抚衙门的官员都已经配上,虽然没有配齐,但是不至于像先前那样只有沈毅一个光杆司令了。 如今,衙门里的官员,已经配了个七七八八。 只是沈毅不在济南,政事大多还是布政使司衙门处理,巡抚衙门颇有些“大权旁落”的味道。 两个人一进巡抚衙门,巡抚衙门的官员立刻出来迎接,一众官员分列两旁,对着二人低头行礼。 “中丞,藩台!” 沈老爷左右看了看这些面孔陌生,但是的确是自己属官的一众官员,只能微笑点头示意,没有说话。 张简反倒比他更熟悉一些,跟一些熟识的官员拱手还礼。 师兄弟二人一前一后,到了巡抚衙门的后院。 这会儿,因为衙门里的人知道沈毅进了城,暖阁里已经点上了炭火,两个人进了暖阁之后,脱去已经冰凉的鞋子外衣,只穿袜子走了进去。 炉火蒸腾之下,二人身上,都隐隐冒出白气。 毕竟一路上小雨,衣服都不算太干。 感受着扑面而来的热浪,张藩台长出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了垫子上,伸出两只手来,放在炉子边上烤火,一边烤火,一边摇头感慨:“放在十年前,哪里能想到,有一天我会大冬天在外面奔马,连个带炉子的马车都没有。” 沈毅也一屁股坐在他对面,看着张简,摇头感慨道:“十二年前初见师兄的时候,师兄是翩翩佳公子,富贵逼人,如今算是上了我的贼船,几年辛苦下来,脸上竟隐约生出皱纹来了。” “何止是皱纹。” 张藩台摇头道:“连白头发都有了。” 他烤了一会儿火,整个人才缓和过来,释然一笑:“不过也托得子恒你的福气,不然按照我大父原先的安排,这会儿我能做上知府,就已经是运气绝佳了。” “哪里能奢望权知山东布政?” 所谓权知,就是一个“代”字。 “过两年,师兄身上这权知二字,就能拿掉了。” “想来张相在于潜有知,也会为师兄的成就骄傲。” 张简闻言笑了笑:“大父的确很是高兴。” 二人闲聊了一阵,酒菜陆续端了上来,沈毅低头喝了口酒,叹息道:“我刚收到消息,穆世子袭爵晋王了。” “晋王爷为人不错,我若是在建康,当去见他一见的。” 张简跟着陪了一杯,默默说道:“岁月不饶人。” 他看向沈毅,还想说些什么,门口蒋胜的声音传来:“公子,裴大将军和魏将军,在外面求见。” 沈毅闻言,放下酒杯,笑着说道:“看,果然来人了。” 张简也跟着笑了笑:“要不要我回避回避?” “师兄主政山东,需要回避什么?” 沈老爷看向门口,淡淡的说道:“请他们进来。” 说完这句话,沈老爷打了个哈欠,从地上站了起来,笑着说道:“这两位位高权重,咱们去门口迎一迎。” 张简跟着站了起来,笑道:“是要迎一迎的。” 很快,两位将军到了暖阁门口,见到沈毅与张简之后,裴俊先是低头行礼。 “末将拜见侯爷,拜见张藩台。” 听到“末将”两个字,魏雄先是一愣,他看了看裴俊之后,也只能跟着低头:“末将拜见侯爷,拜见张藩台。” 这一声“末将”,裴俊是不用喊的,但是魏雄却一定要喊,因为他这一次受命南下,是直接归属沈毅节制的。 张简低头还礼。 沈毅则是把两个人搀扶了起来,笑着说道:“太客气了,太客气了。” 沈老爷侧身道:“正巧酒菜刚送过来,二位将军赏个脸,一起吃一顿?” 领导发话了,二人不敢怠慢,只能躬身走进暖阁入座。 沈毅坐在主位上,看向二人,笑着对裴俊说道:“大将军,这段时间休整的如何了?” 裴俊微微低头道:“已经休整好了。” 沈毅伸手给他倒了杯酒,笑眯眯的说道:“那看来,可以投入战场上了。” 裴俊低头抱拳道:“随时听候侯爷将令!” “大将军这话,太折煞我了。” 沈毅微笑道:“咱们是合作北伐,我是不能直接节制大将军以及大将军麾下的。” “不过…” 沈老爷脸上的笑容收敛:“我在北边听说,大将军麾下,近来在济南府,过得颇为潇洒。” “不仅有人去打扰当地的百姓,还闹出了好几桩人命。” “我还听说,有不少人在济南城外强抢民女。” 裴俊闻言,脸色大变,正要开口说话,沈侯爷却没有给他分辩的机会。 他端起酒杯,笑呵呵的敬了裴俊一杯。 “接下来,是不是要学朱里真人。” “跑马圈地了?” 第一千二百七十四章 不学畜牲 “侯爷!” 裴俊万万没想到想到,沈毅会在刚一见面,甚至是当着魏雄的面,就直接对自己发难,而且是因为这些不怎么起眼的小事情。 不过,沈侯爷现在位高权重,他也着实被下了一跳,连忙低头解释道:“您可能误听了一些谣言,容末将解释。” 话说到这里,他看了看沈毅,见沈毅没有说话,他才继续说道:“侯爷,下面的人在河南打了一整年仗,这会儿突然休整下来,难免有些懈怠,先前训练的时候,有人因为喝醉了酒闹事,的确跟济南府的百姓有了些冲突…” “不过事后,那个百户末将已经狠狠惩治过了,在张藩台的主持下,该赔钱也赔钱了。” “至于所谓强抢民女的事…” 裴俊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发小魏雄,见魏雄眼观鼻鼻观心,装作没有看见没有听见,他才松了口气。 他有些害怕在魏雄面前丢脸。 不过事到如今,他不得不向沈毅解释清楚。 于是深呼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至于强抢民女的事情,是发生了两三回,但是抢的并不是民女,而是朱里真女人。” 说着,他扭头看向张简。 “这一点,张藩台应该可以作证。” 他看张简的这一眼,很显然,是已经在心里觉得,是张简在背后告了他的黑状。 张简虽然不想招惹这些军头,但实际上也不怕他们,闻言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开口道:“裴将军,山东境内的所有朱里真人,沈侯爷都已经处理完了。” “该抄家的抄家,该流放的流放。” “现在剩下的这些,大多是有朱里真人的血脉,即便是这一部分人,当初攻下济南府之后,其中田产超过二十亩的,家里的家产也都已经被充公。” 说到这里,他看向沈毅,继续说道:“按照沈侯爷当初的意思,朝廷编户齐民,重新分配田产之后,济南府的所有百姓,只要是安心留下来的,便不再存在朱里真人和汉人的区别。” “剩下来的,俱是大陈百姓,也都是陛下的子民。” 听张简这么说,裴俊看向沈毅,见沈毅仍旧不说话,他心里有些心虚,犹豫了一下之后,低声道:“侯爷,咱们军中的兄弟,未必就是见色起意,只是北边的朱里真人,压迫汉民七十多年了,如今好容易光复,总不能七十年耻辱,就这么轻飘飘的揭过去罢?” “他们的确做了一些出格的事情,但是归根结底,是想为咱们汉家子民出一口恶气。” “侯爷您,高抬贵手一回,末将跟您保证,以后绝不会再有这种情况发生了。” 沈毅低头喝了口酒,长长的叹了口气:“裴将军,当年朱里真人入关,残杀无数汉人,并且在入关之后的数十年里,一直残酷镇压北边抵抗的汉人。” “但你知不知道,为什么北齐能够七十年屹立不倒?” “而且如果没有这一次北伐,他们甚至能够继续存在下去。” 裴俊微微摇头。 “请侯爷指点。” 沈毅伸手给裴俊倒酒,继续说道:“因为,他们让大部分已经不抵抗的人,有一条活路。” “哪怕是苛捐杂税,但毕竟是让他们活着的。” 裴俊咬牙道:“侯爷,早年朱里真贵族跑马圈地,看到中意的汉家女子,便抢回家里去,一个不高兴,便随手打杀了。” “遇到普通的汉民,那些朱里真贵族,也是动辄杀人,并无人约束他们,不是么?” 沈毅点头。 “不错。” 他看着裴俊,叹了口气:“但是我以为,朱里真人当年做的事情,如同未开化的禽兽一般,咱们却不能跟着他们去学。” “最终也学成了个禽兽模样。” 沈毅给他倒了杯酒,默默说道:“裴将军,沈某早年读书立志,要激浊扬清。” “可能清浊之分,在你们这些久居高位,甚至是世居高位的人看来,会显得有些幼稚。” “但是,沈某心里还是记得的。” “当年沈某北伐,出发点也是这四个字。” “扬清激浊,荡去渣滓。” 沈老爷自己端起酒杯,自顾自的仰头,一饮而尽,然后他看向裴俊,又看了看他身后的魏雄。 “裴将军,如果咱们北伐赶走朱里真人,是为了把我们自己,变成另一个朱里真人。” “那这趟北伐,其实就没有什么意义了。” 裴俊瞪大了眼睛:“那七十年的仇怨…” “仇自然是要报的。” 沈毅静静的说道:“一路北伐到现在,死在我手里的朱里真人,已经不计其数,充作奴婢,送回建康的,也数不胜数。” “在我看来,所有享受了荣华富贵的朱里真人,都有取死之道。” “但是,既然已经筛过一遍,剩下的这些人里,即便与朱里真人有关系,罚过之后,也就无罪了。” 他看着裴俊,开口道:“此去燕都路上,裴将军所部,破开城池,找到城里的朱里真贵族,抄家杀人,我不会过问哪怕一句。” “但是山东,朝廷已经编户齐民,立下衙门,推行学政,推行洪德通宝。” “这里,已经是大陈的土地,是天子的国土了。” “这里,是咱们后续北伐的坚实后方了。” 沈毅语气温和平静:“越稳当越好。” “裴将军明白吗?” 裴俊深呼吸了一口气,他低下了头,开口道:“末将,明白了…” “末将回去之后,把那些手不干净的,统统找出来,全部军法从事,绝饶不了他们!” 沈毅皱眉。 “我与你好好说话,你要这样负气吗?” 裴俊低头。 “末将不敢。” 沈毅微微摇头,开口道:“裴将军,我比你年轻,在你们眼里,可能是幸进的幸臣,也可能因为运气好。” “才能坐在现在这个位置上。” “你们心里是如何想的,我不关心。” “但是既然咱们并肩北伐,要去做同样的事情,并且沈某人侥幸,占据了一些主导权,那么…” “这一趟北伐,咱们就要是一个心思。” “如果真是理念不合。” 沈毅闭上眼睛。 “那咱们就上报朝廷,自己打自己的,裴将军打下来的地方,不管在那里做什么,沈某绝不过问。” 这话听起来云淡风轻,但是说的极重。 因为这个时候,如果两个人上报朝廷,要求“分家”,那么甚至都不用想,朝廷大概率会把裴俊给“处理”了,让沈毅直接接手西路军。 裴俊立刻清醒了过来。 刚才,他的确有些生气。 他觉得,是张简告他的黑状,他觉得,是这对文官故意刁难他们西路军。 但是沈老爷短短两三句话,让他猛地惊醒过来,立刻冷汗涔涔。 如果继续闹脾气,恐怕后续北伐,就真没有他的份了。 而且,沈毅没有为难他们的动机。 若真是为难他们,这会儿西路军就不会是在济南后方,而是在前线战场上了。 种种心思,在他的脑海里一一闪过。 很快,裴俊直接站了起来,半跪在沈毅面前,低头道:“末将一时糊涂失言了。” 他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低头道:“末将,听从沈公您的吩咐!” 沈毅起身,把他扶了起来,笑着说道:“你我平级,裴将军这是做什么?” 扶着裴俊坐下之后,沈毅把倒满的酒杯推到他面前,微笑道:“我的看法是,打死的人既然已经责罚过,也赔了钱,那么我就不过问了。” “被你们抢到军中的女子…” 沈毅沉默了一会儿,皱眉道:“让布政使司,尽量给找个合适的人家嫁了。” “如果找不到,后续我来处理。” 沈毅眯了眯眼睛,轻声道:“淮安军之所以一路能胜,就是因为军纪严明,这些抢了女人的人,我可以暂不责罚他们,但是他们的名字,要一一记下来。” “往后五年。” “不得升迁。” 裴俊心里一惊。 按照这两年的进度,五年之后,恐怕北伐都结束了! 而这五年,正是攫取军功的最佳时期,五年不得升迁,几乎是废了其人的整个将领生涯! 说到这里,沈毅顿了顿,改口道:“无重大功劳,不得升迁。” “是否是重大功劳,由我来定。” 裴俊连忙低头:“末将遵命!” 沈老爷想了想,继续说道:“三日之后,裴将军的西路军,派三万人北上支援广平府的北伐军,魏将军的禁军,也派出三万人,支援景县的北伐军。” “剩下的兵力,依旧在济南府休整待命。” “二位将军,有没有问题?” 两个人自然都是低头应命。 “末将遵命!” 见二人答应下来,这顿饭才能得以继续。 一直吃了一个时辰,到了下午时分,两个将军都起身告辞离开,各回营帐调兵去了。 沈毅与张简,把他们送到巡抚衙门门口。 目送着两个人骑马离开之后,张简幽幽的叹了口气:“子恒这一下,那裴俊怕是要记恨我了。” 沈毅笑了笑:“安心,不碍事的。” 张简微微摇头:“我自不怕他。” 说着,他又看向沈毅,“啧”了一声。 “不过子恒你这驭下的本事,又厉害了几分。” “借着一件不怎么起眼的小事,把裴俊吓得脸色都白了,今后他多半会严明军纪,老老实实的听从你的调遣。” “另一个刚到的魏将军,经过这么一遭,估计也会对你生出畏惧之心,不敢悖逆了。” 沈老爷回头,看向张简,他想了想,然后开口道。 “我今天的话,或许如师兄所说,有一些驭人的手段在里面。” “但是,大多数是我心里话。” 沈老爷抬头北望,有些出神。 “咱们此来,是为了驱除胡虏,恢复故土,解救汉家苍生。” “绝不是学畜牲来了。” 第一千二百七十五章 以力破巧 沈毅这一次赶回济南,除了敲打敲打济南驻扎的这两路军之外,自然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毕竟他现在的地位,已经没有必要专程过来见裴俊与魏雄,要见,也应该是这二位去见他。 敲打他们,只是顺路顺手而已。 更重要的事情,自然是整理后勤,还有决战之前的一切准备工作。 不得不提的是,从沈毅洪德八年九年离开建康,开始组建军队以来,到现在八九年时间里,他其实主要负责的就是后勤,以及除了临阵作战的其他一切工作。 与其说是他是这个军队的主帅,其实他更像是一个负责制定作战战略,指导作战思想的总后勤官。 到现在,前线的大仗不能说是呼之欲出,只能说是已经揭开帷幕,有很多事情需要他操持。 比如说甲胄,弓弩,以及比较重要的火器火炮。 至于粮草… 这在整个后勤工作里,甚至已经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部分了,因为现在山东河南,民心都是向着沈毅这里的,他就没有必要花费太大的代价去征用民夫。 可以直接向当地的百姓采购粮食,甚至一些热心肠的百姓,会帮着军队运粮。 这就大大减少了粮食的成本。 再加上淮安军只却粮食,并不缺钱,有钱又有人卖,最起码一两年时间内,沈毅不必担心粮食的问题。 就在裴俊与魏雄调动兵马的时候,巡抚衙门里,许久未见的赵蓟州,出现在了沈毅面前,他与张简一起,坐在沈毅的书房里,脸上已经可以明显看到,一些因为奔波带来的岁月的痕迹。 此时,淮安军的后勤工作,明面上基本上是赵蓟州在负责。 当然了,沈毅还有一些暗处的供给线,像是许复还有沈叙,都可以给淮安军供给一些物资。 许久没有碰头的三个人,见了面之后,都是一阵寒暄,沈毅拉着赵蓟州坐下来之后,看着他已经肉眼可见变黑的脸庞,感慨道:“二哥跟从前相比,真是性情大改了。” 张简也忍不住夸奖道:“十年前,要是有人跟我说蓟州能吃这种苦头,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信的。” 赵蓟州本人,倒是没有那么多感慨,他坐下来喝了口酒,没好气的看了一眼沈毅:“还不是你沈侯爷催逼的太紧,这个东西催着要,那个东西也催着要,有些事情我不去跟,他们便不送来,我能有什么办法?” 说着,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撇嘴道:“什么性情大改,你现在给我扔到秦淮河去,你看我性格改是不改?” 他这人性格跳脱,几句话说下来,气氛立刻活络了不少,沈老爷哈哈一笑道:“现在把二哥你丢到秦淮河去,你原先那些老相好,怕是不敢认你喽。” 赵二一愣,随即有些萧索的摇了摇头,长叹了一口气:“跟着子恒你出来做事情都五六年了,哪里还有什么老相好?” 秦淮河,是天下第一风流之地。 亭台楼阁,烟舞云飞。 无数才子佳人,在那里成就佳话。 但是书里的佳话可以万古长青,秦淮河的姑娘们却不行,不仅不长青,而且花期短暂的可怕。 大多数花魁,十四五岁出道,十八九岁也就落幕了。 赵二公子一别秦淮五六年,秦淮河的姑娘们说不定都换了两三拨人了。 他心里,属实是有些伤感。 见他突然悲伤了起来,沈老爷与张简对视了一眼,都是哈哈大笑起来。 说了几句玩笑之后,沈毅终于说起了正事,他给两个人倒满了酒,轻声道:“北边的战事,时进时退,很不稳定,因此粮草辎重就不能往北放,我的想法是,在济南府划定几个地方,存放粮草辎重,然后一点一点运往前线。” 张简低头喝酒,然后轻声道:“这个没有问题,后面我跟蓟州沟通,由地方衙门来划分出地方,存放粮草辎重。” 赵二一口气把杯中酒喝完,看向沈毅,皱眉道:“粮草不是问题,但是有一件事,我不太明白,登州府早已经打了下来,未曾听说那里还有多少淮安军,怎么还要往那里…” 沈毅咳嗽了一声。 赵二眨了眨眼睛,没有继续说下去。 沈老爷抿了一口酒,无奈道:“不要到处说。” 赵蓟州连忙摇头:“放心,我谁都没有说。” 沈毅微微点头,看向张简,开口道:“师兄,我想让你在济南城附近,再建一个火器作坊,招募一批工人,多生产一些火器出来。” “工钱不会少他们的,而且会比寻常工钱多出不少。” 张简皱了皱眉头,开口道:“子恒,你那火器作坊神秘得很,怎么现在,愿意让外人进去了?” “不可能一辈子捂着。” 沈老爷微微摇头道:“而且这么长时间过去,齐人说不定已经学了个七七八八,这个时候需要的不是保密,而是数量,越多越好的数量。” 目前,沈毅的火器作坊,生产出来的最重要的物事,其实还是火药。 而火药,齐人都用了一百多年了。 所以真正需要保密的,只是开花弹的制法,还有以火绳枪为基础,正在研发之中的燧发枪两样东西而已。 就连那种新炮,也只是结构上的变化,而不是什么基础科学的演进,齐人要学,恐怕也早已经学去了。 这个时候,最重要的是量大管饱,投入战场上,要立竿见影。 毕竟要是仗打输了,东西藏的再好,也没有任何用处。 张简想了想,正色道:“这件事,我亲自负责。” “前段时间修缮济南城,就用了不少工匠,不少人是知根知底的,我再亲自筛选一番,虽然不能万无一失,但是尽量保证齐人会潜进来的慢一些。” 沈毅点头,微笑道:“有劳师兄。” 就这样,师兄弟三个人坐在一起,开始筹备淮安军乃至于整个北伐军的一切后勤准备工作。 整整三四天时间,沈毅才把所有的后勤工作整理清楚,并且具体量化,把差事派分了下去。 而此时。 北齐的所有边军,已经全部抵达前线,也就是河间府,真定府一带。 河间府的将军府里,大将军诺勇,坐在主位上,他看着下属的一众将领,以及在座的周世忠父子,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等到众人都落座之后,诺勇从怀里抽出一份明黄色的圣旨,站了起来,冷声道:“转上谕。” 一时间,在座所有的将领,包括周世忠父子在内都站了起来,齐刷刷的跪在地上,撅着屁股叩头行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诺勇手捧圣旨,一字一句的念了一遍。 念到最后,他缓缓说道:“今我大齐王师齐备,当南下一举破敌,令诺勇统辖诸军,痛击来敌。” “……。” “钦此。” 众人再一次跪地磕头:“谨遵圣谕。” 诺勇站在众人面前,面无表情道:“如今,王师已经尽数抵达前线。” “南人奸滑,不能再这么跟他们耗下去了。” “诺某的意思是,我等兵分三路南下。” “一力降十会!” 诺大将军面目狰狞。 “直接一战,打烂沈贼的淮安军!” 在座的将领们,都纷纷低头抱拳。 “大将军英明!” 第一千二百七十六章 坐观决战 洪德十七年二月初。 同时也是北齐的昭武四年。 北齐二十多万大军,从河间府,真定府,开始南下叩关。 淮安军左路军苏定所部,于河间府迎敌。 右路军凌肃,稍稍往后退了一些,在广平府迎敌。 双方在前线激战,沈毅在济南也坐不住了,在交战的第三天,他就要动身离开济南府,准备去前线巡视战场。 张简一路把他送到济南的北门口,将要分别的时候,他拉着张简的衣袖,沉声道:“师兄,前线打的再凶,北齐一时半会不太可能突破进来,但是北齐清净司,一定会在后方做一些小动作。” “我的卫营,依旧留在济南府,归你调遣。” “这会儿,已经到了最紧要的关头。” 沈毅面色沉静,缓缓说道:“这场仗如能大胜,剩下的就只是收尾的事情了,如能小胜,北伐之路也会顺畅不少。” “这种关头,后方一定要稳固。” “关键时候,行非常手段。” “如果有人闹事,或者行事不轨。” 沈毅犹豫了一下,从怀里掏出那块已经跟了自己好些年的金牌,递到张简手里,开口道:“师兄直接以雷霆手段镇压,拿着这块金牌,可以百无禁忌。” “师兄杀的所有人,都是小弟我杀的。” 张简看了看沈毅递过来的这块牌子,想了想之后,摇头拒绝,他笑着说道:“愚兄这些年跟着子恒东奔西走,也不是怕担责任的人,该杀人的时候我不会留手。” “这块牌子,可以…” 张简低声道:“可以节制那位裴大将军,子恒还是带在身边罢。” 沈毅也没有再矫情,他收起牌子,准备上马离开。 有一骑在官道上匆匆奔来,靠的近了之后,麻利的翻身下马,跪在沈毅面前,叩首道:“侯爷,前方紧急军情!” 沈毅从他手里,接过由邸报司送来的文书,拆开之后,只看了一眼,便猛地皱眉。 脸色都变了变。 张简看他脸色不太对劲,问道:“子恒,什么情况这么紧急?” 沈老爷把文书收进怀里,回头看向张简,默默说道:“有一支齐人,出现在了盐山附近,南下往乐陵来了。” “而且人数不少。” 乐陵这个位置,在山东的最东北边。 也就是说,有一支齐人,避开了沈毅布下了螃蟹阵,或者说避开了沈毅的两只螯足,打算从这只螃蟹的右侧绕过来。 如今,两只螯足都被齐人正面大军给咬住,无力脱身,如果想要拦住乐陵这一支齐人,就只能从距离最近的苏定所部分兵出来。 沈毅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开口道:“乐陵,和海丰两个地方,只有三个千户营驻扎。” 张简若有所思,开口道:“是不是先让苏定将军分兵过去支援,然后从济南府这里,派兵补充给苏将军。” “正面压力太大了。” 沈毅微微摇头,开口道:“左路军不好分兵,还是从济南直接分兵出去。” 他看着张简,缓缓说道:“师兄,我还是给你留下五千人,但是跟着我的卫营,与须得带走了。” “我从魏雄领着的三万禁军里,分出五个千户营,交给你指挥。” 张简脸色微变,皱眉道:“子恒你要亲自领兵?” 沈老爷面色平静,缓缓说道:“也不算是领兵,只是去堵住一个缺口而已,这个缺口不堵住,齐人从这里进入山东境,我便要处处陷入被动了。” 张简还是有些担心,他张口想要说些什么,沈毅拉着他的衣袖,笑着说道:“师兄安心,我虽然没有怎么直接带过兵,但是也实打实的领兵近十年了,军队里的事情,我并不陌生。” “济南以及山东诸府,就托付给师兄了。” 沈老爷面色平静道:“先撑过这一轮,我就能看清楚,北齐这些军队到底是个什么成色。” 到现在为止,沈毅的迎战策略,还是偏保守的。 因为他很清楚北齐的征南军是个什么水准,但是却不知道北齐的边军,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只有先摸清楚具体战力了,才好决定是继续守下去,还是进行反攻。 “师兄,事态紧急,来不及多说了。” 他笑着说道:“我这就去点兵,准备领兵去乐陵了。” “等我再回来,北边的战事估计就已经稳定了,到时候咱们兄弟,再带上二哥,好好的去喝上一顿。” 张简心事重重,他看着沈毅,长叹了一口气,开口道:“都这个时候了,子恒还有心思说笑。” 沈老爷微笑道。 “我若是连笑都没心思笑,那才真是出大问题了。” …… 两日之后,沈毅带走了驻扎在济南的大部分兵力,北上前往乐陵。 而在这个时候,原先“经过”沈毅这里的使者穆托,也一路北上。 他并没有直接回鞑靼部,而是在半路上,收到了鞑靼汗的命令,直接转道,来到了燕都。 这个时候,鞑靼部的身份在燕都极为好用,穆托到了燕都之后,只大半天时间,他就顺利的来到了北齐燕都的修德殿,见到了一脸阴郁的昭武皇帝。 此时的昭武帝,精气神已经肉眼可见的不如从前了。 登基短短四年时间,巨大的战事压力,以及朝政压力,再加上他这几年稍稍沉迷女色,面色已经有些苍白,两只眼睛微微凹了进入,眼眶发黑。 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穆托,昭武帝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嘴角露出了一抹冷笑。 “贵使,似乎不是从北边来的罢?” 穆托站在昭武帝面前,微微低头欠身道:“陛下,外臣是从建康来的。” “好胆。” 昭武帝冷笑道:“你当着朕的面,承认勾结南陈,便不怕朕一怒之下直接把你杀了?” 穆托依旧低着头,但是却没有什么慌乱,他静静的说道:“陛下,我去了南边,不是一样有别的使者,到了燕都么?” “做生意,货比三家,是常有的事情。” 他对着昭武帝笑着说道:“如今,外臣不是又来见陛下了么?” 穆托,是一个胆子很大的人。 不然,他也不敢作为使者前往建康,去面对大陈天子。 之所以在沈毅面前显得有点怂,主要是他清楚的感受到了。 沈某人是真的会杀他。 如今到了燕都,他又恢复了从容。 因为他很清楚,这位北齐的皇帝绝不会杀他,反而会有求于他。 穆托微微低头,笑着说道:“陛下,外臣此来,是跟陛下谈合作的。” 昭武帝面无表情:“你们上一个使者到的时候,朕已经跟他说过了,咱们双方不需要什么合作。” “只要鞑靼部在本部不动,将来朕勘定战乱之后,定有厚赏。” 穆托微微低头,笑着说道:“南陈贼子狼子野心,而且沈贼诡计多端。” “我家大汗,恐怕陛下被沈贼所累,贵我两邦乃是姻亲,我大汗还是大齐的女婿,自然想为大齐出一份力。” 昭武帝皱眉,正要说话。 就听到穆托继续说道:“陛下,外臣所知不错的话,如今诺勇大将军,已经跟南人打起来了。” “陛下不用急着现在回复外臣,外臣就在燕都等着,等这一战打完之后。” 穆托恭敬低头。 “陛下再回复外臣不迟。” 昭武帝脸色难看,但还是强忍了下来,缓缓说道。 “好,朕与贵使。” “一起等这一仗打完。” 第一千二百七十七章 慈不掌兵 乐陵。 守在乐陵的,是淮安军左路军的三个千户营,但是因为折损,编制并不是很满,算起来,只有两千六七百人。 负责乐陵防务的,是淮安军的一个千户,姓高名勇,是旧抗倭军时期的老人。 此时,这位高千户,已经浑身带血。 大多并不是他自己的血。 但是有一小部分,的的确确是他自己的鲜血。 他已经受伤不轻了。 此时,这位高千户握紧手中长刀,用望远镜目视远方。 目光极尽处,一道黑线,由远及近,慢慢铺了过来。 是北齐的骑兵。 此时,乐陵守军,已经跟齐人,交战了十余次。 不过这一次,进攻乐陵的齐军实在太多,哪怕是来的只是一部分先锋,人数也有超过一万人。 而不管是乐陵还是庆云,城池都太过低矮,如果以城池固守,只会自己拌住自己的手脚,让整个乐陵守军,自取灭亡。 高勇毕竟是跟着沈毅跟了很多年的旧人,自从抗倭军以来,他积攒了了不少作战经验,因此果断出城,带领所部与敌人缠斗。 以三倍的人数差,他已经纠缠了齐人整整七天,七天时间,齐人不仅没有寸进,反而吃了不小的亏。 这种缠斗,自然不是没有代价的。 淮安军乐陵守军,伤亡惨重。 千户高勇,自己都亲自临阵数,身上至少两处箭伤,一处刀伤。 看着远处那道由远及近铺过来黑线,高勇缓缓放下手里的望远镜,目光里一阵绝望。 有百户上前,低头行礼:“高将军,齐人主力到了!” 高勇深呼吸了一口气,手止不住的颤抖了起来。 现在,不用下面的人汇报,他也已经看到了。 那条黑线,少说也有近万人! 而且这万人里,估计有两三千人,是北齐的骑兵。 如今几天时间缠斗下来,乐陵守军能战之兵,不过半数,绝对没有任何办法,抵挡住眼前这些如山似海的齐人。 这样冲下来,高勇等人是绝对没有任何办法抵挡住的。 高千户深呼吸了一口气,沉声道:“退守乐陵罢。” 这百户瞪大了眼睛看着高勇,目光里满是不可置信。 这个时候,退守乐陵,固然可以多抵挡北齐的齐人一阵,但是退守乐陵,也就意味着他们这支军队,再也没有了任何活动的空间,连撤退的可能都没有了。 只能是死守乐陵。 然后死在乐陵。 这百户抬头看着高勇,开口道:“高将军,沈公吩咐过,咱们要灵活作战…” 高勇握紧了拳头,喘了口气,让自己的伤口疼痛稍稍减缓了一些,他的声音有一些晦涩:“但是沈公前几天刚来文书,乐陵是极其紧要的缺口,不能放齐人进来,一定要守到援兵赶来。” 他握紧拳头,怒声道:“传我将令,退守乐陵!” 不管怎么样,淮安军的执行力还是有的,高勇下达将令之后,所部剩下的战斗力,很快开始缓缓集结,退守乐陵县城。 而齐人推进的速度也极快,差不多半日之后,便推进到了乐陵城下。 负责北齐这一次东线作战的,是一个名留着三撇胡须的朱里真将军,他带兵推到乐陵城下之后,抬头看着眼前的乐陵县城,以及城楼上若隐若现的淮安军守军,若有所思,然后微微皱眉:“这南朝的淮安军,的确有些门道,凭借数千人马纠缠了我先锋军七八天时间,如今残存的兵马,竟然也还能这么坚定的守在这乐陵城里。” 说到这里,他嘴角露出一抹冷笑:“来人。” 一个北齐千户上前,恭敬半跪在地上,低头道:“大人吩咐!” “一天之内,平推这座乐陵城。” 他眯了眯眼睛,目光里都是阴冷:“城中守军主将,给老子活捉了,绑到爷面前来,爷要让他,亲自看着他麾下的所有将士,因为他的愚蠢,一个一个死在他的面前!” 北齐千户抬头看了看眼前的乐陵城,犹豫了一下之后,低头道:“大人,南人奸诈,而且火器厉害,末将需要五千兵马。” 这位名叫福全的北齐主将先是皱了皱眉头,然后挥手道:“给你五千。” “明天日落之前,拿不下乐陵,爷唯你是问!” “是!” …… 很快,五千兵马,将乐陵城团团围住。 叫骂劝降无果之后,北齐千户冯胜,领五千兵马围城,并且悍然开始攻城。 淮安军千户高勇,带伤登上乐陵城头,手持长刀,与冲上城墙的齐人厮杀。 剩下的一千多淮安军将士,浴血奋战。 凭借着城墙地利,一次又一次的打退北齐军队的进攻。 但是因为人数劣势,又一次又一次的被齐人攻上城楼。 这场小规模战役,从第一天下午开始,一直打到第二天中午。 小小的乐陵县城城楼上,几乎已经成了殷红色。 但是,淮安军军旗,依旧在城楼上飘扬。 高勇高千户,用尽最后的力气,一刀砍在一个齐人的肩膀上,但是因为已经用尽了力气,这一刀没有能够破甲。 被对方狠狠一脚,踹在了地上。 有北齐的壮汉,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喜道:“是南人的千户!是南人的千户!” “捉他回去,到福将军那里领赏!” 此时的高勇,已经昏厥了过去,完全人事不省。 太阳慢慢西斜,日落西山。 乐陵县城的城头上,已经站上了越来越多的齐人。 有淮安军百户以及将士们,见到了高勇被齐人捉住,都怒目圆睁,朝着高勇这里冲杀过来! 军中的射手,一箭射在北齐壮汉的脖子上,然后十几个人拼命过来抢救,一场小规模厮杀之后,昏迷不醒的高勇,终于被抢了回去。 随后,几十个淮安军将士怒吼一声,一发上前,终于把高勇附近的齐人统统赶了下去。 太阳西斜。 猩红色的夕阳,照在了猩红色的城墙上。 城墙下的齐军,开始有条不紊的组织下一轮进攻。 而城楼上的淮安军将士们,此时基本上都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远处,喊杀之声,遥遥传来。 “杀!!” “杀!!” 这声音由远及近,似乎是从远处传来。 又似乎,四面八方都有。 昏迷过去的高勇,似乎是被这喊杀之声惊醒,他缓缓睁开眼睛,他抬头看向远方,目光里,是难以掩饰的激动。 “援兵到了…!” 他满怀兴奋的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但是随即他就听到,这喊杀的声音似乎并不是从一个方向传来的。 而是从四面八方传来的! 高勇目光里的热切熄灭。 他仰面望天,神色变得极其复杂。 再一次昏迷过去之前,一个念头在他脑海之中闪现。 喊杀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就说明援兵… 早已经到了。 只是没有来支援他们… 而是选择了另一种选择。 第一千二百七十八章 沈侯亲军 高勇醒过来的时候,乐陵的战事已经告一段落。 这位足足昏迷了两天的千户,睁开眼睛的第一眼,就看到一个一身裘衣的年轻人,坐在自己床边。 看清楚这个年轻人的面庞之后,他只迷糊了一个瞬间,便立刻清醒了过来,挣扎着就要坐起来,刚要坐起来,两天水米未进,还是耗空了他所有的体力,几乎再一次晕倒在床上。 “沈…” “沈公…” 他喉咙里,似乎已经完全干涸了,几个字说的,声音沙哑到了极点。 沈毅见他醒了过来,脸上也忍不住露出笑容,回头看向一旁的随军大夫,欣慰道:“总算是醒了,快给弄些水来!” 很快,有人端水过来给这位千户喂下,整整一碗水下肚之后,高勇躺在床榻上,面色恢复了一些红润。 沈毅坐在他床边,微微摇头道:“大夫说,你若是三天之内醒不过来,便永远没有办法醒过来了。” “好在你命硬,扛了过来。” 似乎察觉到高勇的疑惑,沈毅继续轻声说道。 “方才有人报我,说你可能要醒了,我就过来瞧一瞧。” 高勇两只眼睛盯着沈毅,目光中包含着无数话语。 沈毅与他对视,也知道他现在最关心什么,沉默了一会儿之后,静静的说道:“乐陵守军,原两千六百八十人。” “昨天统计上来的数目,只余三百七十余人尚有战力。” “余下轻伤二百多人。” “重伤四百余人。” 乐陵守军退守乐陵县城的时候,尚有一半战力。 剩下一半战力的意思是,还有一半人可以上阵,但并不意味着另一半就是死绝了,事实上另一半大多只是受伤。 也就是说,一直到退守乐陵的时候,高勇所部,其实还有大半是活下来的。 但是乐陵守城战一天之后,如今哪怕是仅仅计算活着的,剩下的也不足一千人了。 这种惨烈的战损比,在整个淮安军的作战史中,都是罕见的。 高勇躺在床上,用两只眼睛看着沈毅。 他虎目含泪,但是紧咬牙关,一个字都没有说出口。 因为这里是伤兵营,有很多人在,不管高勇心里有多少话想说,在不该说话的地方,不该说话的时候,他都不会说话。 沈老爷面色平静,继续说道:“乐陵一战中,北齐攻城的五千人,以及附近的数千兵力,阵亡超过三千,如果把伤兵计算在其中,伤亡加在一起,估计有六七千人。” 这个数目很是惊人,但并不完全是用乐陵守军的伤亡换来的。 沈毅带来的援兵,在围剿的过程中,也有一部分伤亡,只是与齐人的伤亡不成比例罢了。 说完数目之后,沈毅沉默了好一会,然后站了起来,看向高勇,开口道:“你先吃点东西,歇息歇息,我一会儿再来找你。” 说罢,沈老爷起身离开,没有什么犹豫。 乐陵之战虽然暂时告一段落,但是北边的齐人还在朝着乐陵一带集结,沈毅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做,没有时间在这里耽搁太久。 到了当天夜里,忙完了差事,处理完了所有文书的沈毅,再一次来到伤兵营里,此时的高勇,已经一个人独自待在一个帐篷里。 而且精神,也恢复了很多。 沈毅让人点了灯,然后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开口笑道:“大夫说,高将军的伤势,正在慢慢好转。” 高勇这个时候,所有的意识都已经清醒了。 他努力坐了起来,对着沈毅低头道:“沈公,您不必向末将分说什么,有前两天的战果在,就是乐陵守军死绝了。” 他看着沈毅,目光坚定:“也是值得的。” “不是向你分说。” 沈毅揉了揉自己有些胀痛的太阳穴,缓缓说道:“乐陵这一次,有近千兄弟活了下来,撇去重伤的不提,剩下也有五六百人,是能够恢复战斗力的。” “将来,应该大部分还会留在军中,话不说开,大家心里还是会留疙瘩。” “我没有精力去跟他们一个一个解释,只能来跟高将军说。” 沈老爷说到这里,先是顿了顿。然后继续说道:“三天前,我率部从济南城抵达乐陵附近,距乐陵还有四十里的时候,大概摸清楚了乐陵的现状。” “当时如果我全力赶到,乐陵应该不会被围住,但是杀了我近半乐陵守军的齐人,会很轻松的退去,不太可能留得住他们。” “第二个选择,就是你看到的那样。” 沈毅静静的说道:“我下令军队缓行,到入夜之后,开始穿插到乐陵县城的两翼。花了差不多六七个时辰的时间,抵达了预订的位置。” “之所以这么打,不是因为高将军所说的值或者不值。” “我从不拿淮安军将士的性命,与齐军将士的性命作比较。” “选择这么打,是因为乐陵这里打的苦一点,能留下一大部分齐人,将来淮安军将士就能少死很多人。” 高勇双目含泪:“末将是抗倭军时候就跟着您的,末将从没有怀疑过您。” “你能想的明白就好。” 沈毅顿了顿,走到他面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开口道:“这一仗,乐陵守军打的极好,此战得胜,高将军以及高将军麾下,都是首功。” 他看向高勇,继续说道:“有此大功,我会上报朝廷,在乐陵建乐陵卫。” “高将军好好养伤,等伤好之后,便以乐陵守军残部为骨架,再填充新兵,组建乐陵卫。” 一卫是五个千户所,组建乐陵卫的意思就是,高勇会从一个“资深”千户,一跃成为指挥使级别的高级将领。 虽然他这个指挥使,并不像淮安军里类似刘明远那种指挥数万人的实权指挥使,但是领五千人,已经可以算得上淮安军中的高级将领了。 而且不止是他一个人。 如今乐陵守军,存活下来的只剩下三成,能够继续从军的可能连两成都没有,以他们为骨架建乐陵卫,基本上都是原地升一级乃至于升两级。 也算是沈毅,给乐陵守军的一些补偿了。 值得一提的是,这种编制被打残,再重新建制的情况,对于幸存下来的将士们而言,几乎是军中升迁最快的途径了。 高勇瞪大了眼睛,几乎说不出话来。 沈老爷站了起来,背着手向外走去:“这件事,我只分说这一回。” 高勇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低头含泪:“沈公苦心,兄弟们都是理解的。” 沈毅没有再回头。 他事情,是很多的。 这会儿,他住在乐陵县城里,回到了自己的书房里之后,三个将军,已经在书房里等着他了。 分别是北伐西路军的将军张练,禁军魏雄麾下的将军彭先,自己沈毅中军卫营的统领周怀。 这三人当中,前两位都是从济南调兵的时候,各自军队的负责任,不得不提的是第三位。 早在抗倭军时期,就有一支卫队,护卫着沈毅的安全,当时这支卫队里最能打的是朱镇,而能够协调卫队,有足够指挥能力的,就是周怀了。 从抗倭军到沿海都司再到后来的淮安军,沈毅卫队的规模一扩再扩,到如今已经成了卫营级别,主事之人,一直是周怀,从来没有变过。 他或许没有凌薛苏三人战功彪炳,但是却是最不会出错的人,也是沈某人亲信之中的亲信。 三个人见到沈毅之后,前两个人纷纷低头抱拳:“侯爷。” 周怀也是低头抱拳,直接说道:“侯爷,前线追击已经结束,齐人脱离了战场。” “不过根据情报,这一趟来的,只是北齐的先锋军。” “后续。北齐很在乐陵这块地方投入的兵力。” “可能会超过两万人,甚至是两三万人。” 沈毅闻言,微微皱眉。 他并没有从济南带出来太多人。 因为济南的兵力,还要给前线的主战场做兵力供应,他分别从西路军,禁军,调了五千人出来,加上自己的中军卫营,一共是一万五千人。 沈某人摸着下巴,认真考虑了一番,然后开口说道:“三位,如果齐人真有两三万人,本来咱们的兵力是不太够的。” “不过这几天,狠狠咬了齐人一口,兵力就突然够用了。” “齐人想要从乐陵这种软的地方下手,打开一道通往山东的缺口。” “咱们既然到了这里。” 沈毅看着三个人,缓缓说道:“未尝就不能把乐陵的军队,变成一根尖刺,狠狠扎进齐人的拳头里。” 他环视众人。 “这一回,我亲自领兵,亲自指挥。” 张练与彭先对视了一眼,都没有说话。 周怀直接低头抱拳。 “有侯爷在,齐人哪怕是十万大军,也不值一提。” 沈老爷瞥了一眼这厮,没好气的说道。 “少拍马屁,让两位将军笑话。” 张练与彭先都低头抱拳,笑着说道:“侯爷能带出凌将军,苏将军,薛将军这些当世名将。” “亲自出手,一定横扫胡齐。” “末将等…” 他们都恭敬低头。 “若是能学得一二,便终生受用了。” 第一千二百七十九章 直取太原 乐陵一战中,沈毅占了很大的便宜。 虽然乐陵守军损失惨重,但是北齐军队,尤其是北齐派来探路的先锋也几乎被沈毅从左右两侧夹击打残。 而在这场作战之中,沈老爷最大的收获,并不是获得了如何如何强大的战绩,而是对这些齐军的战斗力,大概有了一个模糊的概念。 因为一直到现在,哪怕凌肃跟苏定那里,已经跟齐人交战了好几个月,而且都是激战。 但是… 到目前为止,跟淮安军作战的主体,依旧是周世忠所部的征南军,征南军已经是淮安军的老对手了,双方可以说是知根知底。 但是,淮安军一直没有能够,跟北齐的边军大规模的交手。 这也是沈毅,到目前为止,一直采取保守战略的原因。 而按照内卫后续提供的情报,乐陵这一战中,这些来攻击乐陵的齐军,基本上没有太多征南军。 应该都是边军,或者是北齐的其他军队。 书房里,沈某人看着面前的三个将军,想了想之后,看向跟自己最亲近的周怀,开口道:“齐人这两天吃了大亏,后撤的很迅速,虽然不能确定这支齐军是从哪里来的,但是战斗力…” 他摸着下巴,开口说道:“似乎平平无奇。” “周怀,你领两个千户营,往北探一探,如果碰到大股齐军,就迅速撤回来,如果是小股齐军,或者是其他情况,你临机决断处置。” 周怀恭敬低头,开口道:“属下遵命。” 沈毅又看向另外两个将军,想了想之后,吩咐道:“二位将军,带人出去,好好观察观察乐陵附近的地形,看看能不能借助地形,构筑防御工事。” “前两天捉到的俘虏。” 沈毅顿了顿,沉声道:“下重手,撬开他们的嘴巴,问出一切能够问出来的情报。” 三人都起身抱拳。 “末将遵命!” ………… 乐陵正北,北齐沧州境内,有一个县城,叫做盐山县。 此时,北齐从乐陵退回北边的军队,都在盐山县附近暂行休整。 中军大帐之中,领兵的福全福将军,看着手下人递上来的情报,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他们都是骑兵,都是骑兵!” “连乐陵都没有让他们去打,只是让他们在一旁掠阵!怎么能够被步卒围住?还被活捉了这么许多人!” 前来汇报的是一个汉人千户,他小心翼翼的低着头,开口道:“大人,下面人汇报上来说,那支骑兵的人,见到左右两翼都是南陈军队之后,立时就慌了,有的连马都骑不稳当…” “被留下来的,大多是没有来得及上马,或者是上马太慢。” “还有些人,上了马之后。被箭矢一射,就全然慌了,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慌不择路之下,甚至一头扎进了南人的包围圈之中。” 福全强忍住怒火。 他深呼吸了好几口气之后,才终于缓了过来,面无表情道:“有具体数目么?” 这下属低着头,咽了口口水,开口道:“差不多没了一千六百多人,这其中阵亡了多少,被捉了多少…” “目前没有办法统计。” 福全狠狠握紧拳头,再也按捺不住怒火,怒声道:“这些酒囊饭袋!” 他是边军的将领,但是这一次,他受命奇袭乐陵,带来的人,只有一小部分是边军的将士。 其中一部分是地方军。 而更多的是,来自于燕都的朱里真骑兵。 有差不多五千朱里真骑兵,被安排在了他的麾下,来乐陵战场“练级”,增加作战经验。 而这些朱里真骑兵,前身是先帝爷时期,让大殿下征募朱里真青壮,组建朱里真骑兵,意图恢复七十年前的北齐铁骑。 先帝驾崩之后,朝局动荡,这一支骑兵也就暂时搁置了,没有成气候。 到昭武皇帝稳固了政局之后,又重新把这支朱里真骑兵给捡了起来,重新恢复了训练。 而现在,这支骑兵差不多有一万五千人,被投入到了战场上,福全带着的这些,就是第一批。 这些“纯血”朱里真骑兵,明明训练的时候,骑射都没有什么问题,甚至让人感觉到,七十年前勇猛无双的朱里真铁骑,就要回来了! 但是,短短两天时间,这些只在边上掠阵,并没有直接参与攻城的朱里真“铁骑”,竟然硬生生被淮安军一战打掉了三成! 福将军发了好大一通火气,过了好一会儿,才强行忍下怒火,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阴沉着脸:“统计的数目,不要再跟任何人说了,向朝廷汇报,以及向诺大将军汇报的事情,都由本将亲自来。” “交代下去,下面任何一个人,也不许再多嘴了。” 这汉人千户恭敬低头:“末将遵命。” 福全挥了挥手:“你去罢。” 等到这个千户抱拳离开中军大仗,福全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提起毛笔,手已经微微颤抖。 他终于落笔。 “骑兵奔袭之下,杀伤南陈军队无数,逼得南陈军队,狼狈后撤乐陵。” 短短几句话,把这一次乐陵之战的大半战果,划到了朱里真骑兵的头上。 这是他极不愿意去做,但是又不得不做的事情。 不止是因为,这些来自于燕都的“朱里真骑兵”中,不乏有一些大家族的子弟,更是代表了朱里真人的脸面。 代表了所有朱里真人的利益! 毕竟,那喜刚在燕都,狠狠地告了所有汉人一状,这个时候,不能让朱里真人的脸面,以及陛下的脸面挂不住。 一封信写完之后,福全坐在自己的椅子上,有些无力。 他走出帐外,抬头看向天上的月亮,心中复杂无比。 “朱里真人的雄风…” 他闭上眼睛,心中很是茫然。 “还能复现吗?” ………… 山西,泽州。 薛大将军的大营里,今天迎来了一个新的客人。 这客人被一路带到了薛大将军的中军大帐之中,见到薛威之后,这年轻人笑呵呵的上前,拱手行礼:“沈叙拜见薛大将军。” 薛威这会儿,正在翻看一份文书,因为是后学的认字,他看文书比起普通人要慢上不少,听到了沈叙两个字之后,他猛地回过神来,一把丢掉手里的文书,站了起来。 看到眼前的沈叙之后,薛威很是高兴,三两步上前:“是…是沈先生来了。” 沈叙微微欠身,笑着说道:“不敢当一声先生,大将军直接称呼我名字就是。” “那可不成。” 薛威摇头道:“你是侯爷的弟弟,便是薛某的贵客。” “侯爷已经在信里说,你要过来帮着我一起攻略山西。” 他像模像样的对着沈叙拱了拱手,开口道:“如今泽州已下,先生何以教我?” 沈叙连忙拱手还礼,正色道:“大将军,我自小在太原长大,跟着家里做生意,几乎走遍了山西所有州县。” “临来的路上,我也一直在考虑,山西应该从何处下手。” 说着,他看向薛威,静静的说道:“想了这么多天,终于有了一些头绪,和一些粗浅的看法。” 薛威大喜:“先生快说!” 沈老八轻声笑道:“直取太原。” 薛威一愣,然后两只眼睛瞪的溜圆。 “直取太原?!” 第一千二百八十章 识破菜鸡 即便是被齐人称之为疯虎的薛威,这会儿也被惊住了。 他愣了一会儿,看向沈叙的眼神都不太对劲了。 沈叙微微欠身,笑着说道:“大将军不必心疑,如今北齐大部分战斗力,乃至于他们北边的边军,都已经被投放到我七兄那里去了,山西不可能有太多人。” “大将军面临的压力不会太大。” “不过,即便守军不多,攻城也不容易,如果一城一城的去打山西,山西那么多府州县,便是大将军所部连战连捷,一场都不输,后勤补给,以及兵力补给全部跟得上。” 沈叙轻声道:“偌大一个山西,打下来至少需要一两年时间,万一出了点岔子,可能会更久。” “而这么长的时间,七兄那里的仗恐怕已经打完了。” 沈叙坐了下来,继续说道:“只有直取太原,直取山西的心脏腹地,才能让齐人感到威胁,才能吸引齐人的兵力以及注意力,给七兄那里分去一些压力。” 薛威依旧皱着眉头,他开口道:“奉命北上之后,我了解了不少山西的情况,太原城城墙高大坚固,即便城里的守军只有一万人,我们也不可能啃得动。” “更何况,太原的守军应该不止一万人。” 沈叙点头,轻声道:“太原附近有三个卫所,再加上北齐朝廷在太原设了太原将军,其人麾下也有两三千兵马,加上山西臬司衙门的兵力,太原的兵力…” 他低头盘算了一下,开口道:“应该在两万人出头。” “至于具体有多少人,我家的家里人,会尽快送到军中来,报知大将军。” 薛威一怔,看向沈叙:“不是报知先生?” 沈叙微微摇头,微笑道:“我虽然生在江都,但毕竟是在北边长大的,在很多人看来,我其实是齐人。” “这个时候我接触外人,有向外传递消息之嫌,七兄如今身在要职,身上的担子本就如山之重,我既然要帮他,自然要避嫌。” 他看向薛威,开口笑道:“也免得大将军你多费心神。” 薛威看着沈叙,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摇头感慨道:“不愧是侯爷的兄弟,聪慧多类侯爷。” 沈叙微微摇头,他抬头看向外面,静静的说道:“我小时候并不聪明,是十四五岁的时候便跟随家父,在外面做生意,见的人多了,知道的事情多了,自然看起来,要比寻常人懂事一些。” “像七兄那般,起于微末之间,短短十年时间,便一飞冲天,成为几乎天下间无人不知的大人物,那才是大智慧。” “我这种人,比不得的。” 说到这里,沈叙看向南边,笑着说道:“听说同辈兄弟之中,还有个兄弟在南朝做官。” 薛威低头喝茶。 “九公子文采卓绝,是洪德十年的探花郎。” “啧…” 沈叙有些出神:“将来闲下来,非得去见见这位堂弟不可。” 说完这句话,他看向薛威,继续说道:“大将军,咱们继续说。” “大将军心中顾虑的,无非是到了太原之后,无法攻破太原,然后被牵扯在太原,再无作为。” 他看着薛威,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大将军如果能够兵围太原,到时候沈某,或可以帮着大将军,打开太原城门。” 薛威猛地睁大了眼睛,看着沈叙。 后者神色平静,静静的说道:“我父在太原经营二十年了。” “再加上有一些官面的关系,而且太原城并不是铁板一块,有很多空子可以钻。” “到时候,即便打不开太原城门,至少可以随时向大将军,汇报太原守军的动向,以及兵力布置。” 薛威站了起来,看着沈叙:“先生,这件事情不是小事,不能乱说话,更不能玩笑。” 沈叙微微摇头:“这话,我与七兄也是说过的。” “我家是做生意的,从不会拿正经事开玩笑。” “这件事情牵扯非小,大将军可以思考几天,或者给七兄去信。” 薛威沉默了一会儿,回答道:“这事,不必考虑了。” “我将发兵,赶往太原。” 他缓缓说道:“只要到了太原附近,不管打是不打,一定能够多吸引一些齐人的注意力,给侯爷那边担下来一些压力,至于能不能进太原…” 薛威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反倒没有那么要紧了。” 沈叙起身,面色严肃了起来,对着薛威低头行礼道:“大将军能如此想,真是令人佩服。” 薛威对着沈叙笑了笑,开口道:“先生如能打开太原城门,山西之功,当有半数归于先生。” 沈叙连道不敢。 二人客气了几句之后,沈叙告辞离开,薛威亲自送他出去,让人安排他下去歇息。 送走了沈叙之后,薛威回到了自己的书房,万钟已经在书房里等着了。 薛大将军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向万钟:“刚才的话你都听到了,你心眼子多,说说几分可信?” 万钟犹豫了一下,开口道:“如果是别人说的,我觉得一点都不可信,但这是沈公的堂弟,又是沈公派来的。” “说明沈公觉得他可信。” 薛威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薛大将军拨弄桌子上的笔架,缓缓说道:“但是我刚才想了想,山西全部的兵力加在一起,也不会比咱们多出太多,而且大多都是地方军,战斗力差上很多。” “他们如果分守各州府县,咱们一一攻取,的确需要漫长的时间。” “咱们直接去太原。” 薛大将军沉声道:“即便太原城门不开,围住太原之后,最少也能像沈公说的那样。” “围点打援!” “打残山西的地方军之后,要是打不动太原,咱们便往东打,去攻齐军侧翼!” 薛疯虎发了狠,看向万钟,咬牙道:“如今北方兵力空虚,到时候咱们甚至可以直逼燕都,逼得那些齐军回头!” 听到这句话,万钟都被吓了一大跳,他瞪着眼睛看向薛威,喃喃道:“你胆子也太大了一些。” “真要去燕都,引得齐人回头之后,恐怕兄弟们都回不来了。” “不得已之下,才会选择那么做。” 薛威咧嘴一笑:“咱们先去太原转上一圈,若那位沈先生真能打开太原城门,咱们占了太原,立时就能够在北边站稳脚跟,到时候想怎么打就怎么打。” 万钟点头,目光看向薛威桌子上的山西地图,喃喃道:“要是占了太原,沈公那里,也能进退自如了,往后,都会轻松不少。” 薛威闷哼了一声:“这么沉一个担子,全落在他一个人肩膀上。” “朝廷…” 万钟皱眉:“好了。” “咱们不能给沈公惹麻烦。” 薛威撇了撇嘴,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开口道:“明日,咱们就领兵往太原去,泽州这里留下两个千户营留守,当作是咱们的退路。” 万钟点头。 “我这就去准备。” ………… 乐陵,沈老爷的桌案上。 内卫的情报刚刚送来,沈毅看着眼前的情报,嘴角突然露出了一个笑容。 “燕都朱里真子弟,组成的骑兵…” “我还以为是地方军呢。” 他合上这份文书,目光也落在了地图上。 “你们要从乐陵南下…” “说不定我可以从乐陵北上啊…” 第一千二百八十二章 多管齐下 内卫传过来的消息,让沈毅颇为吃惊。 来攻乐陵的这一支齐军,人数固然不少,但其中只有一部分是北齐的边军。 剩下的人里,有很大一部分是北齐那支所谓的朱里真骑兵,以及一些地方军队。 虽然内卫的情报里,没有办法标明这些军队各自的比例有多少,但是经过上一次交战,沈毅已经基本上摸清楚了这支齐军的战力,到底在哪个档次。 如今,河间府与广平府的战事,进行的如火如荼,不管是凌肃还是苏定,打的都有一些吃力了,每一天都有大量的人员在伤亡。 尤其是苏定那一边。 为了不退回山东境内,苏定打的很是坚决,已经不再一味的进行“游斗”。 要知道,游斗战术,也就是所谓的边打边退,灵活作战是淮安军一直以来的战术指导思想,但是现在,苏定的左路军,基本上每一天,都在跟敌人进行硬碰硬的正面作战。 按照苏定的奏报,现在河间府的齐军,大多数已经不再是北齐的征南军,正面跟淮安军作战的,基本上都是北齐的边军了。 这些边军,作战风格与征南军大不相同。 征南军虽然二十多年前大胜过南陈主将袁渡,并且一直以来要压过南陈淮河水师一头,但是这只军队,也已经二十来年没有经历过大规模战斗了。 面对新生的淮安军,几年时间下来,征南军正面应对的已经有一些吃力了。 但是北齐的边军大不一样。 他们几乎一直在跟鞑靼部进行战斗。 尤其是最近十年! 从十年前开始,随着北齐的永平帝慢慢衰老,对于朝政的掌控力一天一天下降,边防懈怠,鞑靼部一天比一天猖獗,近十年时间,北齐边军多次跟鞑靼部进行战斗。 这支军队,才是北齐真正见过血的军队。 他们可能在装备上不如北齐的燕都禁军,但是打起仗来很是干脆利落,而且下手又狠又重。 再有就是,他们对于骑兵的运用非常得心应手,一些骑兵的骚扰,让淮安军非常苦恼。 甫一接触下来,苏定所部在正面战场上,是吃了亏的。 凌肃那边,因为还有向后退的战略空间,因此相对来说,打的没有那么吃力。 但是总体上,淮安军现在的压力很大。 苏定已经不止一次的给沈毅写信,汇报战局,虽然他还没有直接求援,但是已经有一些这方面的暗示了。 而沈毅在前两天,也已经开始准备,在山东征募新兵,以准备随时填充进作战军队之中。 而现在,这份来自于内卫的情报,让沈毅看到了一个新的路子。 以乐陵北边这支齐军的“成分”看来,可以确定的是,他们绝不是什么主战军队,甚至沈毅已经怀疑,这些人来攻乐陵,并不是为了要从乐陵南下,而是想要借此行动,来吸引淮安军兵力分过来。 尤其是吸引苏定所部分兵过来,以削弱左路军的兵力,从左路军这里突破。 当然了,也有可能是齐人想要借着乐陵这种“次级战场”,来训练这支所谓的朱里真骑兵。 但是不管怎么样,乐陵以北的这支齐军,已经可以确定,是菜鸡无疑了。 按照内卫的情报,以及前些天乐陵之战中这些齐军的表现来看,他们的战斗力,甚至远不如周世忠的征南军。 盯着这份情报看了一会儿之后,沈毅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然后开口道:“蒋胜,先去把骆勇给我叫来。” “骆勇之后,让张练,彭先过来见我。” 如今,沈毅的位置不在淮安军后方,而在整个淮安军的右侧,因此情报传输的难度提升了不少,最近两天时间,邸报司的骆勇已经来到了沈毅身边,负责梳理传达要送到沈毅这里的所有情报消息。 因为骆勇就住在沈毅旁边不远处,因此没过多久,他就来到了沈毅的书房里,对着沈毅微微欠身,低头行礼:“司正。” 沈毅点了点头,指了指房间里的椅子,示意他坐下说话,然后开口道:“有一件事,你帮我去跑一趟。” 骆勇低头:“司正您吩咐。” 沈老爷伸手敲了敲桌子,缓缓说道:“你去一趟登州府,去找刘明远,告诉他。” “水师的训练速度,要加快一些。” 沈老爷缓缓说道:“只要能够上战场,便立刻上报。” “那里需要什么,尽管报给我。” 骆勇先是点头,然后有些犹疑:“司正,乐陵这里的消息很多,这种事,需要属下去么?” 沈毅点头:“不是只让你传个信。” “你替我到登州水师去看一看,登州水师现在是个什么模样了,然后回来,据实报我。” 骆勇一愣:“司正您…” 沈毅站了起来,吐出一口浊气:“非是怕刘明远训练的太慢,而是担心他心急,这支水师,要尽快训练出来,但是也要形成战斗力。” “他那个人…” 沈老爷眯着眼睛,轻声道:“是有些轻浮贪功的。” “你可以在登州,多待几天,多看一看。” “最要紧的是。” 沈老爷叮嘱道:“看一看船炮,现在是什么模样了,到底能不能用。” 骆勇连忙点头:“是,属下这就动身赶去。” “不急这半天时间,你今天好好休息一天,明天再动身罢。” 沈老爷看了看已经顶着两个硕大黑眼圈的骆勇,叹了口气:“这段时间,邸报司忙,你也忙。” “你要是累倒了,我一时半会,找不到人出来负责邸报司了。” 骆勇低着头,缓缓说道:“司正您放心,属下身体无碍。” “邸报司的事情,属下拼死,也会替司正做好。” “嗯。” 沈毅微笑道:“将来,邸报司不止是个四品五品的衙门,骆兄你,将来也不只是邸报司的一个司务。” “以后大陈的夜里,说不定是骆兄你说了算。” 骆勇心中震动,对着沈毅深深低头。 “属下惶恐…” …… 骆勇离开之后,禁军与西路军的两个将军很快也到了沈毅的书房里,二人对着沈毅抱拳行礼之后,沈老爷看了看两个人,然后缓缓说道:“二位,乐陵只留一个千户营,防止齐人绕路过来,其他人立刻出城北上。” 两个人互相看了看,然后看向沈毅。 “侯爷的意思是?” “我说的还不清楚么?” 沈毅微微皱眉:“北上讨贼。” 他看着两个人,淡淡的说道:“放心,我与你们同去。” “我的卫营都先你们一步派出去了,你们还顾忌什么?” 二人连忙低头:“侯爷误会了,末将没有这个意思。” “末将立刻领兵,出城北上!” 是日,乐陵军队一万多人,出城北上。 五日之后,沈毅领兵炮轰盐山县城,短短两天之后,攻克盐山县。 杀敌两千余人,打的齐军仓皇北撤。 攻克盐山之后,沈老爷站在盐山县城的北城墙上,北望沧州。 他回头看了看身后周怀等三个将军,笑着说道:“三位,再往北的大城,就是沧州了。” “要是破了沧州,再往北边,甚至可以去看看天津三卫是什么模样。” “三位想不想去看一看?” 周怀低头不语。 张练与彭先都是低头抱拳,声音齐整。 “末将等,紧随侯爷身后,誓死无悔!” 第一千二百八十三章 齐人太多了! “沈公!” 盐山县城里,周怀站在沈毅面前,微微低头道:“按斥候汇报,先前往北边后撤的齐人,已经重新聚了起来,似乎又有援兵增补了进去。” “估计,简单整编之后,就要往盐山来了。” 沈老爷放下手中的毛笔,抬头看了看周怀:“你怎么看?” 周怀微微低头,开口道:“沈公,盐山县城没有可以守的地利,依末将之见,等齐人到了盐山附近之后,咱们借助盐山守上一轮阵,一阵之后,便退出盐山县城。” “这几天,属下与张将军彭将军,在盐山县附近看了看,对于附近的地形,有了一些了解,齐人人数不会比咱们多太多,可以凭借盐山附近的地形,与齐人缠斗。” 周怀低着头,继续说道:“咱们这里能够吸引来越多的齐人,前线苏大将军凌大将军那里,就越好打。” “必要的时候,可以放弃盐山附近,退回乐陵。” “按照沈公您的教诲,敌进我退,敌退我进,尽量纠缠住更多的齐人。” 沈老爷抚掌,哑然一笑:“我身上这些东西,被你们学了个一干二净了。” 周怀为人谨慎,生性内敛,闻言微微低头:“属下要是能得沈公一二分本事,便受用终生了。” 沈老爷笑了笑,没有接话,而是开口道:“坐下来,我有几句话想要问你。” 周怀连忙落座。 沈毅伸手敲了敲桌子,缓缓说道:“跟禁军和西路军,合作了也有一段时间了,说一说对他们的看法。” “这两支军队,战力如何?” 周怀是沈毅的卫营统领,是绝对的自己人,他跟沈毅之间也不需要有什么心眼,听到这个问题之后,他想了想,开口说道:“沈公,禁军训练有素,而且多是青壮,如果是军中千户营之间比武,有一些甚至是要胜过咱们淮安军的。” “西路军里,很多也是禁军出身,大抵也是如此。” “不过…” 周怀话锋一转,开口道:“不过这两支军队,都没有经历过太多大战,更没有经历过生死之战,哪怕是西路军,跟咱们淮安军比起来,实战也是要差上许多的。” “而且,他们几乎不会用火器。” 周怀抬头看着沈毅,沉声道:“野外遇到…” “末将有把握击溃他们。” 沈毅想了想,笑着问道:“五千人打他们一万人?” 周怀点头,面色沉静:“是。” “啧。” 沈老爷站了起来,笑着说道:“你说话的口气,比我都大上不少。” 周怀微微低头,开口道:“沈公您知道的,属下从来不说大话。” 沈老爷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笑着说道:“你也是抗倭军时候就跟着我的旧人了,这些年,一直在给我做卫营的统领,有些屈才了。” “如今机会正合适,也是时候让你自己去闯一闯了。” 沈毅开口道:“这一万五千人,就交给你来统属,在这战场的东线,负责牵扯敌人兵力。” “压力大了就往后退,如果齐人不理你们。” 沈毅沉声道:“便寻机北上,摸一摸北边的天津三卫。” 天津,距离燕都已经极近极近了,如果有人威胁到天津三卫,那么燕都里的昭武帝,恐怕连觉都要睡不安稳了! 周怀愣在原地,呆呆地看着沈毅:“沈公,属下…” “统掌军队?” 沈毅看着他,皱眉道:“有什么问题吗?” 周怀磕磕巴巴的说道:“沈公,属下一直以来,未曾独自领兵作战过,而且论资历,张将军与彭将军,都比属下要老…” “这样任命,恐怕他们会不服…” “他们不服,就回家种地去。” 沈老爷面色平静,语气也十分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完全不起眼的小事情。 他看着周怀,淡淡的说道:“这种事,我还是说了算的。”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如今,前线的战事打的太凶,按照左右两路军的汇报,最近几天,每天都有千人以上的伤亡。” “而且,先锋军那里也有动作,需要我居中主持局面。” “如今,咱们这一条线,想要直捣黄龙,恐怕很有难度,我不能继续留在这种地方了,一个不小心,就会贻误战机。” 身为主帅,沈毅本人的地理位置,是比较重要的。 最好的情况是,他与手下各路军队的位置,都大致相同,这样各路的情报基本上能够同时送到沈毅手里,方便他进行汇总处理。 但现在,沈毅所在的盐山,几乎在整个战场的最东边,他接收苏定所部的消息固然很快,但是如果想要收到山西薛威的消息,就要“延迟”太多了。 各路军情时间差,可能会有两三天甚至更久,这样让他这个主帅,不太容易掌握整个战局了。 沈侯爷看着周怀,默然道:“这支军队,便交给你统掌,按照你先前跟我说的那样去打就是了。” “这里如果能分到两万以上的齐军,苏定那里立时就会松上一大口气,你这里打的好了,说不定能够影响整个战场。” “再有就是。” 沈老爷吩咐道:“既然你也觉得西路军和禁军的底子不错,就好好带一带他们,多打几场胜仗,让他们也跟着脱胎换骨。” 周怀半天没有说话,他抬头看着沈毅,眼眶有些发红:“沈公,属下外派为将,还带走所有的卫营,您身边…” “朱镇会接手你原先的位置。” 沈老爷静静的说道:“至于我的安全,将我原先那二百亲卫挑出来给我就是,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他对着周怀笑道:“今天是你熬出头的日子,怎么大男人还婆婆妈妈的掉起眼泪了?” 周怀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对着沈毅低头抱拳:“沈公,属下有些事情去做,先告退了。” 沈老爷有些诧异。 “你去哪里?” 周怀低头:“属下去寻朱镇。” “那厮空有一身武力,脑子却不太好用,属下去教教他,怎么做好卫营统领。” 说罢,周怀低头抱拳,默默退了下去。 沈老爷看着他的背影,微微摇头。 这直性子,将来在战场上,不知道能不能练出一些心眼子出来… …………… 次日,沈毅交代了周怀所部的任务之后,带着两百亲兵,离开了盐山,直接一路向西,来到了河间府交河县。 此时的交河县,已经激战了一个多月。 因为火器的大规模应用,野外除了火药味之外,到处是被点燃的野火。 初春的大地,到处都是枯叶,被烧成了黢黑的颜色。 不管是大道小道上,几乎没有了任何行人。 路边时不时还能看到一两具尸体。 举目望去,颇有一些废土的感觉。 只有沈毅一行人,奔行在这片“废土”之中。 距离左路军大营很近的时候,两只眼睛通红,明显已经疲惫到了极点的苏定苏大将军,终于来到官道上,扑通一声,跪在了沈毅面前。 他深深低头:“沈公!” 沈老爷下马,把他搀扶了起来,看到他这个模样,微微皱眉:“苏将军这是怎么了…” “末将无碍。” 他微微低头,声音沙哑:“沈公。” “只河间府一地,恐怕就有近十万齐军!” “凌将军那里要面对的,估计也是这个数目。” “太多了。” 他咬牙含泪:“齐人太多了!” 沈毅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些沉默。 “苏将军,局势不会越来越差。” 他看向西北方,看向山西的方向。 “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第一千二百八十四章 太原震动 泽州到太原城,只六百里路。 此时,薛威所部,撇去在河南的战损,以及打泽州的一些伤亡,还有留守泽州的部分人手,还有两万五千人左右。 薛大将军亲自领着这两万五千人,无视山西的所有府州县,一路上甚至是绕过这些府城州城县城,直扑太原而去。 这种数万人规模,而且是不做任何行迹隐藏的行军,不可能瞒得过任何人,甚至只要是对地理图稍稍了解一些的人,都会很轻易的发现,薛威所部的先锋军,兵锋是指向哪里。 直指太原! 而这种行军,也自然是瞒不过清净司的,事实上在薛威所部动身行动的第二天晚上,清净司的文书,就已经送到昭武皇帝的桌案上了。 昭武皇帝看到这份奏报之后,连夜请宰相严礼进了宫中,等到白发苍苍的严相宫到了之后,皇帝把他带到了桌案边上,用手指着桌子上铺着的山西省舆图,面无表情道:“严相,南陈薛威所部,从河南入泽州,只略做休整之后,便取道直扑太原了。” “严相觉得,应当如何处理?” 严老头一脸苦相。 他已经退休了。 虽然已经从朝廷里退休,这段时间他还是不辞辛苦,替皇帝稍稍压制住了一些汉臣的不满,让汉臣们以大局为重,上下一心。 他自以为,对朝廷做的事情,已经足够多了。 而现在,皇帝把他叫到宫里来,劈脸就是一句致命问题。 这种问题,是绝回答不得的,如果回答太原不必救,事后太原丢了,老头最少要负三成责任。 而皇帝问了,又不好不说话,严相公低着头思考了很久,然后咳嗽了一声,开口道:“皇上,军事上的事情,老臣知之甚少,还请皇上请一些擅知兵事之人,议论此事。” 昭武帝两只眼睛,已经跟有些往眼眶里凹陷了,他两只眼睛里,充满了阴郁。 “其他人会说什么?他们只会说皇上英明。” “要不然,就是来一句山西固若金汤。” 昭武帝十分烦闷,咬牙切齿:“统统都是废物!” 严相看了看昭武帝的面孔,心中觉得这个孩子,多少有些可怜了。 老宰相低头想了想,开口道:“皇上,这个时候要集中力量,把一切兵力都投在正面战场上。” “正面战场只要打赢,破了沈毅的淮安军,到时候且不说太原有没有被南贼攻破,即便是被他们占了…” “大齐也可以慢慢收回来,无关痛痒。” 昭武帝坐在龙椅上,喘了好几口气。 他许久都没有说话。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才缓缓抬起头,看着眼前已经白发苍苍的老汉相,昭武皇帝的眼睛,也有些红了。 “严师啊…” 昭武帝泪洒偏殿:“做皇帝,原来这样难…” 严礼当年是以科考入仕,做了宰相之后,永平帝的几个有出息的皇子,基本上他都教过。 这一句严师,合情合理。 只是先前,从没有人这么喊过罢了。 严礼看着精神状态已经有些不太对劲的昭武皇帝,沉默了一会儿之后,长叹了一口气:“皇上,其实先帝爷那会儿…” “远没有您现在这么难。” “不过越是这个时候,皇上越是要持得住。” 严礼低头道:“咬牙承受下来,过去这一场难关,将来皇上您,成就一定远超先帝。” 昭武帝默默擦了擦眼泪,抬头望天。 “等真的能过去再说罢。” ………… 太原城里。 太原,毕竟是一座省城,相对于别的城池来说,这里永远是要热闹的多的。 再加上这里距离燕都不是特别远,商业也被都城带动,到现在,已经是整个北边有数的几个大城之一了。 而此时,这座省城上下,人心惶惶。 因为有人收到了确切消息,南朝的其中一支淮安军,正在不顾一切的朝着太原冲了过来。 而且是直扑太原城! 双方战事进行到现在。此时不管是北齐的官员还是百姓,都不可能再不把淮安军当成一回事了。 任谁都知道,淮安军一路北上,几乎所向无敌,已经连破山东河南两省,让与他们对敌的大齐王师,损失惨重。 如今,淮安军就要来了! 太原里的百姓们,谁也不知道太原能不能守得住。 一时间,这个话题传的沸沸扬扬。 消息传开之后的第二天,太原城里的一批朱里真贵族,已经开始拖家带口的离开太原,准备带着金银财宝,返回燕都,或者直接回老家去了。 太原城的北城门,短短一天时间,出走了至少五成以上的财富。 而此时,在太原的晋王府里,四十岁出头的晋王赵雄,正在请自己的老朋友,也是老“岳丈”吃饭。 二人坐在桌子的两边,互相敬了酒之后,在一旁伺候的赵沈氏,低头给两个人添了酒。 晋王爷端起酒杯,与眼前的沈铭喝了一杯之后,抬头看了看自己的这房妾室,笑着说道:“环儿,这里不用你在了,本王与岳父大人,说些悄悄话。” 被称为“环儿”的沈家姑娘,看了看自己的王爷,又看了看自家的父亲,点了点头之后,缓缓退了出去。 等沈环儿离开之后,赵雄给沈铭倒了杯酒,然后感慨道:“不是岳父大人主动提起,本王想都不敢想,如今在大齐,将整个天下搅得不可开交的沈毅,竟是岳父大人的亲侄子。” 沈铭陪了一杯酒,也有些感慨:“不止是王爷不敢想,我有时候也觉得如梦似幻,总觉得不太真实。” “我们沈家,竟然出了这样的大人物。” 赵雄低头又把酒杯倒满,这个胡须粗犷的晋王殿下看向沈铭,轻声道:“若非岳父大人到北边来的时候,那沈毅年纪还太小,本王几乎都要以为,当初岳父大人到北边来,是做局来了。” 沈铭叹了口气:“王爷,这十几二十年,沈家为王爷尽心尽力,是不是做局,王爷您心里比谁都要清楚。” 赵雄笑了笑:“这是自然,本王是相信岳丈的,这些年不是岳丈帮着操持,王府上下说不定已经节衣缩食饿肚子了。” 晋王赵雄,是当今昭武帝的亲叔叔,也是昭武帝最小的一个叔叔。 因为永平帝晚年开始削减宗室待遇,因此晋王府有一段时间,日子并不好过。 直到沈铭的到来,接手了王府的田产。 事情开始变化了。 十几年时间,沈铭的生意一赚再赚,让晋王府也跟着吃了个饱。 说到这里,晋王赵雄看着沈铭,顿了顿之后,长叹了一口气:“岳父大人,你我与实话实说,你接触过你那个侄子没有?” 沈铭微微摇头:“王爷,这话我如何敢答?” 这种问题,不否认就是承认了。 赵雄愣愣的看着眼前这个跟了自己近二十年的老丈人,沉默了许久没有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 “如今,淮安军要打太原的消息,已经在城里传开了,不少人已经离开太原避难。” 晋王爷自嘲一笑:“独我这个藩王,没办法离开太原。”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 “如果太原破城。” 说到这里,晋王爷仿佛松了口气,他抬头看着沈铭,释然一笑。 “还要岳丈,替本王引见引见那位沈侯爷,全活一二才是。” 第一千二百八十五章 沈叙的关系 北齐现在,大部分兵力,都被投送到了正面战场上。 山西是相对空虚的。 只有太原城里有一两万守军,其他州府,都是零散的守军,守城或许可以守一守,但是出城跟威名赫赫的淮安军对阵,或者阻截淮安军,几乎是没有办法办到的事情。 因此,薛威所部,几乎毫无阻碍的开到了太原府,进了太原府之后又走了两天,太原城便已经遥遥在望。 薛威骑在马上,远远的望着不远处的太原城,皱起了眉头。 沈叙骑马,跟在他身后,正巧看到了他的表情,开口问道:“大将军似乎有些忧心,莫非是担心太原很难打?” “一部分。” 薛威眉头舒展,回头看向沈叙,缓缓说道:“我只是在想,咱们这一路上畅通无阻。” “斥候和侯爷那边的情报机构,也没有传来齐军有所动作的消息。” “说明北齐朝廷,或许已经做出了选择。” 薛威抬头望天,微微皱眉道:“他们似乎,已经放弃了太原,乃至于放弃了整个山西。” “我在想,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即便咱们顺利攻下太原城,乃至于辐射整个山西,对于侯爷那边的正面战场,也没有太大的助益。” “如果于大局无用,打这太原城,可能用处就不是很大。” 沈叙几乎被薛威这番话惊住了。 他甚至忘了催马,愣在原地,半天没有说出来话。 薛威回头看了看他,也停下马,笑着说道:“先生这是怎么了?” 沈叙这才回过神来,骑马赶了上去,摇头感慨道:“没什么,只是有些吃惊。” “在下虚度二十多年,自问也见识过不少达官显贵,地方上领兵统兵的将领,多少也认得一两个,但是还从未见过,有人会像大将军您这般考虑问题。” “按照道理说…” 他看向薛威。 “攻下太原这种府城,在大陈应该是百年一遇的功劳,如今这份泼天的功劳,就摆在大将军面前,大将军这里取下太原,不管七兄那里打的怎么样,大将军异日回到建康,封侯拜将都不在话下。” “如今大军进了太原府,眼瞅着就要够到太原城了,大将军您心里想的居然是打太原对正面战场有没有益处。” “这种想法…” 沈叙摇头道:“真是闻所未闻。” “我们淮安军里有一句话,是侯爷常说的。” 薛威笑着说道:“功成不必在我。” “如今大部分战事都在侯爷那里,山西战场,毕竟不是什么关键的战场,如果正面不顺利,便是取下太原,对于整个淮安军来说也是亏的。” “我在这个主将的位置上,自然要考虑整体上的事情,不能像底下的百户千户那样,只考虑一个小战场的胜负得失。” 薛疯虎抬头看向太原,沉声道:“现在,侯爷的命令依旧是进攻太原,我只能先去打一打看一看,如果一段时间太原久攻不下,我便要跟侯爷请示,去攻击齐军主力的侧翼了。” 沈叙喃喃道:“无怪淮安军能够一路得胜,今天真是让我开了眼界了。” 薛威笑了笑,没有说话。 他的话,只说了一半。 如今他能有这种“顾全大局”的心态,一部分是因为沈毅教的好,而更重要的原因是,淮安军的主帅是一路带他的沈公沈老爷。 淮安军的另外两个主将,也都是跟他关系不错的同袍。 如果是旁人,薛疯虎绝不会像现在这样大公无私。 两个人说着话的功夫,他们先头军队距离太原城,只剩下了三十里左右。 薛威大手一挥,下令停止进军,在附近勘察地形,选择合适的地方扎营。 就在下属们扎营的时候,薛威依旧拉着沈叙说话,他指着远处的太原城,开口道:“先生,按照你们家里的人传来的消息,太原城此时的守军,差不多是两万人稍稍出头一些。” “就是两万一千人左右。” “先生说一说,城里的守军,战力如何?” 沈叙摸着下巴,认真思考了一番,开口道:“这些天,我也见识到了先锋军的几场小型战事,如果能够直接进入太原巷战,城里的守军,绝不会是先锋军的对手。” “难就难在,如何进城。” 薛威看着沈叙,目光灼灼。 沈叙也看着薛威,深呼吸了一口气之后,开口道:“大将军,我现在不清楚城里,到底是个什么模样,能不能开城门,我没有办法跟你保证。” “我要给家父,送一封信进去。”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如果大将军放心,我想进城去看一看情况。” 薛威咧嘴一笑:“如今太原应该关闭城门了,先生想怎么进城?有没有需要薛某帮忙的地方?” 沈叙苦笑道:“大将军还真是信我。” “我信侯爷。” 薛威微笑道:“侯爷比我聪明的多,如果他不信先生,是不会让先生到我身边来的。” 沈叙沉默片刻,感叹道:“是啊,七兄的确很聪明。” 他抬头看着薛威,沉声道:“大将军放我离营就是,我有法子进太原城。”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咱们以三日为限。” “三日之内,如果我没有派人送信出来给大将军,那么三日之后,也就是十四早上…” 沈叙咬牙道:“太原城门,一定能够打开一段时间!” “至于打开哪个门,我现在没有办法确认,动手的前一天傍晚,我在城楼上挂黑旗为记号。” “如果城门没有办法打开,三日之内,我一定派人出来送信给大将军,到时候由大将军自己决断。” 薛威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那么,明天我派人打一打太原,装装样子,配合配合先生。” 沈叙想了想,咬牙道:“最好猛攻一天,让城里的齐人,瞧一瞧大将军的厉害!” “我才能更好行事!” 薛大将军伸出手掌,放在沈叙面前。 “那就这么说好了。” 沈叙也伸出手掌,二人三击掌之后,沈老八的手都有些麻了。 他收拾了随身的东西,悄悄离开了淮安军的军营,绕了一圈之后,绕到了太原的北门,对着北门挥舞双手。 “姐夫!姐夫!” “是我,二子!” 沈家在北边,关系相对简单一些,沈叙在同辈里,就不再是行八了,而是行二。 至于他口中的这个姐夫,并不是他的姐夫,而是他家夫人的姐夫,也就是他的连襟,姓郭名贵。 其人,是太原将军麾下的一员千户。 如今,正值守北门。 沈家在太原二十年,用银钱铺路,在城里的关系,已经盘根错节了。 城墙上一个身材壮硕的汉子,往下看了一眼,立刻让人把城门开了个缝,他亲自下去,一把把沈叙拉了进去,然后他把沈叙拉到一边,有些着急。 “二子你不是在南边吗,怎么回来了?” 他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严肃道:“这个时候,可不是回来的好时候,你还不知道太原的情况罢?” “知道,怎么不知道?” 沈叙低头苦笑道:“要是不知道,我就不回来了。” 郭贵一愣,随即明白过来。 “沈老爷还在城里?” 沈叙脸色难看,点头叹了口气:“可不是?” 他看向郭贵,问道:“二姐跟几个外甥外甥女,也都在城里罢?” 郭贵点了点头,神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他可不是汉人,而是朱里真人,只是本姓发音类似郭姓,汉化之后,便姓了郭。 要是太原破城,他们一家子,是要倒大霉的。 郭贵拍了拍沈叙的肩膀,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这个时候,你不该回来的。” 沈叙笑着说道:“姐夫,我大哥不在太原,该我回来见一见老父。” “我先回家去。” 沈叙顿了顿,看向郭贵。 “明天,我去姐夫家走一走。” 郭贵沉默了一会儿,默默点头。 “好,明天下午我在家等你。” 第一千二百八十六章 伤感情 太原城,沈府。 沈铭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小儿子,气的脸色铁青。 他挥手屏退了下人,蹲在自己儿子身边,咬着牙,一字一句的颤声说道:“你回来做什么?” 沈叙抬头看了看自己的老父亲,神色平静。 “爹,太原城高。” “儿子需要做点什么。” “轮得到你啊?” 沈铭气的半死,强忍着怒气,咬牙道:“为父还在城里,为父又没有死了!” “有什么事情,非得你进城来涉险?有什么事情,是你能办为父不能办的?” 沈铭低声怒道:“难不成你老子不能帮着他们开城门,你一进来,这城门就开了?!” 沈叙微微摇头,低头道:“爹,有些事情您没有想明白。” “您为了孩儿进城发火,无非是担心城外淮安军无法破城,城里朝廷的人发现咱们家跟淮安军有沟通,因此对咱们家下手。” “可淮安军兵临城下,如今短时间内,城里朝廷的人,不会有心思管我们家。” “如果太原破城,那自然不必多说,如果太原不破城,只要淮安军不撤退,城里那些官员们,没有办法跟燕都沟通,也不能拿咱们家怎么样。” 沈叙眯了眯眼睛。 “咱们家不仅跟晋王府关系亲近,在这太原城里,可认识不少人,真闹起来,城里一下子就得大乱,到时候说不定,还是个好机会。” 沈铭愤怒的拍了拍桌子:“你说的这些,难倒为父便不能去办?” “为父生气是,气在好容易你们兄弟俩都已经出去了,将来你们就是堂堂正正的江都沈氏的人了!为什么还要回来冒险!” “因为…七兄他未必完全信得过我们家。” 沈叙站了起来,扶住因为咳嗽,几乎已经站不稳的沈铭,缓缓说道:“太原之后,咱们家或许能够得个身份,但是七哥多半不会再用咱们家了。” “南边的沈家,如今可以说是步步生莲,已经平步青云了。” “但是咱们家将来,回了南边之后,又该如何是好呢?” 沈叙静静的说道:“所以孩儿必须得进城里来,一来是保证父亲您的安全,二来是尽力打开太原城门。” “这样,孩儿实实在在的出了力,将来就算是厚着脸皮,也要在七兄那里讨个差事。” “您做了这么多年生意,应该清楚,官面身份是多么好用。” 