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婚后不装了,我就是你们找的诗仙》 第一章 湖心小岛 在玄武湖湖边的台阶上坐了一个时辰,听着周围环肥燕瘦的浣衣女唱着吴侬软语,看着远处桥头上人头攒动的长衫学子们……宁无恙终于接受了现实。 他穿越了。 从21世纪的种花稼,穿越到了这个封建落后的王朝——大兴国。 “贼老天,你不厚道啊。” “我好不容易从一个普通山村大学生卷成年薪千万的金牌策划师,还没来得及享受人生,发个高烧你就把我送这里来了?” 回,大抵是回不去了。 宁无恙抠了抠有些抽疼的脑壳,消化完原身的生平经历,他有种想删号重来的冲动。 原身宁无恙是将门之后,父母早亡,由祖父宁峰抚养长大。 宁峰四十年前曾跟随当今陛下南征北战,最辉煌时曾是手握一万大军的关内行军副总管。 然而之后便没仗打了,再加上宁峰性格耿直有能力,一次因为点卯时写字太难看被顶头上司以没文化发难降了职后,二十年间,宁家三迁。 终是从天下脚下的京安城,迁到了这没有用武之地的江南道金陵府,当起了校场上可有可无的考校官。 大兴国建国已有二百十年,现今是泰兴四十四年立夏,老皇帝的长治久安让大兴国步入了歌舞升平的阶段,从朝堂到乡野都是重文轻武,江南道更是产出才子的温床。 宁峰便花了大价钱给孙子们启蒙。 大伯二伯家的兄弟姐妹们都没辜负花出去的金银,可宁无恙五岁启蒙,五年来大字不识几个,倒把教书先生气得自闭了好几个。 不得已,又弃文捡起老本行开始练武,又学了五年……然后武考时太紧张一箭射破了更鼓,开创江南道武考首个零分成绩,气得宁峰当场把人揍了个半死,从此一箭扬名,成了金陵第一大草包。 宁峰眼见这孙子实在没有学习的天分,再加上脑子有些轴,为人怯懦还天真,连经商都担心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 只能打发宁无恙继承他母亲留下来的嫁妆“平安医馆”,希望他过上踏实的小康生活,老婆孩子热炕头一辈子也挺好。 可宁无恙的老婆……准确来说是未婚妻,金陵三大才女之一的柳晴芳根本就是一个销金窟。 想当初定亲时,柳家只是籍籍无名的小富商,假借宁无恙母亲救治没带钱为理由,用刚出生的孩子抵押许下了娃娃亲,估计是想等宁峰起复鸡犬得道。 谁知没多久,宁无恙父母双亡,宁家日渐势微,柳家却从小富商变成了大富商,这人往高处走,自然瞧不上被宁峰放弃仕途的宁无恙。 但原身却是一个十足的舔狗,为了讨好柳晴芳,她喜欢的笔墨纸砚无论多贵都要去买,她想要的名家诗帖砸破铁锅也要求到手,终于,一年内败光了医馆多年的积蓄。 甚至因为着急挣钱娶媳妇,傻乎乎地信了方士的鬼话,用医馆去叶氏典当行抵押了一百两,买下独门秘方想发大财,并且亲自试药,结果服之即噶。 真是又蠢又舔,神仙难救。 以宁无恙旁观者的看法,但凡柳晴芳对原身有意,也不会心安理得地享受原身的付出,却一直吊着不成婚。 偏偏原身天真没看透,想赌一把自己赚到大钱,证明自己的实力后能否打动柳晴芳,反倒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珍爱生命,远离赌毒。” 他不是宁无恙,对于印象里那个仗着会吟几首诗就故作清高的柳晴芳没有好感。 这婚结不结的与他没关系,可抵押的医馆他得赎回来。 否则被暴脾气的宁老爷子知道,绝对打得他半年下不来床。 而今日,便是抵押的最后期限。 时间紧任务重。 好在。 根据原身的记忆,他有机会半日赚到一百两抵押款,赎回医馆,免遭皮肉之苦。 那便是今日在玄武湖畔举行的“才子大会”。 这个大会是由岛主沈家、京城来的郡主侯爷、诗王徐几道、知府江大人,以及金陵才女之首季谨共同举办,响应者无数。 毕竟若是谁能在大会上得诗王一句赞赏,入了京城贵人的眼,说不定便能举荐入仕途。 梦想趁着这个机会一飞冲天的不在少数。 再不济,和名满江南的大才女在沈家第一次对外开放的湖心小岛上,来一场诗词美妙的邂逅,也是一段风流佳话。 不过大会名额有限,只有百位。 通过季谨考核的才子,便能乘单轿走过沈家自建的三里长桥,在近距离欣赏过湖光美景后,登上那座占地方圆五里、四面环水的湖心小岛,与诸多青年才俊共论诗词之美。 主打的就是一个贵人们不接地气,不想与民同乐。 “看这乌泱泱的少说上千人,总有那么几个有钱又没才的需要我助力梦想。” 宁无恙沿着湖边往桥头方向走。 刚走到人潮拥挤的地方,就见桥头竖起的两个旗杆上,各自垂下一丈高的红色卷轴。 右边四字:岁寒四友 左边四字:以物言志 伴随着红色卷轴落下,桥上一座临时搭起的凉亭里,十数个婢女将遮盖着凉亭四面印有菊色花纹的青色竹帘缓缓卷起。 一位蒙面少女端坐于燃着熏香的琴架前,现身于众人视野中。 正是金陵才女之首的季谨季大才女。 季谨旁边还坐着另一位在她的气质貌美打压下没啥存在感,坐得笔直端正大气不敢出一声的才女——柳晴芳。 只能和婢女坐一桌还表现得谨小慎微的柳小姐,与原身印象里不入俗流的清高才女,差距不要太大。 “这便是小女子今日出的题目,还请各位学子才女们仔细斟酌,想要登上湖心小岛,只有排名前百的佳作。” 清脆悦耳的声音让宁无恙转移了视线。 尽管少女蒙着脸,但那双秋水剪眸和窈窕的身段,一下子让不少学子们兽性……哦不,诗兴大发,跃跃欲试。 急忙摇头晃脑,试图当即吟唱一首。 可他们此时脑子里翻来覆去也只能憋出四个字。 “梅……兰……竹……菊……” “该怎么利用这岁寒四友来托物言志?” “我爹花一百两请人做了十首诗,可准备的都是写景写物或单方面论志向谈抱负的,这可怎么办?” “还好登岛的诗词不用当场作诗,快去请代笔先生来!” “别请了,代笔先生说给他多少两银子他也写不出来,他能写出来早坐评审席了。” 宁无恙听着学子们叫苦连天的议论,再看过去一刻钟还没有人作出一首诗来,十分满意。 他扫了一眼凉亭里的熟面孔,转身离开了这群一脸便秘的学子们,朝着北边位于百米开外的玄武北巷走去。 巷子入口处便是一家挂着破旧牌匾的“平安医馆”。 宁无恙穿过空荡荡的大堂走到抓药开方的书桌前,铺开草纸,研墨下笔。 符合题目的十首诗不过脑子地呈现在草纸上。 吹干墨迹将它们折叠起来塞进袖子,出门时,看到一个叶氏典当行的伙计狗狗祟祟地朝医馆里探头。 二人撞了个正着,那伙计却也不怕,反倒讥笑他:“宁公子,你这医馆连个鬼影子都没有,没有人来上门送钱,你等着两个时辰后掌柜上门,带你去官府更改房契地契,从此流落街头!” 第二章 十首诗 “好,我等着。” 宁无恙没理会这种幸灾乐祸的小人,以免耽误了时辰。 等到他返回玄武湖畔时,两顶单轿正沿着三里长桥不紧不慢的往湖心小岛移动,身边的学子们羡慕得眼睛都绿了。 “果然哪个时代都有青年才俊。” 有人打样,那些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的学子肯定不会这么快认头,买诗登岛,估计还会自己挣扎一下。 肯马上花钱买诗的,首选人傻钱多的公子哥们。 宁无恙四下打量着,视线定格在一位穿着华贵但眼神却透露着清澈的愚蠢,方才说花一百两银子买了十首代笔诗的那个富家公子哥身上。 幸运儿,找到你了! 宁无恙挤了一身臭汗和刺鼻的熏香,终于挤到富家公子哥身边。 他看着直勾勾盯着才女们可望而不可近的公子哥,把早就握在拳头里的纸条递到对方面前。 “公子,买代笔诗吗?一首十两,登不上岛,假一赔十。” “真的?!” 富家公子哥本来听到有人作出代笔诗词而喜出望外,可当看到说话人是宁无恙时,满脸嫌弃地挥挥手。 “姓宁的,你以为本公子和你一样是个不懂鉴别诗词的草包吗?还假一赔十,你家穷得叮当响拿什么赔我?拿你身上的补丁还是你脚上的草鞋?” 宁无恙也没反驳。 笑呵呵地打开了手里的草纸。 富家公子哥见他果然如传闻里一样连被人骂了都听不出好赖话,再瞧他那未被智慧污染的俊美脸庞,升起一股同情之心。 “姓宁的,你别是让那些只会写打油诗的混子们骗了,告诉本公子,他们一首诗卖你多少两,本公子看你可怜,买你一首。” 宁无恙原本打算让富家公子哥眼馋一下,借助对方后悔时的表现来搞一波宣传的。 见此人还算有良心,便伸出一根手指。 “十两。” 没名家署名,再好的诗也卖不上高价,有可能砸手里或被人暗中捅刀子抢走。 财不外露,没有守住巨额财富的把握时,宁无恙绝对不贪。 十两买十两卖?裤衩子都得赔掉。 富家公子哥用看傻子的眼神同情地看了他一眼,一把夺过他手里的草纸,张嘴便是一通指点。 “你瞧瞧这上面的字,跟狗爬一样,比本公子写得还烂。” “还有这第一句,墙角数枝梅,刚启蒙的孩童都会写,这第二句,凌寒独自开……” 富家公子哥嫌弃的表情骤然剧变,绿豆大的眼睛绽放出异样的光彩。 “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好一首《梅花》,本公子好像看到了它孤独盛开在墙角,任大雪打压而不凋零的坚强。” 宁无恙也看出了大兴国文人们的诗词水平。 写不写得出来两说,品鉴水平绝对不是吹出来的。 “宁无恙,你这首诗是从哪里买的?”富家公子哥紧张地问:“此诗有没有流传于世?” 代笔归代笔。 凭借代笔登岛也是一种软实力。 可撞诗当场比试的话,谁菜谁就会被赶下湖心小岛,没有沈家允许通行,不走长桥的话,大庭广众之下只能游回来。 与其丢尽颜面,那还不如不登。 “没有。”宁无恙随手一指玄武街的方向,“我从那里拿来的。” 富家公子哥想到宁无恙的传闻,见他老实巴里交的有一答一,不疑有假,捏着草纸笑得像个二百来斤的孩子。 “元来,你还愣着干嘛,快给钱!” 他虚踢了一脚小厮,自己则默默地背诵了好几遍,直到烂熟于心,这才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嚣张地穿过人群。 “让让,都让让!” “本公子作出一首绝世佳作,快送本公子登岛!” 宁无恙看到富家公子哥远去的背影,继续搜索符合他条件的人选。 江南富庶,金陵更是一个销金窟。 很快,一个只盯着才女不盯题目的富家公子哥进入了宁无恙的视野中。 公子哥看到的是美色,他看到的是银子。 选人主打的就是一个钱多人傻,至于他们登岛后会不会碍了才女们的眼? 银货两讫,与他无关。 …… 凉亭里。 季谨看向被婢女引进来的富态公子,努力控制着脸上得体的微笑。 而打着来学习旁听,实则想挤进名流圈层的柳晴芳,则用帕子挡住脸庞,遮住满眼的蔑视。 元宝。 金陵大富商之子,出了名的不学无术。 和她那个赖皮狗一样的未婚夫大草包宁无恙可谓是一对卧龙凤雏。 “元公子,请朗诵你的大作。” 元宝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看到美若天仙的季谨,眼睛都看直了。 听到她的话才反应过来,自己不是看一眼就走,而是背完了诗登上岛后可以慢慢欣赏她的美貌不说,还有机会在岛上共进晚宴,说不定还可以留宿岛上共赏明月。 他色向胆边生,张嘴便道:“墙角数枝梅……梅……梅……” 完蛋,太紧张,后面是啥来着? 季谨见元宝急得满脸通红,偷偷从袖子里掏纸条,庆幸不已。 还好她主动揽下把关的差事,否则这种出糗的场面,很容易让人怀疑闻名天下的江南人才辈出是一句空话。 这场才子大会对外宣称是交流诗词,实际上京城王爷们在暗中较劲,趁明年春闱前预选可用之才。 给她选拔的权利,只因她大伯乃当朝兵部尚书,视她如己出,而大伯又深受当今陛下器重。 当今十六岁登基,在位四十四年,熬死了两任太子,此次前来的贵人之中便有极有可能登上储君之位的康王与晋王党派的人。 季谨与她的伯父一样不想理会朝堂党派之争,但举荐些金陵学子为国效力,是她该做的且能做的。 “凌……凌……” 元宝还在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季谨感觉半刻钟好像过了数年一样久,最终失去了耐心。 “元公子若想不起来,不妨等下一位诵读完再说?” 整整一个时辰,除了两位京城说是来凑热闹,实际上是来大挫金陵学子锐气的才子登岛外,无一人敢前来应试题目。 尽管元宝一看就是找人代笔,季谨对他所作的诗不抱希望,但这份敢为人先的勇气还是要鼓励的。 “不……万一他们来了把本公子名额抢了怎么办?” 元宝可没忘记湖边还有一个卖诗的草包,余光瞥了眼被揉烂的草纸。 上面的几个字马上替他把记忆串联了起来。 “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这首诗叫《梅花》,不知道凭此诗,本公子能否留在这凉亭上?” 元宝既骄傲又心虚。 他认为这诗没毛病,比起《大兴诗词千篇集》里记录的一些名诗还要强几分。 可最终做决定的是季谨,再加上卖诗的是让人卖了还要替人数钱的宁无恙,这么厉害的诗还他娘的只花了十两银子。 他心里没底。 第三章 卖完了 凉亭里悄然无声。 季谨回味了半晌才回过神来,鼻尖仿若还有一缕淡淡的梅香。 柳晴芳亦是如此,琢磨片刻只觉得这诗朗朗上口,感觉她也能写得出来,偏偏真要模仿填词却总失了原来的韵味。 她连忙对着元宝示好:“元公子这首《梅花》简洁形象又有力度,小女子认为不只能够上凉亭,说不定还能录入《大兴诗词千篇集》。” 果真这么牛?! 元宝既认为自己捡了宝,又因为这诗不是自己作的,连忙推辞。 “此诗乃本公子与一朋友共同所作,入不入诗集日后再说。” 元宝的婉拒,让季谨更加确认这是代笔诗。 她不由得好奇起来,究竟是哪位先生替元宝代笔的。 要知道一篇像《梅花》般能够流传千古的佳作,署名所赐还要千百两润笔费。 元家能够让这位先生不署名作诗,必定下了血本。 不管是不是代笔,总之应是金陵人士所作。 季谨马上用梅花小篆抄录下来,想着送给徐老品鉴,让他们在岛上垂钓时,能够多添一分滋味。 谁知诗还没写完,又上来一位行武气十足的青年。 “还未请教这位公子大名?” “画菊。” 婢女看着五大三粗的青年报上这种名号,连忙垂下头,把上次小姐罚她抄诗集的伤心事想了许多遍。 柳晴芳已经捂嘴笑得花枝乱颤,引得青年一阵注目。 季谨也是险些笑场,只能夸赞:“好……雅致的名字。” 她酷爱菊花,面对五大三粗的青年叫这个名字,除了夸也只能夸。 “画菊:花开不并百花丛,独立疏篱趣未穷。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 青年背完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这才自报家名。 季谨此时也顾不得对方到底叫不叫画菊,她凝视着竹帘上的花纹,仿佛看到了在寒凉的秋风中摇曳的秋菊,内心触动不已。 “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 这说得正是她啊! 只是眼前这位壮汉忐忑等候她宣布结果的模样,实在难以想象能够做出如此有气节的诗作来。 不出意外,还是找人代笔的。 金陵城何时来了如此厉害的代笔先生们? 这时,又一人前来诵读他的大作。 依旧是不报名号,先背诗作。 “《春庄》:山中兰叶径,城外桃李园。岂知人事静,不觉鸟声喧。” “……” 季谨朱唇微张,赞美的话来不及说出,接二连三拿着草纸的“才子”们粉墨登场。 让季谨对名诗佳作有了新的认知。 是谁? 究竟是哪位富有大才的代笔先生写下这么多佳句? 梅兰菊都有了,不知道那位代笔先生会以何种手法、何种心境去咏竹! 若非季谨为人平和,做事三思而后定,此时必定夺过那些草纸,从中追寻蛛丝马迹。 能够写出这等诗作的必是诗词界的翘楚,她看过那些人的真迹定能认出是谁的字迹来。 “各位学子们,请稍候片刻,待小女子将你们的诗作抄录下来,再做评断可好?” 秋谨看都没再看这些虚假的才子们一眼,直勾勾地盯着他们袖子里快要揉烂的草纸,心疼不已。 真迹! 这可是千金难得的真迹啊! 这些大老粗、败家子们! 她还想着让京城来的好友,也就是贡献这次才子大会场地的岛主沈大小姐开开眼界。 常言道:字如其人。 若是对方长相喜人,那位经常抱怨她只天天看酸诗的闺中密友,必定在欣赏美男子的同时,体会到诗词的魅力,明白她的兴趣爱好有多重要。 柳晴芳也急了。 为了让她的意中人在京城贵人面前亮相,她可是使出了浑身解数,才求来旁听学习的一席之地,就想着到时候帮衬一二。 可眼下有这么多名诗佳作问世,她给意中人押中题的那首诗能不能挤进前百,她真的没有信心。 柳晴芳不免怀疑自己这个才女的头衔是否因为读书识字的女儿家太少,所以得来的太容易。 否则为何任何一个不学无术的公子哥诵读的诗作,都出彩到让她有种高不可攀的错觉? 听着又一位走进凉亭的人念出来的诗作直击她的心灵,柳晴芳不免幻想:若是有男子能够为她写出如此佳作,必能与她琴瑟和鸣。 可惜她的意中人叶公子虽熟读诗书,却只能写一两首打油诗。 而她的未婚夫是一个马上连落榻之处都保不住的草包……不提也罢。 是谁? 柳晴芳既好奇又郁闷。 到底是谁坏了她的好事? …… 玄武湖畔。 卖完十首诗的宁无恙揣着二十两银锭子和八十两银票,等到看到最后一位金主走进凉亭,没被赶出来,便挤开人群往回走。 那些原本对他所卖的草纸诗爱答不理观望的学子们,眼见买了诗的人已经上轿登岛,顿时急红了眼。 “宁无恙,还有诗吗?” “没了,我就拿了十首。” “你可真是一个大傻子,这么好的生意只卖十首!还不赶紧回去买了诗来卖?你多买点到时候给我打个折。” 还有一些穿着清凉到暴露的女子,也在旁敲侧击地打听从哪里买的诗。 “宁公子,你把写诗人介绍给我们可好?” “小女子崇拜他的才华,欲自荐枕席。” 为了让他交实底,姑娘们不停地送秋波,好像他没见过女人的初哥。 自荐枕席?真当他看不出这是学子们花钱请来卖肉的吗? 美人计都使上了,看来卖诗的市场很大,但引起了这么大的轰动,凉亭里的季小姐也应该察觉到了不对劲,该收手了。 “写诗的人就在湖边,你们慢慢找。” 被人以为是大傻子的宁无恙笑呵呵地交了实底。 自己则是头也不回地走出瞬间混乱的人群。 刚踏到通往医馆的小巷子里,发现一阵香风一直在身后跟随,似乎从湖畔便开始跟着……他猛地停下脚步向后转身。 “唉呀。” “被他发现啦。” 两步之外,站着两个脸上蒙着面纱的姑娘。 一个膀大腰圆的女护卫。 衣着较华丽的那位身材娇小、憨态可掬,一双小鹿似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加上因疾跑而一颠一颤的那对浑圆,可爱至极。 在流行走清高才女风的时代这样的姑娘很是少见。 尽管她的脸上蒙着面纱看不清长相,但眼中的笑意让人心生好感。 “姑娘,你找在下有事吗?”宁无恙没和对方兜圈子。 对方也没和他绕弯子:“我想看看公子你从哪里进货。” 进货?哦! 她居然没有人云亦云在湖畔找人,小……哦不,大姑娘还挺机灵。 “姑娘,我真的只拿了十首诗,卖完了就没有了。” 真诚是永远的必杀技。 宁无恙没有说谎,再加上他极具欺骗性的那张人畜无害的脸,对方信了。 “我还以为自己撞了大运,能从你这里买几首诗再转手卖给别人赚差价呢,我认识不少酷爱诗词的有钱人呢。” 这算盘响的,直接崩到他脸上来了。 第四章 一百两 宁无恙觉得这姑娘有点意思,长得也在他审美点上。 和她聊天很是愉快。 只是她身上绣的金线抽出来能抵他一间医馆,在这个普通人如牛马的时代,漂亮的女人可以招惹,有钱有势的女人……没有那个实力,他最好一句废话别多说。 “若无他事,在下告辞。” “公子,我对你刚才卖的诗很感兴趣,以后有进货的消息记得告诉我呀。” 对方作为上位者自然没有那么多顾忌。 宁无恙猜测,这应该是哪户千金大小姐看他卖诗好玩,这才一时兴起盯上了他。 只要他不回应,要不了多久就能把他抛之脑后。 沈幼初目送着宁无恙快步走出小巷,朝着护卫梅香勾了勾手,笑容狡黠。 “他卖的那些诗我扫了一眼都是名诗佳作,写诗的一定是个大才子,我们把他找出来绑了送给谨儿去,她不是总嚷着要嫁天下第一大才子嘛,我倒要瞧瞧大才子若是一个丑八怪她还嫁不嫁,还会不会笑话我总是看脸识人。” 为了这场才子大会,她特意从京城远道而来,可一直没想好给闺中密友季谨送何见面礼。 谁叫泡在诗集里的季谨不喜外物,她快到凉亭了也没想好要送什么。 一个为了钱财卖弄诗词的大才子,一定能够冲击季谨的爱情观念,让季谨明白,这世上不是诗词作得好的大才子都是清风朗月的男神仙,也有卖诗求财的大俗人。 到时候花一万两买他一千首诗,让季谨听诗听到耳朵起茧子,让谨儿这丫头来到金陵这五年,只顾琢磨诗词不知道多写几封信给自己说些金陵的趣事,哼。 “小姐。” 梅香回想着刚才那个俊美公子白净高瘦的模样,试探着问。 “你看到这位宁公子后两眼放光,没和季小姐打声招呼径直追到这里,是想找写诗的人,还是想找卖诗的人?” 若说季小姐爱诗如命,那么自家小姐便是爱美如痴。 经常看到长相俊美的少年少女,上前去与人搭话,再忽悠人家花容易老,必须留念。 然后把人画在纸上,摆在“集美阁”里,如今阁中已收藏了九十九幅美人图。 宁无恙虽然脑子不太行,但长相却没得说,可能这就是得之东隅、失之桑榆。 沈幼初闻言捧住小脸,惊讶地反问:“我的目的很明显吗?那个美男子不会看出来我是冲他来的?” “小姐你难道没发现那位宁公子自从和你交谈后,跑起来像是身后有狗在追吗?”梅香的形容让沈幼初撒脚就跑。 百美图最后一幅她寻找了两年之久,好不容易找到看对眼的美男子,不能让他溜掉! 软磨硬泡也得让宁公子答应入画。 实在不行,就拿钱砸到他同意! 宁无恙不知道方才的大姑娘并非一时兴起单纯地想买诗,而是对他本人图谋不轨。 但此时他也顾不上姑娘了,因为平安医馆门口正站着叶氏典当行的掌柜张麻子和四个虎背熊腰的打手,全都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盯着他。 算账的来了。 “宁公子还有闲心去湖边凑热闹?”张麻子乐了。 宁无恙“嗯”了一声,开始掏袖子。 刚才遇到两个姑娘生怕是打劫的,银子藏得有点深。 张麻子见他闷头不语,面露轻蔑之色:“今日玄武湖畔召开的是才子大会,可不是草包排队,据说只有金陵前百的才子才能登上湖心小岛得见贵人,你去了又有什么用,难道是打算碰运气,得到贵人青睐后让人帮你还债?” “是又如何?” 宁无恙不以为然的反问着,根本没拿张麻子的话当回事,动作生疏地掏着袖筒里的银票。 张麻子感觉自己这番嘲讽就像一拳砸在棉花上一样无力。 他看着眼前这个淡定回怼的宁无恙,总觉得和昨日慌慌张张来抵押医馆时,连话都说不清楚任他开价的宁无恙,像变了个人似的。 不过他也没想太多,继续奉命行事。 这笔生意是少东家叶昌隆要促成的,目的就是让宁无恙身败名裂后沦落街头,再没有翻身的可能,宁无恙才会知道他与柳家小姐有着天壤之别,到时候柳家随便施舍几两银子,便能名正言顺地退婚。 毕竟让一个大才女嫁给一个一无是处、还身无长物的草包,就算是救命之恩也太强人所难了。 到时候少东家便能抱得美人归! 他特意交代宁无恙不得告诉宁峰,以免节外生枝。 眼下要趁着宁峰还没来,把事情办妥。 张麻子从怀里掏出契约书在宁无恙面前,像逗狗一样轻轻晃动着。 “宁公子,你看清楚了,这是你昨日签的抵押文书,自愿将平安医馆以一百两银子抵押,若不还行便将医馆更名易主,且逾期不候。” 接着,张麻子又对着过路的、看热闹的高声宣扬着。 “街坊邻居们也来瞧瞧,不是典当行逼着宁无恙签字画押的,是他自愿抵押,如今他还不上钱,这平安医馆从此就归我们叶氏典当行所有!” 周围的人们听说宁无恙用一百两把平安医馆抵押了。 顿时议论纷纷。 “这么好的地段,这么一大间医馆,少说也值上千两,怎么一百两就抵押出去了?” “还能怎么回事?傻呗,他可能连契约书上的字都认不清,让典当行糊弄了。” “不是做生意那块料还要瞎折腾,这回好了连容身的医馆都折腾没了,宁老爷子知道非得打死他不可!” 张麻子眼见宁无恙的“丰功伟绩”宣扬得差不多了,担心宁峰闻讯前来阻拦,他朝着四个打手使了一个眼色。 四人会意,当即把宁无恙围在其中,暴喝一声。 “宁公子,跟我们去趟衙门更改房契地契,要是你想拖延时间,可别怪我们不客气!” 面对张麻子的威胁,宁无恙只是抬头似笑非笑地盯了他一眼。 这一眼,让张麻子突然有种被人当成跳梁小丑的错觉,好像被宁无恙轻视了,顿时恼羞成怒。 “你居然还笑得出来?我倒要看看等过了户,你爷爷知道你把医馆抵押没了打你的时候,你还笑不笑得出来!” “我到时候是哭是笑,关你屁事?” 宁无恙终于把最后一锭碎银子掏出来,全部塞到张麻子的怀里。 又将契约书一把夺了回来。 “一百两我还给典当行了,抵押契约就此作废。” 嘶啦~~ 宁无恙把拿到手的契约书撕了个粉碎。 医馆保住了。 他的屁股也保住了。 接下来就是哄好宁老爷子,利用这间医馆做门别的赚钱生意。 张麻子根本没想到宁无恙胆敢不告自取契约书,又低头看了一眼实打实的一百两银子和银票,头皮一阵发麻。 宁无恙居然在没有宁峰的帮助下筹到了一百两?! 不行! 他今日必须拿下平安医馆,否则少东家从湖心小岛回来后,能扒了他的皮当坐垫! “宁无恙,你这个大草包!不仅不认字,连钱也不认识,你这银票是假的!” “好啊你,敢拿假钱糊弄我?快把房契地契交出来,否则我去官府告你私造假钱砍了你的脑袋!” 张麻子知道宁无恙胆小怕事,故意把罪名说得极重,等着宁无恙吓破胆子,乖乖地交上房契地契。 第五章 结仇了 换作以前的宁无恙听到这些指责,会像个鹌鹑一样吓得战战兢兢,任由人当成鱼肉宰割。 可现在。 他直接握紧拳头朝着离他最近的一个打手腹部砸了下去。 先下手为强。 砰! 这一拳当场把打手吃的早饭都给砸了出来。 宁无恙对于这样的力量十分满意,别看原身确实大字不识一筐,但身体扛揍力量不弱,只是性格怯懦加上总是被人否定,这才让他自己都以为自己很好欺负。 砰! 又是一拳撂倒一人,宁无恙的脸上也被擦破了皮,他也不管,直勾勾地盯着想要动手的另外两个打手。 那两个打手哪里想到宁无恙如此能打,更没想到宁无恙会抢先动手打人,此时看到他一副不要命的架势,吓得谁也不敢上前挨揍。 张麻子也被这几记硬拳吓得胆颤,踉跄着后退,嘴里却还在色厉内荏地叫唤着:“宁无恙,你竟敢打人?” “只许你污蔑我不许我打你,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你长得不美就别想得太美。” 宁无恙箭步上前,夺过张麻子怀里的银票,展示给周围的街坊邻居们看。 “大家也来辨辨这银票是真是假,下次去叶氏典当行的时候擦亮了眼,免得还钱时被人污蔑是假银票,让叶氏典当行两头吃。” 泼脏水这种脏活,宁无恙见得多了,见力打力更是信手拈来。 张麻子见典当行的名声都被自己连累了,立马急了眼,对着周围想上前辨认的人威胁道:“我看谁敢与叶家作对!小心通判大人抓你们下大狱!” 叶家这几年靠着典当行抵押的一份独有的熏香秘方,不仅成为金陵三大富商之一,族中更是出了一位通判大人官商相护。 众人听到张麻子以官压人,谁也不愿意为了一个草包去得罪大官,全部选择低头踩蚂蚁假装看不见。 他们的沉默如雷贯耳。 宁无恙知道这是人之常情,但难免心中悲凉。 “看来今日的事没法善了了。” 宁无恙收好了银子,做好了对簿公堂的准备。 哪怕契约书撕毁,叶氏典当行只能从制假钱上面诬告他,但此事还得麻烦爷爷出面,才能避免他被叶家逼着认罪。 毕竟在这个官商相护的时代,没钱没势的普通人,只能任人宰割。 就在宁无恙思考着如何应对即将到来的牢狱之灾时。 一道熟悉的身影从人群里挤出来,在他眼前闪过,烧包似地向张麻子晃动着一沓千两面额的银票。 “唉呀!你说本小姐给宁公子的银票是假的?谁敢你的狗胆?” 沈幼初单手叉着小蛮腰气呼呼地质问着张麻子,暗中朝着宁无恙眨了眨眼:宁公子,我来美救英雄啦! “……” 宁无恙感激一笑,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那些银票上面。 不愧是来进货的,带的钱可真多。 张麻子更是险些被那些贴到脸上的那些银票晃花眼睛。 再看沈幼初穿得贵气逼人,身为典当行坐台掌柜,一下子看出对方穿了价值上万两的行头在身上,特别是身上的金线那可是官家小姐才能穿上身的,哪敢乱说话。 生怕得罪了惹不起的贵人,回头老爷们再把他剁了喂狗,只能讪讪赔笑。 “原来是这位小姐给的银票,那定是我看错了,只是不知小姐为何要将它给宁无恙?” 难道是宁家的亲戚? 宁家何时有这么富贵惹眼的亲戚了? “关你何事?滚!” 沈幼初面对仗势欺人的恶奴,不给一分颜面。 张麻子噎了个半死,却也无法再继续对峙下去。 只能记住沈幼初的脸,回头好向少东家解释今日的差事因谁而黄。 “宁无恙!” 张麻子临行前还不忘记对宁无恙放狠话。 “你敢动手打人,叶家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原以为能够吓唬住宁无恙,让其在官家小姐面前现出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的原形,惹人厌弃。 谁知,宁无恙闻言只是淡定微笑:“好,我等着。” “你……我们走!” 张麻子看到宁无恙果然变了,心里没由来得慌张起来,有种踢到铁板的错觉。 可宁无恙他不是一个软弱无能的大草包吗? 错觉,一定是错觉! “金陵叶家啊……” 在宁无恙的记忆里,原身就是去叶家熏香铺给柳晴芳买熏香时遇到了卖药的骗子。 结合刚才发生的事,很难不怀疑原身的死与叶家有关系。 其实原身的恩怨情仇他不想理会,可既然对方要想置他于死地,那便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宁公子,你和叶家有仇吗?” 沈幼初也看出了张麻子的纠缠不对劲。 做生意都是以和为贵,叶家摆明想谋财害命,用的还是仗势欺人的拙劣手段。 “沈小姐,如果你好端端在路上走着,突然蹦出一条恶狗来咬你一口,你怎么看?” “这条恶狗真是不长眼。” “我也这么觉得。” 它没咬人之前有没有仇没关系,但现在,结仇了。 沈幼初看到宁无恙俊美的脸庞上浮现出一丝丝的狠厉之色,饶有兴趣地问:“宁公子要打狗吗?我可以代劳呀!” 拉近关系的契机这不就来了吗? 先帮宁公子的忙,再请他上岛帮自己的忙画集美图,这不是水到渠成吗? “我这个人不仅睚眦必报,还喜欢自己动手。”宁无恙婉言谢绝,对着沈幼初作揖一拜行了一个文人的礼:“多谢小姐方才仗义执言。” “客气啦,我……” 沈幼初还想趁机闲聊几句,套出写诗人的身份,看到人群后面出现几个季家小厮,恍然意识到自己迟到太久,季谨来找人了,她赶紧冲着宁无恙歪头一笑,决定先告辞。 “宁公子,真想谢我记得多进几首诗词,我空了来取。” “好。” 这回宁无恙倒答应得很痛快,让沈幼初不由得又多看了他几眼。 多么知恩图报的一个美男子呀,叶家的那群狗腿子竟然欺负他,可恶! 金陵叶家。 姑奶奶我记住你了! “沈小姐,可算找到您了,我家小姐正在桥头等您呢,您好歹是岛主,不能才子们上了岛您还不露面?” “你家小姐这么快选完人了?有长得特别好看的吗?” “还没……沈小姐你别掉头,我家小姐说有桩趣事邀您共赏。” “趣事?那你不早喊我,快走快走!” 宁无恙目送沈幼初迈着欢快的步伐往玄武湖方向走去,眼中含笑。 听她的口音,应该是京城人氏。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大小姐……倒是能接触接触。” 至少不必担心她因为自己得罪了叶家,而被叶家报复了。 宁无恙收回视线,扫了一眼还聚在医馆门口的街坊邻居,视线相接,看到对方窘迫地避开他的目光,也没在意。 无论身处何处,总是强者身边好人多,弱者身边好人少。 “诸位街坊邻居,自今日起,平安医馆关门歇业,望互相告知,看病的不要送到这里来了。” 自从医馆被原身接手后,生意每况日下,连坐堂大夫都被挖了墙脚。 此时关门也没有谁在意。 但还是有人好奇地问了一句:“宁公子,你以后不打算开医馆了吗?” “不开了。” 他对医学一窍不通,自然不能当庸医害人。 还是当个小商人,利用以前积累的经验卖货更合适他。 “那你要干别的营生,可得提前问过你爷爷,可别像这次一样瞎折腾了,不是每次都能遇到好心人帮你的。” 第六章 一条狗 “多谢,我知道。” 宁无恙关上医馆的大门,开始整理眼前仅有的固定资产。 前堂占地约百平,入门处即是坐堂大夫的位置,左右两边是l型药柜柜台,中间有扇一米半宽的门通往后院。 走进后院视野开阔进来,占地近两百平的院子,有五间宽敞的房子和四间东西厢房,庭院里种着一棵一人粗的桃树,上面挂满青涩的果实,旁边放着两个一人高的发霉的晒药架子。 宁无恙走进房间转了一圈,能变卖的早被原身变卖了。 让他见识到了什么叫做真正的家徒四壁。 连个马扎都没给他留下,让他只能坐在台阶上感慨人生。 “兜里没有一分钱,馆里只有一个人,四舍五入相当于白手起家。” 快钱倒是好挣,买诗的姑娘还在等着从他这里进货,写出来就能变现。 但一直消耗诗词会落入俗套,最后导致诗词不值钱,知道是他写的后,也会被人诟病辱没斯文,丢掉名声。 名声于一个人而言,有时候可比性命还重要。 必须想个能够日进斗金、吃喝不愁的好营生来维持生活。 “我不求大富大贵,也不能每天穿着补丁衣服和草鞋招摇过市,每顿只啃窝窝头,碗里不放一滴油。” 无论在何时何地,人没钱就没尊严。 只是在这里做生意也需要考虑诸多方面,例如官府禁止私制私售的盐糖酒之类赚大钱的生意不能沾,至于其他行业有没有禁忌,原身脑子里还真没相关的记忆,只有对柳晴芳的喜好一清二楚。 宁无恙正思考着找谁打听一下行情,外面飘来一股呛鼻子的香味,熏得他直咳嗽的同时,也让他脑中灵光一现。 “有了!” 有现成可供参考的合法生意可以做,而且这门生意一定很赚钱! 卖香水! “叶氏熏香铺一盒只能燃烧五个时辰的普通熏香就要五两银子,那味道和熏艾似的都能让人抢破头,清爽方便的香水,随时随地随便喷,不比夏日里火烧火燎的熏香更适合喜欢装杯的才子佳人吗?” 踩着叶家的肩膀往上走,他没有任何欺负本土人的愧疚感。 并且他还能够趁卖香水报复一下叶家,何乐而不为? 只是自己如今已经被叶家这条恶狗盯上,就凭叶家恃强凌弱的做派绝对不会善罢甘休,必须提前找些可靠的人手守住医馆,自己才好在这后院里心无旁骛地研制香水。 “去向爷爷请罪的时候借几个能用的老兵来打下手,爷爷应该不会拒绝。” “还有,下次进货姑娘来了,我找机会问问她或她的朋友们喜欢什么味道的香水。” 想要赚钱必须深入了解客户需求。 作为一个金牌策划师,深谙提前发动宣传攻势预热之道。 宁无恙略一思索,便觉得可以借助卖货姑娘的手来达成这两个小目标。 “今日卖了十首诗,再卖也只会差强人意,还可能砸在手里,给她换成别的类型。” 对待人美心善的姑娘,值得他如此贴心。 …… 凉亭里。 沈幼初举着手中的草纸对准外面的烈阳,无论横看竖看,从字里行间她只看出一个字——丑! “谨儿,你急着让人叫我来,是为了让我看这些狗爬字?” 这些字哪有睚眦必报的宁公子有趣? 她还好奇长得温柔喜人的宁公子,是如何凶神恶煞地报复叶家人呢。 再不济那个写诗来卖的人也比写狗爬字的人有意思。 “幼初,我不是让你看字,是看诗。” 季谨嗔了沈幼初一眼。 这字虽写得潦草,但一气呵成,模样虽不规整,却能窥见作者落笔时毫无停顿、下笔如有神助的潇洒风姿! 在沈幼初眼里丑陋不堪的字在她的眼里,那叫肆意洒脱。 “幼初,这纸上的字可能是他故意写得很丑,掩藏真实的身份,以免通过字帖认出是哪位名家来,但这诗意里却容不下半点水分。” 季谨一双秋水剪眸泛着春光,玉指虚点着四行字。 “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如此写竹,我此生第一次得见!幼初,你总说诗词是咬文嚼字,可这首诗直白地写出了竹的坚韧不拔,你感觉不到吗?” 沈幼初听完睁圆了双眼,再次仔细盯着草纸看了片刻……她终于感觉到了。 这是宁公子卖的诗呀! “好诗。”沈幼初戏谑地看了一眼还沉浸于诗意中的季谨,悄声咬耳朵。“谨儿,你知道这诗谁写的吗?” 季谨还没出声,站在旁边的柳晴芳小声抢白回答:“回沈小姐的话,这首佳作是这位李公子所作。” 被点名的李公子连声道“惭愧”、“不敢”。 别人可能当李公子是谦虚,但试图参与卖诗的沈幼初却知道这是实话。 与此同时,季谨低声向她解释:“这诗是李公子请人代笔的,不光是李公子,你大概猜不到,今天题目是我一时兴起所出的,还有另外九首诗,也是同一人代笔!半个时辰里作了十首符合岁寒四友、以物言志的诗,此人定是一位大才子!” “是呀是呀,说不定是新一代诗王,万一是个年岁与谨儿相当的大才子那就好了,可以当季府的女婿,和你吟诗作对。” 面对沈幼初没羞没臊的打趣,季谨不仅没有害羞,反倒露出向往之色。 “若真如此,不论他长相如何、家世如何,就算不能成为伴侣,我也愿意成为他的知己,只是他的诗如此高洁,为人也应该如此,我怕是配不上他。” 沈幼初目瞪口呆地看着确实动了心的季谨,简直难以理解。 谨儿这丫头是如何对着这些狗爬字觉得配不上这个大才子的? 会写诗了不起吗? 一定得让宁公子说出卖诗的人是谁,抓来与谨儿配一配。 我家谨儿要美貌有才华要身材有家世要性情有品德。 谨儿配不上他? 谨儿配不死他! “谨儿,你在这里坐了这么久,只有这十首诗合格了吗?” 沈幼初连忙把草纸扔到桌子,转移季谨对幻想里那位大才子的注意力。 季谨指了指身后湖心小岛的方向。 “还有京城来的两位才子秦风澜和成易,听说被静娴郡主邀约品茶去了,还有几位拿着我誊抄的诗去见徐诗王了。” 想到那几位听说受到徐几道亲自接见时,急得差点跳进湖里的情景,季谨又是好笑又是无奈。 恐怕徐诗王也看出这些是代笔诗,正在旁敲侧击打听是谁写的呢。 “静娴从京城追到金陵乐此不疲却老是被拒绝,一定悄悄哭了好几次,心疼她。”沈幼初看了一眼外面排起长龙的学子们,百无聊赖地说:“岛上就那几个熟人也什么没意思,我就勉为其难陪谨儿你把把关。” 一会儿她还要回家吃饭,不能总是挑一些长得丑的人影响她的胃口。 二人刚落座,终于又有插话机会的柳晴芳,看到外面排队的熟面孔,连忙请婢女重燃一壶熏香。 “怎么还换香了?” 沈幼初闲着没事问了一句。 季谨微耸鼻翼,闻出香味后又深吸一口气:“这是叶氏香铺新上的桃花醉,据说是挑了春日里开得最美的桃花蕊用露水洗净碾成粉,一两香百两银。” 由于它太贵,哪怕味道鲜香她也舍不得用,还是参加茶话会时见别人炫耀时点燃过。 看到柳晴芳直接添满香炉,足有半斤重,暗中咋舌。 不是说这熏香只产百斤,极其难得,柳晴芳从哪里得来这么多? 沈幼初更是心直口快:“柳小姐家难道是金陵首富,这么值钱的东西说点就点了?” 还不是为了在你们面前留下一个好印象? 柳晴芳心里都在滴血,但想到这是叶公子送的,自己这么做是为了替叶公子铺平上岛的路,她必须强迫自己展露出得体的笑容。 “沈小姐,季小姐,我与叶家小姐关系不错,这桃花醉是叶小姐听闻我今日要在此旁听学习,特意给我的,希望季小姐和京城来的贵人们,能够欣赏到独属我们金陵的风味。” 柳晴芳掐着点把话说完。 外面便在念唱。 “叶昌隆叶公子作诗一首。” 一个衣着华丽、身材中等的青年走上前来,视线与柳晴芳交汇后,目光落在季谨桌案燃起的香炉上,露出一个志在必得的笑容。 第七章 折戟了 “折梅:楼角一缕霞,淡黄暗欺鸦。东风寒似夜,玉人摘梅花。” 叶昌隆摇头晃脑地背完柳晴芳提前准备的诗作,看向季谨,眼中满是惊艳之色,又瞄到旁边姿态慵懒迷人的贵族小姐,脚下有些打飘,不免想入非非。 这位小姐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湖心小岛岛主、集沈家宠爱于一身的沈大小姐? 若是他今日能入了她们的眼,便能平步青云。 柳晴芳虽好,可柳家到底是上不了台面的小商户,哪里比得上京城来的这些贵女。 他也不会忘记柳晴芳的好,到时候必定赏她一个平妻或贵妾的位置! 柳晴芳不知道她的意中人在想些什么,还在赔着小心紧张地催问着:“季小姐,沈小姐,叶公子作的诗怎么样?能否登岛?” 季谨深深地看了一眼柳晴芳。 这首诗讲的就是一个女子折梅的景象,诗不错,但只有“梅”没有志。 和出自同一人的十首诗相比自然是云泥之别,论真才实学倒比起方才登岛的那些人要强许多。 “谨儿不知道怎么选了?不如我来替你选?” 沈幼初笑眯眯地看向叶昌隆,特别是在对方见她说话,眼睛在她胸前盯了好一会儿后,脸上笑容加深。 “叶公子,你姓哪个叶?” 陌生女子忽然问其名讳,不就是对他有好感吗? 这让叶昌隆双眼放光,看到了平步青云的阶梯延伸到了脚下。 “十口叶,我叶家乃金陵三大富商之一,我叔父乃是金陵府的通判,祖上更是耕读传家。” 叶昌隆不等沈幼初提问,便竹筒倒豆子般和盘托出。 这种自报家门的行为让柳晴芳错愕不已。 原本想要让叶昌隆过关的季谨,看到此人轻浮的样子也是暗中蹙眉。 但她更不解的是,幼初问这些做什么? “呀!叶家果然好厉害啊!” 沈幼初脸上带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还好,她没问错人,果然是这个叶家! “过奖过奖……” “不过奖,叶家倒是挺威风,可你这诗做得太小气,别人写气节,你写摘花,怎么,你登岛不是为了明志是为了摘花来的?” 沈幼初手指着她和季谨,最后落在柳晴芳身上。 “说说看,叶公子想摘哪一朵花?是我还是谨儿还是岛上的静娴郡主?” 刚才还侃侃而谈的叶昌隆直接吓懵了。 他就算敢想他也不敢说啊。 柳晴芳没想到沈幼初会借诗发难,急忙打圆场:“沈小姐,叶公子只是擅长写景,并无冒犯之意。” “你们俩很熟?”沈幼初一脸八卦。 “……在叶家见过几面。” 柳家和宁家还未取消婚约,她还是金陵才女,怎能在有婚约之时与外男熟识? 名声还要不要了? 沈幼初了然一笑,用炉盖熄了桃花醉的香。 “诗不达意还想使小手段,静娴郡主最痛恨这种狡诈的人了,你还是别去岛上为好,小心她一刀咔嚓了你。” “多谢沈小姐提醒,是我才疏学浅。” 叶昌隆连忙道谢退下,临走前还感恩地看了沈幼初一眼。 似乎以为沈幼初对他有意似的,才好心提点。 只有季谨知道幼初不感兴趣的人向来只是一句“滚”,或者让梅香把人打出去,干脆利索,绝不废话,更别提聊这么久处处挖坑了。 像刚才“小气“、“狡诈”这种负面评价,传到同为幼初闺中好友的静娴郡主耳中,恐怕叶昌隆,准确来说是叶家,从此就别想再登上康王那条大船上。 那位叶通判的仕途之路从今日起,便堵死了一半。 “沈小姐,季小姐,我……身体不适,先出去透透气。”柳晴芳担心叶昌隆登不上凉亭怪罪她作的诗,连忙找了个借口溜了出去。 季谨趁机低声问道:“叶公子何时惹到你了?” 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个可能,才会让幼初如此费心思去收拾叶昌隆。 “刚才。” 沈幼初没提宁无恙的事。 她还等着找出作诗人给季谨一个惊喜呢。 “他与柳小姐眉来眼去的确实不成体统,赶走也不冤,既然你在这里无聊,还是陪郡主玩去,京城的两位才子长得还行。” 季谨担心幼初再呆下去,闲着无聊再赶走一个学子,到时候连一百人都凑不齐,金陵学子只剩下十首诗能拿得出手,今日的才子大会可不好收场。 “那俩人我早看烦了,对了,我刚才见到一个十分俊美又有趣的男子……” “有人来了。” 沈幼初朝对美男不感兴趣的季谨扮了个鬼脸,抱起香炉叫来沈家抬轿的小厮。 “把我专用的轿子抬过来。” 姓叶的赶走了,但叶家这桃花醉的熏香确实不错。 好东西要和好友分享,再顺便分享一下叶家恶奴欺人的事。 “幼初,梅香呢?” 季谨见她自己动手,这才发现她身边的贴身侍卫不在。 沈家虽有比皇家身手更好的暗卫存在,自然不必担心幼初的安危,只是梅香向来贴身跟随,此时不见,让她有些意外。 沈幼初神秘一笑:“我让她进货去了。” 进货? 季谨没听懂这个古灵精怪的好友在讲什么。 沈幼初也没解释,抱着香炉钻进轿子里。 “静娴,我来找你玩啦~~你从京城跑得那么快,你都不等我~~” …… 平安医馆。 梅香趴在屋檐上,努力地眯着眼,试图看清楚下方正在伏案写字的宁公子,到底在画什么符诅咒叶家。 可惜角度不对,加上那字迹潦草她眼睛都瞪痛了也没看出章程,只得作罢。 反正小姐让她留下来,是为了监视宁公子是去哪里进货买诗,又不是让她监视宁公子画符的,管他画的什么呢。 “好了。” 宁无恙十分满意地吹干纸上的墨迹。 把五张折好塞进袖子里,留给进货倒卖的姑娘。 剩下的一张折好放进胸口里。 正要从后门离开。 砰! 上锁的大门门栓被人一脚踢断,两扇古朴的大门不堪重负,轰然倒地,拍起一地烟尘。 “宁!无!恙!” “你他爹的居然敢把你娘的医馆典当了,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一个年近六十却依旧健壮得犹如一头猛虎般的老者,提着一把齐眉的虎头关刀,龙行虎步踩着门板冲到宁无恙的面前。 那股犹如实质般的杀气让人骇然,让宁无恙下意识地夹紧了双腿。 第八章 不要脸 来者正是他的爷爷——宁峰! 印象里的宁老爷子从小便对原身寄予厚望,管教十分严格,棒棍相加是常有的事,虎目一瞪,原身就能吓得一哆嗦。 宁无恙强忍着内心深处的恐惧挺直腰背。 好男儿宁可站着生绝不跪着死! 但在宁峰二话不说举起虎头关刀,用刀柄对准他屁股的瞬间,他转身抱住关刀,顺势直挺挺地往地上躺去。 “宁无恙,几日不见你学聪明了,竟敢装死?!” 换作以前的宁无恙碰到这种情况早就傻乎乎地爬起来认错、挨打、认错死循环。 可如今,宁无恙只是蹬了蹬腿,换了个舒服的姿态躺平。 宁峰一时不察被锁住虎头关刀,又惊又怒。 还不等他抽出刀,揍这个躲避惩罚的孙子一顿,就见宁无恙像拉风箱一样喘起了粗气。 “爷爷……那方士骗我……我吃了假药……我快、快不行了。” 宁峰看到宝贝孙子要蹬腿归西,吓得扔下关刀扶起宁无恙,仔细又小心地上下打量着。 “乖孙,你哪里不舒服?你别忍着,赶紧说!医馆没了……就没了,你可千万不能有事!” 比起问责,他更关心自家孙子的安危。 老三一脉就这么一根独苗,不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事。 宁无恙看出宁峰是真心疼爱他,心中涌起一股暖流,想到了前世的自己是留守儿童,也是被爷爷独自抚养长大成人,可惜不等他挣钱让爷爷享福爷爷就因病离世。 面前的宁峰似乎与记忆里慈祥的面容重叠了。 怕爷爷担心,宁无恙没再继续装下去,喘息平静下来,“爷爷,我浑身都不舒服,尤其是脑子一抽一抽的疼,好像要长脑子似的。” “啥?” 宁峰恨铁不成钢地握紧了拳头,强忍住给孙子脑袋上来一拳的冲动。 这孩子脑子本来不好使,如今吃错了药,别是伤到脑子要变成傻子了? 傻子也没事,活着就好。 “乖孙,别怕,爷爷带你去看郎中。” 宁无恙没有拒绝,扶着那把虎头关刀亦步亦趋地往外走。 一是做戏做全套怕露馅挨打打得更狠。 二是担心原身吃了假药可能会留下后遗症。 有人掏钱请他看郎中,不看白不看。 趴在屋檐上的梅香看到宁无恙这番行云流水般的表演,大吃一惊。 宁公子可真是不要脸,居然为了免遭挨打欺骗他的爷爷。 “他还长脑子,我看他应该长层脸皮才对。” 梅香没想到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宁无恙,实际上满身心眼。 她得提醒小姐一声,可别终日猎鹰让鹰给啄了眼。 “趁着他去看病,我这就去告诉小姐他的真面目。” 对了。 还有宁无恙画的符。 梅香望着爷孙二人走远后,翩然跃下来到书桌前。 拿起最上面的一张草纸对着阳光晃了一眼。 狗爬式的符文清晰可见。 这上面画的符是宁无恙专门贴身放好的,一定是他的得意之作! “也不知道写了什么骂人的话,但我想一定很脏!” “这字我也认不得……有了,正好可以让季小姐帮忙看看,她最懂这些写得乱七八糟的字了。” 梅香附耳在墙上听了片刻,趁着外面巷子没人经过,正要翻墙而出,她的眼角余光瞄到趴在地上的大门,脸上一热,连忙小跑出门,朝玄武湖方向冲去。 …… 宁无恙走出一条街,眼看医馆在望,他再三确认。 “爷爷,你真不怪我抵押了母亲的医馆?” 别等他看完郎中发现身体没问题,再给他整一顿胖揍,让他一个月下不了床那可就惨了。 “活人比死物重要,没了医馆爷爷养你。” 宁峰还想借机说教一番,转头看到宁无恙青白的脸色,知道平日里遇事就慌的乖孙一定吓得不轻,出声宽慰。 “你别怕,等给你看完病爷爷就去借钱,把医馆赎回来。” 作为一家之主,其实他自己过得也很拮据。 身为将领的他日子都不好过,手底下那些退伍伤残老兵更是困难,因此他的俸禄时常拿去接济老兵们。 导致如今超过十两的花销,就得找大房和二房当家夫人先行借用。 想到孙子捅出这么大一个窟窿全因自己看管不力,宁峰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却不敢再动宁无恙一根手指头,生怕打废了。 “爷爷,你对我真好。” 宁无恙见爷爷都开始给他擦屁股,知道这事算是过去了。 宁峰白了他一眼,看到乖孙眼巴巴的可怜模样,到底还是没忍住,一巴掌拍在其后脑勺上。 “知道爷爷好,以后就长点心,别总是耳根子软的别人说啥就是啥,你得听爷爷的话!” 宁无恙挠了挠没打疼的后脑勺,舔脸一笑:“爷爷,我记住了。” “对了爷爷,平时伯父伯母们也总是补贴我,医馆的祸是我自己闯的我自己承担,这一百两银子我自己能赚。” 从今往后,他一定听爷爷的话,让爷爷不再担惊受怕,跟着他吃香喝辣! “你拿什么赚!别总想着挣大钱,平平安安才是福,快走快走,再晚医馆要关门吃午饭了!” 在宁峰一连串的催促下,宁无恙也没能找到时机说出实情。 只有等看完了病,再让爷爷接受他的变化,才好说服爷爷把人借给他。 “爷爷你走慢些。” “别磨蹭!你三哥去参加才子大会了,我还想着给他助阵去,半路知道了你的事,要是他能登上湖心小岛,你二伯母一高兴,这一百两银子还不是她一句话的事?” 没想到耿直的爷爷也如此滑头,还知道找准时机去打秋风。 宁无恙的三哥宁无碍是二伯家的老二,族中行三,平日里对待宁无恙十分上心。 钱可以不借,但三哥成功登岛,他中午一定能蹭顿好伙食,多吃两个鸡腿。 宁无恙想到这里,当即加快了脚步。 …… 凉亭里。 季谨又听完一位学子诵读完他的大作,原本对于任何诗词都有讨论兴趣的她,看到对方忐忑又期待的眼神,目光却不由得落到草纸上,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那十首诗。 旁边的柳晴芳看出季谨心不在焉,只当是临近中午,天气炎热所致,加上叶公子落选她心里也着急,忍不住催促快些结束上午的选拔。 “季小姐,这首写竹的诗比起那首《竹石》来,差了许多,应该也不能上岛?” 眼前等待季谨宣布结果的宁无碍可是她那草包未婚夫的堂哥。 叶公子都登不上湖心小岛,柳晴芳自然也不想让宁家人登上去耀武扬威。 季谨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福了一礼致歉,思考了一会儿,诚恳地建议:“宁三公子,我认为韵脚还可以再修改一番,增强韵律,更有意境。” 其实宁无碍作的这首诗真的很不错。 但……对比起那首《竹石》来,确实高下立见。 “多谢季小姐指点。” 宁无碍在期待落空时说不失望是假的,但他也知道自己在诗词方面不算出众,能够得到季谨的如此点评,说明还有进步空间。 他的目光不由得落在季谨手中的草纸上,听闻这上面写的便是登岛的大作。 不知为何,他觉得这些纸张有些眼熟。 第九章 诗中仙 见季谨将其视若珍宝般抱在怀里,宁无碍也并未多想,拱手退下。 这时,季谨也宣布中场休息。 “时值正午,暑气当头。烦请大家休息片刻,两个时辰后我在此恭候大家的佳作,无论是诗或是词,只要符合题目都可以一试。” “上午不通过的,也可以复试。” 她琢磨了半晌还是无法把脑中知晓的作诗大家,与写这十首诗的人对上号。 说不定徐诗王能从作诗风格中看出了眉目,再结合原稿上故意掩藏身份的字迹,应该能推断出可能是哪几位名家所作的诗篇。 季谨迫切地想知道是何人作的这些诗,心里跟猫挠似的。 宣布暂停选拔后,她看向同样急着站起身来的柳晴芳。 “柳小姐要与我一起去岛上休息吗?” 柳晴芳自然想去! 她在这里忙前忙后地献殷勤,就是想借机踏入权贵的圈子,哪怕融入不了,能够窥见一眼,万一得到贵人青睐成为朋友,她的身份也能水涨船高。 可她知道自己去了也只能和婢女们坐一桌,再想像刚才一样,和那位坐了一会儿就走的岛主沈小姐搭话,简直是痴心妄想。 再加上她惦记着叶公子落选一事,便惋惜地摇了摇头。 “多谢季小姐的邀请,我身体不适,就不去岛上了,以免冲撞了贵人。” “也好,如果下午不能坚持便不用来陪我了。” 季谨叮咛了几句,便叫来沈家小厮准备轿子。 由于季谨的严格要求,导致宁无碍后面根本也没敢于尝试的人。 此时听到中场休息,全部一哄而散,各回各家的同时,暗中打算请人高价代笔买诗,下午才有登岛的希望。 当宁无碍走出凉亭时,一个侍女打扮的姑娘与他擦身而过,手里还拿着让他同样眼熟的草纸。 宁无碍脚步一顿,忽然想起这种裁剪尺寸的草纸在平安医馆见过。 当时五弟买纸的时候,他还觉得这种透光的劣质纸又薄又小不便使用,认为五弟被卖纸的人坑骗了。 不出意外,全金陵应该只有五弟家的医馆里有这种劣质草纸才对。 “应该是我看错了。”宁无碍在心里嘀咕一句。 哪有人会把登岛用的得意大作,写在抓药方用的一文不值的草纸上? 这世上若真有这样洒脱不羁的大才子,他倒想见识一番。 柳晴芳与她的婢女走出凉亭,看到宁无碍站在桥头赖着不走,轻笑道:“宁三公子可真不走运,若你早来一个时辰,凭你的诗应该能登上湖心小岛。” “是我技不如人,无关运气好坏。” 宁无碍倒是看得开。 柳晴芳想到宁家一群武夫出身的人还想登上湖心小岛,简直是痴心妄想。 她轻蔑地瞧了一眼宁无碍,连声告辞都没说便越位离开。 宁无碍望着柳晴芳径直上了叶家依靠在湖边的马车,眉头紧锁。 他早在学子之间听说过柳叶两家的传闻,以前生怕坏了柳晴芳的名声没有多打听,但今日一看,却是无风不起浪。 “要不要告诉爷爷,这门亲事不适合五弟?” 这么说可能会被爷爷打一顿,但为了五弟的终身幸福着想,他不能任由五弟被蒙在鼓里而不自知。 为了叶昌隆而提前离开的柳晴芳,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人生中至关重要的大事,因此导致她日后作出了一件最错误的抉择。 此时在她眼里,安抚叶昌隆的情绪让他下午再战一次才是最重要的。 虽说复试会比初试要求更难,所作诗词一定要明显高于第一首的水平,但上午登岛者寥寥无几,下午再试,季谨的要求或许会相对宽松一些。 凉亭中。 梅香左右张望没有找到自家小姐,再看婢女们落下竹帘,季谨准备走人,不免惊讶。 “季小姐,这么快就选完一百人了?江南多才子果然是名不虚传!” 这话说得季谨脸上一阵烧乎,但她还没来得及反驳,当看到梅香手里的草纸上,刚才还无精打采的她瞬间美目一亮。 “梅香,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草纸啊。“ 梅香怀疑季小姐是否看诗集看多了,眼睛坏掉了。 她手里的草纸是最劣质最枯黄的纸了,长眼的都能看出来? 季谨看看梅香手里的,又看看自己怀里的,她颤抖着伸出双手。 “能否借我一观?” “季小姐你别着急,这纸上还什么东西都没有呢,等见到我家小姐,我拿了墨石描出来,你们一起看。” 梅香话刚说完,便被季谨抓住胳膊往外面拽。 “快去找你家小姐!” 还是沈家手眼通天,居然这么快得到了那位诗人的底稿! 虽说是底稿下面的垫纸,但这同样说明,沈家已经知道写诗的人是谁了! “幼初,你真是我一辈子的好友!” 梅香听到季谨突如其来的告白,吓得头顶烈阳背后出了一身冷汗。 不会? 季小姐对名门望族和皇室子弟不感兴趣,标榜自己酷爱才子佳作,不会是因为季小姐喜爱自家小姐却不能在一起的借口? 不行,她动作要快,把宁公子画的符做的事告诉小姐后,马上去盯着宁公子找那位作诗的大才子,完成小姐的使命,把作诗的大才子与季小姐凑成一对! “季小姐,你走得太慢了,来,我抱你走。” 三里长桥在负重的梅香的眼里不过是几步路的事。 在二女前往湖心小岛时,一位年过半百,身材高瘦,颇有一番仙风道骨般的老者,与其他人早已站在小岛这边的桥头望眼欲穿。 正是大兴国赫赫有名的诗王——徐几道。 在距离小岛桥头还有百步远的时候,季谨为免失仪让梅香将她放下。 她还没来得及往前走,徐几道已健步如飞般迎了上来。 “季小姐,你可算来了。” 自从抄录的诗文和那十个名不符实的学子登上岛来,徐几道就一直推敲着十首诗的遣词造句。 试图从中找到任何的蛛丝马迹,得到作者究竟是哪位名家。 然而,根本没用。 枉他被世人尊称诗王,以为作诗一途自己便算是走到了尽头。 如今方知,诗王之上应有诗仙! 这位诗仙与他的格局、境界就像仙凡之别! 在听闻季谨手里有名家真迹后,他连好友江知府说的那些朝堂争储之事也是左耳进右耳出,一心沉浸在这十首诗当中,无法自拔。 要不是贸然离岛是对沈家不敬,他早下岛去找那位诗仙去了! 他现在只想知道,那十首诗的作者究竟是谁! “让徐先生久等了。” 季谨福了一礼,连忙把手里的草纸奉上。 徐几道瞳孔猛地一缩,似是惊喜又似是不敢置信:“这些就是那位诗仙的真迹?” “诗仙?……是!” 季谨不明就里,继而恍然大悟。 是了! 人中至尊为圣。 而此人所作之诗展露的才华,却不像人间能有的,当称为诗仙! 换句话说,此人作诗的实力还远在诗王徐几道之上,且是被徐诗王承认的! 季谨无法想象。 这位诗仙该是怎样的一个人,才能写出如此绝妙的诗篇来。 第十章 不能说 “看不出来!老夫竟从他的笔迹中看不出来是哪位名满天下的后生!” 徐几道反复地观看完十张草纸,却依然没能从中找到一些蛛丝马迹,只能通过下笔得知此人年纪不大,下笔一气呵成,力道十足,一连十首诗毫无停顿般,定不是他这个年纪的老者。 想到有后起之秀在作诗一途竟走在了他的前头却不被他这个诗王所知晓,寻找诗仙的执念让徐几道的神情近乎癫狂。 小岛桥头的十个买诗人看到徐几道的模样,想到刚才经历过的旁敲侧击的盘问,纷纷后悔自己贪图美色买诗上岛,却又不好当众承认,只能在心里问候着卖诗时没说代笔作者是谁的大草包宁无恙。 “是谁?诗仙究竟是谁?” 徐几道情绪激动,但翻看草纸时依旧小心翼翼,生怕被揉过的草纸才被他翻看破裂,毁了诗仙的真迹。 别看写得规整或传世的诗篇字帖易得,就像他的诗集,一帖万两有价。 但这种随性洒脱又故意隐瞒真实身份的真迹,有可能只此一份,此乃绝宝! “季小姐,你是金陵第一才女,认识的学子无数,写诗之人就在金陵城中,你可认得他是谁?” 徐几道终于从自己的世界里回归到现实。 季谨如实摇了摇头。 就在徐几道失望地叹息时,季谨又道:“我不知道,但沈小姐的侍卫应该知道诗仙是何人。” 正在旁边打腹稿准备告宁无恙一状的梅香,见两个喜诗如狂的人突然提到自己,面对季谨和徐几道二人那比太阳还炙热的眼神,吓得心里直突突,大脑疯狂转动。 谁? 诗仙? 他谁啊? 根本想不起这么一号人的梅香额头在冒汗,心里在下雨。 小姐的护卫又不止我一个,季小姐你别光看我,你要不问问别人知不知道你说的是谁? 季谨见梅香竟一言不发,眉头微蹙。 难道诗仙是沈家的人,和幼初一个性子,代笔写诗只是为了好玩? 徐几道也想到了沈家高调做事、低调做人的风格,不免心里直打鼓。 若是沈家人,他想求时常讨教的话可就难了。 别看他诗王之名在外,受尽天下学子推崇,连皇室子弟都对他礼遇有加,可在这些存在了上千年的名门望族面前,他也只是一个贵客,想拒之门外便拒之门外,谁叫沈家根本不看重世间的虚名呢。 二人沉默了片刻。 最终,季谨还是忍不住低声询问:“梅香,幼初叮嘱过你此事不能说吗?” 梅香真的要急哭了。 她后悔自己当初没有多识字,导致现在连季小姐的话是啥意思都听不懂。 啥事? 说啥? “季小姐,我只是一个下人,我什么也不知道,有事你还是问我家小姐!” 梅香抓紧手里的草纸,拔腿就往岛上跑。 季小姐和徐诗王的眼神忒吓人,她还是抓紧说穿宁无恙的真面目,继续去盯梢抓那个写诗的大才子去。 季谨与徐几道见梅香心虚地跑开,二人对视一眼,心中了然。 诗仙的身份果然非同凡响,不能当众言说。 可是他们怎么舍得放过这个得知诗仙真实身份的机会? 两人从学子之中径直穿过,急忙追了上去。 被晾在桥头的众人面面相觑,踌躇不前。 其实他们也想知道写诗的诗仙是谁,可这样一来相当于自己拆穿自己代笔上岛的事,等于自打耳光,太难受了。 “元兄,这个热闹我们凑不凑?” “凑个屁!” “你不好奇吗?” 好奇? 当然好奇! 没看到徐诗王都好奇得快疯了? 可元宝想到这诗是从宁无恙手里买的,那小子问什么说什么,他还是按捺住了心中的好奇。 别人不知道诗仙是谁,宁无恙那傻小子一定知道。 “急什么,等到离开湖心小岛,我有的是办法知道谁是诗仙。” 元宝故作高深一笑,提醒他们。 “提前和你们说好咯,谁也别觉得自己买诗上岛被发现了想离开,我们可不能浪费那十两银子,必须吃好喝好,玩够了再走。” 他可是凭本事买到那位诗仙的大作登的岛。 能够登上平时不对外开放的湖心小岛就是一种殊荣,够他吹好几年的牛皮了,不能没看清小岛长什么模样就主动离开。 “元公子说得对,这是诗仙赐给我们的运气。” “走,让那些美婢们接着奏乐接着舞!” …… 医馆里。 宁无恙望着一言不发,不时捻动山羊胡的郎中,整颗心在往下沉。 不怕大夫笑嘻嘻,就怕大夫眉眼低。 他怕不是得了什么大病! “徐郎中,我这个乖孙到底如何,你这脉把了半刻钟了还没把出来?” 急性子的宁峰像热锅上的蚂蚁在旁边打转,让宁无恙心情更加紧张了。 终于。 郎中收回了手,盯着宁无恙幽幽开口:“你小子刚才说你哪疼来着?” “浑身疼,尤其是脑子一抽一抽的疼。”不等宁无恙开口,宁峰连忙抢答。 这个郎中曾受过宁峰的恩惠,自然不会不用心。 郎中看到宁峰担忧的神情,又仔细把了会儿脉后,低低地“嗯”了一声,在草纸上写了一个大字,折好塞到宁峰的手里。 “回家后,按照上面的药方服用一次,立即痊愈。” 宁峰听罢正要拆开,郎中摆手示意。 “回家再用药,我们这里该吃午饭了。” “好,麻烦你了。” 宁峰宝贝似地把草纸塞到怀里。 宁无恙从问诊的板凳上站起来,与郎中目光交会时,看到郎中终于露出了笑盈盈的表情,暗中松了口气。 看来他的病不严重。 不然不可能吃一副药就能好。 只是不知道这药方上到底写了什么字,居然如此管用。 民间出神医啊。 爷孙俩原路返回平安医馆。 走到没有大门的大门口,宁无恙隔着老远便看到一对主仆在门口站着。 高个子的主人尽管身上套着学子穿的青色长衫,可突出的臂肌加上因酷爱习武而微黑的脸庞,让他看上去像偷穿了别人衣服一样。 正是三哥宁无碍。 “三哥。” 宁无恙看到宁无碍的同时,便知道自己的鸡腿没着落了。 宁无碍快步走来,长臂一捞摁在他肩膀上重重地拍打了两下。 “五弟,我两日没来医馆,怎么连大门都没有了?” 宁无碍瞄了一眼旁边黑了脸的宁峰,突然心领神会地缩回手,赶紧对着宁峰行了一礼。 “爷爷,吃了吗?” “无碍你不是去湖心小岛了吗?没通过考核打回来了?” 宁峰握紧了手里的虎头关刀。 眼看互相揭短的爷孙俩一言不合就要有人挨揍,宁无恙刚要转移话题,却听宁无碍身后的小厮不服气的说道:“公子难得作一首好诗,还不是那个柳家小姐故意给三公子使绊子,拿三公子的诗和别人的诗比较,让季小姐鸡蛋里挑骨头给涮下来了。” “立冬!你不懂不要乱说!” 宁无碍虽然知道柳晴芳是故意的,但有件事他必须得承认。 同样是写竹,他作的诗确实不如那首《竹石》。 宁无恙对于才子大会的事不关心,但见到宁无碍难掩失落之色,想到三哥平日里对待原身不错,关心的问了一嘴:“三哥,这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你作的诗贴题即可,她们拿你的诗和谁的相提并论了?” 第十一章 真面目 “是《竹石》。” 宁无碍脱口而出,脑中便浮现出那朗朗上口又让人心神激荡的诗篇来,继而想到五弟不知道这首诗,便苦笑着岔开话题。 “这首诗是金陵一位新出世的大诗人所作,我说了五弟你也不会懂,我到这里来是想问五弟另一件事。” 宁无碍没有着急回家按照季谨的提议修改诗作,先来平安医馆,是担心石亭里看到的草纸会给五弟带来麻烦。 谁叫五弟生性单纯,容易被人哄骗。 再来,他也想告诉五弟柳晴芳与叶昌隆私下交往过密的事,不能眼睁睁看着五弟为柳晴芳付出一切却被蒙在鼓里当傻子对待。 “三哥,你先别着急问旁的事。” 宁无恙正愁没合适的时机向爷爷展示全新的自己。 同时也担心大老粗的爷爷欣赏不了他的变化,正好趁着三哥在场,帮忙见证一下。 “你说的这首《竹石》我还真懂,因为是我把它卖给登岛的学子的,十两一首,除了《竹石》还卖了其他九首诗,共赚一百两。” 宁无恙停顿一下,转而对着宁峰补充一句。 “爷爷,其实我刚才就想告诉你来着,抵押医馆的一百两我还给叶氏典当行,抵押契约也已作废,你不用再向两位伯母借钱了。” “……” “……” 宁峰和宁无碍都听傻了眼。 一个是因为宁无恙说他靠自己赚了一百两。 一个是因为宁无恙说他卖给登岛学子十首诗。 宁无碍倒是听学子们谈论过,有人卖了十首诗助别人登岛。 可大家谈论的话题都围绕在到底是哪位大才子大诗人写的诗,根本没提是谁卖的诗。 此时听到宁无恙说是他卖的,脑海里只闪过一个念头——五弟知道写诗的人是谁! “我知道爷爷和三哥你们可能不信。”宁无恙从怀里摸出那首他早就准备好的大作,送到爷爷的面前。 宁峰一脸莫名其妙的拧着眉毛,没有接过。 宁无恙知道,有些事口说无凭。 特别是一个大草包突然开了窍这种事,假如没有一个让别人接受的过程,说不定会把他当作鬼上身的邪祟给刀了。 所以他还想到了一个合适的说辞。 “爷爷,自从吃了假药后,我感觉脑子豁然开朗,以前想不明白的事都想明白了,以前不懂的诗词好像也能读得懂了,这首词就是我刚才灵感爆发写下来的,专门给爷爷写的。” 宁峰听完他这套说辞,一副听天方夜谭的反应,半信半疑地夺过那张草纸。 宁无碍则是一脸鼓励的笑着问:“五弟还会作词了?” 纸张打开。 当宁无碍扫了一眼上面的字迹后,抿了抿嘴,强忍着笑意,以免伤了五弟的自尊心。 这可是五弟识字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勇敢写词,字丑一些也无妨。 可当他辨认清楚草纸上的内容时,笑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震惊与震撼。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伴随着宁无碍铿锵有力的朗诵出这首诗,宁峰握紧了手里这些年虽未再饮过血,却一直被他打磨得蹭亮的虎头关刀。 宁峰自认是一个大老粗,正因如此,当初才会因此无法晋升,沦落至此。 可哪怕他是一个大老粗,学识仅仅是认全了字,在听到这首词的时候,眼前还是闪过了他在战场上的一幕幕,快要随着平淡无味的生活而泯灭的斗志,瞬间昂扬。 可怜白发生! 可怜白发生! “写得好!” 宁峰赞叹一声,用力地拍了拍宁无恙的肩膀,四目交汇,宁峰眼中隐有泪光闪过。 “乖孙,爷爷不懂诗词,但爷爷觉得你写的这首词比其他任何人写的都要好!” 宁峰本来是一句鼓励的话。 旁边的宁无碍却神情古怪地附和着:“爷爷,五弟的这首词,确实足够录入《大兴诗词千篇集》,依我来看,还能入词篇前十!” 啊?! 我乖孙写得词竟如此厉害? 这倒让没啥文化,只会叫好的宁峰惊呆了,他错愕地看着听到宁无碍夸奖,还一副淡定模样的宁无恙,心中涌起一丝诡异的感觉。 不对劲。 我乖孙好似与往常不一样了。 “无恙。” 宁峰在战场上遇敌的直觉一下子涌上心头,他的眼中寒芒乍现。 “爷爷你有事吗?”宁无恙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他越是如此,宁峰握刀的右手便越发紧缩。 “爷爷上次打你是什么时候?” “大年初一我把三哥借我的字帖转赠给柳家小姐的时候,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二伯母压箱底的嫁妆,你打得我十天没下来床。” 宁无恙知道爷爷是在试探他是否还是本人。 抱歉的是。 他继承了原身的记忆。 只是没有继承原身的性格罢了。 宁峰听到这个回答,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然后又是一巴掌重重地拍在宁无恙的肩膀上,脸上笑开了花。 “我的好乖孙,你出息了!都会作词了!看来我宁家祖坟上要冒青烟了!” 面对着不知情的宁峰如此高兴,还在细细品味这首词作精妙之处的宁无碍,则神情剧变。 他突然意识到一个很严肃的问题:“五弟,你刚才说那十首诗是你卖给别人的?你怎么卖的?” “写下来卖的啊。” 宁无恙不假思索地回答,指尖点着太阳穴。 “我去湖边看到旗杆上的题目,脑子里蹦出十首诗来,回家写下来,正好遇到叶氏典当行的伙伴来催债,我想着一首诗十两,十首一百两不正好嘛,就卖了。” 不怕有人说假话,就怕这假话真里掺假。 宁无碍看到依旧单纯的五弟,把写十首诗说成抄十首诗一样简单,还卖得如此廉价,整个人无语住了。 他无法相信五弟突然变成了学子们趋之若鹜的大诗人。 可眼前这首词让他不得不信。 但此事过于离奇,饶是天纵奇才也不过如此。 “五弟,你会写诗作词,你会品评诗词吗?” 宁无碍好奇五弟是老天爷赏饭吃,还是真的开了灵窍。 若是前者,他便要劝五弟隐瞒此事,否则一时的灵感爆发不能长久维持,只会让人质疑以前连文章都读不通顺的五弟在说谎话,是哗众取宠。 会成为众矢之的。 若是后者的话……可能祖坟上真的冒青烟了。 品评诗词?宁无恙心道:不就是找茬挑刺吗?作为金牌策划师,经常让手下员工改稿的我可太会了。 “试试呗,反正又不花钱。” 宁无碍见他答应下来,立马忘记了在场的爷爷,兄弟俩勾肩搭背踏过大门往医馆里走。 徒留宁峰手握虎头关刀站在当场,许久才回过神来,看向“平安医馆”的牌匾,泪眼婆娑。 “我的乖孙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忽地。 宁峰想到乖孙刚才说身体不适的事,紧张得连忙掏出怀里的药方。 第十二章 破阵子 当宁峰打开药方,看到上面治病的那剂良药时,他的神情变得古怪起来。 “打?” 这味药他以前倒是经常用,如今,要掌握好药量了。 不然再把乖孙打傻了,就再也收不到乖孙给他写诗词了。 象征性地打两下,以免乖孙再装病浪费诊金即可。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好词!太他爹的好了!” 宁峰想到这首词便心情大好,从袖子里掏出身上仅有的银子扔给立冬。 “立冬,赶紧去买只烧鸡,再打壶好酒来!爷爷我今天要和乖孙浮它一大白!” 白发生出又如何。 只要大兴繁荣太平,何惧宝刀蒙尘? …… 湖心小岛。 没能约到好友的沈幼初,正百无聊赖地用墨石临摹着宁无恙的脸庞。 “静娴真是太执着了,不就是两个京城才子嘛,居然为了笼络他们拒绝陪我吃午饭,等我找到比他俩更厉害的那位大才子,一定让你后悔没有跟我一起玩,到时候你得求着让我给你介绍大才子,哼。” 她的话刚说完,梅香匆匆闯进房中。 沈幼初顿时来了精神。 “梅香,宁公子有没有去给我进货去?” “没……小姐,宁公子他的真面目可不简单……” 梅香竹筒倒豆子般,把刚才见过和遇到的事一股脑说了出来。 说完还撇着嘴评价着。 “小姐,你听听多吓人呐,这宁公子长得天真无邪,原来竟是如此不要脸的人。” “还有那季小姐和徐诗王跟疯了似的追着我,不说了,宁公子画的符给你,我还要继续回去盯梢,争取早日找到那个写诗的……不好,季小姐和徐诗王追上来了!我先撤了。” 梅香把草纸往画本上一放,脚底抹油从后窗逃离。 沈幼初歪了歪头,消化了一下梅香刚才传达的意思,看向桌上的草纸。 “画的符吗?” 她怎么感觉梅香好像意会错了什么事。 不管啦。 反正等会儿谨儿他们来了就知道为何要追着梅香跑了。 眼下要做的事,是先把草纸上的字迹描出来。 沈幼初在画纸上添了两笔,勾勒出宁无恙的脸庞后,看着跃然于纸上却总是缺少了些什么的画作,她不太满意地嘟嘟嘴。 继而闲着没事,便用墨石小心翼翼地勾描起草纸上反光的线条来。 “梅香!你站住!” 季谨破天荒的没有保持官家小姐的仪态,匆匆闯入沈幼初的书房,没有看到梅香的身影,只见到沈幼初在熟悉的草纸上正在描字,顿时屏住呼吸。 “沈……” 嘘! 季谨朝着同样急着找人问答案的徐几道作了个噤声的手势。 见徐几道不解,她也没敢出声解释,轻手轻脚地走向沈幼初。 徐几道虽然不明白季谨这么做的用意,但当他看到桌上摊开的那张熟悉的草纸,恍然大悟,也连忙轻手轻脚地跟在季谨身后。 凑到桌旁,二人便看到墨石描出来的三个狗爬大字——破阵子。 “醉……里……挑……灯……看……剑……” 沈幼初描出这句话时,眼海里便浮现出一位将军喝醉后挑亮油灯,在灯下默默擦拭宝剑的画面。 不知为何,她的心口像是被什么撞了一下,描字的速度加快。 “梦……回……吹……角……连……营……” 耳边似乎有号角声响起,沈幼初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紧张。 “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她没听过八百里分麾下炙是何曲故,却也能够看到,将军与将士分肉同食,乐器齐奏,战歌高鸣时检阅军队的景象。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 她好像骑上了那神骏的烈马在追杀敌兵,拉弓射箭的响声宛若惊雷在耳边乍响,让她娇躯一颤,描出来的字迹多添一道浓墨,令她惋惜不已。 “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 “可怜白发生!” 一心想为君主建功立业的大将军,想要取得生前死后、世代相传的美名。 可惜他壮志未酬,白发已发! 沈幼初眼前浮现出那位白发不得志的老将军的面容,眼眶微红。 她描完最后一个字,手里的墨石悬停在草纸上方,与同样红了眼的季谨四目相对。 忽然她就理解了为何谨儿会追求诗词中的美与意。 “谨儿,原来这世间的诗词,竟也能是一卷连环画,且比画作还要能够表现出它原本的波澜壮阔和心潮涌动。” 无论何种艺术形式,它们之间本具有相通性。 沈幼初第一次深刻领悟到了这句话的含义。 季谨听到她的话,心情复杂,久久不能平静。 而看完描出来的整首词的徐几道,早已双手撑在桌子上,欣赏着这幅大作,热泪盈眶。 “难怪老夫猜不出他是谁,原以为他是那心思敏锐能够洞悉世间一切景观的大儒名家,此词一出,方知他竟是位擅长诗词的将军!” “只是大兴何时拥有了这样一位文武全才的将军?” 徐几道目光热烈地看向沈幼初。 假若不是男女有别,此时他定要拽着沈幼初去见这位大将军! 徐几道不好下手,但季谨可以。 她一把拉住沈幼初的手,语气里满是恳切的请求道:“幼初,你快告诉我们,这首词的作者是谁,我要见见他,我想跟在他的身边学习,领悟诗词一道。” 这一拽。 直接把沈幼初从那秋日的沙场拽回了湖心小岛的楼阁书房中。 她看向明显对作词者上了心,有了终身跟随之意的季谨,想到梅香的话,脑子有些晕乎乎的。 这首词是梅香亲眼看着宁无恙写的。 纸上的字迹与她刚才在凉亭里见过的狗爬字手法一致,临摹了无数画本的她当然能够判断出来。 无论是十首诗还是这首词,都出自同一人之手。 宁无恙! 是他! 他是卖诗的人,也是作诗的人! 同时也是第一次让她明白,何谓真正艺术之美的人! 别说谨儿了,就连她看完这首《破阵子》,都想跟在宁无恙身边学习一番! “沈小姐,还望你告知此人究竟是谁,若他是沈家之人,老夫愿意在沈家当牛做马,只要能够与此人不时交流一番诗词之道,便此生无憾了。” 徐几道躬身一拜,表达出了他最大的诚意。 当今皇帝想请诗王入宫教导皇室子弟诗词一道,他都以向往自由为理由直接拒绝,此时却愿意为了一人终身留在沈家。 沈幼初有些钦佩地看了看为诗词疯狂的徐几道,又有些心虚地看了看同样为诗词着魔的季谨,陷入了两难的选择。 怎么办? 早知道宁无恙那个美男子原来如此的优秀。 她当初就不应该夸下海口,说要把他介绍给谨儿,还要把两个人凑成一对……不对。 第十三章 沈家人 这件事谨儿还不知道呢,她不说谁会知道? “幼初,你可是还有什么顾忌,莫非这位将军身份敏感,不便透露身份?你放心,我们并未对外宣扬此人是沈家人,绝对不会让外人叨扰到他。” “沈家人啊……” 沈幼初脑中突然浮现出她与宁无恙在小岛上,一人作画一人写诗琴瑟和鸣的画面,露出向往之色。 是呀,他要是沈家人就好了。 对呀! 他虽然现在不是沈家人,但以后可以是。 沈幼初感觉思路一下子就打开了。 她是沈家千金,父母不需要她去联姻,任她自己挑选夫婿,只要宁无恙同意当她夫婿,不就是沈家的人了吗? “幼初,何故突然发笑?” 季谨正着急上火,见好友不仅不答应让她见那位大将军,还在笑话她,心都凉了半截。 沈幼初连忙收敛起笑容,一本正经地婉拒二人。 “此人身份确实有些特殊,不如这样,我先找个机会去问问他要不要见你们两位?然后再告知你们结果?” 宁公子卖诗的时候好像没说是他写的诗,而且那些买诗的人对待宁公子的态度有些古怪。 在宁公子没成为沈家人之前,是否要见谨儿与徐诗王,确实不能由她做主。 她有时候确实胡闹,但也知道尊重他人是与人相处之本。 季谨与徐几道听到她的话,又是失落又是高兴。 失落的是没办法马上见到其人。 高兴的是沈幼初果然知道此人是谁。 而且听她话里的意思,此人确实就在金陵! “多谢沈小姐肯愿意为老夫传话,老夫感激不尽!” 徐几道又鞠了一躬。 季谨刚想问她是否可以一起去,转念想到稍后她还要继续考核学子们的诗作,便只能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盯着幼初。 希望幼初能够成功说服那位大将军,让她常伴身侧学习。 “谨儿,你放心,我一定会让你见到他的。” 沈幼初鲜少见季谨向她无声的撒娇,一时间心都软化了。 不就是一个男人嘛! 到时候她一定请宁无恙再作一首菊花的诗当作赔偿。 “还是幼初待我最好了,幼初你饿了,我们去吃饭。” 季谨马上展露出如沐春风的笑颜,挽住沈幼初的胳膊往外走。 “对了幼初,你告诉静娴郡主诗仙的事了吗?” “诗仙?” “徐诗王说能够作出十首诗的作者,当称诗仙,若是静娴郡主知晓此人,应当会锲而不舍的求才。静娴郡主呢?” 刚刚想要叫上周静娴一起吃午饭的沈幼初,连忙打了个马虎眼。 “她和成易他们谈论国家大事呢,哪会理会我们这些风花雪月的诗词,诗仙的事先别告诉她,免得她吓跑了诗仙。” “……也好。” 徐几道看了一眼走远的二女,又看了一眼桌上的草纸。 这并非真迹,只能算是拓本。 二女谁也没有收起来,他拿走不过分? 徐几道眼神痴狂地伸手拿起,最终意识到自己的错误,瞬间清醒过来,连忙又放下。 “失礼了。” 不告自取便是偷。 再怎么爱这首词他也不该如此下作。 诗词一道他还未痴,险些因诗仙的词着了魔。 徐几道朝着草纸鞠了一躬,走出书房,连忙唤来站在外面等候的贴身小厮。 “飘零,去把我珍藏多年的亲笔诗帖原稿拿来。” “老爷,您今日又有满意的大作了?” 那本诗王亲笔原稿的诗帖,世间只此一本。 就连徐几道也只有写新诗写出满意的原稿时,才会拿出来增加新页,平时都是珍藏压箱底的。 别人哪怕是短时间借阅,都要给出万两价值或更贵重的名家真迹或绝笔来讨老爷欢心后,才有机会观瞻片刻。 徐几道听到零星的话,脑中便不由得闪过那十首诗一首词。 他确实是有感而发,也想趁着此兴致泼墨挥就。 但他想要在脑中形成诗词,却还是忍不住往诗仙所作的诗词上靠。 他知道。 若是无法得见诗仙,请其赐教,突破这心中想要模仿更高境界的桎梏,找不回自我。 自己这诗词一道便算是真的走到头了。 “老爷我今日没有满意的大作,所以,要用我最满意的大作,去请诗仙点评。” 要是诗仙看得上他的诗帖能够换张草纸真迹,那便是他最大的荣幸。 小厮飘零没听懂老爷的话。 但他听懂了“诗仙”这个称呼,比老爷的“诗王”明显更厉害,更有格调。 世间竟还有写诗作词比他家老爷还厉害的人? 飘零不敢相信。 …… 平安医馆的大堂里。 宁无碍一脸不敢置信的对比着手里的两首诗。 左手中的草纸上是他亲笔写下的诗,也是他在季小姐面前诵读的那首诗——《野竹》。 “竹自生野外,梢耸白云处。无人赞节高,独自守真心。” 字迹工整却不知为何反倒增添了几分刻板的印象。 右手中的草纸上是五弟还没听他提起季小姐的修改意见后,直接修改后的诗。 “竹自生空野,梢耸寻百云。无人赏高节,徒自抱贞心。” 扭曲的字迹此时在宁无碍的眼里不再像狗爬,倒像是那自竹心生出的竹笋一样,坚强不屈地野蛮生长着。 这首诗,仅仅换了几个字,就变得灵活起来。 由起初的一幅画,变成了鲜活的一片竹林。 而竹子那高风亮节不与人盲从的品性,也展现得淋漓尽致。 “五弟,多谢赐教!” 宁无碍终于相信了五弟确实开了灵窍。 “五弟终于苦尽甘来了。” 其实宁无碍并不觉得五弟像外界传闻那般不堪。 换作普通人,遇到那么多的事,还总是被嘲笑是废物,早就被打击得日日消沉。 但五弟哪怕活得窝囊一些,但他却一直乐观积极地活着。 这才是最让宁无碍佩服五弟的地方。 “借三哥吉言,大家一起苦尽甘来,吃香的喝辣的。” 宁无恙成功借诗词征服了宁无碍的信任,视线落在了宁峰的身上。 “爷爷,这回你应该相信,我真的把医馆拿回来了。” 正在擦刀的宁峰手势停顿了一下,“嗯”了一声接着擦。 这样简单的反应,让宁无恙觉得不太对劲,但他也没深思,继续推进自己计划好的事。 “爷爷,我没能继承母亲的医术,这平安医馆也开不转,我打算换门生意做,想找爷爷借些老兵帮我看店铺。” “啥?” 宁峰拔高声量,虎目一瞪。 他刚以为乖孙开了窍,从此便不必再操心。 没想到这乖孙上来竟给他出了一个大难题。 “爷爷,我想卖一种比叶氏熏香铺更好更方便的一种香,需要人手帮忙,你放心,我会给他们工钱的,就算是身体有残疾的,只要用得上,我都能养活起来。” 宁无恙知道爷爷这些年不仅照顾战友,还经常照顾金陵境内从边境退下来的伤残老兵。 哪怕盛世太平,边境却总有小股外族会因青黄不接产生摩擦,死亡可能不大,但受伤是常有的事。 “乖孙,好端端的,你怎么想起卖熏香来了?” 宁峰不由想起郎中开的药方,手中磨刀霍霍。 要不。 还是暴打一顿? 让乖孙打消发大钱的痴心妄想,好好学习去考官身。 宁无恙看到宁峰的眼神,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险些忘记爷爷对原身抱有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了。 他正想晓之以情动以之理,没想到宁无碍在旁边神情复杂地叹了口气。 “我还以为五弟不知道柳小姐与叶公子的事,原来五弟一直知晓,只是不想让我们担心,五弟,我懂你的心思,三哥支持你去与那叶家争上一争。” 什么??? 宁无恙一头雾水,嗅到了一股子狗血的味道。 宁峰虽不解但握紧了关刀好像要跟谁打一架似的。 “与叶家争上一争?争啥?乖孙,叶家抢你啥东西了?爷爷给你抢回来去!” 宁无碍连忙解释:“爷爷,她不是东西……” 第十四章 争不抢 立冬把烧鸡与烧酒买回来的时候,看到宁家爷孙三人围坐在柜台前,一脸严肃的表情,尤其是宁峰好似随时要去打人的凶恶模样,吓了他一大跳。 刚才不还要当浮一大白,现在怎么像是要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模样? 难道说…… 五公子撒了谎,那首词根本他所作,老太爷知道了要劈了五公子? 立冬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左手拿着烧鸡和包子,右手紧紧地拎着酒坛子,怯生生地靠墙站着,等待合适的机会开口,以免触怒老太爷。 “岂有此理!” 宁峰暴喝一声,屋檐下停留的燕子震得展翅高飞。 趴在屋顶听八卦听得正出神的梅香,也被这一声吓得一个哆嗦,不小心把脚底的瓦片踩滑了一大截。 “谁?” 宁峰抬眼望去。 梅香赶紧把趴在脚边上睡得正香的大胖橘踹了一脚。 对不起了猫猫,下次请你吃鱼! “喵~~” 一道圆乎乎的橘色身影一跃而下。 宁峰这才收回视线,又是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柳叶两家简直是欺人太甚!” 听完八卦却心如止水的宁无恙,被这两嗓子嚎得掏了掏耳朵,转头看到立冬手里的烧鸡,连忙朝着立冬招手。 “立冬,来了也不知道出个声。” 原本他就饿,听完狗血八卦更饿了。 此事说来也没什么新奇的。 左不过是柳晴芳嫌弃原身废物,又另攀高枝,与那金陵三大富商之一的叶家少东家叶昌隆勾搭在了一起。 柳家本就是小富商,花重金砸出一个才女的名声,就是想待价而沽,当初与宁家结亲也不过是看中宁无恙是将门之后,哪承想打错了算盘。 这叶家虽是大富大贵的人家,可少东家却是一个肚子里没多少墨水的人,一个想娶才女又够不到官宦千金,一个想高嫁权贵却没有出身。 柳叶两家联姻倒也算门当户对,若是男未婚女未嫁,倒也是十分相配。 只是柳晴芳一边吊着宁无恙,一边与叶昌隆相好,此事做得不地道。 再加上叶氏典当行想谋财害命的做法……宁无恙猜测,应该柳晴芳是不想背上罔顾救命之恩的名声,干脆把原身踩进粪堆里爬不出来。 到时柳晴芳以原身连自己都养不活更别提养活她,随便找个理由,表达出不想委身下嫁的意愿,再赏几两银子摆脱了这门婚事,旁人还会称赞她一副好心肠。 “五弟不生气?” 宁无碍最担心的不是爷爷发火,而是五弟一直对柳晴芳用情至深。 好不容易苦尽甘来开了灵窍,若再为此事受到打击而一蹶不振,他定会后悔自己多嘴,没想到,五弟虽不知情,却像事关不己一般。 “再生气也得先把肚子填饱。” 宁无恙从立冬手里接过酒菜摆在桌子上,想去拿碗筷,想到自家没有,只得作罢。 真穷。 现实就是如此残忍,男人穷了连婆娘都能被人赏几个甜枣、哄几声蜜语就拐跑。 更何况是未婚妻呢。 宁无恙把酒坛拆封推到宁峰的面前。 下午他和三哥都有正事要做,没有饭碗分酒,那就让爷爷一醉方休。 “爷爷,这门婚事退了。” 强扭的瓜不甜。 更何况宁无恙根本不喜欢柳晴芳那一款。 宁峰满眼苦涩的看着轻描淡写说出退婚的乖孙。 想到乖孙自小对柳晴芳的付出,他心疼不已。 “宁无恙,你可舍得?这婚事一旦退了就无法再结了。” 宁峰问得很是郑重。 宁无恙也坚定不移地点了点头。 “好!我乖孙如今开了窍,她嫌弃我乖孙我还嫌弃她得陇望蜀,那便退,乖孙,你要如何退,爷爷给你撑场子!” 宁无恙看到爷爷想去打一架的模样,强忍住幸灾乐祸的笑意,又把酒坛子往爷爷面前推了推。 “爷爷,退婚的事我来处理,到时候一定叫上爷爷,让爷爷好好替我出一口恶气。” “嗯!一定得把姓柳的那孙子打一顿,看他教出来的好女儿!” 宁峰骂骂咧咧地灌了一大口酒。 在宁无恙的规劝下,喝了二斤烧酒,吃了半只鸡,又哭又笑地拆下了医馆的牌匾,抱着牌匾叫着宁无恙父母的名字。 “你们听听,这是你们的好儿子、我的乖孙给我写的词……” “我宁峰一个大老粗也有人给我写词了,醒里挑灯看剑,梦回……我要回到哪去来着?” 宁峰摸索着胸前的草纸,小心翼翼地展开,带着哭腔读了一遍又一遍。 宁无恙与宁无碍二人见状,也没有阻止。 吃饱喝足,宁无碍与立冬把睡着的宁峰搀扶起来。 “五弟,用人的事你别担心,我和爹娘说一声,让他们把信得过的人先借你用,你也知道那些老兵想找个生计不容易。” 宁无碍这是担心店铺开不下去折腾别人。 不如先从家里借人,还能给宁无恙减少一些开支。 宁无恙没有拒绝:“那就多谢三哥了。” “你我兄弟之间何谈言谢,有事去家中找我们。” 宁无碍知道五弟与以前不同了。 但拥有了更多的勇气与想法,则代表着会有更多的冒险与麻烦。 “行……对了,三哥你先别告诉别人我会作诗词的事。” 宁无恙可不想再因此导致退婚一事出现波折。 “我知道。” 宁无碍挥了挥手里他写的那首《野竹》,塞进袖口,扶着宁峰走远了。 宁无恙目送一行人走远,心中畅快不已。 人手借到了。 退婚的事也有了着落。 “等到过了才子大会,趁着柳晴芳在家的时候,把婚帖交换完,这门婚事便算了结了。” 只不过。 柳家如此阴险,还勾结叶家设计害死原身再加上想强抢平安医馆,这一桩桩一件件,他绝不会忍气吞声。 婚,他要退。 代价,柳家必须付! 此事他已有了想法,但不急于一时。 眼下最重要,是偿还进货姑娘的那份路见不平、掏银票相助的人情。 “三哥说下午还会继续召开才子大会,那位进货姑娘再不来,可就赶不上好行情了。” 宁无恙故意把写好的五首词拿出来,显眼包似的在烈日下晃动着。 “有人买词不?没人买的话我就去湖边问问别的才子了。” 宁无恙边喊边用眼角余光朝着屋顶扫去。 报复心强的大胖橘在与“空气”斗智斗勇后,扯出了一团黑色长发和一块勾丝的布料。 他眼神不错,一眼认出那是进货姑娘身边的女护卫的衣着打扮。 “也不知道她看到我写词没有?” 第十五章 亏大了 “看到了也没事,反正只要我不承认,谁会相信金陵有名的大草包居然是一个平平无奇的诗词小能手?” 宁无恙见梅香不现身。 他把刚才啃剩下的鸡腿骨往房顶上一抛。 “咪咪,接住!” “喵!” 骨碌骨碌…… 宁无恙侧耳倾听着银子滚落地的声音。 听。 多么美妙的声音。 “进货姑娘看上去挺聪明的,没想到侍卫挺憨的。” 一念至此,宁无恙有些头疼了。 因为他这五首词准备涨价。 也不知道憨厚的侍卫姑娘能否做得起主来。 他朝着绕到正门走进来的梅香看去,对方正收拾着那头凌乱的头发。 四目相对,梅香尴尬极了,红着脸声如蚊呐。 “宁公子,我家小姐让我来买诗词。” 爬到别人家屋顶去进货的买卖两个人都是头一次做。 宁无恙没有揭穿梅香的谎言,把五首词递到她的面前。 “验货。” “货?哪?” 梅香接过草纸展开一看,身体往后仰,眉毛拧起。 无论怎么看,这都是鬼画符……唉?是字唉! “卜算子……咏梅?” 梅香大吃一惊。 还真是词! 应该还是对照上岛的题目写的。 电石火光间,梅香想到这词是宁无恙亲笔所写,她脑中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宁公子,原来你卖诗词卖得这么辛苦,还要先背过然后写下来再卖。” 梅香趁机上眼药。 “这个作诗作词的大才子为了隐藏自己的身份,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难为你了。” “……不难为不难为,背几首诗词而已,习惯了就好。” 宁无恙见梅香根本没往自己就是作者那方面想,倒也省事了。 他见对方验了货,便伸出手掌。 “一百两。” 刚把草纸折好的梅香,一下子像被猫踩了的尾巴大叫一声。 “一百两?你怎么不去抢?不是说好一首诗十两的吗?” 她倒是有一百两,可她不想被别人当成冤大头。 宁无恙就知道这个侍卫姑娘脑子不太灵光,只能循循善诱她:“一首诗多少字?” 这个问题梅香还真听季小姐提起过。 “五言绝句二十来字,七言绝句三十来字。” “那姑娘你看一眼我这些词,一首多少字?” 梅香眼珠滚动思考了片刻,最终因为算数不行,只能把草纸打开数了一下。 顿时小脸一垮。 好多字! 根本数不过来。 “宁公子你的意思是,字多了就要加价是吗?” “是。” 宁无恙颇为赞赏地看了梅香一眼。 这个姑娘还不算太憨。 梅香一下子犯了难。 一百两对她来讲确实不多,但。 卖诗词哪有按字卖的,不向来是按“首”卖的吗? “宁公子,我总感觉你像是在宰大户。” 宁无恙但笑不语。 他做得有这么明显吗? “姑娘你可以选择不买,其实我原本只是打算卖完十首诗便不卖的,只是这五首词是答应了你家小姐,便为她写了出来。” 筹集制作香水的初始资金,对于原身来讲可能很难,但对他来讲,有的是办法让人乖乖送上更多的银子。 甚至是让竞争对家送来银子让他花。 听三哥的意思,上午的十首诗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这五首词的价格也会水涨船高。 他与其说是卖不如说是送。 梅香本来是打算和宁无恙讨价还价的,听他这么一说,再看他淡定自若的模样好像真不缺这一百两,顿时纠结起来。 “姑娘,你再犹豫下去,湖畔的才子大会继续开张,你家小姐倒手卖诗词的生意或许就不好做了。” 伴随着宁无恙的一套话术施展下来。 梅香只能咬牙认倒霉。 “我买!” 大不了多花的五十两从她的月银里扣。 梅香从绣着“沈”字样的荷包里挑出一张百两银票,气鼓鼓地塞到宁无恙的手里。 临走前还不忘记骂他一句。 “奸商。” 她这一趟亏大了。 诗词作者是谁没见着,还有可能被宁无恙坑掉五十两。 没脸皮的宁公子原来还是一个奸商! “姑娘,你家小姐要是觉得买贵了可以包退!” 宁无恙没忘记做好售后服务。 美滋滋地收下这一百两银票,晚饭就不用愁了。 “闲事办完,接下来就是办正事,开始准备制作香水使用的工具与材料。” 制作香水其实很简单,只需要提炼植物精油,再配以酒精和水,按照一定比例在容器里搅拌、混合,放置一段时间即可。 他在给一家知名香水公司做一场策划活动时曾深入工厂参观过,也曾调查过香水制作随时代更迭的进程,记住了它的原材料和重要步骤,细节方面可以自己调整。 “用来提炼植物精油的鲜花倒是不缺,酒精可以直接利用烧刀子来提纯,可是这里并没有蒸馏器,连官府酿造的酒都只有十来度。” 而无论是植物精油还是酒精的提取,都需要蒸馏器。 既然没有那就造。 好在他是开医馆的,锅炉那一套不用找人来挖坑,打扫一下再改装好就能用。 再去铁匠铺打一套铜锅壶和装冷却水的盖子,也不会有人怀疑他在私造私酿高浓度酒精。 “大伯和二伯只是在官府打杂的,要是宁家有当官的就好了,把蒸馏酒的方子献上去,绝对是大功一件。” 打杂的小吏不需要考虑献方的事。 因为献上去最后功劳也只是顶头上峰的,指不定还会被提防,穿小鞋是轻的,引来灭口的祸患也不是不可能。 宁无恙时刻谨记。 这里可不是人人遵纪守法的时代。 做事要三思而后行。 …… 小岛桥头。 季谨哭笑不得的对着徐几道再三确认:“徐先生,您真要与我一道去审核那些学子们的诗词?” 鼎鼎大名的诗王徐几道去给一群籍籍无名的学子们当裁判。 这种荒唐事何曾见过? 她好不容易让上午被拒的才子们重拾希望,他们要是知道徐几道亲自审核,只怕连上桥的人都寥寥无几。 得到徐诗王的指点是很荣幸,可被徐诗王指指点点则可能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登岛的两位京安城来的才子,正与静娴郡主周旋,江知府就着那首《破阵子》喝了五大碗烧酒已经醉倒了,剩余的十位才子……不提也罢,我在岛上闲着也是闲着,不如领略一下金陵才子们的风采。” 徐几道抚着胡须,颇有一番仙风道骨之姿。 但他时不时瞄向季谨一直拿在手里的草纸的眼神,出卖了他内心真实的想法。 诗仙的真迹啊! 诗仙又不在岛上,他呆在岛上有何用? 倒不如去凉亭里等着。 万一。 万一诗仙诗兴大发、玩兴大发,再卖几首诗。 他趁机讨要一番,不能算他抢。 季小姐手里的草稿不也是借着誊抄之名得来的嘛。 他拿字帖换诗仙真迹,学子们应该会赏他这个老脸。 “既然徐先生主意已定,为了让学子们不那么紧张,不如我们下午换个审核的方式?” 季谨心道:不然我担心徐诗王你满眼都是诗仙的诗词,干坐一下午,看不上别人写的诗,传扬出去,大家不会说徐诗王要求高,只会笑话金陵无才子。 她想到上午时指点过的那几首诗,若是稍加修改,也有具备登岛的资格,可不想让明珠蒙尘。 徐几道根本不关心登岛的才子,他无所谓地附和一声:“我只是陪审,这种小事季小姐做主即可。” 第十六章 人比人 徐几道会参与陪审的消息一经传出,站在湖边桥头上的学子们果然一下子慌了神。 “在徐诗王的面前卖弄诗词,岂不是自讨苦吃?” “王兄,我怕。” “有何好怕的,大家赶紧把原稿拿出来,到时候忘记了诗词记得照着纸上的念。” “早知道下午比上午审得还要严,我就不来献丑了,这场才子大会的难度都快赶上春闱科举了。” 宁无碍挤在人群之中,听着周围人的议论,哪怕袖子里塞着五弟亲自批改的那首《野竹》,心里还是止不住地打鼓。 