沈家这些年,生意场上无往而不利,一方面自然是因为沈铭有这方面的天分,更重要的是,头上顶着一个晋王府的金字招牌。 没有地方官敢盘剥他们。 沈铭大皱眉头:“你哪来这么多古怪的念头,你七哥那么大的身份,还有人敢欺负咱们家不成?” 沈叙沉默了片刻,微微摇头道:“爹,您跟七兄,才见过一面罢?” “孩儿跟他,也没有见过多少面。” “如今互相能有个笑脸,是因为互相有帮得到对方的地方,但实际上呢?” 沈叙很直接的说道:“早不亲了。” “七哥这块大招牌,将来顶在头上一次两次,自然没有问题,用的次数多了,本就不怎么多的香火情分,也就一干二净了。” “咱们家在南边,还是得自己硬起来。” “太原城这份功劳,孩儿必须进城来争一争。” 沈铭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沉默了许久之后,叹了口气:“一旦生出乱子,你立刻趁乱离开太原,回到淮安军军中去。” 沈叙低头:“孩儿遵命。” 沈铭闭上眼睛,深呼吸了一口气:“明日,为父去晋王府。” “而你,去找那些能见的人罢。” 沈铭缓缓说道:“家里还有几张燕都钱庄的兑票,以及一些现银,你都拿去用掉,再不用,估计也没有机会用了。” 沈叙低头,笑着说道:“爹,您放心。” “孩儿觉得,机会很大。” 沈叙站在老父亲边上,开口道:“等太原破城,那位薛大将军是没有闲心去管太原的,到时候太原,估计要由您来安排。” “即便将来七哥派了人过来打理太原,他们毕竟对太原不熟,很多事情还是要问过父亲您。” 沈铭看了看儿子,微微摇头:“为父年纪大了,不求这些,为父现在,只求将来蹬腿之后…” 他长长的叹了口气:“能埋进江都老家的祖坟里。” 沈叙面色严肃了起来,微微低头。 “爹您放心。” “有了太原的功劳,将来七哥不给咱们家办好认祖归宗的事情,我便找根绳子吊死在他侯府门口!” “让他这辈子,都休想睡好觉!” 沈铭闻言,哑然一笑。 “莫要耍嘴皮子了。” “咱们父子好好议一议,明天该见什么人,该说什么话。” “是。” 沈叙笑着说道:“明天,我先去我那姐夫家看一看。” “先砸两万两银子给他,看他动心不动。” ………… 次日,沈老爷一早动身离开家里,去了晋王府探望女儿。 而沈家的二少爷,也是一早离开家里,开始见一些值得见的旧友故交。 到了下午的时候,沈叙来到了“二姐”家里。 到了家中之后,郭贵还没有回来,沈叙逗了逗几个外甥和外甥女,又带着他们,出去买了些糕点。 郭夫人心情好像不太好,没有闲心去跟小孩子们玩闹,等沈叙好容易坐下之后,她才连忙给倒上茶水,问道:“二郎,我妹妹还有两个外甥,现在…”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我上回去你们家,说是已经不在太原了。” 沈叙脸上的笑容收敛,他沉默了一会儿,长长的叹了口气:“二姐,您也知道,我家是做生意的,走南闯北,在南边北边,都能听到一些消息。” “世道乱了。” 沈叙痛心疾首:“家父察觉到了南贼可能有所异动,知道南贼厉害,便提前几个月把家里的妇孺都送出了太原,如今在西安府暂住。” “毕竟南贼一路北上,一路上对上族人非打即杀,要是被他们进了太原,我们一家哪里还有活路?” “西安离得还远,那里也没有人知道我家与晋王爷家里的关系,就算被南贼占了,总不至于没了活路。” 郭夫人立刻忧心忡忡起来。 因为她的夫君,以及她几个的孩子,都是朱里真人。 “我听说太原城墙坚固,南人应该打不进来罢?” “这小弟就不知道了。” 沈叙叹了口气道:“姐夫在军中当差,对南贼知道的肯定比我多。” “不过南贼一路破山东,破河南,声势很大。” 说到这里,沈叙从怀里掏出来一张两万两银子的兑票,递到郭夫人手里:“二姐,实不相瞒,小弟这一趟来,一来给代草儿看一看她这几个外甥,二来也是来求姐夫办事的。” “这是一点心意。” 沈叙低声道:“小弟想请姐夫,偷偷放小弟还有家父,离开太原…” 他话音刚落,门口便有脚步声传来。 甲胄未脱的郭贵,大步走了进来,他看了看沈叙手里的兑票,皱眉道:“二子你这是干什么?”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是看到兑票上的数目之后,这位郭千户,还是忍不住眼皮子抽了抽。 一旁的郭夫人,拉着自己丈夫的手到了外面,把事情大概说了一遍之后,夫妻俩简单说了几句话之后,才回到了沈叙面前。 郭贵推回沈叙的兑票,皱眉道:“二子,咱们这个交情,你还来这一套,太见外了。” “这钱太伤感情,当哥哥的不能要。” 沈叙笑着说道:“这不是求姐夫办事吗,给姐夫一点茶水钱,理所应当,理所应当。” 郭贵再一次向这张兑票,犹豫了一下,然后抬头看向沈叙。 “二子,帮你们家可以。” “但是你二姐,还有你这几个外甥…” 郭千户拉着沈叙的袖子,也压低了声音。 “你须得管!” 第一千二百八十七章 夺门! 之后的两天时间里,薛威进行了数次攻城。 虽然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但是也让太原城里,更加人心惶惶。 很快,时间来到了沈叙进城之后的第四天凌晨。 这会儿,刚过子夜时分。 沈叙带着父亲沈铭,以及妻姊,还有几个妻族的外甥,以及沈家的几个家丁,在一个齐军校尉的带领下,来到了太原的西城门。 这天,千户郭贵,轮值西门。 到了西城门之后,郭贵把沈家几个人,藏到了城楼的楼道里,吩咐几人不要出来。 沈家人很听话,老老实实的藏了起来,一直藏了两个多时辰,等到西城门的守军很多都昏昏欲睡的时候,郭贵来到了城楼里的藏身处,将沈叙带了出来,他拉着沈叙的手,开口道:“二子,再等半个时辰,我让人给你们家里人开一道门缝,你们便偷偷出去。” 沈叙抬头看了看天色,皱眉道:“姐夫,这会儿是黑天,何不这个时候放我们出去?再有半个时辰,天都要亮了。” “正是要等天亮。” 郭贵低声道:“天一亮,就到了换防的时候了,再有半个时辰左右,这西门就要换防,到时候你们从这里出去,即便事后被上面的人知道,做哥哥的也有说辞不是?” 沈叙苦笑道:“姐夫也太小心谨慎了一些,你都是军中的千户了…” “不得不小心。” 郭贵低声道:“前两天南人一直在攻城,上面下了死命令,任何人不得开启城门,给上面的人知道了,做哥哥的一家老小,都没法活了。”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二子,让你给晋王爷带的话,你带了没有?” “那还用说?” 沈叙笑着说道:“我办事姐夫放心。” “万一南贼进了太原,姐夫你直接就去太原府去,我已经打过招呼了,到时候晋王爷会直接征调姐夫你的这个千户营,你们便不用在前线战场了,可以跟随晋王爷撤出太原,直接去燕都。” 郭贵大喜,拍了拍沈叙的肩膀,笑着说道:“好兄弟!” “这场劫难过去,咱们兄弟将来在燕都碰面,做哥哥的,请兄弟你好好喝上一顿!” 沈叙点头微笑:“到时候,我请姐夫,去燕都那几个胡同里转转…” 郭贵连忙摆手,咳嗽了一声:“二子,这话可说不得。” “你二姐,耳朵灵得很,给她听了去,我恐怕好几年都没有好日子过。” 沈叙哈哈一笑。 “姐夫却也没有什么出息…” 郭贵有些尴尬,伸手推了推沈叙,开口道:“好了二子,到时间了我会喊你,你进去藏着罢。” 说道这里,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二子,天亮以后,轮值西门的是霍山霍千户,你得记住这个名字。” 沈叙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哑然失笑。 “姐夫放心,将来事发了,我便一口咬定,是这位霍千户放我出去的。” 郭贵这才露出笑容,拍了拍沈叙的肩膀:“好小子,真是聪明得很,难怪你们家能挣下这么大的家业!” 沈叙微微一笑,没有说话,而是告别郭贵,躲进了城楼里,继续藏着了。 进了城楼楼道里之后,他寻到了老父亲沈铭,手心已经全是汗水。 “爹…” 沈叙深呼吸了一口气,声音有些发颤:“后面,咱们爷俩只能等了。” 沈铭拉着沈叙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用江都话低声道:“孩子,逢大事要有静气。” “你七哥身上担着千军万马,尚且扛得住,如今咱们这个,是小场面。” 沈叙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苦笑道:“胆战心惊,由不得自己。” “七哥如非人一般,我跟他可比不得。” ………… 天色慢慢拂晓。 还在蒙蒙亮的时刻,太原西城门,开始换防。 身为千户的郭贵,去与霍山交接防务去了,并没有在城门口。 而城口附近,一个小旗小心翼翼来到了城楼的楼道里,低声道:“二公子,你们随我来。” 沈叙等人,深呼吸了一口气。 “好,劳烦你了。” 说罢,他带着父亲,还有郭贵的家人们,小心翼翼离开了楼道,在这个小旗的带领下,一路来到了城门口。 这会儿,门栓已经打开了。 小旗官默默挥了挥手,低声道:“开一道门缝!” 城门厚重,一两个人都是推不动的,一群守门的官兵齐齐发力,很快把城门,推出了一道能够容下一两人通行的缝隙。 沈叙先让沈铭走了出去,然后又让郭贵的家人们,从这个缝隙里走了出去。 走在最后的,是他自己,以及他随同的几个沈家的家丁。 沈叙走在最后,身上背了个大大的包袱。 包袱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很大一个。 谁也没有问,包袱里是什么东西。 毕竟大家都清楚,沈家家大业大,这个时候离开太原,自然要带一些金银财物出去。 如果是陌生的军队,可能还会起贪财的心思,但是郭贵麾下,沈叙都打点过,这会儿也没有人注意这个大包袱。 很快,一行人全部通行。 沈叙最后一个走出去,他走出门户之后,眼见身后的门缝要闭合,他连忙出声。 “兄弟们,且慢!” 他放下包袱,把包袱放在地上,一边低头翻找,一边开口道:“承情兄弟们放我们父子出城,有些礼物不成敬意,各位兄弟等一等。” 沈家在太原,是什么样的存在? 是毫无争议的太原首富! 甚至可以说是山西首富! 如今首富要赏赐东西了,自然没有人会不心动。 关闭城门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沈毅翻找了一阵,众人很清晰的听到了包袱里的金银碰撞之声。 清脆悦耳且动听。 沈叙翻找了好一阵,回头一看,见到老父亲已经走出十多步,他才深呼吸了一口气,抬头看向这些齐军,开口道:“哪位兄弟带火折子了?天太黑,我找不到金饼了,借火折子照个亮。” 很快,有一个齐军将士,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吹亮之后,递到沈叙手里。 沈老八对着递火折子过来的这人笑了笑,微微点头示意,然后把火折子,直接丢进了包袱里,将整个包袱,一下子从门缝,扔进了城门里面! “小小礼物,不成敬意,全给兄弟们了!” 说完这句话,沈老八猛地站直了身子,拔腿就跑! 他一边跑,一边大声怒吼:“还不动手!” 他这一声“还不动手”刚吼出来,被他扔进城门里的“包袱”,已经轰然炸开! 巨大的爆炸声,从城门里面传来! 包袱里藏着的一整袋火药,把包袱里的金银炸的四下飞溅,一瞬间不知道砸伤了多少人! 而随着沈八的这一声怒吼,太原西门外的护城河河畔,二三十个藏在水里,一身黑衣的淮安军将士,已经快速冲了过来! 在西城门将士,被炸的七荤八素的时候,这些人齐声怒喝。 “夺取城门!夺取城门!” 沈叙做完这一切,哪里还顾得上战局,他连回头都不敢回头,赶上了老父亲之后,一把拽住父亲的袖子,呼吸急促:“爹,快跑!” 沈铭被他拽的一个踉跄,却没有跟着跑,而是回头看向郭贵的几个妻儿。 沈叙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咬牙,回头走了两步,拉着妇人孩子,大声道:“我保证你们一家平安无事!” 伴随着淮安军的喊杀之声传来,沈老八大声叫喊。 “快跑!” “快跑!” 第一千二百八十八章 我儿也不差 西城门不远处,薛威透过望远镜,看到了西城门的那一道火光。 也完整看到了,沈叙的壮举。 他直接将手里的望远镜丢给一旁的亲卫,抓过自己的长枪,大笑道:“八公子真是个人物!” “万钟,万钟!” 他大叫了两声,等万钟小跑过来,薛威重重的拍了拍万钟的肩膀,大笑道:“你瞧见了没有!你瞧见了没有!” “太原城门开了!” 万钟看向战场,微微摇头道:“为了防止惊动齐人,咱们没有办法在城门附近布置太多人,这会儿还在争夺之中,不能说城门开了。” “所以,老子要亲自去夺门了!” 薛疯虎两只眼睛有些发红,闷声道:“人家八公子,几乎都要豁出命了,这一仗拿不下这个城门,你我都无颜再去见人家了!” “你来指挥整体战场。” “再有,派人将八公子,还有他随行的人护住了!” 说完这句话,薛威回头看去。 一排排一身黑甲的战士,已经站在了他身后。 薛大将军高举手中长枪,怒声道:“玄甲卫!” 一众黑甲齐声怒喝:“在!!” 薛威一马当先,冲了出去:“与我一起,夺下太原城门!” 薛大将军领着上千玄甲卫,以最快的速度投入了战场。 而在这个时候,西门的千户郭贵,正在与千户霍山交接防务。 两位千户正在说话的时候,身后一声巨大的爆炸声传来。 紧接着,一人匆匆来报,跪在了两个人面前,深深低头:“二位将军!” 这人颤声道:“南人趁着我们换防的空档,进瓮城了!这会儿已经打进了内城门!” 听到内城门三个字,两个千户都是脸色大变。 这个时代,一般省城级别的大城,都会制造瓮城,也就是分设两道城门,在两道城门之中空出一块空地,形成瓮中捉鳖的瓮。 城楼上的将士们,手持弓弩滚石,敌人闯进翁城,基本上就没有什么活路了。 正因为这个原因,打大城的时候一般不会选择撞城门,主要是以云梯攀爬城墙为主,这也是为什么至今以“先登”为破城第一功的原因。 但现在,战事刚打起来,敌人零散已经闯过了瓮城,来到了内城门! 甚至没有必要再去架云梯爬墙了! 前来接班的霍山,本来脸上还带着笑意,听到这句话之后,脸色骤变,他猛地扭头,看向郭贵。 “郭千户,这是怎么回事!” 郭贵现在也慌了神,他摇头,有些心虚:“我哪里知道?!” 霍山一把捉住他的衣袖,大声道:“你不要走!你不要走!与我一起去城门处看一看!” 郭贵这会儿,心里已经隐约猜到了什么,他心思转动,突然猛地从霍山手里,抽回自己的衣袖,大声道:“乙未营的兄弟们,协助霍将军,守卫城门!” 说完这句话之后,郭贵再也不看战场一眼,而是扭头就走,直奔晋王府去了。 霍山看了看郭贵跑远的背影,又扭头看了看已经打起来的西城门,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这会儿如果他有的选,他一定也毫不犹豫,扭头就跑,不去惹这一身腥臊。 但是没办法,这会儿理论上,他才是这西门的守将。 郭贵可以耍无赖扭头就跑,他却已经没有办法跑了。 霍山恶狠狠的看了一眼郭贵逃跑的方向,怒骂道:“狗娘养的,你跑,将来国法天威,饶不得你!” 骂完这一句之后,他只能硬着头皮,匆匆赶往西门战场。 而在这个时候,薛威率玄甲卫,也已经赶到了西门,并且毫不犹豫,一头扎进了瓮城里! 即便破太原城,已经比他们想象中顺利太多,但是当薛威赶到的时候,场面还是相当惨烈的。 第一批去夺门的二三十个淮安军,几乎没剩下几个,都已经从前线撤了回来。 现在,瓮城里是第二批第三批赶到的淮安军,因为死战不退,这会儿也已经伤亡惨重。 薛威自己进了瓮城,然后吩咐道:“玄甲卫爬云梯登城,清理掉城楼上的齐军!” “火药包,能往上扔就往上扔,不要让城墙上的人,攻击到瓮城里!” 说完这句话,薛疯虎挥舞长枪,杀进了瓮城里。 一枪精准的扎死一个齐军之后,薛大将军摸了摸喷在自己脸上的鲜血,模样显得有些癫狂了。 “今日破城,所有人记功一次,赏银十两!” “先登者,记大功两次,赏银五百两!” 在淮安军,记大功就意味着在不久的将来,一定会升官。 这几乎已经是铁律了。 不管是沈毅,还是他麾下的三个主将,都一直在一丝不苟的施行这道有功必赏的“铁律”。 因此,薛威的这一句怒吼,外人可能听不太明白,但是在淮安军内部,已经是顶格的重赏了! 再加上,薛威本人就在瓮城里,在场的所有人,尤其是玄甲卫的热血,几乎立刻被点燃,开始愤怒的低吼,朝着最近的齐人冲了过去。 当霍山赶到的时候,局面已经很难控制了。 因为就连内城门,也已经摇摇欲坠。 这位倒霉至极的霍千户,见到这种情况之后,只觉得头晕目眩,差点一头栽倒在平地上。 他声音颤抖。 “求援,求援!” “求援啊!” ………… 沈叙带着老父,和郭贵的家小,被一路护送到淮安军大营里,因为薛威吩咐过,万钟派了个百户,来给他们安排住处,给他们选了个规格很高的帐篷暂住。 进了帐篷之后,沈叙坐在床上,额头上冷汗涔涔,不住的喘着粗气,半天都没有平复下来心情。 作为在北齐制度下成长起来的半个齐人,今天他做出来的事情,对他本人的冲击,实在是太大太大了。 沈叙一口气喝了一整碗水之后,只觉得疲惫到了极点,他看着沈铭,晕乎乎的说道:“爹,孩儿睡一会…” 沈铭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也有些心疼,扶着他在床上躺下,叹了口气:“你还有兄长,不该你去这么拼命的。” 沈叙躺在床上,抬头望着帐篷顶:“阿兄太老实,为了咱们家,孩儿必须要争一争。” 因为消耗了太多心神,再加上先前过度紧张,这会儿他困到了极点,闭上眼睛之后,很快沉沉睡去。 沈老八一觉醒来之后,时间已经到了下午,接近傍晚时分。 他迷迷糊糊的睁开双眼,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之后,猛地惊醒过来,大叫了几声。 “爹?爹!” 帐篷被人掀开,老父亲沈铭坐在了他床边,看着惊醒的沈叙。 “睡醒了?” 沈叙看着父亲,先是松了口气,然后咽了口口水:“爹,战事怎么样了?” “城里的情况不知道。” 沈铭老老实实的说道:“不过西城门上午就被淮安军彻底占了下来,下午的时候,那位薛大将军派人回来,给你带了个话。” 沈叙默默吐出一口浊气,问道:“什么话?” 沈铭给儿子递了杯热茶,开口道:“薛大将军说,等你醒过来,确定没有受伤的话,就进太原城一趟。” “你不进城,很多事情,很多人,薛大将军不知道怎么处理为好。” 沈叙坐了起来,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城里很多人,的确是要他在场,薛威才能知道应该怎么处理。 譬如说郭贵,譬如说晋王府。 “爹,您怎么不早叫醒我!” “进了太原,城里还有很多事情,等着儿子在场才能好办!” 见他从床上爬了起来,四下找衣服,慌不择路的模样,沈铭沈老爷微微摇头,开口道:“你这几天,太辛苦了。” 沈铭沈老爷叹了口气。 “爹觉得,什么都不如你好好睡一觉来的要紧。” 沈叙闻言一怔,这会儿他已经穿好衣服,只能对着老父亲深深一揖。 “爹,您在这里好生歇息,孩儿这就进太原了!” 沈铭默默点头。 “你去就是,不必操心我。” 沈叙匆匆离去。 沈铭也站了起来,看着儿子的背影,他脸上露出笑容。 “老四家生了两个好儿子。” “我儿却也不差。” 第一千二百八十九章 收拾旧太原 沈叙匆匆赶进太原城的时候,太原之战其实悬念已经不大了。 事实上,从薛威带人,在瓮城硬扛了半个时辰,破开太原瓮城的内城门之后,太原城的战事就已经可以宣布结束,剩下的悬念,只是结束的时间而已。 毕竟,太原城里的军队,可没有禁军,有的只是地方军以及臬司衙门的兵。 这些地方军队,战斗力是要远逊于禁军的,更不要说是久经战阵的边军。 淮安军,完全可以称得上是久经战阵,尤其是薛威带出来的先锋军,这几年几乎可以说不是在打仗,就是在打仗的路上,作战经验,丰富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被淮安军破开城门,打进太原之后,城里的守军几乎没有什么正面抵抗的能力,有时候被扔个开花弹炸一下,这些守军就四下逃窜了。 根本形不成什么有效的抵抗力量。 短短半天时间,淮安军已经占了大半个太原城,大量守军溃逃,或者原地投降。 当沈叙找到薛威的时候,受了点轻伤的薛大将军,已经在占领区一处民宅之中,靠在躺椅上惬意的休息了。 见到沈叙来了之后,薛威才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看了看沈叙,很是热情。 “先生快请坐。” 薛威站了起来,拉着沈叙落座,满脸笑容:“这一次破开太原,先生功劳极大,薛某已经原原本本记了下来,上报侯爷了。” 沈叙欠身行礼,开口道:“大将军太客气了,在下只是做了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不足挂齿。” 薛威给沈叙倒了杯茶水,开口笑道:“先生,这太原城,我们淮安军是全然不熟的,如今到明天早上,太原城应该就能全部占下,城里的人应该如何处理,还是要先生来拿主意。” 沈叙低头想了想,然后看向薛威,开口道:“大将军,大陈王师一路北上,所占城池怎么处理,太原就可以同样处理,只是在下斗胆,跟大将军保几家人。” 薛威很是大方:“先生但说无妨。” 沈叙低头道:“北齐晋王,是七兄点名要见的,而且晋王府应该会全力配合大将军,因此在下以为,晋王府暂时不应该动。” “再有就是,城中的千户郭贵,这一次破城,他出了力,虽然其人也是朱里真人,但还是请大将军,留他一条性命。” 薛威爽快点头,开口道:“城中那么多人,我是没有精力去一个个处理的,就请八公子你辛苦一些,拿一个章程出来,到时候我按照章程处理就是。” 说到这里,薛威淡淡的说道:“我指派五百人,跟随先生,听从先生调遣。” “不过…” 薛威看向沈叙,提醒道:“侯爷立志要扬清激浊,八公子做事的时候,最好秉持着这四个字,不然侯爷要是知道了,会不高兴。” 薛威平日里大大咧咧的,但是碰到大事从不糊涂,他这话是在提醒沈叙,太原城里绝大多数人的命运都可以交给他掌握,由他生杀予夺,但是不管他怎么做,都要有一条底线,不能在太原城里做出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 沈叙自然听得明白,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微微低头道:“多谢大将军信任,在下一定会好好处理太原城的乱局。” “五日之内,还大将军一个安安稳稳的太原城。” 薛威满意点头,回头吩咐了几句,让人去给沈叙调五个百户营,然后他看向沈叙,笑着说道:“八公子,我先锋军接下来会在太原城休整,尽量不会打扰太原百姓,但是打赢了仗,总不能不让兄弟们吃几顿好的,这城里城外我不熟悉,还请八公子,给我这些兄弟们弄点猪牛羊过来,给他们打打牙祭。” “你放心,钱我们是照付的。” 沈叙站了起来,满脸严肃的摇了摇头,他拍着胸脯说道:“到了太原,没有让王师花钱的道理。” “大将军放心,兄弟们的伙食,交给我来负责,一定安排的妥妥当当。” 说着,他对着薛威拱了拱手,问道:“大将军,晋王府现在…” “围起来了,没有动。” 薛威微笑道:“八公子自去就是。” 沈叙低头拱手,然后默默转身离开。 他带着五个百户营,一路到了晋王府门口,眼见晋王府已经被团团围住,沈叙没有退缩,他站在晋王府门口,朗声道:“王爷,沈二来了!” “开门!” 他这话一喊出口,没过多久,紧闭门户的晋王府,缓缓打开正门。 已经退下北齐蟒服的晋王赵雄,亲自推开大门,当他看到门口站着的沈叙的时候,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 晋王爷三两步上前,一把拉住的沈叙的衣袖,又看向沈叙身后的淮安军将士,说话还有些哆嗦:“二弟,二弟…” 沈叙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咱们进去说罢。” 赵雄连忙侧身:“二弟请进。” 一个淮安军百户微微皱眉,开口道:“沈先生,这宅子里家丁不少,还没有被控制住,您…” 沈叙回头,对着这百户低头致谢,笑着说道:“兄台放心,没有人会糊涂到拿一家老小的性命,来换我一个人的性命。” “你们在门口等一等,我很快出来。” 说罢,沈叙与晋王一起进了晋王府,二人几乎肩并肩而行,一路进了王府之后,沈环儿上前,拉住自己兄弟的袖子,眼泪娑婆。 “小弟,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沈叙拍了拍自己姐姐的手背,轻声宽慰道:“阿姊放心,咱们家一定安然无恙。” 说罢,他回头看向晋王赵雄,叹了口气:“王爷,你我两家,二十年情分了,如今赵家恐怕大厦将倾。” “不管是你还是我,以及朝廷里的任何人,都无从挽回。” 晋王爷满脸忧愁,看着自己的这个妻弟,很是痛苦:“二弟,你…” 沈叙微微摇头:“我肯定不能送你离开太原,更不能送你去燕都,不然我家在南边,也就没有办法立足了。” “如果王爷要以死报国,念在多年情分上,王爷的后人,不想死的多半都死不了。” 赵雄面色有些苍白:“若本…若我不想殉国呢?” “那就只有好好活着,在太原等我七哥过来,再跟王爷细谈。” “这段时间,晋王府可能会削减一些下人,不太容易出门,其他一律照旧。” 赵雄握紧了拳头,深呼吸了好几口气,脸上带了点畏惧:“我不死,恐难以向朝廷交待…” 沈叙看着晋王,微微摇头道:“王爷,按现在的势头来看,用不了多久,您就不必向谁交待了。” 晋王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话。 沈叙左右看了看,低声说道:“我可以保证,您将来过的,一定比建康的睿王爷好。” 赵雄脸色苍白,点了点头:“那我…” “便不死了。” 他看着沈叙,脸上几乎没有血色:“二弟,我这一家老小,还有女眷…” “应该没事。” “不过…王爷您记住。” 沈叙面色严肃道:“不要出门,不管其他朱里真人家出了什么事情,都不要去管。” 赵雄缓缓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王爷,郭贵郭千户在这里么?” 晋王点头:“在后院。” 沈叙撇下自己的大姐还有晋王,来到了晋王府后院,见到了吓得哆哆嗦嗦的郭贵。 郭贵见到沈叙,整个人一下子蹦了起来,大声叫骂。 “小畜生!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你知不知道你犯了多大的罪过!捅了多大娄子!” 他浑身颤抖。 “我一家老小,乃至于三族!” “都要被你这个小畜生,给拖累进去了!” 说罢,他咬牙切齿,就要冲上来对沈叙动手。 沈叙默默退后一步,避开了他的一拳,淡淡的说道:“姐夫,你今后改郭姓,不再姓郭络罗,我保你能继续活着。” “至于三族…” 沈叙微微摇头道。 “短时间内,朝廷里没有人会有闲心追究你的罪过,等过几年…” 他神色沉静。 “说不定朝廷都没了。” 第一千二百九十章 诛心利器 淮安军,左路军大营。 前线最要紧的几座阵地,以及几个必争的路口控制点,争夺的极为激烈。 控制了这些地方,就能够钳制住敌人的动作,从而在战场上占据主动。 沈毅在偏后方的一处高地上,手持望远镜,观望战场。 战场上的局势,并不太乐观。 倒不是说淮安军兵力差,或者是战斗力差,而是兵种配置有点问题。 南方缺少战马,骑兵配置的很少,即便是沈老爷花了大价钱,整出来了一支骑兵,但是跟北齐的骑兵,还是差了太多。 如今,淮安军步卒的战斗力,哪怕是在正面战场上,也要胜过北齐的军队不少,但是只有步卒没有骑兵,在野外作战是有些吃亏的。 简单来说,双方的侧重点不同。 野外作战,淮安军是吃亏的,但是如果是凭借城池固守,只要是一个稍微像模像样一点的城池,有淮安军的战斗意志以及火药火器,淮安军可以守的滴水不漏。 但是现在,沈毅需要把战局固定在北方,不愿意退回山东去守济南,在战场上自然就有点吃亏。 他在高处观望了半个时辰,脸色便黑了下来。 从洪德八年他沈某人出建康做事建军到现在,他在战场上哪怕是是整体战局上没有占便宜,但是在战损比上一定是不会吃亏的。 但是现在,他一手带出来的淮安军左路军,正在实打实的吃着亏! 基本上一个半淮安军,才能换掉一个齐人! 而且,这种大规模战役,哪怕双方并没有全面接触,只淮安军左路军这一边,每一天的兵力消耗,也足足有一千人以上! 这种消耗,让沈毅心疼的直抽抽。 他再没有闲心去看战场,一股无名怒火直冲天灵,气的握紧了拳头,咬牙切齿:“等我战线铺开,今天吃的亏,非让你们十倍百倍的偿还回来不可!” 从前没有领兵的时候,沈老爷阅览史书,很多时候不太理解,一些将领为什么这么残暴,动辄屠城,一个不留。 如今设身处地的在这个位置上,他已经有些理解记在书里的那些将领们了。 有时候情绪,自己是控制不住的。 看着手下的兄弟们,甚至是自己熟识的人一个个倒在战场上,这种滋味绝不好受,很容易上头。 沈毅现在,就有些上头了。 好容易一场阵地争夺战打完,苏定急匆匆奔到沈毅面前,低头汇报战果:“沈公,齐人在我们北边,再一次增兵了!” “虽然增兵的数目未知,但是可以肯定,应该超过一万人。” 苏定抬头看着沈毅,咬牙道:“沈公,他们骑兵袭扰,我们没有反制的手段,我们的骑兵追不上他们,骑射功夫也差了不少。” “末将的意思是,暂时退回济南去,凭借济南城跟齐人纠缠,这样咱们就可进可退了。” 沈老爷抬头看向天空,默默说道:“这几日战损,说一说。” 苏定沉默了好一会儿,咬牙道:“算上重伤的,我军伤亡差不多五千人以上了。” “齐人的伤亡,只有三千多人,应该不足四千。” 沈毅深呼吸了一口气,喃喃道:“看来,齐人已经完全置山西于不顾了。” “这种时候,还在往正面战场上增兵。” 说到这里,沈毅闭上眼睛,沉思了好一会儿,然后继续说道:“东边的盐山,我们有一支临时的军队,这会儿已经勉强成军了,如果这两天还是这么难打,我会让他们北上攻沧州。” “北齐可以置山西于不顾,却不能置他们的京师于不顾,到时候你这里的压力,就会骤然减轻。” 说到这里,沈老爷看向东边,沉声道:“实在不行,我的水师也会动起来。” “到时候如果正面还是这种战损,我会考虑退回济南,以守为攻,慢慢休整之后,再做打算。” 苏定低头:“末将明白!” 沈毅看了看神色有些狼狈的苏定,犹豫了一下之后,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苏将军,眼下是最艰苦的时候了,我知道你心疼。” “我未尝就不心疼,但是北伐这种事情,七十年来无人可以做成,甚至连渡过淮河都做不到,如今咱们来做,也没有道理一帆风顺就到燕都了。” “总是要难一难的,这个时候你们这些主将,务必要顶住。” 苏定深呼吸了好几口气,低头道:“沈公,战场上死人是常有的事情,末将心里自然明白,没有只齐人死,我们淮安军将士却一个不死的道理。” “末将只是觉得,沈公您…” “似乎有些太操之过急了。” 苏定咬牙道:“这个时候往后退一退,齐人立时就进退两难了。” “您不能只想着后方。” 苏定抬头,直视沈毅:“后方固然重要,但是前线将士们也同样要紧!” 沈毅深呼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我明白这其中的道理,但是想要成就大业,不可能一个硬仗不打。” 沈毅神色平静:“不想着打硬仗,咱们一辈子到不了燕都。” 苏定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微微低头:“末将…明白了…” 两个人正在争论的时候,一骑匆匆赶来,几乎是跳下马匹,直接滑跪到沈毅面前,他神色激动,低头行礼:“侯爷!邸报司急报!” 沈毅心中一动,大声道:“说事!” 这人长喘了一口气,开口道:“侯爷,邸报司急报,薛大将军于两日前,兵进太原,已经成功占据太原!” “如今,先锋军正在太原城里休整。” 他低着头,继续说道:“薛大将军急报侯爷,询问是攻北齐主力的侧背,还是干脆直接北上,继续替前线分担压力!” 沈老爷愣在原地,半晌没有说话。 过了许久,他才回过神来,看着眼前这个邸报司的情报人员。 “你…再说一遍。” 这人连忙低头,将手里的文书双手呈上:“侯爷,薛大将军攻陷太原!” 沈毅终于回过神来,他长长的松了一口气,整个人也随着这一口气松弛了下来,因为太过放松,身形差点都不太稳当了。 他伸手接过这份文书,回头看着苏定,也忍不住有些激动:“苏将军,你听到了吗?!” 苏定这会儿也有些发呆。 因为这太不可思议了。 两三万人马,进山西半个月多一点的时间,竟然,竟然… 竟然占了省城?! 这太不符合常理了。 沈老爷看了一遍奏报,畅快大笑了几声,开口吩咐道:“你去传口信给薛威,告诉他原地休整半个月,然后留一部分人驻守太原,其他人全部出城,伺机而动!” “再转邸报司以及内卫,我军攻陷太原的消息,要尽快给我传遍燕都!” 这邸报司的人立刻低头。 “属下遵命!” 说罢,他起身上马,飞马离开。 沈毅收起这份文书,觉得整个人都浑身轻松。 他扭头看着苏定,脸上都是笑容。 “苏将军,知道太原打下来,意味着什么吗?” 苏定愣住了:“末将愚钝…” “意味着,北方除了燕都之外,几乎没有北齐的大城了。” 沈老爷举目北望,笑容灿烂了起来。 “一个王朝崩灭,最先崩灭的永远是人心。” “太原,正是这诛心的利器!” 第一千二百九十一章 自此天高海阔 已经苦恼了很多天,甚至有些怀疑自己的战略是不是出了问题的沈侯爷,此时终于振奋了起来。 夺取太原对于目前左右两路军的战况来说,或许没有什么立竿见影的作用,但是对于整个北伐的全局,会有着关键性的作用。 而到了沈毅这个层次,局部战场吃亏,或者是整体战场短时间内吃亏,都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只要能够换来长久的战略利益,他都是可以接受的。 有了太原这么一座北边的大城在,沈毅腾挪的空间,就要大上太多太多了! 哪怕让薛威缩在太原不动,也可以凭借太原,辐射整个山西省,让北齐的行动处处受限。 而如今,大陈北伐的声势浩大,民间那些乡绅地主,以及既得利益者本来就在观望之中,其中一部分已经倒向了南朝。 譬如说到现在,沈毅就收到过许多次民间“义士”的资助,主动给钱给粮,想要协助汉家王师,征伐齐人。 甚至可以说,沈毅的三伯沈铭,也是这些“投机分子”当中的一员,只是沈铭与沈毅之间的关系太亲,这种投机行为带了点亲情的成分而已。 如今太原收复,北边的很多骑墙派,也会随之“人往高处走”,甚至有可能,一些北齐的文官武将,都会私下里开始跟沈毅这里联系。 这才是战略层面上的大胜利! 除了这些方面之外,还有一件对于沈毅来说极其重要的好处。 那就是… 山西的最北边,其实就是北齐的北疆边界了! 鞑靼人,就在山西的北边。 一旦薛威凭借太原城,慢慢辐射到整个山西,甚至可以顺势接手一部分北疆的防务,最起码在鞑靼人南下的时候,薛威可以稍微拦一拦。 至少,可以盯住鞑靼人的位置。 这就让原本极其被动的沈毅,一下子走了很多施展的空间! 沈老爷极为高兴,他拉着苏定,下了这处高坡,爽快一笑:“苏将军,前线的将士,不用再这么一味跟敌人死斗了,在必要后退的时候,可以往后退一退。” “保存战力。” 苏定闻言大喜,他抬头看着沈毅,开口道:“沈公,您刚才还…” “此一时彼一时也。” 沈侯爷微笑道:“我把薛威放在山西,本意是为了让他替前线分担一些压力,前段时间知道他要去打太原,而齐人全无动作,这一层用意就要暂时反过来用了。” “所以,咱们这里才不能退。” 苏定顿时明白过来,低声道:“沈公的意思是,让我们这里,反过来吸引齐军,为薛将军那里担去压力。” “不错。” 沈老爷点头道:“薛威攻陷太原的速度,着实让我吃了一惊,如今太原既然已经光复,那么今后哪怕薛威缩在太原不动,不再打山西一州一县,单单一个太原城,就能像一颗钉子一样,钉在燕都的西边。” “甚至,能够看住一部分鞑靼人。” “到现在,咱们这里就不用打辛苦仗了。” 沈老爷抬头北望,眯了眯眼睛,淡淡的说道:“如今,我们想进就进,想退就退,了不起撤出景县,退到山东境内,我倒要看一看,齐人敢不敢南下,追到山东境内来!” 太原城虽然距离燕都足有一千里远,但是却足够北边,一旦北齐的主力南下的太远,薛威很有可能从后面,给他们狠狠来上一下! 甚至可以,派骑兵去燕都附近打打秋风。 齐人可以狠到置山西于不顾,但是总不能连燕都也不管不顾了!太原一占!如今北齐的这三十万的主力,立时就像是被关进了笼子里,不能肆意动作了! 当然了,这些齐军主力里,还有一部分是周家父子的征南军,征南军是不是跟边军一条心,现在还是两说。 苏定早就想稍稍往后退一退了,毕竟他进淮安军以来,淮安军一直以游斗为主,听到了沈毅的话之后,他立刻低头抱拳:“末将这就去主持战场!” 沈毅看了他一眼,微笑道:“好,我还有不少事情要去处理,等稍晚一些,咱们兄弟好好喝一顿。” “庆祝淮安军夺取太原。” 苏定低头应是。 他转身离开之后,沈毅叫来了邸报司的一个队长,略微思考了一番之后,吩咐道。 “去给凌将军也打声招呼,让他不必再死守阵地,必要时,我许他退回河南的彰德府。” 说到这里,沈老爷眯了眯眼睛,轻声道:“跟他说,军中的事情可以临机决断,但是战场不一定非要在广平府或者真定府,也不一定非要在河南,让他思路放宽一些,如果条件允许,战场可以落在山西境内。” “当然了,具体指挥要看具体情况,我不干涉他指挥右路军。” 这队长低头低头,开口道:“司正,这种将令,是不是…” 沈毅从腰间,摘下自己的腰牌,丢给了这队长,沉声道:“事情紧急,晚去半个时辰,可能就要多死上百个兄弟,来不及写信用印了,你飞马前去,带我的腰牌去见凌将军,他自然不会疑你。” 这队长这才低头,把腰牌放进怀里,低头道:“属下这就动身!” 说罢,他站了起来,转身离开。 这队长离开之后,沈老爷转身回到了自己的书房里,提笔一连写了两封信,用了印之后,叫来两个邸报司的人,将信依次递到二人手里。 “你去见周怀,告诉他不必再往北冒进了,让他固守盐山附近,能战则战,不能战则退。” “你去登州府,去寻骆勇,告诉他,让他转告刘明远,练兵的事情不能太慢,但是也不用太急了,要保证水师战斗力为先。” 二人低头接过书信,不敢耽搁,都转身离开,立刻去送信去了。 而沈老爷,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提笔,给建康的皇帝陛下去了一封信,跟他说明了一番战场上的情况。 在信的末尾,沈毅想了想,加上了这么一段话。 “今岁以来,战事不顺,臣亦想过,要不要暂时罢兵休战,占据山东河南两省,休养生息,以待将来。” “今薛威出奇兵占据太原,臣以为,北伐大事,已成了六七分。” “在此当口,无论军队有何难处,朝廷有何难处…都应当披荆斩棘,奋勇笃行。” “请陛下圣鉴。” 写完这封信之后,沈毅叫来内卫的人,让内卫火速送往建康。 然后他又给薛威去了一封信,教导薛威,在太原城里尽量多囤积一些粮食,同时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在山西征募青壮,补充兵力。 一连几封信送出去之后,沈老爷走出自己的书房,举目北望,双目之中,又重新恢复了自信。 “薛大薛大,真是给了我好大一个惊喜…” ………… 几天之后,建康坤德宫里,皇帝陛下收到了沈侯爷的书信。 他看了看正在与皇长子李望下连珠棋的孙太后,站了起来,难掩目光之中的激动。 “母后,孩儿有要紧事,先行告退了。” 孙太后落子,看了看自己的儿子一眼,有些埋怨的说道:“你每天都忙,今天难得有空到哀家这里来陪一陪哀家,怎么刚坐下就要走?” 洪德帝起身,深呼吸了一口气。 “母后,孩儿忙完了这阵,以后定能常来陪您了。” 孙太后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大孙子李望的脑袋,开口道:“哀家累了,你跟你父皇,一起去罢。” 李望立刻点头,起身给孙太后磕了个头。 “孙儿告退。” 说罢,他站到了洪德帝身后。 父子二人一前一后,走出坤德宫。 “父皇有要紧事。” 洪德帝回头,也摸了摸儿子的脑袋,笑着说道:“今天许你去你母亲那里,但是不能太久,日落之前,要回住处去。” 李望大喜过望,连忙低头:“孩儿遵命!” 他一蹦一跳的,往惠妃娘娘那里去了。 而洪德帝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孙谨,终于按捺不住目光之中的兴奋。 “召议事堂以及六部尚书…” “议事!” 第一千二百九十二章 要多少? 甘露殿里,朝廷里的几位宰相,以及六部尚书,统统到场。 此时的洪德皇帝,早已经蓄须,而且胡须不短了,他用手摸着自己唇边的胡须,然后不动声色的看着在场的众人,等众人把文书都看了一遍之后,皇帝陛下才轻声笑道:“诸位,都看见了。” “太原是北方重城之一,沈卿已经在这份奏报里说的很清楚了,控制了太原之后,很快就可以慢慢收复整个山西,到时候东制胡齐,北制鞑靼。” “我大陈北伐之势,已经大成了。” 皇帝深呼吸了一口气,因为激动,脸上已经可以见到一些潮红,他看着众人,缓缓说道:“到这里,从今往后,朕不想再听到任何反对北伐的声音了。” “再有人说半句钱粮的事情。” 向来脾气不错的洪德帝,这会儿也冷声说道:“即刻抄家,充为军粮,朕倒要看一看,其人是不是真的两袖清风!” 洪德帝虽然手段不差,该下狠手的时候,也没有犹豫过,但是他平时待人接物,并不会很暴戾,反而十分温和。 这一次,几乎是他头一回,在这些重臣面前,毫不遮掩的说这种重话。 所有人,都低着头,不敢跟洪德皇帝对视。 过了一会儿,宰相陈靖站了起来,跪在了皇帝面前,低头道:“老臣恭贺陛下,光复太原!” “臣等恭贺陛下,光复太原!” 甘露殿里,哗啦啦跪了一地。 皇帝招了招手,摇头道:“朕不是让你们过来磕头的,都坐下来议事。” 等众人落座之后,皇帝脸上露出笑容,开口道:“按照沈卿奏报中所说,前线的兵力是将将够用的,那么朝廷也就暂不派遣援兵北上了,不过派往太原以及整个山西的官员,吏部可以开始物色了,等时机合适的时候,立刻让他们出发就任。” 吏部尚书起身,低头应命。 皇帝想了想,继续说道:“这一次,薛威薛将军功劳不小,朕的意思是,加封其为二品镇国将军罢。” “至于爵位之类的,暂且不急,等北伐诸事毕之后,再将淮安军将领,一并召入朝中封赏。” 说到这里,皇帝看向众人,继续说道:“沈卿功劳也很重,朕的意思是…” “加太子太保,诸卿以为如何?”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没有一个人回答。 在这个时候,场中有一人站了起来,他直接躬身低头行礼道:“陛下,老臣以为不可。” 洪德帝咳嗽了一声,看了这人一眼,有些诧异。 并不是沈毅的老对头崔煜,而是中书宰相,兼户部尚书赵治赵昌平。 皇帝陛下笑了笑,开口问道:“为何不可?” 赵相公低头道:“陛下,如今北伐战事虽然小胜,但毕竟未完,最终胜负如何,尚未可知。” “老臣知道陛下心中高兴,但自古以来,未闻胜负未定,便行赏罚的,万一日后北伐战事出了变故,于沈毅一人荣辱事小,损伤陛下圣誉事大。” “臣请陛下,待沈中丞凯旋之后,再行赏罚之事。” 皇帝似笑非笑的看了看赵昌平,开口道:“你这个长辈,反倒不向着他说话了。” 赵相公神色沉静:“正因为老臣是沈毅长辈,这个时候才不得不出言劝阻陛下。” “若无人敢说这话,才是朝廷以及陛下之不幸。” 这个时候,赵昌平必须站出来说话。 因为这个时候,给沈毅加官,也只是名义上好听一些,没有任何实际上的好处,反而会把他推到一个不太合适的位置。 太子太保,已经是从一品的加官。 现在加了太子太保,等将来得胜还朝了,又封什么? 封郡王? 大陈开国以来,尚未有异姓王,就连几个开国功臣,也不过是国公而已。 而崔煜等人这个时候不说话,多半也没有存什么好心思。 身为甘泉书院的话事人,以及沈毅的长辈,赵昌平自然希望沈毅爬的越快越好,但是这个时候,沈毅已经爬的足够快了。 相比较快,他更希望沈毅的路走的更稳一些。 此时此刻,如果沈毅本人在朝廷里,下了朝之后,一定会好生感谢感谢赵相公一番。 洪德帝想了想,点头道:“赵相说的有理,那这件事就暂时放一放。” “至于给薛将军的奖赏…” 皇帝想了想:“也暂时不加封了,赏些钱罢。” 说完这句话,他看向众人,沉声道:“诸卿。” “朕今日找诸位过来,商议北伐的章程只是小事,整合诸位的心思才是大事情。” “现今北伐到了最要紧的时候,便是朕,也要尽全力配合北伐,朕希望,咱们君臣能够上下一心,朝廷上下,也能够上下一心。” “从今天开始,如果被朕发现,有人存心不良,意图阻碍朝廷北伐,或是另行不轨之人。” 皇帝沉下了脸。 “到时候,休怪朕不讲情面。” 皇帝这番话,其实并不是跟在场这些宰相以及六部尚书们说的。 因为到了这些大佬们的层次,不管做什么事情,他们都不会亲自下场了。 皇帝这番话,是在借着他们,警示他们的“徒子徒孙”们,不要在这个时候搞事情。 如果有人搞事,皇帝就要动雷霆手段了。 众人纷纷低头:“臣等遵命。” 皇帝这才面露微笑,开口道:“好了,诸卿都去忙罢。” “赵相稍微留一留。” 很快,众人都起身离开甘露殿,只有赵昌平一个人留了下来。 等众人离开之后,洪德帝看着赵昌平,笑着说道:“赵相,国库还能挤出来多少钱粮?” 赵昌平微微低头,苦笑道:“陛下,再出钱,恐怕只能加税赋了。” “去借。” 洪德帝想了想,开口道:“以国库的名义,向建康的官商借钱。” 皇帝掰着手指算了算,继续说道:“借一千万两银子,三年之内陆续归还,每年二分利。” 赵昌平瞪大了眼睛,愣住了。 皇帝摸着下巴的胡须,喃喃道:“这是沈七早年跟朕说过的法子。” 他看向赵昌平,笑着说道:“如果是从前,未必有那么好借,但是现在朝廷北伐一路顺畅,估计这钱借起来,要容易很多。” 赵昌平犹豫了一会,还要说话,就听到皇帝淡淡的说道:“这笔钱的利息,到时候朕给国库分担一半。” 赵昌平这才深吸了一口气,低头道:“老臣遵命。” 皇帝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道:“甘泉书院这几年,真是给了朕太多惊喜了。” “不瞒赵相。” 皇帝爽朗一笑。 “朕现在,已经开始想,什么时候去封禅泰山了。” ………… 太原破城之后,薛威简单休整了一番,然后只留下了五千人值守太原,他亲自带着两万多人,离开太原,然后兵分两路,一路扑向广平府战场,另一路似乎直接朝着燕都去了。 这让前线的齐军主力大惊失色,正在跟淮安军左右两路交战的齐军,也吓得后退了百余里,挣脱了战场,准备防备侧背的偷袭。 甚至部分军队,准备回师燕都,拱卫国都了。 就在齐军严阵以待的时候,领兵离开太原一两百里的薛威,仿佛只是出来转个圈,又直接原路返回了太原。 薛威回到太原城的时候,太原城里的基本秩序,在沈叙的奔走之下,已经基本上恢复,沈叙在城门口,将薛威迎了进去,一边迎接薛威,一边笑着说道:“大将军这招真是高明,耍的齐人大军团团转。” “哪里是我高明?” 薛大摇头,笑着说道:“本来我都准备去跟齐人搏命去了,突然收到了侯爷的书信,才变得聪明了起来。” “对了…” 他看向沈叙,开口道:“侯爷吩咐我,多在太原备一些粮食,这方面我可不太擅长,八公子你…” “粮食…” 沈叙眨了眨眼睛,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大将军要多少?” 薛威摸了摸下巴:“八公子有多少?” 沈叙微笑。 “大将军要多少?” 第一千二百九十三章 分派指标 沈家在北边,最大的生意就是贩粮。 而且,在某几年时间里,甚至可以说是整个北齐排的上名号的几家粮商之一。 虽然去年,沈家为了向沈毅表示态度,几乎变卖了所有的产业,现在手上已经没有任何粮行了。 但是…多年积攒的渠道,不可能说没就没。 因此,太原这里的粮食,完全不是问题。 沈老八拍了拍胸脯,笑着说道:“大将军放心,只要太原不被围城,给我一两个月时间,太原城里的粮食…” “管够。” 薛威点头,开口道:“那这两天,我让军中的后勤官,把我先锋军的余银,统统交给八公子,不够的地方,八公子看能不能宽限一些时日,侯爷那边应该很快会送钱过来。” 沈叙哈哈一笑,开口道:“放心放心,暂时用不着大将军这里出钱,我们沈家在太原还有一些余钱,城里的晋王府,更有不少存钱,晋王爷已经同意,把家产交给咱们使用了。” “况且…” 沈叙微笑道:“况且,这个时候弄粮食,未必需要太多钱,有些人,这会儿正削尖了脑袋,要给咱们淮安军送粮呢。” 现在只要是个明眼人,就都能看的明白,北齐在这场生死之战中已经处于劣势。 在这种情况下,有的是人想向大陈以及淮安军示好,只要沈叙去联系沈家从前的那些渠道,不要说如今淮安军手里并不是特别缺钱,即便一文钱没有,也有的是人会给他们送钱送粮。 现在,这些北边的商贾以及地方豪强,恨只恨投效无门,要是他们有机会见到沈毅,愿意把全部家产献出来下注“梭哈”的,恐怕大有人在。 这里,沈叙已经不知不觉的,用上了“我们淮安军”这五个字。 薛威虽然大大咧咧,但是还是注意到了这一点,他看了看沈叙,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有些顾虑。 “侯爷那边…” “大将军放心。” 沈叙微微欠身道:“这件事我来负责,我来把关,只有一些真正对七兄有帮助的人,才有可能把粮食送到咱们军中来,其他一些无足轻重,或者背景不干净的。” “咱们或者不要他的粮食,或者按照市价购进就是。” “回头,我给七兄写一封信,具体汇报这件事,七兄那里但有任何怪罪,大将军不必犹豫,全部推到我身上就是。” “倒不是担心责任划分。” 薛威皱了皱眉头,随即舒展,叹了口气:“罢了,这些拐弯抹角的东西,薛某实在是想不太明白,既然侯爷让八公子过来了,就都交给八公子负责就是。” 他看向沈叙,开口道:“对了八公子,这太原城里的衙门,现在还在不在?” “还在。” 沈叙点头道:“太原城里的山西巡抚已经跑的没影了,三司使衙门的藩台和臬台,也都在那天攻城的时候逃出了太原,但是太原知府还在,太原知府衙门的人,也都在。” “这太原的知府原本是汉人,但是战事起来之后,有了徐州的事情,北齐朝廷就把原太原知府给撤换了,换了个朱里真人过来任知府。” “这几天我做主,把那个朱里真知府给捉了,丢进了大牢里,让太原的汉人同知,暂代太原知府事。” 说到这里,沈叙顿了顿,开口道:“大将军,这个太原的同知,从前风评还不错,不曾做过什么恶事,这一次我许诺过他,只要他肯暂时帮忙打理太原,将来大陈天官到了,不追究他的罪过。” 他说到这里,恭敬低头。 “在下自作主张了,恳请大将军允准。” 薛威满不在乎的摇了摇头,咧嘴一笑:“这有什么?侯爷说了,将来这北齐朝廷的一些好官,也不会完全不用,他能为朝廷做事,不仅没有罪过,还有功劳。” “这太原的事情,就暂时交给他还有八公子打理。” “我想说的是,先锋军伤亡不小,需要征募一些青壮,填充军队,让太原衙门稍稍配合一下。” 沈叙低头:“这个没有问题,明天我就可以去办。” 薛威看向沈叙,咧嘴一笑:“如今我才明白,侯爷他打仗,为什么要一直把张老爷带在身边了。” “身边有一个人,能够处理这些衙门里的事情,真是让我轻松太多了。” 薛威看着沈叙,爽朗笑道:“八公子,太原事毕之后,你若是愿意,我就跟侯爷请示,让你待在我身边,与我做个帮手如何?” 沈叙闻言,大喜过望。 薛威现在是什么身份? 虽然明面上,他还是个三品将军,但实际上,他差不多是淮安军的第三号人物,甚至是第二号人物,是淮安军的主将! 这一次太原之战打下来之后,薛威注定还会再往上爬上一阶。 而这个时候,能够给薛威做“帮手”,只要能混到一个官身,那么在南陈朝廷里的,就已经相当之高了! 这让有志于南陈仕途的沈叙,几乎有些狂喜了。 他连忙低头作揖,躬身道:“大将军相邀,沈某敢不从命!” 薛威连忙把他扶了起来:“八公子太客气了。” 两个人客套了几句之后,薛威拉着沈叙进城,微笑道:“在太原休整几天,我便领兵出征,将太原附近的州县先打下来,到时候太原城,还要托付给八公子照看。” 沈叙连忙点头:“愿为大将军效犬马之劳!” ……………… 广平府,右路军大营里。 匆匆赶到的沈毅,正在听凌肃汇报右路军这段时间的战况。 凌肃大概说了一遍之后,默默叹了口气,开口道:“沈公,齐人的边军着实厉害,比起他们的征南军强了不少,尤其是骑兵,太过厉害。” “不瞒您说,如果不是征南军跟边军隐隐不合,两方互不信任,末将这里,恐怕已经吃大亏了。” 沈毅放下手中的茶杯,看了看凌肃:“怎么说?” “有好几次。” 凌肃面色凝重道:“有好几次,征南军已经和边军形成了合围之势,只要合围成功,我军没有及时撤下来的,一定伤亡惨重,但是他们就是迟迟不合围,似乎是生怕一方围过来,另一方后撤,就这么坐视我军从容后撤。” 凌肃这段时间,打的也很是辛苦,他在沈毅面前,一股脑倒了许多苦水出来。 等他把事情说的差不多了之后,沈毅伸手给凌肃倒了杯茶,示意他坐下喝茶,等凌肃落座之后,沈老爷也喝了口热茶,缓缓说道:“太原的事情,凌将军应该也知道了。” “有了太原这座城钉在北边,咱们淮安军可以进退自如了,以后的战法,要稍稍变一变。” “宗旨还是杀伤敌人,不必跟敌人硬碰硬,但是该强势的时候要强势一些。” 沈毅看着凌肃,掰着指头算了算,然后开口道:“不需要太多,凌将军你这里,只要能够杀伤五万齐人。” 沈侯爷面色平静:“那么明年,我就可以带你们去看看燕都,是什么模样。” “五万…” 凌肃深吸了口气:“右路军都没有五万…” 沈毅笑道:“不着急,现在咱们可进可退,硬遛也能把齐人给遛死。” “今后这段时间,我会一直在右路军中。” 沈老爷对着凌肃微微一笑。 “到了右路军兄弟们,建功立业的时候了。” 第一千二百九十四章 被动与主动 昭武皇帝,已经发疯好些天了。 从得知太原陷落,晋王一家身陷敌手之后,昭武皇帝便雷霆震怒,一连打杀了十多个太监宫女,把自己憋在后宫,几天都没有见人。 足足四五天之后,昭武皇帝才从自己寝宫里走出来,此时的他,已经形容狼狈,两只眼睛通红了。 走出寝宫之后,昭武皇帝狠狠握拳,咬牙切齿。 “将严礼拿入刑部大牢,择日问罪!” “严府抄没家产,男丁悉数充军,女眷充入教坊司!” 这话,让身边的几个太监,都愣住了。 严礼啊,那可是上一任的宰相,深得先帝信任的宰相! 即便是本朝,皇帝陛下也经常召见他,怎么就突然… 皇帝两只眼睛通红,怒喝了一声:“还不快去!” 几个太监闻言,颤颤巍巍的去了。 旨意很快下发了下去,不过只发到了中书,便被几个中书宰相拦住,即便这三位宰相都是昭武帝提拔上来的,这会儿也没有办法施行昭武皇帝的命令。 因为这道命令一发下去,朝廷可能会立刻大乱,甚至崩掉也说不定! 几个宰相又不敢直接进宫劝说皇帝,没奈何之下,只能派人将燕都禁军的大将军郎琰请来,请郎琰进宫,劝说皇帝陛下。 郎大将军听说了情况之后,略做犹豫,还是进了宫里,在修德殿,见到了正在翻看前线文书的昭武皇帝。 “皇上…” 郎琰跪在地上,给自己的亲外甥磕头行礼。 昭武帝两只眼睛密布血丝,还没有三十岁的他,头上已经可以清晰的看到根根白发了。 他看了看郎琰,将手里的文书放在一边,沉默了许久,开口道:“舅舅怎么突然进宫来了?” 郎琰跪在地上,低头道:“皇上,臣听闻您要处置严礼…” 听到这个名字,昭武帝愤怒的看了看郎琰,怒声道:“其人妖言惑上,朕怀疑他是南人的奸细!怎么?朕还处置不了一个严礼了!” “皇上…” 郎琰跪在地上,长叹了一口气:“要是从前,莫说处置一个严礼,就是直接杀十个,一百个,只要您高兴,都没有任何问题,但是…” 他抬头看着自己的外甥。 “但是现在这个当口,皇上您千万忍耐。” 如果是太平时候,的确如郎琰所说,北齐皇帝可以对朝中任何大臣生杀予夺,但是现在… 不一样了。 从那喜在燕都闹了那一回之后,原本被藏在桌子底下的“朱汉之别”,被彻底摆在了明面上,并且前线战事越不顺利,这种矛盾就越尖锐。 到现在,这几乎已经是不可调和的矛盾了。 除非大齐王师明天就能够收复失地,打到建康城下,不然这几年越来越明显的间隙,很难填平。 而严礼,虽然已经从中书退了下去,但如今正是燕都朝廷里的汉臣领袖。 北齐汉化几代人,尤其是永平帝,十分重视汉人,到了昭武皇帝这一朝,朝臣之中至少有三四成是汉人,甚至可能占到了半数以上。 一旦皇帝这个时候,莫名其妙把严礼一家人办了,朝廷里的那些汉臣们,必然人心惶惶。 甚至于会影响到前线正在打仗的汉人将官,汉人将士。 一旦两个群体之间的间隙,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再加上前线战事不顺,有一些人投降南陈倒是小事,要是反戈一击… 北齐,可能立刻就会分崩离析。 昭武皇帝握紧拳头,气的脸色涨红:“那老贼,教朕置山西于不顾,全力应对淮安军主力!” “结果呢?” “短短几天时间,太原竟然丢了!” “我大齐又一个亲王,落入了南人的手里!那老贼,其心可诛,其心可诛!” 郎琰再一次叹息,他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开口道:“皇上,臣虽然素来不喜欢严老头,但是这一回,臣觉得严老头的判断,没有太大的问题。” “臣也觉得,山西诸州府哪怕打不过淮安军,支撑一段时间总不是问题,尤其是太原城,城中守军以及粮草都够,支撑个一年半载,再轻松不过了。” “任谁也想不到…” 郎琰苦笑道:“任谁也想不到,短短几天时间,太原就破城了。” 昭武帝脸色铁青,但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种事情,只要细细一想就能够想明白,严礼的判断并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真正的问题出在太原。 昭武帝面无表情,冷着脸说道:“那舅舅你说应该怎么办?” “严老儿的人头,暂且寄下。” 郎琰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据臣所知,太原的淮安军,只有两万多人,人数并不是很多,这个时候,应当派一支禁军过去,直扑太原。” 昭武帝大皱眉头:“去攻太原?” “自然不是。” 郎琰沉声道:“南人火器厉害,守城更是厉害,这个时候他们两万多人占了太原这种大城,没有三倍以上的兵力,绝难强攻下来。” “臣的意思是,派一支两万人左右的兵力,进驻太原城附近,看住太原城里的淮安军。” “如果太原的淮安军不出来,这支禁军则不动,一旦他们从太原出来,那么我大军便扑上去,即便不能剿杀他们,至少也能够纠缠住他们。” “这样,不仅能够让太原的淮安军动弹不得,让他不至于影响燕都和正面战场,还可以防止他们逃出太原。” “看他们个一年半载,等正面战场大胜,再腾出手来去收复太原。” “这样一来,这一次我大齐相当于只是丢了一个太原城而已,而山西于整个北方却不会受什么影响,区区一座省城,便是给这些南蛮祸害个一年半载,等收复之后,过个年,也就慢慢恢复了。” 昭武帝眼睛一亮。 原本颓丧的他,也有了一些信心,他看向郎琰,问道:“舅舅觉得,派谁去看住太原为好?” “禁军参将伊灵阿。” 郎琰欠身,低头道:“或可一用。” 昭武帝摸着下巴想了想。 “是老家儿的?” 郎琰点头:“佟家的旁支。” 昭武帝揉了揉自己的脑门,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开口道:“让图远与他同去,给他当个副将罢。” 郎琰一怔,随即低头道:“皇上的意思是,把图远从牢里放出来?” “放,放。” 昭武皇帝,已经没有什么心气了,语气里,带着浓浓的颓废气息。 “图远,毕竟还是有几分真本事的。” ………… 广平府,右路军大营里。 沈老爷,将邸报司和内卫送来的文书,扔给凌肃,就在凌肃还在翻看的时候,沈某人站了起来,背着双手,缓缓说道:“齐人一退再退,已经退到真定府了,看这个苗头,似乎是想要罢兵休战一段时间。” 凌肃这会儿,也把文书大致看了一遍,然后开口道:“大概是薛将军那里动弹了一下之后,吓到了这些齐人。” “因此,他们不敢动弹了。” 沈毅微笑点头:“多半是这样。” “不过没有他们说打就打,说走就走的道理。” 沈老爷眯了眯眼睛,轻声道:“右路军至今未见过真定府,现在,咱们去真定府走一趟?” 凌肃脸上,露出笑容。 “末将,这就去排兵,准备北上。” 沈老爷点了点头。 “这一仗最好是打下真定府,若是打不下来…” “至少也要让这些齐军…” “不得安生!” 第一千二百九十五章 结阵收网 如今两国之间的局势,就好像两只已经到了正在野外搏斗厮杀的野兽。 而北齐一方,是个头更大一些的那一只,不过这位个头更大的猛兽,因为先前的不小心以及轻敌,这会儿已经到了遍体鳞伤的地步。 可是尽管受伤,正面碰撞,北齐依旧是相对占优的一方,可以把南陈的军队,赶出淮河以北。 双方的大战,一度已经到了抵角斗力的阶段。 而现在,因为太原的丢失,北齐这只庞然大物身上,又添了一道新伤。 而且如果短时间内齐人没有办法夺回太原,这道新伤的伤口不仅不会愈合,还会越来越大,最终成为北齐身上一道致命的伤口。 有了这道足以让北齐不停流血的伤口,沈毅就没有必要再出死力,跟北齐继续角力了。 但是,北齐想要掉头就走,去处理身上的伤口,沈毅自然不能让他们就这么跑了。 右路军在沈毅的授意下,从广平府直接沿着北齐撤退的方向一路猛追,一路追到了真定府境内。 右路军差不多一万人的先锋部队,当夜在真定府附近宿营。 沈毅与凌肃,都在军中,大营扎下来之后,凌肃来到沈毅的中军大帐之中议事,他先是低头行礼,然后向沈毅汇报具体的情况。 “沈公,齐人退的很是干脆。” 他坐在沈毅下首,微微摇头道:“这一路追击过来,除了捉住几个的齐军斥候之外,便连一支齐人的零散军队都没有看到,他们应该是已经退回了真定府城里。” “真是干脆利落,全然没有了前段时间的凶狠劲了。” 沈毅将手里正在处理的文书放在一边,抬头看了看凌肃,笑着说道:“这不稀奇,对于边军来说,他们打仗或可以不猛,但是撤退一定是要快的,毕竟在北边,一旦跑不过鞑靼人,命就没了。” 凌肃想了想,看向沈毅:“沈公,您觉得下一步我们应该如何行动?” “纠缠住他们的主力,让他们不得安生就是了。” 沈老爷眯了眯眼睛,轻声道:“我收到消息,北齐燕都有一支军队,开往太原去了,人数不是很多,想要打下太原绝不可能,估计也没有想着去打下太原,而是要去看住太原的薛威。” “北齐这个时候,已经元气大伤了,军队动的越多越快,他们的伤势就会越重。” “等到到了绷不住的时候。” 沈毅悠悠的说道:“硕大一个王朝,可能几个月时间,就会彻底崩灭,消失的无影无踪。” 凌肃站了起来,伸手给沈毅倒了杯茶水,感慨道:“从前在淮安练兵的时候,末将从未想过会有如今这一天,哪怕后来跟随沈公您过了淮河,末将也没有想过,咱们淮安军有一天能把整个北齐,拨弄于掌中。” “沈公您,真如同神人一般。” 沈老爷瞥了他一眼,笑骂道:“跟谁学的?怎么也学会溜须拍马了。” 凌肃正色道:“末将这是诚心诚意的话。” 沈毅微微摇头,开口道:“外人可能觉得,咱们淮安军一路打过来顺风顺水,可能觉得我沈七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但是凌将军你是淮安军的主将,你比谁都清楚,从洪德十二年以来,淮安军一路走来,经历了多少难关。” “远的就不说了,半个月前,我都不止一次的动了撤兵的念头。” “能够走到今天,都是硬着头皮,一点一点摸索过来的。” 沈老爷站了起来,指了指自己的面庞,微微摇头道:“你瞅瞅我,洪德八年九年,咱们在东南剿倭的时候,我还是个白面书生的模样,如今又是个什么模样?” “前年回建康,我家那个大儿子,都几乎不敢认我了。” 当年的沈翰林,的确是个风度翩翩的读书人模样,如今已经是洪德十六年,七八年时间过去,他的面孔几乎变成了小麦色。 如果在另一个世界,这种肤色自然是很“健康”的。 但是在这个时代,跟那些文官老爷们,已经有些格格不入了。 凌肃微微低头,开口道:“沈公您这几年,殚精竭虑,着实辛苦了。” “根据末将看来,北伐至多也就是两三年的时间,两三年之后,沈公您便可以好好歇息歇息了。” 沈毅看了看他,笑着问道:“两三年?” 凌肃怔了怔:“末将是说长了,还是说短了?” 沈毅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自己的抽屉里,翻出来厚厚一沓,足足有二三十封书信。 “凌将军猜猜这些是什么?” 凌肃微微摇头:“末将愚钝。” “降书。” 沈毅笑着说道:“全部都是降书。” 凌肃愣神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忍不住感慨道:“看来,末将还是想的太少了,末将还在考虑如何攻城拔寨的时候,北边的官员,已经开始偷偷给沈公您这里递降书了。” 沈毅把这些降书,收进了自己的抽屉里,轻声笑道:“这还只是送到我手里的,现如今,北边的官员们,大部分没有本事,把信送到我手里来。” “还有更多的人,在等着北齐的一场大败。” 说到这里,沈毅沉默了一会儿,收回思绪,笑着问道:“我那两个大侄子,近来在军中如何?没有伤到罢?” “伤是肯定有的,不过没有什么大伤,他们两个人,如今在右路军中任总旗。” 说完这句话,凌肃连忙微微欠身,解释道。 “沈公您知道,末将家里是军户,从小就习武的,末将当年跟着沈公您,官位又侥幸抬升了一些,便给他们请了名师,他们虽然不成器,这会儿也多少有点本事傍身。” “进了军中之后,末将也没有殊待他们,他们二人,都有齐人的人头进账,各自立过一个小功。” “升总旗,还是下面的千户报上来的,下面的千户,不知道他们两个人的身份。” “他们两个人的战功,末将也亲自核对过,没有什么问题。” 沈老爷盯着凌肃看了看,随即哑然失笑:“凌将军怎么这么见外了,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难道我会在这种小事上为难你不成?” “这不是小事。” 凌肃连忙低头道:“沈公您说过,淮安军治军,最讲究的就是公平二字,他们二人既然要从军,就要自己挣出来。” “不然,淮安军的根就烂了。” 凌肃满脸严肃道:“淮安军是沈公您一手创办的,末将也勉强可以算是创办人之一。” “末将,对淮安军…” 他沉声道:“也是极为看重的,最起码不能让它,在自己手里毁了。” 沈毅闻言,心中也有些感慨。 他站了起来,看向凌肃,缓缓说道:“前线临阵,毕竟危险,要不然选一个到我身边来,给我跑跑腿?” “毕竟他们两个,将来是有一个,要继承你爵位家业的。” 凌肃等人,现在还没有封爵。 但是可以预见的是,将来一定会封爵,而且会封妻荫子。 哪怕封不了世侯,可能也能封个流侯,或者是封一个世伯。 跟在沈毅身边,就意味着可以安全的混资历。 凌肃想了想,低声道:“末将稍后把他们找来,问一问他们自己的想法。” 沈毅含笑点头。 然后,他取出地图,铺在了桌子上,指着地图上的真定府,沉声道:“明天,咱们再往北边靠一靠,哪怕不去强攻真定府,至少看住真定府的敌军,不能让他们到山西去。” 说到这里,沈老爷顿了顿,继续说道:“如果齐人恼了,调过头来跟咱们迎战,那就随机应变,具体由前线将领自行指挥。” 凌肃先是点头,然后问道:“沈公,前线这样僵持拉扯,还要到什么时候?” 沈老爷伸手指在山西的位置上。 “等薛威,在山西能够随意动作。” 他又把手指,落在山东登州府。 “等你那个老部下练兵出山。” 沈老爷轻声道:“我落下的子,就可以成阵收网了。” 他抬头看了看凌肃,呵呵一笑。 “此日不远也。” 第一千二百九十六章 谨慎的薛大将军 太原城,沈府里。 沈家在太原定居近二十年,宅子自然极大,在太原城里,可以说是仅次于晋王府的宅子,先锋军进城之后,淮安军的驻地,便设在了沈家。 准确来说,是薛威万钟这些淮安军的高级将领,住在沈府之中,处理日常事物。 一来是沈家值得信任,不用再担心一些其他的意外,二来也是想要抬升沈家的地位,方便沈家去管理太原。 不过这会儿薛威与万钟,都已经领兵出城,去开拓活动范围了,并不在太原城里。 于是乎,沈叙这个毛头小伙子,在沈铭刻意不管事的情况下,似乎就摇身一变,成了太原的城主。 此时,在沈家待客的客厅里,几个身穿绫罗的中年人,正坐在沈叙的下首,几个人喝了茶,互相寒暄了一番之后,沈叙看向几个人,笑着说道:“几位叔叔,咱们都是相熟的人了,本来你们到了太原,应当家父亲自出来招待你们,只是这会儿,太原城里的形势不太一样,家父不太方便出来见人,就让小侄出来,招待几位叔叔。” 几个人连道不敢。 其中一个胖胖的中年人笑着说道:“二公子,您把我们老哥几个叫来,到底是个什么章程,直接吩咐就是了,咱们跟沈家都是十几年的交情了,用不着拐弯抹角。” 其他几个人纷纷附和。 沈叙放下茶杯,看向众人,笑着说道:“还能有什么章程?无非是想像从前一样,跟几位叔叔买些粮食。” 说完,他从袖子里掏出一沓钱庄的兑票,放在桌子上,笑着说道:“几位叔叔看一看真假,这都是燕都汇通钱庄的兑票,拿了兑票就可以直接去兑银子。” 几个老粮头对视了一眼,又看向桌子上的兑票,犹豫了一下之后,其中一人开口道:“燕都的兑票么…” 沈叙看到了他眼中的犹豫,又把这些兑票收了起来,笑着说道:“我知道,现在在打仗,燕都那里估计也不稳当,行情不比从前了,几位叔叔若是不收这些兑票,我可以给几位叔叔现银。” “不过粮价嘛…” 沈叙笑眯眯的说道:“用现银收的话,几位叔叔要给我便宜一些才行。” 距离沈叙最近的中年人,低头考虑了一番之后,忽然抬头看着沈叙,低声道:“二公子,我们来之前,听说太原已经陷落了,您能不能跟我们说一说,太原现在是什么光景?” “哦。” 沈叙云淡风轻,微微一笑:“没有什么光景,只是暂时是我在打理。” 这个中年人闻言,狠狠地咽了口口水,他抬头看着沈叙,继续说道:“外面在传,二公子的这个沈,与南陈靖安侯爷的那个沈,是一个沈…” 沈叙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淡淡的笑了笑:“这是不是一个沈,似乎不影响咱们做生意罢?” 这人面色严肃起来:“自然影响。” 他看着沈叙,咬牙道:“二公子,咱们都是十几年的老交情了,您不妨跟我们这些老相识说些实话。” “若沈家的这个沈,与沈侯爷的那个沈,是同一个沈。” 他拍着胸脯说道:“您这里要多少粮食,我姓陶的直接给您送来,分文不取!” 说完这句话,这陶姓中年人看着沈叙,补充道:“不过二公子,须得把我家的姓名,报到沈侯爷那里去…” 听到他这么说,在场众人都纷纷表态。 表示可以无偿,为太原供应粮食。 沈叙压了压手,示意他们先停下来,等众人冷静下来之后,他才笑着说道:“且不用管是不是一个沈,我可以告诉诸位,我家现在的确是在为淮安军做事,不然也用不着买这么多粮食。” 听到沈叙这么说,在场的众人都是神色微动。 沈叙不去管他们,继续说道。 “但是不管怎么说,该给的钱还是要给的。” “这燕都钱庄的兑票,几位叔叔不愿意要,现银的话,我这里有,但是给不出太多,那咱们就取个折中的法子。” 沈叙从怀里摸索了一下,摸出了另外一沓兑票,看向众人,微笑道:“这里是建康到大通钱庄的兑票,拿着兑票到建康,立时可以换现银。” “诸位要不要?” 众人纷纷站了起来,对着沈叙低头行礼:“二公子,这兑票,我们收了!” “您要多少粮食,直说就是!” 沈叙也站了起来,看向众人。 “这个不急,咱们慢慢商议,慢慢商议。” 后面整整半天时间,沈叙与几个粮头,才商量完具体的粮食数目,然后沈叙亲自,把他们送出了太原。 三日之后,薛威与万钟返回太原城,沈叙第一时间来见了薛威,跟薛威汇报了一下粮食的采买情况,并且拍着胸脯保证道:“大将军,最多一个月,粮食就能够到位了。” 薛威面露笑容,开口道:“八公子办事,真是利落,不过薛某有一件事不太明白。” 沈叙连忙道:“大将军请说。” 薛威看了看他,笑着问道:“这段时间,八公子似乎没有离开太原,也没有听说沈家在南边还有家产,这建康的兑票是从哪里来的?” “这个啊…” 沈叙拍了拍手,笑着说道:“这个说来就有意思了,这兑票,是七兄给我写信,让我凭空造出来的。” “凭空造出来的?” 薛威挠了挠头,有些不解。 沈叙微笑道:“这个不难想,大将军可以理解为,我们并没有在大通钱庄,存进这么些钱。” “他们现在拿兑票去兑,是兑不出来的。” “不过这些粮商,想要去南边,一时半会也去不了,少说也得两三年之后了,两三年以后,他们拿着兑票去兑,再由朝廷出面,兑现银给他们,或者跟大通钱庄商议一番,往大通钱庄里存相应的钱进去,再由大通钱庄兑给他们就是。” “那些兑票,用了钱庄的防伪手段,虽然不是大通钱庄的,但是也仿制不得。” 沈叙笑着说道:“按照七兄的说法,这个叫做信用借贷。” 薛大挠了挠头。 他听明白了沈叙前面说的话,但是没有明白“信用借贷”是什么意思。 当然了,这种信用借贷,不止是建立在南陈与淮安军的信用上,更多的是建立在如今两国交战的形势上。 说白了,就是这些骑墙的商人们,开始下注了。 不然,这些唯利是图的商人,不可能答应的这么痛快。 沈叙说完了之后,看向薛威,问道:“大将军这么快回来,附近的州县都已经归服了?” “别提了。” 薛威有些恼火,闷声道:“还没有来得及打下几座县城,就收到了侯爷传来的急信,有一支北齐的燕都禁军,正在朝着太原赶过来,估计用不了几天,就能到太原附近了。” “我不得不回来把守太原,附近的州县,暂时没有办法顾及。” “啊?” 沈叙有些吃惊:“燕都禁军?” “放心,不会有太多人。” 薛威咧嘴一笑:“估计也就两万人,至多三万人而已。” “在下不是担心人多,是担心禁军围了太原之后,咱们采买的粮食进不来。” “放宽心。” 薛大将军抬头看天,闷哼了一声:“区区两三万人,甚至不如薛某的先锋军人多,凭这些人,还想围住太原?” “等他们到了…” 薛大将军眯了眯眼睛,缓缓说道:“我还要出去看一看他们的成色,配不配待在太原附近,跟咱们当邻居!” 听到他这句话,万钟忍不住皱眉:“将军,沈…侯爷说了,要你谨慎行事。” 他想说沈公,但是外人在场,硬生生改了口。 “我已经很谨慎了。” 薛莽子回头看了看万钟,然后咧嘴一笑:“我要是不谨慎,就不会这个时候回太原来。” “而是直接领兵,去截杀这支狗屁燕都禁军了!” 第一千二百九十七章 万事俱备 太原城楼上,薛大将军手持望远镜,举目远望。 此时,在太原正西三十余里处,有一支军队,已经驻扎了下来。 看了一会儿之后,薛大将军收回望远镜,微微摇头:“这玩意儿,也不是什么时候都好用。” 他回头对着万钟笑了笑:“一点也瞧不见嘛。” 万钟点头,然后也向着远方看去。 “这个距离,除非站的极高,不然很难瞧见,根据斥候汇报,他们驻扎下来之后,连续两天都没有动作了。” “看来,他们并不打算继续西进,来到太原城下,更不打算兵围太原。” 薛威闷哼了一声:“他们的人数,还不赶咱们多,凭什么来兵围太原?” “沈公的估算,又猜对了。” 薛大将军眯了眯眼睛,轻声道:“这支齐军,并不是来打太原的,而是想要来看住太原,我们不动,他们就不会动。” “如果我们想要往燕都去,或者是往河间府真定府去,他们正好在咱们的必经之路上。” “而如果我们出城去跟他们打正面,便等于是自家放弃了太原这座雄城。” 说到这里,薛大将军回头看了看万钟,问道:“你有什么想法?” 万钟低头考虑了一番,然后沉声道:“是不是可以不管他们,咱们继续去打山西的州府…” “不成。” 万钟还没有说完,薛威就摇头道:“有这支两万人的军队看着,山西打下太多也没有用处,再说了,我们在看着他们,他们也一定在看着我们,到时候出城的军队,想要安全回来,恐怕都要费一番周折。” 万钟点头,抬头看着薛威:“那将军你的意思是?” 薛大将军深呼吸了一口气,低声道:“我想吃掉他们!” “如果能够一口吃掉这两万齐军,那咱们在整个山西,乃至于整个齐军的侧背,都可以为所欲为了,想要去燕都看看,都不是没有可能!” 万钟大皱眉头:“将军,咱们的人数,不比他们多多少…” “这种决策,是不是先问一问沈公?” “汇报自然是要汇报的,但是没有必要请示了。” 薛威抬头望天,缓缓说道:“用脚后跟想,也可以想的出来,沈公不会让咱们就这么在太原城里,跟这两万齐军干耗着,这样耗下去,咱们即便占了太原,在整个战场上的作用,也就跟这两万齐军类同而已。” “这种情况,定国公在兵书里说过,叫什么兑…” 薛威挠了挠头,一时半会想不起来了。 万钟咳嗽了了一声,提醒道:“兑子?” “不错,就是兑子!” 薛大将军昂起头,看向天空,傲然道:“咱们进了太原,放在整个棋盘上,至少可以抵他北齐十万兵马,如今放两万人在太原附近,就想把我们给兑掉!” “痴心妄想!” 万钟思索了一会儿,开口道:“将军的意思是?” “我暂时也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只能一点点磨了。” 薛威缓缓说道:“明天一早,我领五千人出城,攻打城西的这一支齐军。” “咱们每一天都派五千人出城去袭扰他们,轮着天来。” “等先锋军上下,所有千户营都轮了一遍,则可以歇息个一两天两三天,然后继续。” 薛威缓缓说道:“咱们占了太原,城里的粮食又够,打与不打,都是咱们说了算,他们在太原附近驻扎,又不攻城,什么时候挨打,由不得他们。” 万钟咳嗽了一声,开口道:“将军,还是我出城跟他们打罢。” “您留在太原,坐镇指挥。” 这位先锋军的副将,苦笑道:“每一次都是将军你领兵冲阵,以后见了沈公,沈公说不定还要责备我。” 薛威回头瞪了一眼万钟。 “什么你我的,我先打几天,什么时候累了,再换你上就是!” 万钟长叹了一口气。 “以后但凡能够调走,我都绝不给你当副手了,每天心里提心吊胆,生怕你在战场上有什么三长两短,害我在沈公那里没法交代。” 薛威哈哈一笑,重重的拍了拍万钟的肩膀:“咱们军汉死在战场上,那是死得其所,要你交代什么了?” 万钟瞪了他一眼。 “跟你这个莽子,没法说道理!” 两个当初一起从临海卫出来的年轻人,此时在太原城楼上,依旧像当年在临海卫时一样,互相吵嘴拌嘴。 万钟说了几句之后,便转身下了城楼。 “我去安排明天的五个千户营。” 薛威点头,看着万钟的背影,叫道:“给我把八营,十七营带上,我明天要给这些齐人,一点颜色看看!” 万钟头也没有回,渐行渐远。 次日,薛大将军亲自领兵出太原,直扑燕都禁军大营,双方激战了整整一天时间。 傍晚时分,厮杀了数阵的薛威,大手一挥,开始退兵返回太原城。 而北齐禁军… 后退了整整三十里。 ……………… 登州府,长山岛。 刘明远正在与骆勇,肩并肩走在这座岛上,此时这座大岛,在登州府地方衙门的配合下,已经几乎被淮安军给征用。 准确来说,这里就是刘明远的军营所在。 而长山岛的码头附近,已经密密麻麻停了数十艘大船。 刘明远走了一阵,然后指了指几艘新船,对着骆勇说道:“骆司务,你看,这几艘船是兵部两个月前刚送来的。” “都是个头最大的战船,可以装下三百人左右,而且留出了炮口。” 他对着骆勇笑着说道:“还是沈公厉害。” “咱们已经不打倭寇这么久了,也不再驻守淮安,但是兵部还是很给沈公面子,当初承诺的船,都在慢慢交付之中,一艘也没有赖账。” 骆勇四下看了看这些密密麻麻的船只,心里也有些感慨,他微微低头,笑着说道:“侯爷他出身兵部,现在还挂着兵部侍郎的官职,兵部的人自然不会不给他面子。” “对了…” 骆勇顿了顿之后,看向刘明远,笑着说道:“刘将军,我昨天夜里收到邸报司的急报,薛威薛大将军,在山西打了大胜仗,这会儿已经占了太原,北边的局势已经不再危急。” “侯爷的意思是,登州这里的水师,正常训练,能快则快,但是不用特别着急了。” 听到这个消息,刘明远愣神了一会儿。 “太原都打下来了…” 他很快回过神来,对着骆勇抱了抱拳:“骆司务,劳烦您回报沈公。” “就说…” 他正色道:“登州水师,一些作战的基本训练,已经训练完了。” “咱们淮安军,从来不是练出来的,而是打出来的,即便是现在,只要沈公一声令下!” “淮安军登州水师,随时可以参战!” 骆勇再一次四下看了看这些船只,随即笑着说道:“登州水师现在是什么情况,在下已经看到了。” “明天,在下就动身,返回侯爷身边,去打理邸报司的事情,登州这里的情况,在下会如实禀报侯爷。” “刘将军的话,在下也会一字不差的转告侯爷。” 骆勇低头抱拳还礼,笑着说道:“登州水师,已经初见锋芒。” “将来刘将军,说不定会成为大陈水师第一人。” 刘明远微微低头。 “骆司务,大陈水师第一人…” “是咱们大陈的靖安侯爷。” 骆勇闻言,哈哈一笑。 “不错,不错…” 他对着刘明远拱手,微笑道。 “骆某受教。” 第一千二百九十八章 薛威扫北 骆勇从登州府动身之后,一刻也没有敢耽搁,一路驿站换马,飞马来到真定府右路军大营,在右路军大营的中军大帐里,见到了沈毅。 这位邸报司的主事人,对沈毅毕恭毕敬的低头拱手。 “司正。” “登州府那里,属下已经详细了解过了。” 骆勇声音平缓,把登州水师的情况大概说了一遍,然后开口道:“具体的人数,属下没法子一个一个去数,按照刘将军的说法,已经补齐了两万人,这两万人,每天至少六个时辰待在船上,随时等候司正召唤。” “只要司正您一声令下,登州水师立刻可以出动。” 沈老爷看了看骆勇,随即脸上露出笑容:“那依你看,登州水师现在战斗力如何?” “属下没有接触过太多水师,也没有见过登州水师作战,因此没有办法评价,不过…” 骆勇微微低头道:“不过刘将军不是夸夸其谈之辈,属下觉得,他说的应该不会有假。” 沈毅摸着下巴思索了一番,然后微微点头道:“我心里有数了。” 说完这句话,他看着骆勇,淡淡的说道:“有一件事,我要跟你说一下。” 骆勇欠身道:“司正吩咐。” 