谁都知道,上午登岛的十二人里,有十人都是买的诗。 作诗人被徐诗王赞誉为当世诗仙的称号,更是不胫而走。 宁无碍觉得有五弟的十首诗在前,哪怕他这首是五弟亲自改的,可却是在他的诗作上改的,能否过关,还是一个未知数。 就在湖边桥头所有学子们满脸愁云惨淡之时,季谨与徐几道乘轿来到凉亭。 与此同时,沈家小厮当众宣布季谨制定的新的评审标准。 “才子大会,现在继续,由于徐诗王亲自陪审,下午便不再采用上午时逐一朗诵诗词的方法,改为十人一组比试,选出一位优胜者,面见季小姐与徐诗王确认合格后,方可登岛!” “大家若无诗稿也不要慌张,季小姐已备好上等的笔墨纸砚,可供大家书写。” 新的比试规则一出来。 刚才丧失了斗志的学子们,一下子像打了鸡血般,又重新昂首挺胸直起了腰。 他们比不过文采过人的诗仙,难道还比不过水平差不多的同窗? 就算最后还得经历面见徐诗王这一关,但有了战胜同组九人的自信与实力,登岛那是唾手可得,谁还会惧? “希望各位才子们能够精益求精,力争登岛,为防止有人作弊组队,便按照大家的排队顺序,由专人收取各组的诗词送入凉亭之中。” 季谨如此公平公正的安排,引来学子们的欢呼叫好。 上午时,富家子弟们花十两银子买下“诗仙”的诗登岛一事,早已人尽皆知。 那时候有钱能使鬼推磨,此时也能够买通九个参与比试的学子组队,矮子里面拔将军。 宣布完规则后随机选择的话,则全靠个人的实力,以及些许的运气。 宁无碍想到这里,眉眼间也露出自信的笑意。 若是十首里面选一首,五弟为他修改的这首诗入选的可能性极大! 就在宁无碍站在当场等候沈家小厮来收诗稿时,肩膀被折扇重重地敲了一下。 这一下落在别人身上至少要青肿几日,幸好他皮糙肉厚,但也感觉里面应该是破了皮。 转过头来,便看到叶昌隆正用手敲击着折扇,一脸嘲讽地打量着他。 “宁三,看你笑得这么开心,难道是你那个草包五弟与那位诗仙交情不错,替你求来了一首佳作?” 宁无恙卖诗一事,学子之间稍微一打听便能知晓。 正因为宁无恙没有隐瞒,再加上大家都认为那是诗仙小试牛刀,根本不是贪图卖诗的一百两银子。 所以谁卖的诗根本不重要,谁写的诗才是最重要的。 不过。 叶昌隆对于卖诗一事,却是十分在意。 由于那个诗仙横空出世,导致宁无恙运气好白捡了一百两,自己抢占平安医馆想让宁无恙流落街头的计划因此落空。 方才看到宁无碍在前面挡路,他便故意挤上前来讽刺几句。 “我宁无碍虽无大才,却也不会请人代笔,不像叶公子,可以请柳小姐替你去凉亭里周旋。” 宁无碍看向挤开人群走进凉亭的柳晴芳看去。 由于徐几道下午来陪审,本来占地不大的凉亭,连柳晴芳坐着的地方都没有,只能和婢女一起站着。 好歹是名满金陵的才女,如此委屈自己,所图为何,宁无碍见过了柳晴芳上叶家马车的事后哪里还不明白。 柳晴芳是在为叶昌隆保驾护航。 “你胡说八道!” 叶昌隆被说破心思,恼羞成怒。 宁柳两家还未退婚,他可不想吃不到羊肉还惹一身骚。 更何况上午沈家小姐还表现出对他的维护之情,他自然更加不会承认此事。 “多说无益,叶公子还是专注于眼前的比试。” 宁无碍也不想把他与五弟的推断当众说出来,看到沈家小厮已经走过来,便准备借其手中的纸笔写下改后的新诗。 不巧的是,由于他常年习武,举手投足间动作大了些,袖口的草纸便挤落出来,飘到了叶昌隆的脚边。 “宁家可真是穷酸,连打草稿用的白纸都没有。” 叶昌隆讥笑一声,直接把草稿塞到沈家小厮手里。 宁无碍没想到叶昌隆竟捡到草纸不归还,正想讨要回来,前面已经收了诗稿的几个学子不乐意了。 “宁三公子,你都拿了诗稿来就别浪费大家的时间再重新书写一遍了。” “反正你再怎么写也赶不上名家字帖,赶紧把我们这一组诗词送到凉亭里去,也好给我们一个痛快。” 他们这一组遇到宁无碍不可怕。 可怕的是碰到了叶昌隆。 叶昌隆虽然肚子里的墨水不多,但是人家库房里金银多。 代笔诗词或是请人修正上午的诗作那是易如反掌。 在他们看来,这一组十人的胜出者,唯叶昌隆莫属。 已然胜利在望的叶昌隆,像骄傲的大公鸡般从贴身小厮手里,拿过他亲自誊抄的诗稿交到沈家小厮手里。 打开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动着,似有所指的说道:“区区武夫出身的宁家还想与我一争高下?你们也配?” “叶公子不会以为我像五弟一样任人随意评头论足?难道叶公子没听说过我暴打欺凌弱小同窗的事?” 宁无碍拳头捏得梆硬,出声警告。 “若你再多说一句与比试无关的废话,休怪我将你打下水,今日谁也别想登岛!” 唰! 叶昌隆连忙收了折扇,踉跄着后退两步。 他竟险些忘记了。 宁家人自小习武,他们和宁无恙一样不善言辞,任人辱骂确实不会还嘴,但会动手。 “胆敢在我面前嚣张……阿旺,等公子我登了岛后,你找些人手埋伏在宁三回家的路上打他一顿。” 宁家兄弟俩给他添堵的这口恶气,他今日必须出! 到时候他上了湖心小岛,就算宁无碍怀疑是他干的,也不敢去沈家岛上找他麻烦。 叶昌隆看着沈家小厮把他们这一组十首诗送到凉亭里,想象着登岛后,与沈家小姐再见的美好景象,忍不住咽了口口水,浑身飘然若仙。 凉亭里。 季谨见徐几道认同了三位学子的登岛资格,心里松了口气。 看来今日下午能够选出一百位才子登上湖心小岛,晚饭时共论诗词了。 徐几道如坐针毡般,在暗中叹息。 早知道季小姐是这种手段选拔登岛的才子,他绝对不在这里蒸着暑气当陪审,在岛上乘着凉吃着冰凉的瓜果多惬意。 誊抄的诗稿里,就算遇到诗仙诗兴大发卖的诗词,也得不到真迹。 白来一趟。 季谨看了眼兴致缺缺的徐几道,抿了抿嘴,含笑说道:“念下一组。” 沈家小厮端着托盘,将十首诗稿呈上来。 旁边有小厮打开诗稿准备朗读。 这样一来,审核便能事半功倍。 徐几道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正昏昏欲睡时。 站在旁边越发没有存在感的柳晴芳,看到做了标记的诗稿,当即上前一步。 “季小姐,这十首诗里,有一首是我指点修改的,不妨请季小姐猜一猜是哪一首?” 柳晴芳看出徐几道确实是来当陪审的,谁能登岛全靠季谨评判,想到平日里与季谨虽关系不深厚,但也有交情,便借机引起季谨的关注,给叶公子登岛增加一分助力。 季谨对于柳晴芳的实力还是很认同的,而她也没忘记自己的使命是发掘金陵才子,当即来了兴趣,美目含笑地看向托盘。 “我倒要猜猜看……” 第十七章 是真迹 季谨在看到托盘里那张与众不同又熟悉的草纸时,朱唇微张,因为震惊而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长久的沉默终于引来了徐几道的注意,但他也只是轻飘飘地瞥了一眼。 只一眼。 徐几道半眯的双眼当即睁得溜圆,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快!把诗稿拿过来!” 徐几道语气里难掩兴奋之意。 反倒把柳晴芳吓了一大跳,暗中欣喜不已。 没想到徐诗王也对她修改的诗有如此深厚的兴趣,若得到徐诗王的一句赞美,她与叶公子今日必定能够凭借她写的那首诗,名扬整个江南道了。 柳晴芳一眼不错地盯着托盘里的那首诗稿,随着它离徐几道越来越近,眼看着徐几道挽起袖口伸出手,她的整颗心都因为欢喜快要跳出来时。 却见徐几道拿起了那张她眼熟又陌生的枯黄色的草纸。 眼熟是因为她上午见到季谨一直当宝贝似地捧着十张同样的草纸,那是已名震金陵的“诗仙”真迹。 陌生是因为……这根本不是叶公子的诗稿! 徐诗王为何不拿叶公子的诗稿要去拿旁人的? 柳晴芳气不过,阴阳怪气的说道:“如今的学子们真才实干的不多,走旁门左道的倒是不少,知道诗仙用的是草纸便投季小姐所好,也学着用草纸写诗引起你的注意。” 本来徐几道见到心心念念的草纸还挺开心,没打开的时候听到柳晴芳这样的话,心都凉了半截。 不会真的是碰到了心术不正的学子,想哗众取宠? “若如柳小姐所言,老夫定要将这个戏弄大家的学子逐出诗词界!” 凉亭外,等候这一组比试宣布结果的叶昌隆挤在人群最前头。 当看到徐几道拿起宁无碍的诗稿时,他还以为柳晴芳又没派上用场,宁无碍那小子继承了宁无恙的运气,入了徐诗王的眼。 可当听到徐几道的话后,叶昌隆阴恻恻地看了一眼人群里还不知情的宁无碍,幸灾乐祸地笑了。 看来宁家的运气不可能一直那么好,得了诗仙的诗作又得到诗王的青睐。 这不,都要被逐出诗词界,他再推波助澜一番,宁家想以文才入官场的路子八成就得断送在宁无碍的手里。 “学谁不好学诗仙拿草纸写诗,真是活该。” 凉亭里。 柳晴芳听到徐几道如此严厉的话,面色微变。 她没想到自己一时口快,竟可能连累一个学子的终身前程,但她并不后悔,谁叫这个学子不长眼挡了叶公子的路。 此时。 徐几道已经打开了诗稿,他瞳孔猛地一缩。 映入眼帘的便是那熟悉的字迹。 “《野竹》。” 柳晴芳听到对方还敢挑战难以言志的竹时,心里更是十拿九稳。 叶公子终于能够登岛了! 而季谨看到徐几道不仅打开了诗稿,还要当众朗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腾地一下站起身来,刚凑近徐几道。 却见徐几道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半步,又警惕地看了她一眼。 “季小姐,这次是我先拿到的。” “……” 季谨呼吸一窒。 果然是那位诗仙的真迹! 也只有那位诗仙的真迹才会让徐诗王当众朗读他人的诗作。 面对如此表现的徐几道,季谨也是哭笑不得,只得出声提醒他:“徐先生,这张诗稿可是作诗的学子送来比试的。” 徐几道瞬时精神一振。 对啊! 那位诗仙明知上午卖了十首诗会引起轰动,下午还要接着卖,这不摆明了让人去找他吗? 可能不需要沈家引荐,他自己就能找到诗仙是何人呢? 徐几道赶忙接着往下看。 “竹自生空野,梢耸寻百云。无人赏高节,徒自抱贞心。” 朗读完这首诗的徐几道愣住了。 这是诗仙的大作? 虽然很好,但总觉得……差强人意。 可是这字迹,分明是诗仙的真迹! 季谨听完整首诗后,同样大吃一惊,她朝着亭外那个犹如鹤立鸡群般站得笔直的青年看去。 “这首《野竹》不是宁三公子上午作的诗吗?” 徐几道一听季谨认识作诗的人,当即乐了,连忙向前走了几步,当众喊道:“哪位是写下《野竹》的宁三公子?” 前排的人,全部同情且怜悯的朝着人群里还不知道大祸临头的宁无碍看去。 叶昌隆想到自己与宁无碍同组,他能登上小岛,而宁无碍只能退出文坛,笑得开心极了。 而宁无碍听到徐几道亲自喊自己,整个人都懵了。 他的诗就算是由五弟修改的也不可能好到让徐诗王亲自点名? 宁无碍一时间没想通这是什么缘由,但在大家的注视下,他只能举起长臂。 “徐先生,是我。” “请移步上前入凉亭。” 人群很快让出一条通道。 宁无碍硬着头皮刚走进凉亭,不料一位仙风道骨般的老者热情地拉着他的手,引他落座。 “宁三公子,老夫有一事想要请教。” “学生不敢,徐先生请讲。” 宁无碍猜到这位便是名满天下的徐诗王,他肚子里有几斤墨水,哪里敢指教当代诗王? 旁边柳晴芳看到徐几道如此礼遇宁无碍的做法,直接目瞪口呆,刚想向季谨打听一下到底怎么回事,莫非宁无碍与徐诗王是故交? 却见季谨也主动凑到了两人落座的桌前,还亲自给宁无碍倒了一杯凉茶。 “宁三公子请喝茶,你放松一些。” 宁无碍双手接过季谨递来的凉茶一口也不敢喝。 让他放松? 季小姐这样的优待只会让他更加紧张! 徐几道见状,趁热打铁,直入主题:“宁三公子这首《野竹》是自己所作?” “是。” 宁无碍看了眼季谨。 “我上午来了一次但季小姐没有予以通过,提出了修改的意见,可惜我参悟不透,便让……” 宁无碍说到这里咬了一下舌头,打了个机灵,终是联想起来,他如此优待的原因了。 是五弟! 准确来说,是诗仙! 诗词名家都有自己作诗作词的风格,一定是五弟修改他的诗展露了这一点。 别人可能看不出来,徐诗王经验老到一眼便知。 宁无碍心中暗恼:都怪叶昌隆手贱不让我把诗稿誊抄下来。 徐几道见宁无碍停顿不语,似是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他的语气里透着浓浓的羡慕:“你便让诗仙帮你修改,又亲自给你写下来了?” 人比人该死啊。 不只沈家知道诗仙身份,眼前这个学子也知道,是不是只有他不知道诗仙是谁? 季谨同样按捺不住了,急声问道:“宁三公子,为你修改原诗的诗仙到底是谁?” “是……” 宁无碍面对着二人热情又猛烈的攻势,刚想回答,眼角余光瞥见像根柱子一样杵在旁边的柳晴芳,悚然一惊。 他不能说! 柳晴芳感受到宁无碍投来的视线,艰难地扯出一个笑脸,满嘴发酸的问道:“宁家竟请了一位如此高才的先生替宁三公子修改诗作,不知宁三公子可否为我引荐一二?” 中午时,听到叶公子说起平安医馆事败她还觉得想借机退婚的事,会麻烦许多,与叶公子的婚期又要延后。 此时听说宁无碍竟然有认识诗仙的可能,她的心思又活络了起来。 看在诗仙的面子上嫁给宁无恙是不可能的,如果换成宁无碍……倒也不是不行,但她更想借助宁无恙未婚妻的身份得到这份人脉。 然后把叶公子引荐给诗仙! 徐几道见柳晴芳竟提出如此冒昧的要求,颇为惊愕,心道:莫非这位柳小姐与宁三公子有何渊源? 第十八章 沾光了 徐几道正想问一问。 旁边的季谨恍然大悟般猛地一拍双手,喜出望外地看向柳晴芳。 “柳小姐,我记得你与宁五公子宁无恙有婚约来着?柳小姐真是深明大义,与宁三公子有这样一层关系,为了不影响我与徐诗王的评判,竟一直没说。” 柳晴芳脸上的笑容快要绷不住了。 谁想与那个大草包有婚约?! 这是她一生的耻辱! 可如今形势,她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只要知道诗仙的身份,季谨与徐几道定会对她感激不尽。 于是,她装作热情的再次向宁无碍提出请求:“宁三哥,你可认识那位诗仙?能否……看在宁无恙的面子上为我引荐?” …… 铛铛铛! 宁无恙仔细盯着李铁匠抡圆的大锤砸在铁板上,溅出的铁汁让他退后两步。 太落后了。 冶炼锻造的工艺太落后了! 落后也就算了,由于铁器受官府严格管控,导致造价极高。 打一套他想要的蒸馏工具,连工带料,竟要花掉他三十两白银,相当于金陵普通百姓一家五口两年的口粮。 “记忆里,好像原身练武用的那些用精钢锻造的武器,都被柳晴芳她弟借走了,光那些东西的价值就是数百两。” 宁无恙心都在滴血。 草包也就算了,还如此败家,气得他都想给原身来两拳让他清醒一下。 这时,李铁匠终于锤完了手里的铁锹,伸出满是茧子与伤痕的手掌。 “宁公子,想好了吗?你要是加急想三天以内锻造出来,还需要再给三两加急费。” 想好了。 去柳家退婚的时候,一定把借出去的武器讨回来! 宁无恙十分痛快地从怀里掏出一张百两银票,看到李铁匠眼睛都绿了,在李铁匠伸手的同时,又将银票塞回了袖子里。 “宁公子你要反悔?”李铁匠故意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 宁无恙又不是原身那般胆小怕事,自然不为所动,甚至还当场揭穿对方:“我在这里看了半个时辰,你给别人开的价格可不像给我定的这么贵,按理来说打得多应该优惠一些,你怎么还越喊价格越高?你是觉得我人傻钱多,还是觉得你技高人胆大?” 李铁匠怔怔地望着口齿伶俐的宁无恙,要不是那张脸不易认错,他都怀疑眼前的少年不是宁无恙。 因为,以前宁无恙来打造医馆用具的时候,都是他说多少两便给多少两,今日竟学会了讨价还价? 这还是那个脑袋不灵光的宁无恙吗?! “货比三家不上当,你不开个实诚价,这生意是没法做了。” 宁无恙作势要走。 李铁匠震惊以及后悔之下,当即降价。 “连料带工二十五两,加急费也不要你的了,这个价格你去城里另外一家铁匠铺他肯定给不了这么低,而且用料也不好,咱们街坊邻居的,我不会坑你的。” 从三十三两降价到二十五两,简直就是巨坑。 真的是生人坑一半,熟人大满贯。 宁无恙大概摸清了底价,不再装腔作势,直接扭头就走。 在这家铁匠铺上过那么多次当,到今天也该结束了。 “宁公子留步……宁无恙你有种以后都别来!” 对身后的恼羞成怒宁无恙充耳不闻。 路过玄武湖边时,他用手挡住额头、眯着眼朝凉台里看去。 “人好像比上午时更多了,积极性也高了许多,应该是更改了评审的标准。” 毕竟要是参照他卖的十首诗去挑选,可能季大小姐要白坐半日。 哪怕是他给宁无碍改的那首《野竹》估计也会落选。 改了标准的话……他晚饭可能不需要自己做,能够去宁家吃了。 “三哥,祝你好运,愿我吃鸡。” …… 凉亭里。 宁无碍面对着居然还有脸提及婚约一事的柳晴芳,简直是叹为观止。 他见过不要脸的,可没见过如此不要脸的。 若不是徐几道与季谨在场,家丑不便外扬的话,他都想问问柳晴芳:柳家是否只是把我宁家当成垫脚石?在你柳晴芳心里,又置我五弟于何处? “柳小姐,你与我五弟的婚约是你们之间的事,与我无关。” 宁无碍还是咽下了满腔的质问,站起来对着徐几道和季谨拱拳行礼。 “若徐先生与季小姐是因为要问我诗仙的事才叫我来的,我只能说……无可奉告,诗仙曾说过他的身份,如今不便让外人知晓。” 宁无碍知道只要他说出五弟便是诗仙的事,今日他不仅会登岛,还会受到徐几道与季谨的重视,一步登天不再是美梦。 但。 比起得到贵人的重视,他更想遵守与五弟之间的诺言。 更不希望柳晴芳再继续压榨五弟的价值。 宁无碍的拒绝出乎了柳晴芳的意料。 徐几道与季谨却觉得在情理之中。 诗仙若是在乎虚名的人,早在十首诗名扬金陵时便现身认领,怎会让他们苦苦追寻蛛丝马迹? 但徐几道还是觉得惋惜,有种诗仙近在眼前却触不可及的感觉。 “宁三公子,诗仙为你修改前的原文老夫不知晓,但我想你这篇《野竹》里所表达的想法,我应该能看透几分,公子是一个坚守本心之人,既是如此,我们也不便过多询问诗仙一事。” 徐几道此话一出。 柳晴芳再想攀交情逼着宁无碍说出诗仙是谁,反倒会落人话柄。 柳晴芳幽怨地看了眼宁无碍,心中恨极:宁家果然放弃了宁无恙,诗仙这样重要的人脉自然不想让她这个未婚妻知晓,看来这门婚事再无存在的价值了! 而宁无碍见徐几道不再强求,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对着徐几道再次感激一拜:“多谢先生理解。” “你这首诗有登岛的资格,你本人我也十分佩服。” 明知诗仙身份迟早会揭露出来却依旧为了信守承诺而不愿意送他们一份顺水人情,徐几道在这个青年身上看出了《野竹》般不入俗流的高洁坚贞。 也看到了好友江宴年轻时的影子。 “飘零。” 他唤来飘零,耳语一句。 “你带宁三公子去见江大人,他一个人喝酒也没意思,相信江大人定能与宁三公子把酒言欢。” 交代完飘零,徐几道还不忘记反向邀约:“宁三公子,待你下岛后,我定会前去宁府拜访。” “恭敬不如从命。”宁无碍听闻徐几道自来到金陵后,便有不少官宦权贵邀请或拜见,徐几道根本没见,直接来到湖心小岛住下。 此时提出前去宁家,自然是想打探诗仙相关的事。 如今徐几道要去宁家,这是家门荣幸,听闻徐诗王与知府江宴江大人交好,此举于父亲和大伯的发展有利,他更不会拒绝。 “好好好。” 徐几道一迭声地说了三个好字,越看宁无碍越觉得顺眼,他双手捧起那份写有《野竹》的草纸,试探着问:“宁三公子,这诗稿……” “还请徐先生慢慢看,若能指点一番再好不过。” 宁无碍只是一腔赤忱但并非不通人情世故,看出徐几道对五弟的手稿喜爱有加,这份顺水人情他得给。 “哈哈!好!” 徐几道终于圆了美梦,心情激动的他没有多余的表达,又一个“好”字,说得响彻四方。 飘零引着宁无碍的轿子往湖心小岛而去。 湖边桥头的学子们不明白具体经过,看到宁无碍上了岛,此时也已明白。 宁无碍根本不是被徐诗王叫去批评逐出文坛的,而是受到了夸赞,并亲自派书童带上小岛,这是何等殊荣! 叶昌隆当即傻了眼,不明就里地看向凉亭里的柳晴芳。 不是说好了下午一定让他登岛,为何季小姐还没来得及看他的诗稿,先把宁无碍给送上去了? 他站得靠前排,还听到了徐诗王要去宁府做客! 要知道他伯父可是金陵通判,借助江知府下属的情面,曾盛情邀请过徐诗王,对方都没能答应。 为何会主动提及去宁家? 亭子里到底发生了何事? 宁无碍到底做了什么?! 柳晴芳看到叶昌隆那不解又愤怒的神色,有苦难言,她只能连忙催促:“季小姐,徐诗王,这一组里的其他诗稿还没有看,万一有才华出众者呢,你们不再选一选吗?” 第十九章 宁家人 “不必再选了。” 徐几道长袖一挥,手捧草纸手稿重新落座。 “剩余九首里,若谁认为自己写的诗敌得过刚才宁三公子写的《野竹》,便上前一步。” 到底是已知天命的人,只看宁无碍面对柳晴芳提出的要求变了脸色拒绝,便知道柳晴芳与宁家关系不睦。 再想到柳晴芳自这一组诗稿拿上来,便引导季谨特意选择她修改的那首诗稿,哪里还能看不出这位柳小姐怀有私心。 季谨自然也不傻,柳晴芳从上午到下午表现得如此明显,她也明白了柳晴芳特意来当旁听的初衷并非学习。 季谨朝着等候宣告的沈家小厮微微颔首。 “听徐先生的。” 在旁伺候的沈家小厮连忙将宁无碍的那首《野竹》与徐几道的话通传下去。 石亭外的学子们开始还以为宁无碍是运气好,入了贵人的眼。 此时听到《野竹》这首诗,全都服气了。 “这首诗还是我上午亲耳听到宁兄磕磕巴巴作出来的,只是修改了几个字,竟如此生灵活现。” “我与他同组,自认我写的诗比不了,我认输。” “这首诗的水平与那两位京城来的大才子相差无已,实乃我金陵学子的骄傲!” 特意与宁无碍挤进一组的叶昌隆,听到周围人的议论,刚才还飘飘然的身体,此时由于愤怒与慌张而打起了摆子。 可恶! 柳晴芳怎么没有提前告诉他,宁无碍的实力如此之强。 如今好了,他又没办法登岛了! 不只如此。 凉亭里。 柳晴芳看到徐几道和季谨相互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又饱含深意地看了她一眼,明明酷热的初夏时节,她竟像被泼了一盆冰水般,凉气从脚底涌到头顶,浑身发颤。 不好。 她太过急功近利,被发现来此地的真面目了! 这时,季谨见柳晴芳还不主动提出离开,便只能幽幽开口道:“柳小姐似乎身体不适,不如先行离开?” 就差直接赶人了! 柳晴芳努力了许久还是没能挤出一个得体的笑脸,只能耷拉着脑袋福了一礼,在婢女的搀扶下掩面离开,刚出凉亭便晕倒在婢女的怀里。 对外坐实了她并非由于别的原因才离开这场才子大会,而是因为季谨所说的“身体不适“。 徐几道看到柳晴芳做作的表现,眉头紧锁,不由得好奇起来:“季小姐,这宁家是何人家?” 都说娶妻当娶贤,正经人家会选择柳晴芳这样的女子当作未婚妻? 他突然感觉自己向好友引荐宁无碍……罢了,他只是看中了宁无碍自身的品性,与宁家无关。 “宁家啊……” 季谨细思片刻,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蹦出三个字——宁无恙。 无他。 只因这个大草包的名声实在是太响亮,她其实并没有特意关注此人,但由于柳晴芳是金陵诗社中的一员,旁人会时不时提起,以至于她对此人印象深刻。 除此之外,便是那位宁峰宁老将军了。 “宁家是将门之后,如今的宁老爷子宁峰,四十年前曾随当今征战沙场,年少成名,但因后来边关无战事,加上他性子不适合朝堂,接连被贬,如今是金陵府武举校场的考校官。” 提及宁峰,季谨脸上满是敬佩。 “宁老将军虽远离战场,但听闻他一直教导家中子弟勤学武艺,并且时常打磨陛下所赏赐的虎头关刀,哪怕已是六十岁高龄,考校武举十五年来,也未曾有后生曾战胜过他。” 提起宁峰的事迹,不知为何,徐几道眼前便浮现出《破阵子》那首词。 虽未见过宁老将军,竟想象出了老将军日日打磨虎头关刀时的情景。 他脑海里闪过一个奇妙的想法。 莫非。 这《破阵子》里的大将军,并非诗仙本尊,而是那宁峰宁老将军? 他刚才还在想大兴无战事,若有词中那等风采的将军,定已是六十高龄。 若是宁老铁将军的话,那便说得通了! “他日见到宁老将军,必然要摸一摸那虎头关刀,哈哈哈!” 徐几道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季谨不知其意。 但诗王向来随性,她也没有深思此话,过度解读,只是想起其他诗社的女子们提起过,柳晴芳有与宁家退婚之意。 再联想到方才柳晴芳咄咄逼人般,想让宁无碍答应她引见诗仙一事,心中不免反感。 伯父经常教导她。 亲贤明远小人。 日后,还是离柳晴芳远一些,以免哪日自己的声名在他人面前,被她利用而不自知。 季谨没再提宁无恙与柳晴芳婚约一事,想到柳晴芳嫌弃那个未婚夫刚才还利用人家的事,实在不想恶心到自己和徐几道。 “下一组!” 季谨重新按捺住因为一首《野竹》而掀起波澜的心情,再次投入到审核诗稿之中。 她此时也抱了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 万一。 万一那位诗仙还有其他诗词流传于世。 她便又能收录一份诗仙的真迹,还有可能得到诗仙真实身份的线索。 季谨察觉到自己的私心,但这份私心能够让她更有力量与那些词句诗理不通的诗稿奋战到底,她觉得也是极好的。 徐几道则在旁边手捧着诗稿摇头晃脑,眉眼含笑。 真迹! 诗仙的真迹! 指点宁无碍不需要把诗稿还回去,回头让飘零找一份自己的亲笔诗帖让宁无碍下岛时拿走,相信宁无碍不会拒绝。 向江宴引荐了宁无碍,宁家一定会记他的好,上门去做客时,指不定几句话就能套出诗仙的真实身份。 沉浸在再次得见诗仙真迹,与马上能够知晓诗仙身份而欢喜中的两人,丝毫没有注意到。 一只乌篷小船从凉亭下方划过,飘向湖边桥头。 小船靠岸。 梅香率先跳到岸边,转身要去扶自家小姐,却见自家小姐拎起裙摆已经跳了下来,又特意拍了拍揣在怀里的五首词,急切地催促着她:“快去找宁公子。” “我知道小姐你很急,但是小姐你先别急,那宁公子就算跑得了和尚他也跑不了庙!”梅香气势汹汹地在前方开道。 宁无恙! 让你多收我五十两银子! 你欺负我不会讨价还价,我家小姐亲自来替我出头要钱啦! 沈幼初跟在梅香身后,看到梅香一副谁欠了她八百两银子没还的架势,困惑地眨了眨眼睛。 跑? 宁公子为何要跑? 她又没告诉别人宁公子是诗仙,而且宁公子只收她一百两银子便给她写了五首绝佳的好词,相当于白送,她和宁公子关系好着呢,可是听梅香这话里的意思,她怎么像是那母夜叉一样要叉走宁公子似的? 就算她喜欢宁公子,想把人带回沈家,那也得智取,绝不会如此暴力。 主仆二人心思各异地沿着玄武大街来到平安医馆。 隔着老远,便看到宁无恙站在没有门的医馆大门前,他身边还停放着一辆装满杂物的板车。 主仆二人当即吓了一跳。 不是? 宁公子真的要搬家走人吗? 她答应了母亲要在金陵呆一段时间,如果跟着宁公子浪迹天涯的话,母亲会担心的呀。 沈幼初三步并做二步小跑上前,出声恳求:“宁公子你可不可以留在金陵?你为什么要远走他乡呀?是因为你没打过那条恶狗吗?还是你又缺钱了?有困难你跟我讲,我来帮你想办法解决,你别一声招呼不打悄悄走掉呀。” 第二十章 没困难 宁无恙刚从怀里掏出五十两银票准备找零,看到突然跑过来的沈幼初,吓得险些不争气地把银票藏回去。 仔细一听,发现是沈幼初误会他怕叶家找他麻烦准备搬家跑路,将银票交到车夫手里,笑着解释:“我不是在搬家,我目前也没有解决不了的困难。” “真的吗?” 沈幼初看了一眼车上的杂物,又看了一眼空落落的门庭。 “宁公子,你连牌匾都摘下来了还说不是搬家?” “哦,你说这牌匾啊,这块是新的还没题字呢,旧的牌匾用不了了,让我爷爷拆走了。” 宁无恙想到他的香水喜好摸底一事,趁机抛出这个话题。 “我不打算继续开医馆了,打算开一个类似于卖熏香的店铺,但卖的不是熏香,而是一种香水,这种香水的香味比熏香更清香宜人,四季可用,也不需要香炉烟熏火烤,只需要点几滴在身上,便能保持半日之久。” 还有这种神奇又好用的熏香?! 沈幼初和梅香像是在听天方夜谭。 宁无恙见沈幼初因为他的话愣在当场,需要一定的时间消化这种新鲜事物,他停顿一下,指挥车夫和工人把买来的东西全部搬进大堂里。 自己则拿下修理大门的配件,准备把倒地的大门修好。 木门厚重,全靠他一个人也扶不起来。 宁无恙看向站在当场的梅香,笑着朝梅香勾了勾手。 “侍卫姑娘,过来帮个忙。” 梅香回过神来,想到她前来的目的,气鼓鼓地叉起腰,小声提醒着自家小姐:“小姐,别忘记我们要办的正事!” 她们是来要回那五十两银子的! 可不是来听宁公子忽悠她们买劳什子的香水的! “正事……宁公子,谢谢你写的那五首词,我很喜欢。” 沈幼初想要表达一下感激之情,礼尚往来,可她不知道宁无恙喜欢何物,干脆从怀里掏出一沓银票往宁无恙怀里塞。 “宁公子,这是润笔费。” 梅香看到没有讨要回五十两还要送钱的自家小姐傻了眼。 不把多付的五十两要回来,还要继续给润笔费? 小姐不会是色令……那个智昏了? 宁无恙看到一出手就是上万两银票的进货姑娘同样傻了眼。 进货姑娘那些酷爱诗词的朋友们未免也太有钱了? “这是你转卖五首词赚的?” 宁无恙不免唏嘘,不愧是要传承千年还要继续传承的文化瑰宝,果然到何时何地都价值不菲。 沈幼初低头看了一眼鼓包的胸口,意识到宁公子误会了,但她没想过拆穿宁公子诗仙的身份。 她不能让宁公子觉得她是贪图他的才华才故意接近他的。 她可是贪图宁公子的美色才故意接近他的! “嗯……宁公子不想要吗?” 沈幼初期待地眨巴着眼。 宁无恙是想赚钱,但没想过获取不义之财,更何况那五首词本来就是用来偿还人情的,他笑着摆摆手:“你借助你的人脉赚钱是你的本事,我收了一百两,侍卫姑娘还觉得我多收了钱,我再收你这些银票,她的眼神能吃了我。” “梅香想吃了你?”沈幼初吃惊地看了一眼梅香。 这才发现她的侍卫确实眼神不善地盯着宁公子。 转念想到她没告诉梅香,宁公子便是诗仙本尊的事,沈幼初理解了梅香的误会,但她并不打算解决。 梅香可是一个大嘴巴,而且没心眼。 她担心梅香在谨儿面前说漏了嘴,干脆就让梅香继续误会。 “梅香,宁公子的词值一百两,你不可对宁公子无礼。” 不但值,还超值! 呜呜……小姐重色轻仆,她能怎么办? 听小姐的话呗。 梅香连忙垂头收回了想要抢回银票的视线,复而低眉顺眼地对着宁无恙讨好一笑:“宁公子刚才让我帮什么忙?” “帮忙扶一下门,谢谢。” 宁无恙一边蹲在地上修理轴承,一边继续提及香水的话题。 “我想制作香水贩卖香水,但我不知道姑娘们喜欢哪种味道,还请……还未请教两位姑娘如何称呼。” “我姓沈,她叫梅香。” 沈幼初整理好裙子,蹲在宁无恙的身边,双手捧着脸蛋,兴致勃勃地盯着宁无恙修理大门。 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没想到宁公子竟还会做工匠做的事。 他可太有趣了! “沈小姐喜欢什么花?”宁无恙见沈幼初对香水这个未知物不感兴趣,干脆绕了个弯。 沈幼初果然一下子来了兴致:“我喜欢桃花!”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沈小姐好品味。” 都说闻香识女人,品花知女人。 宁无恙觉得眼前的沈小姐果然爱好和本人一样很是奇特。 “宁公子,好多人都觉得桃花俗,喜欢品性高雅的梅兰竹菊之类的,你是第一个这么夸我的。” 沈幼初一下子意识到,眼前亲自动手修理大门的诗仙有多么的与众不同。 不是因为他长相出众或是诗词绝佳,而是因为他尊重自己的喜好。 她的心口突然被烫了一下,有些疼还有些痒,小脸上染上了一层桃红色。 宁无恙专致于眼前的轴承没有看到沈幼初的变化,顺嘴反驳:“我不是在夸你,我是在夸桃花。” “啊?哦……” 沈幼初脸上的红潮一下子退去,但眉眼间笑意不改,并且主动把话题拉了回来。 “宁公子,你刚才说的香水真的有那么神奇吗?能做桃花香味的吗?而且一年四季都能用?” “能啊,只要有鲜花原材料,什么味道的香水都能做,桃花的花香也有多种差异,你想要什么味道我都能调配。” “这么厉害?叶氏熏香铺只能调配出几种香味,你要是能做出和鲜花一样味道丰富的香水来,一定能够把他家生意挤垮。” 宁无恙没想到沈小姐比自己还恨叶家。 他抬头看了一眼疾恶如仇的沈小姐。 斜阳下,认真看着他干活的沈小姐,一双圆乎乎的大眼里满是真诚的期望,让他倍受鼓舞。 “烦请沈小姐与我说说,你的好友或者你认识的小姐姑娘们,喜欢什么味道的鲜花,我试做的时候先紧着那些做,做出来先请你们试用。” “宁公子你可真大方,我先替她们谢谢你呀。” 沈幼初掰着手指数了起来。 “我只有两个好友,一个喜欢菊花,一个喜欢梅花……” 两个不拘一格的人相谈甚欢。 远处。 柳家马车缓缓驶过。 坐在马车上的柳晴芳挑起车帘,看了一眼木门晃动,门前除了一辆板车再无人迹的平安医馆,气愤地放下车帘,用力地拧着手里的丝帕。 “小姐,叶公子也是一时着急才没有告诉你他提前离开的事,待到叶公子气消了,你们又能和好如初了。” “他是怨我没让他成功登岛,更怨那宁无碍抢了他的风头。”提及宁无碍,柳晴芳恨不得把丝帕拧断,眼中满是嫉妒与怨恨之色。 “原以为宁峰照顾着宁无恙,柳家也能沾一些宁家的光,如今宁无碍竟敢当众落我面子,说明宁家已然放弃了宁无恙。” “不能再等叶公子出手了,回府后我便去让爹爹借今日一事向宁家发难,他们若是真不管宁无恙,再也别再理会宁柳两家的婚事,正好顺势名正言顺地退婚!” 气死她也! 今日真是诸事不顺。 “都怪那位横空出世的诗仙,打乱了我与叶公子的计划。” 提起诗仙,柳晴芳嘴上虽埋怨,但想到那十首诗,脸上却浮现出向往之色。 若有朝一日能够得到诗仙指点的话,哪怕是金陵第一才女季谨,也不敢再小瞧她。 有了! “我有机会知道诗仙是谁!” 第二十一章 再相约 宁家虽放弃了宁无恙,但好歹还是宁家人,她可以在退婚前,先利用宁无恙去打探诗仙的消息。 为了得知诗仙身份,再忍宁无恙那个大草包几日又何妨! “柳絮,摆纸笔。” 婢女连忙将小桌整理好,铺上纸放上笔墨。 柳晴芳若有所思了片刻后,轻蔑一笑:“反正不论我如何写,他都会照做,何必费心与他周旋。” 说完,她在纸上简单地写下两行字,交到柳絮的手里。 “等晚饭时分送到平安医馆去,无所事事的大草包也要回医馆吃晚饭。” 至于宁无恙透露了诗仙的身份会不会惹来宁家的厌弃,柳晴芳根本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等她利用完宁无恙得知诗仙身份便退婚。 反正宁无恙的死活,向来与她无关。 …… 大门修好后。 宁无恙特意让梅香拍了几下。 沈幼初面对他这样的吩咐,打趣一句:“宁公子是担心你修的大门不牢靠?梅香力气很大的,她拍不烂的大门证明是好门。” “非也。”宁无恙满含深意地笑道:“我是觉得既然门修好了,梅香也学会了敲门,以后再来我家可以走正门,不必走屋顶。” “……” “……” 主仆二人心虚地对视一眼,又飞快地转移了视线。 哎呀呀,跟踪别人还被别人抓包啦! 好尴尬呀! 沈幼初在宁无恙弯腰去捡钉子时扮了个鬼脸,看了一眼天边的红霞,她恍然惊觉,自己竟与宁无恙聊了一个时辰! 要知道,她和谨儿、静娴再有话聊,一个时辰以内也会结束话题。 但与宁无恙聊天根本不觉时光匆匆流逝。 “宁公子,和你聊天很开心,我从京安城来到金陵人生地不熟的,以后能不能再来你这里玩?” 沈幼初知道没法再从宁无恙这里“进货”,只能换一个借口与他接触。 宁无恙把钉子放进布袋里,深深地看了眼沈幼初在夕阳下闪着光点的衣服,想到和她确实聊得来,再加上还有香水调研的事没完成,便点了点头。 “只要你不嫌弃我这里简陋,随时欢迎。” 不出意外,沈小姐和她的好友便是自己的潜在客户。 特别是沈小姐喜欢助人为乐,与她交个朋友对自己有帮助,无论是从个人喜好还是从自身发展来讲,宁无恙都十分欢迎。 太好了! 沈幼初用小手捂住疯狂上扬的嘴角,眉眼间都是欢喜的笑意。 毫不掩饰的开心,让旁边的梅香简直没眼看。 矜持啊小姐! “那我们约好咯,我空了再来找你玩,你可千万不能玩失踪。”沈幼初伸出右手,勾了勾小指:“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要变谁就是王八蛋。” 宁无恙看出沈幼初的认真,忍不住笑了:“哈哈……沈小姐,我的家就在金陵,我的亲人也在金陵,我怎么会突然玩失踪。” 是吗? 沈幼初这才发现,自己对宁无恙除了诗词一道的造诣之外,似乎一无所知。 沈幼初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平安医馆所在的巷子后,双手举到右耳边,轻轻拍了三下。 当即有一个高瘦的女子闪身出现在她的身边。 “菊香,去给本小姐查查宁公子的家世。” “请问小姐,我要查到哪里?” 叫菊香的侍女明显比梅香更加稳重,有自己的想法。 与只懂得听从主人命令的梅香完全不同,她们的工作是帮助主人处理日常琐事,甚至是脏事。 沈幼初歪头细想后,扬起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往上查三代。” 按照宁公子的年纪来看,太爷爷应该不在人世了,以后不会和她打交道的人,不必费心调查。 “是。” 菊香隐身退下。 梅香在菊香现身时一直屏住呼吸不敢出声,等到菊香走后,连忙打听:“小姐,你不是只想画集美图吗?为何还要查宁公子祖上三代?” 这么个查法,简直就像是要灭宁家满门似的。 可小姐说过那五十两不要的。 梅香只能想到一个可能。 查人祖上,打听家门,莫非小姐是想……结亲家? “小姐我呀,相中了宁公子,要打听一下他的家人好不好相处,省得嫁到宁家去受气。” 梅香倒吸一口冷气。 万万没想到,她这个简单的脑子居然猜中了这么重要的事! “小姐,万一宁家人不好相处呢?” “多简单的事呀,那就让宁公子来沈家呗。” 沈幼初觉得这件事办起来可能麻烦点,但她相信只要功夫深,铁棒磨成针。 宁公子和宁家人,她总能成功拿下其中一个。 沈幼初想到这里脚步走得更慢了,等她走到湖边桥头时,才子大会早已结束。 正准备上桥,疾风闪过。 菊香回来了。 沈幼初惊喜不已:“菊香,你这么快就查清楚了?” 看来宁家的情况比她想象中的还要简单。 菊香一言不发地把一沓纸双手奉到沈幼初的面前,第一页便是宁无恙的调查情况。 对于这个重点的人员宁无恙,菊香以为会让小姐上心的人会是一个深藏不露的人,没想到她根本没有费心。 只是稍加打听,便把宁无恙的过往知晓了一清二楚。 金陵第一大草包……菊香怎么也无法把这个称号,与刚才在平安医馆见到的那个聪慧的少年郎联系起来。 “查错了!”沈幼初看到纸上的内容,更是掩唇惊呼:“宁公子为什么会有未婚妻?!” 啊?! 梅香也顾不得阴郁吓人的菊香在场,凑上前去看了一眼纸上的内容,当即目瞪口呆。 宁公子的生平经历,也太精彩了! “呀呀呀……柳晴芳是谁?她凭什么是宁公子的未婚妻?什么?她一边利用宁公子还一边嫌弃他……呀呀呀……宁公子你清醒一点,她不值得呀!” 沈幼初今日的美好心情,在看到这一纸内容时,完全崩坏。 她当成宝贝的宁公子居然被柳晴芳如此轻视虐待,简直是岂有此理。 “菊香,去给我查查这个柳晴芳。” 她要知道情敌的所有消息! “小姐,查到哪里?” 第二十二章 喝墨水 “祖宗十八代!把她奶奶尿过几次床都要给本小姐查出来!”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她倒想知道这个叫柳晴芳的,有多大的脸敢嫌弃她的宁公子。 “是,此事查起来或许会麻烦,小姐请先移步湖心小岛稍候片刻。” 菊香可不想自家小姐因为一个女人气坏身体,吃不下饭。 不然。 她会亲自去柳家祖坟把柳家祖宗从棺材里请出来,与其好好谈谈柳家后代的教养问题。 …… 在沈幼初主仆二人离开后,宁无恙又将新置办的物件全部归整好,数了数身上的银子。 “还剩下四十两。” 蒸馏器做好,剩下的便是采花、买酒还有瓶子。 由于制造玻璃的工艺不成熟,一只精美的玻璃瓶四十两也拿不下来,他如今这个小作坊也不可能再扩大生产规模去造玻璃。 只能退而求其次,先使用物美价廉的瓷瓶。 试制自然有风险,不论何事,失败与成功之间都仅有一线相隔。 初试他准备先做十瓶。 “四十两还用不完,剩下的可以买些肉吃,补充一下营养。” 原身为了在柳晴芳面前打肿脸充胖子,有限的银钱全部拿去买些乱七八糟的礼物,可医馆收入却与日俱减,只能节衣缩食。 导致力气爆发力虽不小,但后劲不足。 不过,今日晚饭不用破费了,可以去宁家吃。 宁无恙锁上大门,刚走出小巷子,便看到立冬飞跑过来。 “五公子,您忙完了吗?三公子成功登上了湖心小岛,二老爷让小的来喊你回家吃饭呢!” 立冬的语气比以往更加恭敬。 别看三公子没让他把五公子是诗仙的事告诉老爷他们,但立冬知道,三公子是沾了五公子的光才登上的湖心小岛。 五公子如今和以前已是大不相同,前途不可限量! 指不定宁家的起复全要依赖于五公子。 “刚忙完,正准备去家里坐坐,爷爷醒酒了吗?” “没醒,按照平时的习惯应该要睡到明早,也没人敢打扰老太爷。” 宁无恙知道爷爷酒量不差,醉得这么厉害应该是有心事的加成。 反正爷爷饿醒了也不担心没饭吃,他便放下心来,跟着立冬回到宁家。 宁家虽不富裕却也有一套三进大院。 走进一进院子,便是接待客人的大厅。 往后走。 左手边是通往大伯家院落的地方,路上种着苍劲的松柏,配以梅花桩作点缀。 右手边则是挖了假湖,点缀着簇簇睡莲,初夏时节虽只有花苞有几朵白莲绽放在其中,也另有一番闲情雅致。 光看左右两边的摆设,便知道大伯与二伯家的喜好差距。 大伯喜武,继承了宁峰勇猛好斗的性格,如今在金陵的驻兵所担任粮草官,虽无品级但有祖荫庇护,再加上其性格豪爽,倒也是吃得开。 二伯同样喜武,可奈何没赶上好时候,再加上娶了书香世家的清贵小姐为妻,只能在文官宦海里沉浮,拼了五年考上秀才后,捐了个府衙的九品小吏。 “三哥今日登上湖心小岛,二伯母一定高兴极了。” 宁无恙走过水榭来到二房的大院子里时,院子里已摆了一张能够容得下十人的大圆桌。 由于大伯家的大哥、二伯家的二哥在当差,二伯家的四哥在外读书,并未赶回来,只有两位堂姐、一位堂妹和两个伯父伯母在场。 人数不多,倒也没有男女分桌。 此时两位堂姐正坐在旁边凉亭的石凳上,手里拿着誊抄的诗稿大声朗读着。 “泣露光偏乱,含风影自斜。俗人那解此,看叶胜看花。” 二伯家的二堂姐宁知夏抑扬顿挫地念完,盯着那花丛中的兰花,久久无法回神。 大伯家的大堂姐宁知雪则是一脸神往地说道:“二妹,我觉得那位诗仙定是隐居幽谷的仙人,才能作出如此清雅的诗句。” 宁无恙还以为她们兴致勃勃地在谈八卦,凑近听了一嘴便没有了兴趣。 看到年方十岁的三堂妹宁知风面前摆着一盘糯米糕,他伸手拿了一块塞进嘴里。 甜到齁牙。 “三妹你在换牙,别吃这么甜,小心牙齿长歪了变成大龅牙,到时候可不好看了。” 由于原身天真无邪的心性,平日里除了与三哥宁无碍说得上话,便只与年纪尚小的三妹最聊得来。 对于可爱善良的奶萌小姑娘,宁无恙完全没有抵抗力。 还能怎么办?继续宠呗。 可今日三妹听到他的话后,却白了他一眼,端起糯米糕钻进大伯母的怀里,边跑边喊:“五哥大傻瓜,花那么多银子买假药,她们说我老是和傻瓜玩也会变傻的!” “……” 宁无恙哑然失笑,面对孩子的童言童语也没计较。 毕竟这事做得是真傻,也不怕别人说。 倒是大伯母宁杨氏听到此话一下子黑了脸,一把推开宁知风,用力地夺过盘子“啪”地一下扔到桌子上,目光凌厉地看向旁边的婢女们。 “谁又在三小姐面前乱嚼舌根子?主子家的事是你们能够随便议论的?今日照看三小姐的全部掌嘴!” 宁杨氏个性真爽,平时也是雷厉风行,大嗓门吼起来和宁峰有得一拼。 导致原身看到她就会化身鹌鹑似的吓得缩起来,却没能仔细体会到大伯母对他的日常维护之情。 桌子上另外三个长辈谁也没有阻止,反倒是宁大伯还冲宁无恙拍了拍身边的座位。 “无恙,快来,就等你了。” “让大家久等了。”宁无恙先笑着朝二伯拱手道贺:“恭贺二伯和二伯母,这些年辛苦教导才有了今日之喜。” 他落落大方的表现,令在场所有人愣了一下后,全部面露惊喜之色。 就连刚才无视他讨论诗仙所写诗篇的两位堂姐,也投来了探究的目光。 二伯更是直接竖起了大拇指:“听无碍说你开了窍和以前不同了,我还以为这小子是在白日做梦,没想到这一打眼,说话确实比以前流利,人也比以前精神了。” “二伯今日也是……二伯你脸怎么黑了?” 宁无恙在看到二伯面色微黑、耳垂下还有脖子上有没洗净的墨汁时,互夸的话咽了回去。 这好像是谁泼上去的? 他的目光落在二伯母宁章氏清秀斯文的脸上赶紧收回视线。 不可能是二伯母干的。 “哈哈,是我办差时不小心打翻了砚台泼到身上的墨,听到无碍登岛的消息太高兴,没来得及洗干净。” 宁二伯抬起袖子又使劲擦了擦,低下头掩饰脸上的窘迫。 实际上。 是叶通判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挑了他一些可有可无的错处,不是说他在公文上写错了字、便是用错了词。 借机泼了他一身墨,还当着同僚的面故意嘲弄他,让他多喝些墨水。 他当时气得就险些抄起砚台,打烂叶通判那张小人得志的嘴脸。 可惜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叶通判正六品,他才是九品小吏,大了那么多级,那是一辈子也无法赶超的差距。 再加上宁叶两家是亲家,他也不想让无恙这个侄子日后难做人。 好在今日无碍替他争了口气,这个差就算是再难当,他也得咬牙坚持下去,给儿子铺路,让儿子踩在他肩膀上往上走。 想到儿子登上湖心小岛,得见贵人,宁二伯不免畅想:要是无碍能得到江知府江大人的看重就好了,可惜宁家人脉浅薄,无人引荐。 他也只能想想。 宁无恙感觉二伯好像有心事,刚要问,婢女们开始自扇耳光,打断了他的思路。 这时,二伯母也已将他喜欢的吃食摆在了他的面前,还不忘一番谆谆教诲。 “无恙既然开悟了,便收收心,等你三哥回来,我便让他多去你那医馆教你识文断字,不求金榜题名,但求做事心中有数,不被人欺不被人骗。” 第二十三章 久等了 旁边站着的立冬听到二夫人的话,抬起袖子抹了抹脸上落下的冷汗。 让三公子教导当代诗仙识文断字? 立冬真担心自己憋不住把诗仙的身份抖漏出来,今晚这顿简单的家宴,变成三天三夜的流水席。 “好。” 宁无恙含笑应了一句。 如此利落的回答再加上那淡定的姿态,倒让宁章氏确信儿子没有看错。 无恙这孩子,确实变了。 真好! 三弟和弟妹终于能含笑九泉了。 由于宁无碍这个主角不在场,接下来便是闲话家常几句后,开始吃饭。 宁家人不论男女都会习武强身,吃起饭来像打仗一样,风云残卷的同时绝不浪费一粒米。 只有宁章氏与他们格格不入,却也不会刻意上纲上线,在这种和睦的家庭氛围里吃起饭来,那叫一个香。 “无恙,你要用功读书,专心练武,要争气……要给咱们宁家争气,咱们宁家人走出去……才不会让旁人狗眼看人低。”宁二伯明显是喝多了。 他眼神迷醉,眼眶通红,用力地抹了抹耳垂下洗不掉的墨汁,拍着宁无恙的肩膀叮咛道:“你没出息,谁都瞧不起你,包括你那个未婚妻柳家小姐。” 提及柳晴芳,饭桌上原本轻快的氛围有一瞬的凝固。 特别是宁杨氏和宁章氏,想到日后极可能要与侄媳妇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而根据她们所知这位侄媳妇的真面目……两人嘴里的饭菜顿时不香了。 宁无恙则在想:二伯一定在外受到了委屈,今日才会如此反常。 但二伯不想说,他也不便多问。 正好提及柳晴芳,他便趁势将柳晴芳早已心许他人的事说了出来。 “……我和爷爷知道此事后,都认为这门亲事不太合适,打算退掉,明日一早等爷爷醒来,我便去退婚。” 众人再次大吃一惊。 宁家连养的狗都知道宁无恙为了柳晴芳用情至深,如今竟舍得退婚,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转念一想,或许正是用情至深,在得知柳晴芳竟已心许他人时,才会如此果决。 宁章氏放下碗筷,一本正色地问:“无恙可用得着二伯母一同前去?” 宁杨氏也眼巴巴地盯着宁无恙,想凑这个热闹。 “不必麻烦两位伯母,我只是去退婚的,又不是去娶亲的,它柳家还不配让两位伯母委身前去拜访。” 宁无恙此话一出,本来因柳晴芳吃着碗里看着锅里而生气的两位伯母,瞬间笑开了怀。 宁杨氏更是心直口快地赞他:“以前无恙你小子总是吭哧吭哧憋不出一句话来,如今却变得如此会哄人,也不知道哪家姑娘以后会嫁给你,定会让你哄得心花怒放。” “是啊……柳家小姐不合适,待你退了亲,二伯母给你介绍我章家的名门闺秀。”放在以前宁章氏只会关照宁无恙,绝不会说这番话。 可如今宁无恙性情大变也开了窍,再加上长得不错嘴巴甜,不攀附权贵,想寻一门合适的亲事却是轻松易得。 “借两位伯母吉言,婚姻这事看缘分,二伯母,能否把库房钥匙给我,我想去母亲的遗物里找件东西。” 话题转得太快,宁章氏还没反应过来,已笑着将她暂管的三房的库房钥匙给了宁无恙。 转而想到宁无恙把库房里面的三弟妹的嫁妆,快要搬空了,只剩下一些压箱底的好宝贝,不免担心他乱来。 “无恙……” “请二伯母放心,我只是去找一本医案便走。” 医案? 众人又是一愣,继而以为宁无恙是想继承平安医馆,开始潜心学医。 虽起步太晚可能没太大成就,但到底是继承三房媳妇的衣钵,宁章氏只能让立冬将人带去库房。 路上,立冬好奇的打听着:“五公子,你不是说不开医馆了吗?为什么又要看医案?” “为了出气。” 出气? 这是啥病? 立冬更好奇了。 宁无恙也没多做解释,反正医案有何用,明日宁家所有人都会知道。 进入空荡荡的库房,宁无恙径直走向一个专门的柜架。 上面放着厚约半尺的医案。 他拿起医案翻看了一眼,确认是自己要找的,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光靠重量就知道用了多少真心与白银。 他再举目四望,看到被二伯母收拾得干干净净,但也只剩下干干净净的库房,暗叹一声。 “就这样,走。” “五公子不拿别的吗?”立冬没想到他竟真的只拿了一本医案就走。 要知道平时五公子难得见一次库房,那定要满载而归的。 宁无恙瞥了一眼立冬。 只一眼。 那深邃且略带怅然的眼神,便让立冬记起。 如今的五公子,早已不复从前。 走出宁府时,立冬又追了上来。 “五公子,二夫人和大夫人各自给你拿了套行头。” 宁无恙连忙双手接过那两套崭新的长衫与鞋袜。 宁家的日子并不宽裕,这些都是两位伯母亲手缝制的,一眼便能识别出大伯母与二伯母针线功夫的差异,还有她们的用心。 “我改日再来拜谢两位伯母。” 宁无恙对着门内深鞠一躬。 细节之处见人性。 以前宁家对原身的好与他无关,但现在宁家对他的好,他必会报答。 离开宁家后,宁无恙穿梭在夜市之中。 又花一两银子添置了一套被褥,便返回平安医馆。 扛着被褥走到大门口时,蹲在墙角的一个身影猛地冲了出来,上来便劈头盖脸地痛骂:“宁公子,你去哪里了,怎么让我等了这么久你才回来?你脑子不好使大晚上还出去鬼混,你对得起小姐吗?” 你谁啊? 你住海边的啊管这么宽? 宁无恙被骂得一头雾水,借着隔壁门前微弱的灯光,终于看清了柳絮的脸。 “柳絮,你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柳晴芳的贴身婢女柳絮。 按理来讲,身为婢女对待未来的姑爷就算不满也要憋着,但柳絮不愧是柳晴芳的婢女,贬低的话那是张口就来:“我想来就来还用得着和你打招呼?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我能来就不错了。” 说着,柳絮从怀里掏出一张折起来的信纸塞进他的怀里。 “小姐给你的信,看完赶紧回信,要是耽误我睡觉,以后你再去柳府见我家小姐,给我再多银钱我也不替你通传!” 尖酸刻薄的柳絮,还妄想借着宁无恙对她小姐的爱意来拿捏人。 却不知,宁无恙早已放下。 “柳絮姑娘,夜深了,我回了信你家小姐可能也早已睡下,这样,我明早亲自去柳府见你家小姐,你让她提前准备好。” “果然被我家小姐说中了,你真是见缝就钻的蟑螂,赶都赶不走,我可告诉你,完不成小姐交代的事,你别想进柳家的大门!” 柳絮一通耀武扬威后,心满意足地走了。 宁无恙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信纸,把被褥放下,拆开看了一眼上面的内容。 第二十四章 叶通判 【宁无恙,你必须告诉我诗仙是谁,否则永远别想见我!】 不是商量或请求。 而是习惯式的命令。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欠了姓柳的八千万没还。” 宁无恙撕碎信纸,看着打着旋飘向湖边的碎片冷嘲一笑。 “真霸气啊柳小姐,希望你明日能够当着我的面,亲自向我问这个问题。” 那个场面,一定十分精彩。 会令柳大小姐终生难忘。 …… 柳絮回到柳府时,柳晴芳还没睡。 正坐在书桌前面对着空白的信纸打算写些什么,却无从下笔。 见柳絮回来,她急忙伸手:“回信呢?” “小姐,宁无恙说今天太晚了,怕打扰了小姐休息,他明天亲自来柳府,让小姐准备好。” 柳絮按照宁无恙的话复述一遍时,忽然感觉哪里怪怪的。 貌似宁无恙根本没打开信纸查看上面的内容。 转念一想,只要自家小姐开口,哪怕是天上的星星,宁无恙也会拼尽全力摘下来,既然宁无恙答应了明日来回复,一定不会有问题。 “他倒是一个实在人。” 柳晴芳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意,提笔在纸上写下几句话后,笑得更加开心。 “快把这封信送去叶家,如此一来,叶公子也不必生我的气了。” 明日。 她便能从宁无恙那里得知诗仙的真实身份。 必然要提前约好叶公子,准备好丰厚的礼品,到时候才好一起去拜访那位诗仙。 “诗仙也是俗人,也要吃喝拉撒,宁府那么穷酸他都肯屈尊帮忙,只要我与叶公子心诚,诗仙一定能够会助我们一臂之力。” 柳晴芳的信送往叶宅时。 叶通判正安慰着登岛失败的大侄子:“你败在宁无碍的手上只是他一时气运,宁家如今已是落魄户,而我叶氏一族正值兴旺,昌隆你不必为了这点小挫折而苦恼。” “可是伯父,我想到宁无碍那小人得志的表情我便想打烂他的脸!” 其实叶昌隆没见到宁无碍炫耀,但他代入己身,认为拥有让徐诗王亲自接见的殊荣,定会宣扬到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的地步。 而这份殊荣若不是与宁无碍同组,应该就是他的,心里更是恨极。 “常言道子债父还,昌隆,你放心,伯父已经在衙门替你出了一口恶气……” 叶通判把他做的事与叶昌隆说完后,叶昌隆当即开怀大笑起来。 “哈哈哈,让那宁无碍想抢我的风头,活该!伯父你还是下手太轻,应当借机革了宁无碍他爹的职,看他宁家还如何嚣张。” 提及此事,叶通判没有接这个话茬。 首先宁家做事并不嚣张,其次宁家还能够是清贵之家的原因不在于宁家小辈,而在于宁峰。 这两年边关摩擦与日俱增,难保宁峰有起复的可能。 他出手教训下属自是应该,可若让人知道他是故意找茬,那便会落人口舌。 叶通判见叶昌隆得知宁无碍之父的事,情绪平定了一些,便话归正题:“说起这位横空出世的诗仙来,昌隆你还是要与你父亲上些心,哪怕多花些银两多派些人,也要尽可能与这位诗仙交好才是。” “一个诗仙而已……” 叶通判瞪了一眼不以为然的叶昌隆,屏退左右后,压低声音提醒他:“距离当今废黜第二任太子已过去了三年,上次我参加江南道按察使黄大人举办的宴会时,听黄大人提及,当今准备三立太子,并委以监国重任,这次的太子,应当就是日后的皇上了。” 提及京城皇家大事,叶昌隆挪着椅子凑得更近一些,聚精会神地听着,好记在脑子里,等爹从外地回来,说与爹听。 叶家前几年便因为黄大人,搭上了朝中无论是权势还是声名最大的晋王这艘大船,晋王的事那便是头等大事。 “伯父,这诗仙与立储有何关系?”叶昌隆无法把这两个挨不到边的事联系到一起去。 叶通判高深一笑:“你可知徐几道为何会来金陵,费心参与选拔才子一事?” 叶昌隆摇头以示不解。 “当今欲留徐几道在宫中教导皇子皇孙们诗词一道,徐几道婉拒后,便与康王之女静娴郡主来到了这金陵,联合沈家、季家举办了才子大会,说是为陛下找些合适的人手,实际上是想找个人代替他送到皇宫当差,这可是未来天子帝师,更可能成为当今御前的红人。” “晋王之子周辰辰小侯爷不得己只能跟来,以防静娴郡主拉拢,成为康王的助力。” “若此时冒出一个人人称赞的诗仙来,被当今知晓尊为皇家先生,教导皇子皇孙,你试想一下,这位诗仙若被静娴郡主拉拢去,他在陛下面前是会向着康王说话,还是向着晋王说话?” 叶通判这么一分析,叶昌隆一下子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 徐几道在天下学子之间颇具名望,振臂一呼便追随者数以万计之多。 好在徐几道潜心诗词,无心朝政,可能正因如此才拒绝了当皇家先生。 但这位诗仙一上来就先把十首诗卖了一百两银子,说明此人是一个大俗大雅之人,若是被康王一派拉拢过去,对晋王确实不利。 “伯父,我懂了,我这就派人去找诗仙,哪怕把金陵挖地三尺,也得把他找出来!”叶昌隆想到宁家人知晓诗仙本尊的身份,撸起袖子便要往外冲:“我去绑一个宁家人来拷打,不信他们不说!” “不可!” 叶通判见自己把诗仙的地位说得如此重要,大侄子还是如此轻视,郁闷不已,把叶昌隆拽了回来,一巴掌打在叶昌隆头顶上。 “莫急,还不知道宁家与诗仙的交情深厚,你贸然出手,若得罪了诗仙该如何是好。” “你不是一直与那柳家小姐交往甚密,可先利用她与宁家有婚约一事悄悄地打听,届时知道诗仙是谁,还可在拜访时说出是宁家为了钱财透露的消息,彻底让诗仙厌弃宁家,这才是做事的手段!” 一石二鸟,悄悄地拿下所有好处。 借机抢了宁家的人脉又如何? 这世道本就是弱肉强食,靠着相互掠夺,踩着别人尸骨往上爬才能爬得更高、走得更远! 叶通判能够在金陵官场上站稳脚跟,花费数万两从一介商贾捐出来的小吏走到今日,绝非省油的灯。 叶昌隆能够算计得宁无恙走投无路自然也不是傻的,稍加点拨便知晓伯父今日特意来与他秉烛夜谈,是冲着利用柳晴芳来的。 他原本还因为柳晴芳没能让他成功登岛,无法与沈家小姐相见而生气,此时也只能放下身段。 “伯父你放心,我这就给柳小姐写信,请她明日前来……” “公子,柳家来信了,说诗仙的事柳家有眉目了,明日请您去柳府一叙。” 叶昌隆话没说完,门外响起小厮的禀报声。 叶昌隆与叶通判四目相对,皆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狂喜之色。 “哈哈,大侄子,这位柳小姐果然大有用处,待她向叶家引荐了诗仙,与那宁家退了婚,你日后必要好好待她。” “就按伯父说的,以贵妾娶进门,待生下一儿半女便抬为平妻,绝对不会委屈了她的。” 叔侄二人的笑声响彻书房。 都在期待明日的到来。 “昌隆,只要给晋王办好差,沈家的小岛我们想去便能去,何须别人评头论足去审核。” “伯父放心,就算用求的我也要求诗仙站在我们这一边!” 叶通判听到侄子说得如此绝对,忍不住在脑中畅想,若将诗仙引荐给晋王,在当今面前站稳脚跟后,晋王定会提拔他。 届时,他便不再只是一个小小的六品通判,做这金陵府的知府也是绰绰有余! “哈哈哈哈!” …… 湖心小岛,演武场中。 四十出头的江宴,虽然喝得酩酊大醉脚下踉跄,却似不倒翁般生了根屹立不倒,稳定的下盘一看便知是习武之人。 他一手拎着酒壶,一手挥舞着手里寒光闪闪的银枪,嘴里还念念有词。 “……沙场秋点兵……” 站在不远处的飘零见状,只得向宁无碍苦笑着解释:“宁三公子,你来得不凑巧,江大人今日听到一首好词,借着词兴喝醉了,我家老爷让我向江大人引见你,如今看来只有改日再叙了。” 宁无碍望着在空地上孤独舞枪的江宴,眼前突然浮现出爷爷每日晨练耍刀时的情景。 五弟所作的这首《破阵子》,似乎与江大人也相得益彰。 他抢白一句:“择日不如撞日。” “宁三公子这边……什么?” 飘零以为宁无碍会借着台阶下去别处游玩一番。 此时听到这番回复,当即傻眼。 这是何意? 宁三公子是想打扰江大人的雅兴? 这么一来不是引荐而是犯贱,宁无碍这个名字一定会被江知府记住,然后,永远不会出现在江知府的面前。 第二十五章 过几招 “机会是要自己去争取的,而不是靠别人垂青苦苦等待得来的。”宁无碍拍了拍飘零的肩膀安慰他:“你放心,我不会打扰到江大人的。” 飘零心道:我放不放心的……要不是老爷吩咐,我才不会站在这里喂蚊子喂这么久。 他见宁无碍说话做事确实沉稳,担心的话便咽回了肚子。 然而他的心还没落到实处,便见宁无碍阔步踏入演武场中,抄起武器架子上的一根齐眉棍,学着江宴的动作挥舞了起来。 “!” 飘零心累不已,抬起头来,四十五度角望向繁星点点的银河。 当书童难。 当一个给别人引路的书童更难。 老爷交代的事情办砸了,明天要被罚抄写十页……不,按照老爷对宁三公子的重视程度,应该要抄一百页诗帖。 担心江宴把冲动的宁无碍打死,自己也要跟着吃瓜落的飘零,在感慨完自己悲惨的人生后,复而低下头,准备舍身取义冲上前去阻止。 咦? 空地上的一幕,让他停下脚步。 “好小子!这棍耍得不错,是个练家子?跟谁学的?”江宴睁开迷蒙的双眼,在看到宁无碍耍棍时飘逸的身影,酒便醒了一半。 他知道今日登岛的学子都是以诗词见长,没想到竟会有武功如此出众的后生。 宁无碍闻言收住棍势,抱拳一拜,自报家门。 “我爷爷是宁峰,我父亲是府衙吏书宁卫国,我的棍法是跟着他们二位学的。” “难怪看着你眼熟,竟是宁书吏家的公子,我还不知道宁书吏也会用刀,让他当个写公文的小吏,可真是大材小用了。”江宴脑中闪过一道谦卑的身影,怎么也与眼前这个快意的少年联系起来。 他话锋一转,饶有兴致地问:“听闻宁大将军自创的打虎刀法可是当世一绝,你可学会了?” “略懂皮毛。” “谦虚了,来,与我过几招!” 江宴驾起马步做防御状,示意宁无碍先出手。 宁无碍再次抱拳一拜,将齐眉棍换成了六尺长刀,在握住刀柄的瞬间,他的目光凛然如同一柄出鞘宝剑,让人不敢小觑。 看得原本只想热乎一下身体的江宴,直接绷紧了身体。 这个宁家小子,不简单! “江大人,得罪了。” 霍霍霍霍霍霍霍…… 刀枪碰撞,闪着银光。 在旁观战的飘零看了片刻,便紧张地握紧了拳头,浑身颤抖。 好强! “以前只听老爷提起江大人曾上过战场,可惜没有战事便弃武从文,没想到江大人打起人来居然这么猛!” 还有宁三公子。 一柄长刀耍得虎虎生威,丝毫不落下风,比起那首修修改改的《野竹》来,此时的宁三公子更像是狂风中不肯折腰的劲竹,更能体现出他的真本事。 文武全才。 就算不看在诗仙的面子上,相信老爷看到这一幕,也会向江大人引荐宁三公子的。 演武场的动静,吸引了吃过饭闲着没事溜弯消食,等待菊香消息的沈幼初的注意。 季谨也在沈幼初的身边随行。 一来是吃过饭再过片刻,该请学子们下岛,明日再来共论诗词。 二来是想知道幼初离岛后是否见到了那位诗仙,向其提出了她的请求。 正想找机会说起此事,被江宴与宁无碍打斗声吸引过来的她,顺势说道:“幼初,和江大人过招的是宁府三公子宁无碍,他是湖边卖诗的宁五公子宁无恙的三哥,他今日下午登岛时的诗稿,便是那位诗仙大人亲笔修改的。” “竟有此事?!” 沈幼初知道季谨这个时候不去与学子们赏月作诗,或去房间研究诗词,是打着向她探寻诗仙线索的主意。 可她没想到,谨儿一上来就抛出这么一个刺激的消息。 特别是当从谨儿口中听到“宁无恙”这三个字时,她心头都颤抖了一下,心虚的不敢看季谨的侧脸。 “徐先生当时也在场,我们认为,那位诗仙与宁家交情莫浅。”季谨察言观色,怎能看不出好友的神情有异,她试探着问:“你们沈家何时与宁家有这么深的交情了?” “啊……最近。” 沈幼初紧张地抠着手指甲。 季谨见状,知道她与徐几道猜测无误,便再进一步:“幼初,你若是不好意思向诗仙提出我的请求,我便托宁三公子去问问看,也免得你为难。” 季谨倒没有怀疑沈幼初是在故意隐瞒,只当那位诗仙连沈家的面子都不肯给。 幼初才会觉得无颜见她。 “谨儿,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那个梅香,你去我兵器库取那把青龙刀来,送给宁三公子助阵。” 沈幼初先把梅香支走,趁机在宁家人面前留一下好印象。 但她这种赠宝刀的行为落在季谨的眼里,无异于是坐实了诗仙与宁家关系莫逆的事实。 季谨看破也没说破,眼见场中二人打斗范围扩大,连忙拉着幼初往后退了几步,站在安全的露天之处,接着打听:“幼初,你见过那位诗仙了吗?” “见到了。” “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季谨少女怀春、含羞带怯的模样,让沈幼初不忍直视。 这题她要怎么答? 诗仙不仅有千篇一律的好看皮囊,还有着绝无仅有的有趣灵魂? 沈幼初指甲快抠断了,面对着满怀期待的季谨,只能从怀里摸出草纸转移她的注意力。 果然。 草纸一出现,季谨的注意力瞬间从诗仙本人转移到诗词内容上面。 沈幼初根据记忆把最后一页抽出来,满脸不舍地交到季谨的手中:“诺,这是写菊的词,诗仙特意写的。” 她可没说谎。 这确实是宁公子特意写的,但是,是特意写给她的。 但为了缓解好友的思春……思念之情,也只能忍痛割爱。 否则她担心谨儿今日不在她口中得到诗仙的身份,便会去骚扰宁无碍。 季谨玉手颤抖地接过黄澄澄的草纸,惊喜到无法相信这是真的:“诗仙特意给我写的?” 她脸上红潮遍布,美目里饱含秋水。 沈幼初若此时说不是,谨儿必定会难过死,她只能硬着头皮点头:“嗯……对。” “幼初,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知心的好友了!谢谢你!” 季谨把沈幼初抱了个满怀,脸贴脸地热情地蹭着。 沈幼初知道谨儿作为一个大家闺秀,平时为人有多正派,她也是第一次被谨儿这么对待,知道谨儿是开心得要疯了,突然就不心疼宁公子特意为她写的那首词了。 隐瞒谨儿关于宁公子的事是她的不对。 假如一首词能够弥补的话,她愿意把剩下的四首全部给谨儿。 提刀回来的梅香,正巧看到二人抱在一起互蹭的一幕,吓得她一个激灵。 我的那个乖乖。 女子之交也应该如君子一般淡如水,怎么能浓如蜜呢? 季小姐平日里看上去礼仪有加,除非情到深处,不然不可能如此放纵自己。 以后可不敢再离开小姐的身边了。 可千万不能让季小姐把自家小姐带坏了! 对了。 季小姐对诗仙好像比对自家小姐感兴趣,她得悄悄让菊香去打听打听此事。 让季小姐祸祸诗仙去,可别再和自家小姐你侬我侬了。 梅香想到要和菊香说话,哭丧着脸去送刀,恨不得自己送刀的同时,也进场去打一架减轻压力。 而这边沈幼初和季谨蹭着蹭着脸蛋,感觉黏糊糊地蹭到了眼泪,连忙将人推离:“别哭了,快看看诗仙给你写了些什么好东西。” “无论他写什么我都喜欢。” 季谨用帕子沾了沾眼泪,视线落在草纸上。 当看完整首词时,刚刚止住的眼泪却又像断了线的玉珠,嘀?嘀?地往下落。 “幼初,读完这首词,我更想见他了……我要趁着最美的年华去见他,他若是这世间沧海浮尘一束,逍遥天地间,我便与他和光同尘,浪迹天涯也无妨。” “幼初,你懂我的心意吗?” 第二十六章 因缘起 沈幼初只想安抚一下好友的思念之情。 却不承想,借花献佛的这首词竟让谨儿从之前的敬佩之情,变成了倾慕之心。 她顿时一个头两个大,重新审视着草纸上的这首《醉花阴》。 “黄花谩说年年好。也趁秋光老。绿鬓不惊秋,若斗尊前,人好花堪笑。 蟠桃结子知多少。家住三山岛。何日跨归鸾,沧海飞尘,人世因缘了。” 季谨喃喃念出声来,将草纸轻贴在心口处,眼中热泪盈眶。 “我想随他一起去那神仙居住的三山神岛上看一看,但我更想知道,他经历了何事,才会有远离尘世的想法,他本是心怀抱负、装得下天下之人啊!” 宁公子是一个想要远离尘世、心怀抱负惦记天下大事的人? 沈幼初脑中闪过正在简陋的平安医馆里修大门,还打算制作香水做生意的宁无恙。 若不是梅香亲眼所见,若不是这字迹做不得假,她都怀疑季谨向往的诗仙与她见到的宁公子是不是一个人。 “谨儿,我不否认诗仙拥有超高的才华,可你仅从诗词一道中猜度他的喜好与为人,有些片面。” 面对沈幼初的提醒,季谨根本听不进去,只是捧着草纸,像是捧着她的一颗真心,泪眼婆娑地盯着沈幼初。 “幼初,我想见他!” “……”又绕回来了。 沈幼初指甲抠得啪啪作响,脑中天人交战。 好在季谨只是提出一个请求,并没有逼迫她现在就带人去相见的意思。 “幼初,我知道诗仙可能不愿意理会我这个俗人,不如,我也写一首词回礼,若他对我有一丝丝的兴趣,你再提出我想见他的请求,可好?” 季谨小心翼翼的模样,俨然是喜欢一个人到骨子里的卑微。 沈幼初又怎么能拒绝得了这样的季谨,她艰难地点了点头:“好,你去写,我……明日去问他。” 谨儿不是看重皮相之人,到时候知道宁无恙并非她幻想里那般美好,就能从她自己营造的梦境里清醒过来。 沈幼初决定了。 为了好友不再痴迷于虚无缥缈的诗仙,要让好友去面对残酷的现实。 “幼初,谢谢你,我们一辈子都是最好的朋友。” 季谨抹着泪离开了。 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她留宿的卧房,马上把回礼的诗词写下来的表现,看得沈幼初又心疼又无奈。 “小姐,你不是从一开始就打算把诗仙介绍给季小姐吗?你要是知道诗仙的身份,为何还要藏着掖着?” 送完青龙刀回来的梅香,哪壶不开提哪壶。 沈幼初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警告她:“不要在谨儿面前乱说话,姻缘天注定,哪能乱牵红线。” “可是小姐你分明说过……” “闭嘴闭嘴。” 沈幼初气鼓鼓地看向演武场中的宁无碍。 正好宁无碍循声朝着她的方向看来,目光中带着疑惑:他不明白与他没有交集的沈小姐为何送他宝刀。 “宁三公子,宝刀赠英雄,你拿这把刀与江大人比试,赢面更大。” 沈幼初表现得像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顽劣千金。 倒让宁无碍暗中松了一口气。 他还以为沈小姐也像季小姐和徐诗王一样,想借助他来获知诗仙的真实身份,才特意赠了一把如此锋利的宝刀。 这把宝刀一看就是大匠所制,价值不菲,若收了这么贵重的礼物,若不说穿五弟的身份定不好交代。 如今听闻只是借他来比试,便安心握在手里,再次继续与江大人周旋。 换了青龙刀的宁无碍,攻势更猛。 沈幼初想到宁家子弟都习武的事,不免想象起宁公子挥刀时那英勇的画面……停! 她轻轻拍了拍烧红的小脸,喃喃自语道:“我大概被谨儿传染了。” “小姐你生病了?”梅香吓了一跳,难道是刚才蹭蹭的时候过了病气?可她没发现季小姐有病在身的表现。 沈幼初羡慕地看了一眼根本不懂为情所困的梅香,捧着小脸又叹了口气。 为免总是睹人思人,她干脆离开了演武场。 刚回到卧房,便看到一个身材修长又凹凸有致、长相清冷犹如高山之雪的红衣女子,侧卧在她的贵妃榻上,翻看着她临摹宁无恙面容的画本,食指不由自主的在纸上宁无恙的脖颈处划来划去。 沈幼初一把夺过她手里的画本,不满地轻哼一声:“静娴大郡主,你终于有空来找我玩了呀。” “不是来找你玩的,想借你客房一用,让登岛的才子们留宿在此,我好观察他们明日早起所做何事,判断他们是否能够为我父亲效命。一日之计在于晨,是真有才华还是代笔托人一看便知。” 身为康王的女儿,周静娴如今可没工夫陪沈幼初玩闹。 外祖家没有多大助力,她们一家能够平安的在两废太子期间存活下来,全仰仗父亲低调不争的生存法则,得到了皇爷爷的庇护。 可当皇爷爷年初表明了立储的意思后,父亲在朝中的几位好友,接连由于晋王的动作被贬出京安城,甚至外祖家的两个表哥因此被害。 不争,也无法做一个闲散王爷,为保亲友周全,便只能尽力一争。 耐何晋王经营多年根深势大,想要有一争的实力,首先需要将朝野上下打探一番,确立敌友。 她身为郡主没有进入朝堂的权力,便只能周游各地,拉揽还未进入朝堂的才子,让他们当父亲门生,滴水之流聚少成多便也是一片汪洋。 更何况这其中还有许多出身权贵世家还未表明追随哪一派的子弟,例如京城来的秦、成二人,出身世家且家中并未表明支持父亲还是晋王,便是她最为想争取人,没有之一。 “静娴,你又要帮你父亲拉拢人才,还要接私活赚零花,我好心疼你呀~~” 沈幼初拉着周静娴满是茧子的十指,吩咐梅香。 “让下人把客房全部腾出来,好吃好喝地伺候那些才子们,再派人给他们的家人送信,留他们在此赏月,为湖心小岛作诗赋词,待明日评审,三甲者赏银百两。” 有胜负有彩头。 根本不用主动挽留,不服输的少年郎们谁也不愿意离开。 周静娴没能想到如此圆滑的处理方式,反握住沈幼初的小手,一脸感激:“幼初,多亏有你。” “哎呀,别和我客气,还不是我家不打算参与皇储之争,不然我爹娘要是顺了我的意支持你父亲,你也不必这么辛苦了。” 沈家若站在康王这一边,几乎半数以上的门阀都会站在康王这一边。 晋王根本不必争,便败了。 但也正因如此,皇爷爷也绝对不会让沈家这样的大族参与到皇储之争来,以免江山后代易主改姓沈。 周静娴也从未想过利用沈家的权威来帮她父亲,卷入这场纷争之中。 想当初与幼初成为好友也是在互不知道彼此身份的前提下,她很重视父亲,但也同样重视这段难能可贵的友情。 “时辰到了,我该走了。” 周静娴从怀里掏出一条黑色丝巾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丹凤眼。 沈幼初知道她这是去接私活赚银子,目送着好友离开后,眼中才流露出担忧之色。 有些人表面上是光鲜亮丽待人温和的郡主,暗地里是能止小儿夜啼的冷酷杀手。 “康王外家使不上劲,家里也没有多少产业,静娴连路费都要当杀手自己去挣,她绝对是我见过活得最艰难的皇家子弟。” 但这种艰难是好友选择的,她也不能置喙。 只能祈愿好友每次平安出门,平安归来。 这时,早在旁边等候多时的菊香,在周静娴彻底离开小岛后,才现身闪出。 “小姐,查清了。” 在她身后,用铁锁拖着一口半人高的箱子。 第二十七章 狗男女 沈幼初凑上前去,伸手戳了戳丁当作响的铁链,调侃道:“菊香,你这是把柳晴芳直接打包带上岛来了?” “小姐,我这就再走一趟。” “我开玩笑的你别当真呀。” 沈幼初让菊香打开铁链。 箱子里整齐码着关于柳家祖宗十八代,所有相关人员的户籍誊写造册,还有一些秘闻。 摆在最上方的,便是柳晴芳她奶奶的生平事迹,由谁接生、由谁剪的胎毛,以及在十岁前每年尿几次床,记录得清清楚楚,并且附上了医治尿床时的医案。 沈幼初十分给面子地翻了几页,便挑出柳晴芳正主的所有记录,翻到最近一年的经历。 看完后,她小脸紧绷,暗中磨牙:“这对狗男女!竟背着宁公子做了这么多不堪入目的丑事还嫌弃宁公子给不了她幸福……我呸!” 菊香默默抽出一把匕首。 只待小姐一声令下,便去关门宰狗。 在她眼里,小姐虽精灵古怪行事不拘一格,但为人十分良善,她伺候小姐十年,还是第一次见小姐对一个人拥有如此强烈的恶意。 但是菊香等了许久,也没等到小姐的吩咐。 “把箱子放进库房里好好保管。” 沈幼初是想把这口箱子扔到柳家去算账。 可白日她问过宁公子要不要帮忙。 宁公子既然说了没困难,她也不便多管闲事。 “等到宁公子需要我的时候,我再及时出现不是显得我对他更有用吗?” “希望宁公子尽快处理好这桩婚约,我情愿和谨儿一起争夫,也不愿意和一条恶心人的狗相提并论。” 沈幼初打了个哈欠。 这一天过得可真是充实又愉悦。 想到明天又能见到宁公子,她得抓紧去睡觉。 …… 平安医馆里。 宁无恙翻到最后一页医案时,左手悬空停在算珠上,右手在上面添上一笔新的数目后,合上医案,吹灭了蜡烛。 黑夜中。 宁无恙一双深邃的眼睛绽放着兴奋的光芒。 “明日可期。” 金陵是一个不夜城,更是一个商贸繁荣之地。 延续到后半夜的夜宵店打烊的同时,早餐铺子便升起了袅袅的炊烟。 伴随着码头响起工人的号子声,商铺门前的灯笼熄灭了烛火,早市里鸡鸭鸣叫,人声逐渐鼎沸。 当一缕蒸肉的香气飘进房间时,宁无恙翻身朝外,与一双琥珀色的瞳孔相对,对方蹭地一下窜出半掩着的窗子,矫健地跳出门外,留下一颗只剩下半边脑袋和牙齿的鼠头。 大橘进到房间逮耗子都没把他吵醒,可见昨晚睡得极香。 “来到这里的第一觉居然没有择床也没失眠,不愧是我,适应能力真强。” 宁无恙坐起来伸了个懒腰,拎着半截鼠头扔到房顶上还给大橘。 洗漱完,便趁着时间尚早,在院子里练起了五禽戏。 姿态可能不好看,但它能够通气血活经络,很适合他现在的身体情况。 先养身,再健体。 心急吃不了肉包子。 砰砰砰! “宁公子,快开门!我家小姐让我来问你,什么时候去柳家?” 一套五禽戏还没打完,急促的拍门声伴随着柳絮的催促声传入耳中。 宁无恙眼皮都没抬一下,继续他的大鹏展翅抬臂上升的动作。 直到敛息收势,又重新洗了把脸,换上二伯母送的全套衣衫,他才不急不慢地走向被拍得颤悠的大门。 “挣到钱后,先把木门换成铁的。” 砰砰砰…… 宁无恙打开门时,柳絮高举着胳膊,怒目而视。 “宁无恙,你耳朵聋了?我拍了这么久的门你没听到吗?” “听到了。” 宁无恙淡淡地回应,让柳絮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使不出力气,但她嘴里还是接着骂:“听到了你还不抓紧时间跟我走?小姐等你很久了。” 此时太阳还没出来,可见柳晴芳今日起得比鸡还早,当真是为了知道诗仙的身份急不可耐。 不过她急她的,宁无恙不慌不忙地回绝:“不着急,我要给柳小姐准备一个惊喜。” “惊喜?”柳絮不耐烦地伸手拽他的袖子:“小姐不需要你的惊喜,再说你都一贫如洗了,能准备什么惊喜,快跟我走。” 放在以前,宁无恙巴不得柳絮带他去见柳晴芳。 可现在,宁无恙只担心柳絮这个凶恶的丫头,会拽坏二伯母给他缝制的新衣。 他闪身避开。 毫无思想准备的柳絮抓了个空,力道之大让她当场扑向宁无恙身后,又被门槛绊了一脚,直接摔了个狗啃屎,门牙都磕掉半边。 “你敢躲窝?” 柳絮嘴里漏着风还不忘叫嚣。 “好啊泥宁无恙,胆子肥了泥!” “是啊,我胆子肥了,你若喜欢趴在我家院子里便趴着,我先去准备惊喜,别急,我去去就来。” 其他的昨晚准备好的,剩下的便是当初定亲时的排场。 还有爷爷。 宁无恙往巷子口要饭的乞丐碗里扔了三个铜板,请他去宁府给爷爷带句话,接着,便来到邻街专接红白事的铺子,请了锣鼓班子。 还专门挑了两扇醒目的大红“喆”字的仪仗,给足了柳晴芳的面子。 “宁公子这是要娶柳家小姐?”班主打趣一声,收了一两银子,没敢多要钱。 昨日李铁匠的事早就传遍了玄武街,人人都知道当初容易被宰的“大户”如今有多小气,谁还敢宰宁无恙。 就说这娶亲,谁不是八抬大轿迎娶,仪仗备得足足的。 偏偏宁无恙只要一套吹拉弹唱的草台班子,再加一副开道的仪仗,剩下的根本不用,连平民家娶妻都比不上。 宁无恙也没解释,只是让他们吹得响亮一些,若办得热闹,事后便多给半两银子的茶水钱。 “宁公子你等好,我一定让气最足的师傅给你吹,保证半个金陵城都听到咱们这班子的动静。” 草台班子跟着宁无恙回到平安医馆时。 宁峰已手提虎头关刀站在门口。 刚才还冲着宁无恙耀武扬威的柳絮,此时像个弱小的鸡仔子站在宁峰旁边,瑟瑟发抖。 可当柳絮看到宁无恙带着草台班子前来,开道的还举着两扇“囍”字,彻底凌乱,也顾不得宁峰在场便质问:“宁无恙,这就是泥给窝家小姐准备的惊喜?泥到底想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如你所见,去柳府给你家小姐送惊喜,她不是想知道诗仙是谁吗?我敲锣打鼓地告诉她,免得她听错了。” 面对宁无恙的说法,柳絮只当这是想要威胁自家小姐,气得拔腿就跑。 小姐! 宁无恙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想疯了! 竟要逼婚! 柳絮跑得飞快,宁无恙也不着急追,而是先和宁峰重新确认:“爷爷,今日之事我全权负责,一会儿你看我眼色行事。” 宁峰容易受情绪波动,这场退婚他是势在必行,不想出半点岔子。 宁峰转动着手里的虎头关刀,“咚”地一声戳在地上,虎目圆睁,放出豪言:“乖孙你放心,今日你让我打谁我便打谁,你让我打哪里我便打哪里,你让我装死,我就在旁边看戏!” 那还等什么? 宁无恙从房间里拿出医案,长臂向着柳家方向用力一挥。 “走。” 第二十八章 退婚去 退婚去! 仪仗开道,锣鼓喧天。 唢呐一响,万众侧目。 宁峰与宁无恙步行走在前头,穿过玄武大街,遇到熟人打听前往何处,爷孙俩异口同声。 “去柳家。” 但凡熟知宁无恙是大草包的人,看到爷孙俩摆出这副架势,自然会猜到,这是宁无恙打算去迎娶柳家小姐。 只是这仪仗如此简陋,连聘礼都没有抬去,让人们不免好奇,宁家竟落魄至此,连聘礼都给不起了? 但不论如何,有喜事大家自然是连声贺喜,结果发现道了半晌喜,别提喜封了,连颗花生瓜子都没有分发给路人。 “宁家做事何时这般小气了?” “不应该啊,看他们吹得这么起劲,定没少给钱,真是奇怪。” “喜事办成这样去柳家迎亲,柳家肯让自家女儿出门子吗?” “什么肯不肯的,不是传闻柳家早攀上了叶家这个高枝,打算毁亲了吗?看着,宁无恙这媳妇一定娶不回来。” 有闲着没事凑热闹的跟在草台班子后面,一起往柳家方向走。 走到半路上。 看到宁峰和宁无恙甚至还特意停下买了些肉包子,分发给草台班子边吃边走,又绕了一条长街,大家更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说宁无恙娶妻急,他天不亮就敲锣大鼓出发了。 你说宁无恙不着急,他是真不着急,买完肉包子嫌渴的慌,又歇下来喝了一碗豆腐脑。 看热闹的人们都不知道这爷孙俩到底想干什么。 宁无恙走走停停,柳絮可不敢停下来。 气喘吁吁地跑回柳家,把宁无恙请了草台班子与仪仗的事和柳家人一说,柳家人登时急了眼。 一家之主的柳父柳俊林,差点把正在吃早饭的桌子掀翻,当即叫来管家:“把全府的奴仆全部召集到门口,我倒要看看宁家敢不敢当众抢亲!” “爹,宁无恙自是不敢,可来的还有宁老爷子,我怕……”柳晴芳娇滴滴地抹着泪,暗地里狠狠地剜了一眼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柳絮。 不是说让她在家里等着宁无恙送上门? 为何竟等来宁无恙娶亲? 柳絮也想问自家小姐,信上到底写了什么,竟刺激得宁无恙那个懦夫竟敢惹出这么大的事。 可她只是一个婢女,哪敢多嘴一问,只能低声提醒小姐:“小姐,叶公子不是说他要来拜访,万一撞上……” “撞上便撞上,正好请叶通判做个见证,不是我柳家嫁女,是那宁家强娶!”柳俊林正头疼该如何摆脱宁家的纠缠,特别是宁峰的威胁。 想到有叶通判相助,那宁峰顾及宁卫国在府衙的地位,应当会收敛一些,便想着借叶家之势来平息此事。 柳晴芳连忙拒绝:“爹,万万不可,我与叶公子还是清清白白的,若传扬出瓜田李下的名声,叶家倒是没有婚约没有顾忌,柳家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关键是她好不容易经营起的名声便会一落千丈。 柳俊林扫了眼桌子上的其他子女,顿时一噎,却也想不出好的方法来,只能瞪了一眼自家夫人:“都赖你当初非要结这门亲事,如今倒好,反倒成了一门心事。” “怕什么,宁峰敢动手打人我们便报官,让叶通判名正言顺地插手此事,正好能趁机退了这门亲事不说,还有晴芳说的诗仙一事,也让他们一五一十地招了。” 柳夫人一语点醒父女二人。 柳俊林慌忙派人去请叶通判来,又叫了几个身手最好的小厮护着自己与妻女,疾步往大门走去。 平安医馆距离柳府,步行不过两刻钟。 结果一行人愣是多等了半个时辰,叶通判和叶昌隆带着官差到来后站了半刻钟,才听到街尾传来敲锣打鼓的声响。 “叶大人,今日给您添麻烦了。”柳俊林谄媚地赔笑。 叶通判目光落在宁家爷孙身上,看都没看柳俊林一眼,敷衍置之:“不麻烦。” 反正他帮柳家只是顺手,目的是为了借机拿捏宁家,知晓诗仙的身份。 宁峰虽是校官但品级不如他,功夫再好也不可能在他面前放肆,只要柳家配合他演一出苦肉戏,将宁家爷孙俩抓起来投入大狱,还怕他们不乖乖地说出诗仙身份? 叶昌隆也是这么想的。 同时,他还想借此让宁家退婚,也好早日把满心满眼都为他着想的柳晴芳纳入房中,为他效力,生儿育女。 叶柳两家各怀心思地站在台阶上等着仪仗队慢慢走来。 为首的宁峰看到不只柳家人都在,连叶通判也在时,坐实了昨日无碍的说法,心里一股火蹭地窜了上来。 好在,他记着乖孙先前的嘱咐,让他见机行事。 此时他便将乖孙的话当作军令,如此一来,哪怕刀柄握出了手汗,他也忍着没擅动一下。 爷爷真是好样的。 宁无恙又是欣慰又是心疼。 “爷爷,你放心,我不会让你这口恶气憋太久的,以前都是你替孙子出气,这次轮到我了。” 说完,宁无恙挺身而出,站在了柳府门前,他举起右臂示意。 刚才还响彻整条街道的锣鼓马上停歇,只有余音绕梁。 宁无恙看向站在一起,所隔不过半步远的柳晴芳与叶昌隆,从他们脸上看出了轻蔑与算计,却没有任何的恐慌与担忧。 好似他们是天生一对,自己才是那个第三者。 世风日下,当真讽刺。 “宁无恙,你这是何意?” 柳俊林忍不住率先发难,用手比划着下面的草台班子。 “就算宁柳两家有婚约,你想迎娶我女儿,也应该八抬大轿来迎娶,就这么走着来,连聘礼也不抬,连轿子也没有,你当我柳家的女儿是什么人?” “陌生人。” 宁无恙轻飘飘的三个字,一度让柳家门口的所有人怀疑自己耳朵出现了问题。 再看面对着众人丝毫不怯场的宁无恙。 柳俊林又怀疑自己今日为了迎接叶家人的到来起得太早,导致没睡好眼睛出了问题。 否则的话,平日里见到自己那个唯唯诺诺、畏首畏尾的穷酸宁无恙,如今怎光是站在那里,便是一派从容自得的清贵公子形象? “宁公子,不知你是否误会了什么,才会今日上门求娶。” 柳晴芳也被宁无恙的变化恍了一下神,特别是收拾过后那清俊的面貌,确实让人很难移开眼睛。 可想到这容貌之下是一无是处的草包,她便收回了目光,不满地指责道:“我只是想请你帮一个小忙,你便想借此来要挟我与你成亲,你这么做,未免也太无耻了!” 周围凑热闹的人,本来看到宁家的做派,便觉得事情诡异。 此时听到柳晴芳含沙射影的话,当即联想到,可能是柳家有求于宁家,宁家便打算趁机让宁无恙和柳晴芳完婚。 “没想到宁家也会做这种乘人之危的事,还是宁老将军亲自带宁无恙这个大草包来的,宁家的家风真是越来越不正了。” “谁家求娶如此寒酸,柳家小姐若真的服软嫁过去,必定倒霉一辈子。” “她倒霉就倒霉在和宁无恙从小有婚约,今日娶不成,来日她也必须要嫁。” 宁无恙见大家被柳晴芳三言两语便拿捏住了想法,心道:这个才女的才华不知几何,但城府却是极深。 只可惜,不该在他面前显摆。 “柳小姐说得对,若是因为请别人帮一个小忙,就要被人要挟成亲,那便是无耻。” 此话一出。 众人都一脸看傻子的表情,看着主动往自己身上泼脏水的宁无恙。 叶昌隆更是当众嗤笑出声:“这个草包真是连好赖话都听不出来。” 然而他的笑声还未消失,便听宁无恙继续说道:“那大家说说,若是因为帮了别人一个小忙,就要被人上赶着定下娃娃亲,你们说这叫什么?” 第二十九章 缺大德 柳家门前瞬时一片肃静。 知情者马上联想到了柳家当初借助宁三夫人救命之恩,上赶着订亲事的往事,看向刚才说话的柳家父女,目光中满是鄙夷。 而对号入座的柳晴芳绞紧了手里的丝帕,依旧不明所以然地怒视着宁无恙。 他到底想说什么? 什么叫上赶着? 难道不是他宁无恙巴巴地贴上来求娶她的吗? 宁无恙扫了一眼敢怒不敢言的柳晴芳,自接自话:“这叫缺大德。” “若是帮忙者被迫定下娃娃亲,前来求娶还被人百般阻拦,这又叫什么?” “这是恩将仇报啊柳老爷。” 一番话,便把宁家前来求娶的事,追根溯源,转变成是柳家先不要脸皮订下了娃娃亲,后又想毁约不肯下嫁。 围观者们恍然大悟。 是啊。 这门亲事是柳家先提的,订亲这么多年,两家孩子都到了应该成婚的年纪,却还拖着。 明眼人谁不知道怎么回事。 还不是嫌弃宁家日渐势微不复先前,柳家发了财想翻脸不认人,却又不想承担恩将仇报的恶名吗? “明明有救命之恩还拖着宁家不肯成婚,柳家可真不要脸。” “柳老爷,当初上赶着订亲的是你家,如今宁家都来求娶了,是嫁还是不嫁,你们也该给个准话了。” 舆论是把双刃剑。 向来擅长利用此剑的柳家,还未想过有朝一日会让剑反伤了自己。 柳俊林惊惶失措地看向言辞犀利的宁无恙,头一次知道,原来宁无恙竟是如此口舌如簧的人。 那么,以前那个在他面前唯唯诺诺的怯懦后生,是装出来的吗? 为什么? 想到宁无恙刚才说被迫定下娃娃亲的话,柳俊林感觉脑袋像是被一记重锤砸了,眼冒金星,满脸不敢置信。 难道是因为宁无恙不满意这门婚事,便故意装成大草包引起女儿与柳家的厌弃,才好顺利退婚? 若真是如此,这门亲事便要仔细考量一番…… “爹,你还愣着干什么,快表个态。”柳晴芳看出父亲态度松动,她同样也看出宁无恙与以前大不相同。 但她心有所属,宁无恙她自然不想嫁,也不会嫁! “我……宁伯父,两家结亲不是结仇,我柳家没有恩将仇报之意,这门亲事,不如我们坐下来再好好谈谈?” “不必与我谈,今日诸事我的乖孙做主。”宁峰根本没给柳俊林好脸色。 柳俊林一听这话,心中更是凛然。 宁老将军在宁家向来说一不二,婚姻大事竟让小辈自己做主,这说明什么? 只能说明宁无恙在宁峰眼里足以担当得起一家之主的重量,才会被赋予这样的责任。 也就是说,他与女儿恐怕一直看走了眼! “世侄,你与小女的婚事不可急于一时……” 柳俊林用起了拖字诀。 早有准备的宁无恙,把怀里抱着的医案举了起来。 他既然敢当众展示自己与以往不同,便想到像柳家这种投机取巧之辈,绝对会思量其中的深意。 这便像那拉磨的懒驴一般,牵着不走,打着倒退。 “柳小姐刚才说我误会了她的意思,今日想强行求娶,其实是柳小姐你们误会了我的意思,我今日来不是求娶,而是来退婚的。”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刚才还在思量着该如何趁机退掉亲事的柳晴芳,吃惊得张大嘴巴。 叶昌隆先是一惊,接着狂喜。 只有叶通判和柳俊林这两个见多识广的人,全部皱紧眉头,察觉到事情好像超乎了他们的想象。 “退婚?”柳晴芳回过神来,拔高音量:“宁无恙,你的意思是,你不想娶我,所以特意前来退婚?” “是。” 为了避免柳家还抱有幻想,宁无恙又补了一剑。 “刚才问你嫁不嫁,你不愿意嫁,那么此门亲事便就此作罢,大家皆大欢喜不好吗?” 好! 当然好! 可柳晴芳想着,这门亲事是她不同意的,要退也应该是她风风光光、趾高气昂地去宁家,挑了宁无恙的错处,再名正言顺地退婚。 而不是宁无恙轰轰烈烈地找到柳家门上来退亲! “你凭什么退掉这门亲事?”柳晴芳不服气,感觉她的自尊与价值受到了羞辱。 宁无恙没有也不屑与她纠缠这个问题,而是翻开医案,对着门前的路人们展示上面的字迹。 “这本医案是我母亲当初为柳家夫人诊治时所写,上面记录了柳家夫人用药还有后续上门问诊的所有细节。” “原本我母亲只是将柳家夫人当作一个普通的病患对待,可是柳家夫人以没带诊金为由,提出要定娃娃亲,如今柳小姐既然不想嫁,那便婚约作罢,将当年的诊金药费结亲。” “如此一来,你们柳家也不再是恩将仇报,用女儿抵押药费的人家,我宁家也不愿做那种帮了别人小忙便强行求娶的恶人。” 都撕破脸皮了,自然要照着对方的痛处狠踩几脚。 宁无恙翻到最后一页,指着上面自己写下的数字。 “诊金加上药费其实也不多,一共是三十八两,我母亲费心照料一年,也并非因亲家之因,而是母亲身为医者,为人便是如此。” 这番话引来许多人的共鸣。 “宁三夫人确实医德无双,我的腿伤就是她看了半年看好的,还经常来我家换药。” “我坐月子出不了门,浑身恶露,还是宁三夫人亲自上门来问诊,还不嫌弃帮我治病打理。” “宁三夫人当真是在世医仙,奈何去世得早,若她知道自己的儿子被柳家小姐如此嫌弃,拖着不谈嫁娶,定会亲自上门解除了这门婚约。” 一直不发一言的宁峰,听到周围人的议论,终是沉不住气,看向了他的乖孙。 见乖孙对他使了一个眼色,冲他点头。 宁峰长刀凌空一挥,“嗡”的一声停在柳俊林的面前。 柳家众人被吓得哭爹喊娘,胆子小的直接尿了裤子一屁股坐到了石阶上,嘴里叫嚷着“杀人啦”。 柳晴芳更是下意识地抱紧了叶昌隆的胳膊,既惊恐又愤怒地看向下方始终神情淡然的宁无恙。 她不明白。 为何前日还恨不得对她掏心掏肺的宁无恙,今日便换了一副陌生的嘴脸。 三十八两! 她在宁无恙的眼里,竟只值这些银钱? 叶通判真没料到事情会朝着这个方向发展,眼见宁家占据了上风,若是顺利退婚,从此与柳家再无关系,那诗仙的身份便不好再打探,他只能出口相助:“宁校官,光日化日之下怎可伤人性命?” “叶大人,我要杀人的时候从不吓唬人,我今日来,只是让姓柳的给我一个准话。”宁峰扫了一眼叶通判带来的官差,暴喝一声:“姓柳的!” “你是以三十八两银子,把你的女儿柳晴芳当成诊金药费抵给我宁家,让我乖孙即刻带回家去,还是把欠了十五年的药费结清把婚退了,今日当着父老乡亲的面,你给个准话!” 第三十章 提条件 带回家去,而非求娶。 字面上的差距代表了宁家对这门婚事的态度变化。 柳家今日若不退婚,柳晴芳一定会成为全金陵的笑柄,并且在宁家也只能以还债身当牛做马。 若是退婚,交还了宁家三十八两银子,坐实柳家是为了赖账才结的娃娃亲,虽保全了后半生但柳家也会被人指责。 柳晴芳一下子红了眼睛,含着泪看向逼迫她至此的宁无恙,希望他能够看在以往的情分上,出声制止宁峰。 然而,宁无恙此时却又掏出了另一张纸,上面罗列着一堆兵器名称。 “若柳家退婚,烦请将柳家向我求借的祖传兵器还给我。” 宁无恙的态度很明晰。 这婚他是非退不可。 吃了他的要吐出来,借了他的必须还回来。 柳晴芳原本还寄希望宁无恙能够平息此事想法,就此破灭。 当一个男人计较他付出过多少的时候,说明他不再在乎这个女人了。 她以前还曾想过,若嫁去宁家对着一个空有皮囊的宁无恙过一辈子,虽无大富大贵,但宁无恙至少对她钟情。 可现在,宁无恙确实不再像以前那般当众连话都说不清楚,反倒字字珠玑逼得她能言善道的父亲都节节败退。 可是,他的眼里也不再有自己。 “爹,我不嫁!” 柳晴芳拽紧了叶昌隆的袖子,面对着宁峰喷火的眼神,大声宣布。 “我要和宁无恙退婚!” “女儿,你……”柳俊林想让她再好好想想,可宁峰的长刀又往前递了一寸,让他头脑顿时清醒。 宁无恙确实大不相同,但宁峰还是那个暴躁的性格,来日做成亲家,知道他与叶家联手害得宁无恙吃假药,险些抵押掉平安医馆的事,恐怕一刀能把他劈成两半。 到时候宁峰是他的长辈,他也只能任打任挨。 这门亲事确实不能结。 “老爷,宁家如此斤斤计较,女儿嫁过去只会受苦受罪,退婚!不就是三十八两银子!还给他们!” 柳夫人更看重女儿的幸福,眼见宁无恙无情,她怎能忍心把女儿推进火坑。 柳俊林看了眼不肯收刀的宁峰,又看了眼咄咄逼人的宁无恙,最终只能捏着鼻子认下“卖女儿抵药费”这件事,连忙让管家去拿银子和婚书。 听说连管家都能拿到柳晴芳和宁无恙的婚书,谁还看不出来,柳家根本不重视这门婚事。 直到婚书拿出来,交到宁峰的手里。 宁峰从怀里掏出另一封婚书,用朱笔钩销作废,这门婚事,便成功作罢。 叶通判在旁边几次想插嘴,但碍于这是两家私事,而宁峰举止有度,有言在先,根本没有动手的时机。 眼见两家退了婚,再想从宁家打听到诗仙的身份便难如登天,只能用强,脸上阴晴不定。 “乖孙,婚退了。” 宁峰把作废的婚帖交给宁无恙。 宁无恙仔细确认一番后,把他写的兵器目录亮给柳晴芳看:“柳小姐,既然退了婚,你借我的东西,是否应该还我呢?” 他不在乎柳家赎身的三十八两银子。 但宁家祖传的宝贝他得拿出来。 “借的东西?信口雌黄!” 柳俊林刚莫名背上卖女儿污名,心中正恼火,又见宁无恙前来找茬,想到两家已退婚,他也不必再看宁峰脸色,当即破口大骂。 “宁无恙,你们宁家是穷疯了吗?你说借了你东西就借了?你有借据吗?” 这个……还真没有。 宁无恙面对着耍无赖的柳俊林,如实相告:“借据可能作假,但柳家借的兵器里有一把赤金剑,那是我爷爷随当今征战沙场时赏赐的,御赐品能借用不能转卖,这位好像是府衙通判叶大人,烦请叶大人告知柳老爷一声,私占御赐物品是何罪名?” “诛九族。”叶通判似笑非笑地回复一句,认真地审视了一眼这个在他面前,也丝毫不露怯的少年郎。 宁无恙。 哪里像是传闻中的大草包? 大侄子为了一个柳晴芳得罪此人,甚至惹上宁家,似乎有些不值啊。 “诛、诛九族?” 叶通判简单的三个字,终于把柳俊林也吓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在他身后的柳家子弟们面面相觑,都在努力地回想着,谁从长姐柳晴芳那里拿过宁无恙送的兵器,马上还回去才行。 天知道除了赤金剑,还有什么御赐物品。 若宁家报官查出来他们人头都保不住,还要那些兵器有何用? 柳晴芳同样脸色惨白,目光幽怨地瞪着想对柳家赶尽杀绝的宁无恙,终是忍不住出声质问:“宁无恙,你以前对我没有半点真心吗?” “有过。” 原身深爱过,这做得不假。 面对宁无恙不假思索的回答,柳晴芳张了张嘴,想要指责他为何变脸比翻书还快,可看到宁无恙手里退还的婚书,她哪里还有立场指责? 不知为何。 退了婚事她本应该是轻松的,此时,竟有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似是不舍,又似是不甘心。 比起胡思乱想的柳晴芳来,叶通判作为局外人则冷静许多。 眼见利用柳家不成,只能亲自出手,皮笑肉不笑地提醒着宁峰:“宁校官,御赐兵器借给他人需要登记在册,你儿子宁卫国在府衙虽是没有品级官身的书吏,但也不该知法犯法,好在此事补个文书也无不可,只是……” 叶通判朝着大侄子使了个眼色。 叶昌隆立马会意,接下话茬:“只是想让我大伯马上帮你们补齐文书的话,你得答应我们一个条件,不然的话,就要把宁无恙以倒卖御赐兵器的罪名抓起来!” 倒卖必定有买家。 而宁无恙方才还说了,这些御赐兵器是柳家借的。 柳晴芳一下子慌了神,刚要开口,她的手背被叶昌隆捏了一下,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后,柳晴芳便明白过来。 叶公子是想借机让宁无恙把诗仙的身份说出来! 虽然在这种时候,不仅没能得到叶公子的安慰,反倒让叶通判利用了柳家一把,往伤口上撒盐让她有些心伤。 可为了帮助叶公子,她也只能捏着帕子点着眼角,假装委屈:“还请叶大人明鉴,那些兵器都是宁公子自愿给的,柳家没有参与买卖……” “本大人自然知晓其中的隐情,只是这补齐文书确实是件麻烦事,查清事情来龙去脉也要经历数日,若宁校官不同意,不如先请宁公子提交补办文书的手续,但在补办完之前,为防止倒卖的事发生,只能先去死牢里呆着。” 叶通判生动地给宁无恙上了一堂如何用官威压人的现实课。 围观的路人们也看出,叶通判这是明摆着想坑宁家一笔。 宁峰见状,干脆一把揽下责任:“兵器是陛下赏赐给老夫的……” “爷爷,你先别急,不妨先听听叶大人要提什么条件,若是举手之劳,我们又何必去死牢里走一遭呢。” 宁无恙及时打断了爷爷的话。 听叶通判与叶昌隆一唱一和间的说辞,他们提的条件,应该是当场就能满足的。 不然也不会说立即补办齐文书。 再者,不是他自贬,宁家钱财不及叶家多、官势不及叶家大,叶通判绝不会让他和爷爷去办做不到的事,从而白白浪费这个有时限性的条件。 再加上柳晴芳昨晚送来的信。 他大概猜到了,叶通判的条件是什么。 第三十一章 我是诗仙 “哈哈,还是宁公子痛快。” 叶通判见宁无恙面对牢狱之灾依旧从容淡定,更加确定了大侄子惹到一个难惹之人,但想到宁叶两家实力相差悬殊,想收拾宁家易如反掌,便先将拿捏宁家错处的机会换得诗仙的消息,再处置宁家。 他上前一步,凑到二人面前,压低的声音里难掩激动的颤抖:“烦请宁校官告知本官,为宁三公子修改诗稿的诗仙是何人?现今所在何处?” 宁峰没想到叶通判当众利用官威压人,提出的条件竟只是向他打听一个人。 “诗仙?” 宁峰朝着宁无恙看去。 昨日午饭便喝醉睡到次日的他,自然不知道徐几道提出的“诗仙”一词,早已名扬整个金陵。 他只知道,给无碍修改诗稿的人是他的乖孙宁无恙。 宁无恙对此也没有太多的关注,只是这个称号确实能够担得起他写的那些诗词。 叶通判见爷孙二人暗中用眼神交流,宁峰还似在揣着明白装糊涂,冷冷一笑:“宁校官你看宁五公子有何用?若你不给本官一个答复,我便将宁五公子缉拿归案!” 从怀疑到逮捕,全凭叶通判一张嘴。 可以看得出来叶通判对于诗仙是何人、在何处一事,是势在必得。 旁边的叶昌隆也叫嚣着威胁宁峰:“宁校官,你弄丢了御赐兵器,与宁无恙同罪,若我大伯参你一本,届时你这个校官的闲职也会被捋去,我劝你好自为之!” 宁峰说不在乎官职是假的,但他更在乎孙子的安危。 可他真不知道诗仙是何意,此时见叶通判二人如此重视,心里更加担心,是否乖孙做了何事,才让人如此追查。 他再次看向宁无恙。 如此一来,叶通判便急了:“宁五公子,你爷爷既然不想说,若是你知情便直接告诉我,若你不知情便劝劝你爷爷。” “叶大人,爷爷不是不想说,是他确实不明内情,关于诗仙的事,你大可以直接来问我。” 宁无恙把宁峰拉到身后护着,淡淡开口。 “我是诗仙。”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没有任何藏着掖着的意思。 反正婚退了,诗仙的身份若能为他与宁家带来积极的影响,何乐而不为? “三哥的诗稿是我修改的,玄武湖畔卖的十首诗是我亲自写的,我就在这里,叶大人,你想知道的事我已经告诉你了,补充借调文书的事,就交给你了。” 宁家自己去府衙补齐借调文书,不仅花费工夫,还要掏二两银子的笔墨费上下打点。 有人跑腿办事,宁无恙乐见其成。 叶通判看到宁无恙无比淡定地说出这个让他意外的答案,又惊又疑,还没来得及确认,耳边便传来侄子嘲讽的大笑。 “哈哈哈!宁无恙,你昨晚喝了多少酒,才能说出这样的醉话来?”叶昌隆用手中折扇指着宁无恙,故意大声嚷嚷起来:“你是诗仙?你若是诗仙,我早就是诗神了!” 诗仙二字一出。 原本因为退婚一事落幕想要离开的路人们,再次围聚上来不说,还吸引了许多昨日未能登上湖心小岛的学子们,打听着发生了何事。 当得知宁无恙主动退了柳家的婚事时,他们大吃一惊。 但当他们听懂叶昌隆话里的意思时,更是不敢置信。 “谁?谁说他是诗仙?宁无恙?大早上的他喝了几斤酒敢这么吹?” “金陵第一大草包竟说他是徐诗王盛誉的诗仙?谁给他的勇气?” “宁无恙要是诗仙,我就是诗神!” 站在台阶上的柳晴芳,原本还因为宁无恙今日出众的表现,觉得宁无恙变了。 此时见到宁无恙冒认诗仙,确认宁无恙确实是变了,不再像以前那般唯唯诺诺不敢言,可说出来的话只会捅出更大的篓子,还不如不说! 幸好。 “幸好我和他退了婚,他日后再丢人现眼,也与我无关。”柳晴芳不免暗中庆幸。 叶昌隆听到其他人的冷嘲热讽,更加得意。 他还不忘对着一直沉吟未语的叶通判建议:“大伯,这宁家爷孙俩是拿你当猴耍呢,快叫人把他们抓起来关上大牢里,严刑拷打一番,不信他们不说实话!” 想到宁无恙方才退婚时,把柳晴芳说得百般不是,只值三十八两,身为柳晴芳相好的男人,他自然要替柳晴芳亲手出这口恶气,才好让柳晴芳对他更加感恩戴德。 到时候他便亲自行刑,看看这宁无恙到底有多牙尖嘴厉。 叶通判看向哪怕众人质疑、依然一派怡然自得站在当场的宁无恙,眉头紧锁。 他也无法相信宁无恙便是名扬金陵的诗仙。 可宁无恙这有恃无恐的态度,万一此事是真的,他今日将宁家爷孙俩下了大狱,还如何替晋王拉拢诗仙这条人脉? 到时候若黄大人知晓此事,只会怪罪他办事不力。 若宁无恙当真是诗仙,日后入了晋王的眼,只需在晋王面前搬弄几句是非,便能将叶家置于死地。 “大伯?你不会相信了他是诗仙的胡话?”叶昌隆见叶通判一直没有下定决心,猜到了内情,忍不住提醒:“大伯,他是故意骗你的,你识人无数,总不会连这一点都分辨不清楚?” 换作旁人,叶昌隆早就嘲笑相信这番话的人有眼无珠了。 可对方是大伯,他只能强憋着笑。 叶昌隆不敢笑可其他学子听到这话,全部低声发笑,面带嘲笑之色。 “原来咱们金陵府的通判大人眼光如此离奇。” “传扬出去,以后谁还敢让通判大人办事断案?” “也不怪叶大人被人用几句话唬住,叶家商贾出身,哪有判断诗仙身份真假的本领。” 一词一句都挑着叶通判的痛处踩,叶通判有再深的城府此时也沉不住气,恨铁不成钢地剜了一眼把祸水引到自家身上来的叶昌隆,被逼着只能在此时做出一个判定。 “宁无恙,你说你是诗仙,有何证据?” 叶通判比划着围聚上来的诸多学子们,慷慨激昂地大声宣布。 “若你愚弄本官,本官念在你年少无知的份儿上,还可以放你一马,可你愚弄在场的学子们,顶替诗仙的大名,不只是你,就连宁家也会因为你轻狂的举动而被逐出文坛。” “本官记得昨日宁无碍借助诗仙一臂之力登上了湖心小岛,还获得了徐诗王的亲见接见,若你恩将仇报,冒名顶替往诗仙身上抹黑,就算本官念你年少轻狂,可在场的各位还有徐诗王和举办才子大会的季家沈家、京城来的权贵,都不会容许你在此撒野!” 第三十二章 大骗子 把一句即兴“假话”,上升到与万人为敌的地步。 宁无恙知晓了叶通判借刀杀人的手段有多么的高明。 “照叶大人的意思,我必须自证清白,我就是诗仙,否则我便是说谎,不仅我和爷爷在下大狱,整个宁家以后也别想再考官。” 关键是叶通判还把自己择得干干净净,说得好像不想得罪宁家一样。 能混到金陵府的二把手,果真是不容小觑。 “宁无恙,你还真当自己是诗仙了?”叶昌隆还想着痛打落水狗,他对着其他学子们开始挑唆是非:“哪怕宁无恙承认他刚才说谎,大家也不能放过这个给我们金陵学子蒙污的骗子!” 既然宁无恙不甘愿当金陵第一大草包! 他叶昌隆便助其成为金陵第一大骗子,让宁无恙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看以后谁还敢与家风不正的宁家往来,看那宁无碍还如何再沾诗仙的光来抢他的风头! 叶通判见状,也并未阻止。 宁无恙若能自证清白,他便让大侄子去宁家负荆请罪,再送上贵重的礼物赔礼道歉,只要再顺势提出让宁卫国升迁。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不信宁家不站在晋王这边。 反之,他便在今日彻底斩断宁家与诗仙的联系,利用眼前这群正义却又愚蠢的学子们,倒逼诗仙现出真身。 “绝不能放过这个哗众取宠的骗子!”叶昌隆振臂一呼。 学子们纷纷附和响应。 热血的年轻人,最容易受到别人的挑唆与煽动。 只要先表现出大家是同一个圈子的人,再表现出同仇敌忾对抗某个势力或某个人,他们便会随着领头羊随波逐流,甘愿充当马前卒。 一个早已按捺多时的青年学子挺身而出,手指着宁无恙的鼻子尖大骂:“宁无恙,你好大的脸,竟敢说自己是诗仙,你说昨日流传的十首诗是你写的,你可背得下来?” 此话一出,不少人哄堂大笑。 谁不知道金陵第一草包启蒙五年,连篇诗词都读不明白。 眼下宁无恙竟敢当众承认自己是诗仙,说不定真连诗仙的十首大作都背不过。 “背我自己写过的诗既没意思,又浪费大家的时间,而且大家都会背的诗,我背下来你们也只会说我是蓄谋已久,背了又有何用?” 宁无恙的话让刚才还质疑他的学子愣了愣,琢磨过后,对方脸色变得微妙起来。 是啊。 这个方法根本无法证明宁无恙就是诗仙。 若是会背十首诗便能证明,恐怕在场的学子们人人都是诗仙。 毕竟昨日那十首诗,大家全部视为学习的模子,不仅会背,还能倒背如流。 青年学子感觉自己方才冲动的发言,有些失智。 “不如这样,诗仙之所以被徐先生称之为诗仙,必定是因为他擅长作诗,且有过人之处,就像昨日,看到季小姐出的题目,我便能写下十首贴题且出众的诗来。” 宁无恙停顿一下,看了眼没能登上湖心小岛的学子们,面露同情之色。 “昨日的题目可能不是你们擅长的,若你们谁不承认我是诗仙,大可以与我比试一番,这样一来,若我真的是诗仙,赢了我,你们便是诗神。” “若我不是诗仙,败给我,你们除了得到一个,作诗还不如金陵第一大草包的名号外,也没有任何损失。” 狂! 这可太狂了! 叶通判说过会原谅宁无恙的“年少轻狂”,可他没能想到宁无恙竟如此狂妄。 偏偏,宁无恙说完,还特意对着叶通判旧故重提:“叶大人容我年少轻狂,我便肆意张扬一番。” 得罪学子们的锅顺势甩到了叶通判的头顶上。 宁无恙会这么狂,原来是有叶通判撑腰! “叶大人,我如此自证,若我赢了,这次你可要履行约定。” 宁无恙上前一步凑到叶通判面前,压低声音说完,露出一抹高深的笑。 叶通判忽然意识到,宁无恙自证的原因,并不在于诗仙是谁,单纯的只是想履行他们之间的约定。 恍然想到昨日登岛的才子们都在湖心小岛,眼前聚集的这群都是乌合之众,宁无恙赢了也无法说明他就是诗仙。 叶通判还没来得及点破其中的“阴谋”,那些真正年少轻狂的学子们早已炸开了窝。 “比就比!我就不信还比不过你一个大草包!” “出题!就按宁无恙说的,挑我们最擅长的,谁要是放水,以后有诗社、茶会的聚会,绝对不带他!” “我先来!” 方才抢先质疑的青年学子,感觉自己又行了,挺直了腰背,迈出骄傲的步伐走到宁无恙的面前,先作揖行了一礼。 “我姓王,请宁公子赐教!” 不等宁无恙还礼,王学子便又站直了腰背。 看得出来,对方有礼数但不多,或者说,只是单方面认为自己是一个学子,而宁无恙根本不入文坛之流,不必行礼。 宁无恙正好省得腰间盘突出了,他抱了抱拳,笑着开口:“你出题。” “本来应该让你先出题的,但你自诩诗仙,我便不必让你。” 王学子为自己欺负一个草包找了个合适的借口后,手指着柳府长出墙头的柳树上面的一只麻雀。 “以鸟为题,写一首即景绝句,五言七言皆可,不必以景抒情也不必言明志向,但必须轻松快活。” 轻松快活这四个字一出来,其他人想到昨日流传的十首以物言志的诗,风格都偏沉重,认为王学子出的题很有针对性。 假使是诗仙本人来了,面对这个额外的条件,恐怕也要思虑片刻。 众人一脸看好戏的表情看向宁无恙。 却听宁无恙开口确认:“还有别的附加条件吗?” “没有其他。”王学子心道:这些就够你想破头的了,再加其他我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吗? 宁无恙得到准确的答复,眼见王学子盯着柳树上叽叽喳喳的麻雀开始思索起来,确实是即兴出题,他便随机挑选了一首耳熟能详又简单的七言绝句。 不至于让王学子输得太难看。 第三十三章 承让了 “《绝句》: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 宁无恙念完诗,再次对着王学子抱拳一拜。 “王兄,承让了。” 比诗很复杂。 因为题目繁多,要求不一。 比诗也很简单。 因为高下立见,谁快谁赢。 叶昌隆见宁无恙几乎没怎么思考便脱口一首诗,几乎怀疑自己产生了幻听。 无法接受一个被人人诟病的大草包,居然是一个大才子。 叶通判看到宁无恙游刃有余的模样也吓了一跳,宁无恙滴水不漏他看不透,便朝着宁峰看去。 只见宁峰除了一脸骄傲,并无吃惊的反应,心中猛地一沉:不好! 他还记得当初宁无恙当初射破校场更鼓时,宁峰是如何暴打的。 宁峰的自豪之情作不得假,这宁无恙哪怕不是真正的诗仙,也必定是有真本事的! “这、这……宁无恙这么快就作了一首《绝句》。” “这首《绝句》我没读过,你们读过吗?” “没有……是他现做的,还是背的诗仙的其他没卖出的诗?” 学子们议论纷纷,都在猜测宁无恙为何能这么快,作出一首朗朗上口的七言绝句。 唯有比试者本人的王学子,在重新默诵了一遍这首《绝句》后,茅塞顿开,脑中豁然开朗,也浮现出一首新作。 虽不如这首《绝句》,但也比他以前所作的诗篇强上许多。 “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如此简单却又如此不凡,宁公子,我认输!” 真正的学子,绝不像叶昌隆那般,只想着利用诗词一道来为自己穿金戴银。 王学子拱手作揖,对着宁无恙深深地鞠了一躬,抬起头来,却话锋一转:“但我只能承认你赢了我,无法承认你是那位诗仙。” 碰到这么较真的对手,宁无恙给予了他最大的尊重。 那便是没有再来几首即景小诗,直接虐到王学子诗心崩坏。 “王兄,有机会以后再切磋。”宁无恙看向其他跃跃欲试的学子们:“还有谁想与我比试一番?” “我来!” 又一位模样清秀的学子走上前。 学子姓林。 互相见礼后,便抛出一题。 “夏日荷花。” 字越少事越大,题越宽越难赢。 因为如此一来比的便不是谁作的诗最贴题,而是谁的最好。 林学子有把握,哪怕宁无恙有备用的相似题目的诗稿,他也能凭借绝佳的内容赢下这一题。 他不相信宁无恙是诗仙。 自然也就不相信宁无恙能够每首诗都像诗仙所作那般出彩。 “就这四个字吗?” 宁无恙那熟悉的问话方式,听得林学子忍不住笑着反问:“若我说是,宁公子便会像方才一样,马上赋诗一首?” “谁知道呢,要不你说说看?” 宁无恙一副浑然不在意的模样,像是不知道他出题的深意,这让林学子更加坚信自己能赢。 林学子十分痛快地点头:“是,夏日荷花,就这四个字。” “《晓出净慈寺送林子方》: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宁无恙抱拳一拜,笑容自得。 “林兄,承让了。” 果然普通学子和名扬江南的才女出的题目不可同日而语。 宁无恙昨天写那十首诗时好歹还在回家的路上思考了片刻。 但眼下这些学子们出的题目,因为他们自身也要作诗的原因,导致很简单。 或者说,极其简单。 几岁的孩子也可以张嘴就来,并且知道它写的是什么,写得有多美。 “这大概就是传统文化能传承千年,甚至更久远而不衰落的魅力了。” 宁无恙喃喃自语着,由衷地感谢他曾学习过、背诵过。 此时借助着先辈们留给他的文化遗产,方能够在此时此地此景,如此自信从容。 林学子听完这首《晓出净慈寺送林子方》,眼前不由浮现出那片接连天空的荷花池,在朝阳之下熠熠生辉,就像站在他对面意气风发的宁无恙。 那股从骨子里透露出来的底气,让他输得心服口服,但他不明白:“你为何能这么快便作出一首新诗?” 还是如此脍炙人口的佳作! 莫非,宁无恙真的是传闻里的诗仙吗? “我作得出便是作得出,没有为什么,林兄若是认输,可让不服输的再上来比试一番。” 林学子自然认输。 可其他学子眼见宁无恙作诗比他们背诗还要简单,哪个还敢贸然上前,反倒全部后退一步,再没有了方才面对宁无恙时剑拔弩张的意味。 此时,再输给宁无恙,也不算丢人。 可谁明知会输还会自讨苦吃? 叶昌隆见状,心里暗骂这群废物学子们,将视线定格在柳晴芳身上。 此时的柳晴芳,终于重新审视在她心目中,一直是大草包形象的宁无恙。 宁无恙本就生得俊美,此时沐浴在阳光之下,再配上他刚才念的那两首诗,还有学子们的敬畏,让柳晴芳此时才发现。 宁无恙,在人群之中,竟是如此耀眼。 而这个如此耀眼之人原本应该是她的未婚夫! 诗仙曾是她的未婚夫,还因为被她嫌弃是个草包,拖着不嫁娶而退婚。 若真是如此…… 柳晴芳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眼角,不明白她为何会看走眼。 “柳小姐,这些人连湖心小岛都登不上去,宁无恙最多也就比他们强一些而已,他怎么可能是真正的诗仙?” 叶昌隆见柳晴芳目不转睛地盯着宁无恙,看到柳晴芳那满脸后悔的模样,心里嫉妒不已。 他怎能让宁无恙当众出风头?! “柳小姐,你可是金陵出了名的才女,你若出题他必不会赢!” 面对叶昌隆的激将,柳晴芳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她抿紧嘴唇摇摇头,低声喃喃道:“这两首诗无论哪一首,都是我不可企及的,叶公子,请你大伯放过他。” 柳晴芳并非好心,真要放过宁无恙。 相反。 此时看到宁无恙春风得意的模样,想到这本该是她所拥有的,而日后可能会被别人拥有,她嫉妒得发狂,甚至想要毁掉! 可此事再僵持下去,牵扯到御赐之物,不光柳家逃脱不了瓜葛,连叶公子也会深陷其中。 因为她那把赤金宝剑,转赠给了叶公子。 “我放过他?柳晴芳,我早和他结下了梁子,我放过他他会放过我吗?”叶昌隆发狠地低吼一声,看向那群怯战的学子们:“谁愿意与宁无恙再比一场,我赏十两!赢者赏百两!” 宁无恙早已猜到,凭借叶昌隆的性情,是不会轻易让这场比试结束。 他看向叶通判。 自己证明了实力后,叶通判还没有叫停,任由叶昌隆得罪自己,是在打什么主意? 不会是想踩着叶昌隆的脸面,来演一出不打不相识的双簧? 宁无恙看向那些穿着朴素,跃跃欲试却又拉不下面子来的寒门学子们,淡定一笑:“诸位,有钱不挣白不挣,既然叶公子愿意当散财童子,何妨一试?” “宁公子说得对,既是如此,多谢宁公子赐教!” 有宁无恙搭好的台阶,大家顺着便往下走,对着宁无恙投来感激的目光。 掏钱的叶昌隆面对向宁无恙道谢的学子,突然有种被当冤大头的错觉。 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他只能寄希望于这些学子之中有人的题目能够押中宁无恙的弱项,从而胜出。 如此一来,他便能把宁无恙带到大牢里去上刑。 若宁无恙真的是那位诗仙,光凭两人的过节,他也绝对不会让宁无恙活着走出大牢! 就在叶昌隆等着宁无恙落败时,宁无恙朝着学子们勾了勾手:“一个个的来太麻烦,你们一起上,这样一来,我作诗的时候,你们或许还有时间思考一下如何作诗答题。” 第三十四章 不中用 狂! 学子们望着如此轻狂的宁无恙,没有一人出声指责,只有暗中憋着一股劲儿,誓要使出浑身解数,作一首好诗惊掉他的下巴。 “宁公子,写月!” “《静夜思》: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静。 柳府门前在这首诗最后读完时,鸦雀无声。 刚才还兴奋着要补充其他题目的学子们,张着大嘴却发不出一个字来。 就连大老粗宁峰,听到这首诗,脑海里也不免闪过自己初来金陵时,对月饮酒,思念京安城老宅时的情景。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单是这一句,谁再写月寄情,也无人敢出其右。” 是吗? 宁无恙听到学子们的评论,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柳晴芳看到他的这个笑,忍不住酸溜溜地问:“宁公子难道不同意这位学子的说法,你还有更好的写月的诗篇吗?” 此话一出。 被这首《静夜思》吓住的叶昌隆,激动得眼睛发绿,满是赞赏地看向柳晴芳。 就连叶通判也不得不暗中称赞,柳晴芳这个才女的名声确实不是浪得虚名,居然能够趁机提出这般刁难人的问题。 一首好诗,与他人相比,自然是高下立见。 这首诗就算是徐几道来了,想要超越也要道一声困难。 同样的。 对于作诗者本人来讲,想要超越它,更是难上加难! “柳小姐的意思是,也想出一道写月寄情的题目,与我比试,还要我写得比刚才的《静夜思》好?” 宁无恙面对柳晴芳的刁难,并没有生气。 刚才退婚时他没给柳家脸面,柳晴芳趁虚而入想给他难堪,这叫礼尚往来,是人之常情。 同理。 他也不打算给柳晴芳留面子。 要比就堂堂正正地比,暗中添油加醋想作壁上观? 你柳晴芳长得不美就别想得太美。 “我……” 柳晴芳好歹是金陵出名的才女,就算宁无恙真的是诗仙,当众输了这场比试,对她来讲,也是很丢脸的行为。 特别是和她一起输的都是籍籍无名的学子们。 这时,叶昌隆暗中拉了拉她的裙摆,咬牙切齿地示意她答应这场比试。 柳晴芳捏紧了手里的丝帕,低声道:“我比,但我……” “《古朗月行》。” 宁无恙打断了柳晴芳想为自己可能会输,开脱找的借口。 诗名一出,全场学子屏住呼吸,全部仰望着宁无恙,虽然难以置信,但根据刚才的情势来看,宁无恙是真的还有比《静夜思》更出众的以月寄情的诗篇! 他们有幸见证这一幕,不比拿十两银子来得更欢畅吗? 而柳晴芳在听到诗名的瞬间,哪怕不知道他要诵读的内容,可看到宁无恙胸有成竹的神态,依然被吓得花容失色。 而对宁无恙才华有所认同的叶通判,眼见宁无恙出题即成诗,根本不过脑子,反倒心中有疑。 这到底是在比作诗,还是比背诗? 徐几道来了,也不可能这么简单地一连作出两首以月寄情的诗词来。 除非……这些诗是有人提前写出来,宁无恙背得烂熟于心,才有如此反应! “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又疑瑶台镜,飞在青云端。 仙人垂两足,桂树何团团?白兔捣药成,问言与谁餐? 蟾蜍蚀圆影,大明夜已残。羿昔落九乌,天人清且安。 阴精此沦惑,去去不足观。忧来其如何?凄怆摧心肝。” 最后一句,宁无恙特意拉长声调,看向叶通判。 一首诗背诵完,不少人已憋得脸色通红,却依然不敢大声出气。 明明烈日当空却仿佛头顶那玉盘似的白月,眼前浮现出后羿射日时那道伟岸的身影。 只可惜现在没有这样的英雄出现,让天上人间都清平安宁,众人憋在胸间的那口气,化作长长的叹息声吐露出来。 “唉!” 大家看着满眼无奈被逼当众作诗自证清白的宁无恙,想到此事皆因叶通判所起,以官威逼人,再加上那叶昌隆要花银子来获得胜利,这世道如此黑暗。 让他们不免与诗人共情。 不免忧从心来,觉得凄凉悲伤。 “唉!” 众人又是长叹一声,无奈又悲哀地同宁无恙一起,看向叶通判。 无言的注目压力,让叶通判在品味完诗中含义后不免头皮发麻。 不好! 宁无恙竟然利用作诗来煽动学子们对他的不满,此人不管是作诗还是背诗,光是这样深不可测的城府,与操控人心的手段,也绝非凡俗之辈。 “宁无恙,我还是不信!” 叶昌隆没有亲自被打败还是不服气,还欲叫嚣。 啪! 叶通判一巴掌扇了他一个趔趄,成功打断了叶昌隆想提出比试的题目。 “够了!” 叶通判瞥了一眼不中用的大侄子。 事已至此,难道还看不出来吗? 就算宁无恙不是真的诗仙,但宁无恙能够背出媲美与诗仙实力的诗篇,还敢堂而皇之的使用,说明是诗仙授意的。 连那些极易煽动的学子们败给宁无恙,此时也都站在了宁无恙这一边。 这个时候还要得罪宁无恙,简直是蠢货他娘给蠢货开门蠢到家了! 叶通判为了打断叶昌隆那张惹是生非的嘴,这一巴掌用了全力,直接让叶昌隆的脑袋磕在了台阶上,血流了一地。 “叶公子受伤了,快去请郎中!” 柳晴芳急忙上前扶起叶昌隆,转头幽怨地瞪了一眼宁无恙,似乎埋怨他没有手下留情。 宁无恙白了她一眼:人又不是我打我,你盯着我干啥?有种你替叶昌隆打回去,把叶通判暴揍一顿,我一定给你买上等的薄皮棺材。 “宁公子,宁家借柳家御赐一物是本官误会了,借调文书本官稍后会让宁书吏补上,此事既往不咎。”叶通判高声宣布结果。 但此事并非他输得起放得下。 他也想借此事拿捏住宁无恙的把柄,可学子们的疾恶如仇的眼神,一个处理不好,那便有可能危及他的官场生涯。 小题无法大做,干脆到此结束,以误会收场。 事后再带上大侄子去宁家赔礼道歉,正所谓不打不相识,用一个不中用的大侄子,换来拥有诗仙支持的宁家的相助,这笔买卖绝对不亏。 宁无恙终于了结了补写文书的事,面上不显,暗中松了口气。 吃一堑长一智。 以后做事要把别人用官威压人的可能性考虑进去。 “叶大人,补齐文书的事既然能够解决,那么柳家借我家的御赐兵器,是否应该按照名单上如数归还呢?” 宁无恙看向搀扶着叶昌隆往柳家门内走的柳晴芳,脑中忽然闪过一抹潜藏在原身内心深处不愿意记起的画面。 叶通判以为这是一个拉拢宁无恙的时机,当即喜笑颜开地附和着:“这是自然,本官这就让官差去柳府,把御赐兵器还有宁公子借给柳小姐的一应归还给宁家。” “叶大人,你只派人去柳府找,恐怕找不全,因为御赐的那把赤金剑,我记得在叶昌隆叶公子的手里。” 宁无恙笑得一脸暧昧,看到叶通判瞠目结舌,显然受到极大惊吓的表情,他十分满意。 “要不,叶大人你先让官差去你家府上,把御赐赤金剑找回来还我?” 第三十五章 浸猪笼 煽风点火,最后引火烧到自己身上的滋味如何? 宁无恙很想问一问叶通判此时的感受。 柳家纵然不守婚约可恨,而叶昌隆仗势欺人想谋财害命的这笔账,可不会因为叶通判表面上的示好而一笔勾销。 “为何宁家的御赐宝剑会在叶府?”宁峰难得一次揣着明白装糊涂,虎头关刀一挥,便落在了叶昌隆的肩膀上。 叶通判还没来得及找补。 宁无恙见爷爷出手表明了支持他与叶昌隆算账的态度,朗声回答:“听闻柳小姐与叶昌隆叶公子私交甚笃,作为已经退了婚的前未婚夫,对于此事,我也不便妄加评论,只是柳小姐将从我这里借来的御赐宝剑转赠他人,未免不太适合。” 岂止是不太适合! 简直是……有辱斯文! 学子们看向此时肢体亲密接触的二人,再看手拿退婚庚帖的宁无恙,此时全然明了。 难怪宁无恙要退婚。 谁愿意迎娶一个心里装着别的男人的女子? 哪怕此人是金陵出了名的才女,他们也不乐意。 “还才女呢,若不是宁公子退了婚,便可以此将二人浸猪笼!” “我还好奇那叶昌隆怎么方才非得置宁公子于身败名裂之地不可,原来他们二人早有过节。” “叶通判小题大做,故意以文书一事刁难宁家,怕是公报私仇?” 叶通判眼见小辈私情要牵连到自己身上,而柳晴芳为了避免叶家舍弃她,还死死地挽住叶昌隆的胳膊不肯松手。 偏偏自己的大侄子色令智昏也没想过放手,他脸上时青时白,最终还是怒喝一声:“搜!把柳府搜个遍,将宁家的兵器找出来还回去!” “大人,那御赐赤金剑……” “回府去拿!” 御赐之物若是宁家倒台,霸占便霸占了,谁也不会去追究。 可如今宁家不仅没有覆没的倾向,反倒有起复之势,叶通判怎会为了一把宝剑开罪宁家。 “宁校官,宁公子,此事让你们两位受惊了。” 叶通判能屈能伸,对着二人拱手一拜。 “改日我必带上昌隆,登门赔罪!” 他只希望自己这般表态,能够化敌为友。 宁无恙要回了借出去的兵器,也成功把柳晴芳和叶昌隆这对狗男女钉在了耻辱柱上,给原身还有爷爷出完气。 他自然是见好就收。 他知道,光凭会背几首诗写几首词,是没办法和一位六品官员较量的。 他没想过给敌人留一线生机。 只是他出手的力量不足以对敌人造成威胁时,必须缩回来,积攒力量。 “叶大人,我等着你。” 宁无恙不知道叶通判对于叶昌隆的所作所为了解多少。 但叶昌隆想让他死,他绝对不能让官商相护的叶家成为自己的威胁。 反正叶家登门,也会在退婚风波过去之后再来,以免再激起风波,让人想起叶柳两家的龌龊事。 他正好趁着这个时间,给叶家准备惊喜。 “告辞。” 宁无恙长臂一挥。 草台班子调转方向,从哪里来便回哪里去。 围观并参与了一场激烈比试的学子们连忙让路,有些人停留在原地,还在摇头晃脑地背诵着方才宁无恙所作的四首诗。 有的人则大着胆子跟在草台班子的后面,希望能够结交宁无恙,请教诗词一道。 小巷里。 忙活了一晚上,成功赚到一百两银子的周静娴,看到这番热闹的景象,习惯使然地想打听一下学子们齐聚一处,所为何事。 转念又想到,她还要去考察登岛的学子们,目光便在那众星捧月般的背影上多停留了一瞬,继续目不斜视地朝湖畔而去。 叶通判目送着宁无恙的身影消失在街角,眼神若有所思。 该如何驯服宁家人为晋王所用呢? 宁无恙与诗仙关系最为亲密,但他一介白身,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还是要找到他们的弱点拿捏住,争取驯服宁家人……” 叶通判转身看了眼还在往柳家走的大侄子,郁闷地暗叹一声。 干脆打道回府衙,先去处理文书一事,以免被有心人发难,因此事牵连上叶家。 叶通判一走,停留在门外的学子们顿时人声如潮。 “你们说,宁无恙真的是诗仙吗?” “不好说……他作诗比你我背诗还快,与其说他是诗仙,倒不如说他知道诗仙的许多佳作,说不定,他是诗仙的弟子。” “管他是不是呢,反正他作诗比我强,比昨日登岛的那些才子也要强上几分!” 柳晴芳扶着叶昌隆走进柳府大门,还能够听到外面学子们的议论声。 她的脸庞因为用力搀扶叶昌隆,以及不甘而变得扭曲,想到宁无恙居然隐瞒了她这么久,让她今日沦为一场天大的笑话,她忍不住落下泪来。 “叶公子,你伤得可真重,或许会破相,不过你放心,无论你有没有才华、在宁无恙面前丢了多大的脸,别人有多么嘲笑你,在我心目中,你都是最厉害的那一个。” 如今的局面,她只能嫁给叶昌隆。 既然宁无恙说穿她们二人之间的事,不想让她好过,她自然也不能看着宁无恙蒸蒸日上! 叶昌隆也是如此。 想到宁无恙刚才风光无限,而他却被伯父打得头破血流,甚至连叶通判都恨上了。 宁无恙不就是会做几首酸诗? 诗仙又如何? 若是不能成为叶家的助力,那就毁了他! “柳小姐你放心,宁无恙他嚣张不了多久的。” 他会让大伯知道,不管是诗仙还是宁无恙。 只要不能为叶家所用,统统铲除! …… 湖心小岛。 周静娴换下一身血衣,拿出登岛人员的花名册,在安顿才子们的客房转了一圈。 但凡没有起床的,她全部用朱笔画了个叉,以示落选。 当她途经宁无碍与江宴所住的厢房墙头时,听到树下传来青年的拳脚声。 周静娴与正在打拳的宁无碍四目相对,连忙跃入草丛。 “谁?站住!” 周静娴在宁无碍的追赶下,躲进了沈幼仪的院落里。 宁无碍见人跑进沈小姐的院子,知道沈家小岛戒备森严,而此处更是天罗地网密不透风。 那么刚才的人,应该是沈小姐的人。 为何要窥探他与江大人? 还是冲着五弟来的? 宁无碍看了一眼在角落里护卫的高瘦女子,抱拳一拜。 可菊香像根梅花桩一样站在原地,屹然不动。 宁无碍见状,明白方才逃走的人没有危害,又眼神略带警告之间地看了眼菊香,这才扬长而去。 菊香直到听不见脚步声时,紧绷的身体这才放松下来,转而看向小姐的卧房。 可能是择床的缘故。 昨晚小姐在床上翻来覆去直到后半夜才睡下,也不知道起床没有,郡主会不会惊扰到小姐。 “菊香,幼初醒了吗?” 菊香循声朝着声音嘶哑的季谨看去。 当看到两眼通红、满脸憔悴的季谨时,古井无波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裂缝。 “季小姐生病了吗?” “嗯。” 季谨知道自己病了。 但不是身体有疾,而是得了另一种不治之症——相思病。 昨晚她灵感充沛,不多时便写了一首诗来表达她对诗仙的思念之情,然后……她开始想象见到诗仙后的情景,越想越睡不着。 她连成婚后要生几个孩子,哪个孩子学文继承诗仙的衣钵、哪个孩子学武上战场报效国家替诗仙圆梦,她都安排得井井有条。 这样一直安排到天明。 她便迫不及待地来找幼初,好托幼初把诗送给诗仙。 菊香也不知道自家小姐醒没醒,但小姐吩咐过,有两人前来不必阻拦。 一是静娴郡主。 二便是季小姐。 “静娴郡主来了,小姐应该是醒着。”菊香话音刚落。 一道急促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她一下子听出是小姐的脚步,刚要汇报方才宁无碍追着静娴郡主前来一事,扭头看到自家小姐的脸庞,大吃一惊。 “小姐,你也生病了吗?我马上去请郎中。” 第三十六章 相思病 “不用。” 沈幼初同样一夜未眠,此时声音微哑,眼眶通红,她眼含泪珠地拉住季谨的手。 “谨儿,对不起。” 她昨日翻来覆去睡不着,想了许多。 脑子里一会儿是宁公子如沐春风的笑脸,一会儿是谨儿思念成狂的音容。 她是重色,可从未想过当一个重色轻友的人,她不应该瞒着谨儿诗仙的真实身份。 “幼初你别哭,是不是诗仙去漂泊四海,拒绝了带上我的请求,我知道你尽力了,我不会怪你的。” 季谨不明所以然地拿出帕子,看幼初通红的眼角,生怕用力把她吹弹可破的皮肤擦伤,动作轻柔又小心。 这样如视珍宝般的举动,让沈幼初更加愧疚,她一把将季谨抱了个满怀,仰着头,眼巴巴地问:“假如我说,我可以随时带你去见诗仙的话,你会不会怪我?” 宁公子不是一个端着诗仙架子的人。 仔细想来,他也并没有刻意隐瞒身份的打算。 沈幼初知道,是金子迟早要发光,这件事藏不住的。 徐几道也不是吃素的,只要离开湖心小岛,顺着卖诗的线索找到平安医馆,指不定略施小计,便把无心隐瞒的宁公子成功套话。 她多瞒谨儿一时,也不过是让谨儿与她一样品尝相思之苦罢了。 既是如此,何不打开天窗说亮话! “幼初……你这是何意?”季谨认为自己应该是一夜未睡,脑子有些迟钝,一时没明白话里想表明的意思。 随时可以带她去见诗仙? “诗仙果然是沈家人吗?”季谨欣喜地追问。 沈幼初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现在还不是,但以后可能会是。” 这都哪跟哪啊? 季谨更糊涂了。 “幼初的意思是,你们讨论的那个诗仙,虽然现在不是沈家人,但未来应该是沈家的女婿,我昨日便发现幼初上了岛又离开,事出怪异,想来,应当是幼初在金陵遇到了美男子,没想到幼初竟换了喜好。” 周静娴不知何时出现在院子的月亮门前。 身为局外人的一番解释,倒让季谨恍然大悟:“诗仙不是沈家人,而是金陵人氏,如今就在金陵城中,幼初你先相中了他想让他当沈家女婿,又见我倾心于他,便不想让我太早见到他?” 被人戳穿心中所想,沈幼初害羞地抠着手指低下头。 本人都承认了,可旁边的梅香听得那叫一个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小姐,你不是说要撮合诗仙和季小姐吗?怎么又要让他当沈家女婿了?你看中的不是宁公子那张脸吗?” 她家小姐可是一个务实的人,怎么会像季小姐一样,对着几首诗便会思春呢? 那诗仙若是一个糟老头子,他再有才华,小姐也不可能会看得上啊! “梅香!” 沈幼初本来正害羞,此时被揭穿老底,当场恼羞成怒,叉着腰指着梅香。 “主人没让你说话你敢乱插嘴,罚你今日抄写宁公子的诗词抄一百遍!写不完不准吃饭睡觉!” “菊香,今日你随我出行。” 宁公子的身份已被梅香说穿,沈幼初也不必再瞻前顾后,拉起季谨的小手往前疾走。 “我带你去见宁公子。” 思念若有声,应震耳欲聋。 去见宁公子,她要用跑的! 季谨此时却用力地将人拽停,不敢相信的确认:“幼初,你说诗仙是宁无恙宁五公子?” 那个名震金陵的大草包竟是她日思夜想的诗仙? 假的! 季谨倒不是鄙视草包这个称谓,可她曾亲眼见过宁无恙去诗社见柳晴芳时,那副……该怎么形容呢,反正没有半点男子汉该有的气概,任由柳晴芳揉扁搓圆的性情。 实在无法与诗词之中那位志存高远的诗仙联系到一起去。 沈幼初知道这个事实让人很难相信,她看了眼站在原地的周静娴,一语双关:“谨儿,人都有不同的面孔,宁公子或许也是有苦衷,才会选择蛰伏。” 什么样的苦衷要装作文武全废的大草包? 季谨难以想象,但比起天方夜谭般的事实,她更相信幼初不会骗她。 就像是幼初明明也喜欢诗仙,却会因为隐瞒她一时而自责一样,幼初是一个善良的人,也是一个不会对她撒谎的好朋友。 “郡主不去吗?”季谨看向双手抱臂,不打算动身的周静娴。 周静娴在小岛上呆了整整一日,自然知晓诗仙一事。 但她对那种喜欢故弄玄虚的诗仙不感兴趣,只对能够眼见为实的才子感兴趣。 本来听说幼初知道诗仙是谁,她也想去见识一番。 可既然是幼初看上的男人,以后可能会是沈家人的话……那便只能敬而远之,不便拉拢,以防给幼初造成困扰。 “我昨夜未睡,便不去了,替我向诗仙问声好,若有机会,我定会亲自上门拜访。” “会有机会的!”沈幼初想起宁公子答应要给她们三人试做香水的事,朝着周静娴眨了下眼睛,拖着季谨往前走。 谁知。 季谨又停了下来。 “谨儿,你到底去不去呀?” 沈幼初身量娇小,拽了几步便气喘吁吁。 她心想着:若谨儿再磨蹭下去,我就自己去见宁公子,反正谨儿知道诗仙是谁,到湖边一打听也能找到平安医馆。 “去,只是……我也一夜未睡,先回房去梳妆打扮,幼初你先去,我稍后便来。” 季谨松开沈幼初的手,莲步轻移往自己的厢房快步走去。 沈幼初愣愣地望着铁树开花,不再整天嚷嚷着“书中自有颜如玉”,已经开始知道妆扮自己的季谨。 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穿的衣服,轻轻拍了拍因为熬夜有些干巴的小脸,对着菊香问:“菊香,我现在是不是很丑?” “小姐何时都……” “小姐你眼红的跟兔子一样,脸也没有洗。”梅香贴心的提醒,换来菊香吃人的眼神。 梅香快委屈哭了。 怎么了嘛,她实话实说也有错? 小姐给我撑腰! “梅香,你抄完还要把那些诗词一字不差地背下来。”沈幼初哼了一声,掉头往院子里跑去。 她也要梳妆打扮,绝对要让宁公子一眼惊艳! 菊香怜悯地看了眼石化当场的梅香:带不动,完全带不动。 小姐是一个头脑清醒的人,用得着别人提醒? 特别是怀春少女,说她丑她不跟你急跟谁急? “梅香,好好抄诗背词,回来我替小姐检查。” 梅香看到菊香竟比她还深得小姐欢心,嘴角抽搐,以拳捶墙。 她不想背诗抄词,她也想去平安医馆玩。 她答应给大橘的小鱼干都准备好了! 呜呜呜…… …… “咪咪,从今天开始,这里的老鼠都由你承包了。” 医馆里,宁无恙把从早市买的鲫鱼,往屋顶上一抛。 为了买这条鱼,他可是特意绕了整整三条长街,把跟随在后的学子们腿脚都溜软了。 “喵~~” 一道橘色身影划过一道弧线,轻巧地落在墙头上,叼着有它半个身体大的鲫鱼,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跳进院子里,缩在角落一簇狗尾草里,一口咬在鱼腹上。 宁无恙见它颇具灵性,满意一笑。 以前他也养过大橘,这家伙可是逮鼠的好猎手,养上一只,再也不用担心家里囤积的东西被祸害。 大橘没吃几口,忽然弓起背部,机警地朝大门处看去。 有陌生人。 “爷爷这么快就把我要用的工人送过来了?” 宁无恙打开大门。 第三十七章 徐几道 门外站着一个五十左右、气质出尘的老者,和一个低眉顺眼的书童。 若非老者穿着一身素白的长袍,而非青色道袍,宁无恙光看他那沾染了岁月却依旧清明如稚子的双眼,还以为这是个刚下山入世的老道。 徐几道也在打量着宁无恙。 来之前,他曾特意向那几个灌醉酒的买诗者打听过卖诗人宁无恙的事,知道这是一个名震金陵的大草包。 可当他看到长相过人,眼神深邃不可见底的宁无恙时,总感觉传闻有误。 想到自己只是来打听诗仙身份的,徐几道也没在意眼前的少年如何,拱手作揖一拜,笑着问道:“请问这里是平安医馆吗?” “是,但是医馆不开了,先生若是看病抓药,可以往北再走两条街,有一家回春医馆,那里的郎中医术十分精湛,我看先生你不像有大病的样子,应该一副药便能治愈。” 宁无恙没有忽略掉老者眼中的探究之色。 他见老者彬彬有礼,伸手没打笑人脸。 但他有正事要做,只能锁上了大门,不便多言。 徐几道见宁无恙说话干脆利落,并没传闻中的不敢与人言语的怯懦之感,便知道自己识人无误,可宁无恙也太干脆了,说完就走,出乎了他的意料。 “公子请留步!” 徐几道只得快走几步,拦在了宁无恙的面前。 “老夫不是来看病的,是有一问想请公子解惑。” 哦! 宁无恙恍然省悟过来,无奈苦笑:“若是来向我讨教诗词,可否改日再来,我有事要忙。” “讨教诗词?”徐几道仲怔片刻连忙摇头:“非也,老夫是想请教,公子昨日是从何人手中买的那十首诗?” 其实徐几道是想去宁府拜访,顺便打听一下诗仙的消息。 但在知道了卖诗人宁无恙所在的平安医馆在玄武湖边,干脆顺路到了这里。 宁无恙听到这个问题,没忍住笑出声来。 金陵城中已传遍他认领诗仙一事,眼前的老者竟还特意来问,看他清澈的眼神不像是来找茬的,倒像是真的一无所知。 徐几道不明所以然,耐着性子追问:“公子何故发笑?” “想到了一件开心的事,我今早退婚来着。”宁无恙收敛了一下自己的笑容。 徐几道眉毛一挑,更加不懂这番回答究竟是何意,同时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 宁无恙莫非真是一个听不懂好赖话的大草包? “公子……” “我就是诗仙。” 宁无恙不等徐几道再问,率先抢答。 徐几道还保持着拱手请教的姿势,瞠目结舌。 飘零同样吃惊地张大嘴巴,再次重新审视眼前这个比他年纪还小的少年郎。 金陵第一大草包是老爷心心念念要找的诗仙? 开玩笑也没这么开! “宁五公子,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徐几道想到稳重的宁无碍,再看浮夸的宁无恙,谆谆教诲着:“承认自己是诗仙时有多风光,被人揭穿事实时便会有多狼狈。” “多谢先生提醒……既然先生不信,要不先生再向别人打听打听?” 宁无恙也不恼,抱拳一拜便告辞,朝着宁家而去。 徒留徐几道站在原地,长叹一声:“年少轻狂,不知名声珍贵,若诗仙本尊得知宁无恙如此行径,一定会远离宁家。” “老爷,我们还去宁家吗?” “先去打听一下宁家的情况再说。” 徐几道刚要离去,成群的学子一行手拿诗稿走了过来。 其中有昨日下午参加才子大会比试的人,一眼便认出了徐几道,当即大吃一惊,连忙行礼。 “徐先生好!” “各位好。” 徐几道看了一眼这几个金陵学子出门在外,还人手一份诗稿,对于他们的勤奋好学,心中甚是满意。 特别是对比起刚才那个略显轻浮的宁无恙来,这些学子看上去更适合诗仙的指点。 他也不知为何,一时来了兴致,抚须而笑:“你们手中的诗稿,可否让老夫看一眼?” 说是看一眼,必定不只看一眼。 飘零羡慕地看向这几个能够得到老爷亲自指点的学子。 能得徐诗王亲自指点,那可是莫大的殊荣。 谁知。 预想中几人争先恐后请求“看一眼”的情景并没有出现。 几个学子你望望我、我看看你,眼神闪躲着不敢去看徐几道,嘴里还在婉拒着:“在下才疏学浅,拙作不便请徐先生观看,不如这样,等我们请宁诗仙指点完,再请徐先生看一眼?” 可能是由于宁无恙与他们年龄相仿,又或是柳府门前宁无恙的表现让他们觉得没有身份隔阂。 比起让徐几道对他们指指点点,他们更想接受宁无恙提出来的修改意见。 到时候再请徐几道表扬一番,今日这一趟才不算白来。 徐几道一下子听出这几个学子是想让他做最终的评价,但他更在意他们的称呼:“你们说请谁指点?宁诗仙?” “徐先生特意来找这里,不是来找宁诗仙的吗?” “宁诗仙就是宁无恙,他承认他就是昨日写下十首诗的诗仙,还当场与学子们比试了一番,又流传出四首佳作。” “也有人怀疑他是作假背诗,这不我们便拿了自己写的诗,来向他赐教,一试真假。” 学子们嘴上说着一试真假,可眼中的敬佩之色作不得假。 这说明,眼前这些学子们经历过一些事情,打从心底里认为宁无恙正是那位诗仙。 才会拿着诗稿前来求赐教,还打算赐教完再让他评价一番。 “宁无恙便是诗仙?” 徐几道愕然不已,看向早已看不见宁无恙身影的街角,脑中闪过宁无恙离开前说的话。 “……要不先生再向别人打听打听?” 是要好好打听打听。 “你们仔细说说,宁、宁诗仙的四首佳作,都有哪些?” …… 宁无恙走到宁家门前时,宁峰正带着六个身穿宁府服饰的小厮出门。 “乖孙,你来得正好,这六人愿意去你的铺子做工。” 宁峰特意将一个身高只有一米六左右的少年往前扒拉了一下,推到宁无恙的面前。 “这是我副将的小孙子云飞,他去年老家遭了灾,全家十一口人,只剩下他一个,不远千里来投奔我。” 宁峰提到云飞的身世便红了眼眶,吸了吸鼻子,用力地拍了拍云飞的肩膀。 “你别看这小子长得又黑又瘦,可他一身硬骨头,腿脚也快打人也狠,当你的贴身小厮正合适。” 宁无恙从来不以貌取人,看了眼在宁峰大力拍打下,依旧纹丝不动的小云飞,便知所言不虚。 “云飞,从今日起,你便是我的贴身小厮,管吃管住,每月二两银子。” 听到二两月银,云飞呆滞的死鱼眼闪过一道亮光。 他在宁府只有半两银子当零花钱。 本来他不想离开宁府的,可别人谁也不愿意跟着五公子,他见宁爷爷为难,便主动站了出来。 没想到他站对了。 “请公子放心,只要我不死,公子一定死不了。” 质朴的宣言让宁无恙十分放心。 他也学着爷爷的模样,拍了拍云飞的肩膀,让云飞站到自己身后,目光落在剩下的五人身上。 宁峰说完五人的姓名后,五人先后表态:“五公子,我们身体有残疾,不需要那么多月银,只要管吃管住就行。” 他们的年纪都不大,二十五六左右,正值壮年。 哪怕去码头扛包做苦力,一个月也能挣二两银子。 然而。 第三十八章 采花去 由于五人之中,两人各自断了一条手臂,两人伤了腿脚变成跛子,还有一人瞎了一只眼。 没有哪个货行的老板会当慈善家,请他们去做工,他们别说照拂家人,只要能讨口饭吃照顾好自己,便是福大命大。 宁峰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哽住一言不发。 宁无恙可不管那些,他从怀里掏出一包零银子。 正是柳家赎回女儿给的三十八两医药费。 “码头上的苦力,一天是五十个铜板,一个月一两半的银子,我提前预支三个月。” 宁无恙数着银子塞到五人怀里,面对着震惊的五人,直接走流程,给他们描绘起关于未来的圆形蓝图。 “只要你们按照我的吩咐把活干完、干好,以后工钱还会再加,到时候你们不仅能养活自己还能照顾家人,攒几年钱置它两亩地、再盖几间房,老婆孩子热炕头不好吗?” 好!当然好! 五人在上战场前,还想着能够立下军功,衣锦还乡,娶她一房媳妇,再生几个大胖小子。 可去守边后才发现,没有家世相护、没有银钱打点,他们只是送死受罪的马前卒,永远不可能有出头之日。 伤是他们受,功是别人领,负伤回家也只能拿那十两补偿,最终成为家人的累赘。 如今,他们是想都不敢想这等好事,会有一天能够降临在自己身上。 “五公子,宁府照拂我们多年,我们自然用心做事,这银子你收回去。” 五人也是看在宁峰的面子上,才想着跟不靠谱的宁无恙去平安医馆做事,哪怕饿肚子也要报答宁峰的收留之恩。 “恩情是恩情,工钱是工钱,我可不想因为你们做事不力的时候,用你们身体有残疾这个说法来搪塞过去,所以才提前预支工钱,在我眼里,你们和寻常的工人一样,没有任何差别。” 宁无恙故意板起脸,摆起了老板的威风。 宁峰见宁无恙说话如此难听,刚握紧拳头要揍人,忽地琢磨过味儿来,面色微变。 而那五人,知道宁无恙给银子并非施舍,而是要拿他们当作普通人对待,断臂瘸腿时都没哭的五人,一时间热泪盈眶。 他们已记不清从何时起,周围人早已不再拿他们当作正常人来看待。 就连他们自己,也认为不配再享受正常人该有的一切。 可是,宁无恙不一样。 他说:他们和寻常的工人一样,没有任何差别。 他敢说,他们便敢信! “请公子放心,我们若做事不力,你便扣我们银钱。” 五人用手背抹着眼泪。 “对,亲兄弟明算账,这样才像话。” 宁无恙把剩下的银子揣回去,看了一眼云飞。 “你的月银按月给,假如你哪天不愿意当我的贴身小厮可以直接提出来。” 云飞虽无残疾,但想到在宁府白吃了一年饭,他当然不会要那六两银子。 至于不愿意保护宁无恙? 云飞双眼亮晶晶地盯着他家公子,满怀期待。 这便是他日后要保护的人! 他没读过什么书,不懂什么大道理,但他知道一件事。 五公子,值得他以性命相护! “乖孙,爷爷本来还担心你做生意会上当受骗,想借着诗仙一事,找人托关系送你入书院,如今看来,你能够独当一面,爷爷终于能够放心了。” 宁峰吸了吸鼻子,老怀欣慰地笑了。 宁无恙拍着胸脯打包票:“爷爷你放心,说好了让你吃香的喝辣的就一定能让你吃上。” “嗯……嗯!对了乖孙,你说你不开医馆了,打算卖什么来着?” 宁峰那天喝断了片,没记清楚是怎么回事。 宁无恙趁着六人在场,把他要制作香水的事全盘托出。 “制香水?还比叶氏熏香铺的熏香要好?公子,我们也不会制这些精细的东西啊。” 收下银子的五人,感觉怀里的银子有些发烫。 他们连扛包都会被人嫌弃,能做得来这么贵重的香水? “不会做我教你们,而且这事也不难,细分工序后找到自己适合做的事很容易上手,你们既然领了工钱,便直接开工,首先,我们去北山的寒山寺走一趟。” 宁无恙早在出发前,就把今日行程制定好了。 六人听到要去寒山寺,全都一副明了的表情。 “医馆更改成铺子,是该去财神面前上炷香,祈求新铺子多赚钱。”宁峰对于这个做法表示支持。 其他六人也是纷纷点头附和。 这让无神论的宁无恙感觉自己与这些人格格不入。 求财神若有用的话,天底下还有穷人吗? “我们不是去上香的,我们是去采花的。” 如今已是初夏时节,也只有寒山寺的深山里,还有桃花在盛放。 沈小姐喜欢桃花,他得去摘两麻袋回来试制香水。 寒山寺由于海拔差距大,山上还有温泉,那一带有许多种植反季节花卉的花房,他还要去采购鲜花。 今日要干的全是正事,哪有空去求神拜佛。 “李铁,你去拦辆牛车来,要那种载货的大板车,张柱,你去买二十个装运粮食的麻袋和七根晒衣服的竹竿。” 宁无恙让断了手臂的人去采购。 接下来看向剩下摩拳擦掌的三人。 “你们三个能爬山吗?” “我们走得有点慢但不碍事,我们体力比正常人强多了,应该比公子你更快到达山顶。” 那就没问题了。 “别逞能啊,工伤我还得赔你们医药费。” “哈哈,公子你放心好了。” 不到一刻钟。 李铁和张柱甩着空落落的长袖,坐在一辆装有麻袋和竹竿的牛车上回来了。 跛脚的二人之中有一个人是军中赶车的,自告奋勇坐上去负责驾车。 独眼是一个金陵通,负责指路。 根本不需要宁无恙吩咐,他们协同合作的能力足以摆平一切。 让宁无恙觉得他们的工钱,以后还有极大的上升空间。 他跨步上了牛车,躺在麻袋上望着蔚蓝的天空,伸手挥开眼前飞动的蜻蜓。 “出发!” 采花去咯! …… 平安医馆。 沈幼初和季谨看到像一尊门神似的,揣着手站在大门口的徐几道,两女对视一眼,神情有些尴尬。 来得太着急,好像忘记告诉徐几道,诗仙便是宁无恙的事了。 徐几道也看到了两人,笑着与她们打招呼。 “沈小姐,季小姐,你们也是来找宁诗仙的?” 两女没想到徐几道竟然知晓了诗仙便是宁无恙一事,她们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不解。 特别是季谨,不明白徐几道为何看上去像是比她还要提前知晓此事一样。 她对着沈幼初挑了挑眉,沈幼初连忙摇头以示不是她说的。 沈幼初也很好奇,她见徐几道这就样大大咧咧地站在宁公子家门口,不免怀疑。 是不是全金陵都知道诗仙是宁公子了? 徐几道见二女没有否认,心里微恼她们来见宁诗仙不带自己,可想到自己当下的处境,他艰难地跺了跺站麻的双脚,又看了眼逐渐偏南的烈日,这口怨气是半点也不敢发作出来。 “两位来迟了,宁诗仙一个时辰前便回宁府去了,至今未归,沈小姐,你与宁诗仙交好,不如去向宁家递封拜帖,咱们一起前去拜访?” “徐先生你不是约了宁三公子去宁府拜访,自己递拜帖呀,为何在这里干等一个时辰?”沈幼初猛然反应过来,不厚道地笑了。 “徐先生你不会是得罪了宁公子,不好意思去宁府拜访?” 第三十九章 先下手 徐几道常常因为自己年纪太大,而无法在生气的时候和后生大打一架感到生不逢时。 导致他此时只能用眼神谴责着知情不说的沈幼初,除此以外,还得赔着笑脸:“沈小姐,看破不说破也是一种体面。” “得先生教诲,小女子谨记。”沈幼初憋着笑抿了抿嘴,看向满眼失望的季谨:“谨儿,怎么办?要给宁家下帖子吗?” 她们此次是以个人身份前来见宁无恙的。 下帖子必须以沈家和季家的名义,还得先拜会宁老爷子,规矩繁多。 可为了能够见到诗仙,季谨觉得也没那么麻烦。 “下。”季谨拉住沈幼初的手,低声道:“我以季家的名义下拜帖,昔日宁老将军与我季家也有一段交情,昨日宁五公子又登上了湖心小岛,想必不会不让我们进宁家。” 唉呀! 谨儿未免也太谦卑了。 沈幼初想到菊香调查过宁家如今的情形,哪怕宁家出了一位诗仙,也不可能自信心膨胀到拒绝兵部尚书季家的拜帖。 更何况谨儿还是金陵第一大才女呢。 “既然谨儿递了帖子,我便说是与你随行,正好路上遇到徐先生想要拜访宁公子,便一道跟来了,徐先生你也别再怪罪我昨日没告诉你诗仙的身份了,如何?” 沈幼初自知昨日隐瞒徐几道是她有错在先,此时便找补回来。 作为千年世家的名门沈家能够屹立不倒,嫡系子女自小便有约束,行事跳脱却也不能是轻慢张狂之人,一言一行能结善缘便不结梁子,才是长久的生存之道。 徐几道闻言却狐疑地反问:“沈小姐故意对我和季小姐隐瞒诗仙的身份,不是由于他今早与柳家退婚一事吗?” “退婚?宁公子和柳家解除婚约了?!” 沈幼初在看到徐几道点头后,欣喜若狂。 太好了! 她就知道宁公子不可能明知柳晴芳背叛还能忍着当缩头乌龟,原来是憋着退婚呢。 “谨儿,如今宁公子是自由身,我们能够随意来找他玩了!” “菊香,快去备份厚礼,我们去宁府见宁公子。” 沈幼初环着季谨的胳膊把人拉到徐几道的面前,好奇地打听着。 “徐先生,你给我们讲讲呗,宁公子是如何退婚的?” 真是可惜,她竟然没能亲眼看到。 若是她在现场,一定要把那口箱子里,柳晴芳与叶昌隆一天私会几次的证据甩在那对狗男女的脸上,先把他们浸猪笼,再让他们赔偿一大笔银子安抚宁公子受伤的心灵。 “呃……退婚的具体细节老夫不清楚,但宁诗仙的四首佳作,老夫誊抄下来了,不知季小姐可否将那十首诗稿与我互借一下,互相观赏?” 徐几道故意卖着关子,算盘打得飞响。 沈幼初有种近朱者赤的错觉,这徐诗王见到宁公子后,沾惹了不少市侩的气息。 还好,若是咬文嚼字,她不占优势,但论人心算计,沈幼初觉得单纯的徐诗王不是她的对手。 沈幼初把腰间的荷包解下,露出里面黄澄澄的草纸:“徐先生,我还有诗仙未流传的四首新词,想看不?” “四首新词?!” 徐几道倒吸一口凉气。 不愧是诗仙,作诗赋词如同家常便饭。 不,吃饭一日才吃三顿,宁诗仙早上才写下四首诗,如今又有四首词……天呐,此人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无回闻! “想看!”徐几道不假思索地回答。 沈幼初微微一笑:“还请先生把退婚的细节与我们讲讲呗?” “说起这件事来,金陵的叶通判,当真让人气愤难当!”徐几道打开了话匣子,把学子们添油加醋的过程讲述了一遍,还以他对那首《古朗月行》的理由,夹杂上他对叶通判黑暗手段的批判。 …… 金陵府衙。 叶通判听着他安排在平安医馆的手下,汇报着徐几道和季谨带着沈幼初一起去沈家拜访的事,脸色阴沉得似要滴出水来。 他还没能判定宁无恙是否真的是诗仙,这几位的动作,反倒坐实了这一点。 想到黄大人提起过,季尚书因晋王兼任户部侍郎,提出削减军费而当朝争执惹了当今不快,心里窜起一股无名火。 若非叶昌隆与柳晴芳一事,他得避嫌,无法当即去宁家拜访,以防外界传他仗势欺人,哪里还轮得着季家先下手为强。 “通判大人,宁家御赐之物的借调,续补文书搁置了一上午,还要盖章吗?”幕僚在旁提醒一句。 宁家有季府撑腰,想凭借一些小的错漏打压,让其向通判大人低头的法子便无法再用。 “何为搁置,没看到本官还有其他要事处置吗?”叶通判借机冲幕僚发了一通无名火,盖上章让手下送到宁卫国那里去办入库登记手续。 末了不忘记叮咛手下一句:“去府上拿一块好砚台给宁书吏送去,昨日他修改的公文本官看了,甚好。” 让他亲自去向一个没有品级的小吏官道歉是不可能的。 宁无恙这个诗仙是否举荐给晋王,还要看他的意愿。 “宁家最好识时务,别像季家一样,晋王拉拢,他还敢给脸不要脸。” 埋汰了季家一通,叶通判把桌上那些要处理的事务,全部推给幕僚处置,火急火燎地赶回叶府。 他得说服大侄子,待到十天半个月以后,叶柳两家传闻压下去时,必须配合他在宁无恙面前演一出苦肉计。 “昌隆,听说季小姐对那诗仙十分敬佩,有追随之意,而季尚书曾因她父母以命换命之恩加上季谨的才华,对季小姐比自己的亲生女儿还要亲。” 叶通判生怕侄子意气用事,掰开了揉碎了,给侄子分析着其中的利弊。 “若是我们能够收服宁无恙为我们所用,再让他把季家拉入晋王的阵营。” “届时莫说大伯能当上金陵府的知府,就算是江南道的刺史,也可肖想一番,当上刺史后,便能给你安排一县县令让你入仕,你不必再参加科举,直接当官,平步青云指日可待!” 叶昌隆看到大伯兴奋的面孔,想象到宁无恙此时正左拥右抱,连对他有意的沈小姐,也因为诗仙之名,主动跑去了宁府找宁无恙,而他只能躺在床上养伤。 嫉妒让他不甘,让他发狂。 可他知道,大伯如今能与他好声好气地商量,不是顾及伯侄关系,只因叶家一脉的银钱都掌握在他与父亲手里。 否则,早在柳府门前时,伯父便可能一巴掌打死他,让他当场给宁无恙赔礼道歉。 “大伯,我愿意按照你说的去给宁无恙认错,只是我觉得那宁无恙既然说破了我与柳小姐的事,一定也知道了叶氏典当行想霸占平安医馆的事。” 刚才还红光满面的叶通判,脸色一下子黑如锅底。 当初叶昌隆提及此事时,他是默许并支持的。 平安医馆由于宁三夫人当年的经营,名声在外,虽在宁无恙手上落败,但只要拿到平安医馆,曾在平安医馆治病的官宦人家的那份人脉,叶家便能重新经营起来。 当时他不知道宁无恙装作任人欺凌的大草包,若是知道,他绝不会捡起芝麻丢了西瓜去霸占平安医馆。 “昌隆,梁子已然结下,除了多掏些银钱,你多说几句好话,似乎……也没其他更好的办法。”叶通判故作一脸为难的劝着侄子放下身段。 第四十章 我很忙 叶昌隆知道不该对此时眼中只想升官的大伯抱有幻想,他高深一笑:“大伯,你从一开始便想错我们与宁无恙的关系。” “何出此言?” “大伯,这宁无恙是否是诗仙还未可知,哪怕他是诗仙,是否能够成为皇家先生全看大伯你的举荐,可你看那宁无恙恃才傲物,放松轻狂,再加上叶宁两家的过节,想许以之利,只怕他会狮子大开口。” 尽管叶通判觉得早上叶昌隆的表现很愚蠢,但这番话却说到了他的心坎上。 他低声下气地拉拢宁家,却一直有种热脸贴冷屁股的感觉。 若不是为了给晋王办差,向来在金陵横着走的他,何必如此卑微? “可是昌隆,若许之以利不可,那便只能使用强硬手段,可如今不提那与江知府交好的徐几道,单单是季谨,有她出面,我们想抓了宁无恙敲打一番也无从下手。” 这也是叶通判不想在文书上盖章的原因。 朝令夕改被指责不守诚信又如何?他只看结果不论手段。 叶昌隆深知伯父的最终目的,阴险一笑,附耳道:“大伯,这用人就和养狗一样,这宁无恙是一条恶狗,宁家是一群硬骨头,你要先打服它们,再赏它们一根肉骨头,它们便能乖乖地任你打骂,接受你的恩赐。” “言之有理……具体该如何去做?” “大伯可以比以前对待宁卫国更加苛刻,以免别人觉得你态度大变,是因叶柳两家之事有愧于宁家,反倒让宁卫国蹬鼻子上脸。” 叶昌隆见大伯赞同地点点头,心里明白,但凡有方法,谁愿意看别人脸色做事,他都不乐意,更何况在金陵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伯。 “至于宁无恙,我认为,诗仙他能当,别人也能当,得让他知道,他想当稳这个诗仙,要依靠我们叶家,如果他不乖乖配合,哼,这诗仙,换人来当也是一样,晋王只是需要这样一个头衔,可不需要一个可能帮助康王的诗仙活在这世上。” 叶通判茅塞顿开,他吃惊地看向大侄子。 “昌隆,大伯以前低估了你的能力和手段,此事办成,大伯必定向黄大人引荐你进入府衙办差。” 思路一旦打开,叶通判也不再局限于追求与诗仙合作。 就像大侄子说得那样。 他需要的是一个听他话,能帮得上晋王的诗仙。 而不是一个不听话,还会对叶家造成威胁的宁无恙。 “这件事多久能做成。”叶通判心急如焚,恨不得把宁无恙抓来,说出叶昌隆的计划,威逼利诱让其就范。 可今早的事让他明白,宁无恙也不是省油的灯,那小子是不见棺材绝不会掉眼泪的。 “此事不光要耗费许多银钱,还要找一些有才华的代笔诗人混淆视听,想要造成昨日那般引起的轰动,少说要筹备月余。” 叶通判可不想等那么久,他定下日期:“十日!十日后,我便带你去平安医馆见宁无恙,你可要准备好。” “伯父放心,到那时,必定让宁无恙在你面前,低下他的狗头。” 叶昌隆垂头露出一个阴险的冷笑。 稳住了大伯,让大伯知道没有宁无恙,诗仙可以由别人来当。 到时候他只需要让大伯知道把控不住宁无恙。 宁无恙这颗弃子,必定会死在大伯手里! 会作诗的诗仙是了不起。 可有权有钱则能决定,谁来当这个诗仙。 …… “啊欠!” 宁无恙打了一个响亮喷嚏,他把手里的一捧桃花塞进麻袋里,揉了揉鼻子,嘀咕着:“也不知道谁在念叨我?” “老太爷。” 云飞打扫着地上的花瓣,头也不抬地接了话茬。 宁无恙看了一眼天边的晚霞,想到今日来不及下山,要在山上过夜,爷爷确实会惦记他,加快了摘花的速度。 寒山寺上除了桃花,还有许多盛放的剑兰和栀子花。 它们品种虽普通,但气味很适合做成香水,宁无恙为了采摘它们,以替寒山寺打扫为由,捐了二两银子香油才能留宿。 来都来了,当然要满载而归。 “明日一早下山去花房,打包两袋卖不出去的菊花干和梅花干,鲜花原材料清洗好,再买上几坛老酒,只等蒸馏器到位,便能开火了。” 在寒山寺上忙着采花的宁无恙。 不知道有三位贵客在宁府为了等他,干坐了整整一日。 最终。 还是因为湖心小岛需要评审赏月三甲的诗词,三位贵客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当他次日下午,装满牛车赶回平安医馆时。 隔着老远,便看到昨日的那位老者与书童像两根柱子似地站在烈日下。 “吁~~” 独眼童将牛车稳稳当当地停在门口,好奇地瞧了一眼晒得满头大汗的二人,不明白他们为何有荫凉处不去,偏要暴露在烈日下。 宁无恙也不理解,但为了避免他们中暑赖上自己,只能赶紧开门,将二人迎进去,遣云飞给他们打两碗凉水来喝。 咕咚!咕咚! 两大碗井水下肚,徐几道终于活了过来,一眼不错地盯着面前这个满身花粉的少年郎,哈哈大笑起来:“宁诗仙,久仰久仰,昨日是我冒昧了,你别往心里去。” “没事,是我太忙了,来不及解释。” 宁无恙自己又灌了一碗凉水,不等徐几道提出切磋诗词一道的话题,比划着往院子里搬运麻袋的五人。 “先生应当看到了,我很忙,若没有别的事,容我先去忙?” 对于徐几道而言,这世上没有比作诗赋词更重要的事。 可当他看到五个残疾人在搬麻袋,而他这个全手全脚的人坐着喝凉水,还占用主人家的时间,确实失礼。 “敢问宁诗仙何时不忙了,我好向你讨教一番,何为八百里分麾下炙,其中是何典故。” “嗯……大概要等十日后,还有,不必叫我宁诗仙,这是他们乱起的名字,我可担待不起。” 宁无恙的话让徐几道这个起雅号的人深感惭愧。 倒不是觉得诗仙这个名号起得不够好,而是宁诗仙如此看淡这个称呼,倒显得他这个诗王过于执着诗词一道,目空其他。 也罢。 “宁小友既然有其他事情要忙,老夫便十日后再来,这十日里,老夫定当潜心创作,争取十日后向宁小友讨教。” 徐几道顺手将李铁快要滑落到地的麻袋扶起来。 李铁看出此人身份不凡,连声道谢,徐几道只是笑着摇头:“举手之劳而已,不必客气。” 宁无恙见他气质不接地气但为人还不错,笑着答应:“等我不忙了,你随时来,我们随时交流。” “告辞。” “慢走。” 宁无恙把老者二人送出门外,一手拎起一个麻袋正要往里走,一道熟悉的香风飘来,他精神一振,朝着来人看去。 “沈小姐,你看这种桃花你喜不喜欢?” 在看到沈幼初身边除了侍卫模样的高瘦女子外,还带了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大美女,宁无恙向对方点头致意。 “季小姐。” “您认得我?” 季谨受宠若惊,原本准备了一夜的自我介绍也不必说了,紧张得满脸通红,脑中还在回想着,她何时与宁诗仙有过交集? 当时她穿的什么衣服?形象如何?宁诗仙对她印象怎么样? 亏得她昨日与今日都精心打扮过,若在宁诗仙心目中留下了不好的印象该如何是好? 幼初,帮帮我。 季谨用眼神向沈幼初求助,却发现。 沈大小姐直勾勾地盯着宁诗仙的脸庞,眼里容不下旁人。 “……” 季谨只能依靠自己,硬着头皮问:“宁、宁……” 第四十一章 桃花香 “宁”了老半天,季谨还是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干脆躲到了沈幼初的后面,快要急哭了。 怎么办? 她原本打算第一次见面给诗仙留一个好印象,如今一定会认为她没有礼数。 可是她越在乎越紧张,越紧张越说不出话来,哪怕准备了良久,还是紧张得要命。 宁无恙没想到昨日那个面对上千学子,镇定自若得像个老学究的季小姐,居然有些……怕生? 让人高山仰止的大才女此时如此接地气,他便畅所欲言道:“昨日我在玄武湖畔曾见过季小姐一面,当时惊为天人,至今记忆犹新。” 他可不是奉承。 离得远了,会被季谨那出尘的气质吸引。 近距离看,肤白貌美仿若画中仙女的季谨,可是一个标准的古典美女。 还是万里挑一的那种。 季谨被夸得脸更红了,看到宁无恙那双诚恳的眼眸,知道他并非轻浮而是在说实话,心头如小鹿般乱撞。 “谢……谢谢,我对您的诗词,也倾慕……倾慕已久。” 提及诗词,季谨稍有磕巴,却也能正常表达了。 哦。 宁无恙心道:我还以为你倾慕我才来找我玩的,要是倾慕诗词的话,咱们只能长话短说。 “最近我忙着研制香水,没心情作诗,若是季小姐想切磋,等我忙完再说可以吗?”宁无恙柔声商量着。 看到季谨小心翼翼的模样,他不免担心自己说话大声一点,会把人吓掉魂。 季谨摸了摸袖口,那里放着她为诗仙写的诗。 本意是想见了面,便请诗仙笑纳的。 可他说他在忙…… “宁公子,我知道你很忙,但你先抽空帮谨儿看一下她……新写的诗行吗?”沈幼初终于从美貌中清醒回来,挽起季谨的袖口,掏出那首诗塞到宁无恙的手心里。 果然又是来讨教诗词的,看来他一会儿得挂个牌子,告诉大家,暂不接客。 宁无恙闻到纸上紧贴着身体沾染的一股菊花幽香,他看向脸蛋红得像苹果的季谨,“季小姐,我能打开看看吗?” “能……” 季谨小声地回复着,颇为羡慕地看了眼淡定如常的幼初。 明明幼初和宁诗仙只比她早一日相识,可二人却像认识许久似的。 而她。 连为宁诗仙写首诗都不敢开口说明是给他写的,生怕他笑话。 “风住花已尽,情疏只香留。满地积黄丝,今有谁堪摘? 一种相思情,两处闲忧愁。莫道不消魂,人比黄花瘦。” 宁无恙读完这首律诗,才发现季谨神情憔悴,心事重重的样子,念在她是朋友的朋友的份上,顺便开解她。 “季小姐,诗挺好的,但情挺悲的,做人嘛,还是要乐观一些。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他仔细地沿着纸上的印子把纸折起来,塞回沈幼初的小手里,拎起脚边的麻袋,得意的给二人展示。 “听沈小姐说,季小姐你酷爱菊花,我昨日便从寒山寺那边的花房买了一些干菊花,将其制成菊花香水,会比季小姐你现在用的衣服上的熏香要香得多。” 比起讨论诗词。 宁无恙更侧重带货。 “谨儿,你看到了,比起诗词来,宁公子更看重他的香水。”沈幼初毫不客气地扒光宁无恙的真面目。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季谨确实看出来了宁无恙的随性,她犹豫一下,还是按捺不住好奇,朱唇轻启:“宁诗仙你……为何要走研制香水的这种小道?” “因为我喜欢。” 说穿了诗仙的身份后,他写的诗,价值确实能够水涨船高,可要变现,需要别人来评头论足给他定价。 若是以此为谋生,一定会遇到叶通判那种想榨取他价值的官宦。 如果不与那些人合作,诗词一定卖不出去,就像当代诗王,为了推拒老皇帝邀请去当皇家先生,不也要费心搞才子大会挑选后继之人? 宁无恙不想因此进入朝堂之中,像二伯一样天不亮就去点卯,每天还要被上官找茬。 他只想当个睡觉睡到自然醒,数钱数到手抽筋的良心老板。 徐诗王家里是大地主,徐家借助其才名与人脉,族中子弟仕途亨通,徐诗王才能不必考虑银钱游山玩水,拒绝老皇帝。 他不想成为别人的棋子摆弄,也要有立身之本。 拥有足够的金钱便能拥有一定的自由。 至于权,他与宁家荣辱一体,诗仙的称号他也会继续经营,所以更不能玷污了它。 “因为喜欢……” 季谨痴痴地望着夕阳下,身着朴素却浑身闪光的宁无恙,总感觉,虽然诗仙与她想象里有出入,但却更多了一种触手可及的真实感。 “宁诗仙……” “叫我宁公子即可。” “宁公子,我还可以再来向你请教吗?我很喜欢诗词歌赋,我也很喜欢你……作的诗词。” 宁无恙心想:真对不住你的喜欢,我不是作者,我只是搬运者。 “近日没空,等香水制出来,我请你和沈小姐来做客可好?” 宁无恙主动提出邀约,出乎了季谨的意料。 转念一想,宁公子应该是想邀请幼初,顺便带上她,又难掩失落:“麻烦宁公子了。” “不麻烦。” 季大才女含金量极高,社交圈子也很广。 能让季谨帮忙带货,他求之不得。 沈幼初同样有些失落。 她还想每日来转一圈呢,结果必须等到邀请她才能来玩……猜到了宁公子只是爱作诗词不爱讨论这些,可能会端茶送客,但为了陪谨儿走一遭,她也只能再忍几日。 “宁公子,香水制好了马上告诉我呀。” 沈幼初没有留下来耽误宁无恙做正事。 她也很期待,宁公子所说的香水,究竟是否有他说的那般神奇的效果。 宁无恙趁机询问:“你住哪里,制好了,我差人给你送信。” 其实他能猜到沈幼初的真实身份。 沈这个姓氏虽然普遍,但能够穿得起金线,出手便是上万两银票,身边总是得侍女的沈氏人家,全金陵也找不出一家。 “我住在湖心小岛。” 沈幼初从腰间解下一块玉牌。 “到时候你让人拿着这块玉牌上岛去找我,守桥的小厮就会放行。” 果然是沈岛主。 宁无恙也不意外,接过玉牌挂在腰上,拎着麻袋对着两位姑娘抱了抱拳,开始干活。 在宁无恙走进院子后,季谨这才反应过来:“幼初,你们不熟?” 没有自报家门,相当于泛泛之交。 “熟啊,你不知道,我还美救过英雄咧……” 沈幼初挽住季谨的胳膊往回走,把当日叶氏典当行欺负宁无恙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等宁无恙确认沈幼初和季谨走远看不见。 他找了块木牌,用笔写上“暂不讨论诗词”六个大字,挂在了大门口后,便紧闭大门。 直到次日傍晚,韩铁匠铺送来蒸馏器,大门打开又关上。 平日除了从后门接收买来的饭菜和柴火等物,整个平安医馆除了助燃的风箱拉得呼哧呼哧响,整整一日没有人出门。 宁无恙的这番举动,落在一些怀疑者的眼里,便是心虚逃避别人提出的比试,揭穿他是假诗仙的真面目。 再加上有心人暗中推动这个阴谋论,一时间,质疑者无数。 不过很快。 湖心小岛的三甲诗篇流传出来,前三者再次被邀请登岛赏光,大家对于不再产出新作的诗仙渐渐失去了原本热烈的兴趣。 特别是在几个诗社给宁无恙下了帖子邀请前去参加,被婉拒后,大家更加怀疑宁无恙是诗仙本尊的真实性,围在平安医馆周围打探的人全部散去。 是夜。 月上柳梢头。 熬了两个通宵,经过六十六次失败,终于成功掌握了酒精浓度与植物精油配比的宁无恙,轻轻晃动着手里的瓷瓶,深吸一口从瓷瓶里散发出的阵阵桃花香气。 虽然还差一道程序的原因,导致如今的味道还很淡,但与他记忆中的如出一辙。 “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成功了!” 接下来,只需要再搅拌、沉淀五到七日。 一瓶桃花香水便能横空出世,秒杀一切熏香! 宁无恙正满怀雄心壮志地准备宣布,按照配方比例,加大生产,转头看到和他一起熬夜的六人,当即决定:“云飞,去买些酒肉来,吃完大家先睡一觉,明日再开工,先造它一千瓶。” “……” “……” 六人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示意着对方出声接话,别让场子冷掉。 宁无恙察觉到氛围不对,看向年龄最大的独眼童。 “童大哥,你们有事直说,一起干瞪眼,眼睛不疼吗?” 被点名的独眼童尴尬地抠了抠脑壳,只得实话实说:“公子,其实我们也不想在这个时候泼你冷水,只是,铺子账面上没钱了,今晚的饭钱还是我掏银子垫付的。” 制成这一瓶香水,里里外外花了将近五十两银子。 虽说都是为失败买单,但一瓶香水造价,人工和原材料都摆在那里,少说也要一两银子。 一千瓶便是一千两。 独眼童心想:我就算把身上三个月的月银掏出来,也只够再制四瓶,还得饿着肚子干活。 第四十二章 吃软饭 “公子,你要不向老太爷借一千两?”云飞觉得这香水味道虽然没那么大,但装在瓶里确实好看又稀奇,应该不会赔钱。 “这个主意不错。”宁无恙手指自己的脸,哭笑不得地反问云飞:“小云飞,你觉得我有这么大的脸去找爷爷要一千两吗?再说,一千两只够制香水的,总不能咱们边喝西北风边干活。” 他肯不要脸去宁家借钱,宁家一时也拿不出这么多钱来。 六人闻语更加苦恼。 宁无恙倒并没有把缺钱这件事放在心上,早在决定制香水时,他便知道投入生产需要花费许多银子。 越是暴利的行业投入越大,当然,回报也会更丰厚。 “童大哥,今晚的夜宵你先垫上,明天自会有人上门送钱。” 宁无恙的话听上去像是在痴人说梦。 上门送钱? 除了宁家人谁还会上门来送钱? 除非…… 独眼童试探着问:“公子,要把外面那块牌子撤了吗?” 自从知道他们公子便是大名鼎鼎的诗仙后,六人便知道自己后半辈子衣食无忧。 诗王徐几道一篇真迹诗帖,便价值千两。 他们家公子可是被徐诗王誉为诗仙,比诗王还要强一些,写篇诗稿不卖一千两,也能卖一百两,写它十篇,一千两银子不就凑齐了? 宁无恙看到大家眼神火热,却也只能往他们头上泼了盆冷水。 “现在还不到撤牌子的时机,你们只管好吃好喝,明早起来按照分工干活,剩下的交给我。” 独眼童见他说得如此自信,知道公子定是有了解决银钱的办法,叫上跛脚的王朝与马阳,去买夜宵。 宁无恙又将手里的瓷瓶晃动了几下后,静置在准备好的竹筒里放好,拿去外面的井水里泡着。 “喵。” 大橘闻到味凑上过来,嗅了嗅又飞快跳开。 “咪咪,这东西不适合你,离它远点儿,不过也别太远,别让老鼠虫子把竹筒咬了,守护香水这个光荣又伟大的任务就交给你了,只要赚了大钱,早市的鱼随你挑。” 不喜欢吃饼的大橘摇了摇头,扭头就要往墙头上窜,当在听到门外的脚步声时,又转回身来,盯着独眼童手里的烧鸡舔了舔舌头,讨好地蹭着宁无恙的裤腿。 “喵~~” 吃饱喝足后,宁无恙心中无事一身轻,在香水旁边打了地铺,倒头便睡……想到一件重要的约定,他又坐了起来。 “小云飞,你刚才吃了整整一只鸡还有五个大包子,睡前消消食。” “公子你有话直说。”坐在墙头上的云飞对天翻了个白眼。 宁无恙掏出玉牌递过去。 “替我向沈小姐传个话,请她明早来玩。” “……” 云飞看到笑得像只狐狸一样狡黠的自家公子,虽然很冒犯,但他还是十分不耻这种吃软饭的行为。 刚才公子说有方法能解决缺钱的事,他还以为公子聪明的脑袋想出了他们谁都想不到的办法。 结果却是找沈小姐要钱? “公子,真要去?” 废话。 明日让人上门送钱这件事,还需要让沈小姐帮忙当个托。 再说了,这桃花香水制成了,虽然没有完工但也可以让沈小姐在等待的时候,先开心一段时间。 “去,回来记得翻墙头别敲门,不要吵到大家睡觉。” …… 叶府。 叶昌隆在支出一万两的账簿上盖上自己的印章,不免一阵肉疼。 为了请那些穷酸才子模仿诗仙的文风,代笔写诗,他花费了不少银子。 好在,他终于集思广益,得到了一个痛击宁无恙诗仙之名的方法。 “不论是诗仙还是诗王都有擅长的作诗风格,只要挑他们不擅长的方面痛踩几脚,再趁着被我煽动的那些学子们的质疑声,一定能够让宁无恙淹死在口水声中。” 他已经做好了一个杀局,等着宁无恙上套。 当然了。 对于大伯,他还是继续阳奉阴违,假装想要掌握宁无恙,为免宁无恙诗仙之名受损,还特意请了代笔帮忙,借此卖宁无恙人情。 事先说清楚,有大伯替宁无恙兜底,就凭宁无恙在柳府门前那般招摇的做法,绝对会对大伯感恩戴德。 越是如此,等到宁无恙失败的时候,两人的关系便越无法挽回。 “哈哈哈,我可真是一个未雨绸缪、算尽一切的天才!” 此时的叶昌隆,想到叶通判要利用他演苦肉戏的事,连自己平日里尊敬的大伯,也早已不再放在眼里。 “平安医馆那边有何动静?” 叶昌隆不忘记打听这两日宁无恙的动向。 以防宁无恙与更多的权贵交好,影响他的计划。 “还是和前几天一样,挂了牌子后便闭门不出,好像在熬药。” “熬药?”叶昌隆讽刺一笑:“他不会以为那个方士给的药方真的是千金秘方,想拿那个方子来赚钱?” “这个……小的不知,平安医馆的伙计别看都是残疾,可他们到底是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兵,个个警觉,小的不敢靠近医馆十步以内。” 叶家小厮忽地想到一个异样,连忙汇报。 “公子,今晚医馆里好像有一股奇怪的香味。” 奇怪的香味? 熏香吗? 普通人家不会燃熏香,而富贵人家,由于夏日越来越热,平时也不会久用熏香。 除非是有重要的出行计划。 “看来宁无恙是想趁着质疑他的风头过去,出门现身了,现在还不能让他出门破坏我的计划。”叶昌隆阴险一笑:“也不知道他到底在熬什么药,伯父不是说让我去赔礼道歉,正好我带些补药上门,去问候问候。” 做戏要做全套。 为了引宁无恙上钩,他忍一时之辱又如何? 季府。 季谨站在书桌前,在她刚刚画好的画像空白处,题上了两行字。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她喃喃自语的说着,眼前的画像好像变得鲜活起来,正在对着她微笑。 “昨日我在玄武湖畔曾见过季小姐一面,当时惊为天人,至今记忆犹新。”沈幼初从身后闪现,脑袋搭在季谨的肩膀上,打趣道:“谨儿,你是不是又在想宁公子了?” “没、没有……” 季谨慌忙否认。 她只是在想宁公子所说的话而已。 倒是幼初。 季谨轻轻拍掉沈幼初拿笔想给她改画的小手,揶揄一笑:“沈大小姐放着湖心小岛不住,跑来我家和我挤着睡,难道不是嫌弃那三里长桥太长,而在我府上的楼阁便能一眼看到平安医馆吗?” 宁公子忙着制香水,她与幼初便心照不宣地谁也没有前去叨扰。 克制的季谨,只会临摹画像与诗帖。 沈幼初则不同,找了个能够看到医馆后院的阁楼,除了晚上睡觉回她的房间来睡,剩下的时候都在阁楼上,就为了能够远远地看宁公子一眼。 好友如此痴恋,让季谨不由庆幸:幸好她只要有诗帖词稿即可,对宁公子的外貌并不感兴趣。 否则,她真的想象不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像个花痴似的,恨不得时时盯着宁公子。 第四十三章 失望了 “谨儿,我心悦他,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真羡慕你不懂这种滋味。”沈幼初抱住季谨的手臂,心满意足的笑道:“也希望你永远不要懂这种滋味。” “……” 季谨觉得幼初好像说了什么,但仔细一琢磨,又像什么也没说。 罢了。 “也不知道宁公子几时方能有空,我还想请教他赋词的方法。”季谨想到宁公子所作的六首词,便不由得心潮澎湃。 沈幼初歪着脑袋不解地问:“诗和词不是差不多吗?” “不一样的,诗更讲究韵律和格调,但词更能表白一个人的情感和经历,一个人的诗风可以模仿,但词风就像是经历和心境,不同人有不同的看法,也有不同的表达。” 徐先生称宁公子为诗仙。 但她觉得,宁公子更像词中之龙首。 诗可以模仿,但那气势磅礴又细腻温柔的笔触,永远独一无二。 “这样呀……诗词一道原来还有这么多讲究呀……原来如此……” 季谨看到沈幼初听她讲完,依旧似懂非懂的样子,不由失笑。 “罢了,不与你讲这些,说直白些,就是我想向宁公子请教,如何能够准确地通过作词来表达自己的心意。” “有话直说不就好了呀,为何还要作词?”沈幼初的反问,让季谨脸颊上浮现一抹红晕。 为何? 季谨眉眼低垂,看向她这一生的挚友。 大概是为了自己能够表达出自己对诗仙的向往之情,又不想失去眼前这位好友,只能寄情于诗词之中。 “谨儿,你有心事。” “所以我才想向宁公子讨教,直抒心怀的作词方法。” “你可以和我说呀,我们才是好朋友,你为什么只想和他说呀?” “……” 季谨秀眉微蹙刚要解释,梅香兴奋地挥舞着一块玉牌冲进房间。 “小姐,宁公子传话来了,说,明早让你去平安医馆帮个忙。” 沈幼初来没来得及高兴,听说不是去看香水而是去帮忙的,吓了一跳:“帮忙?宁公子遇到什么麻烦了?难道是叶柳两家因为丑事被宁公子挑破,他们想要报复宁公子?” “就知道那对狗男女一肚子坏水,菊香!这是怎么回事?” 菊香闪身而出,淡定地看了眼撸起袖子恨不得去跟叶柳两家干一架的小姐,嘴里吐出两个字。 “缺钱。” “什么?!” “宁公子是因为制香水缺钱,想请小姐帮忙,小姐明日记得多带些银票。” 菊香狠狠地剜了一眼兴高采烈的梅香。 让小姐发现宁公子是吃软饭的,这是值得高兴的事吗? 换作是她,当场给宁公子的护卫塞几张银票打发走,免得惹小姐伤心。 沈幼初听到这个消息,果然惊讶不已。 然后,她猛地一拍桌子,开怀大笑起来:“呀呀呀,太好啦!宁公子终于肯向我要钱,说明他把我当成自己人了!” “……” “……” 菊香和梅香知道情人眼里出西施,可没想到小姐居然如此不理智。 “梅香,还愣着干嘛,快去岛上把银票统统装箱,明早给宁公子送去!” “可是小姐,万一宁公子不是找你要钱呢?”梅香早知道此事这么复杂,当时就应该抓住那个传话的黑小子,让他再多说几个字。 只是“明早帮忙”这四个字,就要让她数银票数一宿? 一字千金也不过如此。 “不管是不是,趁着宁公子没后悔,快去快去。” 沈幼初把心不甘情不愿的梅香打发走,欢乐地哼着小调。 忽然意识到在场还有一位同样重视宁公子的人,朝着季谨看去。 只见季谨仿佛石化般站在当场,红唇微张,久久没有合上,明显是想说什么但又不好意思说的样子。 “谨儿,你不会觉得诗仙和仙人一样不吃不喝?宁公子找我要钱,他在你心目中的地位形象一下子崩塌了?” 季谨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又摇头,嘴硬道:“我说过,我只对他所作的诗词感兴趣。” 她是有些失望。 但不是对宁无恙无法处理困难感到失望,人生在世,谁都有难处的时候。 她失望的是。 宁无恙应该明明知道幼初对他极好,却还要利用这一点,装腔作势地向幼初要钱。 他是什么都没说,只是去请人帮忙,但幼初绝不会对他提出的帮忙视而不见。 “幼初,明日我同你一起去见宁无恙,若他敢欺负你,哪怕他是诗仙,我也要……要……” 季谨一下子卡了壳。 沈幼初知道她不是说说,只是没想好该打该骂,也知道谨儿是担心她被坏男人欺骗,跳起来把季谨抱了个满怀,在她的胸口处满足地蹭了蹭。 “谨儿,你对我太好啦,你放心,宁公子他有分寸,我给钱他也只会打借条,然后,等他还不起,我正好可以让他以身相许。” “谨儿你不知道,我一直在等这种机会呢。” 季谨见她不是在开玩笑,忽然有点同情起宁公子来。 罢了。 她还是好好想想,明日相见,该如何与宁公子正常交谈,别再羞怯的事。 清晨。 当阳光透过青红的桃子,化作斑驳的亮点洒在宁无恙的脸上时,他睁开眼睛,先朝着竹筒里浸泡的瓷瓶看去。 完好无损。 拔出瓷瓶的木塞嗅了嗅。 香味比昨晚浓郁了几分,若非这瓶香水是按照沈幼初的喜好,做得味道香浓了一些,此时便可以上架外卖了。 “菊花和梅花还是要减淡一下香味浓度,少加些植物精油。” 宁无恙把竹筒拿回制作香水的屋子里,找了个荫凉的角落里置放,后又在这两日记录的配方上更改了一下。 酒精早已装在坛子里备好,分量正好够做一千来瓶香水,植物精油提取哪种鲜花要看接下来的情况采购。 剩下的工序便是按照成功的配比方法,将它们混合,再搅拌、静置、摇匀,再静置,达到一定清澈度和浓郁度,便可对外出售。 “一个瓷瓶装三两香水,我卖它五十两银子一瓶,没有人有意见。” 自古便是物以稀为贵。 掌握最顶端的生产资料者,拥有对生产事物的定价权。 宁无恙觉得这个价位,对标叶氏熏香铺的桃花醉,一两香百两银,他还是太善良了些。 没办法,谁叫他是良心商人呢。 把各个工序需要做的事分派下去,调配的尺度则交由自己来把握。 接下来,便是集资去购买各种原材料,正式投入生产。 “小云飞,昨晚让你送的信送到了吗?” 宁无恙打开大门,眼见日上三竿,沈幼初还没来,不免为今日的生产计划着急。 云飞看到没皮没脸还在催他的公子,瘪了瘪嘴,:“送了。” 至于会不会来,云飞当时没强求,为了公子的未来着想,他既希望沈小姐能出手帮忙,又不希望沈小姐给公子钱。 正两难时,马蹄声“??”响起。 一辆双马并驾的马车,从湖心小岛相反的方向行驶而来。 还没停稳,车帘挑开,一道粉色人影一跃而下,拎起裙摆朝宁无恙跑来。 “宁公子你快来,看看我带的这些银票!” 第四十四章 可预购 宁无恙狐疑地看向兴高采烈的沈幼初,尽管不知道她让自己看银票要做什么,但还是从善如流地走上前。 “宁公子。”季谨被婢女搀扶着走下来,紧绷着小脸对他行了一礼。 这让宁无恙想到在湖畔初次见她时严肃的感觉:难道让他来看银票的重视程度,赶得上才子大会了吗? 再看被梅香抬下来的半人高的铁皮箱子,打开后,里面是摞满的银票。 全部都是一千两面额,他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沈小姐,你是知道我缺钱花,故意搬来这么多钱让我看的吗?” 说不羡慕是假的。 有人出生就在罗马,有人生来就是牛马。 沈小姐这是在矿里有家啊。 “是啊,昨晚不是你让人传话说让我帮忙吗?我想着你可能是要制香水,没有本钱,想来入个股。” 沈幼初并没说直接给钱。 给了钱如果能还给她的话,两人就两清了。 可若是入股,那她和宁公子的银钱便永远分不清楚,久而久之,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也将密不可分,嘿嘿嘿。 宁无恙本来是开了一句玩笑,此时听到沈幼初说想入股,心动却不敢行动。 沈家家大业大不差他这点小钱,四舍五入相当于白送。 他牙口好但不介意吃软饭,可是他与沈小姐非亲非故怎么平白占人家便宜? “入股就算了,我昨晚是缺钱,但我今天不缺钱。”宁无恙婉拒了。 此话一出。 在场所有人全部错愕不已。 数了一晚上银票的梅香瞪着传话的云飞。 云飞幸亏长得黑,不然此时脸蛋一定红成了猴屁股,他见公子不要沈小姐的钱,才知道原来公子没打算吃软饭。 而沈幼初也在半信半疑地看向菊香,她从不怀疑菊香的消息会出错,可眼下这是什么情况? 一群人面面相觑,只有季谨眼中重新燃起亮光,嘴角微扬,满眼佩服之色。 转念想到,宁公子本来就不应该收幼初的钱,也没有什么好佩服的,便收回视线,用帕子掩着不断上扬的嘴角。 不愧是诗仙,安能为这一箱银钱折腰! 宁无恙拒绝得很干脆,可实际上心里还是很舍不得这一箱子银票的。 当然了,他只是单纯的不舍得这些银票。 好在。 他有手有脚还有脑子和经验,可以赚。 “沈小姐的好意我心领了,这钱你既然抬来了,也不好全部抬回去,不如这样,你先预购一些香水,回头可以送给家里的姐妹长辈使用。” 宁无恙保全了自己的颜面,也没忘记给沈幼初递台阶。 人家姑娘准备了这么久的银票,大老远地抬过来,这份人情他得收下。 “预购?”沈幼初刚因他拒绝而撅起来的小嘴,听到这个新奇的词,重新扬起,追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预定购买。” 宁无恙比划着身后的院子。 “你也看到,我这里地方不大,暂时只打算做一千瓶香水,这一千瓶香水有十种味道,可根据个人喜好提前订购,先到先得,并且预定购买只有今日,过了今日,不论你给多少钱,我也没办法再做。” 其实能再做,但那要加价。 宁无恙如今人手不够用,只能采取“大锅饭”的模式制作这一千瓶香水。 利用预售来筹措资金,购买原材料支付人工费。 是他早在打算制作香水之初,便想到的解决银钱短缺的方法。 季谨听得一愣一愣的。 她还是头一次听说这种做生意的方法,不拿现货让人干拿钱的。 转念想到这样做的好处,是可以自己优先选择香水的味道,便觉得等待一段时间也无妨。 关键是。 她相信宁公子的人品,拿了她的钱一定会制出让她满意的香水,这个钱她愿意掏。 “宁公子,有菊花味道的香水吗?” “有,沈小姐说过你喜欢菊花,我那日去寒山寺的花房特意采摘了一些菊花,只是试制时失败了,但我掌握了火候,再制便能成功。” 季谨没想到他竟记得自己的喜好,还亲自去采了菊花,心中荡起层层微波。 宁无恙见季谨没有接话,还以为她抱有怀疑。 口说无凭。 为了让两人心甘情愿掏钱打样,而非看在他的面子上强买强卖。 宁无恙连忙招呼着二人去后院,把昨晚试制成功的桃花香水拿出来。 拔掉瓷瓶木塞的瞬间,一股微甜的桃花香气扑面而来,让沈幼初忍不住深吸一口气。 “好香,好甜,好像一下子回到了阳春三月,京安城外十里桃花的时候。” 宁无恙看到沈幼初半眯着眼陶醉的模样,颇有成就感。 不枉他咬牙把这瓶桃花香水试制成功,能够让沈小姐笑得如此开心,这瓶香水,它值了。 “这就是香水吗?确实比熏香的气味更真实。” 季谨莲步轻移两步,轻轻嗅了嗅,美眸圆睁。 “隔了这么远也能闻得到桃花的香气,就像置身于桃林一样,并且没有熏香时其他杂乱的味道。” 她又抬起衣袖闻了闻,眉头微蹙。 只是这衣服上,也没因为熏蒸而沾上味道。 宁无恙看到季谨如此细心,脸上露出笑意,这可真是一个认真的顾客,他喜欢。 “季小姐,这种香水不像熏香一样,只靠它的气味晕染来保持香气,它靠这个。” 宁无恙从架子上拿起一个小勺子,点了几滴,倒在自己的袖子、胸前还有衣摆处。 盖上木塞以防香气流失,重新把它静置,然后将袖子举到季谨的面前。 “如今香水瓶子已盖好,就像熏香熄灭掉一样,假如是熏香,味道很快就会散掉,可是香水的气味则会停留在沾染它的地方,能保持两个时辰左右。” “如此神奇?” 季谨望着近在咫尺的那双手,迟疑了一下,还是凑上前去嗅了嗅。 桃花的香气里还夹杂着来自宁公子身上的气息,她不敢用力去闻连忙屏住呼吸后退一步:“很香。” “我也要闻闻!” 沈幼初不甘落后,扯过袖子嗅了嗅,双眼一亮。 她又趁机凑到胸前闻了闻,看到衣服针脚极其粗糙,有些地方还因为干活磨脱了线,眉头微蹙。 再往下瞧……唉呀呀,总不能当着谨儿的面撩起宁公子的裙摆闻一闻? 那样做感觉自己像只馋肉骨头的小狗狗。 “沈小姐不满意吗?”宁无恙见她蹙眉,急忙询问反馈意见。 沈幼初连忙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不,我很满意,只是觉得气味有些淡。” 她更喜欢偏甜偏浓的桃香。 第四十五章 五十两 “这瓶香水只是半成品,还要静置五到七天,到时候它的香味会比现在浓郁双倍,甜而不腻。” 听到宁无恙的解释,沈幼初开始期待一年四季都能够沉浸在桃花林里的感觉了。 “我要预购十瓶桃花香水!” 沈幼初当即从荷包里掏出一张千两银票,塞到宁无恙的手里。 宁无恙见她如此豪气,嘴角微抽:人与人消费的水平差距未免也太大了。 “怎么了?不够吗?” 沈幼初以为她给少了。 季谨难得见幼初犯糊涂,但也理解平时一掷千金的幼初对银钱不敏感,只得提醒她:“叶氏熏香铺的桃花醉不如宁公子的桃花香水,还要卖一两香百两银,这个瓶子里可不只一两香水。” “季小姐好眼力,里面能装三两。” 沈幼初明白了他们的意思,继续掏荷包:“还差多少?” “不是差多少,是该找你多少,一瓶香水预购价格是五十两,十瓶五百两,你要是不差钱想送人,可以换别的香味再来十瓶。” 宁无恙的话让在场所有人全部惊呆了。 参与了香水全程制作的云飞,听说一瓶香水卖五十两,吓得慌忙朝门口看去,已经计算好了公子被打时的逃跑路线。 而不知香水成本的其他人,则以为这是友情价,特别是误会了宁无恙想找自家小姐掏钱帮忙的菊香,深刻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她摸了摸自己的腰包。 她有五十两。 但这香水滴在身上会暴露她的存在,只能忍痛作罢。 “小姐,我能买一瓶香水吗?”梅香心直口快,一脸向往地说:“我也想做一个香喷喷的女子,五十两我咬咬牙也能买得起。” 梅香绝不是照顾宁公子的生意。 有小姐罩着,宁公子饿不死。 她单纯就是想抢先预订一瓶香水,回头再去找其他侍卫炫耀。 这么便宜又好用的香水,买一瓶少一瓶! 沈幼初边从荷包里往外掏银票边说:“你自己掏钱不必过问我。” 好耶! 梅香掏出一张五十两面额的银票,生怕宁无恙不卖她似的,学着小姐的样子塞到他的手里:“梅花香水有吗?” “有。” 桃花、菊花、梅花。 这三种可是沈幼初当初说的喜好,他早已和花房谈好了花卉供应的价格。 沈幼初又掏出一张千两银票,放到宁无恙的手里:“十瓶梅香、十瓶菊香,再来十瓶……兰花有吗?我娘喜欢蝴蝶兰,就是山里常见的那种。” 那可太有了! 宁无恙对于沈小姐母女俩喜好如此接地气的花卉,其实还挺意外。 但想到沈幼初的性格,倒也是情有可原。 “七日后来拿货。”宁无恙看向准备掏钱的季谨,急忙阻止她:“季小姐的那瓶菊花香水是送的,不要钱。” “可是……” “谨儿你别学我,我喜欢进货倒卖,只要把香水转送给我娘,她能再给我建座小岛。”沈幼初知道季家是清贵人家,再加上谨儿平日里花费多用在诗帖字帖上,像她一样一下子掏上千两买香花,根本不可能。 