沈毅站了起来,走到他面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道:“以后,便不要称呼我司正了。” 骆勇心中一凛,随即连忙低头:“是,侯爷。” “不是这个意思。” 沈老爷从袖子里摸出了一份文书,递到骆勇面前,笑着说道:“建康来的文书,已经到了好几天了,只是你不在,我就替你收下了。” 骆勇刚要伸手接过,就听到沈毅继续说道。 “是陛下的诏命。” 骆勇吓了一跳,连忙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低头道:“微臣骆勇,恭领圣谕!” 沈老爷哈哈一笑,伸手把他搀扶了起来,把这份文书,递到了他手里:“这里只你我二人,不必如此,我又不会参你不守规矩。” 见骆勇两只手接过这份文书,沈毅笑眯眯的说道:“这文书的内容,估计你已经猜到了,邸报司这几年,实际上就是你在打理,这一回,也算是实至名归了。” “恭喜。” 沈老爷拱手道了声喜,笑着说道:“今后,骆兄就是正五品的邸报司司正了。” 骆勇身子一颤,捧着文书的手都跟着颤了颤,他并没有急着打开,而是低头道:“司正,邸报司是您一手创制的,也应该是您领着,属下…属下何德何能…” 沈毅微微摇头。 “我身上的差事太多了,也该卸下来几个,免得为人诟病。” 沈毅如今是北伐的统帅,但是很多朝廷里的差事并没有卸下来,比如说山东巡抚,御史台右都御史,兵部侍郎,以及邸报司司正。 这些官职,都是同时存在的。 因为这个,不少御史都参过他。 骆勇深呼吸了一口气,恭敬低头:“属下…多谢司正栽培!” 沈毅微微摇头,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既然卸任,就要换个称呼了,免得又被人家说我培植私人势力。” “不过…” 沈老爷微笑道:“文书里说了,北伐这段时间,邸报司依旧在我麾下做事,骆兄虽然升了,还要听我支使一段时间。” 骆勇这才长松了一口气,低头道:“这是自然,属下永远追随司…追随侯爷!” 沈毅摇头。 他看着骆勇,微微咳嗽了一声之后,开口道:“你要记住,邸报司是专属内廷的职司衙门,你如今领了司正这个差事,就是直属天子的臣子,只是暂时在我手下做事而已。” “后面,你找个时间,回一趟建康面圣。” 他看着骆勇,问道:“明白吗?” 骆勇怔了怔,随即低头道:“属下明白了。” 他抬头看向沈毅,问道:“侯爷,属下要立刻去么?” “这个看你自己。” 沈毅淡淡的说道:“不影响前线战事就行。” 骆勇低头,深吸了一口气:“属下明白了。” 沈毅看着骆勇,再一次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道:“恭喜升迁,今天我请骆兄喝酒。” 邸报司,如今已经是沈毅麾下最重要的几股力量之一,也是他最重要的情报来源之一。 这个他一手带出来的情报组织,沈毅自然是不想放弃的。 但是让出邸报司司正这个位置,的确是他主动跟皇帝提出来的。 毕竟这个时候,洪德皇帝绝对不可能做出任何有可能让沈毅不高兴,有伤大局的事情。 至于沈毅为什么让出这个位置,则是因为赵昌平送来的一封信,那位赵师伯在信里,几乎是明示让沈毅主动让出这个位置。 沈老爷深思熟虑的一番之后,主动给皇帝去了信,因此才有了现在这份文书。 将司正这个位置,让给骆勇,对于整个北伐战局,以及邸报司来说,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而做这件事唯一的用处就是,让沈侯爷在朝廷里显得正常一些,让皇帝那里,也能够减轻一些压力,不至于为了沈毅,天天跟大臣们吵嘴。 毕竟,沈某人现在的职位,的确太多,太全了一些。 当然了,邸报司在不在沈毅名下,短时间内不会有任何变化,哪怕骆勇这个人,扭头就反水了,邸报司的近十个司务,全是沈毅一手带起来的,有的是人替沈老爷办差。 骆勇低着头,开口道:“多谢侯爷提携,应当是属下请侯爷喝酒。” 沈毅笑了笑:“好,我也蹭骆兄一顿。” 骆勇面皮发红,低头道:“侯爷切莫如此称呼属下了,属下担当不起。” “害,私下里论年齿,就该这么喊,到了正经场合。” 沈老爷微笑道:“要称呼一声骆司正了。” 骆勇大窘,几乎不会说话了。 沈毅哈哈一笑:“这会儿右路军在打仗,这顿酒就只能在我这帅帐里喝了,骆兄那顿酒,就先记下。” 骆勇低头应是。 沈毅一边吩咐蒋胜拿酒菜过来,一边开口道:“有一件事,邸报司最近加点注意。” 骆勇正色道:“司…侯爷吩咐。” “北齐的边军与征南军,现在都在真定府附近,最近邸报司,多注意注意这里,最好能够汇报我这两路大军的详细动向。” “再有…” “跟内卫碰碰头,互通一下情报,把注意力放在燕都,还有鞑靼部…” 沈毅想了想,继续说道:“可以派点人到太原去,太原如今是薛大在管着,方便布置人手,在太原设点之后,可以由太原,监视北边的鞑靼人。” “顺便,为薛大提供提供战事情报。” 骆勇正色道:“属下过几天,亲自动身赶往太原,布置人手。” 沈毅点头,笑着说道:“薛大现在,越来越出息了。” “这几天硬碰硬,打的两万北齐禁军都狼狈不堪。” 沈老爷微笑道:“他那个人,不能明着夸,容易翘尾巴,你到了太原见到他,就跟他说我私下里夸了他。” “他应当会高兴的。” 骆勇低头行礼,笑着说道。 “是,属下会转告薛大将军的。” ………… 太原城外,薛威薛大将军,铠甲染血。 他手持长枪,奔行在战场之上,身边跟着一两百个一身黑甲的玄甲卫。 这些黑甲,如同黑旋风一般,在战场上肆意穿行,无情的将齐人的阵型撞碎,切割! 薛大将军横枪,直接贴身撞飞了一个齐人,然后一枪扫到这齐人的喉咙,鲜血四下飞溅。 他飞快的打量了一眼战场,然后领着敏锐的发现了一处齐人阵型的薄弱点,当即虎吼一声,大声道:“随我来!” 一百多玄甲卫,跟在薛威身后,毫不犹豫的朝着敌人阵营冲了过去,立时撞开一个大大的缺口。 薛威看着被分割的一部分敌人,哈哈大笑:“围起来!围起来!不要让他们跑了!” 很快,淮安军将士围了上来,将这一小块被分割的齐军剿杀。 也许是冲阵许多年,也许是天赋,薛大将军在战场上,不同于别人的地方就是,他能够快速分析战场,然后带领将士,在小规模战场上,快速取得优势。 这也是他喜欢冲阵的原因之一。 眼见有一两百齐人被围了上来,薛大将军直接手痒,冲了上去,长枪斜挑,很快挑杀了两个齐人。 正当薛威准备冲进去大杀一阵的时候,万钟飞马而来,对着薛威大喊:“薛将军,薛将军!” “大股骑兵,绕到我军侧翼了!” 薛威立刻回过神来,他收枪后退,将自己染血的长枪丢给身旁的亲卫,然后脱离战场,来到万钟面前,问道:“南边还是北边?” “北边。” 万钟沉声道:“距离咱们,只有五六里了!” “不慌。” 薛威冷笑道:“我就不信,他们舍得用骑兵冲阵。” “传我将令,今天的战事就到这里,开始后撤,撤回太原!” 如薛威所料,齐人并不舍得用自己的骑兵去冲阵,北边的骑兵,只是用来袭扰淮安军。 但是这里距离太原太近,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淮安军就全部撤回了太原。 伤亡虽然有,但是并不是很多。 薛威站在城楼上,亲眼看着最后一个淮安军将士撤回太原,看着太原城城门关闭,吊桥升起,他才收回目光,扭头看向万钟:“第几天了?” 万钟想了想,回答道:“第九天了。” 薛威摸着自己的胡须,想了想,缓缓说道:“齐人伤亡,应该过五千了。” 万钟点头,然后开口道:“咱们阵亡的虽然很少,但是重伤的不少,有两千多人…” 战场上,只计算阵亡是没有用处的,真正要计算的,是战斗力的损失,按照战斗力计算的话,差不多一个淮安军,能够换接近两个北齐禁军。 万钟扭头看了看太原城,继续说道。 “好在八公子能够搞到药材,不然更加麻烦。” 薛威眯着眼睛,缓缓说道:“如果这样打下去,咱们损伤个一万人,就能把北齐的这支禁军给打掉了!” 万钟皱眉:“代价太大了,我觉得,还是等沈公的命令为好。” 薛威笑了笑,点头道:“那好,那就再磨他们几天。” “今天打下来,可以很明显发现,这支齐军士气已经大跌了。” “找准机会…” 薛疯虎两只眼睛里,杀气腾腾:“说不定可以一战而下!” “吃掉他们,咱们在北边,想去哪就可以去哪,看看北齐的那个皇帝小子…” “还能派多少人过来看住咱们!” 第一千二百九十九章 草包将军 薛威的战术,无疑是非常成功的。 他背靠太原城,进退自由,占尽了战场上的主动权,想打就打,不想打就撤回去,而且每一次只领五千人出来,让先锋军的其他千户营,可以得到很好的休息。 偏偏哪怕薛威只领五千人出来,城外的这两万齐军,也不得不全力应对。 八九天时间下来,太原城外的这支燕都禁军,已经不堪其扰。 这支禁军的统领,是禁军的将军伊灵阿,副将,则是刚刚被从大牢里释放出来的图远。 不过图远因为刚从牢里放出来,再加上禁军这些将士,没有一个是他亲自带出来的,因此图远在军中话语权极低,甚至可以说没有话语权。 只能是一个“参谋”的身份存在。 这一次,薛威退回太原城里之后就,伊将军在中军大帐之中,愤怒不已,他狠狠地拍了拍桌子,咬牙切齿:“奸诈!奸诈!” “这帮南贼,真个奸诈无比!” 伊将军大发雷霆,咆哮了好几声之后,才勉强冷静了下来,他看了看正端坐在大帐之中的副将图远,沉默了一会儿之后,长叹了一口气:“图将军,你是副将,这个时候你总要出出主意,说说话?” 图远抬头,看了看主将,低头喝了口酒之后,摇头道:“将军让末将说什么?” “刚到太原府的时候,末将就跟将军说过,薛威这个人,打起仗来疯的很,任谁也想不出他到底能干出什么事来,那时候我跟将军说,咱们不能离太原太近,最好距离太原一百里,然后凭借骑兵优势,远远的看住太原。” “这样,不管薛疯子有什么动作,咱们的骑兵就可以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那时候将军您全然不听,觉得南朝军队绝不是大齐禁军的对手,甚至贴近太原三十里,到现在,战事打成了这个模样,士兵损伤不说,士气更是低迷到了极点。” “这个时候,将军又让末将说话,末将还能说什么?” 伊灵阿也知道,这段时间,他自己的过错最大。 不过,他这个主将,肯定是不能认错的,这个时候之所以逼着图远开口说话,无非是想把责任,往图远身上推一推,不至于自己一个人,把责任全担了去。 听图远这么说,这位伊将军长叹了一口气:“老哥哥,这个时候不是说这些的时候,现在皇上暴躁的厉害。咱们这里如果看不住太原的南人,回了燕都之后,不定要受怎样的惩处,这个时候,老哥哥要想想办法才是。” 图远撇了这位伊将军一眼,没有说话。 这个时候知道叫老哥哥了? 先前怎么全然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见他不说话,伊灵阿咳嗽了一声,开口道:“老哥哥,我准备向燕都求援了,求援的文书都已经写好,老哥哥一起署个名罢?” 图远看了看伊灵阿,沉默了片刻之后,长叹了一口气:“伊将军,您是皇亲国戚,末将可不是,末将本就是带罪之身从军,这个时候如果再惹恼了皇上,恐怕立时就万劫不复了。” “这个文书,末将不敢签。” 伊灵阿直接站了起来,有些恼火:“那怎么办?像这样打下去,最多一两个月,咱们就要被那姓薛的打烂了!” “到时候,只能是更大的罪过,你我都逃不脱!” 图远依旧沉默,低头不语。 “好好好!” 伊灵阿连叫了三个好字,咬牙切齿:“好!这份文书,我自己写就是!” 他看着图远,冷声道:“老哥哥现在明哲保身,将来回到燕都,却未必保得住自己!” 说罢,他闷哼了一声:“恕不远送!” 图远也不废话,直接站了起来,对着伊灵阿抱了抱拳:“末将告退!” 说罢,他转身离开。 这位曾经的图大将军,刚走到大帐门口,忽然听到了一阵吵闹的声音,隐隐听到远处有人,在大声叫喊。 “紧急军情!紧急军情!” “南人出城了,南人出城了!” 随着这声音渐渐靠近,也越来越清晰,图远大皱眉头,一把揪住了这个前来报信的传信兵,低声喝问:“出什么事了!” 这人咽了口口水,颤声道:“刚才,巡逻的斥候忽然见到太原城门大开,城里的南朝军队,如同潮水一般涌了出来!” “朝着咱们大营来了!” “此时,距离咱们大营,只有三十里左右了!” 图远闻言,抬头看了看天色。 这会儿,已经是深夜,接近子时了。 图远大踏步回到中军帐里,直视伊灵阿,沉声道:“将军,南人夜袭了!” 伊灵阿这个时候,自然也听到了外面的吵闹声,他脸色难看,愤怒的说道:“欺人太甚!” 说罢,他瞪了一眼图远,闷哼道:“图将军既然不愿意担责任,那本将亲自领兵,出去与这些南贼厮杀!” “一举破了南贼,也省得烦恼!” 说罢,他大踏步朝外走去,路过图远身边的时候,被图大将军一把捉住衣袖,图远微微用力,几乎把他直接拽了回来! 此时的图远,脸色已经阴沉到了极点:“将军,您知不知道南人这一次出城多少人?” “知不知道,他们现在到了哪里?” “知不知道,他们几时能到我大营?知不知道,我军有没有做好应对的准备?” 伊灵阿脸色涨红,愤怒道:“下面的人还没有报上来,本将如何能够知道!” “既然不知道,怎么就敢匆匆迎战!” 图远大声道:“近十天时间,薛威每一次都只带五千人出城来,他的先锋军少说有三万人,也就是说,每天,他麾下有八成以上的人在休息!” “咱们白天刚刚打过,他现在带出来的这些,必然是剩下的那八成将士,那些养精蓄锐的淮安军!” “而我军,已经人疲马乏了!” “不问敌情,不知深浅,就要仓促迎战!” 图远脸色铁青:“朝廷怎么会派你过来,指挥数万人的大军!” 被图远怼了一通之后,伊将军脸色也难看到了极点,他终究是面子上过不去,咬牙切齿,大叫道:“你果然是因为主将之位耿耿于怀!” “朝廷点我是主将,那就是我的本事!” 伊灵阿挣脱图远的手掌,怒声道:“你等着罢,等回了燕都,老子一定参你!” 说罢,伊将军黑着脸,离开中军大帐,准备开始指挥作战了。 图远大步追了上去,大声道:“将军,让兄弟们有序后退罢!” “不需要太远,后退个一二十里,咱们的阵型就能齐整起来,也能搞清楚敌情,到时候不管太原的淮安军出来多少,咱们都不至于没有办法应对!” 伊灵阿这会儿已经上马,他扭头看了看图远,冷笑道:“就因为你怯战,我大齐才丢了山东这么大一块地方!” “我可不像你这般懦弱!” 说罢,他振臂一呼,大声叫道:“兄弟们,尽快列阵!尽快列阵!” “咱们正愁着南人龟缩不出,如今他们出来了,与他们见个高下!” “破了太原,人人升官发财!” 附近的禁军将士,一点点开始集结,跟随伊灵阿一起,出阵迎敌。 图远看着马匹上的伊灵阿,心中一阵悲凉。 他扭头,看了看东边,脑子里想到了一个年轻人的模样。 “或许…” 图远握紧了拳头,低声道:“我要去见一见周公子了…” 第一千三百章 战略总攻阶段! 此时的图远,感到了一股强烈的无力感。 哪怕是前两年在山东直面沈毅的时候,他都不曾有这种感觉。 但是现在,这种感觉异常强烈。 国运倾颓,已经无可挽回了。 现在的大齐,或者说昭武一朝,已经陷入到了一种恶性循环当中。 最开始,因为昭武皇帝得位不正,因此即位之后,开始大范围的重用亲信,最明显就是昭武帝的母族郎家。 这些亲信,很快占据了大齐各个要害职位。 如果是太平时候,这并不怎么要紧,随着昭武皇帝地位稳固,这种情况也一定会稍稍得到缓解,毕竟身为皇帝,不可能看着某一股势力无限做大。 可坏就坏在,国朝皇位更迭之际,两国战事爆发,一些原本不该占据要职,或者没有能力占据要职的人,占据了最要害的职位上,导致国家运转不畅,再加上出了沈某人这么个妖怪,前线一败再败。 在这种情况下,又催生出了所谓的朱汉之分。 尤其是那喜,在燕都闹了这么一出之后,朱里真人与汉臣之间的矛盾到达顶峰,以至于哪怕是昭武皇帝,在打仗这方面,也不得不尽量用朱里真人。 和你准确的说,是用朱里真人之中的亲信。 也就是伊灵阿这种人。 即便昭武帝已经预见到了伊灵阿个人能力可能不太行,派了图远做他的副将,但是伊将军特立独行,根本不听图远的任何意见,导致今夜,在军并未明朗的情况下,伊灵阿竟然带着本营的将士,匆忙迎战了! 这种行为,让图远头皮发麻! 倒不是说一个伊灵阿就能让大齐亡国,而是从这位伊将军身上,已经可以隐约见到整个国家是什么模样了! 图远站在原地,愣神了半晌,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让亲随找来自己的坐骑,翻身上马,朝着淮安军攻来的方向冲杀过去。 凌晨时分,在漆黑如墨的夜色里,双方终于开始了第一轮的交锋。 薛威骑在马上,先是长枪横扫,扫开了敌人,然后大手一挥,对着玄甲卫大声道:“冲烂他们的阵型!” 眼见着玄甲卫冲了过去,薛威勒马回头,寻到了在后面一些的万钟,薛大将军面色古怪。 “兄弟,这些齐人好像全部回头迎战了…” 这本来只是一次偏常规的袭营,本来按照薛威的打算,是趁着敌人士气低迷,并且军队疲惫的时候,趁夜过来捞上一手,如果敌人往后撤,并且整理完阵型,他也就可以开始后撤了。 在这个过程中,能杀几个齐人是几个。 即便是胆大如薛威,也没有想过,这个时候,这些连阵型都不齐整的齐人,竟然有胆子,掉过头来反打! 万钟默默点头,开口道:“按几个千户营的汇报,的确如此。” 薛威挠了挠头,皱眉道:“是不是有人泄露了消息,他们知道咱们人手不多?” 因为是日常出来打秋风,薛威自然不会把家当都带上,反正是晚上,齐人也不知道太原城里究竟出来了多少人。 这个时候,薛威带着的,依旧是只有五个千户营,其他大部分兵力,还在太原城里休息,准备明天的作战。 “应该不会。” 万钟无奈的看了看薛威一眼,摇头道:“就连今夜袭营这件事,都是将军你临时决定的,谁来得及泄露消息?” 他看了看前方,咳嗽了一声:“末将觉得,是这些齐人被打急了,不管不顾,想要回头跟咱们拼命了。” 薛威闻言,眼睛一亮。 他看向自己的搭档,沉声道:“万钟!” 这么称呼,就是以先锋军主将的身份在说话了。 万钟连忙低头:“末将在!” “你速速回太原去!” 薛威目光兴奋:“再调十个千户营出来!” 他哈哈大笑:“我本来觉得,至少还要再跟这些齐人纠缠一个月以上,才有可能把他们撵走,今天看来,是天助我等!” “这些齐人,竟然敢夜战!” 如今论野外作战能力,淮安军不怕北齐的任何一个军队,不管是北齐的禁军还是边军,淮安军都有的打。 唯一欠缺的,恐怕就是骑兵了。 而在晚上,骑兵几乎很难发挥作用。 万钟默默低头:“末将遵命!” 他说完这句话,看向薛威。 “将军千万保重安全,家里还有个北齐公主等着你呢。” 薛威爽朗一笑:“放心,他们伤不得我。” 万钟再没有多说什么,调转马头,沉声吩咐道:“传令回太原,调十个千户营,立刻出城,等候调遣!” 传令兵飞奔回太原,万钟也骑马赶回太原。 而薛大将军,则是放声大笑,骑马朝着齐人的方向冲了过去。 “给我狠狠地打!” “今天,就在这里见个分晓!” 这天晚上,月黑风高。 漆黑如默的夜色里,两支军队举起的火把,仿佛组成了两条长龙。 这两条长龙的龙头,很快接触到了一起,然后狠狠地碰撞了一下! 等到分开的时候,已经是血流一地! 薛威就在这“龙头”的正中心,他吐了口唾沫,看向隐约可见的齐人方向,恶狠狠的说道:“追上去,不能让他们跑了!” 另一方面,经过第一轮接触的齐军,伤亡了一二百人。 本就士气低落的齐军,几乎组织不起来第二轮冲阵了。 不少朱里真人,心里防线已经全面崩塌,对陈军产生了一种深深的畏惧感。 伊灵阿就在军阵之中,他怒喝道:“南贼又冲来了!” “站起来!站起来!” “迎敌!” 在他的呼喝之下,这支被袭扰了十天的燕都禁军,勉强列阵,与淮安军产生了第二轮碰撞。 如果说第一轮碰撞,薛威是占了点小便宜,而这一次,齐军的战阵则是被直接撞碎了! 为首的伊灵阿见势不对,骑马掉头就跑。 薛威直接翻身上马,看着伊灵阿逃跑的方向,大手一挥:“那么多护卫,应该是个大官儿!” “与我追上去!” 他刚上马,就有人拉住他的衣袖,一个先锋军的千户看着薛威,提醒道:“大将军,当心拖刀计!” “咱们人数吃亏!” “正是要他们上演拖刀计!” 薛威大笑道:“不然,岂不是让他们跑了!” “人数?” 薛大将军笑呵呵的说道:“黑漆漆的,他们那里知道,我们有多少人!” “冲散他们的阵型,我们便是只有五百人,也能追着他们打!” 说完,薛威直接上马,带着自己的亲卫以及一众玄甲卫猛追过去。 一路追了两三里之后,距离越拉越近,薛威伸手招了招手,他身后的一个玄甲卫长弓拉满,一根箭矢正中伊灵阿座下坐骑! 这位北齐主将,从马上跌落,直接摔在地上,摔得闭过了气,昏死了过去。 薛大将军赶上前去,单手把伊灵阿提了起来,打量了片刻之后,又看了看他身上的铠甲,然后丢在一边。 “价格不低,至少是个指挥使以上的人物,拿了带回太原去。” 说完这句话,薛威再一次上马,眯着眼睛,狠狠挥手:“这帮草包,一冲就散了,给我上前去,拖住他们的后路,不要让他们跑了!” 一众玄甲卫,都深深低头。 “属下遵命!” 说罢,都如狼似虎的冲了上去。 这一战,持续了一天两夜。 一直到第三天中午,这场追击战才勉强算是告一段落。 在这一战当中,北齐驻扎在太原附近的这支军队,至少有五六千人被歼灭,算上收降的,这一仗,薛威足足打掉了北齐一万人左右! 同时也宣告着,如果北齐不再派兵力过来,先锋军将在太原,以及太原附近。 为所欲为! …… 大捷的消息传到沈毅耳中的时候,已经是三天之后了,这会儿,沈毅正在观望右路军的战场。 退缩了一段时间的北齐边军,终于不再继续北撤,而是回过头来,与凌肃所部打了几仗。 这几仗,有来有回。 值得高兴的是,不管是苏定的左路军,还是凌肃的右路军,这会儿应对起齐人的边军以及骑兵,都从容了许多,不再像从前那么吃力。 这天,太原的战报火速送到沈毅手里的时候,沈毅正跟凌肃坐在一起吃饭。 中军大帐里,沈老爷草草的看了一遍战报的内容之后,默默的放在了桌子上,然后擦了擦嘴,放下了筷子。 “凌将军也看看罢。” 凌肃也立刻放下筷子,接过文书看了看,随即眼皮子直跳,忍不住抬头看向沈毅。 “沈…沈公,这是…” 沈老爷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表情云淡风轻,但是眼睛里的喜意,也已经很难遮掩了。 “太原大捷。” 他看着凌肃,微笑道:“太原的这支齐军,蠢的让我吃惊。” “如果是我在太原,或者是凌将军,苏将军在太原,恐怕会被这些齐军唬住,生怕他们设伏,不敢追击。” 说到这里,沈老爷再也按捺不住,大笑道:“谁知道,这帮子蠢物,碰到了薛大!” 凌肃也忍不住跟着笑了笑。 “确是如此,深夜袭营,五千兵马大破齐人一万多人,这种事,也只有薛将军做得出来。” 他低眉道:“末将恐怕是不敢做的。” 沈老爷感慨道:“国运这种事,说不清道不明,但的确有些玄乎。” 说完这句话,他才看向凌肃,缓缓说道。 “有了这场太原大捷,咱们数年北伐,到这里终于算是做完了一切准备。” 沈毅默默站了起来,看向帐外,缓缓说道。 “时机,已经成熟了。” 他面色平静,但藏了一些激动。 “到了合围总攻的时候了!” 第一千三百零一章 最高会议 太原战事的消息,再一次让沈老爷为之一振。 到现在,北齐倾尽一切组成的主力军队,因为淮安军打的太过坚韧,再加上周世忠父子有出工不出力之嫌,导致迟迟未能建功。 甚至没有办法打到山东境内。 而沈毅的盘外招,也就是薛威,已经在太原取得奇效! 到现在,虽然正面战场上淮安军依旧处于劣势,但是有薛威这么个隐患在后面,北齐军队,已经不敢肆意南进了。 而北齐的国力,每一日都在极速消耗之中。 在这种情况下,沈毅的许多布置,都可以派上用场了。 甚至在沈毅看来,总攻的时机已经成熟,可以尝试性进行收网了。 本来,对于沈毅来说,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北边的鞑靼人,现在还没有下场,如果两国之间拼了个筋疲力竭,很容易被鞑靼人捡个便宜。 如今,薛威在太原大胜,后续很容易就可以控制太原附近的州府,进而控制山西一部分地方。 如果北齐不再派兵去看住太原,薛威甚至可以控制住整个山西! 而山西的最北边,就是原本北齐的北疆了,这个时候的薛威,只要控制住山西北边,不说能不能拦得住鞑靼人,至少可以精准的捕获鞑靼人的动向,让沈毅这里占得先机。 这个时候,没有了后顾之忧,沈侯爷也就不准备再缩着打了,他麾下现在,除了左右两路军以及薛威的先锋军之外,还有东边周怀的近两万人可以动用,以及… 以及准备了许久的登州水师。 对于登州水师,沈毅对它的定位很明显,就是开辟另一个次级战场,用来分散北齐的注意力。 如果这支水师能够取得奇效,说不定可以直接彻底打掉北齐朝廷本就所剩不多的士气人心。 右路军大营里,沈毅与凌肃一起,讨论了许久。 一直到前线的战事暂时收兵,张猛回到军帐之中的时候,二人才停止的商议,沈毅抬头看着脸上尽是尘土的张猛,先是示意让他坐下,然后开口道:“今天的战事如何?” 张猛喘了口气,这才低头抱拳道:“回沈公,齐人已经开始主动迎战了,而且咱们面对的,几乎全部都是边军,相当勇猛。” “好在咱们进退自如,虽然没有讨到太多便宜,但是总算没有怎么吃亏。” 沈毅点头,微笑道:“没有吃亏就好。” 说着,他看了看张猛,想了想,开口说道:“张将军,接下来半个月时间,右路军就交给你暂领。” 张猛一愣,然后猛地抬头先是看向沈毅,又看向凌肃,见凌肃神色平静,他才低头道:“沈公,这…” “我与凌将军,要出门一趟。” “右路军这里,不去强攻真定府城,就不会有太大的战事,如果齐人大股攻来,你这里就暂时后退就是。” “我们快则十天,慢则半个月,也就回来了。” 沈毅说到这里,就没有说话了。 凌肃想了想,接话道:“我不在军中,该怎么打就还是怎么打。” 张猛点头,他想了想之后,开口道:“沈公,这几天的战事,赵涿所部功劳不小,右路军中一个指挥使,报请给赵涿升实职千户,您看…” 沈毅一怔,随即明白了过来。 这段时间太忙,他几乎都要忘了,当初赵阀崩灭之后,他随手把赵涿丢进右路军的事情了。 “下面的人报上来,功劳没有错漏,就让他实领一个千户营就是,朝廷的官缺,我闲下来的时候,会报到兵部的。” 张猛点头抱拳:“末将明白了!” 说罢,他站了起来,深呼吸了一口气,低头道:“末将下去安排。” 张猛扭头离开之后,沈毅扭头看了看坐在一旁的凌肃,笑着说道:“看来,那位淮河水师的少将军,还是有些本事的。” 凌肃点了点头,开口道:“这个人,末将关注过,他熟稔兵事,而且身上也有一身不错的功夫,领兵练兵,都是家传的,很有一套。” “就是当初,与沈公您似乎有些龃龉…” “因此,末将一直没有提过给他升职的事情,也就是张猛这种死心眼…” 说到这里,凌肃微微叹了口气:“才会在沈公面前直接提起来。” 一般这种对于领导相对敏感的事情,哪怕真的想提,也是私下里写份文书递上去,不会当面提出来架住领导。 从这点上来看,张猛这个人,的确是没有太多情商,不过总算,出发点还是好的。 沈老爷微微摇头。 “我与赵涿的矛盾,其实并不深,更多的是与赵阀的矛盾。” “因为当年的赵阀,挡住了北伐的路。” 沈老爷低头喝了口茶水:“如今赵阀都已经灰飞烟灭了,当年真正得罪过我的那个赵家四小姐,这辈子恐怕都难逃惩罚,我也懒得再跟赵家人计较什么了。” “至于张猛…” 沈老爷顿了顿,开口笑道:“我一手带他到现在,自然知道他没有什么坏心眼,但是凌将军闲下来,还是好好教教他,将来功成名就了,未必会在我手下做事,要是去独当一面了,他这个性子。” “可能会生事。” 凌肃低头:“末将明白。” 他顿了顿,开口道:“沈公,末将想让长子凌展,跟在您身边,给您做个护卫,帮您跑跑腿。” 沈毅爽快点头:“小事情,明天让他到我这里就是。” 凌肃恭敬低头:“多谢沈公!” ………… 次日,沈毅带着凌肃凌展父子,还有自己的一众亲卫,离开了右路军大营。 一行人离开了真定府之后,直接南下,奔向了济南城。 骑马数日之后,众人才到了济南城门口。 到了济南之后,他们刚刚下马,就看到大将军苏定,已经等在了济南府,见到沈毅的坐骑之后,苏定立刻上前,抱拳行礼:“沈公!” 沈老爷跳下马,看向苏定,笑着说道:“苏将军不仅来的快,消息也很灵通啊,竟然提前知道我们到了。” “末将离得近,自然回来的快一些,至于时间,是大概估了一下,又问了问邸报司的兄弟们…” 苏定看向沈毅,笑着问道:“沈公,您去哪里落脚?” “自然是去巡抚衙门了。” 沈老爷伸了个懒腰,懒洋洋的说道:“莫要忘了,我可还是山东巡抚。” 苏定微微低头,笑着说道:“您不说,这里还真没有几个人记得您是山东巡抚。” 众人都跟着大笑了一阵,沈毅正色起来,问道:“除了你,还有人到么?” 苏定摇了摇头:“末将不知道。” 沈老爷微微点头:“他们离得远,等两天罢。” 他话音刚落,不远处一骑奔行过来,离得近了之后,翻身下马,半跪在地上,喘气道:“末将周怀,拜见沈公!” 沈老爷伸手把他扶了起来,拍着他的肩膀:“辛苦辛苦,咱们去巡抚衙门说话。” 一行人结伴,来到了巡抚衙门里。 张简张藩台,已经在巡抚衙门等候,并且准备了饭食。 一行人在济南城等了两三天之后,登州府的刘明远,与太原府的薛威,都先后赶到了济南。 一张大桌子上,沈老爷坐在主位,张简与凌肃,分别坐在他的左右手边上。 剩下的苏定,薛威,周怀,刘明远,依次落座。 “诸位分散各地,相隔甚远,凭借书信,很多事情说不清楚。” 沈老爷咳嗽了一声,看向众人。 “今日请诸位过来…” “是定章程来了。” 第一千三百零二章 指点江山 这个会,可以说是排面极大。 在场的所有人里,哪怕是位次最低的周怀,这会儿手里也掌着整整一万五千人的兵马,并且纳降了一些俘虏之后,他手里的实际兵力不止这些了。 要知道,在朝廷里,掌兵过万就已经是实打实的大将了,哪怕是那些文官老爷,轻易也是不敢轻视的。 而除了周怀之外,其他的所有人,手里的兵力只多不少。 这些人加在一起,组成了淮安军这个庞然大物。 说句毫不客气的话,如今的淮安军,不管是规模还是实力,都已经远远超过了当初的淮河水师。 而在座的这些人,也无一例外,几乎每一个人,都可以称得上是大陈的军方大佬了。 将来如果战事告一段落,他们可能都会在朝廷里担任要职。 不过目前,这些人在沈毅面前,还都十分乖巧,沈毅说完开场的话之后,凌肃看了看众人,见没有人说话,他轻轻咳嗽了一声,开口道:“诸位,这段时间一直是我跟在沈公身边,也常有讨论战事,我先来说一说大致的情况。” 大厅里,一张北域的全图,被挂了起来,凌肃起身,走到这张舆图面前,伸手先是指在太原。 “薛将军所部,现在是在这里。” 他手指向真定府和河间府:“我与苏将军,分别是在这两个地方,目前正在同齐人交战,互有胜负。” “苏将军那里的详细情况,我现下还不清楚,不过昨天我才收到张猛的汇报,齐人已经不再后缩,这几天打了几个大仗,我右路军被迫往后退了三四十里。” 苏定想了想,插话道:“左路军也在跟齐人交战,不过应该没有凌将军那里激烈,目前还在河间府,没有后退。” 凌肃点头,手指着乐陵北边的盐山县,开口道:“按照沈公所说,周将军所部,应该是在这里。” 周怀连忙站了起来,摆手道:“凌将军,盐山守军主要是为了防止齐人从这里进入山东,顺便替主力吸引分担一部分齐军,这支军队是沈公的五千卫营还有五千禁军以及五千西路军组成。” “末将只是代为打理一段时间,称不上是末将的部下。” 周怀先前只是沈毅卫营的统领,按照级别,是绝对不够参加今天这场会议的,不过沈毅偏偏把他叫来了,背后的用意并不难猜。 为了将他的这个卫营统领,给抬起来。 凌肃脸上露出笑容,开口道:“周将军,在座每一个人,都是为沈公代掌一部分军队,与你一般无二,既然这一万多人是你在统掌,称为你部,没有什么问题。” 沈老爷看了看周怀,缓缓说道:“坐下听凌将军说事。” 周怀这才低头,小心翼翼的坐了下来。 凌肃顿了顿,手指在登州:“至于刘将军所部,是在这里。” “沈公的意思是,刘将军所部水师,可以择机北上,从水路攻北齐的天津三卫。” 刘明远站了起来,他先是看了看凌肃这个“老上司”,随即低头抱拳道:“沈公,登州水师已经准备妥当,末将从济南返回之后,立刻开始准备北上。” 沈毅点头,开口道:“北伐的事情,宜快不宜慢,但是有一点要事先说好,咱们既要求快,又要求稳。” “每一路军,都要尽可能求稳妥。” 说到这里,沈毅瞥了一眼薛威,闷声道:“薛威,你太原之战打的就太莽撞,若不是战果绝佳,非罚你不可。” 薛威咧嘴一笑,没有还嘴。 在来济南之前,他已经见过骆勇了,自然知道沈毅私下里对他评价极高,这会儿公然批评自己,无非是拿他这个嫡系中的嫡系来立规矩罢了。 凌肃顿了顿,继续说道:“周将军所部,要承接水陆,在陆地上与左路军苏将军配合,听从苏将军临机指挥,同时,沿着沿海线北上,尽量配合登州水师作战。” “你们这一路,如果打得好,可以直接威胁到燕都,到时候一定能够吸引大量北齐的兵力,正面战场上,压力立时骤减。” 周怀起身,对着沈毅恭敬低头:“末将遵命!” 说完了两路偏师之后,凌肃手指着地图上燕都附近的一大坨,沉声道:“而左右两路军,以及薛将军的先锋军,最主要的任务,就是在河间府,真定府,保定府这一带,尽最大的可能,打掉齐人的主力,尽量不要让他们,返回燕都附近!” “在此之前。” 凌肃看向薛威,开口道:“薛将军所部,要尽快控制山西一些要害的位置,不仅要控制住山西北方,更要切断齐廷与陕西之间的联系,防止陕西齐军支援燕都。” 薛威起身,对着沈毅低头抱拳,面色严肃道:“沈公,目前我军正在收复太原府,等太原府恢复之后,便准备北上大同府。” “大同府…” 薛威顿了顿,继续说道:“大同府,就是北齐边军驻扎的地方之一,目前北齐边军虽然撤走,但是大同的边军卫所还在,又重新征募了一些新兵。” “末将查过,大同除了卫所之外,还有大同行都司,估计军队也有数万人,先锋军如果一头扎进大同,短时间内,恐怕没有办法支援河间府保定府以及真定府的正面战场了。” 沈老爷闻言,揉了揉眉心,皱眉道:“这件事情,我是知道的。” “就目前而言,北齐临时放在大同的新兵,并不是什么麻烦,毕竟你们打太原的时候,他们都没有动弹,可见也不会是什么太大的威胁,现在的问题是…” 沈毅沉声道:“如果咱们取下大同,是不是要接替当地卫所的职能,防范鞑靼人,成为新的边军。” “如果是的话。” 他看向薛威,开口道:“那么薛威这一部,就可以当做不存在了。” 薛威低头抱拳,沉声道:“沈公,这件事情,末将来的路上已经想好了。” “大同的新边军,大多都是北齐朝廷临时强征的,末将兵进大同之后,如果顺利的话,请沈公准许末将收降他们,把他们从北齐的边军,训练成我大陈的边军!” “然后,让他们与末将一起,抵挡鞑靼人!” 沈老爷看向薛威,沉默了一会儿,随即无奈摇头:“且不说这件事能不能办成,如果办成了,你薛大以后,多半就是大陈的边军守将了。” 薛威咧嘴笑道:“末将不当什么边军守将。” 他看着沈毅,开口道:“末将等着跟在沈公身后,扫清鞑靼诸部!” 沈毅翻了个白眼。 “少替我吹牛。” 说完这句话之后,沈老爷咳嗽了一声,亲自站了起来,开口道:“这是我跟凌将军,商量出来的大概章程。” “这一次,我留你们在济南三天,这三天时间,咱们在一块,把细节方面的事情,统统敲定下来,三日之后就,诸位各回各部,等到了约定的时间,便按照章程办事。” 众人纷纷低头应是。 苏定起身,犹豫了一下之后。开口道:“沈公,北伐军中除了咱们淮安军,还有西路军与朝廷的禁军,想要打败北齐主力,也多要倚仗他们,商议战略,不用跟他们说一声么?” “我已经约了裴俊裴大将军,与魏雄魏将军到济南来议事了,只不过他们到这里的时间,比你们晚上三天。” “到时候,我会跟他们细谈。” “不过,有一句话,我现在就可以和诸位说。” 沈老爷淡淡的说道:“在战场上,咱们是跟他们并肩作战,但是必要的时候,今日在座诸位可以直接要求他们配合我们淮安军作战。” 沈某人神色平静:“用我的名义。” “事后不管什么结果,我来与他们分说。” 众将领互相对视了一眼,都纷纷对着沈毅抱拳行礼:“末将等…” “遵命!” 沈老爷这才坐了下来,看向众人,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 “好了,开始议事罢。” “现下有什么困难,需求,还有需要哪方面的支援,自己将来可能会碰到什么难处,或者将来可能需要什么东西,今天在这里,都可以说出来,能解决的我会尽力给大家解决,不能解决的,我也可以酌情修改战略。” 说到这里,沈毅顿了顿,看向众人。 “但是有言在先。” “现在在会上不说话,三日之后,诸位离开济南,回到各自军队之中,在执行战略的时候,再跟我说有什么难处。” “沈某人这里,就未必认了。” 众人齐齐起身,恭敬低头。 “末将明白!” 第一千三百零三章 历史的弄潮儿 济南的这一次会议,开了足足三天时间。 三天中,大部分时间是由沈毅主持会议,不过他也不可能一直在场,他休息的时候,就是凌肃苏定或者薛威来主持会议,一起商议具体的战术战略。 到了第三天下午,这场持续了三天的会议才算是告一段落,沈老爷看了看面前自己亲自记录下来的一沓文书,然后抬头看向已经颇为疲惫的众人,沉声道:“诸位,已经商议了三天,再商量下去,恐怕也是徒费精神。” “那咱们就以今天定下来的章程为框架去打这场仗。” 沈老爷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过还是得有言在先,有框架是有框架,但并不是一定要死板的去按照框架来打,如果碰到了特殊情况,或者是预料之外的情况,各军依旧可以随机应变,只是前提是不能影响大局。” “如果有影响战局的行动,事后必须要给出一个能说服我的理由。” 沈老爷面色严肃,沉声道:“再有就是,大兵团作战,军纪一定要严。” “从前军队之中带来的陋习,一定要彻底改变,军中该给的封赏,沈某人一文钱都不会少给,但是如果有人袭扰当地百姓,管不住自己的两个头,那么…” “不管是再大的功劳。” 沈毅冷声道:“我这里决不轻饶,任谁也说不了情!” 众人纷纷起身,抱拳行礼:“末将等遵命!” 沈毅微微点头:“既然如此,诸位都回去好好休息罢,明天一早,就各回各部。” 众人再一次低头应是,其中薛威与刘明远并没有点头,刘明远率先低头行礼道:“沈公,登州路途远一些,末将要尽早赶回去准备战事,就不留到明天了,末将今天夜里,就连夜赶回去。” 薛威也低头道:“沈公,太原府距离济南也远,末将也连夜赶回太原,这会儿,万钟应该已经到大同府了,末将要赶回去,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沈毅想了想,点头道:“那好罢,二位路上小心。” 他看向众人,缓缓说道:“暂且散了罢,稍晚一些,我请留在济南的诸位吃饭喝酒。” 说完这句话,他有意的看了一眼薛威,薛大将军看到了沈毅的眼神,若有所思。 众人陆续散去之后就,薛威很懂事的留了下来,来到了沈毅的书房门口,敲了敲门:“沈公。” 沈毅起身到了房门口,给他打开了门,然后指了指书房里的椅子,示意他坐下来说话。 等薛威落座之后,沈毅亲手给他倒了杯茶,递过去之后,薛威诚惶诚恐的两手接过。 “私下里,咱们说一些不方便当着众人说的话。” 沈老爷自己也喝了口茶水,他看向薛威,沉声道:“你部如果打下大同,那就要接管大同的防务,不能让鞑靼人,轻而易举的闯进来,明白吗?” “这片土地,不是鞑靼人的,也不是朱里真人的,而是实实在在的汉家土地,该咱们尽力的时候,不能缩头,也不能为了一些局部利益,暂时利益,去做汉家的罪人。” 这种话,的确是不方便在会上说的。 因为如果先锋军接管大同防务,那么这支军队,就很难再投入到正面战场上来,到时候淮安军的实力,至少要衰减两三成。 同时,其他方面的军队,压力也会倍增。 沈毅身为淮安军主帅,在会上说出这种话,无疑是不太合适的。 而且很容易被传到朝廷里,朝廷那些人可能就会说三道四,说他沈某人宁愿牺牲淮安军,也要一味邀名,图谋不轨。 这种话,也只能私下里说。 薛威认真想了想,然后才看向沈毅,微微低头道:“沈公,我们先锋军即便接管大同防务,也不至于完全腾不出手来,到时候可以让先锋军一部分人领着大部分收降的齐军把守关门,末将领着其他先锋军,以及剩下的降军,支援战场。” 沈毅默默点头。 他沉默了一会儿,看向薛威:“支不支援战场,我不强求你,但是你要清楚。” “一旦鞑靼人南下,大同多半会首当其冲,到时候你可能要打苦仗。” 薛威笑着说道:“末将觉得,如果鞑靼人想要南下,多半会绕过大同,直接去打燕都,这个时候,他们跟咱们淮安军死磕,是不明智的。” 沈老爷欣慰一笑:“你自己出去领兵一段时间,果然学会自己想事情了。” “不过即便鞑靼人直扑北齐京师,你也不能袖手旁观,要找机会插手进去,防止鞑靼人做大。” “更不能让他们打下燕都。” 薛威恭敬低头:“末将明白。” 沈老爷低头喝茶,继续说道:“我刚才与你说的话,都不能算是命令,对于先锋军来说,最核心的任务,永远是守住太原,守好太原,把这根钉子扎实,扎深。” “最近,济南这里又产出了不少火器,回头我让人给你们送一百门新炮,还有开花弹,保证你们,把太原守住。” 薛威闻言,顿时眉开眼笑,他看着沈毅,笑嘻嘻的说道:“沈公,弓弩甲胄能不能也给一些?最近末将那里从太原本地,征募了一些新兵,正缺甲胄呢…” “没有没有。” 沈老爷瞥了一眼这厮:“甲胄都是兵部下发的,我哪里有?” “至于弓弩,我会酌情给你分一些的。” “你先回去,过段时间我就让人送太原去,不过你们得接应好,保证这批辎重,不被齐人劫了去。” 薛大将军咧嘴一笑,拍着胸脯说道:“沈公您放心,用不了多久,整个山西,都是咱们说了算了!” 沈毅先是点头,然后问道:“老八在你那里,表现如何?” “末将正要跟沈公提这件事。” 薛威连忙低头道:“八公子在太原,帮了太多忙了,沈公能不能让八公子就跟在末将身边,给末将当个参谋幕僚之类的…” 沈毅摸了摸下巴,开口道:“暂时就让他跟着你罢,过些天我给陛下去一份密信,给他请个破格的恩官。” 薛威喜不自胜,对着沈毅连连作揖,然后抱拳告辞。 沈老爷看着他,微微摇头。 “诸多战场之中,恐怕就是你那里任务最重,也最是凶险,无论如何。” “注意安全。” 薛威心中感动,几乎要流下泪来,他恭敬躬身,抱拳低头。 “沈公您也注意休息,保重身体!” 沈毅对着他挥了挥手。 “去罢,去罢。” 薛威转身离开,擦了擦快要流出来的泪水,转身离开巡抚衙门,径直骑马,赶回太原府去了。 ………… 当天夜里,沈毅与剩下的众人坐在一起,好好吃了顿饭,次日清晨,众人包括凌肃在内,都纷纷骑马离开济南,各奔自己所在的战场去了。 沈毅与张简,在城门口一个个相送,等到最后的凌肃离开的时候,张简看着凌肃远去的背影,啧啧有声。 “子恒现在,麾下真是猛将如云啊。” “这几天到济南议事的这些将军,恐怕每一个都可以称得上是当世名将了。” 沈毅摇了摇头:“别人不知道,但是刘明远跟周怀,还远远称不上名将。” 张简笑了笑,没有接话,而是轻声道:“眼见着这场大战,要进入决战了,这种感觉真是奇妙,我们不仅是历史的见证者,甚至成了历史的推动者。” 沈毅闻言笑了笑,开口道:“大浪涌来,咱们是此时的弄潮之人。” 他看向远方,也颇有一些感慨。 “只是历史的浪头,往往是要淹死无数人的。” “不知道我们这一场潮水退去的时候,还滩岸上,还能剩下多少人…” 第一千三百零四章 南北夹击 “子恒该布置出去的,都已经布置出去了。” 张藩台看着沈毅,问道:“可还有什么我帮的上忙的地方?” “那自然是有的。” 沈老爷拉着张简的衣袖,一边往济南城里走去,一边笑着说道:“随着战事推进,山西很快就可以慢慢接手,师兄有没有兴趣去打理山西?” 张简瞪大了眼睛,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沈毅。 “子恒,这山东六府,我收拾了多久,如今才勉强算是收拾的七七八八了,勉强建立了各地衙门,去齐复陈,现在才歇下来一个月的时间都没有,你…” “你…你…” 张藩台气的都有些磕巴了,气道:“你给自己留个朋友罢!” 见他有些急眼了,沈老爷哈哈一笑,开口道:“与师兄开个玩笑,何必这么当真?” “如今,整个淮河以北,几乎都是咱们书院出身的人在打理,再这样下去,朝廷里又会有人嚼舌根子,干脆丢给朝廷,后续让吏部派官员进驻山西就是。” 张简闻言,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咱们书院的人多,是因为淮河以北是子恒你在主事,陛下估计是怕其他人过来,拖你的后腿。” “如果朝廷派个古板的文官到山西去任事,说不定真能够跟子恒你对着干,来邀名买直,不惜得罪你来成全自己不畏强权的名声。” 沈毅笑着说道:“陛下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你瞧河南的抚台和藩台,不都是我熟识的人?” 张简摇了摇头:“程抚台我不熟悉,但是那位陈藩台,早年可是杨敬宗的门生。” “只是现在老实了而已。” 沈毅微微摇头:“不管他是谁的门生,如今都得乖乖在河南办差,不必挂在心上。” 张简点了点头,轻声道:“的确,如今他们对于子恒你来说,已经是无关痛痒的小人物了。” 沈毅轻声笑道:“那陈藩台,早年差点要了我的命,我都还记着呢,将来要是惹到了我,我便跟他讨回当年的旧账。” 张简一怔,随即想起了当年江都的旧事,不由愣住了:“十一年前的事了,子恒还记得…” “当然记得。” 沈老爷悠悠的说道:“当年的江都知县冯禄,自我得势之后,便带着家人逃了,这几年打听下来,这厮多半就躲在燕都城里,等我取下燕都,寻到了他,正好跟他了结当年的旧怨。” 说话间,师兄弟二人已经到了布政使司衙门的门口,两个人肩并肩走进去之后,张简才问道:“方才子恒说需要我办事,还没有说清楚是什么事。” “不是已经说了么,是山西的事情。” 沈毅微笑道:“太原府现在已经尽在掌握了,但是太原的官员跑的跑,剩下几个勉强能用的,也没有办法全信,本来薛威可以在太原府主事,但是他要出去打仗,也不太可能坐镇后方。” “如今的太原,是我那八弟在主事,他虽然有些手段,但是毕竟没有当过官。” “就想从济南这里,借调一个合适的官员过去,主持局面。” 张简想了想,开口道:“今年,吏部的任命陆续下来,我虽然依旧是权知山东布政,但济南知府的位置空出来了,朝廷也派人过来补了缺,其人姓郑名潞,做事相当干练,或许可以暂时派到太原府去。” 沈毅点头:“既然师兄举荐,那就是他了。” “回头,我让巡抚衙门发文书,暂调他去太原救急。” 张简伸出一根拇指出来:“子恒这话真是霸气。” 说完,他顿了顿:“要不要先见一面?” “过几天罢。” 沈老爷打了个呵欠:“今明两天,裴俊跟魏雄两个人,应该就要陆续到山东来了,不得不应付他们。” 张简笑了笑:“以子恒的本事,应对他们,还不是手到擒来?” 二人在布政使司衙门的书房里落座,闲聊了好一阵之后,张简叹了口气,开口道:“我已经好几年没有回建康了,也好几年没有见过大父大母,还有父母亲了。” “大母身体一直不好,现在越来越差了,来信说想要见我一面。” “所以今年我想回建康,还有老家于潜看一看。” 沈毅点头,开口道:“这个没问题,我会尽量替师兄安排。” 张简面露笑容,看向沈毅:“子恒今年回建康么?” 沈毅微微摇头:“还不知道。” 他回头看了看南边,微微皱了皱眉头:“建康,现在有些古怪。” 张简有些好奇,问道:“哪里古怪?” 沈毅微微摇头。 “没事,可能是我多想了。” 虽然这么说,沈老爷的眉头,依旧微微皱起。 皇帝,已经两三年无所出了。 要知道,宫里的妃嫔并不少,皇帝前几年几乎年年有子女,而且不止一两个,这两三年却几乎颗粒无收。 要知道,这是一个还在壮年的皇帝。 这真是咄咄怪事了。 寻常人可能不会多想,但是沈毅却忍不住想到了那位琵琶绝。 他清楚的知道,青楼出身的顾横波,当年精准的控制了自己怀孕的时间。 联想到建康的怪事… 由不得他不多想。 不过现在,沈毅没有精力去管建康的事情,也不愿意掺和进内廷的争斗之中。 一切,以北伐为重。 …………… 更北边,鞑靼部大帐之中。 穆托站在一个身材高大的壮汉面前,恭敬低头,开口道:“大汗,可靠消息,南朝淮安军已经占据了太原,现在正在兵进大同,以大同那些才训练了半年的新兵,估计很难抵挡南朝的淮安军。” 鞑靼汗今年不到四十岁。 虽然他父亲给他奠定了一统草原诸部的基础,但是真正做成这件事的,却是他本人。 十四五岁就上战场,到现在,成了草原诸部的大汗。 如今,更是逼得齐人低头,先后将两位公主,送入他的帐中,这位鞑靼汗的成就,不可谓不高。 听到了穆托的汇报之后,这位草原大汗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眉头紧皱。 “北齐军队并不弱,怎么会…” 他缓缓说道:“怎么会被这个突然出现的淮安军,打成这个模样,连太原府都丢了。” 穆托欠身道:“大汗,根据情报,南朝在太原城里有内线,是内线给他们开了太原城门,才让太原城在几天之内陷落。” “大汗……” 穆托顿了顿,继续说道:“这个时候,北齐的劣势已经渐渐大了,再加上沈毅当初说的话,这个时候再等待着他们两败俱伤…” 穆托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话锋一转,开口道:“要是等到淮安军占据大同都司的防线,他们估计不会轻易放开关隘了。” 鞑靼汗看着穆托,缓缓说道:“你是什么想法?” “不如趁大同还没有被淮安军打下来,我部直接南下,跟南陈一起,瓜分北齐…” “万一北齐败的太快,大同等边防又被淮安军掌握,那时候军将来大汗您想分一杯羹,也分不到了…” 鞑靼汗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闭目沉思许久,过了一会儿之后,他睁开眼睛,看向穆托。 “这个时候,的确应该动兵了。” “你去一趟燕都,寻到昭武帝,告诉他,本汗将要南下。” “他现在,或者跟本汗合作,一起对抗南陈,或者…” 说到这里,鞑靼汗冷笑了一声。 “或者被南北夹击,灰飞烟灭!” 第一千三百零五章 天子呕血 淮安军目前还是个新生的军队,再加上有沈毅这个可以压服所有人都主心骨存在,别的不说,军队执行力还是非常强的。 各路将领回到各自军中之后,立刻开始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周怀所部,开始沿着沿海线往北探。 而登州水师,专门派了人与周怀联系,水师上百艘战船也沿着沿海线一路北上,准备与周怀互相配合北进。 而凌肃与苏定的左右两路军,也不再一味固守,而是开始积极求战,力求尽快促成一战定乾坤的大决战。 另外不得不说的就是,沈毅在后方,与裴俊魏雄两个人详谈了一整天之后,这二位禁军出身的将军,各自归入左右两路军之中。 这其中,魏雄到右路军中,是完全听从凌肃指挥。 但是裴俊级别太高,沈毅都统掌不了他,苏定自然更不能节制他,因此裴俊在左路军附近,与左路军配合作战,但是本质上还是自己独自领兵,只是行军作战之前,要跟苏定有商有量,不至于孤军作战。 有了这两路军填充进左右两路军,现在淮安军的正面战场,也有接近二十万人的战斗力。 相比较北齐来说,兵力可能还是略有不够,但是已经是同一个数量级了。 随着左右两路大军的积极求战,再加上北齐的退路越来越少,按照沈毅的估算,这场大决战很快就会来临。 可能是在一两个月之后,也可能… 就是在明天。 而沈毅本人,在搞定了两个禁军出身的将军之后,并没有急着去前方,主要是留在后方处理一些辎重还有火药火器方面的事情。 他要把大量的火药火器,送入每一个军中,保证他们的战斗力。 值得高兴的是,经过兵丈局的匠师以及一些洋人匠师的携手,这会儿,第一代燧发枪已经基本上做出来了。 不过这种燧发枪,还是得打一枪填充一发子弹,并且因为基础科学没有跟上来的原因,枪管技术以及火药技术,都不太跟得上。 因此射程与威力,基本上还是火绳枪的层次。 但是… 再不用像火绳枪那样,每发射一枪都需要点火了,这就大大加快了射击速度,让这种火枪,在战场上有了些许用武之地。 不过要真正主宰战场,恐怕还有漫长的路要走。 至少,沈某人这次北伐,大概是用不到了。 对于这一次北伐来说,真正有用的还是火炮以及开花弹,火枪远远赶不上那些冷兵器有用。 不过火器火药,永远是战场供应的一小部分,其他更重要的是粮食,衣物,药材,大夫,还有其他军队可能不重视,但是沈毅比较重视的肉菜。 别的不说,单单供应这些东西,就让沈老爷跟赵蓟州一起忙活了好些天,为了保证物资运送安全,沈毅又在山东境内临时征募了一支军队,用来护送辎重。 山东虽然恢复没有多久,但是这一两年时间,建康朝廷的的确确的没有收他们一粒粮食的田税,因此人心还是更向大陈这一边的,再加上给沈老爷当兵有实实在在的饷钱可以拿,因此山东百姓踊跃响应,没过多久,一支运粮军就被拉了起来。 正当沈某人在南边忙活,准备着最终决战的时候,穆托已经来到了燕都,在燕都皇城里,见到了昭武皇帝。 昭武皇帝此时,整个人比起刚登基的时候,已经整整瘦了一圈,他的眼眶凹陷,而且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整个人的精神状态极差。 甚至,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这位昭武帝,已经许多天没有好好睡一觉了。 每当他闭上眼睛,他就会想,当初自己兵变继位,是不是做错了? 是不是把皇位让给三兄岐王,让他平安继位,让朝廷里少一些动荡,大齐朝廷,就不至于走到今天? 不过现在,想这些都已经太迟太迟了。 穆托对着昭武帝欠身行礼,神色恭谨:“皇帝陛下,我鞑靼与大齐纠葛数十年了,虽然这数十年来,双方互相有一些误会,但是毕竟是做了几十年的邻居,关系总是比跟南陈要近得多的。” “前些日子,我汗听闻南陈占了太原,现在更是在兵进大同,眼见就要打到我鞑靼部的家门口了。” “我大汗,本来无心你们齐陈之争,但是现在,南陈已经推到我鞑靼部的大门口了。” 穆托欠身道:“原先,大汗一直遵照与大齐定下的约定,哪怕大同防务空虚,我们也一直没有任何动作,但是现在,大同很快就不再是皇帝陛下掌管了,因此我大汗决定,出兵南下。” 听到最后四个字,昭武帝猛地睁开眼睛,他看向穆托,声音沙哑,又带着几分杀气:“贵使上一次来,不是说静待河间战场分出个胜负么?” 穆托低头:“皇帝陛下。” 他神色平静,抬头直视昭武帝赵楷:“我大汗觉得,北齐连大同都能丢,正面战场,其实已经分出胜负了。” 昭武帝脸色,一片潮红。 他猛地拍了拍桌子,怒声道:“我大军,在河间真定,屡次击退敌军,战果累累!” 穆托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但是至今,连山东的边界都没有瞧见。” “不是么?” 说完这句话,他不等昭武帝回话,便低头道:“皇帝陛下,此时此刻,我大汗已经领兵南下大同了。” “既然贵国守不住大同,守不住太原,就让我大汗替贵国守一守罢。” 昭武帝眯着眼睛:“鞑靼汗已经开始动作了?” “是。” 穆托并不畏惧,微微低头道:“这会儿,应该已经快到大同了。” 他笑着说道:“皇帝陛下放心,我部始终是向着大齐的,将来大齐打赢了,咱们什么事情都可以坐下来谈。” “我们大汗的意思是,现在我部就可以南下,与大齐军队,肩并肩对抗南陈的淮安军。” “事成之后,陛下给我们鞑靼部一些赏赐就是了。” 昭武帝冷着脸:“朕若是不需要呢?” 穆托微笑道:“若是这个时候,陛下还执迷不悟,恐腹背受敌,数年时间,偌大一个大齐,就要灰飞烟灭了。” 昭武帝深呼吸了一口气,脸色呈现出不自然的潮红色,良久之后,他才恢复过来,狠狠拍了拍桌子。 “当着朕的面这样说话!你好大的胆子!” 穆托微微低头道:“外臣只是实话实说而已,陛下如果雷霆震怒,杀了外臣,那我大汗,只能是选择与南陈合作了。” 昭武帝愤怒的瞪大了眼睛,怒视穆托,良久之后,他才有些无力的挥了挥手。 “朕累了。” “过几天,再跟贵使细聊。” 他闷闷的咳嗽了一声,随即用手帕捂住嘴,挥手:“退…退下罢。” 穆托面色从容,躬身告退。 等到穆托离开之后,昭武帝再也忍耐不住,“哇”的一声,呕出一大口鲜血。 这口血,他刚才就憋在嘴里,这会儿已经染红了身上的帝袍。 一旁的太监们大惊失色,连忙围了上来,惊慌失措:“传太医!传太医!” 昭武帝捂着嘴唇,声音阴冷。 “去传几个宰相…” 等太监们把议事堂几位宰相传来,昭武帝已经脸色苍白。 “传令诺勇…” “朕要见到战果!” “让他给朕,痛击南贼!” 第一千三百零六章 好消息与坏消息 平心而论,昭武帝赵楷,并不是什么蠢人,相反,他是一个颇有些手段,甚至可以称得上聪明的人。 如果没有沈毅,没有南陈的北伐,没有这些林林总总的事情,他顺利继位之后,以他自己的能力,当好一个皇帝并不是什么难事。 再加上永平帝三十年积攒下来的家底,足够他潇洒快活一辈子,做一辈子的北境之主。 可惜的是,世界上没有如果。 自他登基之后没多久,两国之间的战事就开始爆发,最开始的时候,他花了大量的精力去巩固自己并不稳固的统治,可等到燕都的局势稳定之后,昭武皇帝抬头一看,沈某人已经打过了淮河,而且强韧的可怕。 一转眼,如今已经是南陈的洪德十六年了,同时也是北齐的昭武四年。 局势一天比一天糜烂。 面对这种情况,昭武皇帝做了一切的努力,甚至放弃了北边的关防,几乎把所有的本钱都砸了进去,但是一直到现在… 主力战场,也只是做到僵持而已。 也就是说,仅仅只是暂时没有恶化下去。 但是,北齐的国力,已经不足以长久的维持这种级别的战事了,现如今,燕都城里人心惶惶,朝廷里的官员,乃至于宗室王公,都跟着胆战心惊。 甚至不少人在背后嚼舌根,说他这个皇上无能,登基之后没多久,南人就打进来了。 这种压力,无疑是巨大的。 如果昭武帝是个甘于平庸的人,或者说他就是个庸人,这会儿或许不会想太多,可他偏偏又有些能力,更有着自己的雄心壮志,少年时候甚至每天在琢磨着马踏江南,一统天下。 对于这种人来说,现在的局势,给他的压力太大了。 他几乎一夜夜的睡不着觉。 到现在,鞑靼使者穆托的到来,终于让他心里紧绷的那根弦直接崩裂开了。 这位昭武皇帝,嘴里嘶吼着让诺勇进兵之后,再一次呕出一口鲜血,然后仰面昏厥了过去,人事不省。 几位宰相都慌了神,立刻让人扶着皇帝躺下,然后请了太医过来。 太医到了之后,一通折腾之后,总算让昭武皇帝清醒了过来,只不过此时的昭武皇帝,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血色。 他只留了两个太医在房间里,其他人被统统赶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禁军大将军郎琰终于赶到,他越过众人,来到了房间门口,先是敲了敲门,然后开口道:“皇上,臣郎琰求见…” 过了片刻,房间里才传出了昭武帝的声音:“进…进来罢。” 郎琰应了一声,小心翼翼的推门走了进去,走进帘子里之后,他很快瞧见了躺在床上,几乎面无血色的昭武皇帝。 看着外甥这个模样,郎大将军心里一个“咯噔”,他半跪在床边,声音都有些颤抖了:“皇上,皇上…” “您这是怎么了?” 郎大将军咬牙切齿:“是不是那个鞑靼部的狗奴,说了什么犯上的话?臣现在就过去,将他乱刀砍死!” 昭武帝睁开眼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昏过去了一场,这会儿他的眼神竟然平和了许多。 他没有说话,而是抬头看了看床边的几个太医,郎琰立刻会意,扭头吩咐道:“都出去!” 几个太医立刻低头,退了出去。 很快,房间里就剩下了甥舅俩人。 昭武皇帝声音虚弱,但是却少了几分戾气:“太医说,朕是急火攻心,损伤了心神。” 他闭上眼睛,语气里充满了无力:“舅舅啊,朕现在…” “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处处吃亏,处处受限。” “这场仗打到现在,除了前几个月诺勇杀伤了一些南陈军队之外,朕几乎没有听到任何好消息。” “如今…” 昭武帝身心俱疲:“如今,鞑靼部也要南下了。” “舅舅…” 他看着郎琰,长叹了一口气:“朕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支撑多久。” 郎琰连忙说道:“皇上,大齐这么多年的底蕴在,一切磨难,都是能够过去的,您安心休养几天,振作起来,定然能够带着大齐,走出阴霾。” 昭武帝沉默了一会儿,叹息道:“但愿如此罢。” “舅舅。” 他看着郎琰,低声道:“朕身边,几没有可信之人了,朕有几件事,要交代舅舅。” 郎琰“啊”了一声,然后连忙低头:“皇上吩咐就是。” “朕要秘密建储了。” 皇帝看着郎琰,默默说道:“这件事,舅舅要担起来。” 郎琰眼睛一红,低头垂泪:“皇上,您…” “舅舅听朕说完。” 他喘了口气,继续说道:“如今的局势,朕能撑自然会撑着,但是如果将来有一天,真的见势不好…” “咱们朱里真人,须得有一条退路。” “舅舅明白吗?” 郎琰睁大了眼睛:“皇上是说,关外的盛京…” 昭武帝神色凄凉,没有点头,也没有否认。 “只是有个预备而已,事情也还没有坏到这种程度。” 昭武皇帝眯了眯眼睛,低声道:“朕三十多万大军还在前线,胜负尚未可知。” “只要能够大胜沈七一场,一切的颓势,就都能够逆转回来。” “只是为了后人计,朕不得不多想一些。” 郎大将军垂泪不止:“皇上千万不要想太多,好好将息龙体要紧。” “朕不碍事,暂时死不了的。” 昭武皇帝喘了几口气,看着郎琰:“舅舅,朕有一句话,你记住了。” 郎琰哽咽:“皇上您说。” “若是将来有一天,大齐真的兵败如山倒,朕当以身殉国,舅舅要将一切罪过,都推到朕的身上。” “让新主干干净净的继承,以图将来。” “这…这…” “皇上您,怎么能如此想…” “朕说了。” 昭武帝脸色苍白:“只是未雨绸缪而已。” 他看向南边,冷声道:“朕未必会败。” 昭武皇帝咬牙道:“如今那沈七,几乎已经自成藩镇了,现在他打仗一切顺利,南朝自然没有人敢动他,将来时间长了,以李家皇帝小肚鸡肠,必然容不得他。” “清净司,也会不遗余力的挑拨南朝的这对君臣,一旦他们内讧,如果沈七死了,南陈立时就会乱起来,而且没了沈七,他们便等于是失了爪牙,不足为惧。” “而如果沈七未死,他们可能会乱的更厉害。” “那个时候,如果朕还支撑的住,便立时可以反击…” “即便咱们已经退回了盛京,也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再一次南下,那个时候,说不定可以趁机,直接一统天下!” 郎琰看着自己的外甥,不由泪流满面。 “皇上您,安心休养,安心休养罢…” “朕没有办法安心。” 两行眼泪,从昭武帝眼角滑落。 “舅舅,当初虽然咱们是兵变得来的这个位置,但是…” “但是父皇,的的确确是传位给我的啊…” “现在弄成这个样子。” 昭武帝握拳,咬牙道:“若不是实在无颜见先帝,朕早就随先帝去了…” 郎琰握住了昭武帝的手,甥舅二人对视了一眼,都是泪流满面。 ………… 数日之后,济南城里。 分别来自于内卫和邸报司的两个消息,几乎同时送到了沈某人手中。 消息送到的时候,沈老爷正在跟张简一起议事,拿到这两个消息之后,他先是看了一遍,随即深深皱眉。 张简放下手中的毛笔,看向沈毅:“子恒,是不是前线出事了?” 沈毅微微摇头。 “跟前线无关,来了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张简有些好奇,问道:“我能听么?” “这有什么不能听的。” 沈老爷笑了笑,开口道:“好消息是,北齐的昭武帝,身子似乎是坏了,当庭呕血,昏厥了过去。” “这身体,比他那个能熬的老子,差得远了。” 张简拍了拍手:“这的确是个好消息,如果北齐在这个时候再失个主心骨,子恒北伐的事情,又能轻松个一两分。” 说完这句话,他问道:“那坏消息呢?” 沈毅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鞑靼人动了,已经开始南下了。” “这会儿,快到大同了。” 张简也跟着皱眉,开口道:“那怎么办?薛将军那里的兵力,恐怕不足以应对罢?” “子恒你要不要去一趟山西?” “去是要去的,不过过几天罢。” 沈老爷看了看手里为军队采买秋衣的文书,缓缓说道:“把这些后勤统统弄好之后。” “我再去山西看一看。” 第一千三百零七章 再快一些! 大同府,雁门关。 薛威大军,已经抵达雁门关附近,他用千里镜遥望远处的关隘,然后缓缓放下,眉头大皱,回头看向万钟,开口道:“这里也有齐军。” 雁门关,曾经是前朝中原王朝与北朝的边界,但是现在,幽云等州恢复,这里早已经不是边界了。 真正的边界,被推到了更北边,曾经那个大一统的大陈,在北边建立了镇虏卫,高山卫,玉林卫以及大同右卫等卫所,镇守北边的边疆。 同时在大同,设山西行都司,来统掌这些边疆卫所。 后来,北疆陷落到了北齐手里,北齐几乎是照搬了大陈的建制,这里的卫所依旧如故。 不过不得不提的是,这里虽然是曾经的北齐边军驻扎的地方,但并不是所有边军驻扎的地方,毕竟山西北边这一段,只是北齐北疆的一部分。 以一个都指挥使司计算,山西这一段的边军,曾经约莫是两万五千人,不过这里天高皇帝远,燕都管不到这里,当年吃饷的可能有两万五千人,但是具体有多少人,只有这里的军头们知道了。 再有不得不提的就是,二十年来,鞑靼部与北齐争斗不休,但是大多不是在大同这一段争斗,这里已经许多年没有战事了,大同府反而成为了边境贸易的地方之一,一度相当繁华。 原来,雁门关早已经不设驻兵,而现在,又有齐军驻扎在这里,很明显,就是防止淮安军从这里北上进入大同。 边境北移,雁门关就不再是边关,而是成了太原府与大同府的分界线。 万钟看向远处的雁门关,皱了皱眉头,低声道:“将军,按照情报,鞑靼人这会儿已经南下了,这个时候,他们不仅不去防备北边,反倒来防备咱们了。” 薛威摸着下巴想了想,随即笑着说道:“大同多年没有战事了。” “虽然这里防御空虚,但是距离燕都太原,从鞑靼人的角度来看,如果他们想要南下,从这里南下,还不如从宣府那里,可以直入燕都。” 薛大将军看向北边,缓缓说道:“我倒不信,鞑靼人会会宁愿损兵折将从大同南下,来面对咱们淮安军…” 万钟目光灼灼:“将军,大同的守军估计只有两万人不到,而且大多都是新兵,咱们北上大同,其实也没有多大用处,还不如往东打,或者我们也去燕都看一看。” “这样,对于沈公那里,反而用处更大一些。” 薛威沉默了一会儿,没有说话。 他很清楚,万钟没有说错,对于现在的战局而言,他的先锋军放在正面战场上,才能发挥出更要紧的作用,此时北上,不仅会远离主力战场,让先锋军失去对战场的影响力,更会将先锋军拖在大同。 这对于先锋军来说,无疑是不利的。 不过,沈毅的话,言犹在耳。 薛大将军终于下定了决心,沉声道:“不必多说了,发兵攻进大同。” “一切等占领了大同之后,再做考量!” 他对着身后的几个将领挥了挥手。 “进兵!” 这会儿,他随身带着十个千户营的兵力,足足上万人的兵马,浩浩荡荡朝着雁门关冲了过去。 雁门关本就废弃了许久,再加上这里的守军并不多,被数十门新炮轰了几轮之后,守官的齐人新军就慌了神,有些人看到同伴丧身在火炮之下,被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跑。 薛大将军骑着战马,手持长枪,一枪斜挑,挑杀了一个齐军,然后大声呼喝:“弃械投降,弃械投降!” “降者不杀,降者不杀!” ………… 就在淮安军先锋军兵进大同的时候,如薛威所料,鞑靼人果然没有从大同南下,而是从宣府南下,猛攻北齐的宣府三卫。 宣府三卫,可以说是是燕都西北方向,最重要的一处边军,从前,宣府三卫一万多人,兵强马壮,鞑靼人屡次进犯,都是无功而返。 但是此时,宣府三卫的精锐,都被诺勇带到了北边去,现在的宣府三卫,只剩下一些新军,即便统兵的将领大多是从前的旧人,但是毕竟新军的战斗力差上太多,只两三天时间,便屡次被鞑靼人逼到了失守的边缘! 而这里,距离燕都,只有四百里不到的距离了! 宣府三卫告急,紧急向燕都求援,而燕都闻信之后,几乎毫不犹豫的派出了燕都附近,所剩不多的禁军,支援宣府三卫。 而燕都禁军的大将军郎琰,怒不可遏的寻到了还在大齐礼部会馆等消息的鞑靼使者穆托,这位郎大将军,一把揪住了穆托的衣领,怒吼道:“让你在这里等消息,我们皇上还没有回信,怎么鞑靼人就动起来了!” 穆托怡然不惧,抬头看着眼前这个几乎是北齐的二号人物,微微低头道:“大将军,这个时候不回信,对于我大汗来说,就已经是回信了。” 郎大将军脸色铁青,怒声道:“你们想怎么样?” “自然是要跟大齐合作,共克时艰。” 穆托笑着说道:“只要大齐皇帝陛下点头,外臣立刻返回大汗驾前,请求我大汗停手,甚至可以帮着大齐,夺回大同,太原,然后再一路南下,将南人彻底赶回南边去。” 郎琰脸色阴沉:“你们有什么条件?” “大齐已经失了山西。” 穆托笑着说道:“如果我们大汗,将山西拿回来,那山西一省,那便该是我们鞑靼部的。” 郎琰咬牙切齿,随即闷声道:“好!” “只要你们能从淮安军手里,将山西夺回来!” “让给你们鞑靼部就是!” 穆托眼睛一亮:“大将军此言当真?” 郎琰面无表情:“皇上龙体欠安,委托郎某全权负责此事,我现在,就可以代表朝廷,与使者订约。” 穆托大喜过望,伸出手掌。 “击掌为誓,然后我们立刻去订盟书!” 郎琰也伸出手掌,二人三击掌之后,一起去礼部订了文书,眼见着文书加上了大齐的国玺,穆托笑的眼睛都看不见了,对着郎琰连连作揖。 “那外臣,现在就立刻出城,返回大汗身边。” “大将军放心,不出三日,宣府之围必解。” 郎琰黑着脸,目送着穆托离去,一言不发。 等到穆托离开之后,他才面露冷笑:“狗咬狗!” “等你们在山西,打个你死我活…” “等朝廷腾出了手…” 郎大将军咬牙切齿,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转身,来到了中书,先是见了几个宰相,然后又把兵部的堂官叫了过来,这位郎大将军毫不客气的坐在了主位上,看着几个宰相与几个兵部的官员,黑着脸,直接沉声吩咐。 “以中书和兵部的名义,给诺勇去信。” “让他打的快一些!” “再快一些!” “没有多长时间等他了,他如果再拖拖拉拉!” 这位昭武帝的舅舅,语气里带着愤怒。 “那我就去南边替他!” 第一千三百零八章 为家人乞命 济南城。 后勤的复杂,远超出沈老爷的估计,本来他打算用三四天时间理清楚这件事情,保证后续后勤上,不会有任何来自于朝廷方面,以及资金方面的困难。 结果花了整整六天时间,沈毅才跟张简以及赵蓟州一起,把这些事情大概理了一边,在期间,沈毅还亲自见了几个户部的官员。 到了第七天上午,沈毅带着数十个亲卫,准备离开济南城,张简一路送到城门外,说了好一会话,二人正要分离的时候,张藩台犹豫了一下,还是拉着沈毅的衣袖走到一边,开口道:“子恒,有件事本来不该这个时候跟你说,但是昨天我细想了一下,不说似乎又不太合适。” 沈老爷哑然一笑:“咱们师兄弟,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张简沉默了一会儿,长叹了一口气。 “这件事,确实是不大好说。” “兖州知府常建德…他…” 见他磕磕巴巴的,沈毅皱眉:“这人,不是我岳父的门人么?他怎么了?” “还能怎么?” 张简叹了口气,开口道:“无非是贪腐罢了。” “其人到任兖州,只一年多时间,便在分田一事上上下其手,有人告到我布政使衙门来,我派人去查问,结果…他…” 张简低声道:“几乎是在毫不遮掩的捞钱!” “除了在分地上大肆捞钱之外,他还跟地方豪强交往甚密,而且,在交往这些地方豪强的时候,打的…” 沈老爷这会儿,脸色已经有些不太好看了:“打的是甘泉书院的招牌?” 张简微微摇头,看着沈毅,叹了口气:“打的是子恒你的招牌。” 他看着沈毅,默然道:“毕竟,他可以说是子恒你的亲师兄了。” 沈老爷的脸色,一下子黑了下来。 “师兄怎么才说?” “不好说啊。” 张简看向沈毅,叹气道:“一来你军事繁重,不太好烦扰你,二来这人跟你还有陆师叔关系太近,一旦闹翻了,恐怕会影响你在朝廷里的名声。” 沈老爷握紧了拳头,深呼吸了一口气:“这人在原任浙江任知州的时候,似乎没有什么劣迹罢?” “有肯定是有的,只是应该是没有被人发现。” 沈老爷眯了眯眼睛。 “是了,现在他的师弟是山东巡抚,更是山东诸省里说话最算数的人,如今山东诸府的官员里,更不少是甘泉书院出身,无人会告他,无人敢处理他。” “所以,这人肆无忌惮起来了。” 张简叹气道:“大约就是这样。” “而且…” “山东境内,估计不止他一个人,在分地这块肥肉上上下其手。” “这些人,当初被分到山东的时候,大多死活不愿意来,到了山东任上之后,才发现这里有大把油水可以捞,一个个都瞎了心了。” 沈老爷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他这个山东巡抚,虽然是实任,但实际上并没有真正干过几天实事,再加上战事频繁,他没有精力去管这些地方官。 譬如说那个兖州知府常建德,尽管是他的师兄,他见都没有见过。 “这个时候,正是归服人心的时候。” 沈老爷眯了眯眼睛,沉声道:“任谁在这个时候,从山东捞油水,我都饶他不得。” “伸了手,就要处理掉!” 张简微微摇头:“难就难在这里。” “子恒,当初朝廷为了让你在山东顺手,这些山东官员,他们要么直接是书院出身,要么与书院有一些拐弯抹角的关系,比如说这个常建德,当初就是赵师举荐到山东来的。” “这可是江都书院出身的江都人…” 说到这里,张简压低了声音:“是将来子恒你在朝廷上,天然的拥趸。” 沈毅冷笑了一声:“狗屁拥趸!要是真想跟着我,我回济南也有半个月了,未见他来见我一面?” “要是真有跟着我的念头,他也不会私下里,不问我一声,就大着胆子去干这种事情!” “即便是其他省那些贪官,贪了钱还知道孝敬上官,还知道堵上官的嘴!” “他拿我当什么了?” 沈毅冷笑道:“分明是欺我年纪小,欺我是他的师弟,想拿我当个遮风挡雨的傻子,他好躲在我这个傻子身后,坐享其成!” “这种师兄,我不认他,他也休想认我!” 说到这里,即便是如同沈毅的修养,也忍不住动了真火。 “他常建德要是能有个好下场,我这山东巡抚不做也罢!” 说完,沈毅就要调转马头,转回巡抚衙门去,却被张简一把拽住,张藩台对着他摇了摇头,开口道:“子恒,你既然开口了,那么这件事就由我去做。” “这帮人,只要是伸了手的,我一个一个的参,绝饶不了他们。” “你却不能下场。” “现在,许多文官已经不喜你了,书院那边,你不能再丢掉。” 张简低声道:“将来,你是要做书院领袖的,不能在这个时候,失了书院其他人的人心。” “得罪人的事情,我去做就是。” 沈老爷面无表情,冷声道:“师兄还看不明白,如果说早年入仕的时候,我还的确仗了一点书院的势,到现在,我已经没有什么需要倚仗书院的地方了。” “至于什么书院领袖,我也没有心思去做,得不得罪那些文官,更不被我放在心上,这帮子蠹虫,想借我的势,躲在我背后鱼肉百姓…” 沈毅闷哼了一声。 “我饶不得他们。” 沈老爷拍了拍张简的肩膀,低声道:“反倒是师兄你,将来才有可能是书院的领袖。” “我是山东巡抚,御史台右副都御史,正有弹劾这些人的职分。” 说罢,沈老爷骑马回到了巡抚衙门里,按照张简说的名单,直接从巡抚衙门发了公文,将常建德等人停职,让他们停职待参。 而他,亲自修书,以右副都御史的身份,一体弹劾常建德等人,并在奏书最后,郑重其事的写上了最后一行。 “常建德等人,罔顾朝廷法纪,在我大陈将成大事之际,为非作歹,以全私利,其行可鄙,其心可诛!” “望陛下圣断,从严处罪!” 巡抚本就是监察地方的临时差事,除了沈毅之外,其他巡抚大多只挂御史台右副都御史的职位,可以随时弹劾参奏下属,正是因为有这一层权力,巡抚才能够位列地方三司使衙门之上。 不要说以沈毅北伐统帅的身份,单单是这个山东巡抚的身份,递上这份奏折,这些个地方官,就十成十会被撤职查办了。 一连十几份公文写好之后,沈毅亲自盖上巡抚衙门的大印,让人发出去之后,又在巡抚衙门吃了一顿中饭,到了下午时分,他才再一次告别张简,离开了济南。 临走之前,他对着张藩台拱手道:“师兄,以后再碰到这种事情,不必为我顾虑什么,直接写信给我,现在的我…” 沈毅轻声道:“并不需要在朝廷里有什么羽翼,相反,我得罪越多人可能越好一些。” “只要不影响北伐,让他们背地里骂我几句,也掉不了我一根毛发。” “至于我岳父还有赵师伯那里,我一时没有时间跟他们解释太多,师兄得空,替我写封信回建康,跟他们分说清楚。” 张简板着脸,叹气道:“我现在已经有些后悔了,早知你是这个态度,我绝不会跟你说这些,直接上书参他们就是。” “闹到现在,我反倒有拨弄是非之嫌了。” 沈毅笑了笑:“咱们师兄弟之间,哪里用得着说这些?” “等此间事了,咱们兄弟回朝廷,好好喝一顿!” 马匹上,师兄弟拱手作别。 沈毅带着自己的卫队,从济南离开之后,直奔太原而去。 济南到太原,一千里出头,沈老爷一路骑马奔行,走了四天出头的时间,在第五天傍晚时分,到达太原城下。 这会儿,太原还有五千先锋军留守,领头的是薛威麾下的参将高盛,其人并不是临海卫出身,也不是最早的那一批抗倭军,而是在乐清加入的抗倭军,属于跟着沈毅的第二批人。 不过,也是老资格了。 见到沈毅之后,高盛立刻半跪在地上,低头行礼:“沈公!” 到现在,淮安军里的人,对于沈毅的称呼,已经不太统一了,越后面跟着沈毅的,尤其是最近一段时间才跟着沈毅的,一般倾向于称呼“侯爷”。 只有这些“老资格”,还执着于称呼沈公。 沈老爷伸手虚扶,问道:“这段时间,太原安定否?” 高盛起身,微微欠身,开口道:“回沈公,薛将军离开之后,太原风平浪静,没有任何情况。” 沈毅微微点头,还要说话,远处有人一路小跑跑了过来,等到靠近了之后,才喘了几口气。 “七哥…” 沈毅扭头看了看沈叙,见他跑的有些狼狈,沈老爷对着他笑了笑:“太原第一功臣来了。” 沈叙微微红了红脸,行礼道:“七哥莫要捧杀,破太原小弟只是尽了一些微薄的功劳而已,哪里称得上是什么第一功臣。” 沈毅微笑道:“我已经报知朝廷了,单论太原,你绝对是第一功臣。” 听到他这句话,沈叙心中一喜。 这个时候,沈毅在朝廷里说一句话,已经抵得上无数人拼搏一辈子了! 也就是说,他沈八的前程,多半是有着落了! 二人说了几句闲话,沈毅对着身后一个年轻人招了招手:“凌展,你过来。” 这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立刻上前,恭敬低头:“侯爷!” 沈毅指着沈叙,笑着说道:“这是我八弟,你认识认识。” 凌展连忙看向沈叙,低头行礼:“小侄凌展,见过八叔!” 沈叙看着凌展,眨了眨眼睛,愣住了。 不过很快他反应了过来:“凌…” “是凌将军的公子?” 凌展低着头,神态恭谨。 “是。” 沈叙连忙把他扶了起来,摇头道:“少将军太客气了,我哪里当得起你的礼数。” 沈毅在一旁,抚掌笑道:““少将军”现在跟在我身边,给我做几天护卫,你们认识认识,以后说不定还要打交道的。” 沈叙称呼“少将军”没有什么问题,沈毅称呼,就带着调笑的味道了,凌展脸色涨红,低着头磕磕巴巴,几乎说不出话来。 沈老爷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道:“这会儿,的确要多看少说,但是在脑子里,要想着该怎么说,明白吗?” 凌展低头,见四下无人,才开口道:“是,叔父。” 当了这个中间人之后,沈毅看向沈叙,正色道:“我这趟本来是要直接去薛威军中的,不过路过太原,还是要来看一看…” “那位晋王爷,八弟什么时候给我引见引见?” 沈叙微微低头:“七哥您都到太原了,自然是想什么时候见就什么时候见。” 沈老爷默默点头,开口道:“那就一个时辰之后罢,我去找地方洗个澡换身衣服,就去见那位北齐的晋王爷。” 沈叙默默点头:“小弟这就晋王府去安排。” 他又看向沈毅:“我让人带七兄去找个洗澡的地方?” “不用不用。” 沈毅笑着摆手:“我自己找得到地方。” 沈叙这才欠身道:“那我现在,就去晋王府安排,在晋王府等候七哥。” 沈毅微笑点头,对凌展说道:“去跟着你“八叔”到晋王府去看一看,这可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跟着他能学到不少东西。” 凌展恭敬低头:“是。” 说罢,他跟着沈叙一起,进了太原城。 而沈毅,则是在高盛的带领下,找了个临时休息的地方,洗澡换了身清爽些的衣服,然后稍稍休息了一会儿。 等到凌展回到沈毅身边的时候,沈老爷眯了眯眼睛,这才伸了个懒腰,起身道:“带路罢。” 凌展连忙点头,在前面引路。 约莫盏茶时间之后,在凌展的带领下,沈毅终于到了晋王府门口。 他刚到门口,一个一身蓝衣的中年人,便带着一众家小,三两步走到沈毅面前,然后二话不说,一家人扑通一声,统统跪在了沈毅面前。 “太原赵雄,拜见沈侯爷!” “拜见沈侯爷!” 对于晋王府一家的反应,沈老爷有些诧异,他先是看了看一旁的沈叙,却没有立刻上去搀扶,只是笑着说道:“晋王爷这是做什么?” 晋王爷赵雄跪在地上,低头道:“为一家老小,向侯爷乞命。” 沈毅这才上前,将赵雄搀扶了起来,笑着说道:“不至于此,不至于此。” 等赵雄起身之后,沈老爷淡淡的说道:“咱们进去谈?” 赵雄侧身迎客,神态恭谨。 “侯爷请。” 第一千三百零九章 二王三恪 从前,沈毅已经见过一位北齐的亲王的,是北齐的睿亲王赵良虎。 那一位睿亲王,虽然同样怕死,但是面对沈毅的时候,并没有像晋王这样卑躬屈膝。 这并不是说,那位睿王爷,就比眼前这位晋王爷强到哪里去。 一来是因为,当初睿王赵良虎只是自己一个人被捉,他家里人还在后方,无论如何都不会损伤到家里人。 其二,是因为此时双方之间的局势,与当初捉睿王时候的局势,也已经大不一样了。 这会儿,晋王一家的生死,都在沈毅的一念之间,甚至沈叙沈铭,都拦不住这位大陈的靖安侯爷。 这个时候,赵雄放低姿态,并不丢人,相反,还是颇有担当的行为。 在这位晋王的带路下,沈老爷一路进了晋王府,被请到了晋王府的会客厅。 