有她打样,像梅香一样只买一瓶,又太掉价。 于是,合力与宁公子一起解围。 季谨会心一笑,对着宁无恙盈盈一拜:“那便谢过宁公子了。” “才子大会那天,还多亏了你给我三哥提供了修改的意见,他才能登上湖心小岛,你又是沈小姐的朋友,在我面前不必那么客气。” 宁无恙看得出来,季谨在他面前很紧张。 大抵是因为他是诗仙的原因,可事实上他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 “举手之劳而已……”季谨没想到宁公子竟如此体贴入微,与她想象里像徐诗王一样只懂得钻营诗词之道,顾及不了旁人的诗仙形象大不相同。 宁无恙又看向还准备掏荷包的沈幼初,微微摇头。 这些钱足够他生产一千瓶香水了。 再加上他又不仅只生产这一千瓶香水,还要利用它们打开金陵城的销路,不可能像那至今没有流传于世的五首词一样,全部都让沈小姐包圆后,置于高阁独自欣赏。 沈幼初见他制止自己,嘟着小嘴小声问:“不能再买了吗?” “下次。” “行。” 沈幼初看了眼架子上唯一仅有的那瓶桃花香水,只能收手。 宁公子以诚相待,她也不能总是炫富。 “两位客人稍候片刻,我给你们写个预购的契约,到时候凭借契约来拿香水。” 银钱到手。 宁无恙先把梅香给的五十两银票,交给独眼童,让他把垫付的饭钱清账,剩下的用来支付日常的饭钱和柴火钱等开销。 一千两拿出来去买鲜花,剩下的一千两便揣进自己腰包里。 预售也是钱。 这些是他来到这里的第二桶金。 “以后会越来越多。” 一千瓶全部卖完,便是五万两银子。 为了尽早找到客户,摆脱对人情的依赖,宁无恙特意在契约书上写下了一条。 “不敌熏香,假一赔十。” 他不是想拉踩,只是单纯的以叶氏熏香铺为参照来宣传而已。 沈幼初和梅香见识过桃花香水的效果,对于这一条只扫了一眼便把一纸契约折好塞进荷包里。 宁无恙又拿米糊拼接了一张半丈见方的草纸,写上契约内容,贴到了牌子旁边。 张贴完后,他看了一眼墙上挂的牌子。 这个时候若是扯掉这块牌子,一定能够引来不少的客人,可是,也仅仅是不少而已。 此时还不是撤掉牌子,解除“闭关”的最佳时机。 季谨也看到了那块牌子,想到学子之间流传的那些谣言,她既气愤又无奈:“宁公子,听闻最近各个诗社与茶会的邀请,你都没有赴约,金陵城中已经有谣言传出,说你并非诗仙本尊,才不敢应邀参加。” “我参加了,要给他们送诗、送经验,还没好处,我总不能有一个人质疑我我就要去比试一番,当上诗仙要是这么累人的话,谁爱当谁当。” 宁无恙如此看得开,倒叫季谨明白,是她格局小了。 她开始反思,自己是否太过于在意别人的眼光,才无法像幼初一样,行事洒脱,才无法像诗仙一样,寄情于景,畅然快活。 季谨想到这里,心境似乎发生了某种变化。 只是她还未来得及仔细体会,一道熟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让她瞬间变得堵心。 “沈小姐,季小姐,好久不见。” 第四十六章 好大脸 叶昌隆轻佻的语气,好似他与沈幼初两人十分熟稔。 可实际上,他们只在那日才子大会的凉亭中见过一面。 季谨心里反感叶柳两家的事,但她是一个严于律己宽于待人且恪守礼仪之人,还是还了一礼:“叶公子,别来无恙。” 这让叶昌隆脸上堆积起更加自信的笑容,不断地扇动着手中的折扇,旁敲侧击地打听着:“两位小姐都是来找宁公子讨论如何作诗的?” 他问的是两人,视线却定格在沈幼初的身上。 他可没忘记,那日沈幼初向他的示好,认为一定是季谨带着沈幼初一起来找宁无恙的,故意没话找话说拉近两人的关系。 沈幼初感觉到他的目光里透着一股恶心人的意味,再看叶昌隆那还未消肿的脸,嫌弃地往宁无恙身边靠了靠:“我和你很熟吗,你管我来找宁公子是做什么?” “沈小姐说得对,我们确实不太熟,是我失礼了,改日定当去湖心小岛拜访,感谢那日你为我考虑一事。”叶昌隆以为她是在撒娇,抱怨自己不够主动。 饶是沈幼初,也被这番臭不要脸的话给惊呆了,若非宁公子在场,她要保持淑女形象的话,此时早已开骂。 宁无恙看到沈幼初用脸骂人,暗中生气的模样,再看叶昌隆骚扰了别人还不自知,无声冷笑:“以前怎么没发现,叶昌隆你的脸,能容得下万水千山。” “我脸上有万水千山?”叶昌隆没听懂。 擅长作画的沈幼初倒是一下子领悟过来,捂着嘴躲在宁无恙的背后,实在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 季谨仔细琢磨过后,才发现宁公子是在讽刺叶昌隆“好大的脸”,抿了抿唇,眉眼间都是笑意。 看得出来,宁公子很维护幼初。 宁无恙见叶昌隆听不懂,骂人的效果没达到,干脆挑明。 “不愧是和柳晴芳相好的人,柳家喜欢恩将仇报,叶昌隆你也不差,沈小姐好心帮你一次你却惦记趁这个机会去湖心小岛,有本事自己登岛,没本事别打着报恩的幌子,败坏沈小姐的清名。” 若说刚才是暗讽,这番话便是明嘲叶昌隆不知礼数。 叶昌隆确实有想要巴结沈幼初的想法,妄想当沈家女婿,可自己想想是一回事,被人点破是另外一回事。 “哎呀,原来叶公子是想去湖心小岛上玩,才要登门拜访的呀,你早说呀,谨儿,要不你再邀请徐先生,专门为叶公子举办一场才子大会?”沈幼初在旁边一唱一和,让叶昌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叶昌隆有多大的脸,敢请徐诗王专门为他再举办一场才子大会? 一念至此,叶昌隆这才反应过来,手指着宁无恙怒声质问:“你刚才在骂我?” “是又如何?”宁无恙敢作敢当,目光落在叶昌隆身后抱着锦盒的小厮身上。 不出意外,叶昌隆应该是来赔礼道歉的。 若是吵闹起来,传扬出去,只会以为叶昌隆是为了退婚一事前来找茬的。 到时候叶昌隆就不是脸大而是没脸没皮。 叶昌隆倒是想骂,可想到他来的目的,只得勉强咽下这口恶气,心道:我再让你得意这一次,迟早我会将今日的羞辱加倍奉还! “呵呵,宁公子真爱开玩笑……我今日来,是听闻你这几日躲在家里熬药,担心你身体有恙,特意把家里珍藏多年的千年野参拿来,探望宁先生。” 在叶昌隆的示意下,叶家小厮将包装得华丽的红绸锦盒端到宁无恙的面前。 宁无恙闻到一股不太浓郁的参味,知道里面不是千年野参,至少也有百年,叶昌隆为了做戏,确实下了血本。 假如叶昌隆说是赔礼道歉的礼物,他收下,传扬出去便是他原谅了叶柳两人私情一事,连这种戴绿帽子的事,只用一根人参便抹平,恐怕人人都会来他头上踩一脚。 但叶昌隆只说是来探病,不收,下次来的可能便是叶通判。 他可没工夫理会这对伯叔俩,便让云飞接下这份礼物。 “劳你惦记,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大伯原本也想来,奈何近日公务繁忙,只能让我前来代为探望,看到宁公子一切都好,大伯也能放心了。”叶昌隆咬牙切齿地说着场面话。 刚才还剑拔弩张的两个人,似乎下一刻就要把酒言欢,变脸速度之快,让季谨为之咋舌。 沈幼初看看这个又望望那个,若有所思:宁公子是担心叶通判报复,才不得已与叶昌隆周旋的吗? 可恶。 要是宁公子愿意向她求助就好了,收拾一个叶家,对沈家来讲和捏死一只蚂蚁没什么两样。 叶昌隆见宁无恙给大伯面子,言辞间也硬气了许多:“宁公子,不请我进去坐坐?” 他可没忘记来这里的目的,是专门来打探,宁无恙这几日究竟在平安医馆在做何事,会不会影响他接下来的计划。 宁无恙知道叶昌隆商人本性,不做没有回报的投入,他不打算让叶昌隆进门,便故作高深地说道:“叶公子方才说我在家熬药,其实不然,我这几日其实在研究那日从方士那里买来的秘方,研制一种名为香水的东西。” 香水? 叶昌隆回想着那个方士给他看的药方,就是一堆不知道有没有毒的杂草混合在一起,制成的那颗药丸没闻到香味,也不见丸中注水。 叶昌隆没想到那日退婚时看上去十分精明的宁无恙,竟还痴心妄想利用那个假秘方赚钱,心中的怒气散去:看来宁无恙自诩诗仙后无法再卖诗赚钱,十分缺钱花。 如此一来,只要他稍加利诱,不信宁无恙不上套。 “宁公子,希望你制成后大卖,到时候我一定前来捧场。” 到时候他一定会去宁无恙坟前多烧几张纸钱! “不用到时候,我现在已经制成了样品,正在对外预售。” 宁无恙比划着新贴在墙上,米糊还没干的预购契约,手指专门敲打着比其他字号大了一倍,“不敌熏香,假一赔十”的宣传标语。 不管叶昌隆今日到来,肚子里究竟憋了什么坏尿。 既然来都来了,那便给他贡献一下销量。 反正香水卖给谁都是卖,卖给叶氏熏香铺,让竞争对手掏钱为自己做大做强做基石,也挺好的。 叶昌隆没有身为诗人的才华,但身为叶氏少东家,一眼便看出这八个大字其中的深意。 “不敌熏香,假一赔十?” 宁无恙真是好大的脸,为了搞噱头吸引别人掏钱买香水,居然敢写下这样的豪言! 叶昌隆顿时心生一计,冷笑道:“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宁公子制出来的香水比我叶氏的熏香还要好,如有作假,买一两银子的香水你赔十两银子?” 第四十七章 大冤种 尽管叶昌隆不明白香水究竟为何物,但他也看得出来。 宁无恙是想踩着叶氏熏香铺,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口碑往上爬! 熏香铺可是如今叶家最赚钱的行当,每年占总收入的八成。 宁无恙在作诗一事上比他风光他能忍下一时,宁无恙想妨碍熏香铺的生意,哪怕是大伯来了,也绝不可能退让! “黑纸白字在这里写着,只要掏钱预购我便会签订契约文书,童叟无欺。”宁无恙见叶昌隆黑了脸,趁机激将:“要是叶公子你不相信我制出来的香水,比你家熏香铺子最好的熏香还要好用,不妨买几瓶一试真假?” “反正是假的你不亏,我倒赔你原价十倍,是真的你也不亏,能买到比你家熏香更好用的香水,你也好拿回去学习学习。” 叶氏熏香早已卖到大兴各地,是行业中的翘楚。 买来宁无恙小作坊制的香水学习? 说出去不怕让人笑掉大牙! 叶昌隆彻底被激怒,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有多少香水,我全要了!” “目前只有一瓶。” 叶昌隆轻蔑地看着班门弄斧的宁无恙,心道:难怪放出如此大话,原来是卖得少赔得少。 “宁公子你这么有信心,香水能够胜过我叶氏的熏香,为何不制它几万瓶来卖?” 叶昌隆还体贴地献上“良计”,只是那阴险的笑容,一看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宁无恙故作为难道:“这不是没钱嘛,所以只能让你们预购……” 他把预购的方法说完后,叶昌隆当场笑出声来。 “呵呵,也就是说宁公子你根本没钱制香水,也没卖出去多少,为了后续有钱制香水,便以五十两一瓶让客人提前预定,若不及熏香你再赔十倍,我没理解错?” 只有一瓶香水没有请别人评判过,胆敢写下假一赔十? 叶昌隆不是鄙视谁,他觉得作诗宁无恙能有这种过人的自信,可做生意,宁无恙是真不行。 “完全正确。” 宁无恙的话刚说完,便见叶昌隆从腰间挂着的荷包里掏出一沓银票。 “这是一万两,我要预购二百瓶!” “十种香味你随便给我搭配,到时候我让铺子拿同等价位、同样香味的熏香来比一比,若是你的香水真比我铺子里的熏香好,我把熏香全部换成你的香水来卖!” 在给竞争对手画饼这件事上,宁无恙觉得叶昌隆和自己有得一拼。 假如他不知道叶昌隆是想让他赔十万两银子的话,他还真以为叶昌隆是想与他联手更迭熏香新产品。 宁无恙接过一万两的银票,表面上镇定自若,实际上心里十分激动,恨不得请眼前这个大冤种……哦不,大客户下馆子撮一顿。 叶昌隆见宁无恙不假思索地收下一万两银票,心里也很激动:他已经能够预见,届时宁无恙把整个宁家都牵连至沦落街头的景象了。 他还想着,若是对宁无恙下手,宁家会插手,有了这十万两负债,宁家也得掂量掂量,要不要与宁无恙划清界限。 宁无恙这是把自己的后路全退了,一无往前的往他计划好的死路上走。 “宁公子,香水与熏香究竟谁好谁坏,光靠你我二人也不好评定,不如这样,七日后,京城来的小侯爷要包下潇湘馆,举办一场‘聚贤集会’,整个江南道的才子都会参加,还有潇湘馆的姑娘们作陪。” 叶昌隆提起潇洒馆的姑娘们,脸上露出了淫邪的笑容,压低声音:“潇湘馆新来的花魁还未开苞,听闻她对你这位诗仙十分的倾慕。” 花魁啊…… 宁无恙知道潇湘馆是金陵乃至江南道境内最大、最好的青楼场所,那位小侯爷把诗会安排在这种地方举办。 看得出来,小侯爷挺懂才子配佳人这种套路的。 面对着叶昌隆故意停顿等自己接话,看在一万两银票的面子上,宁无恙表现得兴致勃勃:“叶公子是想在举办聚贤集会时,请大家评判香水与熏香孰优孰劣?” “正是!” 叶昌隆见他有意,趁热打铁。 “到时候来的不光金陵才子,还有其他州府的才子,还有跟随小侯爷从京城来的才子,宁公子你可是咱们金陵公认的诗仙,咱们金陵城内的诗会茶话你不去没关系,可这场集会,你必须让他们见识一番金陵诗仙的风采。” “不然的话,万一让别的金陵才子大出风头,作出比你流传于世的十四首诗更厉害的诗篇来,你这诗仙的称号定会易主,你没了名气想做生意都麻烦。” 一顶又一顶的高帽子不要钱地扣在宁无恙的头上。 别人邀请他可能是为了让他作诗,但这话从叶昌隆嘴里说出来,宁无恙脑中闪过三个字——鸿门宴。 也不知这是叶昌隆还是叶通判的意思,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让他再自证一次诗仙身份的方法有很多,没必要搞成这么大阵势。 想到这个诗会是京城来的小侯爷牵头举办的,宁无恙觉得叶通判大概是想当众举荐他,然后做个顺水人情,让人以为宁叶两家是一伙的? 可叶昌隆抱着怎样的目的,那就不好说了。 叶昌隆见宁无恙沉吟不语,有些急眼:“宁公子不会像流言所传,是假的诗仙,才不敢去参加聚贤集会?” 激将法都用上了。 可见拒绝了叶昌隆这一次,剩下的这七日里,叶昌隆也会搞别的手段,不胜其扰。 有人献出场地、还组织了人员,大家全部期待他入场表演。 宁无恙看了一眼自己挂在墙上的那块牌子。 对于他来讲,这是一次绝佳的宣传机会。 就它了! “叶公子付了钱,要我把二百瓶香水送到潇湘馆去验货,就算我不是诗仙,我也会准时送达的。” 宁无恙顺势答应下来。 叶昌隆喜不自禁,生怕他反悔似的,连忙签了契约书,又违心地夸赞了好几句诗仙风骨的话,最后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沈幼初。 他知道,沈小姐一定是倾慕诗仙之名,才对宁无恙刮目相看。 好在,沈小姐很快就能识破宁无恙的真面目,投入他的怀抱了。 “沈小姐,季小姐,告辞!” “……” “……” 沈幼初和季谨看着掏了一万两银票买了二百瓶香水,还像占了多大便宜似的叶昌隆,全然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这件事。 说叶昌隆傻,他做这件事的时候,处处透露着精明与算计。 可说叶昌隆聪明,掏了一万两都不看一眼制成的样品便走人,心实在够大的。 “谨儿,你说他图啥?”沈幼初百思不得其解。 季谨也想不明白,但她还是提醒宁无恙:“宁公子,聚贤集会是晋王次子,周安小侯爷牵头举办的,叶家似乎已投靠了晋王。” 第四十八章 一粒灰 晋王? 宁无恙对此人并没多深的印象,只是曾听爷爷骂过晋王。 因为此人曾提出削减军费开支,挪用至扩充州县官位、增加科举名额,如此一来大兴只会更加重文仰武。 对于这种居安不思危的人,他没兴趣为其效力。 更没打算站队。 季谨见他不以为然的模样,看了眼同样没把晋王放在心上的好友,颇为无奈:“前段时日举办才子大会的主办者之中,便有康王之女静娴郡主,此事非同小可。” 又来一个康王? 两个王爷不顾秋试、春科在即,如此不合时宜的争先恐后地跑到江南道来招揽才子? 那便只有一个可能。 囤积人才,意在争储! 就像打仗时兵马未动粮草先行那样,争储可是一件极其消耗人才的斗争。 难怪叶通判明知他与叶家有过节,还试图招揽他,这是冲着他诗仙在文坛上的号召力和影响力来的! “多谢季小姐提醒,我无心参与朝堂一事,去聚贤集会也只是去送货的。” 他只是一粒不起眼的灰尘,没想过掀起多大的风波,也不想卷入狂风巨浪的争斗之中。 宁无恙的保证让季谨松了一口气。 季家一直保持中立态度,坚定地站在当今这一边,因此她听到一些风声,当今还未决定由谁来当下任太子。 若宁公子此时选错人,不光是他自己,就连宁家恐怕也会因此覆灭。 宁无恙感受得到季谨的关心,他柔声问:“季小姐要去参加这场集会吗?” “我……若宁公子去,我便去凑个热闹。”季谨的回答让对皇储之争一向不予置评的沈幼初颇为惊讶。 她记得周安早早便送来了帖子,还想请谨儿帮忙参加主办,意在拉拢季家的同时,也有与静娴的才子大会比试一番的意思。 但谨儿没有答应,说不想卷入其中的纷争,怎么……呀! 沈幼初用粉拳敲了敲自己的小脑袋瓜,突然明白过来:“谨儿要去的话,我也去!” 她要去为宁公子保驾护航。 如果叶通判仗着官威欺负宁公子,她就放梅香揍他丫的! “好,我们三人一起去凑这个热闹。”宁无恙揣着怀里热乎乎的万两银票,想到此次集会的凶险,对着两女抱拳一拜:“我还有事要忙,先行告辞。” “宁公子,你忙你的,等桃花香水能用了,记得喊我来领,聚贤集会那天,我一定要带着它去参加。”沈幼初十分上道。 通过宁无恙与叶昌隆刚才的暗中较量,她便知道,宁公子十分看重香水生意。 虽然她想让宁公子一辈子只为她一人制作香水,但这个愿望明显不可能实现。 那便暗中助他一臂之力,成功挤垮那该死的叶氏熏香铺子。 这样一来,宁公子成为金陵首富,父母对这门婚事一定会十分满意。 宁无恙其实是想提出这个带货的请求,又觉得像沈幼初这样真正的名门千金不会如此招摇,见她主动提及,自然明白是沈幼初在帮她,感激不已。 “我相信,沈小姐到时候一定是全场最美的女子。” 饶是沈幼初被如此露骨的夸奖,脸上也不由浮现一抹红晕。 而季谨何曾听到过如此大胆的发言,愣愣地望着宁无恙的侧脸,此话若非从他口中说出来,她便以为对方是一个登徒子。 可看到宁公子目光清澈纯洁,只是赞美并无他意,她心中突然涌起一股酸意:难道她在宁公子眼里不是美女吗? “嘻嘻,宁公子你忙你的,我带谨儿回去裁剪新衣服,一定不辜负你的夸奖。” 季谨一时不察被沈幼初拽了个趔趄,脚下一绊,惊呼一声。 还好宁无恙眼疾手快托了一把她的胳膊,将人扶起,才不至于摔倒在地。 有力的手臂像火一样滚烫,季谨连忙站好福了一礼:“多谢、谢宁公子。” “季小姐,我们都见了好几次面,你应该知道我为人随和,不必那么拘束,我只是像季小姐方才的提醒一样,举手之劳罢了。” 可我不是举手之劳。 季谨抿紧朱唇,心道:我是担心你有性命之危,特意提醒你的。 可这番话当着幼初的面,她根本开不了口。 “谨儿,走啦。” 沈幼初见两人手臂搭在一起,连忙拉开,朝着宁无恙挥了挥小手,挽着季谨上了马车。 宁无恙目送马车走远,嘱咐独眼童去花房拿最便宜的鲜花提取二百瓶的植物精油,等他回来配比勾兑,交代完,便朝宁府而去。 刚到大门口,守门的小厮便火急火燎地冲进门内去禀报,还有人特意迎上前为他带路。 “五公子,老太爷和大老爷今日当差,只有二老爷在府上,小的带您去见二老爷?” “好。” 放在以前,宁府的下人们虽在两位伯母的管治下,视他为主子,但并没这般尊敬。 如今知道他是诗仙,态度恭敬了许多。 捧高踩低这种事在哪里都存在。 只要变得有钱或是有权后,身边都是笑脸相迎的人。这一点宁无恙早已体会过,所以他才要努力变成一个强者。 倒不是让别人看得起他,只是他不想活得憋屈。 走过水榭凉亭,来到二伯的院子里。 一进院子,便看到二伯在凉亭里吃着花生米啜着小酒,醉眼迷离的样子,看来是从早起便开始喝上了。 “无恙,快来!” 宁卫国笑着招呼他。 “听说你这几日忙着正事,闭门不出,今日怎么舍得出来了?又作了几首好诗,说来让二伯听听?” 宁无恙一屁股坐在宁卫国对面,旁边的婢女十分热情的斟茶倒水。 他喝了口茶,这才不解地问:“二伯今日没当差吗?” “别提了,最近叶通判天天找茬,昨日又让他寻到一个由头,让我暂时不要去府衙办差了,不让去我便不去,正好在家盯着你三哥的功课。” 叶通判一边拉拢他,一边打压二伯? 宁无恙端起的茶杯悬停在半空,细思片刻便明白过来:叶家这是想恩威并施,逼他和宁家臣服于叶家。 这种手段在商场合作上很常见,虽然低级,但效果不错。 特别是当施威者能够财权通吃的时候,被逼迫的人除非想鱼死网破,否则没有任何挣脱的可能。 宁无恙看了眼嘴上说着不关心仕途,实际却在买醉浇愁的宁卫国,提出了灵魂拷问:“二伯,要是叶通判能让你升职,前提是必须对他听之任之,你愿意吗?” 第四十九章 换赛道 “我……” 宁卫国打了个激灵,朝着婢女和小厮挥了挥手。 “你们先下去。” 屏退左右,宁卫国挪了位置,坐在宁无恙身边,压低声音反问:“叶通判和你说了什么?” “没有,只是刚才叶昌隆来过……” 宁无恙把他要参加聚贤集会,以及季谨的提醒说完后。 宁卫国迷醉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无比清醒,神情有些忐忑不安:“我以为叶通判刁难我,是因为你那日退婚折损了叶家颜面,没想到叶家竟参与到了皇储之争里。” 更没想到。 叶家还想拉着宁家,一起支持晋王! 这么一想的话,叶通判故意打压他的意图,摆明是想借着官威告诉宁家,想走仕途之路,要么臣服于叶家,要么……卷铺盖滚蛋。 “无恙,皇储之争沾不得,两任废太子,多少显贵因此全族被斩首示众,说出来不怕你笑话,在府衙当书吏蹉跎了这么些年,我早没打算大富大贵,只希望儿子成器女儿安稳便够了。” 宁无恙知道二伯没打算攀附叶家,长长地松了口气。 他姓宁,便决定了他做事不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宁府若有一人站错队,就会导致满门走上灭亡之路。 大伯和其他堂哥都是小兵差,无足轻重,不会被人盯上,可二伯和叶通判有联系并且会被拿捏住的。 既然二伯不担心得罪叶通判被免职,他就能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处理这件事。 “可是无恙,如此一来的话,我想让你三哥进入秋试中举后,举荐入府衙办差的路子就走不通了。” 宁卫国叹息一声,又斟了杯酒,一饮而尽。 宁无恙想到三哥本来就不愿意去当一个文官,更适合武职,脑中闪过一个大胆的想法。 但此事要经过三哥的同意,他便借口给三哥指教作诗,前往三哥的院子去找人。 距离九月秋试只有三个半月,宁无碍每日鸡叫便会在书房里苦读,一直到夜半时分才会睡下……本该是这样。 但当宁无恙走到院子时,却见宁无碍正挥舞着一把闪光的青龙长刀,煞是威风,看得他手脚直痒痒。 将门之后的血脉,注定了比起咬文嚼字,更喜欢动手动脚。 “五弟,接住!” 宁无碍从武器架子上勾起一柄长枪,朝他扔来。 宁无恙伸手接过,顺应着身体的下意识反应,抖了几个枪花。 嗡! 长枪一抖,隐有龙吟之音。 宁无碍满意一笑,刀尖直指向他:“来,比划比划!” “三哥你直接说想打我一顿得了。” 宁无恙调笑一句,却也使出十八般武艺,生疏地走着招。 好在自家兄弟比划,宁无碍放满了一院子的水,直到宁无恙力竭,宁无碍才挑飞了他手中的长枪,又一个箭步接住,重新将长枪插回原位。 不到一刻钟的比划,以宁无恙的无力招架收尾。 “五弟,你还要多练练这套枪法才行。” “明早……加练。” 宁无恙扶着膝盖,喘着粗气。 尽管大汗淋漓,但这种热血奋战的感觉,真的很爽。 再看三哥手握青龙刀,隐约有爷爷手持虎头关刀的气势,他想到来此的目的,脱口而出。 “三哥不如秋试去考武举。” “你也想让我去考武举人?”宁无碍大吃一惊。 也? 宁无恙眉锋一挑,以二伯母教育子女的方向,他还以为整个宁家只有他会教唆三哥改换赛道,这个“也”字很有灵性啊。 “还有谁想让三哥去考武举?” 要知道武举人考上了,没有子袭父业的武官继承,只能去当个守城的小兵或是去府衙当衙役。 能当上这些都是好的了,大多最后只能趁着扩招兵马时去当小兵卒混口饭吃,几乎没有作用。 而文考秋试一旦通过,不参加春闱有人举荐便能从无品级的小吏做起,再加上晋王一派为了招揽门生,还想着削减军费支出。 导致文考秋试,犹如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武举秋试,则大多是贫寒子弟参加,繁华的金陵府,坐拥七十万在籍人口,武举参选人数十年间未过百人。 除非像原身一样倒霉,不然只要有人肯参加,几乎人人能中举。 宁无碍沉吟片刻,拿起一块帕子开始擦拭刀锋:“这把青龙刀是沈小姐所赠。” “哦……啊?”怎么又和沈小姐扯上关系了? “到了湖心小岛后,经徐先生引荐,我见到了知府江大人,和他过了几招,离岛前,他曾建议我去考武举,说我功夫很好,如果上阵杀敌必是一员大将,边境这两年摩擦剧烈,晋王支持和谈,康王支持武断,他说我或许有机会,重振宁府门楣。” 宁无恙发现,这世间诸事,真是越怕什么它就越来什么。 看来晋王与康王之争,已经影响到大兴的方方面面了。 他不由得怀疑,宁家真的能独善其身吗? 宁无恙拧了拧能夹死苍蝇的眉心:“江大人支持谁?” “江家支持武力解决,但并不是康王一派的人,江大人也只是与我投缘,才有这个建议,他让我写了一篇关于时政的文章,说我今年还是考不上文举人,劝我不要白费工夫。” 江大人目光如炬,可真是一个实诚人。 宁无恙也知道自家三哥的实力,才想换一条赛道走走看。 “可是五弟,我父亲是府衙小吏,兄长是金陵下县的师爷,我若从文考上举人便可引荐去当师爷或县衙吏官,从武便只能从小兵做起,我不怕吃苦受累,但我担心辜负父母这些年来的教导。” 听三哥的意思,江大人只是建议,并没有举荐的意思……宁无恙知道三哥背负了很大的压力。 但他眼下似乎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从怀里,把刚刚挣到的一万两银子掏了出来。 “五弟,你又卖诗了?”宁无碍一下子跳了起来,急吼吼地说道:“你现在好不容易在文坛有了些名气,不可这么消耗,对你前途不利!” “没卖诗,我不是说把医馆改成铺子卖香水,这是卖香水赚的钱。”宁无恙只能又把叶昌隆的事复述了一遍。 宁无碍像听天方夜谭一样听他讲完,末了才憋出一句:“原来卖熏香、卖香水这么赚钱。” “所以三哥你不必担心钱财的事,想考武举就去考,若有合适的官位,我们去向江大人打点一番,买一个也行。” 叶通判的官就是从县令买起的。 宁无恙入乡随俗,充分利用自己的优势为自己和家族谋取好处是必需的。 宁无碍却苦笑着摇头:“江大人为人刚正不阿,他不会卖官给我们的。” 哦。 没事。 宁无恙心道:大不了去金陵府以外的地方买。 “没想到有朝一日需要靠五弟的帮助,来支持我的前程。”宁无碍看了一眼桌上的一万两银票,感慨着世事无常。 但好在,他没拒绝这份帮助。 “五弟,你先把钱替三哥存着,等我考上武举人,若有需要,定会向你开口。” 此话一出。 宁无恙便知道三哥作出了决定。 “用我去和二伯他们说一声吗?”宁无恙如今在宁府的地位,随着诗仙之名,水涨船高,他说话也具有了一定的分量。 第五十章 出难题 宁无碍擦刀的手势停顿,苦涩一笑:“我自己说,我先给江大人回个信,自从离开湖心小岛后,由于我一直未能下定决心,也不好意思和他通信,听父亲说,昨日江大人还找他比划了几下,可惜父亲被叶通判磨得没有脾气,连一成的力气都没使出来,被打得抱头鼠窜。” 原来如此。 “难怪二伯这么消沉,文书改不好也就算了,擅长的斗武还必须小心翼翼的放水,可真憋屈啊。” 宁无恙既心疼又同情。 宁无碍想到若自己选择父亲的老路,也会沦为如此境地,连忙收起帕子。 “五弟,我去写信,不招呼你了。” “好,我去和二伯母、堂姐们聊聊香水的事,免得她们以为我是在医馆熬药。” 宁无恙知道了宁府不打算参与晋王与康王争储一事,心里巨石落地。 至于三哥他们的仕途,对于这种要命的大事来讲,反而是小事。 毕竟,有钱能使鬼推磨。 再顶着诗仙的名号,经营一些人脉,让宁家蒸蒸日上,过太平安定的生活是没有问题的。 …… 同福客栈。 徐几道饭后第一件事,便是对着桌上满铺的临摹诗帖和词帖摇头晃脑,让其中的诗风词意熏陶自己,不断让自己的思想向它们靠齐。 正在脑中随宁诗仙一起畅游三仙岛时,门外的敲门声把他拉回现实。 “老爷,有人找你。” 飘零推门进入,身后跟着一个安小侯爷的贴身护卫。 身为在京安城经常与皇家子弟打交道的徐几道,一眼便认出,这是周安的心腹,周赤。 “徐先生,小侯爷特意送上请柬,邀请七日后潇湘馆一聚。” 周赤双手奉上一封黑色烫金封边的请柬,弯腰后没有起身,颇有一种不答应便一直保持这个姿势的意思。 换作旁人,或许会被这种诚意满满的邀请所打动。 但徐几道是何人。 他深知周安是因为想与周静娴打擂台,才想请他前往,而他对于晋康之争从来不想理会,便朝着飘零使了一个眼色。 “请出去。” 拒绝得简单粗暴。 飘零怜悯地看了一眼没替安小侯爷办好差事,回去一定被罚的周赤,比划着门外。 老爷不给安小侯爷面子,他得给,所以能不动手则不动手。 若周赤非得让他动手,这事可就办得更加难堪了。 “徐先生,您真的不再考虑考虑?”周赤抬起头,再次恳求。 徐几道早已转过身去,继续闭着眼想象自己犹如一粒浮尘,飘荡在仙岛上空…… “听闻诗仙宁无恙受叶家邀请,会参加聚贤集会,徐先生难道不想在集会上与宁无恙一较高下吗?” 话音刚落。 徐几道猛地转过身,急声问道:“宁诗仙要参加聚贤集会?此话当真?” 宁公子不是挂了牌子,拒绝参加任何诗会茶会吗? 为何突然会去参加聚贤集会? “回徐先生的话,此事是叶府公子叶昌隆所说,已传遍金陵,据说当时季小姐也在场,季小姐与沈小姐也已收到了请柬。” 季小姐也要去? 和静娴公主交好的沈小姐也参加? 那此事十有八九是真的了! 徐几道兴奋地抚着胡须,力道之大,让飘零担心老爷会把胡须给拽断。 “好好好!” “既然宁诗仙要参加,老夫也要去凑这个热闹!” 徐几道想到上次才子大会,宁无恙一口气作出十首诗来,他眼中闪过一道精光。 “既是聚贤,那便只有贤能之辈相聚,不知安小侯爷出了何题,难不难?” 周赤愣住了。 他都不敢奢望自己来一趟,就能成功让徐几道当日到场,又怎会浪费精力去打听过题目的事。 好在跟在小侯爷身边,他也听负责筹办的叶通判说过几句。 “除了以诗会友,还有赋词和其他比试才华的方式,具体的……小的马上回去问一问小侯爷。” “不必了,有诗有词即可,你告诉小侯爷,金陵多才子,题目出难一些。” 徐几道抚须而笑,越笑越开心。 不知为何。 飘零和周赤同时觉得,仙气飘飘的徐诗王,此时的笑容很鸡贼。 “还站着做甚,快去禀报!” 徐几道一把夺过请柬,继续盯着桌子上的诗帖词帖,已经开始期待起七日后的潇洒馆一聚了。 题目越难,对于宁诗仙来讲越有挑战。 而根据柳家退婚时,宁诗仙大战学子们一事可以看出,宁诗仙是一个遇强则强、勇于超越自己的人。 他对于宁诗仙的表现,拭目以待! “我也要好好准备一番,长江后浪推前浪,我还想再与宁诗仙一齐再浪上几年,沾沾宁诗仙的光,诗王诗仙并成一段佳话,名垂青史。” 他主撰的《大兴诗词千篇集》,能够流传到几时,全靠宁诗仙带动。 “安小侯爷,你可千万别让老夫失望啊。” 题目不够精彩。 他当日到场也能掉头就走,就算是晋王也不能怪他不给面子。 …… 由晋王之子安小侯爷牵头,在潇湘馆举办的聚贤集会,但凡当日到场参与者,都能安排住宿与伙食。 潇洒馆共有四层楼。 想进入潇洒馆内,除了手持请柬以外,便只能答题通关。 并且每层题目不同,越往上题目越难。 每层楼有不同等级的馆中姑娘与安小侯爷请来的权贵、官宦作为接待,并且都有奖励。 入一层者得银五两,二层十两,三层五十两,四层除了百两赏银外,还能与安小侯爷、巡抚黄大人以及徐诗王、季小姐、沈小姐等显贵相见,共进晚宴,观赏花魁专门为此集会准备的表演曲目。 是何等的殊荣! 这种分级的筛选方式一经传出,整个江南道的学子们全部憋着一口气。 “上次湖心小岛没能登上去,我不信这次潇湘馆还进不去!” “这次题目据说有诗、有词还有琴棋书画和对联,可供选择的路子有很多,大家一起努力登上四楼!” “不只呢,你没听说吗,宁诗仙也要去,到时候和宁诗仙同台比试,我要是比宁诗仙上的楼层还要高、还要快,以后大家记得叫我李诗仙!”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宁无恙流传的十四首诗确实厉害,但没经历过当天比试的学子们,只当那些失败者以讹传讹。 再加上宁无恙只擅长作诗,他们觉得凭借其他方面,一定能够碾压宁无恙。 比诗仙登的楼层更快更高的话,他们也算是能够凭借这一战,在江南道文坛站稳脚跟了! 平安医馆。 宁无恙在接待二伯母介绍来的章府婢女,订购的两瓶兰花香水时,听到婢女提起聚贤集会选拔人才的方式后,对于安小侯爷故意拿他当比对做宣传,吸引更多的学子前去参加比试,只有一个想法。 “宣传得越大方,题目越难。” 这些掌权者选拔人才的花样可真多。 好在,他去潇湘馆不是非得登上四楼不可。 四楼人那么少,去那里验证香水没有意义。 还是呆在一楼蹭蹭热度,把叶昌隆的一万两银票赚到手,顺便宣传一波清空存货,更适合他。 既然是互相利用对方的名气,他也不打算计较安小侯爷拿他当靶子的事。 这时,章府婢女痴痴地盯着宁无恙俊美的脸庞,一脸崇拜的问:“宁公子,奴婢听说请柬是拿金子封的边,价值百两,能不能让奴婢瞧一瞧安小侯爷给您递的请柬呢?” 第五十一章 三百瓶 能,但…… 宁无恙如实回答:“安小侯爷并未给我递过请柬,我与小侯爷既没见过也没交情,他为何要给我递请柬?” “可宁公子你不是诗仙吗?”章府婢女困惑不已。 有许多学子可是冲着宁公子才去的聚贤齐会,安小侯爷居然不给宁公子递请柬? 不太适合。 宁无恙想到外面的传闻,无所谓地笑了笑:“对于我是不是诗仙还有争议,小侯爷贸然请我前去,恐怕聚贤集会要变成讨伐我的集会,不送请柬对我们都好。” 章府婢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有心想再同宁公子聊几句,可夕阳西下,时辰太晚了,便准备告辞离去。 “姑娘且慢。” 宁无恙唤住婢女,把裁好的一张巴掌大的纸签递到她手里。 “今日预先订购香水的客户,日后再来购买,拿着这张纸签,有优先购买的特权。” 章府是二伯母的娘家,特意前来购买两瓶香水以作支持,这是一笔人情债,他也要有所表示。 除去章府,今日其他预先订购香水的,都享受这样的特权。 章府婢女笑着接过纸签,心中却道:五十两一瓶的香水,比起叶氏熏香铺子里最好的熏香来说是便宜,但比起普通的熏香来说还是很贵的。 她觉得,自家夫人看在宁二夫人的面子上来买两瓶香水,算是破费了,听都没听过的香水能比得过叶氏熏香? 婢女不信。 “奴婢会转交给夫人的。” “姑娘慢走。” 宁无恙人精似的,怎能看不出来婢女的想法。 只不过他也不在意。 反正纸签给出去,是当废纸烧了还是留下来,与他无关。 有朝一日这张纸签,会比一瓶香水更加值钱。 随着日落夕阳沉入地下,这一日仅有的预售优惠,宣告结束。 宁无恙挂牌打烊。 独眼童拿来账本,高兴得合不拢嘴:“公子,今日所有加起来的预购香水,一共卖出去三百瓶!” 一瓶五十两,三百瓶便是一万五千两! 独眼童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多钱。 宁无恙知道,那些散客除了几个碰巧来请教诗词,又想赚赔偿的人买了十瓶香水外,剩下的全是靠着宁府的人情得来的。 好在叶昌隆的支持,让他第一次预售才有了如此漂亮的成绩。 宁无恙把贴在墙上的契约书撕下来放好,独眼童见状,有些不舍地问:“公子,明日不再让客人们预购了吗?” “说好了只一日,便只有一日,今晚把花卉清洗、蒸好,明早便开始调配香水。” 剩下的七百瓶看上去数量很多,实际上对于金陵这个偌大的市场来讲,只要宣传到位,很快便能抢购一空。 反正制作香水的资金到位。 剩下的,就靠聚贤集会时沈小姐她们的带货能力,以及他的宣传手法。 “今日有叶昌隆上门送钱,没让沈小姐给我当托刺激订购数量,少欠下一份人情,结果她非得再送一份人情不可。” 宁无恙后知后觉地发现,沈小姐对他的好,似乎与众不同。 沈小姐对他的感情,不会超过了友谊? 他不是一个自作多情的人,但也从不相信这世上有无缘无故的爱与恨,哪怕沈小姐与他再投缘,也不可能见他缺钱就送一箱子银票,见他卖香水就主动提出帮他带货。 脑中闪过沈小姐娇俏的笑脸,宁无恙弯了弯嘴角。 不管是不是,他都会记着沈小姐的好。 “也不知道除了桃花香水她还喜欢什么,有机会打听一下。” 这世间最难偿还的便是人情债。 宁无恙不是那种心安理得接受别人付出,而不懂回报的人。 …… 府衙后院。 忙了一日的江宴,坐在饭桌前,解下腰间的酒壶。 这是酒坊酿造出的御贡好酒,绵香醇厚,后劲十足,不同于市面流通的那些清汤寡淡的烧酒,半斤装的小酒壶,喝完便能微醺。 酒坊掌事知道他好酒,便特意给他留了两壶,他将一壶送给了徐几道,剩下这一壶,本想留着同新交的朋友一起喝,只是那位小友让他等得太久…… “大人,宁府来信。” 江宴把木塞重新塞进酒壶里,接过护卫递上来的书信。 他看向静静伫立在一旁的银枪,想要打开又迟疑了一下。 若是那位小友不愿意听从他的意见,这柄银枪不知下次又能与谁共舞。 “我只是不想让他像其父一样,与人交手还要瞻前顾后,明明有能力却只能隐忍不发,任岁月蹉跎。” 可是,他无法左右宁无碍想走哪条路,想到这里,江宴迟疑过后,还是拆开了信封。 看到上面的内容,江宴顿时拍着桌子,放声大笑:“哈哈哈,不愧是我看中的后生,真是痛快。” 信上只有一个字——武。 笔锋刚劲犹如那夜挥舞的长刀,快要破纸而出一般。 江宴笑到眼眶发红,这才站起身来。 “大人,不用晚饭吗?” “还不饿,我先去给苏刺史写封举荐信。” 江宴等这封回信等了多日,此时终于有了结果,他也有了决断。 他参军退伍后,族中给他在京安城谋了六品散大夫的官职。 可他不喜欢与那群京官天天对着当今报喜不报忧,又因说话过于直接,遭到上官不喜,为了不看上官脸色,干脆迁出京城,在翼北道一带武风尚存的地方任职。 五年前,深受当今器重的同窗好友苏瑞,由当今亲自任命为繁华富庶的江南道刺史。 苏瑞便上奏将他一并调任于此,他知道好友是想借机提携他,可他对京安城那乌烟瘴气的朝廷早已失去信心。 这五年除了履行职责,并不做任何多余的事,没有成就也让人挑不出错处,更从未想过结党成群。 “这可是我第一次向苏大人写举荐信,他应该会给我这个面子。” 苏瑞乃掌管江南道三品大员,对治下各州县的七品以下官吏,有不必上报朝廷自己主张的任免权。 护卫江影听到此话,不解地问:“大人,宁三公子只是一个秀才,不是举人,你此时举荐他,他也当不了官吏,最多当一个衙役,还不如直接让他来当大人的幕僚呢。” “让他来当我的幕僚,他只能天天陪我练武,宁三公子应该自有一番闯荡的天地,我不是向苏兄举荐他来金陵府入职。” 江影更迷糊了。 那大人说向苏刺史举荐人才,是打算举荐谁? 第五十二章 败家子 江宴看出护卫的疑惑也未解释,匆匆写了一封信,用火漆漆好,差驿站加急送给在其他州县巡视的苏瑞。 小友愿意听从他的意见考武举,他便在中举前,送小友一份大礼。 让小友没有后顾之忧,才好去保家卫国,当上梦寐以求的将领,去看那铁马金戈。 …… 叶通判忙到月上中天,从潇湘馆回到叶府时,依旧精神振奋不已。 他差人叫来叶昌隆,不无得意地说着今晚与黄大人一道,与安小侯爷共进晚宴的过程。 “昌隆,只要晋王成为太子,来日登上龙椅,安小侯爷极可能便是未来的太子殿下,只要你把引荐诗仙这件事办成,你也有机会与安小侯爷共进晚宴,让安小侯爷记住你的名字。” 叶通判许完好处,不忘记表扬。 “听说多亏你今日去平安医馆探望宁无恙,才能请得动他参加聚贤集会,委屈你了,一定在宁无恙面前说了不少好话?” “我去的时候,沈小姐和季小姐也在,我怕表现得太明显引起别人怀疑,没说多少好话,只花了一万两银子。” 叶通判笑脸一僵,不敢置信地看向还在自鸣得意的大侄子。 “你给了宁无恙一万两银子,才请到他参加聚贤集会的?” 败家子! 叶通判一年的分红也不过十来万两,此时见大侄子一掷千金地挥霍,心里又气又急却又无法发作。 谁叫叶家生意都是二弟一家在打理,而叶昌隆又是少东家,在掌控钱财方面他若是多嘴几句的话,来日他在官场上钻营,二弟掏钱也不会痛快。 “大伯,别看我今日给了宁无恙这一万两银子,七日后他去潇湘馆,要还我十万两!” 面对着叶昌隆自信的模样,叶通判一巴掌拍在他头顶上,怒喝一声:“你还在放高利贷?!” 大兴严打高利贷扰乱百姓正常生活的行为。 他没当上通判前,叶家放高利贷也就放了,民不告官不究。 可如今他已成了府衙官员,若是让人知道他知法犯法,这顶官帽便保不住了! 借人一万两,七日后还十万两,哪怕赚钱的是叶家,叶通判都觉得大侄子心太黑。 “大伯,不是高利贷,这是正经的买卖……” 叶通判知道了来龙去脉后,才知道不是他侄子心黑,是宁无恙脑子有问题:“不敌熏香,假一赔十,他想钱想疯了?” “谁知道呢,反正我派小厮盯着平安医馆,说是整整一日,除了从花房买来花瓣和柴火以外,宁无恙没做其他事,光凭这些能制出比熏香还好的香水来,简直是痴心妄想。” 叶通判不懂熏香是如何制成的,也知道工序烦琐复杂。 如此才能卖得如此昂贵。 而宁无恙五十两一瓶的香水,价格绝对不算低廉,除了花瓣和柴火没有别的材料……一看就制不出比熏香还精妙的香水。 “这宁无恙时而精明、时而愚蠢,莫非他真的不是诗仙,而是背后有高人指点?” 想到潇湘馆出的题,为了避免发生当日登岛时代笔的情况,都是即兴发挥。 叶通判不免一阵头痛:“我今夜席间还特意向小侯爷说了诗仙一事,若宁无恙是假的诗仙,我又去何处找一位诗仙向小侯爷引荐呢?” “大伯你别担心,我花重金招揽了不少人才,到时候宁无恙若发挥失常,正好可以利用这一点抓住他的把柄,让他效忠叶家。” 这个计划正是当初叶通判同意的,但他的想法是,与宁无恙合作,替宁无恙造势,此时却不得不换成,守住宁无恙诗仙的称号。 叶通判想到这样一来,确实更好把控宁无恙,只能提醒叶昌隆:“事情做得隐蔽些。” “为了防止有意外发生,还需要大伯指点一下,该往哪个方向准备。”叶昌隆眼中闪过一道算计。 潇湘馆的题目,一直对外保密。 只在聚贤集会当日才会揭晓。 他并不打算帮助宁无恙奠定诗仙之位,他真正的想法是,趁这个机会,踩着宁无恙上位! 叶通判沉吟片刻,不想把题目泄露出去,以防东窗事发,小侯爷追究他的责任。 转念想到今晚宴会上那么多人,谁都怀有私心,想把自家子弟引荐给小侯爷,泄露一部分题目是一定的。 他便朝着叶昌隆招了招手:“此事只能你知我知,不能让第三人知晓。” “伯父你放心。”叶昌隆打着包票,竖起耳朵听着一层楼到四层楼的题目。 听完后,他不由得暗自咋舌。 幸好让伯父提前漏了题,否则当日再让那些代笔者充作贴身小厮助他一臂之力,恐怕也来不及。 “大伯,这些题目可真难,我觉得就算是徐诗王,或许都登不上四层楼。” 题目出的倒是正合他意。 不只是单纯的考验作诗的功底和经验,还预防了提前套诗。 当初想登上湖心小岛的“岁寒四友、以物言志”相对广泛,而这种题目只能进入一层大堂,想往二层楼去,题目便有了一定范围的限制。 给人一种秋试、春闱时命题考校的感觉。 叶通判想到大家看到题目时,全部答不上来的尴尬场面,哭笑不得道:“谁说不是呢,可小侯爷说江南多才子,他相信一定会有人登上四层楼名扬天下的。” “我也相信。” 叶昌隆心道:知道了题目,只要提前准备好几份答案。 这四层楼,他也能上! “昌隆,你正好让那些代笔先生,帮你准备好到三层楼的答案,我当日在三层楼等你,只要四层楼上去的人少,我便可以带你登上四层楼,去凑个热闹,到小侯爷面前混个脸熟。” 今日共进晚宴的同僚们,对此是心照不宣。 小侯爷提前告诉他们题目,自然也是给效忠晋王一派的子弟们,一个在江南才子面前镀金的机会。 这便是跟着晋王的好处。 “大伯,若我想上四楼呢?”叶昌隆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 啪! 叶通判重重的一巴掌落在叶昌隆的头顶上,力道之大,疼得叶昌隆倒吸一口凉气。 “昌隆,人贵有自知之明,没有真才实学去登四层楼只会害了你,哪怕举荐宁无恙成功,还要过当今那一关,这是泼天的富贵、更是杀头的危机,这里面水太深,你把握不住。” 面对叶通判的教诲,叶昌隆假装认真地听着,心里却在盘算着。 第五十三章 投机者 只要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表现出我的才华,再让安小侯爷知道让我他入麾下对晋王争储有利,晋王自然会拼尽全力保住我的名声。 他可不想再听从大伯的指挥,任人搓扁揉圆。 眼睁睁看着那宁无恙成为安小侯爷的坐上宾,风光无限,自己还要赔礼道歉,脸面尽失。 无论是十万两,还是诗仙的名号。 都是他的! …… 潇湘馆,天字号房。 周安坐在栏杆前,了望着入夜后华灯初上的金陵城,深吸一口周围飘浮的脂粉气,脸上露出玩味的笑容:“不愧是经济最繁华的金陵城,夜不闭户,京城远不及它。” 周静娴会选择在这里落脚,恐怕不只是追着秦风澜和成易,来这江南替她父亲寻找才子,还想多拉拢一些江南巨贾,提供银钱上的支持。 “金陵好啊!江南税收出金陵,纸醉金迷不夜天。” 负责江南道的刺史苏瑞,乃皇爷爷一手提拔起来的天子门生,金陵知府是从不结党营私的清贵江宴。 不愧是皇爷爷最看重的地方。 貌似除了多结识一下才子佳人和当地巨贾,确实也无事可做。 “黄大人,晚宴时那个叫叶通判的,我记得他本家叶氏好像是金陵三大富商之一?” 在晋王的操作下,刚从按察使转正到江南巡抚的黄大人,闻言讨好地附和着:“小侯爷说得是,叶通判当初是从下官手上买的官,这两年来,每年都会定例给王爷孝敬十万两白银。” 十万两白银,放在朝堂之上,可以让六部尚书为这笔银钱抢破头。 哪怕在周安的眼里,也绝不是一个小数目。 “你有识人之明,叶家也有为父王分忧之心,你且说说,他今晚提起的那个诗仙宁无恙,是否真有敌过徐几道的本事?” 提起徐几道,周安表面含笑,眼中却闪过一道暗芒。 作为一个只会卖弄文字的诗人却不想向父王低头,更不想入皇宫教导他们这些皇子皇孙。 周安不觉得此人志向如此,只觉得此人沽名钓誉。 若真有人能够代替徐几道,成为皇爷爷眼中的诗仙。 等到皇爷爷不再重视姓徐的时候,他便能好好出这一口恶气。 “这个……”黄大人努力斟酌着用词,一时间却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显得极其为难。 周安见状,了然一笑:“看来宁无恙这金陵第一大草包的称号,实在让黄大人难以启齿。” “小侯爷既然知晓了此人的经历,应当知道,此人诗仙身份是真是假,还有待考证。”黄大人觉得叶通判为了把握住小侯爷到来的时机,此事做得有些心急。 可若真的成了,确实对晋王大有益处。 周安见黄大人对宁无恙此人是诗仙的事,并不抱有多大希望,反倒来了兴致。 “身为诗仙,怎能受人质疑呢?待到聚贤集会当日,本侯爷一定要让诗王与诗仙比上一比,看看到底是前浪更强,还是这后浪将前浪拍死在沙滩上。” 周安挑事的态度,让黄大人悚然一惊。 将前浪拍死在沙滩上? 看来小侯爷对宁无恙抱有很大的希望,若是宁无恙辜负了小侯爷的期望,此子,别说诗仙身份存不存疑。 能不能活着走出潇湘馆,都是一个问题。 但黄大人并不同情宁无恙。 谁叫宁无恙是叶通判向晋王表忠心的一颗马前卒来着,他是不知道叶通判如何征服,由徐诗王亲自承认作诗一道更加厉害的诗仙的。 但宁无恙既然上了这条船,有本事便能跟着他们一起乘风破浪。 没本事半路被踢下船,那也是宁无恙的命不好。 “小侯爷,此人貌似只是作诗较为出众,可登上四层楼还有别的难题……” “徐几道说过诗仙比诗王更强,若他其他方面不如徐几道,不是徐几道说了谎,便是宁无恙欺了众,与难题何干?” 周安漠然冷笑。 他是这场棋局的执棋者,他只管看到最终的成果,是活子还是弃子,全是宁无恙个人的造化。 活子,他便费心把控一番。 弃子,那也是徐几道害的。 他倒要看看若是宁无恙血溅潇湘馆,从今往后,谁还敢担得起比徐几道这个诗王更响亮的名号。 如若没有,那世间便只有徐几道才能堪当教导皇家子弟诗词一道的皇家先生! 那时,徐几道再拒绝皇爷爷,便是轻慢君主之罪! …… 一连五日。 叫醒宁无恙的不是隔壁养的大公鸡,而是巷子外面朗朗的读书声,恍然像是回到了当初大考前夕的冲刺阶段,整个金陵城都充斥着紧张的学习氛围。 “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宁无恙趁着这个火热的氛围,也特意努力了一把,将叶通判差人送还的兵器摆在院子里晒太阳的同时,自己开始练习起枪法来。 在平民如草芥的古代,一介白身的限制极大。 他想秋试成为秀才,光凭会背几首诗词是不行的,举人那种含金量极高的名头更别提了。 所以,他打算再参加一轮武举,考个武举人回来。 至少见官不必再拜,万一哪天去衙门打官司,也不必先挨三十大板。 一套枪法耍了两刻钟,直到精疲力尽,他才停了下来。 “叶昌隆送来的人参确实有用,泡水喝了几天,气力恢复了不少。” 照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便能恢复到身体的巅峰状态,再熟练一些武考的技巧,过关不成问题。 练完武,吃完早饭。 宁无恙便打开了大门,将墙上的六字木牌摘了下来。 这五日来,安小侯爷把聚贤集会的宣传做得十分到位,此刻学子们全部呆在家里磨枪,自然不会来打扰他…… “宁公子,终于等到你摘牌了。” 宁无恙被老者的声音吓了一跳,他转过身去,看向一老一少的一主一仆,不由得佩服起这位老者的坚持来。 只为了一句典故,便每天早起来他家门前打卡。 家里的大橘都熟悉了他们的气味,不再警惕来人。 “先生早啊,吃了没?”宁无恙熟稔地打着招呼。 徐几道抚须而笑:“吃过了,宁公子呢?” “刚吃完,若先生是特意来找我讨论诗词的,正好我今日得空,不如进屋一叙?” 面对宁无恙的主动邀请,徐几道但凡迟疑一瞬,都是对彼此的不尊重,他连话都没顾得上回,双腿已经朝前迈去。 这是徐几道第一次进入平安医馆的大堂。 空荡荡的大堂里,只有柜台上放着笔墨纸砚和一张契约文书。 徐几道扫了一眼后,颇为惊讶地问:“香水是何物?与熏香有何关系?” “香水是一种带香味的水,比熏香使用方便。” 宁无恙简单的回答,让徐几道也没有再追问下去,他抄起笔在草纸上写下“八百里分麾下炙”,吹干墨迹送上。 “敢问这是何典故?” 第五十四章 有酒气 “传闻古时有位王爷有一头珍贵的牛,名为八百里驳,他与将士们分食烤牛肉。” 徐几道虽未听说过这位王爷的事迹,但此时也明白了自己没理解错这句话的意思。 是指将军与将士们情同手足,同食共饮,就像传闻里宁老爷子一样,不仅在当将军时照顾下属,哪怕如今只是一个小小的校官,依旧照料着伤残老兵。 “宁公子,听闻这首词是你写给宁老将军的?” 面对着徐几道的提问,宁无恙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他:“先生是从何处听到这首词的。” 这首词是他写给爷爷的,但宁家对于他是诗仙这件事,保持低调的做派,绝对不会把这首词传扬出去。 不出意外,应该是沈小姐那边的渠道传扬出去的。 老者是沈家人? 为何不与沈小姐一起来? 徐几道恍然意识到还没介绍过身份,连忙作揖一拜:“老夫姓徐,单名一个轶字,字几道。” “原来你是徐诗王徐先生?”宁无恙仔细打量着老者。 难怪年过半百,还能拥有一双像未染尘世的稚童般的双眼,不是心性单纯,便是痴迷一道的钻研者。 徐几道为了一句典故,能够日日前来,定然是后者。 “久仰诗王大名,你早说你是徐诗王,我不摘牌也会请你进来歇一歇。”宁无恙连忙将主仆二人请到后院:“我有一事正好想请人参谋,徐先生来得正好。” 宁无恙虽然没提是何事,但徐几道还是十分给面子的跟着他往后院走。 他除了向宁公子讨教词中典故以外,还有一些疑惑想请宁公子开解……咦? 徐几道刚进后院,便嗅到一股异常的酒气,让他一时间沉醉于其中,忘记了刚才有何疑惑来着。 作为一个经常抒发情怀的诗人,他经常和美酒打交道。 正因如此,才结识了同样好喝两口的忘年交江宴江知府。 走进后院里,那股酒香气便混合着阵阵花香,从厨房方向扑面而来,馋得徐几道直咽口水,忍不住询问:“宁公子的酒从哪里买的?” “啊?哦……有一缸自己酿的酒。” 宁无恙搪塞了一句,生怕徐几道误会,又补充一句:“不外卖。” 私自酿酒自己喝没事,卖酒盈利可是触犯法令的。 徐几道闻言,只能咽着口水,随宁无恙走进卧房之中。 想象里诗仙的卧房应当清新雅致,或隐含诗风那般潇洒,可没想到,宁无恙的房间整洁中透着简朴,除了一张床、一套桌椅外,只有一块蒙着红布的牌匾靠在墙边。 宁无恙扛起牌匾,飘零正要动手帮忙,他已经将几十斤重的牌匾放到桌子上,卷起红布。 牌匾上空空如也。 飘零似有所悟地瞧了一眼宁无恙,心道:宁公子这是知道老爷的真实身份后,想要求字。 谁不知道徐诗王除了诗词在文坛是最强的大家以外,诗王的字在文坛更是独树一帜般的存在。 说是一字千金,毫不夸张。 单单是徐诗王亲自书写的牌匾挂在门口,便能吸引不少才子佳人们临摹观帖。 徐几道见状,也不免想到这一点,他没有半分排斥,反倒十分兴奋地问:“宁公子是想请我赐字?” 若真是如此,他求之不得! 只是,宁公子必须为他作首诗或写首词作为交换才行。 “非也。” 宁无恙不假思索的两个字,直接把自作多情的主仆二人噎了个半死。 宁无恙确实是因为徐几道说他是诗王,才带二人前来看牌匾的。 但也只是单纯的……看看。 牌匾上有诗王题字,确实含金量极高,可他是开门做生意不是让别人来当打卡圣地的。 再加上徐诗王的字一字千金,挂在门上很容易遭贼偷惦记。 当麻烦大过题字本身附加值时,他当然选择自己写。 “这字我自己题,可铺子的名字我选了两个,一直拿不定主意,想着徐先生你品位极高,一定能帮我做个决断。” 徐几道被夸得满面红光,抚须应道:“说来听听,我一定给你好好参谋。” 宁无恙把早已写好的两张纸从左手袖子里掏出来,摆在桌子上。 其实他是打算让季谨来帮忙评断的。 既然有更适合的人选送上门来,不用白不用。 “蝶恋花?” 徐几道看到这个词牌名,面色不由变得凝重起来。 就在他以为第二张纸上也是词牌名时,却见桌上摊开三个字。 “暗香去。” 这两个名字,正是宁无恙为香水铺子起的备选名。 宁无恙比划着两个名字解释了一番:“《蝶恋花》是一个词牌名,我不必说,徐先生也知道这种词风,多是赋新词说情愁,姑娘们一看便能有感而发。” 徐几道沉吟着点点头。 这个名字,确实一看便具有女儿家喜好的倾向。 徐几道说着,目光落在了“暗香去”三个字上面,笑言道:“我曾经写过一句‘春光弄轻柔,花溪暗香流’,既然宁公子准备卖像香熏一样的香水,不应该只盯着姑娘家的荷包。” “要知道叶氏熏香铺的熏香有许多,都是卖与达官贵人们的,甚至有许多贩夫走卒为争高雅,也愿意掏银子买熏香,‘暗香去’,银来香去,通俗达意。” 听君一席话,宁无恙方知自己钻了牛角尖。 香水的初步客户定位,确实是风雅的千金小姐们。 可想越做越大,店铺的名字不求高大上,而是应该大众化。 “徐先生言之有理,这么定了,香水铺子便叫暗香去。”宁无恙说着,用红布把牌匾重新蒙上。 徐几道等了许久,都没等来宁无恙顺势叫他提上这三个字,心中一阵失落,不由怀疑是否自己字帖不值钱了,宁公子才没有开这个口。 “宁公子……” 要不我帮你题字,你给我作首诗词? 徐几道还没厚着脸皮说出口,一个独眼伙伴浑身酒气冲进房间,吓了主仆二人一大跳。 这厮喝了几斤烧酒,才会有浑身浓郁的酒气?! “公子,沈小姐的四十一瓶香水、季小姐的菊花香水沉淀好了。” “打包装起来,我亲自给她们送过去。” 宁无恙说完,目光落在半眯着双眼凑近独眼童,不断嗅着酒香的徐几道身上。 看到徐几道酒虫上脑的模样,想到对方刚才帮了自己的大忙,他对着独眼童说:“童大哥,去用竹筒打二两我蒸的酒来,送给徐先生。” 那些蒸馏酒的度数虽说只有六十到七十度,但二两也足够一个老者喝个痛快了。 “好咧。” 独眼童自然尝过蒸过的酒是何滋味,反正是自家酿的酒不要钱,民不告官便不究。 只是公子只让打二两,独眼童觉得很抠门。 徐几道回过魂来,也觉得有些少,便笑着问:“宁公子还有别的忙要我帮吗?要不我再帮你一个忙,你再给我添二两?” 这酒一闻便知是好酒,说不定比御贡的酒还要烈。 御贡酒是几万桶里偶尔出一桶,宁公子自家蒸的酒,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缘得到,徐几道为了这口酒,情愿豁出老脸去。 “我的好友知府江宴,他也好酒,我既得了此等美酒绝不能独享,可这二两酒,还不够我俩抿一口的。” 第五十五章 瞒不久 徐几道与江宴能成为忘年交,全靠一次晚宴上两人贪杯多灌了几口。 有此美酒,不能独饮。 “徐先生不提我险些忘记,上次徐先生向江大人举荐我三哥一事。” 宁无恙想到这里,亲自去酒窖里装满了两个六两重的竹筒,拴好绳交到徐几道的手中。 徐几道一掂量,便知有多重,吓了一跳,受宠若惊地问:“都给我吗?” 这两桶竹酒若换御贡酒,一两酒百两银的价格来算,价值不菲。 “权当两位照顾我家三哥的谢礼,若喝得好还可以再来拿,只是,这蒸酒是我自家酿的,还请先生暂时不要对外宣扬。” 宁无恙知道蒸馏酒这事瞒不了太久。 小作坊生产香水,还能够用花香盖住几百来斤的蒸馏酒香,不进门便闻不出来。 可若大规模生产香水之时,恐怕十里八乡的好酒之人,都能闻出不对劲来。 他得趁着没露馅之前,找到合适的人选,用酿酒方子给他或宁家换一个契机。 江宴此人对三哥极为看重,倒是一个不错的人选。 而徐几道听完他的嘱咐,大吃一惊:“不要对外宣扬?莫非宁公子的这两桶烈酒不是偶然所得?” 宁无恙但笑不语。 成年人的不反驳大多时候便是默认。 徐几道想到宁无恙不仅有好诗好词还有好酒,整个人像飘在云端似的,感觉眼前的人和事都不太真实。 转念想到宁公子嘱咐他不对外宣扬的原因,定是担心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他沉声保证:“请宁公子放心,我绝对不会让外人知道这件事。” 就在宁无恙思考,江宴算不算徐先生说的外人时。 得到美酒的徐几道一手一只竹桶,拱手作揖后,像是身后有狗撵似的,跑得飞快。 完全忘记了他特意前来,是因为潇湘馆出的题目,想向宁无恙请教,如何给他人写词还能写得如此身临其境、感同身受的方法。 宁无恙看到徐几道比起重视美酒,更重视喝酒的人,心中有了答案。 “这么看来,江大人应该不算是外人。” 从徐几道这边搭上江宴这条人脉,要是能够妥善处理好蒸馏酒最好。 毕竟江宴是金陵知府,二伯就在他手底下办差。 如果不能,只有找个级别足够高的官员等价交换。 无论是晋王派的还是康王派的,只要开出的条件合适,不会让他卷入争储的风波之中,这蒸馏酒的秘方,便是“价”高者得。 康王之女静娴郡主,似乎不喜欢他这种不务正业的才子,不然早跟着季小姐一起来找他玩了。 “要不,后日去潇湘馆的四楼,接触一下那位安小侯爷,看看我们有没有缘分?” 还可以顺便再见一下倾慕他的花魁姑娘。 青楼可是消耗熏香的大户,把这块市场争夺过来,光是潇湘馆,每年至少两千瓶香水起步。 至于上四楼会遇到许多难题的事。 宁无恙没有放在心上。 不论是作诗赋词还是对联策论,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上四层楼也可一试。 “先把香水给两位姑娘送去,保证她们当天艳压群芳。” 还有宣传香水铺子新名字的那两首词。 宁无恙又从右手袖子里掏出两张写满字迹的草纸。 其中一张抬头上便是《蝶恋花》三个字。 这首词是他想请季谨帮忙选择时,可供参考的宣传“词”。 挑出这一张,宁无恙想了想,又把另一张纸原封不动地塞回去,把《蝶恋花》这首词,直接扔进了灶堂里。 若徐几道在此,定会后悔自己走得太早,以至于错失了一纸词帖真迹,以及首次观赏《蝶恋花》这首词,和另一首宣传包含“暗香去”的新词的机会。 …… 湖心小岛。 沈幼初为了防止晒黑,这几日没有去季府的楼阁观察宁公子的动向,而是呆在岛上泡花瓣澡、量裁衣服、搭配首饰,忙得不亦乐乎。 “梅香,你看这套粉红色的罗丝裙怎么样,裙摆绣的蝴蝶,走进来像活了一样能够翩然起舞。” “梅香,要不我还是穿这套绿色的儒裙去,显得文静素雅,和谨儿走在一起一定很搭。” 被一堆衣服包围的梅香,欲哭无泪。 她只是一个护卫,对服饰搭配一窍不通。 让她给小姐参谋穿啥衣服出门,还不如罚她去背诗。 “小姐,宁公子让人送来了香水。” 梅香感激地看着走进来通传的菊香,感觉菊香此时简直就像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宁公子没有亲自过来吗?”沈幼初把贴在胸前的长裙往床上一扔,看向菊香手里的食盒。 菊香想到湖畔桥头小厮的话,如实回答:“宁公子去给季小姐送香水了。” “他可真忙……反正后天能见面,我要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让他惊艳。” 沈幼初美滋滋地说完,打开食盒。 里面整齐地码着四十一瓶香水,其中的一瓶用米糊粘着“梅香”二字。 剩下的四十瓶香水瓶子上,则贴着它们的香味区别。 沈幼初拿起一瓶桃花香水,指甲轻柔地描绘完上面的字迹后,惊呼一声:“呀!这字是宁公子写的?” “平安医馆里除了宁公子,其他都是大字不识几个的武夫,应当是宁公子写的。” 菊香的回答,让沈幼初更加诧异。 她一直以为宁公子只会写那种……潦草的字体,没想到还会写这种,她从未见过的字体。 很奇特。 也很好看。 “光凭这字,我觉得香水只卖五十两一瓶有些亏。” 沈幼初迫不及待地打开木塞,还未仔细去闻,一股浓郁香味却不腻味的花香在房间里弥漫开来。 站在两步开外的菊香,闻到这个味道,面色都为之一变。 短短五日,桃花香水的香气居然真的变得又浓郁又纯粹了。 真是稀奇。 “好香呀~~有这样的香水,我还挑什么衣服,我随便穿,一定是当天最亮眼的存在。”沈幼初将几滴倒在手臂上,跑到院子里转了几圈。 花丛里的蝴蝶都闻香凑了过来,随着她翩然起舞。 “哈哈哈,你们看,连蝴蝶都分不清这是香水还是花香了。” 沈幼初的笑颜比花丛里的鲜花还要灿烂。 菊香上一次看到小姐发自肺腑的笑,还是小姐上次见到宁无恙的时候。 也不知道小姐是因为香水而开心,还是爱屋及乌,用了心上人给她制的香水而如此开心。 梅香看到小姐沉醉在幸福中的模样,实在不忍心打击她。 “沈大小姐,你不是说过,你和季小姐都会在聚贤集会前,收到宁公子所制的香水。” “到那日,你美美地站在季小姐身边,看她与宁公子评诗论词,无话不谈……我觉得你还是趁这个工夫,多看几首诗词更务实。” 梅香朝着哪壶不开提哪壶的静娴郡主看去,光是想想那个画面,她已经开始心疼自家小姐了。 第五十六章 下通牒 正在开心地转圈圈的沈幼初闻言停了下来,越想越觉得确实是这么一回事。 她嘟起小嘴掐着腰,对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周静娴哼哼着:“静娴郡主,亏我还给你准备了你喜欢的梅花香水,想让你成为当天的焦点,哼,现在我后悔了,我要吃独食。” “别呀,沈大小姐是天底下最美的女子,谁也不及你。”周静娴连忙哄她。 沈幼初并未真的生气,却还是装作生气的模样,直到周静娴搜肠刮肚把好话说尽,她才装作消了气,让梅香把贴有“梅花”二字的一瓶香水,交给周静娴。 周静娴闻过了桃花香水,对于梅花香水自然也有所期待。 只是当她拿到香水瓷瓶的时候,目光不由得落在了瓶身贴着的草纸上,凤眸微睁,视线随着那行云流水般的字迹勾勒出“梅花”二字后,颇为惊讶地问:“这字是谁写的?” 这种字体,她还是第一次见。 “宁公子亲手写的,漂亮,像是在作画一样。”沈幼初并没有吹嘘。 她也没见过这样的字体,比楷书还要飘逸,又比草书略显规整。 和之前宁公子写的狗爬字倒是有些相似之处,但起承转折间的结构更加精妙。 周静娴想到她看过宁无恙的画像,再看瓶身上的字迹,对于此人倒是有了一丝兴趣:“都说字如其人,我原以为这位宁诗仙卖诗赚钱,又不顾及外界流言,是一个不受拘束的人,可看他的字迹筋力老健,风骨中透着一番规矩的仪态……” “静娴,你不会因为这两个字,想拉拢宁公子帮你忙?”沈幼初吓了一跳,连忙夺过她手里的香水,紧张的解释:“宁公子说过不想参与争储之事,你可不要……” “我只是想见见这位宁诗仙,没打算让他帮我,最近成易被我缠得态度好似要松动了一些,我暂时不会更改目标。” 周静娴又重新夺回香水,拔开木塞。 一股清香怡人的梅香自瓶中发散而出,没有用干梅花制成熏香中的那股烟火气,反倒有一种冰天雪地里的清凛感,让她忍不住低眉深嗅。 “确实比叶氏熏香强了许多。” 面对周静娴由衷的评价,沈幼初与有荣焉。 这可是宁公子制的,世间独一无二! “宁公子有了这个制作香水的秘方,宁家很快便能跻身金陵富商之中,幼初你若想嫁到宁家,也没那么大的阻碍了。” 周静娴想到自己奔波一晚,可能都赚不到五十两,赶紧把木塞盖回去,另作他用。 由于周安故意不给她送请柬,她在聚贤齐会当日只能自行解题登楼。 她对诗词方面的造诣,远不如她杀人的水平,恐怕只能登上一层楼或二层楼。 在众人云集之处,有这味香水相助,她必定能够吸引来不少学子的注意,借机打开话题。 “静娴,你真不打算和我一起去四楼吗?”沈幼初抱住周静娴的胳膊撒着娇,“我要带你上去,周安他不敢赶你走的。” “我知道,但奔着四层楼去的,都是想投靠晋王的人,晋王财大势粗,我借你的湖心小岛刚摸清了金陵才子的情况,他便紧跟着包下潇洒馆办聚贤集会,我只能舍弃头部那些才子,转向周安不重视的那些学子。” 周静娴也很无奈。 可谁叫她势弱于人没得选呢。 由于不少人投奔晋王,他们的用人之道,在于择优而用,可以挑挑拣拣,有时候甚至可凭个人喜好,不喜欢便舍弃。 她替父王寻找可用之才也会挑选,宁缺毋滥的同时,更重视人才的培养和作用。 一层楼和二层楼里,应该能遇到周安不重视、却能培养的学子。 “说起来,周安好像至今没给宁公子下请柬?”沈幼初朝菊香看去,见菊香点头应是,计上心头。 “静娴,要不你让宁公子帮你,你们一起上四楼,若是这么做的话,我敢保证,聚贤集会当日最出彩的,一定是你们二人。” 沈幼初确实是想在宁无恙面前惊艳亮相。 可她更想解决好友的燃眉之急。 周静娴哪里不明白她的心思,想到这个主意确实不错,但需要幼初出面去请宁无恙帮忙,尤其是传闻潇湘馆各层楼的题目异常困难。 她不愿意让幼初去欠这个人情,更不想让宁无恙为难。 “若是有缘能够和宁公子一起登楼,我便自己请他帮这个忙,若是无缘,我也不强求。”周静娴见幼初还想说服她,连忙转移话题:“我觉得你穿那件粉红色绣着桃花的蜀锦长裙更好看。” “是吗?我也喜欢那一身,梅香,快去把它翻出来我再试试。” …… 宁无恙从季府送完香水回到铺子时,老远便看到门外停着一辆“叶府”标识的马车,二伯则在马车前躬身站着。 是叶通判来了。 宁无恙想到叶昌隆想让他赔偿十万两银子,而买下二百瓶香水的事,再看到叶通判故意在他面前展示出二伯备受打压的境况,猜到了对方恐怕是来下达最后通牒的。 他离着马车还有十步远时,叶通判便挑起车帘走下马车,未语先笑:“哈哈,宁公子,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多亏叶公子支持我的生意,最近吃得好睡得香。”宁无恙的话,成功让后面跟着下马车的叶昌隆脸色一黑。 但很快,叶昌隆又换上了一副假笑的脸庞,主动迎上前来,对着他鞠躬,长身一拜。 叶通判连忙说道:“关于柳家小姐的事,确实是昌隆这小子做得不对,还望宁公子能够大肚能容,原谅我这个不争气的侄子。” “这件事金陵城都快无人谈论了,叶大人不必再提。”宁无恙知道对方是在做戏,也知道叶家花了不少银钱,将叶柳两家传闻压了下去。 一直到他不可能再利用此事掀起任何风浪,才会带着叶昌隆登门,这般谨慎的做法,他再揪着不放也没任何结果。 最多也就是……弃我去者不可留,害我命者宰了他。 宁无恙看了一眼一直不发一言的二伯,:“叶大人有事冲着我来,不要牵连到我二伯。” “宁公子说笑了,我罚宁书吏在这里站一个时辰,不是因为宁公子,只是因为他又犯了错。”叶通判像叫狗一般,朝着宁卫国勾了勾手。 “宁书吏,你有宁公子这位被称作诗仙的侄子,犯了错应该早日请教宁公子,让他帮助你改正才是,若宁公子不帮忙,你这个书吏的职位怕是不保喽。” 站在叶通判身边的叶昌隆早已站直了身,看到满脸不忿却也只能忍受大伯刁难的宁卫国,脸上露出小人得志般的奸笑。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他对于宁无恙在聚贤集会上身败名裂一事,已是十拿九稳,但为了看宁无恙憋屈的模样,还是特意和大伯来了一趟。 宁无恙看向几日不见,仿佛一下苍老了十来岁的二伯,神色微愠:“二伯在任十年,兢兢业业,能力出众,我没有什么好指点他的,叶大人若觉得二伯不能胜任府衙吏书一职,撤职停留随你,大不了我再帮二伯捐个别的官当当,二伯,你说呢?” 第五十七章 我拒绝 先前曾与二伯沟通过的宁无恙,知道二伯难以割舍的并非没有品级的吏书这个职位,而是想给三哥宁无碍铺路。 如今三哥弃文从武,他认为二伯这个不能称作小官的吏书一职,形同鸡肋。 但究竟如何,还要看二伯的决断。 本来宁卫国只是自己受到叶通判的管制,还能忍受,可看到眼下,叶通判想利用他的职位来要挟宁无恙臣服于叶家,几句轻飘飘的道歉,便原谅了叶柳两家所为。 还要让宁无恙受到叶通判的管制,他绝不能因为自己这个可有可无的前程,误了侄子! “无恙,这个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案子出现问题就要背黑锅说文书写错的小书吏,我早就不想干了!” 吏书本是府衙的正职,可像他这种不入官籍的书吏,是代替吏书工作但不任职的编外小书吏,全府衙算上他就有三个。 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也不少。 宁卫国摘下头上的黑色纱帽,扔到叶通判的怀里。 “叶大人,我请辞!” 平日在府衙里夹着尾巴做人的小书吏,突然硬气起来,打了叶通判一个措手不及。 宁卫国不受他的威胁,他还如何利用此事来逼宁无恙就范? 倒是叶昌隆,见状万分欣喜,趁机煽风点火:“宁卫国,此事非同小可,我伯父本意是想提拔你,你可不要给脸不要脸!” “宁书吏,只要你宁家肯与我们叶家合作,我便举荐你成为正式的吏书,官居九品。”叶通判稳住心神,直接对着宁无恙开出他的条件:“除此以外,宁家其他子弟,只要本官能帮得上忙的,都会义不容辞。” 谁都知道,想得到多少,便要付出多少。 宁无恙觉得仅凭自己诗仙的身份和如今的影响力,让叶通判开出如此优厚的条件,此事必定不简单。 作为一只脚踏入官场里的宁卫国,自然也明白这种事,他警惕地盯着叶通判,不解地问:“叶大人打算让宁家做什么?” “也不是上刀山下火海的难事,本官只想请宁公子在后日潇湘馆的聚贤集会,登上四层楼,与安小侯爷见上一面。” 叶通判假模假样的笑着,眯着眼掩饰住眼中的野心。 宁无恙与宁卫国对视一眼,后者心中一凛,连忙摇头以示拒绝。 不行! 若是自行登上四层楼的话,见到安小侯爷便见了。 可若是此时答应了叶通判的话,见到安小侯爷便相当于当场投靠了晋王! “叶通判,我宁家不会因为谁的个人得失,参与到掉脑袋的事情中去,无恙!”宁卫国大喊一声。 宁无恙立即接话:“叶大人,此事我们无法合作,请回。” 等到香水宣扬得金陵人尽皆知时。 宁家和叶家马上便会成为不死不休的竞争对手。 他此时也不必再给叶通判面子:“当初叶氏典当行强取豪夺,叶昌隆假借方士之手想取我性命,你们叶家如此做派,我不会与虎谋皮。” 说叶家是虎,都是宁无恙抬举他们。 为了给晋王拉拢人才,不惜放下身段来赔礼道歉的叶家,最多是一个马前卒。 “叶昌隆三番五次陷害我的事,不是他口头道几句歉便能抹平的。”宁无恙看向一直在旁边冷笑的叶昌隆,知道这厮不是真心道歉。 好在。 他也从没想过与叶家合作。 “宁公子,你也不必急着拒绝我。”叶通判知道宁无恙不会如此轻巧的答应,若是宁无恙真的毫无风骨,也不配让徐几道称之为诗仙。 宁无恙面对着丝毫不慌的叶通判,眉锋一挑,不知道他葫芦里又在卖什么药。 正想着,叶通判从袖子里掏出一卷绢纸,在他面前晃了晃:“宁公子或许不知道,聚贤集会上的题目有多困难,而金陵乃至整个江南道,又有多少人盯着你的诗仙称号,欲夺之而后快。” “我知道。” 宁无恙也曾年少轻狂过,也是从谁也不服谁的年纪过来的。 更何况这是一个重文抑武的时代,诗仙这块金字招牌焊在身上,相当于一辈子前途无忧。 他当然知道有多少人想取而代之了。 “你……”叶通判看到淡定自若的宁无恙噎了一下,很快又调整好故作紧张的神情与语气,继续诱导道:“我愿意与宁公子一道守住诗仙的称呼,只要宁公子与我合作,登上四层楼的题目,便是宁公子的。” 叶通判竟提前向自己泄露题目?! 宁无恙终于面露错愕之色。 宁卫国直接惊呆了。 见到伯侄二人如此反应,一直看戏的叶昌隆终于紧张起来。 万一宁无恙答应下来,他必定前功尽弃。 “如果宁无恙你答应与我叶家合作,从今往后,你绝不能再利用我叶氏熏香的名声胡作非为!”叶昌隆的突然打岔,惹来叶通判一记眼神警告。 着什么急! 像这样限制宁家的条件,必须等到拉拢成功再提,那时宁家任他们调令。 此时提出来,只会让宁家瞻前顾后,难以决断。 但叶昌隆丝毫不为所动,反而还朝宁无恙伸出手去,趾高气昂地说道:“先把一万两还给我,剩下的九万两,以后你再慢慢还。” “看叶公子的态度,不像是让我们宁家合作,倒是想让我们宁家成为叶家的部下,对你们听之任之。” 宁无恙的话让叶通判老脸上挂满了尴尬之色,却没有反驳。 而叶昌隆还在故意的叫嚣着:“是又如何?我们替你守住诗仙的称号,替你宁家铺好通往官场的康庄大道,你为我们叶家做事不是应该的?” 叶通判也没有反驳这番话。 因为他就是这么想的,也打算这么做。 宁无恙见他们这两只狐狸终于露出了尾巴,无声冷笑:“既是如此,那便没什么好说的,我不作弊也能守住诗仙的称号,至于一万两银子,到时候我会按照契约把二百瓶香水送到潇湘馆去,两位,慢走不送。” “宁无恙,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叶通判眼见他拿出了如此诚意,宁无恙还油盐不进,终于恼羞成怒,眼中闪过一道杀意。 若非他亲自向安小侯爷举荐了宁无恙,此时必定会找个更听话的人取而代之。 宁无恙根本没有理会叶通判的意思。 既然叶通判不走,干脆自己和二伯走回铺子。 砰。 紧闭大门。 直接让追上来的叶通判,又吃了一顿闭门羹。 “宁!无!恙!” 叶通判站在大门口,气得怒吼。 恨不得此刻让人围了平安医馆,把宁无恙揪出来拷打一顿,逼其臣服。 第五十八章 潇湘馆 叶昌隆生怕叶通判小不忍则乱大谋,此刻冲宁无恙下手,导致宁无恙参加不了聚贤集会,坏了他的好事,小声建议:“大伯不必急于一时,反正宁无恙后日必定会去潇湘馆,届时他看到题目,知道大伯的一番苦心,必定会主动前来认错。” 不撞南墙不回头,不到黄河不死心。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叶通判总隐隐约约觉得此事,有暗中失控的感觉。 他看向刚才故意打岔的大侄子,沉吟道:“昌隆,若宁无恙拼着诗仙的称号不要,也不与叶家合作呢?若他制成的香水,确实比叶家熏香好呢?” 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而叶通判担心的这个“万一”,正是叶昌隆对宁无恙布下的杀局! “大伯,若宁无恙到时候真的不识抬举,我便再挑几个才子,答对题目登上四层楼,替你在小侯爷面前美言几句,一个名不符实的诗仙和一个听你话的诗仙,你觉得哪个更适合为小侯爷效力?” 自然是听话的! 叶通判明了,对着叶昌隆欣慰一笑:“你说得对,主动权在我们手里,题目我们也预先知晓,哪怕宁无恙再厉害,只要他不肯合作,我们便派人抢先登上四层楼!” 虽说到时候登上去的,是提前准备好答案的才子。 也比决心与他对着干的宁无恙要强。 “若宁无恙真的制成了比熏香更好的香水,”叶昌隆看了一眼大门的方向,眼中闪过狠厉之色:“他若上交秘方予我们也便罢了,他若不肯,届时还要大伯为咱们叶家守住熏香这个聚宝盆。” “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 叶通判知道叶昌隆有了进可攻、退可守的周全安排,也不再执着于今日便让宁无恙表态。 离开家,他也没忘记出一口恶气:“宁卫国,你明日请辞呈递到府衙去,从今往后,你不再是金陵府的小书吏了!” 门内。 宁卫国听到叶通判的话,尽管丢掉了职位,但却没由来得松了一口气。 自从当上这个小书吏,说是负责整理核对文书,其实就是府衙一名负责打杂的小吏,连正经继任父职的衙役,都能在他头上踩一脚,他却无法声张。 “也算是解脱了。”宁卫国一口气松完,整颗心却又悬了起来,求助似地看向宁无恙:“无恙,你得跟我回宁府一趟,向你二伯母说明白,叶通判是如何逼迫宁家的,否则,你二伯母一定会罚我抄书的。” 宁无恙同情地看了一眼二伯,想起徐几道拎走的那两竹桶的酒。 距离武举考试还有三个多月,而距离和叶家撕破脸近在眼前。 蒸馏酒的秘方瞒不到等三哥考上武举后,给三哥换功名,不如…… “二伯,知府江大人和你关系如何?” “别提了,叶通判这几天总是让我改文书,江大人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总是让我搬一趟趟地搬那些陈年重物。” 宁卫国撸起袖子,露出胳膊上纵横交错、深浅不一的瘀青,满脸不忿。 “这狗屁小吏谁愿干谁干,我不伺候他们了!” “……” 宁无恙揉了揉眉心,脑子有些乱。 江宴特意叮咛三哥去考武举,转头却“虐待”二伯,这种套路和叶通判很相似啊。 算了。 秘方的事再观察观察,眼下最重要的,是香水宣传。 “无恙,你要去潇湘馆登四层楼吗?”宁卫国一脸的兴奋与紧张,好似要去登楼的是他。 宁无恙想到叶通判方才的话,知道自己去了潇湘馆,不与叶通判合作,一定不会轻易走出潇湘馆。 再加上与叶昌隆的契约文书,想要得到客观公正的评断,最安全的做法,便是登上四层楼,闹一个人尽皆知。 “我去。” “无恙,二伯也不知道你实力到底有多强,可府衙里早就传遍了,想上四层楼,题目是真的难,你除了会作诗,还会别的吗?不会的话,要不趁着这两日让你二伯母给你补一补功课?” 宁无恙看到二伯小心翼翼的表情,严重怀疑,二伯不是为了让他登上四层楼,才请二伯母给他补课。 单纯的是想祸水东引,转移二伯母对辞官这件事的注意力。 他怜悯地看了一眼二伯,笑着拒绝:“不必了,我这两日有更重要的事要忙,二伯,你忍了叶通判他们这么多天,再忍两日,哈哈哈。” 宁无恙实在没忍住,不厚道地笑了。 后肩处顿时挨了二伯一巴掌,火辣辣的疼。 他感觉江宴还是对二伯手下留情了,以至于搬了这么多天重物,竟没能让二伯累趴下,还有力气揍他。 “二伯,有机会我一定给你捐个武官,比如负责开城门的守城小兵,你这么大力气去做这件事都不必找帮手,一个能顶仨。” “你小子还敢打趣我?看拳!” …… 接下来的两日。 宁无恙不只会在清晨被朗朗的读书声吵醒,晚上睡觉时,耳边都是挥之不去的“之乎者也”。 待到聚贤集会当日。 天还没亮,巷子里的狗子们便被沉重的脚步声惊得狂吠,把宁无恙吵了起来。 “潇湘馆巳时才开门,这群人卯时出动,怎么着,是排队靠前站得更高吗?” 反正距离叶昌隆接收香水期限还有半日。 宁无恙翻了个身,手臂搭在耳朵上接着睡。 这一觉,直到外面没有人声时,他才被日上三竿的太阳晒得屁股发热清醒过来。 练了套五禽戏,又耍了套枪法,不紧不慢地吃着云飞他们留的早饭。 三条街外的季府阁楼上。 沈幼初踮着脚,看到站在桃树下,边啃包子边逗猫的那个背影,又好气又好笑。 “谨儿,再过半个时辰便是巳时了,宁公子还在吃早饭,看来他是真的不打算和我们一起去潇湘馆。” “幼初,昨日宁公子不是送来了书信,他没有请柬,也不想挤在人群里挤坏了要送的货物,让我们今日先行一步?” 季谨比沈幼初高半头,不必踮脚也将宁无恙的一举一动看得一清二楚,见他如此淡定的行事,心中多日来的担忧减少了许多。 沈幼初听到“请柬”二字,小脸微垮,轻哼一声:“周安给徐先生下了请柬不给宁公子,我看等宁公子上了四层楼的时候,他会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胳膊又拧不过大腿。 季谨想到宁家如今的落魄,知道周安这是看人下菜的正常做法,心里虽气愤于周安不识宁公子的大才,但也无济于事。 今日若非为了避免宁公子在叶通判手上吃亏,还有帮宁公子宣扬香水的好处,她是不会去潇湘馆凑这个热闹的。 “小姐,季小姐,马车安排妥当,要出发吗?” “现在就走。” 沈幼初忙不迭地挽起季谨的胳膊,轻轻踢了踢身上粉红的长裙,一举一动间,有股甜蜜的桃花香气随着裙摆新绣上去的桃花花瓣,随风飘荡。 “走,谨儿,我们去潇湘馆砸场子去啦!” 她要让这场聚贤集会,变成招蜂引蝶品香大会。 看到周安那敢怒不敢言的脸庞,一定很有趣。 让他欺负宁公子,哼。 “出发!” 第五十九章 暗香去 一辆华丽的马车自季府大门走出,绣着菊花花纹的车帘、窗帘,在马车行走时,轻轻扬起,无论走到哪里,时刻散发着菊花淡雅的香味。 虽不甜腻浓郁,但却沁人心脾。 明明才到盛夏时节,池塘里的荷花刚刚盛放,这股菊花花香却弥漫在金陵城数条街道上,挥之不散,一时间引来无数人侧目。 “这是谁家的马车,怎么这么香?” “好像是季府的马车,都说季小姐酷爱菊花,难道出行的时候,还要在马车上摆几盆反季的菊花,真奢侈。” “不对,这马车是从季府出来的,可看车梁上面的族徽,是沈家的!” 提及沈家,一掷千金在马车里放些反季节的菊花,用来香飘十里,大家便不以为奇了。 只是。 当车帘与窗帘由婢女卷起,人们看到马车里只端坐着两位美若天仙的千金小姐,和两个婢女,空荡荡的马车上并没有菊花时,全部迷惑不已。 “没有花,这香味是从何处来的?” “叶氏熏香铺子里的菊花香,全是干花的味道,为了易燃不生烟还夹杂了别的杂质,可这香味,就像是面前摆着一盆开得正旺的菊花一样。” 大家再仔细一看。 马车里岂止没有菊花盆栽,连熏香燃起的烟雾也没有。 趁着马车被人潮堵住去路之时,前去潇湘馆参加聚贤大会的千金小姐们,全部按捺不住好奇心,让婢女前去询问。 “季小姐,请问马车上的香气是从哪里来的?是出门前提前用熏香熏好的吗?是在哪个熏香铺子里买的?” 季谨除了在人前讨论诗词时,会侃侃而谈,平时都是缩在屋里看书。 像这么显眼的事,她还是第一次做,碰到前来打探的人,求助似地看向沈幼初。 沈幼初与季谨正相反,她最喜欢做这种高调的事了! “小丫头,去回你家小姐,这不是熏香,是香水,宁诗仙卖的香水。” 香水?! 得到答案的人们更加不解。 香水是个什么东西? “香水是一种用鲜花和一种特殊的水搭配在一起制成的,比熏香香味更加逼真,也不需要烟熏火烤。” “宁诗仙你们应该知道是谁,他家的平安医馆变成香水铺子了,你们想打听的话,等到聚贤集会散了,去宁诗仙的香水铺子打听。” 沈幼初按照宁无恙信上所说的,抛出了噱头,卖完关子就走。 她倒是想替宁公子多说几句,可是她除了知道这些,也不晓得其他呀。 沈幼初扫了眼后方停着的马车,有不少人家派了婢女前来打探消息,她从袖口里掏出一瓶香水,当着她们的面,用精致的小瓷勺往身上点了几滴桃花香水。 瞬间。 九月清冷的菊花丛中,盛放着一株娇艳的粉红桃花。 围上马车的人越来越多。 沈幼初看到所有的女孩对她投来羡慕嫉妒的目光,露出一个甜美又具有挑衅意味的笑容。 “爱美的千金小姐们,能不能买到香水,全看你们的缘分啦,宁公子马上要去潇湘馆,我先去等他啦。” 季谨见幼初丝毫不掩饰她对宁公子的偏爱,也是十分的羡慕。 哪怕她那次心境有了变化,感觉自己比起以前的不争,多了分主动。 可是,她依旧做不到像幼初一样,恣意洒脱。 “谨儿,你别走神,马上要见到周安了,也不知道五年未见,他还是不是非你不娶。”沈幼初的话,让季谨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五年前,因祖母重病,为防朝廷有人借孝道之由向大伯发难,她自请离京回金陵照顾祖母,后来祖母身体转好,听闻晋王请封周安为侯爷时,周安便向当今请求赐婚,让她嫁去晋王府。 好在大伯以她不在京城为由婉拒,当今也没指下这门婚事。 季谨想到周安这五年前来并未与她有过任何联系,小声回道:“不至于。” “这事可难说了,周安年满十八,却至今还未娶正妻,难保不是惦记你。”沈幼初抓住季谨的手,沉声叮咛:“到了潇湘馆你记住别和我走散了。” “嗯。” 换作平时这种才子大会,季谨还会参与其中。 今日,她是冲着宁公子来的,别的热闹自然不会去凑。 任周安是否还惦记着她,季家也绝不会与晋王府联姻的,当今在未确立皇储之前,也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 潇湘馆位于金陵城西,依河而建。 玄武湖位于金陵城东,环山而绕。 当潇湘馆那边热闹正开始,到处人挤人时,香水铺子前难得冷清的空无一人。 宁无恙和云飞一起,把刚刚题好字的牌匾挂到了大门口。 扯掉红布,云飞看到上面的三个字,手指虚点着,一字一顿地念了出来。 “暗、香、去!公子,这三个字我都认得!” “小云飞厉害了。” 宁无恙毫不走心地夸了一句,对于这个名字更加满意了。 连小云飞这个大字不识一箩筐的人都认得这上面的字,决定这个名字日后必定能把从权贵,到平民阶级的所有客人,统统拿下。 “公子,我们这算是今日开业了吗?” 云飞扫了一眼周围空荡荡的街道,总感觉公子不看黄历,选了这么一个日子不太吉利。 宁无恙知道开业应该有一个热闹的仪式。 但他觉得,比起像去柳家退婚那时的强行热闹来说,自发的宾客满座的那种热闹,才是铺子最需要的。 他看向自己亲手所题的得意之作,对着不太满意的小云飞高深一笑:“守得住一时冷清,才能耐得住一世繁华。” “公子,我不懂。” “以后你会懂的,去把叶昌隆的二百瓶香水装好,我们也该出发了。” 一瓶香水三两重,二百瓶香水只有六十斤。 但为了显示出对这一笔大单子的重视,宁无恙还是租了一辆牛车,把二百瓶分装进五口漆有“暗香去”的小箱子里,奔赴潇湘馆。 与潇湘馆相隔还有两条街时,便能闻到空气里飘荡的菊花香水的气味。 “这么香的味道,估计沈小姐把十瓶菊花香水全部沿途洒完了。” 好在消耗掉的十瓶菊花香水,过后便能带来百倍千倍的订单,他不仅不心疼,要不是担心串味,都想再把其他味道的香水洒在街上,来一轮狂轰滥炸式的暴力宣传。 在距离潇湘馆还有二里地的时候,牛车走不动了。 第六十章 送货来 车夫站在车驾上往前看了一眼,惆怅地叹了口气,与宁无恙打着商量:“公子,前面都是有钱人官爷家的马车,咱这小牛车挤不进去也不敢往前挤,劳烦两位走过去,车钱给一半就行。” “好。” 宁无恙付了车费,和云飞一人拎着两口箱子,一股脑地扎进了人群之中。 “让让!麻烦让一让!” “暗香去香水铺子的宁无恙,前来给叶氏熏香铺少东家叶昌隆,送二百瓶香水!” 中气十足的喊叫声,本该被热烈的议论声所淹没。 可当人们听到“香水”、“宁无恙”这两个关键词时,宁无恙所到之处,鸦雀无声。 男的全部盯着他的脸庞,向周围好友确认这是否便是金陵流传甚广的诗仙。 女的全部盯着他的箱子,若非人群拦路冲不过来,宁无恙看到她们双眼放光的模样,知道她们一定早扑上来抢购一空了。 这让宁无恙觉得,若是今日在旁边摆个摊卖香水,剩余的七百瓶可能都不够抢的。 当然了。 这种促销手段也只能想想而已。 今日召开聚贤集会的,可是晋王宠爱的儿子,周安小侯爷。 商有商道。 卖香水这件事可以借着这个场子,大出风头,但不能喧宾夺主。 经商,讲究的是和气生财。 除非这位安小侯爷和叶家一样,以为他是一个软柿子,想来将他搓扁捏圆,结下梁子。 不然的话,没必要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得罪晋王派。 这也是为何他明知道,跟着沈小姐她们一起出行必定风光大卖,还是选择在集会开始后才现身的原因。 “宁诗仙,你可算来了!” “一层楼的题目都已经揭晓了,不少人都进入了潇湘馆,你再来晚一些,连站的地方都没有了。” “宁公子,第一层楼只需要作诗一首便能进去,你走快一些,必须作一首惊艳四座的绝句,挫一挫江南道其他州府才子们的锐气!” 宁无恙看向说话的人,正是当日在柳府门前的手下败将林学子。 他两只手都占着,也没办法比手势,干脆隔着十米人群,大声应答:“林兄你放心!” “岂止是江南道的才子,我狠起来,连金陵府的才子们也没打算放过!” 光听前一句,在场的金陵府籍学子们全部振奋起来,想象着在宁无恙这位诗仙的带领下,冲上四层楼去。 待到后面一句讲出来,众人面面相觑,感觉到自己格局小了。 今日聚贤集会是个人战,搞地域分歧确实狭隘了。 当即便有不少学子,对着一道前来的同窗好友拱手作揖,不停地致歉:“兄台,一层楼的诗我做出来了,不等你了,我先行一步。” 一时间。 各州府之间,原本剑拔弩张的抱团氛围瞬间消失。 取而代之的便是少年郎们铆足劲儿头,誓要与所有人一决高下。 宁无恙一下子便感受到,其他州府来的学子们,对他敌视的目光减少了许多。 这才对嘛。 “你们的目标是解答题目,不是拿我当靶子。” 宁无恙此时已然和云飞来到了潇湘馆大门前面。 两丈宽的大门上挂着两块红绸布。 左侧写着进潇湘馆的规矩。 每层楼都有不同的题目可供选择,上楼的人数不加限制,但每人只有一次答题机会,能否上楼,由每层楼的评审审核评断。 诗词和策论等题目禁止套词以及用旧作文章,一经发现,秋后算账,永远逐出文坛。 右侧写着每层楼的评审名字和官位。 宁无恙仔细看了一眼,发现叶通判在第三层楼。 进入潇湘馆一层楼,也就是大堂的题目,则是大门两侧的青砖长墙上,悬挂着四幅字。 从右到左,除了分别写有“登楼登高”、“长江黄河”、“塞北江南”、“三山五岳”四个大字以外,还有对应的一行小字。 “作诗赋词皆可,需有景有情,不得偏题套词。” 宁无恙读完这些题目,感觉有命题作文那个味了。 景象范围很大,比起当初季谨出的“岁寒四友”的选择更加广阔。 但同样的,越是壮大的景观,想要将作者的感情融入诗词之中,便越发困难。 写起来不难,但品评起来,无法让人感同身受的话,还不如不写。 宁无恙看到刚才兴冲冲地辞别同窗去答题,灰溜溜地以袖掩面走回来的那些学子们,朝着周围看去。 叶家的马车没见着。 叶昌隆人呢? 他可没忘记,自己今日的首要目的是送货。 上几层楼还是次要的。 “宁无恙!本公子在这里!” 就在宁无恙还在四处寻找收货人时,叶昌隆得意洋洋的声音从潇湘馆大堂里传来。 循声望去。 叶昌隆和柳晴芳这两位老熟人,正坐在大堂中间的雅座上,喝着茶欣赏着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 宁无恙看到柳晴芳进了潇湘馆并不意外。 柳晴芳虽说人品有问题,但金陵才女的名号不是白得的,确实有些才华。 可叶昌隆在题目刚开始大堂里人数只有十几位时,便坐在其中喝茶了,再想到叶通判想给他漏题一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提前漏题,花钱代笔呗。 跟着晋王混的,借机扬名立万拿点好处当然能理解。 此事反正是安小侯爷张罗的,选的人才是真是假也与他无关,他也不打算揭穿叶昌隆真正的实力。 宁无恙走到门口,对着叶昌隆展示了一下手里的箱子。 “叶昌隆,二百瓶香水我给你送来了。” “说好了送来,不送到我面前来能叫送吗?”叶昌隆屁股像粘在椅子上一样,纹丝不动,手里的折扇虚点着大门左右:“你既然是一个送货的,就必须要把香水送到我跟前来,若是误了送货的时辰,也算是弄虚作假,你就等着赔我十万两银子!” 提到“香水”这两个字,叶昌隆的眼中闪过贪婪之色。 在闻到季谨和沈幼初身上散发的香味时,他便明白,宁无恙是真的撞了大运。 不仅摇身一变拥有了作诗的本事,还不知道从何处得来了能够碾压熏香生意的香水秘方。 这样好的秘方,理应是叶家的! “宁公子,大人让我给你带句话。” 这时,宁无恙身边挤过来一个青年,正是叶通判的侍卫。 侍卫说是带句话,可那趾高气昂的态度,完全是来下达命令的。 “大人说,若你同意听从大人的命令,交出香水秘方,他便保送你上四层楼向小侯爷引见你,保证宁家从此飞黄腾达。” 宁无恙没想到叶通判如此执着,在香水引起了如此轰动的时候,还想着拉拢他。 不过。 交出香水秘方这个条件,能够看出叶家确定了香水抢占熏香市场的实力。 宁无恙没理会志在必得的叶家侍卫,他冲着稳坐大堂的叶柳二人挑衅一笑:“叶昌隆,你猜是你们先喝完手里的那杯茶,还是我先把手里的二百瓶香水送到你们面前?” 第六十一章 很张狂吗 叶通判派来的侍卫听到这番话,愣在当场。 他没想到,宁无恙居然拒绝了叶通判的提议,还要当场向少东家发出挑战。 叶昌隆也愣了愣,继而欣喜若狂,故意仰起头,冲着楼上的方向,放声大笑:“哈哈!不愧是宁诗仙,说话这般张狂,你的意思是,根本没把安小侯爷出的题目放在眼里?” “不。” 宁无恙也抬头朝上方看去。 可惜站在外面,看不到四层楼上的情景。 他也没有所谓,泰然自若地笑了笑:“我不是没把安小侯爷的题目放在眼里,我是单纯的没把所有关于作诗的题目放在眼里。” 轰! 他的这番话犹如一场狂风席卷着平静的湖面,掀起了涛天巨浪。 无论是进入大堂的学子们,还是站在外面的学子们,全部惊得目瞪口呆。 “不愧是被诗王承认的诗仙,够狂!” “哪怕是诗王也有不擅长作诗的一些题材,他宁无恙才多大,嘴上没毛说出来的话能信吗?” “你不信是你没见过宁诗仙当场作诗,你不知道,那日柳府门前退婚时……” 面对质疑与肯定声,互持观点的双方每次有争论,都会把宁无恙去柳府退婚当日,一人大战百位学子的精彩场面复述了一遍。 坐在叶昌隆对面的柳晴芳,每次听到这样的话题,心里都是又悔又恨。 她悔的是自己识人不清,恨的是自己优柔寡断。 退婚当日便应该借着叶通判的官威,不惧御赐之物一事,把宁无恙抓进大牢里! 也不至于每每提及宁无恙作诗,便会将她被退婚的事提起一遍,无形的将她与柳家拷打一遍! “宁诗仙,多说无益,你若真有本事,便把叶公子的二百瓶香水送进来,若没本事,不要站在门前,耽误旁的学子们答题。”柳晴芳把大家的注意力,重新拉回了宁无恙作诗一事上。 进入一层楼的代笔诗是她亲自写的。 并且写了两首! 柳晴芳有这两首诗,在面对宁无恙时,底气十足。 她不信宁无恙能够在短短的盏茶工夫便做出符合题目,并且能够超越她冥思苦想五日的诗作! 若宁无恙仓促作出一首诗来,她也可以趁着这个机会贬低这位大名鼎鼎的诗仙一番,那样,她心里的悔意才会消散。 “柳小姐我知道你很急,但我建议你还是多喝茶少说话。” 宁无恙说着上前一步。 马上有负责守门的侍卫伸出手臂,拦在了宁无恙的面前。 “答完题才能进去。” 侍卫穿着明黄色的锦织制服,一口地道的京城话,应该是安小侯爷的人。 “不是去评审那里答题吗?”宁无恙看到坐在十米开外的两个评审,见叶通判派来的侍卫朝着两人瞪了一眼。 想到这二人的官职是下县的县令,也没与他们争执的意思,转头对着小云飞说道:“走近些。” 既然不让他低调做人,那便只能高调做事。 宁无恙气沉丹田,朝着叶昌隆大喊一声:“叶昌隆,我们马上进去,你等着验货!” 他这个最是公平公正,说好了作诗的时间比喝茶时间短,绝对不会提前抢跑,一定会给叶昌隆喝茶的机会。 宁无恙的这句话在大堂里回荡,绕梁不息。 潇湘馆是环形掏出中空的结构,一层楼大堂在环形的正中心,中间吊着各种花样繁多的绳索,平日会用作表演飞天舞。 位于上方的各层楼,只要在靠近环心中间的位置,便能看清大堂里的一举一动,便于平时欣赏高舞,也因越往上的楼层包厢收费越贵,颇有种高人一等的感觉。 此时下方闹出来的动静,成功引起了上面楼层众人的注意。 正与季谨没话找话说的周安,听到传闻中的金陵诗仙到来了,靠着栏杆往下张望,看到一个衣着朴素却模样俊美的少年郎,眼神一暗。 好一个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难怪能够吸引得沈幼仪跟在其屁股后面转,甘愿为了宣扬宁家的香水,差点搅扰了他今日的集会。 还好他在京城请了多位名家大儒,集思广益出了许多有意思的题目,才不至于被抢了风头。 可此时见到宁无恙没把他出的题目放在眼里,周安看向一直盯着下方的沈幼初与季谨,轻笑一声:“不愧是金陵诗仙,连本侯费心安排的题目都没放在眼里,也不知他是真有才华还是死鸭子嘴硬。” “周安你不要阴阳怪气,宁公子说他马上进来的时候,说明他已经走在路上了。”沈幼初怼了一句,美眸里荡漾着无限情意。 不愧是宁公子,她就知道作个诗这种小事,根本难不倒他。 “沈小姐,照你的意思,宁无恙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便作出了一首诗?”周安还要再出声嘲讽。 大堂里已然响起了宁无恙的声音。 “《登鹳雀楼》: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由于走不到评审那里去念诗,为了防止某些人不认账,宁无恙特意念得很大声,足以让大堂内外十丈里的所有人全部听到。 他的这首诗念完。 刚才还争先恐后想往评审那里答题的学子们,全部停下脚步,呆若木鸡般站在当场。 每个人的脑子里全部回响着方才宁无恙的这首《登鹳雀楼》,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幅太阳依山下落,黄河向着滔滔大海东流的壮观景象。 而后面那的一句,仿佛是那东流的河水在拍击着他们的胸膛,激起了他们想要登上潇湘馆更高一层楼的强烈愿望。 就连已经进入大堂,正在角落里打听两个才子身世的周静娴,看到如此出类拔萃的宁无恙,险些冲上前去与之攀谈。 她早在幼初的画本上,见过宁无恙这张脸许多次。 可她此时方知,比起画像上的人来,本尊是多么的威风霸气、放肆不羁。 这种恃才傲物的才子很难让人把持得住,可她此时还是忍不住幻想,若是能够说服宁无恙加入父亲的阵营,绝对是一大助力! “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兄台们,今日我们必须追随着宁诗仙的脚步,站得更高!” “评审大人,我有一首诗!” “我也有!” 短暂的沉默过后,是被宁无恙的这首诗激励得更加亢奋的汹涌奋进。 根本不需要谁再出声评审,大家的反应决定了这首诗能否过关。 宁无恙扫了眼依旧还横亘在胸前的手臂,看向拿着茶杯,根本没有喝完杯中茶的叶昌隆,对着侍卫淡淡开口:“麻烦让让。” “……是。” 知晓此次题目有多难的侍卫,也被宁无恙出口成诗的实力吓了一跳,反应过来,连忙往旁边退了一步。 “叶、昌、隆。” 宁无恙一字一顿地喊着收货人的名字。 叶昌隆看到跨过门槛,走进大堂里的宁无恙,吓得打了个哆嗦,连忙求助似的朝柳晴芳看了过去。 大伯在三层楼没法帮忙,他只能寄希望于头脑比较聪明的柳晴芳阻拦一下宁无恙。 “……” 柳晴芳也因宁无恙这首脱口而出的诗作大吃一惊,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无尽的悔意,此时都转化为恨意。 她看到宁无恙走上前来,目光落在他手里提的箱子上,忽然急中生智。 第六十二章 别逼我 “拦下那个黑小子!小侯爷有令,今日除了答对题目的人能进潇湘馆,其他无论是随从还是护卫都不得进入!” 柳晴芳转过头,对着还不明白她这么做是何意的叶昌隆低声解释。 “只要你收不到货,宁无恙必须赔你十万两,哪怕他今日出尽风头也不怕,只要能把他拦下来,今日便是我们赢了!” 尽管这样有些无耻,但柳晴芳不能眼睁睁看着宁无恙不光在文坛上出尽风头,还要利用香水将叶氏打压下去。 假如宁无恙不仅坐实了诗仙的称号,还变成了金陵富商。 大家再提起她的时候,只会觉得她有眼无珠,才会放弃宁无恙选择叶昌隆。 她绝对!绝对不要成为像当初的大草包宁无恙一样,成为整个金陵的笑话! “对啊,在商言商,还有这么一招!” 叶昌隆拍了拍脑门,恍然省悟过来。 比作诗比不过宁无恙怕什么,越往上题目越难,他不信宁无恙能够比他更快登上四层楼。 再加上柳晴芳刚才提到了安小侯爷立下的规矩,假如宁无恙想完好无损的把二百瓶香水送到他手里,要么多带一个人,要么往返两次……再让他多作答一回题目! “小侯爷,今日聚贤集会,可不是阿猫阿狗都能来潇湘馆凑热闹的,若是有人敢坏了你的规矩,该当如何?” 叶昌隆还没能见过周安,但此刻也只能大着胆子赌一把。 赌安小侯爷看在叶家每年孝敬的份上,帮他说说话。 宁无恙知道叶昌隆和柳晴芳不要脸,可没想到他们如此不要脸。 虽说进来的人们确实没带随从,但他看到了梅香和菊香就站在四楼栏杆那里。 外面立的规矩上根本没有标明这一条,说明这个规矩存不存在全靠主办方最终定论。 “公子,怎么办?”被周安的侍卫拦下来的云飞,死鱼眼里闪过一道犀利的光芒。 眼见云飞受不了这个委屈想要硬闯,宁无恙干脆退到门槛处安抚道:“别慌,我倒想瞧瞧这位安小侯爷,是帮公理还是帮亲信。” 反正只送一百瓶香水给叶昌隆,对方绝对会趁着他往返的空档往楼上跑。 与其来回折腾,不如一锤定音。 宁无恙朝着左上方沈幼初她们所在的位置,高喊一声:“小侯爷,规矩是你定的,外面没写明这一条,最终解释权在你的手上,你怎么说?” 四楼,周安笑眯眯地打量着胆大心细的宁无恙,表面上不动声色,实则对于宁无恙敢当众让他表态的做法,不满到了极点。 “本侯以为诗王徐先生,能够仗着才华拒绝皇爷爷出任皇家先生一事,足够让本侯为之震撼,没想到今日又见到一位比徐先生更桀骜难训的诗仙。” 位于季谨上座的徐几道,正仔细地回味着《登鹳雀楼》里的波澜壮阔,此时听到周安斤斤计较的算计,眼皮都没抬一下。 对于叶柳两人不要脸的行为,徐几道表示深深的谴责。 但若是因此,能多听到宁公子的一首佳作,他都恨不得去大堂里,除了答题外,再另外和宁无恙比一场。 豁出老脸输了,至少能多得一首收录进诗集的佳作。 面对徐几道的无声沉默,周安也无法强迫对方开口,心情更加不爽,再看一直盯着下方久久未能回魂的季谨,他暗哼一声:看看。我倒要瞧瞧你们还能看多久! “聚贤集会,本是聚集贤才之地,虽没有写明不让带护卫随从的规矩,但本侯觉得大家应当有这个共同的认知。” 周安的一番话,等于是拉了偏架。 但对于这个结果。 坐在三楼上一直没开口的叶通判早已预料到了,他对着说话的周安投去感激之情,低头看向宁无恙,眼中满是凛然的杀机。 有小侯爷相帮,今日必让这个不听话的宁无恙身败名裂! 宁无恙对于周安的决定,也没有感到意外。 毕竟叶家可是晋王的死忠,而他只是一个拒绝叶家拉拢的诗人。 换作是他也会帮衬叶家说话,只是这么光明正大的挤兑他,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安小侯爷没打算与他建立合作关系,才选择这种得罪他的方式,既是如此,他不光可以拒绝叶通判,晋王派的所有人都不必再考虑! “宁无恙,你听到小侯爷的话没有!”叶昌隆得到了周安的支持,兴奋极了,连忙站起来就往二层楼方向走。 走的时候,还没忘记刺激宁无恙:“你不是说要把香水送到我的面前,有本事你来追我啊!别忘记,若是香水因为运送时发生了磕碰,你可得照十倍赔偿!” 叶昌隆的话音刚落,大堂里便有两人朝着宁无恙的方向走了过来。 看他们眼神不善但身材消瘦,应该是为了保证叶昌隆能够顺利进入潇湘馆的代笔才子。 为了钱投奔叶家不寒碜。 同样的。 宁无恙觉得为了十万两,多作一首诗也不寒碜。 “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可你们若是逼我的话,今日,我便除了送货……” 再把你们的场子给砸了。 宁无恙转身,对着云飞使了个眼色。 云飞连忙凑上前来,不等周安的侍卫阻拦,宁无恙一只脚踩在门槛上,一只脚落在云飞身边,在云飞耳边低语一阵。 侍卫朝着楼上看去,见主子没有赶人的手势,便站在旁边,虎视眈眈地盯着云飞。 别看这个黑小子又小又瘦,但同样身为护卫,只打一个照面他便明白,若真动起手来,他不是这个黑小子的对手! 若宁无恙让黑小子砸场子的话,今日小侯爷的集会便有可能泡汤。 “小云飞,记住我说的话了吗?” “嗯……有点难。” 云飞快哭了。 早知道跟随公子来潇湘馆除了送货还要背诗,应该让识字多的童大哥来的! 宁无恙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心道:看来他追击叶昌隆的速度,会因为小云飞记性不好而变慢。 不过,也不急。 反正他有大把时间。 “这里这么记……不要死记硬背,有规律的……算了,这首字太多……再换一首更好记的。” 宁无恙的低语,引起了周围学子们的兴趣。 他们猜到,宁无恙应该是为了让云飞一起进入潇湘馆,当场代笔。 对于这种事,他们听到也权当没听到。 谁都看得出来,刚才的事是叶昌隆理亏,可安小侯爷却故意为难宁无恙。 若是宁无恙真的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再给云飞作一首诗,让其过关,不论代笔与否,光凭这个实力,他们都支持云飞这个护卫进入潇湘馆! 可是,为何听宁无恙话里的意思,他对照题目所作的诗,好像有很多首可供选择? 此时不少人都在想着,要不自己充当宁无恙的侍卫,不知道能否得到一首符合题目的佳作,进入潇湘馆。 半盏茶的工夫里。 没有一位学子前来打扰二人,全部翘首以盼,等着宁无恙成功将侍卫带进去。 或是。 被赶出来。 “记住了吗?”宁无恙有些担心地问:“要是记不住,可以再换一首。” “……” 众人这回听了个真真切切,全部瞠目结舌。 不等一些人拉下脸皮来冒充宁无恙的随从请诗仙当场赐诗。 云飞学着他家公子的样子,同样是招呼也不打一声,张嘴便来。 第六十三章 去帮他 “《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 云飞把最难的诗名背过,松了一口气,剩下的诗文内容,一口气背了出来。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背完后,云飞又在心里默默地背诵了一遍,确定一字不差,拎起手里的箱子便往大堂里迈步。 守在门口的护卫抬头看了一眼四楼,小侯爷没有表示出阻拦的意思,他松了口气。 身为护卫的他,并不知道这首诗厉不厉害,但大字不识一箩筐的他听完这首诗,也知道这首诗写的是何意思,仿佛看到了刚到江南时的情景。 再看周围的那些学子,全部张着嘴却一声不吭的反应,护卫便知,这首诗极好。 假如小侯爷让他阻拦宁无恙的护卫,很可能会被群起而攻之。 别看百无一用是书生,当他们拧成一股绳对抗小侯爷的话,小侯爷也不敢硬碰硬。 “公子,我背得如何?” 云飞走进大堂,挺起胸脯等着夸奖。 宁无恙还未出声,便听到头顶传来一道阴阳怪气的赞叹声。 “好诗!” “不愧是金陵宁诗仙,难怪看不上本侯爷出的题目,一口气能够作出两首气势不凡的言景抒情诗,当得起诗仙这个称呼!” 宁无恙抬头看向说话的周安。 话是好话,但说话的人不是好人的话,那么这些话说出来的用意,自然也不是好的。 他也不管周安是何企图,既然对方在此时捧他,他便打蛇随棍上:“小侯爷过奖了,还未谢过小侯爷,允许我多作一首诗带护卫进入潇湘馆。” “宁诗仙先别急着道谢,你要追的叶公子,此时往三楼去了。” 周安的话,让所有人全部朝着通往三楼的台阶看去。 叶昌隆与柳晴芳走过二楼,正急匆匆地往三楼上爬,哪里还有当初坐在大堂时喝茶说风凉话的淡定。 察觉到众人投来视线,两人也没有任何的停顿,生怕宁无恙运气太好,和护卫上了二层楼后再把他们当场抓住。 “叶昌隆可真不要脸,不光爬上了二层楼,如今还上了三层楼,我们寒窗苦读十余年,竟不如一个背不过《大兴诗词千篇集》的公子哥。” “没办法,谁叫人家有一个当通判的好大伯呢,这潇湘馆的布置还是叶家掏钱一手承办的。” “叶通判在三层楼上坐着,不出意外,一定给他侄子开后门。” 正说着。 叶昌隆与柳晴芳站在三楼楼梯口,伏案在纸上写了些什么后。 铛铛铛! 三楼的锣鼓敲响,叶通判当众宣布。 “恭喜叶昌隆叶公子与柳晴芳柳小姐,经过审核,成为第一位与第二位登上三层楼的人!” 叶通判硬着头皮宣布完。 果然没能收到周围人的鼓掌与庆贺,只有学子们的白眼与鄙夷。 叶通判对此也是无可奈何。 按照他与大侄子的约定,本意是等到有几人登上三层楼时,趁着不引人注意再上来。 可谁知宁无恙拒绝了与叶家合作不说,还通过沈幼初和季谨二人,把香水生意宣扬得人尽皆知。 就算他知道在场所有学子,哪怕安小侯爷也会质疑大侄子他们是提前准备了答案,才能登上三层楼,为了打击宁无恙拿到十万两的赔偿,让宁家交出香水秘方,守住叶家熏香铺子这个聚宝盆。 他也只能厚着脸皮,替大侄子开道! 宁无恙看到叶柳两人跑得这般快,对于登上二层楼的题目,也有了大概的猜测。 不出意外,还是考作诗。 他粗略地扫了一眼二层楼上屈指可数的学子们,再看大堂里逐渐增加的过关者,心中不免好奇,这位安小侯爷出个题目,还有怎样的花样。 “云飞,走,跟我上二楼。” 宁无恙看了一眼靠在三楼栏杆上,惊魂未定朝下张望的叶昌隆,不忘记好心地提醒一声。 “叶昌隆,你们呆在那里不安全,还是去四层楼。” 这楼上都上了,也不差那一层。 叶昌隆看出宁无恙瞧不起他,可他一个屁都不敢放。 因为此时,楼下的学子们的眼神,恨不得生吞了他,这个时候他还敢出风头的话,学子们的吐沫星子就能将他淹没。 若碰到一个不服气的,与他当场比试,那么他提前请人代笔做题的事,便会被揭露出来。 可是上四层…… 叶昌隆抬头看了眼上面的安小侯爷,心虚得额头直冒汗。 “叶昌隆要是能上四层楼,我们谁也能上!” “不公平!我们要求重新出题!” 面对着众人的质疑,叶昌隆汗如雨下,却依旧一言不发,只能当一个缩头乌龟。 楼上的周安,发现了叶昌隆没有了先前的嚣张,仔细地打量了一眼此人。 光看对方心虚的模样,便知道商贾出身的叶家,不可能靠真本事培养出拥有真才实学的才子来。 再看已经沿着楼梯来到二楼楼梯口的宁无恙,他权衡过后,便决定出手再帮一把,经常为父王提供银钱的叶家。 “宁诗仙,本侯听说你的香水乃是大兴独有,并且假一赔十,既是如此,不如趁着今日盛事,本侯见识一番香水的妙处,顺便替叶公子验验货。” 叶昌隆听到周安的话,险些喜极而泣。 他虽准备好了上四层楼的答案,但担心犯了众怒被揭穿代笔一事,不敢上去。 如今有小侯爷为他撑腰,今日宁无恙定会栽在这里! “宁无恙,我先去四楼等你,相信以你诗仙的本事,必定能保证香水一瓶不坏的送到小侯爷面前来。” 叶昌隆感觉自己又行了,迈着步子往四层楼的方向走去。 临走前,不忘记给各层楼的手下比划了一个摔杯子的手势。 众人明了。 每层楼都有两人,直勾勾地盯着宁无恙手里的箱子。 这样的局面下,宁无恙除了和云飞一起上楼,尽可能的护好箱子里的香水外,没有别的选择。 “为了让我多写一份答案,如此用心,可真是难为你们了。”宁无恙不觉得多写一份答案有何难的。 可当他扭头,看到面对着登上二层楼的题目,紧张的开始同手同脚的云飞,无奈一笑。 原来压力不在他这里,在小云飞这里。 怎么办? 现找一个能背诗、又能拎重物上楼,还绝对不会被周安收买的人的几率……和中彩票差不多了。 四楼上。 沈幼初美眸里像是能喷火似的,狠狠地剜了一眼周安,腾地一下站起身来:“周安,你逼着宁公子上四层楼也就罢了,还逼着他交两份答案,简直是欺人太甚!” 越往上题目越难,沈幼初相信宁无恙能上四层楼,可万一误了时辰呢? 就连季谨也跟着站了起来,紧咬贝齿,朝着周安福了一礼:“安小侯爷既是主办者,这里一切规矩是你说了算,既是如此,我们没有邀请宁公子的权利,便下楼与宁公子一道登楼,安小侯爷以为如何?” 无论是沈幼初还是季谨,都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周安欺负宁无恙。 她们此时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去帮他! 特别是季谨。 刚才听到宁公子念完诗,却没能亲眼看到他作诗时的风采,心里那股最原始的,想与他一起和光同尘的冲动再次涌上心头。 哪怕大庭广众之下,她也不再掩饰对宁无恙的好感与偏袒。 得罪周安、得罪晋王一派又如何? 她不惧! 第六十四章 周静娴 周安猜到沈幼初可能会冲他发难,却没料到,季谨会如此明确地表达出维护宁无恙的态度。 他先是一怔,接着假装浑然不在意地轻松一笑:“沈小姐、季小姐,不是我逼宁诗仙,是他自己要带护卫上楼,要交两份答卷。” “胡说八道!” 沈幼初怒指着已经上楼的叶昌隆,当场揭穿他们之间的关系。 “是你和叶昌隆一唱一和,故意为难宁公子,别以为我不知道叶家是你们晋王一派的,我告诉你,别人怕你周安,我可不怕!” 周安顿时面沉如水,强忍着咽下涌上喉头的一口恶气,看向牙尖嘴利的沈幼初。 若非她姓沈,早在沈幼初第一次顶撞他的时候,便被他扒光了她的衣服扔进乞丐堆里去凌辱了! “沈小姐息怒。”周安故意冲着宁无恙所在的方向大声喊道:“宁诗仙有他自己的尊严,若沈小姐与季小姐下楼,与他一起登楼的话,我觉得宁诗仙这么守规矩的一个人,为了守住自己诗仙之名,只怕要再多答两份答案。” “……” 被将了一军的沈幼初,握紧了粉拳,恨不得在周安脸上来一拳。 季谨也是借机,重新认识了一番五年未见的周安。 以前的周安虽爱仗势欺人,但还算讲道理。 如今的周安,就像伯父口中的晋王那般行事。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周安就算不是为了拉拢叶家,在宁公子放出豪言,说今日题目不难时,周安便打定主意,要给宁公子难堪。 “沈小姐若是下了四楼,这里就只剩下我与徐先生、黄大人作为登上四楼的评审,到时候你和宁诗仙想上来,还需要我决定去留。” 周安压低声音提醒一句,看着沈幼初因此想打他,却又不能打的隐忍表情,险些笑出声来。 这便是决定他人命运权利的美妙之处。 “宁诗仙。” 周安单手搭在栏杆下,朝着下方站在二层楼题目前许久,还没能开始作诗的宁无恙看去,假惺惺的问道:“若是题目太难,不妨本侯爷派护卫去接你,也免得沈小姐与季小姐记挂于你,要亲自下去接你呢。” “谢谢沈小姐和季小姐,不过你们下来的话,我还得多做两份答案,别急,我很快上来。” 宁无恙抬头冲着担忧他的两人,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 低下头的瞬间,面对着紧张到手抖的云飞,有些犯难。 再怎么挑选那些备用答案,想要过关,也要让云飞在这里背上好一会儿才行。 上二层楼的题目,是相对于一楼大堂基础上而出的。 一楼挂的四种题型,不论“登楼登高”、“长江黄河”、“塞北江南”、“三山五岳”,虽然也是命题,但即兴发挥的空间很大。 可这二层的题目,则精准定位到了某地某景。 八幅卷轴上的题目是按照进入一楼大堂的四幅卷轴定位的,运气好的学子,曾游历过这上面的某地某景,可能很快便能作答。 运气差的,在进大堂时,把自己能对四种情景所擅长作的诗交了答案后,再上这二层楼看到这个加强版的题目,不能在一楼的基础上套词,或是超越一楼所做的诗,根本上不去。 简直就是搞心态。 “真会玩。” 宁无恙此时也顾不得传诵程度和质量,刚想起一首简单的七言绝句,身后响起沉重的脚步声。 “宁公子若是想不出答案,可以让我们先上去试试。” 先前一直在大堂里虎视眈眈盯着他手里箱子的两个学子,正站在离他两步远的台阶外,阴恻恻地笑着。 “云飞,你过来。” 宁无恙决定先让云飞过去。 就在这时。 那两人忽然加快脚步往前冲,看那个架势,是拼着在所有人面前,强硬地损坏箱子里的香水,也要阻止他成功把二百瓶香水送去四楼。 “不愧是一丘之貉,敢在安小侯爷主办的集会上做这种事的,也只有他们自己人。” 叶家这些阴险的手段,可真是让人防不胜防。 宁无恙抬脚欲踹时,身后再次响起脚步声。 是在二楼的叶家手下,准备里应外合了。 宁无恙看了眼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守门护卫,干脆放下手里的箱子。 “云飞,守好箱子。” 没办法了,只能先打一架再答题,浪费些时间也好过再回铺子去取新的香水。 “早知道应该多带几个人来。”宁无恙眼中闪过一道狠厉之色。 敢和他玩阴的? 那就比试比试谁更阴。 此时,楼上的沈幼初也看出了楼上楼下两拨人不太对劲,她刚要喊梅香下去帮忙。 一道红色身影自一楼大堂角落里疾走而来,几个箭步超过了往上走的两个学子,站在了宁无恙的身边。 由于她的身法飘逸,宁无恙根本没办法闪躲。 眼见来者是一个女子,他也没有迟疑,一拳头朝对方胸下心窝处砸去。 “静娴!” 楼上的沈幼初兴奋地大喊一声。 宁无恙吓了一跳,连忙让拳头一拐弯,将手腕轻轻抵在了对方挺起的胸口处。 “你是静娴郡主?” 宁无恙吃惊地看着眼前这个一七米出头、身材火爆却拥有一双清冷凤眸,比潇湘馆头牌也不逞多让的红衣女子。 他知道,美女喜欢和美女做朋友。 可沈小姐这交朋友的喜好,从淡雅如菊不世争的季谨,到妩媚动人又高冷的郡主,跨度有点大。 唯一相同的,大概就是……沈小姐是真的喜欢和长得美的人做朋友。 “我是周静娴。” 周静娴低头看了一眼一直抵在她心口上的手腕。 上次与她如此近距离接触的男人,早已被乱葬岗的野狼啃掉了三条腿。 好在。 宁无恙是因为收拳不及时造成的,她只是扫了一眼,便假装无事发生,往后退了半步,转过头,一脚把迟疑着要不要跟上来的两个学子踢了下去。 “安小侯爷,你举办的是聚贤齐会,不是萝卜排队,管好你手下的人,否则,我不介意替你出手教教他们规矩。” 好一位又酷又飒的侠女! 宁无恙缩回悬空的手腕揉了揉,看向楼上黑了脸的周安。 他知道周静娴并非只是为了帮他才出声教导周安,但这份人情他记下了。 “多谢静娴郡主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你谢早了,我没有请柬,只能帮你到这里。”周静娴抬眼看向四层楼上的周安。 刚刚被挤兑一通还没法发作的周安,闻言得意的笑了:“静娴妹妹,你这话可就生分了,我请你与我一起举办这场集会,是你说,道不同不相为谋,又怎么能怪我不给你下请柬呢。” “我知道静娴妹妹你最重视像宁诗仙这样的才子,你方才既然帮了他,不如请宁诗仙帮你想想办法,等你登上这四层楼,想要如何教训我的手下,悉听尊便。” 周安知道。 以周静娴对诗词一道的造诣,能进大堂还是因为她走南闯北、见多识广,题目正是她所擅长的。 上二楼对她来讲都很费劲,更别提上四层楼。 除非宁无恙真有惊天绝地之才,除了能帮自己的小护卫多答一套题以外,再帮周静娴答一套从二层到四楼的题目。 周安看了一眼在二层楼便被难住,无法上前一步的宁无恙,暗中嗤笑:不是他瞧不起宁无恙,而是就算是换成徐几道,也没有这样的实力。 第六十五章 三人行 面对着周安的挑战,周静娴摸了摸发髻上盘着的银簪,看向垂挂在中心的绳索,有种想借力飞上去把周安拽下来的冲动。 但也仅仅是冲动而已。 皇室子弟暗中斗得再厉害,表面上也要兄友弟恭,直到,皇爷爷确定监国太子是谁之后,才会光明正大地露出凶猛的爪牙。 “宁公子,这个给你留着护身。” 周静娴将银簪拔下来交到宁无恙的手里,自己则在裙摆处撕下一条丝绸,将齐臀的长发简单扎起,凑到他耳边低语一句:“若有危险,记得喊我。” 宁无恙目光停在周静娴的薄唇上,脱口而出:“静娴郡主也想上四层楼去坐坐吗?” “嗯……嗯?” 周静娴后退半步正要离开,接着去暗中观察,为宁无恙保驾护航,此时听到他的问题,想到一个可能,错愕不已。 难道说! “安小侯爷,我能否再多做一份题,带着静娴郡主一起上四楼见你呢?”宁无恙担心周安不答应,特意激将道:“我相信安小侯爷不会惧怕静娴郡主上四楼,抢了你这个主办人的风头。” 嘶! 在场的学子们听到宁无恙如此口出狂言,纷纷替他捏了把汗。 自从周安替叶昌隆撑腰后,学子们纵然不满,但涉及皇家子弟,他们也只能敢怒而不敢言。 希望宁无恙能够顺利上四楼,挫败叶昌隆的阴谋。 可他们没想到,本来要带着二百瓶香水上四楼的宁无恙,在周安与叶昌隆的双重逼迫下,已是如此不易,却还要给自己增加难题。 虽说……静娴郡主刚才出手相帮的举动,确实大快人心。 也确实值得宁无恙报答,可是,三个人一起上四楼,这也太难了! 不等周安回答,坐在二楼的评审湖心小岛三甲才子,其中的秦风澜和成易两人对视一眼,前者冷漠一笑,后者直接站了起来,出言相劝:“宁公子,你不妨先上二楼,等到三楼楼梯口看一眼通往三楼的题目,再行决定要不要带静娴郡主?” 一楼和二楼的题目,只是一个简单与困难上的区分。 可三楼的题目不再是宁无恙所擅长的作诗。 成易觉得宁无恙应该三思而后行。 “成公子,听闻那日才子大会,你所作的诗根本无人问及,大家只对宁诗仙的十首诗感兴趣,你如今还能够替他着想,如此行径,实在让本侯佩服。” 周安根本不给宁无恙反悔的机会,用力地拍了拍栏杆。 “好!本侯愿意为宁诗仙开这个先例!宁诗仙、静娴妹妹,祝你们一路顺风!” “……” “……” 四楼上的沈幼初和季谨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担忧之色。 可是。 她们根本没机会插话,也没办法帮忙。 “宁公子,我知道你不是一个说大话的人,可是你连题目都没看就这么自信……祝你好运。”沈幼初在心里暗暗祈祷着,周安出的题目,都是宁公子所擅长的。 假如不是。 她就让梅香悄悄把叶昌隆打晕扔下楼去收货! 就在二女忧心忡忡之时,徐几道已然站起身来,站在了楼梯口处。 周安见状,轻蔑一笑:“徐先生这是何意?” “等。” 只一个字。 便表明了徐几道相信宁无恙的坚定态度。 沈幼初和季谨交换了一个眼神,也纷纷站在了楼梯口处,朝下面喊道:“宁公子,我们在四楼等你!” “哼,真没想到你们对他如此有信心。” 周安想到手下对于宁无恙作诗一事的调查结果,暗中冷笑:等到中午他上不来,本侯便让叶昌隆打断他的狗腿把人抬上来! 恃才傲物的人他见得多了。 像宁无恙这种不知天高地厚,会念几句酸诗便以为天下第一的少年,每年从晋王府抬出去的不下百人。 父王曾说过,挑选人才,不能选那种一瓶子不满、半瓶子叮当响的人。 他看向一脸谦虚站在楼梯口的徐几道,虽然不想承认,但也不得不承认:“真正有实力的人,绝不是像宁无恙这种喜爱炫耀的人。” 二楼楼梯口。 宁无恙对着为他发声的成易抱拳一拜:“多谢成兄提醒,我马上就去看看。” “你马上去看?你得先过这一关……”成易清俊的脸庞上满是疑惑之色,继而反应过来,大喜过望:“宁公子,你又有了?” 又有了……搞得我背诗像生孩子似的那么难产。宁无恙心道:成兄,你多加一个“诗”字会浪费掉你很多口舌吗? 周静娴倒是没想那么多,谁叫她想了好半天,也没能想出新的符合题目又能通关的诗作呢。 此时,她唯一能做的,便是拎起了宁无恙放在地上的箱子。 “宁公子,你既然敢说,我就敢信。” “你专心答题,剩下的交给我了!” 宁无恙深深地看了一眼周静娴拿在手里的箱子,冲她点头微笑:“多谢郡主,辛苦你了。” “别客气,首先声明,我帮你并不是想拉拢你效力于我,而是因为你是幼初看重的人,你不要有所顾忌。” 周静娴眉眼低垂,撒了一半的谎。 其实。 就在刚才宁无恙询问她是否要一起上四楼时,她心中便涌起一股冲动。 无论宁无恙今日能否带她登顶四楼,她都想让宁无恙加入她的麾下。 但是,她不能。 她第一次见到幼初对一个人如此上心,她也是第一次见到比徐先生更加狂傲的文人。 宁无恙这种人,不适合困于朝堂、卷入皇储之争。 他应该野蛮生长,和幼初一样随心所欲。 “请静娴郡主放心,我带你上四楼也不是因为你是谁,而是你做了什么,同理,我与人相交也不会看他是什么身份,而是他对我做了什么。” 宁无恙的回应,让周静娴心神一震。 她险些将自己的真心话说了出来,最终还是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只是拎稳了手里的两口箱子,专心地保护其中的一百瓶香水。 周静娴日后数次回想起她与宁无恙初见时的场景,方才明白。 她此时拎起的并非一百瓶香水。 而是周家的一国江山。 只是当时他们谁也没有想过,两人会因此为开端,有了不可分割的牵绊。 “静娴郡主,小云飞,拎好箱子,我们出发!”宁无恙大步向前,站在了挡路的护卫面前,露出一个得逞的狡黠的笑容。 其实他故意说要带静娴郡主一起上楼,不仅仅是为了还人情,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 那便是,不必再浪费时间让云飞把他背的诗再背一遍。 省时省事还省力。 感谢安小侯爷降低他上楼的阻碍。 宁无恙看向楼梯口挂着的八个红绸,手指着其中一个,还未开口,大堂里的林学子见状大喊一声。 “都别出声!” “宁诗仙要作诗了!” 此言一出。 所有人的目光全部集中到了宁无恙的身上,屏住了呼吸。 四楼上,周安看到依旧和方才一样站在楼梯口没有向前的宁无恙。 明明是同一个人,同样的地点。 可不知为何,他有一种错觉。 一种事情即将不受他控制,朝着他不曾预想的方向发展的错觉。 “难道他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作了三首贴题的新诗?”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第六十六章 黄鹤楼 “第一首诗,名为《黄鹤楼》。” 宁无恙此话一出,众人愣在当场,总觉得这三个字有些耳熟。 而正位于二楼的那些学子们,看到他手指的那块红绸,率先反应过来。 “对了!刚才宁诗仙的护卫不是作了一首《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吗?怎么又选了黄鹤楼来作诗?” “两首以黄鹤楼为题的诗,若这一首不及第一首,怕是难过关了。” “你们只惦记过关,有谁考虑过孟浩然是谁吗?居然能够得到宁诗仙赠诗,可惜我叫孟浩,我真想给自己取个‘浩然’的字,以后提及这首诗,大家都会想起我。” 虽是笑话,但也能够知道,学子们对于那首在黄鹤楼为送孟浩然所作的诗,评价极高。 上二楼的题目里,限定的地方有八个。 大家觉得以宁无恙的作诗功力来讲,挑选其他七个,只要字词无误、韵脚合适,作出三首诗来便能继续往三层楼上攀登。 可是。 宁无恙却采取了大家都感到意外的方式,要挑战自己方才作过的关于黄鹤楼的诗。 这让大家又紧张又期待。 “说不定宁诗仙像当初在柳府门前退婚时那样,作了一首《静夜思》,马上又来一首《古朗月行》。” “写月和写固定的景能一样吗?完全不是一个难度。” “若宁诗仙真的能写出比刚才黄鹤楼更好的黄鹤楼的诗篇,我觉得他不该叫诗仙,他完全可以当诗神了。” 再次提起柳府门前婚嫁一事。 跟着叶昌隆上了四楼的柳晴芳,险些把手里的帕子拧断。 她目光灼灼地盯着下方的宁无恙,在心里默默地祈祷着这是宁无恙在说大话。 “本侯实在没有想到,宁诗仙还有此等实力,同样是写黄鹤楼,宁诗仙你得超越前一首,本侯才能判定你算过关。” 别人议论是一回事,周安直接开口规定是另一回事。 特意被周安请来当作评审的,当初在湖心小岛作诗名列三甲的秦、成,以及另外一位学子,周安的话相当于无视他们的存在。 另一位寒门学子低头不语,秦风澜欲言又止。 唯有方才提醒宁无恙先看三楼题目的成易,可不惯周安,直言道:“既然小侯爷要亲自评审,我留在这里又有何用?告辞。” 成易不能反抗周安,但他也绝不盲从。 宁无恙对此十分佩服,在成易经过自己身边时,伸手拦了一下:“成兄,等我作完三首诗再走,也好帮忙指点一下。” “行。”成易是个爽快人。 同时也担心宁无恙作的诗水平与前一首相当,周安再暗中使绊子,便答应下来:“安小侯爷对于诗词一道始终是外行人,若你作的诗我认同的话,相信在场的诸位学子们也会认同的。” 一句话便把周安这个聚贤集会主办人,成功搞到学子们的对立面。 宁无恙抬头望了一眼气得脸色发黑的周安,暗中竖起大拇指。 干得漂亮! 只是成兄你这么干,可是会被安小侯爷记恨的。 所以,我还是靠自己。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宁无恙这两句一出来。 刚才还打算和学子们一起当作评审的成易,瞬间明白,他的话白讲了。 成易吃惊地望着淡定自若地朗读诗篇的宁无恙,心里彻底地服气了。 诗中仙人,当是如此! 宁无恙特意停顿一下,让大家消化完前面两句,又继续往下背。 “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 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最后一句时,宁无恙半眯着双眼,朝着四下里望去,表现出的迷茫之色,能够让人感受到他怀念故乡的无限愁绪。 同时。 他还不忘记趁机朝着楼上看去,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微嘲的弧度。 “安小侯爷,这首诗比起方才我护卫背的那一首,如何?可否过关?” “哈哈!岂止能够过关,宁小友你这首诗,完全可以收录进《大兴诗词千篇集》里,名列前十!” 不等周安开口,徐几道的肯定,说明了这首诗的价值。 周安咬紧后槽牙,心里暗骂一声“老匹夫”,对于这番评价却也无话可说。 纵然他想挑刺,这首《黄鹤楼》确实无错漏可挑,但让他亲自出口承认宁无恙的厉害之处,自扇耳光,周安也绝不会干。 干脆沉默以对,装作无事发生。 周静娴看到周安吃瘪,开心不已,毫不吝啬地夸赞道:“宁公子这首诗写得极好。” 至于哪里好。 她的水平也确实有限。 周静娴觉得自己回头还是多抽出些时间,去看一些诗词,方能领略其中的美好景象。 “昔日仙人驾着黄鹤飞走,只剩下空荡荡的黄鹤楼。黄鹤离去不归,只有白云悠悠……日莫时乡,极目远望,我的故乡在何处?只有江面上烟雾笼罩,让人平添无限忧愁。” 季谨用清脆的声音,抑扬顿挫地把诗中描述的场景说得更加通俗易懂。 说完时,她的美眸里含着泪,看向下方的宁无恙,轻叹一声:“原来宁公子不像表面表现出来的那般快乐。” “谨儿,若你被人处处刁难,你会开心吗?”沈幼初气呼呼的在暗中转了转拳头。 她决定了。 只要周安呆在金陵一日,她便让周安后悔他今日的所作所为。 晋王是了不起,可这金陵是当今陛下的金陵。 叶家财大气粗,可这大兴最富裕的是她沈家! 宁无恙不知道他的这首诗,让别人误会他是强装欢乐地作诗,就算知道他也不会反驳,因为他不是在作诗,而是在背诗。 特别是当看到周安惨被打脸还憋着说不出一个字的时候,他背得更加开心了。 “宁公子,你上二层楼的第一首诗便作得如此精妙绝伦,后面的两首可千万不要应付过去!”楼上的叶通判见周安不说话,只能亲自出声,增加难度。 学子们顿时怒了,高声低语痛骂叶通判“不要脸”、“狗仗人势”。 唯有宁无恙,面对叶通判的刁难,手指换了一个方向。 大堂的学子们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挪动,看向题目。 二层楼上的学子们也全部翘首以望。 只见题目上只有两个字——泰山。 成易顿时皱起眉头,小声说道:“宁公子去过齐鲁之地?” “未曾。” 成易闻言连忙更加压低声音,悄悄告诉他:“我去过泰山,当时爬了整整一日才登上泰山之巅,想作诗一首,却发现什么也配不上它,宁公子你不如换那座‘华山’试试?” 面对成易的好心提醒,宁无恙露出了招牌式的笑容。 成易想到刚才自己多说的废话,省悟过来。 他怕是又在讲废话了。 看宁公子笑得这么自信,一定又有了。 可是,刚才的那首《黄鹤楼》已是上等佳作,这泰山的诗若不及它,别说叶通判故意刁难,楼上楼下翘首以盼的学子们也会失望。 毕竟诗仙出品,必属精品。 成易突然感觉当诗仙也挺难的。 “宁公子,你选定了泰山,想必已有了新作,赶紧诵读!”叶通判还不忘记趁势打铁,催促宁无恙。 第六十七章 君莫停 “叶通判你别急,我念诗念得口干舌燥,你记得在上面准备好茶点,等我前去。” 宁无恙叮咛一句,清了清嗓子,以示对这首诗的尊敬。 “《望岳》。” 仅仅两个字,全场学子倒吸一口凉气。 距离上一首《黄鹤楼》才过去不足半盏茶的工夫,宁无恙竟真的又作出一首贴题的诗。 真猛! 太他娘的猛了! 也不知道这首诗能否超越上一首? “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 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 荡胸生曾云,决眦入归鸟。” 话到此处,宁无恙的手从指着题目,挪到了头顶处,指着四层楼的位置,霸气宣言。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宁无恙的声音在潇湘馆里回荡。 学子们激动得面色涨红,握紧拳头,全部虎视眈眈地盯着那四层楼。 而当看到叶昌隆在上面的时候,心里想要俯瞰群山的那股豪情壮志更添一分!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周静娴若非手里拎着香水,定要现在就上四层楼。 把周安揪下来,让他睁大眼睛瞧瞧,眼前的宁无恙究竟是何等大志,那叶家又是如何龌龊。 她深吸一口气,高喝一声:“彩!” “好诗!” “极彩!” 一时间,潇湘馆里回过味来的学子们,叫好声犹如那层层白云般随声浪越发激荡,声声不息。 周安心中一震,待他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竟不知在何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好诗。 但…… 周安看向大出风头的宁无恙,再看吓得脸色发白的叶昌隆,后槽牙险些咬碎。 再好的诗,若不能用他所用的话,便没有了存在的意义。 “徐先生,你也曾上过泰山,写过泰山的诗篇,本侯每每读起,都为那神奇秀美的泰山之景而倾心,却不料,今日听到宁公子的诗,方知泰山之高,景色绝世。” 周安挑不出刺来,干脆挑事。 他故意说得极大声,让馆内外所有人都听见。 效果十分显着。 很快,便有学子们交头接耳的议论起来。 “徐诗王写了几首关于泰山的诗,也不及宁诗仙这一首。” “人中之王和诗中之仙能比吗?” “既然不能比,为何徐诗王坐在四层楼当评审,宁诗仙却要答题登楼?” 宁无恙听到一些学子开始拿他与徐几道比较,知道这是周安想祸水东引,转移他与叶家的矛盾,指不定还打着逼徐几道下来,和他比试一番,额外增加他难度的主意。 这种阴险的小伎俩既然被他看破了,能给周安作妖的机会? “第三首,我选了‘黄河’这个题目。” 宁无恙一句话,直接平息了大家的议论声。 有了前车之鉴,这回谁也想到了,宁无恙方才那句“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虽是写登楼,但其中还是包含了黄河。 第一首《黄鹤楼》时,便是超越之作。 此时再来一首。 众人倒不觉得反常,同样也没有了震惊。 仿佛连期待感也少了许多。 就连楼上的周安与叶通判,经历了刚才自打耳光的事情后,全部没有再提出什么“超越前作”这种要求。 宁无恙已经证实他便是名副其实的诗仙。 在这种情况下,若宁无恙敷衍一首,便是愧对诗仙这个称号。 周安与叶通判不想出声,再刺激宁无恙。 巴不得宁无恙自己降低对自己的要求,随便作一首诗贻笑大方。 若是不能。 已经作出两首可以流传甚广,甚至那首足以流传千古的《望岳》的宁无恙,登上三层楼,已是势不可当。 宁无恙自然看得出来,大家对于他的第三首诗,不像前面两首那般,有所期待。 只不过,这首诗才是他心目中今日诗篇的压轴大作。 “这首诗是送给静娴郡主的。” 宁无恙朝着周静娴抱拳一拜。 周静娴知道宁无恙作的诗定是不错,也未多想,便笑着点头还了一礼:“洗耳恭听。” 而楼上的周安看到两人对拜的景象,对此嗤之以鼻。 周静娴帮助宁无恙,恐怕就等着宁无恙为她作一首流传甚广的诗篇,好传到皇爷爷耳中嘉奖她。 可惜了。 今日聚贤集会,注定会有许多名家大作。 不提别人,光是宁无恙自己作的诗,也不知凡几。 想要让大家全部记住写给周静娴的这一首,简直是痴人说梦。 “请诸位静一静,徐先生,且听我这一首《将进酒?君不见》。” 宁无恙又点了徐几道的名。 周安一下子看热闹不嫌事大,以为这是宁无恙对于徐几道的挑衅。 在场不少人也是同样以为的。 毕竟文人相轻,再加上方才周安的那番话,宁无恙想要与徐几道争上一争,按照宁无恙轻狂的表现,也是意料之中。 这样一来,刚才还因为失去期待而开始琢磨起自己答题的学子们,再次将目光落在了宁无恙的身上。 徐几道也是如此。 但徐几道并不觉得宁无恙是一个争强好胜的人。 相反。 他觉得,若非有人逼迫至此,宁无恙绝对不会如此招摇地做事。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宁无恙一口气念到此处,朝着四下望去。 众人瞠目结舌的表现让他十分满意。 特别是周静娴震撼的表情,让他这个借花献佛的人成就感十足。 但。 这还不是他真正想要达到的目的! 宁无恙深吸一口气,目光如剑,直指周安。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徐夫子,娴郡主,将进酒,杯莫停。 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愿醒。 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 安侯今日宴楼乐,斗酒十千恣欢谑。 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 宁无恙更换了原诗中的人名,将“岺夫子”改成了“徐夫子”,把“丹丘生”改为了“娴郡主”。 又将“陈王”改为“安侯”,“昔宴平乐”改为“今宴(登)楼(作)乐”。 如此一来,无人追问他典故的同时,也把三人的立场与人设,透过这首诗传播了出去。 站在楼梯口的徐几道捏紧了手里的酒壶,恨不得此时便与宁小友不醉不归。 听到自己名字的周静娴,又惊又喜。 她虽是郡主,但只有册封没有取名,不像周安的安小侯爷是上了皇家玉碟的。 相信这首诗传播出去以后,她的尊号便能定下。 娴郡主。 这个称呼,她喜欢! 被提及的三人里面,两个人都很欢喜。 只有被指在潇湘馆里设宴,财大气粗请学子们尽情欢乐的周安,想象到这首诗传扬出去,大家对他的印象变成了一个纨绔子弟。 父王与皇爷爷知晓后,定会斥责他行事不分场合、做事不分轻重。 他第一次见识到了,一个文人也能凭借作诗,玩弄政权的力量! 宁无恙! 此人若不能为他所用,绝不能留在这世上! 宁无恙在周安犀利的注视下,转身对着楼下众人念出最后一句。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这一次。 不再像以前一样,每次宁无恙念完诗后,现场为之一静。 第六十八章 看门狗 相反。 整个潇湘馆的学子们,都像喝多了假酒一样,振奋地举起手臂欢呼起来。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与尔同销万古愁!” “这潇湘馆里的酒平日里想喝便喝,使了银子那四楼想上便上,何苦要今日任人指指点点、评头论足?” “连宁诗仙上四楼都如此艰难,我等上不去又何妨?反正我们这些普通的学子在安侯眼里,可能还不及一壶好酒。” 学子们对于叶昌隆、叶通判以及周安此前行为的种种不满,借着诗意,彻底地爆发了。 天生我材必有用,这气谁爱受谁爱! 宁无恙站在二楼楼梯口上,看着这群热血的学子们,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而周静娴见他只用了一首诗,便把周安置于众人嫌恶之地,学子们连前程都不顾也要反对周安的霸道行径,她再次刷新了对于诗词无用论的认知。 一直以来,她都认为艺术追求的美感是不接地气的,不扛饿也不抵穿,最多便是顶尖的那部分大儒名家,能够一字千金抬高身价。 此时,周静娴才知道她对于诗词的理解有多么的肤浅。 “宁公子,今日过后,我能否去你府上拜会?”周静娴的语气里透着她都未察觉到的敬重之意。 宁无恙这个时候面对这样的请求,自然无法拒绝,点头应下后,看向靠在楼梯扶手上,像喝醉了一样,嘴里念念有词,默背着这首诗的成易。 “成兄,若有空你也来我家坐坐,我好酒好菜地招待你。” 成易大抵是喝多了没听见。 宁无恙反正说都说了,来不来取决于对方。 他也不尴尬,迈步朝前走去。 守在楼梯口上的护卫这回根本没有请示周安,便后退半步,还朝宁无恙鞠躬致意。 “宁诗仙,请进。” “进就不必进了,我只是路过。” 宁无恙根本没往二层楼里面去,沿着最近的路线朝通往三层楼的楼梯走去。 周静娴和云飞在后面跟着。 但凡有谁敢接近他们手里装有香水的箱子,必定会受到冷酷目光的洗礼。 一时间,那些想要近距离观摩宁无恙作诗的学子,只能悻悻地退后几步让开路,把错失这个大好机会的原因,全部怪罪在叶家和周安的头上。 宁无恙来到三楼的楼梯口时。 叶通判正阴沉着脸,浑身散发着不准靠近的气息,站在守着楼梯的护卫身边,满脸写着“不会放你进来”六个大字。 “叶大人,你让开一些,挡着我看题了。”宁无恙微微一笑,丝毫不把叶通判放在眼里的行为,反倒装如临大敌的叶通判险些气了个仰倒。 不过。 叶通判想到这一关他说了算,而且这一关的题目不再是作诗,他还是忍下了这口气,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扬长避短、趋利避害是人的本性,宁诗仙,你刚才出尽了风头,我若是你,便打道回府,这十万两银子也不要你赔了,就当叶家买你的香水秘方,如何?” 如何? 宁无恙看向越来越近的叶昌隆那张惊恐无状的脸庞,脸上笑容加深:“叶大人是喝多了还是没睡醒,大白天的开始说梦话,我若想知难而退,早在门外便答应你们提出的条件,用得着走这一遭?” “你可知这三层楼是何题目?”叶通判还不死心。 宁无恙也依旧没有转变态度,咽了声口水,清了清嗓子:“管它什么题目,我想上楼,谁也拦不住我。” 四楼。 周安双手紧紧扶着栏杆,力道之大,使得手背青筋暴起。 身为上位者,御下的手段有许多,他还从未失手过。 因为那些不服他管教的,坟头草都已长了一人高。 可像宁无恙这样不仅不服从他,还要借机损害他名声的,他是第一次碰到。 捧着周静娴来贬低他,挟学子们的意愿抨击他不识人才。 好一个金陵诗仙! 好一个不怕死的宁无恙! “本侯倒要看看,你这个诗仙如何路过三楼!” 一楼二楼是作诗,但三楼开始便是考验赋词的本事。 根据他的调查,宁无恙从未展露过赋词的本领不说,并且三楼考校的一项实力里,有宁无恙致命的弱项! 注定了宁无恙绝对不可能会过关! 周安已经构思好了。 只要宁无恙失败,他便先给宁无恙一个投诚的机会,替宁无恙开脱,若宁无恙不识时务,他便直接替叶家做主,让宁无恙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原来如此。”宁无恙终于在叶通判退后一步让开题目时,明白了叶通判哪里来的勇气向他讨要香水配方。 三层楼的题目比二层楼的题目,在形式展现上简单了不少。 只挂着两幅卷轴。 右边写着“传统节日”,左边则是“亲笔赋词”。 “不作诗改成命题作词,还要亲自书写下来,哪怕作的词贴题,评审认为写得字不行也无法继续往前走。” 宁无恙的一番解释,让除了叶昌隆以外,还没能登上三楼的学子们,更加愤怒不已。 这样一来,能否上三层楼的决定权,便掌握在了叶通判的手里面。 “难怪叶家伯侄俩竟如此嚣张!” “这场聚贤集会怕是从一开始,便是为了那些富家子弟们量身打造的,我们只是来陪跑的。” “若不是等着宁诗仙出新诗,我早不在这里呆着了,如今既然不再是作诗而是变成了作词,想必宁诗仙也无法再上四层,不如归去!” 底下“不如归去”的声音渐渐密集起来。 周安咬紧牙关,气得直喘粗气却不得发作,只能一眼不错地盯着宁无恙,不肯错失宁无恙认输投降的机会。 谁知。 就在这时,站在四楼楼梯口的徐几道突然放声大笑:“哈哈,宁小友,你莫再耽误时辰,快上来,老夫早已差人备好了薄酒,要与你痛饮呐!” “是呀宁公子,快上来,谨儿说她要亲自看你写字呢。” “幼初你别乱说……宁公子你别着急,我……我们会一直在这里等着你的。” 周安望着比宁无恙还自信的三人,直接蒙了。 怎么回事? 明明一楼二楼出的题目,是宁无恙擅长的作诗时,她们还满心担忧。 为何到了三楼不擅长的题目时,她们却如此淡定的招呼着宁无恙。 莫非…… “徐先生,沈小姐还有季小姐,你们别催了,我嗓子哑了,记得给我备好茶水……” 宁无恙声音微哑地说完,径直走到需要题写答案的书桌前。 铺纸。 研墨。 叶通判见状,刚才还得意洋洋的老脸上,终于浮现了一丝忐忑不安的神色,但他还是抱有一丝幻想。 若是宁无恙虚张声势呢? 不。 就算宁无恙除了作诗也会作词,光凭流传整个金陵的那些诗仙的狗爬字体,他也能够光明正大的判定宁无恙答案不合格! 对! 人不要脸则天下无敌。 宁无恙诗仙的地位已不是叶家能够撼动的,但为了香水秘方,他舍了这张老脸,受尽唾骂又如何。 大不了来日出巨资请晋王将他调派到别的州府任职! 只要拿到香水秘方,将他调任到京安城,也不是不可能的! “好了,第一首是写端午的。” 第六十九章 千百度 就在叶通判畅想未来之时。 伏案书写的宁无恙已然站直了身体,双手抄起刚写好的新诗,吹干上面的墨迹,转过身去,展示给众人观看。 “《浣溪沙?端午》。” “轻汗微微透碧纨,明朝端午浴芳兰。流香涨腻满晴川。 彩线轻缠红玉臂,小符斜挂绿云鬓。佳人相见一千年。” 叶通判耐心地等着宁无恙读完纸上写的词,心中虽然惊讶于宁无恙真的在这么短时间里作出一首词来,但他还有后招! “本官也想欣赏一下宁诗仙的独创的字体,本官才是这里的评审,哪怕别人都把宁诗仙的诗帖原稿奉为宝物,可若本官连字都认不出来,也一定不会放行。” 叶通判认为宁无恙只有像刚才所作那首《将进酒》的目的一样,怂恿学子们替他出头说话。 他先把宁无恙的后路堵死,告诉大家,自己拥有最终的表决权。 “让本官来看看,宁诗仙所作的这首端午新词,是否字如其词一般绝……” 剩下的一个“妙”字,在叶通判看到白纸上行云流水般的文字时,卡在喉头,吐不出咽不下。 怎么可能?! 宁无恙那标志性的狗爬字去哪里了? 若非亲眼看到宁无恙伏案书案,叶通判一定认为这是他人代笔所书! “叶大人,纸上的字你可认得出来吗?” 宁无恙对着上方抖了抖手里的纸,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险些忘记叶通判当初捐官时,连秀才还没考上,安小侯爷,不如你来看看,我写得字你认得不?” 认得不? 周安眼神不错,再加上只是上下楼不过一丈多的距离,宁无恙长臂一伸,恨不得贴到他脸上的架势,他哪里认不出上面那些见所未见,却一眼看上去便能识别出来的流畅字迹! “过关。” 周安没有自取其辱去评判词如何,字如何。 他只知道。 初来乍到的他,自以为掌握了金陵诗仙的所有消息,实际上却像一个眼瞎耳聋的傻子! 周安愤恨地看向同样被宁无恙这一手好字吓住的叶通判,此时恨不得把让他三番两次丢脸的伯侄俩从楼上扔下去,结束这出闹剧。 “宁先生,你写的这是什么字体,为何我们从来没见过?” “这是行书。” “可否借阅抄录呢?” “……” 宁无恙若有所思片刻,大方地点了点头,听到下方学子们的欢呼后,对着四周看去。 “潇湘馆的老鸨呢?” “宁诗仙,这里这里。”一个半老徐娘、风韵犹存的妇人扭着丰满的腰肢走上前来,赔着笑脸:“不知宁诗仙有何吩咐?” 不等宁无恙开口,老鸨便压低声音,赶紧向他解释。 “宁先生,潇湘馆并非周安名下的产业,也与叶家没有关系,你……高抬贵手啊。” 老鸨迎来送往,识人无数。 自然看得出来眼前这位宁诗仙不是好招惹。 他都能煽动学子们不给安小侯爷的面子,离开潇湘馆,若是因此牵连记恨上潇湘馆这个场地,她的生意也会受到损失。 宁无恙当然知道周安远从京城而来,不会把召开聚贤集会的场地安排在自己名下的产业,必然要找个地头蛇的宝地,保证集会顺利进行。 就像当初周静娴要借用湖心小岛是一样的,找个当地势力较大的第三方自带保障和人气。 “老鸨你放心,我请你来,是想让你将我今日所书写的词帖找个合适的地方,暂时挂在潇湘馆里供大家借阅,你可能不知道,我那香水铺子很小,可不像潇湘馆这么大的地方,能够容纳如此多求知若渴的学子们。” 老鸨听到这话当场傻了眼,有种被上万两金子砸中的感觉。 底下的学子们听到宁无恙的话,也是差不多的感觉。 宁诗仙竟将自己的墨宝公开展示供大家借阅学习! “宁先生千古!” “宁先生千古!” 面对下面学子们的夸赞声,宁无恙脸上一热。 千古不敢当。 说到底还是人情与生意。 老鸨回过味来,看向面前这个模样还很稚气的少年郎,心情十分复杂。 诗仙的词帖对于那些学子们来讲,是白挂起来供他们欣赏的。 可对于潇湘馆来讲,可不是的。 特别是宁无恙专门提及了香水铺子,作为生意人,老鸨闻雅音而知雅意,权衡一番后,低声笑道:“宁先生,过后我会去宁家香水铺子拜访的。” “我若是老鸨你的话,此时便会直接下订单。” 啊? 已然决定要去买香水的老鸨,听到宁无恙的话,脸上含笑,心里却有些不满。 怎地,还要强买强卖不成? 可面对着词帖能够带来不少客人,还能够抵消掉周安在此地召开聚贤集会的负面影响,老鸨想到那香水比起叶氏熏香铺子来也贵不了多少,只能顺势说道:“既是宁先生的建议,那老身便……先买五十瓶。” “不急,等我写完剩下的两首词,老鸨你再决定要多少。” 宁无恙哑着嗓子说完,将词帖交到老鸨的手上。 他略一思索,笔走龙蛇间,一首《生查子?元夕》跃然纸上。 周静娴不等他开口,便替他朗读了出来。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到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此词一出。 叶通判整张脸面无血色,身体软软地瘫倒在椅子里,喉咙里吼吼的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知道。 无论他此时再说什么,也阻挡不了宁无恙往四层楼上去的事实。 楼上。 周安死死地盯着还在书写新词的宁无恙,无法相信世间竟真有写诗作词像喝水一样简单的人存在。 “早知如此……”周安喃喃自语的话,谁也没有听清。 “第三首——《青玉案?元夕》。”周静娴停顿一下。 其他人还没消化完《生查子?元夕》,又听到周静娴念了一首新词,所有人都惊麻了。 “刚才写的是《生查子?元夕》,宁先生又作了一首《青玉案?元夕》?” “嘘!别说话,宁先生喜欢超越自己原有题材的事,又不是一次两次了,这首《青玉案?元夕》一定更厉害,像刚才那首天生我材必有用一样,有流传千古之名句!” 潇湘馆内外死一般的寂静中。 只有周静娴冷清的声音在回响。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第七十章 验货吧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在场的不少人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脑海都闪过了一抹或几抹日思夜想,让人辗转难眠的身影。 剩下的,则不由得想起方才在街上见到的宝马雕车,还有至今弥漫在潇湘馆里若有似无的香气。 “谨以这首词,献给沈小姐和季小姐,多谢她们今日支持我的香水铺子‘暗香去’。”宁无恙同时对着周安戏谑一笑,补充一句:“也感谢安小侯爷出的这些题目,让我即情即景写下这首词。” 其实早在知道今日聚贤集会上有诗词比试的题目时。 他便想好了用这首词来宣扬香水铺子。 这首《青玉案?元夕》有情有景,论作词出的题目,一多半都能用它押中。 可是,能够达到现在这种,可以把词帖悬挂在潇湘馆,宣扬得人尽皆知的同时,还能把潇湘馆的生意拿下,确实是意外之喜。 “宁先生的香水铺子原来叫暗香去,真是一个好名字。” 老鸨最先反应过来,连忙从怀里掏出几张银票,直接塞到宁无恙的手里。 “宁先生,香水配美人,老身愿意先买五百瓶香水,让潇湘馆的姑娘们在宁公子亲手调制的暗香中,学习宁公子的词帖。” 不愧是金陵最当红的青楼老鸨,在这生意场上的嗅觉就是灵敏。 宁无恙接过银票扫了一眼。 两万五千两。 开青楼真赚钱。 但想到这两万五千两,几乎快要承包了剩下的七百瓶香水,再加上他的词帖会给潇湘馆带来空前的人气。 宁无恙与老鸨对视一眼,看到了她眼中财迷的笑意。 “等我把二百瓶香水送给叶公子,便回铺子去调配送货。” “不急不急,宁先生你慢走。” 老鸨老脸笑开了花,躬身比划着通往四楼的楼梯。 护卫依旧没有请示与阻拦。 宁无恙把词帖交给老鸨,根本不必操心它们的后续问题。 本着双赢的基础,他相信老鸨一定会把三首词帖宣扬得人尽皆知,特别是最后一首《青玉案?元夕》。 宁无恙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楼上。 叶昌隆已经可以清楚地听到宁无恙的脚步声。 想到通往四楼的题目是对联,也需要亲自书写。 并且他请了那么多代笔先生花了上万两,也未能对上其中的下联,他本应该是气定神闲地等着,在人前从未展现过对联功底的宁无恙,被拦在四楼楼梯口的。 可当他想到宁无恙今日创造的那些堪称奇迹的诗词,他忍不住浑身发抖,求助地看向柳晴芳:“宁无恙若是上来,我们该怎么办?” “今年元夕节……”柳晴芳突然的驴唇不对马嘴,让叶昌隆眉头紧锁。 今年元宵节怎么了? “今年元夕节那晚,柳絮说宁无恙他在后门等了我一夜,次日离开时,整个人都快冻僵了。他应该是当时便知道,我那夜去见了你,一夜未归。” 柳晴芳也说不清此时复杂的情绪是怎么回事。 她觉得,宁无恙能够写出如此刻骨铭心的这首词,一定是因为她的缘故。 可想到,宁无恙刚才把这首词送给了沈幼初和季谨,嫉妒之火快要燃光她的理智。 她方才险些便要告诉大家,这首词是写给她的! 是写给她的! 叶昌隆第一次看到柳晴芳狰狞扭曲的脸庞,吓了一跳,忽地,他反应过来,脱口而出:“你后悔退婚了?” “我……” “叶昌隆,二百瓶香水我送到了,验货。” 走上楼梯口的宁无恙,出声打断了柳晴芳的回答。 叶昌隆此时也顾不得柳晴芳在想什么,看到宁无恙的脸庞,像是看到了勾魂夺命的阎罗,不断地后退。 而徐几道三人,终于与宁无恙会面,一窝蜂地围了上去。 沈幼初亲自奉上一杯不热不凉的茶:“宁公子,快喝茶。” 宁无恙灌了一口。 季谨接过梅香手里的茶壶又给他续了一杯。 旁边的周安看到两女围着宁无恙转的这一幕,羡慕忌妒不已。 可他知道,此时也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宁无恙来到了这里,只差最后一关,便能把二百瓶香水送到叶昌隆的面前。 基于叶家耽误他结识一位前无古人的大诗仙,叶家怎样他不管,可谁叫他方才替叶家出了头,此时也不能当众打自己的脸。 损害了他与父王的形象,日后还如何御下? 叶家靠不住。 只能他亲自出手。 “宁先生,久仰大名,今日得见,果然非同凡响。” 周安似笑非笑的恭维了一番。 宁无恙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后,抱拳一拜,先行了个礼,避免对方说他礼数不行,接着直接看向挂在四楼的四幅上联。 想上四楼的题目。 便是提前写好的四幅上联。 此时,其中一副上联已经有人对出了下联,看笔迹…… “宁小友,你可借由老夫对的这个下联衍生,重新再对它一幅下联,有我们在这里守着这些箱子,你不必再对三幅对联进来,也可让叶昌隆验货。”徐几道附耳在旁边低语。 沈幼初与季谨也暗中朝他点了点头。 她们都知道宁无恙除了会作诗更会赋词,同样还自创了行书字体。 但她们从未听说过宁无恙还会对对子。 虽说借着徐几道的下联,再以此为基础重写一个下联,定不会如第一个写出下联的精彩,但之前的诗词,宁无恙的诗词已是无人能敌,在对联上稍落下风,谁也不会说一个“不”字。 宁无恙刚要开口,周安却一个箭步冲上前来,手指着挂有下联的那个上联。 “宁诗仙,这个对联徐先生先来的,他先占了,若是你也想写下联的话,按照方才你的表现来看,一定比徐先生的更加出彩,我很期待你写的下联,能够超越徐先生,证明诗仙确实比诗王各方面都强了不止一点点。” 周安说完,朝着京安城的方向拱手一拜。 “到时候,我一定会向父王和皇爷爷举荐你,让你成为皇家先生。” “只要宁诗仙肯尝试,写出下联后,本侯便亲自将这些香水拎到叶公子面前去验货,若宁诗仙执意要对其他三副对子的话,本侯也只能遵守先前立下的规矩,爱莫能助咯。” 周安的这番话,成功让一向优雅从容的徐几道面色剧变。 周静娴也是心跳如擂,感觉像是第一次杀人时那么紧张,拎着箱子的手心里都渗出了细汗。 周安是在让宁无恙做选择。 向晋王投诚,周安会替宁无恙出头,不论宁无恙今日让叶家如何,周安不仅会支持,还许诺了宁无恙去当皇家先生。 名利双收! 这样的诱惑,来抵消周安方才只是替叶家说了几句话这件事,根本不足轻重。 可前提是,宁无恙需要踩着徐几道上位,不论同样一副下联好与不好,周安都会夸得天花乱坠,让他把徐几道的声名踩在脚下。 若是宁无恙不肯的话,那便只能……对出剩下的三副对联来。 且,绝对不能是随便写写,必须保证先前作诗赋词的水准。 这哪里是登四楼,简直是难如登天! “周安,皇家先生一事自有皇爷爷决断,你不要逼人太甚!” 周静娴刚要放下手里的箱子,直接掀场子。 宁无恙却已经越过众人,一把将悬挂在天花板上的一副上联拽了下来。 第七十一章 别管我 上联被拽下来,意味着下联已经对出。 只不过。 宁无恙并没有像周安所期待的那样,拽落徐几道那副已写有下联的上联,而是就近拽了他眼前的一副上联。 然后。 宁无恙仔细看了看上联的字后,便在桌子上裁剪成长条的红绸上,提笔开始写下联。 他一言不发。 可此时的沉默,却让众人感觉到震耳欲聋。 周安不敢置信地看着当众拒绝他的宁无恙,脸上的假笑再也维持不住,化作满脸的怒容。 “好一个宁诗仙!你既然作出如此选择,本侯便成全你!” 周静娴刚因宁无恙的选择松了一口气,转头便看见周安疯狂地走到剩余的两个上联前,将它们一并拽下,扔到楼梯口处。 “大家听好了!宁诗仙今日要将四楼的三副绝对全部对出来!”周安笑得狰狞,故作浮夸地大叫着:“让我们敬请期待宁诗仙的千古绝对!” 看似在给宁无恙造势。 实际上却是为了让宁无恙骑虎难下。 周安知道,剩余的三个上联有多难对。 可如今四楼上,除了他与黄巡抚外,剩余的徐几道、沈幼初和季谨,明摆着只要宁无恙对仗工整,他们便会予以通过。 既是如此,他只能利用那些对宁无恙抱以厚望的学子们造势。 逼得宁无恙作出的下联,必须与先前让其大出风头的诗词水平一致! 竟敢拒绝他的拉拢。 他得不到,也绝不能让别人得到! 周静娴看穿了周安的心思,她轻轻跺了跺脚,鞋尖处露出一把尖刀。 她眼中闪过一道暗芒:若主办者周安意外受伤的话,今日聚贤集会便能到此为止。 哪怕被人怀疑是她做的手脚,为了保住宁无恙的名声和十万两银子,她这次出手也绝对不亏。 周安的护卫们并未察觉到周静娴的动作。 唯有站在她旁边的云飞,倍感惊奇地瞧了一眼她的鞋底,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后,恍然大悟,目光看向在场的其他护卫。 就在两人心照不宣的准备大打一架时,宁无恙将毛笔放在笔架上,对着给他挖坑的周安笑道:“安小侯爷未免也太小瞧我了。” “什么?”周安错愕不已。 他以为宁无恙会出声反驳他的话,没想到,宁无恙竟敢向自身火上浇油。 “宁诗仙,这是要自暴自弃,贯彻以往的年少轻狂,再以此为由给自己找台阶下?”周安讽刺道:“你若对不上我满意的下联,我可不允许你经过这里,去找叶昌隆。” “那你可要仔细瞧瞧,能否在我对的下联里,挑出刺来。” 宁无恙把墨迹已干的下联扔向周安。 接着,弯腰随手捡起剩余两副对联其中的一副,看了一眼后,不假思索地拿起毛笔,继续写下联。 旁边的徐几道等人,早被他的举动惊呆了。 “难道宁小友对对联,也像作诗写词一样简单?” 徐几道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连忙走到周安的面前,把落在地上的红绸布捡了起来。 周安有护卫相护,刚才那一下并未被砸中。 此时心有余悸地回过神来,正准备以行刺为由,让人拿下宁无恙,忽然胳膊一阵剧痛。 低头一看,他的胳膊正被徐几道的手掌,死死地抓住。 “安小侯爷,你快看这副下联!绝对!此乃绝对啊!” 徐几道兴奋的叫着,下手更加用力,迫使周安根本无暇顾及其他,只能将视线从宁无恙身上转移到红绸的黑字上。 当看到上面的字迹时,周安瞳孔猛地一缩,呼吸为之一窒。 宁无恙,竟真的对出了下联! 四层楼的四副上联,他早已烂熟于心。 这副对联。 上联是:桑养蚕,蚕结茧,茧抽丝,丝织锦绣。 写出这副上联的,乃是寒门出身的一位清贵状元,擅长对联之道,曾在他面前夸下海口。 不懂养蚕之道的学子们,很难看出其中对仗之精妙与寓意。 他拿到此题时,还专门请手下的幕僚们思考过下联,数日无果。 没想到,宁无恙只一眼,便作出了下联! 下联为:草藏兔,兔生毫,毫扎笔,笔写文章。 “好一个笔写文章!”徐几道把红绸塞到周安的怀里,另一只手用力地拍打着周安的另一只胳膊:“安小侯爷,宁小友没有辜负你的期望,对上一联,你有何感想?” 真疼! 周安怀疑徐几道是故意抓住他,不想让他去打扰宁无恙思路的。 眼见宁无恙的笔锋还在游走,周安咬紧牙关,刚想对着手下示意,想方设法去阻止,胳膊上又挨了一巴掌。 “各位后生!且听老夫将方才宁诗仙对仗出的上联与上联,说与你们听!” 徐几道高声念完宁无恙对答的对联后。 潇湘馆内响起热烈的喝彩声,完全不给周安开口说话的机会。 不等声音停歇,宁无恙已然停笔,把新写的另一副下联铺在了脚边上,正对着周安,让他可以看个清楚明白。 “人说之人被人说之人说人人被说不如不说。” “官管之管被官管之管管管管被管不如不管。” 徐几道一口气念完这副对联。 整个潇湘馆里,都是七嘴八舌的议论声,讨论着它究竟该如何拆读。 而最懂其中玄妙之处的周安,在看到下联那句“不如不管”时,便明白,宁无恙是在反讽他! 讽他不如不管叶家之事。 讽他不如不管,任宁无恙继续嚣张下去。 周安长这么大,除了在皇爷爷与父王面前,曾伏低做小,何曾在别人面前如此吃瘪,哪怕是他的王叔康王,也不可能如此不卖他情面笑话他! 这个宁无恙,真是好大的狗胆! “大家都别急,这是最后一联了。” 宁无恙再次用笔尖点了点墨,看向靠在栏杆上,想要远离他的叶昌隆。 “叶昌隆,看来安小侯爷就算把你请上来,也只能护住你一时,早知如此,你还不如在大堂里坐着验货呢。” 杀人诛心! 叶昌隆满含怨念地瞄了一眼,同样在宁无恙面前落于下风的周安。 在上来之前,他实在没有想到,被大伯说得好像能够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安小侯爷,居然如此无能,连他这个手下都护不住。 一时间。 不光叶昌隆为跟着周安的未来感到担忧,就连那些登上二层楼的学子们,都在考虑着,还能否投入周安的麾下。 朝堂局势是否真如传闻的那样,跟着晋王可保荣华富贵。 毕竟。 周安连眼皮子底下的一个小卒子都保不住,更别提其他了。 “宁!无!恙!” 周安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别催,写完了。”宁无恙快速写完最后一联,将毛笔放回架子上,亲自拿着下联走到周安的面前。 徐几道这才松开周安的两条胳膊,对着周安拱手一拜:“老夫方才太过欣喜,还望小侯爷莫怪。” “……” 周安气得脸色铁青,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看向宁无恙手里的最后一副下联。 这是他今日可以掣肘宁无恙的最后希望。 第七十二章 点把火 “上联:月圆月缺,月缺月圆,年年岁岁,暮暮朝朝,黑夜尽头方见日。” “下联:花开花落,花落花开,夏夏秋秋,暑暑凉凉,严冬过后始逢春。” 宁无恙亲自念完这副对联,逼着周安亲口宣布结果。 “安小侯爷,无论是对仗工整还是对联的意境来看,我完全贴题,你若没意见的话,我便请人将这三副对联悬挂于顶了。” 周安想有意见。 可是。 就像宁无恙所讲的那样,这三副对联,他根本挑不出任何的错处来。 这让他不禁怀疑,是否这四层楼的题目过于简单,才导致他拦截宁无恙失败。 一定是这样! 回京便把那些出题的人们降职! “本侯……本侯……” 周安在四楼上所有人的注视下,艰难地开口。 “予以过关。” “过关!”沈幼初开心地抱住季谨的胳膊:“我和谨儿都让宁公子过关。” 徐几道抚须而笑,看向一直没有被人注意到的黄巡抚看去:“黄大人,你怎么看?” 黄巡抚本来以为自己能够躲过一劫,谁也不得罪,此时见徐几道逼着他表态,只能在周安的怒目中,摸了摸大肚子,硬着头皮含糊其词道:“大家都让过关,我的意见不重要。” 黄巡抚感觉自己这趟根本是白来了。 本意是想为小侯爷挑选一些合适的人才,趁机拉拢那些人才,与他结交后,好在晋王心目中增加地位与重量。 没想到,宁无恙的出现,让这场精心筹划的聚贤集会,成了宁无恙扬名立万的垫脚石。 黄巡抚很无奈,可他也只能无奈。 连小侯爷都拿宁无恙束手无策,他敢替叶家出头,一定会被在场所有学子们喷成筛子。 “既然大家都同意过关,宁小友,请。”徐几道比划着叶昌隆的方向。 宁无恙也没同谁客气,大步迈过护卫的身边,一步一步朝着叶昌隆与柳晴芳走去。 身后。 周静娴在经过周安的身边时,上挑的凤眸流露出鄙夷之色:“安侯今日宴楼乐,我原以为能比得过当日湖心小岛上的才子大会,没想到,除宁先生外,竟只有一位叶昌隆能够登上四楼。” “静娴郡主你这话说得太早了!”周安没有服输。 拉拢不到宁无恙又如何。 天底下的才子多得是! 周静娴越过周安,眼中闪过同情之色。 可怜的堂哥。 至今没能发现宁无恙没有使出全力。 希望这位大愚若智的堂哥,能够及时出手,不要把事情搞得太僵,成为皇室子弟的笑话。 “叶昌隆,验货。” 宁无恙来到栏杆前,看到快要像猴子一样爬到飞天舞吊绳上去的叶昌隆,直接让身后的周、云二人打开箱子。 “由于你没有预定哪种香味,我便把桃香、菊香、梅香、兰香、月季,雏菊、牡丹、桅子、茉莉、蔷薇,十种香水全部做了二十瓶。” 趁着这个机会,宁无恙报菜名似的,把铺子里的十种香水宣扬了出去。 此时正是万众睹目的时候,大家都在聚精会神地听着他的一言一词。 此时便像记诗词一样,把这十种香水类别记在了心里。 叶昌隆看了眼近在咫尺的宁无恙,不敢与其对视,他又看了一眼那一排排的白色瓷瓶,知道自己再无借口推脱。 正要硬着头皮收下货物时,一道声音自宁无恙身后传来。 “宁无恙,本侯说过要亲自验货,只是本侯等你写下联站得太久,走不动路,不妨你打开香水瓶子,让本侯闻一闻,是否真的比叶氏铺子的熏香味道更香?” 周安与宁无恙相隔足有二十步。 这个距离,不燃上它二斤熏香都传不过味道去。 他这种验法,分明是想赖账。 可叶昌隆听到这话,却是灵光一现,跟着大喊起来:“宁无恙,你这二百瓶香水,难道还比不过我家几斤熏香的香味重吗?” 他可是亲眼看到沈幼初她们把香水洒在身上,才让香味冒出来的。 宁无恙若敢把香水洒出来,他便以货物损坏为由,让宁无恙照十倍赔偿! 若宁无恙不把香水洒出来的话,那香气在瓶子里不动弹,怎能散播到小侯爷的面前呢? 宁无恙猜到今日送货会生出许多波折来,毕竟让叶家当众承认他的香水比熏香更好用,就像逼着一个人自打耳光一样。 可他没想到,自己警告过周安不要多管闲事,周安还是没听。 “本来我不想喧宾夺主的,既然安小侯爷执意如此,我便为安小侯爷你演示一下,何为暗香去。” 宁无恙对着云飞使了个眼色。 早已在出发前便商量好,验货时遇到这种情况的云飞,按照公子提前安排的。 毫不犹豫地打开了所有香水的木塞。 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根火折子,凑到了瓷瓶瓶身上加热。 随着瓷瓶的不断被加热,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在空气中,快速弥漫开来。 哪怕周安身边有沈幼初身上的桃花香,和季谨身上的菊香味道,还是一下子便闻到了那股茉莉花香。 与此同时。 楼下大堂内外的学子们,全部闻到了这股茉莉花香,瞬间沸腾起来。 “好香!” “这股香气,闻之欲醉!” “宁先生,我喜欢这种味道的香水,可以卖我一瓶吗?” “我喜欢兰花,我也要一瓶!” 听到下方的学子们开始抢购,宁无恙对此并不感到意外。 高端的猎人,往往以猎物的形式出现。 他早就计划好了利用香水的易挥发性,来借助验货时叶昌隆的刁难,增大知名度。 只不过提出质疑的人换成了周安而已,与他设想的结果没差别。 “大家静一静!” 宁无恙高喊一声,下方的学子们顿时安静下来。 比书院院长说话还要管用的反应,让周安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但他也没把这个小细节放在心上,因为他此时正想着,该如何违心地夸奖香水一番,还不能影响叶家的生意。 他在金陵的活动,还全仗着叶家掏钱支持呢。 “叶昌隆,货,你们验过了,契约拿来。”宁无恙看都没看周安一眼,朝着叶昌隆伸出手去。 叶昌隆还不死心地看了一眼周安,见后者回避他的视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交出契约!” “叶昌隆你真是脸都不要了!” 下面的叫骂声,让叶昌隆也无法再坚持下去,只能颤巍巍的从怀里掏出契约书,递给宁无恙。 宁无恙确认好后,将契约书交到云飞的手里。 云飞当众点燃,烧了个一干二净后,宁无恙这才补充一句:“香水验货会使它原本分量减少,相信提出验货要求的叶公子,应该能够理解,自己负担起这一部分。” “你!”叶昌隆这才发觉自己契约书给早了。 可为时已晚,他再纠缠下去也于事无补。 只能日后再想办法,阻止宁无恙的香水生意继续扩大。 反正小侯爷支持叶家的意思很明显,若再有黄巡抚支持,大伯略施小计,便能手到擒来。 宁无恙看着眼珠乱转,没憋好尿的叶昌隆,知道今日之事不会善了。 好在,他也不具备以德抱怨的优良品德。 “诸位!” 宁无恙一开口,全场为之静默,全部洗耳恭听。 第七十三章 散了吧 “我今日上四楼只是来送货,不是和叶昌隆这种人一起来参加聚贤集会的,词帖和对联留在潇湘馆,大家随时、随地、随便看!” 宁无恙的货送到了。 四楼他也上来了。 今日聚贤集会上的诗词,必定能够传遍大兴,增强名声用来自保的目的也达到了。 不同于上次湖心小岛,卖完十首诗,搅混半天水便抽身走人,除了一百两银子,不带走一片云彩。 这一回,宁无恙直接让这场聚贤集会沦为了一场笑话。 “宁先生,你要走了吗?”周静娴凑热闹不嫌事大,唇角不断地往上扬起,看向这场集会的主办人周安。 周安想要刀人的眼神,藏都不打算藏了。 他没想到,宁无恙居然如此记仇,还如此大胆,竟要砸他的场子! “不走的话,再上来一个连字都写不清楚的叶大才子,我是如芒在背、如坐针毡、如鲠在喉,我担心到时候忍不住挑战对方,又担心赢了被人说欺负人。” 宁无恙撕破脸皮后,别说给叶昌隆留面子,连条底裤他都不打算留。 叶昌隆被这波冷嘲热讽气得跳脚,想要出声反驳。 周安一个眼神扫过来,叶昌隆想到自己靠着作弊上三楼的事,为了避免事情闹大,宁无恙真的挑战他,只怕把满腔的怒气咽了下去。 “宁先生要走,我们还留在这里做什么,看别人表演作弊吗?” “反正我是不敢去登楼和宁先生比试,我没宁先生那么多的才华,更没叶昌隆那么厚的脸皮。” “早知道聚集贤会不是聚齐贤才,是在藏污纳垢,我还不如在家睡大觉呢。” “王兄你在家睡觉,能够亲眼见证诗仙的新诗新词问世吗?这一趟可没白来,等到明日我们再相约来抄录词帖。” 大堂的学子们互相约定着,成群往外走去。 站在二层楼里的学子们,你望望我,我看看你。 最终想到宁无恙刚才说要挑战的话,还是不住地摇头自我否定后,朝楼下走去。 守在楼梯口的护卫,只被要求严加阻拦欲冲上楼的学子,哪里想过,会有好不容易答对题目的学子们,成群结队往下走的情况。 他抬头朝着四楼望去,眼见小侯爷像是看不见似的,急得出声大喊:“小侯爷,要不要拦下他们?” 身为周安的护卫,自然清楚为了举办这场聚贤集会,与周静贤那日参加的才子大会打擂台,花费了多少人力和财力。 光是包下潇湘馆七日,为了此次集会造势,便花了上万两。 更别提今日的护卫还有许多重金求购来的题目。 如今才不过半日,集会便散了,传扬出去,只怕会沦为天下笑柄。 周安自然知道,放走这些学子们的下场是什么。 可他根本没有不放人的权利。 文人的口诛笔伐,他在方才就已从宁无恙的诗里领教过了,若他胆敢阻挡学子们下楼,恐怕用不了几日,皇爷爷与父王耳中,便会听到他不重视文人才子的流言蜚语。 他是受父王疼爱,甚至是一位有品级的侯爷不假,可若给父王拖后腿,这辈子也仅仅只能是一个有品级的侯爷罢了。 哗啦! 周安踢倒了地上放着的箱子,瓷瓶碎裂,里面的香水四溢,那股前所未闻过的芳香,让他更加气愤难当。 “让他们走!” 周安的暴喝声在环形的潇湘馆内不断回荡。 学子们加快了脚步,匆匆往外走。 只剩下叶昌隆提前安排在场中的那几个学子,愣在当场,不知是去是留。 “宁先生,我先去香水铺子等你,我家姐妹多,我想多买一些香水,送去京安城。”成易临出门前,没忘记回复宁无恙刚才的邀请。 宁无恙也无法分辨,成易这是真的惦记香水,还是往有些人身上火上浇油。 他有些怜悯地看了一眼被迁怒的香水,同时有些可惜,这一脚没能踢在叶昌隆的身上。 算了。 反正迟早有机会亲自动手的。 宁无恙直到差不多人去楼空了,不再充当守楼员,“安小侯爷,告辞。” “宁先生慢走,小心脚底打滑崴了脚。”周安皮笑肉不笑的威胁着。 宁无恙可不是吓大的。 他也不是莽夫。 今日光明正大的在人前得罪周安,总好过虚与委蛇,让周安在背地里找他麻烦。 周静娴也听出周安的威胁,冷声警告:“堂兄,皇爷爷经常教导我们,要礼贤下士。若因今日宁先生所作的诗或所说的话得罪了你,我替他向你赔个不是,可你若是记恨打压他,便是有失皇家威仪。” “静娴妹妹,用不着你提醒。”周安若是想对宁无恙动手,如今便能找个借口,直接让叶通判将人下狱。 既然矛盾摆在表面上,他自然不会落人口舌。 若宁无恙这段时间发生意外,不论是不是他周安做的,都会被人怀疑。 亲自动手只会脏了他的手,污了他的名,想要借刀杀人……周安看向走上楼梯的叶通判,轻笑一声,凑到周静娴耳边,低声道:“静娴妹妹还是多操心操心自己,我见沈小姐对宁无恙是势在必得,沈家,你父王可招揽不起。” 本来还因为聚贤集会被宁无恙搅黄而开心的周静娴,朝着围在宁无恙身边关怀备至、嘘寒问暖的沈幼初看去,眼神里透着无奈与心酸。 她看得出来,宁无恙是一个至情至义的人。 若是她利用方才的人情,拉拢他加入父王的阵营,他一定会考虑。 可这样一来的话,沈家为了不参与到皇储之争中来,一定会避嫌。 到时候,幼初便会陷入两难之境。 “静娴,你还站在那里做什么,宁公子和徐先生他们下楼了。”沈幼初与宁无恙说完话,小跑过来挽住周静娴的胳膊。 看到周静娴神色有异,气鼓鼓地剜了周安一眼:“周安,这里是金陵,你最好收敛一些,若是让我知道你再敢坑害宁公子,小心我去找你父王告状!” 沈幼初根本不等周安回复,拽着周静娴匆匆追上宁无恙一行。 周安直到宁无恙一行人全部离开潇湘馆,脸上的假笑终于维持不住,一脚踢向朝着膝行而来的叶昌隆。 扑嗵! 叶昌隆根本没敢躲,结结实实挨了一脚,捂着胸口直咳嗽,好不容易缓过气来,嘴里还在不停地求饶:“侯爷饶命!侯爷饶命!” “饶命?本侯要了你的狗命,就能让走掉的学子全部返回来?” 叶昌隆听到这话,不光嘴里在喊,手脚也没闲着,趴在地上不停地磕起头来,没有半点含糊,没几下,额头就青了一大片。 站在他旁边的柳晴芳,第一次看到叶昌隆如此卑微的模样,脑中不由闪过方才面对着安小侯爷时,依旧挺拔如松般不卑不亢的宁无恙。 她从未有此时这般悔不当初,更从未有此时这般嫉恨。 周安看到叶昌隆谦卑的姿态,又见叶通判一步一挪地上了楼,想到叶家的贡献,还有叶家往后能做的事,他亲手把叶昌隆扶了起来:“本侯的人本侯没护住,与你没有关系。” “小侯爷……”叶昌隆受宠若惊,喜极而泣。 然而,还没等叶昌隆的眼泪掉下来,便听周安下达命令。 第七十四章 擅长事 “本侯不要你的狗命,本侯只要让叶家能让宁无恙跪在我的面前向我求饶,我相信叶家一定能做到,是不是,叶通判?” 扑嗵! 叶通判跪倒在楼梯口,惴惴不安地答道:“小侯爷,宁无恙马上便是名扬江南的诗仙,若对他用强硬的手段,只怕江南学子会群起而攻之。” 方才宁无恙的号召力,连叶通判都觉得心惊胆战。 小侯爷不也正因如此才没有当众再向宁无恙发难吗? 此时却把这个难题交给叶家…… “叶通判,难怪你年过四十还只是一个小小的通判,本侯有说让你对宁无恙用强吗?”周安又是一脚踹在叶昌隆的身上。 叶昌隆疼得直吸凉气却不敢出声,眼巴巴地盯着叶通判,大脑飞速转动,想着该如何才能让安小侯爷满意时,身边的柳晴芳幽幽开口。 “小侯爷的意思是扬长避短,宁无恙是诗仙不假,可他除了诗仙以外,还是一个生意人,他卖的香水还与叶氏熏香铺有竞争关系。” 柳晴芳想到叶家在生意场上强取豪夺的各种手段,她也没藏着掖着,直接挑明。 “叶大人和叶公子只需要考虑,如何把香水秘方弄到手,而这件事,不正是叶家擅长做的吗?” 还是那句话。 在商言商。 比才华比不过宁无恙,那便转战商场的明争暗斗。 “柳小姐说得对,宁无恙只是一介文人,论做生意的手段,哪里有我叶家出色!” 叶通判只是因方才宁无恙的种种表现,被唬住了。 此时听到柳晴芳的建议,才意识到,从一开始他若针对宁无恙所制的香水,进行打压的话,宁无恙只靠才华没有本钱,哪有和叶家对立的资格! 周安颇为赞赏地看了一眼柳晴芳,对这个说法予以肯定:“这位小姐说得不错,具体如何让宁无恙后悔今日所为,向本侯低头认错,将这能赚大钱的香水方子献上,你们自己看着办。” “叶通判,若你有何举手之劳,能让黄大人帮忙的……黄大人,记得照顾一下叶大人。” 作为上位者,当然不会仅凭施加威压,便让手底下人去拼命。 听到周安还安排了黄巡抚作为自己的依仗,叶通判跪着的后背都挺直了许多。 他是府衙的通判,官位只在江宴之下不假,可他手上的官差只有十来人可供调用,这些人碰到宁家那些好武的,比如宁峰,根本不够用的。 可若借调府衙的人,便只能去向比自己品级还低的、但负责府衙上百官兵总调度,八品“照磨官”陈照磨去借人。 现任的照磨官可是江宴的亲信,而江宴不是晋王派的人,和徐几道还有几分交情,绝对不会帮他的。 而暂代江南巡抚的黄大人虽是从三品,还未转正为正三品,且因职务原因在当地没有太大实权、无常驻衙门。 但是作为与江南道刺史的同级别大员,除拥有巡监和调阅各州府衙门税务、政务的权力,手底下同样拥有百人兵差可供调遣。 无论是对付宁家那群武夫还是与江宴叫板,都够用了。 “有了黄大人的帮助,宁家的香水铺子,下官一定将其拿来,献予侯爷!” 叶通判没忘记刚才周安话里,除了让宁无恙赔礼道歉的另一个重点。 献上香水方子! 哪怕是晋王,看到如此赚钱的香水方子,也会眼馋。 想到这香水方子本该是叶家的,此时只能借花献佛了,叶通判心都在滴血,却也无计可施。 只能把这笔账算在宁无恙的身上。 他定要让宁无恙知道叶家的厉害后,变成一条丧家之犬,再牵到小侯爷的面前,听其哀号! 一直没参与过今日纷争的黄大人,笑着举起茶杯,借着喝茶掩饰眼底的不满与无奈。 此事他没半点好处,还要让他留在金陵出力,说不定还有被宁无恙逮到机会骂他一顿的风险,他是不情愿帮忙的。 再说了,巡抚只有监管权,县官不如现管,叶通判若做得过火,引来江宴不满,他品级比江宴再高,也不能为了叶通判,去得罪掌管江南道州府税收最多的江宴。 除非他这个巡抚以后不想来金陵履职查税了。 周安扫了眼不发声的黄巡抚,提点他。 “黄大人,苏瑞在江南干了五年,深受皇爷爷信任,如今大事在即,有传言皇爷爷欲调苏瑞回京城任户部尚书。” 此话一出,黄巡抚立马放下手里的茶杯,整个人都精神起来。 苏瑞一走的话,这江南道刺史的职位便空缺下来,大事在即自然是指争储一事。 若晋王能赢,当今必然会让晋王发展自己的势力。 当今成为太子时,上任后先举荐了自己手下大员担任了江南道的刺史,这才有了银钱便利,得以坐稳皇位! “黄大人在江南道经营多年,官位混了不低却没多少实权,若能借叶家之手,让江南税务倍增,想必这江南道刺史,便是你的囊中之物。” 周安把话都挑明了。 黄大人连忙站起身来,躬身一拜:“请小侯爷放心,我一定配合叶通判,助侯爷拿下宁无恙!拿下宁家的香水铺子!” “叶昌隆,叶通判,你们记住,此事是你叶家与宁家生意之争,可切莫让静娴郡主或是沈小姐、季小姐她们抓住你的把柄,否则,本侯或是黄大人,都保不住你叶家。” 面对周安的警告,叶通判放在了心上,但并未重视。 他可是金陵府的通判。 无论是商场上的生意之争抑或是私人争斗,怎么定罪,由他说了算。 遇到有争议的事,哪怕官司打到江宴的跟前去,还有督察地方的巡抚黄大人。 任他宁无恙再怎样折腾,都逃不出他们的手掌心! …… 暗香去。 独眼童闲着没账算,便拿起扫把,开始清扫地上的落叶。 扫完后,日头偏南快要晌午。 独眼童看着冷冷清清的大街,嘴里嘀咕着:“公子和小云飞去送货,怎么送了这么久还没回来?” 难道是潇湘馆人满为患太堵了的缘故? “真是人比人该死,潇湘馆今日一定快把楼挤垮了,香水铺子里却没有一个人光顾,公子好歹换个日子开业,搞得没有半点人气。” 独眼童又扭头看了一眼香水铺子的招牌,惆怅不已。 暗香去。 寓意香水离去的意思吗? 名字倒是挺吉利的,只是…… “剩下的七百瓶香水,这半日一瓶也没卖出去,光靠卖出去的那些人情货,它也不是长久之计,公子还让我们继续蒸酒,蒸它一千斤出来,王朝和马阳今日在厨房里拉风箱烧火,感觉都泄劲了。” 第七十五章 火爆了 几乎是独眼童的话刚说完。 街道西边的尽头,便传来阵阵脚步声。 在军中作为斥候的独眼童不由握紧了手里的扫把,竖起耳朵光靠听的,就知道来者至少有上千人。 “发生了何事?” 独眼童急忙站到大门口,若是有何不对劲,他便能第一时间把铺子大门关上。 “那边好像就是香水铺子。” “你们看!这里何时挂上的牌匾?” 独眼童看到来者都是一群身着长衫束发,与前些时日前来向公子讨教的学子们一般无二打扮的人,刚松了一口气。 可当发现后继的脚步声震得地面开始发颤时,二话不说,闪身进了铺子,把大门从里面栓好。 “李铁!张柱!别守着那些香水了!赶紧过来!” 独眼童喊完,紧张得直咽口水,手里捏紧的扫把也渗出了细汗。 他曾在边关守边城时,面对过数以千计的敌人,没想到,回到老家金陵后,还会碰到这样的一幕。 虽然外面的学子们不似欲闯边关的敌人那般凶神恶煞。 可看他们气势汹汹、争前恐后的架势,实在是骇人。 “也不知道他们是去街尾书局,还是邻街笔墨房……不会是来找公子的?” 要真是来找公子的,他该怎么处理? 动手打人? 他倒是一个能打十个,可打伤了人他要坐牢,被打伤了只能靠公子自己大热天蒸酒……独眼童突然觉得,守店铺不比守边关的城门更轻松。 “有人吗?怎么这里没开门呢?” “看到后院冒烟呢,里面应该有人,快拍门!” “拍门?你没看到上面挂着诗仙的真迹?这木门看上去年久失修,万一把牌匾碰掉,砸死我也赔不起。” 门外的人越来越多。 独眼童透过门缝看了一眼,有些眼晕。 刚才街头见到的那些人都挤在门口不说,还有一些新赶来的。 好在他们并没有直接闯进来,可让他不明白的是,有些学子竟开始撕下衣服,拿起毛笔趴在墙上写着什么。 怪异得很。 “这群人到底是来干啥的?李铁,你跑得快,快去潇湘馆把公子找来。” 独眼童面对这么一群人,是打还是被打,他没办法做决定,还得请公子来拿个主意。 李铁也想从后门走,可他刚到后门,看到外面也被人围起来了,只能踩着墙头上了房,刚惊走了在房顶荫凉里趴着睡觉的大橘,还没来得及往下跳。 他看到不远处驶来的马车外面坐着的宁无恙,朝着前院欣喜大叫:“童大哥,公子回来了!” 娘的! 独眼童恨不得像猫一样窜上房,捂住李铁的嘴。 这群学子们八成是冲着公子来的,这个时候暴露了公子的位置,公子不就麻烦了吗? 替宁无恙着想的独眼童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门口转来转去转了半晌才发现。 门外的学子们,听到李铁的话依旧纹丝不动,明显不是冲着公子来的意思。 “他们这是……做啥咧?” 学子们站在门外开始写写画画,不打也不闹。 既不像是来闹事的,也不像是有事才来的。 奇了怪了。 就在独眼童百思不得其解之时,一股熟悉的香风从门外飘了进来。 紧跟着,人群之中让开一条通道,宁无恙沿着通道走到门口,轻轻拍了拍门:“童大哥,开门。” “外面的人是来买香水的,开门迎客了。” 啊?! 独眼童惊得目瞪口呆,但也没有任何迟疑打开了大门。 宁无恙转过身去,面对着前来抢购的学子还有后方马车上的千金小姐们,大声宣布:“暗香去香水铺目前仅剩二百瓶香水现货。” “啊?这么少?” “前面的临摹字帖的让一让,我要给我家小妹买香水!” “你家小妹和我有什么关系,我要守在这里给我未婚妻抢一瓶!” 听到只有二百瓶的现货,人群顿时拥挤起来。 物以稀为贵,在哪里都是硬通货。 但他们十分默契的,谁也没有挤到宁无恙身边两步内的范围,以防挤坏了宁无恙那双可以写出行书字体的妙手。 宁无恙任由这群年轻的学子们挤了一会儿,直到他们真的快急眼了,达到了可以作为茶余饭后全城人八卦的程度,他才喊停。 “大家莫急,虽说现货只有二百瓶,但我可以给大家加急生产两千瓶,七日内生产完成。” “大家可以提前预购,十瓶以下自行上门取货,十瓶以上,金陵城内包管送货上门!” “本店所有预购香水品质有保证,假一赔十签订契约书,不满可以告官追究!” 换作以前,宁无恙说这番话,哪怕把契约书贴在墙上。 前来购买的,依旧是自家亲戚或是亲戚发动的亲戚,也就是人情生意。 可如今。 有了沈幼初她们的宣传,有了潇湘馆四层的亲自送货与验货。 宁无恙的话就是金科玉律,谁也不会怀疑。 毕竟比起五十两一瓶的香水来,“宁诗仙”这三个字的含金量更重。 在大家的眼里,宁无恙没必要为了赚钱,消耗自己身为诗仙的名誉与诚信。 “二百瓶香水还有哪种香气的?” “菊香还有没有?给我来十瓶!” “你家姑太太不是嫁到叶府去了,叶府少东家得了二百瓶香水,你去要几瓶不就行了,来和我们抢什么?” “你管我呢!抢来的更香不行吗?” 乌泱泱的人头挤着往大门里冲。 在宁无恙的协调下。 大门口排起了两条长龙。 剩下的二百瓶香水有现货需求的,拿到香水美滋滋地先往身上点了几滴,引来那些没抢到现货的同窗或闺蜜们投来羡慕的目光。 没有现货的,也在为了剩下的两千瓶预购名额,使出八仙过海的神通,只为了能够买到一瓶合乎心意的香水。 “大家不要急!” “第二批香水生产完后,以后还会有第三批第四批,一个个的来,人人有份!” 说是人人有份。 可金陵富贵人家那么多。 近百万人来抢两千瓶预购香水的名额,绝对是供不应求。 不到半个时辰,铺子里早已准备好的契约文书便见了底。 剩下的人们也不看重这一纸契约,但宁无恙还是给他们写了收据,以作凭证。 两个时辰后。 两千瓶预购的名额也没有了。 后面排队的人们,谁也不甘落后于人,便将目光投到了那些买到现货的投机者手里。 当着宁无恙的面他们自然不会当场倒卖。 但暗地里,一瓶现货香水的价格,出了香水铺子,一倒手,至少涨了二十两银子。 当香水铺子火爆的情景传到叶家人耳中时,叶昌隆与叶通判看向周安踢碎了满地的白瓷瓶,急得大喊奴仆来装瓶。 可惜,挥发了半日的香水,一滴没剩。 “银子啊!我的两万两银子!”叶昌隆痛心疾首,并把这笔账算在了宁无恙的头上。 府衙里。 江宴听着徐几道兴冲冲地说着今日潇湘馆的事情经过,借着酒劲,品味着那首劝酒诗,开怀大笑:“不愧是能够做出《破阵子》的宁诗仙,怎会任人欺凌,这首诗传到当今耳中,可够那位仗势欺人的安小侯爷喝一壶的!” “一壶怎够。”徐几道的神情不似平常那般淡雅出尘,眼中明暗不定。 几日前,当今来信,让他举荐两位翰林学士,好从中挑选日后陪伴、督促太子的冼马官。 第七十六章 水洒了 为了一碗水端平,他拟定的名单里,晋王派与康王派各有一人,由于事情不着急,所以至今还未送出。 可现在。 徐几道只看周静娴与周安的表现,觉得这两个人选,必须更改一下。 晋王在朝中根深势大,真想一碗水端平,应该让康王有能够与晋王叫板的机会,才能一决高下。 江宴难得见好友变了脸色,却也并未追着刚才的话题不放。 君子和而不同。 他与徐几道虽为知交好友,但有些事情是彼此不能涉足的。 自从听闻徐几道前脚拒绝了当皇家先生,后脚便来金陵遴选人才时,江宴便知道这位好友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 朝堂的水,深得很。 江宴不愿意理会朝堂之事,对于诗词一道也是一知半解,干脆话锋一转,笑着打趣:“一壶不够,不如徐兄再到‘暗香去’,再打几壶宁家的好酒来?” “哈哈,江老弟,你不愧是属猴的,顺竿子便爬。”徐几道晃了晃空荡荡的酒壶,也觉得嘴里索然无味。 好诗,果然还是得配好酒才行。 可是就这么空着手去宁小友那里讨酒喝,他这老脸往哪里搁? “江老弟,上次你在湖心小岛上见过宁小友的三哥,感觉怎样?”徐几道亲自给江宴倒了杯御贡酒。 平日里,江宴视此酒为珍宝,需要一滴一滴地品。 可是他喝过了宁家的竹酒之后,感觉口味刁钻了不少,御贡酒好似清汤寡水般没滋没味。 江宴拿起杯子抿了一口,皱起眉头,“徐兄想说什么可以直说。” “我听飘零说,宁无碍与你对战也不弱下风?” “不是。” 啊? 徐几道刚想顺着话茬往下说,听到江宴反驳的话,瞅了一眼旁边站着的飘零。 飘零一脸茫然无措,仔细回想了一番当时的情景:没错啊!江大人当时与宁三公子打得难舍难分,打到半夜也未分胜负! 徐几道见飘零摇头否认江宴的话,心道:莫非江老弟瞧不上宁无碍,才有此一言? “徐兄高估我了,我虽自小习武,但江家是书香门第,怎敌得过将门之后,光是宁家的那套祖传刀法,便是我望尘莫及的所在,当日是宁三公子放水,我才不至于百招之内便惨败。” 原来如此。 徐几道松了口气,仔细琢磨了其中的深意后,吓了一跳:竟是如此?! “都说宁老将军弃武从文,可看宁家子弟如此卓越,一定是没有忘本,看来这宁家子弟不说是文武双全,也应该全都能文能武。” 江宴闻言,不知想到什么,摇头失笑。 又见好友否认他的话,徐几道连忙夺过他的杯子:“抿了好几口没见少,你可别喝了,说正事,府衙里是否有合适的官职,可以举荐宁无碍。” “没有。”江宴不假思索的拒绝。 徐几道噎了个半死,横眉冷眼地瞪着这个不知变通的江大人。 转念一想,若非江宴不知变通,为人死板,当今也不会放心此人担任这金陵重地的知府,与苏瑞上下一心,守好江南道这粮仓重税宝地。 “罢了,宁无碍只是一介秀才,待到秋试考上举人,我亲自替他周旋一二。”对于徐几道暴露出自己并非表面上那般,是一只闲云野鹤。 