凌展跟在蒋胜身后,低声问了几句话,蒋胜回头对凌展吩咐了几句,凌展微微点头,对着身后的十来个亲卫招了招手,他们加快步伐,先沈毅一步进了客厅,快速搜查了一遍之后,很有默契的站在了客厅的各个出入口,控制住了这个客厅。 晋王赵雄视而不见,将沈毅请到了客厅里之后,请沈毅在主位落座。 沈老爷也没有客气,直接在主位坐下,赵雄和沈叙,分别在他左右两侧坐下。 已经是这个形势了,这会儿客气,反倒有些虚伪。 落座之后,沈老爷没有先跟赵雄说话,而是看向沈叙,问道:“三伯现在还好罢?我听说他老人家病了。” 沈叙微微低头道:“在家里休息,没有什么大碍,只是年纪大了,身体多少有些毛病。” 沈毅微微点头,想了想之后,说道:“要不要我派人,把三伯还有家里人,先送回江都去?” 沈叙看了看被晾在一旁的晋王,想了想之后,低头道:“七哥,这个我需要先去问一问父亲。” 沈毅微笑点头:“那好,今天我大概要住在太原,一会儿只能去三伯家里借住了,到时候我再去拜访三伯。” 沈叙连忙说道:“七兄这是哪里的话,太原的沈家,也是七兄的家,何谈借住?” 沈毅笑了笑,没有接话,这才扭头看向一旁的晋王爷,微微点头道:“晋王爷,这段时间,淮安军没有难为王爷一家罢?” “未曾。” 赵雄连忙摇头,随即感慨道:“侯爷所领的淮安军,真是赵某生平仅见的纪律严明的军队。” “他们进了太原之后,不仅没有烧杀抢掠,甚至没有打扰当地的百姓,没有借住民宅,太原的秩序依旧如故,不曾有太大的动荡。” 赵雄沉声道:“见了淮安军,我才知道,侯爷为什么能够一路连战连捷。” 沈毅微微一笑:“纪律严明是一方面,主要是因为,这里也是汉家土地,城里的人,大多都是汉人。” “因此…” 沈毅悠悠的说道:“自然不会像七十多年前那样,掀起神州大劫。” 赵雄神色尴尬,低着头说道:“侯爷,当年的旧事,赵某也只是在书本之中看过,赵某这一生,都未曾做过什么恶事。” “更不曾苛待过汉民,这一点…” 他看向沈叙,低声道:“二…” “八公子可以替我做证。” 沈叙接话道:“是,七哥,晋王爷是太原远近闻名的贤王,对待百姓很是不错,有什么大灾大难了,晋王府永远是第一个放粮救济的。” “当初,晋王爷选择做粮行生意,多半也是因为这个。” 沈毅笑着说道:“太原晋王的贤名,我多少也听过一些,不然,我也不会坐在这里,跟王爷心平气和的谈话了。” 说到这里,沈毅顿了顿,然后看向赵雄,缓缓说道:“对于现在的局势,晋王爷怎么看?” 赵雄摇了摇头,苦笑道:“侯爷,我是先帝的幼弟,但是并不得先帝喜欢,二十岁不到就到太原就藩了,后面基本上没有参与过任何政事,有太原将军在,我也没有接触过什么兵事。” “对于天下大事,赵某实在是所知不多,不敢在侯爷面前乱说话。” 沈老爷微微皱眉,对于这种推脱的话,有些不太高兴。 见沈毅皱眉,晋王爷心里一个“咯噔”,他连忙说道:“侯爷,赵某是真不知道…” 沈老爷看了看面前的茶水,并没有端起来,而是缓缓说道:“那好,咱们说点实际的。” “王爷愿降否?” “愿降,愿降…” 赵雄毫不犹豫的低头道:“赵某一家,早已经投降了。” “愿意降就好。” 沈毅悠悠的说道:“我需要晋王爷,发布公告,昭告天下的朱里真人,告诉他们,你已经归降了大陈,并且将会得到厚待。” “告诉他们,战事未起之时,投降不杀。” “告诉他们,只要他们愿意来太原,晋王爷可以庇护他们,以后,大陈朝廷可以接纳他们为大陈的一部分,会给他们划分土地。” 说到这里,沈毅顿了顿,继续说道:“简而言之,晋王爷这里,要成为除了燕都之外的,朱里真人的第二个核心。” 赵雄愣在了原地。 他半天没有说话,过了许久之后,才苦笑道:“侯爷,小王只是大齐一个不怎么受宠的王爷,手上半点权力也无,更没有什么影响力,这种事情您让小王来做…” “王爷如果不愿意,就当我没有说。” 沈老爷直接站了起来,淡淡的说道:“八弟已经给你们家说了情,你们就算不愿意,我也不会为难你们,到时候朝廷的圣旨下来,最多就是把你们家贬为庶人。” “不过…” 沈毅顿了顿,继续说道:“如果王爷同意,将来二王三恪当中,就会是王爷一家。” 所谓的二王三恪,又称二宾三恪。 这个制度,说起来有些复杂,简而言之,就是新朝收留旧朝的宗室,从旧朝宗室之中择取一支,封为王侯。 有兴灭继绝之意。 历朝历代,都是如此,算是王朝更迭的过程中,为数不多的温和政策。 赵雄是宗室出身,自然知道所谓的二王三恪是什么意思,他瞪大了眼睛,看着沈毅:“侯爷,南…” “大陈承认北齐,为一朝么?” 齐陈两个国家,是同时存在的。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两国互相争夺正统,在法统上相互不承认对方,也就是不认为对方是一个国家,只认为对方是逆贼。 这种情况… 一直到后来,双方互相通婚之后,也没有得到什么改变。 沈毅神色平静,静静的说道:“王爷,从前自然是不认的,但是等打进燕都,我朝陛下,多半就会认了。” 北上剿灭逆贼,与北上灭国相比,肯定是后者说起来更威风一些,况且,北齐的的确确是存在了七十多年的王朝,而且一度快要成为天下正统了。 这件事,是谁也抹不掉,遮不掉的。 将来,大陈史书上,不会掩去这一段。 甚至,洪德一朝,说不定还要编修《齐史》。 如果修齐史,就是承认这一朝的存在,到时候就会奉北齐的一支宗室为王,称为大陈之“宾”。 这种“宾”,哪怕面对皇帝,也是不用行臣礼的。 如北宋的柴王爷。 赵雄扭头看了看沈叙,又看了看沈毅,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终于站了起来,对着沈毅长揖一礼。 “小王…” “拜谢侯爷厚赐!” 第一千三百一十章 试成色 这就是沈毅一直想见这位晋王的原因。 晋王是北齐先皇永平帝最小的一个弟弟,也就是北齐当今昭武帝的老叔。 地位极高。 不仅地位高,而且这人性格不错,这些年做了些善事,在太原甚至整个山西,都有贤名。 当然了,更重要的是,这个人现在,已经被沈某人,牢牢的控制在了手中。 朱里真人当年入关的时候,只有一二十万人。 如果能够重回七十年前,沈毅很容易就能够把这些人,全部赶回关外去。 但是现在,朱里真人少说,已经在一百万人以上了。 这个数目,还是北齐朝廷,为了限制“贵族”的数量,对于通婚有了一些约束,不然这个数目可能还要再多上几倍。 而除了这些有朱里真身份的所谓“上族”之外,北齐境内,有朱里真人血脉,以及与朱里真人纠缠不清的人,估计已经多不胜数。 这个时候,想要彻底剥离甚至诛杀朱里真人,已经是不现实的事情了。 而且,真要那么做的话,所有朱里真人团结起来,到时候能不能北进,可能都会成为问题。 没有人能把一个百万人规模以上的群体,全体逼到绝路上。 因此,在这个时候,分化朱里真人,就成了最好的选择,而想要分化朱里真人,除了在战场上赢得一场大胜之外,还要给人为的在朱里真人内部,制造出第二个核心出来。 晋王赵雄,无疑是一个很好的人选。 见这位晋王爷低头服软,沈老爷笑着把他扶了起来,开口道:“王爷既然做出了明智的选择,那么将来,咱们便是朋友了,等沈某手上的仗打完,便带王爷去一趟建康面圣。” “不过…” 沈毅轻声道:“到时候,王爷的封号,可能要换一换。” 大陈,已经有一个晋王了,而且还是沈毅的熟人。 当年的世子穆,已经袭爵,成了新的晋王。 赵雄连忙点头,开口道:“是,都听侯爷的安排。” 说话的功夫,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子,端着茶水进了客厅,她先是看了看晋王赵雄,准备先给赵雄奉茶,不过见赵雄挤眉弄眼,她才反应过来,端着茶水到了沈毅面前,轻声低头:“侯爷喝茶。” 沈毅看了看赵雄的表情,又扭头看了看沈叙。 沈叙呼出了一口气,开口道:“七哥,这是家姊。” 沈毅一怔,随即站了起来,拱手道:“原来是三伯家的姐姐。” 沈环儿放下茶水,连忙低头还礼:“不敢,不敢。” 她神色慌乱:“你们聊你们聊,用不着理我。” 说罢,就要转身离开。 沈毅微笑道:“我又不是什么豺狼虎豹,咱们是堂姐弟,阿姊何必这样惊慌?” 沈铭一家,到现在肯定是要认下来的,毕竟人家一家人,这段时间为沈毅,为淮安军做了太多事情。 既然认下来,该认的亲也是要认的,不过沈侯爷可以认沈环儿这个堂姐,却不能认赵雄这个堂姐夫。 一来是官面上不太方便,二来…沈环儿在晋王府,也只是个妾室而已。 沈环儿这才大着胆子,打量了一遍沈毅,然后轻声道:“七郎真是年轻…” 说罢,她看了看自己的亲弟弟沈叙,开口道:“二子,你好生招待七郎,我先下去了…” 沈叙先是点头,然后起身扶着自己的姐姐离开了客厅,姐弟俩到门口说悄悄话去了。 姐弟两个人离开之后,晋王爷看着沈毅,开口道:“侯爷,我府上有几个未曾婚配的女儿,一会让她们出来见一见侯爷,侯爷如果看得上,以后就让她们跟着侯爷,贴身照顾侯爷的起居。” 沈老爷咳嗽了一声,差点把刚喝下去的茶水喷了出来,他抬头看着一脸认真的赵雄,连连摇头:“王爷别闹,差着辈呢。” 赵雄脸上露出笑容:“非是环儿所出,不碍事的。” “我们朱里真人,不讲究这些。” 沈毅微微摇头:“我们读书人,是讲究这些的。” “王爷放心,只要你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咱们的合作就不会中断,用不着靠什么姻亲维系。” 他静静的说道:“用姻亲维系,远不如用利益维系来的稳固。” 赵雄若有所思,低头道:“是,小王明白了。” 这之后,沈毅跟这位晋王爷,说了好一会话,问了问关于北齐皇族一些事情之后,才起身告辞。 晋王赵雄带着家里人,一路把沈毅送到了王府门口,沈叙跟沈毅往前走了走,开口道:“七哥,我先让人带你回家里去,我在这里留一留。” 沈毅扭头看了看他,轻声笑道:“八弟要夜宿这里?” 沈叙连忙摇头:“只是说几句话,马上就回家了。” 沈老爷没有多问什么,只是负手,默默转身去了。 沈叙与赵雄站在一起,目送着沈毅远去,等沈老爷的背影慢慢消失,赵雄长出了一口气,只觉得脚一软,差点跌倒在地上。 沈叙一把搀扶住他。 “王爷,你这是怎么了?” 赵雄勉强站直了身子,看着这个“小舅子”,苦笑道:“二子,你这个堂兄…” “真是吓人啊…” 沈叙挠了挠头:“他不是一直跟王爷笑吟吟的么?” 赵雄摇了摇头。 “二子,你没有见过皇帝,没有见过多少大人物。” “你这个堂兄,与我那位皇兄,已经很像很像了。” 晋王爷深呼吸了一口气。 “这种感觉,叫做天威难测。” 沈叙若有所思,问道:“刚才王爷让我留一下,不知道有什么事?” “二子,我想问问你。” 赵雄咽了口口水,问道:“要不要,把环儿…扶正?” 沈叙一愣,随即微微摇头:“王爷,还是照旧罢。” “估计,七哥那里,也不太方便跟晋王府关系太密。” 赵雄点头。 “那就听你的。” 他拍了拍沈叙的肩膀,轻声感慨:“二子,你们家,救了我第二回命了。” 沈叙摇了摇头。 “是王爷自己,救了自己。” ………… 当夜,沈毅在太原沈家暂住。 当天晚上,沈铭拉着沈毅说了好一会话,知道沈毅第二天要赶路到前线,沈铭才没有敢打扰沈毅休息。 第二天一早,沈铭父子送沈毅出城,分别的时候,沈老爷跳上马匹,看向沈叙:“八弟,过段时间,会有一个济南过来的官到太原来,名叫郑潞,到时候,由他暂时处理太原政事,接手太原知府衙门。” 沈叙连忙低头,拱手道:“是,小弟会安排好的。” 马背上的沈毅想了想,开口道:“到时候,城里的事情,你可以跟他商量着来,有什么事情,派人给我送信,我这段时间,应该都在大同府。” 沈叙恭敬低头:“小弟明白。” 沈毅不再犹豫,在马背上对着沈铭拱手:“三伯,咱们江都再见!” 说罢,他抖了抖缰绳,带着一众随从,向北疾驰而去。 父子俩目送着沈毅走远,沈铭拍了拍沈叙的肩膀,沉声道:“好好跟着你七哥做事,不要有什么歪心思。” 沈叙苦笑道。 “爹,七哥跟个神仙一样。” “我在他面前,大气都不敢喘,哪里敢有什么歪心思?” ………… 大同府城。 沈毅一行人,抵达大同府城外先锋军大营的时候,先锋军大营里,只有八九千驻兵,而且这八九千人,还半数带伤,在后方休养。 大营里,薛威自然是不在的,甚至连副将万钟都不在。 沈毅到了大营足足半天之后,万钟才赶回了大营,见到沈毅之后,立刻半跪在沈毅面前,毕恭毕敬,低头抱拳:“沈公!” 沈毅没有废话:“前线什么情况?” “站起来回话。” “是!” 万钟起身,解下腰间的水袋喝了口水,看着沈毅,沉声道:“沈公,大同的几个卫所,剩下的都是些新兵,不成气候,咱们到了大同之后,只简单接触了一下,这些北齐的边军就不太支撑得住了。” “不到十天时间,几个卫所先后被我们占据,就在我们攻镇虏卫,天成卫的时候…” 万钟沉声道:“鞑靼人从天成卫的东边,也就是宣府三卫攻来!” “这支鞑靼人,人数很多,我们吃了点亏,一路退到阳和卫,高山卫所在地。” “现在,薛将军正在那里,与鞑靼人僵持。” 沈毅揉了揉眉心,皱眉道:“从宣府三卫来的?” “是。” “如果不是从宣府三卫过来,有边关长城,还有那么多军堡,鞑靼人轻易可进不来。” 万钟深呼吸了一口气,咬牙道:“这帮齐人,很有可能跟鞑靼人狼狈为奸了!” 沈毅坐在椅子上,猛皱眉头。 “去告诉薛威,让他…” “临机应变,必要的时候,可以考虑撤回大同府,据城而守,那帮鞑靼人,应该没有攻城的本事。” “薛将军也是这个意思,不过薛将军说。” 万钟欠身,低头道:“薛将军说,哪怕后撤,退回大同城之前,也要先看一看,那些鞑靼人…” “到底是个什么成色。” 沈老爷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哑然失笑。 “我身上的本事,还真被薛大…” “学去了不少。” 第一千三百一十一章 成长的薛大 薛威从前,与其说他是一个主将,不如说他更像是一个战将。 而现在,经过几年时间的“外放”,薛威比起从前,很明显的大有长进,如今已经完全可以独当一面了。 知道了薛威现在没有什么危险之后,沈毅也放下了心,他拉着万钟坐下,开口道:“说一说大同的近况罢,那些大同卫所的守军现在都在哪里?” “那些人都是半年左右的新兵,我们进了大同之后,他们大部分都降了,薛将军主持的纳俘,按照沈公您原来的做法,愿意留下来的,就留下来继续守边,以咱们大陈的名义守边。” “不愿意留下来的,都各自放回家去了。” “不过,不过…” 万钟挠了挠头,继续说道:“不过效果不是如何好,大部分都回家了,原先大同的两万驻军,剩下的只有六七千人…” 沈老爷忍不住揉了揉眉心,无奈的说道:“他们既然是北齐强征来的,自然不会信任任何朝廷,不管是北齐朝廷还是大陈的朝廷,放他们离开,他们当然要跑了。” “这种时候,大同正缺人手,应该用手段,多留一些人下来的。” 这就是薛威他们,学沈毅的坏处了。 有些时候,他们照学沈毅,能够学到个七八分模样,但是不分情况一味照着学,有时候就显得不合时宜。 万钟微微欠身:“是,事后薛将军跟末将商议过,都觉得不太对,这段时间又开始在大同征兵,虽然按照咱们淮安军的待遇来征兵,但是效果依旧不是很好。” 沈毅点了点头,问道:“先锋军现在情况怎么样?” 先锋军进入山西以来,虽然没有打过太多城池,但是从太原到大同,还是打了不少硬仗的。 先锋军日常的事务,其实大多都是万钟在负责,这个问题他自然再清楚不过,当即点头道:“回沈公,当初我们在河南,打的太急,伤亡不小,在河南休整进入山西的时候,只有两万人左右了,打下太原,又损失了一部分人手,好在打太原并没有太吃力…” “进了太原之后,在沈公子的帮助下,临时征募了一些新兵,不过因为要留五千人在太原,薛将军带我们北上大同的时候,手上的兵力还是不足两万。” “到现在,哪怕是算上那些投降的大同齐军,大同所有的兵力加在一起,也就是两万人出头。” “目前,有十个完整的千户营,跟着薛将军,正在前线与鞑靼人交手。” 沈毅闻言,沉默了一会儿。 先锋军的兵力消耗,是超出他预计的,本来,如果鞑靼人没有动的那么快,先锋军占了太原这种大城之后,不需要太久,只要半年时间,就可以快速补充兵力,但是现在,先锋军没有时间在太原留这么久。 兵力,一直没有完整过。 到现在,先锋军相比较于最完整时候都三四万人,真正的战力可能就只剩下一半了! 不过,剩下的这两万人左右,可以说是真正的身经百战,哪怕是在整个淮安军内部,也绝对可以称得上是精锐了。 百炼成钢,莫过如是。 “损耗的,也太严重了一些。” 沈毅说出这么一句话之后,微微摇头:“这么看来,如果鞑靼全面进攻山西,先锋军恐怕很难扛得住。” 万钟沉声道:“只要沈公您一句话,末将等死也死在山西,死在太原!” 沈老爷这会儿,已经有些心疼了,他摇了摇头,开口道:“我早就说过,存地失人,人地皆失。” “山西的事情,我需要重新考量,给薛威递信,让他不要恋战,考虑后撤退出战场,回到大同来。” 说完这句话,沈毅又问道:“大同这里的粮食…” “沈公放心,我们从太原带来了不少粮草,支撑一段时间没有问题。” 沈毅这才点了点头,开口道:“那好。” 他起身,拍了拍万钟的肩膀:“万将军先去休息罢,等薛威回来,咱们再议。” 万钟低头。 “末将告退!” 万钟离开之后,沈老爷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思忖许久。 外面,蒋胜手里捧着一沓文书,走到了门口之后想了想,然后拍了拍门口守着的凌展的肩膀,笑着说道:“凌兄弟,你去将这些,送给侯爷。” 凌展连忙接过,应了一声:“是。” 说罢,他伸手敲了敲门,小心翼翼的走到了沈毅面前,见附近无人,他才低着头,开口道:“叔父。” “蒋哥让我送来的文书。” 沈毅这会儿还在沉思之中,闻言立刻回过神来,抬头看了看凌展,哑然失笑:“你跟他倒是兄弟相称了。” 凌展先是把文书放在桌子上,然后挠了挠头:“这段时间,蒋哥待侄儿极好…” 沈侯爷心里微微摇头。 岔辈了都。 不过他没有多说什么,看了看这些文书,又看向凌展,吩咐道:“你在这里等着,一会我有几封信,要火速送给其他几路军。” 凌展恭敬点头:“是。” 沈老爷这才坐在主位上,把这些文书一份份翻开,将所有情报军报方面的文书看了一遍之后,他提笔给刘明远以及周怀写信。 两封信写完之后,他加上了自己的大印,递给凌展:“让人六百里加急送出去。” 凌展两只手接过文书。 “是!” 说罢,小伙扭头,一溜烟就跑的没影了。 沈毅看了看凌展远去的背影,“啧”了一声。 “年轻人,真是有活力啊。” ………… 沈毅到达大同的第四天,薛威终于返回大同。 此时的薛大将军,已经一身血污,身上的衣物,几乎被鲜血浸透了。 但是,他本人受伤并不重,只是些轻伤,见到沈毅之后,薛大将军很是高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低头道:“沈公!” 沈老爷见他这个模样,先是吓了一跳,不过听到他中气十足的声音,又放下心来,哑然失笑:“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跟鞑靼人交手了没有?战况如何?” 薛威站了起来,咧嘴笑道:“末将跟他们打了好几天!” “这帮子鞑靼人,骑射功夫,真是绝顶!” 薛威忍不住说道:“末将原以为,齐人在骑射方面已经是顶尖,见到了那些鞑靼人之后,才知道真正的骑射是怎么个模样!” “他们的轻骑,可以奔马射箭,百步之类,几乎必中!” 薛威感慨道:“末将跟他们接触之后,差点就吃了大亏,好在及时后撤。” “沈公…” 薛威嘿嘿一笑:“这些鞑靼人,攻城的本事,就很稀松了,末将麾下几个百户营,守在在几个卫所的军堡里,凭借火药以及弓弩,就可以轻而易举的抵挡这些鞑靼人。” 他抬头看向沈毅,继续说道:“如果狗日的齐人,没有把他们放进来,凭借北齐的几个关城,还有长城墙,末将可以很轻松守住他们。” “如今,既然放他们进来了。” 薛威沉声道:“正面硬碰硬,代价太大,末将的意思是,凭借大同府,以及太原府的一些城池来守。” “这些鞑靼人,缺少攻城器械,以及攻城经验。” “末将可以肯定,哪怕是县城,他们想攻进来,也是绝不容易的!” 沈毅想了想,然后看向薛威。 “薛大,你确定要守山西么?” 薛威拍了拍胸脯:“沈公,这些鞑靼人如果攻不进城里,他们继续南下,背后就会有我们的一个个据点。” “他们不敢南下。” “我们虽然暂时没有办法撵走他们,但是鞑靼人本部的人口不是很多,他们粮草也不会有太多,眼见就要入秋了,只要我们固守城池,收拢百姓。” “他们坚持不了多久。” “兵书里这个法子,叫做……” 薛大将军挠了挠头,说出了四个字。 “坚壁清野。” 他看向沈毅,低声道:“大同这种边关,百姓本就不多,末将觉得,大可以一试。” 沈毅想了想,然后点头答应。 “那就依你。” “不过有一件事,我要知会你。” 沈毅缓缓说道:“我已经令刘明远周怀,加速北上了。” “本意是想,如果守不住鞑靼人,迫不得已之下,干脆放弃山西,全力结束主战场,等那边腾出手来,再回头来收拾山西。” “如今,军令已经发了出去。” “那一边,很快就会迎来大的战事。” 薛威认真思考了一番,随即神色坚定。 “沈公,鞑靼人战力非凡,如果给鞑靼在山西做大,后面会更麻烦。” “末将,还是想守山西。” 他沉声低头。 “末将,守得住!” 第一千三百一十二章 全面进攻! 沈毅领兵以来,虽然大的战略都是他来拿主意,但是落实到具体的战役或者是战术层面,他还是会充分听取前线将领意见的。 这种实事求是的观念,也是他的宝贵财富之一。 况且,薛威早已经是淮安军中极为重要的将领之一,先锋军更是他一手带出来的,这个时候,哪怕是沈毅这个主帅,也必须要考虑薛威这个主将的意见。 沈老爷在桌子上展开山西的地图,然后手指在大同府的位置上,开口道:“先锋军现在,兵力还是太少了。” “前一次与齐军作战,俘虏了不少北齐的骑兵,以及缴获了一批战马,我特意让人,收服了一批朱里真人,替我训练骑兵,如今这支骑兵还不成熟,但是规模有两三千人了,虽然人数不多,但是整体素质比原先咱们军中的骑兵强上不少。” “你这里缺人,我把他们都调到大同来,以战代训罢。” 薛威是知道沈毅在训练骑兵这件事的,不过淮安军缺少优秀的战马,基本上全靠缴获北齐的,因此真正堪用的骑兵不多,可以称得上沈某人的宝贝疙瘩,听到沈毅说要投入到山西战场,薛大将军咧嘴笑个不停。 “被凌将军他们知道了,又要说沈公你偏心了。” 沈老爷微微摇头:“我从来都是按照战场上的形式分配资源,现在论各个战场的压力来说,虽然凌肃那里可能面对的人数更多,但是压力还是你这里更大一些。” “毕竟,咱们淮安军到现在,都还没有谁真正面对过鞑靼人。” 他看向薛威,忽然声音稍稍低了一些,沉声道:“这一次,对于你来说,也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你能跟鞑靼人接触,跟鞑靼人交手,就能为将来积攒出一份宝贵的经验,将来即便不能凭借这份经验去讨伐鞑靼人,至少在应对他们的时候,不至于举止失措。” “你薛大,说不定就能成为坐镇北疆的大将。” 薛威战事“嗯”了一声,然后低声叹了口气:“沈公,这几天末将也在想有关鞑靼人的事情,想着将来能不能跟在您身后,北上扫清鞑靼诸部,但是就目前来看,不太可能。” “他们的速度太快,在关内还可以根据城市作战,一旦出了关,且不说能不能寻到他们的主力,就算找到了也追不到。” “想要在草原上胜过他们,除非…” 薛威低声道:“除非有一支,比他们更快更强的骑兵,才有可能。” 沈毅面色古怪的看着薛威。 薛大被沈毅看的脸色一红,低头道:“沈公,末将胡想乱说的,要是说错了,您不要见怪…” “你没有说错什么,按你说的来,并没有什么问题,就是他们自小在马背上长大,想要在骑射上胜过他们难度太大。” 沈老爷静静的说道:“更合适的法子,是分化他们,拉拢一批,打压一批,这样他们就永远行不成威胁了。” 薛威挠了挠头:“末将还是想的少了。” “所处位置不同,想法自然就会不一样,你在现在这个位置上,一心想着打胜仗,是没有问题的。” 沈毅微笑道:“要是有一天,你薛大真的训练出一支比鞑靼人更厉害的骑兵,那么你的功绩,可能还要超过当年的定国公。” 薛威这么些年打仗,除了跟着沈毅学了点东西之外,其他的本事,几乎全部来自于那本《水师总要》,他甚至可以说是定国公赵崇的再传弟子,自然知道定国公是谁,闻言连忙低头。 “末将但有些微功绩,都是沈公您的功劳。” 沈老爷笑了笑,没有接话。 “明天就可以开始布防了,到时候我与你一同去前线,看一看鞑靼人,是个什么模样,再有…” 沈毅顿了顿,继续说道:“我的看法是,暂时固守大同府,如果大同府不太好守,就寻机撤回太原府,根据雁门关,以及前朝旧关,将鞑靼人,挡在雁门关外。” 薛威想了想,开口道:“沈公,您最多只能在前面待一天。” “后天一早,末将派人,将您送回雁门关内。” 沈老爷微微皱眉。 “怎么?管起我来了?” 薛威笑了笑:“您要是一直在前线,很多该打的仗,末将可能就不敢打了。” 沈老爷瞥了他一眼,闷哼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 两个人围着山西地图商量了许久的战事之后,沈老爷拍了拍手,叫道:“凌展。” 凌展大步走了过来,见有人在场,他连忙低头行礼:“侯爷。” 沈毅指了指薛威,笑着说道:“见过没有?” 凌展微微摇头:“知道是薛大将军,但是不曾见过。” “知道是薛威,你就不该称大将军了。” 凌展连忙上前跪在地上,给薛威磕头,用临海话低头道:“阿叔。” 听到这句临海话,哪怕是情商不怎么高的薛威,也立刻明白了眼前这个小伙子的身份,他上前一把把这个老乡扶了起来,笑着说道:“是凌将军的儿子?” 凌展低头:“是。” 薛威扭头看向沈毅,笑着说道:“这小子不错,身子高大壮硕,看着是块好材料,沈公要不然让他跟着我,我带他去战场上,好好磨练磨练他。” 凌展闻言,眼睛一亮,正要说话,沈老爷便笑着说道:“这是凌将军的长子,跟在我身边跑腿的,他要是跟着你出了什么事,你将来恐怕见不得凌家人了。” 薛威咳嗽了一声,假装自己什么都没说,从腰间解下自己的佩剑,扔到凌展面前:“送你了小子。” 凌展双手接过,恭敬低头:“多谢阿叔。” ……………… 就在沈老爷在大同忙着应对鞑靼人的时候,身在前线的指挥,连续收到了三份来自于朝廷的文书。 一份来自于皇帝,一份来自于中书,还有一份,是郎琰郎大将军亲自寄过来的。 诺勇见了这三份文书之后,心里也满是无奈。 他到了前线主事之后,并不是没有主动进攻,也没有想着要拖延战争进程,到现在,他甚至没有怎么防御过。 但是南人太狡猾了。 他只要全力进攻,淮安军一定后撤,等他稍稍懈怠,这些淮安军又会像是影子一样跟上来。 每一次他一拳打出去,不是打在空处,就像是打在棉花上一样,让他很是难受。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到现在迟迟未曾建功。 本来,诺勇也不是特别着急,毕竟他虽然没有什么太大的战果,但是在淮安军手里也没有怎么吃亏,不过如今朝廷的三份文书齐到,由不得他不急了。 诺勇直接拿着这三份文书,一路奔到了河间府,在河间府城里,见到了周家父子。 见到周家父子之后,他直接把三份文书,甩在了桌子上,然后看向父子二人,冷声道:“我不知道你们爷俩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但是,现在朝廷已经催逼到了这种程度,本将已经没有办法再拖延下去了,三日之后,本将就要开始全面南下进攻淮安军!” “你们征南军,要完全服从本将的指挥!” 周世忠扭头与周元朗对视了一眼。 周元朗默默站了起来,对着诺勇欠身行礼,然后挤出了一个笑容。 “大将军放心,既然是朝廷的命令。” “我们这里,一定全力配合。” 第一千三百一十三章 征南讨北 诺大将军站在父子两个人面前,直接掏出了一张地图,铺在面前的桌子上,他伸手指着地图上的景州,开口说道:“周将军,淮安军的左路军,大部分都在这里,我需要你们在三日之后,猛攻景州。” 诺勇沉声道:“不需要你们,一定要打赢淮安军的左路军,甚至不需要你们打下景州,只需要你们…” “替我牵扯住淮安军左路军的全部兵力,让他们没有办法支援右路军凌肃!” 周世忠皱了皱眉头,问道:“大将军,我们需要拖住他们多久?” “越长越好。” 诺勇回答道:“但是,至少要半个月时间。” “半个月内,我会全力进攻凌肃,争取将凌肃所部击溃,然后我再回头打退左路军,紧接着分兵南下,直扑济南!” 周世忠叹了口气,看向诺勇:“大将军想出怎么应对南人的火器了么?” “那些火器,平日里在野外,可能不是如何厉害,但是一旦他们进了城,那真是威力无穷,当初沈七占了徐州,只三万人守城,我们人数两三倍于他们,便根本攻不动徐州了。” “南人又不是傻子,会在这两处地方死战不退,一旦他们后退,譬如说退到德州,或者直接退到济南,大将军有什么办法,攻破他们的大城?” 周世忠说到这里,继续说道:“靠围死他们,恐怕很难了。” 周元朗站在周世忠身后,微微欠身道:“大将军,还有一点就是,淮安军在山西还有薛威所部,据我们所知,沈七本人已经去了山西,现在应该就在薛威军中,假如我们全面南下,薛威放弃山西,攻击我们侧背,又该如何应对?” 诺勇闷声道:“能不能破城,要先打到济南去再说!” “至于背后的薛威。” 诺勇冷笑道:“他在山西苦战这么久,还能有多少兵力?我部兵力集结起来,少说在二十万人以上,随随便便分派出一部分,就可以从容应对薛威了!” 听到二十万这个数字,周元朗立刻皱起了眉头,因为他知道,现下河间府真定府各有一半兵力的情况下,诺勇麾下的兵力,是绝没有二十万的。 他很快反应了过来,皱眉道:“大将军要撤回我们河间的援兵?” 当初,诺勇带着边军以及禁军还有一部分地方军抵达前线的时候,为了均匀兵力,是分派了一部分兵力,交给征南军调用的,这样一来,保证两边在应对征南军左右两军的时候,都能占到优势。 而现在,听诺勇的语气,很明显,他已经打算收回这部分兵力了。 诺勇眯着眼睛,冷冷的说道:“这么长时间了,你们征南军畏战怯战,要那么多兵做什么?” 周世忠有些恼怒了,他站了起来,直视诺勇:“大将军不曾怯战,却未曾见到什么战果!” 诺勇不屑一顾,转身道:“具体的将令,本将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如果三天之后,征南军没有做到,本将会奏明皇上,军法从事!” 他停下脚步,扭头斜了一眼周世忠父子,闷声道:“到时候,战场上但凡有任何失利之处,都要算到你们父子二人的头上!” 说完这句话,诺大将军扭头,扬长而去。 周元朗走到门口,一直到诺勇的背影消失之后,他才回到房间里看着自己的老父亲,轻声道:“爹,您瞧见了,还未战…” “就已经在推脱责任了。” “这就是大齐的边军主将。” 周元朗眯着眼睛,冷声道:“不如图远图大将军远甚。” 周世忠叹了口气,开口道:“他现在,已经是朝廷任命的大帅了,如之奈何?” 周元朗坐在了老父亲旁边,闷声道:“正是因为如此,朝廷现在才摇摇欲坠。” “到目前为止,除了父亲以外,战场上主事的人,哪还有一个是汉人?” “边军之中的四大将军,以汉将郭闯声名最大,功劳最高,被鞑靼人称之为郭无敌。” “如今,边将之中的图远,诺勇,先后拜帅,那位郭无敌却还在北疆,领着一群新兵蛋子去抵抗鞑靼人!” “甚至我听说,鞑靼派了使者到燕都,随即朝廷放开了宣府三卫,任由鞑靼人进入大同府!” 周元朗握紧了拳头,咬牙道:“今上,因为当初即位时候的变故,疑心太重了,否则,朝廷的局势,绝不会糜烂至此!” 周世忠低头喝了口茶水,低声道:“郭将军,确实可惜了。” “他现在,还守在大同的西边,不知道又会如何自处。” 父子二人正在说话的时候,有人匆匆来报,径直跪在了周元朗面前,低头道:“将军,少将军!” “探子汇报,东线的淮安军,从盐山北上,直扑沧州来了!” 这人顿了顿,继续说道:“再有,沿海有人发现了一支上百艘船的船队,船队没有旗号,但应该…” “应该是南陈的船!” 周元朗闻言,沉默了一会儿,随即挥了挥手:“知道了,退下罢。” “是。” 等这人离开之后,周元朗扭头,看了看自己的父亲,轻声道:“爹,沈七也沉不住气,开始动手了。” 周世忠紧皱眉头:“盐山的东线齐军…” 周元朗神色平静,开口道:“是那个废物将军福泉,当初带了一两万人,准备从乐陵插入山东。” “结果…” 周元朗嗤笑了一声:“结果,被沈七的卫营给拦了下来,还被杀的大败,连那支朝廷寄予厚望的朱里真骑军。” 他几乎要笑出声了:“都被沈七的卫营杀的大败,数千骑兵,在战场上跑不过沈七的步卒,硬生生被留下了一两千人!” “真是亘古未有的奇谈。” 周元朗继续说道:“在那之后,沈七的这个卫营,带着他们禁军的人手,就留在了盐山,不过一直没有太大动作,父亲忙着战事,估计也没有太了解过。” “卫营…” “卫营要攻沧州啊。” 周世忠微微皱眉:“增派五千人到沧州去罢,足够挡住这支淮安军的行动了。” “不。” 周元朗摇头,缓缓说道:“爹,淮安军奇袭沧州,人数数万人,不可计算。” “并且,淮安军水师,也沿途北上,这分明是沈七藏在暗中的杀招,如果放任不管,可能会被他们水陆并进,直扑天津三卫,威胁燕都去了!” “孩儿的意思是,增派三万人驻守沧州,对这一路淮安军严防死守,同时禀报朝廷,要朝廷派出水师,在海上痛击淮安军的水师。” “三…” 周世忠瞪了大眼睛:“三万?” 周元朗面色平静:“父亲是不是觉得少了?” 见到自己这个三子的表情,周世忠一怔,忽然明白了过来。 派重兵到沧州去,不是为了在沧州御敌,而是把军队派出核心战场,保全实力! 他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朝廷,会同意么?” “这是重大的敌情,朝廷当然会同意,难不成咱们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这一支军队,威逼圣躬?” “父亲。” 周元朗低头,静静的说道:“咱们家,世代都是忠臣啊。” “一定要全力,应对沧州大敌才是。” 周世忠皱眉,看了看北边。 “家里人…” “父亲放心。” 周元朗面无表情:“他们不敢动咱们家里人。” “真动了,我大军可以征南…” 周公子冷笑道。 “亦可以讨北!” 第一千三百一十四章 默契 周怀奉命,领军北上,进攻沧州。 这一次攻沧州,目的很复杂,其中大部分的出发点,自然是想要吸引一部分齐军过来,分担主力战场的压力,同时配合海上的水师作战。 另外一层原因就是,如果齐人真的对周怀这路军无动于衷,沈毅还真有让他们直接北上,奔袭天津三卫的念头。 即便这样做,可能会让这支军队身陷险境,但是一旦成功,对于整个战场局势,将会带来巨大的影响。 周怀接到沈毅的将令之后,不敢怠慢,直接领兵出了盐山,带兵直取沧州。 还没有到沧州城下,就有斥候匆忙来报,半跪在周怀面前,低头行礼:“周将军!” 周怀不假思索,开口道:“说。” “邸报司情报,河间府齐人增兵沧州了!” 听到这句话,周怀松了口气。 沈毅让他北上的目的,本就是为了吸引齐军,如今齐军既然已经分兵沧州,那么且不论后续打沧州顺利不顺利,最起码他们这一趟北上的初步目的已经达成了。 最少,沈公那里,已经可以交代了。 周怀先是点头,然后问道:“能不能查清楚,他们增了多少人到沧州?” 这传信兵低头,犹豫了一下,然后开口道:“根据邸报司的消息,至少两万人以上!” “现在,那些齐军还在源源不断的涌入沧州,到最后,人数可能还会更多。” “多…” 周怀都愣住了:“多少人?” 这传信兵再一次低头:“两万多人…” 周怀猛地抬头看向远处的沧州,心中错愕不已,但又有些狂喜。 两万多人啊! 能够吸引来这么多齐军,哪怕后续他们不再进攻沧州,在沈公那里,也是妥妥的大功一件了! 周怀深呼吸了一口气,喃喃低语:“怎么会来这么多人,这北齐的将领…” “昏了头了!” 他手底下的将士并没有增加,哪怕算上重新增补的乐陵守军,也就一万五六千人的样子,这个数目,打沧州这个州城都是有些吃力的。 哪怕城里,只有两三千人,都不是那么好打。 但是现在,一股脑涌来了几万齐军,那么沧州,就基本上可以放弃了。 他很快吩咐手下的将士,在沧州城外五十里处扎营,然后让人叫来了高勇。 高勇,原本是主掌乐陵卫的千户,此时因为乐陵之战有功,已经被升为了指挥同知,现在是周怀的副将。 见到了周怀之后,高勇立刻低头抱拳:“周将军!” 周怀拉着高勇走到一边,沉声道:“兄弟,我要去一趟苏大将军那里,与苏大将军面议军情,军中就暂时交给你来打理。” 高勇都愣住了。 他抬头看向周怀,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周将军,即便您要离开,不是还有禁军的彭将军,和西路军的张将军在,怎么让末将…” 周怀摇了摇头,开口道:“他们…” “毕竟不是淮安军出身。” “倒不是说什么亲疏有别,只是他们没有在咱们淮安军待过,不了解我们淮安军的战法,咱们这一路军虽然只是偏师,让他们接手,我还是不放心。” “我这一趟去左路军见苏大将军,快则天,慢则六七天,一定回来,这几天时间,高将军记住一件事。” “如今沧州的敌人太多,咱们不要主动迎战,但也不能主动后撤。” “不管齐人到底是怎么想的,我们能吸引他们重兵在沧州一天,对于主战场,就多一天的好处。” 高勇低头想了想,然后抱拳道:“末将明白!” 周怀这才点头,将自己的印信交给了高勇,然后他带着几个亲兵,骑马奔出大营,一路奔向左路军大营。 因为距离不是很远,第二天晚上,周怀就到了左路军大营。 周怀现在是沈毅“钦点”的主将之一,哪怕是偏师的主将,在淮安军里的地位,也已经非常高了,知道周怀到了之后,正在巡营的苏定,也连忙到了大营门口,去迎了迎周怀。 见到苏定之后,周怀直接躬身抱拳:“末将周怀,见过大将军!” 苏定连忙上前,拉着他的衣袖,摇头道:“互不统属,咱们兄弟相称就是了。” 他看着周怀,正色道:“我听说贤弟所部,正准备进攻沧州,怎么这个节骨眼,到我这里来了?” 周怀面色严肃,低头道:“大将军,沧州的形势很是古怪,简直是出奇了,末将一时半会想不明白,因此过来与大将军商议。” 苏定点了点头,拉着周怀一路到了自己的中军大帐之中,两个人先后坐下之后,他看着周怀,问道:“是不是齐军,大量增援沧州的事?” 周怀点头:“大将军您知道了?” “刚知道不久。” 苏定轻声笑道:“这么大的军队调动,我又不是瞎子,自然知道了一些。” “末将想不明白。” 周怀低着头,缓缓说道:“末将所部,只是一路偏师,且不说能不能打下沧州,就算能够打下来,对于战局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为什么齐人要调重兵,驻守沧州。” “这件事…” 苏定伸手,给周怀倒了杯热水,然后缓缓说道:“按照情报,调到沧州的齐军,应该都是北齐的征南军。” “而这几天,北齐的诺勇,已经开始猛攻凌大将军的右路军了。” 说到这里,苏定轻声道:“把这些情报结合起来,就不难猜了,无非是北齐内部,出了些乱子。” 苏大将军笑着说道:“我猜…调到沧州的兵力,才是征南军真正的精锐。” “周将军。” 苏定看着周怀,缓缓说道:“你信不信我?” 周怀面色严肃:“不信大将军,末将哪里会飞马赶到大将军这里来?” “既然信我。” 苏定摸着下巴,然后缓缓说道:“那我要你,回去之后,立刻开始进攻沧州城!” “可以先派千人,尝试性进攻沧州,看齐人会不会出来。” 周怀低头,认真考虑了一下,然后抬头看向苏定:“大将军的意思是,他们不会出城?” “我猜不会。” 苏定低头喝了口水,继续说道:“如果他们不出城,那么周将军你越是进攻沧州,他们留在沧州的理由就越充分。” 这位苏大将军笑着说道:“这样一来,也让征南军,跟北齐朝廷,有个交代嘛。” 周怀也喝了口水,然后低声道:“末将回去之后,立刻开始着手进攻沧州。” “声势闹得大一些,火炮投石车都用上。” 苏定轻声道:“这个时候,沧州守军说不定已经急了,怪你为什么还没有开始攻城。” 听到这句话,周怀笑了笑:“听大将军这么一说,我们双方倒像是在互相配合一般。” “可不就是互相配合?” 苏定轻声笑道:“征南军现在,真正主事的人应该是周元朗,别人不知道,周将军原先一直是沈公身边的卫营统领,你应该很清楚…” 周怀一怔,随即猛地想了起来:“是了,是了,沈公是见过那个周元朗的,难道说,难道说…” 苏定摇了摇头:“我不认为,他们能够达成什么书面上的约定。” “不过,既然沈公放了周元朗回去,我觉得,他们之间,至少是形成了某种默契。” “这个时候,沈公不在这里,咱们不要失了这份默契。” 苏定想了想,继续说道:“不过,也不能全无防备,攻沧州的时候,一旦城门开启,你们要毫不犹豫,抽身就走。” 周怀低头:“末将明白!” 他想了想,问道:“大将军这里,还有没有末将能够帮得上忙的地方?” “你们在沧州,吸引了三万主力。” 苏定笑着说道:“已经是帮了我天大的忙了。” 苏大将军看向北边,轻声道。 “说不定,会给我帮出一个缺口出来…” 第一千三百一十五章 凌山谷的气度 送走了周怀,苏定默坐在中军大帐许久,然后提笔,开始给凌肃写信。 一封信写完之后,已经是凌晨时分,他站了起来,叫过了守在门口的亲卫,吩咐道:“将我的这封信,火速送到凌大将军手里。” 这亲卫接过书信,恭敬低头:“是!” 这封信被飞马送到右路军军帐之中,只不过送到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这个时候,凌大将军正召集右路军的一些重要将领议事,听到是苏定寄来的亲笔信,凌肃微微压了压手,缓缓说道:“先停一停。” 苏定苏大将军,至今在左路军中,威望都不是特别够用,只能是靠战功勉强镇的住场子。 而凌肃在右路军,则完全是另外一副光景,右路军上下,甚至可以说是整个淮安军,只要是抗倭军出身,最初都是在凌大将军麾下的。 尤其是右路军,每一个人都是凌肃带起来的,他只说了这四个字,帅帐之中立刻安静了下来,落针可闻。 凌大将军拆开这封信之后,认真的看了一遍,然后看向一旁坐着的张猛,开口道:“你也看一看。” 张猛起身,走到凌肃面前,接过这封信,只看了一眼,眉头紧皱。 “将军…” 凌肃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静静的说道:“给魏将军也看一看。” 张猛点头,走到魏雄面前,将这封信递到这位禁军大将手中,魏雄只扫了一眼,便变了脸色,他看向凌肃,失声道:“凌将军,二十万齐军…” 凌肃默默吐出一口浊气,看向魏雄:“魏将军不必惊慌,先前我们北边,已经是十多万齐军了,眼下不过是又增了六七万人而已。” 魏雄苦笑道:“凌将军,这么多人,不要说打仗,就是硬冲过来,咱们一时间恐怕也难以抵挡。” 凌肃摇头,笑着说道:“我们右路军有五万人左右,再加上魏将军带过来的禁军,加起来也是十万人左右,如果齐人真的一股脑冲过来,半个月时间,就能全部斩杀干净。” “不要妄自菲薄嘛。” 凌肃说到这里,略微停顿了一下,然后环视众人,沉声道:“诸位,魏将军的话,你们应该也听到了。” “如今,北齐的诺勇,已经集结了大半兵力在真定府,蓄势待发,随时准备南下,从我们右路军这里南下。” “按照咱们自己的情报,和苏将军寄过来的信推算,此时真定府附近,恐怕集结了二十万齐军!” 凌肃看向魏雄,缓缓说道:“魏将军,禁军所部,驻守顺德府城,据城而守,至少要守住一个月时间,有没有问题?” 魏雄看向地图上的顺德,低头想了想之后,问道:“凌将军,我部是只需要守顺德城,还是要守整个顺德府?” “自然是顺德城了。” 凌肃笑着说道:“齐人兵力这么多,想要守住一整个府,太难太难了,凌某怎么会为难魏将军?” “魏将军只需要守住顺德城就行了。” 凌肃轻声说道:“只不过,如果顺德城附近爆发战事,我们求援的时候,还请魏将军适时的施以援手才是。” “这个自然没有问题。” 魏雄拍着胸脯,开口道:“凌将军放心,一个月之内,我要是丢了顺德,魏某人提头去见沈侯爷!” 他顿了顿之后,咳嗽了一声:“不过,粮草辎重,凌将军须得给我补齐,还有火炮炮弹之类的,也多多益善…” 这段时间,右路军战事未停,魏雄这个禁军的将军,一直在右路军中,跟着打了几仗,也见识了几场淮安军的打法,对于淮安军的火炮以及开花弹,很是眼热。 凌肃毫不犹豫,开口道:“稍后我就下令,让人把相应的物资送进顺德城中。” “除了物资,我还送魏将军二十个炮手,免得魏将军麾下,不会操作新炮。” 魏雄大喜过望,起身对着凌肃抱拳低头:“多谢凌将军!” 凌肃起身还礼:“不敢不敢。” 魏雄在北上之前,就是禁军统领了,在朝廷里位列二品,北上之后,理论上也是受沈毅节制而非受凌肃节制,双方不仅平级,论资历魏雄还要远胜凌肃,凌肃这个谨慎的性子,自然不敢托大。 二人商量了一番细则之后,魏雄起身告辞,准备离开右路军大营,回到自己的军营之中,动身前往顺德府。 临走之前,魏雄看向凌肃,想了想之后,开口道:“凌将军,如今正面战场正是最要紧的时候,我听说沈侯爷人却不在左右两路军中,而是北上去了太原,这是怎么一回事?” 凌肃低头想了想,开口说道:“侯爷目光深远,非是凌某可以揣度的,可能对于整个战场而言,山西那边更为要紧一些。” “也可能…” 凌大将军整理了一下措辞,继续说道:“也可能,对于侯爷来说,北齐的这些军队,已经是囊中之物,但是更北边的鞑靼人,却更加麻烦。” “因此,他才动身去了太原,主持山西战事。” 魏雄愣了愣,然后对凌肃伸出了一根大拇指,夸赞道:“早听说凌将军你气度如山,沉静如谷,不可动摇,如今一见,凌山谷之名,果然名不虚传。” 凌肃微微欠身:“魏将军夸赞。” “今日战局所致,凌某不得不以小充大,对魏将军发号施令,将来战事结束,有机会到建康去,凌某再向前辈敬酒赔罪。” 这话极给魏雄面子,魏将军被这句话说的心情大好,他哈哈一笑,抱拳道:“凌将军客气,有朝一日到了建康,咱们兄弟俩,好好喝上一顿!” “战事紧急,不能多留了,告辞告辞!” 说罢,魏雄转身,大踏步离开了右路军的中军大帐。 凌肃张猛等人,一路送他到大帐外,等魏雄走远之后,张猛才笑着说道:“这位魏将军,还真给面子,这么大的官,到了咱们右路军中,竟然真的如同将军您的麾下一般,任凭指使。” “要是换作其他气量小一些的将军,恐怕就闹腾起来了。” 凌肃摇了摇头,淡淡的说道:“非是给我们面子,而是给沈公面子。” “他们不敢得罪沈公,也得罪不起沈公。” 说完这句话,凌肃扭头,负手朝着中军大帐走去:“继续议事。” 众人回到了中军大帐之后,凌肃手指地图,沉声道:“顺德府有禁军把守,那么齐人南下,就会多出一个钉子,他们不得不去拔掉这跟钉子。” “有这根钉子牵制,哪怕他们人数再多,咱们动起来,也不会处处受制于人。” “我们先在顺德以北,想办法阻击这些齐人,如果正面战场上压力太大,就考虑后撤,边打边退…” 说到这里,凌肃想了想,改口道:“应该是边退边打。” 他的手,落在位于顺德东南方向的广平府上,继续说道:“最南,就是退到这里。” “我们退到这里的时间,最短,也必须在一个月之后,也就是说,我们要拖住诺勇的主力,最少一个月时间,给其他各路军,争取到时间以及机会。” 张猛抬头看着这份地图,没来由有些恼火:“是给薛大将军争取机会,还是给苏大将军争取机会?” “这是诺勇选的,咱们只能接下来。” 凌大将军皱着眉头看向张猛。 “埋怨什么?” 张猛深呼吸了一口气,低头道:“末将不敢,只是心里有些憋气。” “没有什么可憋气的,到目前为止,沈公没有亏待过右路军任何一个将领,你们心里要是有什么不服,都可以找我说。” “或者直接去沈公那里说。” “不过在这之前。” 凌肃声音低沉了下来:“要先打好这场仗!” 他威望极重,可以说是淮安军中沈毅之下的第二人。 在场众人立刻低头抱拳。 “末将遵命!” 第一千三百一十六章 燕赵一场大战! 大同府,这片已经许多年没有战事的土地上,此时万马奔腾。 一片平原之上,无数匹训练有素的战马,正成群结队,在大同府的土地上奔腾。 他们从东向西,目标非常明确,那就是大同府城! 薛威薛大将军,用千里镜观望着这群鞑靼骑兵的动向,等鞑靼骑兵靠的近了,他猛地一挥手,大声道:“开炮!” 大同城墙上,上百门炮,一起轰鸣! 这些大炮,统一装配了开花弹,而且炮手都是训练有素的老手,一阵炮响之后,炮弹很精准的落在了一队鞑靼骑兵的阵列之中,然后轰然炸开! 随着轰隆一声巨响,开花弹爆开。 这是经过改进过的开花弹,里面装满了碎铁片,虽然飞溅出来的铁片不至于能够杀伤人命,但是割裂马匹的皮肤,已经足够了。 这些战马吃痛之下,都是前蹄起立,仰天长嘶,然后发了疯一般四处乱跑。 这一队鞑靼骑兵,立刻乱了起来。 薛威始终盯着前线战场,眼见一轮炮弹打完,他放下望远镜,走到了同样在城墙上观战的沈毅面前。微微低头,叹了口气:“沈公,他们太分散了,火炮效果太差,可能一发炮弹,都未必能伤的到一个人。” “太浪费了。” 沈毅微微摇头:“也不能说是浪费,让鞑靼人见识见识火炮的厉害,他们攻大同城的时候,就会提前掂量掂量。” 薛威有些疑惑,挠了挠头之后,开口道:“沈公,按照咱们从前的风格,不是应该先示敌以弱,将这些鞑靼人勾引过来攻城,然后再用火炮重创他们么?” 沈毅摇了摇头:“具体情况,具体应对嘛。” “这些鞑靼人,太灵活,即便吸引他们来攻城,用火炮伤了他们一些人,也没有办法追击,还是会让他们从容后撤。” “还不如像现在这样,唬他们一唬,这样一来,他们如果踟蹰不前,不敢攻城…” “能多拖住他们一天,我们就是多赚了一天。” 薛威认真考虑了一番,然后低下头,恭谨道:“沈公英明。” 沈老爷再一次抬起千里镜,看向在大同城外不远处游弋的鞑靼人,羡慕的都快要流口水了。 “要是咱们淮安军,也有这么一支轻骑就好了,不需要太多,只需要给我两万…” 沈老爷放下千里镜,喃喃道:“给我一万,配合淮安军步卒。就能骑在齐人头上拉屎了。”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大同府,观望这些鞑靼人。 期间,观察了不少次鞑靼人与先锋军的战斗。 这些鞑靼骑兵,的确非常勇猛,如果是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哪怕沈老爷的淮安军统统开到草原上,都很有可能被这些鞑靼骑兵给活活遛死。 好在他们进了关内,关内有一座座可以倚仗的城池,这些鞑靼人不仅攻城的本事稀松平常,下马步战的水平也很一般,在步战上,甚至远不如北齐的边军。 从这一点上来看,薛威的预估,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凭借着大同府以及太原府的一座座城池,先锋军是有能力守住山西的。 最起码,拖住这些鞑靼人,不成问题。 这些草原部落,可没有多少存粮,毕竟肉类没有办法保存太久,他们又不种粮食,再加上轻骑带不了太多东西,只能靠劫掠以战养战,一旦把他们拖在这里,拖个一年半载。 这些鞑靼人,自己就坚持不住撤回关外去了。 眼见视线里的鞑靼人,一直绕着大同城转圈,却始终不敢靠近来攻城,沈老爷将手里的千里镜丢给薛威,笑着说道:“看起来,是我先前多虑了,这些鞑靼人暂时形不成太大的威胁,现在怕只怕两点。” 沈老爷有些担心的说道:“第一点,如果这些鞑靼人见攻城无望,他们直接骑马南下,奔到河间真定的主力战场上,可能会对我军主战场,带来巨大的影响。” “甚至可能影响战事走向。” “第二点…” 沈毅皱眉道:“第二点是担心,那些朱里真人输红了眼,会给这些鞑靼人送粮食,让他们在关内能坚持很长时间。” 薛威琢磨了一番,然后开口道:“沈公,末将以为第一点不足为据,且不说鞑靼人敢不敢深入腹地,就算他们敢,北齐的军队未必就会全然信他们。” “再说了,如果他们想要置我们先锋军于不顾,末将会竭尽全力拦住他们,怎么也要啃他们一口!” “至于沈公担心的第二点。” 薛大将军挠了挠头,开口道:“这个倒没有什么办法,如果鞑靼人一直不退,我们先锋军似乎也只能在这里,一直跟他们纠缠。” 沈毅点头,开口道:“是这个道理。” 他看向真定府广平府方向,微微皱了皱眉头:“根据军报,右路军凌肃,已经跟齐人正式交手了,而且是全面开战。” “每一天战场上交战的人数,都在万人以上。” “每一天的伤亡,也是触目惊心。” 沈毅人虽然在大同,但是他本人就是淮安军移动的核心,每天还是会有大量的文书,以及精准的军报,送到他的手上。 其中影响最大的,自然就是凌肃那边的战事了。 随着诺勇在北齐朝廷的压力下,主动打破僵持局面全力南下,凌肃也不得不开始全力迎战。 从差不多七八天前开始,这场决定了北齐命运的大决战,其实就已经在不声不响中开始了。 这场大决战,对于天下来说,就相当于逐鹿之战,巨鹿之战,至少也是官渡之战的层次。 是能够决定天下格局,决定家国命运的大战! 薛威身为主将,对于凌肃那边的战事,自然也略有耳闻,他对着沈毅微微低头,开口道:“沈公,今天晚上,末将派人送您进雁门关内。” 沈毅瞥了一眼这厮,皱眉道:“我什么时候说要进关内了?” 薛威嘿嘿一笑,开口道:“沈公,您上回说了,末将决定守卫大同之后,大同府内一切事情,都由末将做主。” “沈公您现在既然在大同,那么就应该也归末将来管。” 薛威沉声道:“末将已经决定了,要将您送出太原。” 他抬头看着沈毅,开口道:“如今末将手握数万重兵,您反抗不得。” 沈老爷几乎都要被这厮气笑了。 他伸出右脚,狠狠地踹了一脚薛大将军的屁股,没好气的说道:“咱们淮安军这么多将领,你还是里面第一个敢这么跟我说话的人。” “早知道你这厮后生反骨,当初就把你留在广州卫养老了!” 薛威被踹了一脚,也不生气,依旧笑嘻嘻的看着沈毅:“您当初要是不把末将从广州卫带出来,末将便挂印辞官,到前线来投淮安军了!” 沈毅摇了摇头,开口道:“说正经的,我还要再观望几天鞑靼人。” “三天,三天之后,我的确要回关内了。” “毕竟,主战场才是分胜负的地方,我这个主将,不能一直在你这偏师这里。” 薛威瞪大了眼睛,叫屈道:“沈公,我们先锋军也是淮安军三路大军之一,怎么成了偏师了!” “你们不在主战场,自然就是偏师,而且…” 沈老爷没好气的看了看他。 “你这厮,脑后有反骨。” 薛威缩了缩头:“末将那是与您开玩笑的…” ………… 三日之后,对鞑靼人有了不少了解的沈毅,离开了大同府,南下回了太原。 在太原见了一面新任的太原知府郑潞之后,安排了一些太原府需要注意的事情之后,沈老爷把沈叙留了下来,自己离开太原,赶回主战场。 此时,右路军战场,已经到了如火如荼的时候。 战事几乎十二个时辰不停,每一时每一刻,都在不停的厮杀,不停的死人。 在沈毅赶往右路军大营的时候,前线的一封封军报,飞向南北两都。 而这段时间,甘露殿的洪德天子,每天早上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催要前线的军报,然后第一时间翻看。 此时,皇帝陛下正召集几位宰相,在甘露殿议事。 前线的军报,以及沈毅的文书,在同一时间送到了甘露殿。 皇帝陛下接过文书,认真看了一遍,然后又看了看军报,最后才抬头,看向在座的几位宰相,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 “诸位…” “鞑靼被淮安军,挡在了雁门关外。” 洪德天子的语气难掩激动。 “如今,只看燕赵这一场大战了!” 第一千三百一十七章 朝堂与战场 洪德皇帝这会儿激动极了。 他跟沈毅是一直有通信的,而且通信非常频繁。 最少,比沈毅跟中书,也就是跟朝廷的通信,要频繁的多。 再加上内卫深度参与的这一场北伐,因此这位南朝天子,实际上对于战场情况进度,是非常了解的。 比朝廷里的这些宰相,要了解的多。 前段时间,沈毅给他的密信里,还说山西的情况非常不乐观,很有可能要放弃山西,在正面战场上全力应对北齐,争取两年时间击败齐人,然后转入与鞑靼人的僵持状态。 洪德帝一度为这件事情非常焦虑。 因为如果放任鞑靼人占据山西两年时间,谁也不知道他们会发展成什么模样,到最后,要拉扯住大陈多少精力。 如果山西的问题解决不掉,到最后甚至会成为大陈身上长着的一块瘤子,如果洪德一朝解决不了,到后面可能会成为后世的天大麻烦,最终可能演变为七十年的朱里真人,给中原王朝带来灭顶之灾。 而现在,洪德帝再一次收到了沈毅的书信,并且明确得知,山西的问题得到了解决,即便只是暂时得到解决,也足够让洪德皇帝心情舒畅了。 他看向几个宰相的表情,最终落在了赵昌平身上,开口说道:“赵相,先前让你向建康的商贾借贷,进行的怎么样了?” 赵昌平微微低头,开口道:“进行的很是顺利,不少商人争相借贷,还有些心系朝廷,心系汉家的商人,表示愿意不要任何利息。” “不过…” 赵昌平微微皱眉,开口道:“这些商贾鱼龙混杂,各地的都有,户部怕有一些钱来路不正,因此需要核对,目前纯进账的银子,有三百万两。” “可以立刻送到前线去。” 洪德帝深呼吸了一口气,看向赵相,沉声道:“送钱过去没有用,户部要派人,去跟淮安军接洽,问他们需要什么,不能一股脑往那里送银子。” 他握紧拳头,定下了基调。 “这个时候,哪怕朝廷伤一些元气,也务必保证,前线战事顺畅。” 几位宰相纷纷起身,躬身行礼。 “臣等遵命。” 说罢,众位宰相先后退出甘露殿。 宰相陈靖自然走在最前面,崔煜跟在他身后,两只手拢在宽大的袍服里,淡淡的说道:“咱们这位沈侯爷,愈发厉害了,不管什么大事,只报陛下,不报中书。” 他笑了笑:“真是目中无余物了。” 陈靖听到这句话,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然后开口道:“话不能这么说,一般这种大事,沈毅还是会给中书补一份文书的。” 赵昌平跟在二人身后,把二人的谈话听在耳中,他紧皱眉头,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崔煜并没有跟他说话,他又不好直接插话,只能皱眉不语。 崔相轻声笑道:“终归只是补一份文书。” 陈靖回头,看了看赵昌平,然后咳嗽了一声,笑着说道:“光显这话不对,陛下那里的情报未必就是沈毅送去的,也可能是内卫报上去的嘛,内卫可没有职责向咱们中书汇报。” 崔煜微微点头,轻声笑道:“陈相是首辅,陈相能这么想,自然再好不过。” 说罢,他背着手,默默走远。 崔煜离开之后,陈靖回头看向赵昌平,笑着说道:“崔煜这人,脑子有点一根筋,赵相不要跟他一般见识。” 赵昌平微微摇头:“我自然不会与这种人一般见识。” “只是…” 他看着陈靖,低声道:“陈相,沈毅到现在,也才二十六七岁而已,你我二十六七岁的时候又在哪里?又在做什么?” “他已经做的够多够好了。” 赵昌平看着崔煜离开的方向,闷声道:“他崔光显处处挑刺,无非是想做给陛下看,让陛下觉得,他可以被用来制衡沈毅。” “但是…” 赵昌平微微欠身,对着陈靖拱手道:“但是陈相您是大陈的首辅,您不能信了他的鬼话,尤其是在这个要紧的关头。” “朝中与军中,不能生出二心来。” 陈靖缓缓点头:“昌平兄放心,老夫知道轻重。” …… 与陈靖分别之后,赵昌平没有回中书,而是来到了户部衙门,先是照常翻看一些账目,随即叫来小吏,吩咐道:“去一趟翰林院,请侍讲学士沈恒,过来见我。” 小吏立刻点头,转身去了。 约莫小半个时辰之后,翰林院的沈恒匆匆赶到户部,来到了赵昌平的班房里,恭敬低头拱手:“师伯。” 赵相公点了点头,示意他坐下,然后问道:“子常近来可好?” 沈恒连忙点头:“多谢师伯挂碍,小侄一切都好。” “家里呢?” 赵相公问道:“都还好罢?” “一切都好。” 听到这个回答,赵昌平先是“嗯”了一声,然后默默说道:“你兄长不在建康,建康沈家的事情,就要你担起来,眼下,翰林院的差事,远没有你顾好家里来的重要,明白吗?” 沈恒一怔,随即微微色变,低头道:“师伯,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了?还请师伯明言。” “没有什么事情,只是给你提个醒。” “家里不管开了什么人,都要长点心眼,还有家里的人,能不要外出,尽量也不要外出了。” 赵相公顿了顿,继续说道:“你兄长风头太大,这个时候他唯一的破绽,就是你们这些家里人了,你嫂子虽然能够操持家里,但毕竟是妇道人家,很多事情,还需要你多上心。” “我这里说让你小心,除了让你小心有人对你们家里人不利之外,更要防止有心存不良的人,接近你们家。” 赵相公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继续说道:“还要防止有人,突然对你们家里人好,跟你们家里人交朋友,尤其是你那个侄子。” 赵昌平看着沈恒,问道:“你管得了他么?” 沈恒想了想,点头道:“大兄不在,我便是他的从父,自然管得了他。” “嗯。” 赵相公点头道:“那就暂时不要让他进宫了,等你大兄回建康之后,再做决断。” “啊?” 沈恒愣住了:“师伯,这会不会拂了皇家的面子?” 赵相公无奈的看了看沈恒。 “生病会不会?” 沈翰林立刻领会,低头道:“侄儿明白了。” “明白就好。” 赵相公缓缓说道:“让你那个大侄子,生一场病罢,做的不要太明显,太医一定会去,不要留破绽。” “实在不行,你就去见一见陛下,陛下会体谅你们的。” 沈恒恭敬低头:“小侄,多谢师伯指点。” 赵昌平笑了笑,开口道:“子常你啊,大有福气。” 沈恒挠了挠头,没有明白。 “有你大兄在,你的仕途…” 赵昌平意味深长:“直通中书了。” ………… 前线战场上,张猛张将军手持长刀,带着两个千户营,看向前方的齐人阵地,两只眼睛通红:“兄弟们!” “不撕开这道口子,我们至少一万人被围住!” “他们差不多也就两个千户营,咱们也是两个千户营!” “拼他一把,撕开这道口子,每人记功一次!” 两千人如同潮水一般涌了上去,从午后时分,一直打到月升日落,天色黯淡。 张猛用尽最后的力气,一刀斩在一个齐人的小腿上,然后剧烈的咳嗽了一声,回首四望。 战场上,已经没有剩下太多人了。 不过,这个口子,还是被他成功的撕开。 撕开了这一道口子,就意味着诺勇花费巨大代价完成的区域合围,再一次落空。 张猛抬头看向天色,声音沙哑:“汇报凌将军,告诉他们,我们再一次突围了!” “是!” 消息很快,传回来右路军的大帐之中,大帐里,凌肃收到消息之后,回头看向刚到没多久的沈毅,微微低头道:“沈公,张猛成功突围…” 他顿了顿,又问道。 “沈公,左路军苏将军,何时动身北进?” 第一千三百一十八章 反包围 以凌肃这种沉稳的性子,能忙不迭的问出这种话,说明他也是真的着急了。 沈毅摇了摇头:“我也是刚到你这军营之中,左路军的动向我暂时也还不清楚,你问我,我却去问谁?” 凌肃这才回过神来,微微欠身道:“末将失态了,沈公勿怪。” “不怪你,不怪你。” 沈毅在这大帐之中落座,开口道:“我要是你,恐怕会更着急。” 凌肃沉默了一会儿,微微叹了口气:“沈公,这一次,又是我们右路军打硬仗打苦仗…” 沈毅抬头看了看凌肃,微微摇头道:“你这里的仗虽然不好打,但是我是许你们后退的,实在不行,可以一路退到山东境内去打,战略迂回的空间很大。” “只能算是硬仗,却算不得苦仗。” 沈老爷说到这里,抬头看了看凌肃,继续说道:“薛威打完洛阳之后,又一路北上山西,到现在,如果撇去他新征的新兵不提,他手下那支先锋军,现在剩下的,恐怕不足半数了。” “几乎从主力打成了偏师。” “如今,他还在大同府跟鞑靼人死磕,甚至还没有退到雁门关南面。” 说到这里,沈毅看向凌肃,继续说道:“而你右路军,现在有多少人?撇去魏雄领的禁军不谈,也有五六万人了罢?” “所以,不要动不动就叫苦。” 沈毅伸手敲了敲桌子,沉声道:“从前说我亏待了右路军,我没有什么好说的,但是这一次,一直到现在,我亏待的都是先锋军。” “不要叫苦。” 凌肃立刻点头,开口道:“末将,眼界窄了。” “末将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眼下征南军那边的防御空虚,有些好奇苏将军到底有没有动作。” 沈毅点了点头,开口道:“我给他去信了,催他择机而动。” 说到左路军北边的缺口,沈老爷忍不住抚掌,笑着说道:“我在山西的时候,接到邸报司送来的奏报,几乎不敢相信,我那一万多人的偏师,在一个不怎么重要不怎么起眼的地方,足足布置了三万多人,在那里大眼瞪小眼!” “哈哈。” “简直是白捡了一个天大的便宜!” 沈老爷一直以来,都是一个很沉得住气的人,但是即便如此,这会儿他也忍不住有些喜形于色了。 因为,没有人比他这个总揽全局的人更明白,征南军派三万人驻守沧州这件事,究竟代表了什么。 这不仅意味着征南军自己废掉自己三万精锐,更意味着北齐军队内部,已经产生了极其严重的割裂。 这种割裂甚至导致,他们在面对生死国战的时候,都已经不能携手并肩了! 本来,如果着眼于整个战场,淮安军以及整个大陈的兵力,其实是捉襟见肘的,不管是在哪个战场上,都有些不太够用。 而现在,因为周家父子的“神之一手”,沈老爷细细盘算过,他在整个战场上能够调用的力量,似乎刚好够用了! 凌肃站在沈毅旁边,满脸错愕:“末将还以为,是您跟那个周元朗,达成了什么约定…” 沈老爷瞥了一眼凌肃,微微摇头:“凌将军,这就是你们这些将领,在某些方面上的幼稚之处了。”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除非我手里握住了什么随时可以置周家父子于死地的把柄,否则只要我放他离开了,哪怕他在我军营之中答应回去之后,就竖旗造反,就反攻燕都。” “都是不能作数的。” 沈老爷语气悠悠:“而在他离开之后,如果他做出了什么有利于我们的事情,那么首先,一定也有利于他们父子俩。” “这个道理,凌将军要记住。” 沈老爷笑着说道:“以后,你也是要在朝廷里做官的,将来要是跟什么人要好,或者要抱团在一起,记住不要相信任何人说的任何话。” “只有利益趋同,才能相对可信。” 凌肃闻言,先是目光闪动,然后连忙低头,躬身道:“末将之后,哪怕是在朝为官,也是跟在沈公您的身后…” 沈老爷盯着凌肃看了几眼,然后笑着说道:“世事无常,将来的事情,现在谁也说不清楚,现在用不着说这种话,咱们打好眼前的仗要紧。” 凌肃还想在说什么,有人匆匆进了帅帐,半跪在凌肃面前,恭敬低头:“大将军,张猛张将军回来了!” 凌肃瞪了一眼这个报信的士兵,怒声道:“眼瞎了?没看到侯爷在这里?” 这传信兵这才抬头看了看,看到了沈毅的身影之后,他连忙站了起来,走到沈毅面前跪拜行礼:“拜见侯爷!” 沈毅对着凌肃笑了笑。并不怎么在意:“我许久没有临阵了,新来的不认识我也不稀奇,用不着责怪他。” 随着淮安军日渐壮大,已经不可能再像从前抗倭军时候那样,几乎每一个将领乃至于将士,都认得沈毅了。 事实上,从淮安军初成,人数过万之后,很多底层的将士,沈毅就很难接触到了。 到后来,随着淮安军化整为零,分化出了数支军队,这种情况更加明显,从前淮安军没有分开的时候,基本上所有的百户千户,都是沈毅的熟面孔。 到现在,已经有很大一部分百户,是沈毅从来没有见过的生面孔了。 当然了,更准确的说,是他们还没能有幸,见到沈毅这个北伐主帅。 传信兵退下去之后,凌肃站在沈毅身后,继续说道:“沈公,张猛回来了,就说明齐人进行的又一次合围失败,即便诺勇再如何气急败坏,短时间内,也不可能完成第二次合围。” “我军在这里,又可以纠缠住诺勇几天时间,给其他友军,争取一些时间。” 沈毅闻言,先是点了点头,正要说话肯定右路军几句,守在门口的凌展,手里捧了一封书信走进了帅帐之中,他没有敢去看自己的父亲,而是自顾自的走到沈毅面前,两只手捧起书信,低头道:“侯爷,邸报司送来的,苏大将军的急信。” 沈毅点头,接过了这封信,认真看了一遍之后,摸着下巴开始琢磨。 思考了一番之后,他看向凌展,揶揄道:“这是哪里来的文书?不会有假罢?” 凌展面色涨红,低头道:“侯爷,这是蒋大哥给我,让我送进来的,是邸报司转交的苏大将军亲笔信,不会有错。” 沈毅一边把书信转交给凌肃查看,一边笑着说道:“怎么见到了令尊,不吱声了?” 凌展低头道:“属下现在是侯爷的护卫,自然以守卫侯爷为主…” “该打的招呼还是要打的嘛,免得失了礼貌。” 两个人正在说话的功夫,凌肃猛地抬头,看向沈毅:“沈公,苏安邦想要我们继续南下!?” “信你也看了。” 沈毅有些无奈:“就是这么写的,我一字没改,也没有比凌将军早看到多久。” 凌肃收起这封信,先是看了看凌展,然后看向沈毅:“沈公,这件事您怎么看?” “可以一试。” 沈老爷眯着眼睛,轻声道:“退后个百十里,也没有多么要紧。” “要紧在于,苏定什么时候到,以及…” 沈老爷目光幽幽。 “以能不能反过来,围住这些北齐的追兵…” 第一千三百一十九章 人心为瓮敌入阵! 苏定来的这封信,内容很简单,无非是想让右路军配合,不再坚守阵地,而是放齐人南下。 现在的右路军,在临城,柏乡一带,如果再往南,恐怕就要直接退到顺德城附近了。 而顺德附近,就是右路军原先的底线。 凌肃微微低头,认真考虑了一番,然后眉头直跳:“我以为,趁着北边有缺口,苏将军那里会趁机北上,攫取功劳,没想到左路军并不准备北上,而是准备支援我们这里。” 他抬头看着沈毅,问道:“沈公,您怎么看?” “我不是说了吗。” 沈毅看着手里的这封信,忽然笑了笑:“如果苏定能切过来,截住北齐的一部分人手,将他们吃掉。” “哪怕是付出一部分代价,和一些北上的时机,我觉得也是值当的。” “这个时候,兵力和地盘,其实都不太要紧了,更要紧的是士气。” 沈老爷沉声道:“打掉他们一部分人手,让这些北齐的边军嚣张不起来!” “凌将军,现在看起来双方是在僵持之中,可是北齐已经在死撑了,只要咱们坚持下去,说不定某一天,他们就会全线崩盘。” 凌肃微微欠身:“末将从来不怀疑沈公您的眼光,从抗倭军一路到现在,沈公您从没有错过。” 沈毅摇头道:“我做错的事情很多,只不过运气好一些,至今没有太严重,太致命的错处。” 凌肃沉默了一会儿,问道:“沈公,是不是薛威那里,已经不会再离开山西,回归正面战场了?” 沈毅回头,看了看凌肃,摇头道:“我说过了,他们现在打的很苦,不求援就已经很不错了,我们现在,只能当先锋军已经不存在,要尽快结束正面战场,去支援先锋军。” 沈老爷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过我们可以倚仗的军队,不止薛威一路,周怀那一路军队,被征南军三万多人挡在了沧州,已经是立了大功,而刘明远…” 沈毅看了看地图,笑着说道:“估计,再有一段时间,就能抵达天津港口了。” 沈老爷回头看向凌肃,笑着说道:“最近一年左右的时间,我给前线军队补充的火炮很少,三路主力每一路,只添了几十门炮,因为我把火器作坊的大部分产力,都转去生产另外一种新炮了。” 凌肃跟了沈毅很久,对淮安军的整体布局也相当熟悉,闻言他立刻反应过来,开口道:“船炮?” “嗯。” 沈毅眯着眼睛,轻声道:“北齐只有一些特别大的大城上,才有那种重炮,其他地方,没有布置火炮,天津港口的天津三卫,即便有火炮,也不会太多,不会太好。” “刘明远上百艘战船上,布置了我数百门火炮。” 沈毅静静的说道:“他一旦抵达天津港,哪怕只在海上不登陆,也立刻就会给齐人,带来天大的麻烦。” “我这支水师,能不能攻城掠地不好说,但是一定能让燕都,以及整个燕郊,还有他们的京畿,都人心惶惶。” 凌肃眼睛一亮,明白了过来。 “这就是沈公您为什么会说,齐人之败可能会在一夜之间…” “一部分罢。” 沈老爷正色起来,开口道:“苏定的合围之法,我同意了,凌将军下去安排,记得布置的时候,多跟左路军沟通。” “不要各自为战。” 凌肃恭敬低头抱拳:“末将遵命!” 沈毅这才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说道:“从山西一路赶过来,我也累的厉害了,需要好好睡一觉,就不参与你们的军阵布置了,我先睡一觉,等你们后撤的时候,再过来喊我。” 凌肃微微欠身,笑着说道:“沈公您放心,即便后撤,也是要跟他们打一仗之后再后撤,不然就不真了,容易被这些齐人怀疑。” “您放心睡,至少要明天,我们才能动身南下。” 沈毅笑着点头,开口道:“凌展,替我送一送大将军。” 凌展红着脸,连忙点头,一路把凌肃送出了中军大帐,到了大帐门口,他才欠身低头:“父亲。” 凌肃“嗯”了一声,沉默了一会儿之后,问道:“这段时间,没有出什么问题罢?” “没有,儿子办事都尽了心。” 凌展顿了顿之后,又补充道:“不会给您惹麻烦的。” 凌肃神情一滞,他只是关心关心自己的儿子,并没有这一层意思,眼见着自己这个长子多想,他想开口解释两句,但是性格使然,向来严肃的他不知道怎么开口,于是“嗯”了一声,伸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好好办差。” 说罢,凌大将军背着手,默默离开。 凌展对着父亲低头。 “儿子遵命。” ………… 次日,右路军开始主动迎战,跟诺勇激战了整整一日之后,到了傍晚时分,吃了点小亏的右路军,放弃了安营扎寨,开始整军后撤。 诺勇亲自领兵,一路追击,在第二天早上,才追到了临城附近,他招来了斥候,大着嗓子问道:“凌肃他们,往南撤了多远?” 斥候跪在地上,叩首道:“回大将军,南人昨天被大将军打的抱头鼠窜,现在,已经距离临城六十里开外了!” 诺勇骑在马背上,皱着眉头想了想,然后陈声闻道:“苏定那里是什么情况,有没有异动?” “暂时没有。” 这斥候低头道:“此时,征南军半数兵力,都到了沧州防御淮安军的一路偏师,河间府兵力不多,只守不攻,淮安军的苏定一直在观望,蠢蠢欲动。” “根据斥候汇报,估计很快就可能打起来。” 提起征南军,诺勇脸上露出一个狰狞的表情,咬牙道:“这周家父子俩,狼子野心,不过是一路偏师,他们几乎派出了一半兵力!” “分明是不愿意在正面战场上出力!” “不过,本也不指望他们做成什么事情,只要他们能够帮我拖住淮安军的左路军,就算他们立功了!” 说完这句话,诺勇猛地挥手。 “再探再报,盯住淮安军左路军的动向!” “传我命令,原地扎营休整!” 齐军在临城附近扎营,很快大半天时间过去,又有斥候匆匆来报。 “大将军,淮安军左路军,开始进攻河间府了!” “攻势异常猛烈!” 诺勇几乎立刻站了起来,沉声道:“消息属实么?” “探子亲眼看到的,苏定本人在河间临阵指挥,绝不会有错!” “好!” 诺大将军大叫了一声好,然后爽朗大笑:“点兵,点兵,继续南下,追击这些南贼,一鼓作气,将他们赶到淮河边上,赶回淮河南边去!” 现在,燕都那边的压力太大了。 每一天都有文书给到诺勇这里,即便是很能沉得住气的诺大将军,这个时候也有些心浮气躁了。 他现在,急切的需要一场大胜,或者是需要夺回一部分丢失的领土。 如果能把淮安军的右路军,一路逼到淮河边上,甚至哪怕是逼回山东境内,传到燕都,也是可以振奋人心的。 因此,他也沉不住气了。 这一日,诺大将军亲帅数万精锐,挥师南下,直扑凌肃所部。 而几乎在同一时间,河间的战事,正在进行的如火如荼,苏定亲自坐镇河间战场,看着河间城墙上的隆隆炮火,苏大将军挥手叫来一个参将,问道:“钟明到哪里了?” 这参将微微低头,欠身道。 “大将军,钟将军…” “正在慢慢靠近预订位置。” “嗯…” 苏定点了点头,看向眼前的河间战场,忽然笑了笑。 “这河间,似乎没有那么难打了,说不定,我们可以两边一起打。” 他眯了眯眼睛,轻声道:“两边一起赢。” 这参将一怔,随即低头道:“末将这就去传令?” 苏定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 “等一等罢,既然那边在做大事,我们这里…” “还是求稳一些。” 第一千三百二十章 遇敌皆杀! “沈公!” 凌肃大踏步进入沈毅的大帐之中,甚至没有来得及通报,向来沉稳的他,现在也有些激动,开口道:“敌人入瓮了!” 沈老爷放下手中的毛笔,站了起来,笑着说道:“诺勇多年领兵,我本以为他不会如此冒进,现在看来,燕都给他的压力着实不小,让他在这个时候,也沉不住气了。” “他现在到了哪里?” “距离顺德,只五十里了。” 凌肃毫不犹豫的回答道:“而且,还在继续进发之中,为了不让他起疑心,他南下的过程中,末将一直沿途派人阻截,让他没办法长驱直入。” “就目前看来,他应该是没有怎么起疑心。” 沈毅想了想,继续说道:“虽然钟明所部,已经尽量掩藏行迹了,但是这么多兵力动作,不可能全无行迹,估计最迟今天晚上,诺勇就会发现钟明所部的动作。” “这场战事,从现在开始,分为两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是右路军这里压力大一些,因为咱们需要在诺勇有所警觉之后,立刻贴上去,黏住对手,防止他们脱逃,跳出这个大瓮。” “第二个阶段,压力则是在钟明那一边,他们需要同时应对齐人的援兵,以及挡住后撤的齐人。” 凌肃微微点头,然后开口道:“老实说,如果是苏将军领兵过来,以他那种四平八稳的脾性,末将还真有些担心他们能不能扛住压力,但是现在是钟明领兵过来。” 凌肃微笑道:“末将对他,放心得很。” 沈老爷回头看了看他。 “怎么说?” “钟明勇冠左路军。” 凌肃笑着说道:“目前甚至可以说是勇冠三军,他领兵的风格,可能比薛大还要更激进一些。” 沈毅一怔,想到了那位首创的玄甲卫的年轻人,轻声叹了口气:“这一回,压力很大啊。” “是。” 凌肃默默说道:“齐人,终归是人数太多了。” 沈老爷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开口说道:“我已经给魏雄去信,命令他随时出城参战,一旦这个大瓮形成,他必须立刻赶到战场上来。” 凌肃松了口气,笑着说道:“也只有沈公您,能这么命令他们禁军了,末将跟魏将军说话的时候,也只能商量着来,尤其是这种一旦参战必定死很多人的战事,有时候不好跟他们开口。” 沈毅“嗯”了一声,眯着眼睛道:“他们禁军,也是奉命北伐的军队,我虽然不会拿他们当炮灰来用,但是没道理碰到出死力,打硬仗的时候,就一定是咱们淮安军冲在最前面。” 凌肃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低头抱拳道:“沈公,已经是下午了,诺勇随时有可能察觉到不对,末将要去前线看一看了。” 沈毅点头:“我还是那句话,战场上你临机决断,有任何难处,随时知会我。” 凌肃低头抱拳,转身离开。 沈老爷则是坐回了原来的位置上,重新提起毛笔。 相比较来说,战场上的拼杀虽然很是要紧,但是一些战场之外的事情同样重要,淮安军在战场上能够打的顺风顺水,很大程度上是沈某人在拼尽全力,在战场之外,替整个淮安军保驾护航。 不过这都是相对的。 随着淮安军一场场胜仗,沈毅在朝廷里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大,到现在,沈毅虽然人不在建康,但是他对朝廷的影响力,已经不逊色于任何一个中书宰相。 包括首辅陈靖在内。 一封文书最后收笔之后,沈毅吹干墨迹,收进信封里,大踏步走出大帐,将这封信递到蒋胜手里:“急送建康。” “另外,备马,我要去前线看一看。” 蒋胜先是应了一声,然后犹豫了一下,开口道:“公子,凌大将军走之前,特意交代,说这一次战场不比从前,将会格外凶险,嘱咐不要让您再去前线了。” “要不然,您还是坐镇中军指挥罢。” 沈毅皱眉:“怎么谁都管起我来了?” “备马!” 蒋胜低头叹了口气:“是!” ………… 太阳西沉。 淮安军右路军千户陈阿太,正在最前线,与齐人奋力厮杀。 他接到的命令是,全力阻止这些齐军继续南下。 为此,这位陈千户没有少费心思,因为兵力不足,他尽量引这些齐人从树林,走小路,然后在林间设置绊马锁,挖掘陷阱。 这一路上,因为他的努力,齐人南进的速度被缓解了不少,也正是因为有这些淮安军将士的努力,诺勇等北齐将领对于追击这件事深信不疑,一直死死地贴在右路军身后。 草丛里,这位陈千户嘴里嚼着一根野草,不时用千里镜观望着依稀在望的齐人,眼见齐人越来越进,陈阿太“呸”的吐出了嘴里的干草,大声道:“兄弟们,这些齐狗又追上来了!” “咱们既然被留下来断后,就不能让这些齐人,太靠近咱们主力!” “距离太近,没有时间设陷阱了,兄弟们,拔刀!” 陈千户抽出自己腰间的佩刀,伴随着长刀出鞘的声音,他怒声道:“准备迎敌!” 此时,在这个千户营的正北方,至少有三四千齐军。 而他们,还剩下了八百人不到,如果除掉一些受伤的兄弟,能战的战力,可能只有六百人左右。 这样大的兵力对比,不仅不后撤,反而还想着迎敌,也就是说,这位陈千户,心里已经有了死志。 他握紧长刀,右手都在微微发颤,或许是因为紧张,又或许是因为激动。 但是,等待了许久,距离他们明明只有百丈的齐人,却迟迟没有任何动作。 很快,太阳西斜,慢慢落下了山坡。 有斥候一路小跑,到了陈阿太面前,微微低头:“头,他们跑了!” “跑了?” 陈阿太挠了挠头:“你说谁跑了?” “自然是那些齐人。” 这斥候大声回答道:“他们往北边撤了!” 陈阿太几乎愣住了。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不远处有一骑,飞奔过来,还没有下马,便大声叫道:“二十七营千户陈阿太何在!” 陈千户大步上前,看着这个明显淮安军服饰的传信兵,大声道:”我在这里,上头有什么吩咐?” “奉凌大将军将令!” “命你部立刻贴近齐人,尽一切努力,阻止他们北撤!” 陈阿太几乎愣住了。 不过他还是很快抱拳:“二十七营陈阿太遵令!” 这传信兵对着陈阿太点了点头:“陈千户辛苦,我还要去附近的二十一营,十五营传印,告辞了!” 说罢,他调转马头,飞奔离开。 陈千户虽然不明所以,但是淮安军向来令行禁止,他挥了挥手,开始召集手底下的将士们。 “兄弟们,胡狗估计是要跑!” “咱们这就追上去,杀他个人仰马翻!” …… 北边,诺勇大将军脸色铁青。 “一万多淮安军,怎么就能无声无息的,切进了咱们身后?领兵的是谁?” 当得到是钟明的回答之后,诺勇脸色更加不好看。 如果消息属实的话,他们现在,至少有两三万先头军队,被截断包围了起来。 