江宴没有像平时一样假装耳背没听到,而是猛地灌了一口酒:“等到秋试便晚了三秋,宁先生得罪了叶家,那叶通判可是一个小人,在此之前便找机会革了宁卫国的职,宁先生接下来怕是麻烦了。” “身正不怕影子斜,有你盯着,叶家再大,它周安再大,还能大得过王法?”徐几道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不免担忧。 商场上的明争暗斗,其中的水可不比朝堂里的浅。 更甚者,朝堂斗争大家还讲究一定的规矩,毕竟都是登上高雅大堂之人,可这商场之争用的大多是下作手段,再加上官商勾结。 宁府势微,讨不到什么便宜。 徐几道只得又给江宴倒了杯酒:“江老弟,宁家若是倒了,这竹桶酒可就像那宁家刀法一样失传咯。” “我日前向苏兄举荐了宁卫国。”江宴把杯子推了回去,朝着头顶的明月看去:“趁着还未喝醉,我再向苏兄写封信,催一催他的任命状。” 妙啊! 宁卫国本就是府衙小吏,虽非正式官员,但有当官的经历,举荐起来职位或可更高。 只是,比起叶通判来还是差强人意。 “江兄,你安排的是何职位?能否相告?”徐几道推了推杯子。 江宴嘴角一抽,想起宁卫国父承子脉的放水一事,没好气道:“干苦力的。” 徐几道无语住了。 见江宴打定主意不提前泄密,他知道这是官府规定,也没再追问。 “我去写信,徐兄,这竹桶酒?”江宴敲着杯沿。 徐几道知道江宴言出必行,宁卫国重获官职一事是铁板钉钉,没见着兔子也得撒鹰:“明日我再去向宁小友讨要一些。” “为何不今日去?” “只有你有好友可以写信吗?老夫也要写信,让京城的老友们听一听今日的趣闻。” 徐几道眼中闪过一道精光。 特别是有他名讳的那首诗,必须得传到当今耳朵里去。 徐夫子,娴郡主。 不出意外的话,周静娴这次的义举,能够换来一个郡主的诏命。 这是周静娴应得的。 而周安……他得让当今知道,离了天子脚下的周安,有多么的目中无人。 徐几道知道自己此时的决定夹杂了一些私心。 但他保证写信的时候,一定公平公正,客观地讲述今日潇湘馆发生的所有事,保证当今查起来的时候,不会与事实有任何出入。 …… 香水铺。 日落西山,热闹的人群终于散去。 宁无恙关上大门,开始数钱。 “宁公子,菊香说外面有个千金小姐花了一百二十两,买了一瓶兰花香水,你五十两卖出去,他们倒手赚差价,你还不如自己多制几瓶呢。”沈幼初见他数得差不多了,特意提醒了一声。 让她看着别人从宁公子身上赚钱,比她掉钱还难受。 她相信,宁公子那么聪明,知道了这件事,一定会妥善地处理好它,不让那些投机倒把的商贩们赚钱的! “五十买一百二十卖?”果然,宁无恙掂量银子的手势停顿一下。 第七十七章 赚大钱 就在沈幼初等着他出主意,制止那些人赚他钱时。 宁无恙低下头,继续数银子。 “倒卖也没事,这说明香水在他们眼里有升值空间,只会让香水更加出名。” 消耗品若能变得增值品,它的市场价值会变得更加稳定。 要是就此形成一种消费观念,它往小里讲,是会形成一种品牌效应,往大里讲,会变成一种消费者对品牌的信赖关系。 对于消费者来说,可能会增加负担,但对于香水铺子来讲,绝对是无害的。 就像发行货币一样,反正香水生产的终端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只要品牌形象不崩塌,他制香水和造钱数钱没什么两样。 “让他们这么卖可以增加香水的名气?原来如此,我说宁公子你怎么不管呢。”沈幼初不懂其中的弯弯绕绕,听他不在意,便放下心来。 旁边的季谨也松了一口气。 她似乎有话想要说,可看到宁无恙认真地数银票,不好打扰,只能端坐在板凳上,心里默默地背诵着在潇湘馆听到的那些诗词。 一遍又一遍。 可她的脑海里却不再像以前一样,大多时候浮现的是宁公子书写的原稿字迹,偶尔闪过宁公子的脸。 而是明明宁公子就在她的眼前,脑海里却一直被宁公子作诗写词时的画面填满,那些诗词飘浮在画面周围,渐渐变得透明起来。 季谨盯着宁无恙的侧脸,心中逐渐慌张起来:她似乎对宁公子本人的重视,越过了对他所作的诗词的重视! “一共十三万五千两,终于一两不差地核对完了。” 这时,宁无恙数完银子抬起头来,正好与一直盯着她的季谨四目相对,他有些错愕。 他一直感受到有人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还以为是喜欢盯着他脸发花痴的沈小姐,没想到却是季谨。 宁无恙用手背抹了抹被盯着的那半边脸,没抹下脏东西,只得问季谨:“我脸上沾了东西吗?” “啊?没沾脏东西……啊……”季谨慌忙站起来,局促的解释:“我不是故意的,我是想……” “我知道,季小姐想问我上二楼的那些诗,没去过的地方,怎么能够做出身临其境的诗来的是?”宁无恙对于这些专业的问题早有准备。 当即便对着季谨,从他的感知力、到想象力,再到文字造诣吹了一通,让季谨坚信,他是能够光凭听别人说去了何处,便能感同身受造诗的奇才。 反正诗背了、词写了,对对联也没隐藏真正的实力,最大化利用已有的名声,他只会觉得自己厚颜,而非无耻。 谁知。 他说完了,却见季谨还是盯着他的脸看个不停,心中狐疑不解。 季小姐这是信了还是没信? “宁公子,你脸上有脂粉混了汗糊了一脸,也不知道是哪位小姐买香水时蹭在你脸上的,要不你去洗把脸?”还是沈幼初故作俏皮地打趣了一声,打破了二人之间有些尴尬的氛围。 宁无恙又摸了摸确实被汗水过了一遍的脸颊,也未走远,就在清洗鲜花的水池旁,拎了一桶水,仔细地把脸和脖子都洗了个遍,被暑气蒸得有些上头的大脑也清醒过来。 他朝着沈季二人看去,恍然发现后院还有两人。 周静娴坐在桃花树下不动如山,叶子落了满肩,看上去像是要石化了似的。 她明明是个能够让人一眼惊艳的大美人,那双大长腿更是让人一眼难以忘怀,可是不知为何,自己竟忘记她是几时来的,为何在这里呆了这么久,自己也没发现。 至于另一位成易成兄……正在不远处,钻进草丛里,用鱼刺逗着大橘,袖子都被挠脱线了,嘴里还在嘀咕着:“嘶!你这只胖猫,吃了我一条小鱼苗,怎么还挠我呢?” “宁兄,你数完银子没?我都饿了!” 成易感受到他的视线,丢掉手里的鱼,拍了拍身上的狗尾巴草籽走了过来。 宁无恙哑然失笑,连忙把银票和银子找了个箱子收手,出房间时,顺手搬了张八仙桌放到院子里,又让云飞去拿了椅子过来。 “光顾着数钱,居然忘记了招呼客人,都饿了?若是不嫌弃的话,我亲自下厨给诸位赔罪。”宁无恙语气里都带了开心的笑意。 半日卖了十三万五千两银子。 虽说两千瓶七日做完,还要增加人手增加成本,但除去一切开支,也能净赚十三万两! 这个数目,可是金陵城许多普通百姓,一辈子都不敢肖想的银钱了。 就连宁府的庄子和店铺加起来,一年也不过三千两银子的收益,香水生意,妥妥的暴利。 也难怪叶氏仅凭熏香铺子的生意,两年内就从普通富商,一跃成为这富贾天下的金陵的三大富商之一。 “宁兄,你今日赚了那么多钱,不请我们去金陵最好的馆子吃一顿,居然要亲自下厨?”成易就着宁无恙洗脸的水桶洗干净的双手,就在宁无恙以为成易是嫌他小气时。 成易等到水声平静下来,接着说道:“不愧是我佩服的宁兄,你这抠门的做法和我有得一拼,不过换作是我,可能会去潇湘馆白吃一顿,下午老鸨来拿香水的时候,不是还邀请过你空闲了去吃饭,顺便欣赏花魁姑娘的飞天舞吗?” 去潇湘馆撮一顿? 宁无恙觉得这个主意确实不错。 有钱了不花丢了白搭,白嫖的晚餐它比自己做的更香。 特别是潇湘馆的花魁他听人提了好几次,还没见识过呢。 闲来无事勾栏听曲,好不快活……可当他看到沈幼初和季谨全部因为此话垮下来的小脸,他想到潇湘馆那个地方不合适两个姑娘去,一脸义正词严地摆手拒绝:“今日还在安侯包场的期限,改日再说。” “唉……”成易为没能蹭到一顿丰盛的晚餐,扼腕叹息。 再看身上和脸上没有一丝烟火气的宁无恙,他对于今晚能否在此地吃上晚饭,表示深深的担忧:“宁兄,你亲自下厨……能行吗?” “是呀宁公子,你累了一日,要不还是去别处吃,若你嫌茶坊酒肆太吵闹,不如去湖心小岛吃,你想吃什么我让厨娘给你做。”沈幼初倒是很想见识一番宁公子的厨艺。 别说好不好吃,哪怕煮不熟只要不拉肚子,她都能够下咽。 她更担心宁公子厨艺生疏,还要为这顿饭费心劳神。 宁无恙见沈幼初如此贴心,忍不住伸出手去,捏了捏她那张可爱的小脸。 软乎乎的小脸手感极好,总想让人多捏几下。 “宁公子,为什么捏我呀?” 宁无恙低头看到沈幼初呆萌不解地眨着眼时,他才惊觉这种行为不太合适。 想要缩回手来,好像也晚了。 第七十八章 有所图 怎么办? 他若说只怪今晚月色太美,沈小姐秀色可餐,让他食指大动……只怕会被当成流氓看待。 可他真的只是单纯地觉得沈幼初此时太过可爱,才会忍不住一时手欠。 “宁公子?我的脸上也有脏东西吗?” 沈幼初见他不松手,轻轻地晃了晃脑袋,嘟着小嘴可可爱爱的模样,实在让宁无恙移不开眼睛。 “不是脏东西。”他脱口而出。 沈幼初愣愣地眨巴着眼,还没往别的方面想,宁无恙缩回手,对着虚空弹了弹手指上并不存在的东西:“是蚊子。” 原来是蚊子呀。 沈幼初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不等她回来味来,宁无恙特意去洗了把手,证明他刚才确实是在捏蚊子。 “下次再去湖心小岛上吃,今晚你们是客人,我作为主人,一定会让你们吃饱吃好,小云飞,走,跟我去菜市场买菜。”宁无恙重新走回沈幼初身边时,特意停下来,柔声问她:“你想吃什么,我做出来试试看合不合你胃口?” “我喜欢吃糖醋里脊、麻婆豆腐……”沈幼初也没与他客气,说点菜便真的点了一堆菜。 宁无恙炯炯有神地盯着她的嘴唇一张一合,把她说的那些菜名全部记在心里,又确认了两道菜的食材,这才带着云飞走出香水铺子。 直到宁无恙走了。 沈幼初这才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腮帮子,小声嘀咕:“也就是宁公子,换成别人捏蚊子捏到我脸上来,一定让梅香打得连他娘都认不出来。” 被点名的梅香抿了抿嘴,有些话想说,但介于以前悲惨的经历,她决定向菊香效仿,少说话多吃饭,以免再被罚背诗抄词。 但有句话她还是不吐不快:小姐,你脸上根本没有蚊子啊! 习武之人眼睛较为敏锐,不光梅香看出来了,站在桃树下的周静娴也看得清楚明白。 宁无恙刚才看幼初的眼神,分明透着几分欢喜,哪里想要捏死那该死的、咬人的蚊子的模样。 这让周静娴心里更加矛盾起来。 若只是幼初觉得和宁无恙在一起,是由于想将宁无恙画入集美图。 她完全可以劝宁无恙答应幼初这个请求后,两人以普通朋友相处也不错。 但。 她错估了两人的情形。 按照刚才的情况来看,幼初对宁无恙依然还停留在感兴趣的阶段,也许会有些好感,但并未动情,可宁无恙……则不好说了。 季谨也感觉到方才捏蚊子的情况,有些匪夷所思。 但她没敢往别的方面想,而是拉着沈幼初来到水池旁,亲自拎了桶水上来,用帕子沾着水给沈幼初净面,洗去蚊子来过的痕迹。 此时,独眼童等人早已吃过晚饭在忙着干活,院子里只剩下成易一个男的。 闲着没事,成易抽出一根狗尾草,坐在宁无恙刚才坐的马扎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晃动着,余光扫到周静娴,他头皮不免一阵发麻:“静娴郡主在这里等候一下午,是为了我而来的,还是为了宁兄而来的?” 周静娴看了眼玩起水来的沈幼初二人,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反问:“成公子此话何意?” “当年晋王求娶沈家千金被当众拒绝后,皇家便与沈家保持适当的距离,若你让沈小姐帮你,康王确实有与晋王比拼的实力,可我觉得反噬会更加严重。” 成易说到这里,收敛了脸上一直挂着的玩世不恭的笑容。 “静娴郡主,这些日子你应该也发现了,我这个人好管闲事,遇到不平事总想吼一嗓子,见到虚情假意的人总想拆穿他。” “你放心,我是冲着宁无恙来的,但绝对不会利用幼初。”周静娴反驳完,转身便走。 她不需要成易来提醒。 她知道分寸! “幼初,我有件急事要处理,你帮忙向宁公子解释一下。”周静娴没忘记对菊香使了一个眼色,让她不要多嘴。 见菊香点头,她也不等沈幼初回话,一个梯云纵翻过墙头,消失了踪影。 沈幼初歪头望着周静娴有些落莫的背影,眉头微蹙,看向悠然自得坐在马扎上逗弄大橘的成易,仿佛明白了什么。 她又不傻,相反在某些方面十分敏锐。 当然知道静娴这一下午在等什么,可惜的是,此事她也没办法向宁公子开口请求,也没有那个立场。 可是静娴难得和她吃一次晚饭,却被成易赶走,她很难过。 “成易!瞧瞧你干得好事!” “沈小姐,这可是她自己走的。”成易向来有话直说:“假如沈小姐想喊她回来,我倒是不嫌她烦总是缠着我,可我觉得她呆在这里也挺难受的,何必呢?” 成易可不是为了避免沈家卷入皇储之争,才让周静娴离开的。 他是为了宁兄。 宁兄诗词中的豪情壮志,怎能还未实现,便因皇储之争夭折呢? “像宁兄这样有大才华的人,不需要从龙之功,也不必冒险做非一即二的选择。” “季小姐,你说是?” 被点名的季谨,当然明白成易背后的成家,是真正的中立世家。 “成公子又是为了什么留在这里呢?”季谨可不是那种别人说几句意味不明的话,便相信对方是好人的天真女孩。 她除了对诗词一道的追求保持着一腔赤忱的单纯外,能够替季尚书专门留在金陵打点季府老宅所有事,绝非寻常女子。 “为了什么……”成易手托下巴,认真思考了片刻,自嘲一笑:“大概是因为,我不想卷入莫名其妙的斗争,又想为国为民做些实事,可我除了卖弄才学没有一技之长,总觉得呆在宁兄身边,应该能知道自己能做何事。” 若宁无恙只是一个擅长诗词的诗仙。 成易只会尊敬他。 可他见识到了宁无恙放下身段做生意的模样,无论是为了宁家的发达还是别的原因,那股难以言喻的热血与冲动,让他感觉。 跟在宁无恙身边,应该也能够确定重要的人生目标,而非随波逐流。 “希望成公子跟在宁公子身边,能够得偿所愿。”季谨见成易交了实底,对于这个主动接近宁公子的才子,放松了一丝警惕。 宁公子身边是中立派的人,总好过晋王派和康王派故意接触,惹得宁公子一身骚。 成易刚要点头,手里的狗尾草猛地一沉。 躲在草丛里的大橘不知何时窜了出来,一把抱住了他的手掌。 “喵~~” 大橘亲昵地蹭了蹭成易的手指肚,用爪子把狗尾草往上一顶,示意他接着晃动。 成易顿时来了兴致,也不再谈论那些烦心事,接着逗猫。 沈幼初瞧瞧成易,又看看季谨,想到离去的周静娴,突然有种被一双名为命运的大手推着她往前走,却不知道走到哪里去的感觉。 让她心里慌慌的。 “谨儿,总感觉是因为我,静娴才不得不离开的,我知道宁公子很好,可我没想到他会那么好,大家居然都对他有所企图。”沈幼初的嘴角快要挂得上酱油瓶了。 季谨心疼地拥住她,宽慰她:“别胡思乱想了,至少你对宁公子是真的喜欢。” “谨儿你别给我扣高帽子,我一直贪图他美色来着,喜欢一个人怎么可能没所图呢?” 第七十九章 守卫者 幼初还是如以前一样,毫不避讳在人前展示她的真实想法,哪怕会被别人误会她这番话很肤浅。 季谨顿时哭笑不得。 生怕沈大小姐再冒出什么不符合她大家闺秀形象的惊人言论,又想到自己犹如静娴郡主一样煎熬的心情。 她不敢再谈及宁公子的事,生怕露了馅,聊起了其他。 等宁无恙买完菜回来时,没看到周静娴。 再看沈幼初总是时不时地斜一眼成易,还故意把狗尾草全部拔光了,与季谨一起扎着动物模样的小玩意,他猜到大概发生过什么事。 既然大家不提及,他也装作不知情,专心做饭菜。 当第一道糖醋里脊上桌。 撩人的香味打破了院子里紧张的氛围。 “好香!宁公子你不仅会作诗会写词连做饭都比我家厨娘要强,你简直不是人呀!”沈幼初夸奖的话总是那么独特。 宁无恙接受了她的赞美,再接再厉,一道麻婆豆腐,麻翻了一桌子人。 “唔……好吃!宁兄,要不我来你这里劈柴烧火,你管我饭吃?”成易埋头狂炫,还不忘记约上下一顿。 宁无恙笑了笑没有拒绝。 他不知道成易是真的与他投缘才故意说来长期蹭饭的,还是另有目的。 看在成易曾为他怼过周安的情分上,管几顿饭也无所谓。 饭后,沈幼初与季谨离开了香水铺子。 而成易则借着吃多了,又是走过来的,夜深了不好找马车前往客栈,便和小厮睡在了简陋的客房里。 宁无恙等到安排好客人,让还在干活的独眼童他们停工。 “等明日多招一些人手,一定能够如期完活,要是把你们这些元老给熬坏了,可没有帮我带新的工人了。” 在他的劝说下,众人这才睡去。 香水铺子的最后一缕灯光熄灭时。 像一尊门神似地站在大门外的周静娴,双手抱臂,冷眼瞧着快步欺近的六个叶府小厮。 “不好,有人看门!” “小点儿声,快走……啊!” 身为江湖头号杀手,人送夜叉的周静娴,一旦出手,从不失手。 几乎眨眼间,六个小厮倒地不起,手臂以诡异的姿势向身后弯曲着。 周静娴吹了声口哨,一辆板车慢悠悠的“吱嘎吱嘎”地驶来,停在了门口。 “拉去叶府门口中。” 她说完,抬头看了一眼墙头上的两道身影。 踩着贴身护卫,好不容易爬上墙头的成易与周静娴目光交汇,尴尬一笑:“早知道这么多人守着宁兄的香水铺子,我也不必睡在硌人的床板上了。” 周静娴抱拳一拜:“为防有人误会宁公子,我明早便会离开,这几日有劳成公子了。” “不必客气,我是在帮宁兄不是在帮你。”成易嘀咕一声,话锋猛地一转:“还有你与其把心思放在我和宁公子的身上,不如去找秦风澜,秦家看似明哲保身,但秦兄和我提过,秦世伯支持季尚书的看法,我认为这是一个切入点。” 敌人的敌人是朋友。 哪怕秦风澜和秦家不会因此投入康王门下,至少不会与晋王同伙。 得到成易的指点,周静娴再次一拜:“多谢成公子!” “去去,秦兄这个时候一定在书房里抄录词帖,你若是能向沈小姐借一首未能流传于世的诗词,秦兄应该会有耐心和你多说几句话。” 但凡名扬天下的才子,绝非混吃等死之人。 成易知道秦风澜也有他的抱负,至于周静娴能否顺利说服秦家入伙……他已仁志义尽,全看娴郡主的本事了。 周静娴抱拳告辞后,躲在暗处的菊香也隐身退去。 成易骑在墙头呆了许久,见没有歹人再想袭击香水铺,这才被贴身护卫送下墙头。 他还没站稳,看到宁无恙正站在桃树下,目光幽幽地盯着他,那双眸子好像和大橘一样,在夜里反着犀利的精光,更加尴尬了。 “宁兄,你也起来上厕所?” “是啊,厕所里有人,我只能在这里等着,成兄下次着急出去上公厕不用翻墙,走门,免得夜路走多了崴脚。” “啊……哈哈哈,好。” 宁无恙目送着成易回到客房,假装倒头便睡,哑然失笑。 这个时代的权贵子弟,果然没有一个省油的灯。 只是他没想到,成易竟是真的对他一见如故。 更没想到,周静娴会悄悄帮他守门。 “如果真到要抱大腿的那一步,我也只会抱大兴国最粗的大腿,恐怕要辜负娴郡主的一番美意了。” 不过,若真到了那个地步,他不介意暗中回报娴郡主今日的情意。 宁无恙抬头望着众星簇拥着的唯一的明月。 月光皎皎,照亮星空,却照不亮人影下的黑暗。 “叶家既然不想当对手,而是想当我的敌人,那便不能留它。” …… 已至深夜,叶府依旧灯火通明。 半个时辰前,一辆板车把叶昌隆派到香水铺子去窥探秘方的打手,全部送了回来。 那些打手无一例外被折断了双手,其中警告的意味十分明显。 让叶府不要把手伸得太长。 书房里,叶通判听完叶昌隆气极败坏的说要纠集更多的人,趁夜去袭击香水铺子时,一巴掌拍在叶昌隆的脑袋上:“不怕授人以柄你就去!估计现在宁无恙早已准备好了人手,等着你自投罗网!” “可是大伯,不砸了他的铺子,如何能够找得到秘方?找不到秘方,怎么完成小侯爷交代的事?”叶昌隆想到外面传遍了宁无恙半日便卖了十三万五千两银子的事,心都在滴血。 香水与熏香的客人几乎重叠。 她们买了香水,那么便不会再买熏香。 宁无恙的十三万五千两,完全是抢的叶家的钱! “找到秘方有何用,只要宁家不倒,香水铺子还在,我们叶家也只能眼巴巴地瞧着,不能仿制。” 叶通判也眼馋香水铺子的收益。 可香水铺子如今有人护着,根本无从下手。 就在伯侄二人面面相觑地对视着,苦恼该从何处下手时,门外响起一声禀报:“大老爷,少东家,柳小姐来了。” 柳晴芳这么晚来做什么?! “告诉她我歇下了,改日再来。”叶昌隆正愁得不行,哪有工夫和柳晴芳谈情说爱。 再加上今日柳晴芳对宁无恙的态度,让他觉得,是时候晾晾这位眼高于顶的才女了。 谁知,叶通判却持不同的意见:“请柳小姐进来!” “大伯?” “你忘记了,今日你能全须全尾的从小侯爷眼皮子底下活下来,全靠柳家小姐替叶家说好话,她这个时候前来,说不定是有了对付宁无恙的好主意!” 小厮将柳晴芳迎进来。 柳晴芳只朝叶通判行了一礼,看都未看叶昌隆,直奔主题。 “叶大人,我有一计,不仅可以让宁家乖乖交出香水配方,还能让宁家再也无法对叶家构成任何威胁!” 第八十章 加武装 面对柳晴芳的说辞,叶昌隆欣喜不已,刚要发问,看到大伯自顾自地倒了杯茶,并不着急,如此沉稳老练的模样,让他自愧不如。 再看柳晴芳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叶昌隆神情微愠,想插话又担心搞砸,憋得脸色涨红又只能干憋着。 书房里,只剩下叶通判喝茶的动静,还有叶昌隆粗重的呼吸声。 柳晴芳原以为自己的话,会引来叶通判的兴趣,继而她才好开口提条件。 此时看叶通判老神在在的反应,心里不免犯起了嘀咕:莫非他们已经想到了办法对付宁家? 若是如此,她只能退而求其次。 “柳小姐漏夜前来,看得出为叶家谋划有多么费心费力,可柳叶两家非亲非故,柳小姐不会平白无故地献计?” “叶大人说错了,我是叶府少夫人,理应为夫君着想。”柳晴芳说出了她的条件。 其实她还要等到叶家拿到香水秘方后,与晋王合作分一杯羹时,把制作香水的事交给柳家,也让柳家得些好处。 可此时她拿不准叶家的情况,只能提出他们会答应的条件。 她既然做不成宁府的夫人,那便做宁府的死对头的夫人,她要亲手毁掉宁无恙,让宁府所有人后悔悔了这门亲事! 叶昌隆听到她提的条件,脑中不由得浮现出一个娇俏可爱的脸庞,嗤笑道:“少夫人?大伯,此事……” “此事我应下了,明日写信问一问二弟,若他无异议,择良日合庚帖定亲事。”叶通判在桌子下面踢了一脚叶昌隆,示意他闭嘴。 对于这个大侄子的婚事,他原本的安排是想让其娶一位官家小姐。 可他见大侄子似乎对沈家小姐有不该有的想法,再加上柳晴芳才名在外,又有头脑,柳家又便于他拿捏,也算适合这个少夫人之位。 大不了。 等黄大人当上刺史后,他举荐柳家子弟进入府衙当官,届时柳晴芳水涨船高,也算是官家小姐,没有委屈了这个不长个子、还不长脑子的大侄子。 “……”叶昌隆气冲冲地瞪了眼柳晴芳,心里憋着一股火。 只等柳晴芳说出她的计划,好好挑一番刺,把这门婚事搅黄。 柳晴芳见叶昌隆竟有些反对与她订婚,心中一震,身体也微微颤抖,但很快,她稳住了心神,低声道:“我听闻,宁无恙卖香水时根本没有限制客人,无论是谁都能买他家的香水,就算是叶府的亲戚,或是柳家的亲戚都可以。” “开门迎客,理应如此。” 叶通判低眉思索,却不知道这件事有何值得说道的。 柳晴芳闻言,嘴角噙起一抹冷嘲的笑意:“是啊,开门迎客,没有把银子往外推的道理,可这银子它不好赚,宁无恙不限制客人的同时,还对外保证,只要购买满十瓶,金陵城内送货到家。” 叶通判想到宁无恙这花招频出拉拢客人的手法,实在是头疼。 他忍不住催促柳晴芳:“你到底有何妙计,速速说来。” “叶大人,我柳家在寒山寺附近有处农庄,花园里的夏花盛放,开得正美,我打算十日后在那里举办一场赏花会,今日下午便差人抢了二十瓶香水,让香水铺子送去好供赏花会上使用,只是听闻,城北一带正在闹劫匪,而香水如此火爆,招人眼红,不知能否安全送到……” 城北闹劫匪? 太平盛世谁敢落寇为盗匪? 等等! 他这个府衙通判都不知道的事,柳晴芳特意捏造出来……叶通判恍然大悟:“柳小姐的意思是,让本官差人扮作劫匪?” “不,我们要的是秘方不是几十瓶香水。”柳晴芳心中不免鄙夷。 叶家真是一群饭桶,她都把话说到这步田地,他们竟还不明白。 转念一想,他们不太聪明正好,自己嫁进来便可把持住叶府的一切了。 哪怕日后叶昌隆对自己不忠,她也不惧。 “那……本官该如何做?”叶通判绞尽脑汁也没想明白其中的联系。 柳晴芳看了一眼门外,上前几步,凑到伯侄二人面前,将她的计划全盘托出。 待到她说完,连原本想挑刺,借机爽约的叶昌隆都惊呆了。 好阴毒的计谋! 但! 在大伯和黄大人的联手下,它绝对能够成功! “柳小姐,此计甚妥!甚妥!” 叶通判盘算一番,无论哪个环节都可以由他把控,绝对不会出错。 他看向柳晴芳的眼神满是赞赏。 此女若非是女儿身,他一定收为幕僚重用。 叶府有此女在,也能与大侄子互补了。 “柳小姐,你辛苦了,此事我去与小侯爷讨论一番,你且回府安心等候,不出两日,定亲礼一定由我亲自送到柳府去!” 通判大人亲自登门提亲,与宁诗仙主动退亲的影响力,也不逞多让。 柳晴芳满意一笑,福了一礼便退下。 整个过程没有看叶昌隆一眼。 “大伯,柳晴芳想当叶府少夫人,你就这般轻易地让她当,日后她嫁进来,眼睛还不长到额头上去?” “她是个聪明人,不会像你一样看不清形势。” 叶通判一句评价让叶昌隆更加恼怒。 叶通判虽谋略不太行,但在府衙当差这么多年,识人还是有眼力的。 叶昌隆听到这话,顿时恼羞成怒:他怎么就不如一个女人了?! “你先别管少夫人的事,先随我去小侯爷那里,此事你亲自盯着,只要做成,必能让小侯爷刮目相看,到时候,就算你娶了柳晴芳再娶个正经官家的小姐也足够了。” 当然了。 想娶沈幼初,别说得到小侯爷看中。 哪怕是小侯爷他自己,也没那个资格! 叶通判没有点破大侄子的心思,连哄带劝,让手下备了马车,往潇湘馆行去。 …… 清晨。 宁无恙打了一套五禽戏,又练了一套枪法。 等到成易吃完早饭,搬了桌子在大门口和一群来临摹“暗香去”字帖的学子们,把香水铺子围了个水泄不通,再挂上“香水售罄”的牌子。 确保不会再有不长眼的人打扰到香水制作,他揣起十万两银票去“交公”。 不过,他没有直奔宁府,而是先绕道去了一趟街尾的书局。 昨日在潇湘馆,和周安针锋相对的时候,他明显能够感受到有好几次,周安想趁机让护卫拿下他,都被周静娴和徐几道化解了。 再加上叶家还有一位在府衙大堂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负责掌握各种定案、定刑的叶通判存在。 这让他意识到,自己除了武装自己的身体素质外,还得武装一下大脑。 “宁先生大驾光临,本店真是蓬荜生辉,不知道宁先生看上了哪本名家真迹字帖,还是古藏典籍?只要宁先生想要,小老儿减价卖给你。” 第八十一章 多伤兵 以前的宁无恙来书局为柳晴芳买名家字帖时,眼前的老板时常一脸嫌弃的姿态。 但如今,宁无恙摇身一变成了诗仙,连贩夫走卒都知道尊敬他。 扒高踩低,古来今往,莫不如此。 “宁先生,不知你是否有真迹需要出手,若有的话,我们可是街坊邻居,记得优先考虑小老儿的书局可好?” “好。”宁无恙随口应着,看到书局老板脸上笑开了花,拿起他想买的书籍:“我买这本《大兴律令》。” “这本《大兴律令》只要半两银子,宁先生想要,小老儿直接送你便是。”书局老板表现得十分大方。 在他看来,宁无恙不可能特意来书局,只买一本书,还是学子们根本不看的便宜书。 反正只要宁无恙还要再买别的字帖古籍,到时候羊毛出在羊身上,他何不趁机表现得大方一些? “我只要这一本。” 宁无恙没打算占便宜,从袖子里掏出半两碎银子,放到书架上。 在书局老板惊讶的注视下,快步出了书局,绕了个弯,往宁府走去。 《大兴律令》全本只有两个巴掌大、指肚厚大小,可以看出大兴律法有许多漏洞可钻。 宁无恙以前听过一句话,叫赚大钱的法门都在这律令之中。 他不会钻其中的漏子去赚钱,但不代表敌人不会钻营。 手里的这本书籍里的律令,便是他知晓敌人最后红线的基准。 “小云飞,拿好这本书,以后你和我一起学。” 身后跟着的云飞听到这话,小黑脸变成了苦脸瓜。 这本书上四个字,他只认得三个,看上去书不厚,但总感觉很难学。“公子,必须学吗?” “必须学。” 关乎己身的法律条文学通透,不仅会保命,还能要命。 特别是叶家还有一个擅长这方面的叶通判,这本《大兴律令》就更重要了。 又顺路买了一些堂姐堂妹们爱吃的糕点,在成衣铺子给伯母们订了几套时兴的衣服,一并去送宁府。 这一次,宁无恙距离宁府大门还有十丈远,宁府的老管家宁富忠亲自走了十几步迎上前来,接过他手里的糕点,笑得合不拢嘴:“五公子这么早就来啦,吃了没?” “我是吃过饭来的。”宁无恙往门内走去。 一路上,宁无恙的眼睛一直打量着过往的护院。 这些护院大多是伤退的老兵,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感觉今日宁府的护院比寻常多了不少。 还有不少面生的人。 “五公子好。” 有两个婢女特意绕远在他面前路过,红着脸打招呼的样子,让他想到了“怀春少女”这四个字。 一个长得好看文武全废的人,只会被她们当作绣花枕头,能靠脸吃饭也只会吃软饭。 可一个长得好看文武双全的人,则会被她们当作梦中情郎,恨不得倒贴也要以身相许。 宁无恙目不斜视地路过,高冷的气势让那些含春的婢女们一下子白了脸。 好似还未盛放的花苞便被寒霜打蔫了似的,灰溜溜地掩面遁走。 宁富忠看到这一幕,打起了十二分精神,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都说五公子变了,他只道是开了窍,成了诗仙。 此时宁富忠才知道,五公子不只脑子变了,这性子也变了,不再像以前那般随和,容易相处。 宁富忠眼看老太爷的院落在即,低声问道:“五公子,老太爷正在考校三公子的功夫,你是在大厅里等着还是去演武场?” “去演武场。”宁无恙脚步一转便换了个方向。 对于老管家没有提前通报的事,宁无恙看破没说破。 宁府对待下人宽厚,他便下不为例罢了。 宁富忠见五公子并未多问,如释重负地长舒了一口气,暗中决定,下次五公子再来府上,定要先问五公子找谁,再让人提前通传。 这个待遇原本只有老太爷有,可现在,要再添一位五公子了。 演武场里。 宁无碍被刀柄击中胸口,最终落败。 他刚想让爷爷再陪他练一会儿,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双眼一亮,连忙收刀,“五弟来了。” 咚! 宁峰将虎头关刀扔进武器架子里,表面上紧绷着脸,故作威严的样子,但眼中的喜色出卖了他真实的内心。 原地拗了一会儿威严的造型,宁峰有点累了,干脆直接迎上前去,嘴里还在抱怨着:“这孙子走得真慢,看来哪日也得找他练练。” 宁无恙揉了揉被刀柄戳得生疼的胸口,默默的在心里替五弟点了根蜡。 他长年习武,还没办法在爷爷手底下走过一百招。 换作五弟的话,一定会被打得屁股开花。 宁无恙看到宁峰特意来迎他,半月未见,心情也是十分的激动,张开双臂抱住宁峰拍向他肩膀的右手:“爷爷!我可想死你了!” “起开!大清早的说不吉利的话。”宁峰紧绷的脸一下子出现了裂缝,露出了笑容。 笑一笑十年少。宁无恙心道:板起个脸来给我看,吓得我身体都快打抖了。 毕竟是刻在骨子里的血脉压制,宁无恙改变不了身体的潜意识,只能想办法改变宁峰对待孙子的态度。 “爷爷,你这次休息几日?我带你去吃好的喝好的。” “我是特意为了你三哥报名武举一事回来的,近日……有些私事需要处理,马上就要去驻兵所。” 武举考校官去驻兵所,再加上是私事不是公差,宁无恙只想到一个可能。 那便是爷爷又要自掏腰包,去驻兵所看望从边关伤退下来的老兵。 宁无恙想到这次来宁府,感觉家里的护院又增加了,才知道这应当不是错觉,而是爷爷又带了不少人回家。 “爷爷,边关是不是有战事?” 按理来讲,大兴国泰民安,伤兵的数量应该维持在一定的水准。 爷爷只半个月便往家里带回不少人,还要去驻兵所……总感觉像是哪里在悄悄打仗。 宁峰深吸一口气,招了招手。 宁无恙连忙把耳朵凑了过去,便听宁峰说道:“西邻的狄人去年遭遇雪灾,夏收无望,屡次越过边防抢掠我大兴百姓,爆发了几次不小规模的冲突。” 果然。 哪有一成不变的太平稳定,只是有人在用命守护边关而已。 想到这里,宁无恙把他揣在怀里的银票拿出来,一把塞进宁峰的手里。 “爷爷,这些你拿去花,不够再说。” 宁峰捏着手里鼓鼓囊囊的银票,见宁无恙如此支持他,欣慰不已,但还是看也没看一眼银票便把它塞到宁无恙的手里。 “乖孙,你的好意爷爷心领了,只是你的铺子刚开业,爷爷没能帮上你的忙,怎么还能拖你的后腿呢,这钱你拿回去,爷爷不能要。” 是吗? 宁无恙把折叠起来的一沓银票展开,平铺着重新放到爷爷手里,笑得像只狡猾的小狐狸:“爷爷,要不你看看有多少钱,再考虑考虑能不能要?” “有多少爷爷也不能要……我的娘唉!” 第八十二章 考武举 宁峰下意识地翻看了几张银票,发现面额不只是表面的一千两,下面还有两千、五千两,他惊呼一声,连忙从头到尾翻了个遍,数完后,依旧满脸的不敢置信。 “十万两?!” 这个数字说出来,不仅拿着银票的宁峰不敢相信。 旁边站着的宁无碍和老管家,都被吓了一大跳。 “五弟,这是你昨日卖香水的钱?”宁无碍自然听说了昨日香水铺子生意有多么火爆。 可他忙于武举,没有仔细打听过到底卖了多少。 只知道家里姐妹今日收到不少的拜帖和请柬,许多以前根本没来往的官宦小姐,想邀请她们参加诗会或茶会。 并旁敲侧击地询问,能否请她们帮忙,让五弟给她们制一些香水。 “是,但只是一部分。”宁无恙的回答,让在场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香水生意,居然如此赚钱! 十万两还只是一部分? “昨日一共卖了十三万五千两,清空了现货,预购数量是两千瓶,七日后交付,所以我此次前来,是想拿钱来换人手的。” 宁无恙给宁峰递了个台阶。 十万两的孝心太过沉重,宁峰自然不肯收。 提到换人手,宁峰想到那些伤兵处置确实需要钱,而香水铺子也需要人……他便厚着脸皮从中抽了两张银票。 “乖孙,这三千两足够你随便挑人的,剩下的……你拿回去。”宁峰又把剩下的塞了回去,他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银钱。 由于是孙子给的,他此时的神情自豪无比,眼眶却有些湿润:“无恙啊,爷爷也没别的本事,要人你直说,宁府的人随便你挑,而且你放心,从宁府出去的,绝对信得过。” 都是过命的交情,自然是信得过。 只是看到爷爷那副又欣慰又担心的模样,宁无恙只能解释透彻:“我可没打算让他们从事危险的事,还有,香水的原材料其实不贵,贵在秘方和手工上。” 简单地讲解了一番香水的配比,重要的提纯技术直接掠过,主打的就是让宁峰明白,五十两一瓶的香水,算上人工费的造价不过几两银子。 宁峰听他说完,有些迟疑的问:“五十一瓶的定价贵不贵?” “它的定位就是服务有钱人的,普通一家五口一年吃喝还不到二十两,谁若是勒紧裤腰带只为了买一瓶香水,充作有钱人,那也是他们自己乐意的,假如我为了这种人给香水降价,他们只会嫌弃,低廉的香水,配不上他们的身价。” 对于宁无恙的这个解释,宁峰默然考虑了片刻,点头称:“说得在理,你这也算是劫富济贫了。” 宁无恙见宁峰这么快转变了思路,虽耿直但不古板,便知道拉着宁府一起卖香水的事,成了。 香水绝对是一门可以源源不断赚大钱的生意。 可他精力有限,光靠他自己,还想兼顾其他事,必然局限于小作坊之中。 想要发展壮大就必须选靠得住、信得过,还能用得上的人。 在这个一人犯法,全家甚至九族遭殃的时代,血亲是首要选项。 其他人还好说,他最担心的便是宁峰知道香水生意的暴利后,会认为赚得太多,因为医馆在宁峰的经营下便薄利多销,不怎么赚钱,积累了口碑不假,可赚得是真少。 许多清贵人家不屑于赚太多钱,好在,宁峰没这种臭毛病,只是单纯的心好人善。 “爷爷,再给你两张,剩下的交给二伯母,等三哥回头考上武举,可以捐个武官当当。”宁无恙又抽出八千两。 这一回,宁峰直接收下了。 一万两对于富家子弟来说,只能买二百瓶香水,对于伤兵来说,却有可能拯救上百户军属,解救他们于危难之际。 这次退下来的伤兵有二十三个,可是以前他无力照顾的伤兵,还有许多。 “乖孙,爷爷先替他们谢谢你,有朝一日,一定让他们当面向你道谢!” 倒也不必。 宁无恙会出这笔钱,并非达则兼济天下的精神,单纯是为了让爷爷高兴,以及。 他对那些真正保家卫国的军人,从骨子里刻着敬佩之情。 有能力照拂,自然要伸把手。 宁无恙又把剩下的九万两交到宁无碍的手上,顺势说道:“武举报名帮我也报上,到时候我和三哥一起去考试。” “你考武举?”宁无碍接过银票,好奇地问:“你不去参加文举秋试要考武举?” “三哥,我都是诗仙了,我就不去欺负别人抢占那个名额了。” 宁无恙没好意思说他根本考不中,干脆装个杯。 这种解释,反倒让宁峰与宁无碍全部信服,还夸他为人着想。 “反正乖孙你喜欢做生意,不愿意掺和到官场斗争中来,你不参加秋试也行,回头考上武举人有个体面的身份足够了。”宁峰在经历了假药一事后,对宁无恙的期待值早已降到最低标准。 活着就好。 如今宁无恙成了人人称道的诗仙。 宁峰把原本的标准提升了一些。 开心地活着就好。 爷孙仨又说了会儿话。 驻兵所特意派了马匹前来接宁峰前去,等到宁峰走后,宁无恙让老管家,把愿意去香水铺子做事的人带到演武场来。 “去香水铺子里做工,我包吃包住,并且提前预支三个月的工钱,尽量让他们都来。” 不同于上次只有小云飞不想吃白食,壮着胆子要跟他。 这一回,除了各个主子的贴身小厮外,其他的小厮和护院,快把演武场给站满了。 年轻有力的小厮站在最前方,伤了手脚的站在最后面。 “听说五公子的香水铺子可赚钱了,每日鸡鸭鱼肉随便吃。” “可不是嘛,还提前预支三个月工钱,说是逢年过节也额外给红封。” “上次去的那六个人可真是享福了,这回五公子再选人,应该先选我们这些手脚齐全的。” 这些话,落在那些伤兵的耳朵里,他们又往后退了退。 不是他们不想去,而是越是挣钱的铺子,他们越担心自己去了帮倒忙。 哪怕他们不愿意拖后腿,心里憋着一口气绝不偷懒,可这么重要的香水铺子,五公子又怎会放心让他们去呢? 李铁张柱他们,也是运气好才有了如今的福气。 今日这福气,怕是轮不到他们身上。 第八十三章 敲算盘 宁无恙本着一视同仁的想法,先让老管家准备了一些东西,作为挑选合适人手的材料。 准备好后,他扫了眼前面三排一直交头接耳的小厮们,心里多少有些失望,再看后面那些可能身体有缺陷,但一直站得笔挺的护院,面露微笑。 一视同仁归一视同仁,但有些东西它一旦呈现出来,就会让人刮目相看。 比如,自律。 “有会算账的吗?” 宁无恙话音落下,稀稀拉拉有三个人举起手来。 他的目光落在只剩下食指和中指的那只左手上,指着对方:“出列。” “是!” 站出来的是一个身材中等、长相清秀,除了左手断了三指,左半边脸留下一大块烧伤的青年。 年纪不到二十,眼神中却已饱含沧桑,那是被生活摧残的痕迹。 同样举手的两个小厮,看到青年站出来,脸上都露出不服的表情,可想到宁家本来就优待这些伤兵,不服也只能憋着一口气。 宁无恙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他拿起算盘,问道:“你叫什么?” “小的朱煦,芜湖县人,爷爷给人家当过账房先生,我自小便会打算盘,在军中担任粮草司核对。” 朱煦用两根手指抹了把脸上的烧伤,不好意思地笑笑。 “三个月前西狄偷袭粮草库,我为了扑火把脸给烧了,后来去追赶敌兵被削掉了三根手指头。” 朱煦介绍自己的时候落落大方,可内心还是一个敏感的人,见另外两个小厮有些怨忿的模样,连忙解释:“五公子,我立了军功,每个月有一百个铜板的津贴,要不,你……” 考虑考虑另外两个人? 朱煦想这么说,可是想到他留在宁府,最多扫扫地白吃白喝,又觉得说不出来。 一时两难。 “别想太多,叫你出来不是因为选中你,而是优先让你打个样考验你,你们三人,从优录用。”宁无恙把算盘扔向朱煦。 另外两个小厮马上精神焕发,认为这个优者,都是自己。 而朱煦用仅剩的两根手指,一把接过算盘,右手托着算盘,左手两指轻点落在算珠上,浑身紧绷似要冲锋的气势,把周围的小厮全都看呆了。 “敲个算盘而已,搞得跟要上阵杀人一样,至于嘛。” “你看他是两只手拨算珠,想赢过另外两个人,可不是要用力嘛。” “你们行你们上,不行别在这里瞎嘚嘚。” 朱煦听到周围的议论声,也并未放松警惕的姿态,让宁无恙十分满意。 他当即出题。 “一位客人要预购十三瓶香水,一瓶香水五十两,她带了一张五百两银票,两张一百两银票,需要找她多少钱?” 啪啪啪! “五十两。” 几乎是宁无恙的话说完,朱煦已用算珠拨出了最终的结果。 而另外两个举手的小厮面面相望,都从对方眼中看出窘迫之色。 他们连十三瓶香水要卖多少钱还没算出来,人家朱煦连找多少钱都算出来了。 两根手指可比他们正常的手要快多了! “怎么样?剩下的两位还要一起站出来,做一做别的题目吗?卖香水是最简单的,计算鲜花和烧酒成本与损耗会更麻烦,由于产出涉及银钱复杂,必须每日盘账,你们认为你们能胜任吗?” 不能不能。 两个小厮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这时,冲着高工钱、有肉吃的人们终于明白,独眼童他们不是福气好才留在了香水铺子里,而是真有本事。 “既然他们不想竞争,朱煦,你站到我身后来。” 有了朱煦打样。 接下来挑选烧火、劈柴、蒸酒、清洗、摇瓶这些工人的时候,便顺利了许多。 像烧火劈柴这种费力气的事,许多腿脚不便的伤兵比普通小厮做得要好。 像蒸酒这件事,关乎着酒精浓度,此事一直由独眼童负责,这次找几个打下手的,便选了鼻子灵的、身手好容易爬上爬下的小厮。 而清洗花瓣,主要是心细,一些在军中的大老粗便不适合。 最后香水静置摇瓶工作,靠的是臂力与耐力,只要手速快不论是双臂健全还是独臂,都以速度见分晓。 最终。 宁无恙选了九个伤兵、四个小厮去配合制作香水,朱煦代替独眼童核算进出库账目。 又选了三个伤兵和三个小厮看家护院,一共二十人。 看家护院都在小云飞手底下走了几招,确保打不过也能扛得过才会选得上。 宁无碍一直在旁边盯着选人一事,想着五弟若是为难,他便上前帮忙。 可直到选完,他才惊觉自己在这件事上,还不如五弟考虑得周全。 如此一来,他也能放心地继续在家里练武,准备武举考试了。 选好了人,宁无恙还要回铺子去调配香水,让这些新人适合他们的工位,以免耽误了香水产出。 临走前,他瞥见墙后面有道熟悉的身影一直跟随,却没有现身,笑声道:“三哥,二伯最近闲着没事的话,可以去我铺子里帮忙,给他也找些做事,免得在家里憋出病来。” 宁无碍早发现父亲来了,但没有现身的事,见五弟故意提出来,苦笑着说道:“这事爹说了不算,需要娘开口。” “你把九万两交给二伯母,就当二伯父的卖身钱,我觉得二伯母会答应的,哈哈哈。”宁无恙皮了一下,脚底抹油当即开溜。 身后响起二伯父抓狂的叫声。 “宁无恙,你这个皮蛋子!敢编排你二伯!迟早有机会收拾你!” 宁无恙觉得二伯这个希望很渺茫。 拿人手短,二伯母也不会让二伯一直赋闲在家,只要来到香水铺子,二伯看着他手再痒,不看在他是老板的面子上,在外人面前也要给他这个诗仙的薄面。 回到香水铺子。 宁无恙买来了床铺、碗筷,供应好他们的食宿问题。 看着不大的院子被挤满,一个蒸酒、一个蒸花的蒸馏器在大热天时蒸得人们脸色通红。 他知道,等这批香水问世,他在潇湘馆作的诗词差不多也会传遍整个江南道。 到时候来订购香水的单子会像雪花般飘来。 光靠这个小作坊,可吃不下那么多订单,更别提大兴全国各地的订单。 “有银子,买地建厂不难,只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酒精好说,这鲜花……只怕会价格跟着看涨。” 宁无恙并非想人以恶。 当时货比三家,他特意订了足够五千瓶香水用的鲜花,提前蒸出来了酒精和植物精油,没给花房老板坐地起价的机会。 只是当花房老板听说香水能卖五十两,并且需要大量供应时,难保会生贪念,想跟着吃肉。 “是长久合作还是掀翻桌子,全看花房赵老板怎么想了。” 宁无恙用了半日,把酒精与植物精油混入十个不同的桶里调配好,勾兑出四千瓶香水。 预购两千,剩余的两千便随着预购之后,每日限购二百瓶往外卖。 剩下的工序便是装瓶,摇晃和静置观察,宁无恙不必亲自盯着。 大家忙到后半夜才睡下。 一直呆在铺子里的成易说是蹭饭吃,也没让他亲自下厨。 次日。 宁无恙晒到日上三竿才醒,正准备亲自下厨做顿午饭时,赵老板主动找上门来。 第八十四章 卡脖子 “宁老板,最近天气热了,花房为了种反季的鲜花,消耗了不少的冰块,特别是像梅花、菊花这些花卉,全金陵价格都翻了倍。” 赵老板搓着双手,笑得一脸市侩小人的模样。 从他的称呼,宁无恙便能听出来,对方是想单纯的和他谈生意,以防他用诗仙的称号压人。 在商言商挺好的。 只是这天气也不是今年才热的,价格却在一夜间上涨到双倍。 这可不是在谈生意,而是在打着让他放血的主意。 宁无恙对着刚进门还没落座的赵老板比划着门外:“回。” 哪来的回哪凉快去。 “宁老板这是什么意思?”赵老板惊怒交加,不敢相信他进来只说了一句话,便被赶出门去,“整个金陵只有我家的反季鲜花种得最多,你五十两一瓶的香水,也不差多花几两银子买鲜花。” “是不差这几两银子。” 宁无恙停顿一下,看到赵老板双眼重新绽放出算计的光芒,无声冷笑。 “可你这种人得手过一次,以后就会以别的借口不停的涨价,我靠香水秘方赚钱是我的本事,和你种花的有关系,但不大。” 凭借现今的蒸馏技术,植物精油没那么精细,对鲜花原味的品质要求自然也没那么精细。 专门挑了最大最好的鲜花花房,是为了让大家知道,提取香水的鲜花是他用心选取的,主打的就是一个轻奢印象。 如今香水已经凭借自身有了名气,他还没打算卸磨杀驴,赵老板却见利忘义,那还有何好谈的? “云飞,送客。” 黑脸小云飞双眼一瞪。 赵老板吓得后退了好几步,站稳后还不忘记放出狠话:“宁无恙,你这般抠门还想赚大钱,你不想买我家的鲜花没关系,叶家已经通知了所有花房,要把你要的十种鲜花全部买断!我等着你后悔来求我的那一天!” “好,你等着。” 宁无恙知道了赵老板与叶家有勾结,连面子情也不必维持。 他朝前一挥手,得到指示的云飞,犹如狼入羊群般冲向赵老板。 吓得后者“娘唉”一声,落荒而逃。 耳边清静了。 “知道叶家不会轻易罢休,没想到居然用垄断鲜花的低级手段来给我找麻烦……总感觉,这一招隔靴搔痒,不像是老练的生意人想出来的。” 宁无恙根本没把叶家给他添堵的事放在心上。 他若无其事的去菜市场,不紧不慢地转了一个时辰。 回来时,看到门口停着沈家的马车,他才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同时还有些懊恼:刚才应该多买块豆腐来着。 进了门,便看到梅香拎着一桶新鲜的活鱼,正在喂猫,沈幼初正一脸享受的摸着猫屁股。 而旁边站着的成易,看着好不容易逗熟的猫投入大财主的怀抱,手里的狗尾草折断了不知几根。 “沈小姐,好久不见。”宁无恙拎起两手的肉和菜,调侃一笑:“你是特意挑着饭点来的,我正好要下厨做饭。” “哇,宁公子又要下厨,太好了……不好,我可不像成公子,只会蹭饭,我是听说全金陵花房都被叶家买通了,来问问你要不要帮忙?” 沈幼初紧张地抠着猫屁股。 她的初心未改,一直等着宁公子向她开口求助,等到现在也没能实现。 眼下有她表现的机会,她还不紧紧抓住? “宁公子,叶家能买通全金陵的花房,甚至整个江南道的花房因为叶家熏香生意,都给他几分薄面,但我有方法从别处运来鲜花。” 沈幼初杏眼眨啊眨,用眼神鼓舞着宁无恙勇敢地说出他的困难,再给她一个美救英雄的机会。 宁无恙直接无语住了。 对于沈小姐想帮他的急切心情他能理解。 可从别的地方调运鲜花来金陵,光是运费都比鲜花本身不知贵出多少倍去。 这种不计投入成本只为争一口气的做法,不适合他这个乍富的小商人。 “沈小姐的好意我心领了。” 宁无恙的婉拒,让沈幼初错愕不已。 她一脸困惑的表情,似乎不明白自己这个主意到底输在哪里。 “我原本就打算生产完这一批香水后,扩大生产规模,鲜花供应的事,与其一直让人卡脖子,不如从根源上解决问题,自己引进植株种植鲜花,自给自足。” 金陵气候湿润,适合鲜花种植,培养反季鲜花的技术十分成熟。 他觉得,与其把银钱花在买鲜花上,不如花在挖掘别家种植技术人才上面。 沈幼初对他的话一点即透,却还是担心:“应季的鲜花好种,金陵冬日也不太冷,有温棚的话,冬天能种春秋鲜花,可夏天种冬梅,我记得好像需要很多冰块?” 她朝菊香看去。 此事她不懂,还是听说这件事让菊香调查一番,自己勉强记了一些专业的东西。 “是,小姐没记错。” 菊香的肯定让沈幼初眉头微蹙。 冰块向来是冬天的冰块储存起来夏天使用,因此供不应求,金陵花房早把夏日温度低的风水宝地抢占完了。 她得想想,沈家的山头农庄里,有没有适合种夏日反季鲜花的地方…… “沈小姐别费神了,种植鲜花的事我自有考量,冰块对我来讲不是难题。”宁无恙再次提了提手里的肉和菜,问她:“在这里吃饭吗?” “吃,可是……” 沈幼初想说,如果需要大量冰块,她拼着让全金陵的富贵人家没冰可用,也能确保他种植冬梅和秋菊。 可是看宁公子一派轻松自得的模样,似乎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他怎么就不给我机会呢?” “喵!” 被抠痛的大橘尖叫一声,转过头盯了一眼沈幼初。 “咪咪,不好意思……”沈幼初悻然松手,捧住小脸叹息一声:“算了,不能逼得太紧,只要让宁公子知道,他有困难的时候我在身边就好啦,菊香,去告诉谨儿一声,我下午不去她那里了,我要陪着宁公子。” …… 叶府。 叶昌隆与赵老板续签了下一季鲜花供应的契约书,与上一季持平。 不仅如此,为了达到遏制宁无恙制作香水的假象,他还与其他花房也签了几笔供应契约。 鲜花供应算下来比上一季还多了三成。 叶昌隆亲自把这些答应只与他合作的花房老板们送出叶府,回到书房,他看着端坐在椅子上品着茶燃着桃花醉的柳晴芳。 利用鲜花供应来刁难香水铺子的主谋者,便是她! 受到香水的冲击,熏香铺子这两日客人骤减,只剩下那些低级熏香有人购买。 他都向父亲请示了,暂停与花房签供应契约,减少支出,没想到柳晴芳不仅不允许,反倒多花了一笔银子。 叶昌隆张了张嘴想问什么,却怕一开口,暴露自己不如柳晴芳聪明的事。 “叶公子是想问我,明明我为宁家设计好了如何走上死路,那宁无恙只要肯多花钱,鲜花供应一事必定难不住他,我为何还要多此一举让你破费?” 第八十五章 柳家庄 是。 叶昌隆承认自己脑子确实不如柳晴芳灵活,可他能够在众多叶家子弟中脱颖而出,成为少东家,在做生意方面,必定有所建树。 由于季节气候等原因,花房老板们都是先签契约,再培育鲜花。 叶家最多垄断全金陵不对宁无恙供应鲜花,让香水制作成本增加,可他在听闻香水铺子支出最多的并非鲜花,而是御酒坊卖的烧酒。 无法从烧酒方面遏制,只是提高鲜花成本,对于宁无恙只是小打小闹。 而这些事柳晴芳也说过,她的目的不是让宁无恙无法制作香水。 “柳小姐,我们难道不应该一击必胜,如此小打小闹,有何意义?” 叶昌隆对此,十分不理解。 柳晴芳看向叶昌隆的眼神里,已没有了以往的爱慕,语气也是平静无波:“宁无恙在你验货之前,便准备好了火折子,等着小侯爷提出让香水味道扩散的事,你还记得?” 怎么不记得! 香水名气大躁,便有小侯爷此举一功。 只是叶昌隆不得不承认,这种愚蠢的做法,换作是他,他也会上当。 “宁无恙心思缜密,叶家前日又派了小厮想闯入他的铺子里,若是叶家突然停止对香水铺子小打小闹,只会让宁无恙认为,你们是有更大的阴谋。” “要用小打小闹来降低他的戒备心,才能隐瞒我们真正的目的,懂吗?” 叶昌隆震惊地看着柳晴芳。 他懂了。 但他不懂的是。 为何以前竟没看出来,柳晴芳心计如此之深,他还以为此女好拿捏。 如今想来,恐怕一直被拿捏的,是他自己! “叶公子,有时候示弱不是因为真的弱,而是为了降低对手的警惕心,这样一来,等到至关重要的一击时,才能一击必胜。” “是,柳小姐说得对……我爹早上回信了,应该是两家定亲的事,我这就把信拿去府衙给伯父看,请他决断。” 叶昌隆语气变得恭敬了许多。 柳晴芳笑着点头,等到叶昌隆离开后,面露嫌弃之色:“平常时喊大伯,用人时叫伯父,不伦不类的叫法既不显教养,也不觉亲近,还非要装腔作势的假讲究。” 叶家到底是商贾之家,举止间透露着只重利益分亲疏、不注重规矩和教养。 日后等她嫁到叶府,必须教好叶昌隆这方面的事,这样带出去见大场面,才不至于连个称呼都搞不清楚,羞于见人。 柳晴芳唤来小厮,让人添了一壶热茶,往冰桶里加了一盆冰。 这冰在柳家只有父亲房间才配享用,在柳家她却能随便支配,这种感觉真不错。 她打量着金碧辉煌的书房,嗅着金贵的桃花醉,坐在柔软的座榻上,十分享受地等着叶昌隆的好消息。 …… 午饭后,宁卫国带着贴身护卫和他经常用的长刀,来到香水铺子。 顶着烈日往门口一站,两眼一瞪,气势强不强的宁无恙没看出来,但满脸写着“快夸我”三个字,让他哭笑不得。 “二伯,我是请你来看门的,可我不是让你站在门口看门,你不晒得慌吗?” “晒?这香水铺子如今可是宁家最赚钱的铺子,别说晒得慌,就是身上着火,我也绝不会放任何一个可疑的人,去铺子里闹事!” 宁卫国学着宁峰的样子,将刀柄往地上一戳。 咚。 不远处,躲在荫凉里,正临摹字帖的学子们吓得抖三抖。 被宁卫国的眼睛扫一下,大热天后背冒出一层毛毛汗。 他们只是来临摹牌匾的没打算进去啊! 宁无恙看到二伯如此认真的态度,突然感觉,别说叶家再派人来闹事,就算是一条不认识的野狗经过,都能让二伯打断腿扔出玄武北街去。 “二伯,你觉得热了就往荫凉里挪挪。正好你来了,我也能安心去趟寒山寺。” “去还愿吗?记得帮我捐一两银子香油钱,保佑你三哥武举考过后,能够当上武官。” 宁无恙上次根本没有求神拜佛。 这次也只是去寒山寺周边转转寻找适合种植鲜花的地点。 可看二伯虔诚的说法,又事关三哥,他没法拒绝,顺路去走一遭。 毕竟玄学这东西它是真不好说。 “宁公子,忙完了吗?再不走的话等到了寒山寺只能吃晚饭了呀。” 沈幼初在得知宁无恙要去寒山寺时,便借口也要去寒山寺赏桃花和他同行。 只是……她颇为惋惜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马车。 可惜宁公子租了辆马车,没能和她同乘,不然一路上她还可以和宁公子聊聊天,增进一下感情。 “沈小姐也要一起去寒山寺?无恙你可以照顾好沈小姐。”宁卫国对着宁无恙投来暧昧的笑容。 宁无恙心道:就是怕你们误会,误了沈小姐的清白,我才只能破费又租了一辆马车。 正想着。 成易主仆也匆匆背着包袱走了出来。 “宁兄,去采风这种事,怎么能落下我呢?” 不等他解释自己是去办正事,不是采风作诗的,成易已经眼尖的发现了停在不远处的马车,朝着宁卫国拱手作揖见了一礼后,钻进了马车里。 宁卫国脸上笑容僵住:“成公子也要一起去?” “是呀,成易怎么也去?”沈幼初一脸怨念。 宁无恙眼看这两人一唱一和,要把办正事说成了男女结伴去游寒山寺,赶紧叫上云飞上车走人。 “公子且慢!”这时,独眼童拿着一张契约书追了出来:“公子去寒山寺,顺便打听一下前往附近柳家庄的具体路程,来日好去那里送货。” “柳家庄?” 宁无恙听着有些耳熟。 没等他询问是何处,荫凉里有学子出声相告。 “宁先生,柳家庄是柳家的庄子,柳晴芳要在柳家庄开茶话会,邀请了不少人前去共论诗词,还用二十瓶香水当彩头,现在好多没买到香水的富家小姐都打算去碰碰运气。” “它可不是一个简单的茶话会,据说安侯和黄巡抚他们也会参加。” “柳家哪来的这么大面子邀请到安侯和黄大人?” “你们消息可真落后,没听说吗?叶柳两家在批八字、合庚帖,准备结亲,安侯和黄大人一定是看在叶通判和叶家的面子上,才会去一个不知名的农庄参加茶话会。” 宁无恙听着学子们的议论,心里升出一股强烈的违和感。 依他所见,无论是柳晴芳还是叶昌隆,两人都属于那种爱出风头的人。 再加上一个在这方面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周安。 这群人凑在一起,为何会把茶话会的举办地点,选在连金陵地图通童大哥都不知道的柳家庄? 第八十六章 走一遭 “无恙,你若不愿去柳家庄,改天我替你去走一遭。”宁卫国提起柳家那是一脸的不忿。 他一直觉得侄子退亲时,给柳家留了情面,这才让柳家没脸没皮敢来买香水,还利用香水作噱头开茶话会。 到时候,他一定把柳家人骂个狗血淋头! 宁无恙猜到了二伯的心思。 其实他对于柳晴芳做何事,早已漠不关心,可是此事有异,顺路走一遭也无妨。 “送货的时候再说,这次我顺路,先去探探路。”宁无恙坐上马车,吩咐赶车的李铁和王朝,若不顺路绕个远也可以。 王朝牵好缰绳,李铁手持马鞭。 一声鞭响,两辆马车一前一后朝着城北方向驶去。 直到马车看不见,宁卫国夺过独眼童手里的契约书看了一眼,没好气的嘀咕着:“二十瓶香水还要送出城去,柳家真是没事找事。” “谁说不是呢,可公子说过,满十瓶即可送货上门,柳家让送也只能送。”独眼童收好契约书,生怕宁二爷生气给撕掉。 因为这事赔柳家一万两银子,不值当的。 宁卫国则心想:当初叶昌隆好歹买了二百瓶,让亲自送到潇湘馆也就罢了,如今二十瓶还要大费周章,无恙这门生意做得可不像表面这么容易。 “老童,送货的时候有硬茬子,你先挑出来,回头我去送。” 宁卫国好歹曾是府衙的小吏,在这金陵城中有几分薄面。 再加上是宁府二爷,寻常人必然不会在他面前闹事。 独眼童没想到宁二爷会放下身段去干送货的活,这可省了香水铺子不少的麻烦,感激道:“多谢二爷,两千瓶里需要送的只有十五户人家,到时候,我亲自给二爷赶车带路。” “好。” …… 两辆马车出了北城门,沿官道向北行驶三十里后,转到了一条不足一丈宽的乡道上。 闲来无事,宁无恙捧着《大兴律令》,仔细浏览着其中的条文。 直到马车踏上颠簸不平的小路时,他放下手里的书籍,挑开车帘便看到外面碧绿的稻田和起伏的青山。 来到一片杏林前,他看着窗外黄澄澄的杏子,顺手摘了一把,并扔给成易一颗。 “宁兄,你摘杏的动作真是娴熟。”成易也没清洗,直接塞进嘴里咬了一口。 酸中透着甜。 “竟比我府上采买,挑的杏子还要好吃些?” 面对成易的惊叹,宁无恙眉锋一挑,笑而不语。 上树摘果子这事他可是太熟了。 生活在高门大户里的采买,哪里知道杏子几分熟才是最好吃的。 宁无恙掰开杏子,从果核底下掏出一只白胖的果虫扔到车窗外面,欣赏着外面的田园美景。 片刻后,马车经过一座人口众多的村庄。 隔着老远,便能听到村子私塾里面,传出教书先生朗朗读书声。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去还复来!” 宁无恙嘴里的杏子嚼得更加起劲。 学子圈里流传他的诗词不稀奇,可当连村里私塾都在传诵他的诗词时,才能说明“宁诗仙”这个称号的含金量有多足。 已经从小众走向了大众。 这时,成易从他手里抢过一颗杏子,语气有些发酸的说:“宁兄,你作的诗词全部收录进《大兴诗词千篇集》里了,你要是再做几首诗,我幼时写的一首排名最末的诗,恐怕要被你的诗挤出去了。” 我还间接干了这种得罪人的事? “那可真是太好了,你以后再挤进去的诗词,必定能和我的一起流传千古。”宁无恙的话让马车里静默片刻。 接着,成易发出了鹅叫般的笑声。 “哈哈……宁兄你可真是太有趣了,我见过那么多才子,包括徐先生,大家都十分谦虚,只有你与众不同。” 完美地诠释了什么技高人胆大,年少不怕轻狂。 宁无恙顺嘴接下话茬:“每个人都是与众不同的存在,难道成兄你和不如你的人比试时,嘴上谦虚说着承让承让,心里有时不会想着,我赢是我厉害,你输是你太菜?” 成易仔细一琢磨,确实如此。 但这话从宁无恙嘴里说出来,总感觉是自己在讨骂呢? 毕竟在登上湖心小岛时,他的诗可是被宁兄无情地碾压了。 “哈哈哈哈!宁兄,我太喜欢你说的大实话了。” 成易可不管自己菜不菜,先笑为敬。 跟在他们后面的马车上,沈幼初听到成易时不时的大笑声,双手抱臂,气呼呼地哼哼着:“讨厌的成易,如果没有他的话,我就能让菊香把车轴敲断,去坐宁公子的马车了。” 她好想听宁公子给她讲笑话呀。 梅香欲言又止。 “梅香,你好像很久没有开口说话了,不嫌憋得慌吗?”沈幼初抓起菊香洗好的杏子扔进嘴里,索然无味地嚼着。 梅香见小姐点她名字,这才犹豫着开口:“小姐,不如等成公子上寒山寺时,把他敲昏拖回城去?再安排别人住到寺里去,等到只剩下一个院子时,你和宁公子想说多久的话就说多久的话。” 好主意呀! 但沈幼初想到静娴提起,成易曾专门帮宁公子守夜的事,还帮静娴在秦风澜面前说话,她轻弹了一下梅香的额头。 “本小姐可不是为了与宁公子独处,能够下此狠手的人……这个计划暂定保留,若他不知趣再说。” 小姐的心思好矛盾、好复杂、好难猜。 梅香瘪着嘴,用力地揉了揉脑门,决定从今往后自己不再多话,当个哑巴更讨喜。 “小姐,前面就是柳家庄了。”外面传来菊香的话。 沈幼初赶紧把剩下的杏子塞进嘴里,挑开窗帘往外看去。 正好看到前面的宁无恙也在往外探头。 沈幼初目光痴痴地盯着前面的身影,瞬时间,天地万物的轮廓变得模糊不清,只剩下一个后脑勺能够映入她的眼帘。 宁无恙感觉到脑后有道视线紧紧盯着他,知道是沈幼初,他也没有扭过头去,只是把脖子伸长一些,好看得远一些。 左前方的山坳里有一片占地五六亩左右的农庄,这个规模在金陵富贵人家之中算小的。 农庄里除了穿着补丁的佃户,正在喂养鸡鸭以外,没见到有其他人前来布置茶话会该有的装饰。 由于没问柳家庄的茶话会几时举办,宁无恙光看眼前的情况,认为这场茶话会应该还没进入筹办期。 真正举办的日期,至少会在半个月以后。 成易见他许久没缩回头去,也跟着探出头来,看到柳家庄的情况,有些怀疑:“安侯在潇湘馆举办聚贤集会,现有的场地还花了七日收拾、装饰,柳家庄今日还未有动作,赶得上七日后的茶话会吗?” 第八十七章 雨欲来 七日后? 宁无恙同样觉得,柳家如今的做派未免太过淡定。 就在他准备让李铁和王朝把马车赶近些,仔细观察一番时,身后响起沉闷的马蹄声。 身骑高头黑马的黄巡抚和其护卫,领着近百个穿着红黑色制服的官兵跑步而来,看到他们的马车,黄巡抚特意勒马停下,似笑非笑地问:“宁先生,成公子,你们这是去何处?” “寒山寺。”宁无恙的视线在黄巡抚没有踩着马镫,从而悬空的官靴上掠过,反问他:“黄大人如此阵仗,是前往何处?” 《大兴律令》上写了巡抚的管辖权力。 一般来讲,私人出访可不能动用官差随行。 再看这么大的阵仗,恐怕黄巡抚把巡抚能够调用的百人官差,全部配置上了。 “别提了,安侯不是要来柳家庄参加茶话会,结果叶通判说府衙有人报案,说这里有劫匪作乱,本官为了保护自身和侯爷安危,出行只能带着这么多人,真是麻烦。” 黄巡抚摸着肚子抱怨着,借口前去搜寻周围山头,以防有劫匪藏匿,领着人走远了。 宁无恙目送着他们直奔柳家庄而去,还特意留了一半的人搜查柳家庄。 如此行为,倒是打消了他方才的疑虑。 “连黄巡抚的护兵都请来了,看来柳家这回举办的茶话会,确实是安侯授意的,上次潇湘馆栽了跟头,这才隔了没多久又举办茶话会,真不知道安侯在急什么?”成易吐槽一句,缩回了脖子。 宁无恙得知茶话会确实在如期筹备,落实了配送香水不是柳家故意找茬就行了。 至于柳家准备是否得当,此事和他无关。 只是,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劲。 宁无恙确认道:“成公子与黄巡抚很熟吗?” “不熟,只是安侯宴请的时候坐在一起吃过一顿饭,今日是第二次见面,怎么了?”成易不解的问。 宁无恙摇头说“无事”,心中的疑虑骤然加重。 既然黄巡抚和他还有成易都不熟,又是周安的人,那么方才还特意停下来,向他们解释“劫匪”的事,是为了什么? 不等他想明白,赶车的李铁出声提醒道:“公子,快下雨了,要是今晚回城的话,你坐稳了,我们加快速度。” 下雨? 宁无恙抬头看了一眼晴朗的天空。 后面的沈幼初好奇地问:“太阳这么大,哪来的雨呀?” 李铁抬起自己的左臂,甩了甩小臂处空荡荡的衣袖,苦笑道:“沈小姐有所不知,我这断臂处每逢下雨前都会阴疼阴疼的,方才痛得厉害,还害得马车颠簸了一阵。” “我的脚踝处也是一样,倒没李哥那么厉害,按照我们俩这个疼法,这场雨少说得下个两三天。”王朝附和一声。 沈幼初惊讶地张大嘴巴,回过神来,窘迫的说道:“我不知道是这么回事,你们……没事?” “没事,习惯了,只是晚上要想睡得好,少不了喝些酒垫垫,才能睡着。” 提到酒,两人满眼期待地看向宁无恙。 以前他们喝烧酒止痛,一小坛子只够顶半晚,剩下的只能咬牙硬撑。 如今有了自家的蒸酒后,喝一碗应该能让他们好生地睡一宿。 宁无恙听到两人的话,脑中闪过宁峰的脸庞。 记忆里,宁峰遇到连绵的阴雨天经常卧床不起。 他以为是上了年纪腿脚不好,如今看来,应该是身上有旧伤,强撑着不想见人。 “我这次出来要在寒山寺附近山头转一转,寻找合适的种花地点。”宁无恙思考片刻,吩咐道:“你们把我放到二伯母的章家庄,那里离寒山寺只有三里路,然后你们回城。” 宁家是外来户,在本地买了上百亩良田,但规模还不足以汇聚成农庄。 二伯母的嫁妆里倒是有一片农庄,就在附近。 “公子在这里呆着,我们怎么能回去呢?”李铁和王朝交换了一个眼神,互相推搡着让对方回城,自己留下。 农庄里别说有蒸酒了,恐怕连酒都没有。 谁留下来谁只能硬挨这几日,但为了能在公子身边鞍前马后,忍忍痛又何妨? “你们回去打些蒸酒给我爷爷送过去,他身上也有伤。”宁无恙这样的安排,让两人无话可讲。 李铁看了一眼后面的马车,只得出声请求:“幸好沈小姐一起跟来了,公子若有事,还请沈小姐帮忙照拂。” “你们放心,交给我啦!”沈幼初巴不得呢。 等李铁和王朝走了,雨后她找个理由把成易留在庄子上。 这样一来,去其他地方的时候,就只剩下宁公子和她同乘马车。 沈幼初抬头望着晴朗的天空,心道:谢谢老天爷的这场雨,等我去了寒山寺,一定给雨神添些香油钱。 马车继续上路。 走过重兵把守的柳家庄,再往西北方向行驶十里地,便到了章家庄。 以前,宁无恙曾跟着二伯一家来此避暑,章家庄的人都认得他,却有些疏离。 这次听说他要来留宿,庄子的管事亲自领着他,去到二伯一家经常住的院子,特意差人抱来了新的被褥。 “庄子上条件比较简陋,还望五公子不要嫌弃。” “这样就已经很好了。”宁无恙让云飞掏出一锭银子塞给热情的管事。 管事吓了一跳,连忙推拒:“我哪能收五公子的银子,让主母知道了还不打死我?我记得五公子最爱吃烧鸡,马上让老婆子去做晚饭。” 提起烧鸡,宁无恙想到上次来时,有只野鸡一头扎进他怀里,结果被庄子上的管事说是他偷的。 多亏二伯母还他清白,但后来管事说鸡没长到年份不好吃,他便没能吃上。 此时再看前倨后恭忙着宰鸡的管事,宁无恙扬声道:“我隔壁住的是湖心小岛的主人沈小姐,和我一起住的是京城四大才子之一的成公子,劳烦管事备一桌好菜,可别丢了二伯母的脸。” 管事拔鸡毛的手一顿。 得知居然来了这么多的贵客,连忙拎着未收拾干净的大公鸡,去叫人来备饭菜。 “宁兄,我不挑食。” 成易屏住呼吸,避免闻到鸡屎味,但那股奇妙的味道还是一直往鼻子里钻。 他不禁佩服起旁边同样是富家子弟出身的沈幼初来。 “宁公子,我也不挑食。” 沈幼初也嫌弃这里的环境很差,但因为身边有宁公子在,所以她能够忍受。 能让他们白吃白住已经很不好意思了,饭菜方面,自然是有啥吃啥。 面对两个入乡随俗的客人,宁无恙鸡贼一笑:“没事,我也不挑,所以他们做什么我们吃什么。” 谁叫管事愿意献殷勤呢。 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碰到这种行为,必须成全它。 担心丢了主人颜面,还想着留个好印象的管事,把庄子上好吃好喝的都搜刮来了,凑成了一桌丰盛的大餐。 吃饱喝足,待到夜幕降临,有乌云自西北方向,伴随着阵阵凉风,黑压压地席卷而来。 农庄里根本没有夜生活可言,又快下雨了,饭后大家便散了,各自回房。 沙沙沙。 不一会儿,细雨落了下来。 外面泥泞的山路上,似乎有急促的马蹄声响起,朝柳家庄的方向跑去。 “下雨天劫匪和官兵也不歇着吗?” 真卷。 宁无恙暗中吐槽一声,吹灭了桌子上仅有的一盏油灯。 暗夜里。 总感觉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看个不停。 让他夜不能寐。 第八十八章 饮酒醉 翻了个身。 宁无恙看向抱着棍子坐在门口长凳上睡着的云飞。 “公子还不睡?”云飞猛地睁开双眼。 就在宁无恙想问他,外面是否有人时,便听云飞抢先说道:“外面有人帮忙把守,公子安心睡,劫匪进不来。” 他和劫匪无怨无仇,进来最多抢个银钱的事。 他比较担心的是,有人趁机暗害他。 毕竟下雨天,和杀人很配。 叶家最近小动作不断,难保会花重金请几个杀手前来取他性命。 可云飞的五识比他更加敏锐,见云飞淡定得一批,他好奇的问:“外面的人是菊香吗?” “不知道,反正是个女的,刚才还和梅香说了会儿话。” 不早说。 宁无恙翻了个身。 无论是啥香,只要是沈小姐的人,他都能安心睡去。 门外。 一道修长的身影双手抱着一柄长剑,站在屋檐下,一双炯炯有神的凤眼扫视着雨夜里活动的一切生灵。 周静娴并非追着宁无恙来到这里,像当初追着秦风澜与成易那般,想靠她的毅力来打动对方加入父亲的阵营。 她是在黑市里,听闻有人出一千两要取诗仙写词的右手。 由于诗仙在文坛乃至民间名声大噪,有名气的杀手谁也不想为了一千两银子,背上千古骂名,可一些缺钱的宵小之辈,难保会铤而走险。 有幼初和成易在,宁公子自然没有性命之危,但她为了以防万一,还是亲自接下了这个任务。 “此次任务,会以夜叉的败北,来告诉那些三流杀手,不要来沾边。” 周静娴听到房间里绵长而均匀的呼吸声,露出满足的笑意。 按理来说,她放弃了拉拢宁公子,应当趁着秦公子态度有所松动时,趁热打铁搜集晋王派不利的证据让秦公子下定决心。 可她在听说宁公子会有危险时,还是忍不住跑到了这里,来替他守门。 为什么呢? 周静娴盯着密集的雨线,扪心自问。 却总得不到让她满意的答案。 她只能遵循内心深处的那个声音。 凭借着直觉,留下来。 …… 金陵驻兵所。 第一滴雨砸在宁峰身上时,他先将护卫披在他身上的蓑衣,盖在了陆续运送至此的一位伤兵身上。 这个伤兵和他乖孙同样的年龄,因深入敌兵追击,被当地毒虫咬中,发现时,两条腿自膝盖以下已经黑得流脓,截了肢又发了半个月高烧,才保住一条性命。 “好孩子,回来了就好好养伤,看病的钱你不用担心,你爹娘和弟弟妹妹自会有人照顾,回头你家盖了新房,再买几亩水田养些牛羊,还能继续好好地过日子。” 面对宁峰的保证,年轻的伤兵麻木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动容之色,在雨夜里拉着宁峰的手,嚎啕大哭起来。 不太会说话的宁峰安慰了一通年轻的伤兵,随着雨势渐大,胸前左右两根断裂过的肋骨隐隐作痛。 这种疼痛他习惯了,还能坚持。 可手里的一万两,为了全方面安置那些伤筋动骨、一年半载下不来床的伤兵和家人,保证他们更好的活下去,已经花光了。 “早知道不在乖孙面前逞能了。” 宁峰郁闷地长叹一声,牵动了旧伤,疼得直咧嘴。 好在,今日最后一个伤兵安顿好了。 宁峰打算趁着雨夜,向驻兵所借匹马回城里,和乖孙商量一下,香水铺子能否有合适的活,可以接收那些丧失行动力的伤兵。 深吸一口气,揉按着断骨处缓解着疼痛,宁峰刚走出帐篷,便看到江宴打马而来。 “知府大人这个时候怎么来了?”宁峰怀疑自己疼得老眼昏花看错了。 江宴虽是一州知府,但文官向来不管兵事。 除非,府衙决定插手安置伤兵一事,可这不在府衙管辖范围内。 而且江宴接手朝廷补贴,没有扒皮克扣已是难得,也挑不出任何错处。 宁峰深知此人日常做派,属于中庸之道,做事兢兢业业,但绝不做多余的事。 对于江宴能够冒雨前来感到困惑不解。 “宁校官,本官正好要去芜湖县巡视今年稻田抽穗,预算税收,遇到宁家的人来给你送东西,他们的牛车陷进泥里一时无法前行,本官顺路,便替他们把东西捎带来了。” 江宴比划着身后的两个护卫。 一人抱着一个十斤重的红泥酒坛,一人拿着一个巴掌大的、被油布密封的东西。 这一大一小看蒙了宁峰:“敢问知府大人,这是何物?” 江宴的双眼一直盯着那坛,凑近便能闻到酒味的红泥酒坛,笑着比划着帐篷里:“是何物,宁校官拆开一看不就知道了吗?” 也对。 宁峰本来要走人,此时家里送来了东西,特别还是江宴亲自送来的,只能拆了再走。 酒坛里面装的自然是酒。 宁峰进入帐篷后,先拆开了油布。 里面是一个信封,涂着火漆,写了“父亲亲启”,看娟秀的字迹,是老二媳妇写的。 拆了信封,从里面倒出来一沓银票和一封信纸。 “听闻新入府的将士们所言,父亲欲为其安置良田屋舍,恐身上银钱不足,恰逢无恙差人询问去处,前往送酒缓解旧伤病痛,遂支出万两,已派人告知无恙。” 宁峰眼眶发热,捏着手里的银票,沉甸甸的,让他不禁懊恼自己无能。 明明没那么多银钱,还要打肿脸充胖子。 可是看到那些重伤的伤兵,都想着领了补贴后自生自灭的模样,他也只能厚着脸皮接受儿媳的好意。 “多谢知府大人帮忙捎带这些银钱,外面雨下得正大,若大人今夜无差事,不妨喝几杯再走?”宁峰顺嘴邀请了一句。 他以为江宴会拒绝,没想到江宴听到他的话后,不顾形象的抄起一个板凳坐了下来,亲自抱起酒坛打开,对着酒坛子里,用力地深吸一口气,满脸沉醉的模样。 “果然是宁家自酿的烈酒!” 我家何时有自酿的酒了? 宁峰不知是伤疼的原因,还是酒气的原因,他感觉脑子又有些发蒙。 但他看到江宴已然自顾自地给他斟了碗酒亲自递过来,也来不及多想,对着豁口的碗沿一饮而尽。 烈酒入喉,被淋湿的身体一下子热乎起来,胸膛中隐隐生痛的肋骨处也像沐浴着暖阳,驱散了阴雨天的疼痛。 “好酒!” 宁峰赞叹一声,一屁股坐在江宴的对面。 江宴见状,连忙招呼着护卫去讨要几个下酒菜。 只是话还没说完,“扑嗵”一声,一连灌了两碗酒的宁峰一头栽倒在桌子上,令江宴错愕不已。 “我以为宁校官酒量好才敢这么喝,原来两碗便会倒?” 奇了怪了。 江宴仔细思索着方才宁峰的反应,得出一个让他无法相信的结论。 这酒。 莫非不是宁家祖传的酿酒方子。 而是香水铺子独有的? 若是如此,他可能知晓了香水方子里最重要的成分了。 第八十九章 天放晴 江宴端着手里的酒碗,犹豫着,要不要派人提醒一下宁先生,以后有酒偷偷的喝,想送人时别假手于人。 这坛酒的价值,不见得比那一万两银票低。 可是提醒了,他可能就喝不到世间独有的美酒了。 “两难啊……” 江宴抿了一口酒,烈酒入喉,让他感觉到体内热血沸腾。 “报!宁老将军,有两个伤兵伤势恶化……诶?江大人,你怎么来驻兵所了?”驻兵所守将余峥嵘抱拳一拜,看向浑身酒气醉倒的宁峰,面露难色。 别看他是一方守将,手底下掌握了一千兵马调度。 可寒门出身的他,光靠朝廷俸禄养活一家老小都很困难。 伤员返回金陵一事由他督办,除了发动驻兵所捐些银两根本无计可施。 这些年多亏宁老将军帮衬,才不至于让伤兵们回来便没有了生活的着落,可今日宁老将军掏了那么多钱,还卖了那么多力。 余峥嵘很为难。 叫醒宁老将军,又让对方破费。 不叫醒,难道看着两个伤兵变成行尸走肉一般,自生自灭吗? 江宴深知余峥嵘的困难,但面对这件事,他平日里除了临近年关,利用府衙税粮结余过多为由,补贴一些米面给老兵,也没有更多的帮助。 不是他不出力。 而是朝廷重文抑武,伤兵自战场退下来后,大部分无法重返战场。 那些吃人的京官,可不会给这些没有价值的伤兵谋划后路。 他一介知府,又能干什么呢? “余守将,本官见宁老将军好似旧伤复发,天气如此恶劣,他既然睡了,便让他安心睡个好觉。” 江宴灌了一口烈酒,刚想将人打发走。 外面传来惨烈的叫声。 他还没反应过来,本已醉倒的宁峰猛地睁开双眼,大喝一声:“伤兵何在!速速抬去城中救治!” 驻兵所的军医,只能确保人不死。 想要缓解痛苦得到全套的救治,还得去城中找私人医馆花大价钱调养。 就在大家以为宁峰醒酒时,“扑嗵”一声,宁峰又一头栽到桌子上。 余峥嵘和江宴面面相觑了片刻,江宴将碗里的烈酒一饮而尽,目光深沉地盯着宁峰的睡脸片刻后,把剩下的烈酒封了盖,交到护卫手里。 “江洋,抱好。” “是,大人。” “江河,掏钱。” “是……大人?” 尽管护卫江河不解,还是从怀里掏出几张银票。 江宴又从腰间解下一块令牌,一并塞到余峥嵘手里:“你把伤兵抬去城中救治,再去府衙找陈照磨把本官出行用的马车,还有府库运粮食的牛车,一并借来,明日才好运送伤兵。” 金陵驻兵所除了骑兵五十,日常用的马匹一个巴掌数的过来,牛车更别提了,粮草直接归府衙分配。 因此金陵府衙的牛车,为了全天候能运送粮食,连牛车都是搭了油布的,更别提知府大人出行仪仗用的马车。 只是借调这些,费用若出府衙出,还需要刺史特别批复,若是私人出,余峥嵘还没见哪个知府大人会为了几个小兵卒花这些钱的。 特别是江宴,那可是出了名的“不做错事、不多做事”的端水知府。 “本官可是有地方没说明白?”江宴见余峥嵘愣在当场,语气微愠。 他难得大方一次,若余峥嵘再不行动,可别怪他后悔了。 “明白!明白!下官这就照办!” 余峥嵘只当江宴喝酒喝醉了,瞄了一眼掏钱的护卫,见没有阻拦,拿过银票和令牌,像身后有狼追似的,跑得飞快。 “你们瞧瞧他的样子,好像我会后悔似的!” 江宴被余峥嵘做贼似的举动气笑了,瞥了一眼被自己封坛的美酒,朝外走去。 “大人,外面下着雨呢。” “我知道,所以我出去让伤兵进来先避避雨,把宁老将军抬床上去,睡在桌子上像什么话。” 江宴语气不善的甩了帘子往外走,也不知道是在和谁置气。 江洋和江河对视一眼,神情十分复杂,有些担忧,也有些欣喜。 这么多年了。 老爷终于不再继续暮气沉沉喝酒混日子了! 只是老爷认真起来的第一件事,就选了一件烧钱又不讨好的难题处置。 “洋哥,我感觉我以后吃不到烤鸭了,咱们老爷马上要和宁老将军一样过苦日子了。” “江家底子厚,不会差你那口烤鸭吃的,赶紧把宁老将军抬到床上去。” 江洋话音刚落,江宴去而复返。 “老爷?” “嘘……” 江宴手指放到嘴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走到床边,伸手摸到宁峰怀里,掏出了银票。 “……” “……” 江洋和江河看到这一幕,惊得嘴巴能够塞下一整个烤鸭。 江宴见状,怒视他们:“本官不是在做贼,是你们带的钱不够用的,那俩伤兵需要人参吊命。” 江洋惭愧地看了一眼江河,嘴里有些发苦。 他预感到,别说吃烤鸭了,他爱吃的大白馍恐怕以后也要换成窝窝头了。 可是看到老爷精神焕发,一下子仿若年轻了好几岁的状态,江洋觉得吃窝窝头,也不是不能接受。 人活着嘛,就图一个问心无愧。 该享受的时候享受,没法享受的时候,勒紧裤腰带呗。 总比喂肥了身体,良心却被狗吃了要强。 …… 这场刚入六月的连绵细雨,下了两日两夜也没见停下。 宁无恙呆在庄子上,也没闲着。 趁着下雨农闲,和庄子里的农夫们打听清楚了周围的地势地貌,以及哪个庄子上有种植花卉的熟手,能托哪位大娘前去挖墙脚。 不去打听消息时,他便就地取材,去水田里摸了些鱼虾,做了几顿丰盛的菜肴。 让陪他一起呆在农庄,无聊到只能玩泥巴的沈幼初和成易,吃饱吃好,少生闷气。 晚上睡觉时,不忘记把特意准备出来的夜宵摆在门前檐下,犒劳晚上替他守门的那位姑娘。 待到第三日天气放晴,宁无恙收到二伯母送来的信时。 他才知道开医馆有多么赚钱。 “酒是托江宴帮忙送去?那么爱酒的江大人应该知道,铺子蒸的酒可以无限续杯的事了。” 宁无恙早在江宴知道蒸馏酒存在,也并未找到香水铺子询问他酿酒方法,便知道这位江大人的为人做事,确实如传闻所言与世无争,更不关心自己的仕途发展。 也不知道这次江宴对蒸馏酒有了新的认知,会不会主动来找他。 若是江宴对蒸馏酒秘方不感兴趣,他只能请徐几道牵线搭桥,讨个人情。 一直盯着香水秘方的叶家也不是省油的灯,蒸馏酒的事可瞒不了太久。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蒸馏酒的方子既然迟早要交公,必须让它发挥一些能量才行。” 第九十章 买山地 或许,他可以利用这个契机扳倒叶家。 蒸馏酒是香水秘方中的关键,而叶家一直想夺走香水秘方。 “投其所好,引蛇出洞。” 宁无恙脑中有了大概的设想。 此事需要先去探探江宴的态度,是否能够配合他对付叶家。 眼下于他来讲,最重要的事还是打破鲜花垄断,加剧叶家的紧张感,自己掌握这次商战的主动权。 “天放晴了。” 宁无恙打开房门,让外面的晨光洒进屋里。 “该去找风水宝地种花了。” 在庄子里打听了两日,得知有片靠近寒山寺的山坡上,四季野花都开得极好。 据说几十年前,那里曾是金陵最大花卉种植地,老板靠着从金陵到西域倒卖货物发的家,还曾培植过西域那边来的花卉。 只是后来老板族里犯了大事被抄家,那一片方圆三里的山坡,全部被充公。 恰好,那片山坡正好是宁无恙上次采摘野生兰花的地方。 有缘又有花,还是公家的地方,背靠塞山寺有武僧驻扎,而武僧则属于府衙照磨官管辖,不易出事。 只要过户成功,后续不必担心有人来找麻烦。 宁无恙一行人爬到寒山寺的半山腰,朝选中的山坡望去,可以看到一片野花的海洋,在雨后盛放。 “真美呀!” 沈幼初用两只小手在眼前比划着,选取着合适的角度,非常后悔没有提前准备好笔墨,好来这里写生。 比划一通后,她的额头冒了一层汗,再对着天上的太阳看了一眼,揉着发黑的双眼提醒道:“宁公子,这片山坡很向阳,当季花卉长得好,反季节花卉恐怕种不活。” 为了能够帮上宁公子的忙,她可是让菊香从书阁搬来许多关于花卉种植相关的书籍。 别看她在庄子里像是在挖泥巴,实际上是在按照书籍上讲的,察看当地土壤情况。 这一带的土壤确实很肥沃,但温度和湿度相对较高,很难利用天然的环境降温。 “金陵的反季节花房,大多建在背阴的地方,宁公子,要不我们把寒山寺后山租下来种花呀?” 沈幼初觉得这个主意很棒。 宁无恙闻言,双手合十朝着山顶的神像虔诚地拜了一拜:“沈小姐有口无心,山上诸位神佛若有怪罪,实乃我之过,要惩罚的话,请冲着成公子去。” 正在欣赏美景,斟酌字句想要吟诗一首的成易直接破防了。 人在山上站,锅从天上来。 “宁兄你哄人家姑娘开心,为何受伤的竟是我?”成易离他们站远了一些。 以免天上落道雷下来,连累劈到自己。 沈幼初本来还认真的思考着去租、甚至去买个整个寒山寺,见宁无恙不正经的调侃,忍俊不禁道:“看来宁公子打定主意想买那片山头,也好,我们也不必踩着泥泞的山路到处转悠了,上山还完愿就下山啦。” 宁无恙望着沈幼初上山的背影,嘴角微扬,满眼的笑意。 率真可爱的同时还会照顾别人的情绪,真是一个难得的好姑娘。 “我以前在京安城的时候,怎么没发现沈小姐这个人挺不错的?”成易凑到他旁边嘀咕一句。 宁无恙猛然间意识到一个问题:“成兄,你和沈小姐怎么认识的?” 两人的相处模式,一看便明白,哪怕不熟至少也是半生的关系。 成易努力地回忆着,边走边说:“好像是三年前,我游学到京安城,她在大街上逮到我要作画,说给我一千两银子,我那会儿正缺钱徐先生的字帖,这么好的事我会拒绝?” 接下来,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太美好的经历,成易脸色微黑,低声道:“宁兄,沈小姐追着你不放,可能也是想把你画进集美图里。” 集美图? 这仨字听上去不太正经啊。 宁无恙还想追问几句,却见成易突然来劲了,几步跳上台阶跑远了。 “公子,你慢些走,小心雨后地滑!”护卫急忙追上前去,担心自家公子再和沈小姐一言不合掐起架来。 宁无恙见成易没心没肺的样子,摇头失笑,他绕着弯,把整片要买下来的山坡看了个遍。 又去寺里替二伯请完愿,添了十两银子香油钱,下山时,碰到了一群背着背篓上山采药的孩童。 一个十岁出头的男孩,背着五六岁的男童,快步越过了他们下山的队伍。 男童的右脚脖子肿得老高,上面还留着蛇的牙印子。 庆幸的是这一带并没有毒蛇出没,否则这一口,男孩便已命丧当场。 “弟弟,你忍着点儿疼,今天你采到了何首乌,等爹去集市上卖了银子,就能买肉吃了。”哥哥哄着不哭不闹的男童。 旁边跟着的小伙伴们馋得直吸手指,恨不得被蛇咬的是自己。 成易地看着这群孩子走远后,站在原地愣了许久,好半晌才追上宁无恙和沈幼初一行,震惊地问:“宁兄,他们为何不读书,还冒险跑去深山里采药?” “不是人人都能读得起书的。” 宁无恙对此见怪不怪。 世间还有许多这样的孩子,身居高位的人遇不到,便觉得这世间全是何不食肉糜。 为何会有人拼了性命只为挣几两碎银? 为何贫苦的孩子不通过读书改变命运? 为何他们不努力进取? 是他们不想努力,是他们懒惰吗? 只是宁无恙没想到,成易会对这个现象如此惊讶,看来大兴学子总站在高雅大堂上,不太接地气啊。“难道成兄不知道,许多农户家里的孩子,终其一生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 成易摇摇头:他不知道。 护卫见状,急忙解释:“公子你自小便是神童,常年游走于各个书院向大儒求学,连京郊的庄子都没呆过,自然见不到这些。” “成易你可真是大惊小怪。”沈幼初暗中庆幸:幸好我没表现得太惊讶,不然丢人的就是我了。 成易面色微变,似有所悟。 宁无恙想到成易这段时间像个街溜子一样,漫无目的地跟在自己屁股后面打转,好像在寻找什么似的,恰好遇到这个机会,正好让成易体验一番不一样的人生。 “成公子若无事可做,不如留在庄子上,深入观察一下底层的贫苦大众是怎样生活的,说不定,可以找到一些事做。” 成易是一个至纯至真的人。 宁无恙觉得成易若是能够找到一个适合他发展的方向,必定会在那一方面有旁人难以超越的建树。 “真的?”成易半信半疑。 宁无恙也没办法对此事打包票,只能鼓励他:“纸上得来终觉浅,须知此事要躬行,是真是假,实践得真知。” “原来如此,这便是宁兄的成功之道吗?” “啊……对。” 几句话成功把成易主仆二人留在了章家庄。 下了山,宁无恙差人暗中去府衙打听山地的价格情况,以免叶通判闻讯涨价坑他一笔。 因此又在庄子上呆了三日。 平时查看附近自然生长的花卉种类做归总,闲时陪着沈小姐摸鱼逮虾。 这回成易没再跟着他们屁股后面转,而是去了附近的村学,说要多呆一段时日再回城。 返程时,想到明日便要开始送香水,宁无恙特地路过柳家庄。 第九十一章 上黄泉路 门前依旧有重兵把守。 里面的装饰因乌泱泱的人头看不清楚,但大门外面依然光秃秃一片,没有任何装饰的迹象。 “宁公子,这柳家真是奇怪,说要举办茶话会,还不提前收拾,难道要让那些公子小姐们体验纯天然的田园风光?”沈幼初往嘴里塞着杏肉,挠了把耳垂上被蚊子咬出来的粉包,对此是啧啧称奇。 田园风光对于一些富家子弟来讲,确实稀奇。 可雨后的蚊子犹如野草一样疯狂涌出,换作是她,体验过一次田园风光,绝对不想再体验第二次。 若非是跟着宁公子,她还会大骂一通带她来喂蚊子的人。 宁无恙一时间也想不透,柳家庄内到底发生了何事,猜道:“说不准这是想让大家忆苦思甜?” “谁知道呢,反正也没邀请我们,管它呢。”沈幼初又拿起一颗熟透的甜杏递到宁无恙,“宁公子,你还要回来吗?” 当然要回。 宁无恙这次回城,是去办过户手续。 另外明日预购的两千瓶香水的领取与配送,他需要安排出人手来,再返回处理山地种花一事。 “我可能明日下午回来,沈小姐也要一起?” “好呀好呀。” 沈幼初想到这几天在河里摸鱼的新奇体验,决定下次把季谨一并带来。 对了。 还得多带一些驱蚊的熏香,免得被咬。 宁无恙看到沈幼初被咬肿的耳垂,脑中灵光一现。 对了,他可以增加香水配套产品。 例如驱蚊花露水之类的。 他记得山上有薄荷,回头尝试一番。 还有香水的十种香味,也不足以继续满足庞大的群体消费需求,这些都需要考虑,而一切基础,必须是在原材料不被人卡脖子,可以自给自足的前提下。 如此一来,对于柳家庄的些许异样,宁无恙并未放在心上。 他此时真正担心的,还是叶通判知道是他要买山地,故意卡过户手续。 吱嘎吱嘎~~ 车轮碾着还未彻底干透的山路向前行进。 当沈家马车离开柳家庄的视野范围时,十来个气势汹汹、身穿衙役官服的青年,在叶昌隆的带领下,从一片密集的树林里,鬼鬼祟祟地走了出来。 叶昌隆望着马车消失的方向,想到宁无恙正在马车上讨沈小姐的欢心,气得啐了一声:“呸!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撒泡尿瞧瞧自己,什么东西,还敢一直缠着沈小姐。” 宁无恙你给我等着! 明日过后,等你宁家被我拿捏住时,让你当着沈小姐的面给我提鞋! “少东家,明日我们便在此地埋伏吗?”叶通判手底下的衙役出声询问,打断了叶昌隆的思绪。 这些衙役虽然领的是府衙的俸禄,但全部都是叶通判塞进府衙里的自己人。 除了是叶家的家生奴,便是一条船上的亲信。 他们的行动,在这次叶家对付宁家的计划里相当于先锋,不是最重要的,却也容不得一丝疏漏。 叶昌隆收拾了一下心情,扫量着附近的地形,摇摇头:“这里离柳家庄太近了,视野也比较开阔,等到明日彻底放晴,遇到宁家送货的人眼力好,剩下的人可藏不住。” 他的目光落在马车消失的那个拐角处,思考片刻,朝着左右张望。 若他没记错,宁无恙要前往寒山寺的那片山地,路过此处地绕路而行,在那个拐角处有一个直达的岔路口。 想起宁无恙要买的那片山地,叶昌隆阴险一笑:“宁无恙以为他派人前去打探价格的事,我们叶家不知道,殊不知,我们是故意让他顺利买下的。” 有人白送一块地给自己,谁会傻傻的往外推呢? 反正今日宁无恙买下,明日便会拱手送上。 一念至此,叶昌隆也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变得警惕起来,他手指着前方的拐角处:“走,去那边转转。” 他要亲自确认岔路口的位置。 若明日送货时,万一宁无恙带得人多,需要在埋伏的路段以前分化那些人手,以防事态不可控制。 若来的不是宁无恙,那也没事。 只要是宁家人,谁来都行。 叶昌隆阔步前行,露出小人得志般的狞笑:“这条路,便是你们宁家的黄泉路,我一定会给你们铺得平平稳稳的,保证你们走进来就别想出去!” …… 午后,宁无恙带着买山地用的一千两,亲自去府衙过户。 那座将近百亩的山地只用六百两,剩下的四百两,他要把山下的两百亩荒地一并买下来。 是开荒种花还是建设厂房再议。 反正趁着叶家不打算刁难这次过户,能买多少买多少。 过户非常顺利。 当他亲自把地契田契拿到叶通判面前盖章时,对方甚至没有让他排队。 叶通判盖完章,还特意对着左右的官吏们,夸赞了宁无恙一番。 “宁先生要置办田地,一定要优先处理,那片山地和荒地搁置了许久没人接手,宁先生不愧是财大气粗,一口气为我们府衙增加了一千两的收益不说,以后种花每年交地税,还能多交几十两银子。” “不仅如此,宁先生雇人种花,还能带动那一带农户们多赚银子,这可是大好事。” 叶通判笑呵呵地亲自把契书递到宁无恙的手里,还亲昵地伸手想拍一拍宁无恙的肩膀。 宁无恙对于叶通判这样的行为不太理解,直接闪身避开。 事出反常必有妖。 明日香水送完货后,客人们的预购还会继续。 如此一来,香水铺子的盈收便会持续挤兑叶家熏香的收益。 挡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宁无恙觉得换作是他,生吃了叶家人的心都有,叶通判此时的笑脸下还不知道藏着怎样的算计。 无论怎样,他也懒得陪叶通判演戏。 “叶大人,无事的话我先告辞。” 契约文书交给云飞,宁无恙说完便走。 出了大门,他走到守门的衙役前,好奇的问:“知府大人今日不在吗?” “知府大人在驻兵所呢。” 江宴还在驻兵所? 各城兵事有专门的驻兵所负责,江宴不是向来不多管闲事吗? 他以为二伯母说江宴顺路帮忙送酒送钱是真顺路,此时看来……此事有待商榷了。 “不论江宴在驻兵所做何事,看到爷爷自掏腰包的情况,应该会加重对宁家的好感,等爷爷回来,趁机去拜访江宴。” 宁无恙打定主意,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府衙。 他前脚刚走,后脚叶通判便知道了他询问江宴在何处的事情。 “宁家倒是不傻,知道找江宴抱大腿,可惜这个江宴油盐不进,连王爷都拉拢不了江宴,他岂会为宁家出头?” 叶通判嘴上这么说着,为保明日计划顺利进行,还是派人找了个理由,询问江宴明日是否回城。 驻兵所与柳家庄相隔过百里。 哪怕江宴有心想帮宁家,只要当时不在场,事后也于事无补。 第九十二章 期明日 傍晚时。 衙役回话。 江宴预计还要在驻兵所呆上两日,与余守将一起整理过往伤兵的户籍与病历。 叶通判听到手下的回复愣了愣,“江宴怎么突然想到插手伤兵这种受累不讨好的事?” 宁峰照拂伤兵险些拖垮宁家,可是前车之鉴。 但宁峰人家那是退下来的老将,伤兵虽无用,但宁家二十年如一日帮助伤兵的做法,哪怕宁峰退了,在军营之中威望犹存。 “江宴怕不是被宁家忽悠了,干掏钱落不着好?”叶通判讽刺一笑。 想到安侯说起苏瑞快要调任回京的事,觉得江宴或许是图谋江南道刺史一职,才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想搞一番功绩。 但是,江宴的方向明显错了。 补助伤兵只会从府库里往后掏银子,而朝廷看政绩,是看往府库、国库里能捞多少银子。 “宁家自己补贴伤兵,连套好衣服都舍不得买,可没钱孝敬江宴做功绩。” 就算宁家愿意出这个钱,明日过后,也没这个机会了。 叶通判想到江宴得知宁家出事时那精彩的表情,忍不住放声大笑。 “明日可期!” “明日可期啊!” …… 清晨。 天还没亮。 宁无恙便听到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全部走到大门口停了下来。 来人倒是没有敲门,可那股压力感让他也睡不踏实。 干脆起床,亲自把昨晚已经清点好的香水搬到大堂里面,等着工人们起床后,开始按照预定契约分配香水。 除了两千瓶预购香水之外。 他还顺手兑了一千瓶的现货,每种香味一百瓶。 由于铺子产量低,每日对外发放十种香味各十瓶。 除了最初购买一百瓶香水,拥有书签的客户外,其他来买香水的客人,每人每日限购两瓶。 宁无恙把规矩写下来,准备开门的时候贴到了墙上。 门外,除了来领香水的客人外,还有不少学子也早早前来观瞻“暗香去”三个行书大字。 但由于字数少,此时的学子数量,早已不如以往,只剩下稀稀拉拉,特别酷爱真迹的十来个学子。 “林兄,明日我也不来了,这三个字我闭着眼也能临摹下来了。” “在这里守了这么久,除了看到宁先生为了香水生意忙前忙后的,没见他写过新字。” “你光看到宁先生忙了,没看到戴着叶家帽子的小厮走来走去的吗,宁先生天天被他们烦的能写出来好字才见了鬼了。” 吱嘎~~ 这时,大门打开。 宁无恙右手比划着人群,示意他们往后退,左手拎着半人高的草纸晃了晃。 “诸位,关于香水铺子出售现货香水的规矩,我把它贴到墙上了。” “首先声明一点,这东西贴到墙上撕下来字迹断了就没用了,闲着没事别偷我家规矩啊。” 宁无恙用轻松的语调提醒着众人,逗得不少人哈哈笑了起来。 在众人的注视下,他从云飞手里接过一碗米糊,把草纸糊到墙上,粘了个结结实实。 前来领香水的客人,虽然觉得限购的两瓶香水有些少,眼前的大门有些破。 但想到新规矩上的字价值千金,自己在旁边站着也颇为自豪,全部挺直了腰板,排好队往里走,不挤也不闹。 对此,宁无恙十分满意。 他又看向人群后面林学子等人,笑着挥了挥手,扬声道:“你们想要临摹的话,先等客人散了再说。” 年轻的学子们大多讲道理,而且很有羞耻心,并且知道设身处地为别人着想。 暗香去这段时日,铺子没有遭到祸害,他们功劳不小。 所以,他特意把字写得大了一些,好让他们看清楚细节,临摹起来更加方便。 传播起来才会更高效。 “宁先生,你终于又出新字了,我们等得花都谢了。” “宁先生,有我们帮你盯着你的真迹,这篇真迹绝对丢不了!” “不光真迹丢不了,那些贼眉鼠眼的宵小之徒,也绝对不让他们靠近您的真迹!” 学子们都是重诺之人。 宁无恙吩咐看守大堂的护院,待到天气正热的时候,多备些凉茶,以免今日临摹的学子太多再中暑了。 有赖于客人们的秩序整齐。 开门不到两个时辰,只剩下五十瓶香水,三个客人还没前来认领香水外,剩下的便是需要送货上门的大批量香水。 至于订购日期,宁无恙选在了三日后。 若寒山寺那边一切顺利,预购数量还可以增加。 由于限购的原因,一个时辰里只卖了六七十瓶香水。 每当有哪个府上的婢女或小厮拿出书签时,便会引起其他客人羡慕忌妒的赞叹声。 同时懊恼当初没有赶上第一批预购的好时候。 那一纸书签的身价,不过半日,便从一张薄纸,变得比数额最大的一万两银票价值还要高超。 待到客人走光,宁无恙便看到宁卫国站在门外,手里握着长刀候着:“无恙,柳家庄这二十瓶,我与老童再加两个护院,专门给他送过去。” 宁无恙觉得这架势二伯不像是去送货,倒像是去打架的。 但他也没有拒绝。 二伯好歹在府衙做过事,行事有分寸。 “先去送其他的,城北这一单等我置办了马车,下午再去送,正好我要去寒山寺的山地那里,可以同行一段路。” 古时马匹可都是宝马,一匹中等马,便是百两以上,再加上后期饲养费用,不仅是普通人家养不起的,就连宁府也只养了两匹马。 如今要送货还要出行,为了方便,宁无恙特意置办了两驾马车外加四匹拉车的马匹。 其实他是想买匹马自己骑的,可这时候的马背上连个马蹬都没有,他决定还是练练再说。 买好马车,简单吃过午饭。 沈幼初送来信,说季谨身体不舒服,前几天下雨着了凉,暂时不和他一起去寒山寺了。 宁无恙见前来送信的季府婢女神情不虞,急匆匆要回去的模样,关切的问:“季小姐的病严重吗?” “宁公子若真的有心,何不亲自去见见我家小姐呢?”婢女怼了一句,幽怨地剜了他一眼,拿出书签买了十瓶香水离开了。 宁无恙狐疑地望着婢女钻进马车,感觉走出去老远,还有人在幽怨地盯着他。 呃……搞得好像季小姐生病是因为他似的。 他捏了捏眉心,看向等候在门前的二伯和独眼童,决定还是等从寒山寺回来,再去看望季小姐。 沈幼初没有同行,路上难免少了些乐子。 一路无话,直到通往柳家庄与寒山寺的岔路口时,后方突然响起急促的马蹄声。 第九十三章 岔路口 “前面可是宁先生的马车?” 伴随着问话,一道红色身影在马背上像一团火烧云快速前移,来到马车窗侧。 宁无恙挑起窗帘,看到周静娴并不意外。 他知道,前几日在章家庄守夜的人便是她。 “静娴郡主,几日不见,你似乎比以前精神了许多,有什么喜事吗?”周静娴不提守夜的事,宁无恙也没提。 周静娴朝着探头出来的宁卫国抱拳一拜后,薄唇勾起,低声道:“成易号召了一群学子,要在寒山寺附近的村学当私塾先生,秦风澜请我来做说客,只要我能让成易回城去,秦风澜便投效于我。” 确实是好事。 但宁无恙想到成易的脾气,还有他在寒山寺的见闻。 觉得周静娴这一趟恐怕要白跑了。 正想着,周静娴打马又凑近了一些,口中的热气喷到了他的耳朵上:“请宁先生放心,杀手榜单已撤,这一带又因闹匪患有黄巡抚的重兵把守,叶家不敢不顾律令白日行凶。” 原来他上了杀手榜单。 宁无恙不由好奇,周静娴是从何处得来这些消息的。 “宁先生,前面便是柳家庄地界,我先行一步,去寒山寺等你。” 周静娴夹紧马腹,催马前行。 看着马儿欢快的脚步,宁无恙面露同情之色。 身怀梦想是好的。 可是静娴郡主她似乎没有把握人心的能力。 只怕是白费工夫。 这样一个小插曲只让两辆马车停了片刻后,便接着往前行。 抵达岔路口时。 宁无恙看向被山峰挡住的柳家庄,可能是蝉鸣刺耳,雨后天气更加炎热的缘故,心里没着没落有些发慌。 宁卫国这时从他的马车里跳下车,钻进了放置着香水的马车里,拎着刀朝他笑着挥手:“无恙,你先走,一会儿送完这二十瓶香水,我也去看看你买的那片山地。” “二伯,你到了柳家庄,若是发生争执与变故,记得……” “记得三思而后行嘛,你伯母经常说。” 宁无恙闻言摇摇头,掷地有声道:“记得不要吃亏,如果柳家庄有异样,马上派人来找我。” 叶通判昨日举止反常,今日虽派了小厮照例去香水铺子,想趁乱混入客人之中,前去后院。 但派来的都是看上去便觉得不机灵的小厮,好像叶家对于打探香水秘方的执着并没他想象里的深刻。 这很奇怪。 宁无恙不得不提防着,叶家是否想趁送货这件事,在柳家庄布了别的局。 毕竟昨日回城时,他便听说了,三日前,叶通判冒雨亲自去柳府为叶昌隆提亲,聘礼抬满了整条长街,一时轰动整个金陵城。 叶柳两家联姻后,他们同仇敌忾,再加上当日退婚的梁子,柳家自然会助叶家一臂之力,争夺香水秘方,或是打压宁家。 可柳家庄送货一事,并未像当初去潇湘馆时,必须由他亲自送去,而香水铺子的全部秘方只有他自己知道。 从这点来看,二伯这一趟应该是安全的。 但不知为何,总有一股强烈的违和感在他心中挥之不去。 “无恙,你放心,我记得你说的话,而且静娴郡主方才不也说了,黄大人派了重兵在此把守,就算叶通判与黄巡抚都是晋王派的人,也不可能在这么多官兵面前对我做什么,再说了,我就是一个送货的,只要你没事,香水铺子便没事。” 宁卫国说完,便让独眼童沿着宁无恙画的地图往前走。 宁无恙等到他们拐过弯去,想着二伯方才说的话,知道二伯特意不让他去柳家庄,就是担心柳家会冲着他下手,干脆让他避开。 对于这种护犊子的做法,他心知肚明。 宁无恙看向山峰掩映中的柳家庄方向,心道:最好无事,否则,哪怕手上沾满鲜血,我也让叶柳两家知道,宁家人不能招惹。 …… 两辆马车沿着两条岔路,朝着不同的方向前进。 埋伏在山坳中的叶昌隆等人,直到确认宁无恙一行走远,不会听到这边动静,驾马来探再返回城中报信。 昨日前来探路的十来个叶通判的心腹衙役,全部脱掉制服,换上了夜行衣,蒙上了脸。 领头的许三水对着其他人叮咛着:“记住,不要出声说话,以免宁卫国认出来。” “认出来也不怕。” 蹲在草丛里的叶昌隆站了起来,手指在脖子前面划过,面露杀机。 许三水吓了一跳。 叶通判只让他们做事,可没让他们杀人。 又是一番叮咛,眼见宁卫国他们的车辆走到了绊马绳那里,十来人疾步追去。 “吁~~” 独眼童最先看到了特意选在路中长着草,掩映在其中的绊马绳,虽及时将马匹勒住,但马车还在剧烈地颠簸了一下。 幸好为了防止柳家庄的人找事,二十瓶香水都用软布包着,并没有一瓶因此导致漏洒。 宁卫国抱着装香水的箱子探出头来,握紧手里的长刀,沉声问道:“怎么了?” 已然跳下车的独眼童,用手扒拉着钉着绳索的桩子下面的泥土,检查片刻后,面色不善。 “二爷,有人在路上设了绊马索,看这绳子还是新的钉进去的,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偏得很,应该是冲我们来的。” 独眼童朝着周围看去,视线定格在左前方无风弯腰的野草上,面色剧变。 “不好,二爷快下车,万一有人劫道,这马车目标太大。” 劫道? 宁卫国一下子想起近日城中传得沸沸扬扬的劫匪一事,知道独眼童身为老兵,应付此事比他有经验。 他连忙拎着箱子握住长刀,招呼两个坐在前面车板上的护院下车,跟着独眼童往隐蔽的树林方向走。 才走没十几步,宁卫国便听到后方马儿的嘶鸣声,扭头一看,青天白日下,十来个穿着夜行衣蒙着脸的青壮年,犹如猛虎下山般朝他们扑了过来。 “还真他娘的碰到了劫道的!” 宁卫国暗骂一声晦气,把箱子交到一个护院手里,抡圆了手里的长刀,先耍了一通最为唬人的长刀斩马术。 刀锋在空中劈出凛凛风势,所到之处,野草全部被削尖了脑袋,长得高大的树苗,连皮带枝被锋利的长刀削断。 若是削到人身上,那必定是血溅五步。 咚。 宁卫国把刀柄戳到土里,虎目瞪着那些不断靠近的黑衣蒙面人。 “我与各位绿林好汉无冤无仇,今日只是路过贵宝地,若你们放行,大家便是朋友,若你们胡来,休怪我不客气!” 第九十四章 擒劫匪 许三水等人看着气势十足,一柄长刀立在当场,满脸写着“此路是我开”,颇具劫匪特征的宁卫国,本来规定不让他们说话,此时更是因震慑而哑然无声。 他们没有说话,更没有按照计划贴近前去,以防赤手空拳冲上前去,被长刀砍伤或砍死,坏了叶通判的大事。 于是隔着宁卫国等人十步远,假装将四人包围起来。 宁卫国见状,咬紧牙关,对着独眼童说道:“看来今日与劫匪这一战是无可避免,一会儿打起来你照顾好他们两人,我去与他们较量较量!” 寻常的劫匪在宁卫国的眼里,也不足为惧。 打不过他还可以跑。 可是这里还有独眼童和两个护院,要想所有人全身而退,只有他充当先锋,杀出一条血路。 “既然你们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也不必手下留情,正好擒了你们去府衙领功去!” 宁卫国暴喝一声便要杀出重围时。 突然,地面一阵震动,让他动作停顿下来。 乌泱泱的人头从柳家庄的方向冲向他们所在的位置,嘴里还在大喊着:“前方劫匪,束手就擒!” 宁卫国看到来者身上穿的官兵服饰,大喜过望,心道:看来我还不算倒霉,前脚遇到劫匪,后脚便遇到了黄巡抚的兵差。 “老童,我们可以和官兵一起里应外合,把这群不长眼的劫匪拿下!” 宁卫国交代一声。 丝毫不知道,当他的话说出口,在他们外围的那些蒙面人,眼中闪过戏谑之色。 近了。 更近了。 就在宁卫国伺机而动时,忽然发现了情况有些不对。 “老童,这群劫匪手里是不是没拿家伙?” 此话一出。 独眼童和两个护院急忙打量着这群被他们当作劫匪的蒙面人。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这十来个人确实是赤手空拳,没带任何的武器。 哪有劫匪出门不带吓唬别人掏钱用的家伙什的? 宁卫国还没想明白,心里正想着:这群劫匪为何如此,是否昨夜喝多了假酒,今日还没醒便跑出来打劫了? 突然。 刚才还把他们围在一起的十来人,掉头朝着和官兵相反的方向跑去。 由于他们动作太快,且整齐划一,等到宁卫国等人反应过来,他们早已全部遁入了密集的山林里。 “有病他们?早不跑晚不跑,官差都来到眼前他们知道跑了。” 宁卫国觉得这群人的举止十分滑稽。 由于距离不远,再加上后面来了大量的官兵,他想到城中传闻匪患严重影响了周围村民出行,便提着长刀要追上去。 嗖—— 说时迟那时快。 宁卫国转身背对官兵的瞬间,一支利箭擦着他的耳廓,钉在了马车车板上。 咄! 车板上绽放出一朵血花,惊得两匹拉车的马不断地跺着马蹄。 若非独眼童眼疾手快将它们拉住,此时便已跑没在了山野之间。 “他娘的!” 宁卫国搜着被擦破的耳垂转过身,看着举着武器将他们包围的官兵,指着树林方向破口大骂:“你们眼瞎吗?劫匪往山里跑去了你们不追,你们反倒来射我?” 这群官兵有病? 谁知。 宁卫国的话音刚落。 刚才搭弓射箭的一队官兵,再次将箭矢瞄准了他们。 “大胆劫匪!放下武器,束手就擒!否则我们就地格杀!” 啥?! 饶是见多识广的宁卫国和独眼童,都被黄巡抚手底下这群官兵的话给惊得目瞪口呆。 劫匪? 说谁呢? 宁卫国看着眼前这群上百号人组成的包围圈,气得差点挥刀相向,他耐着性子说:“官差老爷们,我们不是劫匪,我们是……” “不遵官令!格杀勿论!” 官兵手臂向前一挥。 手持佩刀的第一排官兵便开始缩小包围圈,朝着宁卫国四人身上抡去。 “草他娘的!都说了我们不是劫匪!” 宁卫国气得破口大骂,奈何下令的人是黄巡抚的亲信,还是一个面生的青年,他在府衙没有接触过,他是秀才遇到兵,有理也说不清。 更让他抓狂的是。 官兵误判他们是劫匪,假如他们还手的话,哪怕他们不是劫匪,按照律令来讲,平民百姓对正在办差的官兵动手,那也是不小的罪名。 若是他没有被革职,哪怕只是一个无品级的书吏,也不会有如此险境,一定抡着刀就冲下令的小子杀过去了。 宁卫国当机立断:“我们投降!” 只是。 他手里的长刀还没来得及扔掉,一把熟悉的佩刀从脑后袭来,他侧身躲过,震惊地扭头看向劫匪逃跑的密林里。 十来个身穿金陵府衙制服的衙役,正像方才冲过来的蒙面劫匪一样,快步包抄了过来。 为首的,正是平时给叶通判办事的心腹手下许三毛。 “兄弟们,刚才跑掉的劫匪说这里还有他们的同伙,冲啊!把他们的同伙拿下!” 娘的! 宁卫国眼见许三毛故意装作不认识他,将他诬蔑成为劫匪,顿时火冒三丈。 再看那些严阵以待想杀死他们的随巡官兵,他握紧了手里的长刀。 不能降! 不能死! 否则,就要被叶通判污蔑成劫匪,把这个屎盆子扣到宁家全家身上去! 对抗官兵最多一人做事一人当,无论是杀头还是流放,他宁卫国认栽! “好你个叶通判!好你个柳家庄!好你个黄巡抚!想要逼良为盗,先问过我手里这把刀再说!” …… 香水铺子。 江宴勒马停在牌匾前,欣赏着上面的“暗香去”三个字。 他此时本该在驻兵所与宁老将军,一起研究伤兵分类安置的具体情况。 但一封等候多日的回信,让他决定亲自来见一见这位名扬江南道的诗仙宁无恙。 “大人,我们来得不凑巧,宁先生和宁大人去了寒山寺。”江洋从门内走出来,翻身上马。“我们现在是去宁府还是去寒山寺?” 江宴没想到好不容易来一次还闯了空门,不解的问:“他们二人去寒山寺做甚?” “宁先生买了块山地,好像说要种花,前不久叶家联合金陵花房老板,不让把花卖给暗香去制香水,宁先生便亲自负责这件事。” “宁大人是在帮着香水铺子送货,叶家姻亲柳家要联合安侯、黄大人等人在自家庄子柳家庄举办一场茶话会,订购了二十瓶香水,宁大人亲自送过去了。” 宁卫国倒是能屈能伸。江宴满意一笑,掉转马头。 江洋和江河看到马头朝北,便知道,老爷今日打定主意要见到宁无恙。 “我特意来给他们报喜,你们说,宁先生会不会一时大方,把他家的酿酒方子告知于我,也免得我总馋那口酒喝?” 江宴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调侃一句。 说让宁家告知他酿酒方子是在开玩笑。 毕竟事关香水秘方,他还得提醒宁先生,妥善保密。 但江宴觉得,凭他亲自送信这件事,让宁家长期供应他这个新朋友一些自家酿的酒喝,这个请求绝对不过分。 “快马加鞭,去寒山寺!” 第九十五章 有杀气 …… 宁无恙走出岔路口不到五里地时,被田间地头的争执声吸引,让王朝将马车停了下来。 十丈外。 成易正与一个浑身打着补丁、吊儿郎当的青年讨价还价:“不是说好了一套桌椅只要一两银子,为何又要多收半两银子?” “成公子,谁叫你要的那么急,本来只要十套又加了十套,你可真够抠门的,不就是多收你半两银子吗,有这个工夫,你们写首诗写个啥帖的不就有了,何苦和我在这里斤斤计较呢?” 青年的话让成易脸上黑了又红。 他是抠门,但抠门只是抠自己的钱,拆东墙补西墙去买想要的东西。 对待村学这件事上,他可真没抠门。 成易又不傻,自然看得出来,眼前这个十里八乡唯一的钱木匠是在坐地起价。 他不想多花这些冤枉钱。 一旁的周静娴知道了事情的大概,插言道:“钱木匠,一两一套桌椅可比金陵城内要价还高。” “那又怎样?”钱木匠贪婪地看了一眼周静娴,但知道这种富家小姐不是他能肖想的,更不打算在美人面前要面子。 他晃了晃手里的锯子,威胁道:“上次做的那十套,你如果不加钱,我也不卖给你。” “你!” 成易看着眼前这个又可怜又可恨的钱木匠,左右为难。 不要,钱木匠的十套桌椅白做。 要,他手里也没多少银钱,实在不想再当十里八乡人们眼中的冤大头了。 周静娴遇到这种蛮横不讲礼的人,拿剑的手捏得梆硬,可想到对方并非无恶不作之辈,而是普通平民,只能咽下这口恶气,想着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两人越是如此,钱木匠越是得寸进尺:“要不要?不要我就告诉村里的人,你这位成公子连几两银子都出不起,根本不是真心想办村学,让他们的孩子各回各家,各找各娘做事去,别在你身上耽误工夫。” “我……” 成易一时语塞,求助的眼神在护卫身上掠过,不由自主地看向马车方向。 四目相对,成易一下子像见到了救星。 “宁兄!” “成兄,几日不见,你……还好?” 宁无恙看到成易似乎被钱木匠拿捏住了,知道这位不识人间苦难的成公子,也不懂得越是贫穷困苦者,越容易出一些不守秩序,只想钻漏洞占小便宜的刁民。 因为他们做事的原则不是守信立身,而是眼前只能看到的那几两银子,若能白捡,哪怕脚下是万丈深渊,也愿意去趟一趟。 “别提了……”成易满脸郁闷,说明他过得不是很好。 宁无恙也没再逗他,跳下马车,走到钱木匠跟前,指着驴车的那些桌椅:“国有国法,商有商律,哪怕没有签订契约,只要产生了交易,都是一手交钱一手拿货,假如成公子提前付了钱,让他退钱即可,假如还没付钱,成公子你也别自责,那十套桌椅让他拉回家当柴烧了。” “你!” 钱木匠没想到宁无恙穿得人模狗样,做事如此狠心。 丝毫不像旁边这两位富家子弟,不懂得好心照顾他的生意。 “我什么我,若是我,绝对不会买这些用虫蛀的陈年旧木,当孩子们学习用的桌椅,我可警告你,在咱们大兴国,你卖何物如有作假,除了照价赔偿以外,还要依法关入大牢半年去做苦工,你也不想钱没拿到手还要去蹲一趟大牢?” 在宁无恙连吓带蒙下,钱木匠手里的锯子都吓掉了。 连忙从裤裆里摸出一个装着一锭银子的布包,扔到成易的脚下,赶着嗷嗷叫的毛驴载着十套桌椅,一路叮咚响的跑远了。 成易嫌弃地看了一眼地上的布包,对着宁无恙拱手作揖,满脸苦涩:“多亏了宁兄,不然我又要让这些贪财的小人蒙骗了。” 又? 宁无恙看着不远处围坐在树荫下,眼睛发绿的几个大娘,猜到了成易办村学的艰难。 说实话,他也没期望成易能够真的把没有实用价值的村学办起来。 左不过是找些事给成易做,让成易多增加一些见识罢了。 “成公子这村学还办吗?”周静娴难得见成易意志消沉下来,虽然同情,但还是没忘记来的正事。 本来还挺消沉的成易听到她的问话,犹如雨后春笋一下子又支棱了起来:“是秦兄让你来看我笑话的?告诉他,这事我一定会办成的!他就乖乖等着来我办的村学里当教书先生!” “宁兄,你忙你的,我忙我的,有事我再向你请教!” 成易风风火火地朝着就近的一个村庄走去。 荫凉下的大娘们,就像猫闻到了腥味一样跟了过去。 宁无恙看到村子里还有许多长衫打扮的学子,猜测他们应该是被成易拉来为村学做贡献的。 十来个人……还真不少。 想到成易的性格,在学子圈里一定很混得开,叫了这么多人来,一定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 他安慰周静娴:“郡主你别灰心,你再等他一段时间,等他和那些同仁们把身上的钱花光了,自然就呆不下去了。” “可是……我觉得成公子想办村学的想法,其实挺不错的。”周静娴看向十岁左右,本该在读书、可如今却在田里忙活的那些孩童。 如若可以。 她希望父王登基后,能够解决平民百姓家的孩子读书难的问题。 成易做的便是她希望的事,可她同样深知,仅靠成易的一腔热血和冲动,此事根本办不成。 宁无恙没想到周静娴还有理想主义的那一面,“让贫苦人家的孩子,每日花费好几个时辰去读书不现实。” “我知道,可是……事在人为。” 那也不是这么一个为法,底层百姓的生活基准是先活下去再考虑其他。 宁无恙对此是深有体会的。 不过,村学办不成,还有其他办法,在一定程度上提升孩子们的文化水平,让他们人生出路更宽广一些。 就看成易想不想得到,扛到什么时候会向他求助了。 宁无恙知道周静娴不需要自己安慰,再加上他也有正事要做,也没有多做停留,朝着马车走去。 忽然。 身后远处的天空中,传来大片鸟雀振翅而飞时的“萧萧”声。 他扭头望去,只见密密麻麻、数不清也辨不清的鸟群从柳家庄的方向飞起,朝着他所在的这片山头俯冲过来,掀起的疾风吹着劲草不停地点头。 这样的奇观,让田里的孩童们都停下手里的事情,对着漫天飞翔的鸟群兴奋大叫。 “好多鸟!” “太阳还没落山,它们怎么要归巢了?” “快去拿网子,一定能网上不少!” 宁无恙本来因为这个场面感觉到压抑,听到孩童们的欢呼声,瞬间放松了许多。 谁知扭过头去,却看到守在马车旁边的云飞快步走来,身后也响起周静娴的脚步声。 “公子快上车!” “宁先生快上车!” 两人看向惊起鸟群的方向,作出防备的姿势,异口同声的说着。 “那里有杀气!” 第九十六章 独眼童 那里是…… 宁无恙心中一震,箭步冲上马车,掉转马头。 “快去柳家庄!” “二伯可能出事了!” 方才就不应该抱有侥幸心理。 宁无恙后悔不已,但他心里更多的是不解。 柳家庄有重兵把守,难道叶柳两家还敢在朝廷官兵的眼皮子底下生事,还特意搞出这么大的动静,却不是冲着他本人来的。 实在是匪夷所思。 “宁公子!”周静娴驾马追上前来,商量道:“不如我先去柳家庄打探一番,万一是故意引你前去的陷阱呢?” 她好歹是一个郡主。 就算叶柳两家针对宁家做出怎样的事,也不会冲她下毒手。 刚才的景象确实吓人,如今还依旧有鸟群自柳家庄方向朝四周奔逃,甚至还能听到野兽的叫声,可见事态有多么严重。 宁无恙思索过后,还是拒绝了周静娴的好意:“要是故意引我前去的陷阱,我若不去,二伯恐怕有性命之危,他们要想杀我,不必搞这么大的动静,一定是另有所图,只要人还活着,其他的事都有回旋的余地。” 他不怕叶家对他使阴招,兵来将掩水来土淹。 即使是技不如人棋差一招,真把制作香水的秘方给了叶家,叶家能不能拿得住还要两说。 他只担心二伯把香水生意看得太重,因此搭进命去。 他无法向二伯母和三哥他们交待! “我懂了。”周静娴见他去意已决,也不再阻拦,而是对着云飞吩咐:“你照看好你家公子,我先去前面探路。” “等……” 宁无恙来不及阻止。 周静娴已然夹紧马腹,犹如一道火红的流星般朝着岔路口的方向冲了过去。 砰! 宁无恙一拳砸在窗板上,咬紧牙关,克服着愤怒和担忧的情绪,强迫自己保持冷静。 周静娴敢去,必然是因为她有一定的把握不受牵连,她好歹是皇室子弟……不对! “周安应该也在柳家庄,叶家人敢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来,不担心收场一事,背后必定有周安的支持,若静娴郡主挡了周安的路,他趁乱下手……卸车上马,我们追上去!” 宁无恙不想再因为他,让周静娴承担意外的风险。 哪怕仅仅是万中有一的机率,他也绝不能拿周静娴的命,去换二伯的命。 …… 草地上。 由于许三水带来的十几个衙役隶属金陵府,他们又有目的性地往前冲,后方的巡抚官兵们只能收了弓箭,与许三水等人,把宁卫国四人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 早已将这两方人马视为一丘之貉的宁卫国,面对着这样严密的包围,依旧没有再生出任何缴械投降的想法。 手里的长刀不断地挥舞着,但为了留出一条后路,避免真的担上与官兵为敌,连累整个宁家,宁卫国一直用刀背击打着冲上前的巡抚官兵。 由于宁卫国刀法出众,再加上许三水等人接到的命令是留活口,一时间,四人对阵上百个官兵,竟打得不分上下。 “这四个真的是劫匪?” 负责指挥的领兵看到宁卫国不投降却也不杀人,不免怀疑让他们前来抓劫匪的叶通判判断失误,可能抓错了人。 他们只是巡抚官兵,由于巡抚职责的危险性,提防各州县有问题的官员危害巡抚,所以负责保卫巡抚大人出行安危。 有时也会配合所在当地的衙役,像眼下的情况一样,出手帮忙逮捕劫匪或是地头蛇等任务。 方才,叶通判说有衙役来报,此地有劫匪出没,再加上他们这段时日,都接到黄大人让他们配合金陵府,抓捕当地劫匪一事。 当黄大人说让他们前来时,发现这里聚集了近二十人,并且不少人都是黑衣蒙面,与传闻里的劫匪一模一样,也没有多想便冲了出来。 “快去请黄大人和叶通判前来。” 领兵见许三水等人又一次冲上前去的同时,却阻碍了他手下的官兵往前冲。 再看挥舞着长刀,保护着独眼三人的宁卫国,心中疑虑更重。 许三水险些被宁卫国的刀背砍到肩膀,吓得跳到巡抚官兵的保护圈里,用手里的佩刀指着宁卫国,还在不断暗示:“不管你们有何苦衷,我劝你们束手就擒!” “他娘的!许三水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是想杀了我,然后给我扣上袭击官兵的罪名,让我连累整个宁家,我能让你如愿吗?” 宁卫国用刀柄击退一个衙役,又用脚把冲到独眼童前面的官兵踹了回去。 看到两个护院衣服都被衙役们划破了,胳膊大腿上血乎乎的一片,也看出了一些猫腻。 这些衙役对他还有所保留,对独眼童三人是死活不论。 “你们三人躲到我身后去,如果我不行了,你们一定要活下来作证,才好告诉无恙,这里究竟发生了何事。” 刺啦。 宁卫国正说着,一支箭疾射而来,正中他右肩窝。 手里的长刀“铛”的一声砸在地上,溅起一片泥汤。 他朝着举箭的领兵看去,对方大喝一声:“尔等放下武器!我乃巡抚官兵领兵!不要再做无畏的抵抗!” “去你爹的!你们逼良为盗还让老子不抵抗?” 宁卫国长刀换到左手。 领兵趁机还要再射宁卫国的左肩,迫使宁卫国失去战斗力,将四人拿下。 生怕露馅的许三水,再次冲上前去,一脸凶横地举刀朝宁卫国挥去。 在叶通判到来前,绝对不能让宁卫国把实情说出来! 他得拖延时间! 许三水一着急,再加上宁卫国方才击中他那一下让他心里有了惧意,下意识地便使出了全力。 宁卫国下意识地抬起右臂想以当抵挡,发现长刀换了手,眼见许三水的刀尖朝自己眼前划来,他大惊失色,想要退后,可身后是独眼童三人,他若后退,这一刀若击中三人,必定有一人会命丧当场。 “二爷退后!” 嗤…… 一道血光在宁卫国眼前划过。 他震惊地看向挡在身前的独眼童。 “休伤我家二爷!” 独眼童根本不顾伤情,趁机双手抱住许三水的佩刀往怀里一拉,手肘高抬,直击许三水的下巴,夺下刀的同时,将人逼退数步。 被撞得下巴脱臼的许三水,气愤不已,手指着独眼童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但其他衙役一下子便明白了许三水的意思。 “区区劫匪,还敢袭击衙役,杀了他!” “我看谁敢!” 宁卫国长刀一挥。 刀锋挑破一个衙役的手臂,顿时鲜血四溢,溅了近处衙役与官兵一身。 众人望着杀气腾腾,终于亮出真本事的宁卫国,一时间竟不敢上前。 领兵也是心中骇然,连忙喝止还想进攻的手下:“先别动!先看看……看看再说。” 此时冲上前去,不管是叶通判失误还是黄大人轻信,若有死伤,眼前这个好汉绝对活不成不说,他这个领兵也要负一定责任。 许三水也朝着手下们使了一个眼色,让他们暂时别动手。 巡抚领兵已派人去柳家庄请黄大人前来,此事,也快要收尾了,没必要再逼着宁卫国和他们鱼死网破。 至于被他一刀砍瞎了双眼的那个独眼怎样。 许三水根本没放在心上。 宁卫国见众人静止不动,左手握刀,右手艰难地扶着独眼童,哽咽道:“老童,你坚持一下,我这就杀出重围,带你去看大夫!” 第九十七章 怎么敢 “二爷你莫要冲动!” 独眼童抹了一把脸上的热乎乎的鲜血,强装镇定地扯出一抹笑容。 “小伤,不要命。” 嘴上这么说着,但已经瞎过一次眼的他知道,刚才那一刀虽避开了要害,但,另一只眼也保不住了。 真寸呐。 也真是凶险。 若这一刀落在二爷身上,半个脑袋都要被削下来。 独眼童瞎当年为了救战友,瞎了第一只眼被人当成残疾排挤时,曾无数想过,当初为救人而废掉一只眼睛值不值。 如今又遇到同样的问题,他却能够肯定的回答自己。 是值的。 宁卫国听到独眼童的话,由于独眼童一直挡在自己面前,也没有看到他的伤势,信以为真,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趁着许三水他们没有动静,用伤臂把独眼童往身后扒拉。 有血溅到独眼童的脸上,他心中一沉:“二爷,你伤得很严重。” “小伤,死不了,我倒要瞧瞧,等到黄巡抚他们来了,他们要如何处置我!”宁卫国做好了拼死一搏的准备。 他朝着岔路口的方向看去,在心里默默祈祷着:无恙你可千万不要贸然赶过来,叶家与黄巡抚联手,今日除非是江宴和陈照磨带着府兵赶来或可一战,寻常人来了,只能送死。 “驾!” “驾!” 不等三方人马,默契地等到黄巡抚和叶通判的出现。 岔路口方向传来一道女子驾马而来的声响。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团火红的云一般的女子,身骑快马,手持长剑,满身杀气地冲了过来。 领兵见状吓了一跳:“劫匪来救同伙了?” “不可能!”刚接好下巴的许三水脱口而出。 劫匪一事可是叶通判编造出来的,怎么可能会冒出一个劫匪来。 只是对方身上犹如实质般的杀气十分逼人,比方才宁卫国想要杀人使出那一刀时更加让人心惊。 许三水嘴上说着不可能,手上却没闲着,一把夺过其他衙役手里的佩刀,虎视眈眈地盯着前来的女子。 近了。 更近了。 “吁~~” 周静娴停在十丈开外,可以预防弓箭手袭击的地方,眯着眼看向将一辆马车,和宁卫国四人团团包围的巡抚官兵们,心中震动不已。 黄巡抚竟敢公兵私用劫道杀人?! 这可不是山高皇帝远的偏远之地,而是繁华富庶的金陵府! 那江南道刺史更是天子门生,黄巡抚还只是暂代巡抚之职! 他怎么敢的! 还有没有王法了?! 周静娴强压下满心的愤怒,头脑飞快转动,手中长剑指着服饰不同的领兵处,嘶声大喊:“吾乃康王之女静娴郡主!巡抚官兵你们听着!” “我已派人去请了江知府前来主事,你们若执意继续戕害无辜百姓,助纣为虐,纠集百人之众,有造反之嫌,别说黄巡抚和安侯保不住你们,就算是王叔晋王在此,也保不住你们的脑袋!” 皇室子女,天潢贵胄。 那通身的气派寻常兵卒哪里见过。 更何况周静娴说的话,连巡抚领兵都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造反?! 这可是诛九族的罪名,太平盛世,朗朗乾坤,给他十个熊心豹子胆他也不敢啊! “静娴郡主,我们……我们没有戕害无辜百姓,我们是奉黄巡抚之命,前来配合金陵府衙逮捕当地劫匪。” 巡抚领兵连忙把弓箭放下。 他的示弱,让在场的其他官兵也慌慌张张地佩刀收鞘,箭矢收入背筒里,只剩下包围着宁卫国的十来个衙役们面面相觑,全部看向许三水。 通判大人设计的过程里,好像没有这一段? “看我干什么,是刚才逃跑的劫匪说这里有他们的同伙,我们也是被蒙骗的。”许三水咬死不认,同时对着周静娴解释:“静娴郡主,你也别拿造反的罪名压我们,知府大人来了我们也不怕,我们是正经办差。” “啊……对对对,我们是来抓劫匪的,碰到逃跑的劫匪说这辆马车上有他们的同伙,便想着把人抓回去审问,可是谁知道这些劫匪同伙,一直抵抗,还伤了我们不少人,不信你瞧。” 十来个衙役七嘴八舌的按照叶通判说的照做,指着满身的伤痕,向周静娴展示着宁卫国他们袭击官、差的事实。 周静娴见巡抚官兵们全部放下武器,也未附和许三水等人的话,心中惊疑不定:莫非此事与黄巡抚无关? 无论有没有关系。 她先要确保宁无恙二伯的安危。 看到宁卫国满身是血但还站在当场,周静娴当机立断。 “马车上的是宁府的宁二爷,他以前还是府衙的书吏,更是金陵诗仙的二伯,你们是金陵府的衙役,竟认不出他是何人吗?” “依我看,既然是一场误会,劫匪的事之后再说,宁二爷,你过来,我亲自送你回城治伤!” 和这些官差分辨是非没有用处。 哪怕是一个误会,但宁卫国一介白身对衙役和巡抚官兵动手是事实,此事可大可小。 周静娴提防的是黄巡抚或叶家还有后招,她要先大事化小,保下宁卫国。 “府衙书吏?诗仙二伯?你是宁峰宁老将军的二儿子?!”巡抚领兵听说了宁卫国的身份后,直接扔了手里的弓箭,扒拉开前面挡路的手下。“快给宁二爷让路,来人,牵我的马送宁二爷回城去治伤!” 巡抚领兵是直接受朝廷统辖的,刚上任的黄大人也只有调度权,上下级也没那么相熟,巡抚领兵怎么可能因为黄大人下达错误的命令,得罪拥有诗仙的宁家? 更何况还是宁老将军的儿子。 宁老将军在金陵军中的美名他可是如雷贯耳,哪曾想今日竟大水冲了龙王庙,没认出人竟动手打了起来。 还伤了宁二爷。 官兵们刚让开路,许三水等人便形成一道人墙堵了上去。 “不能让!” 许三水朝着山坳处看去,对叶通判和少东家还未赶来的情况心急如焚,只能自己拦在周静娴的马前。 “静娴郡主,宁卫国早已不是府衙的书吏,只是一介平民,哪怕是诗仙来了,他宁无恙也是没有功名的平民百姓,敢阻拦衙役办案,该抓还是要抓!” 许三水正说着,眼角余光瞥见朝这边赶来的叶昌隆,底气更足,挺直了腰板,仰望马背上的周静娴,露出小人得志般的奸笑。 “宁卫国是不是劫匪,自有通判大人定论,不管你是郡主还是公主,按照律令,我们要把反抗拒捕的宁卫国带回金陵大牢,审问过后,确认他是不是劫匪,才能决定要放人治伤还是杀头问罪!” 第九十八章 赶来了 罪名从劫匪变成了反抗官差办案。 周静娴一下子明白了眼前的局面是怎么回事。 这是一个局! 她不知道事情经过,却也能够大致推测出来,一定是有人先误导巡抚官兵对宁卫国对手,接着这十来个衙役推波助澜,等到双方打得不可开交,把宁卫国对抗官差的事落实后,便可以请叶通判定罪。 若是定死罪的话,自然不需要如此大费周章。 叶通判……或者说叶家的目的,是想利用操作宁卫国这个可大可小的罪名,来达成某种目的! “让开!” 周静娴眼看着不远处柳家庄又来了一队人马,知道定是叶通判他们来善后的,手中长剑抵在许三水的额头上。 “我以性命作保,宁二爷并非劫匪,你若不让开,可别怪我下手不留情!” 许三水面对着扑面而来的杀气,想到皇室子弟杀了他一个小兵卒,最多也就是在大牢里关押几天,在当今陛下面前哭诉一下便当作无事发生,他的双腿因此直打颤,可他还是没有退让一步。 他是叶通判的亲信手下,每年叶家会额外补贴他一百两银子,有时候帮叶家处理一些生意上的事,还能捞许多油水。 若今日之事办砸了,叶家走下坡路,他也跟着受罪。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许三水不仅没有退让,反倒浮夸的对着周围人哭天喊地的嚎叫着:“静娴郡主要杀人啦!少东家!通判大人!救命啊!” 可恶! 周静娴没想到许三水看上去胆小怕事,实则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 距离近了,她能够清楚的看到宁卫国的右肩窝处受了箭伤,香水铺子的童管事双眼也受了刀伤,罪名先摆在一边,这伤势拖延下去,万一人废了…… 她不再犹疑,翻身下马,长剑贴着许三水的头皮划过,直奔宁卫国而去。 扑嗵! 许三水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尿液横流,等到温热的湿意让他意识到自己还活着,脸上哭泣的神情反倒更真实了一些。 待看到赶来的叶昌隆,他膝行几步上前:“少东家,你可算来了!” “一边儿去!”叶昌隆嫌弃地虚踢了一脚冒着酸臭味的许三水,看向周静娴,冷嘲热讽道:“静娴郡主好大的架子!来到金陵地界,竟不遵当地法令,若我伯父上奏参你一本,静娴郡主恐怕会被剥夺郡主的称号。” “宁二爷,上车。” 周静娴对叶昌隆的话置若罔闻,抓住宁卫国左手手臂,便要将人拖上马车。 宁卫国感激不已,身体却没有动弹。 “静娴郡主,我若是此时走了,叶通判一定会对外宣布我是获罪而逃,我不能给你添麻烦。” “既然静娴郡主来了,不妨替我作个证,我宁卫国以死证明己身,绝对不是那传闻中的劫匪,更无意与官兵对抗,全是这群衙役逼我的!” 宁卫国说完,用力地挣脱开周静娴的手,长刀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静娴郡主能看出的事,身为府衙的官吏,深知官场上小事化大手段的他在冷静过后,也明白这是对宁家布的一个局。 “叶家当真是好手段,官商勾结,还利用了巡抚官兵来逼着我宁家认罪,我偏不认!” 话落,宁卫国握紧手里的长刀,流下两行悔恨的泪水。 他不后悔来给柳家庄送货,因为方才的事若是无恙遭遇的话,只怕下场比他此时更惨。 他只后悔方才怎么没能杀了那群赤手空拳的劫匪,如此一来,便能有证据证明他的无辜。 “拦下他!”叶昌隆看到宁卫国要举刀自尽,吓得脸色剧变。 赶来的叶通判、黄巡抚和周安,看到这一幕也是目瞪口呆,没想到宁卫国竟毫不惧死。 若是让宁卫国死的话,他们的计划可就功亏一篑了! “快拦下他!”数人齐声大喊。 周静娴也想阻拦,可一心求死的宁卫国,力道之大,让她根本拦都拦不住。 眼看刀锋逼近喉咙时,一道焦急的声音从岔路口传来。 “二伯!我来了!” 宁卫国刀锋停顿一下,面露苦涩。 无恙你来了又如何。 自古民不与官斗,别说你来了,哪怕是父亲来了,官级不如叶通判,也只能任其宰割。 “二伯!知府大人就在后面!你坚持住!” 江宴也来了?! 宁卫国想到这段时日,无碍与江宴时常通信的事,眼中燃起了生的希望,对着周静娴感激道:“多谢静娴郡主传信。” 啊……其实我刚才只是一时情急乱说的。 周静娴看到宁卫国自尽的态度有所松动,趁机劝道:“宁二爷,江大人可是金陵知府,是叶通判的顶头上官,他为人正义,一定能够还你清白的!” “我知道……只是……” 不等宁卫国说明这件事有多麻烦,手中的长刀猛地一沉。 他错愕地看向抓住他刀柄的独眼童。 “二爷,你不相信知府大人,难道还不相信公子吗?我们身正不怕影子斜,绝不惧他人诬陷!” 宁卫国看到独眼童摸索着把他长刀夺去的样子,咬了咬牙,最终还是松开了握刀的手,朝着岔路口方向看去。 最前方的云飞骑马载着宁无恙,后面三匹棕色高头大马上的人,正是江宴和他的贴身护卫。 叶通判见江宴居然真的来了,心中困惑不已:昨日他明明确认过,江宴此时应该会呆在驻兵所主事,为何会更改行程前来? 江宴不可能会未卜先知,除非有比处置伤兵更重要的事,难道是为劫匪一事特意找他来的? 叶通判百思不得其解,但此时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他与黄巡抚暗中交流了一个眼神,伸出一根手指,决定按原计划行事。 反正只要坐实了宁卫国确实反抗了衙役和巡抚官兵的罪名,哪怕江宴来了,如何定罪量刑都由他说了算,而他,就要利用这一点来威胁宁无恙,交出香水秘方! “吁!” 云飞勒紧缰绳,还未停稳,宁无恙已经翻身下马。 由于动作生疏且路面打滑,宁无恙崴了一脚,一瘸一拐的朝宁卫国所在的方向走去。 “拦下他!”叶通判大喝一声,心道:拦不住宁卫国,我还拦不住你? 唰! 十来个衙役有叶通判撑腰,拔出手中的佩刀,对准了宁无恙。 叶昌隆这时走到宁无恙的身边,压低声音说着宁卫国与巡抚官兵对抗受伤,此时有被认作劫匪嫌疑,还对抗了衙役官兵的罪名。 说完来龙去脉后,叶昌隆指出最关键的问题:“宁无恙,你二伯一介白身敢和官兵对抗,这个罪名可大可小,若是他真的被定罪为劫匪,你那香水铺子也在被查抄之列。” “我要是你,现在就把香水秘方交出来,换你二伯一个清白,你再当众向安侯表个态,这件事便揭过去了,往后,你好好为安侯效力,飞黄腾达不比当阶下囚要好吗?” 第九十九章 表个态 宁无恙扭头看着叶昌隆那丑陋的嘴脸,冷嘲一笑:“叶昌隆,若我为安侯效力,你信不信,我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让叶家全族覆没。” 他有这个能力,更有这个动机。 叶昌隆对此倒是并不意外。 早在伯父让他拉拢宁无恙的时候,他便知道宁无恙不是一条恶狗,而是一头孤狼。 他对于宁无恙此时的拒绝,十分满意,专门高声道:“看来宁诗仙打算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了。” 接收到他暗号的叶通判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看向周安。 周安脸上志在必得的笑容僵硬住了。 他没想到,事已至死,宁无恙的骨头还那么硬。 也罢。 “叶通判,你看着办。” 此话一出,证明周安放弃了收服宁无恙,接下来,无论叶通判使用何等方法,他都静观其变。 只需要最终把香方秘方搞到手即可。 “吁~~” 这时,江宴也勒马而下,三步并做二步来到宁无恙的身边,扫了眼周围近百名巡抚官兵,又深深地看了眼那十来个隶属叶通判管辖的衙役,目光最终落在了宁卫国的身上。 “黄巡抚,这是发生了何事?”江宴根本不看叶通判,目光如箭直指在场官级最好的黄巡抚。 巡抚官兵平时保护巡抚,偶尔与州县衙役配合,接管大案特案。 他可没听说金陵府境地里,发生了什么需要巡抚官兵出动的大案特案。 黄巡抚见宁无恙不配合,便知道今日之事,他也要出面,未语先叹:“江知府,此事你别问我,我也是配合叶通判行动,派兵前来支援他逮捕当地劫匪的。” “劫匪?”江宴的视线终于落在了叶通判的身上。 叶通判比划着叶昌隆等人:“我在柳家庄里正陪着安侯,具体情况,知府大人可询问我手下和衙役。” 能让巡抚官兵卷入其中,主打的就是一个误会。 黄巡抚与叶通判互相推诿,最后把调动百人官兵的事推到一个衙役身上。 江宴还没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何事,便明白其中定有隐情。 “知府大人,我们是收到了当地村民举报,说有劫匪会在此劫道……”许三水睁着眼说瞎话,按照叶昌隆刚才说的,又重复了一遍事发经过,主要谈宁卫国不听劝告反抗官差的事。 “静娴郡主,麻烦你帮二伯和童大哥包扎一下伤口。”宁无恙不忍去看受伤的二人,趁着这个机会,强自镇定地分析着眼前的局面。 不愧是通判,到底还是被叶家钻了律令的漏洞。 今日不管来的是他还是二伯,都是没有中举的白身,不管是任何误会,哪怕是叶通判手底下的衙役故意挑衅,只要他们动了手,就会被当成是袭击官差。 可是,叶通判为了扩大影响,提防江宴插手,特意把黄巡抚和巡抚官兵卷入其中。 就算是江宴来了想要拉偏架,此事也不好善了。 这个局看破无法破解。 但江宴既然来了,宁无恙便想到了破解之法。 先前他曾设想过利用香水秘方其中的蒸馏酒环节,来钓鱼叶家,给叶家致命一击。 如今,只能先拿这个预案来保住二伯! “……知府大人,此事巡抚官兵们都能作证,全是那宁卫国故意反抗所为,谁能知道劫匪是真撒谎还是宁卫国是真劫匪,他的手下还夺了我的刀,划伤了我的手臂!这是袭击官差啊!此事我若有半句虚言,叫我不得好死!” 许三水说完经过后,不忘记赌咒发誓,来增强可信度。 江宴闻之,脸色阴云莫测。 都是官场上的老油条了,他一眼便能看出来,此事是叶通判的阴谋。 不。 与其说是阴谋,不如说是阳谋。 叶通判就是利用民与官的身份差别,借着律令里的条文,要置宁家于死地。 “叶大人好手段啊,先扣宁卫国一个反抗官差的罪名,再找几个要钱不要命的死士充当劫匪,借机攀咬整个宁家,等到上门把你想要的东西查抄到手,再将宁家定罪,若查抄不到,便滥用私刑,将他们屈打成招,若服毒自尽,再接手宁家的香水铺子!” 江宴突然向叶通判发难,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 别说叶通判等人,就连宁无恙都吓了一跳。 什么情况? 他想过江宴可能看在徐几道或者三哥的面子上拉偏架,给予一定的支持,也想好了投桃报李不让江宴白帮忙。 可他没想到,江宴会如此大张旗鼓的揭露叶通判的真面目。 这还是那个不得罪人也不讨好人的端水知府江宴吗? 叶通判惊愕过后,便是震怒。 由于江宴是一股清流,背后没有投靠任何势力,自打傍上晋王后,他就没将江宴放在眼里,此时只要让安侯成功拿到香水秘方,这个知府他也可以取而代之! 叶通判自然不惧江宴的话,大声质问道:“江知府何故抹黑我?” “我抹黑你?前两年你不就是凭借这样的手段,占了杨氏熏香铺子的秘方,才一跃成为金陵富商三甲之一的吗?本官只是觉得眼前这一幕有些熟悉,想提醒一下宁家罢了。” 叶通判气得直喘粗气,却无法反驳也不能反驳。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处置宁家,关于他做了什么事,过程不重要,结果最重要! 江宴借机讽刺他又如何,成王败寇,等他拿到香水秘方,先让安侯将此人解决掉! “江大人,杨家的事与宁卫国的事并无半点关联,宁卫国反抗官差,不仅打伤了衙役,还打伤了巡抚官兵!” 叶通判看向巡抚领兵:“余领兵,许三水的话可有虚言?” 叶通判的眼中闪过一道精光。 为了达到以假乱真的效果,再加上这些巡抚官兵不好收买,所以他只是联合黄巡抚利用了这群官兵,并未告知他们究竟发生了何事。 巡抚领兵一直都没反应过来,金陵府江知府、叶通判还有黄巡抚……只差一个苏刺史,整个江南道有头有脸有实权的官员,差不多都在这里了。 他不懂,就是一个小误会,说开了不就了结了吗? 可听到江知府的话,他才明白,自己居然变成了别人的棋子。 “我……是黄巡抚说这里有劫匪,许衙役从相反的方向追过来,说他们是劫匪的同伴,若真是误会的话,也是许衙役他们故意误……” “余领兵!”不等余领兵说完,黄巡抚截断他的话,“本官让你配合叶通判手下的衙役逮捕劫匪,你判断失误一事莫要再提,依我看,巡抚官兵也无人伤亡,此事既是金陵府地界的事,是非过错便交由叶通判论断。” 决定权直接交到了叶通判的手里。 连江宴都没有放在眼中。 宁无恙懒得再看他们作戏,无声冷笑:“就算是我二伯真的与衙役起了冲突,动手打了许三水他们又如何?” 什么?! 叶通判和叶昌隆等人,全部不解地看向宁无恙。 他们以为宁无恙会百般抵赖,没想到宁无恙竟直接认定了宁卫国反抗衙役当差的罪名! 这是想弃车保帅? 不对。 江宴刚才可是提醒过宁无恙,若让宁卫国认了罪,整个宁家也会受到牵连。 叶昌隆更是当众嗤笑道:“宁无恙,你这是被逼疯了,开始胡言乱语了吗?” 第一百章 任命状 “不!” 不等宁无恙反驳,江宴冷声开口。 “不论宁卫国与叶通判手下的衙役,是因为误会还是其他原因起了冲突,就算宁卫国打伤了许三水他们又如何?” 差不多的话,从江宴的嘴里说出来,比刚才江宴毫无预兆地替宁家出头,向叶通判发难,还要令人惊讶。 这岂止是拉偏架。 江宴就差明着说他要保宁卫国了! 身为金陵知府若想保宁卫国,叶通判着人下了大狱也下不了黑手! 周安无法坐视不理,阴阳怪气道:“江知府是要视大兴律令于不顾,视官府威严于不顾,执意袒护宁家?宁家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如此大逆不道!” 眼见周安都亲自出口震慑,黄巡抚自然也不甘落后,指着江宴的鼻子尖问责:“江知府,你若是以官威欺压叶通判也就罢了,我这位代理巡抚还在这里,你竟视若无睹,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此事我若参你一本,哪怕苏刺史他也保不住你!” 巡抚本身具有监督巡视各州府下县官员,滥用私权的权力。 黄巡抚出声是为震慑。 而周安则巴不得江宴犯错误,直接夺了金陵知府一职,让父王在皇爷爷面前争取这个富得流油的官职换上自己人。 自然是痛踩江宴一脚:“江知府好大的官威!好!你若执意护着宁家,本侯这便请奏皇爷爷,让皇爷爷来定夺此案,看你江宴是否私权大得过国法去!大得过我皇爷爷去!” 江宴还未还口,周静娴一个箭步冲到周安面前,怒目而视:“周安你不要血口喷人!江大人不过仗义执言,屁大点儿的事你把它搞得这么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打什么主意!” “静娴郡主也要与江宴一道袒护宁家?好!好极了!皇爷爷若知道王叔把你教得如此目无王法,一定会将康王府上下禁足,让你们全部学习完《大兴律令》再放你们出来见人,免得丢我们老周家的脸面!” 双方争执越来越激烈。 眼看口水都快要互喷到对方脸上的时候,宁无恙准备撸起袖子加入其中。 趁着事情未尘埃落定前,展现嘴炮之力气死周安这群人时,江宴默默地从怀里掏出一封信。 “身为知府,律令条文我自然烂熟于心,我之所以敢说方才的话,不是因为我想袒护宁卫国,而是因为,宁卫国早在五日前,便已接替了陈照磨,担任金陵府新任照磨官。” 江宴将早已拆封的任命状拿出来。 他拿着一纸盖有官印、标明任命日期的官书,展示给众人查看。 “只因雨天路滑,任命书没有及时送达。” “但我已在知晓此事之时,便派人告知了宁照磨走马上任,宁照磨前来,可能也是来抓捕劫匪归案的,由于叶通判调动衙役没有上报府衙,导致出现了错漏,误以为余领兵是劫匪假扮的官兵,这才打了起来。” 江洋和江河见老爷为了宁照磨,破天荒的说了谎话,心中震惊不已。 而宁卫国仅一瞬间的惊讶过后便明白,江宴的良苦用心。 他也不爱说谎,可此事容不得他考虑,满口便应上:“是的,我也是听闻此地有劫匪,正好任命状还未发布,那些劫匪不知道提防我,我便借着给香水铺子送货,想要走访。” “二伯的办法真是妙,谁不知道咱家香水珍贵,柳家庄召开茶话会又宣扬得人尽皆知,我们来送香水的事被劫匪知晓,他们定会动心!”宁无恙趁机加强了微服走访的合理借口。 江宴更是一不做,二不休:“此事宁照磨已告知本官,是得到本官允许的,倒是你叶通判,联合黄巡抚出兵,如此大事居然没有事前汇报,在你眼里,视金陵府知府于无物了吗?” 反将一军! 叶通判和叶昌隆,乃至黄巡抚和周安,都被江宴这一纸任命状打得措手不及,毫无招架之力。 因为柳晴芳这一妙计的关键因素,便是利用宁家人多是白身,以及判定罪责的权力在叶通判手上。 只要宁卫国公开与官差动手,罪名便任由叶通判拿捏,江宴也无法插手。 可谁能想到,江宴他不仅插手了,还带来了宁卫国的任命状! 一介白身,摇身一变竟成了八品照磨官,金陵府所有衙役的出行办差都要经由宁卫国之手。 就像江宴所讲的那样。 打伤了许三水他们这群衙役又如何? 一个力事不利撤了许三水他们的职都无妨! 叶通判无法接受,自己费尽心机布了这么大一个局,居然被一纸任命状给破了! “江大人,我能否查验这封任命状?” 八品照磨官的任命,可不是谁盖个章都能作数的! 叶通判还抱有一丝侥幸心理。 万一是江宴临时准备救下宁卫国的把戏,事后再找补呢? 黄巡抚也反应过来,认为原本一个没有品级的小书吏,摇身一变成为正八品的照磨官,此事过于蹊跷。 宁家若真有这么大的本事,也不必让宁卫国被辞官回家赋闲了。 “江知府,本官也要查一查这任命状!是谁举荐了宁卫国,又是谁批准了宁卫国当金陵府照磨官,为何事先竟没任何风声传出来,此事是否有异!” 黄巡抚的话让宁卫国心里直打鼓。 宁卫国看向宁无恙,以为是侄儿动用了他不知道的人脉,促成了此事。 可当看到宁无恙摇头示意不是后,宁卫国面色剧变,心里已经做好了,若任命状有假,便承认是他作假戏弄江宴的杀头大罪。 反正他绝不能让伸出援手的江宴,因为搭救宁家而受到伤害! 江宴面对着咄咄逼人的叶通判和黄巡抚,知道他们已是强弩之末,自是淡定以对,“你们随便查,举荐人是我,盖章的是苏刺史,按照日子来算,宁照磨的任命状不光在苏刺史那里留了档案,早在月初时便应当送去京安城批复了。” 宁无恙推算了一下。 江宴应该是在三哥回信考武举时,便举荐了二伯接任照磨官一职。 由文官到武官,难怪那几日二伯会被“折腾”得死去活来,原来是江宴在考校,二伯是否能够胜任。 宁无恙朝着江宴抱拳一拜,面露感激之色:“多谢江大人举荐。” “宁照磨是明珠蒙尘,他胆大心细且武功不俗,陈照磨都不敌他,本官举荐他是为公而非为私。”江宴看向审核完任命状,面如死灰的叶通判,掷地有声的问:“通判大人,可看清楚了?” “看……看清楚了。”叶通判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满脸不甘。 宁卫国成了金陵府新任照磨官,数百衙役归宁卫国统管,他想再重现今日之事,难如登天! 甚至宁家还能反向利用职权之便去找叶家各个铺子的麻烦! 该死的江宴! 叶通判千算万算,没算到江宴竟一早举荐了宁卫国。 黄巡抚紧张地摸着大肚子,打了个哈哈:“既是误会……散了,散了。” 一府照磨品级不高,但手底下人手可不少。 再加上有江宴护着,黄巡抚知道今日拿不下宁卫国,他日宁家必然在金陵再无敌手,他只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这就散了?” 宁无恙看向双眼蒙上白布,还在不断渗出血来的独眼童,心情沉痛难抑,愤极而笑。 “哈哈哈!打伤了我的人还想散了?正好江大人和宁照磨在场,便把劫匪案当场了结!” 第一百零一章 人在做 此话一出,许三水吓得打了个哆嗦,他紧张地看向叶通判:所谓的劫匪全是捏造出来的,可禁不住严查! 宁无恙原本对劫匪之事将信将疑,此时看到许三水的反应,有八成的把握,所谓的劫匪是虚构的。 他在章家庄呆了这么多天,根本没从当地人口中听说劫匪的事,反倒是城内的流言传得沸沸扬扬、甚嚣尘上。 “衙役说过,劫匪早已跑远,宁无恙,作诗赋词本官是不及你,可这查案一事,不是你一个外行人随意插手的!”叶通判摆出官威,试图将此事压下去。 柳晴芳谋划的这一局,无论是他还是安侯,都以为是必胜之局。 至于劫匪只是一个判定宁家人罪名的理由罢了,他根本没想到为此事善后。 虽然此事从头到尾他都没有亲自插手,但看到许三水战战兢兢的模样,难保查出一些蛛丝马迹,牵连到他身上来。 宁无恙看到叶通判出声制止他,心里更是十拿九稳了,他比划着还在包扎伤口的宁卫国:“叶通判,你好像只负责断案,查案的事,应该由我二伯负责。” “金陵府的地界上出了劫匪,此事确实由宁照磨先抓人,再由叶通判定罪。”江宴特意提点黄巡抚:“此案金陵府管辖内的事,暂时不需要巡抚大人出面。” 黄巡抚巴不得不掺和这件事。 之前他替叶通判说话,完全是有利可图。 如今叶家棋差一招,不仅没能拿下宁卫国,还让宁卫国当上金陵府照磨官,又有江宴护着,还是苏瑞亲自批的官。 若非周安在场,他不能离开的话,早就带着余领兵他们走得远远的。 免得没有吃到羊肉还惹一身骚。 周安见宁无恙竟效仿他,学会了利用官职压人,心里气得半死,脸色铁青道:“宁照磨特意微服查访,想必今日一定能够有所收获,也能够在我们面前验证一番,江知府所说的,你能够胜任金陵府照磨一位。” 这是激将法。 更是话术陷阱。 宁无恙认真地审视着周安,总感觉这就是一条埋伏在暗处的菜花蛇,总是时不时地冒出头来想咬别人一口。 但菜花蛇它就是菜花蛇,不论块头长得再大,花纹再显眼,它的獠牙也不具有太大的威胁性。 宁无恙觉得二伯若是害怕这样一个人,想当掌握百人衙役的照磨官,确实有些困难。 “请安侯放心,本官一定会彻查此案,到底是哪个劫匪污蔑我是他们的同伙,绝对会将他们揪出来,把他们绳之以法!”宁卫国接下了这个挑战。 他遇事确实是急性子。 可他能够耐着性子做了那么多年的书吏,专门查缺补漏,做事必然细心。 冷静下来仔细一回想方才发生的事,他便怀疑,从一开始便没有所谓的劫匪,一切都是许三水故意误导巡抚官兵,捏造出来的劫匪。 只是,从何查起……嘶! 宁卫国按住生疼的右肩处,脑子一时间有些混乱。 江宴见状,对着宁无恙问道:“宁先生可有什么劫匪的眉目,可让本官与宁照磨在此时结案?” 对啊! 无恙可从不会无的放矢! 宁卫国顺着江宴的话说道:“无恙,你有疑问尽管提,每个百姓都有配合官府办差的义务。” 宁无恙这次不等叶通判他们再阻拦,手指着草丛方向:“查脚印!” “刚才许衙役说过,他们是追着劫匪从岔路口那片密林里赶过来的,并且劫匪还被他们追跑了,是不是?” 众人看向许三水。 许三水猛然明白了宁无恙要查的是什么脚印,惊慌失措起来,下意识地反驳:“不、不是……” “怎么不是?我们来的时候,看到十来个身穿黑衣蒙面的人在宁照磨的马车周围,再加上叶通判说附近有劫匪出没,我们才会认定那群黑衣蒙面人是劫匪。”余领兵仗义执言。 哪怕黄巡抚一直黑着脸使眼色,他完全假装没看见。 “之后那群蒙面的劫匪跑了,我们本来是想让宁照磨他们束手就擒,判断一下他们是不是来不及跑的同伙,结果许衙役他们跑出来,说劫匪跑了,声称这里还有同伙,说宁照磨他们是劫匪,我们才打起来的。” 这段经历,许三水刚才说了好几遍。 但此时再从余领兵的口中说出来,当事人宁卫国更加确信,自己是被许三水设计了。 他看向岔路口的密林处。 前几日下的那场连绵细雨,把附近的地面全部淋了个透,马车走的山路还有不少地方蒙着一层泥,更别提无人走动的密林之中。 “许三水,若真像你所说,劫匪从马车这里逃跑,并且躲过你们的追捕往深山里跑去,那么,劫匪的脚印在和你们的脚印连接在一处后,便会留下通往深山的脚印。” 宁卫国的话让许三水脸色刷地一下变得惨白。 不只是许三水,曾蹲守在密林里的叶昌隆,也是面色剧变。 没有劫匪哪来的逃向深山里的脚印? 不能再让宁卫国查下去! “伯父,许三水他们可是你的手下!”叶昌隆不想自己也被牵连进去,连忙向叶通判求助。 叶通判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一眼,这个时候不想着推脱责任,还往他身上找牵连的叶昌隆,暗骂一声“蠢货”,接过话茬:“许三水虽是我的手下,但全府的衙役都归宁照磨管,他追捕劫匪的具体行动,并未向我汇报过,我对此也并不知情。” “本侯可以作证!” 周安的出声力保,让叶通判有了脱身于事的底气。 宁卫国看出他们沆瀣一气,想要摆脱罪名,也未在意,反正只要有证据先把许三水这群衙役拿下,审问过后自然知道真相。 特别是这群人都是叶通判的手下,以前叶家干的那些见不得光的事,审出几件来,也够叶通判喝一壶的。 “走!沿着脚印去追那群逃跑的劫匪!” 宁卫国率先趟着沾满泥巴的野草,往密林方向走去。 宁无恙上前一步,扶着摸索前进的独眼童跟在后面,压低声音:“童大哥你放心,我会替你讨回公道的。” “公子……” 独眼童心中一阵激荡。 他方才还以为此事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全靠公子不怕得罪别人,执意彻查,才有了如今的局面。 独眼童感动不已,却还是提醒道:“公子千万不要冲动,只要查出真相就行了。” 是吗? 宁无恙觉得,有时候真相对于被害者来说,根本没有任何弥补的意义。 哪怕证实这是一个阴谋,抓住了许三水,童大哥受伤的双眼,也无法挽回了。 走了不过百米远,宁卫国停在了一片脚印凌乱的空地上。 “找到了!” 许三水等人刚想趁乱冲上前去破坏脚印,跟在他们身后的周静娴一脚踹倒一个,把十来个衙役接连踹倒在地。 “有劳静娴郡主了,”宁卫国手指着唯一一处脚印延伸的方向,对着叶通判喊道:“通判大人,你还是来亲眼看一看,你手下的衙役们做的好事!” 第一百零二章 天在看 被点名的叶通判丝毫不想给这个面子。 光是看宁卫国那得意的表情,他便知道,许三水这个蠢货没有做好善后,被人发现了端倪。 事实已定,他上前去看也无能为力。 但江宴在旁讽刺他:“刚才叶通判不是说,查案一事不允许宁先生插手,你在这方面比宁先生要强,不如你展现一番身为金陵府通判的权威?” “知府大人……你说得对,那我便去看一看,宁照磨是如此查案的。” 叶通判紧咬后槽牙,才避免自己骂出声来。 该死的江宴! 你别得意! 迟早我要把你拉下马来! 叶通判走向宁卫国所在之地时,特意绕了几步远,越过许三水身边,叹息一声:“本官真没想到,你居然背着我做了这么多事。” “大人……”许三水听出这是让他把责任全部承担下来,脸色一片惨白。 捏造劫匪、诱导官兵、残害照磨官。 这三条罪名无论哪一条,不死也要把大狱坐穿。 许三水心里涌起无限的悔意与恨意,虎视眈眈地盯着叶通判的背影,等着叶通判给他定罪。 叶通判自然知道许三水若是认罪的话,对他来说威胁有多大,他也在绞尽脑汁想着,该如何破解眼前这个困局。 该死的柳晴芳! 若不是她的计划里,只顾着收拾宁家人,没有安排善后的事,此时他也不必如此被动。 宁无恙见叶通判心事重重地走上前,险些一脚踩进脚印里,急忙伸手拽住叶通判,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问:“叶通判是夜路走多了脚底打滑,还是想不小心毁掉物证?” “你!竖子无礼!”叶通判气得大骂,胳膊上的疼痛让他倒吸一口冷气。 低头一看,右手手腕被宁无恙捏得暴起青筋,肿了一片。 叶通判看着胆敢公然伤他的宁无恙,刚要问罪,旁边的宁卫国拎起他的后衣领,迫使他蹲了下去,手指着地上的一堆向岔路口延伸的那些脚印。 “叶通判你看清楚,这四周没有任何劫匪逃跑留下的脚印,只有许三水他们从岔路口的山坳那里跑来的脚印。” “说不定劫匪们提前有所准备,穿了磨光鞋印的草垫子或是脚上缠了布,又或是会轻功呢?”叶通判的托辞很荒诞。 明显是在为许三水等人脱罪。 叶昌隆以为这个理由不错,还在旁边附和:“伯父说得对,那些劫匪神出鬼没的,你怎知他们不是插着翅膀飞上天了呢?” 宁无恙斜了一眼暴露智商短板的叶昌隆,到底还是忍住了反驳他的心思。 他得把这个表现的机会留给了二伯。 宁卫国被这伯侄俩的一唱一和气笑了,看向跪在地上的许三水,问:“许衙役,你此时认罪,说出是谁指使你加害我,罪名还会轻一些,若是等我指认你,坐实你故意假扮劫匪、假传消息利用巡抚官兵,还有伤害朝廷命官,三罪并罚,你或许会掉脑袋。” “我……” 许三水求助似地看向叶通判。 叶通判摇了摇头。 没有劫匪的脚印只能说明劫匪本领高强,关许三水他们什么事? “我不认!”许三水有人撑腰,胆子也大了起来。 宁卫国似乎早已预料到会是这个结果,他又拎着叶通判站直腰,复而把人一把摁蹲下,手指着他们的来路方向。 “叶通判你们说劫匪没留下逃跑的脚印,是他们插着翅膀飞了,行,就当他们是插着翅膀飞了,可你们看看这里留下的三行脚印,两行通往马车,一行返回的,所有脚印大小对比下来与许三水和他带来的人手一模一样。”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叶通判看到密密麻麻的三串脚印,尽管方向有相反,但相同方向的那两条脚印确实一致。 并且由于衙役平时训练十分配合的原因,人员前后方位都没有差错。 他这才意识到,宁卫国刚才故意不说这个证据,目的就是让他在许三水面前失去权威! “叶通判,你仔细看看,这些脚印里到底有没有劫匪的,如果没有,许三水他们为何往返,只能说明他们就是蒙面黑衣人,如果有……说明许三水他们就是劫匪。” 宁卫国的话有些绕。 但大家都听明白了。 只要脚印与许三水等人核对上了,那就证明,许三水他们便是方才蒙面黑衣人。 “他们在这里掉头,没有换衣服,一定还穿在身上。” 宁卫国看向跪在地上,抖若筛糠的十来个衙役,痛心疾首道:“你们领着朝廷俸禄,却干着知法犯法的事,罪加一等!” “如今证据确凿,你们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宁卫国上前一步,扒下许三水外面的衙役制服,露出了一身夜行衣。 余领兵指认道:“就是这身衣服!” “扒开其他人的!”江宴沉声吩咐着。 江洋与江河上前,将其他跪在地上的衙役衣服扒下,露出了同样款式与颜色的夜行衣。 甚至还从两个衙役的衣服里,掉落了他们蒙脸用的黑巾。 宁无恙见事实正如他所料,确实是许三水等人假扮的,关于劫匪的事,也算是水落石出了。 可是,这样还不够。 必须堵死他们最后一条生路,才能得到最初的真相。 “诸位大人们,我这几日一直呆在寒山寺附近的庄子上,却从未听闻这一带发生过劫匪事件,而且黄巡抚还特意派了重兵把守了柳家庄附近,闹得人尽皆知,劫匪真的会顶风作案吗?” 宁无恙给予许三水等人心理上最后一击。 “说不定,这劫匪是凭空捏造的,根本不存在,捏造它的目的,相信大家也能想明白,就是为了今日,好在此地设下陷阱,让我二伯中招,环环相扣,这可不是什么误会,这是蓄谋而为!” “许三水,你们蓄意杀害朝廷命官,此罪,当诛!” 叶通判本想再以误会为由先把人押下去审审再议,没想到明明是一起突发事件,宁无恙却是有备而来,连劫匪是捏造出来的都查清楚了。 这让他都不禁怀疑,宁无恙是不是未卜先知,故意利用他们做的这个局,反将叶家一军! 就在叶通判无法声援时,许三水等人意识到罪名太大,自己承担不住,连忙磕头认罪,大呼饶命。 除了许三水之外的其他衙役们,为了摆脱主使者的罪名,更是直接把所有责任全部往许三水身上推:“大人们明鉴,我们也只是听从许衙役的话办事,他是我们的头领,他的话我们不能不听啊!” “是他说宁照磨是劫匪,让我们假装同伙诈一诈他的!” “对!这些事都是许衙役让我们做的!” 面对着十数人争先恐后的背叛,许三水气不打一处来。 这么多的罪名,这么重的罪,合着全让他一个人背负吗? 既然大家都不仁,他还守什么道义! “通判大人,我是接到你的命令前来捉拿劫匪的,为何现在反倒污蔑我是劫匪,你倒是帮我说句话啊!” 许三水看向叶通判的眼神中透着凶狠之色,颇有一种要鱼死网破的架势。 第一百零三章 狗咬狗 叶通判猜到许三水可能会因为罪名严重撑不住,从而背叛自己,但他没想到许三水竟敢当众往他身上甩锅,简直是活腻了! “我可没下达过这样的命令,你今日又没跟在我的身边,你所做的事与我无关。” 面对叶通判无情的推卸责任,许三水急红了眼睛,满脸狰狞:“我是没跟着通判大人,可我一直和少东家在一起,不信的话,你们看看地上的脚印,是不是还有少东家叶昌隆的!” 此话一出,宁卫国急忙松开揪着叶通判衣领的左手,蹲在地上仔细地观察起来。 宁无恙经过比对,指着从分岔路口密林处延伸至此、没有像其他衙役折返的一行脚印:“二伯,这里!” 一经指出。 大家便发现这行脚印确实十分特别,只有去向事发地的,没有返回的。 也就是说,这个脚印的主人不是假扮劫匪的人,极有可能是蹲守在密林里的幕后主使。 所有人的目光落在了叶昌隆的身上。 叶通判急得嘴角起了一圈火泡,若是眼神能杀人,此时便将许三水凌迟而死。 除了怨恨许三水背主忘义外,他更埋怨叶昌隆做事不谨慎,竟将这么重要的把柄让许三水掌握住了。 这可如何是好? 这时,宁卫国箭步上前,大喝一声:“叶昌隆,你过来核对一下,这双脚印是否与你一致!” “一致又如何,我也是受到了许三水的蒙骗,他说缺少人手请我前来帮忙放哨,我才来的。”叶昌隆虽做事不仔细,但混迹于生意场中,三教九流见得多,不够聪明但经历得多,很快便想出了应对之策。 他故作气愤地指着许三水,破口大骂:“好你个丧了良心的许三水,你那七十老母病重,多亏我家掏钱替你老母亲看病,你的两个儿子还在叶氏铺子里做副掌柜,我叶家如此信任你,你居然敢设计陷害于我?!” 坏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叶昌隆故意利用家人威胁许三水,逼迫他自己认罪。 宁卫国刚想说些什么,后背被人轻拍了一下,扭过头去,见到宁无恙一脸淡定的朝他摇摇头,心中虽懊恼没能及时拿下许三水,但也明白。 像许三水这样与叶家关系密不可分的人,只要有家人在叶家手里,此时抓起叶昌隆,事后也会翻供。 “许三水,你说,究竟是谁指使你陷害我侄子的!” 叶通判见大侄子急中生智,逃过一劫,心有余悸地松了口气的同时,不忘记斩断许三水的后路。 “是不是你当初与宁照磨在府衙有过节,故意利用其他的同僚,想要危害宁照磨?不论是你一个人做的还是你蒙骗别人一起做的,你既认了罪,横竖都是一个死!你也不想死了,让所有人唾骂你,让你的家人跟着被连累?” 路子叶通判伯侄二人都已指明。 许三水知道,自己今日难逃一劫,他身体的力气像被抽干似的,后背塌了下去,自嘲一笑:“对,我就是看不上宁卫国踩在我头上,才故意设计陷害他,想置他于死地。” “被你们揭穿后,我又担心自己被砍头,干脆攀咬少东家,一切都是我的错,其他衙役对此事也并不知情。” 说着。 许三水拔出腰间佩刀,朝着宁卫国所在的方向砍去。 两人间隔虽有一丈来远,但宁卫国有伤有身,大多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保护宁卫国的身上。 只有宁无恙,一边伸手护住宁卫国,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许三水手里的刀。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这一下只是虚张声势。 果不其然。 眼见许三水手里的刀,在即将投掷出去时,忽然掉转方向,直接割到了他自己的脖子上。 鲜血喷溅而出。 许三水睁着失神的双眼,脑袋朝下栽进泥坑中。 当场毙命。 全场鸦雀无声。 叶昌隆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拿出折扇挡住自己压抑不住的笑脸。 宁无恙看到这一幕,嘴角微扬。 他能够想象得到,叶昌隆一定以为自己安全了,才会如此开心。 只不过。 叶昌隆你未免开心得太早了! “咳!”叶通判清了清嗓子,压下心中的震惊,对着大侄子投去赞许的目光后,对着其他傻眼的衙役们说道:“主谋者已死,其他衙役都是不知情的,宁照磨,知府大人,此案是否可以了结了?” “人死了就没事了吗?我也就罢了,许三水用刀划伤了老童的双眼,有苦主在,此事必须还得严查!”宁卫国怎肯轻易放过幕后主使。 叶昌隆的脚印在此,只要其他衙役肯作证,说不定能将叶昌隆押入大牢审问! 叶昌隆为了自保,又怎肯让宁卫国得逞,特别是许三水已认罪伏诛,接下来只需要拿钱摆平眼前的事便结束了。 他放下折扇,看向独眼童,轻蔑一笑:“宁照磨,你说的这个老童,他只是宁家香水铺子的一个掌柜,我没记错,他的一只眼本来就是瞎的,我念在许三水家困难的份上,替他赔偿一百两银子,一百两银子买他一只眼,不亏。” 说着。 叶昌隆便从腰间的荷包里掏出一沓银票,趾高气昂地询问独眼童:“若是一百两不够,我再加倍,像你这种独眼的伤兵,这辈子都挣不到这么多钱,还不满意的话,你开个条件,如何?” 有钱能使鬼推磨。 叶昌隆相信只要他给的钱足够多,独眼童一定会心动。 独眼童本来只想找到真相,可此时见害得他双目失明的幕后指挥者叶昌隆,竟如此羞辱于他,愤怒嘶吼:“我不要你的钱!” “大家听清楚了,是他自己不需要赔偿的,此案可以了结了。”叶昌隆手指勾着荷包还在晃着,戏谑的语气更平添了几分羞辱的意味。 宁无恙深吸一口气,走到了许三水的身旁,拿起血泊里的那把佩刀。 “二伯,方才是这把刀伤了童大哥的双眼吗?” “是……” 宁卫国语气里尽是无奈。 许三水人都死了,哪把刀伤的人又有何意义? 宁无恙轻轻抖了抖刀锋上的鲜血,目光灼灼地看向叶通判。 叶通判吓得一个激灵,脱口而出:“谋害朝廷命官不光你要杀头,还会株连宁家!” “哈哈,通判大人你可真瞧得起我,我只是想请教你一个律令条文,故意伤人致人眼盲的话,该当何罪?” 宁无恙还是打算纠缠这个问题? 人死了再讨论这个问题有何意义? 叶通判嗤笑一声,答道:“致人眼盲乃是轻伤,轻则入狱三年,重则流放岭南或漠北五年。” “看来我没记错。”宁无恙含笑看向没事人站在当场的叶昌隆,“听到了吗,叶昌隆。” 一双眼睛,还不敌对一位官员动刀来得严重。 真好。 真好啊! 宁无恙握紧了刀柄。 叶昌隆突然被点名,他愣了一愣,接着冷哼一声:“又不是我伤的姓童的,我听没听到有何干系?” 第一百零四章 这一刀 叶昌隆的话音刚落。 噗嗤! 一道寒光闪过,让众人下意识地闭上双眼。 紧接着,半空闪过一道血线。 宁无恙手持许三水的佩刀,准确无误地划伤了毫无思想准备的叶昌隆的双眼。 这一刀,快、准、狠,且是正面攻击,没有任何回避的可能。 “嗷!” 刚才还自信满满,认为已然全身而退的叶昌隆,发出杀猪般的惨嚎,听得众人心神为之一颤。 “我的眼睛!” 众人睁开双眼,看着捂着双眼,但指缝里不断有鲜血渗出的叶昌隆,吓了一跳。 叶通判这时才意识到。 宁无恙询问故意伤人罪,不是想讨论许三水的罪名,而是在替他自己询问故意伤人的后果! “宁无恙!你好大的胆子!故意伤人,你就不怕坐牢不怕被流放吗?”叶通判又气又急,连忙让身边护卫去查看叶昌隆的伤势。 哐啷。 宁无恙扔掉手里的佩刀,举起双手自首,对着叶通判以及周安等人的方向高深一笑:“我的胆子向来很大,你们难道现在才知道吗?” 不…… 叶通判想到宁无恙在柳府门前退婚时的嚣张,想到宁无恙在潇湘馆时不给安侯脸面,他一直知道宁无恙不是省油的灯。 可宁无恙知法犯法,却在他的意料之外。 不仅是叶通判,连周安都被这一举动吓了一跳。 在他看来,宁无恙是一个聪明人,并且十分懂得审时度势。 眼下这种情况,当众划伤叶昌隆的双眼,别说宁卫国和江宴在场,哪怕是苏瑞来了,也护不住作死的宁无恙。 “不愧是潇洒不羁的宁诗仙,真的是重情重义,这一刀必然名传千古,视为一段佳话,只是可惜了,这一刀,也会让宁诗仙流放到荒野之地,呆上个年,不知大兴还有谁会记得,世间还有一位宁诗仙。” 在周安看来。 宁无恙失去理智的这一刀,注定宁无恙这一生废了。 他一定会促成宁无恙被判流放,派人在路上好好地招呼宁无恙,以泄心头之愤! 若不是不合时宜,周安都想大笑几声,以示此时愉悦的心情。 周静娴听出周安想要重罚宁无恙的意图,心急如焚,她疾步走到宁无恙的身边,担忧地问:“宁先生,你为何要这么做?” “道义。” 宁无恙不假思索的回答,噎了周静娴半死。 她无法相信,宁先生是一个被情绪左右,从而让自己置身险地于不顾的莽夫。 可眼下的事实,又让她不得不信。 她想要帮宁无恙开脱,可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到好的办法,特别是看到宁无恙高举双手自首认罪的模样。 她忽然觉得,宁无恙方才那一刀是故意的。 “我的眼睛看不见了!我的眼睛看不见了!宁无恙!我要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双眼上了伤药,但被告知眼睛保不住的叶昌隆,状若癫狂的大叫起来。 若非叶通判的护卫拦着,此时叶昌隆绝对会摸起一把刀,要与宁无恙拼命。 叶通判看到护卫摇头惋惜的模样,叹息一声:废了,昌隆这个大侄子眼睛瞎了,这个少东家的位置也坐不稳了,算是彻底的废了。 转念想到,借机可以将宁无恙流放,宁家少了宁无恙这个名声最大的诗仙,想往上爬会更加艰难,心里又欢呼雀跃起来。 暗自高兴宁无恙这无脑的一刀,斩断了宁家的出头之路。 独眼童看不见到底发生了何事。 直到听完周围人的话,尤其是叶昌隆痛苦的惨叫声,他心脏狠狠地抽了一下,蒙着眼睛的布子上又渗出点点血迹:“公子,你何苦啊!” 他的眼睛废了便废了。 来日方长,凭借公子的聪明才智,有的是办法收拾叶昌隆。 没必要当着他的面便把这个仇报了啊! “人生在世,图一痛快呗。”宁无恙淡定一笑,想到独眼童看不见,便哈哈大笑起来。 一直到宁无恙笑声停下,无人打扰他。 既是不敢,也是不用。 在叶通判和周安他们的眼里,此时的宁无恙,不过是最后的肆意张扬罢了。 “对了,我不能白划伤了叶昌隆你的双眼,一百两赔偿的银子,我还是会给你的,另外,我虽无功名在身,但我好歹是名扬江南的诗仙,静娴郡主,此事的来龙去脉,希望你为我宣扬出去,若能传到当今陛下的耳中,减轻我的处罚,我一定感激不尽。” 宁无恙对着周静娴抱拳一拜,满含深意地看着冲着叶家护卫挥拳,无法靠近他的叶昌隆,挑衅一笑。 “毕竟我舍得花银子赔偿叶昌隆的双眼,而且他也没死,只是瞎了而已,我相信,在大家的努力下,我的罪名会很轻,反正我在金陵蹲大牢,也不会影响到香水铺子的生意,更不会影响我写诗作词。” 宁无恙故意夸张的表现了一番,特意在“死”字上加重了语气。 正在转动着大脑,想着该请哪些学子上书皇爷爷求情,是否请徐几道出面的周静娴,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但叶通判心中却像被什么用力地撞了一下,脑中冒出一个绝情的想法。 要是昌隆死了的话,不管学子上书还是谁求情。 人命关天的大事,他叶家作为苦主,要求宁无恙以命抵命,过分吗? 周安眼中阴晴不定,看着完全因伤痛陷入疯狂,成了废人的叶昌隆,假惺惺地叹息一声:“叶通判,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 叶通判诧异地望着暗示他的周安。 “宁无恙心狠手辣,报复心极强,若他逃过这一劫,本侯也无法护住叶家,能否置宁无恙于死地,全靠叶昌隆叶公子了。” “小侯爷……” “此事我定会暗中相助,放手去做,我看好你。”周安伸手拍了拍叶通判的肩膀,转身离开。 宁无恙看到周安提前走了,黄巡抚也灰溜溜地跟着离开。 只剩下叶通判神情复杂地盯着叶昌隆,连问罪于他都顾不上便以带人治伤为由,要回叶府。 宁无恙知道叶通判把他刚才的话听进了心里,嘴角微扬。 “无恙,都这个时候了,你还笑得出来?”宁卫国见到这个侄子丝毫不慌,像那沉稳的泰山般,面对如此大事,还能巍然不动,心里既佩服又生气。 刚才那一刀太莽撞了! 若是刀法差一些削掉叶昌隆半个脑袋,把人弄死的话,此事可就真的没有半点转机。 但若是伤人,他还可以把跟许三水一起来的衙役拖回去,全部审问一遍。 只要抓住叶家的把柄,逼叶家撤案。 自古以来,便是民不告官不究,再赔偿叶家一些银钱,这件事便能按下去。 “二伯,不要对叶家抱有任何的幻想,叶宁两家如今不仅要分高下,还要一决生死。”宁无恙冷漠地扫了一眼被叶通判连哄带骗,带离人群的叶昌隆。 对于叶昌隆接下来的遭遇,他没有半点同情之心。 因为,这是叶昌隆应得的报应。 宁卫国被他这番话搞得迷迷糊糊的,有心想追问,宁无恙已经朝着江宴走了过去。 “江大人,想请你帮个忙,不知道你有没有空?” 第一百零五章 献酒方 江宴对于宁无恙刚才无谋的做法,其实并不赞同。 可是他想到宁无恙做这件事的初衷,是迫不得己,让他亲眼看着幕后真凶逍遥法外,还以羞辱伤者为乐,说不定他也会气血充头,做出令人意想不到的事。 “只要不违反律令,我一定满足你。” 江宴看在宁无恙一腔热血的份儿上,愿意尽自己最大的力量维护他。 宁无恙感激一笑,附到江宴耳边低语几句。 “宁家的烈酒其实是制造香水中重要的一个环节,宁家有方法能够作出浓烈的酒水。” 对于这件事,江宴早有猜测,他更好奇的是,宁无恙此时说穿这件事,莫非是想以献酒方来以功抵罪? “铺子的童管事不仅知道其中的全部过程,还能够把握烈酒的浓烈与寡淡的程度。” 江宴看了一眼独眼童,心中更加不解,宁无恙这是打算让他人献方,不是用献方来免去牢狱之灾? “若朝廷得到此方,极纯的烈酒可以用于医治伤痛,寻常的烈酒也能够提升大家的口感,大兴太平多年,歌舞升平之时,有许多好酒的富人,让他们买烈酒就和买香水一样。” “根本不必费力鼓吹,但凡喝过一口,一定会是此酒忠实的客户,每年带给朝廷的进账,不下百万两。” 江宴听到百万两这个数字时,心头狠狠地震动了一下。 但他觉得宁无恙还是太慎重保守了。 百万两,简直是在低估大兴权贵富豪的数量! 如今酿酒的粮食多产自江南米乡,而御酒酿造之地就在金陵,若酒方献上,归属金陵管辖的话,光是这一项税收,他估摸能占半数之多! 如此大功一件,宁无恙伤了叶昌隆一双眼睛又何妨? 江宴张了张嘴,却由于太过震惊而无法发出声音,好不容易平静下来,他问出心中疑惑:“宁先生,你为何不亲自献方?” “江大人,”宁无恙双手一摊,有些无奈:“我若以戴罪之身离开金陵,必定引起轩然大波,要是被有心人扣上畏罪潜逃的罪名,于大人和二伯都不利。” 这也是为何叶通判不必亲自盯着他入狱的原因。 叶通判巴不得他在此事上出错,将罪名最大化。 他让江宴帮忙将蒸馏酒的方法献予朝廷,原本他是计划亲自献上,如今计划赶不上变化,那只能换个人去。 “宁先生为何请我帮忙?” 方子虽是宁家献的,但经手人是他,这笔功劳,事后一定会算在他的头上。 宁卫国如今已是照磨官,他认为这是一个让宁卫国升官的大好机会。 为何?宁无恙刀完人后心情真的是十分舒畅,他也不介意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就当,感谢江大人举荐三哥,方才又替我二伯解围了。” 要是江宴不拿着任命状前来的话,按照他的设想,只能用蒸馏酒的方子保住二伯。 江宴替他护住了二伯,这个方子经过江宴之手换其一个功劳,是江宴应得的。 知恩图报啊。江宴心道:不愧是宁家人,他果然没帮错,只是…… “宁公子为何不亲自出面?若你亲自出面的话,不论是牢狱之灾还是流放之罪,便都能迎刃而解了。” “是吗?”宁无恙此时的神情又变得高深莫测起来,他朝着走远的叶家伯侄看去,语气笃定道:“我伤人的罪名是大是小,还得看叶通判如何定我的罪,但请江大人办的这件事若是办成了,我便能逢凶化吉。” 江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便按照宁无恙所说的,让江洋亲自护卫其回府衙。 再加上有宁卫国和静娴郡主跟随,暂时无性命之忧。 “童大哥,你留下听江大人的安排。”宁无恙临走前,对着江宴叮咛道:“烦请路上找个好一些的大夫给童大哥看看伤。” “放心。” 得到江宴的保证,宁无恙这才离去。 待到宁无恙走后,江宴看向专门留下的独眼童。 “知府大人,公子要我做什么?”独眼童迫不及待地说道:“只要能够将公子从府衙大牢里解救出来,无论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哪怕是要我这条命,我大不了用我的命,去换叶昌隆的那双眼睛!” 这也是一位忠义之人。 江宴看到独眼童一点即透,还如此忠义,理解了宁无恙为何如此信任此人。 但他还是不明白,为何宁无恙一定要独眼童去献方,而不是亲自出面。 莫非,宁无恙还有其他依仗能够脱身? 不管了! 先把酒方的事告知给苏瑞,献予陛下。 到时候陛下若是嘉奖独眼童的话,只需要独眼童在陛下面前说几句好话,说不准宁无恙便能脱罪。 只是圣心难测……等等! 江宴立马明白了宁无恙为何让独眼童献方,而非他自己。 若宁无恙在这个节骨眼上献上酒方,难保陛下不会认为宁无恙是在以酒方要挟免罪。 若让陛下疑心的话,就算宁无恙借机成功脱罪,宁家也在陛下心里留下芥蒂,日后步入朝堂必受掣肘。 “宁先生才多大,他也没入过官场,怎么能够一时间想到这么多事?” 但如此一来,童管事献方也不好替宁无恙求情,以免弄巧成拙。 那么这个献方,就变成了单纯的回报他方才出手相助,与搭救宁无恙没有半点关系? 可宁无恙方才又说了,只要办成此事,无论叶通判定他多大罪名,都能够化险为夷。 江宴参不透宁先生这酒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只能按着对方的吩咐去做:“童管事,你叫什么名字?” “童不惑,这是我当年伤了眼后,自己取的名字。”童不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满心担忧。 也不知道公子究竟要他做何事,能否帮到公子脱身? “守心不惑……倒是好名字,童管事,宁公子需要你配合我做一件事。” “江大人快讲!” “你家公子让你带上香水铺子的蒸馏器,随我去见一个人。” 啊?! 童不惑警惕地“打量”着江宴,眉头紧锁。 “童管事可是不信我?” “不是,我如今虽眼盲了,但却能够‘看’得到原本看不到的东西,比如人心,我知道江大人是一个好人,既是公子所托,我随江大人走这一遭!” “江洋,你带着童管事,我们骑马去找苏刺史,速度要快,以防叶家再生变故。” 这一趟不仅要请来苏瑞,震慑随时准备插手此事的黄巡抚和周安。 还要等到陛下的回复,再加上给童不惑治伤,时间紧迫,必须速战速决。 …… 柳府。 柳晴芳躺在她卧房新置办的软榻上。 这架软榻是她心心念念了好几年,早就想用的,可惜一架造价要两千两银子,父母亲根本舍不得给她买。 好在。 自从叶家下聘后,她成了柳府地位最高的人,别说这两千两一架的软榻,就连那千两一篇的诗王字帖,只要她想要,吩咐一声,马上有下人去采买回来,双手奉上。 “虽说嫁与叶昌隆那个不通诗情画意的蠢货有些委屈,但叶府少夫人这个头衔是真好用,等到叶家再拿下宁家的香水秘方,叶昌隆身价倍增,整个金陵,我便是最金贵的女子。” 第一百零六章 少夫人 柳晴芳捏了一颗新送来的岭南荔枝,放在嘴里仔细地品味着。 这可是叶府专门为她这位少夫人,特意送来的。 刚要咽下,门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柳晴芳刚要训斥下人不懂礼数,抬眸看到是父亲,立即咽下果肉,笑脸相迎:“爹,你快来,叶府送来的冰鲜荔枝,我正要送一些给你品尝,这可是快马送来的,三日从岭南送到金陵来,连皮带肉都是新鲜的。” “呵呵,还是我女儿孝顺。”柳俊林看到早已动嘴的那盆荔枝,知道这是吃完了剩下的才会给他,原本迟疑的眼神变得坚定起来。 自从他的这个宝贝女儿攀上了叶府,成为板上钉钉的叶府少夫人后,便在柳家做威做福,看她这副假孝心的作派,日后想必也指望不上。 正因如此,将她卖给叶府,偿还他多年的养育之恩,他,问心无愧。 “爹,大热天的跑来,可是叶府又送来了什么新鲜宝贝?”柳晴芳又捏了一颗荔枝,仔细地扒着皮,不断地往嘴里送着。 根本没有请柳俊林坐下一起同食的打算。 柳俊林见状暗中冷笑,脸上却还是堆起了慈祥的笑容,比划着门外站着的四个彪壮大汉:“叶通判请你过府一叙。” “通判大人有消息了?” 柳晴芳异常欣喜,剩下的半颗珍贵的荔枝也不吃了,随手扔进盆里,作势就要往外走。 柳俊林连忙伸手将人拦住,看向女儿那未施粉黛的脸庞,皱眉提醒她:“出门见外人不可失礼,先去打扮一下。” “叶伯父又不是外人。” 柳晴芳以前见到叶府的人,都会示以最精致的面容。 可如今她已是叶府的少夫人,而那叶昌隆又入不了她的眼,打扮的那么好给谁看呢? 想到这里,柳晴芳脑中不禁闪过宁无恙那张俊美的脸庞,心情有些复杂。 宁家经历一事,必定没落。 宁无恙这个诗仙,以后会在叶家的打压下,变成一文不值的人。 饶是如此,宁无恙也是真的有才华,可惜了……与她有缘无分,只能落得如此悲惨的下场。 怪只怪,宁无恙瞒着她诗仙一事,还要与她退婚。 “爹,安排马车。”柳晴芳不自觉的用起了命令的语气。 柳俊林按压下心中的不满,一把将柳晴芳拽了回来:“柳絮,你带小姐去打扮!” 面对父亲如此粗鲁的做法,柳晴芳心里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但也只当父亲怕她在叶家人面前丢脸,丢了柳府的面子,一念至此,不等柳俊林再次用力,她便从善如流道:“爹,我自己去,你放心,无论我什么模样,我都是叶府的少夫人,叶府绝不会像宁家一样,反悔这门婚事的。” 柳俊林望着女儿转身的背影,想到她的下场,尽管对女儿近日所为颇为不满,但还是忍不住唏嘘。 到了叶府,只怕女儿你自己便会后悔这门婚事了。 …… 叶府。 平日里婢女满屋的卧房里,此时全被叶通判清理了出去。 只剩下他在床前照顾着双目失明的叶昌隆。 叶昌隆还没有从悲愤中缓过来,嘴里骂骂咧咧的:“该死的宁无恙,早知道他如此厉害,当初就应该让那个方士在药方里加几味毒药,当时毒死了他,我的眼睛也不会瞎掉!” “还有那许三水,他竟敢出卖我,他死了我也不会放过他,一定让人把他挫骨扬灰,再把他的家人全部赶出叶家铺子,让他们自生自灭!” 发泄了一通后,叶昌隆又疼得大叫起来。 身为叶府的长子又是少东家,这些年叶昌隆一直养尊处优,别说双眼让刀子划伤,便是日常生活中有细微的划伤,也会处罚服侍的小厮或婢女。 此时的叶昌隆,形同癫狂,看上去既可怜又可恨。 叶通判看着倍受疼痛煎熬的大侄子,也没有让他忍耐,或是出声安慰之类的。 只是在旁边静静的坐着,听着大侄子诉说他对宁无恙的怨恨,还有对柳晴芳这个谋划者的不满。 “大伯,柳晴芳已经没有用了,我如今瞎了眼,她知道以后一定会嫌弃我,她心计那么歹毒,我若落在她的手里,活不过几年便会被她害死!” “大伯,看在我们伯侄一场的情分上,虽说我不能再当叶家的少东家,但我的分红我可以孝敬一半给你,我名下还有几个铺子……只希望大伯你能够对我多加照拂。” 发泄完了愤怒过后,叶昌隆开始替自己谋划后半生。 首当其冲,便是要与无用的柳晴芳退婚! 叶通判听着大侄子的安排,心里无比的赞同,若是安侯没有说那番话,他一定会将柳晴芳送去安侯跟前,让安侯消消气,让安侯别把此计出现纰漏的事怪罪在叶家的身上。 可是。 既然安侯暗示过了,要利用这件事置宁无恙于死地。 这门亲事是绝对不能退的。 “大伯,你怎么一直不说话?”叶昌隆说到口干舌燥,却没听到一句回话,他伸出双手摸索着床边:“大伯,你还在吗?” “我在。” 叶通判刚开口。 派出去的护卫端着一碗浓稠的药汤走了回来。 “大人,少东家的药已经好了。” 护卫神情复杂地看向躺在床上,对于接下来的事一无所知的叶昌隆,面露怜悯之色。 叶通判也看了一眼床上的叶昌隆,想到这个孩子算是他亲手带大的,心中不忍,但事已至此,他还是接过了护卫手里的药碗。 药汤冒着微微热气,药碗已经不烫了。 正好能喝。 “昌隆,起来喝药了。”叶通判使了个眼色。 护卫颤抖着双手,把叶昌隆扶起来,坐靠在床头上。 当药碗凑到叶昌隆的面前时,扑鼻而来的腥臭味呛得他直咳嗽,好不容易平息下来,他满脸不情愿的问:“大伯,这药怎么这么一股怪味?能不能不喝?” 尽管看不见药碗里装了什么药,但叶昌隆下意识里对它十分的抗拒。 叶通判为了避免自己不小心沾到药汤,伸长胳膊,把药碗凑到了叶昌隆的嘴边:“良药苦口,喝下去以后,你的眼睛就不疼了,这个药方还是大伯我亲自派人去开的,十分珍贵。” “谢谢大伯对我的照顾。” 叶昌隆闻言,克制着内心想要循着气味,把药碗推开的冲动。 任由叶通判将药碗凑到他的嘴边,刚要张嘴,外面传来小厮的汇报声。 “大人,柳小姐来了。” 第一百零七章 求生欲 “她来干什么?叫她滚!”叶昌隆脱口而出,刚想起身下床,却发现自己浑身被护卫禁锢住,动弹不得,震惊不已。 大伯这是什么意思?! 叶通判没想过做无谓的解释,把碗沿磕到了叶昌隆的嘴唇上:“我让她来的,先喝药,有事喝完药再说,请柳小姐进来。” “大伯,我绝对不会再见那个毒妇的,让她滚,滚得远远地!” 叶昌隆张开嘴巴的同时,叶通判趁机将碗沿怼进他的嘴里。 咕嘟咕嘟。 叶昌隆无意识地灌了两口,呛得他直咳嗽。 那股像血臭味一般的腥味更让他五脏六腑快要吐出来似的,胃里排山倒海的翻滚着。 终于没有忍住,叶昌隆张开嘴巴,“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只不过。 他吐的并非喝下去的药汁,而是一块块黑色的血肉。 “大……伯……你给我……喝的什么?” 叶昌隆虽然看不见,但五脏六腑的绞痛还有空气里弥漫的血腥味,在他眼瞎后变得格外敏感,让他一下子便意识到情况不对劲。 话刚说完,他感觉像是有人在拿刀子割着他身体的血肉一样,让他疼得浑身青筋暴起,嘴里不停的往外涌着血块,呛得他不停的咳嗽,咳出了更多的血块与血沫。 “放……开……” 叶昌隆挣扎着想要脱离护卫的控制,对外呼救。 可惜护卫的力气比他大了许多,再加上他中了毒,根本手无缚鸡之力,渐渐地,他除了不断的咳嗽以外,连喉咙头的血块也减少了许多。 直到。 叶昌隆双腿蜷缩成一团,上半身板直地坐在床头上,不再动弹时,腥臭味遍布了整个房间。 “昌隆啊……” 叶通判亲手将人送上路,又亲自看着人断气,心中悲痛难当,落下两行泪来,信誓旦旦地保证道:“你放心的去,大伯绝对不会让你白死的,你是为了整个叶家而死,大伯会找族内最好的后生过继到你的名下,让你享受百年香火的!” 当柳晴芳踏入叶昌隆卧房时,便闻到了一股刺鼻的气味。 她转身就想出去透透气,却不料,刚才护送她前来的四个彪壮大汉,野蛮地将她往前推了一把过后,“砰”的一声将门关上。 正值傍晚,外面天光昏暗。 柳晴芳眼前恍惚了一下,但当她的视线落在曾与叶昌隆欢好的床榻上时,便看到了让她终生难忘的一幕。 叶昌隆死了。 他身上穿着的白色长衫胸前挂满了黑色与红色交杂的血块,他的身体被护卫粗暴的钳制着,有血沫糊住了他张大的嘴巴,还有黑血从他的耳朵、眼睛里不断地涌出来。 恐怖极了。 也恶心极了。 “我不是在做梦?”柳晴芳喃喃自语。 她以为叶府请她前来,是她的计划成功了,特意来请她参加庆功宴,商量后续该怎么对付宁家的。 可眼前的这一幕,颠覆了她的想象。 她的视线定格在叶通判手里的药碗上,紧张地吞了口口水。 若她没理解错的话,叶昌隆是被叶通判灌了毒物。 为何? “柳小姐,你来晚了。” 叶通判用手背抹了抹眼泪,看向呆立在当场的柳晴芳,朝她勾了勾手。 “昌隆刚走,你此时和他说说话,说不定他能够听见。” “……” 柳晴芳确实有许多话想说,但她与叶昌隆这个死人,没有一个字想要交流,她张了张嘴,但由于眼前的景象过于震惊,脖子像是被谁用力掐住,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叶通判对于她的这个表现,也并未责怪,而是叹息一声,朝着护卫使了个眼色后,语气平静的解释道:“柳小姐,你提出来的计划失败了。” “不可能!”柳晴芳不假思索地反驳。 她的这个计划,无论是宁无恙本人上勾还是宁家其他人上当,都会有所收获。 怎么可能会失败! “千算万算,我们没能算到,江宴早在这之前便为送货的宁卫国,谋取了一个八品照磨官的官位,不仅计划失败,昌隆因为心系此事,亲自负责实施计划,险些被抓起来,还好他运气不错,成功脱身,但没想到那宁无恙居然拿刀伤人,弄瞎了昌隆的双眼。” 什么?! 柳晴芳突然感觉双眼一痛,不由庆幸自己不喜欢那种打打杀杀,只喜欢呆在暗中布局,否则她若在场,说不定眼睛也会被宁无恙弄瞎。 “宁无恙实在太张狂了!”她又惊又怒,目光闪躲着看向床上已死的叶昌隆:“柳伯父,如今我们可以利用昌隆之死,让宁无恙付出代价。” “有何良策,你且说来听听。” 在叶通判说话时,护卫松开了叶昌隆的双臂。 将人放平到床榻上,朝着柳晴芳走去。 柳晴芳本来只是顺口一说,可感受到护卫那满含杀机的眼神,大脑飞快转动,脑中灵光一现:“伯父,宁无恙伤人的罪名不严重,但是可以把它塑造成杀人,或是因此丢了叶公子的性命。” 眼见护卫近在咫尺,她求生欲爆满,急忙说明自己的重要性。 “到时候我再为叶公子写一封陈情书作为苦主状告宁无恙,也可以煽动天下学子讨伐这个人面兽心的恶徒,叶大人,你留着我,我对你的作用更大!” 叶通判连叶昌隆都能毒杀。 柳晴芳还亲自看到了这一幕,若她没有对叶家的任何价值。 她觉得护卫一定会当场把她的脖子拧断。 “好!不愧是金陵有名的才女,柳小姐确实计谋频出,实有幕僚之能!”叶通判忽地想到什么,好奇的问:“当初让方士利用秘方坑害宁无恙的那一计,应当也是你的手笔。” 此女的心思不仅歹毒,还擅长藏在别人背后,总想着全身而退。 叶通判觉得他一定没有猜错。 柳晴芳想到当初对付宁无恙的事,其实她不想承认,但为了证明自己的实力,此时也只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伯父睿智。” “很好,好得很!”叶通判气极而笑。 不免想到与宁家结仇的起因,正是由于此女,他捏紧了手里的瓷碗。 柳晴芳感觉到一股强烈的危机,她吓得浑身瑟瑟发抖,看着离她越来越近的护卫,转身就要逃走。 可由于父亲让她郑重打扮,特意穿了一套精致的红色拖地长裙,再加上紧张和恐惧,转身的瞬间,她便被绊了一脚,摔了一个狗啃屎趴在地上。 就在她艰难地想要站起来时,一道声音自身后响起。 “柳小姐急着回家吗?” 第一百零八章 我错了 “柳小姐不是心心念念要当叶府的少夫人,哪怕与那宁无恙退婚也无妨,来都来了,为何要走呢?” 叶通判一边说着,一边踱步绕到柳晴芳的面前。 护卫此时一个猛虎下山般扑了上来,右手将柳晴芳正在收拾裙摆的双手反剪,左手掐着柳晴芳的后颈,迫使她抬起头来。 “放开我!” 柳晴芳惊声呼叫,抬眼看到叶通判狞笑着放大的脸庞,还有那通透的白瓷碗装着腥臭的毒药,意识到即将发生什么,眼泪夺眶而出。 “叶伯父,你不能这么做,我父亲知道我来叶府,如果我死在这里,我父亲一定会向叶府要人的!” 她真不知道计划失败了。 叶通判是为了杀她才让她来叶府的。 如果她知道的话,一定不会答应前来,更不会为了父亲所谓的面子,打扮得如此华丽,害得她连逃跑都跑不掉! 叶通判见柳晴芳如此歹毒心肠的人,死到临头竟还相信世间有纯粹的亲情,嘲讽道:“柳小姐,为了扳倒宁家,我可以亲手杀了昌隆,你柳家为了全族的荣华富贵,将你提前嫁到叶府来,不也是很正常的事吗?” 提前嫁到叶府来?! 柳晴芳当即反驳:“叶通判,你不要胡说八道!叶昌隆都死了,我为何要嫁到叶府来替他守活寡?!” “你想替他守活寡,我也没打算同意,你在学子界的名声,早已被宁无恙当日退婚败光了,别自作聪明以为我不知道你方才出的主意是馊主意。”叶通判把药碗往前递了递。 柳晴芳用力拧着脖子想要躲过。 可是她身后护卫力道之大,就像是一把铁钳,哪怕她两边脖子生疼都勒出了瘀青,依旧没能挣脱分毫。 