诺勇的作战经验,是非常丰富的,如果单纯按照他的军事经验来看,面对这种情况,最好的处理方法并不是北撤。 而是继续南下! 南下的同时,命令身后的援兵,也继续南下,冲击钟明的军队。 反正,他手里的兵力足够多,不需要考虑太多战术,只需要一路碾过来就是了。 这样一来,合围也就不存在了。 但是… 这个时候,北齐已经全然输不起了。 他诺勇,也已经输不起了。 诺大将军脸色难看,咬牙切齿:“回师突围!” “传令后方军队,全力南下,协助先头军队突围!” “是!” 而此时,在临城附近,一身黑衣黑甲的钟明,正在布置战场。 在他身后,有整整两个千户营编制的玄甲卫,也是他一手训练出来的玄甲卫。 这一次,除了一万普通左路军之外,他把自己麾下的玄甲卫,统统带了出来。 钟明环视左右,站的笔直:“此时,北齐的后续军队,一定会疯狂支援他们的前军。” “而北齐的前军,也会掉过头来,疯狂突围。” “也就是说,咱们在短时间内。腹背受敌。” 说到这里,钟明忽然咧嘴笑了笑:“你们怕是不怕?” 在他的四周,传来山呼海啸一般的声音:“玄甲卫,全无敌!” 钟明眯着眼睛,从怀里取出代表玄甲卫的漆黑面罩,面目,一下子变得狰狞起来,他拔出了自己腰间的横刀。 在他身后,两千人默默取出面罩,戴在了脸上。 一瞬间,压迫感和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此时此刻,如果胆子小一些的人经过这里,见到这个阵仗,一定会被吓的屁滚尿流。 这种在战场上,在尸山血海里滚出来的气势,是常人难以想象的! 所有人看向钟明,齐声低喝:“玄甲卫遵令!” 钟明满意点头。 “这一回,咱们至少要坚持两天时间。” “话不多说,我只说一句。” 钟明面无表情。 “兵分南北。” “遇敌皆杀!” 第一千三百二十一章 疯魔钟明 钟明所部,如同一柄利刃一般,直接刺进了齐军的中间,将冒进的诺勇与他身后的主力军队,一刀两断。 这个时候,诺勇所部,至少有两万多人,被钟明拦住,没有办法再行后退。 而与钟明几乎同时动作的,是凌肃的右路军,在包围即将形成的时候,右路军就已经开始积极的贴近齐军,等到钟明就位之后,凌肃凌大将军亲自领兵,指挥所有的右路军将士,以最决绝的姿态,开始往北推进。 只有他们的战争进度足够快,钟明的行动才会有意义,如果他们动作太慢,且不说能不能给钟明减轻压力,甚至可能连围都围不住,平白一场辛苦。 这一回,向来沉稳被齐人称之为凌山谷的凌肃,也有些着急了,许久不曾直接临阵的凌大将军,也赶到了前线,披甲上阵。 他一边骑马奔向前方,一边问道:“齐人现在什么动向?在什么位置?” 张猛就在他左近,微微低头道:“诺勇很警觉,傍晚时分察觉到不对劲之后,便开始果断后撤,这一次被围进来的这些人,应该都是他从边军带出来的,训练有素,动的非常快。” “现在,他们已经掉头,估计再有一两个时辰,就能北撤到临城附近了。” 凌肃眉头大皱:“没有能黏住他们吗?” 他很清楚,钟明现在,就在临城附近阻击更北边的齐人援军,虽然在小范围内,即便敌人再多的兵力,短时间内也很难攻破万人组成的防线,但是如果诺勇再赶到临城,腹背受敌。 压力太大了。 张猛微微低头:“将军,咱们已经提前贴上去了,也的确黏住了一部分齐军,但是齐人的数量太多,不可能全部都能黏住,他们还是有一大部分军队可以自由动作。”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张猛叹了口气,开口道:“只能看钟明,能不能挡住。” “只要他能挡住哪怕一天,咱们就能吃掉一部分人,这一次诱敌深入的计策,就没有白费。” 凌肃抬头看向北边,问道:“距离齐人最近的千户营,是哪一个千户营?” 张猛毫不犹豫的回答道:“二十七营。” 凌肃想了想,开口道:“是陈阿太在领着?” 张猛点头:“他作战很勇猛,接到命令之后,第一时间贴了上去,至少留下了敌人的两个千户营。” 说到这里,张猛似乎明白了凌肃的意图,微微摇头道:“将军,二十七营已经伤亡惨重了,而且他们不太可能追上已经后撤的齐人。” 凌肃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会儿,沉声道:“让骑兵动罢。” “袭扰也好,直接冲锋也好,不管骑兵营用什么办法,给我尽量黏住这些齐人,不能让他们太快后撤到临城。” 张猛“啊?”了一声,愣住了:“将军,用骑兵开干这种活?” “那他们该干什么活?” 凌肃闷哼了一声:“是不是被选入了骑兵,就可以踏踏实实打一些轻松仗了?不历练,他们永远成不了气候!” “你去安排就是,一切问题,沈公那里,我来负责!” 凌山谷闷声道:“人家钟明,是赶过来支援咱们右路军的,甚至不惜以身犯险,要帮我们留下这些齐军,咱们不能一点动作都没有。” “要不然,且不说沈公那里会不会怪罪,以后见了苏定。” 凌肃眯着眼睛,缓缓说道:“我连说话也说不了了。” 张猛不再犹豫,低着头道:“末将这就去安排!” …… 此时,沈毅也已经出了顺德,一路北上。 沿途上,他已经见到了正在厮杀的战场,不过自然不会是什么主力战场,有时候是己方的百户营,咬住了齐人的一个百户营,甚至是一个斥候小队。 有时候,甚至直接是双方斥候之间的厮杀。 最激烈的一场战事,也就是两个千户营之间的碰撞,沈毅把自己身边仅剩下的二百个亲卫,几乎一股脑的派了进去,投入到了两个千户营之间的战斗中。 就在沈毅一路北上到时候,十余骑匆匆赶上了他,还没有靠近,马上的一个大汉便遥遥挥手,大声道:“侯爷!侯爷!” 沈毅住马,回头看向这一行人,那十余骑很快靠近,当先一人跳下马匹,对着沈毅抱拳低头:“禁军魏雄,拜见侯爷!” 沈毅看了看他,也跳下马匹,微微拱手:“魏将军,你们禁军动身了吗?” 魏雄立刻低头道:“按照侯爷吩咐,已经全部出城了,正在赶往战场上来!” 说到这里,他苦笑道:“侯爷,不是末将抱怨,先前末将跟凌大将军议事的时候,凌大将军的意思是,让我们禁军死守顺德,这几天末将等人,几乎把顺德所有的守城物资都搬上城楼,各种防卫工事也都弄的七七八八了,投入了大量的精力…” 他说到这里,本来想继续说下去,但是看到沈毅的脸色似乎不太好,于是咳嗽了一声,没有继续说下去。 沈毅沉默了一会儿,摇头道:“魏将军,战场上的事情瞬息万变,咱们行军打仗,自然也不可能一成不变,先前右路军这里是准备全力防守的,现在局势不一样了,自然要主动出战。” “无论如何,禁军一定要尽快加入战场,帮着右路军,把已经落入瓮中的齐人给围死,不要让他们跑了。” “事后,该是谁的功劳就是谁的,沈某不会亏待任何人。” “禁军如果怠慢…” 沈毅看向魏雄:“到时候,咱们只好到陛下面前分说了。” “不敢不敢,侯爷言重了。” 魏雄连忙低头道:“末将是受侯爷节制的,一切遵照侯爷的将令,并没有禁军不禁军的说法,如今我军已经全部出城,随时等候侯爷吩咐!” “加速北上。” 沈老爷面无表情道:“与右路军一起,吃掉这些齐人!” 魏雄也正色起来,躬身低头:“末将遵命!” 说完这句话,他抬头看向沈毅,问道:“侯爷您这是要去哪?” “去临城战场。” 沈毅抬头北望,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临城那里,现在也不知是怎样一幅修罗光景…” ………… 临城城外。 钟明手持横刀,干脆利落的一刀劈杀了一个齐人,然后从容侧开身子,避开了这人临死前捅过来的一刀,借着顺势一脚,将这人踢开,以免他的尸体,影响到后续的战场跑位。 一口气杀了两三个齐人之后,钟明后撤了两步,揭开面罩,喝了口水袋里的水,然后狠狠吐了一口带血的血沫子,对一旁的一个参将问道:“怎么样了?” “将军。” 这参将低头道:“北边过来的齐人,已经越来越多了!” “按斥候汇报,南边被围住的齐人,估摸着再有两个时辰,也会抵达临城附近。” “到时候,就真的是腹背受敌了!” 钟明抬头,看向天空。 半空中,明月朗照大地。 他闭上眼睛,飞快思索了一番,然后开口道:“咱们不能在这里不动了。” “传我命令,边打边退!” 这参将愣住了:“将军,往哪里退?” “往南退!” 钟明发了狠,咬牙道:“与其在这里,等着他们过来,不如我们迎上去,把他们拦在更南边!” “这样,右路军追上来,也要更快,更容易一些!” 这参将苦笑道:“将军,这样一来,压力就会来的更快…” 钟明闷声道:“北边的齐人太多,在这里等着,压力也会越来越大,不如向南退一退。” “甚至可以说,我们不是向南撤,是向南打!” 钟明再一次握紧长刀:“你立刻去传令!” “我再冲一阵,咱们就立刻后撤!” 说罢,他再一次戴上漆黑如墨的面具,提刀杀入阵中。 此时,阵地上,一千多玄甲卫,势如猛虎一般。 在钟明再一次砍杀数名齐人之后,终于有齐人支撑不住,丢下兵器,扭头就跑。 一边跑,一边惊声尖叫。 “疯魔!” “一群疯魔!” 第一千三百二十二章 昏头了! 这一支负责切断齐人南北联系的左路军,很快在钟明的意志下动作了起来,他们分出一部分兵力迟滞北齐援军的进攻,另一边却直接在钟明的率领之下,挥师向南! 差不多有七八千人,朝着顺德方向扑杀了过去。 这就导致,原本要在两个时辰之后,甚至更久之后才能与他们碰面的诺勇所部,在短短一个时辰之后,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当诺勇所部,迎头撞上钟明所部的时候,这位诺大将军都惊住了。 因为这个时候,他身后的援军,一定是在猛烈进攻这支淮安军左路军军队的,按照道理来说,这支军队应该在临城附近列阵拒敌,甚至有可能躲进临城,据城而战才对。 但是现在,这支军队,竟然莫名其妙的朝着自己这边冲过来了! 一时间,身经百战的诺勇,都没有反应过来,到底应该如何应对这支莫名其妙的淮安军。 不过很快,诺勇就反应了过来,他挥了挥手,沉声道:“这支淮安军左路军,应该是被我们王师追赶过来的,不要顾忌,直接结阵,冲散他们!” 副将佟籍这会儿就站在诺勇旁边,他微微低头,开口道:“大将军,南边的凌肃大军,已经追上来了。” “而且…” 这位副将低着头,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下面的人说,右路军已经去了凌字旗,挂上了…” “挂上了沈字旗。” 听到这句话,即便是诺勇这个身经百战的边将,也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沈七到凌肃军中了?什么时候的事?” “不知道。” 佟籍低头道:“不过应该时间不久,如果他早到了,咱们这里应该会收到消息的。” 两国对峙几十年,如今又打了几年仗,彼此早已经千疮百孔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淮安军是新队伍,相对纯洁,但是毕竟已经不是最早那一批淮安军了,吸纳了大量兵力之后,在强大起来的同时,自然也会面对庞大带来的坏处。 简而言之,如今的淮安军大则大矣,但是各方面的耳目都有,如果细究起来,甚至可以用错综复杂四个字来形容。 诺勇深呼吸了一口气,瞥了一眼这个来自于佟氏的副将,问道:“你怎么看?” “按照大将军您的打法,自然没有问题,不过末将是副将,也有一些别的思路,提供给大将军。” 他顿了顿,低头道:“如今,虽然南北都是敌军,但是他们来不及合围,东西两边都有机会突围出去,如果从东西两边分兵突围,会稳妥得多。” 诺勇大皱眉头:“还没有正经交兵,就分两边突围,岂不是未战先认负了?” “是。” 这位佟氏的副将,原先在军中,也是位高权重,只不过因为佟相失势,整个佟家都有些没落,因此他也变得唯唯诺诺起来,低着头说道:“一切以大将军您为准,末将只是多嘴多说了一句。” 诺勇揉了揉眉心,沉声道:“这样罢,分出两个千户营,从东西突围,一来去看看两边是什么情况,二来也可以吸引南人的注意力,替咱们主力,分去一些压力。” 说到这里,诺勇闷哼了一声:“说好了,让周氏父子看住淮安军的左路军,他们却因为沧州的一个偏师,兴师动众的去了沧州,等从这里脱身,老子回去,非参他们父子不可!” 佟籍毕竟是大家族出身,对于朝堂的理解,是比诺勇要深的,他站在诺勇身后,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微微低头道:“大将军,您已经参过周氏父子很多次了,每一次弹劾他们的奏书,都如同泥牛入海。” “从来没有过回信,大将军有没有想过为什么?” 诺勇回头,很是诧异的看了一眼自己这个副将:“你说说看。” “皇上绝不是不想动周家父子,以征南军最近的动作,以及这两年的反应,恐怕皇上早已经忍无可忍了。” “但是征南军,在周家三代人手上,已经二十多年了。” “太平承平的时候,皇上想动他们,随时可以动他们,但是现在,恐怕连朝廷,也不敢轻易动他们了…” 诺勇猛地愣住了,他抬头看着佟籍:“你是说?” 北齐存在七十多年了,七十多年,在世人的印象里,一直是一个强大的存在。 就连诺勇这种边将,心里也没有一丝一毫想要反抗大齐朝廷的念头,而且他没有怎么在朝廷里做过官,对于朝廷里的勾心斗角,也知道的不多。 一直到现在,经过佟籍的提醒,他才想明白,如今的征南军,恐怕已经不能算是朝廷的征南军了,因此,向来脾气不好的昭武皇帝,哪怕战事糜烂成这样,也没有责问过周家父子。 因为昭武皇帝,以及燕都那些大臣们心里很清楚,这个时候他们不能惹毛了周家父子。 一旦逼反了征南军,征南军倒戈相向的话,这场原本就在僵持之中的战事,将会立刻失去所有的悬念。 甚至,所有朱里真人,到时候都要收拾行李,准备从燕都滚蛋。 “是了是了…” 诺勇低头,喃喃道:“难怪那父子俩,对我是这个态度,他们…他们…” 诺大将军自己嘀咕了一会之后,抬头看向佟籍,沉声道:“不能在犹豫了,我亲自披甲领兵,咱们尽全力,立刻突围出去!” “越快越好!” 佟籍掉头了:“大将军,是从北边突围,还是从东西两路…” 诺勇径直走向帐外,头也不回:“三路一起突围!一起突围!” ………… 右路军前线临时驻扎地,沈老爷与凌肃一起,站在高坡上,用千里镜看着不远处的战场,看了一会儿之后,凌肃先放下千里镜,微微低头道:“沈公,这钟明…” 他摇头感慨:“打起仗来,比薛莽子还要更疯一些,末将从未想过,他这个阻击的任务,能一路带兵推到这里来。” 沈毅也放下千里镜,默然道:“不错,钟明这人,算是淮安军所有后起之秀里,最值得另眼相看的人了。” “只可惜…” 沈毅摇头,颇有些心疼:“根据汇报,他从昨天傍晚一直打到现在,麾下的玄甲卫,着实伤亡不少。” 凌肃“嗯”了一声。 “自钟明起,淮安军各军都开始设置玄甲卫,但是看来看去,还是左路军钟明麾下的这支玄甲卫,最是凶悍勇猛。” “这样的玄甲卫,竟然被他硬生生弄出了两个千户营…” 二人正说话的时候,有传信兵匆匆来报,半跪在二人面前,低头抱拳:“侯爷,大将军!” “被夹在中间的诺勇所部,突然开始分兵,大部分兵力依旧全力向北突围,同时分出了两股兵力,分别往东西两边逃窜!” 沈毅凌肃闻言,都是一愣。 沈老爷再一次拿起千里镜看向战场,一边看,一边喃喃道:“诺勇昏头了,诺勇昏头了…” “是。” 凌肃也有些激动,忍不住道:“他们合兵一处,像个铁疙瘩一样,不太容易啃的动,连钟明那里,也很难支撑太久,原本预估两天时间,能啃他们多少肉就啃他们多少肉…” “可他竟然分兵了!” 沈毅放下千里镜,爽朗大笑。 “到现在,我悬着的这颗心,才算是放了下来。” 沈老爷看向凌肃,笑道:“大将军,你去发将令罢,用不着在这里陪着我。” 说到这里,沈毅顿了顿,补充道:“钟明那里打的辛苦,要优先去支援他们,哪怕因此放走了一些敌人,也可以接受。” “不能让他们打的太难。” “是。” 凌肃低头道:“这一次,是左路军过来帮末将这里,末将心里是有数的。” 说罢,他猛地回头,看向传信兵,沉声道:“传我将令,右路军所有千户营!” “不管现在的位置在哪里,全部往北贴上去,围剿齐军!” 传信兵也有些激动,恭敬低头。 “是!” 第一千三百二十三章 名扬天下 冷静沉着的凌山谷,此时也发了狠。 整个右路军,如同一张张开的大网一样,朝着已经分散开来的齐军,狠狠地网了过去。 这个时候,战术已经实现,后面也就不再需要什么战术了。 凌肃本人,都披甲上阵,亲自领了两个千户营,加入到了战斗之中。 甚至沈毅沈老爷,也都准备披甲上阵,但是被凌展死命拦了下来,凌展拉着沈毅的衣袖,咬牙道:“侯爷,如果您要鼓舞人心士气,凌将军已经亲临战阵了,右路军将士里,可能有一些新来的已经不认识您,但是多半都认得凌将军,他现在去战场,比您亲自去,效果还要好一些!” “再者,军中的帅旗已经全部更为沈字旗,军中的将士们知道您在前线!” 说到这里,凌展左右看了看,见没有亲卫敢上来阻拦沈毅,附近没有人,他硬着头皮说道:“叔父,您想一想,我爹已经去了前线临阵,以身涉险,在这种紧要关头,假如你们两个人都去了前线,一旦前线生变,整个淮安军都会为之震动。” 沈毅被他捉住衣袖,皱着眉头看向凌展。 “是凌肃让你拦着我的?” “是。” 凌展低头道:“不过,我自己也觉得,这个时候您应该坐镇中军为好,自古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叔父,您现在身荷朝廷社稷以及北伐大业!” “不能再冒险了!” 沈毅皱了皱眉头,瞥了一眼凌展,走回了帅帐之中,然后回头看了一眼凌展,问道:“是不是蒋胜,也交代了你什么?” 凌展低头,挠了挠头,没有说话。 沈老爷哑然一笑:“他们自己不敢出来拦我,看你小子是个愣头青,却让你出来拦我。” 凌展脸色一红,看了看帅帐外面,有些不知所措了。 沈毅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深呼吸了一口气,挥手道:“你出去罢,告诉下面的人,有什么消息,第一时间送到我这里来。” 凌展惊喜交加:“侯爷您不出去了?” 沈毅瞪了他一眼:“还不快去?” 凌展一缩脖子,连忙低头:“是,是,我这就去,这就去…” 说罢,他一溜烟跑了。 凌展离开之后,沈毅坐在中军大帐之中,看着自己面前堆砌的一份份文书,陷入了思考之中。 现在的他,有些思想观念,的确还没有转化过来。 譬如说,他现在已经是统领十万以上兵力的大帅了。 这还只是淮安军的数量规模,如果算上禁军和西路军的兵力,他能够直接调动的兵力,达到了二十万以上,这种级别的统帅,的确身荷重任。 按照道理来说,以沈毅现在的地位,不仅不应该亲临前线,甚至都不应该到处乱跑,而是应该稳坐中军大帐之中。 这个中军大帐,虽然不可能一直固定不动,但是要尽量保持在几路大军距离差不多的位置上,然后保持相对稳定。 这样一来,各方面的军令,都能够维持高效的运转,不至于顾此失彼。 而沈毅前段时间,不仅去了周怀的军中,还不远千里去了一趟山西,这对于一个主帅来说,是非常不合适的行为,因为即便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军令到了也就足够了。 没有必要他本人亲自过去。 之所以会造成这种情况,归根结底还是沈某人升的太快了,以至于他原先固有的观念,还没有转变过来。 他现在,还依旧把自己手下的这些淮安军,当成沿海都司来带,或者是当成最初的淮安军来看待。 事实上,现有的兵力已经比先前膨胀了十倍不止,早应该转变观念了。 而这种事情,本来早应该有人提醒沈毅,但是淮安军内部的将领,很多不敢直接跟沈毅说,而淮安军外面的将领,见淮安军战绩彪炳,以为沈某人到处乱跑是什么特有的秘诀,也不会跟沈毅提什么建议。 毕竟,他们也没有脸来跟沈毅提什么建议。 而事实上,以淮安军现有的规模,不止沈毅本人不应该亲临前线,就连凌肃张猛这个级别的将领,都不适合再亲自去前线了,一旦出事,对于整个军队都将是严重的打击。 现在,被凌展这么一提,沈老爷才恍然回过神来。 身为主帅,很多时候已经没有办法事事亲眼去看,亲耳去听了,在以他人为手脚为刀剑的同时,也要学会以他人为喉舌,为耳目。 只有这样,才能真正控制一个足够庞大的势力,让这个势力灵活的动弹起来。 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沉思了许久,一直到蒋胜小心翼翼的走了进来,轻声喊了一句公子,他才回过神来,抬头看向蒋胜。 “有消息了?” 蒋胜点头:“前线回报,诺勇分派到左右两翼突围的散兵,已经被右路军追上,并且大部分被成功分割包围,剩下的就是慢慢围剿了。” “这部分齐军,足有四五千人,无论后续如何,这也已经是一场大胜了。” “不过…” 蒋胜顿了顿,低头道:“不过,诺勇反应很快,迅速收拢的兵力,又聚成了一坨,现在正在疯狂的向北突围,钟明钟将军那里,现在腹背受敌,压力非常大。” 沈老爷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声音低沉:“凌肃那里,有没有消息传回来,他怎么个说法?” “右路军多久,才能支援到钟明?!” 蒋胜连忙低头:“我这就派人去催问。” 沈老爷闭上眼睛,缓缓说道:“快去快去。” 蒋胜想了想,问道:“公子有没有什么命令,传达给凌大将军?” “他都是大将军了。” 沈毅默然道:“这种时候,前线的事情,由他全权处理。” “等后续有了结果,我这里才能说话。” 蒋胜低头:“是,明白了。” ……………… 前线,天色渐渐黑了下来。 经过了整整一天一夜的战斗,此时钟明带来的一万两千多人,此时已经阵亡过半。 值得注意的是,这里不是伤亡过半,而是阵亡过半! 也就是说,剩下的一半只是一半人数,而不是一半兵力。 所幸,因为玄甲卫自身战斗力卓群,两千玄甲卫只伤亡了一半,还保存了半数的战斗力,以及四五百伤员。 有一身鲜血的千户,踉踉跄跄奔到钟明面前,声音沙哑:“钟将军,齐人又冲锋了!” 这会儿,钟明正斜靠在一块大石头旁边休息,因为脸上带着面罩,看不清他的表情。 听到这句话之后,钟明默默摘下脸上的面罩,他的脸上,几道血印清晰可见。 从额头,一直流到下巴。 只是血迹已经干涸了。 这千户惊呼了一声:“将军,您!” 钟明摆了摆手,摇头道:“方才不小心,被钝器碰了头,破了头皮而已,不是什么重伤。” 他摇了摇脑袋,声音低沉:“凌大将军那里,怎么说?” “一个时辰。” 这千户低头,声音有些沮丧:“凌将军说,一个时辰之后,右路军就能抵达咱们这里,接过咱们全部防线。” “现在,只有小部分区域,被右路军接手了。” “一个时辰…” 钟明默默戴上面罩,握紧了手中的横刀,声音沙哑:“玄甲卫!” 在他周边,数百名尚有战斗力的玄甲卫,默默从腰间解下面罩,戴在脸上。 “在!” 众人齐声怒吼。 很快,附近的所有玄甲卫都开始集结,站在了钟明四周,加在一起,也不过千人。 钟明爬上了旁边的大石头,大声道:“有消息!” “再有两个时辰,右路军就能把这些齐人统统围住,我们只需要再坚持两个时辰!” 听到“两个时辰”这四个字,原先报信的千户一愣,随即微微低头,没有说话了。 “两个时辰,不过是再杀他四五阵而已!” “不要说两个时辰,就是没有右路军,咱们也能把这些齐人,杀个干干净净!” 钟将军横刀向天:“兄弟们,与我再冲他几轮,挡住这些狗日的齐人!” 玄甲卫齐声应和。 声如雷震。 “杀光齐人!杀光齐人!” 钟明猛地跳下大石头,挥手怒吼:“跟我冲!” 玄甲卫如同黑潮一般,再一次顽固的,与急于突围的齐军,碰撞在了一起。 随着夜幕再一次降临,黑夜中的战斗,更加陷入白热化。 鲜血与肢体,在夜色之中,伴随着一声声惨叫,四下飞溅。 不知道过去多久,夜色之中,出现了一根根火把,一队扛着沈字旗的骑兵,终于赶到战场。 此时,齐人已经被玄甲卫再一次打退。 火把照耀,将黑夜之中的战场,从黑暗之中拉扯了出来。 火光照耀之下,在这处最激烈的战场上,尸横遍野。 在鲜血与尸体当中,仅存的五百,依旧守在战阵上,不曾后退一步。 终于将将赶到战场的右路军骑兵,见状无不动容。 终于,不知道有谁,开了个口子。 “玄甲卫,无敌!” 所有右路军将士,开始齐声高喊。 “玄甲卫,无敌!” “玄甲卫,无敌!” 声音齐整,声动夜空。 经此一战,淮安军玄甲卫。 名扬天下。 第一千三百二十四章 捷报频传 “侯爷,前线捷报!” 中军大帐里,凌展急匆匆跑到沈毅面前,将一份文书,两只手递到沈毅面前,沈老爷听到“捷报”两个字之后,几乎一个“激灵”,立刻伸手接过这份捷报。 不过他还没有来得及打开,看到了信封上的字之后,便立刻皱起了眉头:“不是前线的捷报吗?怎么是苏定写来的信?” 凌展也愣住了,低声道:“侯爷,是邸报司送来的,说是前线的捷报,我拿到之后,立刻就给您送来了…” 沈毅若有所思,拆开了这封信之后,只是扫了一眼,就愣在了原地,半天没有说话。 凌展挠了挠头,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他才有些好奇的低声问道:“叔父,苏大将军那里有什么情况?” 沈老爷这才回过神来,脸上再也按捺不住笑容,忍不住拍掌笑道:“好个苏定,给了我一个好大的惊喜。” 说完这句话,他抬头看向凌展,笑呵呵的说道:“左路军,攻下了河间府城。” 这个情况,远远出乎沈毅的意料之外。 因为按照左路军先前的汇报,他们进攻河间府只是佯攻,为了给钟明他们打掩护。 甚至,为了钟明的行动尽量隐秘,左路军都没有给他派太多将士,只给了他一万人,加上两个玄甲卫的千户营。 既然是给钟明打掩护,沈毅原先就没有指望左路军打河间府会有什么成果,但是现在,右路军这里的战事还没有个结果,苏定那里竟然来信说他们打下了河间府! 苏定在信里的原话说,佯攻两日之后,见河间防事不严,左路军便起了认真一些的心思,尝试性打了两天,结果河间的守军似乎已经全无战意,只两天时间,竟然被左路军直接攻破了河间府城! 唯一可惜的是,这一战虽然得了河间府城,但是并没有能够杀伤多少敌人的有生力量,河间的守军在破城之后,没过多久便全军撤出了河间,放弃了这座府城。 沈老爷合上这份文书,若有所思。 “看来,周元朗已经铁了心,要保全实力了…” “他们征南军,现在精锐在沧州,丢了河间,他还可以向燕都朝廷上书,把问题归咎于诺勇,调走了河间一部分守军。” 沈老爷在心里暗自盘算。 “这样一来,周家父子在朝堂上,也有话可以说,而且征南军的主力,基本上都得到了保全,如果诺勇这边大败,周元朗在燕都,甚至是说话声音大的一方…” “但是不管怎么样,这一次也还是我占了大便宜…” “侯爷!侯爷!前线捷报!” 就在沈毅思考的时候,一阵急促的声音传来,有斥候营的百户气喘吁吁的跪在沈毅面前,低头道:“侯爷,捷报!捷报!” 沈毅的思绪,被从远方拉了回来,他听清楚了来人的话之后,有些激动:“哪里的捷报?凌肃的捷报吗!” “是凌大将军的捷报!” 这位斥候营的百户低头道:“侯爷,前线战事紧张,凌将军来不及写文书了,让末将回来,禀告侯爷前线的情况。” 沈毅伸手把他扶了起来,安排他坐下,然后开口道:“快说,前线是个什么光景?” 这百户低头整理了一下思绪,然后开口道:“侯爷,钟明将军勇猛无双,领着左路军的兄弟,硬生生挡了齐人一日一夜,最后,让我们右路军,成功将这些齐人,围在了包围圈之中!” 沈毅闻言,心中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他问道:“钟明他们,现在情况怎如何?右路军一共围了多少齐人?” 百户低着头,一点一点把前线的情况,说给了沈毅听。 因为战事凶猛,此时钟明带来的左路军一万多将士,只剩下了三四千人。 两千玄甲卫,到最后清点人手的时候,只剩下了不到八百人。 之所以能在一天一夜的时间里,打空七八千人,是因为这是一场阻截战,钟明迫不得已把防线拉长,而且在腹背受敌的情况下,战事烈度又十分凶猛。 因此,才有这种惨烈的伤亡。 当然了,以钟明所部的战斗力,自然不会是白白死人,事实上,一天一夜的时间里,钟明也拼掉了相当多人数的齐军,尤其是位于北边的齐军援兵,被左路军大量杀伤,始终没有能够突破左路军的防线,整个齐军,被钟明顽强的一切两半。 而在这场战事之中,最大的收获自然不是左路军击杀的这些齐军,而是最起码有两万人左右的齐人,而且是诺勇率领的齐人,被淮安军南北夹击,在历时一天一夜之后,成功完成了合围! 现在,右路军接手了钟明所部的防线之后,除了少部分逃出去的齐军之外,诺勇率领的八成以上的军队,都被围在了中间。 尤其是他派出去往东西两边突围的小股军队,因为最早被分割包围,这会儿的围剿都已经到了收尾的阶段了。 不过也不全都是好消息,诺勇身边还有一万多人,死死地抱团,而且已经结阵,一时半会想要突破他们的防御,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可能需要一段不短的时间,才能慢慢磨死他们。 而且,北边的北齐援兵,还在持续不断的增加之中,到底是淮安军能够一点点磨死诺勇所部,还是北齐援兵突破淮安军的防御,成功把诺勇救出去,还很难说。 说到这里,这位斥候营百户低头道:“侯爷,事情大概就是这样,凌大将军现在亲自率领前线的兄弟们,正在努力围剿剩余的齐人,只是因为更北边的齐人援兵,还在源源不断的到达,大将军的意思是,请求侯爷尽快把禁军的兵力投入到战场上,以最快的速度,将被围起来的这些齐军吃掉。” 沈毅先是点头,开口道:“魏雄他们,已经全部出发了。” 说到这里,他看向百户,问道:“你刚才说钟明钟将军怎么样了?我没有听清。” “昏厥了。” 百户低头恭声道:“我们右路军的援兵到的时候,钟明钟将军还是清醒的,但是交接了防务,说明了情况之后,钟将军就突然倒地,昏厥了过去。” “卑职过来的时候,还不知道钟将军是因为受伤过重昏厥,还是因为太累,才昏厥了过去。” 沈毅猛地皱眉,沉声道:“通知前线,将钟将军,还有左路军一应伤重的战士,从前线撤回来,送到我的中军来。” “我这里会尽快安排大夫和药材,给他们治伤。” 这个右路军的百户连忙低头:“是,卑职这就去传令!” 说罢,他就要转身离开。 沈毅叫住了他,吩咐道:“见到凌肃之后,跟他说,围住的这些人,能吃掉多少就吃掉多少,如果北边的齐人攻势太凶,到了咱们会吃亏的时候,我允许他将消化不掉的齐军放出去,免得得不偿失。” “是!” 随着这位百户的离开,沈毅的命令被很快宣达了下去,又过了差不多一整天时间,到了第二天的傍晚时分,钟明等一众伤员,被小心翼翼的送回了中军大帐。 这个时候,钟明已经醒过来了。 不过他后脑,被战场上专门用来破甲的钝器敲了一下,再加上身上不少外伤,这会儿还有些昏昏沉沉的,见到沈毅过来探视的时候,他先是发呆了一会儿,才连忙挣扎着要坐起来。 这会儿,伤兵营里都是席地打铺盖,钟明也不例外,沈毅直接一屁股坐在了他床铺旁边的平地上,先是示意钟明躺下之后,他才开口道:“大夫跟我说,你身上的外伤不严重,但是脑袋被钝器震荡了一下,需要好好休息一段时间,才能慢慢恢复。” “这段时间,你就在这里,好好养伤。” 钟明低头,有些激动:“是,沈公。” 沈老爷看了看他,笑着说道:“以一万人,面对数倍于己,几乎疯魔的敌人,挡了一天一夜,还不落下风。” “玄甲卫在你手里,算是名扬天下了。” 沈毅笑着说道:“这一回,就算是薛威到这里,也得对你甘拜下风。” 钟明连忙摇头:“沈公,末将哪里能跟薛将军相提并论…” “你除了没有带大兵团的经验之外,旁的已经不比薛威差多少了。” 沈老爷拍了拍他的手,语气温和。 “我准备以淮安军中的玄甲卫为根基,成立一支独立于各军的军队,就叫做玄甲军。” 他看向钟明,面带微笑。 “好好养伤,等你好了。” “就由你来领这支玄甲军。” 第一千三百二十五章 胜势 “沈公,这…” 钟明额头都出汗了,他有些着急的说道:“沈公,末将已经被提拔的太快了,一两年前,末将还只是一个千户,而且…” 他低声道:“而且,末将跟在苏将军麾下,干的很踏实,末将冲锋陷阵勉强还行,但却没有苏将军,薛将军还有凌将军那样,独领一军,临机决断的本事,您这样提拔末将,末将实在担当不起…” 沈毅笑了笑:“我知道你在左路军干的踏实,让你出来独领一军,暂时也不是让你去坐镇一方,玄甲军暂时,大概率还是执行一些具体的作战任务,没有人让你去决断什么。” “至于将来嘛…” 沈毅笑着说道:“人总是要慢慢锻炼的,我相信你能够锻炼出来,不要看薛威现在如何如何威风,领数万大军游刃有余,早年他刚跟着我的时候,除了一身莽劲之外,几乎没有什么别的本事了。” “他能够锻炼出来,你自然也是可以的。” 沈老爷看了看他,不等他说话,就继续说道:“好了,你是头上受了伤,我就不多打扰你了,好好休息,一切等你伤好了,咱们再细聊。” 钟明深呼吸了一口气,低头应了声是,然后他又看向沈毅,问道:“沈公,这一战,末将那些部下…” 沈老爷闻言,也有些沉默,缓缓说道:“伤亡不小,不过伤员都得到了很好的救治,一切善后工作,我都会盯着的,你安心养伤。” “是。” 钟明先是低头,然后开口道:“沈公,劳烦您派人去一趟左路军,替末将禀告苏将军,末将所部,完成了苏将军交代的差事,另外…” “末将身上有伤,暂时没有办法回去复命了…” 听到这话,向来情绪稳定的沈毅,心里也有些不太好受,本来已经站起来的他,重新蹲了下来,开口道:“放心,我会转告他的,另外…” “你离开之后,左路军已经成功攻破河间府城,也立了一大功。” 钟明闻言,情绪立刻高了起来,有些惊喜:“真的?” 沈毅哑然一笑:“我骗你做什么?” “安心养伤。” 沈老爷再一次起身,正色道:“这一次,你带来的左路军将士,每人记功一次,剩下具体的功劳,再具体计算。” “抚恤…” 沈毅沉默了一会儿:“我会让他们多发一些的。” 听到“抚恤”两个字,还很年轻的钟明再也忍耐不住,他直接就坐了起来,对着沈毅低头,泪流不止:“末将替兄弟们,多谢沈公,多谢沈公…” 沈老爷扶着他躺下。 “是你的兄弟,也是我的兄弟。” “在咱们淮安军,兄弟们用命挣到的东西,不管是功劳还是抚恤,一丝一毫都不会落到旁人头上。” 沈毅说完这句话之后,默默起身,在伤兵营里探望了一圈之后,这才带着复杂的心情,回到了自己的中军大帐。 回到了中军大帐之后,沈毅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翻看已经堆在了桌子上的文书。 相比较于淮安军所付出的代价,这一次淮安军所获得的收益,明显是更大的,现在堆在沈毅桌案上的,基本上都是些好消息了。 沈毅大致看了一遍之后,开口道:“蒋胜,去把李先生叫来。” 李准,江都府的举人,原先是陆夫子推荐到沈毅军中的,只不过来的时候太傲气,被沈老爷丢到了一旁,敲打过一段时间。 在沈毅任山东巡抚之后,因为需要他处理的文书太多,成立了幕僚团,李准也在其中,而且因为他精通兵事,刚被沈毅从巡抚衙门调过来,充当随军幕僚。 很快,李准就到了沈毅的中军大帐里,他对着沈毅低头拱手:“中丞。” 沈毅点了点头,开口道:“坐下说。” 李准默默坐在了一旁桌子旁边。 沈老爷放下毛笔,整理了一下思绪,开口道:“以我的口吻,给朝廷报捷。” “注意,要写两份文书,一份递交中书,另一份递交兵部,不要有错漏。” “就在我这大帐里写,写完给我看看。” 李准先是点头,然后看向沈毅:“中丞,送来中军大帐的文书,学生还有其他几个同僚都看过,似乎凌大将军,还未有具体的战报送上来…” “这报捷,该怎么报?” “不用写具体的数目。” 沈毅不假思索的说道:“就写我部诱敌深入之后,钟明率部切断敌人前军后路,一举围住了数万齐人,眼下正在剿灭之中。” “数日之后,就会有具体的战报,递交朝廷。” 李准应了一声是,就坐在沈毅的大帐里,开始磨墨起笔,他文思敏捷,对于兵事又比较了解,约莫小半个时辰之后,就已经把两份文书都写好了,他吹干墨迹,递到沈毅的桌案上,微微欠身道:“中丞,您先看一看…” 沈毅“嗯”了一声,停下了手里正在写的东西,接过去看了一遍之后,从一旁拿过了自己的大印,盖了上去:“没有什么问题,让人送建康罢。” 李准都愣住了。 他睁大了眼睛:“中丞,给中书的文书,您也不誊的么?” 他从来没有跟在沈毅的军中,也没有见过沈毅是怎么处理文书的,眼下见沈毅直接盖印,让这位举人出身的“军事通”,着实有些震惊。 因为按照道理来说,不管是中书还是兵部,都是沈老爷的上官,尤其是中书,那可是朝廷最中枢的机构,里面能够看到这份文书的,统统都是宰相! 而这些宰相们,是能够轻松分辨出笔迹的。 沈老爷抬头白了这厮一眼:“我也是读书人出身,还是两榜进士,我若是有时间誊录,我就自己写了,哪里还要你来代写?” 说到这里,沈某人心里就有些不痛快。 原先,这些要紧的文书,他有时候的确会先给皇帝送信,迟给中书几天,本来他没有放在心上,前段时间赵师伯来信说了这件事,说崔煜在朝廷里拿这件事说东说西,沈毅这才上了点心。 不过这件事,沈某人迟早要找崔煜那个事逼,好好说道说道。 李准小心翼翼的看了看沈毅,敬畏的眼神,分明已经把沈某人奉若神明了。 沈毅懒得去猜他心里是怎么想的,自顾自的说道:“别愣着了,还有很多事情要继续办,我说你写。” “先是给河南巡抚衙门以及河南布政使衙门去信,询问他们河南现在的状况,告诉他们,让他们想办法往山西送军粮。” 说到这里,沈毅顿了顿:“我这里可以出钱。” 沈老爷停顿了一下,补充道:“语气委婉客气一些。” 李准连忙点头:“是,是。” “写完之后,将各路军送上来的情报汇总一下,在草图上,给我标注出他们现在的位置。” “然后…” … 交代了一大通事情之后,沈老爷终于停了下来。 “好了,先写。” “有事情,我再跟你说。” 李准咽了口口水,低头道:“是…” ………… 三日之后,凌肃凌大将军终于返回了沈毅的中军大帐。 他一回来,就代表这一场战事,已经告一段落了。 凌肃半跪在沈毅的军帐之中,让人把十几个齐将押了上来,声音低沉。 “报沈公,这一次围剿,除了两三成敌人脱逃之外,其余或者被剿灭,或者投降。” “活捉齐军参将以上的将领十三人,已经统统押到了中军大帐,等候沈公发落。” 沈毅看了一眼这些齐将,对他们并没有什么兴趣,摇了摇头之后,挥手道:“押到伤兵营去,看看齐人,愿意花多少代价赎买他们。” 说完这句话,他看向凌肃,问道:“诺勇跑了?” “是。” 凌肃低头,也有些无奈:“沈公,他的亲兵太多,而且有援兵拼命配合,想留下他,实在不太容易…” 沈老爷只是随口一问,闻言哑然一笑:“不要紧,他跑不跑不重要。” “重要的是,齐人急切需要一场大胜。” “而这一次,他们却是大败亏输。” 沈老爷目光灼灼。 “至此,咱们已经是胜势了!” 第一千三百二十六章 忠君爱国周元朗 如果说沈毅取下山东河南两省之后,将这场北伐从劣势转变成为了优势的话,那么到现在,经过这一场战事,先前一场场战争,一次次胜利积攒下来的优势,终于转变成为了胜势! 有了这一场大胜,建康城里那些还在举棋不定的官员以及权贵们,从今天开始,不会再对北伐质疑哪怕半个字。 有了这场大胜,即便现在南陈的财政压力巨大,甚至国力也到了难以为继的边缘,但是这场北伐,陈国也一定会竭尽全力的打下去。 这就是沈毅为什么在战果还没有出来的时候,就急着给建康报捷的原因,因为他在前线打仗,后方的压力也着实不小。 简单来说,就是朝廷是真的没钱了。 老实说,如果不是沈某人早年弄出来的市舶司以及琉璃厂,这场战事早就打不下去了。 这场大胜传到建康,如果说从前北伐是靠沈毅和洪德帝两个年轻人挑起,两个人维系,那么从这场大胜之后,大陈朝廷里的所有人,都会坚持这场北伐。 而与此同时,在此长彼消的情况下,北齐本就艰难支撑的朝局,在这一场大败之后,将会更加难以维系。 虽然,究其战果,到最后齐人也不过是两三万的伤亡而已,远没有先前山东之败,河南之败,太原之败来的伤亡巨大。 但是这一次大败,是在正面战场上,是在北齐倾注了几乎所有国力的情况下,是在诺勇,将大部分兵力投入进去的情况下,被淮安军虚晃一枪之后,狠狠地啃了一口。 在这之后,且不说诺勇还能不能担任这个主将,就算诺勇依旧能够掌兵,他在面对淮安军的时候,也一定会比从前更加小心翼翼,更加畏首畏尾! 寻常人可能感觉不到,但是作为参与了整场战事,并且每天接受到大量战场信息和燕都信息的沈老爷来说,他很敏锐的感知到了这个节点。 而且,感知非常强烈。 凌肃站在沈毅身后,并没有太理解沈毅话里的意思。 因为,在整个北伐的过程中,不管是凌肃还是苏定,亦或是薛威,他们都只负责自己负责的一部分,也只能看到整个战事的局部。 他们很难通过局部,感知到战事整体,具体进行到了哪一步。 不过,凌肃从来不是什么多嘴的人,他也只是认为,沈毅在说一些鼓舞人心的话,因此微微低头道:“沈公,诺勇被他们的人接应走了之后,齐军便没有再继续猛攻了,现在,最前线虽然还有一些接触,但是双方都在后退,您看,咱们下一步应该怎么打?” 沈毅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示意凌肃也坐下,然后他笑着说道:“这个当口,我要是诺勇,我回归本阵之后,一定不会停止进攻,而是趁着敌人全军尽出,狠狠扑上去,一直打到底,直到把损失给打回来,或者打到敌人,退回到城池之中。” 沈毅低头喝了口水,眯着眼睛说道:“这种决断并不难做,薛威都能想的出来,诺勇却直接后撤,说明他已经吓破胆了。” 凌肃也低头喝了口水,没有接话。 沈毅这会儿,心情高了不少,他对凌肃笑着说道:“凌将军,如果你是诺勇,在这个时候你会如何做?” 凌肃认真考虑了一下,然后微微摇头:“末将不知道。” 他看着沈毅,回答道:“末将与苏将军,都不会把自己陷入诺勇如今这个境地。” 沈毅哈哈一笑:“是了,你们比他稳当的多。” 说到这里,沈毅缓缓说道:“派人跟在他们身后追一追罢,不求什么战果,把他们撵的远一些就行,如果齐人回头,那咱们也不用迎战,掉头回来就是。” 凌肃默默点头:“末将这就去安排。” 沈毅“嗯”了一声,叮嘱道:“记得把战损,尽快统计出来,我要报到朝廷那里去,咱们朝中的那些老爷们,胆子也不大,很需要这场大胜来壮胆。” 凌肃再一次低头。 “是。” 沈老爷考虑了一下,继续说道:“苏定那边的情况,你应该早就知道了,我也不跟你啰嗦,你这几天跟他联系联系,看看左路军那里是个什么情况,你们两个人先商量商量后面应该怎么打…” 沈老爷神色平静,定下了调子。 “咱们要继续北上了。” 凌肃呼吸急促了一下,低头抱拳:“沈公,刘明远他们,现在到了哪里?” “具体不清楚,不过应该用不了多久,就能到天津了。” 沈老爷笑着说道:“这种事情,你可以给刘明远他们去信嘛,我给你们都分了邸报司的人,你们可以互相联系。” 凌肃低头道:“是。” 他抬头看向沈毅,脸上也难得露出了笑容:“沈公,刘明远动手的时候,末将想,咱们就可以大举挥师北上了。” ………… 沧州城。 征南军驻地迎来了一个新的客人,一个一身破烂衣裳,赤足麻衣,以黑巾裹脸的汉子。 这汉子,凭借着一块不怎么起眼的腰牌,一路过关,来到了征南军最核心的位置。 一身青衣的周公子周元朗,亲自走到门口迎接,见到这汉子的打扮之后,直接愣在了当场,几乎不敢认了:“兄…兄台?” 这汉子揭开了裹脸黑布的一角,声音沙哑:“先生,是我。” 周元朗这才松了口气,二话不说,拉着这汉子到了一间密室,先是让两个侍女给他洗了澡,又给他换上了一身新衣裳。 这汉子这才恢复本来面目,周元朗拉着他在密室坐下,感慨道:“先前听说,兄长可能战死在了太原,我心里一点都不相信,今日一见,兄长果然还在人世间。” “不过刚才,便连我也几乎不敢认了。” “没有办法。” 这人正是与周元朗共事过一段时间的大将军图远,图大将军低头喝了口水,但是嗓音还是有些沙哑:“家里人有些在燕都,有些在老家,我无缘无故离开战场,这会儿绝不能露面。” “否则,家小恐怕都难以活命。” 他看向周元朗,开口道:“我原先知道先生还有周大将军在河间,便乔装打扮,从太原一路走到了河间府,到了河间才又听说,征南军转移到了沧州。” “便一路寻了过来。” 周元朗给他添了杯水,感慨道:“兄长吃大苦头了。” “太原一战,小弟在河间的时候就听说了,那伊灵阿,真是愚蠢至极!” 提到“伊灵阿”这个名字,图远闷哼了一声,咬牙切齿:“我多次劝他,他一点也听不进去我说的话,要不然,山西何至于烂成这个样子!” “朝廷,真是用了一群酒囊饭袋!” 说完这句话,他抬头看向周元朗,又低头道:“先生,我现在是哪里也去不得了,家里去不得,燕都更去不得,只有隐姓埋名,请求先生收留了!” “兄长这话就见外了。” 周元朗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道:“兄长随便换个名字,今后就在征南军中就是。” 图远低头道了声谢,然后问道:“先生,河间怎么说丢就丢了?我这段时间如同野人一般,一点消息也听不到了,这边的战事如何?” 周元朗脸上的笑意收敛,他低头喝了口茶水,缓缓说道:“本来,河间与真定,各有十几万人,跟淮安军左右两路军,处于僵持状态。” “前段时间,诺勇抽调了大部分兵力,想要从凌肃那里突破。” 说到这里,周公子闷哼了一声:“他这是一石二鸟,一是想要自己建功,二是想要我们征南军这里兵力空虚,然后苏定扑上来,让我们与苏定,拼个两败俱伤,然后他来坐收其成。” 图远瞪大了眼睛:“所以先生就撤出了河间府,到了沧州?” “这,恐怕会被朝廷责怪罢?” “这如何会被朝廷责怪?” 周元朗低头喝茶,笑着说道:“沧州这里,本是我们征南军需要防守的城池,前些日子,淮安军周怀所部,意欲进攻沧州,我们派兵来援,合情合理。” “至于河间那里,是因为诺勇调走了大量的兵力,以至于苏定十万大军猛攻河间府,这才河间府陷落,我们征南军有什么办法?” 周元朗淡淡的说道:“就这,那诺勇在西线也没有占到什么便宜,反而被那凌山谷狠狠地啃了一口,连他自己本人,都差点陷进去。” “诺勇先是调走河间兵力,又在东线大败,导致东西两线都吃了败仗,这等行为,与叛国无异!很有可能就是他里通外国,与那沈七串通一气!” “我与父亲,已经上奏书参他了。” 图远在一旁,听的目瞪口呆。 过了一会儿,图大将军才回过神来,问道:“战局糜烂至此,先生以后准备何去何从?” “自然是忠君报国。” 周元朗给图远倒了杯茶水,笑着说道:“咱们的家里人都在燕都,还能做什么?当然是要辛勤王事,死守防线了。” “将来那沈贼要是威胁到了燕都,咱们便立刻…” 周大公子义正言辞,满脸正气。 “发兵勤王!” 第一千三百二十七章 炮轰天津港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淮安军的节奏稍稍放缓了一些。 除了派少部分人追击之外,剩余啊将士清理完战场之后,就开始原地休整了,沈老爷通过自己的关系,搞了不少猪牛羊进了军营中,好好犒劳了一下这些打了苦战的将士们。 此时,已经是洪德十六年的十月底。 晚秋渐去,冬意渐浓。 因为距离顺德府很近,沈毅将自己的行营搬到了顺德城里,在顺德城遥控指挥各路军事。 之所以搬进城里,倒不是说他沈毅贪图安逸享乐,实在是因为很多事情,在野外都不太好办,尤其是他还兼着山东巡抚的差事,很多公文在军营里乱糟糟的,不成样子。 而且,经过这一场大胜之后就,沈毅对于整个战局,也终于放心了不少,这个时候,也不用紧绷着神经,非要把中军大营设在主力军队之中。 此时,顺德府的一处园子被临时征用,成了沈侯爷的临时大营,在他的书房里,李准搬了个小桌子,坐在了沈毅旁边,每天按照沈毅的要求,帮他代写文书,处理杂事。 这天,李准从自己的桌子上拿起一份文书,然后抬头看向沈毅,开口道:“中丞,薛大将军来信,说山西那里的战场上,先锋军与鞑靼人有来有往,不过到现在为止,已经有四五个城池被鞑靼人给夺去了。” “薛大将军说,这些鞑靼人,比从前聪明了不少,已经学会了一些攻城的本事。” “薛大将军还说…” 李准微微低头道:“还说,鞑靼人派了使者到他军中,想要跟中丞您谈判。” 沈毅这会儿,正在翻看一份来自于皇帝的密信,被李准打断了思路之后,抬头看了看李准,问道:“有没有说先锋军伤亡几何?” 李准连忙说道:“说了。” “这段时间,先锋军又有三千左右的伤亡,但是因为鞑靼人凶横,肆意杀戮当地百姓,不少原北齐的山西守军主动投军,当地的百姓也愿意帮助先锋军,现在先锋军总体兵力,比起原先还要多一些。” “薛大将军说,只要粮后方供应的上,他有把握将这些鞑靼人,统统拦在雁门关外。” 听到这里,沈毅才哑然一笑:“这是跟我要补给来了。” 他想了想,继续说道:“先前给河南去的文书,有回信了没有?” 李准连忙说道:“河南巡抚衙门程中丞给回了信,说河南会尽力筹措粮食还有相应的物资,不过他在信里说,河南也是刚刚平息战火,因此只能说尽力…” “布政使衙门,则还没有回信。” 沈老爷点了点头。开口道:“给程中丞写一封信,跟他说,河南乃是中原大地,自古以来都不会太缺粮食,老百姓家里可能没有,但是富户地主家却不可能没有,官府出面。去富户地主家买粮就是了。” “不愿意卖粮的,以刁民论处。” “至于其他东西,我这里可以以市价向他购入。” 李准应了声是,开始提笔书写文书,沈毅则是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微微皱眉。 本来,按照沈叙原先的说法,在哪里都可能缺粮,但是在山西缺不了粮食,他可以保证整个先锋军的粮食供应,但是现在,山西大乱,不少粮道断绝,再加上生出了许多灾民,粮食就有些捉襟见肘了。 好在沈叙一家,毕竟多年粮商,粮食总体来说,并没有缺太多,真正缺的是物资,比如说过冬的衣物,还有药材等等战场上需要的东西。 这些,都需要河南给山西供应一些。 当然了,这些对于沈毅来说都不是什么大事,只要山西战场能够稳得住,现在左右两路稳扎稳打,胜利就会慢慢向淮安军倾斜。 二人处理了不少事情之后,沈毅正要给皇帝陛下回一份小作文,蒋胜急匆匆的跑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份文书,低头喘气道:“公子,刘将军的文书。” 沈毅接过文书,很快展开扫了一眼之后,信里的内容很简单,刘明远报告,他们已经抵达了天津港附近,拟订与十一月三号,炮轰天津港。 沈毅看完了信里的内容之后就,便看向蒋胜,问道:“这消息,邸报司是只送了我这里,还是其他各路军都送了?” 蒋胜想了想,低头道:“这种消息,应该是都送了的。” 沈毅若有所思,点头道:“那就好,传令各军,尤其是苏定那里,严密注意刘明远所部的战况,相机配合。” 蒋胜低头:“是,我这就让人给苏大将军传信。” 沈毅默默点头之后,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看着桌子上那份皇帝询问战事的亲笔信,书信的结尾,洪德皇帝言辞恳切。 “朕知前方战事紧急,本来将帅不宜轻动,但值此国朝大事之间,朕以及朝廷诸臣工,俱盼与卿面议机要。” “如淮安军无法脱身,则此事明年再议,如有旬月之空,则卿似宜回建康,一来朕论功行赏,二来共商国朝将来。” 盯着这封信,沈毅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也坐了下来,给皇帝回信。 信的内容很长,主要是报告战况,在末尾,沈老爷加上了一段话。 “今淮安军战事,从海上又起,如有奇效,淮安军当长驱直入燕都,则今年年内,臣无法分身南归,若效用寻常,则臣安排好淮安军诸事之后,于腊月中旬南归,返回建康聆听圣谕。” 写完这封信之后,沈毅吹干墨迹,塞进信封里,叫来了门口守着的凌展,沉声道:“转交内卫,让他们火速送建康。” 凌展恭敬低头:“是。” ………… 很快,时间来到了十一月初。 这个时候,海风已经不是如何凉爽了。 站在甲板上的刘明远,望着遥遥在望的天津港,大手一挥:“再贴近一些,再贴近一些!” 等船只靠近天津港约莫数里的距离之后,刘明远挥手,命令船队停下,然后他拿起千里镜,远远的看向不远处的港口。 这里,是北齐最重要的港口之一。 尤其是在大陈成功运营市舶司之后,北齐朝廷也开始照葫芦画瓢,这个时候,天津港开往的船只已经很多,并且也设了市舶司,来补贴北齐朝廷。 事实上,如果不是这个从沈毅那里“抄”来的市舶司,北齐经济的崩溃时间,可能还要往前提个一两年。 等到了合适的距离之后就,手下的船长过来,走到刘明远面前,低头道:“刘将军,这个距离,咱们的船炮应该已经能够打的到了。” 刘明远点了点头,看向不远处的港口,笑着说道:“咱们都到这里了,北齐还没有水师过来阻拦,看来他们北方人不太会造船,这事确实是真的。” “传我命令,发炮三响。” “然后,挂起咱们淮安军的军旗。” 刘明远低头盘算:“一个时辰之后,炮轰天津港。” 手下的船长连忙低头,应了声是。 于是乎,几艘旗舰,纷纷鸣炮。 炮声响起,淮安军军旗高挂,天津港顿时人心惶惶。 然后,不少北齐的水兵,开始登上船只,逼近刘明远所部,准备上来逼退这支淮安军的船队。 但是他们的船太小了,还没有靠近,就被眼前硕大的战船吓得不敢靠近,纷纷大声叫道:“去寻天津三卫的将军!去寻天津三卫的将军!” 刘明远站在甲板上,怡然不惧。 等到一个时辰之后,他也没有见到北齐的水师到了哪里,于是乎,这位登州水师的统帅,眯着眼睛,大手一挥。 “所有船只列阵!” “盏茶之后,开始轮番炮击天津港!” 登州水师在海上训练了不知道多少次,很快列阵完毕。 随着刘明远一声令下,上百门炮齐声响动,声音震动整个天津港。 洪德十六年十一月初三。 淮安军刘明远,领兵炮轰天津港,炮声数日不绝。 第一千三百二十八章 春江水暖鸭先知 北齐的水师一直不太行。 哪怕是沈毅没有改进船炮,没有整编出登州水师之前,北齐对于水战就一直不太擅长,不然当年他们也不会被定国公赵崇赵大将军凭借淮河水师,将他们死死地挡在淮河以北。 而天津港附近的天津三卫,虽然也有负责保护天津港的职责,并且拥有战船,但是他们的战船上,只有零星几门船炮, 而且,天津三卫也已经许久没有水战了。 这会儿,见到上百艘战船,堵到天津港的港口,对天津港开炮,让天津三卫的人都呆住了。 有一支南陈水师,从海路北上的消息,天津三卫是早知道的,毕竟那么一大堆战船,齐人又不是瞎子,这段时间,天津三卫也调集了不少战船与兵力,准备在天津港阻击登陆的敌人。 但是眼下,南陈的这些战船,似乎全然没有登陆的想法! 他们就是远远的,对着天津港一顿狂轰滥炸。 而且,用的炮弹一部分是实心弹,另一部分则是开花弹,只一个时辰时间,原本还颇为热闹的天津港,便已经被轰了个破破烂烂,不成模样了。 而这些南陈的战船,到了这里,也丝毫没有想要登陆的迹象! 而这个时候,天津三卫的总兵马涟,已经带着天津三卫的将士,在陆地上严阵以待了。 但是,见这些南陈船只迟迟无人登陆,这位马总兵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了,他叫来手底下的一个千户,问道:“这帮子南人什么意思?船只都已经快要靠岸了,怎么半天不见有一个人上岸?” 这千户看了看海面上,然后小心翼翼的说道:“大人,您的千里镜,能不能借末将看一看?” 千里镜这东西,建康的琉璃厂早已经大规模生产,不仅广泛应用在军事上,因为朝廷缺钱,也高价在建康城里对在出售的一批,这会儿建康的达官贵人们,很多家里已经有这东西了。 也就是说,这东西在陈国,不管是军中还是民间,都已经不是什么稀奇物事。 虽然这东西泄露了一些到了北齐,但是数量一直不是太多,直到现在,在北齐也算是个稀罕物。 譬如说马涟这个总兵的千里镜,还是单筒的,最初版本的千里镜。 而淮安军中高层配给的千里镜,已经升级到了第二代第三代,早就是双筒的千里镜了。 即便如此,整个天津三卫,也就只有马涟一个人有些稀罕物。 值得一提的是,北齐的千里镜,绝大多数都是“缴获”得来的,也有极少一部分是通过一些手段,从南边买来的,但是大多数还是军中缴获而来。 而这些军中的缴获里,有不少一部分并没有留在军中,交给将领使用,而是流落到了燕都,被那些达官贵人们追捧,买回了家里看个稀奇。 马涟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手里的千里镜递给了这个千户,这为姓杨的千户小心翼翼的接过,用千里镜观望的一下战场之后,开口道:“大人,南人的这个水师规模不小,只海上的这些战船,大概就能搭载好几千人,如果他们急于登陆,在火炮的掩护下,早就已经登上陆地了。” “而现在,他们迟迟没有登陆,说明他们压根没有打算登陆。” “不登陆?” 马涟皱眉:“那他们兴师动众的到天津港来做什么?” 杨千户看了看四周,叹气道:“大人您看一看,天津港已经一片狼藉了,商船跑的跑,坏的坏,别的不说,只这一天,天津市舶司以后几年时间都很难恢复,皇上知道了…” “必然雷霆震怒。” 天津市舶司如今是北齐最重要的经济来源之一,尤其是连续丢了两个省之后,北齐的统治岌岌可危,更是需要这么一个商港! “而且…” 杨千户看向海面上,叹气道:“而且,这些南陈战船在这里一天,咱们天津三卫就在海边守上一天,他们随时可以登陆…” “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马总兵举目远望,问道:“那怎么办?咱们的战船已经上去试过了,远不是这些南陈战船的对手,不在陆地上守着,总不能硬上去给他们送战功罢?” “大人。” 杨千户长叹了一口气:“他们是战船不是货船,船上大量的载重应该都是火炮炮弹之类的,吃用不可能太多,因此不可能一直在海面上,只要盯紧他们,他们一定会登陆的。” “同时,如实的上报朝廷,请求朝廷的水师支援。” “朝廷的水师?” 马涟闷声道:“朝廷现在,哪里来的水师?” “大人,有没有都要报上去。” 这位汉人千户,都已被自家这个朱里真上司的低情商惊住了。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低头道:“不报上去,天津港这里的问题,就是我们天津三卫的问题。” “报上去,朝廷没有水师,那就是朝廷的问题了。” 马总兵眼睛一亮,重重拍了拍杨千户的肩膀:“还是你小子聪明!” “你守在这里,严密盯住这些南陈水师!” “老子去找师爷,起草文书,去向朝廷求援!” 说罢,马总兵扭头,一溜烟跑了。 杨千户就在原地,看着渐行渐远的上司,又扭头看了看一片狼藉的天津港,心中没来由生出了一股无力感。 他长叹了一口气。 “好歹,把千里镜给我留下啊…” ……………… 天津遇袭的事情,很快传遍了整个北齐京畿,也震动了京畿。 原先,战事虽然吃紧,但是最近的地方,距离燕都也还有数百里,燕都附近的人,还是稍稍有些心理安慰的。 但是现在,天津遇袭! 而且据说,天津三卫全无办法,被南陈水师按着头打! 这个消息,与冬天的寒风一起,吹遍了整个燕都。 消息传到燕都皇城的时候,昭武皇帝陛下,待在修德殿里,一整天都没有出来。 没有任何人,敢去面见这位皇帝陛下。 整个燕都,所有人都刻意保持了沉默,仿佛这件事,从没有发生过。 郎琰郎大将军,开始调禁军进入燕都,镇压了这座寂静的天下雄都。 在这之后的整整七天时间里,登州水师除了偶尔派少量将士上岸探查情况之外,绝大多数时间,都待在船上,没有任何上岸的迹象。 而天津三卫的水师,也做过几次象征性的抵抗,但是船炮的代差,让他们在海上,没有什么威胁到登州水师的能力。 而在这个时候,远在顺德的沈毅,也受到了来自于炮轰天津港的影响。 顺德府城城门口,沈老爷笑呵呵的看着刚从马上跳下来的中年人,上前拱手道:“师兄辛苦。” 张简下马之后,揉了揉疼痛不已的腰杆,先是拱手还礼,然后无奈道:“人家文官去哪里都是坐轿,我倒好,被你催着骑马过来,我这老腰,快要支撑不住了。” 沈毅上前搀扶住他,微笑道:“师兄,我这里的事情如果处理好了,今年咱们师兄弟都能回建康看一看,你回了建康之后,还能顺带回一趟于潜。” “要不然…” 沈老爷笑着说道:“你这趟探亲,我这巡抚可不给你批。” 张简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说道:“你沈中丞是节制三司使衙门,但是我探亲,也用不着你来批。” “说罢…” 张简揉着自己的腰,问道:“什么事?” “咱们先吃饭,边吃边聊。” 沈老爷拉着张藩台,一路到了顺德城里的临时办公处,师兄弟俩坐在一起,等酒菜上齐之后,张简才开口说道:“子恒,有什么事你还是现在就说罢。” 他用警惕的眼神看着沈毅:“可不要想着,再让我到你这里主政啊,我在山东几年,差点把我累死!” “不是不是。” 沈老爷笑着摇头:“绝对不是。” 他起身,从自己的桌子上拿了几份书信,放在了张简面前:“师兄你先看一看。” 张简接了过来,还没有拆开书信,看到第一封信的信封,就愣住了。 “大理寺少卿…” 他又拿起第二封信,看向信封:“工部郎中…” “刑部侍郎…” “左…副都御使?” 他猛地抬头,看向沈毅:“这都是北齐的官?这信封上,似乎是子恒你的笔迹啊?” “我标注的。” 沈老爷笑着说道:“人家寄信过来,总不能把自己的名号写在信封上。” “这是几个官大的。” “还有不少小官,我没有来得及看。” “请师兄过来,是为了帮我理清这些关系,以及处理这些信件,这种东西太复杂,又不太好示人。” “我对官场上的事情其实不太精通,又要找个人商量怎么处理他们,只能把师兄请来了。” “毕竟济南那边,已经稳下来了嘛。” 张藩台看了看沈毅,又看了看面前的书信,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摇了摇头,感慨道。 “真是春江水暖鸭先知啊。” “这帮子人…” 张简微微眯了眯眼睛。 “七十多年前,迎拜朱里真的,多半也是他们。” 第一千三百二十九章 霸气的沈毅 这些东西,沈毅一个人的确没有办法处理。 一来是因为数量不少,二来是因为信息量太大。 譬如说,这里面官最大的副左都御史,已经是北齐御史台的二把手了,是三品京官! 其实权,比起封疆大吏也丝毫不逊。 不过,这个人是什么来历,什么出身,能够给大陈提供多少价值,以及该如何处理他的这封来信,沈毅都需要有人参谋。 毕竟这个时候,前线的一切事情,朝廷都会尊重沈毅本人的意见,也就是说,沈毅可以全权处理这些人的来信。 张简拿起面前的几封信,一一拆开看了一遍,作为一省的布政,看这些文书,是他每天都要做的工作,很快,几封信就被他大致的看了一遍,张老爷放下这些信,重新放在桌案上,抬头看着沈毅,轻声道:“都是汉人。” “嗯。” 沈老爷低头喝了口酒,静静的说道:“要是朱里真人,这个时候也不太好意思给我写信。” “不过其他的书信里,也有一两个朱里真人,大概的意思就是愿意投降大陈。” 张简端起酒杯,跟沈毅碰了一杯,摇头道:“这些信我看了,除了示好之外,就没有什么别的内容了,基本上对咱们北伐,没有丝毫用处。” 沈毅笑着点头:“这个是自然,要是真能够影响北伐局势,这个时候就不是他们来联系我,而是我联系他们了。” 听到沈毅这句话,张简先是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看向沈毅,面色古怪:“子恒你…联系北齐的汉臣了?” “早就联系了。” 沈老爷淡淡的说道:“邸报司到北齐之后,除了前面我取徐州的时候出了点力,其余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策反北边的汉臣,尤其是一些能在关键时候起到关键作用的汉将。” “这个时候,局势越来越鲜明,用不了多久,应该就会有人领兵来降了,毕竟这会儿越早投降,将来在大陈做官,本钱就越雄厚嘛。” 张简想了想,开口问道:“那周世忠周元朗父子,是不是…” 沈毅摇头,否决了张简的问题。 “他们父子,是降不了的。” 沈毅缓缓说道:“当年袁大将军北伐,近二十万人死在了周晋安手里,先皇帝当年郁郁而终,多因为此,咱们的皇帝陛下,对周家一直耿耿于怀,他们父子如果来降,即便我朝天子为了大局,硬生生忍了下来,对他们笑脸相迎…” 张简醒悟过来,接话道:“底下的臣子,也会投上所好,对他们父子吹毛求疵,想法子弄倒他们。” “是。” 沈毅轻声道:“咱们的陛下虽然圣明,但却不是圣人,早晚会对他们父子动手,这周元朗是聪明人,绝不会做出这种蠢事。” “哪怕北齐的胡赵皇室投降了,他们父子都不会降。” 张简点头:“还是子恒看的深远。” 师兄弟俩一顿饭吃完之后,张简与沈毅一起坐在桌子两边,翻看已经堆了半个桌子的降书。 这些降书,绝大多数都是表达个人意向,也就是向陈国这边卖个好,这样将来有一天神州一统的时候,他们未必能够在大陈体系里做官,但是却能躲过清算。 张简与沈毅一起,把这些文书翻了一遍,然后从中选出了几份,摆在沈毅面前,开口道:“子恒,这几个官员,最是有用,可以想法子,跟他们联系联系。” 沈毅拿过来一一看了一遍。 分别是兵部的两个主事,以及北齐“京兆府”的一个少尹。 沈毅点了点头,开口道:“可惜,没有太监联系咱们,如果能联系到燕都提督九门的太监,将来事情就好办多了。” 张简摇头,笑着说道:“这就是子恒你对北齐的官制不了解了。” “当年咱们大陈在燕都的时候,管理城门的的确是太监,被称为九门太监,但是齐人进了燕都之后,只信朱里真本族人,因此专设了个九门提督的官职,管理皇城内九门。” 张简顿了顿,补充道:“正二品。” “嚯。” 沈老爷还真不知道这个事,他只知道建康的城门,负责内城门与外城城门的禁卫,都是内侍省节制,也就是在高明高太监麾下。 而这些太监,虽然实权极重,但是品级并不高。 沈毅微微摇头,笑着说道:“还是师兄博学。”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过现在,还没有见到燕都的影子,城门不城门的不甚要紧,我亲自给这两个兵部的官员回信。” “兵部那里,应该有北齐详细的战报,以及布防图,还有一切行军文书。” 说到这里,沈毅看了看其他文书,淡淡的说道:“至于剩下的文书,等咱们回建康,一并带回去,让陛下以及朝廷里的大臣们高兴高兴罢。” 张简哑然一笑:“子恒这话,仿佛是在哄孩子一般。” 沈老爷叹了口气:“不是哄孩子,是必须要让他们高兴高兴了,陛下已经数次给我来信,说朝廷钱粮匮乏。” 他顿了顿之后,继续说道。 “明年,就要加捐了。” 张简一怔,随即皱眉道:“怎么个加法?” “估计是各省都要加,不加,朝廷无以为继了,而战事到现在,可能还要继续进行一两年时间。” “山东免赋之后,程廷知数次上书,要求河南也免赋三年,被朝廷驳回,最终只争取到了三年之内给河南免赋三成。” “如今,我麾下的战力就有二十万人左右,算上民夫之类的,随便动弹动弹,就是不计其数的钱粮砸进去。” 张简抬头看向沈毅。 “这么说,子恒今年是非回建康不可了?” “看情况。” 沈老爷开口道:“刘明远现在正在打天津港,根据汇报,打的很不错。” “我淮安军左右两军,已经趁势北上,诺勇屡次后退,已经退到了真定府,北伐局势一片大好。” “如果年内,能够取得大的进展,这趟建康我便不太可能回的去。” 说到这里,沈老爷开了句玩笑:“毕竟要是在我回建康的时候,前线再一次大捷,取得了什么重大的战果,朝廷就会发现,这场北伐有我没我,其实没有多大分别。” 张简被这句话说的忍不住笑了笑,随即开口道:“这淮安军都是你一手拉扯起来的,北伐到现在,也是你一手促成的,现在淮安军已经成势,即便你后续不再参与,这场北伐你的头功,也是跑不掉的。” 说着说着,张简猛地一愣,皱眉道:“朝廷这个时候叫你回去,是不是让你留在…” 沈毅摇头:“不会,即便几位宰相这么想,陛下也不会这么做。” “再者说,后续我还要妥善安排淮安军将士的,这个时候谁从我手里摘果子,我都不能同意。” 张简皱眉道:“就怕不撤你的主将之位,而是想办法给你派一两个人,来当淮安军的副将。” “尽管派就是。” 沈老爷面色平静:“敢来,我就敢给他派两个百户营,让他去直取燕都。” 张简哈哈一笑,伸出了个大拇指:“还是子恒你硬气。” 他环顾四周堆积的文书,想了想之后,说道:“济南那里的事情我已经安排妥当了,这段时间我就在你这里,帮你处理一些文书,这样你要是回建康,手里也不至于留太多事。” 沈毅咧嘴一笑:“请师兄过来,正是为此。” 张简无奈摇头,他顿了顿之后又说到:“有一件事,要询问子恒。” 张藩台叹气道:“最近一段时间…” “不少我老家的同族,还有咱们书院出身的人,到我这里来求官。” “说什么山东诸事缺人,他们想来帮忙…” “子恒你看,如何应对?” “要是有能力却没有门路的,拉一把就拉一把。” 沈老爷低头喝茶。 “拖后腿的,想都不要想,师兄要是不愿意做恶人,交给我来处理。” 张简这才笑了笑:“我老家那边的,自然是我来做恶人,但是书院这里的,有些还真要子恒你来处理,毕竟不少书信,是直接投送到你巡抚衙门的。” 沈毅“嗯”了一声。 “放心,我来处理。” 张简也跟着喝了口茶:“这样一来,恐怕有人要在背后骂你了,毕竟蓟州,你是带到了身边的。” “让他们背后说去就是,我倒要看看,有没有人…” 沈老爷不屑的撇了撇嘴。 “敢到我面前啰嗦半句。” 第一千三百三十章 建康建康 沈毅是科考出身,二甲的进士,是个纯血的文官,哪怕一直到现在,他身上的大部分官职都是文官的官职,譬如说兵部侍郎,山东巡抚,右副都御史,这都是文官。 但是实际上,沈某人现在,又不能算是一个文官了。 因为他的根基,全在淮安军。 他的麾下,像是凌肃,薛威,苏定,甚至是张猛,刘明远,万钟,钟明乃至于周怀,高勇等等中层将领,将来都会是大陈的武官,这些都是他的势力。 虽然这种“山头”,并不是沈毅有意为之,而是在创办淮安军的过程中自发形成的,但是不得不承认的是,这座山头已经在实际上形成了。 而这座山头,可以被称之为沈党,但是更精确的叫法,应该是叫做“淮安派”。 在这种情况下,以及北伐现在这个进度,沈毅就是实际上的武官领袖。 如果没有特殊情况的话,他已经很难入议事堂拜相了。 因此,他也就没有必要,再去追求团结文官势力,甘泉书院虽然势力不小,他的老丈人更是现任书院的山长,但是沈毅不应该也不会,因为对方是书院出身,就会曲意拔擢。 一来,沈毅本人不太认同这种行为,二来… 在已经事实上成为了武官领袖的情况下,还要去笼络文官势力,容易遭人忌惮。 这种忌惮,并不一定来自于洪德皇帝,而是可能来自于整个朝廷。 花了几天时间,跟张简一起整理了积存的一些文书之后,沈毅的书房终于清爽了不少,而在这几天时间里,天津港那里又陆续传来消息。 天津的战事,并不能算顺利。 在这几天时间里,刘明远尝试性派了两个千户营登陆,结果与天津三卫短暂交手之后,双方战斗力悬殊很大,吃了个不大不小的亏。 这并不奇怪。 刘明远的登州水师,根底是当初薛威留在登州的一部分先锋军,而这一部分先锋军,不少是薛威在莱州登州新征募的。 毕竟当初薛威从登州离开的时候,是奉命去打济南,自然是要把精锐统统带上。 后来刘明远到了登州之后,以这一部分先锋军为基础,又征募了一部分军队,组建了登州水师。 这一年多时间以来,登州水师长练的是水战,本就不太擅长陆战,而且北齐的天津三卫,是北齐燕都京畿的一处精锐,负责整个京畿的近海防御,正面作战会吃亏,再正常不过。 好在,在陆地上登州水师打不过天津三卫,在海上由于巨大的装备差距,天津三卫又不是登州水师的对手,双方就此僵持住了。 目前的情况是,登州水师,拖住了天津三卫,让整个天津三卫动弹不得。 要知道,一卫正常的兵力是在五千人左右,而天津三卫的人数要稍微多一些,加在一起差不多一万六千多人。 登州水师虽然人数不少,但是在船上的兵力,差不多也就五千人左右,双方互相牵制的情况下,淮安军这里无疑是占了便宜的。 因此,在接到了刘明远的汇报之后,沈毅就命令登州水师继续留在天津港附近,伺机而动,没有让他们再轻举妄动。 毕竟这一趟,至少是把天津港以及天津市舶司给毁了,毁去了齐人一大重要的经济来源。 除了登州水师的战况之外,苏定在占据了河间府之后,正在从河间府向北慢慢动作,只不过河间府的东边就是沧州,沧州还聚集了大量了征南军,因此苏定动起来,也小心翼翼。 如果不顾及沧州征南军的话,河间府城距离天津,只有三百多里,六七天的时间,苏定就能够摸到天津,与登州水师一起,夹击天津三卫。 不过现在,因为征南军的情况还不太明朗,而且征南军虽然丢了河间府,但是几乎没有伤到元气,再加上诺勇那里的兵力依旧很多,因此沈毅给出的意见,也是让苏定小心行事,暂时以保守为主。 右路军凌肃这里,刚经历的一场大战,目前还在休整阶段。 整个淮安军,现在都比较稳当,唯一让沈毅有些操心的是,大同的薛威,还在与鞑靼人纠缠。 鞑靼这一次,足足派了四五万人出来,这些鞑靼人,哪怕是下马作战,也能够跟先锋军精锐正面碰一碰,马上作战,更是可以碾压先锋军。 目前,先锋军的人数只有两万人出头,薛威只能凭借城池,来拖住鞑靼人。 好消息是目前局势还算乐观,而坏消息是,鞑靼人不知道跟谁学会了一些攻城的手段,这会儿已经打下了几座县城。 十有八九,是有齐人到了他们军中。 整理完了各路的情况之后,沈毅在顺德府,亲自给各军大军写了信,传达了下一步的战略,以及尽量以保守为主的作战方针。 但是,不管沈毅本人目前的态度是怎么样的,他给下属的信里,永远会带上四个字。 见机行事。 因为战场上的事情瞬息万变,有时候战机转瞬即逝,必须要给前线的主将以尽量大的权力,让他们发挥主观能动性,才不会错失任何一个机会。 大送那会儿为什么打仗不行?除了以文制武的情况之外,更大的弊病是因为前线将领没有指挥权,打仗要按照枢密院的安排来打,甚至行军都要按照枢密院画的地图来行军,打仗要按照枢密院或者皇帝画的阵图来行军布阵。 那样打,自然不会有什么太好的结果。 等沈毅安排完了所有的事情之后,时间已经到了十一月的下旬,距离腊月,也没有剩下几天了。 顺德府的府城里,终于清闲下来的沈毅,与张简隔桌对坐,两兄弟碰了杯酒,沈毅仰头饮尽之后,轻声笑道:“这段时间,各军都没有出什么状况,送到我这里来的文书,也都保证不会出问题。” “而且,天津那里的战事,一时半会也很难再有什么进展。” 张简也饮下了杯中酒,笑着问道:“子恒终于可以回建康了?” 沈毅“嗯”了一声,回头看向南边:“一别两年时间,不知道家里是个什么模样,不知道儿子女儿现在多高了。” 他默默叹了口气:“我连我那小儿子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先前婵儿给我寄了一张儿子的画像,她自己画的。” “却不知道像不像。” 张简闻言,也起了念家的心思,他仰头饮酒,苦笑道:“你只两年没见而已,我从洪德十二年便没有见过家里人了,一转眼四年多时间了。” “我家那孩子,当年还说要拜你做老师,现下也不知什么模样了。” “我那大侄子…” 沈毅掰着手指算了算。 “今年快十四岁了。” 张简点头,微微摇头:“他读书不太成,到现在连个童生也没有考上,将来的前程,也不知道落在哪里。” “且不说张琏他现在年岁还小,将来考学如何谁也说不准,就算他将来科场不顺。” 沈毅笑了笑:“师兄你才多大,现在就已经是封疆大吏了,将来给他弄个荫官,是再轻松不过的事了。” 张简微微摇头,没有接话。 很显然,他这个相门出身的人,对于科考功名还是很看重的。 喝了口酒之后,张简才看向沈毅,问道:“你家那个,过了年也九岁了罢?” “明年虚岁十岁了。” 提起沈渊,沈毅苦笑道:“这些年,大多都是他母亲带他,我带他极少,将来恐怕跟我不亲。” 张简哈哈一笑:“到时候父子见面,小侯爷该不认识你这个大侯爷了。” 说完这句话,张藩台自己喝了杯酒,默默叹了口气:“是该回去看看了。” 沈毅点头,敬了张简一杯酒。 “我在等薛威的回信,薛威回信一到,确认大同以及太原无恙,咱们立刻启程动身。” “返回建康。” 第一千三百三十一章 沈侯威武! 数日之后,因为山西没有太大的问题,沈毅给各路军去信之后,便与张简一起,坐上了返回建康的马车。 这个时候,即便是沈毅,也不愿意骑马了。 毕竟这会儿已经入冬,骑马赶路的滋味着实不好受。 更重要的是,在外面奔忙了两年时间,沈侯爷也不是铁人,这会儿多少有点身心俱疲的意思,坐在马车里虽然身体依旧会疲惫,但是相比较骑马来说,或多或少能够休息休息。 其实张简本意是想要坐轿子的,毕竟北边的轿夫也不难找,坐轿子相比较坐马车来说,速度只是稍稍慢一些,但是舒适度可以说是直接拉满了。 毕竟人形自走的减震,比马车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不过因为沈毅坚持坐马车,师兄弟两个人还是同乘一车,从顺德出发,赶往建康。 这一趟与他们一起同行的,除了沈毅的一应随从之外,还有姜尚书的大孙子姜明。 姜明上一次回去,还是两年前与沈毅一起的那一次,不过他沉迷战场,本来不太愿意跟随沈毅回建康,不过他是先锋军的千户,在山西跟鞑靼人作战的时候受了点伤,这会儿本来在太原养伤,被沈毅派人,从太原接了过来。 顺德距离建康,足有一千七百多里,一行人从腊月初就开始出发,期间因为时间不太赶得及,还骑马走了几天,即便是这样,也足足走了二十天出头,到了腊月二十四这天,一行人才到了建康府境内。 马车里,张简掀开车帘,看着遥遥在望的建康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不知不觉间,眼眶都有些泛红了。 “许久不曾回来了。” 张藩台一口长气吐出,感慨万千。 与沈毅这个江都人不一样的是,他老家虽然是于潜,但是自小就生在建康,长在建康,他对于建康的感情,无疑是要比沈毅深出很多的。 感慨完这么一句之后,张简扭头看了看沈毅,问道:“子恒,你派人知会朝廷了么?” 沈老爷伸了个懒腰,笑着说道:“没有。” “两年前回来,陛下就已经亲自出城迎接了,弄得我浑身都不太自在,能不惊动朝廷,还是就不要惊动朝廷了。” 沈毅打着呵欠说道:“我希望咱们能够无声无息的进城,最好年末那次朝会,突然出现在德庆宫,吓那帮老爷们一跳。” 张简哈哈一笑,开口道:“大约是不太可能了,你现在这个身份地位,以及在民间的名声,如果回建康悄无声息,恐怕会影响朝廷的声誉。” “民间也会埋怨陛下,委屈了功臣。” 张简话音未落,马车外面就传来了一声断喝:“什么人!” 这是沈毅新任亲卫统领朱镇的声音,这一次,也是他护送沈毅回建康。 听到外面有动静,骑马的姜明,立刻兴奋起来,驱马奔了上去,他正要跟着朱镇呼喝两句,就听到来人用不太阳刚的声音回答道:“皇城内侍省孙谨,奉诏来迎沈侯爷。” 沈毅的马车在最前列,这个时候的马车又不太隔音,他自然听到了外面孙谨的话,沈侯爷一脸愕然,扭头看了看张简,有些疑惑:“师兄,这里距离建康城,还有一段距离罢?” 张简神色古怪:“还有四十里。” 他看着沈毅,忽然笑了笑:“看来迎接你的场面不是很大,是出奇的大了。” “咱们这一路奔回来,连个卫队都没有,更不要说仪仗了,有失你沈侯爷的身份。” 沈毅微微摇头:“我向来不喜欢什么仪仗,我出去看看,师兄跟我一起么?” 张简点头,轻声道:“你不是跟我说过么?这位孙公公,多半已经是内廷内相了,你跟他拿拿架子还行,我却不能跟他拿架子。” 他笑着说道:“咱们一起出去,见一见这位孙公公罢。” 沈毅点头,他先一步跳下马车,远远的就看到了正在跟朱镇谈话的孙谨,这个时候姜明已经回到了队中,对着沈毅微微低头道:“沈叔,是宫里的人。” “我听到了。” 沈老爷拍了拍姜明的肩膀,哑然一笑:“你小子,还是这么活泛,身上有伤都不踏实。” 姜明挠了挠头:“早已经大好了,我说我要留在大同,您非不愿意…” 沈毅摇了摇头:“再不回去,你大父要来找我问罪了。” 说完这句话,沈毅与张简一起,大步朝着孙谨走去,还没有等沈毅靠近,孙谨便立刻躬身上前,作揖行礼:“奴婢拜见沈侯爷。” 沈毅连忙上前,将他扶了起来,笑着说道:“孙公公如今平步青云了,哪里能这样拜我,应该我拜孙公公才对。” 沈毅这话说完,一旁的张简便对着孙谨微笑拱手,只是没有低头。 “山东布政张简,见过孙公公。” 孙谨微胖的脸蛋连连摇头,摆手道:“可不敢,可不敢。” 他看着沈毅,又看了看张简,开口道:“侯爷,张相公,陛下得知你们今日到建康,一早就让奴婢们准备了,一会儿等你们离建康进了,朝臣们便会出城迎你们。” 沈毅回头看了看张简,有些苦恼:“果真来了。” 张简笑了笑,对孙谨说道:“孙公公,朝廷里的诸公,多半是迎沈侯爷的,下官就不参与了,下官这就自己独行进城,等明天一早,再进宫面圣。” 孙谨连忙摇头:“张相公,陛下明诏,让你们二人一起进城,接受百官迎接。” 沈老爷哈哈一笑,看向张简:“师兄也逃不掉。” 张藩台苦着个脸,然后抬头看了看天。 “子恒,这会儿已经巳时了,等咱们到建康城门口,估计已经下午接近傍晚了。” 沈毅也反应了过来,他看着孙谨,问道:“孙公公,天子下午出城,是不是不太妥当?是不是我与张师兄在城外住一晚上,明天一早抵达建康城下如何?” “陛下说了,不碍事。” 孙谨笑着说道:“您二位只管往前走就是,朝廷因为侯爷您回建康的事情,已经议了好几天了,这会儿保证给您安排妥贴。” 说罢,他对着沈毅拱手道:“奴婢这里先恭喜侯爷凯旋,奴婢还有事情安排,先告别二位。” 沈老爷面色严肃,正色道:“孙公公再一口一个奴婢,咱们之间的交情,可就没法说了。” 沈毅虽然不在建康,但是他很清楚的知道,高明已经退到二线了,这会儿不说跟这位内廷的大太监打好关系,至少不能让人家姿态太低。 不然,将来没法处了。 孙谨犹豫了一下,这才微微低头:“侯爷您慢走,我先去安排沿途事宜。” 沈毅这才微笑点头,他也拱了拱手,笑着说道:“恭喜孙公公。” 孙谨连忙低头:“不敢,不敢。” 说罢,孙太监带着几个小太监,由骑上马往回奔了。 看着孙谨远去的背影,张简若有所思,笑着说道:“这位大太监,似乎比高公公,谦逊了不少。” “毕竟日子不久。” 沈毅淡淡的说道:“再加上我现在功劳重,他才对我恭敬,将来是个什么模样,现在谁也不好说。” “毕竟日久才能见人心嘛。” 说罢,沈老爷回头看了看身后的马车,然后摇头道:“朝廷在前面等着,咱们也不好再慢慢悠悠的坐马车进城了,还是换马罢。” 说到这里,沈老爷叹了口气:“按理说一场战事完全胜利,才能算是凯旋,才有可能被百官迎接,如今北伐战事未竞,我已经被迎接两次了。” “北伐可不是一场战事。” 张简拍着沈毅的肩膀,微笑道:“照我说,迎你十次,也是应当的。” 沈老爷没有接话,众人都换上了马匹,骑马奔向了建康城。 到了快中午的时候,终于来到了建康城外十几里的地方,众人又换了一身新衣裳,骑马到了建康城外十里。 洪德天子,已经率领百官,在十里亭下等候。 沈毅等人跳下马匹,与张简一起,半跪在皇帝面前:“臣山东巡抚沈毅,叩见陛下。” “臣山东布政使张简,叩见陛下。” “臣姜明,叩见陛下…” 众人齐刷刷跪了一地。 已经两年没有见到沈毅的洪德皇帝,看着跪在眼前的沈毅,心中百感交集,他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就看到跪在地上的沈毅,对着跪在他身后老远的一个年轻人招了招手。 这年轻人犹豫了一下,才大着胆子,跪到了沈毅身后,低头道:“淮安军凌展,叩见陛下。” 皇帝摸了摸下颌的胡须,多看了凌展一眼,然后上前,伸手把沈毅扶了起来,脸上挂满了笑容。 “两年不见,沈卿辛苦了。” 沈老爷面色恭谨,微微低头道:“只是尽了些微末之劳,不足挂齿。” 皇帝笑了笑,伸手虚扶:“都起身罢。” 众人这才站了起来,皇帝陛下又跟张简说了两句话,然后看向了沈毅身后的凌展,笑着问道:“你是凌将军的儿子罢?” 凌展说话都不利索了,低头,声音颤抖:“回…回陛下,是…” 皇帝对着他笑了笑,然后伸手拉着沈毅的衣袖,朝着龙辇走去。 “两年不见,沈卿也有私心了。” 沈老爷已经坐过一次龙辇,这会儿也不怯场,笑着说道。 “他难得见一次陛下,自然要让他在陛下面前,混个脸熟。” 皇帝没有说话,拉着他上了辇驾,然后看向群臣百官。 “诸卿。” 皇帝陛下清了清嗓子。 “大陈第一功臣,回建康了。” 文武群臣都面色恭谨,纷纷低头,声音齐整,仿佛排练过一般。 “陛下万岁!” “沈侯威武!” “陛下万岁!” “沈侯威武!” 第一千三百三十二章 赐婚(元旦快乐!) 这天,皇帝陛下在皇宫设宴,大宴群臣。 沈毅一家人自然在列。 而离家两年的沈毅,也是在宴席上才见到了自己的家人们,其中包括已经一岁半,但是他却从来没有见过的小儿子沈济。 这孩子如今已经会说些简单的话了,被叶婵抱着进了宫里,睁着大眼睛抬头看沈毅,目光里满是好奇。 沈老爷伸手接过,一手将这孩子抱进怀里,然后另外一只手搂着已经七岁的女儿桑桑,摸着闺女的头笑着说道:“乖女儿,为父在外面辛苦了两年,才能吃上这宫里的一顿饭,咱们多吃一些,吃回本。” 沈桑桑这个年纪,心思纯洁,是最亲人的年纪,而且她的记忆里是有沈毅的,刚一见面虽然免不了生分,但是被沈侯爷这么一搂,小棉袄就一把抱住沈老爷的胳膊,扑簌簌的掉眼泪。 “阿爹…” 她这话说的还是江都话,听的沈侯爷心里一颤,几乎掉下泪来。 “艾。” 他连忙应了一声,然后对着沈恒那边招了招手,让沈恒家里的两个孩子也过来。 沈恒夫妇,是洪德十年成婚,老大是个儿子,大名叫沈周,比沈桑桑小一岁,小的是个闺女,小名叫屏屏,今年才刚满四岁。 因为这一场宴会,沈老爷是绝对的主角,沈家一家老小,都被内侍省请到了宫里来,两个小家伙自然也到了,听到了沈毅的召唤之后,二人都扭头看了看父亲沈恒,沈恒轻声道:“去罢,记得喊人。” 两个小家伙这才手拉着手,走到了沈毅面前,乖巧而又笨拙的作揖行礼。 “大大。” 这是江都话,是大伯的意思。 沈老爷听的喜笑颜开。 他与沈恒自小相依为命,感情极好,现在沈恒已经长大成人,兄弟俩都已经各有各的家室,已经不太可能像小时候那样亲近,不过看到沈恒的这一双儿女,爱屋及乌之下,沈毅在怀里摸索了一番,摸出了两块玉符,递到了两个小家伙手里:“这是在济南请的玉符,可以辟邪养气,送给你们,你们戴在身上罢。” 两个小家伙都伸手接过,然后低头道:“谢谢大大。” 一旁的沈桑桑有些不太乐意了,拉着身子的袖子,开口道:“阿爹,我怎么没有?” 沈老爷笑眯眯的说道:“都有都有,得回家之后,阿爹再给你们。” 沈桑桑点了点头,搂着沈毅的袖子,不说话了。 沈老爷到最后,才抬头看了看站在母亲陆若溪身边的大儿子沈渊,轻声问道:“渊儿,近来读书如何?没有惹你外公生气罢?” 沈渊看了看母亲,低头苦笑:“阿爹,孩儿哪里敢惹外公生气,只是…只是…” 一旁的陆若溪,听到这里,狠狠地瞪了自己的儿子一眼,没好气的说道:“别提这个了,他外公是二甲进士,咱们沈家更是两个翰林,到了他这里,蒙学几年了,四书五经没有一本读通的,连寻常人家的孩子有时候都略有不如,爹这两年办建康的甘泉书院,都不愿意再给他蒙学了。” 沈毅闻言,先是一怔,随即微微摇头,笑着说道:“小孩子有的开窍早一些,有的开窍晚一些,这事着急不得,再说了,每个人天生禀赋不同,没有必要强求非要读书不可。” 叶婵站在二人身后,轻声笑道:“渊儿已经很聪明了,慢慢来,姐姐不用着急…” 沈家一家人说了会话之后,宴会就算正式开始了,这会儿,已经有不少达官贵人,来到沈毅面前,像这位洪德朝第一功臣,乃至于大陈第一功臣敬酒。 沈毅喝了几杯酒之后,终于见到了熟人,他端起酒杯,走到熟人的桌子对面坐下,开口道:“晋王爷。” 这个熟人自然就是李穆了。 只是如今的李穆,已经不再是晋世子,而是成功袭爵晋王,洪德皇帝也没有食言,许诺晋王一脉三代不降,果然没有给李穆降爵。 “晋王爷”这个称呼,李穆现在已经听习惯了,但是从沈毅口中说出来,让李穆也忍不住叹了口气,见沈毅向他敬酒,李穆也默默端起酒杯,开口道:“家父薨逝,我还在守制之中,以茶代酒了。” 二人默默碰了一杯,沈毅轻轻拍了拍李穆的肩膀。 “殿下节哀,今日不便叙旧,改日再聊。” 李穆起身道:“好。” 沈老爷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没有多久,换上了一身常服的皇帝陛下,回到了这处宴会之中,皇帝陛下一到,在场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口称陛下。 天子倒了杯酒,端在手里,看向众人,笑着说道:“诸卿,今天这第一杯酒,朕就不喝了,咱们君臣一起,敬沈卿一杯。” 洪德皇帝扫视众人,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沈卿一路北伐,可以说是战功彪炳,如今北伐之战,势头一日好过一日,神州恢复在望。” “沈毅,实是本朝第一功臣!” 皇帝这话一出,就是让沈毅的功劳有了准确的定位。 简单四个字。 前无古人! 可以说,哪怕是当年大陈开国时候的那些功臣,比起现在的沈侯爷,也多少有一些逊色了。 这虽然是实情,但是由皇帝亲口说出来,政治意味就不太一样了,在场文武百官纷纷起身,举杯向沈毅敬酒。 沈老爷面带惶恐之色,象征性推脱了几句之后,还是喝下了这一杯酒。 这一次宴会,中书五位宰相,包括跟沈毅不太对付的宰相崔煜在内,都主动起身,来向沈毅敬酒。 当然了,沈老爷也不是愣头青,被宰相们一起敬酒之后,他又从自己的位置上起来,去找到五位宰相,一一敬了酒。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沈毅第一个敬酒的宰相,并非是中书的首辅陈靖,而是赵昌平。 因为这个,赵相公还愣了一会儿,不过他没有拂沈毅的面子,还是喝下了这第一杯酒。 沈毅这种行为,并不是要支持赵昌平主持议事堂,事实上,赵相公短时间内,恐怕很难主持政事。 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了跟朝廷众人表态,告诉所有人,他沈毅是坚定站在赵相公这一边的,这就会让赵昌平,在今后的工作中,话语权能够重一些。 毕竟沈毅不在建康这两年,赵昌平没有少帮沈家,还提点过沈恒不少次。 在朝廷里,也一直是公开支持沈毅的。 撇去书院的关系不提,沈某人也应该投桃报李,给他一些政治上的支持。 这场宴会,从下午一直持续到晚上,等到大臣们都陆续离开的时候,孙谨孙太监才小心翼翼的走到沈毅旁边,低头道:“侯爷,陛下让您一会儿吃完了,去甘露殿面圣。” 沈毅看了看家里人,微笑点头:“好,我马上去。” 说完,他看着沈恒,开口道:“子常,你带他们先回家里去。” 沈恒默默点头,问道:“大兄今天…” “还回家么?” “我也不知道。” 沈毅摇头,苦笑道:“谁知道能说到什么时候?” 说罢,他跟家里人说了几句话,才跟着孙谨一起,走向甘露殿。 走在路上的时候,沈毅忽然想起了高明,问道:“孙公公,高公公现在在哪里?在做什么?” “回侯爷。” 孙谨微微欠身道:“高公公还在宫里,在陛下身边伺候着,只是他老人家年纪大了,内侍省的事情,交了一些到奴…在我手上。” 沈毅默默点头,没有再追问,很快甘露殿已经到了,孙谨侧身,行礼道:“侯爷您请。” 对于甘露殿,沈毅自然很熟悉的,他一路走进甘露殿,没过多久,就看到了正在写写画画的洪德皇帝。 洪德皇帝见到沈毅走进来,不等沈毅开口,就招了招手:“来的正好,来来来,快过来。” 沈毅快步走了过去,被皇帝拉到了桌子旁边,此时御桌上,已经摆上了几张纸张,上面写了一个个官名,大多是三四品的官员,还有一个国公。 沈毅有些不太理解,问道:“陛下这是在做什么?” “给那个凌展挑老丈人。” 皇帝抬头看向沈毅,笑着说道:“朕让人查了,他是凌肃的长子,二十出头又没有成婚,你把他带到建康来见朕,不就是因为这个?” 沈毅连忙摇头:“陛下误会了,臣没有这个意思…只是让他在陛下面前露露脸。” 皇帝面带微笑。 “不碍事,凌家想要在将门中占得住脚,这个婚事就必须得成,朕只问你一句。” 皇帝正色道:“朕这里给他找好老丈人,你那里,能做得了他的主么?” “你若是能做主,朕选好了之后就赐婚,你若是做不了主,这事就等凌肃到建康之后再议。” 沈毅想了想,随即点头道:“臣…应该做得了主,不过还是要让凌展,跟人家女方见一面为好…” 皇帝收回了手里已经准备画圈的手,摇头道:“就你,才有这些稀奇古怪的念头,好罢,好罢…” 洪德帝摸着自己的下颌,缓缓说道:“朕让高明,安排他们先见一见。” 沈老爷微微低头,拱手行礼。 “陛下圣明。” 第一千三百三十三章 身体可好? 甘露殿里,年纪相仿的两个同龄人,琢磨了一会凌展的婚事之后,皇帝陛下才让沈毅落座,说起了正事。 “这两年时间,你在前面仗打的很顺利,连带着朕在建康也跟着扬眉吐气了。” 皇帝笑着说道:“当年北伐刚开始打的时候,哪一天都是至少两三份劝阻的奏书,送到朕的桌案上,有些所谓的忠臣,可以说是字字泣血,言语间恨不能一头撞死在金殿上,以全社稷。” “现在,他们都老实了。” 洪德皇帝畅快一笑:“连中书几个宰相,在朕面前,也不敢说北伐半句不是了。” 沈毅微微低头,开口道:“这也不能全怪那些大臣们,当初臣与陛下计划北伐的时候,心里也是没有几分胜算的,从守淮安到现在,除了陛下的英明睿断之外,更有几分运气在,才能有如今的胜势。” 皇帝没有接这个话,而是笑着说道:“如今中书五位宰相里,只剩一位会偶尔说几句北伐的不是,沈卿猜一猜是谁?” 沈毅叹了口气:“那多半是赵相了。” 洪德帝抚掌,夸赞道:“真是聪明。” 夸了一句之后,皇帝陛下也微微叹了口气。 “没钱啊。” “赵治他也没有什么办法,今年下半年户部核算,到明年朝廷就无钱可用了,明年一开年,朝廷就要在各地加捐。” “朕心里,是不太好受的。” 皇帝陛下默默说道:“到明年,朕御极就十七年了,十七年来,尚未加过一次赋税,如今,却不得不开始加赋税了。” 沈毅轻声道:“陛下,或许可以让许复他,想办法弄一些钱暂用,哪怕是把东南的大中商行给卖了,挤出一些钱来,也应该能够撑过明年。” “明年一年的时间,臣有把握可以奠定胜势,到时候即便取不下燕都,北边除燕都以外的大部分地方都可以拿下来,再加上有山东河南两省供应钱粮,朝廷这里的压力,就会减轻不少。” “等过两年,北边的事务正常之后,朝廷会骤然多出一半以上的土地,陛下以及户部,就不至于无钱可用了。” 洪德帝瞥了一眼沈毅,没好气的说道:“听你的语气,好像大中商行是你的产业一般,那大中商行是朕的产业!朕的内帑,一部分就是从这里出来的,你说卖就给朕卖了?” “你沈家满打满算,也就十几个人张口吃饭,朕这一大家子人,每日里不知道要花销多少,动不动还要赏人。” 洪德皇帝叹了口气:“朝廷难,朕也难。” 沈毅笑着说道:“当初陛下跟臣说好,琉璃厂的钱给北伐用两年,今年过完年,两年时间就到了,有琉璃厂的钱充入内帑,陛下的内帑怎么也够用了。” 洪德帝兴趣缺缺,摆手道:“两年不两年的,只是随口一说而已,你仗没有打完,朕不能断你的钱路。” 皇帝陛下低头喝了口茶,无奈道:“你先用着,朕过几年苦日子不要紧。” “至于明年加捐的事情,朕这两天找赵相再议议,能不加,还是不要加了。” 沈毅微微欠身:“陛下圣明。” “可惜…” 皇帝看向沈毅,摇头道:“可惜沈卿你分身乏术,若是再多个沈卿出来,朕派出去转一圈,说不定钱就够了。” 沈老爷无奈摇头:“陛下,臣也不可能无中生有。” 皇帝低头喝了口茶,有些不怎么在意个人形象的打了个呵欠,然后看向沈毅。 “你这一次,功劳实在是不小,朕前些天跟那几个老头子商议了,费了不少口舌,才算说服了他们。” 皇帝看着沈毅,笑着说道:“太子太保,挂兵部尚书罢。” 两个人本来是在闲聊,气氛还算融洽,突然听到这么一句,沈毅心中一凛,连忙站了起来,低头道:“陛下,北伐未竞,臣就已经多次受赏,甚至还受了世侯,早已经不合规矩了,如今臣只是回建康述职,断无再受封赏的道理。” “在顺德临城,歼敌数万,登州水师兵临天津,淮安军占据河间府,这都是大功。” “更重要的是…” 皇帝沉声道:“更重要的是,淮安军控制住了太原府,而且将鞑靼人拦在了雁门关外,这都是泼天的功劳。” “太子太保只是给你抬了半品以及,至于挂兵部尚书衔…” 皇帝笑着说道:“也不是让你实任,外派的总督大多都是挂兵部尚书,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 “本来想的是给你弄一个总督的头衔,但是名号实在是不好想,河南总督或者山东总督这两个职位,都未有先例,只好暂时依旧让你任山东巡抚。” “就这,朕还觉得亏待了你,你就不要推脱了,过两天,朝廷的旨意就能下去了。” 沈毅认真考虑了一番,然后开口道:“陛下,挂兵部尚书衔,臣就厚颜受了,但是太子太保,万万不可…” 皇帝皱眉:“为何不可?” “陛下,朝廷尚未设东宫,哪来的太子太保…” “虚职而已,又不是真让你去东宫任官。” 皇帝笑着说道:“中书几个宰相,哪个没有加东宫官?他们不是都受了?” 他抬头看着沈毅:“沈卿是不是想岔了,将来东宫里不管是谁,你都是太子太保。” 沈毅还是坚持不受,低声道:“陛下,臣资历太浅,要是这样受了一品的官职,实在是,实在是…” “不要提这个了。” 洪德皇帝笑着说道:“不论资历论功绩,朝廷里谁也比不过你。” “这事已经定了下来,中书都已经落印了,朕这会儿只是闲聊的时候提一嘴。” “改不了了。” 说着,他拉着沈毅坐下,笑着说道:“咱们不提这个,朕还有很多事情,要跟你慢慢聊。” 君臣二人本来就是同龄人,这会儿又有太多事情要说,一说就说了一个多时辰。 此时甘露殿里,皇帝陛下依旧很是兴奋,开口道:“本来,北伐这样顺利,朕是准备这几年就要去泰山封禅的,办成了这件事,朕这个皇帝就算是没有白做。” “不过,这两年朝廷实在是没有什么钱了,这事只能往后延一延了,也不知道要拖到哪年哪月。” “老实说,朕心里实在是心痒难耐。” 沈毅认真思考了一下,然后看向皇帝,开口道:“陛下,山东六府在布政使张简的治理下,已经慢慢恢复正常,如今早已经是汉土了。” “臣以为,陛下如果想封禅泰山的话。” 他低头道:“过了年,就可以准备去,到年中的时候,臣陪同陛下,封禅泰山。” 皇帝皱眉:“朕说了,缺钱。” 皇帝一动身,就是大把的银子铺路,毕竟皇帝作为天子,是有礼制的,别的不说,单单是行宫,就是一笔不小的花费。 更重要的是,行宫这玩意儿,修完之后,一旦皇帝离开,不住了,行宫也就慢慢荒废了。 因为没有人能够僭越,住进天子行宫里去。 “钱的事情,臣年后可以想办法,只要陛下稍稍俭省一些,不大肆修建行宫,臣应该是有办法的。” 他看向皇帝,继续说道:“陛下,臣建议您封禅,并不是为了溜须拍马,如今北伐到了最要紧的时候,正是因为到了这个时候,正统才变得极其重要。” “大陈天子封禅祭天,便是宣告天下,正统在陛下这里,燕都里面的胡齐,终究是伪朝而已。” “正了正统,人心归服,大利于战事。” 皇帝闻言,两只眼睛几乎冒光了。 他站了起来,左走走右走走,还是举棋不定,摇头道:“这件事,这件事…” “朕要好好考虑考虑,好好考虑考虑…” 他嘀咕了两遍之后,看向沈毅:“沈卿,朕明年要是去了,不会有人说朕好大喜功罢?” “绝然不会。” 沈毅回头看了看还在一旁记录的起居舍人,笑着说道:“哪怕将来有人提起此事,也会说,是臣建议陛下前往泰山的。” 洪德帝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愣愣出神,没有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道:“今夜太晚了,咱们君臣就聊到这里,明天朕再诏爱卿进宫来议事。高明,替朕送一送沈侯爷。” 高太监毕恭毕敬,走到沈毅面前:“侯爷,请。” 沈毅站了起来,对着皇帝拱手行礼,然后跟高明一起走出了甘露殿。 走出甘露殿之后,沈毅看着高太监,忽然问道:“高公公,近来身体可还好?” 高明回头看了一眼沈毅,见沈毅的眼神似乎有些不对,然后他犹豫了一下,开口道:“尚好。” “就是宫中事太多。” 高太监微微叹了口气。 “有些太累了。” 第一千三百三十四章 一段伤心事 “侯爷,侯爷。” 靖安侯府门口,沈老爷还没有下车,就有一个中年人,远远的叫了两声,他正要靠近沈毅的车架,就被凌展大步上前,拦了下来,凌展怒目而视,喝问道:“什么人!” 这中年人低着头,点头哈腰道:“这位小哥,在下郑岭,是侯爷旧时下属,侯爷认得的。” 沈毅听到了郑岭的声音,这才下了马车,背着手走到二人面前,看着一身便衣的郑岭,沈老爷有些诧异,笑着说道:“这会儿都已经入夜了,又这么冷,郑郎中大半夜的不在家里,在我这门口做什么?” “侯爷。” 郑岭恭敬低头,声音都有些哽咽了:“下官许久未见侯爷了,心中想念得紧…” “听闻侯爷今天回了建康,因此在这里候着侯爷。” 沈老爷微微摇头,拍了拍他的肩膀,开口道:“实在是有什么事情,可以进去,在我家客厅等着嘛,干什么要在这门口吹风受冻?” 说着,沈毅看了看自家的大门,皱眉道:“难不成是有人拦着不让你进?” 郑岭连忙摇头道:“没有没有,下官不敢打扰侯爷的家里人,因此就在这里等着侯爷。” 沈老爷想了想,伸手道:“要不然,咱们进去说?” 郑岭犹豫了一下,还是摇头:“今天太晚了,下官不敢打扰侯爷休息,改日再来登门,下官只是有一件事,要禀报侯爷。” 沈毅若有所思:“那你说。” 郑岭低声道:“侯爷,下官在去年,已经调离兵部了。” 沈老爷微微皱眉:“被贬官了?” “那倒没有。” 郑岭连忙低头道:“调了礼部郎中。” 沈毅闻言,轻轻眯了眯眼睛,随即很快控制好情绪,笑着说道:“那是高升啊,礼部哪一司。” 郑岭举着脸,低头道。 “精膳司。” 沈毅点了点头。 “事情我知道了,等过几天得了空,郑郎中在到我家来一趟,咱们细聊。” 郑岭点头,连连拱手,千恩万谢的离开了。 沈老爷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正当他思考问题的时候,侯府正门大开,沈家一家人,除了几个已经睡了的小家伙之外,都来到了府门口,迎接沈毅。 沈老爷上前,笑着说道:“大晚上的不睡觉,都跑出来做什么?” 陆若溪走到沈毅面前,拉着沈毅的胳膊,轻声道:“夫君,这位郑郎中,在咱们家门口等了一个多时辰了,门房让他进来,他也不肯进来。” 沈毅点了点头,微笑道:“他要等,让他等着就是。” 沈恒也默默上前,轻声道:“御史台有人上书参他收受贿赂,但是朝廷应该是看在大兄的面子上没有责罚他,给他平调到了礼部。” 沈毅微微点头,随即淡淡的说道:“兵部武选司那个位置上,只要坐上去,就绝难有不贪的,毕竟上面还有侍郎上书,人家侍郎打了招呼,让你办事,这钱便不拿也要拿了。” 他自嘲一笑:“当年我在这个位置上做了半年时间,上头就没有少给我打招呼,那些关系通到了顶上的钱,为兄不是也收了?” 说完这句话,沈毅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几个随从,然后对蒋胜笑着说道:“蒋胜,很晚了,你先进去陪家里人罢。” 蒋胜“欸”了一声,上前对陆若溪沈恒还有叶婵等人行礼,然后低头进侯府去了。 他一家人,都住在侯府里,但并不是下人的身份,算是沈家的半个家人。 蒋胜离开之后,沈毅招了招手:“凌展,过来认人了。” 凌展立刻上前,对着陆若溪低头行礼,口称叔母。 他对叶婵,则是称呼叶夫人。 当沈毅介绍沈恒之后,凌展犹豫了一下,低头抱拳,口称九叔。 沈恒今年也不过二十四岁而已,他看着眼前这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笑着说道:“少将军这样称呼我,弄得我浑身不自在。” 凌展欠身道:“家父曾经说过,侯爷愿意屈尊下交,是我们凌家的福分,能称您一声九叔,也是凌展的福分。” 陆若溪打量了一遍凌展,笑着说道:“天色太晚了,也不要在这里站着了,我让人安排少将军到家里休息。” 凌展诚惶诚恐,低头道谢。 沈毅带着他进了家门,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问道:“小子,还不曾婚配罢?” 凌展摇头:“不曾。” 沈毅又问:“在台州老家,可有心上人?” 凌展支支吾吾,低头不语。 沈老爷看他这个模样,微微摇头,叹了口气:“这可麻烦了。” 凌展挠了挠头,有些不太明白:“叔父,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毅眯着眼睛,笑着说道:“没事,我已经给你父亲去信了,等他回信,咱们再聊。” “你先去休息。” 凌展只能应了一声,跟着侯府的家丁下去休息了。 凌展离开之后,沈恒站在沈毅面前,若有所思:“大兄,是不是…” 沈毅点头,轻声叹道:“陛下要施恩啊。” “这种事,我不好挡,凌肃更加不好挡,一个不好,说不定就成了棒打鸳鸯的局面,弄成一段持续几十年的伤心事。” 皇帝陛下这个时候,自然是不可能去接管淮安军的。 但是身为皇帝陛下,他不能跟淮安军的一些主要将领全无情分,而这个时候,对凌家施恩,就是他这个皇帝一定会做的事情。 所以他才会想着给凌展赐婚,甚至会过问沈毅的意见。 而这种事,其他人谁都好开口,独独他沈毅没有办法阻止。 甚至凌肃那里,也不好推拒。 沈恒站在沈毅旁边,也跟着叹了口气:“看这位少将军的表情,多半是在故乡已经有心上人了…” “弄不好,大兄反倒会成为恶人。” “不关我事。” 沈老爷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兄弟,摇头道:“这事我先前想都没想过。” 沈恒笑着说道:“可是的确是大兄,将他带到建康来的。” 沈毅无奈道:“这是淮安军第二代人里,最先进淮安军的年轻人,我是要带一带他的。” “你在建康,不理解我的难处。” 沈恒“嗯”了一声,笑着说道:“兄长少年的时候曾经跟我说过,越大的队伍越难带。” “多半是这个道理。” 沈老爷沉默了一会儿,摇头道:“罢了罢了,不去想了。” 他回头看向陆若溪,笑着说道:“夫人,去给我弄些吃食,在宫里着实没有吃到什么好东西。” “我跟子常喝两杯。” 陆若溪应了一声,轻声道:“不要多喝酒,你刚从外面回来,还是要多休息的。” 沈毅笑着点头,然后拉着沈恒朝着内院走去,一边走,一边问道:“最近在翰林院如何?” 沈恒笑着说道:“大兄虽然远在千里之外,但是却威震朝廷,小弟在朝廷里,自然是顺风顺水。” “平日里,掌院的新相,对小弟都客客气气的。” “唯一苦恼的就是,翰林院平日里没有什么事情可做,太清闲了。” 沈毅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你还有脸说,为兄在北边,几乎累死了!” 沈恒哈哈一笑,随即收敛笑容,咳嗽了一声,低声道。 “大兄,渊儿他…” “这两年似乎进宫太多了…” “因为这事,赵师伯先前喊小弟过去,提点了一回。” 沈老爷默默点头。 “知道了。” 第一千三百三十五章 赵相的震惊 这两年时间,沈毅虽然不在家里,但是对于建康的事情还是多少知道一些的。 比如说自己儿子的事情。 他与皇长女李媖关系极好,完全可以说得上是青梅竹马。 这种关系的形成,一来是沈渊会被皇后经常请进宫里去,二来也是因为,两个小娃娃的确投缘,能够玩的到一起去。 这种关系,如果是在从前,的确会给沈毅带来一定的烦恼,因为将来要是沈渊娶了大公主,那么在储君的位置上,沈毅就不得不倾向于皇后的那位继子了。 也就是皇三子李容。 不过现在,沈毅已经没有了这方面的烦恼,因为以他的体量,已经可以不被姻亲关系绑架了。 换句话说,将来不管东宫的那个位置上坐的是谁,都必须主动过来亲近沈毅,而不是与沈毅为敌。 在这种情况下,沈渊的事情也就不能算是什么大事了,不要说两个小家伙现在年纪还小,即便将来迎娶了这位皇长女进门,对于沈家,也不是什么太大的事情。 因为离家太久,着实有些劳累,沈毅跟沈恒简单喝了几杯酒之后,就回卧房休息了。 这一觉睡得极长,一直到第二天中午,沈老爷才从睡梦之中醒了过来,他刚醒来没过多久,还没有从床上坐起来穿衣服,门口就传来了叶婵的声音:“侯爷,妾身进来了?” 沈毅揉了揉眼睛,开口道:“进来进来。” 叶婵小心翼翼推开房门,让丫鬟把一盆热水端了进来,放在了房间里,等丫鬟退出去之后,她才走到沈毅的床边,轻声道:“姐姐今天早上,被皇后娘娘请进宫里说话了,离家之前嘱咐妾身,伺候侯爷起床。” 最近几年时间,孙皇后常常请陆若溪进宫去,二人几乎处成了闺蜜一般,这事沈毅一早在信里就知道,闻言也没有过多吃惊。 他从床上起身,对叶婵笑道:“我这几年在外面,干什么都是自己一个人,有时候在军营一待就是一两个月,哪里需要人伺候?” “外面是外面。” 叶婵帮着沈毅穿好衣裳,让他坐在镜子面前,然后帮着沈毅梳理头发,一边梳头,一边轻声道:“在外面没有人照顾,在家里还能没人照顾么?” 沈毅也没有多说什么,看着眼前这玻璃镜中眉眼如画的叶婵,问道:“这一年多,在建康待的还习惯么?” “在建康自然是极好的,只是妾身在外面习惯了,有时候还是想着出去动一动。” 沈毅笑着说道:“那你就出去就是,也没有人拦着你。” “那怎么行。” 叶婵摇头道:“不好再到处乱跑了。” 她看着沈毅,开口道:“其实,妾身还是想跟在侯爷身边,一来能照顾侯爷起居,二来能帮着侯爷处理一些简单的事情,只是济儿还太小,不忍心离开他,两头难为。” 沈毅沉默了一会儿,没有说话。 他很清楚,叶婵是个很有能力的女子。 她在才气方面可能不如陆若溪,但是在做事上,是要胜过陆若溪一些的,成日憋闷在家里,的确有些屈才了。 “这事,等年后咱们再好好商量商量。” 沈老爷笑着说道:“要是出不去,你实在无聊的话,我让许复在建康城里给你开个买卖,你去照看,就当打发时间了。” 叶婵摇头:“官不与民争利。” “侯爷现在是顶大的官了,妾身不能给你惹麻烦。” 沈毅想了想,笑着说道:“那也未必,真与民争利了,对咱们家来说,未必就是麻烦。” 叶婵不明所以,沈毅也没有继续说下去,梳好头发穿好衣服之后,跟家里人一起吃了顿中饭,沈老爷提了点东西就出门去了。 离家之前,他交代了一句叶婵。 “外地有文书送上来,就直接放到我书房里去,要是特别紧急的,就派人去寻我。” 叶婵乖巧点头:“知道了。” 沈老爷这才背着手,离开了侯府。 值得一提的是,这会儿沈毅是坐着轿子出门的,倒不是因为他贪图享乐,实在是沈侯爷现在在建康实在是太火了,是实打实的顶流,被不少人认识,如果就这么走在大街上,可能会引起骚乱。 不如坐轿子出门清静一些。 这趟出门,他先是去看了看顾老头。 两年未来,老人家清瘦了很多,而且吃饭也远不如从前了,让沈毅颇有些担心。 在大义坊的私塾里待了大半个时辰之后,沈毅才起身告辞,临别之前,他拉着顾老头的袖子,轻声道:“顾师要不要住到我家里去,干脆把这私塾停了,安静养几年老,我虽然可能不在建康,但是子常却是在的,也能照顾照顾顾师。” 顾老头连连摇头。 “老夫现在能吃能喝,干什么要去你家里?” 他将沈毅直接推了出去,开口笑道:“你呀你,已经是国朝重臣了,干什么还记得当年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莫要再把老头子记在心上了。” “老头子哪天一命呜呼了,你们兄弟俩花点钱,把我埋在我儿子坟边上,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沈毅面色严肃,低头拱手道:“非是先生,学生无以至今日。” “先生保重身体,过几天,我再来看先生。” “莫要来了,莫要来了。” 顾老头摆手道:“你多来一趟,老夫心里就愧疚一分。” 沈毅默默叹了口气,对顾先生拱手作别。 离开了大义坊之后,沈侯的轿子落在了赵家门口。 在赵家待了半个时辰,与赵家的赵夫人还有赵大说了会话至于,赵相公这才匆匆返回家里,与沈毅在书房碰了面。 二人都坐下之后,赵相公给沈毅倒了杯茶水,推到了沈老爷面前,叹了口气:“子恒这两年辛苦。” 沈毅沉默了一会儿,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外人这么说,小侄自然是要谦虚两句就,当着长辈的面,小侄说句实话。” 他感慨万千:“真是太累了。” “杂事太多不说,到了下决心的时候,真是劳心劳神。” 赵昌平闻言,也有些心疼,他起身走到沈毅面前,拍了拍沈毅的肩膀:“七十年来没有人敢想的事情,子恒你却做到了,这是亿万斤的重担,没有不累的道理。” 说了这么一句之后,赵昌平问道:“见过济中了没有?” 沈毅点头:“昨天就见了,在家里一起吃了顿饭,不过鸡笼山那座甘泉书院,我还没有来得及过去看看,明天没事的话,是要去看一看的。” “明天…” 赵昌平想了想,开口道:“明天是朝会,子恒去不去?” “朝会…” 沈毅苦笑道:“昨天百官出城迎接,我已经出尽了风头,这朝会还是不要去了。” “还是要去。” 赵相公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若有所指的说道:“老夫听说,御史台几个御史,罗织了你不少罪名,打算明天在朝会上参你。” “参我?” 沈毅自己都愣住了:“这个时候,谁来参我?” “邀名买直之辈而已。” 赵相公淡淡的说道:“北伐那么多事,你不可能面面俱到,他们鸡蛋里挑骨头,总能挑出来一些毛病的,在朝廷里一说,至少能给自己,搏一个不畏强权,忠直敢言的名声。” “啧。” 沈老爷微微摇头:“真是胆子大啊。” “主要是因为,子恒你还是太温和了。” 赵昌平淡淡的说道:“自你领兵以来,朝廷里弹劾你的人多了,没有听说你私下报复过谁,因此得罪你,也就没有什么成本可言。” 沈毅笑了笑:“看起来,还是我脾气太好了。” 赵相公跟着笑了笑,然后咳嗽了一声,正色起来:“子恒,你老实跟我说,这场仗,还要打几年?” “那要看朝廷,准备打到哪里。” 沈毅摸了摸下巴,老老实实的回答道。 “如果只是收复旧陈失地,战事顺利的话,可能也就是这两三年的事情了。” “只是?” 赵相公闻言,瞪大了眼睛看着沈毅。 “子恒你,还想打到哪里去?” 第一千三百三十六章 最后一声堂尊 沈毅倒是很平静,他喝了口茶水,静静的说道:“师伯,齐人不是傻子,相反,他们里面,大多数人都很精明。” 说到这里,沈老爷笑了笑,开口说道:“说起来,正因为他们很聪明,所以我才能侥幸有今天的成果,如果齐人不那么聪明,我连北进的机会都没有,更不要说打下几个省了。” 淮安军能够打到现在,其中一部分原因自然是因为淮安军的快速成型,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之外,打了北齐一个措手不及。 但是更深层的原因,还是因为齐人并不团结,他们之中不少人很聪明,以至于到现在山头林立,势力纵横交错。 正是这种不团结,才让淮安军寻到了机会。 沈毅继续说道:“打到现在,齐人主力未失,也就是说,如果下一场仗我们败了,这场北伐能不能继续下去,还是未知之数。” “再做一个假设,假设我们后续的战事战无不胜,一路平推到燕都,师伯您猜,那些朱里真人会不会为了一个燕都,留下来和我们拼杀到最后一个人,打到朱里真一族亡族灭种?” 赵昌平在官场多年,自然知道沈毅在说什么,他捋了捋自己的胡须,缓缓说道:“子恒你的意思是,他们会逃出燕都…” 沈毅苦笑道:“师伯,七十多年前,咱们大陈都从燕都逃出来了,他们自然也是会逃的。” 赵昌平神情一滞,随即默然道:“但是,打不下去了。” “子恒,战事不能这么一直打下去了,再这么打下去,朝廷就要支撑不住了,到时候上崩下溃,哪怕有再大的疆土,民不聊生,也没有什么用处。” 沈毅点头。 “我知道这个道理,因此也是打算取下燕都,将朱里真人赶到关外之后,就暂时罢兵休战,只是不管是朱里真人,还是鞑靼人,都是隐藏的祸患。” “师伯您没有去北边见过鞑靼人,说起来您可能不信,整个鞑靼部,现在能拿出来的精壮,至多也就是十万人左右,但是如果抛开城池,我大陈所有的军队,去跟这些鞑靼人野外作战…” “真未必是他们的对手。” 沈老爷低声道:“越是难以存活的地方,越是会养出饿狼,养出瘦虎。” 赵昌平长叹了一口气:“但是所有的事情,不可能在子恒你这一代人,全部做完,逃到关外的朱里真,与关内的朱里真,可能大不一样。” 沈毅轻轻点头,笑着说道:“我也没有一个人做几代人事的本事,只能说走一步看一步。” “今天来见师伯,还有一件事情,要请托师伯帮忙。” 赵昌平点头:“你说就是。” “关于师兄的事情。” 沈毅叹了口气:“师伯大概已经见过师兄了。” “昨天见过了。” 赵相公感慨道:“几年时间不见,易安着实苍老了不少,他还不满四十岁,就已经有白头发了。” 沈毅点头:“师兄这几年,为朝廷做了太多事情,功劳卓着,但是到现在都还是个权知布政,我这里可以给他请功,却不好给他请官,廷议的时候师伯帮帮忙,今年至少要把权知两个字拿掉,等他这一任藩台做完。” “下一任就有机会巡抚一方了。” 赵相公想了想,点头道:“他是我学生,该替他说的话,老夫肯定会替他说,今年他拿掉权知两个字不难,但是巡抚…” “恐怕要等你北伐事毕之后了。” 说到这里,赵相公沉声道:“他毕竟年纪不大,过早的任巡抚,容易遭人嫉恨,等他两任山东布政期满。” “那时候老夫还在中枢的话,想法子给他调回建康来,谋个六部侍郎的位置。” 沈毅面露笑容:“有师伯帮忙操持,小侄就放心多了。” 现在的情况是,只要沈毅不倒台,赵昌平这个宰相,就稳如泰山。 除非是赵相公因为身体原因实在是干不了了,不然皇帝把陈靖罢了,都不会罢赵昌平的宰相。 赵相公起身拍了拍沈毅的肩膀,感慨道:“老夫是给易安蒙学的业师,本就该为他操点心,难得的是子恒你,这个时候还为了他奔走。” “这几年,亏欠师兄不少。” 沈毅叹了口气:“不为他做点什么,着实是于心不安。” 这天晚上,赵相公与沈侯爷,密聊至深夜。 一直到月上中天,沈毅才坐着轿子,回到了侯府休息。 第二天一早,天色还没有亮起来的时候,喜欢睡懒觉的沈老爷,就早早的起床,在叶婵的伺候下,穿上了一身正二品的官服。 叶婵一遍帮着他整理领子,一边问道:“陛下不是许了侯爷不上朝么,怎么一大早,又要上朝去?” 沈毅扶正了自己头顶上的冠冕,微笑道:“今天给为夫封赏,去朝堂上受封,要风光一些。” “还有嘛…” 沈老爷笑了笑,开口说道:“还有就是,看看某些人,胆子是不是真的这么大,再看一看,这几年时间,你家夫君的脾气是不是真的变好了。” 说了几句话之后,沈毅就已经穿戴整齐,当他走出房间来到前院的时候,一身五品官服的沈恒,已经在前院里等着,见到沈毅之后,他上前拱手:“大兄。” 沈老爷上前,拉住自家兄弟的袖子,两个人一起上了沈家的马车。 马车吱吱牙牙离开了沈家,行走在冬天的清晨,时不时还会轧碎路边的冰渣,发出清脆的碎冰声。 到了皇城门口,两兄弟一起下了车,沈恒跟在自家兄长身后,抬头看了看皇城,笑着说道:“上一回陛下就赏了大兄皇城骑马,大兄却一次也没有骑过。” 沈老爷也抬头看向皇城,淡淡的说道:“人家几个宰相都老老实实的步行进去,咱们没必要出这个风头,走几步累不死人。” 说着话的功夫,两兄弟一前一后进了皇城,随着天色慢慢亮了起来,二人来到了德庆宫门口。 此时这座大陈正殿门口,已经汇集了不少官员,正三两成群的,在宫门口说着话。 但是见到沈家兄弟之后,大多数官员都主动拱手行礼。 “沈侯爷。” 对沈毅行礼之后,他们往往还会对着沈恒拱手行礼,喊上一句小沈大人。 听几个人喊了之后,沈毅回头看了看沈恒,笑着说道:“我不在的时候,他们也这么称呼你么?” “是。” 沈恒摸着自己的鼻子,笑着说道:“大兄威震天下,小弟自然也就成了小沈了。” 沈毅微微一笑,没有接话,然后看到了兵部尚书姜简还有几个宰相之后,他才开口道:“我去跟熟人说说话,你去跟翰林院的同僚打招呼罢。” 沈恒低头说了声好。 沈老爷走到姜尚书身后,伸手拍了拍小老头的后背,笑着说道:“堂尊今天来这么早。” 姜简被吓了一跳,回头看到是沈毅之后,没好气的瞪了沈毅一眼:“怎么都这么大官了,还跟个毛猴子一样。” 说完这句话,他又补充了一句。 “老夫现在,可当不起你这一声堂尊了。” 沈毅微笑道:“这倒是,今天之后,就不这么称呼堂尊你了。” 姜简一愣,随即反应了过来。 “要升了?” 沈毅微笑点头。 姜尚书脸色黯淡下来:“看来,老夫要告老还乡,给你腾位置了。” 沈老爷哈哈一笑:“加衔,加衔。” “堂尊你得多干几年,把这个兵部尚书的位置给我占住了。” 姜简瞥了沈毅一眼。 “等你回朝,我这个位置,你还看得上眼?” 两个人正说话的功夫,德庆宫一声钟响。 沈老爷抬头看向这座大殿,微笑道:“还真只有堂尊这个位置适合我,不然我到哪里去做官?” “总不能,把我这个翰林,发配到五军都督府去罢?” 第一千三百三十八章 大方的天子 德庆殿里,皇帝陛下看了看眼前这个年轻的御史,又扭头笑吟吟的看了看沈毅。 随即,这位高坐帝座的裁判,宣布了裁判结果。 “大理寺。” 大理寺卿也是大九卿之一,这会儿就站在沈毅旁边,他连忙出列,低头道:“臣在。” 皇帝淡淡的说道:“御史台有风闻奏事之权,既然在大朝会上参奏了,大理寺就去查一查,查出结果之后,上报朕这里。” 大理寺卿闻言,小心翼翼的抬头看了看皇帝,然后硬着头皮问道:“陛下,御史台一共奏了两本,臣斗胆请问,查哪一个…” 皇帝皱了皱眉头,瞪了这厮一眼:“自然是两个都查。” “田卿弹劾沈卿,大理寺就去查实上奏,还有这位御史…” 皇帝咳嗽了一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开口道:“叫什么名字,朕一下子想不起来了。” 那位年轻的监察御史恭敬低头:“回陛下,臣姓郑名詹。” “想起来了。” 皇帝笑着说道:“洪德十年的进士。” “是。” 郑詹恭敬低头:“臣是陛下的门生。” 皇帝又看向大理寺卿,缓缓说道:“听到了?” “郑卿所奏,大理寺也一并查明,我朝以仁孝治天下,如果郑卿所有详实,朕绝不轻饶。” 田光祖闻言,两条腿都止不住的颤抖,低着头不敢说话了。 他这个罪名不大,至多也就是因为道德问题,被罢官夺职而已,他这个年纪,绝难再往上升半步,因此丢了官也没有什么要紧。 只是,他是个好名之人,这件事真的传播出去,他几十年的名声,立刻就毁于一旦了。 田光祖用哀求的眼神,看向一旁的沈毅。 沈老爷视若无睹,默默出班,低头道:“陛下,臣还有一事陈奏。” 皇帝笑着说道:“你说就是。” 沈毅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封套,两只手捧在手上,微微低头道:“陛下,臣在北方破贼之后,伪齐国都之中的不少官员,都向臣投书请降,多达数十人,臣带来了几个要紧人物的投书,请陛下睿断。” 皇帝闻言,若有所思:“呈上来。” 孙谨立刻低头,走下御阶,从沈毅手里接过这个封套,递到了皇帝面前。 皇帝陛下从这封套里取出一封信,只看了一眼信封,便微微皱眉,他取出另外几封信,一一看了一遍信封,然后看向沈毅,目光里带了些询问。 “沈卿觉得,这些文书可信么?” 沈毅点头道:“臣以为,大多是可以信的。” 皇帝站了起来,看了一眼沈毅,咳嗽了一声,缓缓说道:“诸位卿家,朝会继续,你们有什么事情,先上报宰相或者六部,先把一些零碎的事情议了,朕处理一些事情,一会再来。” 说罢,他看向沈毅:“沈卿与朕同来。” 沈毅面色平静,微微低头之后,跟着皇帝陛下,一路来到了德庆殿的后殿。 到了后殿之后,皇帝把那份封套,放在了自己的桌案上,然后回头看向跟过来的沈毅,皱眉道:“这种东西,如何能在大朝会上拿出来。” “燕都城里内卫足有数百上千人,咱们这建康,也不缺清净司的人,大朝会上说这件事,用不了几天,就会传回燕都。” 洪德帝看向沈毅,沉声道:“事不密,则失人。” “再说了,这么要紧的东西,怎么那天在宫里,没有跟朕说?却要拿到朝会上来说?” 沈毅神色从容,微微低头道:“回陛下,这事一直是要跟陛下汇报的,但是那天说的事太多,再加上臣觉,这事并不要紧,因此这事就往后拖了两天。” “之所以在朝会上提起这个,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沈侯爷轻声笑道:“陛下,臣虽然提起了这件事,但是没有提任何一个北齐大臣的名字,这件事传到燕都之后,造成的结果,只会是北齐的君臣离心,相互猜忌。” “甚至北齐朝廷里的臣子,可能也会互相猜忌。” 沈毅微笑道:“陛下不用担心这些率先投降的软骨头们会吓跑了,只要咱们的战事打的再顺一些,不仅这些软骨头们会想方设法的对大陈表忠心,而且,这个消息传到燕都之后,那些没有来得及给大陈送降书的人,也会想方设法的,把降书给送出来。” 皇帝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认真琢磨了一会儿,然后开口道:“是有些道理,但是这件事,还是不要在朝廷上议论了。” 他看着沈毅,呼出一口气:“由沈卿你全权负责就是,朕随后给你写个文书,你带在身上。” “对这些降臣…” 皇帝摸着下巴想了想,开口道:“侯爵爵位以及三品官以下,不用请示朕,你可以自己做主,只要你许了他们,朕这里就认。” “侯爵以及三品官以上,如果当时来不及请示,你也可以先应下来,不过事后要给朕来一份文书。” 沈毅站在皇帝面前,微微低头,应了声是,然后笑着说道:“陛下对他们,真是大方。” “朝廷已经打的很难了。” 皇帝苦笑道:“这个时候,能投降过来一个人,战事就能结束的快一些,朕在北边的将士们,也就能少死一点人。” “对了。” 洪德帝突然想起来一件事,问道:“按照沈卿送上来的奏报,北边的周世忠父子,与北齐已经貌合神离了,能不能把他们父子争取过来?” 皇帝面色严肃道:“如果这父子二人愿意带征南军归降,朕可以许给他们家世侯,封一品官,还可以让他们继续领兵。” 这一下,沈毅都有些惊住了。 “陛下,您这也太大方了一些…” “征南军手里,好几万精锐。” 洪德帝面色严肃:“如果他们愿意归复,这一场北伐,就会顺利的多。” 说到这里,他看向沈毅,又补充道:“当然了,他们父子即便归降,将来在大陈也会慢慢走到边角,与沈卿你,没有办法相提并论。” 沈毅微微摇头:“臣没有与他们父子攀比的意思,臣与那周元朗接触过,他们父子恐怕很难愿意归降。” “为什么?” 皇帝有些疑惑:“他们两边不靠,总不能想自立为王罢?” “陛下莫非忘了,二十多年前那场两淮之战?” 沈毅轻声道:“他们父子知道,他们家跟咱们大陈是有大仇的,因此不敢归复。” 洪德帝愣了愣,随即摇头道:“周晋安已经死了,杀了他的后人,二十多年前那些将士们,也不能死而复生。” “皇考也不能…” 洪德帝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他们父子愿意归降的话,前线的将士们可以少死数万人,为了这数万人的性命,二十多年前的事,朕可以忘掉。” “沈卿再在前线跟他们接触的话,告诉他们,朕可以亲自与他们订下盟书血誓,今后世世代代,绝不相害!” 沈毅想了想,开口道:“要不然,陛下您从朝廷里,派遣使者到他们军中去跟他们谈?” 洪德皇帝摇头。 “你是前线主帅,朕既然让你统帅诸军事,就不好再派人到前线去,免得两相干扰,这事到底如何办,还是沈卿你来做主。” “不过能劝降还是劝降,这场战事越快结束越好…” 他看向沈毅,有些无奈的说道:“沈卿可能还不知道,今日朝会要议的最大的事情,就是明年加捐还是不加捐。” 沈毅默默点头:“臣…明白了。” 皇帝又把目光看向桌子上的北齐大臣降书,然后抬头看着沈毅,问道:“今天朝会上,那个姓郑的年轻人…” 沈毅摇头:“臣不认识。” “不过…” 沈老爷想了想,继续说道:“他洪德十年才中进士,却知道上官田光祖洪德十年十一年的旧事,显然,也是个有心思的人物。” 皇帝陛下呵呵一笑。 “朕也想说这个。” “洪德十年十一年,他应该…” 大陈天子微微眯了眯眼睛。 “还没有补缺。” 第一千三百三十九章 微不足道 时至今日,皇帝陛下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因为北齐嫁了个郡主过来,就怒气冲冲发兵北伐的小皇帝。 御极十七年时间,他经历了太多太多事情,快速成长成了一个合格的皇帝。 而沈毅,也已经是入朝堂十几年的重臣。 郑詹这个人的不对劲之处,两个人一眼就瞧了出来。 甚至,洪德帝从一开始,就没觉得这个郑詹会跟沈毅有什么关系。 皇帝陛下想了想之后,开口道:“这个人,朕会让内卫去查一查,你就不要操心了,趁着在建康这段时间,好好休息休息。” “等过了年,朕还有很多事情,要同你商议。” 沈毅微微欠身,说了声是,然后问道:“陛下具体要议哪些事,现在跟臣提一提,臣回去之后,心里也好有数。” “首先要商议的,是何时能够结束战事。” “二一来要商议的,就是战事结束之后,大陈的将来,该是个什么格局。” 洪德帝深深的看了看沈毅,然后默默说道:“这其中,最要紧的,就是有一天燕都恢复之后,朝廷要不要,迁回燕都去。” 沈毅愣了愣,随即低声道:“陛下,当初北伐的要旨,就是恢复故土,还于旧都…” “这也是七十年来,大陈历代先帝的夙愿…” “话是这么说。” 洪德皇帝默默叹了口气,开口道:“但是实际做起来,阻力重重。” “如果是七十年前,那自然是毫不犹豫的回燕都去,但是现在七十多年过去,当初从北边过来的那些人,早已经烟消云散,现在大陈朝廷里,虽然有北方人的后代,但是…” “却已经没有北方人了。” 洪德帝低眉道:“便是朕,也是自小在建康长大的。” “再有就是,除了当年的侨民之外,建康城里,还有一大帮江南的官员,比如说…” 他看着沈毅:“比如说沈卿你。” 沈毅家,几代人都是江都人,当年南渡之前,他们家就在江都,是实打实的南方“本地人”。 而朝廷里,像沈毅这样的本地人并不少,这些人的利益,以及势力都在南方,都在建康附近,让他们放弃建康,一股脑全到北边去,他们自然是不愿意的。 沈毅想了想,低眉道:“如果到时候真有难处,不妨两京并行,设建康为南京。” 洪德帝笑了笑:“有些人是你这个想法,还有些人…” “还有些人想着,等事毕之后,正式定都建康,同时将淮安等军,分派到北方去,替大陈镇守边疆。” 说到这里,皇帝看向沈毅,微笑道:“有人私下里跟朕说,将来有一天,如果打下了燕都,就把沈卿的靖安侯府,搬到燕都去,让沈卿替大陈,拱卫北疆。” 沈老爷先是皱眉,然后微微低头:“陛下,臣从没有过此念。” 天子拍了拍沈毅的肩膀,笑着说道:“咱们君臣相信,不必这样小心谨慎。” “不过将来到底是个什么局面,朕心里着实还没有底,朕又不愿意跟那些老夫子们来商议这种大事,因此准备与沈卿你一起,讨论出将来的格局。” “除了这些事情之外,还有…” 他正准备继续说下去,孙太监小心翼翼的走了进来,微微低头道:“陛下,陈相等在正殿询问,陛下什么时候回去。” 皇帝瞥了孙谨一眼,淡淡的说道:“去传话,告诉他们,朕这就回去了。” 孙谨应了一声,转头小心翼翼的去了。 皇帝陛下也背着手,朝着正殿走去,一边走,一边笑道:“再有就是,沈卿先前所说封禅泰山的事情,这几天朕一直在想这件事,真是心痒难耐。” “等这个年关过去,朕忙完了,你到宫里来,咱们俩好好商量商量具体的章程。” 听他这么说,沈毅也忍不住面露笑容,开口笑道:“陛下放心,这件事,臣一定给您安排的妥妥贴贴。” 皇帝没有回头,笑呵呵的说道:“除了安排行程,还要替朕堵住那些老家伙的嘴才行。” 沈老爷跟在皇帝身后,微笑道。 “臣明白的。” ………… 这场大朝会,不愧是年底最后一次朝会,需要议论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尤其是户部的事情,朝会从早上一直开到下午,到最后,就连正在壮年的皇帝陛下,也有些熬不住了。 他坐在帝尊上,打着呵欠说道:“今天就到这里。” “没有议论完的,户部商量完了之后,报给中书,中书整理一下,送到朕这里来。” 说完,皇帝陛下站了起来。 “散了罢。” 文武百官这才跪地叩首,山呼万岁。 等到皇帝陛下离开之后,这些官员才都不约而同的围到了沈毅面前,对着沈毅不住拱手,笑容满面。 “恭喜沈侯爷,荣升太子太保。” “恭喜沈侯爷。” 有人笑着纠正道:“现在,要称沈尚书了。” “沈尚书,应当是国朝开国以来,第一个这样年轻的大九卿。” 一旁又有人附和道:“岂止是第一年轻的九卿,沈尚书身上随便一个官职拿出来,应该都是宗室勋贵以下的第一人了。” 沈老爷从前在官场,人望并不是很好,主要是他不怎么跟这些官员们来往,平日里也没有什么利益牵扯,再加上他升官太快,大多数人瞧他这个“幸臣”不顺眼,沈毅也懒得去跟那些红眼病社交。 而到现在,向来人缘不好的沈毅,被一群官员围在了中间,里三层外三层,几乎挤不出来。 沈老爷拱手绕了一圈,好容易才从包围圈里挤了出来,离开了德庆殿之后,沈毅快步追上正准备去户部清账的赵昌平。 “师伯。” 赵相回头看了他一眼:“这么快便挤出来了。” 他笑着打趣道:“还是年轻人体力好,当初老夫升任中书的时候,被他们这些人围在中间,全然挤不出来,差点憋死在里头。” 沈毅跟着笑了笑:“难得听见师伯说笑。” “老夫没有说笑。” 赵相公先是下意识你板起了脸,随即又露出笑容:“不过今天,也的确开心,后辈之中有子恒这般的人物,甚慰人心,甚慰人心啊。” 沈毅跟赵相说了几句闲话,然后开口道:“师伯,那个郑詹,您认识么?” 赵昌平停下脚步,回头看向沈毅,神色古怪:“不是子恒安排的?” “我刚回建康没多久。” 沈毅摇头道:“邸报司又不在我手上,我哪里知道那田光祖的旧事?就算是派人去查,也需要时间不是?” “这就奇了。” 赵相公微微摇头道:“也与老夫没有关系。”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过子恒你这些年平南扫北,在朝野民间,名声极大,建康大街小巷的说书茶馆,大多都说过你的故事,在朝廷里有几个拥趸,也不出奇。” “或许,就是单纯看不过眼,出来说几句公道话。” 沈毅轻轻点头。 “或许是,多谢师伯。” 如果这位郑御史,是沈老爷的“粉丝”,恰巧在御史台里听过自家上司的一些传闻,在朝廷里因为一时义愤,出言相助,逻辑上… 倒也说的过去。 当然了,具体,沈毅还是要派人去查一查,问一问的。 见沈毅发呆,赵相公开口道:“子恒,老夫要去户部清账,你现在去哪里?” 沈毅想了想,开口道:“趁着天还没黑,我去一趟鸡笼山,跟恩师说说话。” 赵相公点头,笑着说道:“你去罢。” “过年的时候,记得把济中带上,到师伯家里来。” 沈毅应了一声。 他没有衙门,也不用上班,离开了皇城之后,直接坐车到了鸡笼山山脚下,然后下车徒步上了鸡笼山。 鸡笼山山麓,一座书院已经建成,还没有靠近,就依稀可以听见其中的读书声,可见其中的学生已经不少了。 沈毅走进这座书院之后,很快被人带到了陆安世的书房里,书房之中,只有这师徒翁婿二人。 沈毅给陆夫子倒了杯茶,笑着说道:“那天回来的时候太着忙,没有来得及跟恩师多说话。” “今天过来,有一件事,要跟恩师禀报。” 沈毅一边给他倒水,一边开口道:“兖州知府常建德贪赃枉法,是学生授意查办的,其人…” 陆夫子接过茶水,抬头看向沈毅,笑着说道:“既然犯了国法,你自然该办他,跟为师说什么?” 沈毅默然道:“毕竟是您的学生。” “为师的学生门人太多了,要是人人都需要你照拂,你也就不用做其他的事情了。” 陆安世拉着沈毅坐下,语重心长。 “子恒啊。” 沈毅低头:“学生在。” “在外人眼里,甚至是在你跟易安这一代人眼里,朝廷里是有一个甘泉派在的。” “但是在为师这里,从来就没有什么甘泉派。” 陆夫子笑着说道:“为师当年,若是有拉帮结派,争权逐利的心思,又哪里会弃官不做,回江都当了个教书先生。” 沈毅一怔,问道:“那师伯那里…” “昌平兄本人,大约也是没有这个心思的。” “不过他官位太高,被人架住了。” 陆夫子起身,走到沈毅身后,摸了摸沈老爷的脑袋。 “子恒,你做你该做的事情就是。” “不必顾忌什么书院不书院。” “他们那些个蝇营狗苟的人,也代表不了咱们书院。” 陆夫子看着沈毅,目光里满是骄傲。 “退一万步说,即便那些人能代表咱们书院。” “相比较子恒你做的事情来说,不管是书院的关系,还是其他一些劳什子关系。都…” “微不足道。” 第一千三百四十章 全力配合 沈老爷坐在陆夫子对面,给老丈人添了杯茶水,笑着说道:“倒也没有恩师说的这么严重,学生与咱们书院,也没有走到对立的地步,只是书院里有些不堪用的,在这个最紧要的关头,便不能用。” “同样的道理,要是书院里有像易安师兄那样的人才,学生自然会用。” 甘泉书院这个出身,这些年明里暗里其实是帮了沈毅不少的,尤其是当年沈侯爷在江都落难蹲大狱的时候,不是陆夫子,他恐怕很难全身而退。 这种香火情分,沈毅自然不会忘掉。 譬如说,两个能力差不多的人,其中一个是书院出身,沈毅多半就会偏向书院一些。 在其他方面,或多或少也会讲一些人情,不可能他这个书院出身的人,平白无故,专门与书院作对。 陆夫子点头道:“子恒现在,肩膀上有亿万斤重担,你应该怎么做,要做什么,为师已经教不了你了。” 陆夫子情绪还是很不错的。 他是个愤青,从年轻到老一直都是,不过年轻的时候,恰逢袁渡北伐大败亏输,连带着他也没了心气,中年丧妻之后,心灰意冷,干脆回江都教书去了。 如今,北伐一顺再顺,让这位老夫子,又重新恢复了热血。 他看着沈毅,犹豫了好一会儿之后,才看向自己的女婿:“子恒啊。” 沈毅连忙说道:“恩师您说。” “为师想知道一些北伐的事情,不知道你…方不方便说。” 沈毅见他这个模样,哑然失笑:“恩师您问就是,能说的我都跟您说。” 陆夫子眼睛一亮,问道:“子恒,现在北齐还有多少兵力?咱们还有多少兵力?” 沈毅低头盘算了一下,开口道:“就总数来看,北齐现在可用的兵力,估计还在三十万人以上。” “而我们大陈在北边的王师,差不多二十万左右。” “要是算上北边的鞑靼人,北齐兵力的数目,还要更多一些。” “啊?” 老夫子有些愣住了,他很是失落:“怎么还差这么多,不是一直在打胜仗么?” 沈侯爷很是耐心,微笑道:“恩师,战场上优劣胜负,并不一定在人数多寡,北齐的精锐已经接连损失,再加上他们丢城失地,士气低迷,内部朝廷也都人心惶惶…” “再有就是,胡汉之别,愈发割裂。” 沈毅微笑道:“现在,咱们大陈在北边,是很大的优势,您老人家大可以放心。” 陆夫子点了点头,开口道:“听你这么说,为师心里踏实多了。” 他拉着沈毅的袖子,脸上露出笑容:“本来前几年想着,给我那大外孙蒙完学,再把建康的这座书院给办好,为师应该就可以闭眼了,现在看来,为师要想方设法多活几年,争取有一天…” “跟着子恒你,去燕都看一看。” 老人家抬头北望,眼睛里隐隐有泪水涌出来。 “去亲眼看着,大陈那些悬棺入土。” 沈毅拉着恩师的胳膊,笑着说道:“恩师可一定要长命百岁,过两年学生和青雀再给您生个外孙,让您带着蒙学。” “将来啊。” 沈侯微笑道:“我带您去燕都,办第三座甘泉书院。” 陆夫子哈哈大笑。 “好好好。” 沈老爷伸出手掌,笑着说道:“咱们爷俩,一言为定。” 陆夫子也伸出手掌,与沈毅击掌三次,脸上的笑容不减。 “真好啊。” 这位江南大儒,喃喃自语。 “十年前,哪里能想到会有今日的光景…” …………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很快,就到了年关。 而在这几天时间里,沈毅基本上没有怎么出门了。 因为一份份文书,如同雪片一样,从前线送到了他的桌案上。 一直到了腊月二十九的这天,沈毅还在侯府的书房里,处理前线的文书,有时候还得出门去一趟兵部,假模假样的去跟兵部的几个堂官,商议商议前线的军事,以免被人说擅专军事。 他现在挂着兵部尚书,又跟姜老头关系不错,再加上顶个太子太保的加官,整个兵部他品级最高,没有人能置喙半句。 到了腊月二十九下午,沈毅书房的房门被人敲响,陆若溪在门口,叹了口气道:“夫君,有人找你。” 房间里,很快传来了沈毅的声音:“又是那个田光祖?” “你告诉他,我不认识那个郑詹,也不认识大理寺的官员,这件事我帮不了他。” 这几天时间,田光祖已经数次登门求见沈毅,姿态放的非常低,就差给下跪磕头了。 甚至差一点,他就要跪在侯府门口磕头了。 不过沈毅懒得见他,一次都没有理会他。 当面打脸这种戏份虽然很爽,但是田光祖这种咖位已经不够了,这一次就算大理寺查实,他也不会入刑,最多就是丢官而已,再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他在大朝会上当着文武百官攻讦沈毅,无非就是为了名声,因为求名而身败名裂,也算是因果循环了。 陆若溪推门走了进去,端了一碗汤放在沈毅的桌子上,轻声开口道:“哪有回到家里,还天天忙活公事的?看夫君这样,倒比那些坐堂的官员还要忙碌了。” 沈毅放下毛笔,喝了口热汤,摇头苦笑道:“有些事情,非我处理不可。” “是晋王爷来了。” 陆若溪轻声道:“说来找夫君叙叙旧。” 沈毅一怔,看了看手上的文书,开口道:“夫人去跟他说一声,我盏茶之后就过去。” 陆若溪先是点头,然后想了想,有些担忧:“夫君,原先你不是说,不能交好宗室么,这晋王爷怎么亲自上门来了…” “今时不同往日了。” 沈老爷笑着说道:“现在没有多大关系了。” 从前,洪德帝年幼,帝位不稳,因此结交宗室就有点犯忌讳,不管是赵昌平还是张简,都提醒过他,不要与李穆来往过甚。 但是现在,时局大不一样了。 现在洪德皇帝的帝位,简直是稳如泰山。 任谁也动摇不了。 除非造反。 而真要造反的话,结不结交宗室,其实没有什么分别。 再说了,人家晋王亲自登门,沈毅没有耍大牌不见的道理。 连忙将手里的这份文书写完之后,沈老爷在水盆里,洗干净手上的墨迹,然后来到了自家客厅,见到了正在客厅喝茶的李穆。 沈老爷上前,拱手笑道:“殿下久等,殿下久等。” 李穆起身拱手还礼, “没有等多久。” 二人落座之后,李穆看着沈毅,微笑道:“子恒最近在忙什么,听说连续几天,都没有怎么出门了。” “出门,怎么没出门?” “去了好几趟兵部,跟兵部官员议事。” 沈老爷摇头苦笑:“前线又打起来了,还是大仗,这帮朱里真人,真是不安生,连过年也不让我过踏实。” 李穆神色微变,若有所思:“原来是打起来了,难怪你这样忙碌。” 沈毅看向晋王爷,笑着问道:“王爷怎么亲自登门了,有什么事,派人招呼一声,应当我去见王爷才对。” “你都太子太保了。” 李穆微笑道:“论权柄,比我这个劳什子王爷,强了千百倍。” “自然是我来见你。”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本来,我也不会主动来见你,平白给你惹麻烦,这一次,是受陛下之命来的。” 沈毅一怔,问道:“有圣谕么?” “没有,没有。” 李穆看向沈毅,笑着说道:“陛下的意思是,明年过年,我与子恒你一同北上。” 沈老爷低头喝了口茶,微笑道:“那王爷就是监军了。” “这怎么可能?” 晋王爷摇头笑道:“这个时候,谁能监你的军?陛下也不会允许有人监你的军。” “我这一趟北上,主要是去泰山看一看。” 沈毅立刻会意,轻轻点头。 “是了,这事的确需要一位宗室近枝主持。” “王爷放心。” 沈毅面色严肃。 “我会全力配合王爷。” 晋王爷低头喝茶,笑了笑。 “是我全力配合子恒你才是。” 第一千三百四十一章 军情如火 很明显,洪德帝对于这一次封禅极为看重,而且一直到现在,他都没有打定主意到底去还是不去。 说不定,连跟中书几位宰相提都没有提过。 因此,他才会打算把李穆派过去,打个前哨,先去泰山看一看,如果事情好办,那么就由李穆在北边负责封禅的准备工作,等准备的七七八八了,皇帝再从建康动身。 晋王穆,是洪德帝的大堂哥,而且最近一段时间,李穆已经在开始负责宗府的事情,在不久的将来,等宗室之中的上一代人老去,李穆以宗正的身份掌管宗府,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因此,由他去北边,也算是合情合理。 侯府里,沈毅给这位晋王爷添了杯茶水,开口笑道:“王爷与我,现在都不差这一份功劳,因此谁配合谁不要紧,关键的是把这趟差事办好。” “到时候王爷陪祭泰山,将来也是一段佳话。” 李穆微微摇头,开口道:“到时候,自然是礼部的春官尚书陪祭,哪里是我能掺和的?” 说到这里,他看着沈毅,笑着说道:“那个时候,子恒你若是有空,说不定会被安排陪祭。” “王爷这就是捧杀了。” 沈毅微笑道:“我一不在礼部,二不可能拜相,我只负责陛下的安全,其他的事情,跟我关系不大。” “按照职责,确实跟子恒关系不大,但是…” 李穆由衷的说道:“陛下能去泰山,与子恒你就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了。” 二人客套了几句之后,晋王爷才开始说起正事,他咳嗽了一声,开口道:“这一趟过来,主要是跟子恒你确定两件事。” 沈毅正色道:“王爷直说就是。” “第一件事,就是假如陛下北上,时间应该定在什么时候。” “第二件事,到时候禁军要不要动,要动多少。” 沈毅想了想,回答道:“先前几位封禅泰山的天子,都是十月,陛下如果要去,我以为还是定在十月比较好,至于禁军嘛…” 沈老爷低头喝茶,看了一眼李穆,摇头道:“这个王爷就问错人了,禁军不归我管,我更无权干涉禁军的调动,到时候不管朝廷派不派禁军,派多少禁军,我会提前协调,保证陛下这一路安全。” 李穆“啧”了一声:“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谨慎。” 沈老爷微微一笑,没有接话。 谁知道这位晋王爷是不是皇帝派来试话的? 李穆顿了顿,点头道:“不过你这么一说,我心里就有数了。” 他看着沈毅,问道:“子恒今年什么时候离开建康?到时候提前跟我打一声招呼,咱们一同北上。” 沈毅看向北边,苦笑道:“前线已经打起来了,老实说,我现在就想赶回去看一看,不过陛下还有事情跟我商量,具体什么时候离开建康,不太好说。” “到时候,我提前去王爷府上打招呼。” “可千万别亲自来。” 李穆摆手道:“你这当朝的太子太保,要是到我家来给我报信,那真是折我的寿数了。” 沈老爷哑然失笑:“什么太子太保,也不如王爷这个亲王。” 李穆起身,笑着说道:“到底哪个更值钱,子恒你心里比我清楚的多。” 他对沈毅拱手道:“知道你事忙,不多打扰了,咱们年后再会。” “王爷这么急着走做什么?” 沈毅拉着他的袖子,开口笑道:“犬子在后院读书,我让人去叫了,让他过来给王爷磕个头,磕完头再走。” “可别。” 李穆摇头笑道:“哪天得了空,让小侯爷到我府上去走一走,我府上也有他不少同龄的玩伴。” 见他执意要走,沈毅也没有多留,一路把他送到了侯府正门,然后才转身回到了书房,继续处理来自于北边的公事。 此时,按照北边送来的战报,诺勇所部,再一次集结兵力,从真定府南下。 因为诺勇所部兵力很多,再加上现在寒冬,淮安军主要以防守为主,十几天时间,凌肃所部再一次被逼退一百多里。 同时,沧州的征南军,应该也受到了北齐朝廷的压力,开始把兵力,投入到了主力战场。 这会儿,淮安军左右两路大军,都陷入了激战,战争的烈度虽然不如先前那一场大战,但是还是极为激烈。 只腊月二十三一天时间,右路军的伤亡就超过八百人。 这个数目相比较于十万规模的大军,听起来似乎不太起眼,但是实际上,已经相当之多了。 要知道,这个时代的战争,一打起来,时间跨度就是以年为单位的,哪怕是沈毅,自正式北伐到现在,也过去了好几年时间。 如果把时间跨度拉长到一年,一天八百人的伤亡,是绝难接受的。 当然了,前线交兵,不可能每天都死这么多人就是了。 好容易看完了北边送来的文书,沈毅叫了一声:“蒋胜,蒋胜。” 蒋胜立刻推开门,小心翼翼的走了进来,低头道:“公子。” “告诉邸报司,北边的战报,要以最快的速度送到我这里来,同时,我这里的文书,也要以最快的速度,送到各个军中去。” 蒋胜低头道:“是。” ………… 随着建康城里的锣鼓喧天,洪德十七年的年节就这么过去了,时间来到了洪德十八年的正月初二。 这天,建康城里依旧热闹,城里的百姓们开始带着孩子四下走动拜年,大街小巷里到处可以听到爆竹炸响的声音,城里城外,都充满了欢快的气氛。 而就在这天下午,一身常服的沈毅,急匆匆进了皇城,然后很快过了宫门,一路到了皇帝的寝宫。 寝宫门口,已经退居二线的高太监,已经在等着沈毅,见沈毅快步走过来,高太监微微欠身行礼,然后问道:“陛下这会儿,正在接待一些宗室,还有一些外藩前来朝拜,沈侯爷什么事情这么着急,年初二就进宫来了。” 沈毅无奈道:“还能有什么事能让我着急?自然是战事了。” 他追问道:“陛下还要多长时间才见完人?” 高明微微摇头:“这个,咱家也不清楚。” 他犹豫了一下,开口道:“要不然,咱家进去问一问?” “不用。” 沈毅摇头道:“只是汇报战况而已,不是什么特别大的事情,再说了,远在建康,这战场上的事情,急也没有用。” 高太监默默点头:“咱家领沈侯爷,去偏殿等一等。” 沈老爷点头,跟在高明身后,想了想之后,开口道:“高公公什么时候能撤下公差?许复前段时间跟我说过,说有一天高公公不在宫里当差了,他愿意把高公公接到家里去,给你养老送终。” 高明没有回头,但是步伐明显乱了一些,然后自嘲一笑:“他倒是有心了,不枉“叔侄”一场。” “沈侯爷得空转告他,就说宫里的差事多得很,不在内侍省了,还有别的地方可待。” “咱家呀…” 高太监环顾左右,默默叹了口气:“一辈子都未必出得去这宫禁了。” 说话间,两个人已经到了偏殿,高明吩咐底下的太监给沈毅倒了茶水之后,又跟沈毅说了几句话。 差不多等了盏茶时间,才有两个小太监过来跟高明说了几句话,高太监看向沈毅,轻声道:“陛下那里见完客人了,侯爷随我来罢。” 沈毅点头,跟在高明身后,没多久就见到了正在翻看文书的皇帝陛下。 皇帝抬头看着沈毅,微微叹了口气:“听说你急着进宫,朕心里就不太踏实,说罢,出什么事了?” “是不是前线告急了?” 沈毅微微欠身,低头道:“陛下,前线战事虽然打的激烈,但是淮安军的将领都可以独当一面,没有太大的问题,但是臣刚收到消息。” 他默默说道:“陕西有一支齐军,正在袭击山西一些州府,还有河南很多州府。” “他们人数不是很多,估计至多只有一万人,但是河南现在,几乎没有什么兵力防守,被他们闹的很不安宁。” “河南巡抚与布政使的文书,估计很快就会送到陛下案头,详细说明此事。” 皇帝陛下这才大皱眉头:“北齐在陕西,还有兵力?还有多少?” “应该是原边军的一些军队。” “这些军队,已经开始袭扰河南百姓。” 沈毅沉默了一会儿,缓缓说道:“北齐现在,无所不用其极了…” 第一千三百四十二章 一碗水端平 北齐的边军,当初是有四位将军一起掌管,诺勇南下之后,抽走了边军几乎所有的精锐,只留下了一些新军。 如今,山西的北边已经被薛威的先锋军接管,整个山西也都在控制之中,但是更西边的陕西,沈毅实在是鞭长莫及。 倒不是说他够不到那里,而是手里的兵不够用了,同时战线拉的太长,补给以及指挥难度,都会成指数增长。 因此,沈毅一直搁置了陕西问题,准备等燕都大事定下来之后,派一员将领,遥宣帝诏,一纸文书,就能将陕西归复。 现在,陕西与燕都之间的联系,完全被山西的先锋军以及整个河南给切断,沈毅本以为,陕西的齐军应该会保持中立,坐山观虎斗,按兵不动才对。 谁知道,这部分的齐军,竟似乎对北齐朝廷,相当的忠心,他们知道自己只有一些新军,无力动摇整个山西的战局,因此掉头向南,来到了河南的西边,袭扰了河南的河南府以及安阳府。 而且,根据邸报司的汇报,因为河南几乎没有兵力防守,这部分齐军几乎是长驱直入,现在已经逼近开封府了。 沈毅把大概的情况,跟皇帝说了一遍,然后低声道:“陛下,当初实在是无暇顾及陕西的这支齐军,现在他们竟然闹腾起来了,他们这样近万人,在河南一闹,好容易安定下来的河南,非但会立刻乱起来,导致这一两年地方衙门的差事毁于一旦,更严重的后果是…” “河南归复不久,其中肯定有一些残余的齐人势力,被他们这么一闹,很有可能跟着这支陕西军队一起开始作乱,河南一乱,影响山西的军粮供给不说,如果乱子大了,臣这里就不得不抽出兵力去平乱,进而可能会影响整个战局。” 听到最后一句话,洪德天子猛地皱了皱眉头,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沉默了一会儿。 “这么严重么?如果沈卿不抽出兵力支援河南,河南的这支贼军,应当如何处理?” “臣以为,应该让河南都司衙门处理。” 都司,全称是都指挥使司,总管一省的兵丁,负责维护地方治安以及朝廷法度威严。 洪德帝皱眉道:“朕记得,河南应该还没有建都司衙门罢?” “是。” 沈毅低头道:“陛下只派了个巡抚和布政使过去,连按察使都还没有人实任,都司衙门,也没有建起来。” “不过,河南都司衙门迟早是要建的,不如趁着这个机会,把河南的地方兵丁弄起来,顺手建立都司。” “只用都司的兵,能抵挡北齐的陕西军队么?” “陛下。” 沈毅正色道:“北齐的边军,早就已经被抽空了,如今剩下的这些,都是新征募的军队,满打满算也就是一年多时间,而且,北齐朝廷现在严重缺钱,臣怀疑,这些新军一直到现在,有没有领过饷钱,都是未知之数。” “他们并不会有如何强大的战力,从河南八府征募兵丁,钱粮暂时由河南地方自理,用以剿除北齐的陕西残部。” 皇帝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缓缓说道:“河南这个都指挥使,要在这块地方上无中生有,还要对抗北齐的残部,需要一个得力的人去才成。” 他抬头看着沈毅,问道:“你那里有人选吗?” 沈毅摇头苦笑道:“陛下,我军中的确有一个人适合这个差事,不过他现在在天津港,正在与北齐的天津三卫缠斗,无法分身,其他的人都没有这个本事,还请陛下另选人手。” 沈老爷说的这个人是刘明远,淮安军中第一爆兵能手。 而且他带兵也不差,加上级别与都指挥使差不多,如果他不在天津领兵,那么河南都指挥使这个差事,简直就是为他量身打造的一般。 皇帝想了一会儿,微微叹了口气:“那朕,只好从五军都督府里,选一个人去办这个差事了。” 他摇头道:“现在,一遇到这种难事,朕心里总觉得,只有沈卿你选的人手,才不会出岔子。” “陛下太抬举臣了。” 沈毅低头道:“只因为淮安军里的将将领,臣稍微熟悉一些,因此用起来,能够知人善任,而朝廷里的人,臣交往的不多,知根知底的更少,不敢向陛下胡乱推荐人选。” 皇帝点头,叹气道:“朕知道,不能事事依靠你,河南都司这件事,需要尽快办,朕稍后让兵部跟五军都督府的人过来,到宫里议个事,你就不要走了,一起商量商量。” “两天之内,这个人选要派出去,你也替朕掌掌眼,选个合适的出来,无论如何,不能乱了北边的战事。” 说完这句话,皇帝低头喝了口茶水,看向沈毅:“沈卿吃了没有?没吃的话,陪朕一起吃一顿。” 沈老爷猛地抬头,看向皇帝,随即吐出一口浊气:“陛下,现在已经是下午了,您…” 皇帝这才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恍然道:“原来都下午了。” 他无奈道:“过个年,百官们都休息了,倒是朕最是忙碌,从昨天到今天,不知道多少人来跟朕拜年问安,实在是烦的厉害。” “对了。” 提到拜年,皇帝回头看了看高明,开口道:“去把老大跟老三叫来,让他们过来,给沈卿拜个年。” 沈毅连忙站了起来,低头道:“陛下,万万不可。” “就算拜年,也是臣给皇后娘娘以及几位殿下拜年,哪有逆反的道理…” 皇帝笑着说道:“就不要客气了,咱们两人同年同岁,到今天,已经相识十几年了,名为君臣,实为同行的好友,你在外面辛苦两年,功劳莫大,朕不好拜你,趁着过年,让孩子们替朕,拜一拜你罢。” 沈毅更加惶恐,起身摆手:“陛下这样说,臣家里还有事情,这就告辞了。” 皇帝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给朕一个面子,如何?” 沈老爷摇头:“陛下,这…这…” 皇帝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微笑道:“又不是让你跟老大一个人见面,朕这一碗水都端平了,你还怕什么?” 沈毅只好叹了口气,没有再说话了。 过了盏茶时间之后,高太监带着两个皇子,来到了皇帝的寝殿之中。 分别是皇长子李望和皇三子李容。 老大自然不用多说,是那位心里深沉的琵琶绝之子,而老三,是某位嫔妃所出,被孙皇后收养在膝下,几乎可以称得上是皇帝的嫡子了。 两个皇子之中,老大今年已经快要十岁了,而皇三子李容,今年也已经七八岁。 二人之中,李望是认得沈毅的,见到了沈毅之后,二话不说,扑通一声就跪在了沈毅面前,规规矩矩的磕头行礼。 “侄儿李望,给叔父拜年了。” 而李容,看着自家兄长这样称呼,立时愣在了原地。 他们兄弟,是有几个皇叔的。 譬如说越王李誉,以及其他两个更加年轻的宗室王爷。 但是因为他年纪不大,再加上沈毅这几年,没有怎么在建康待过,因此他从未见过沈毅,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如何称呼了,于是抬头看着自己的父亲。 洪德帝微笑道:“这是你的长辈。” 李容闻言,也跪地磕头道:“侄儿李容,给叔父拜年了。” 沈老爷这会儿,刚忙着把大皇子给扶起来,看到老三又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哪怕是在战场上亲临战阵也没有怎么怕过的沈毅,这会儿却真的有些手足无措了,他慌忙又把皇三子给扶了起来,然后正色道:“三殿下,以后可千万不能这么称呼了。” 李望这么称呼,是因为他的出生跟沈毅有莫大关系,沈毅也变相承认了这个“叔父”,但是这位皇三子,跟沈毅关系却不大,君君臣臣,要分的清楚。 洪德帝笑呵呵的走到沈毅身后,笑容里,似乎有些幸灾乐祸。 “沈卿让老大喊叔父,却不让老三喊,莫非是心里有些偏向?” 沈老爷闻言,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连忙改口,对着还有些迷茫的皇三子叹了口气。。 “随便殿下怎么喊罢…” 第一千三百四十三章 家事与国事 还不到八岁的皇三子李容,被扶起来之后,抬头有些好奇的看着沈毅,他想了想,问道:“叔父是沈大将军吗?” 沈毅做官十多年了,被人换过不知道多少称呼,但还是第一次被人称为大将军,他忍不住笑了笑,开口道:“三殿下,我是姓沈,却不是大将军。” 李容挠了挠头:“叔父不是沈毅吗?” 一旁的皇帝咳嗽了一声,皱眉道:“没规矩,怎么能直呼长辈姓名?” 沈毅连忙打圆场,开口道:“陛下,皇子位在臣之上,这么称呼也没有什么问题。” 李容对沈老爷低头作揖道:“沈叔父,侄儿说错话了,侄儿只是想知道您是谁。” 沈老爷有些好奇的看着这个小家伙,笑着说道:“在三殿下眼里,我怎么就成了大将军了?” “因为我听人说,叔父在北边领兵打仗,大败齐人,打下了好大一片土地。” 三皇子奶声奶气的说道:“书里,带兵打胜仗的,都是大将军。” 沈老爷哑然一笑,轻声回答道:“打胜仗的不一定是大将军,我是朝廷的文官,文官也能领兵。” 三皇子思考了一下,还想要说什么,一旁的皇帝过来,微笑道:“好了,就到这里,你们都回去罢。” “这过年休沐,但是也不要一点书也不读,闲的时候还是要多看看书。” 两个皇子一前一后,对着洪德帝低头行礼:“是,父皇。” 李望临走之前,看了看沈毅,对着沈毅拱了拱手,腰弯的很低,然后带着弟弟,默默退了出去。 沈老爷看着离去的兄弟俩,若有所思。 皇帝坐了下来,抬头看着沈毅的表情,轻声道:“沈卿瞧出什么来了么?” 沈毅犹豫了一下,回答道:“三皇子似乎很聪明,而且性子也活泼。” “倒是大殿下,比上次见的时候,沉默了不少,不怎么说话了。” 洪德皇帝微微点头:“他私下里,还是愿意说话的,但是在长辈面前,尤其是这两年,沉默了不少。” 说到这里,皇帝微微皱眉:“或许是因为他是老大,或许是因为他母亲影响了一些,愈发循规蹈矩了。” “才十岁的孩子。” 皇帝微微摇头,叹了口气:“朕也是长子,朕当年跟他这么大的时候,在宫中如同混世魔王一般,他却规矩的很。” 沈毅笑了笑:“陛下是嫡长子,自然不一样。” 洪德皇帝这个帝位,来路正的不能再正,因为他不仅是嫡长子,还是唯一的嫡子,对于儒家来说,他就是天选继承人。 这么说,早年如果先帝不立他为太子,朝廷里那些老头子,恨不能能一头撞死在金殿上。 因为这种原因,洪德皇帝幼年,还是有些调皮,甚至是有些蛮横的,一直到继承帝位的前几年,这种脾气都没有怎么收敛,洪德七年那场莫名其妙的北伐就是例证。 或许,也正是因为洪德七年那场大败,打醒了这位大陈天子,在那之后,洪德皇帝的性子慢慢变得内敛,手段城府,也一天比一天成熟。 这位皇帝陛下低头喝了口茶水,没有接沈毅的话,而是自顾自的说道:“至于老三…沈卿你刚才评价的很对。” “似乎很聪明。” 皇帝陛下淡淡的说道:“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皇后才没有选老二,而是选了他。” “只是不知道,他这幼年早慧,是小聪明还是大智慧。” 沈毅咳嗽了一声,手里的茶杯都放了下来,解释道:“陛下,臣刚才说的似乎,跟您现在用的这个似乎,似乎不是一个意思…” 皇帝笑呵呵的抬头,看了看沈毅:“朕觉得是一个意思。” 他低头喝茶,忍不住叹了口气:“为人父母之后,每天心里就会止不住的去想些事情,有时候还会为这些孩子们的以后,想的睡不着觉。” “幼年的时候,怎么也不会有如今这种体悟,到现在,才算是多少体会到了一些父皇母后当年的心情。” 沈毅轻声道:“先皇应该没有陛下如今这些烦恼,有陛下这样的明君在位,是大陈莫大的幸事。” “你呀。” 皇帝笑眯眯的说道:“拍马屁总是很合事宜。” 沈老爷笑了笑,没有接话。 皇帝起身,伸了个懒腰,开口道:“你这两年不在朝廷里,朕跟那些老头子无话可说,不少话憋在心里,难受得很,如今咱们说了说话,心里畅快多了。” 如果是皇帝接见其他大臣,有伸懒腰或者是打呵欠的动作,一般就是暗示送客了,大臣们也都会很有眼力见的起身告辞,不过他跟沈毅见面的时候,相对随意一些,没有这些弯弯绕绕。 沈老爷抬头看了一眼皇帝,开口道:“陛下春秋鼎盛,但是子嗣却并不兴旺,是不是要考虑遴选秀女,充实后宫?” 皇帝哑然一笑:“你怎么突然关心起朕后宫的事情来了?”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是皇帝想了想,还是回答了沈毅的问题:“这件事,太后跟朕提过不少次了,但是现在国家在打仗,到处都缺钱用,这一选秀女,办起来就要花费不少钱,到时候选中了还要各种赏赐。” “罢了罢了,过几年再说罢。” 他摇头道:“朕这几年,最愁的就是钱的事了,等沈卿你回到朝廷里来的时候,可要替朕想想办法,多弄点钱给朕花。” 沈老爷灵机一动,笑着说道:“陛下,这个容易。” “臣在东南剿倭的时候,听几个倭寇俘虏说,东瀛岛上有不少银矿,其中一座巨大的银矿刚刚开始开采,总量可能以亿两计,等朝廷休养几年,腾出手的时候,不妨去占了东瀛岛…” “一来是倭寇几十年作乱,咱们师出有名,二来,占了这座银山,不管本朝接下来要做什么事情,都会顺利许多。” 一个总量不变的封闭经济体内,如果在不提升生产力的情况下注入大量的货币,一定会导致剧烈的通货膨胀,货币贬值。 不过大陈并不是一个封闭的经济体,它跟外邦是有联系的,因此如果有大量白银流入,是可以把这些白银中相当大一部分,转化为实体资产的。 因此,要是能从东瀛搞到白银,那就几乎是等于搞到了钱。 当然了,真有那么一天,也不会是沈毅亲自去做,多半是从淮安军中挑选一个将领,去征讨东瀛。 皇帝眼睛一亮,问道:“属实么?” 他可不太理解通货膨胀的概念,听到有银矿,立刻有些眼热。 沈毅微笑道:“臣这两年,派人去东瀛岛打探打探,确定清楚了之后,再回报陛下。” “好好好。” 皇帝抚掌笑道:“要是每年能多一大笔进项到朝廷里,朕也就能多一些减免地方钱粮的底气了。” 说到这里,皇帝话锋一转,感慨道:“从前没有邸报司,自从沈卿你创办了邸报司之后,朕常常能看到各地邸报司递送上来的一些各地风闻故事,这才知道本朝十七年,到现在各地的百姓,还有很大一部分人吃不饱饭。” 皇帝说的邸报司,并不是骆勇执掌的那一套邸报司,而是明面上那个,负责刊印邸报的真正的邸报司。 现在,邸报司经过十年的发展,已经茁壮成长,除了建康这个刊印的邸报司之外,各地的邸报司,都会源源不断的将他们搜集到的“材料”,送到建康来。 洪德帝很喜欢看这些,时常翻阅。 或许也正因为如此,这位很少出宫的皇帝陛下,竟也能体会到一些民生疾苦。 沈毅正要接话,孙谨孙太监匆匆走了进来,他先是看了一眼高明,然后跪在地上,低头道:“陛下,兵部和五军都督府已经通知到了,现在都在进宫的路上,您看安排到哪里见他们?” “甘露殿罢。” 皇帝挥手道:“他们到了之后,让他们在甘露殿等着,朕半个时辰之后,去甘露殿见他们。” 孙谨低头,爬了起来:“是。” 说罢,他又迈着小碎步退了出去。 皇帝说完话,忽然看见见沈毅在看着离开的孙谨,于是笑着说道:“高明年纪长了,很多事情记不住,朕就让孙谨给他搭把手。” 沈毅恭谨低头:“内廷的事情,都是陛下您的家事。” 皇帝拉着沈毅坐下,笑呵呵的说道:“来,咱们继续聊。” “一会儿,一起去甘露殿,再跟他们吵一吵河南都帅的人选。” “五军都督府几个合适的副将也都到了,一会你替朕好好看看。” 沈毅连忙低头道。 “微臣遵命。” 第一千三百四十四章 计划天下 这场甘露殿的议事,对于沈毅来说,也是一次略微有些新奇的体验,因为在这之前,他从来没有参与过这种规模不大的人事任命会议。 不过,虽然他是第一次参加,但是在这场会议中却颇为关键,不管是兵部推荐的人选,还是五军都督府推荐的人选,最终都是要沈毅过一过眼的。 这并不是因为沈某人专权,或是说他管了不该管的事情,而是河南的这个都帅想要顺顺当当的赴任,想要做好这个差事,非得他沈毅点头不可。 一场会议开了近一个时辰,最终从兵部推荐的人选中,与五军都督府几个合适的副将之中各自选了一个合适的,交到了皇帝陛下面前,洪德皇帝起身,宣布道:“今天就议到这里,朕明天会从这两个人当中选出来一个,出任河南的都帅。” 说到这里,皇帝看向姜简,正色道:“这一次河南那边的事情紧急,这个都帅需要尽快派出去,明天朕的圣旨发下去之后,兵部要以最快的速度勘发公文。” 说到这里,皇帝闷哼了一声:“朕听说,你们兵部武选司往下补缺的时候,过手就要刮三成油水,要是在这种国家大事上,再吃拿卡要,朕决不轻饶。” 姜老头慌忙站了起来,颤巍巍的低头道:“陛下这话,让老臣惶恐难安,臣开了年之后,便立刻开始整肃兵部,如发现了陛下说的情况,老臣便亲自将整个武选司官员,统统送大理寺去。” 皇帝嗤笑了一声:“话说的倒是好听。” “好了。” 他站了起来,缓缓说道:“大过年了,把诸位叫过来折腾了一下午,这就散了罢。” 沈毅等人,齐齐躬身向皇帝行礼,然后鱼贯而出,离开了甘露殿。 出了甘露殿之后,五军都督府的都帅李并,快步赶上沈毅,然后笑呵呵的抱拳道:“沈侯爷。” 沈毅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他,认得这个是五军都督府五个都帅之一,而且是陛下的同族,虽然已经距离很远,但多少沾了点亲戚,因此在五军都督府里,还是颇有地位的。 沈老爷拱手还礼,笑着说道:“李将军有事?” “侯爷。” 李并咳嗽了一声,微微低头道:“您是咱们大陈军中执牛耳之人,我们五军都督府,两个都帅现在都在您麾下效力,这一回,您可得向着咱们都督府一些。” 沈毅被说的有些发懵,随即无奈道:“一个省里的都指挥使而已,值得李将军这样上心?” “侯爷,您的眼界高了,自然看不上这么个差事。” 李并低声道:“这可是一省的都帅,而且这一次是去河南平息齐人残部,做的好了,陛下那里一定会龙颜大悦,下官这等都帅可能不太上心,但是下面的副将参将,人人眼馋。” 沈毅脸色一变,正色道:“李将军,你们是天子亲军,在我这里,如何能自称下官?” 李并不以为然,笑着说道:“侯爷这些年,履立战功,让我们大陈军人个个与有荣焉,再说了,如今侯爷乃是一品的太子太保,称一声下官,再合适不过了。” 沈毅也没有精力去纠结一个称呼,他有些无奈的说道:“这差事,是陛下那里决断,李将军在我这里说,有什么用?” 李并带着一脸大胡子,脸上的笑容,竟然带了点谄媚的味道:“虽然是陛下决断,但是只要侯爷您开口。” “陛下多半也就听了。” 沈毅摇头道:“话不是这么说的。” 他正色道:“李将军,都督府的人如果合用,这一次自然就是都督府去北边,否则的话,还是一切以北伐大局为重。” 李并想了想,低头叹了口气道:“侯爷,我们派出去的人,一定比兵部举荐的人合用,不过下官理解您的难处。” 他抱了抱拳,低头道:“有时间,下官想请侯爷吃一顿饭。” 沈毅想了想,微微摇头:“等我将来不再前线之后,咱们再吃这顿饭罢。” 李并点头,抱拳行礼之后,大步离开。 这位李将军离开之后,一旁一直观望的姜老头,也迈着小碎步跑了过来,这老头儿满脸警惕,问道:“子恒,那厮跟你说什么了?” 沈尚书看了看姜尚书,笑着说道:“他跟我说,都督府这些年,被兵部打压的太厉害,让我带着都督府重振雄风,与兵部分庭抗礼。” 姜老头吹胡子瞪眼,没好气的骂了一句:“让我们兵部的兵部尚书,去给他们都督府重振雄风?” “呸!” 老爷子往皇城里的地砖上吐了口唾沫,骂道:“真是不要脸了!” 沈毅哑然一笑:“堂尊不愧是兵部尚书,真是性如烈火啊。” “姜明,多半是随堂尊。” 此时此刻,沈毅嘴里开着玩笑,但是心情并不轻松。 因为很显然。 早年他文武官两头不占,被两头嫌弃,如今他官越做越大,体量也越来越大,到如今,他已经从两头不爱,变成被两头争相拉拢了。 尤其是大陈的军方。 大有腾出来位置,请沈毅过去当掌门的态势。 这虽然是实力使然,但是还是让沈毅心里,生出了一些警惕。 他虽然回建康没有多久,但是朝廷里,已经隐隐有相当一部分人,在有意无意的朝着他靠拢,准备以沈毅这颗大树,来构筑新的政治势力。 甚至可以直接叫做“沈党”。 想到这里,沈某人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这建康城里的勾心斗角,并不比战场上你来我往逊色多少,一个不小心,可能就会行差踏错。 跟姜尚书掰扯了一会儿之后,两个人就一起离开皇城了。 这会儿还在休沐之中,朝廷各个衙门都处在停摆状态,明天兵部发公文出去,估计都还要临时把人叫回来加班。 离开了皇城之后,沈毅与姜简分别,坐上了自家的车,回到了家中。 家中的书房里,又有十几份文书堆叠。 他仅仅出去半天时间而已。 沈老爷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着眼前的这沓文书,长叹了一口气。 “权力与清闲,真是一点都不搭边啊。” ………… 次日,洪德皇帝确认了河南都帅的人选,从五军都督府选了个相对年轻的副将,出任河南都指挥使。 这位新任的都指挥使,被命令即刻出发赴任,不得延误,不过即便如此,他离开建康之前,还是特意到了一趟靖安侯府,来聆听沈毅的“教诲”,询问一些在河南需要注意的地方。 之后的几天时间里,北边的战报陆续发来,战事不仅没有平缓,反而有愈演愈烈的味道,这个时候,就连归家不久的张简也有些坐不住了,他带着儿子张琏,到沈侯府登门拜访。 到了沈家之后,张琏就去寻沈渊去了,二人虽然相差了几岁,但是并不陌生,毕竟张琏这几年在建康,没有少到沈家来玩耍。 而张简,则是到了沈毅的书房里,看着沈毅桌子上新堆放的一叠文书,皱眉道:“子恒,前线战事到底怎么样了?会不会波及到山东?” 沈毅摇了摇头:“不会波及到山东的,目前最近的一个战场,也就是凌肃所在的战场,距离山东也还有几百里远。” 张简闻言舒了口气,开口道:“这我就放心了,别我这个山东布政使回建康几天,山东又变得一团糟。” 说着,他看向沈毅,问道:“我听说前线战事很激烈,这个时候,子恒你还能坐得住?” “我坐不住又有什么办法?” 沈毅笑着说道:“前线有几个将军在指挥,我在与不在,短期对战局不会有任何影响。” “而且,我现在走不得…” 张简问道:“为什么?朝廷里还有事情能赘住你?” 沈毅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默默的看了一眼皇宫。 这几天,他按照洪德帝的要求,一直在给这位皇帝陛下写“计划书”。 计划什么呢? 计划天下格局。 第一千三百四十五章 指点江山 随着北方战事的顺利,按照洪德帝与沈毅先前的估计,哪怕北方的战事再怎么不顺,硬熬,也能慢慢把北齐给熬死。 而在这之后,天下的格局将会更新,到时候朝廷如何布置,不只会影响洪德一朝,甚至会影响整个大陈所有的后世之君。 这种,就是根本性的决策了。 本来这种决策,应该是皇帝跟宰相们商议,然后多次推敲,最终定下来,不过洪德皇帝只把中书那些宰相们当成工具人,这种事情,他更愿意与沈毅商议。 他觉得,沈毅想出来的法子会更妥帖一些。 从年前见面之后,皇帝就开始跟沈毅商量这件事,而在沈毅这一回离开建康之前,这份计划书,也必须要跟着交上去了。 最起码,要把初稿给交上去。 当然了,这种事涉最核心决策,不好轻易跟人说,因此沈毅只是笑了笑,问道:“一些朝廷的事情需要处理,等处理完了,我也要北上,将后续没有做完的事情继续做完。” 他想了想,然后看向张简,问道:“师兄你呢?什么时候回济南?” “也就是这几天了。” 张简开口道:“山东很多事情,等着我去办,而且我…” 他苦笑道:“骑不了马了,上回骑马,累的腰酸背痛,这回得坐车去,路上又得耽误一段时间,等回到济南,说不定都开春了。” 沈老爷给他倒了杯茶水,微笑道:“师兄也不一定急着回去,等朝廷给你转正的文书下来,你进了宫里谢恩之后,再回济南不迟。” “转正?” 张简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不过琢磨了一下之后,也觉得很合用,于是笑着说道:“我这个年纪,能够权知布政使,已经很够用了,便是大父,在信里也说让我踏踏实实的做十年事情,不再谋求品级攀升,我不着急。” “早一点拿掉权知两个字,对于师兄将来的仕途,是大有裨益的,至于年龄嘛…” 沈老爷摇头道:“如今不是太平时节,不能以从前的想法看事情了,若说年纪,以小弟这个年纪,二甲出身,哪怕是点了翰林,到现在十来年时间,即便官途一路顺畅,到现在能够做个五品六品官便是侥幸,师兄看看,我现在几品了?” 张简笑着说道:“你身上几乎是灭国之功,不要说这个从一品的太子太保,就是直接让你位列三师,位极人臣,也是合情理的。” “师兄身上,功劳也不小的。” 二人闲聊了一会儿,张简问道:“子恒,这个年关,你家里有很多人登门拜访罢?” “该是有很多的。” 沈老爷笑着说道:“我有时候进出,都是从后门走,那些拜访的人,除了晋王爷之外,其他我一个也没有见过,倒也不清楚具体有多少人。” 张简咳嗽了一声,低声道:“我是见了一些的。” “有人是从江都来的,自称是沈家人,我就见了几个,似乎的确是你老家的族人。” 沈毅闻言,立刻大皱眉头:“他们找师兄什么事?” “自然是请托办事。” 张简摇头,苦笑道:“有些是想要在老家办点事,有些干脆就想要去山东做官。” 他看着沈毅,低声道:“我素来知道子恒你的为人,知道他们不可能是出自你的授意,但是如果他们去找别的官员,有些为了逢迎你这位太子太保,说不定就会应下来这些请托,有伤你的名声。” “伤不伤我的名声,我不怎么在意,但是这种背着我,打着我的旗号出去招摇撞骗。” 沈毅眉头紧皱:“便肯定不成。” 说罢,他站了起来,走到了书房门口,推开房门。 因为他跟张简在说话,门口没有下人都离的远远的,入眼只有不远处的沈渊,正在带着妹妹沈桑桑,还有张琏一起玩耍,沈毅叫了一声:“渊儿。” 沈渊连忙跑过来,问道:“阿爹,怎么了?” “去把你九叔喊来,就说我找他有事。” 沈渊连忙点头,一路小跑,去喊沈恒去了。 这个时候沈恒正好在家,没一会儿就到了沈毅的书房里,他先是对着张简拱手行礼:“师兄。” 然后看向沈毅,问道:“大兄,什么事情?” 沈毅把前因后果大概说了一遍,然后低声道:“这件事,我没有精力过问了,你费点心,联系联系江都老家的人,看看是老家哪些人到了建康。” “还有,这些人既然去了师兄家里,一定也来过咱们家,去门房那里也可以查一查,是哪些老家人来过。” 沈恒先是点头,然后开口道:“查到这些人应该不难,但是大兄…” “要如何处理他们?” “问清楚,确有难处的,你帮他们处理了,如果是来耍无赖要官要钱的。” 沈毅沉声道:“将他们发落回老家去。” 沈恒想了想,开口道:“好,这件事情小弟来解决。” 沈毅拍了拍他的肩膀:“辛苦。” “再有就是,今年三伯一家,应该要回来了,到时候我把他们送到建康来,子常你安排他们跟父亲见面,然后把他们送回江都老家去。” 沈恒点头,记了下来,笑着说道:“大兄专心国事就好,小弟在翰林院正没有什么事,这些事情,我来处理。” 一旁的张简,看着依旧年轻的沈恒,忍不住道:“你们兄弟俩,真是让人羡慕。” “不像我,在建康连个说话的同辈兄弟都没有。” 沈毅重新坐了下来,微笑道:“我们不就是师兄的同辈兄弟?” 沈恒站在一旁,笑着说道:“到现在,老家的人估计没有少背着大兄到处求人,但是一直到现在,其他人没有一个人登门相告的,这里面有一些人,无非是想着在不知不觉间,让大兄欠他们一个人情。” “单凭师兄今天能过来告诉大兄这件事,咱们两家,便与一家人无异了。” 张简闻言,哑然一笑:“那今天,我就厚着脸皮,在侯府蹭一顿饭。” 沈恒拱手笑道:“小弟这就去安排。” 说罢,他退出了沈毅的书房。 张藩台看着沈恒远去,啧啧有声。 “小沈将来,成就也不会低。” 沈毅微微一笑:“多半是赶不上师兄你的。” ………… 正月初八下午。 甘露殿里。 皇帝陛下终于忙完了年关的大部分事情,特意抽出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将沈毅请到了宫里来。 君臣二人在一张桌子两边落座,沈毅将自己写了数日的文书递了上去,沉声道:“陛下,臣想了几天,大概想出了几个大的问题,都写在奏书里了。” 皇帝接过文书,看向沈毅:“今天一下午朕都有空,你直接说就是了。” 沈毅默默点头。开口道:“目前,北方的战事还没有定下来,不过有陛下运筹帷幄,臣相信神州迟早一统,假设神州一统,那么就有几个要紧的问题,要先定下来。” “第一件事,是是否迁回燕都。” “第二件事,北边的边境定在哪里。” “第三件事,应该如何处理朱里真人。” 沈毅深呼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第四件事,如何处理北齐投降的臣子。” 皇帝琢磨了一下,轻声笑道:“这个时候,北边的战事还在继续,天下未定,要是跟别人提这些事,他们多半会在背后笑朕,也就只能跟沈卿你说一说了。” “你先说说,你的意见罢。” 沈毅点头,很干脆的说道。 “臣以为,必须要迁回燕都。” “至于北边的边界,暂时宜定在大陈当年的旧边界,也就是从大同到山海关为止。” “至于朱里真人。” 沈毅眯了眯眼睛,低头道:“朱里真平民可赦,朱里真贵族,则另议。” “这其中,臣已经与北齐的晋王赵雄谈过,已经愿意归降大陈,臣以为,可以以赵雄为新的朱里真首领,吸引分化朱里真人,不过具体如何办,还是要看陛下的意思。” 皇帝点头:“这事你在奏书里跟朕说过,这个赵雄,现在还在太原么?” “在太原。” 皇帝伸手敲了敲桌子:“那今年,把他送到建康来,朕要跟他见一面。” 洪德帝顿了顿,忽然笑着说道:“也可以送到山东去,朕今年说不定是要出门的。” 沈毅立刻点头:“是,臣回去之后立刻安排。” 沈老爷停顿了一下之后,继续说道。 “再有就是北边的臣子。” 沈老爷低声道:“可纳降,但不可重用。” 洪德帝认真思考了一下,随即点头:“沈卿的意思,与朕没有太多出入,那么接下来。” 他看向沈毅。 “咱们讨论细一些的章程。” 沈老爷松了口气,连忙低头。 “是。” 此时此刻,甘露殿里,两个还不满三十岁的年轻人,坐在同一张桌子的两边,看着桌子上铺着的地图,你一言我一语,把未来整个天下的格局,安排了个明明白白。 有时候,两个人还会对桌子上的地图指指点点。 而整个天下,整座江山,就在二人的指指点点之中… 似乎…焕然一新了。 第一千三百四十五章 指点江山 随着北方战事的顺利,按照洪德帝与沈毅先前的估计,哪怕北方的战事再怎么不顺,硬熬,也能慢慢把北齐给熬死。 而在这之后,天下的格局将会更新,到时候朝廷如何布置,不只会影响洪德一朝,甚至会影响整个大陈所有的后世之君。 这种,就是根本性的决策了。 本来这种决策,应该是皇帝跟宰相们商议,然后多次推敲,最终定下来,不过洪德皇帝只把中书那些宰相们当成工具人,这种事情,他更愿意与沈毅商议。 他觉得,沈毅想出来的法子会更妥帖一些。 从年前见面之后,皇帝就开始跟沈毅商量这件事,而在沈毅这一回离开建康之前,这份计划书,也必须要跟着交上去了。 最起码,要把初稿给交上去。 当然了,这种事涉最核心决策,不好轻易跟人说,因此沈毅只是笑了笑,问道:“一些朝廷的事情需要处理,等处理完了,我也要北上,将后续没有做完的事情继续做完。” 他想了想,然后看向张简,问道:“师兄你呢?什么时候回济南?” “也就是这几天了。” 张简开口道:“山东很多事情,等着我去办,而且我…” 他苦笑道:“骑不了马了,上回骑马,累的腰酸背痛,这回得坐车去,路上又得耽误一段时间,等回到济南,说不定都开春了。” 沈老爷给他倒了杯茶水,微笑道:“师兄也不一定急着回去,等朝廷给你转正的文书下来,你进了宫里谢恩之后,再回济南不迟。” “转正?” 张简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不过琢磨了一下之后,也觉得很合用,于是笑着说道:“我这个年纪,能够权知布政使,已经很够用了,便是大父,在信里也说让我踏踏实实的做十年事情,不再谋求品级攀升,我不着急。” “早一点拿掉权知两个字,对于师兄将来的仕途,是大有裨益的,至于年龄嘛…” 沈老爷摇头道:“如今不是太平时节,不能以从前的想法看事情了,若说年纪,以小弟这个年纪,二甲出身,哪怕是点了翰林,到现在十来年时间,即便官途一路顺畅,到现在能够做个五品六品官便是侥幸,师兄看看,我现在几品了?” 张简笑着说道:“你身上几乎是灭国之功,不要说这个从一品的太子太保,就是直接让你位列三师,位极人臣,也是合情理的。” “师兄身上,功劳也不小的。” 二人闲聊了一会儿,张简问道:“子恒,这个年关,你家里有很多人登门拜访罢?” “该是有很多的。” 沈老爷笑着说道:“我有时候进出,都是从后门走,那些拜访的人,除了晋王爷之外,其他我一个也没有见过,倒也不清楚具体有多少人。” 张简咳嗽了一声,低声道:“我是见了一些的。” “有人是从江都来的,自称是沈家人,我就见了几个,似乎的确是你老家的族人。” 沈毅闻言,立刻大皱眉头:“他们找师兄什么事?” “自然是请托办事。” 张简摇头,苦笑道:“有些是想要在老家办点事,有些干脆就想要去山东做官。” 他看着沈毅,低声道:“我素来知道子恒你的为人,知道他们不可能是出自你的授意,但是如果他们去找别的官员,有些为了逢迎你这位太子太保,说不定就会应下来这些请托,有伤你的名声。” “伤不伤我的名声,我不怎么在意,但是这种背着我,打着我的旗号出去招摇撞骗。” 沈毅眉头紧皱:“便肯定不成。” 说罢,他站了起来,走到了书房门口,推开房门。 因为他跟张简在说话,门口没有下人都离的远远的,入眼只有不远处的沈渊,正在带着妹妹沈桑桑,还有张琏一起玩耍,沈毅叫了一声:“渊儿。” 沈渊连忙跑过来,问道:“阿爹,怎么了?” “去把你九叔喊来,就说我找他有事。” 沈渊连忙点头,一路小跑,去喊沈恒去了。 这个时候沈恒正好在家,没一会儿就到了沈毅的书房里,他先是对着张简拱手行礼:“师兄。” 然后看向沈毅,问道:“大兄,什么事情?” 沈毅把前因后果大概说了一遍,然后低声道:“这件事,我没有精力过问了,你费点心,联系联系江都老家的人,看看是老家哪些人到了建康。” “还有,这些人既然去了师兄家里,一定也来过咱们家,去门房那里也可以查一查,是哪些老家人来过。” 沈恒先是点头,然后开口道:“查到这些人应该不难,但是大兄…” “要如何处理他们?” “问清楚,确有难处的,你帮他们处理了,如果是来耍无赖要官要钱的。” 沈毅沉声道:“将他们发落回老家去。” 沈恒想了想,开口道:“好,这件事情小弟来解决。” 沈毅拍了拍他的肩膀:“辛苦。” “再有就是,今年三伯一家,应该要回来了,到时候我把他们送到建康来,子常你安排他们跟父亲见面,然后把他们送回江都老家去。” 沈恒点头,记了下来,笑着说道:“大兄专心国事就好,小弟在翰林院正没有什么事,这些事情,我来处理。” 一旁的张简,看着依旧年轻的沈恒,忍不住道:“你们兄弟俩,真是让人羡慕。” “不像我,在建康连个说话的同辈兄弟都没有。” 沈毅重新坐了下来,微笑道:“我们不就是师兄的同辈兄弟?” 沈恒站在一旁,笑着说道:“到现在,老家的人估计没有少背着大兄到处求人,但是一直到现在,其他人没有一个人登门相告的,这里面有一些人,无非是想着在不知不觉间,让大兄欠他们一个人情。” “单凭师兄今天能过来告诉大兄这件事,咱们两家,便与一家人无异了。” 张简闻言,哑然一笑:“那今天,我就厚着脸皮,在侯府蹭一顿饭。” 沈恒拱手笑道:“小弟这就去安排。” 说罢,他退出了沈毅的书房。 张藩台看着沈恒远去,啧啧有声。 “小沈将来,成就也不会低。” 沈毅微微一笑:“多半是赶不上师兄你的。” ………… 正月初八下午。 甘露殿里。 皇帝陛下终于忙完了年关的大部分事情,特意抽出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将沈毅请到了宫里来。 君臣二人在一张桌子两边落座,沈毅将自己写了数日的文书递了上去,沉声道:“陛下,臣想了几天,大概想出了几个大的问题,都写在奏书里了。” 皇帝接过文书,看向沈毅:“今天一下午朕都有空,你直接说就是了。” 沈毅默默点头。开口道:“目前,北方的战事还没有定下来,不过有陛下运筹帷幄,臣相信神州迟早一统,假设神州一统,那么就有几个要紧的问题,要先定下来。” “第一件事,是是否迁回燕都。” “第二件事,北边的边境定在哪里。” “第三件事,应该如何处理朱里真人。” 沈毅深呼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第四件事,如何处理北齐投降的臣子。” 皇帝琢磨了一下,轻声笑道:“这个时候,北边的战事还在继续,天下未定,要是跟别人提这些事,他们多半会在背后笑朕,也就只能跟沈卿你说一说了。” “你先说说,你的意见罢。” 沈毅点头,很干脆的说道。 “臣以为,必须要迁回燕都。” “至于北边的边界,暂时宜定在大陈当年的旧边界,也就是从大同到山海关为止。” “至于朱里真人。” 沈毅眯了眯眼睛,低头道:“朱里真平民可赦,朱里真贵族,则另议。” “这其中,臣已经与北齐的晋王赵雄谈过,已经愿意归降大陈,臣以为,可以以赵雄为新的朱里真首领,吸引分化朱里真人,不过具体如何办,还是要看陛下的意思。” 皇帝点头:“这事你在奏书里跟朕说过,这个赵雄,现在还在太原么?” “在太原。” 皇帝伸手敲了敲桌子:“那今年,把他送到建康来,朕要跟他见一面。” 洪德帝顿了顿,忽然笑着说道:“也可以送到山东去,朕今年说不定是要出门的。” 沈毅立刻点头:“是,臣回去之后立刻安排。” 沈老爷停顿了一下之后,继续说道。 “再有就是北边的臣子。” 沈老爷低声道:“可纳降,但不可重用。” 洪德帝认真思考了一下,随即点头:“沈卿的意思,与朕没有太多出入,那么接下来。” 他看向沈毅。 “咱们讨论细一些的章程。” 沈老爷松了口气,连忙低头。 “是。” 此时此刻,甘露殿里,两个还不满三十岁的年轻人,坐在同一张桌子的两边,看着桌子上铺着的地图,你一言我一语,把未来整个天下的格局,安排了个明明白白。 有时候,两个人还会对桌子上的地图指指点点。 而整个天下,整座江山,就在二人的指指点点之中… 似乎…焕然一新了。 第一千三百四十六章 世祖皇帝 这场讨论,从下午一直到晚上,持续了三个时辰左右。 整整半天的时间里,皇帝陛下几乎没有离开过甘露殿,而且精神很是振奋,充满了激情。 要知道,这是一位皇帝,还是处于事业上升期的皇帝,他每天要处理的事情,要见的人可以说是不计其数,能抽出半天的时间哪里也不去,足以说明他对于这件事,可以说是重视到了极点。 等到天色完全黑下来的时候,沈毅看了看已经略带疲惫之色的皇帝,发表了今天这一次对话的总结。 “陛下,咱们今天说的所有事情里,难度最大的,除了早日收复北方之外,剩下的应该就是迁都了。” 沈毅低眉道:“这件事,会受到朝野内外的一致阻力,到时候陛下,态度一定要坚决,陛下态度但凡软一点点,迁都这件事,就很难办成了。” 七十多年的根基都在南方,南方的这些官员,甚至包括沈毅一家,估计都不太愿意搬到北边去。 但是,如果国都留在南边,就意味着在建康附近,要保留十万人左右的兵力,充当禁军。 同时,北边天高皇帝远,朱里真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回来。 哪怕洪德一朝不出问题,到了后世之君,北边很有可能会再一次失落。 除非,皇帝真的把沈毅封到北边去,让沈家带着淮安军镇守北方。 可是那样一来,也会留下隐患。 沈家的后人,与后世之君,可没有沈毅与洪德帝这样十几年近乎是朋友一般的关系,更重要的是。 沈家的后人里,很难保证不会出一两个野心家。 而大陈的后世之君,也很难保证人人都像洪德帝这样,有容人之量。 这种巨大的隐患,不管是皇帝还是沈毅,都不想埋下来,在这种情况下,最好的办法就是把朝廷搬到燕都去,以国都镇守北方,从而保证北边的朱里真人以及鞑靼人,最少几代之内,翻不起什么浪花。 至于几代人之后… 百年时间,沧海桑田,那个时候,不管是皇帝还是沈毅,都已经管不到了。 洪德帝默默点头,低头喝了口水之后,默默说道:“朕也是这么想的,到时候,沈卿要与朕,多配合配合,尽量把这件事,硬推下来。” 沈毅笑着说道:“主要是陛下这里要坚持住,到时候实在不行,陛下干脆跟这些朝臣闹翻,起身去燕都,再建一个朝廷,那些大臣们也就无话可说了。” 洪德帝哑然失笑:“那样畅快是畅快,可国家就立刻大乱了。” 皇帝陛下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沈卿,等你到了燕都附近之后,替朕办一件事。” 沈毅低头道:“陛下吩咐。” 皇帝伸手敲了敲桌子,开口道:“第一件事,要派人去找到我李氏先祖的帝陵,然后派人修缮。” 李家在燕都一百多年,有六位皇帝的帝陵在燕都。 到了南边之后,洪德皇帝是第四位皇帝,也是大陈的第十位皇帝。 沈毅点头:“臣遵命。” 皇帝看向沈毅,继续说道:“第二件事,就是在燕都附近,替朕寻找万年吉地,找到地方之后,朕派建康这边的人去勘察,地方合适的话,就动土开工,给朕建造帝陵。” 沈毅闻言,微微有些动容。 皇帝建造帝陵这件事,是非常正常的,与身体状态没有任何关系,事实上每个皇帝登基之后的第一件事,可能就是开始准备给自己建造帝陵。 现如今是洪德十八年的正月,已经是洪德帝登基的第十九个年头了,他在建康这里的帝陵,估计早已经完工,只差最后一捧土没有填上去了。 而洪德帝让沈毅在燕都给他寻找合适的位置建陵,显然并不是真的急着给自己找地方埋,而是为了向朝廷里的大臣们传达政治信号,以及表达自己的态度。 这个态度就是,他这个大陈天子,是一定要去北边的,哪怕是埋,也要埋在北边。 洪德帝说完这句话之后,叹了口气:“可惜的是,朕在建康附近的帝陵已经完工好几年了,将来朕去了北边,这座帝陵,恐怕要荒废了。” 说到这里,他突然看了看沈毅,笑着说道:“沈卿你是南方人,要不然朕让他们把建康这座帝陵改改,赐给沈卿你算了。” 皇帝这番话,可以说是非常大方了,且不说帝陵的造价,动辄数百万两,而且帝陵的风水选址,都是那些风水大师精挑细选的,是顶天的宝穴,且不说饼哥是不是画饼,能说出这番话,就已经是不易。 沈老爷连忙摇头道:“陛下千万不要这么说,臣绝不敢僭越。” 他顿了顿,开口道:“将来臣,回江都老家祖坟就行了。” 皇帝笑着说道:“陵制僭越了,让人改一改嘛。” “不过…” 皇帝摸着自己的下巴,琢磨了一下,又开口道:“朕以后去了北边,沈卿也要跟朕一起去,再回建康也不合适,等朕在北边的帝陵建好,到时候分出来一块地方给沈卿。” 沈毅愣了愣,随即苦笑道:“陛下,说这些太早了,眼前还是办好眼前事。” 洪德皇帝正色道:“这也是眼前事,朕还在考虑,将来如果朕把朝廷搬去了燕都,那么建康这里的三座帝陵,要不要一起搬到北边去。” 沈毅低头道:“陛下,世宗皇帝至今还是悬棺,是肯定要搬回燕都去的,至于宪宗皇帝以及先皇,臣以为就不要惊动了,留在建康为好。” “后世之人在南边见到这两座帝陵,方知陛下今日之功业。” 皇帝陛下闻言,龙颜大悦,笑着说道:“要不然朕为什么喜欢跟沈卿你说话,你说话好听。” 两个人又闲聊了一阵,聊到了大陈的前几任皇帝,洪德帝突然看向沈毅,有些好奇:“沈卿,你说后人,会给朕上什么庙号?” 沈毅吓得连忙摇头:“陛下,这种不吉利的事情如何能说?” 他甚至用狐疑的眼神,抬头看了看皇帝。 皇帝陛下哑然失笑,开口道:“放心放心,朕身体好得很呢,前两天太医刚来请过脉,说朕身强体健,只是事情太多,稍稍有些伤神。” “朕只是有些好奇而已,咱们君臣之间闲聊,不会传诸于外人。” 皇帝轻声道:“这些事情,朕私下里会一个人乱想,但是没有人可以说,连高明他们都没办法说,也只能趁着沈卿你还在建康,跟你说一说了。” 他看向沈毅:“快说快说。” 沈毅犹豫了很久,最终开口道:“陛下若是把统一以及迁都的事情做完,将来应该应该会是世…” 皇帝哑然一笑:“你糊涂了,朕的曾祖父,就是世宗皇帝。” 沈毅摇头:“陛下应该是…” “世祖皇帝。” 祖有功,而宗有德。 洪德皇帝一下子愣在原地,抬头看向甘露殿的房顶,喃喃道:“世祖,世祖…” 不过他很快回过神来,看向沈毅,吐出一口浊气,缓缓说道:“且不说庙号了,单是把沈卿说的这些事情做完,朕估计至少要二十年时间。” 他对沈毅笑了笑:“沈卿要尽快办完北边的事情回朝,帮一帮朕,不然朕每天这样劳累,真不一定能活二十年。” 沈毅也跟着笑了笑,起身告辞道:“陛下,臣过两天就动身离开建康,北上去完成一统大业。” 皇帝点头,也站了起来:“朕送一送你?” 沈毅连忙摇头:“陛下快歇息罢。” 皇帝再次点头,开口道:“高明,替朕送一送沈卿。” 高太监立刻低头,迈步上前,领着沈毅出了甘露殿。 而皇帝陛下,望着沈毅渐行渐远之后,一个人坐在甘露殿里,还在发呆。 他突然,自顾自的笑了一声。 “嘿,世祖…” “世祖。” 第一千三百四十六章 世祖皇帝 这场讨论,从下午一直到晚上,持续了三个时辰左右。 整整半天的时间里,皇帝陛下几乎没有离开过甘露殿,而且精神很是振奋,充满了激情。 要知道,这是一位皇帝,还是处于事业上升期的皇帝,他每天要处理的事情,要见的人可以说是不计其数,能抽出半天的时间哪里也不去,足以说明他对于这件事,可以说是重视到了极点。 等到天色完全黑下来的时候,沈毅看了看已经略带疲惫之色的皇帝,发表了今天这一次对话的总结。 “陛下,咱们今天说的所有事情里,难度最大的,除了早日收复北方之外,剩下的应该就是迁都了。” 沈毅低眉道:“这件事,会受到朝野内外的一致阻力,到时候陛下,态度一定要坚决,陛下态度但凡软一点点,迁都这件事,就很难办成了。” 七十多年的根基都在南方,南方的这些官员,甚至包括沈毅一家,估计都不太愿意搬到北边去。 但是,如果国都留在南边,就意味着在建康附近,要保留十万人左右的兵力,充当禁军。 同时,北边天高皇帝远,朱里真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回来。 哪怕洪德一朝不出问题,到了后世之君,北边很有可能会再一次失落。 除非,皇帝真的把沈毅封到北边去,让沈家带着淮安军镇守北方。 可是那样一来,也会留下隐患。 沈家的后人,与后世之君,可没有沈毅与洪德帝这样十几年近乎是朋友一般的关系,更重要的是。 沈家的后人里,很难保证不会出一两个野心家。 而大陈的后世之君,也很难保证人人都像洪德帝这样,有容人之量。 这种巨大的隐患,不管是皇帝还是沈毅,都不想埋下来,在这种情况下,最好的办法就是把朝廷搬到燕都去,以国都镇守北方,从而保证北边的朱里真人以及鞑靼人,最少几代之内,翻不起什么浪花。 至于几代人之后… 百年时间,沧海桑田,那个时候,不管是皇帝还是沈毅,都已经管不到了。 洪德帝默默点头,低头喝了口水之后,默默说道:“朕也是这么想的,到时候,沈卿要与朕,多配合配合,尽量把这件事,硬推下来。” 沈毅笑着说道:“主要是陛下这里要坚持住,到时候实在不行,陛下干脆跟这些朝臣闹翻,起身去燕都,再建一个朝廷,那些大臣们也就无话可说了。” 洪德帝哑然失笑:“那样畅快是畅快,可国家就立刻大乱了。” 皇帝陛下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沈卿,等你到了燕都附近之后,替朕办一件事。” 沈毅低头道:“陛下吩咐。” 皇帝伸手敲了敲桌子,开口道:“第一件事,要派人去找到我李氏先祖的帝陵,然后派人修缮。” 李家在燕都一百多年,有六位皇帝的帝陵在燕都。 到了南边之后,洪德皇帝是第四位皇帝,也是大陈的第十位皇帝。 沈毅点头:“臣遵命。” 皇帝看向沈毅,继续说道:“第二件事,就是在燕都附近,替朕寻找万年吉地,找到地方之后,朕派建康这边的人去勘察,地方合适的话,就动土开工,给朕建造帝陵。” 沈毅闻言,微微有些动容。 皇帝建造帝陵这件事,是非常正常的,与身体状态没有任何关系,事实上每个皇帝登基之后的第一件事,可能就是开始准备给自己建造帝陵。 现如今是洪德十八年的正月,已经是洪德帝登基的第十九个年头了,他在建康这里的帝陵,估计早已经完工,只差最后一捧土没有填上去了。 而洪德帝让沈毅在燕都给他寻找合适的位置建陵,显然并不是真的急着给自己找地方埋,而是为了向朝廷里的大臣们传达政治信号,以及表达自己的态度。 这个态度就是,他这个大陈天子,是一定要去北边的,哪怕是埋,也要埋在北边。 洪德帝说完这句话之后,叹了口气:“可惜的是,朕在建康附近的帝陵已经完工好几年了,将来朕去了北边,这座帝陵,恐怕要荒废了。” 说到这里,他突然看了看沈毅,笑着说道:“沈卿你是南方人,要不然朕让他们把建康这座帝陵改改,赐给沈卿你算了。” 皇帝这番话,可以说是非常大方了,且不说帝陵的造价,动辄数百万两,而且帝陵的风水选址,都是那些风水大师精挑细选的,是顶天的宝穴,且不说饼哥是不是画饼,能说出这番话,就已经是不易。 沈老爷连忙摇头道:“陛下千万不要这么说,臣绝不敢僭越。” 他顿了顿,开口道:“将来臣,回江都老家祖坟就行了。” 皇帝笑着说道:“陵制僭越了,让人改一改嘛。” “不过…” 皇帝摸着自己的下巴,琢磨了一下,又开口道:“朕以后去了北边,沈卿也要跟朕一起去,再回建康也不合适,等朕在北边的帝陵建好,到时候分出来一块地方给沈卿。” 沈毅愣了愣,随即苦笑道:“陛下,说这些太早了,眼前还是办好眼前事。” 洪德皇帝正色道:“这也是眼前事,朕还在考虑,将来如果朕把朝廷搬去了燕都,那么建康这里的三座帝陵,要不要一起搬到北边去。” 沈毅低头道:“陛下,世宗皇帝至今还是悬棺,是肯定要搬回燕都去的,至于宪宗皇帝以及先皇,臣以为就不要惊动了,留在建康为好。” “后世之人在南边见到这两座帝陵,方知陛下今日之功业。” 皇帝陛下闻言,龙颜大悦,笑着说道:“要不然朕为什么喜欢跟沈卿你说话,你说话好听。” 两个人又闲聊了一阵,聊到了大陈的前几任皇帝,洪德帝突然看向沈毅,有些好奇:“沈卿,你说后人,会给朕上什么庙号?” 沈毅吓得连忙摇头:“陛下,这种不吉利的事情如何能说?” 他甚至用狐疑的眼神,抬头看了看皇帝。 皇帝陛下哑然失笑,开口道:“放心放心,朕身体好得很呢,前两天太医刚来请过脉,说朕身强体健,只是事情太多,稍稍有些伤神。” “朕只是有些好奇而已,咱们君臣之间闲聊,不会传诸于外人。” 皇帝轻声道:“这些事情,朕私下里会一个人乱想,但是没有人可以说,连高明他们都没办法说,也只能趁着沈卿你还在建康,跟你说一说了。” 他看向沈毅:“快说快说。” 沈毅犹豫了很久,最终开口道:“陛下若是把统一以及迁都的事情做完,将来应该应该会是世…” 皇帝哑然一笑:“你糊涂了,朕的曾祖父,就是世宗皇帝。” 沈毅摇头:“陛下应该是…” “世祖皇帝。” 祖有功,而宗有德。 洪德皇帝一下子愣在原地,抬头看向甘露殿的房顶,喃喃道:“世祖,世祖…” 不过他很快回过神来,看向沈毅,吐出一口浊气,缓缓说道:“且不说庙号了,单是把沈卿说的这些事情做完,朕估计至少要二十年时间。” 他对沈毅笑了笑:“沈卿要尽快办完北边的事情回朝,帮一帮朕,不然朕每天这样劳累,真不一定能活二十年。” 沈毅也跟着笑了笑,起身告辞道:“陛下,臣过两天就动身离开建康,北上去完成一统大业。” 皇帝点头,也站了起来:“朕送一送你?” 沈毅连忙摇头:“陛下快歇息罢。” 皇帝再次点头,开口道:“高明,替朕送一送沈卿。” 高太监立刻低头,迈步上前,领着沈毅出了甘露殿。 而皇帝陛下,望着沈毅渐行渐远之后,一个人坐在甘露殿里,还在发呆。 他突然,自顾自的笑了一声。 “嘿,世祖…” “世祖。” 第一千三百四十八章 束鹿 马车一路北上,很快追上了提前两天动身的张简,于是一行人结伴同行。 在路上一直走到了正月底,一行人才到了济南城,到了济南之后,已经是下午接近傍晚,沈毅虽然不会留在济南,但是已经不太适合继续赶路,于是要在济南城里留宿一夜。 当天晚上,由沈毅这个山东巡抚做东,请张简还有李穆在济南城里吃饭。 最终,还是常在济南的张简引路,三人才赶往济南的汇福楼,上了二楼之后,晋王随身携带的亲兵,就守在了楼道口,并且清空了整个二楼的客人,禁止除了小二之外的任何人出入。 沈毅上楼的时候看了楼梯的几个晋王府亲兵一眼,笑着说道:“还是王爷排场大一些,我跟师兄平日里在外面吃饭的时候,都是让人守在雅间门口。” 这话在旁人说来,可能有些阴阳怪气的味道,但是沈毅与李穆很熟,晋王爷也听得出来沈毅是在开玩笑,不过他还是有些诧异,摇头道:“那子恒你的安防,也太松懈了一些,这是绝对不成的,回头我给陛下上书,让陛下给你下道旨才成。” 沈老爷站在桌子侧边,拉着李穆坐在主位上,开口笑道:“我身边,暗处跟了不知道多少内卫的人,安全得很呢,王爷用不着替我操心。” 张简在右边,看着沈毅:“王爷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子恒现在,肩膀上扛着千钧重担,平日里是要注意安全。” 晋王爷被拉到主位上,他看了看这个位置,皱眉道:“子恒你是山东巡抚,乃是这济南城里的地主,我如何能坐在主位上?” 他用手拉扯沈毅,开口道:“这位置,须得你来坐。” 沈老爷无奈道:“都是朋友,谁坐不是一样?王爷身份尊贵一些,必须王爷坐这个位置才是。” 一旁的张简也帮忙拉着李穆的衣袖,笑着说道:“子恒说的是,按礼制按身份,这位置都得王爷坐。” 晋王爷无奈坐下,摇头道:“还是你们师兄弟齐心。” 他虽然坐下,但是又看了看张简,开口道:“要说朋友的话,按年纪,应该是易安兄你来坐这个位置才对。” 三人之中,张简的年纪最大。 他在洪德五年任江都知县的时候,就已经二十四岁了,而那个时候,沈毅才十五岁。 那年还是晋世子的李穆,是十九岁。 到现在已经是洪德十八年,也就是说,晋王爷今年三十二岁,张简今年已经三十七岁了。 三人之中,职权最重的沈毅,反倒年纪最小,今年也就二十八岁而已。 三个人互相客气的一番之后,沈毅率先开口道:“这里距离泰山不是很远,王爷替陛下办差,就在济南落脚罢,我今天在济南歇息一天,明天就继续北上,回我的中军大帐。” 晋王爷先是点头,笑着说道:“我这个无用之人,上不了战场,也就只能在济南这种大城享享福了。” “不过…” 他看着张简,感慨道:“刚才进城之后,看到这济南城里,已经车马如流,往来人群井然有序,城里也已经很是繁华了,很难相信,这里只恢复了两年时间左右。” 他夸赞道:“一路上,听子恒说易安兄牧民有术,今日一见,才知道易安兄的厉害之处,别的地方不说,这济南城里,已经少见胡风,竟仿佛一直是我汉家城池一般。” 张简谦虚道:“是山东百姓心系汉家,我没有做什么事情。” 沈毅提起酒杯,笑着说道:“来,为了这座济南城,敬师兄一杯。” 晋王爷端起酒杯,三人碰了一杯之后,他看向沈毅,问道:“子恒明天一早就动身?” 说完,他顿了顿,又问道:“前线战事如何了?” 一旁的张简连忙笑道:“估计不是太吃紧,要是前线打的太凶,子恒多半不会这样慢悠悠的一路跟我们坐车过来,早就一路骑马,奔回前线去了。” 沈毅放下酒杯,微微摇头道:“不好不坏,齐人虽然进攻的很凶,但是淮安军几路军,都能够支撑的住,跟这些齐人打的有来有回。” “因为他们支撑得住,因此我也就不着急急着赶回去。” 沈老爷微笑道:“不过我明天一早,还是要赶回去的,要不然时间一长,朝廷岂不是就知道了,前线有我没我,没有什么分别。” 晋王爷哈哈一笑:“还是子恒你说话有趣。” 沈毅端起酒杯,敬了他一杯,开口道:“王爷这一次,要在北边待多久?” 晋王爷看了看张简,随即还是开口说道:“子恒应该知道了,如果朝廷那边阻力不是太大,陛下要在十月到泰山封禅,我应该会待到十月,然后随着陛下一起返回建康。” 沈毅微笑道:“到时候,王爷说不定要留一留,不一定回的去建康。” 晋王有些诧异:“子恒这话怎么说?” “陛下吩咐过,大军到了燕都附近之后,要寻到大陈的几座帝陵,加以修葺,我哪有这个本事,等到十月,我便向陛下请旨,由王爷担起这个差事。” 李穆闻言,又惊又喜:“子恒有把握在今年就打下燕都?” “那没有。” 沈毅摇头,然后开口微笑道:“不过帝陵又不在燕都城里,大半年时间,我很难打下燕都,但是打到燕都附近…” “可以一试。” “好,好。” 李穆连说了两个好,喃喃道:“真能够去拜谒修葺祖宗皇陵,我这辈子就算是做了点事情了。” 沈毅端起酒杯。 “咱们各自,为大陈尽力。” 李穆碰杯之后,一饮而尽,然后放下酒杯,对着沈毅躬身拱手:“我代李氏,拜谢子恒。” 沈毅连忙伸手把他扶起来,皱眉道:“喝的好好的,王爷怎么突然生分了?” 晋王爷用袖子抹了抹眼眶,忍不住泪流不止。 “可惜我父王,再也看不到燕都恢复的那天了。” 提起老王爷,沈毅也叹了口气,他拍了拍李穆的后辈,缓缓说道。 “喝酒。” 这一夜,三个人都喝了不少,就连沈毅,也喝到了六七成醉。 不过第二天一早,沈老爷还是恢复了过来,他带着自己的随从,动身离开了济南府,继续北上。 这一次,就没有再坐车了,而是骑马北上。 他去年离开淮安军南下的时候,中军大帐是在顺德城里,不过顺德距离凌肃是近了,但是距离左路军苏定太远,处理左路军事情的时候,就多少有些“延迟”。 因此今年,虽然沈毅本人还没有回来,但是他的文书,已经早早的到了军中,根据淮安军诸位将领的汇报,将中军大帐,迁移到了位于河间府城与真定府城几乎差不多远,但是偏南一些的位置。 这个地方,叫做束鹿县。 济南城到束鹿县,差不多是五百里多一些,因为是骑马,沈毅赶路的速度快了不少,从济南出发之后的第四天,他们一行人就到了束鹿县城之外。 还没有等他靠近县城,官道两旁,已经有一些人在等候。 当先一人,正是许久未见的左路军主帅苏定,再有就是一直在中军养伤的钟明,还有就是沈毅卫营的现任统领朱镇。 三个人分列两侧,远远的就对沈毅的马匹抱拳行礼。 “拜见沈公!” 沈毅跳下马匹,先是看向站在苏定身后的钟明,问道:“伤势如何了?” 钟明低头道:“回沈公,已经大好了。” 苏定回头瞪了他一眼,然后开口道:“大夫说,还要静养一个月才能上战场。” 沈毅点头,看向苏定,微笑道:“苏将军怎么跑到中军来接我来了。” 苏定低头道:“沈公,凌将军那里因为没有占据真定府,打的来来回回,很是激烈,左路军现在占定了河间,齐人攻不进来,因此河间那里的战事并不激烈,知道沈公要回来,末将特意过来,一来是迎候沈公,二来是向沈公您汇报战况。” 沈毅点头,然后拍了拍朱镇的肩膀,抬头看向前方这座不大不小的县城。 “咱们去城里说。” 说完这句话,他扭头看了看钟明,沉声道:“以后身上再有伤,不管谁来了,都不许出来迎,知道吗?” 钟明连忙低头:“末将明白。” 沈老爷走在最前面,然后回头看了看苏定,笑着说道:“凌将军的儿子,跟我去建康,已经被陛下赐婚了,苏将军家里的儿子,要不要也带到军中来跟着我?” 苏定微微低头,笑着说道:“末将家里的长子,已经成婚了,小儿子还太小。” “等以后,可能真要麻烦沈公。” 沈老爷低头盘算了一下,笑道:“成婚挺早啊,没记错的话,你家那个老大,今年才十七岁罢。” “是。” 苏定低头道:“他现在还在明州府,等给末将生了孙子,就让他也到军中来,为朝廷,为沈公效力。” 沈毅背着手,迈步走进束鹿县城。 “是要从军的,到了你跟凌将军这个品级。” 他淡淡的笑道。 “总要有人来承父业的,” 第一千三百四十八章 束鹿 马车一路北上,很快追上了提前两天动身的张简,于是一行人结伴同行。 在路上一直走到了正月底,一行人才到了济南城,到了济南之后,已经是下午接近傍晚,沈毅虽然不会留在济南,但是已经不太适合继续赶路,于是要在济南城里留宿一夜。 当天晚上,由沈毅这个山东巡抚做东,请张简还有李穆在济南城里吃饭。 最终,还是常在济南的张简引路,三人才赶往济南的汇福楼,上了二楼之后,晋王随身携带的亲兵,就守在了楼道口,并且清空了整个二楼的客人,禁止除了小二之外的任何人出入。 沈毅上楼的时候看了楼梯的几个晋王府亲兵一眼,笑着说道:“还是王爷排场大一些,我跟师兄平日里在外面吃饭的时候,都是让人守在雅间门口。” 这话在旁人说来,可能有些阴阳怪气的味道,但是沈毅与李穆很熟,晋王爷也听得出来沈毅是在开玩笑,不过他还是有些诧异,摇头道:“那子恒你的安防,也太松懈了一些,这是绝对不成的,回头我给陛下上书,让陛下给你下道旨才成。” 沈老爷站在桌子侧边,拉着李穆坐在主位上,开口笑道:“我身边,暗处跟了不知道多少内卫的人,安全得很呢,王爷用不着替我操心。” 张简在右边,看着沈毅:“王爷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子恒现在,肩膀上扛着千钧重担,平日里是要注意安全。” 晋王爷被拉到主位上,他看了看这个位置,皱眉道:“子恒你是山东巡抚,乃是这济南城里的地主,我如何能坐在主位上?” 他用手拉扯沈毅,开口道:“这位置,须得你来坐。” 沈老爷无奈道:“都是朋友,谁坐不是一样?王爷身份尊贵一些,必须王爷坐这个位置才是。” 一旁的张简也帮忙拉着李穆的衣袖,笑着说道:“子恒说的是,按礼制按身份,这位置都得王爷坐。” 晋王爷无奈坐下,摇头道:“还是你们师兄弟齐心。” 他虽然坐下,但是又看了看张简,开口道:“要说朋友的话,按年纪,应该是易安兄你来坐这个位置才对。” 三人之中,张简的年纪最大。 他在洪德五年任江都知县的时候,就已经二十四岁了,而那个时候,沈毅才十五岁。 那年还是晋世子的李穆,是十九岁。 到现在已经是洪德十八年,也就是说,晋王爷今年三十二岁,张简今年已经三十七岁了。 三人之中,职权最重的沈毅,反倒年纪最小,今年也就二十八岁而已。 三个人互相客气的一番之后,沈毅率先开口道:“这里距离泰山不是很远,王爷替陛下办差,就在济南落脚罢,我今天在济南歇息一天,明天就继续北上,回我的中军大帐。” 晋王爷先是点头,笑着说道:“我这个无用之人,上不了战场,也就只能在济南这种大城享享福了。” “不过…” 他看着张简,感慨道:“刚才进城之后,看到这济南城里,已经车马如流,往来人群井然有序,城里也已经很是繁华了,很难相信,这里只恢复了两年时间左右。” 他夸赞道:“一路上,听子恒说易安兄牧民有术,今日一见,才知道易安兄的厉害之处,别的地方不说,这济南城里,已经少见胡风,竟仿佛一直是我汉家城池一般。” 张简谦虚道:“是山东百姓心系汉家,我没有做什么事情。” 沈毅提起酒杯,笑着说道:“来,为了这座济南城,敬师兄一杯。” 晋王爷端起酒杯,三人碰了一杯之后,他看向沈毅,问道:“子恒明天一早就动身?” 说完,他顿了顿,又问道:“前线战事如何了?” 一旁的张简连忙笑道:“估计不是太吃紧,要是前线打的太凶,子恒多半不会这样慢悠悠的一路跟我们坐车过来,早就一路骑马,奔回前线去了。” 沈毅放下酒杯,微微摇头道:“不好不坏,齐人虽然进攻的很凶,但是淮安军几路军,都能够支撑的住,跟这些齐人打的有来有回。” “因为他们支撑得住,因此我也就不着急急着赶回去。” 沈老爷微笑道:“不过我明天一早,还是要赶回去的,要不然时间一长,朝廷岂不是就知道了,前线有我没我,没有什么分别。” 晋王爷哈哈一笑:“还是子恒你说话有趣。” 沈毅端起酒杯,敬了他一杯,开口道:“王爷这一次,要在北边待多久?” 晋王爷看了看张简,随即还是开口说道:“子恒应该知道了,如果朝廷那边阻力不是太大,陛下要在十月到泰山封禅,我应该会待到十月,然后随着陛下一起返回建康。” 沈毅微笑道:“到时候,王爷说不定要留一留,不一定回的去建康。” 晋王有些诧异:“子恒这话怎么说?” “陛下吩咐过,大军到了燕都附近之后,要寻到大陈的几座帝陵,加以修葺,我哪有这个本事,等到十月,我便向陛下请旨,由王爷担起这个差事。” 李穆闻言,又惊又喜:“子恒有把握在今年就打下燕都?” “那没有。” 沈毅摇头,然后开口微笑道:“不过帝陵又不在燕都城里,大半年时间,我很难打下燕都,但是打到燕都附近…” “可以一试。” “好,好。” 李穆连说了两个好,喃喃道:“真能够去拜谒修葺祖宗皇陵,我这辈子就算是做了点事情了。” 沈毅端起酒杯。 “咱们各自,为大陈尽力。” 李穆碰杯之后,一饮而尽,然后放下酒杯,对着沈毅躬身拱手:“我代李氏,拜谢子恒。” 沈毅连忙伸手把他扶起来,皱眉道:“喝的好好的,王爷怎么突然生分了?” 晋王爷用袖子抹了抹眼眶,忍不住泪流不止。 “可惜我父王,再也看不到燕都恢复的那天了。” 提起老王爷,沈毅也叹了口气,他拍了拍李穆的后辈,缓缓说道。 “喝酒。” 这一夜,三个人都喝了不少,就连沈毅,也喝到了六七成醉。 不过第二天一早,沈老爷还是恢复了过来,他带着自己的随从,动身离开了济南府,继续北上。 这一次,就没有再坐车了,而是骑马北上。 他去年离开淮安军南下的时候,中军大帐是在顺德城里,不过顺德距离凌肃是近了,但是距离左路军苏定太远,处理左路军事情的时候,就多少有些“延迟”。 因此今年,虽然沈毅本人还没有回来,但是他的文书,已经早早的到了军中,根据淮安军诸位将领的汇报,将中军大帐,迁移到了位于河间府城与真定府城几乎差不多远,但是偏南一些的位置。 这个地方,叫做束鹿县。 济南城到束鹿县,差不多是五百里多一些,因为是骑马,沈毅赶路的速度快了不少,从济南出发之后的第四天,他们一行人就到了束鹿县城之外。 还没有等他靠近县城,官道两旁,已经有一些人在等候。 当先一人,正是许久未见的左路军主帅苏定,再有就是一直在中军养伤的钟明,还有就是沈毅卫营的现任统领朱镇。 三个人分列两侧,远远的就对沈毅的马匹抱拳行礼。 “拜见沈公!” 沈毅跳下马匹,先是看向站在苏定身后的钟明,问道:“伤势如何了?” 钟明低头道:“回沈公,已经大好了。” 苏定回头瞪了他一眼,然后开口道:“大夫说,还要静养一个月才能上战场。” 沈毅点头,看向苏定,微笑道:“苏将军怎么跑到中军来接我来了。” 苏定低头道:“沈公,凌将军那里因为没有占据真定府,打的来来回回,很是激烈,左路军现在占定了河间,齐人攻不进来,因此河间那里的战事并不激烈,知道沈公要回来,末将特意过来,一来是迎候沈公,二来是向沈公您汇报战况。” 沈毅点头,然后拍了拍朱镇的肩膀,抬头看向前方这座不大不小的县城。 “咱们去城里说。” 说完这句话,他扭头看了看钟明,沉声道:“以后身上再有伤,不管谁来了,都不许出来迎,知道吗?” 钟明连忙低头:“末将明白。” 沈老爷走在最前面,然后回头看了看苏定,笑着说道:“凌将军的儿子,跟我去建康,已经被陛下赐婚了,苏将军家里的儿子,要不要也带到军中来跟着我?” 苏定微微低头,笑着说道:“末将家里的长子,已经成婚了,小儿子还太小。” “等以后,可能真要麻烦沈公。” 沈老爷低头盘算了一下,笑道:“成婚挺早啊,没记错的话,你家那个老大,今年才十七岁罢。” “是。” 苏定低头道:“他现在还在明州府,等给末将生了孙子,就让他也到军中来,为朝廷,为沈公效力。” 沈毅背着手,迈步走进束鹿县城。 “是要从军的,到了你跟凌将军这个品级。” 他淡淡的笑道。 “总要有人来承父业的,” 第一千三百四十九章 公侯万代 沈毅的中军,现在驻扎在束鹿县城里,这其中包括了他的随军幕僚团,以及三千人左右的卫营。 他卫营的数目,本来是五千人,这五千人被周怀统统带走,建立了一路偏师,之后朱镇又重组了卫营,不过人数就没有从前那么多了。 一直到现在,其实都没有满三千人。 因为朱镇等人是提前到的束鹿,这个时候已经在城里租借了一处园子,作为沈毅办公的场所,沈毅等人进城之后,便直接进了这座园子。 到正堂落座之后,苏定坐在他下首,微微低头道:“沈公,最近一个月时间,凌将军那里战事不断,时不时被诺勇逼退,然后再找机会打回去,这段时间,末将时常跟他通信,按照凌将军的意思。” “诺勇所部,现在麾下的兵力,还有十五万人以上,而凌将军的右路军,至少可以纠缠住十万人。” 苏定沉声道:“而末将在河间这段时间,左路军已经得到了很好的休整,左路军的北边,只有数万齐军,侧翼沧州的征南军,虽然也跟末将打了几仗,但是可以看得出来,他们的战意并不高。” 他伸伸低头道:“末将此来,一来是来拜见沈公,二来是想向沈公请战。” 沈毅低头喝了口茶水,问道:“你想怎么打?” “分出两万精锐,从河间直接北上,直插天津。” “同时,其余兵力看住齐军与侧翼沧州的征南军。” 苏定低声道:“只要我两万精锐,成功抵达天津,与刘将军的水师水陆齐攻,相信很快就能占据天津港,到时候在天津一带站稳脚跟之后,我大军在北边,立时就有了一个稳固的据点。” “到时候,不管是周世忠还是诺勇,都会因为背后有我军数万大军,而睡不安稳。” 沈毅放下茶水,看向苏定,微微摇头:“太冒进了。” 沈老爷眯着眼睛,轻声道:“河间距离天津,只三百六十里左右,你两万精锐突出去,抵达天津不难,甚至与刘明远一起,打掉天津三卫,可能也不是什么难事,但是想要就这么占了天津,那就是千难万难了。” “因为你只想着看住周世忠所部的征南军,也只能看住这一支军队。” “但是北齐不止周家父子手上这一点兵力,天津港距离燕都太近,又在北齐最要害的位置,我那支水师突过去之所以能够安然无恙,是因为北齐缺少船只,而你这两万人硬冲进去…” “且不说你们吃掉天津三卫需要付出多少代价,就算吃掉了天津三卫,诺勇绝对会毫不犹豫的分兵支援天津,北齐燕都附近的禁军,也一定会快速支援天津,你这两万人去容易,出来就难了。” 苏定神色严肃:“沈公,这事末将想过,凌将军所部可以看住诺勇十万人左右,他们即便回师,也回不去太多人,我左路军主力,也可以趁机北上,与刘明远周怀所部,一起在燕都附近,打一场大仗!” “这场大仗只要打赢了,剩下的就是收尾了!” 沈毅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按苏将军的意思办,两国之间的这场决战。” 他伸出手指盘算了一下,然后开口道:“估计四月五月就会打起来。” “是。” 沈毅认真琢磨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太急躁了。” “按照这么打的话,存在太多不可预知的风险了,譬如说…” “征南军到底会不会动。” 沈毅缓缓说道:“如果我左路军全部开到燕都附近,沧州的征南军,就会落在左路军背后,周家父子如果一直不动,苏将军的决战应该可以进行的很顺利,一旦他们动起来…” “征南军是咱们的老朋友了,苏将军很清楚他们的战斗力,如今的征南军,加起来可能只有五六万人,但是真打起来,拖拽住左路军主力,都不是什么问题。” “靠周怀那一两万人,是根本看不住他们的。” “一旦左路军主力动弹不得,北上的两万精锐与刘明远的水师,可能都会被围起来吃。” 沈老爷敲了敲桌子:“风险太大了。” 苏定想了想,随即低头,深呼吸了一口气:“是,末将欠考虑了。” 沈毅看了看他,问道:“以苏将军的性格,这大约不是你一个人的主意,应该是与凌将军通信商量过罢?” “是,不过主要是跟刘明远将军有过沟通。” 苏定苦笑道:“登州水师现在在天津港打的痛快,但是上不了岸,刘将军几次给末将来信,希望末将能派兵北上,帮着他们吃掉天津三卫。” 沈毅微微摇头:“他太心急了,派他去天津港,也没有存让他打掉天津三卫的意思,他能够拖住天津三卫,用火炮把天津港打烂,就已经足够了。” 沈老爷淡淡的说道:“这天津港的火炮,不止是落在天津的港口,更是落在北齐的人心里,这落在人心上的炮弹,有时候比打在身上更加厉害。” 苏定若有所思,点头之后问道:“沈公您觉得,左路军后续,应该如何动作?” “可以多跟凌肃配合,去打诺勇所部。” 沈毅正色道:“咱们这一次北伐,是浩浩荡荡的天威横扫,不要总想着一直出奇兵制胜,奇兵只能为辅助。” “只要正面战场上打残诺勇,北齐其余诸军,不攻自破。” 苏定低头:“末将明白了。” “还有一件事。” 沈毅对着苏定笑了笑,开口道:“从今往后,咱们淮安军的中军,也就是我的帅帐,轻易不会再动了,暂时就是在这束鹿县,有什么文书,直接送到这里就是了。” “以后我的中军大帐,如果再有变动,会提前知会各军。” 去年的时候,沈毅常常到处乱跑,到了下半年的时候,才总算反应了过来,一个主帅在战场上应该是什么位置。 中军大帐轻易不能动,他这个主帅,最好也是在固定的位置,以免重大决策的时候,下面的将领们找不到人。 好在沈毅给下属的自主权很大,基本上是最大程度的放权,因此大部分事情,几个主将都能自己做主,这样一来,他去年乱跑,淮安军才没有出什么岔子。 苏定闻言大喜,连忙抱拳道:“沈公您英明。” “您是不知道,去年您到了山西之后,末将派出去的传信兵说怎么也找不到您的人,一封信要半个月乃至于更长的时间,才能看到答复…” “今年您坐稳后方,末将心里就踏实多了。” 沈毅笑着看了他一眼,问道:“既然去年就已经发觉了问题,怎么去年的时候不跟我说?” 苏大将军咳嗽了一声,低着头说道:“沈公您英明睿见,去山西一定是有自己的原因,末将等不敢多嘴…” 沈老爷摇头笑道:“苏将军一味迎合上官,将来后人,是要以此诟病你的。” 苏大将军笑着说道:“末将不是迎合上官,是打心眼里佩服沈公,总觉得沈公您无论做什么都是对的。” “因此不敢多嘴多舌。” 沈老爷无奈摇头:“我这个人,坏毛病不少,做错的事情也不少,以后有什么问题,就直接跟我说。” “逆耳的话,我也是能听得进去的。” 苏定低头:“末将明白了。” 沈毅这才站了起来:“今天就先说到这里,咱们去吃饭。” “明天再好好议一下,具体的战略战术。” 苏大将军低头:“是。” ………… 几乎同时,沧州城里。 一封信被送到了周元朗手里。 周元朗拿着这封信,找到了自己的父亲,递给父亲之后,他深色复杂:“爹,沈七送来的信。” 周世忠伸手接过,问道:“说什么了?” “他说,只要我们父子归降,大陈天子愿意亲自与我们家订下盟书血誓。” 周元朗深呼吸了一口气,神色复杂。 “公侯万代,世世相亲。” 第一千三百四十九章 公侯万代 沈毅的中军,现在驻扎在束鹿县城里,这其中包括了他的随军幕僚团,以及三千人左右的卫营。 他卫营的数目,本来是五千人,这五千人被周怀统统带走,建立了一路偏师,之后朱镇又重组了卫营,不过人数就没有从前那么多了。 一直到现在,其实都没有满三千人。 因为朱镇等人是提前到的束鹿,这个时候已经在城里租借了一处园子,作为沈毅办公的场所,沈毅等人进城之后,便直接进了这座园子。 到正堂落座之后,苏定坐在他下首,微微低头道:“沈公,最近一个月时间,凌将军那里战事不断,时不时被诺勇逼退,然后再找机会打回去,这段时间,末将时常跟他通信,按照凌将军的意思。” “诺勇所部,现在麾下的兵力,还有十五万人以上,而凌将军的右路军,至少可以纠缠住十万人。” 苏定沉声道:“而末将在河间这段时间,左路军已经得到了很好的休整,左路军的北边,只有数万齐军,侧翼沧州的征南军,虽然也跟末将打了几仗,但是可以看得出来,他们的战意并不高。” 他伸伸低头道:“末将此来,一来是来拜见沈公,二来是想向沈公请战。” 沈毅低头喝了口茶水,问道:“你想怎么打?” “分出两万精锐,从河间直接北上,直插天津。” “同时,其余兵力看住齐军与侧翼沧州的征南军。” 苏定低声道:“只要我两万精锐,成功抵达天津,与刘将军的水师水陆齐攻,相信很快就能占据天津港,到时候在天津一带站稳脚跟之后,我大军在北边,立时就有了一个稳固的据点。” “到时候,不管是周世忠还是诺勇,都会因为背后有我军数万大军,而睡不安稳。” 沈毅放下茶水,看向苏定,微微摇头:“太冒进了。” 沈老爷眯着眼睛,轻声道:“河间距离天津,只三百六十里左右,你两万精锐突出去,抵达天津不难,甚至与刘明远一起,打掉天津三卫,可能也不是什么难事,但是想要就这么占了天津,那就是千难万难了。” “因为你只想着看住周世忠所部的征南军,也只能看住这一支军队。” “但是北齐不止周家父子手上这一点兵力,天津港距离燕都太近,又在北齐最要害的位置,我那支水师突过去之所以能够安然无恙,是因为北齐缺少船只,而你这两万人硬冲进去…” “且不说你们吃掉天津三卫需要付出多少代价,就算吃掉了天津三卫,诺勇绝对会毫不犹豫的分兵支援天津,北齐燕都附近的禁军,也一定会快速支援天津,你这两万人去容易,出来就难了。” 苏定神色严肃:“沈公,这事末将想过,凌将军所部可以看住诺勇十万人左右,他们即便回师,也回不去太多人,我左路军主力,也可以趁机北上,与刘明远周怀所部,一起在燕都附近,打一场大仗!” “这场大仗只要打赢了,剩下的就是收尾了!” 沈毅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按苏将军的意思办,两国之间的这场决战。” 他伸出手指盘算了一下,然后开口道:“估计四月五月就会打起来。” “是。” 沈毅认真琢磨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太急躁了。” “按照这么打的话,存在太多不可预知的风险了,譬如说…” “征南军到底会不会动。” 沈毅缓缓说道:“如果我左路军全部开到燕都附近,沧州的征南军,就会落在左路军背后,周家父子如果一直不动,苏将军的决战应该可以进行的很顺利,一旦他们动起来…” “征南军是咱们的老朋友了,苏将军很清楚他们的战斗力,如今的征南军,加起来可能只有五六万人,但是真打起来,拖拽住左路军主力,都不是什么问题。” “靠周怀那一两万人,是根本看不住他们的。” “一旦左路军主力动弹不得,北上的两万精锐与刘明远的水师,可能都会被围起来吃。” 沈老爷敲了敲桌子:“风险太大了。” 苏定想了想,随即低头,深呼吸了一口气:“是,末将欠考虑了。” 沈毅看了看他,问道:“以苏将军的性格,这大约不是你一个人的主意,应该是与凌将军通信商量过罢?” “是,不过主要是跟刘明远将军有过沟通。” 苏定苦笑道:“登州水师现在在天津港打的痛快,但是上不了岸,刘将军几次给末将来信,希望末将能派兵北上,帮着他们吃掉天津三卫。” 沈毅微微摇头:“他太心急了,派他去天津港,也没有存让他打掉天津三卫的意思,他能够拖住天津三卫,用火炮把天津港打烂,就已经足够了。” 沈老爷淡淡的说道:“这天津港的火炮,不止是落在天津的港口,更是落在北齐的人心里,这落在人心上的炮弹,有时候比打在身上更加厉害。” 苏定若有所思,点头之后问道:“沈公您觉得,左路军后续,应该如何动作?” “可以多跟凌肃配合,去打诺勇所部。” 沈毅正色道:“咱们这一次北伐,是浩浩荡荡的天威横扫,不要总想着一直出奇兵制胜,奇兵只能为辅助。” “只要正面战场上打残诺勇,北齐其余诸军,不攻自破。” 苏定低头:“末将明白了。” “还有一件事。” 沈毅对着苏定笑了笑,开口道:“从今往后,咱们淮安军的中军,也就是我的帅帐,轻易不会再动了,暂时就是在这束鹿县,有什么文书,直接送到这里就是了。” “以后我的中军大帐,如果再有变动,会提前知会各军。” 去年的时候,沈毅常常到处乱跑,到了下半年的时候,才总算反应了过来,一个主帅在战场上应该是什么位置。 中军大帐轻易不能动,他这个主帅,最好也是在固定的位置,以免重大决策的时候,下面的将领们找不到人。 好在沈毅给下属的自主权很大,基本上是最大程度的放权,因此大部分事情,几个主将都能自己做主,这样一来,他去年乱跑,淮安军才没有出什么岔子。 苏定闻言大喜,连忙抱拳道:“沈公您英明。” “您是不知道,去年您到了山西之后,末将派出去的传信兵说怎么也找不到您的人,一封信要半个月乃至于更长的时间,才能看到答复…” “今年您坐稳后方,末将心里就踏实多了。” 沈毅笑着看了他一眼,问道:“既然去年就已经发觉了问题,怎么去年的时候不跟我说?” 苏大将军咳嗽了一声,低着头说道:“沈公您英明睿见,去山西一定是有自己的原因,末将等不敢多嘴…” 沈老爷摇头笑道:“苏将军一味迎合上官,将来后人,是要以此诟病你的。” 苏大将军笑着说道:“末将不是迎合上官,是打心眼里佩服沈公,总觉得沈公您无论做什么都是对的。” “因此不敢多嘴多舌。” 沈老爷无奈摇头:“我这个人,坏毛病不少,做错的事情也不少,以后有什么问题,就直接跟我说。” “逆耳的话,我也是能听得进去的。” 苏定低头:“末将明白了。” 沈毅这才站了起来:“今天就先说到这里,咱们去吃饭。” “明天再好好议一下,具体的战略战术。” 苏大将军低头:“是。” ………… 几乎同时,沧州城里。 一封信被送到了周元朗手里。 周元朗拿着这封信,找到了自己的父亲,递给父亲之后,他深色复杂:“爹,沈七送来的信。” 周世忠伸手接过,问道:“说什么了?” “他说,只要我们父子归降,大陈天子愿意亲自与我们家订下盟书血誓。” 周元朗深呼吸了一口气,神色复杂。 “公侯万代,世世相亲。” 第一千三百五十章 周元朗的投降计划 “世世相亲…” 周世忠拆开书信,看到了沈毅亲笔书写的这封信,他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才叹了口气:“南陈真是好福气,单凭这一封信,就可以看出那位南陈天子,气量不小。” 说罢,他抬头看着自己的儿子,问道:“你怎么想的?” 周元朗也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坐在了父亲面前,缓缓说道:“这封信说明,沈七已经从建康回来了。” 周世忠默默点头。 “他这一趟回建康,淮安军几乎所有的军队,都老实了起来,哪怕是战情激烈的凌肃所部,也只是在进行常规的作战,再没有大动作。” “左路军苏定,更是几乎没有动弹过,整个淮安军,像一头巨兽一般,停滞了下来。” 周元朗叹了口气:“他这一回来,恐怕淮安军很快就会再动起来,有一些大动作。” 周大将军看向手里的这封信。 “为父是问你,怎么看南陈皇帝的条件?” “条件自然是极好的。” 周元朗轻声道:“而且,根据清净司那边的情报,这位大陈皇帝登基以来,没有做过什么背弃诺言的事情,待人也相对宽厚,哪怕是早年张牙舞爪的淮河水师赵家,低头服软之后,那位李皇帝也没有追究,只是下了兵权了事。” “儿子以为,这封信是可信的,但是…” 周元朗话锋一转,看向父亲:“可是爹,咱们的家里人,都在燕都。” “本来,我们打算走一步看一步,等到大齐日薄西山,国朝崩灭的时候,我们回师燕都,自然能把家里人带出来。” “但是现在,如果我们爷俩投了南陈,或许能够有一世富贵,但是家里人,就万万没有生路了。” 他看着自己的父亲,低声道:“燕都家里,少说是三四十口人啊。” 这个时候,周世忠其实已经心动了,听到了周元朗的话之后,他才冷静下来,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之后,声音沙哑:“那如之奈何?” “爹,您继续在沧州,时不时也可以出去跟苏定所部打一打,做戏给燕都看,儿子…” “出门一趟。” 周大将军皱了皱眉头:“你要去见沈七?” 周元朗点头:“这件事事关重大,儿子必须去见一见他,很多事情也要跟他问清楚,不可能凭借他一封不明不白的书信,就决定这么大一件事情。” 周世忠叹了口气:“你知道他在哪吗?” 中军大帐,虽然不用特别隐蔽,但是对外肯定是要保密的,免得被敌人绕过来,把主帅给逮了。 因此,沈毅的中军在哪里,周家父子目前是不知道的。 周元朗面色平静,开口道:“不知道沈七在哪,但是左路军在河间府,儿子是知道的,河间府里儿子埋了一些人,可以联系到左路军的将领。” 周世忠站了起来,拍了拍自己儿子的肩膀,低声道:“三儿,现在咱们家,只有两条路可以走了,第一条路跟着北齐一路走到底,到时候如果大齐事败,咱们家一辈子都不能入关了。” “第二条路,就是降臣。” “如果你觉得必要,为父可以将征南军这几万人,作为你的进身之阶,让你投效南陈,到时候即便周家没了,你在南陈,还能再起一个周家。” 周元朗摇头,神色严肃:“爹,还远没有到这个份上。” “您不用太担心。” 说罢,他看了一眼南边,嘿了一声:“爹可能还没有想明白,当初咱们抗命保全下来的这数万征南军,如今可金贵的很呢。” “我先去见一见沈七,看看他怎么说。” ………… 周元朗乔装打扮,离开了沧州城。 五日之后,辗转经历多手的周大公子,被带到了束鹿县城里。 这个时候,沈毅早已经知道了他要过来,已经在园子的客厅里等着他,等形容有些狼狈的周元朗迈步走进客厅的时候,沈毅并没有起身迎接,只是淡淡的说道:“周先生请坐罢。” 周元朗上下打量了一眼沈毅,并没有急着坐下,而是对沈毅拱手,不卑不亢的说道:“听说侯爷升了太子太保,真是可喜可贺。” 沈老爷哑然一笑:“周先生似乎已经不在清净司了罢,消息还这样灵通?” “真是难得。” “不是我消息灵通。” 周元朗看着沈毅,静静的说道:“如今沈侯爷的一举一动,都被无数人看在眼里,尤其是北边的人。” “说起清净司…” 周元朗忽然笑了笑:“清净司里的人,说不定连侯爷家里每日吃什么,自己府中下人的出身来历,都打听了个清清楚楚。” 听到这若有所指的话,沈毅忍不住大皱眉头,他抬头看向周元朗:“先生似乎话里有话?” “不敢。” 周元朗依旧没有坐下,而是微微欠身道:“在下只是说了一两句实话,如今侯爷是清净司绝对的头号目标,不知道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侯爷和侯爷的家里人。”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在下可以帮侯爷。” 沈老爷眯了眯眼睛:“坐下说。” 周元朗也没有再客气,坐在了沈毅下首。 “怎么个帮法?” 周元朗笑了笑:“在下不才,做过一段时间清净司的司正,虽然时间不长,但对清净司颇有一些了解,尤其是在建康的清净司以及山东,河南等地的清净司。” “我可以给侯爷提供一些线索,让侯爷一举端掉这些地方的清净司,免除侯爷的一些后顾之忧。” 沈毅想了想,忽然笑了:“我还以为先生这一次过来,是谈投降条件来的。” 周元朗也不再避讳,而是开口说道:“确是来跟侯爷谈投降条件的,但并不妨碍在下在能帮到侯爷的地方帮一帮侯爷,不是么?” 沈老爷低头喝茶:“帮不帮我,咱们后面再说,先生既然来了,咱们就好好聊聊投降的事情。” 他看着周元朗:“你们家,准备怎么投降?” 周元朗想了想,说道:“那要看侯爷准备怎么纳降了。” “出沧州投降,将征南军悉数交给我统领,然后我派人送你们父子去建康,亲自给你们上书请功,然后陛下会亲自接见你们父子,就像我信中说的那样。” “盟书血誓,世世相亲。” 周元朗皱眉:“信里不是说,许我们领兵么?” “是许你们领兵。” 沈毅面色平静:“但是是你们到了建康封官之后,给你们领我们大陈的兵,至于这战场上剩下的征南军,必须交给我来用。” 说到这里,沈老爷看向周元朗,低眉道:“先生这几年,做过最聪明的事情,就是没有听诺勇的命令,而是把军队调到沧州去,保全了实力。” “沧州这几万征南军,如今成了你们周家最宝贵的财富。” 沈毅语气不咸不淡:“足够你们家,世代富贵了。” 周元朗呼吸急促了起来,但是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道:“侯爷,我周家家人还在燕都,侯爷如果能把我家里人接出来,我父子立刻回归汉家,叩拜汉家天子。” 沈毅皱眉:“我怎么接你家里人出来?” 周元朗默默说道:“在下已经想好了。” “只要侯爷兵临燕都城下,我们征南军再北上救援燕都,就可以顺理成章的进入燕都城。” “把我周家的家人给接出来。” 沈毅抬头看着周元朗,冷笑不止:“意思是,你们父子俩现在不降,等沈某配合你们,把你们送进燕都接到家里人之后,你们再降?” 周元朗低头拱手,声音诚恳:“请侯爷成全。” “成全不了。” 沈毅面无表情道:“我看不到你们的诚意在哪里。” “也握不住你们父子的把柄。” 沈侯爷站了起来,不咸不淡的看着周元朗。 “等你们父子进了燕都之后,在北齐立刻变得举足轻重,那个时候,你们还会愿意出城归降?” 他自问自答。 “沈某人不信。” 第一千三百五十章 周元朗的投降计划 “世世相亲…” 周世忠拆开书信,看到了沈毅亲笔书写的这封信,他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才叹了口气:“南陈真是好福气,单凭这一封信,就可以看出那位南陈天子,气量不小。” 说罢,他抬头看着自己的儿子,问道:“你怎么想的?” 周元朗也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坐在了父亲面前,缓缓说道:“这封信说明,沈七已经从建康回来了。” 周世忠默默点头。 “他这一趟回建康,淮安军几乎所有的军队,都老实了起来,哪怕是战情激烈的凌肃所部,也只是在进行常规的作战,再没有大动作。” “左路军苏定,更是几乎没有动弹过,整个淮安军,像一头巨兽一般,停滞了下来。” 周元朗叹了口气:“他这一回来,恐怕淮安军很快就会再动起来,有一些大动作。” 周大将军看向手里的这封信。 “为父是问你,怎么看南陈皇帝的条件?” “条件自然是极好的。” 周元朗轻声道:“而且,根据清净司那边的情报,这位大陈皇帝登基以来,没有做过什么背弃诺言的事情,待人也相对宽厚,哪怕是早年张牙舞爪的淮河水师赵家,低头服软之后,那位李皇帝也没有追究,只是下了兵权了事。” “儿子以为,这封信是可信的,但是…” 周元朗话锋一转,看向父亲:“可是爹,咱们的家里人,都在燕都。” “本来,我们打算走一步看一步,等到大齐日薄西山,国朝崩灭的时候,我们回师燕都,自然能把家里人带出来。” “但是现在,如果我们爷俩投了南陈,或许能够有一世富贵,但是家里人,就万万没有生路了。” 他看着自己的父亲,低声道:“燕都家里,少说是三四十口人啊。” 这个时候,周世忠其实已经心动了,听到了周元朗的话之后,他才冷静下来,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之后,声音沙哑:“那如之奈何?” “爹,您继续在沧州,时不时也可以出去跟苏定所部打一打,做戏给燕都看,儿子…” “出门一趟。” 周大将军皱了皱眉头:“你要去见沈七?” 周元朗点头:“这件事事关重大,儿子必须去见一见他,很多事情也要跟他问清楚,不可能凭借他一封不明不白的书信,就决定这么大一件事情。” 周世忠叹了口气:“你知道他在哪吗?” 中军大帐,虽然不用特别隐蔽,但是对外肯定是要保密的,免得被敌人绕过来,把主帅给逮了。 因此,沈毅的中军在哪里,周家父子目前是不知道的。 周元朗面色平静,开口道:“不知道沈七在哪,但是左路军在河间府,儿子是知道的,河间府里儿子埋了一些人,可以联系到左路军的将领。” 周世忠站了起来,拍了拍自己儿子的肩膀,低声道:“三儿,现在咱们家,只有两条路可以走了,第一条路跟着北齐一路走到底,到时候如果大齐事败,咱们家一辈子都不能入关了。” “第二条路,就是降臣。” “如果你觉得必要,为父可以将征南军这几万人,作为你的进身之阶,让你投效南陈,到时候即便周家没了,你在南陈,还能再起一个周家。” 周元朗摇头,神色严肃:“爹,还远没有到这个份上。” “您不用太担心。” 说罢,他看了一眼南边,嘿了一声:“爹可能还没有想明白,当初咱们抗命保全下来的这数万征南军,如今可金贵的很呢。” “我先去见一见沈七,看看他怎么说。” ………… 周元朗乔装打扮,离开了沧州城。 五日之后,辗转经历多手的周大公子,被带到了束鹿县城里。 这个时候,沈毅早已经知道了他要过来,已经在园子的客厅里等着他,等形容有些狼狈的周元朗迈步走进客厅的时候,沈毅并没有起身迎接,只是淡淡的说道:“周先生请坐罢。” 周元朗上下打量了一眼沈毅,并没有急着坐下,而是对沈毅拱手,不卑不亢的说道:“听说侯爷升了太子太保,真是可喜可贺。” 沈老爷哑然一笑:“周先生似乎已经不在清净司了罢,消息还这样灵通?” “真是难得。” “不是我消息灵通。” 周元朗看着沈毅,静静的说道:“如今沈侯爷的一举一动,都被无数人看在眼里,尤其是北边的人。” “说起清净司…” 周元朗忽然笑了笑:“清净司里的人,说不定连侯爷家里每日吃什么,自己府中下人的出身来历,都打听了个清清楚楚。” 听到这若有所指的话,沈毅忍不住大皱眉头,他抬头看向周元朗:“先生似乎话里有话?” “不敢。” 周元朗依旧没有坐下,而是微微欠身道:“在下只是说了一两句实话,如今侯爷是清净司绝对的头号目标,不知道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侯爷和侯爷的家里人。”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在下可以帮侯爷。” 沈老爷眯了眯眼睛:“坐下说。” 周元朗也没有再客气,坐在了沈毅下首。 “怎么个帮法?” 周元朗笑了笑:“在下不才,做过一段时间清净司的司正,虽然时间不长,但对清净司颇有一些了解,尤其是在建康的清净司以及山东,河南等地的清净司。” “我可以给侯爷提供一些线索,让侯爷一举端掉这些地方的清净司,免除侯爷的一些后顾之忧。” 沈毅想了想,忽然笑了:“我还以为先生这一次过来,是谈投降条件来的。” 周元朗也不再避讳,而是开口说道:“确是来跟侯爷谈投降条件的,但并不妨碍在下在能帮到侯爷的地方帮一帮侯爷,不是么?” 沈老爷低头喝茶:“帮不帮我,咱们后面再说,先生既然来了,咱们就好好聊聊投降的事情。” 他看着周元朗:“你们家,准备怎么投降?” 周元朗想了想,说道:“那要看侯爷准备怎么纳降了。” “出沧州投降,将征南军悉数交给我统领,然后我派人送你们父子去建康,亲自给你们上书请功,然后陛下会亲自接见你们父子,就像我信中说的那样。” “盟书血誓,世世相亲。” 周元朗皱眉:“信里不是说,许我们领兵么?” “是许你们领兵。” 沈毅面色平静:“但是是你们到了建康封官之后,给你们领我们大陈的兵,至于这战场上剩下的征南军,必须交给我来用。” 说到这里,沈老爷看向周元朗,低眉道:“先生这几年,做过最聪明的事情,就是没有听诺勇的命令,而是把军队调到沧州去,保全了实力。” “沧州这几万征南军,如今成了你们周家最宝贵的财富。” 沈毅语气不咸不淡:“足够你们家,世代富贵了。” 周元朗呼吸急促了起来,但是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道:“侯爷,我周家家人还在燕都,侯爷如果能把我家里人接出来,我父子立刻回归汉家,叩拜汉家天子。” 沈毅皱眉:“我怎么接你家里人出来?” 周元朗默默说道:“在下已经想好了。” “只要侯爷兵临燕都城下,我们征南军再北上救援燕都,就可以顺理成章的进入燕都城。” “把我周家的家人给接出来。” 沈毅抬头看着周元朗,冷笑不止:“意思是,你们父子俩现在不降,等沈某配合你们,把你们送进燕都接到家里人之后,你们再降?” 周元朗低头拱手,声音诚恳:“请侯爷成全。” “成全不了。” 沈毅面无表情道:“我看不到你们的诚意在哪里。” “也握不住你们父子的把柄。” 沈侯爷站了起来,不咸不淡的看着周元朗。 “等你们父子进了燕都之后,在北齐立刻变得举足轻重,那个时候,你们还会愿意出城归降?” 他自问自答。 “沈某人不信。” 第一千三百五十一章 聪明人的对话 周元朗的话,有点太过天真。 天真到不像是他能说出来的,因此这绝对不是他的真正的条件。 谈判之中,有一个技巧,就是先提出一个让对方无法接受的条件,然后在后续的谈判过程中,再适当让步,对方或许就会接受新的条件,觉得自己占了便宜。 这种手段,与另一个世界的购物节其实差不太多,先涨价,再降价,与消费者之间的“谈判”,也就达成了。 不过沈毅,并不吃他这一套,沈老爷端起茶水,喝了一口之后,不紧不慢的说道:“周先生是聪明人,既然是聪明人,很多事情就不必我跟你解释太多。” “你应该很清楚,现在你们周家在我朝天子眼中很金贵,但是越往后,便越不值钱。” “等我军再打一场大胜仗,你们家就远没有现在这么值钱了,甚至…” 沈老爷面无表情的说道:“甚至我发发狠心,现在开始发兵围剿你们沧州城,沧州南边有周怀所部,河间府正在你们西北边,我想围住你们轻而易举。” “你猜我围住你们征南军之后,诺勇会不会来救你们?” “自然是不会的。” 周元朗吐出一口浊气,摇头道:“他巴不得淮安军与我们征南军打起来,最后我们征南军拼光,消耗掉侯爷淮安军一大部分兵力。” 沈毅闷声道:“我甚至都不需要把你们全部吃掉,只要把你们打掉一半,我朝陛下连拉拢你们父子的心思都会熄掉!” 周元朗坐在椅子上,也低头喝了口茶,他抬头看着沈毅:“但是侯爷还是给在下来了这封信,说明侯爷也不想这样打,不是么?” “如今,不可否认的是,南陈的确在整个战局中处于优势,但是这种优势,远没有到碾压的地步,侯爷吃掉沧州的征南军,在我们据城而守的情况下,淮安军至少要付出同等的兵力,甚至更多。” “那样一来,侯爷的北伐大业,至少要延迟个年,甚至可能会无限期的停滞下去。” 沈毅闻言,皱了皱眉头。 跟聪明人对话,虽然省心省力,但是有个不好的地方,就是很难唬住对方。 因为沈毅能看到的地方,周元朗至少能看到七八成。 他说的没有错,假使沈毅花费大量兵力去吃掉征南军,后续的兵力就不太够北伐了,之后就要征募新兵,然后重新训练。 想要恢复现在的战力,少说也要好几年时间,而在这个过程中,北齐又不是傻子,他们不会不动,战争的进程就会被拉长,甚至是无限拉长。 沈老爷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自我建立淮安军到现在,已经过去六年时间了,大不了,沈某再跟北齐熬个六年就是。” “六年之后,我倒要看看,胡帝伪朝,会不会灰飞烟灭。” “侯爷不必说这些空话,所谓成王败寇,若是大齐平灭了南陈,那么南陈就会成为伪朝。” 沈老爷面无表情:“不是成王败寇,而是王成寇败。” 这句话,让周元朗为之一愣,他愣神了好一会儿,才若有所思:“侯爷这话,倒是有些新奇,细细一想,也有几分道理。” “不过仁义道德打不了仗,南陈能有今天,也不是靠仁义道德,而是靠侯爷的淮安军。” 他静静的说道:“淮安军至今,行的也不都是王道,侯爷杀俘,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沈侯爷淡淡的回答道:“这就是王霸之道,杂而用之的道理,我大陈今后,要野蛮体魄,文明精神。” “好了。” 沈老爷没了耐心,直接开口说道:“我没有跟你辩经的闲心,现在咱们面对面,你说出一个让我们都能接受的章程出来。” 周元朗看着沈毅:“刚才在下已经说了,按讨价还价的话,这会儿也应该是侯爷说条件才对。” “我的条件?” 沈毅面色平静:“要是按我说的办,那就把你周先生扣在这里,再给你父亲去信,让他献城投降。” “哪怕你父周世忠不投降,只要把你扣在这里,征南军今后也会进退失据,说不定就会走出什么昏招,只要打胜你们一场,征南军对于大陈来说,立时失去价值。” “我朝陛下,看都不会再看你们一眼。” 周元朗神色微变,他半天没有说话,过了许久,他才声音沙哑的说道:“沈侯爷,听说南陈的内卫,不少在燕都,如果内卫能把我家里人带出燕都,我父子便立刻跪迎大陈天子谕诏,归降汉邦。” 沈毅没好气的看了一眼这厮,然后开口道:“你们周家,从周晋安那里算,到现在应该已经三四代人了罢?到了你这一代,单我知道的就有周元垂,周元护等人,整个家族加在一起,恐怕已经有百人以上,而且现在,一定被北齐严严实实的看住,且不说内卫想把他们弄出来得死多少人,可能内卫死完了,也不太可能把他们弄出燕都。” 周元朗深呼吸了一口气:“侯爷误会了,在下是说,在下的家人,而非是全家人。” 沈毅挑了挑眉,明白了过来:“你是说…” “在下的发妻,还有两儿一女。” 周元朗声音沙哑:“我在燕都,有一些人手,可以多少帮一点忙,只要侯爷能把她们带出来,征南军便愿意归降。” 沈毅笑了笑:“你的家人可能就这四个,但是你父周世忠的家人,就多了去了,这征南军的事情,他不点头,能做主?” 周元朗面色平静:“我父已经准备放弃燕都所有家人了。” 沈毅“啧”了一声。 “真狠啊。” 周元朗低头拱手:“侯爷也为人父母了,请体谅在下这一点点私情,出手相帮。” 沈毅面无表情:“内卫不归我统掌,这件事我需要问过陛下,不过在我上报陛下之前,我需要看到周先生的诚意。” 周元朗似乎已经早有准备,他深呼吸了一口气,低声道:“请侯爷给在下一份笔墨。” “蒋胜。” 沈毅喊了一声,很快蒋胜就把文房四宝送了上来,周元朗伸手提笔,很快在纸上写了一大串名字,吹干墨迹之后,递到沈毅面前:“侯爷,这是清净司在建康的一部分人手,这里面,大多数都跟侯爷相关。” 沈毅接过去看了一眼,只有一两个人名他是听过的,闻言若有所思:“怎么就跟我有关了?” “这里面,大多数是在一些达官贵人家里当差,其中好几个是在赵相府上,还有晋王府上,以及张家府上当差。” “另外一部分人,在建康隐藏身份,而他们做生意或者住的地方,都距离侯爷家很近。” 沈毅脸色这才变了变。 他家里,被内卫保护的很好,所有进入沈家的下人,都要被内卫翻来覆去的查验身份,因此没有人混进去,但是与沈家交好的这几家,已经被清净司的人渗透的千疮百孔! 沈毅心里震惊,但是脸上没有太大的表情变化,他看着周元朗,缓缓说道:“先生执掌清净司不久,不可能记住所有的情报,多半是当初,刻意找到了这部分内容记下,是不是?” “那个时候,先生就打算跟我做买卖了?” 周元朗摇头:“那个时候,侯爷就已经是清净司的头号目标了,这些人里,其中几个还是在下布置的。” 沈毅都快被气笑了。 他很快平复了心情,将这份名单收在了袖子里,淡淡的说道:“这东西我收下了,很快会送到建康去,交给建康内卫查实。” “至于你的要求,我会报知陛下,看看内卫那里怎么说。” “建康有回信之后,我会通知你。” 周元朗连忙起身,低头道谢。 然后他犹豫了一下,开口道:“如果难度太大,在下…” “但求全活二子。” 第一千三百五十一章 聪明人的对话 周元朗的话,有点太过天真。 天真到不像是他能说出来的,因此这绝对不是他的真正的条件。 谈判之中,有一个技巧,就是先提出一个让对方无法接受的条件,然后在后续的谈判过程中,再适当让步,对方或许就会接受新的条件,觉得自己占了便宜。 这种手段,与另一个世界的购物节其实差不太多,先涨价,再降价,与消费者之间的“谈判”,也就达成了。 不过沈毅,并不吃他这一套,沈老爷端起茶水,喝了一口之后,不紧不慢的说道:“周先生是聪明人,既然是聪明人,很多事情就不必我跟你解释太多。” “你应该很清楚,现在你们周家在我朝天子眼中很金贵,但是越往后,便越不值钱。” “等我军再打一场大胜仗,你们家就远没有现在这么值钱了,甚至…” 沈老爷面无表情的说道:“甚至我发发狠心,现在开始发兵围剿你们沧州城,沧州南边有周怀所部,河间府正在你们西北边,我想围住你们轻而易举。” “你猜我围住你们征南军之后,诺勇会不会来救你们?” “自然是不会的。” 周元朗吐出一口浊气,摇头道:“他巴不得淮安军与我们征南军打起来,最后我们征南军拼光,消耗掉侯爷淮安军一大部分兵力。” 沈毅闷声道:“我甚至都不需要把你们全部吃掉,只要把你们打掉一半,我朝陛下连拉拢你们父子的心思都会熄掉!” 周元朗坐在椅子上,也低头喝了口茶,他抬头看着沈毅:“但是侯爷还是给在下来了这封信,说明侯爷也不想这样打,不是么?” “如今,不可否认的是,南陈的确在整个战局中处于优势,但是这种优势,远没有到碾压的地步,侯爷吃掉沧州的征南军,在我们据城而守的情况下,淮安军至少要付出同等的兵力,甚至更多。” “那样一来,侯爷的北伐大业,至少要延迟个年,甚至可能会无限期的停滞下去。” 沈毅闻言,皱了皱眉头。 跟聪明人对话,虽然省心省力,但是有个不好的地方,就是很难唬住对方。 因为沈毅能看到的地方,周元朗至少能看到七八成。 他说的没有错,假使沈毅花费大量兵力去吃掉征南军,后续的兵力就不太够北伐了,之后就要征募新兵,然后重新训练。 想要恢复现在的战力,少说也要好几年时间,而在这个过程中,北齐又不是傻子,他们不会不动,战争的进程就会被拉长,甚至是无限拉长。 沈老爷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自我建立淮安军到现在,已经过去六年时间了,大不了,沈某再跟北齐熬个六年就是。” “六年之后,我倒要看看,胡帝伪朝,会不会灰飞烟灭。” “侯爷不必说这些空话,所谓成王败寇,若是大齐平灭了南陈,那么南陈就会成为伪朝。” 沈老爷面无表情:“不是成王败寇,而是王成寇败。” 这句话,让周元朗为之一愣,他愣神了好一会儿,才若有所思:“侯爷这话,倒是有些新奇,细细一想,也有几分道理。” “不过仁义道德打不了仗,南陈能有今天,也不是靠仁义道德,而是靠侯爷的淮安军。” 他静静的说道:“淮安军至今,行的也不都是王道,侯爷杀俘,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沈侯爷淡淡的回答道:“这就是王霸之道,杂而用之的道理,我大陈今后,要野蛮体魄,文明精神。” “好了。” 沈老爷没了耐心,直接开口说道:“我没有跟你辩经的闲心,现在咱们面对面,你说出一个让我们都能接受的章程出来。” 周元朗看着沈毅:“刚才在下已经说了,按讨价还价的话,这会儿也应该是侯爷说条件才对。” “我的条件?” 沈毅面色平静:“要是按我说的办,那就把你周先生扣在这里,再给你父亲去信,让他献城投降。” “哪怕你父周世忠不投降,只要把你扣在这里,征南军今后也会进退失据,说不定就会走出什么昏招,只要打胜你们一场,征南军对于大陈来说,立时失去价值。” “我朝陛下,看都不会再看你们一眼。” 周元朗神色微变,他半天没有说话,过了许久,他才声音沙哑的说道:“沈侯爷,听说南陈的内卫,不少在燕都,如果内卫能把我家里人带出燕都,我父子便立刻跪迎大陈天子谕诏,归降汉邦。” 沈毅没好气的看了一眼这厮,然后开口道:“你们周家,从周晋安那里算,到现在应该已经三四代人了罢?到了你这一代,单我知道的就有周元垂,周元护等人,整个家族加在一起,恐怕已经有百人以上,而且现在,一定被北齐严严实实的看住,且不说内卫想把他们弄出来得死多少人,可能内卫死完了,也不太可能把他们弄出燕都。” 周元朗深呼吸了一口气:“侯爷误会了,在下是说,在下的家人,而非是全家人。” 沈毅挑了挑眉,明白了过来:“你是说…” “在下的发妻,还有两儿一女。” 周元朗声音沙哑:“我在燕都,有一些人手,可以多少帮一点忙,只要侯爷能把她们带出来,征南军便愿意归降。” 沈毅笑了笑:“你的家人可能就这四个,但是你父周世忠的家人,就多了去了,这征南军的事情,他不点头,能做主?” 周元朗面色平静:“我父已经准备放弃燕都所有家人了。” 沈毅“啧”了一声。 “真狠啊。” 周元朗低头拱手:“侯爷也为人父母了,请体谅在下这一点点私情,出手相帮。” 沈毅面无表情:“内卫不归我统掌,这件事我需要问过陛下,不过在我上报陛下之前,我需要看到周先生的诚意。” 周元朗似乎已经早有准备,他深呼吸了一口气,低声道:“请侯爷给在下一份笔墨。” “蒋胜。” 沈毅喊了一声,很快蒋胜就把文房四宝送了上来,周元朗伸手提笔,很快在纸上写了一大串名字,吹干墨迹之后,递到沈毅面前:“侯爷,这是清净司在建康的一部分人手,这里面,大多数都跟侯爷相关。” 沈毅接过去看了一眼,只有一两个人名他是听过的,闻言若有所思:“怎么就跟我有关了?” “这里面,大多数是在一些达官贵人家里当差,其中好几个是在赵相府上,还有晋王府上,以及张家府上当差。” “另外一部分人,在建康隐藏身份,而他们做生意或者住的地方,都距离侯爷家很近。” 沈毅脸色这才变了变。 他家里,被内卫保护的很好,所有进入沈家的下人,都要被内卫翻来覆去的查验身份,因此没有人混进去,但是与沈家交好的这几家,已经被清净司的人渗透的千疮百孔! 沈毅心里震惊,但是脸上没有太大的表情变化,他看着周元朗,缓缓说道:“先生执掌清净司不久,不可能记住所有的情报,多半是当初,刻意找到了这部分内容记下,是不是?” “那个时候,先生就打算跟我做买卖了?” 周元朗摇头:“那个时候,侯爷就已经是清净司的头号目标了,这些人里,其中几个还是在下布置的。” 沈毅都快被气笑了。 他很快平复了心情,将这份名单收在了袖子里,淡淡的说道:“这东西我收下了,很快会送到建康去,交给建康内卫查实。” “至于你的要求,我会报知陛下,看看内卫那里怎么说。” “建康有回信之后,我会通知你。” 周元朗连忙起身,低头道谢。 然后他犹豫了一下,开口道:“如果难度太大,在下…” “但求全活二子。” 第一千三百五十二章 势胜与智胜 沈毅面色平静的抬头看向周元朗。 对于周元朗的这句话,他并不觉得特别意外,这个时代的所有男性,基本上都重视儿子多过重视女儿。 宽泛一些来说,女性也是如此的。 相比较来说,周世忠比周元朗要狠心的多。 沈毅低头喝茶,开口道:“我这里六百里加急去建康,一来一回,估计也要六七天时间,这六七天时间,周先生就委屈委屈,在这束鹿待几天,等我朝陛下做了决定,沈某再放先生离开。” 周元朗看着沈毅,苦笑道:“侯爷您是聪明人,应该想的出来,现在沧州城里,不知道多少清净司的人在盯着我与我父亲,这个时候我亲自出城来与侯爷谈,已经是冒了天大的风险,现在沧州城里,都还是一个我的替身,在替我出面。” “我不能在这里久留,必须赶回去,一旦露馅,不仅我与侯爷谈的事情毁于一旦,我家里的家人们,恐怕一个也逃不脱。” 沈毅似笑非笑:“难道这个时候,先生与周大将军,还没有控制住整个沧州以及征南军的局面?” “清净司无孔不入…” 沈毅冷下脸,面无表情道:“周先生,我不是没有接触过类似于清净司的机构,甚至我那邸报司,目前跟你们的清净司,也已经差不太多了,这些暗地里搞情报的,听起来似乎神神秘秘,很是厉害,但是碰到军队。” “便不值一提了。” “征南军数万将士,都在你们父子掌中,沧州城恐怕一只苍蝇都飞不出来,再说了,你从沧州出来到我这里,即便我现在放你回去,一个往返也差不多十天时间了。” “哪里差这六天时间了?” 周元朗皱眉:“侯爷,此时你我谈的,是关乎半座天下的天大事情,您不能这么蛮不讲理,这样霸道行事。” “我如何霸道了?” 沈毅轻声道:“再说了,如果清净司真的发现了先生不在沧州,而是到了我这里,咱们之间的合作,不成也要成了,不是么?” 周元朗黑着脸,低声道:“侯爷,您多留我几天,毫无意义。” “怎么没有意义?” 沈毅微笑道:“万一我朝天子那里不同意,沈某回头就能绑了你,去勒索要挟周大将军。” 周元朗气的脸色涨红,怒声道:“侯爷,从一开始周某就对你以礼相待,你却这样不讲道理,已经拿捏住我们征南军了吗!” “不用这么生气。” 沈毅慢悠悠的说道:“老实说,跟不跟你们家合作,主要是陛下那里比较上心,沈某是不太关心的。” “这件事也是陛下提的。” 沈老爷站了起来,两只手拢在袖子里,走向门外:“因此周先生拿合不合作来威胁我,没有太大的用处。” “说一句不太能外传的话。” 沈毅悠悠的说道:“你们父子这一归降,我们淮安军的定北之功,平白要少了两成去。” 周元朗深呼吸了好几口气,他看着沈毅的背影,默默说道:“侯爷真是信心满满啊。” 沈毅回头,微笑道:“当初整个大陈,连一个敢踏入淮北的人都没有,我若是没有信心,怎么能走到今天?” “而事实证明,你们北齐早已经烂透了,甚至烂到了勾搭鞑靼人入关,用起了驱虎吞狼的把戏,足见北齐已经运终。” “再说一句不客气的话,要不是燕都放鞑靼人进来,拖住了我的先锋军,几乎废掉了我三成左右的力量,这会儿我连谈都不会跟你们谈。” 薛威的先锋军都是精锐,如果当初,他能够顺利的接管大同,没有被鞑靼人绊住,这个时候先锋军已经可以威胁燕都了。 他在山西稍稍扩军,就至少能够牵制诺勇七八万人的力量,那样一来,正面战场,沈毅就能够一往无前,横扫一切阻碍。 可惜的是,鞑靼人拖住了薛威,薛威现在虽然没有吃太多亏,但是根本无法从大同战场上脱身。 沈毅继续说道:“鞑靼人,不会有太多粮食。” 他眯了眯眼睛:“最多打到今年秋天,他们再没有收获,再怎么不甘心,也得退到关外去,到时候我就能腾出手来。” “那个时候,先生一家,就要更不值钱一些了。” 周元朗袖子里的拳头狠狠握紧,他退后一步,对着沈毅拱手道:“好,在下就在侯爷这里,多打扰几天。” 沈毅这才满意点头,然后他回头看着周元朗,问道:“我有个问题很好奇,先生能不能为我解答?” “侯爷问就是。” 沈侯爷笑着说道:“假使内卫同意替你将你的家人带出燕都,可他们不可能有十成十的把握,若他们事败,燕都朝廷便会发现此事,他们得知周家所有人都没有动,单单你周元朗的儿女要被人带出燕都…” “先生的家人,又该何以活?” “这个简单。” 周元朗站在原地,神色平静了下来。 “我与我父奉命与南陈厮杀,南陈朝廷屡次意图以重利蛊惑,俱被我父子言辞拒绝,南陈内卫于是起了歹心,意图绑架我之子女,借以要挟于我,迫使征南军向南陈投降。”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看向沈毅:“幸赖朝廷援手,护住了我的家人。” 沈老爷愕然,随即抚掌拍手:“精彩。” “受教了。” 他看着周元朗,哑然一笑:“但是这种漏洞多多的话,昭武帝未必会信罢?” 周元朗轻声道:“多亏侯爷,现在的局势,已经由不得他不信了。” “好好好。” 沈毅喊了一声:“蒋胜,安排周先生去休息。” 周元朗走出房门,回头看了看沈毅:“侯爷,将来如果有机会,我能不能去侯爷的淮安军中走一走,看一看?” 沈毅瞥了他一眼。 “等你做了汉臣之后再说。” 周元朗弯腰低头,拱手行礼:“多谢侯爷。” 说罢,他就被蒋胜带了下去。 周元朗离开之后,沈毅走回了正堂之中坐下,淡淡的说道:“听到了罢?这人厉害着呢。” 正堂的屏风后头,沈毅的幕僚李准,默默走了出来,感慨道:“这个齐人,真是聪明。” “也只有中丞您,才能制得住他。” “少拍马屁。” 沈毅摇头道:“我是势胜他,非是智胜他。” “他刚才说的话,你都记下了?尽快起草文书,我要送去建康。” “是。” 李准低头道:“给宫里的文书,是中丞您自己写的,属下刚才在后面,大概略写了一份,您先看看,合适的话,就用这份再修饰修饰,就可以递交御前了。” 沈毅接过他递过来的一张纸片,看到上面略有些潦草的行草,微微点头:“大致是这个意思。” 他抬头看着李准,笑道:“你越来越好用了,不像刚来的时候,鼻孔朝天,一副讨人厌的模样。” 李准尴尬一笑:“都是中丞打磨的好,都是中丞打磨的好。” 说罢,他看着沈毅,低头问道:“中丞,刚才那姓周的写的名单,属下是不是誊录一份?” 沈毅点头,从袖子里取出这份名单,放在了桌子上。 李准看了一眼之后,忍不住皱眉。 “那姓周的,字…” “有些差啊。” 沈老爷哈哈大笑。 “是?” “当初我就说过他,这都几年了。” 沈侯爷哈哈笑道。 “依旧如此之丑!” 第一千三百五十二章 势胜与智胜 沈毅面色平静的抬头看向周元朗。 对于周元朗的这句话,他并不觉得特别意外,这个时代的所有男性,基本上都重视儿子多过重视女儿。 宽泛一些来说,女性也是如此的。 相比较来说,周世忠比周元朗要狠心的多。 沈毅低头喝茶,开口道:“我这里六百里加急去建康,一来一回,估计也要六七天时间,这六七天时间,周先生就委屈委屈,在这束鹿待几天,等我朝陛下做了决定,沈某再放先生离开。” 周元朗看着沈毅,苦笑道:“侯爷您是聪明人,应该想的出来,现在沧州城里,不知道多少清净司的人在盯着我与我父亲,这个时候我亲自出城来与侯爷谈,已经是冒了天大的风险,现在沧州城里,都还是一个我的替身,在替我出面。” “我不能在这里久留,必须赶回去,一旦露馅,不仅我与侯爷谈的事情毁于一旦,我家里的家人们,恐怕一个也逃不脱。” 沈毅似笑非笑:“难道这个时候,先生与周大将军,还没有控制住整个沧州以及征南军的局面?” “清净司无孔不入…” 沈毅冷下脸,面无表情道:“周先生,我不是没有接触过类似于清净司的机构,甚至我那邸报司,目前跟你们的清净司,也已经差不太多了,这些暗地里搞情报的,听起来似乎神神秘秘,很是厉害,但是碰到军队。” “便不值一提了。” “征南军数万将士,都在你们父子掌中,沧州城恐怕一只苍蝇都飞不出来,再说了,你从沧州出来到我这里,即便我现在放你回去,一个往返也差不多十天时间了。” “哪里差这六天时间了?” 周元朗皱眉:“侯爷,此时你我谈的,是关乎半座天下的天大事情,您不能这么蛮不讲理,这样霸道行事。” “我如何霸道了?” 沈毅轻声道:“再说了,如果清净司真的发现了先生不在沧州,而是到了我这里,咱们之间的合作,不成也要成了,不是么?” 周元朗黑着脸,低声道:“侯爷,您多留我几天,毫无意义。” “怎么没有意义?” 沈毅微笑道:“万一我朝天子那里不同意,沈某回头就能绑了你,去勒索要挟周大将军。” 周元朗气的脸色涨红,怒声道:“侯爷,从一开始周某就对你以礼相待,你却这样不讲道理,已经拿捏住我们征南军了吗!” “不用这么生气。” 沈毅慢悠悠的说道:“老实说,跟不跟你们家合作,主要是陛下那里比较上心,沈某是不太关心的。” “这件事也是陛下提的。” 沈老爷站了起来,两只手拢在袖子里,走向门外:“因此周先生拿合不合作来威胁我,没有太大的用处。” “说一句不太能外传的话。” 沈毅悠悠的说道:“你们父子这一归降,我们淮安军的定北之功,平白要少了两成去。” 周元朗深呼吸了好几口气,他看着沈毅的背影,默默说道:“侯爷真是信心满满啊。” 沈毅回头,微笑道:“当初整个大陈,连一个敢踏入淮北的人都没有,我若是没有信心,怎么能走到今天?” “而事实证明,你们北齐早已经烂透了,甚至烂到了勾搭鞑靼人入关,用起了驱虎吞狼的把戏,足见北齐已经运终。” “再说一句不客气的话,要不是燕都放鞑靼人进来,拖住了我的先锋军,几乎废掉了我三成左右的力量,这会儿我连谈都不会跟你们谈。” 薛威的先锋军都是精锐,如果当初,他能够顺利的接管大同,没有被鞑靼人绊住,这个时候先锋军已经可以威胁燕都了。 他在山西稍稍扩军,就至少能够牵制诺勇七八万人的力量,那样一来,正面战场,沈毅就能够一往无前,横扫一切阻碍。 可惜的是,鞑靼人拖住了薛威,薛威现在虽然没有吃太多亏,但是根本无法从大同战场上脱身。 沈毅继续说道:“鞑靼人,不会有太多粮食。” 他眯了眯眼睛:“最多打到今年秋天,他们再没有收获,再怎么不甘心,也得退到关外去,到时候我就能腾出手来。” “那个时候,先生一家,就要更不值钱一些了。” 周元朗袖子里的拳头狠狠握紧,他退后一步,对着沈毅拱手道:“好,在下就在侯爷这里,多打扰几天。” 沈毅这才满意点头,然后他回头看着周元朗,问道:“我有个问题很好奇,先生能不能为我解答?” “侯爷问就是。” 沈侯爷笑着说道:“假使内卫同意替你将你的家人带出燕都,可他们不可能有十成十的把握,若他们事败,燕都朝廷便会发现此事,他们得知周家所有人都没有动,单单你周元朗的儿女要被人带出燕都…” “先生的家人,又该何以活?” “这个简单。” 周元朗站在原地,神色平静了下来。 “我与我父奉命与南陈厮杀,南陈朝廷屡次意图以重利蛊惑,俱被我父子言辞拒绝,南陈内卫于是起了歹心,意图绑架我之子女,借以要挟于我,迫使征南军向南陈投降。”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看向沈毅:“幸赖朝廷援手,护住了我的家人。” 沈老爷愕然,随即抚掌拍手:“精彩。” “受教了。” 他看着周元朗,哑然一笑:“但是这种漏洞多多的话,昭武帝未必会信罢?” 周元朗轻声道:“多亏侯爷,现在的局势,已经由不得他不信了。” “好好好。” 沈毅喊了一声:“蒋胜,安排周先生去休息。” 周元朗走出房门,回头看了看沈毅:“侯爷,将来如果有机会,我能不能去侯爷的淮安军中走一走,看一看?” 沈毅瞥了他一眼。 “等你做了汉臣之后再说。” 周元朗弯腰低头,拱手行礼:“多谢侯爷。” 说罢,他就被蒋胜带了下去。 周元朗离开之后,沈毅走回了正堂之中坐下,淡淡的说道:“听到了罢?这人厉害着呢。” 正堂的屏风后头,沈毅的幕僚李准,默默走了出来,感慨道:“这个齐人,真是聪明。” “也只有中丞您,才能制得住他。” “少拍马屁。” 沈毅摇头道:“我是势胜他,非是智胜他。” “他刚才说的话,你都记下了?尽快起草文书,我要送去建康。” “是。” 李准低头道:“给宫里的文书,是中丞您自己写的,属下刚才在后面,大概略写了一份,您先看看,合适的话,就用这份再修饰修饰,就可以递交御前了。” 沈毅接过他递过来的一张纸片,看到上面略有些潦草的行草,微微点头:“大致是这个意思。” 他抬头看着李准,笑道:“你越来越好用了,不像刚来的时候,鼻孔朝天,一副讨人厌的模样。” 李准尴尬一笑:“都是中丞打磨的好,都是中丞打磨的好。” 说罢,他看着沈毅,低头问道:“中丞,刚才那姓周的写的名单,属下是不是誊录一份?” 沈毅点头,从袖子里取出这份名单,放在了桌子上。 李准看了一眼之后,忍不住皱眉。 “那姓周的,字…” “有些差啊。” 沈老爷哈哈大笑。 “是?” “当初我就说过他,这都几年了。” 沈侯爷哈哈笑道。 “依旧如此之丑!” 第一千三百五十三章 寂寞天子 如果说在战争刚开始的时候,沈毅还能凭借着一点小聪明,或者是仗着胆子大,用一些出其不意的手段,取得奇效的话,那么到了现在,所有的小手段,已经统统失去了作用。 因为… 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任何人敢小看他沈七了,也没有任何人会小看他。 燕都那位昭武帝,都恨不能找个小人写上他的生辰八字,活活扎死他。 事实上,这个小人可能已经在扎了,只是没有妨到沈某人,也没有能把他扎死。 而整个齐军,面对沈毅的时候,也是越打越龟,甚至到了见到沈字旗就会掉头就跑的地步,这就导致了正面战场,短时间内也不太可能有太大突破。 这场仗,成为了一场僵持战。 在正面战场无法快速突破,而陈国已经砸锅卖铁支撑战事的情况下,沈毅也难免想要尽快结束战事,至少是尽快在战场上取得一些突破。 这也是他见周元朗的原因。 按照沈毅原先的估计,他是没有把周家父子投降算在其中的,而是打算一股脑全给他打掉。 但是现在,如果周元朗父子归降,战争主体进程至少可以提前两年左右结束,甚至可能在今年,也就是洪德十八年就结束! 有了李准的草稿,很快,沈毅就把写给皇帝的小作文给写了出来,他从头到尾确认了一遍之后,吹干墨迹,递给了蒋胜,吩咐道:“六百里加急送皇宫,不得片刻延误。” 听他这么说,蒋胜也知道要紧,连忙低头:“是,我去跑一趟,直接交给内卫。” 沈毅这才点头,回头走回了自己的书房里,看着还在低头写东西的李准,开口道:“有没有河南送来的文书?” 李准想了想,回答道:“是有的,河南巡抚衙门与布政使衙门,昨天都来了书信,属下已经递给您看过了,是说河南遇到了贼人,今年供给山西的钱粮,可能要延缓一些时日。” 沈毅微微皱眉:“我不是问这个,我是问有没有河南都司衙门的消息。” “建成了没有?” 李准微微摇头:“没有。” 他看向沈毅,开口道:“中丞河南的都指挥使,到河南估计还没有一个月时间,一个都指挥使司,哪里能建的这么快,您不要着急。” “我不着急。” 沈毅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开口道:“给我行文河南的巡抚衙门与布政使衙门,命令他们尽快配合建立都司衙门,平息河南之乱。” 李准眨了眨眼睛:“中丞,要论文职的话,咱们这里是山东巡抚衙门,是不是用请托比较合适?” 沈毅瞥了他一眼:“用我行军总管的抬头,命令他们。” “言辞严厉一些,告诉他们,河南之乱在今年年中,必须要定下来,不能拖北伐的后腿。” 沈毅节制三省,平日里虽然和和气气,但是山东山西河南三省的官员,他一参一个准,而且只要他参,就不止是丢官这么简单,甚至有可能要下大狱! 先前,因为一些旧日情分,沈毅给河南衙门的行文,都太“温和”了。 而现在,由不得沈毅不着急,山西那里如果不是有沈叙以及沈家的粮食,先锋军的钱粮早就不太够用了,沈毅需要一个安定的河南作为后方,来支撑山西战场。 李准咽了口口水,低头道:“是,中丞,属下这就写,这就写。” ……………… 三日之后。 建康。 六百里加急,是大陈最高级别的驿路,这种级别的信件,路上跑马撞死了人,都只怪挡路的人不长眼睛。 因此,虽然相隔足有一千六百里路,在第三天的傍晚,沈毅的书信还是送到了皇帝的桌案上。 皇帝接到这封信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不过皇帝陛下看到之后,还是十分高兴,他放下书信,叫了两声:“高明,高明!” 半天没有人回应。 过了一会儿,大太监孙谨小心翼翼的走了进来,跪在地上道:“陛下,高公公已经歇了,您有事情吩咐奴婢就是了。” 皇帝一愣,这才反应过来。 过了年关之后,高明已经不在他身边值守做事了。 很快,皇帝的心情平复,他淡淡的说道:“这么多年习惯了,一时没有改过来,孙谨啊。” 孙太监跪在地上,恭敬低头:“奴婢在。” “你去把陆晟立刻叫进宫里来,朕找他有事。” “啊?” 孙谨扭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低头道:“陛下,时辰已经很晚了,陆卫帅再过来,至少得一个时辰。” “废话什么?” 皇帝皱眉道:“立刻去。” 孙谨这才慌忙低头,爬起来一路小跑跑下去了。 孙谨离开之后,皇帝忍不住抬头,环顾了一番甘露殿。 不知道为什么,与从前没有什么分别的甘露殿,这会儿显得有些空荡荡的。 洪德皇帝出神了片刻,随即摇头,长叹了一口气。 “寂寞啊…” 高明是他做太子的时候,就陪伴在他身边的,这么多年用起来也是顺心趁手,但是高太监执掌内廷太久太久了,为了内廷不留存隐患,皇帝必须要把他换下来。 外廷也是如此。 用的再顺手的臣子,一般都不会执掌中书太久,不然可能会出问题。 当然了,背锅侠除外。 此时此刻,洪德皇帝深深的感受到了,坐在帝座上的寂寞。 这种寂寞感,就仿佛在冬天的雪夜里,穿着一身单衣走在外面,寒风一吹,冷的刺骨。 而举目四望,更无有能同行者。 高处不胜寒。 神游物外的时候,洪德皇帝在模糊之中,仿佛真的身处在雪夜之中,而在他的身后,只有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同龄人,紧紧随行。 随即,皇帝回过神来,映入眼帘的,还是这个略显空荡的甘露殿,他捡起一份没有看过的奏书,又提起朱笔批复奏书,只是提笔的时候,他默默摇头叹了口气。 “孤家寡人,孤家寡人。” …… 一个时辰之后,内卫都帅陆晟,小心翼翼的进了甘露殿,他半跪在地上,低头恭声道:“臣陆晟,叩见陛下。” 皇帝这才放下毛笔,看了看已经有些老态的陆晟,缓缓说道:“孙谨,给赐座。” 陆晟,当年是太子东宫的侍卫统领,先帝驾崩,洪德皇帝即位之后的第二年,也就是洪德元年,年龄十一岁的洪德皇帝,就把他派到了内卫之中。 洪德五年,皇帝陛下亲政的前一年,陆晟开始执掌内卫,这个时候,他已经完全掌握了整个内卫。 这也是,小皇帝当年第一个完全控制在手里的衙门或者说机构。 在内卫的帮助下,洪德八年到九年,洪德皇帝完全控制住建康禁军,至此帝位彻底稳固了下来。 而如今,已经是洪德十八年了。 当年那个三十岁出头的侍卫统领陆晟,现在已经年过半百。 陆晟低头谢恩,小心翼翼的坐了下来。 皇帝看了看孙谨,开口道:“都出去,朕跟陆卿单独说几句。” 孙谨点头,带着一众宫人退了出去。 皇帝从袖子里,掏出沈毅的书信,信有两张纸,第一张纸是沈毅的亲笔信,第二张纸则是周元朗提供的那份名单。 皇帝陛下默默说道:“朕想要从燕都带几个人出来,内卫能不能办成?” 陆晟低头道:“陛下吩咐就是,内卫赴汤蹈火,也替陛下做成。” 皇帝想了想,把事情大概说了一遍,陆晟听了之后,开口道:“周家一定会被北齐朝廷盯着,臣需要先问过燕都内卫的主事之人,才能回答陛下,有几分把握能做成。” 洪德帝点头道:“好,燕都距离沈毅那里近一些,你们有了结果之后,直接通知他。” “还有。” 皇帝取出那份名单,递给陆晟:“这是周元朗写下来的名单,说是清净司埋在建康的谍子,你好好去查一遍,注意查清楚了,不要错枉了好人。” 陆晟两只手接过,看了一遍名单上的注释的谍子位置之后,冷汗涔涔:“陛下,臣失职…” “先查清楚,再说失职不失职的事。” 陆晟低头道:“是。” 皇帝陛下伸手拍了拍陆晟的肩膀,感慨道:“今天朕才发现,陆卿已经有不少白发了。” 陆晟一怔,随即低头道:“陛下,臣是不是应当告老还乡…” 皇帝哑然一笑:“朕关心你一句而已,你就会多想,朕还指望着你替朕打理内卫呢。” 陆晟松了口气,低头道:“多谢陛下信赖,臣一定办好陛下交代的所有差事。” 见他还是十分拘谨,洪德帝在心中微微摇头,开口道:“建康的这些谍子,如果查实了,先不要急着拿人,派人盯住他们,以防打草惊蛇。” “这个名单上的人,应该只是很小的一部分,如果确认他们是谍子,就顺着这些人,把整个建康都摸一遍,最好把清净司的人都揪出来。” 说到这里,皇帝顿了顿。 “还有,朕一会儿有一封信,要送北边去,内卫要用最快的速度,替朕送到沈毅那里去。” 陆晟退后两步,低头抱拳。 “臣,谨遵旨意。” 第一千三百五十三章 寂寞天子 如果说在战争刚开始的时候,沈毅还能凭借着一点小聪明,或者是仗着胆子大,用一些出其不意的手段,取得奇效的话,那么到了现在,所有的小手段,已经统统失去了作用。 因为… 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任何人敢小看他沈七了,也没有任何人会小看他。 燕都那位昭武帝,都恨不能找个小人写上他的生辰八字,活活扎死他。 事实上,这个小人可能已经在扎了,只是没有妨到沈某人,也没有能把他扎死。 而整个齐军,面对沈毅的时候,也是越打越龟,甚至到了见到沈字旗就会掉头就跑的地步,这就导致了正面战场,短时间内也不太可能有太大突破。 这场仗,成为了一场僵持战。 在正面战场无法快速突破,而陈国已经砸锅卖铁支撑战事的情况下,沈毅也难免想要尽快结束战事,至少是尽快在战场上取得一些突破。 这也是他见周元朗的原因。 按照沈毅原先的估计,他是没有把周家父子投降算在其中的,而是打算一股脑全给他打掉。 但是现在,如果周元朗父子归降,战争主体进程至少可以提前两年左右结束,甚至可能在今年,也就是洪德十八年就结束! 有了李准的草稿,很快,沈毅就把写给皇帝的小作文给写了出来,他从头到尾确认了一遍之后,吹干墨迹,递给了蒋胜,吩咐道:“六百里加急送皇宫,不得片刻延误。” 听他这么说,蒋胜也知道要紧,连忙低头:“是,我去跑一趟,直接交给内卫。” 沈毅这才点头,回头走回了自己的书房里,看着还在低头写东西的李准,开口道:“有没有河南送来的文书?” 李准想了想,回答道:“是有的,河南巡抚衙门与布政使衙门,昨天都来了书信,属下已经递给您看过了,是说河南遇到了贼人,今年供给山西的钱粮,可能要延缓一些时日。” 沈毅微微皱眉:“我不是问这个,我是问有没有河南都司衙门的消息。” “建成了没有?” 李准微微摇头:“没有。” 他看向沈毅,开口道:“中丞河南的都指挥使,到河南估计还没有一个月时间,一个都指挥使司,哪里能建的这么快,您不要着急。” “我不着急。” 沈毅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开口道:“给我行文河南的巡抚衙门与布政使衙门,命令他们尽快配合建立都司衙门,平息河南之乱。” 李准眨了眨眼睛:“中丞,要论文职的话,咱们这里是山东巡抚衙门,是不是用请托比较合适?” 沈毅瞥了他一眼:“用我行军总管的抬头,命令他们。” “言辞严厉一些,告诉他们,河南之乱在今年年中,必须要定下来,不能拖北伐的后腿。” 沈毅节制三省,平日里虽然和和气气,但是山东山西河南三省的官员,他一参一个准,而且只要他参,就不止是丢官这么简单,甚至有可能要下大狱! 先前,因为一些旧日情分,沈毅给河南衙门的行文,都太“温和”了。 而现在,由不得沈毅不着急,山西那里如果不是有沈叙以及沈家的粮食,先锋军的钱粮早就不太够用了,沈毅需要一个安定的河南作为后方,来支撑山西战场。 李准咽了口口水,低头道:“是,中丞,属下这就写,这就写。” ……………… 三日之后。 建康。 六百里加急,是大陈最高级别的驿路,这种级别的信件,路上跑马撞死了人,都只怪挡路的人不长眼睛。 因此,虽然相隔足有一千六百里路,在第三天的傍晚,沈毅的书信还是送到了皇帝的桌案上。 皇帝接到这封信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不过皇帝陛下看到之后,还是十分高兴,他放下书信,叫了两声:“高明,高明!” 半天没有人回应。 过了一会儿,大太监孙谨小心翼翼的走了进来,跪在地上道:“陛下,高公公已经歇了,您有事情吩咐奴婢就是了。” 皇帝一愣,这才反应过来。 过了年关之后,高明已经不在他身边值守做事了。 很快,皇帝的心情平复,他淡淡的说道:“这么多年习惯了,一时没有改过来,孙谨啊。” 孙太监跪在地上,恭敬低头:“奴婢在。” “你去把陆晟立刻叫进宫里来,朕找他有事。” “啊?” 孙谨扭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低头道:“陛下,时辰已经很晚了,陆卫帅再过来,至少得一个时辰。” “废话什么?” 皇帝皱眉道:“立刻去。” 孙谨这才慌忙低头,爬起来一路小跑跑下去了。 孙谨离开之后,皇帝忍不住抬头,环顾了一番甘露殿。 不知道为什么,与从前没有什么分别的甘露殿,这会儿显得有些空荡荡的。 洪德皇帝出神了片刻,随即摇头,长叹了一口气。 “寂寞啊…” 高明是他做太子的时候,就陪伴在他身边的,这么多年用起来也是顺心趁手,但是高太监执掌内廷太久太久了,为了内廷不留存隐患,皇帝必须要把他换下来。 外廷也是如此。 用的再顺手的臣子,一般都不会执掌中书太久,不然可能会出问题。 当然了,背锅侠除外。 此时此刻,洪德皇帝深深的感受到了,坐在帝座上的寂寞。 这种寂寞感,就仿佛在冬天的雪夜里,穿着一身单衣走在外面,寒风一吹,冷的刺骨。 而举目四望,更无有能同行者。 高处不胜寒。 神游物外的时候,洪德皇帝在模糊之中,仿佛真的身处在雪夜之中,而在他的身后,只有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同龄人,紧紧随行。 随即,皇帝回过神来,映入眼帘的,还是这个略显空荡的甘露殿,他捡起一份没有看过的奏书,又提起朱笔批复奏书,只是提笔的时候,他默默摇头叹了口气。 “孤家寡人,孤家寡人。” …… 一个时辰之后,内卫都帅陆晟,小心翼翼的进了甘露殿,他半跪在地上,低头恭声道:“臣陆晟,叩见陛下。” 皇帝这才放下毛笔,看了看已经有些老态的陆晟,缓缓说道:“孙谨,给赐座。” 陆晟,当年是太子东宫的侍卫统领,先帝驾崩,洪德皇帝即位之后的第二年,也就是洪德元年,年龄十一岁的洪德皇帝,就把他派到了内卫之中。 洪德五年,皇帝陛下亲政的前一年,陆晟开始执掌内卫,这个时候,他已经完全掌握了整个内卫。 这也是,小皇帝当年第一个完全控制在手里的衙门或者说机构。 在内卫的帮助下,洪德八年到九年,洪德皇帝完全控制住建康禁军,至此帝位彻底稳固了下来。 而如今,已经是洪德十八年了。 当年那个三十岁出头的侍卫统领陆晟,现在已经年过半百。 陆晟低头谢恩,小心翼翼的坐了下来。 皇帝看了看孙谨,开口道:“都出去,朕跟陆卿单独说几句。” 孙谨点头,带着一众宫人退了出去。 皇帝从袖子里,掏出沈毅的书信,信有两张纸,第一张纸是沈毅的亲笔信,第二张纸则是周元朗提供的那份名单。 皇帝陛下默默说道:“朕想要从燕都带几个人出来,内卫能不能办成?” 陆晟低头道:“陛下吩咐就是,内卫赴汤蹈火,也替陛下做成。” 皇帝想了想,把事情大概说了一遍,陆晟听了之后,开口道:“周家一定会被北齐朝廷盯着,臣需要先问过燕都内卫的主事之人,才能回答陛下,有几分把握能做成。” 洪德帝点头道:“好,燕都距离沈毅那里近一些,你们有了结果之后,直接通知他。” “还有。” 皇帝取出那份名单,递给陆晟:“这是周元朗写下来的名单,说是清净司埋在建康的谍子,你好好去查一遍,注意查清楚了,不要错枉了好人。” 陆晟两只手接过,看了一遍名单上的注释的谍子位置之后,冷汗涔涔:“陛下,臣失职…” “先查清楚,再说失职不失职的事。” 陆晟低头道:“是。” 皇帝陛下伸手拍了拍陆晟的肩膀,感慨道:“今天朕才发现,陆卿已经有不少白发了。” 陆晟一怔,随即低头道:“陛下,臣是不是应当告老还乡…” 皇帝哑然一笑:“朕关心你一句而已,你就会多想,朕还指望着你替朕打理内卫呢。” 陆晟松了口气,低头道:“多谢陛下信赖,臣一定办好陛下交代的所有差事。” 见他还是十分拘谨,洪德帝在心中微微摇头,开口道:“建康的这些谍子,如果查实了,先不要急着拿人,派人盯住他们,以防打草惊蛇。” “这个名单上的人,应该只是很小的一部分,如果确认他们是谍子,就顺着这些人,把整个建康都摸一遍,最好把清净司的人都揪出来。” 说到这里,皇帝顿了顿。 “还有,朕一会儿有一封信,要送北边去,内卫要用最快的速度,替朕送到沈毅那里去。” 陆晟退后两步,低头抱拳。 “臣,谨遵旨意。” 第一千三百五十四章 一步登天 二月末,建康这边还没有来得及回信,因为右路军那边的战事稍缓,右路军主将凌肃,从右路军前线来到束鹿,向沈毅汇报军情,同时商议进一步的战事应该如何进行。 右路军从年关那会儿就开始打,打到现在已经激战了两个月有余,因此需要汇报的内容也很多,他在沈毅的书房里,待了差不多大半个时辰,才把要紧的事情说完,然后凌肃停顿了一下,开口道:“沈公,真定府是一座大城,而且诺勇守的很是坚决,他们人数太多,右路军想要突破真定府,绝不是容易的事情,末将觉得,咱们淮安军后续的战略,重心应该放在苏将军那里。” “由苏将军作为主攻,末将这里,替苏将军拖住诺勇主力,等左路军功成,再抽出手来,一起合围诺勇,打掉这北齐最后的力量。” 沈老爷哑然一笑:“凌将军倒是大方,主动让出了主攻的位置,不知道右路军从上到下的将领们以及将士们,会不会愿意。” “沈公老早就教导我们,淮安军要上下一体,末将觉得,谁主攻并不要紧,重要的是要功成,要打胜仗。” 沈毅低头喝茶,叹了口气:“从前我说这话的时候,淮安军人数还没有现在这么多,现在嘛,淮安军如果加上裴俊以及魏雄他们的禁军,估摸着有二十万人了,不说山头林立,但是背地里也都有各自的小心思。” “真要一体…” 沈毅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有些人也不会愿意。” “不过凌将军能有这番觉悟,还是很不容易的,不管旁人怎么想,我沈毅在淮安军一天,淮安军的功劳,就是全体将士的功劳,不分各军。” 凌肃恭敬低头:“有沈公在,淮安军就是一体的。” 听到他这句话,沈毅微微一怔,随即回过神来,开口问道:“魏雄现在,听你的调遣了么?” 凌肃想了想,回答道:“只要是发公文,魏将军那里都会配合,打起来也肯尽力,就是末将与他差不多平级,谈不上调遣。” “不。” 沈毅摇头道:“你们都是二品官,但是现在各自的职责不一样,在战场上,尤其是在一个局部战场上,必须只有一个声音,那就是你凌肃的声音,咱们淮安军的声音。” “不要觉得不好意思,更不用跟他客气。” “你听好了。” 沈毅沉声道:“你那右路军所有人,你都必须掌握在手中,保证打起来的时候,能够掌控每一丝力量,将这些力量,都能用到实处。” “如果魏雄不服你,你就以我的名义节制他,事后我来负责。” 凌肃恭敬低头,应了声是,然后他看向沈毅,想了想:“末将这里,应该没有太大问题,魏将军也是心向着咱们淮安军的,但是苏将军那里…” 苏定那边跟他打配合的,是裴俊。 裴俊虽然跟魏雄一样,都是禁军都帅出身,但是他从建康出来的时候,身份是北伐西路军主帅,与当时的沈毅是平起平坐的。 即便后来,沈毅地位爬升,裴俊低了沈毅半级,也不是苏定能够制约得了的。 “裴大将军那里。” 沈毅微微皱眉,开口道:“得空的时候,我会约他见一面,跟他把事情说清楚。” 凌肃点头:“也只有沈公您,能够节制得了他了。” 两个人说了许久,才把公事说完,正要去吃饭的时候,凌肃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头问道:“沈公,犬子跟着您去建康,没有惹祸罢?” “没有没有。” 沈毅微笑道:“凌大这个人,还是很机灵的,用起来也很是顺手,就是还有些死板,陛下给他赐婚,见了好几个达官贵人家里的小姐,他最开始竟然都没有同意,若不是我提醒他,他这会儿就跟我一起回来了。” 凌肃低着头,咬牙道:“这逆子,不知好歹!” 沈老爷扭头看了看他,笑着说道:“他没有给凌将军写信么?” “写了。” 凌肃微微低头:“但是没有说的太详细,末将也就只知道一些模糊的事情,不明所以。” “犬子的婚事,似乎现在还没有明朗…” 沈毅笑了笑:“这个我倒是听说了一些消息。” “大约是襄国公家的小女儿。” 见凌肃愣在原地,沈毅解释道:“是宗室,祖上是世宗皇帝的皇子,难得的是就住在建康。” 说到这里,沈毅顿了顿:“当初给凌大预备的几个人选里,只有这襄国公一个人是闲差,其余非是六部侍郎,就是二三品要臣家里的女儿,若说对凌大的助益而言,襄国公一家肯定是最小的,不过…” 沈毅笑着说道:“他们家地位高一些,跟他们家结了亲,将来跟陛下,也会更亲近一些。” 国公听起来地位很高,但是只有爵位,手上并没有什么权力。 没有权力,空有地位,那么这地位就显得很虚。 相比较来说,如果凌大能娶一个相门之女,那么对他以后的帮助,比起这个国公的女儿要强了不知道多少。 当然了,洪德皇帝也不太可能会允许大将与宰相联姻。 凌肃深呼吸了一口气,还是难掩激动。 他直接半跪在地上,低头抱拳道:“末将代犬子,叩谢沈公恩德!” “谢我做什么?” 沈毅把他扶了起来,看向南边,淡淡的说道:“这是陛下给你们家的恩德,现在婚事没有定下来,你就装作不知道,等朝廷的赐婚文书送到你手上之后,不要忘了给陛下那里递一道谢恩的奏书。” 向来沉稳的凌肃,这会儿也是激动不已。 他们家是什么出身? 是世代千户的军户!在沈毅接触军事以前,这个身份在百姓面前,可能还能耀武扬威一番,但是在达官贵人的圈子里,是最下九流,最让人看不起的出身! 而现在,凌家摇身一变,竟然与皇家攀上亲了?! 虽然只是皇家的旁支,距离主脉已经三代人以上了,但是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宗室,都是姓李的! 凌家的门第,似乎一下子高起来了。 “是,是…” 凌肃低着头,声音都有些颤抖了:“陛下如天之恩,末将万死难以报答!” 沈毅回头,拍了拍他的肩膀:“凌将军将来,为国效力的时间还长,将来好好报效朝廷就是了。” 凌肃再一次低头:“陛下以及沈公您提携之恩,末将铭记心中,永世不忘!” 沈老爷哈哈一笑:“你这么想,你那大儿子却未必这么想,娶一个宗室女子,但凡脾气大一些的,他这一辈子要吃不少苦头。” 凌肃站在沈毅身后,喃喃道:“这种苦头,是我们凌家几辈子想都不敢想的…” 沈毅哑然一笑,没有接话。 对于凌肃来说,凌家是一步登天了。 这只是因为,武将在这个时代地位太低。 譬如说像沈家这种门楣,哪怕当初沈毅还没有如何发迹,沈恒刚中翰林,就有人上门,要给沈恒说一个宰相家的孙女了。 因此,对于这门婚事,沈毅心里没有太大的感觉。 毕竟,现在李家的公主还有皇子们,都在对他的儿子女儿虎视眈眈。 “他的婚事怎么着也要明年了,这段时间,凌将军还是专心战事,不要分心。” “右路军那边的想法,我大概已经知道了。” 沈老爷看向北方,淡淡的说道:“等时机成熟了,的确可以以左路军为总攻,直接北上破敌,到时候,我会提前知会凌将军。” 凌肃恭敬低头应是。 沈老爷迈步朝外走去:“咱们去吃饭。” 二人刚走到书房外面,蒋胜急匆匆走了进来,他先是看了看凌肃,然后低头道:“公子,内卫杜庸杜副帅到了,要求见您。” 沈毅想了想,然后开口道。 “让他过来就是,正好咱们一起去吃顿饭。” 蒋胜犹豫了一下,点头道。 “是。” 第一千三百五十四章 一步登天 二月末,建康这边还没有来得及回信,因为右路军那边的战事稍缓,右路军主将凌肃,从右路军前线来到束鹿,向沈毅汇报军情,同时商议进一步的战事应该如何进行。 右路军从年关那会儿就开始打,打到现在已经激战了两个月有余,因此需要汇报的内容也很多,他在沈毅的书房里,待了差不多大半个时辰,才把要紧的事情说完,然后凌肃停顿了一下,开口道:“沈公,真定府是一座大城,而且诺勇守的很是坚决,他们人数太多,右路军想要突破真定府,绝不是容易的事情,末将觉得,咱们淮安军后续的战略,重心应该放在苏将军那里。” “由苏将军作为主攻,末将这里,替苏将军拖住诺勇主力,等左路军功成,再抽出手来,一起合围诺勇,打掉这北齐最后的力量。” 沈老爷哑然一笑:“凌将军倒是大方,主动让出了主攻的位置,不知道右路军从上到下的将领们以及将士们,会不会愿意。” “沈公老早就教导我们,淮安军要上下一体,末将觉得,谁主攻并不要紧,重要的是要功成,要打胜仗。” 沈毅低头喝茶,叹了口气:“从前我说这话的时候,淮安军人数还没有现在这么多,现在嘛,淮安军如果加上裴俊以及魏雄他们的禁军,估摸着有二十万人了,不说山头林立,但是背地里也都有各自的小心思。” “真要一体…” 沈毅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有些人也不会愿意。” “不过凌将军能有这番觉悟,还是很不容易的,不管旁人怎么想,我沈毅在淮安军一天,淮安军的功劳,就是全体将士的功劳,不分各军。” 凌肃恭敬低头:“有沈公在,淮安军就是一体的。” 听到他这句话,沈毅微微一怔,随即回过神来,开口问道:“魏雄现在,听你的调遣了么?” 凌肃想了想,回答道:“只要是发公文,魏将军那里都会配合,打起来也肯尽力,就是末将与他差不多平级,谈不上调遣。” “不。” 沈毅摇头道:“你们都是二品官,但是现在各自的职责不一样,在战场上,尤其是在一个局部战场上,必须只有一个声音,那就是你凌肃的声音,咱们淮安军的声音。” “不要觉得不好意思,更不用跟他客气。” “你听好了。” 沈毅沉声道:“你那右路军所有人,你都必须掌握在手中,保证打起来的时候,能够掌控每一丝力量,将这些力量,都能用到实处。” “如果魏雄不服你,你就以我的名义节制他,事后我来负责。” 凌肃恭敬低头,应了声是,然后他看向沈毅,想了想:“末将这里,应该没有太大问题,魏将军也是心向着咱们淮安军的,但是苏将军那里…” 苏定那边跟他打配合的,是裴俊。 裴俊虽然跟魏雄一样,都是禁军都帅出身,但是他从建康出来的时候,身份是北伐西路军主帅,与当时的沈毅是平起平坐的。 即便后来,沈毅地位爬升,裴俊低了沈毅半级,也不是苏定能够制约得了的。 “裴大将军那里。” 沈毅微微皱眉,开口道:“得空的时候,我会约他见一面,跟他把事情说清楚。” 凌肃点头:“也只有沈公您,能够节制得了他了。” 两个人说了许久,才把公事说完,正要去吃饭的时候,凌肃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头问道:“沈公,犬子跟着您去建康,没有惹祸罢?” “没有没有。” 沈毅微笑道:“凌大这个人,还是很机灵的,用起来也很是顺手,就是还有些死板,陛下给他赐婚,见了好几个达官贵人家里的小姐,他最开始竟然都没有同意,若不是我提醒他,他这会儿就跟我一起回来了。” 凌肃低着头,咬牙道:“这逆子,不知好歹!” 沈老爷扭头看了看他,笑着说道:“他没有给凌将军写信么?” “写了。” 凌肃微微低头:“但是没有说的太详细,末将也就只知道一些模糊的事情,不明所以。” “犬子的婚事,似乎现在还没有明朗…” 沈毅笑了笑:“这个我倒是听说了一些消息。” “大约是襄国公家的小女儿。” 见凌肃愣在原地,沈毅解释道:“是宗室,祖上是世宗皇帝的皇子,难得的是就住在建康。” 说到这里,沈毅顿了顿:“当初给凌大预备的几个人选里,只有这襄国公一个人是闲差,其余非是六部侍郎,就是二三品要臣家里的女儿,若说对凌大的助益而言,襄国公一家肯定是最小的,不过…” 沈毅笑着说道:“他们家地位高一些,跟他们家结了亲,将来跟陛下,也会更亲近一些。” 国公听起来地位很高,但是只有爵位,手上并没有什么权力。 没有权力,空有地位,那么这地位就显得很虚。 相比较来说,如果凌大能娶一个相门之女,那么对他以后的帮助,比起这个国公的女儿要强了不知道多少。 当然了,洪德皇帝也不太可能会允许大将与宰相联姻。 凌肃深呼吸了一口气,还是难掩激动。 他直接半跪在地上,低头抱拳道:“末将代犬子,叩谢沈公恩德!” “谢我做什么?” 沈毅把他扶了起来,看向南边,淡淡的说道:“这是陛下给你们家的恩德,现在婚事没有定下来,你就装作不知道,等朝廷的赐婚文书送到你手上之后,不要忘了给陛下那里递一道谢恩的奏书。” 向来沉稳的凌肃,这会儿也是激动不已。 他们家是什么出身? 是世代千户的军户!在沈毅接触军事以前,这个身份在百姓面前,可能还能耀武扬威一番,但是在达官贵人的圈子里,是最下九流,最让人看不起的出身! 而现在,凌家摇身一变,竟然与皇家攀上亲了?! 虽然只是皇家的旁支,距离主脉已经三代人以上了,但是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宗室,都是姓李的! 凌家的门第,似乎一下子高起来了。 “是,是…” 凌肃低着头,声音都有些颤抖了:“陛下如天之恩,末将万死难以报答!” 沈毅回头,拍了拍他的肩膀:“凌将军将来,为国效力的时间还长,将来好好报效朝廷就是了。” 凌肃再一次低头:“陛下以及沈公您提携之恩,末将铭记心中,永世不忘!” 沈老爷哈哈一笑:“你这么想,你那大儿子却未必这么想,娶一个宗室女子,但凡脾气大一些的,他这一辈子要吃不少苦头。” 凌肃站在沈毅身后,喃喃道:“这种苦头,是我们凌家几辈子想都不敢想的…” 沈毅哑然一笑,没有接话。 对于凌肃来说,凌家是一步登天了。 这只是因为,武将在这个时代地位太低。 譬如说像沈家这种门楣,哪怕当初沈毅还没有如何发迹,沈恒刚中翰林,就有人上门,要给沈恒说一个宰相家的孙女了。 因此,对于这门婚事,沈毅心里没有太大的感觉。 毕竟,现在李家的公主还有皇子们,都在对他的儿子女儿虎视眈眈。 “他的婚事怎么着也要明年了,这段时间,凌将军还是专心战事,不要分心。” “右路军那边的想法,我大概已经知道了。” 沈老爷看向北方,淡淡的说道:“等时机成熟了,的确可以以左路军为总攻,直接北上破敌,到时候,我会提前知会凌将军。” 凌肃恭敬低头应是。 沈老爷迈步朝外走去:“咱们去吃饭。” 二人刚走到书房外面,蒋胜急匆匆走了进来,他先是看了看凌肃,然后低头道:“公子,内卫杜庸杜副帅到了,要求见您。” 沈毅想了想,然后开口道。 “让他过来就是,正好咱们一起去吃顿饭。” 蒋胜犹豫了一下,点头道。 “是。” 第一千三百五十五章 攻心计 很快,杜庸就到了沈毅面前,他先是对沈毅低头抱拳行礼:“下官拜见侯爷。”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又抬头看了看沈毅身后的凌肃,再一次抱拳行礼:“见过凌大将军。” 论品级,杜庸的级别并不是很高,只从三品而已,也算是凌肃的“下官”,但是内卫的权柄,与正常卫所大不一样,因此凌肃也不敢怠慢,连忙抱拳还礼:“杜卫帅。” 沈毅看着杜庸,笑了笑:“杜副帅这一次,应该是带了燕都的消息来的罢?” “是。” 杜庸微微欠身道:“下官正有要紧的事情,要禀报侯爷,不知道这个时候侯爷方不方便…” 沈毅上前,拉着他的衣袖,开口道:“正好,凌将军过来了还没有吃饭,咱们三个人一起去吃顿饭,边吃边聊。” 杜庸面露为难之色,他看了一眼凌肃,随即对着沈毅说道:“侯爷,事情紧急,要不然下官先禀报,然后您再去用饭?” 一旁的凌肃很有眼力见,而且他刚受了皇恩,这会儿连带着对内卫也有些尊敬,闻言连忙说道:“侯爷,您与杜卫帅谈罢,末将在外面,等您一会儿,一会儿咱们再吃。” 沈毅想了想,然后点头,开口道:“杜兄,咱们书房里谈。” 杜庸应了一声,跟在了沈毅身后,很快来到了沈毅平日里办公的书房之中,沈毅请杜庸落座之后,给他倒了杯茶水,杜庸双手接过,连道不敢。 沈毅问道:“燕都的内卫,是不是有消息了?” “是。” 杜庸坐在沈毅下首,神态相当恭谨,他开口说道:“陆帅的文书传到燕都之后,燕都的内卫很快去周家附近踩了点,刚把回信送出来。”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开口道:“按照陆帅的意思,这消息分作两份,一份送建康,另一份直接送侯爷这里。” “这会儿,送建康的消息还在路上。” 沈毅若有所思,问道:“能不能把周元朗的儿女带出来?” “燕都的内卫说,燕都至今没有闭门,还是允许常人进出的,因此这件事可以一试,但是…” 杜庸看着沈毅,缓缓说道:“但是周家人,被北齐朝廷紧紧的盯住,趁着一早把几个人从城里带出来不是难事,难的是如何在北齐骑兵的追击之下,逃出来。” 沈毅想了想,开口问道:“城外提前预备好马匹接应,出城之后立刻往南奔,只要能到天津附近,我就能派人接应。” 杜庸摇了摇头:“侯爷,现在的燕都,不管是城里城外,气氛都非常紧张,尤其是燕都南边,密布北齐朝廷的眼线,绝难提前布置人手。” “这件事,燕都那边的内卫说了,单是把人带出来,就只有三成把握。” “即便是这三成把握,事后至少有十几个隐藏身份的内卫,会因此受到牵连。” 说到这里,杜庸顿了顿,低声道:“侯爷您应该很清楚,燕都现在的气氛既压抑又诡异,北齐那个皇帝,不仅乱杀宫人,还动辄杖杀大臣,脾气越来越差,这件事就算做成了,这个不好,就会在燕都掀起大案,不知道多少人头滚滚落地。” “所以,燕都的内卫上报的态度是,在这种紧要关头,不建议朝廷去救几个周家人。” 沈毅低头琢磨了一下,然后抬头看向杜庸,问道:“杜兄,这事我做得主么?” “下官既然来报侯爷了,侯爷自然做得了主,陆帅说了,只要侯爷坚持,哪怕燕都的内卫死绝了,也要执行侯爷的命令。” “那好。” 沈毅用手轻轻牵着桌子,缓缓说道:“就这么硬生生的带人出来,事情太小,付出的代价又太大,划不来,既然要闹事,不妨闹的大一些。” “杜兄,我要你替我,在燕都传一些消息。” 说到这里,沈毅微微摇头,笑了笑:“不能说是传消息,应该说是几句燕都朝野,他们从前不敢说的话。” “至于将周家人带出来这件事,暂时往后放一放,让燕都里的内卫兄弟见机行事,等我安排的这件事做成了,说不定带他们出来,就成了一件容易的事。” 杜庸想了想,低头道:“侯爷,您要传什么话?” “在燕都传一传当初永平帝到底传位给了谁。” “再说一说,当初的皇三子赵隶,到底是怎么被害死的。” “再到处说一说,大齐在先皇时期还强盛无比,怎么新帝登基没几年,就乱成了这个样子。” “到底是南边人异军突起,还是因为皇帝昏庸无能,以至今日。” 说到这里,沈毅想了想,突然笑着说道:“永平皇帝的那个小儿子,叫什么来着?” 杜庸想了想,回答道:“似乎是叫赵骥。” 沈老爷微笑道:“今年也十八岁了罢?” 北齐先皇帝,永平帝一共有八个儿子。 如今帝座上的这个昭武帝,是八个孩子之中的老四。 昭武帝即位的时候,跟他作对的皇三子赵隶,当年就被杀了,其他的兄弟也是封出去的封出去,贬谪的贬谪,独独这个幼弟,他是带在身边,留在燕都的。 如今一转眼,已经是昭武五年,永平皇帝的小儿子,也已经长大成人。 沈老爷静静的说道:“不用传别的,多说一说这位八王爷的好话,对外面说,他自小擅读兵书,精于战事。” 杜庸闻言眼睛一亮,忍不住夸赞道:“侯爷高明。” 他夸了一句之后,随即又说道:“不过昭武皇帝尤其忌讳这些,恐怕这些传闻,就足以让他在燕都掀起大狱了。” 沈毅神色平静,继续说道:“所以,这些话不要在百姓之中传,要在朱里真人之中传,传的越自然越好。” 他摸了摸下巴,淡淡的说道:“朱里真人不过七十年,就已经没有什么有本事的人物了,我方才说的这些话,说不定正是他们心中想的。” “这些话由朱里真人说出来,昭武帝如果管,燕都立刻大乱。如果坐视不管,事情越闹越大,燕都也会乱起来。” “燕都一乱,到时候不管是救人,还是闹事,都会方便许多。” 杜庸微微摇头:“侯爷,燕都禁军在昭武帝的舅舅郎琰手里,有郎琰在,燕都只可能小乱,不可能大乱。” 沈毅面无表情道:“那就让郎家人也牵涉进来,在消息传开之前,想办法让郎家人,与那位八王爷接触接触,接触的越亲密越好。” 杜庸这才低头,万分佩服:“难怪侯爷能创建邸报司,这内卫要是侯爷在掌着,一定比在下官等人手里,厉害十倍百倍。” 沈老爷站了起来,笑呵呵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杜兄夸奖。” “咱们去吃饭。” 杜庸起身,微微躬身道:“敢不从命…” …… 次日,沈毅亲自放周元朗离开。 离开之前,周元朗看着沈毅,大皱眉头:“侯爷,内卫救不出犬子?” “在救了,不过时间不定。” 沈老爷看着周元朗,淡淡的说道:“我这里不好久留先生,先生回去等消息就是了。” 周元朗大皱眉头:“总要有个期限罢?” 沈毅面色平静,甚至带了点笑容。 “等内卫把人带出来…” “我会派人联系先生的。” 周元朗深色复杂,良久之后,才躬身低头行礼。 “多谢侯爷,在下就此…” “告辞。” 第一千三百五十五章 攻心计 很快,杜庸就到了沈毅面前,他先是对沈毅低头抱拳行礼:“下官拜见侯爷。”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又抬头看了看沈毅身后的凌肃,再一次抱拳行礼:“见过凌大将军。” 论品级,杜庸的级别并不是很高,只从三品而已,也算是凌肃的“下官”,但是内卫的权柄,与正常卫所大不一样,因此凌肃也不敢怠慢,连忙抱拳还礼:“杜卫帅。” 沈毅看着杜庸,笑了笑:“杜副帅这一次,应该是带了燕都的消息来的罢?” “是。” 杜庸微微欠身道:“下官正有要紧的事情,要禀报侯爷,不知道这个时候侯爷方不方便…” 沈毅上前,拉着他的衣袖,开口道:“正好,凌将军过来了还没有吃饭,咱们三个人一起去吃顿饭,边吃边聊。” 杜庸面露为难之色,他看了一眼凌肃,随即对着沈毅说道:“侯爷,事情紧急,要不然下官先禀报,然后您再去用饭?” 一旁的凌肃很有眼力见,而且他刚受了皇恩,这会儿连带着对内卫也有些尊敬,闻言连忙说道:“侯爷,您与杜卫帅谈罢,末将在外面,等您一会儿,一会儿咱们再吃。” 沈毅想了想,然后点头,开口道:“杜兄,咱们书房里谈。” 杜庸应了一声,跟在了沈毅身后,很快来到了沈毅平日里办公的书房之中,沈毅请杜庸落座之后,给他倒了杯茶水,杜庸双手接过,连道不敢。 沈毅问道:“燕都的内卫,是不是有消息了?” “是。” 杜庸坐在沈毅下首,神态相当恭谨,他开口说道:“陆帅的文书传到燕都之后,燕都的内卫很快去周家附近踩了点,刚把回信送出来。”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开口道:“按照陆帅的意思,这消息分作两份,一份送建康,另一份直接送侯爷这里。” “这会儿,送建康的消息还在路上。” 沈毅若有所思,问道:“能不能把周元朗的儿女带出来?” “燕都的内卫说,燕都至今没有闭门,还是允许常人进出的,因此这件事可以一试,但是…” 杜庸看着沈毅,缓缓说道:“但是周家人,被北齐朝廷紧紧的盯住,趁着一早把几个人从城里带出来不是难事,难的是如何在北齐骑兵的追击之下,逃出来。” 沈毅想了想,开口问道:“城外提前预备好马匹接应,出城之后立刻往南奔,只要能到天津附近,我就能派人接应。” 杜庸摇了摇头:“侯爷,现在的燕都,不管是城里城外,气氛都非常紧张,尤其是燕都南边,密布北齐朝廷的眼线,绝难提前布置人手。” “这件事,燕都那边的内卫说了,单是把人带出来,就只有三成把握。” “即便是这三成把握,事后至少有十几个隐藏身份的内卫,会因此受到牵连。” 说到这里,杜庸顿了顿,低声道:“侯爷您应该很清楚,燕都现在的气氛既压抑又诡异,北齐那个皇帝,不仅乱杀宫人,还动辄杖杀大臣,脾气越来越差,这件事就算做成了,这个不好,就会在燕都掀起大案,不知道多少人头滚滚落地。” “所以,燕都的内卫上报的态度是,在这种紧要关头,不建议朝廷去救几个周家人。” 沈毅低头琢磨了一下,然后抬头看向杜庸,问道:“杜兄,这事我做得主么?” “下官既然来报侯爷了,侯爷自然做得了主,陆帅说了,只要侯爷坚持,哪怕燕都的内卫死绝了,也要执行侯爷的命令。” “那好。” 沈毅用手轻轻牵着桌子,缓缓说道:“就这么硬生生的带人出来,事情太小,付出的代价又太大,划不来,既然要闹事,不妨闹的大一些。” “杜兄,我要你替我,在燕都传一些消息。” 说到这里,沈毅微微摇头,笑了笑:“不能说是传消息,应该说是几句燕都朝野,他们从前不敢说的话。” “至于将周家人带出来这件事,暂时往后放一放,让燕都里的内卫兄弟见机行事,等我安排的这件事做成了,说不定带他们出来,就成了一件容易的事。” 杜庸想了想,低头道:“侯爷,您要传什么话?” “在燕都传一传当初永平帝到底传位给了谁。” “再说一说,当初的皇三子赵隶,到底是怎么被害死的。” “再到处说一说,大齐在先皇时期还强盛无比,怎么新帝登基没几年,就乱成了这个样子。” “到底是南边人异军突起,还是因为皇帝昏庸无能,以至今日。” 说到这里,沈毅想了想,突然笑着说道:“永平皇帝的那个小儿子,叫什么来着?” 杜庸想了想,回答道:“似乎是叫赵骥。” 沈老爷微笑道:“今年也十八岁了罢?” 北齐先皇帝,永平帝一共有八个儿子。 如今帝座上的这个昭武帝,是八个孩子之中的老四。 昭武帝即位的时候,跟他作对的皇三子赵隶,当年就被杀了,其他的兄弟也是封出去的封出去,贬谪的贬谪,独独这个幼弟,他是带在身边,留在燕都的。 如今一转眼,已经是昭武五年,永平皇帝的小儿子,也已经长大成人。 沈老爷静静的说道:“不用传别的,多说一说这位八王爷的好话,对外面说,他自小擅读兵书,精于战事。” 杜庸闻言眼睛一亮,忍不住夸赞道:“侯爷高明。” 他夸了一句之后,随即又说道:“不过昭武皇帝尤其忌讳这些,恐怕这些传闻,就足以让他在燕都掀起大狱了。” 沈毅神色平静,继续说道:“所以,这些话不要在百姓之中传,要在朱里真人之中传,传的越自然越好。” 他摸了摸下巴,淡淡的说道:“朱里真人不过七十年,就已经没有什么有本事的人物了,我方才说的这些话,说不定正是他们心中想的。” “这些话由朱里真人说出来,昭武帝如果管,燕都立刻大乱。如果坐视不管,事情越闹越大,燕都也会乱起来。” “燕都一乱,到时候不管是救人,还是闹事,都会方便许多。” 杜庸微微摇头:“侯爷,燕都禁军在昭武帝的舅舅郎琰手里,有郎琰在,燕都只可能小乱,不可能大乱。” 沈毅面无表情道:“那就让郎家人也牵涉进来,在消息传开之前,想办法让郎家人,与那位八王爷接触接触,接触的越亲密越好。” 杜庸这才低头,万分佩服:“难怪侯爷能创建邸报司,这内卫要是侯爷在掌着,一定比在下官等人手里,厉害十倍百倍。” 沈老爷站了起来,笑呵呵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杜兄夸奖。” “咱们去吃饭。” 杜庸起身,微微躬身道:“敢不从命…” …… 次日,沈毅亲自放周元朗离开。 离开之前,周元朗看着沈毅,大皱眉头:“侯爷,内卫救不出犬子?” “在救了,不过时间不定。” 沈老爷看着周元朗,淡淡的说道:“我这里不好久留先生,先生回去等消息就是了。” 周元朗大皱眉头:“总要有个期限罢?” 沈毅面色平静,甚至带了点笑容。 “等内卫把人带出来…” “我会派人联系先生的。” 周元朗深色复杂,良久之后,才躬身低头行礼。 “多谢侯爷,在下就此…” “告辞。” 第一千三百五十六章 人心不再 昭武五年三月。 街坊之间,突然开始流传一些消息。 这些消息,是从前在燕都,被禁止讨论的,不过眼下朝廷内外都是一团糟,也就给了这些消息流传的空间。 这些消息中,并没有碰到关于昭武帝的消息,大多是关于前线的一些战报。 其中流传的最多的战报,是淮安军左路军已经占据河间,天津港的天津三卫,也陷入了苦战之中。 要知道,这两个地方,距离燕都,都只有三百里出头而已了! 这个距离,如果是骑兵的话,奔袭一天一夜,就有可能直接杀到燕都城下! 从前,关于战报的消息虽然也在燕都城里流传,但是大多是报喜不报忧,尤其是前线的大败,以及一些要紧的信息,是绝对不会在燕都城里流传的。 此时,在燕都胡同里一个不起眼的茶馆之中,两个年轻人捏着小酒杯碰了碰,其中一人压低了声音,开口道:“难怪今年春闱都暂时取消了,原来前方战场已经溃败成了这个模样。” “可不是?” 另一人应该也是赶考的举子,闻言左右看了看,小声说道:“我听说,从去年年尾,有不少上族贵人,已经偷偷搬出了京师,搬回关外的盛京去了。” “皇上的堂兄弟裕郡王,从前常在京城架鹰斗犬,这都大半年没见影子了,多半就是搬回盛京去了。” “听说呀。” 这人左右看了看,低声道:“听说今年,皇上家里的几个皇子,也准备搬出京城,搬到盛京去。” “啊?” 另外一人脸色变了变,开口道:“这是哪里来的消息?确实么?” “我也是听人传闻的,不过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如今前线打成了这个样子,南陈的人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把咱们京城给围了,贵人们自然不会将自己置身险境。” “嘶。” 另一个留着胡子的读书人,忍不住说道:“时局几年时间,竟然烂成了这个样子,难道…” 他话还没有说完,耳边就听到一声断喝! “好胆!” 三四个壮汉,三两步赶到近前,一把揪住那名读书人的衣领,大声叫骂:“竟敢妄议时局,非议朝廷!” “此要紧关头,你二人定是南人的细作!” 这两个汉人读书人,被几个壮汉直接揪住脖领给带走了。 这些个如狼似虎的壮汉将人带走的时候,二楼一间单独的雅间的窗户打开,从里头探出几个脑袋,看着这两个读书人被带走之后,他们才缩了回去,往地上狠狠吐了口唾沫。 “这帮兔崽子,抓起人来倒是干脆利落!” 旁边有人仰头喝酒,冷声道:“人好抓,嘴却不好堵,朝廷现在处处败退,是无可争辩的事实,清净司的人有本事在燕都抓人,怎么却没本事,到战场上将那姓沈的抓回来正法!” 这些人口音已经完全是汉人口音了,不过他们字里行间,都带着一股几乎肉眼可见的傲气,向来以鼻孔看人,很显然,这些人就是北齐的所谓“上族”,也就是朱里真人。 他们对于朝廷,没有太多忌讳。 当然了,这是因为他们本人虽然不在朝廷里做官,但是家里都是世家大族,家里的长辈在朝廷里,多半位高权重。 因此,这些人不太怕朝廷的清净司。 更重要的是,他们的年纪都不大,还有着一腔热血。 有人伸手敲了敲桌子,闷声道:“要我说,咱们这位主子,的确不是坐天下的好料子,遥想当年先帝爷在位的时候,万邦宾服,就是南边那个小皇帝,也得对先帝爷低头,乖乖的给先帝爷做女婿。” “哪像现在?” 他这话一出,众人纷纷点头,有人长叹了一口气:“世道变了,如今是昭武年间,不是当年的永平年间了。” 说话这人年纪大一些,他看向众人,开口道:“诸位也都少说点话罢,皇上现在心情不好,脾气也大,不要给家里的大人们惹麻烦。” 众人闻言,都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 其中一个半天没有说话的年轻人,突然开口说道:“诸位,下个月,我家要回盛京去了。” 众人都是一愣,扭头看着这年轻人。 年轻人低头喝酒,长叹了一口气:“祖父安排的,没有办法。” 众人都是各自沉默,随即有一人端起酒杯。 “喝酒!” 大家都站了起来,举杯一饮而尽。 一杯酒下肚之后,场中便没有人说话了,气氛变得死气沉沉。 不知道是谁,低声说了一句:“当初三皇子,已经,已经…” “收声!” 有人厉声喝止了他,满脸严肃:“不要给家里招祸!” 这人并不害怕,依旧看着众人说,低声道:“主子不是掌家的材料,难道还不让许家里人说了?” “我听说,八王爷天资聪颖,自小习读兵书…” 他话音刚落,雅间的房门,被人一脚踹开,一个留着胡须的中年人,背着手看向众人,眯了眯眼睛。 “谁在这里妖言惑众?” 说罢,这中年人大手一挥,喝道:“统统带走!” 于是。这些朱里真人,也被押了下去,但是他们并不害怕,临走之前,还看着这个清净司的中年人,其中有几个义愤填膺,骂道:“你这走狗,也敢拿老子!” “老子为朝廷,说了几句公道话,现在连话也不不让说了吗!” 中年人冷着个脸,喝道:“带走!” 于是酒馆之中,一片鸡飞狗跳。 ………… 入夜,修德殿里,清净司现任司正傅泰,毕恭毕敬的跪在昭武皇帝面前,低声道:“皇上,京城里那些妖言惑众,胡说八道的人,清净司已经会同京兆府,一并抓了,都拿在了大狱里。” 昭武皇帝,这会儿正在翻看一道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奏书,闻言放下这本书,看着跪在地上的傅泰,面无表情:“抓了多少人?” 傅泰叩首道:“一共五百余人。” “其中,一部分人是妄议朝政,罪行不重,另外一部分,则是非议皇上当初即位时候的事情,构陷污蔑圣上。” 昭武皇帝眯了眯眼睛,面无表情,但是脸上充满了阴郁:“他们说朕,篡了岐王的位置,是不是?” 傅泰跪在地上,战战兢兢不敢说话。 昭武皇帝勃然大怒:“说这话的,都是些什么人!” 傅泰低头,颤声道:“回皇上,几乎全是咱们朱里真人,汉人们不敢这样胆大…” 昭武帝脸色气的涨红,他狠狠地锤了锤桌子:“包藏祸心,包藏祸心!” “是,是。” 傅泰低头叩首:“一定是南人在京城,恶意散播谣言,这件事,奴才已经派人详查了,只不过…”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过南人奸滑,他们不会亲自去传消息,如今抓到的这些人,消息在他们口中。都已经不知道传了几次了。” 他跪地叩首:“皇上,奴才请问如何处置他们。” “汉人统统流放!朱里真人…” 昭武帝说到这里,脸色又难看了一些,随即否决了刚才的决定,闷声道:“先关着,一个人都不要放出来,等查明了事情原委,张贴榜文,告知京城内外!” 傅泰跪地叩首:“是,奴才遵命。” 皇帝挥了挥手:“你下去罢。” 他顿了顿。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去把郎大将军叫来。” “是。” 没过多久,郎琰就来到了修德殿中,他先是看了看自己脸色苍白的外甥,随即低头行礼:“臣郎琰,叩见陛下。” “起身,起身。” 郎琰站了起来,道了声谢。 皇帝声音沙哑:“京城里谣言四起,人心惶惶,舅舅怎么看?” 郎琰握拳道:“定是南人搞的鬼!” 昭武帝摇了摇头:“南陈肯定做了手脚,但是更多的是,他们自己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昭武皇帝脸色苍白,他看着郎琰,声音坚定。 “舅舅,咱们要…” “做准备了。” 第一千三百五十六章 人心不再 昭武五年三月。 街坊之间,突然开始流传一些消息。 这些消息,是从前在燕都,被禁止讨论的,不过眼下朝廷内外都是一团糟,也就给了这些消息流传的空间。 这些消息中,并没有碰到关于昭武帝的消息,大多是关于前线的一些战报。 其中流传的最多的战报,是淮安军左路军已经占据河间,天津港的天津三卫,也陷入了苦战之中。 要知道,这两个地方,距离燕都,都只有三百里出头而已了! 这个距离,如果是骑兵的话,奔袭一天一夜,就有可能直接杀到燕都城下! 从前,关于战报的消息虽然也在燕都城里流传,但是大多是报喜不报忧,尤其是前线的大败,以及一些要紧的信息,是绝对不会在燕都城里流传的。 此时,在燕都胡同里一个不起眼的茶馆之中,两个年轻人捏着小酒杯碰了碰,其中一人压低了声音,开口道:“难怪今年春闱都暂时取消了,原来前方战场已经溃败成了这个模样。” “可不是?” 另一人应该也是赶考的举子,闻言左右看了看,小声说道:“我听说,从去年年尾,有不少上族贵人,已经偷偷搬出了京师,搬回关外的盛京去了。” “皇上的堂兄弟裕郡王,从前常在京城架鹰斗犬,这都大半年没见影子了,多半就是搬回盛京去了。” “听说呀。” 这人左右看了看,低声道:“听说今年,皇上家里的几个皇子,也准备搬出京城,搬到盛京去。” “啊?” 另外一人脸色变了变,开口道:“这是哪里来的消息?确实么?” “我也是听人传闻的,不过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如今前线打成了这个样子,南陈的人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把咱们京城给围了,贵人们自然不会将自己置身险境。” “嘶。” 另一个留着胡子的读书人,忍不住说道:“时局几年时间,竟然烂成了这个样子,难道…” 他话还没有说完,耳边就听到一声断喝! “好胆!” 三四个壮汉,三两步赶到近前,一把揪住那名读书人的衣领,大声叫骂:“竟敢妄议时局,非议朝廷!” “此要紧关头,你二人定是南人的细作!” 这两个汉人读书人,被几个壮汉直接揪住脖领给带走了。 这些个如狼似虎的壮汉将人带走的时候,二楼一间单独的雅间的窗户打开,从里头探出几个脑袋,看着这两个读书人被带走之后,他们才缩了回去,往地上狠狠吐了口唾沫。 “这帮兔崽子,抓起人来倒是干脆利落!” 旁边有人仰头喝酒,冷声道:“人好抓,嘴却不好堵,朝廷现在处处败退,是无可争辩的事实,清净司的人有本事在燕都抓人,怎么却没本事,到战场上将那姓沈的抓回来正法!” 这些人口音已经完全是汉人口音了,不过他们字里行间,都带着一股几乎肉眼可见的傲气,向来以鼻孔看人,很显然,这些人就是北齐的所谓“上族”,也就是朱里真人。 他们对于朝廷,没有太多忌讳。 当然了,这是因为他们本人虽然不在朝廷里做官,但是家里都是世家大族,家里的长辈在朝廷里,多半位高权重。 因此,这些人不太怕朝廷的清净司。 更重要的是,他们的年纪都不大,还有着一腔热血。 有人伸手敲了敲桌子,闷声道:“要我说,咱们这位主子,的确不是坐天下的好料子,遥想当年先帝爷在位的时候,万邦宾服,就是南边那个小皇帝,也得对先帝爷低头,乖乖的给先帝爷做女婿。” “哪像现在?” 他这话一出,众人纷纷点头,有人长叹了一口气:“世道变了,如今是昭武年间,不是当年的永平年间了。” 说话这人年纪大一些,他看向众人,开口道:“诸位也都少说点话罢,皇上现在心情不好,脾气也大,不要给家里的大人们惹麻烦。” 众人闻言,都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 其中一个半天没有说话的年轻人,突然开口说道:“诸位,下个月,我家要回盛京去了。” 众人都是一愣,扭头看着这年轻人。 年轻人低头喝酒,长叹了一口气:“祖父安排的,没有办法。” 众人都是各自沉默,随即有一人端起酒杯。 “喝酒!” 大家都站了起来,举杯一饮而尽。 一杯酒下肚之后,场中便没有人说话了,气氛变得死气沉沉。 不知道是谁,低声说了一句:“当初三皇子,已经,已经…” “收声!” 有人厉声喝止了他,满脸严肃:“不要给家里招祸!” 这人并不害怕,依旧看着众人说,低声道:“主子不是掌家的材料,难道还不让许家里人说了?” “我听说,八王爷天资聪颖,自小习读兵书…” 他话音刚落,雅间的房门,被人一脚踹开,一个留着胡须的中年人,背着手看向众人,眯了眯眼睛。 “谁在这里妖言惑众?” 说罢,这中年人大手一挥,喝道:“统统带走!” 于是。这些朱里真人,也被押了下去,但是他们并不害怕,临走之前,还看着这个清净司的中年人,其中有几个义愤填膺,骂道:“你这走狗,也敢拿老子!” “老子为朝廷,说了几句公道话,现在连话也不不让说了吗!” 中年人冷着个脸,喝道:“带走!” 于是酒馆之中,一片鸡飞狗跳。 ………… 入夜,修德殿里,清净司现任司正傅泰,毕恭毕敬的跪在昭武皇帝面前,低声道:“皇上,京城里那些妖言惑众,胡说八道的人,清净司已经会同京兆府,一并抓了,都拿在了大狱里。” 昭武皇帝,这会儿正在翻看一道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奏书,闻言放下这本书,看着跪在地上的傅泰,面无表情:“抓了多少人?” 傅泰叩首道:“一共五百余人。” “其中,一部分人是妄议朝政,罪行不重,另外一部分,则是非议皇上当初即位时候的事情,构陷污蔑圣上。” 昭武皇帝眯了眯眼睛,面无表情,但是脸上充满了阴郁:“他们说朕,篡了岐王的位置,是不是?” 傅泰跪在地上,战战兢兢不敢说话。 昭武皇帝勃然大怒:“说这话的,都是些什么人!” 傅泰低头,颤声道:“回皇上,几乎全是咱们朱里真人,汉人们不敢这样胆大…” 昭武帝脸色气的涨红,他狠狠地锤了锤桌子:“包藏祸心,包藏祸心!” “是,是。” 傅泰低头叩首:“一定是南人在京城,恶意散播谣言,这件事,奴才已经派人详查了,只不过…”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过南人奸滑,他们不会亲自去传消息,如今抓到的这些人,消息在他们口中。都已经不知道传了几次了。” 他跪地叩首:“皇上,奴才请问如何处置他们。” “汉人统统流放!朱里真人…” 昭武帝说到这里,脸色又难看了一些,随即否决了刚才的决定,闷声道:“先关着,一个人都不要放出来,等查明了事情原委,张贴榜文,告知京城内外!” 傅泰跪地叩首:“是,奴才遵命。” 皇帝挥了挥手:“你下去罢。” 他顿了顿。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去把郎大将军叫来。” “是。” 没过多久,郎琰就来到了修德殿中,他先是看了看自己脸色苍白的外甥,随即低头行礼:“臣郎琰,叩见陛下。” “起身,起身。” 郎琰站了起来,道了声谢。 皇帝声音沙哑:“京城里谣言四起,人心惶惶,舅舅怎么看?” 郎琰握拳道:“定是南人搞的鬼!” 昭武帝摇了摇头:“南陈肯定做了手脚,但是更多的是,他们自己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昭武皇帝脸色苍白,他看着郎琰,声音坚定。 “舅舅,咱们要…” “做准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