面对着不断靠近的药碗,柳晴芳终于明白了濒临死亡的恐惧,她吓得哇哇大哭起来:“通判大人,我求求你饶了我,我活着一定对你们叶家更有用的!” “你有没有用,我说了算,只有你死了,再给你立座贞节牌坊,才能引起别人的同情,昌隆的死可能会让人觉得他是死有余辜,可为他殉情的柳大才女,会成为逼死宁无恙的利器。” 叶通判手里的药碗,已经递到了柳晴芳的嘴唇边上。 柳晴芳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不敢再说一个字,以免碗里的毒药喂进嘴里。 然而。 有些事早在她踏入叶府的瞬间,便不再受她控制。 柳晴芳感觉到脖颈处传来“咔”的一声脆响,紧跟着,天悬地转,她瘫软地倒进了身后护卫的怀里。 她亲眼看着护卫捏开她的下巴,叶通判将那黑乎乎的药汤灌进她的嘴里,脑中恍然闪过那年杏花微雨时,她因贪凉生了病,有道高瘦的身影站在屋檐下,手里捧着亲自熬的驱寒方子赶来,期待地望着她。 “柳小姐,喝了它你的病就会好的。” “柳小姐,喝了它你便是叶府的少夫人,从此与昌隆双宿双栖。” 那个俊美的脸庞与眼前恐怖的老脸渐渐混淆在了一起,柳晴芳张大嘴巴呕了出来,泪涕横流,嘴里含糊地说着:“我喝……我喝……我错了……宁公子……我……” 咕嘟咕嘟。 不多时,柳晴芳身体软趴趴的像一滩烂泥倒在腐肉血泊之中,睁着血红的双眼。 死不瞑目。 护卫觉得瘆人,迟疑着问:“大人,要不要?” “不必,她为昌隆申冤而亡,含冤而终,死不瞑目是她最好的归宿。” 叶通判冷着脸,没有半点人情味。 对待这个害得叶家与宁家结下死仇,不死不休的女人,他没有当场把人挫骨扬灰,全因柳晴芳的死,事后还有莫大的用处。 “等到柳俊林拼凑出来的陈情信送来,再给两人装棺发丧。” “大人,二老爷那里还不知道少东家的事?” “没关系,他能理解昌隆为了叶家存亡牺牲的事。” 叶通判不以为然的说着,把手里的药碗放到了柳晴芳的身边,扫了一眼那刺目的大红裙摆,朝床榻上凉透了的尸体看去。 “昌隆,你安心的去,事成之后,我便再给你寻一门更好的阴亲,让柳晴芳到了下面给你当奴作婢伺候你们。” “临死之前还惦记着宁无恙,可真是一个柳性杨花的女人。” …… 府衙地牢。 由于江宴特意派江洋前来关照,专门给宁无恙准备了一个远离其他犯人的单间,又将狱卒全部换成了江宴的心腹手下,以防叶家趁机在牢里下毒手。 不止如此。 云飞也因在回城的路上,故意踩坏了别人几棵菜不肯赔偿,被关照过后送进了宁无恙的牢房里。 主仆二人呆在牢房里,门外则由江洋专门,再加上狱卒们轮值防守,这地牢说是一个铁桶也不为过。 哪怕一只蚊子飞进来,都得盘问一番它祖上十八代怎么死的。 “江大人费心了。”宁无恙对着还在精心安排住宿环境和晚饭的江洋,感激道谢:“等到我出去以后,一定请这位大哥好好的吃它几顿。” “如果有宁府自酿的烈酒就更好了。”江洋很认真的提出交涉。 宁无恙先是一愣,接着哈哈大笑起来。 果然有什么主子就有什么随从。 “好!少不了的!” 只不过等他出去的时候,可能宁家自酿的烈酒,已经能够在御酒酒坊买得到的。 宁无恙等到崭新的被褥铺好,吃过晚饭,便闲了下来。 说来也怪。 在外面天天为生活奔波,提防暗箭伤人,进来了却难得心情平静,偷得浮生半日闲。 宁无恙坐在床边,翻开随身携带的《大兴律令》,云飞则盘腿坐在地上,闲着没事扯着被褥下的稻草扎小人。 一主一仆,一静一动,竟也别有一番怡然自得之乐。 江洋看到这一幕,不禁感慨:不愧是诗仙,心是真的大。 换作别人进了这地牢里,一定会惶恐接下来遭到怎样的审判,会定怎样的罪名,受到怎样的处置。 更何况宁先生是当众伤人,罪名确凿。 为何宁先生竟不慌呢? 看到宁无恙这样的表现,江洋也不再闲着萝卜淡操心,拿起一把椅子刚坐下,大人手下的一个心腹衙役突然冲了进来。 “江洋大哥,不好了!叶府出事了!” 第一百零九章 没料到 衙役喊着江洋的名字,进来后,目光却落在了宁无恙的身上。 看到宁无恙泰然自若的表现,心道:等宁先生知道叶府发生的事后,一定坐不住了。 江洋见他盯着宁无恙看个不停,却不说发生了何事,急得上火:“叶府出了什么事,你倒是说啊,那叶府是不依不饶,想来府衙闹事?” “不是……是叶府的少东家,被宁先生弄瞎双眼的那个人,他、他死了!” 叶昌隆死了?! 江洋大吃一惊,也朝着宁无恙看去。 正在扎草人的云飞也是同样的反应。 可当他看到公子依旧淡定的翻着书页,手指连一丝颤意都没有,扭过头接着扎他的草人。 公子不着急,一定不是什么大事。 像二老爷遇险的时候,公子可是磨破了大腿,都急着赶过去呢。 宁无恙如此反应,也让江洋和报信的衙役平静了许多。 衙役咽了一口吐沫,又喘了几口粗气,才将外面传得沸沸扬扬的事说了出来:“不光叶府的少东家死了,少夫人也死了,说是因丈夫蒙冤而亡,她跟着一并殉情,临死前还写了一封陈情书,让通判大人替夫妻二人申冤。” “柳晴芳殉情了?”宁无恙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之色。 对于叶昌隆的死,他早有预料。 毕竟,当时他故意说出那么一番话的目的,就是想试探一下,叶家人究竟有多心狠手辣,是否为了置他于死地,而无所不用其极。 事实证明,人心根本经不起任何的试探。 只不过柳晴芳的死,超出了他的预料。 江洋见到宁无恙只问柳晴芳不问叶昌隆,心里急得不行:柳晴芳殉情与你有何关系,最主要的是叶昌隆他死了啊! 伤人罪有可能变成杀人罪! “宁公子,叶家这是想让你的伤人罪变成杀人罪,故意害死了叶昌隆!”江洋说完脸色都白了。 叶家的心未免也太黑了! 叶昌隆只是瞎了双眼又不是要了命,却为了陷害宁先生,故意把人害死,然后推到宁先生身上来。 叶家人狠起来连自己的血亲都杀掉,可见他们想要害死宁先生的决心! 宁无恙对此当然心知肚明,他摇摇头,更正江洋的说道:“我是当众伤的叶昌隆,伤不至死,他们没办法利用这一点直接判定我的死罪。” “对啊!到时候我也能给宁先生作证,那叶昌隆被抬回叶府自己死了,可赖不到宁先生头上来。”江洋松了口气。 他还真的担心大人离开的这段时日里,叶家再生事端。 见宁先生对叶昌隆的死分析得如此透彻,不免同情叶昌隆白死了。 “叶昌隆的死赖不到我头上来,可柳晴芳为了叶昌隆殉情,还留下陈情信,恐怕真正的杀招在这里。” “啊?!” 江洋蒙了。 柳晴芳的殉情还真与宁先生有莫大的关系吗? 为啥啊? 他想问个清楚明白,可看到宁无恙低头接着翻书,除了比方才翻书的速度快了一些以外,没有任何变化,心里跟猫挠似的,想问又怕打扰宁无恙的思绪。 干脆对着衙役耳语几句,派人先去给大人送信,让大人再加快速度返回。 宁无恙目光落在书页上,但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只是机械式的翻动着手中的书。 他知道叶家为了动摇他在文坛的地位,不让学子们上书陈情解救他,一定会有所动作。 可他真的没想到,叶家会利用柳晴芳这步棋。 死一个叶昌隆不够,还要搭上一个柳晴芳。 虽说柳晴芳因为是金陵才女,一定会引起不小的轰动,但因为退亲一事,柳才女的名声已经不好了。 换作是他,既然走了以命换命这一步,想引起更大的轰动,定会趁着没人的时候,把叶昌隆的尸体挂到宁府或香水铺子门前去,远比柳晴芳陪葬,写一封陈情书来得更引人注目,也更惹人同情。 到时候柳晴芳作为未亡人再哭诉一番,写几首骂他的诗词扩大影响力,哪怕最终失败也是他终身的污点。 叶家人比他想象中的要愚蠢许多,很难想象,今日柳家庄的阴谋加阳谋一套组合拳,竟是叶家安排出来的。 那般环环相扣,此时想来,竟与原身之死当时的情景有些相像。 不以劫匪定罪便以袭击官差为由拿人。 秘方毒不死原身,那便以抵押为由强占医馆。 宁无恙想到这两件事的引子,都是柳晴芳,翻书的手停在半空,嘴角勾起一抹冷嘲的弧度:“看来她也不算无辜。” “宁先生你在说谁?”江洋不解的追问。 宁无恙刚要回答,地牢入口处再次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然后。 一群人涌了进来。 “无恙,你在这里呆着习惯吗?不习惯我让你二伯再给你换个条件更好的牢房。”宁章氏向来举止有度,性格低调。 当初二伯当府衙吏书时,还曾因拒绝章府走后门与娘家闹过一年半载的别扭。 此时只是为了让宁无恙舒坦一些,便要公权私用,让宁无恙感到窝心的同时又有些哭笑不得。 “二伯母,我住的这间牢房就是整个地牢里最好的了,是江大人特意安排的。” 听到宁无恙的话,宁章氏松了口气。 宁家其他女眷刚想挤上前来,被最小的宁知风钻了漏子,站在了最前方,从袖子里掏出一方洁白如云的丝巾,包裹着小手大的一块甜糕。 “五哥你饿了没有,我听说你蹲了大牢,里面没吃的没喝的,把最喜欢吃的甜糕偷偷留下来,专门给你带来了,还热乎着呢,你快吃。” 宁无恙宠溺一笑,蹲下身张开嘴,隔着门栏让宁知风投喂了一块甜糕后。 心里暖乎乎,甜津津的,脸上满是笑意。 宁杨氏见状抱怨道:“你这孩子还有心思笑,你说你刚聪明没几天,怎么就犯了糊涂,想伤姓叶的那个王八蛋,你跟伯母说,咱们晚上找个机会去敲闷棍,别管是眼还是耳朵给他剁碎了喂狗也没人知道。” “眼下可好,你不光伤了人被关进来,那叶昌隆还莫名其妙的死了,那姓柳的也跟着殉情,外面都在传是夫妻二人认为你羞辱他们,无颜活在世上,希望以死明志,明什么志,不就是叶家人想利用死人,威胁官府加重刑罚嘛。” 第一百一十章 偷家去 此言话糙理不糙。 宁无恙嚼着三妹喂的甜糕,含笑点头,没有反驳。 宁杨氏见他没心没肺的模样,郁闷地翻了一个白眼,转身从婢女手里接过两个包袱往门缝里塞。 “我们还商量着怎么把你捞出来,在判刑前让你少受些罪,如今你暂时出不来,我便带了一些换洗的衣物,缺什么你直说,那叶柳二人虽然死了想往你身上赖,也不是那么好赖的。” 吱嘎吱嘎~~ 牢门被大力的宁杨氏塞得晃动起来。 这让站在门后的宁无恙不由怀疑,再用力塞下去,牢门应该会被挤垮。 他伸出手把搭在外面的铜锁用力一拽,将牢门打开,将包袱接过。 众人错愕地望着能够亲自动手打开牢门的宁无恙,面面相觑过后,皆是会心一笑:看来无恙在牢里过得不错,江大人也确实站在宁家这边。 他们也能放心了。 女眷们七嘴八舌说着关心的话,宁无恙的耳朵都被那些车轱辘话磨得起茧子了,但还是耐心的听她们说完,并时不时的给予回应。 等到宁无碍上前,他等了片刻,也没听到一个字,颇为惊奇的问:“三哥,你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宁无碍沉默地摇摇头。 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帮到五弟。 若真的走到五弟必须以命抵命的那一步,他拼着这条性命不要,也要让叶家上下为此付出代价! “那三哥你先好好练武,争取考武举的时候考个武状元回来,到时候,谁再敢欺负我们宁家人,先要问你答不答应。” “武状元又何用,又救不了五弟!”宁无碍低吼一声。 牢房里回荡着他的声音,氛围一时间变得凝固起来。 强装笑脸的女眷们全部耷拉着脸。 是啊。 这场祸事,宁家谁出面也不没用。 叶家能够痛下杀手害死叶昌隆和柳晴芳,一定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五哥,你要在这里呆很久吗?”年纪最小的宁知风童言无忌,一头扎进宁无恙的腰间,带着哭腔道:“我想五哥陪我一起吃好吃的甜糕,我想五哥陪我去寒山寺采花,我想五哥出来陪我,这个发霉又发臭的地方根本不好玩!” 宁无恙揉了揉宁知风的小脑袋瓜,心里软得一塌糊涂,轻声细语的哄着:“五哥做错了事,这是五哥应得的惩罚,不过呢,五哥犯的错不严重,坐一段时间的大牢,很快就能出去了。” “有多快?” “等到新的稻米成熟,你去庄子上打了新米拿回来,我就能出去和你一起做年糕了。”宁无恙说得很认真。 但宁家众人只当他是在哄孩子,没有因此而欢喜,反倒心情更加沉重。 若是叶家再使出什么手段,或是晋王派执意要让无恙以命抵命的话,待到秋后,怕是…… “五弟,你在里面安心呆着,那叶家想用叶昌隆和柳晴芳的死造势,我绝对不会让他得逞的!”宁无碍终于找到了自己能做的事:“我这就去书院召集学子们对抗叶家人!” “三哥且慢。”宁无恙出声阻拦他:“不必费心救我,叶家不倒,有人为我发声,也只怕会遇到麻烦。” 叶家阴毒的手段层出不穷。 权贵子弟知道叶家背后有晋王撑腰,一定不会为此事打抱不平。 而寻常百姓家的学子们,与叶家对抗则是螳臂挡车。 宁无恙不想因为自己的事,把那些真正富有同情心又正直的学子们卷进来。 宁无碍好不容易想到能做的事,此时被否决,他恼自己无能:“那我们能做什么,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 看着你被叶家害死! 后面的话宁无碍没有说出口,但宁无恙看到宁家众人脸上的担忧,知道让他们作壁上观等待结果是不可能的。 “唉……”宁无恙叹了口气,苦笑着说道:“你们若真想做些什么事,不如去搜集一下叶家平时祸害他人的罪证,等着有机会,利用它们来扳倒叶家。” “无恙,就像你说的那样,叶家背后有人撑腰,搜集罪证也告不倒他。”宁章氏眉毛拧成一条线,低声道:“方才你二伯还同我说起,今日收押的那些衙役,谁也没有攀咬叶家人。” “正常,他们还指望跟着叶家吃香喝辣的呢。”宁无恙对此并不意外。 若是隶属叶家的人,谁在此时突然倒戈相向,他倒还要怀疑对方是不是又想给宁家下套呢。 宁无恙对待发生的所有变故,全部了如指掌的表现,令宁家众人有一种奇妙的感觉。 宁杨氏心直口快的问他:“无恙,你小子是不是心里有了什么主意,有主意你就快说,别藏着掖着让我们着急。” “此事我已请江大人帮忙去办了,叶家暂时的疯狂不必放在眼里,宁家最应该做的,是为最后的决战做准备,保护好那十几个衙役还有叶家以前的罪证,等到叶家倒台的那天,墙倒众人推。” 众人对于宁无恙的话,似懂非懂。 但宁无恙也没打算此时把话讲得太明白,以防宁家人表现得像他一样淡定,反被叶家和其背后的晋王派的人看出端倪。 宁无碍脑子转了又转,忽然福至心灵:“五弟,你是想来一招釜底抽薪?” 正所谓民不告官不究。 若是叶家倒了,没有了苦主,谁还会继续向官府施加压力想处死五弟呢? 哪怕是安侯,收不到叶家的孝敬以后,还会死咬着五弟不放吗? 只要到时候多请几个大人物做靠山的话,权衡利益之后,安侯也会放弃替叶家追究此事! 宁无恙颇为赞赏地看了一眼猜对了他一部分计划的宁无恙,“三哥这个主意不错,所以,与其托关系找人搭救我,还不如让他们知道叶家作恶多端的事,等待合适的机会群起攻之。” 请人帮忙也有讲究。 无亲无故谁愿意豁出性命与前程帮助别人呢? 至少宁无恙没有这么好心。 他身在牢中,叶家有安侯撑腰,宁家形势不明,想搭把手的人都要观望一下。 但。 若叶家即将倒台,只需要几句话便能卖宁家一个人情,还能够让他们看到帮助宁家有好处的话,不论亲故,哪怕是个陌生人,都有可能趋之若鹜。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三哥,打铁必须自身硬,香水铺子里的生意,你也要多多关照。” …… 湖心小岛。 沈幼初躺在雕花床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吸着鼻子。 季谨在软凳上坐着,吹着碗里的伤寒药汤,一脸歉疚:“都怪我把病气过给了你,如今我好了,你倒病倒了。” “没事呀,我体格比谨儿你要强,这种小病我流几天鼻涕就好了,等我好了就带你去寒山寺找宁公子,你不知道,他钓鱼的水平比徐几道还要高,寺里的野猫那几日都被他喂胖了好几斤……” 季谨听着幼初提及那段时日的趣事。 虽然有的已经说过了好几遍,但每次听完,她既向往与宁公子一同玩乐的时光,又想要逃避。 她的病其实并非伤寒,郎中说她是思念成疾,积郁于心。 她知道药在何处,可看到幼初这般高兴的模样,她宁愿把那份爱慕死死地压在心底,压一辈子不说出来。 在此之前,为了避免她在宁公子面前暴露自己的心意,她宁愿远远地观望,不再与他相见。 “小姐!不好了!宁公子被叶家抓进了府衙地牢!” 第一百一十一章 陈情书 什么?! 沈幼初扔下手里的帕子,腾地一下跳到地上,径直扑到菊香的怀里,起得太猛还绊了一脚,她也顾不得察看,急声问:“何时发生的事?叶家凭什么抓宁公子?宁公子如今怎么样了?” 她早猜到该死的叶家不是好东西,一定会祸害宁公子。 早知道不回湖心小岛了,等消息传过来,宁公子一定早在大牢里吃尽苦头了。 “不行,我要去找宁公子,一定是叶家陷害宁公子,我要救他出来!” 哪怕是向爹娘求情,让他们利用沈家的人脉和势力,她也绝不能让宁公子受到任何的伤害。 叶家不是欺负宁公子吗? 周安不是也欺负宁公子吗? 等宁公子成了沈家人,她看谁还敢欺负宁公子。 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行! “谨儿,走,我们去救人。”沈幼初拽着菊香的手便往外走。 季谨单手将人拽住,颤声安抚着:“幼初,你先别着急,让菊香慢慢说清楚是怎么回事。” 其实季谨同样很着急。 入地牢可不是儿戏之事,她们一无所知的贸然前去,说不定会帮倒忙。 菊香看到季谨不急不忙的模样,不禁暗中感慨:还是季小姐冷静自持,不像小姐这般冲动妄为。 “小姐,宁公子虽是被抓进地牢的,但他并不是被冤枉的,他是当众伤了人……” 菊香把城里打探的消息全部说了出来,包括叶昌隆回府后饮毒身亡,柳晴芳殉情追随。 特别是那封已经在金陵城传得沸沸扬扬的陈情信,菊香照原文背了下来。 “小女子柳晴芳之夫叶昌隆,被宁无恙恶意划伤双眼后,还被以一百两赔偿抵罪羞辱,因其伯父宁卫国成为府衙新任照磨官,为夫敢怒而不敢言,回府后虽悲愤却无力改变事实,遂以死表明自己决不了私了的决心。” “小女子虽是叶昌隆未过门的妻子,却也深知夫死妻随,欲以死警醒世人,不可纵容宁无恙这等恶徒存活于世,任其借助才名与家世为非作歹,柳晴芳绝笔。” 房间里静悄悄的。 缓过好半晌,沈幼初才惊讶地张大嘴巴:“叶昌隆和柳晴芳都死了吗?” “回小姐,死了,我还亲眼去看过尸体,叶家还把尸体摆在大门口任人观看。” 沈幼初想到那个场面,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毒死的人,模样一定很恐怖。 可更加恐怖的是,叶昌隆只是受伤的话,她还能保下宁公子,叶昌隆死了,柳晴芳殉情还不打算放过宁公子,写了一封陈情书,宣扬得人尽皆知,这事就麻烦了。 “谨儿,你说叶昌隆和柳晴芳,到底是怎么死的?”沈幼初小事不在乎,但大事她可不糊涂。 季谨想到以前同一个诗社,又同为金陵才女的柳晴芳,就这么突然的死了,临死前还想拉着宁公子当垫背,心中五味杂陈。 可当她听到沈幼初的问话后,心中悚然一惊:“幼初,你的意思是?” “一定是叶家的阴谋!想置宁公子于死地!”沈幼初拽起菊香继续往外走,边走边吩咐:“去给我娘传信,让她把调动江南道所有人脉的信物给我送来,就算叶家有周安撑腰,只要晋王知道我力保宁公子的决心有多大,周安也不敢不听他父王的话!” 菊香听到自家小姐的吩咐,心中一阵激荡。 小姐是想在夫人面前,挑明了和宁公子的关系。 宁公子终于要摇身一变成为沈家的女婿了? 菊香想到小姐三番四次想帮忙,但都宁公子拒绝的事,多嘴一问:“小姐,若宁公子拒绝成为沈家的女婿,只怕会让宁公子的情况雪上加霜,得罪夫人。” “菊香你在胡思乱想什么呀,人命关天,现在最重要的是把宁公子从地牢里救出来!” 沈幼初光是想象那暗不见天日的地牢里,蚊虫鼠蚁横行,宁公子吃着馊饭喝着脏水,她的心整个揪在一起那么疼。 她帮助宁公子,可不是想让宁公子顾念她的恩情,以身相许。 当然。 若宁公子倍受感动,真要以身相许,她……绝对接受! “幼初你先别冲动。”季谨再次阻拦。 沈幼初不解地盯着她,质问道:“谨儿,你不是喜欢宁公子吗,为什么听到这样的消息还能这么冷静?” 谁说我冷静的? 季谨手心里都是汗,急得旧疾都快发作,恨不得插上翅膀去见宁无恙。 可是,有些事它不可操之过急。 “幼初,叶昌隆和柳晴芳对外说是不甘受辱,服毒自尽,若你直接让人去把宁公子救出来,相当于变相承认此事就是宁公子心虚,一旦叶家去告御状,宁公子只会罪加一等!” 沈家财大势粗确实能够向叶家施压,救出宁公子。 可叶家连叶昌隆都能杀,如此歹毒且只顾利益不及的叶家,不论他因势被迫着答应做什么,事后也会翻脸不认人。 沈幼初闻言心中一震,暗道一声“好险”,她转头扑进季谨的怀里,哽咽道:“谨儿,我刚才不应该冲你发火的,我一时间没想到那么多,差点害了宁公子。” “我知道……我知道……” 季谨轻轻拍着沈幼初的肩膀安抚着她,仔细思考着眼下她们可以做的事。 “幼初,宁公子现在很危险,叶家给他扣上了罪名,万一叶家毒害宁公子,再扣上畏罪自裁的罪名,也不是不可能的。” “他们敢!”沈幼初低喝一声,转念想到叶家与宁家总得灭一个的关系,吓得整个身体都在颤抖:“谨儿,我该怎么做才能保护宁公子?” “……你去给宁公子送饭,一日三餐都由沈家负责,想来叶家为了避免沈家插手,至少不会在吃食上动手。” 啊?对对对! 沈幼初抬起头,一脸佩服地看向季谨。 她最喜欢谨儿遇事不慌不忙替她出主意时的感觉了,特别有底气! 但只有季谨,知道她此时的内心有多么慌张,但她不能慌! “我去诗社和书院,向大家说明事情的来龙去脉,不能让大家误会宁公子是仗势欺人,而是迫不得已想为童管事讨回公道,才一时义愤做出了伤人的事,减轻大家对宁公子的误会。” 季谨以前不在乎金陵第一才女的虚名,只觉得有这样的名声,可以和更厉害的人讨论诗词时有些方便。 她是第一次,利用金陵第一才女的名声做事,不管能否成功,她都不惧用自己的名声来换宁公子的平安。 “谨儿,辛苦你了。”沈幼初轻轻握住她的手,带着哭腔说道:“我见到宁公子,一定会告诉他你很担心他,让他好好照顾自己。” “……” 季谨欲言又止,但到底还是没有制止这种“邀功”的行为。 两人确定好自己要做的事,并肩朝外走去。 走到小岛桥头时,季谨刚要上轿,突然转过身对着菊香问:“你可知道,徐先生此时在何处?” 第一百一十二章 没事吧 “近日徐先生都会在暗香去的门前临摹字帖。” 听到菊香的回答后,季谨这才继续往前走。 看来在去诗社和书院之后,还要去拜会一下徐先生。 徐先生可比她的名气大得多,若徐先生出声支持宁公子的话,必能事半功倍。 …… 墙壁前。 徐几道悬笔而立,听着飘零说完柳晴芳写的陈情书,用力地将手里的毛笔扔到了快写完的白纸上。 精妙的字迹染上大片的墨点,令周围的学子们惋惜不已。 诗王临摹诗仙的字帖,除了价值不菲,更有纪念意义,如今毁了,实在令人唏嘘。 更令人唏嘘的是,那才女柳晴芳竟为叶昌隆而死,宁诗仙竟下了地牢。 徐几道深吸几口气,平静下心情来,也顾不得收拾笔墨纸砚,抬步便往府衙方向走去,边走边道:“叶家当真是好手段!” 可是此事到底还是宁小友有错在先,被人抓住把柄也不算冤枉。 “走,去找江兄,问问他是否有办法调解两家的恩怨。” 徐几道倒是想再写一封陈情书,来回驳柳晴芳的诉苦。 但他之前向当今举荐了两位与康王交好的翰林苑学士,且借宁小友的词批评了周安。 若他亲自为宁小友出面,只怕会引起当今的怀疑,而叶家巴不得小事化大,量刑增重,他不能让宁小友知法犯法的形象,颠覆当今原有的认知。 主仆二人来到府衙门口。 当得知江宴因黄巡抚没经过他同意,便借调叶通判官兵,险些误抓宁照磨一事,去向苏瑞告状了,关键时刻不在金陵时,徐几道气得吹胡子瞪眼。 “江宴既然举荐了宁二爷当照磨官,站在了宁家这边,眼下不在金陵护着宁小友,跑去找苏瑞有何用?” 苏瑞是江南道刺史,可他大不过王法去。 江宴有本事就该去找当今陛下评评理,但叶府这一手以死明志,传到当今耳中,它也是死者为大。 万一再遇到晋王派上奏要处死宁小友的话,当今也不会为了一个没见过人还害死两条性命的人法外开恩。 想到这里,徐几道纠结不已。 他要不要冒险再上奏陛下,叶宁两家的争斗,以及叶家的阴谋呢? 不,不能。 他这样做只会让天平失衡,让当今觉得宁小友确实是借着才华横溢,有人护着才为所欲为。 “难啊!” 徐几道为自己有招无处使,愁得不行。 飘零见状,试探着问:“老爷,来都来了,不如进去见一见宁先生?” “见什么啊,空着手来的又没有能力把宁小友解救出来,走,随我去来福客栈。” 去客栈做什么? 飘零不解,转念想到静娴郡主好像就落榻在来福客栈,他心中悚然一惊:老爷是想利用康王的人脉,来搭救宁公子? 这这这……使不得啊! 但老爷吩咐了,他赶紧扶着气喘吁吁的老爷往来福客栈方向走。 徐几道前脚刚离开,沈家马车停在了府衙门前。 沈幼初从车上跳下来,用丝巾揉了揉通红的鼻翼,掐着小腰问衙役:“宁公子呢?我给他送饭来了!” 沈幼初故意在府衙门前把送饭的事宣传得人尽皆知。 目的就是为了像季谨所说的那样,震慑住叶家和其背后的人,别在吃食上做手脚,若是因此招惹到沈家的话,后果自负。 得到了想要的效果后,沈幼初心满意足的与梅香一起在衙役的引路下,走进地牢。 外面正是夕阳落山之际,一道牢门之隔,沈幼初睁着眼缓了好一会儿,才看到暗无天日的牢房里长什么模样。 脏,乱,差。 还有许多长相凶恶的囚犯正伸长胳膊,想要抓住她似的。 沈幼初觉得自己今晚一定会做恶梦。 梅香见小姐吓得浑身颤抖,颇为心疼,她从袖子里掏出一锭碎银子塞到狱卒的手里。 狱卒马上换上笑脸,比划着与那些囚犯们相反的方向:“沈小姐,宁无恙在单独的牢房,您走这边。” “宁公子犯的事也不严重,为何要单独关押?”沈幼初担心是叶通判故意使坏。 可当她走到单独的牢门前,看到虽逼仄但整洁,比起刚才见过的其他牢房环境要好得多,宁无恙还悠闲自得地盘着腿在床铺上看书时,释然地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宁公子没有她想象里的那样,受到严刑拷打……不对呀,看宁公子老神在在的样子,不知情的,还以为他是来度假的,而非坐牢快被人逼死的犯人。 “宁公子,你没事?” 听到沈幼初的声音,正认真读书的宁无恙精神一振,立即下床走到门前,满脸笑意地看向门外。 “沈小姐,你怎么来了?快,请进来说话。” 宁无恙反手掏到铜锁,用力拽开,比划着简陋的囚房内。 沈幼初被他这一连贯的动作弄懵了:怎么感觉宁公子不像这里的囚犯,像这里的主人家呢? 她从梅香手里接过食盒拎进去,一脚险些踢到坐在床下的云飞身上,又吓了一跳。 “宁公子你还带了小云飞来?” “二伯和江大人他们担心叶家人不讲武德偷袭我,让云飞犯了些小错送进来了。” 还有这种办法?! 沈幼初脑中灵光一现,突然不满足于只送宁公子一日三餐了。 宁公子这个时候,应该是人生之中最脆弱的时候,在这种情况下,他最需要的不是吃饭而是陪伴! 决定了,出去就找个理由进来蹲大牢。 宁无恙见沈幼初盯着小云飞,眼中闪动着异样的光芒,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等到沈幼初坐到板凳上,他先询问了外面的情况。 得知叶家已经把叶柳二人的死宣扬得人尽皆知,明白他们下一步棋便是聚众后,陈情上书扩大事态。 和他预计里的一模一样。 “宁公子,你好像一点儿都不担心叶家想小事化大,利用二人的死让你以命抵命呢?”沈幼初来的时候还很紧张。 可看到宁公子淡定的脸庞时,整个心都落到了实处,有种无论处于何种逆境,都能翻盘的错觉。 宁无恙打开食盒,摆出里面的碗筷。“吃了吗?” “没……” “人是铁饭是钢,我听你说话有鼻音,病了吗?先吃饭,地牢里寒凉,不适合姑娘家多呆。”宁无恙目光落在她通红的鼻尖上,声音轻柔道:“早在进来之前,我已预感到叶昌隆会死,你放心,就算出事,也是叶家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第一百一十三章 用双王 …… 沈幼初站在地牢的大门外,摸着撑得圆鼓鼓的肚子,发现自从遇到宁公子后,她经常陷入一种挫败感当中。 “梅香,我特意来地牢探望宁公子,结果只是吃了一顿饭,是不是显得小姐我呀……蠢极了?” 她大费周折的在府衙门前撒了通泼,才得到往地牢里给宁公子送一日三餐的机会。 转眼见到宁公子,对方却说,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我发现宁公子他不光会吟诗作词,他城府谋略似乎也很高超,梅香,你家小姐这次说不定栽到大坑里去了。” 梅香想到气定神闲的宁公子,想到忧心忡忡的自家小姐,心道:小姐你好惨,但小姐为啥一脚迈进坑里,还笑得这么开心呢? “既然宁公子有脱身之法,我这就去告诉谨儿,免得她再担心的夜不能寐,唉呀,我脑子不太好使,得让谨儿帮我想想,宁公子到底会用什么方法脱身。” 对了。 还有静娴,她对官府和律令的事颇为了解,找她一起来研究研究。 她就不信了,这天底下还没有人能够看穿宁公子的计谋。 …… 客栈。 周静娴与徐几道面对面地坐了小半个时辰,直到面前的茶水凉透,皆是沉默无言。 直到夕阳坠入地平线,天色昏暗之时,周静娴才低声开口:“徐先生,我可以写信给父王,提防叶家把事情闹到圣前,可你也知道,叶家背后站着的是周安,晋王绝对会支持周安与叶家。” “老夫知晓,但也只有引起双方争执,届时当今才会把此事衍生到是两位王爷的势力之争,说不定还能保下宁小友。” 徐几道身为皇帝心腹却至今还不被外人所察觉,对待朝堂的局势分析,自然有他的过人之处。 但周静娴不一样。 哪怕徐几道的这个转移矛盾的主意很不错,但她觉得还是太过冒险:“徐先生,父王珍惜人才,我若写信,他必定不会坐视不理,可晋王势大,若变成两派相争,我怕宁先生最后会成为城门池鱼。” 宁无恙如今还不是康王派的人。 无论是叶家还是周安对付宁无恙,只因双方有过节。 假如她父王出手力保宁无恙,那么晋王派必定会鼎力铲除,一旦父王输了,宁先生恐怕就只剩下死路一条。 太冒险了。 “我还是亲自向皇爷爷写信,说明事情的来龙去脉,我相信皇爷爷英明大义,自然知道宁先生所为虽有过错,但起因全在叶家以势相逼……” 周静娴话还没说完,徐几道满脸苦笑着摆手打断了她的话:“郡主不可!” “为何?” “额……” 徐几道被逼无奈,只能朝着周静娴招了招手,示意她附耳过来。 周静娴狐疑不解地凑上前去,待到徐几道耳语几句后,她凤眸睁大,极度震惊地打量着徐几道。 还有这事?! “呵呵,此事说来也是老夫好心办了坏事,想利用《将进酒》那首诗,替郡主谋个诰命,也好让你在此地能与那安侯平起平坐,若是你以个人名义向陛下陈情,只怕连我都要被卷入其中,以为你、我、宁小友互惠互利,那么,宁小友便会被怀疑身份与立场。” 正因为宁无恙和宁家根本没站队,此事陛下一查便能分明。 徐几道才故意让双王去争去斗,目的不是让谁赢,而是让陛下关注此事,派人前来调查。 他在金陵呆了这段时日,别的没有了解,对于叶家做过的缺德事,民间可是流传了不少。 叶家经不住查,到时候来的钦差必定是熟人,他再替宁小友说几句恰到好处的好话,宁小友至少能保全性命。 周静娴还处于“徐先生是皇爷爷的人”的震惊之中,闻言,她终于理解了徐先生的良苦用心。 “既然徐先生不担心父王争不过晋王叔,这封信我写!剩下的,全靠徐先生了。” “你放心,我会尽我全力保住宁小友。” 若是事情有变,哪怕豁出这身清誉不要,徐几道也绝不能让千年难得一见的大兴诗仙,就此夭折! 周静娴仔细思忖一番,才提笔落字。 刚写完,飘零跳窗而入。 以前周静娴还觉得徐先生这位小厮,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功夫极高还极其低调,应该是徐家花重金培养出来的人才。 想请教徐先生从哪里找来的,如今再看飘零,感觉他更像是大内高手的来路。 “老爷,安侯派三百里加急给京城送了封信,要与叶家里应外合,等到事情闹大后,请晋王上奏陈情,处死宁先生的。” “另外,宁先生所作的诗词在京安城并未传扬开来,若陛下没看过老爷你的信,恐怕还不知宁先生是何人。” 第一句话,说明了徐几道提防晋王出手,让康王来阻拦朝堂成为晋王一言堂,决定宁无恙生死的安排没有错。 而第二句话,徐几道听完直接气笑了。 “陛下交给晋王爷一半的京卫军,他不用来保护京城,用来封锁消息,只为了不让他儿子背上骂名,好大的气派。” 还好他的信差不多送到陛下的手里。 这天底下,哪有不漏风的墙。 再说了,江南道还有苏瑞呢! 苏瑞虽说是一个干实事的大官,不理会诗词这种文坛之事,但江宴举荐宁卫国,势必会提及宁无恙诗仙一事。 苏瑞每个月给陛下一道请安折子,里面写满了每日吃了啥、喝了啥、听到了啥,再加上他写的那首诗。 晋王爷刚到手没半年的京卫权,怕是要收回去咯。 “惯子如杀子啊。”徐几道感慨一声,但也理解晋王爷的做派,毕竟周安可是派到前线来招揽人才的。 若不鼎力支持周安,给外界留下一个任其子嗣死活都不论的印象,哪怕晋王派大多是利益捆绑,没有人情味可言的话,也不会招揽到太多的人才。 他回头再看穿得朴素、住着普通客房的周静娴,心道:但像康王这样穷养孩子的做法也不太可取,太委屈郡主了。 “既然周安要给宁先生使绊子,除了父王在京城出力,我也会去请秦风澜和成易他们出面,降低柳晴芳殉情的影响。” 周静娴快速将信装入信封中,用火漆封好,吹了声口哨。 一个脑袋从窗外陡然探入,拿起信封消失在了夜色中。 徐几道前来的目的达到了,告辞离去,转道又去了季府。 季尚书在陛下面前比他更加得宠,此事若季小姐愿意出面的话,就算康王到时候输得很难看,也不至于让陛下当场决定对宁公子挥下屠刀。 “还有苏瑞那里,我也得写封信过去……江宴也真是的,关键时刻丢了芝麻捡起西瓜,去告叶通判的状有何用,叶家背后是晋王,除非晋王也不想保叶家,否则叶通判官位丢不了,最多挨几句骂。” 等叶家扳倒宁家,拿到香水秘方,只怕晋王还会不遗余力的扶持叶家。 等江宴回来,他得好好教教江宴权势之争的侧重点。 打狗之前,先把主人手里的绳子剪断,让有主之狗变成无主之狗,才能一击必杀。 …… 清早,天边泛白。 “吁~~” 疾行一夜的江宴勒紧手中的缰绳,停在了苏府门前,跨下的马儿吐着舌头,嘴角溢出了白沫,一看便知许久未停歇过。 江宴到达目的地后,扭头看向江河载着的童不惑,关切的问:“童管事,还能坚持吗?” 第一百一十四章 苏刺史 半路时,江宴想停下来为童不惑找郎中看伤,但被拒绝了。 按照童不惑的原话来讲“我瞎过一次眼,知道它没救了,抹了伤药死不了”。 但江宴想到童不惑接下来的重任,不免惋惜:若童管事没有双目失明,光凭亲手献上烈酒方子,必定得到莫大的奖赏,前途无量。 江宴有心想去城中再找找郎中看一下,这时,苏府门前的护院认出了江宴。 “来者可是江知府?” “正是,我有急事找刺史大人,他可在府上?”江宴翻身下马,又亲自去扶童不惑。 护院看到这一幕,颇为惊奇,等到江河下马拿走行李后,连忙让人将两匹长途奔波后,累得快倒地的好马牵下去喂食,一边引着三人慢慢往府里走,一边说着。 “江知府来得真巧,大人下午刚从嘉兴府办差回来,休息了一晚,今早正要去邻县监督修渠保收一事。” “刺史大人可真是大忙人。”江宴不由庆幸自己运气不错。 走进大厅。 一个穿着一身打着补丁的轻薄便服长衫、头顶束发裹着布条,中间插着细竹,长着国字脸颇为威严的中年男子,正手拿蒲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扇动着。 此人正是江南道刺史苏瑞。 隔着老远,苏瑞看出是江宴前来,赶忙站起身来迎上前去,未语先笑,还未开口,却见江宴搀扶着一个双眼覆盖着染血白条的男子,颇为惊讶:“江兄,这位是?” “坐下说。” 江宴熟门熟路地越过苏瑞,扶着童不惑坐在门口处,又亲自给童不惑斟了杯茶后,自己也灌了一口,这才感觉活了过来。 他把剩下的一壶递给江洋,对着正在打量童不惑的苏瑞解释:“苏兄,无事不登三宝殿,我这次前来,是求苏兄帮个忙。” 苏瑞知道这位同窗好友,哪怕有自己这个人脉,也不会利用。 这么多年来,二人之间还从未用过“求”这个字。 哪怕是上次写举荐信,江宴也只是请他安排一下,“求”这个字,说明事情比往金陵府塞江宴自己看中的人这件事,还要严重。 苏瑞想到黄巡抚久滞金陵没有挪地方,静娴郡主与安侯也在此地,心道:莫非是晋王与康王之争,涉及了江兄,想请他当说客让两位王爷不要再拉拢江兄? “你展开说说。” 苏瑞坐在上座,给自己倒了杯茶。 刚抿了一口,便听江宴一本正经的说道:“我得到一个秘方,可使金陵府每年的赋税增加至少两成……” “噗……咳咳咳!” 苏瑞被茶水呛得直咳嗽,用蒲扇拍着胸脯拍了好几下才喘顺了气,他错愕地望着大言不惭的江宴,关切的问:“江兄,你发烧了?” “苏兄,我没说胡话,江河,让咱们的刺史大人品尝一下秘方。” 江河将自家老爷从驻兵所宁峰手里顺来的那坛酒,摆在了苏瑞的桌子上。 苏瑞看到平平无奇的酒坛子,眉头紧锁。 他知道江宴好酒,可再好的酒它也不至于让江宴放出如此大话。 莫非江宴不是发烧了,是喝多了? “苏兄,收一收你那脸上觉得我在说醉话的表情,你尝一口,便知道我为何这么说了。” 江宴干脆亲自上前,夺过苏瑞手里的茶杯,将其中的茶水泼上地上,又斟了半杯酒。 苏瑞见他几滴几滴地给自己倒酒,忍俊不禁:“江兄,我虽不如你好喝,但也能喝一斤左右的酒,你只点这不到二两酒,我能尝出味儿来吗?” “别废话,赶紧尝尝。” 江宴失去了耐心。 他还指着这酒方,解决宁无恙的牢狱之灾呢。 苏瑞眼见好友难得急躁起来,也很卖面子的拿起茶杯一口倒进嘴里。 然后,出乎意料的辣味顺着喉管流入胃里,火撩过似的让他五官挤成一团,而当烈酒入胃里,那股热乎乎的感觉涌遍全身,他顿时浑身舒坦,眉毛舒展开来,脱口而出:“好酒!” 还要拿起茶杯再喝。 啪! 手抖到没拿稳,摔碎了茶杯。 “这酒太烈,以苏兄你的酒量喝这些足够了,再多了你便没法与我商谈要事了。”江宴比划着童不惑:“这酒乃是宁家制作香水时提炼出来的,御酒坊的酒,千斤里面出不来一两烈酒,可宁家提炼的烈酒却有秘方,如此烈酒若能时时产出,苏兄认为可以让金陵府赋税增加几成?” “金陵乃御酒产出之地,向全国供应,若此烈酒真能稳定产出,必能增加三四成的赋税!”苏瑞这还是保守的说法。 哪怕他这种以前不爱喝酒的,此时尝到了如此烈酒,都想再来一杯喝个痛快。 喝到了宁家产出的烈酒,苏瑞方才明白。 他以前并非不爱喝酒,而是不爱喝那些清汤寡淡的酒而已。 苏瑞前几日便听闻了风靡整个江南道的宁家香水,哪曾想过这香水竟是用烈酒做的。 “江兄,你说的宁家,可是上次举荐的那个宁家?” 宁家献上这等方子,莫非是想托江宴,让他在陛下面前,替宁家人求个高官厚禄? 看在这烈酒增加赋税的份儿,倒也不是不行。 “苏兄,我说的宁家正是你知道的那个宁家,”江宴比划着童不惑:“这位是香水铺子的童管事,他便掌握了酿造此酒的秘方。” 苏瑞大吃一惊,没想到来献方的竟不姓宁,并且还是一个看上去双眼失明的伤者。 宁家这是整的哪一出? 童不惑见提到他的名字,摸索着站起来,朝着苏瑞抱手一拜,又用右手抵胸行了一个军礼:“在下童不惑,见过刺史大人。” “你当过兵?” “在下伤兵退伍。” 苏瑞此时恍然想起,金陵府驻兵所余峥嵘曾多次向他提及过,宁峰宁老将军帮助伤兵解决营生问题一事。 眼前这个童不惑想必就是其中一员。 “宁家大义,幸得他们妥善安置伤兵,才有了今日的烈酒方子。”苏瑞赞叹一声。 谁知,童不惑摇头说道:“此方并非在下想出来的,而是我家公子的杰作,只是我家公子被关押在金陵府,不便前来,而整个铺子只有我知道怎样蒸酒,所以只有我前来献方。” 关押?蒸酒?献方? 饶是一道刺史苏瑞,也被童不惑这一连串的庞大信息含量弄得有些迷糊。 他看向好友江宴,却见江宴顺势朝他拱手一拜:“苏兄,我正是为此前来,想请苏兄去金陵府,为宁先生主持公道!” 利用献方一事在陛下面前求情,难以揣测帝心。 但江宴面对着苏瑞,便没有这样的压力。 苏瑞不明白那位宁先生是怎么回事,但明白了江宴前来的意思,他既好奇那位宁先生是如何打动江宴来当说客的,光凭献方的功劳与政绩,江宴绝对不是那等贪图权势之人。 但此时,更重要的是另一件事。 “酒我喝过了,童管事,想让我去金陵府,你得亲自酿造一番,我亲眼验证过,方能向陛下禀奏,为你们请功。” “苏兄,酿酒少说要一个月的时日!” 江宴这才意识到,光有成品没有过程,向苏瑞献方和向陛下献方完全不是同一回事。 他理解苏瑞的谨慎,毕竟此事关系重大。 同样,他也怨恨自己的无能,若他能够像苏瑞一样简在帝心的话,是否便不必跑这一遭,直接奏呈天听,解救宁先生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等他来 江宴第一次如此深刻的感受到权力的重要性。 苏瑞看到江宴脸色有异,也是眉头紧锁:“这位宁先生莫非犯了什么大罪,让江兄你一个月都等不了了?” “不,我家公子只是为了替我出头,伤了一个人而已。”童不惑接过话茬,简单的把昨日发生的事叙述了一遍。 苏瑞终于明白了江宴的来意。 但他的直觉告诉他,江宴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献酒方最多能让宁家获得陛下嘉奖,若是陛下抹消宁先生的罪名,除非叶昌隆亲口承认,主使者是他自己。 这样一来,还可以说宁无恙是出于义举,情有可原。 但那叶家与宁家不死不休,此事距离事发过去了这么久,金陵情况怕是有变。 “先酿酒,我再下一纸公文,以避嫌为由,不让叶通判参与此案,先保宁先生无恙。” 这样的处理让江宴松了一口气。 苏瑞又看向董不惑,再次看到那双失明的眼睛,想到如此一个酿酒之才,竟被两家争斗害得失明,对叶家印象更差,他保证道:“董管事当下要做的便是当着本官的面酿出酒来,只要此方无误,你所言非虚,本官愿意上奏陛下,替宁先生美言几句。” “多谢刺史大人,只是……这酒不是酿的,是蒸的。”董管事无奈苦笑:“而蒸酒所用的器具,只有香水铺子里有。” 什么? 苏瑞看向江宴:你把人带来不把酿酒的家伙带来,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吗? 江宴同样一脸迷惑不解:宁先生为何不早说?这样一来一去不是浪费时间吗? 两人四目相对,忽然福至心灵。 “江兄,看来我必须去金陵府走一遭了。”苏瑞倒是佩服起这个宁先生来。 宁先生是担心黄巡抚和周安给叶家撑腰,特意请他去坐镇的! 江宴也想到了这一点,尴尬的笑了笑:“苏兄,明年赋税增加多少,全靠你这一趟了。” “那还等什么,走呗。” 由于被摆了一道,苏瑞没有提醒江宴。 这位宁先生特意请自己前去金陵府撑腰,手段倒是不错,只是,那晋王派也不是吃素的,他前脚动身,安侯后脚便能收到飞鸽传书。 如此一来,叶家只怕会为了提防他替宁先生出头,生出许多事端。 但想到这是那位宁先生自讨苦吃,苏瑞也不打算理会。 看在酒方上,他愿意走这一趟,可叶宁两家斗争谁输谁赢,就各凭本事。 …… 宁无恙吃过丰盛的早饭,看到隔壁新来的狱友,还有些不太适应。 “沈小姐,我在这里真的挺安全的,江大人把我保护得很好,而且你包了我的一日三餐,除非我真的自寻死路,不然我一定平安无恙活到老。” “宁公子你说什么我听不懂呀,我只是早上起得太猛买包子忘记给钱,被人告了进来蹲几天大牢而已。” 沈幼初扮了个鬼脸,看到隔壁的那张脸,哪怕地牢昏暗,却觉得四周布满灿烂的光芒,她的病都好利索了。 “宁公子,谨儿托我告诉你,她用名义作保,把诗社和书院那边的风波压下来了,叶家想煽动别人替柳晴芳出头,要先过谨儿那一关。” 宁无恙难以想象高雅如菊般不理俗事的季谨,竟愿意为他做到如此地步,心道:等我出去后,必定要好好答谢季小姐,她喜欢作诗写词又酷爱菊花,便厚着脸皮给她背几首诗。 由于对面有一位软萌可爱的狱友,总是手托香腮痴望着他。 这让宁无恙也没办法安静的读书。 书中自有颜如玉,可它哪有真正的美女好看。 “沈小姐无聊不?” “和宁公子在一起不无聊。” “哦……我刚才还说想到一个好玩的东西,想和你一起玩。” “我无聊!我可无聊啦!你不和我说话我都快睡着了!” 宁无恙见沈幼初耍宝,被逗得哈哈笑了起来,搬起小板凳凑到两个牢房中间的栏杆前,拿起纸笔在上面画了方格子。 沈幼初颇为头疼的问:“你说的玩是下围棋吗?” 这东西损耗脑子,她玩不转的。 “不是,五子棋。” 宁无恙把笔递给沈幼初,自己则抓了一把云飞扎小草掰剩下的草杆。 教会了沈幼初怎么下,两人你来我往厮杀起来。 门外。 江洋看到两位没心没肺的“囚犯”玩得不亦乐乎,一晚上没闭眼的他,双手抱臂靠着牢门打了个盹,一时间有些分不清,到底他是囚犯还是里面的人是囚犯了。 “呀!我又输了!” “好耶!我终于赢了!” “狱卒,去买几张纸来,算了,你让牢房外面的菊香,帮我去向季府借副棋盘来。” …… 傍晚时。 周安正喝着御酒坊献上的半斤烈性烧酒,醉眼迷蒙的捏着怀里的姑娘,一只白鸽在窗前扑腾着,他一脚踢开往地上趴的姑娘,走到窗前。 贴身护卫取下信鸽腿上绑的纸条,打开看完,周安轻蔑一笑:“早猜到江宴去见苏瑞是想搬救兵,没想到苏瑞竟假公济私,看在同窗之谊的份儿上真来金陵了,原来皇爷爷看人也有不准的时候。” 听到此话的护卫低下脑袋,恨不得把耳朵当场割下来。 而趴在地上的姑娘已是吓得瑟瑟发抖,还没等呼救,便有人闪身而出,一掌击在其后颈处。 “拖下去喂狗。” 周安冷漠的说着,仿佛杀一个人就像在杀一只鸡似的那般轻巧。 护卫对此却早已见怪不怪。 别看他的主子时常脸上带笑,但却是一个笑里藏刀的狠人。 姓宁的不识抬举招惹上主子,必定是粉身碎骨的悲惨下场。 周安把纸条转手交到护卫的手里:“送给叶通判,让他等苏瑞来的时候,给苏瑞送一份惊喜,另外再告诉他,此事我已给父王通了信,让他不必害怕苏瑞,放手去做,闹得越大越好,有我与父王给他兜底,宁无恙必须死,宁家的香水秘方必须是我们的。” “是。” 周安探出窗外,看着灯笼点缀的金陵夜景,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一道暗香扑鼻而来,只见两个蒙面的官宦小姐步步生香的在街道上走过,光闻香味,便知道她们为了走这一遭,定用了半瓶香水。 奢侈。 但他喜欢。 因为不久以后,这些可都是为他生财的人。 “等宁无恙死了,覆灭宁家,拿捏住剩下那些小厮护院的家人,不信他们交不出香水秘方来。” 周安将一杯酒倒在窗前,顺流而下,脸上露出得逞而狰狞的笑意。 “这一杯,敬你宁无恙为我父王每年积累千万两财富,我会永远记得你的,哈哈哈!” …… 叶府。 叶昌隆收到周安传的口信,还有纸条时,对于战胜宁家,便有了十成十的把握。 他对着护卫恭谨的问:“请问苏刺史何时会到,下官也好提前安排。” “最早明日午时,最晚……若叶通判没准备好的话,小侯爷可安排好苏刺史抵达金陵府衙的时间。” 第一百一十六章 大场面 叶通判哪敢麻烦安侯再为他出手阻拦苏瑞的到来,赔笑道:“请侯爷放心,虽说有人出手压下了柳晴芳之死的影响,但我可以买通一些人造势,明日午时一定赶得及。” 有钱能使鬼推磨。 再加上那些与叶柳两家关系不错的人家帮忙出力,制造一个引起轰动的大场面,让苏瑞知道“民意”为何,足够了。 护卫得到了准确的答复,起身离开。 出门时,护卫看到一个长相与叶通判有三分相似,但眉眼间满是狡黠之色的中年男人,点头致意。 中年男人连忙点头哈腰问好,待到目送护卫离开,这才进入书房中,脸色不善地打量着,正在把燃烧的纸条往铜盆里扔的叶通判。 叶通判感受到压抑的气氛,未语先叹:“大哥,你也看到了,安侯对此事是势在必得,我只能这么做,才能保住叶家。” “我懂,可是昌隆他……走的安详吗?”叶老大声音在颤抖。 想到自己苦心孤诣培养出来的儿子,居然死在自己亲弟弟的手里,他知道其中利弊,可感情上一时间还是很难接受。 叶通判听到这个问题,便知大哥迈过了心中的门槛,暗中松了口气:买通那些缺钱又缺德的才子需要不少银钱,昌隆一死,能出钱的只有大哥了。 “大哥,那碗毒药是我找专人调配的,喝下去当即毙命。” “那就好,至少他走的时候没有受太多的罪,总比余生让人喊他瞎子要好。”叶老大抹了抹眼角,从怀里掏出一沓银票。 统共两万两。 “这是这个月熏香铺子的盈利。” 叶通判知道香水带给熏香铺子的冲击巨大,可他没想到以往一个月盈利几十万两,甚至上百万两的熏香,这个月竟只有两万两结余。 难怪大哥对昌隆的死没表现出那么多悲伤,若一个残废的儿子,能换来叶家的荣华富贵,换位思考,他也愿意牺牲一个儿子来保全整个叶家。 “大哥,你放心,有安侯和王爷的支持,我们叶家一定会步步高升,待到此事过后,我必定会受到提拔,到时候族中有功名的子弟也可举荐入官。” 叶老大说不心动是假的,他就等着拿一个儿子的死,换其他儿子的前程呢,但还是假惺惺的说道:“这些我不懂,你看着办就行,缺钱你来找我。” 兄弟二人谁也没把叶昌隆之死放在心上,商讨起请谁帮忙出面,向官府施加严惩宁无恙的事情来。 次日,正午。 苏瑞在看到金陵城的城墙时,便放缓了速度。 他看着官道周围正在抽穗结粒的稻谷,想到这里粮食再过一个月即将丰收,多余囤积的部分可以通过宁家的秘方来酿酒,身价倍增,带来更多的赋税,对于见到宁无恙本人一事,更加期待。 特别是路上休息时,听江宴提起,他要搭救的人正是名满江南道文坛的诗仙,不免感叹真是少年天才。 不仅诗词作得好,做生意也是一绝。 如此人才,若真能保下来,他日必定要举荐给陛下,为大兴效力才是宁无恙最好的归宿。 “苏兄,怎么走慢了?”对比起苏瑞事不关己,还有闲心想以后的事,江宴可比他着急多了。 来的路上,江宴便发现了不少人跟踪他们。 不出意外应该是叶家或安侯的人。 连官员都敢跟踪打探,这让江宴不由担心起身在牢中的宁先生,是否平安。 苏瑞看到好友忧心忡忡的模样,想告诉江宴,这种担心不是多余的:“我之所以停下来,是想歇一歇,这样到了金陵府衙,才能多一些力气去解决一些麻烦。” “苏兄你到了府衙再歇不行吗?”江宴真想对着苏瑞跨下的马屁股来一脚。 苏瑞感觉到他眼神不善,也不敢多作停留,让自己和马匹喘了一口气,做好心理准备,这才进了城。 一行人顺利的走到离着金陵府衙还差一条街的时候,前面便拥堵起来,可以听到府衙前人声鼎沸,吵闹声不断。 苏瑞侧耳听了几句,心神一震,板起脸对着身后的护卫说道:“你保护好童管事。” “苏兄,你这是何意?”江宴还没反应过来。 苏瑞同情地看了一眼江宴,翻身下马,沿着人不多的地方往府衙方向挤了进去。 江宴只能一并跟上。 等走到府衙门口前面的街道时,情况便明朗了许多。 原来是有学子聚集在府衙门前闹事,人群拥挤的街道中央,有一条长达百米的血书,上面都是以血写成的名字,还有盖章和血手印。 江宴看到这条血书直接铺到了府衙的台阶上,心中一沉:金陵府这是又有什么大案子,让这些义愤填膺的学子们要写血书上告? “必须杀了宁无恙!祭奠叶昌隆和柳晴芳的在天之灵!” “绝不能放纵这等恶霸仗势欺人!金陵府衙必须辞了宁卫国的照磨官!” “宁无恙能伤了叶昌隆,逼死叶柳二人,他日便敢挥刀向我们普通人,还想用一百两赔偿两条命,绝不能纵容这种行为!” 耳边的呼声越来越响亮。 江宴望着少说聚集了二三百人的学子们,看到他们气势汹汹,恨不得当场杀了宁无恙的架势,大吃一惊。 叶昌隆死了? 柳晴芳是谁来着? 宁先生就在地牢里呆着,怎么逼死了这两个人? 苏瑞倒是对于眼前的情况有所猜测。 拦人财路等于杀人父母,那叶家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打算利用宁无恙冲动的伤人一刀,扩大事态影响,反将宁无恙置于死地。 “江兄,看来就算你把我请来,这件事我也帮不上忙了。” 苏瑞深知对方早不闹事、晚不闹事,偏偏在他来的时候,给他整一出这样的诉冤大场面,目的就是让他不要掺和此事。 他对于宁无恙的遭遇感到惋惜,也仅此而已。 江宴面色剧变,有心想要再提出请求,却也明白,此事有多么棘手。 万万没想到,他离开金陵府后,还发生了这么多事! “江兄,别人要死要活你也没办法阻止,你为宁无恙疲于奔走,也算是问心无愧了。”苏瑞见江宴面色不虞,安慰他:“念在宁家献方的举动上,我会尽力保全宁家不受到此事的影响,相信宁无恙也能够理解你我。” 苏瑞正想着去地牢见一见宁无恙,这时,人群中有人故意将他认了出来。 “你们快看!那里站着的不是江南道刺史苏瑞苏大人吗?” “还真的是苏刺史!” “刺史大人!你可要为冤死的叶柳二人做主,还这世间一个公道啊!” 有预谋有组织的学子们,在有人认出了苏瑞后,按部就班的按照叶通判的要求,开始卖力的吆喝起来。 第一百一十七章 抬棺来 “提审宁无恙!” “让宁无恙给两位死者道歉!祭奠他们的亡魂!” “刺史大人,升堂审犯人!” 一环扣一环,想借助人多势众升堂,直接给宁无恙定罪。 苏瑞看穿了叶家的伎俩。 可有些伎俩看穿了,也无法阻拦它继续发展,毕竟旁人授意的“民意”,它也是“民意”。 今日若不升堂让这些人见到宁无恙受审,恐怕这群人会像柳晴芳一样,上演一出以死明志要挟他。 正想着。 铛! 一声锣鼓巨响。 街道上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尸臭味。 两副还没盖棺盖,还在淌着冰水的棺材,从叶府方向抬了过来。 棺材正前方领头的,正是叶老大与叶通判二人。 “皇天在上,害人偿命!” “儿啊!儿媳妇啊!你们死得太惨啦!” 叶老大扯着嗓子哭嚎。 围观的路人们眼见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情景,都不由得为之触动,一些善良之人跟着抹起了眼泪。 只有苏瑞知道,不让死人安心下葬,用冰块封尸,还特意抬来府衙闹事,哪有什么慈父,完全是利益。 这叶家果然如传闻一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苏瑞看向震惊得无以复加的江宴,“江兄,开堂,苦主抬棺上门诉求,任他们闹下去,只会更加无法收场。” “嗯。” 江宴对着江河耳语几句。 江洋轻巧地避开人群冲进府衙里。 苏瑞直到江洋进了府衙,这才清了清嗓子,大声喊道:“大家不要喧哗,有冤情可呈至大堂,本官乃江南道刺史苏瑞,定会厘清案件的来龙去脉,为你们做主!” …… 地牢里。 透过其他牢房的气窗,宁无恙早早地听到外面喧闹的动静。 他一脸认真地盯着棋盘上的黑子,陷入了沉思:该往哪里下呢? 对于外界发生的事,说不放在心上假的,可有话老句说得好,身正不怕影子斜。 人不是他杀的,往他身上泼脏水,煽动再多的人要求严惩他,也得走一道司法程序。 担心叶通判这个地头蛇,加上周安势大,他特意以献方为由,让江宴把苏瑞请来的原因,就是为了提防叶昌隆身死后,事情闹大,不受江宴控制。 接下来,只需要把事情闹得更大,连叶通判背后的晋王都掌握不了的地步,这一局棋便成了。 剩下的就是看叶家,如何把事情闹到御前去,自取灭亡。 宁无恙找到棋盘上的一个漏洞,放下一子。 “哎呀,我三步之后又要输了呀,宁公子,你都连赢五次了,让让我嘛。”沈幼初习惯了宁无恙遇事不慌不忙,心里也不像刚听到消息时那么紧张。 比起外面的事,她更关心和宁公子的胜负。 宁无恙拾起棋子分类好,听到急促的脚步声,柔声说:“我出去一趟,可能时间会久一些,你别担心。” “好,我等你回来接着下五子棋。”沈幼初语气极其认真,朝着他伸出小指:“拉钩哦,你可别中了那些奸人的计,他们往你身上泼脏水你别理,也千万别生气。” 那可不行。 宁无恙缩回伸出去的手,高声一笑:“我出去就是去畅所欲言骂人的,我不是一个能受委屈的人,更受不了别人往我身上泼脏水,若谁污蔑我,我要么怼回去,要么把他污蔑的事坐实。” 而他因叶昌隆害得童大哥双目失明,造成叶昌隆之死这件事。 不论叶家有没有出手,他早在让童大哥献方的时候,便已经决定好了。 说他杀了叶昌隆,还真没冤枉他。 沈幼初歪头望着心中已有沟壑的宁无恙,感觉脑子有些痒痒:是我太笨了吗?怎么听不懂宁公子的话呢? 跟在旁边的梅香倒是听懂了。 宁公子这是撸起袖子干架去啊! 可惜她要陪小姐在牢里呆着,看不到宁公子和人掐架的精彩场面。 无论是传闻中的柳府门前退婚,还是潇洒馆登楼,宁公子虽势弱于人但从未输过别人。 挑事的叶家,有他们好看的! …… 肃静的府衙大堂外面,站满了叶家买通和帮忙的学子们。 院子里,则铺满了替叶柳二人陈情诉冤的血书。 门口还摆着两口散发着味道的棺材。 苏瑞当官这么多年,从底层小吏做起,至今也是头一次见识到这样的阵仗。 他看向左侧不请自来的周安与黄巡抚,又看了眼右侧坐定难安的江宴和宁照磨,目光落在堂中两位苦主身上。 啪! 惊堂木一拍,苏瑞淡淡开口:“叶通判,你应当知道,聚众闹事也是犯罪,有冤情可诉至衙门击鼓鸣冤,你今日整的这一出,必定能载入金陵府册,流传千年了。” “回刺史大人的话,堂外的学子们并非下官与大哥聚集起来的,他们多是叶昌隆和柳晴芳的同窗或是好友,是为情义而来,法不责众,还请刺史大人原谅他们的一腔热血。” 论官场上的交锋,叶通判有周安撑腰,自然不落下风。 一经较量,苏瑞便知道,叶家的底气在哪里,对于接下来审理宁无恙该掌握怎样的节奏,该如何引导把大事化小,在验证秘方前暂压下去,心中有了估量。 “刺史大人,犯人宁无恙带到!” 宁无恙被衙役带着穿过院子时,便看到了堆在院子里的血书,瞥见了门外的两口棺材。 叶昌隆和柳晴芳真是可怜。 被人毒死还得被拉回来曝尸当场。 不过想想他们以后的遭遇会更加可怜,他深吸一口气,舔了舔嘴唇,跟着衙役进了大堂里。 “在下金陵诗仙宁无恙,见过诸位大人。” 宁无恙对着左右两侧,加上高堂上的刺史大人拱手见礼。 平时他都是抱拳行武者礼,今日特意行了文人礼,以他诗仙的身份,至少可以免跪。 抬起头,宁无恙看向头一次见面的苏瑞。 “刺史大人和在下想象中的一样,为人方正。” “哈哈,宁诗仙果然与众不同,视外物于无物。”苏瑞看向叶通判与叶老大,就差明着点他让他小心了。 宁无恙一下子知道,自己请江宴搬来的镇衙之人很靠谱。 那么。 接下来的这场戏,可以按照他的设想来进行。 叶老大见到害死儿子的凶手,站在大堂中,还有心情与苏瑞谈笑风生,气不打一处来,当即暴喝一声:“宁无恙,你逼死我的儿子与儿媳,杀人偿命,你今日必须赔他们的命来!” “处死宁无恙!还金陵一个太平公正!” “以命抵命!绝不能纵容害人性命的凶手!” 堂外的学子们使出吃奶的力气呐喊着,不知道的还以为死的是他们的亲人。 宁卫国愤愤不平地看向那些为了银钱便丧了良心的学子们,椅子扶手几乎快被他掰断,但他知道,此事不能再火上浇油,他得替无恙说几句话,先假意示弱一番,对两人的死表示同情,控制住局面。 他深吸一口气,正要将宁章氏给他准备说的那套说辞拿出来用。 却见宁无恙转过身后,面对着那群大呼小叫的学子们,冷笑出声:“叶昌隆死有余辜,我恨不能当时亲手杀了他,还好他自己知道活不长了,如今服毒自尽了,我没去鞭尸是我心善,你们还想找我偿命?有病你们?” 第一百一十八章 告御状 谁也没料到宁无恙上来便蹦出这么一番挑战苦主亲人、以及那些发声学子们心理底线的炸裂言辞。 不论是苏瑞、江宴,亦或是周安、叶通判,甚至是宁卫国,都被这番话惊得瞠目结舌,一下子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更别提堂外那些旁听助威的托了。 根据叶通判的吩咐,若宁无恙露面,对叶柳二人的死表达一番歉意,他们便直接说宁无恙是猫哭耗子假慈悲,从道德上批判宁无恙。 可谁知。 宁无恙他岂止没有道德,他连阴德都不讲! 叶老大作为直系苦主,率先反应过来,作势便朝宁无恙挥拳相向:“我打死你这个嚣张的凶手!” “审案呢,说话严谨一些,柳晴芳的陈情书上写得明明白白,叶昌隆是服毒自尽,我刀伤叶昌隆时,叶通判也在场,我可不是凶手,我最多是一个打手。” 宁无恙此话不假,但如今两口棺材摆在外面,陈情的学子们堵在堂外,说这些没有意义。 啪! 苏瑞把惊堂木险些拍断,深深地看了一眼不按套路走的宁无恙,颇为头痛。 年少轻狂。 他这一路上都听江宴提及了这位金陵诗仙以往的所作所为,可他真没想到,到了如此要命的时刻,这位诗仙还能够让人出其不意。 这可真是……该如何收场? “肃静!大堂之上不得喧哗!”苏瑞干巴巴地喊了一声。 叶老大被衙役控制着,眼珠子快要瞪出来似的盯着宁无恙。 叶通判也是神情不虞,倒并非被宁无恙激怒了,而是他设想过宁无恙会有许多种反应,却独独没想到,宁无恙居然在引火烧身后,还会往自己身上火上浇油。 坐牢坐傻了? 他没放过这个机会,拱手朝着苏瑞一拜:“刺史大人,此子张狂大人亲眼所见,可以想象当日他用一百两银票羞辱我侄昌隆时,是何德行!” “是叶昌隆先羞辱的童大哥,说童大哥的一只眼只值一百两,所以我也没怎么羞辱他,就是划伤了他之后,效仿他给童大哥一百两治伤说赔他一百两,但他没要。” 宁无恙说到这里,看向站在苏瑞后方角落里要冲出来的童不惑,叹了口气:“其实我挺后悔的,我当时不应该出一百两的。” 嗬! 现在嫌钱给得少了? 叶通判正想嘲讽,却听宁无恙率先嘲讽道:“叶昌隆这种无恶不作的人渣算什么东西,能和童大哥相提并论吗?拿他的一双眼赔童大哥的一只眼,我都替童大哥委屈。” 静。 大堂内外,鸦雀无声。 童不惑看不见宁无恙的身影,却能够想象得到他家公子“口出狂言”时那痛快的模样,他吸了吸鼻子,没敢掉眼泪,以防伤重,回头无法替公子蒸酒献方,搭救公子。 公子如此待他,他必以命相付! “宁无恙!你放什么狗屁!那姓童的只是一个独眼伤兵,我儿子可是叶家的少东家,一年给金陵府交好几万两税银!你别以为你贬低我儿子,就能减轻你害死他的罪过!”叶老大恼羞成怒。 他以为宁无恙是想以眼换眼来让人理解故意伤人一事。 谁知宁无恙听到他的话,不仅没有收敛,反倒更加嚣张:“叶老爷说错了,我从伤了叶昌隆之时起,便没想过减轻我的罪过,就像你们今日闹出这么大动静,不就是想顶格惩处我吗?” 一语点破叶家的阴谋。 苏瑞望着看上去淡定无比的宁无恙,暗中猜道:莫非宁无恙如此轻狂,是幻想着献上酒方能救他自己? 酒方确实独有,可若陛下知道宁无恙利用酒方交换性命,晋王派的人再添油加醋几句,宁无恙性命危矣。 苏瑞看了眼快站起来给宁无恙堵嘴的江宴,暗叹一声:此子倒是不俗,性格刚直,好生调教一番也是一块好材料。 “宁无恙,叶柳两人虽间接因你而死,但此案还有诸多疑点待查……” “刺史大人!仵作早已验尸,两人皆是自己服毒身亡,无须再查,此案还请大人速速决断,若大人无法定论,下官便是告御状,也要让宁无恙绳之以法!” 叶通判抢白一通。 叶昌隆和柳晴芳是不是自己服毒,他比谁都明白。 死无对证,就算查出不是亲自服毒,他再送几个叶府的下人认下替主喂药,再哭诉一番两人临死前的胆怯,也不影响大局。 苏瑞听到叶通判这么说,便明白叶柳二人之死确实有猫腻,他正打算顺着这条线往下查,解了宁无恙性命之危。 不料。 苏瑞再次被抢白。 只不过这次是宁无恙。 “好啊!那就告御状!说实话,你们叶家不告我还想告呢!人在牢里坐,锅从天上来,我划伤叶昌隆一刀,他死了就赖到我身上,回头叶府的人崴一脚,都能找出一堆理由赖门外走过的路人,还讲不讲道理?” 宁无恙对着苏瑞拱手一拜后,手指着叶通判与叶老大。 “刺史大人,在下由于身在牢中,无法前往京安城,烦请大人代我告御状,我要告叶家为夺我宁家秘方,不惜伤害童管事,后因我一时义愤出手伤人,又设计想取我性命,好窃夺宁家秘方!” “请求大人为我做主,请求陛下英明决断,若人人都效仿叶家,官商勾结、欺行霸市、强取豪夺,大兴商业如何发展,国力如何提升?决不可让叶通判这样的人毁掉官府信誉,更不能让叶家这种奸商损害国家利益!” 难得宁无恙终于不再口出狂言,说话说得正经起来。 可叶通判与叶老大听到这番指控,根本没放在心上。 当今陛下日理万机,谁会搭理叶宁两家的生意场上的斗争? 到时候一看卷宗便会交给刑部去处理,晋王爷必定会打点好一切。 叶通判没忘记反驳:“你家童管事是许三水伤的眼,昌隆最多是没有制止,你迁怒于他还要污蔑我与大哥,你可知诬告不实,便要承担相应罪名的反坐之罪?” “你们都想让我死了,死前搏一搏,多加一条罪名也无妨。” 宁无恙一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模样,让叶通判等人对于此案结果更是十拿九稳。 苏瑞目光幽幽地打量着这个把自己往死路上逼的宁无恙,感觉很心累。 好言难劝想死的鬼。 此事控制在金陵府内,他还可以插手,若告御状,只需晋王出力,别说宁无恙,哪怕是献方的宁家,也落不到好处。 “江知府,你怎么看?”苏瑞想把最终决定权交到江宴手上。 谁知江宴还没开口,周安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本侯自从听闻此事后,便将此案告知于父王,请父王差刑部调问可否有陈年相似案情,可供决断,苏刺史,既然苦主与被告都同意告御状,江知府怎么看没有意义,苏刺史你直接写奏折禀报皇爷爷即可。” 第一百一十九章 蒸馏器 周安完全没把江宴放在眼里,直接拍板定案。 关键是他说了已致信晋王,这件事苏瑞也压不下来。 苏瑞颇为无奈地看向宁无恙,深知无论今日宁无恙说什么,也挽回不了闹到圣上面前,交由刑部定罪的结果。 上告圣前,再经由晋王出面,小罪也要变成大罪。 “安侯一直没把本官放在眼里,就像叶通判一直没把本官放在眼里一样!”江宴终于按捺不住站起身来,对着苏瑞请求道:“刺史大人,下官愿意亲自进京,向陛下奏明此事的来龙去脉!” “江大人……” “知府大人不愧是金陵的父母官,实乃下官典范!”叶通判不等苏瑞劝告,先给江宴戴了一顶高帽。 他知道江宴是去给宁无恙求情,巴不得江宴在陛下面前留下一个坏印象。 待到明年苏瑞调走,这金陵知府必定姓叶! 苏瑞知道好友主意已定,想到童不惑也要去京城献方,干脆答应下来,心里想着:到时候只让江兄领功,不要乱讲话,保不住宁无恙退而求其次保住宁家也是不错的。 “江大人,多谢。”宁无恙没想到江宴会如此维护自己,心中感动不已,他朝江宴抱拳一所拜,对着苏瑞请求道:“刺史大人,我有话想同童管事讲。” 由于此时叶通判与周安等人,正在讨论着告御状时会如何控制事态的手段,还有接着利用“民意”给苏瑞施加压力的事。 没有人注意到童不惑也在大堂之上。 就算周安余光瞄了一眼,也只当宁无恙是想利用童不惑双目失明,获取苏瑞同情,根本没把这样一个伤兵放在眼里。 苏瑞见宁无恙除了怼叶家人,平时说话也很彬彬有礼,心里困惑不已:此子究竟想如何逆风翻盘? 他干脆低声提醒宁无恙:“你若想在童管事献方时,请他向陛下求情,不仅会弄巧成拙,还会让陛下厌恶宁家,以为宁家是想以献方威胁陛下减轻你的罪名。” 童不惑正打算这样做。 路过苏瑞身边,听到此话,浑身僵硬的无法再往前走。 那么,他去京城献方又有何意义? 还不如公子自己去呢! “多谢刺史大人提醒,我从未想过利用献方来摆脱我的罪名。”宁无恙玩味一笑,主动上前拉过童不惑,压低声音安抚道:“童大哥你先别慌,你来,我告诉你,到时候你这样和陛下说……” 听完公子的话,童不惑心中一阵激动,脸色却变得更白了,他不太确信的问:“我这样说,能救公子吗?” “你只要照做,只管蒸酒和你的事,不必提我,公子我必定能挺过此关,记住了,情愿不说话也多乱说话。”宁无恙的语气十分严肃。 童不惑又在脑中过了一遍公子说的话,演练了一番以前蒸酒时做的事,笃定地点点头:“公子,我记住了。” 宁无恙会心一笑,想到童不惑看不到,又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臂,对着江宴请求道:“江大人,我知道你心系我的安危,但请江大人只需要陈述此案的来龙去脉,包括柳家庄一事即可,其余求情的话不必多说。” 如此不牵连他人的做法,倒让苏瑞高看了宁无恙一眼。 但也只一眼罢了。 还不至于让他在奏折里,为宁无恙一事多说几句好话,他最多就是根据自己所听到的、见到的知情上奏。 倒是那酒方的重要性,他必须多提几句,希望借此能够挽救宁家人在陛下面前的印象。 告御状一事,说难很难。 要远赴京城走到皇城脚下鸣冤击鼓,苦主必须先打五十大板。 但告御状一事,说简单也简单。 前有晋王书信吹耳旁风,后有苏瑞上奏。 从金陵到京安城不过两千里,三百里加急送往京城,不到半个月便有回复。 周安等到宁无恙做完最后的挣扎,又交代好叶通判接下来要做的事,径直走到苏瑞的桌案前:“苏刺史,早写奏折也好请江大人早些时候上路。莫让苦主等候太久。” 面对周安的催促,苏瑞面色一沉。 他这个江南道刺史还未调任回京安城,晋王还未立为太子,周安便如此目中无人,宁无恙那《将进酒》诗中所言的情景,如今看来,倒未必是诗人夸大其词。 “本官这就写,莫非安侯还要亲眼看着本官写吗?” “哈哈,苏刺史说笑,本侯不必看,待到朝堂上父王也会帮忙盯着看的。”周安不无得意地冲着宁无恙笑道:“宁诗仙,听说你在地牢里生活很享受,你再好好享受人生的最后半个月!” “多谢安侯提醒,希望安侯也能好好享受。”宁无恙心道:半个月后你再想笑,可就笑不出来了。 周安见宁无恙事到临头还在逞口舌之利,也没有同他计较,迈着骄傲的步伐离开了府衙。 他还要让人去打探宁家铺子的香水是如何制成的,叶家已买通了城中,宁无恙曾找过的两个铁匠。 在宁无恙制作香水之前,除了鲜花、瓷瓶和酒以外,最离奇的便是那套铁器。 叶老大觉得,只要研究清楚那套铁器是做何用的,宁家香水铺子的秘方便能掌握大半,到时候等宁家倾覆,再将铺子帮手买断,这香水表面归于叶家所有,收入则全部归于他的名下。 到那时,他每年贡献千两银子助父王夺得太子之位登基后,皇太子便是他的! 等到周安等人离开退了堂,宁无恙被押回地牢。 江宴让江河带着童不惑回了趟香水铺子,拆下了那套蒸馏器,挂在两匹马背上,进了衙门后院。 苏瑞望着马背上鼓鼓囊囊的行李,再看向双眼受伤的童不惑,询问他:“童管事?你可有把握?” “请刺史大人放心,这酒我都蒸了几百斤了,闭着眼我也能蒸出来。”童不惑说完在心里补充了一句:但我也只能够把酒蒸出来而已,想酿出来的话…… 他摸了摸自己的双眼,面露苦涩。 凭他自己,这辈子不太可能了。 苏瑞却道:“本官不是说蒸酒一事,而是你随信差急行入京,日行三百里,恐怕要疾行七日才能抵达京安城。” 由于是走驿站,再加上叶宁两家争斗摆在了明处,一旦出事必定是叶家理亏,倒是不担心路上被劫信劫人。 可他担心童不惑的身体支撑不住长途跋涉后,又去献方蒸酒,会休力不支、精力不济。 特别是这布包里蒙着的东西与他想象里的酒坛酒糟,有很大的出入,看上去更加精巧也更为困难。 “请刺史大人放心,我当初曾做过斥候令,如今虽然眼瞎了,但我身体受得住,江南至关内多是平坦之地,比当初我驻边守的山地还要好走呢。” 公子说了。 公子的安危全靠他了。 他绝不会让公子失望的! 江宴已翻身上马,“苏兄别担心,若童管事撑不住,我会让驿站找辆双驾马车拉着他走一段,绝对以最快的速度抵达京城,不给晋王派纠集人手的时间。” “江大人,事不宜迟,我们出发!” 第一百二十章 来得及 苏瑞看着急于上京的童不惑,摸索着坐到江河身后,心中有些不安:也不知宁无恙究竟和童管事说了什么。 若是阳奉阴违,嘴上和他说着不会利用献方求情,到了圣前却以献方相迫……他也无可奈何。 宁无恙是生是死,全靠陛下的决断了。 …… 地牢里。 宁无恙刚下完两局五子棋,江洋便告诉他,江宴与童不惑等人带着关于叶昌隆一案的奏折,还有铺子里的蒸馏器进京了。 “蒸馏器,这是何物?”沈幼初听到了一个新鲜的词,当即来了精神。 宁无恙知道这个东西很快便瞒不住了,不介意提前分享给好朋友,便用黑子与白子在棋盘上摆出一个模子后,比划着上面的各个位置。 “就是把酒放在这里,然后盖上盖子用火烧,再从这里流出来的酒,就会比酒坊里的烧酒还要烈。” “这是制作香水的一个重要环节,叫蒸酒,就像煎药一样,三碗水煎成一碗水,三坛子酒蒸成一坛子酒,酒劲更强。” 沈幼初不喜饮酒,对于这番解说,她似懂非懂。 倒是江洋一下子明白过来。 原来宁家自酿的烈酒不是靠酿造,而是靠蒸出来的! 用煎药来解释蒸酒,也只有开过医馆的人能够想出来了。 传闻宁先生在方士那里得到过一个秘方,难不成是这个秘方? 一百两银子买这个秘方,宁先生可真有生意头脑! 江洋对宁无恙的敬佩又多了一分。 沈幼初轻轻挠了挠耳垂,担心的问:“宁公子,你把这个秘方说出来,别人不就能造香水了吗?” “刚才说了,这只是其中的一个环节,剩下的环节别人不知道,也没办法仿造。” 再说了,献方过后,除了宁家外,就算有人要仿造,也得问官府答不答应。 宁无恙把棋子全部捡进棋盒里,对着一脸懵懂的沈幼初玩味一笑:“事以密成,语以泄败。” 沈幼初嘟了嘟嘴以示不满:宁公子居然对她卖关子! 但香水铺子可是宁家的命根子,她就大度一些原谅宁公子好啦。 “宁公子刚才受惊了,中午想吃什么补一补?” “西湖醋鱼。”宁无恙想到自己长线放出去,鱼儿马上落网,心情很好,点起菜来也毫不客气。 大不了出去以后,他亲自下厨,加倍做给沈小姐吃。 “正好我也很久没吃这道菜了……” 沈幼初差人去向菊香传话,点了六个热菜两个凉菜,又要了一壶果酒。 菊香刚拎了食盒进来,刚摆上桌还没等动筷子,地牢入口处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宁无恙刚看到一抹红色的身影,成易便像一阵风似的飘了过来,挡住了他的视线,衣摆上的泥点子还差点甩他一身。 “宁兄,我最近为了找一个去山里采药走丢的孩子,一直在山里转悠,刚出山就听到你发生了这样的大事,你受苦……呃。” 成易大抵是想同情一下的。 可当看到满桌的美味佳肴,这段时间省吃俭用,菜里没有一滴油的他直咽口水。 没天理啊! 蹲大牢的吃的都比他这个教书先生要强! 宁无恙见成易盯着饭菜大咽口水,连忙反手扯掉铜锁,请他还有周静娴以及另一位,曾在潇湘馆见过一面的秦风澜进来说话。 “静娴,你也来了呀?”沈幼初在隔壁伸着小手打招呼:“快坐下,我夹菜给你吃。” “我有正事先同宁先生讲。”周静娴一脸愧疚,未语先叹。 宁无恙猜到她可能是想帮自己没帮上忙,无所谓地笑了笑:“郡主莫叹气,叹气催人老,生命有命富贵在天,你一个人干不过晋王派那么多人,太正常不过了。” “你知道我做了何事?”周静娴见他如此睿智,又是重重地叹了声气:“被宁先生猜中了,我本想写信给父王,谁知半路被劫,如今再写信送去京城,怕是也来不及了。” 来不及就不写了。 宁无恙心道:反正我本来就没打算请康王帮忙。 “好在,谨儿写了封家书给季尚书,季尚书是皇爷爷的心腹,晋王必定不会强加阻拦,只是季尚书会不会帮忙,还未可知。”周静娴觉得此事不能抱太大希望。 她倒是提醒季小姐可以比宁老将军安置伤兵一事入手,搏求季尚书一助。 但季小姐是否会照做,她也没有把握。 “宁先生,宁老将军好像在为你的事奔走,只是……” “吃了不少闭门羹,辛苦爷爷了。”宁无恙虽然心疼但也没法阻止。 一是宁家若无一丝动作会让叶通判他们怀疑,二是宁家人十分团结,一人出事其他人置之不理是不可能的。 宁峰至今没来见他,恐怕是因为没有解决问题的办法,不好意思前来。 唉! 只能让爷爷他们再担心一阵子了。 宁无恙果断转移了这个沉重的话题,看向满身是泥、黑眼圈堪比熊猫的成易:“成兄不是去教书的吗,看你这样子怎么像是下地玩泥巴去了?” “别提了……我的事不重要,你的事比较重要,我把秦兄也带来了,咱们集思广益,想想该从何处入手,解决你身陷囹圄的事。” 成易拉着站在外面的秦风澜走了进来。 宁无恙看出秦风澜板着脸,不太乐意与自己为伍的模样,笑着打了声招呼,便把手里的筷子塞到了成易的手里,又给他斟了杯酒:“你应该很多天没吃好喝好了,来,先吃饱喝足再说。” “这是沈小姐家的饭菜,我可不好意思。”成易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沈幼初。 沈幼初白了他一眼,没有发言,看在成易是为了帮助宁公子而来,算是默许他可以蹭饭吃的行为。 成易这才美滋滋地夹了一口肉,又灌了一杯酒。 爽! “宁兄你……” “来,吃这个醋鱼,这可是当地一绝。”宁无恙又倒满了酒:“喝,一切都在酒里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成易半搂着宁无恙的肩膀,流着哈喇子喝醉睡着了。 宁无恙站起来刚要把人抬到床上去休息,秦风澜抢先一步扶住了成易,神情不太自然的说着。 “我会写一封檄文,指出叶昌隆昔日为非作歹一事,配合你今日大堂上所说,让人们认为他是死有余辜,但柳晴芳身前所做的事,没有把柄,而且她的举动,确实站得住脚、惹人同情。” “多谢秦兄。” 宁无恙知道秦风澜能够一眼找准痛踩别人一脚的关键,檄文的反响一定很不错。 最重要的是,这代表着秦家支持宁家,再加上成易支持他,等到最后时刻,会成为观望势力支持他的动力之一。 秦风澜低头看了一眼喝醉了还在念着“宁兄”的成易,面无表情的解释:“要谢你便谢成兄,他还等着你出去后,替他办成村学,让那些孩子不必小小年纪背负起赚钱的重担,能坐在他建成的私塾里读书。” “好,让成兄再耐心等我一段时间。” 宁无恙心道:从这里赶往京安城,为了献方,骑驿站最快最壮的马也需要七八天。 但是等献完酒方,陛下把断案的结果传到苏瑞的手里,送信可比送人快得多。 等到新米入仓和三妹做年糕的时候,不光叶昌隆的死能够有一个了断,让叶家整个覆没都来得及。 办村学的事与种植鲜花也有关联,解决完叶家,便能给成易办妥当。 继续坐牢的这段时日,权当中场休息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大兴皇帝 秦风澜将醉倒的成易扶了出去,周静娴则留下来一起吃饭。 宁无恙看她总是停下筷子,盯着自己的侧脸欲言又止,醋酸的鱼头都没滋没味了。“静娴郡主有话要说?” “宁先生,我真的不用再向父王写一封信?若是让江大人他们走慢些,或是请他们帮忙捎带,父王应该能收到。” 周静娴认为,此时外面的叶通判和周安他们,开始调查香方秘方,认为宁先生一定会获罪伏诛。 这个时候趁他们不注意,把信送往京安城,可能会费些周折,但有成功的希望。 她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晋王派与叶通判他们里应外合,在朝堂上置宁无恙于死地,父王却对此事一无所知。 宁无恙将嘴里的饭菜咽下,对着周静娴摇摇头,“好意我心领了,但这件事,无论是康王还是晋王,都说不上话。” 啊??? 周静娴面对如此自信的言辞,严重怀疑:“宁先生是否在京安城另有帮手?” 可是再大的帮手,它能大得过晋王派与父王的话,除非是…… “国法情理还有当今陛下,都是我的帮手。”宁无恙夹了个鸡翅放进周静娴的碗里:“比起让康王知道这件事替我说情,他还是不知道对自己更好。” 什么意思? 周静娴听不明白,默默地低头啃着鸡翅,想了许久,还是不太明白。 倒是沈幼初,联系蒸馏器被江宴带着一起送往京安城的事,似有所悟。 宁公子是想献方救命? 毕竟香水生意那么赚钱,献给朝廷的话,指不定老皇帝一高兴便赦免了他的罪。 只是,在她印象里,那个头发白了一半的老头,可不是这么好打发的人。 香水生意赚得再多那也是小道,难道是…… “酒!” 宁无恙听到沈幼初嚎了一嗓子,连忙把整壶果酒塞到她的手里,斜了她一眼:闭嘴喝酒。 沈幼初为识破他的计划而感到开心,但还是想不明白,宁公子具体怎样让献酒方牵扯到叶柳两人身死的案子上来。 管它呢。 反正看宁公子的模样,这件事一定能够摆平。 “宁公子,晚饭吃什么?” 沈幼初胃口大开,又给周静娴夹了一个鸡翅犒劳。 宁无恙望着一桌子还没吃完的菜肴,心道:我说把剩下的饭菜下顿热热吃了,苏刺史会借我一口锅吗? 算了,呆在牢里的日子越过越少,奢侈一下也不算事。 “吃佛跳墙。” 每顿一道硬菜,他吃到出狱都吃不完。 …… 斗转星移,白驹过隙。 七日时光转瞬即逝。 农历六月二十,正值大暑节气。 天不亮,大兴皇帝周乾,便被沉闷的暑气憋醒了。 他理了理两鬓早已白透的长发,干搓了一把已现老态挂不住肉的脸庞,随手挽起头发后,穿上一套洗得有些起毛的便衣走到殿内空地上。 打了套军拳,洗漱吃完早膳后,趁着还有半个时辰才上朝,他拿起昨日送达的各地心腹们的请安折子与书信,查看起来。 刚看完一封奏折,太监总管苏培元走进来禀报:“陛下,金陵送来了一封信,没走驿站,走镖送来的。” 金陵私信? 周乾挑起眼皮有些耷拉的凤眸,右手在桌子上轻点了几下。 苏培元拱手将信放到桌上,直到人退下,周乾这才拆开信查看。 无字信封里另有一张信封纸,上面写着“徐奏圣启”四个字。 “看来江南多才子,果然是名不虚传,徐几道去了一个月,才回了一封信,也不知道他找到接班人没有。” 周乾笑呵呵的说着,拆开信封抽出厚厚的一沓信纸。 其中有张折叠起来的枯黄草纸格外显眼,他率先抽出,将其他信纸放下,打开草纸看到上面的内容,瞳孔猛地一缩,捏着草稿的双手微微发颤。 “好诗!” “如此好的诗,竟不是徐几道所作,宁无恙?此人是谁?” 周乾视线落在了诗中被提起的三人名讳上,眼神闪烁了一下,脸上笑容更甚。 难怪徐几道特意写了这首诗给他看,原来是沾了这首诗的光。 “除了老徐以外,这个娴郡主应当是康王家的静娴丫头,那么这个安侯一定是周安,这小子得罪谁不好,得罪作诗大家,这首诗传扬出去,他还想拉拢文坛里的人,谁不得掂量掂量……” 周乾的话没说完,忽地想到一个问题,连忙去翻看其他的信纸。 待到最后一页,看到写信的日期时,他脸上的笑容直接凝固。 “苏培元!” “老奴在!” 站在殿外的苏培元听到陛下声音有异,吓得连忙小跑上前。 看到陛下拿着信纸的手抖个不停,暗道一声不妙。 这是有大事要发生了! 也不知道哪个不长眼的惹了陛下生气,这回不死也得扒层皮。 “苏培元,你可听说过宁无恙此人?” 谁? 苏培元摇了摇头。 周乾查看着信件上的内容,无声冷笑,又问:“那你可听过《将进酒》这首诗,抑或是后宫中哪位嫔妃使用过香水一物。” 香水? 苏培元又摇了摇头。 他倒是知道皇贵妃酷爱金陵叶家的熏香,可他不敢断定,只能摇头。 “江南广为流传的诗词,一个月传不到京城来便罢了,那金陵与各地的水路相通,风靡的香水经过商人之手,半个月抵达京城坐地起价都算迟了!” 好一个掌管后宫诸事的皇贵妃!好一个掌管半个京卫军的晋王! 朕还没老到耳聋眼瞎,他们竟封锁了关于宁无恙的所有消息,此子莫非是康王派的人,才让他们如此忌惮,还是担心他看到诗作后,封赏静娴丫头,训斥周安小子,引来两派之争的失衡? 周乾将信拍在桌子上,径直站了起来,灰暗的凤眼中闪过一道精光。 晋王连一个诗仙都容不下,这江山不可贸然交给他! 周乾想到这里又坐下,从贴身的衣服里抽出一张明黄的丝绢,就着还未吹熄的烛火将其点燃。 苏培元知道那应该是陛下前两日才写的册立太子的诏书,而根据陛下前段时间的安排来看,属意者应当为晋王。 如今诏书烧了的意思是……晋王触了陛下的逆鳞,陛下要有备选了! “传旨后宫,静妃晋为静贵妃,协同皇贵妃共同处理后宫事宜。” 静妃是康王的母妃,皇贵妃是晋王的母妃。 不出意外,诏书公开之时,便是皇贵妃升任国后之日。 苏培元听到陛下这样的安排,确认了心中的猜测。 陛下这是要让两王相争,从中选一个合适的立储了! “传旨京卫军,将晋王手里的兵将分一半给康王管理,让康王熟悉一下兵中事务。” “是!” 苏培元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转身刚出了大殿,耳边突然“咚”的一声响。 他吓了一大跳,朝着南边的朱雀门看去,面色微变:“怎么突然有人击鼓告御状?” 第一百二十二章 先别急 大兴天下太平已久,各地官员在陛下的统治下,鲜少会出现判案不明告御状的事。 距离上次御鼓被敲响,还是十多年前。 走过朱雀门,正在排队上朝的许多文武百官,也同样循声扭头看向身后方向,满脸惊疑之色,互相打听着京城何处有了冤情。 “竟有人在上朝的时候来击鼓鸣冤,这不明摆着想让陛下亲自过问吗?” “胆子够大的,也不知道有多大冤情敢惊动陛下。” “今日的早朝一定很精彩。” 只有早已知道消息的那些官员,全部看得站在百官之首的晋王,打起精神,等着江宴面圣后,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将宁无恙置之于死地! 晋王连头都没有回,阔步往前走。 宁无恙必死无疑已成定局。 但昨夜来报的探子,说江宴的行李里有异物,好像带了铁器,不排除有进献香水秘方给父皇,来换取一条狗命的想法。 是又如何? 父皇总不可能因为香水,赦免宁无恙的罪,倒是可以借着这个机会,把宁家的香水秘方夺到手里,再以宁家心术不正为由,连那信中宁照磨和宁校官的职务统统撤掉。 也好让周安在金陵行事更加方便,借此展现他的能量,拉拢更多人支持他。 能够在三废太子之中存活下来的王爷,还有资格肖想那个位置的,除了晋王便只有康王,两人都不是省油的灯。 晋王自然不会大意到错过江宴携带铁器入京一事,对此也作出了相应的安排。 只等着上朝时江宴面圣,提及叶柳两人被逼死一案,当场发难。 寝宫中。 周乾听到有人击鼓鸣冤后,当即把苏培元叫了回来:“先服侍朕穿衣上朝,圣旨稍后再下。” 直觉告诉他,这击鼓鸣冤的案情或许与徐几道送来的信有关系。 没有必要谁会来告御状? 除非下瞒上欺,逼得他人走投无路,求告无门,才拼死一搏。 他不由想到了被晋王母子封锁京城与皇宫消息的事,心中暗忖:最好是朕疑心病发作,否则这京卫军的军权,可不是让晋王割让给康王一半了。 …… 朱雀门前。 江宴亲自击完鼓后,面对着握着板子,不知道当打不当打的带刀侍卫们说道:“本官如今要面见圣上,不宜带伤,不如这样,等本官见完圣上,几位再打可好?” “好好好……” 才来当差没半年的侍卫们,哪里见过大活人击御鼓告御状的,更没想到击鼓的会是一位穿着官服来的知府大人。 他们看着江知府经过盘查后,被放行带着一个瞎眼的青年往上朝的大殿走去,十分羡慕今日值守大殿的同僚们。 “早知道今日有热闹看,我应该去守大殿的。” “瞎鸡儿羡慕啥,没听说最近晋王重提削减军费一事,季尚书差点动起手来,小贾拉架时还被打了一拳。” “事后季尚书可是为了那一拳亲自去登门赔礼了,还放了小贾一个月的病假,你不羡慕吗?” 只是不是伤及性命的宫廷政变,上朝的大殿可是最能凑热闹的地方。 朱雀门口的带刀侍卫们盯着两人背影看了片刻,目光落在站在门外的江河、以及那马背上被磨破的布袋子上头。 “这是何物?”带刀侍卫不解的问。 江洋没有回答,只是一脸担忧地看向朝议殿方向。 老爷,童管事,你们可千万不能慌、不能急,按照宁先生的计划来,不要意气用事! 我还等着把蒸馏器送进去呢! 朝议殿上。 周乾走上玉阶的龙椅前落座,不待苏培元开口,他左手拍着椅背,右手指着殿外:“既然有人告御状,今早朝议,先处理此事,把有冤情的人带上来,朕倒要瞧瞧这朗朗乾坤之下,何处还有错案陈冤不明!” “带击鼓者!” 苏培元喊完。 江宴搀扶着童管事的手臂,在两个带刀侍卫的带领下,走进大殿。 当身着官服的江宴走进大殿时,许多人都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 “击鼓的怎么是一位官员?” “看他身上绣的花纹,是知府品级,看那上等的丝绸,好像产自江南?” “你入朝时间短,认不得他,这是江家的江宴,以前曾在翰林修书,如今好像是在苏瑞手下,任金陵知府?” 不少人朝着人群里的江家族长江诚看去。 江诚一脸茫然不知所措的看着,一步一步往官员最前排走的江宴,表面稳若泰山,暗中慌得心跳如擂般,压力大到耳朵嗡嗡作响。 江宴不是在金陵当知府吗? 怎么跑到京城来告御状? 知府上官江南道刺史苏瑞不是江宴的同窗好友? 越级诉冤,苏瑞知情吗? 江宴这个清闲知府,他也不想干了是! 还有那个瞎眼的是谁?苦主吗? “微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 江宴旁若无人的走到晋王与康王之间,跪地跪拜。 两位王爷都站在最左侧,但晋王在前康王在后,江宴只扫了一眼,便知道朝堂局势如今谁强谁弱。 好在,据童管事所讲,此次进京告御状只是私人恩怨,晋王可插不了手。 “爱卿平身……” “草民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 童不惑在周乾开口的同时,慢一拍似的跪了下去,当即便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大家这才发现,不只江宴来到了这朝议殿,还带了一个双眼蒙着血布的瞎子。 周乾眯了眯双眼,身体前倾,打量着跪在下方的一官一民,“是谁击的御鼓?不知道这御鼓敲响,先把五十大板吗?” “回陛下,是微臣击的鼓。” 江宴的回答,解释了为何童不惑能够全须全尾地跪在这里。 周乾一下子来了兴趣。 身为大兴官员却亲自来告御状? 苏瑞这个江南道刺史渎职了? “陛下,此事说来话来,微臣带了苏刺史的奏折,陛下看过便知道发生了何事。”江宴掏出怀里的奏折。 周乾对着苏培元使了个眼色,后者连忙疾步上前。 谁知,还未将奏折递到周乾面前,刑部侍郎出列发难:“陛下,国有国法,自御鼓设立之初,为防止扰乱朝堂秩序,便立下规矩,前来申冤者,杖五十,此后,非有真冤情御鼓不得响,无论江知府有何冤情,为何申冤,规矩不能破,还望陛下将江大人拖下去,杖五十!” 刑部侍郎是晋王派的人,对于江宴这个油盐不进的“外人”,下嘴自然是毫不客气。 最好打残了江宴,当场让陛下以不能胜任知府撤职,换上他们自己人。 谁叫江宴这么爱出风头,竟敢自己击鼓鸣冤。 晋王也以为敲鼓的不是江宴,而是那个瞎眼的童不惑。 对于此人,他不知道来路,但猜到应该是宁家派来的人,利用残疾来博取父皇的同情。 据说宁无恙的爷爷宁峰还曾跟随父皇一起打过仗,居然不知道父皇根本不吃这一套,实在是愚不可及。 “陛下,想要申冤的是草民,但草民眼睛有疾,这才请江大人代为击鼓。” 童不惑第一次见到皇帝,哪怕看不见,那股犹如实质般的气势让他酝酿了许久,才敢发声:“陛下!草民有冤情要诉,但草民想在诉冤之前,给陛下与大兴,献上一个至关重要的秘方!” 第一百二十三章 解铃者 献秘方! 这个消息一经童不惑嘴里说出,朝臣哗然。 原以为江宴是来作死的,没想到是来献方领功的,这一手反转玩得……可真糟糕。 陛下最讨厌这种哗众取宠的人了。 民间秘方再厉害,它也不可能影响到大兴整个国家。 周乾手里捏着奏折,打量着下方口气不小的“草民”童不惑,看出对方身体站得笔直,两脚分开,像是军中站姿,缓了一下拖下去打五十大板的决定,沉声问道:“你从过军?” “草民金陵人氏,曾在前线驻守西北边关,因伤了一只眼退伍,目前在宁家香水铺子当管事。” 童不惑谨遵公子的吩咐,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多说。 宁家香水铺子。 宁无恙! 周乾五指收缩,扫了一眼浑身紧绷作攻击状的晋王。 知子莫若父。 晋王这是视江宴与童不惑为敌,随时准备进攻的表现,看来他的直觉没出错。 原本想将申冤的童不惑拖下去送交刑部审理,周乾知道这是宁家派人来献方后,改了主意。 他猜到,大概是宁家发生了什么变故,才不得不献出香水方子来保全自身。 “童不惑,朕对寻常的经商小道不感兴趣,更没有打算借民间富商来敛财的意图,宁家香水方子朕不收,你的冤情若苏刺史处理不了,朕便亲自来断一断。” 童不惑听到皇帝的回答,竟与公子交代的不说相似,简直是一模一样,吓得脸色惨白。 反应过来,急忙叩头解释:“陛下,草民献的不是香水方子。” “陛下,微臣可以作证,童管事献的,是蒸馏酒的秘方,可将寻常的烧酒,经过蒸馏后提纯成烈酒,且烈度比御酒坊万坛难出一斤的贡酒还要强,此酒苏大人已品尝过,就在奏折里写着。” 江宴与童不惑一唱一和。 故意卖完了关子,等皇帝表了态,不要宁家香水秘方这才出声。 同时也吊起了皇帝的胃口,才好达成宁无恙的最终目的。 虽说冤案,但不谈冤案,先献酒方! 周乾握紧的手指张开,低头翻看着奏折里的内容,在最前头的确实没提冤情一事,而是讲述烈酒之方有多重要,还有那酒有多烈,除了能喝还能够辅助疗伤。 特别是苏瑞所言,得此一方,能够使金陵赋税至少增加三成的话,深深地击中了周乾的心灵。 大兴虽强盛日久,但当家方知柴米贵,六部每天上朝总是轮流喊着缺钱要钱。 金陵赋税是全国最多的地方,增加三成这个数目,十分可观。 “竟有如此奇方?!” 周乾也没看完奏折剩下的部分,眉眼间皆是笑意,看向童不惑与江宴的眼神都温和了许多。 “童管事,此方由你进献,你且来说说,蒸酒难不难?朕若让你现场蒸酒,几时能够喝到?” 难道像酿酒一样要月余的工夫?若是如此,便只能先断宁无恙的案子。 周乾正想着,就见童不惑再次叩首,掷地有声道:“只要架好锅,用上江大人带来的蒸馏器,两个时辰之内定能见分晓!” 两个时辰?! 周乾立即站起来,指着殿门口的带刀侍卫吩咐道:“去御善坊搬一口锅来,在广场前搭个灶台,朕要亲自盯着这烈酒出锅!” “至于这蒸馏器……” 周乾微笑着看向江宴。 江宴这回不用卖关子了,连忙拱手一拜:“臣已将它带来了,就在宫门外的马背上,差护卫保护,以防有人损坏。” 说到“损坏”二字时,江宴还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晋王。 这一路上,晋王的人确实没有阻拦他们,还巴不得他们能够走快一点。 但悄悄的却找人磨破了麻袋,连铁皮都磨掉了一层。 周乾闻弦音而知雅意,看到江宴面对晋王那警惕的眼神,想到宁无恙的消息被晋王瞒了个水泄不通,他心里又给晋王加了笔账,走下玉阶,走到晋王面前。 “父……” “老十四,随朕一起去瞧瞧新鲜。”周乾笔直地越过晋王,轻轻拍了拍康王的手臂,朝前走去。 既不知道酒方,也不知道冤情的康王,明显的愣了一下。 周乾察觉到这一点,心里升起一个疑问:晋王如此打压这个宁无恙,竟不是因为此子是康王的人? 他原以为今日这一出的起因,是因为双王之争。 此时看到康王的反应,心中怒意更甚:晋王心胸竟已狭窄到如此地步了吗? 只因宁无恙作了一首诗,揭露了周安的奢侈生活,便出了一桩要告御状的冤案,真是岂有此理。 “速将江知府的护卫请进宫来!”周乾低喝一声。 本来只是想借着拍肩膀的动作来向晋王施压,让晋王收敛一下。 这回,直接扶着康王的肩膀,并肩往外走。 晋王登时傻了眼。 他还没从童不惑献上的不是香水秘方而是蒸酒方子的判断失误里,缓过劲来,想好应对之策,又见父皇故意表达出对他的不满,吓得后背都冒了一层冷汗。 怎么会这样?! 月初苏瑞上报的奏折里,不是没有提到过宁无恙和香水的事吗? 父皇应该对宁无恙不知情,所以他才急着赶人入京定罪。 只要今日定了宁无恙的死罪,谁还会再提起这个夭折的金陵诗仙。 他都算计好了的,却偏偏因童不惑献酒方打乱了阵脚,这也不算什么,反正无论献什么方子,那也是童不惑献的,只要童不惑敢以献方来搭救宁无恙,他就能往宁家头上扣一顶要挟父皇的屎盆子。 可现在,真正让他感到害怕的,是父皇对他的态度! 晋王眼看着父皇与他的死对头康王走远,他有心想追,但不了解究竟发生了何事,干脆落后几步,等着心腹手下们围聚上来,商量着下一步该怎样做。 “不管什么方子,必须让父皇知晓,嘉奖与免罪不能混为一谈,否则人人效仿,天下大乱。”晋王稳了稳心神,没有因为一时的失意而退让。 他已答应了周安处理此事,绝不可能一言不发让宁无恙脱罪。 若真是如此,事情传扬出去,只会认为跟着他只配鞍前马后出力,遇到事情不配他这个晋王爷搭救,会有损他的威严。 除了父皇,没有任何人能够无视他晋王府的威严。 不管是诗仙,还是康王,谁都不行! 此时。 周乾已然与康王走到了广场的一处荫凉地,扭头一看,江宴正搀扶着童不惑下台阶,眉锋一挑,面露同情之色。 康王见状,也是惋惜的说道:“父皇,这童管事本来只伤了一只眼,如今竟双目失明,伤兵处置有待加强啊。” 康王以为另一只眼是日常生活中没照顾好从而瞎掉的。 手里拿着奏折还没看完的周乾,同样是这么想着。 “不急,待到验明此方再谈论此事。”周乾也知道,若童不惑没有失明的话,此时早已走过来了,便能事半功倍。 周乾等了片刻,浑身便被暑气蒸出了一身热汗,好不容易等到童不惑前来,蒸馏器送到广场上。 他又等着童不惑用双手在地上摸索着,将拆分的蒸馏器一点一点的拼好。 等到拼好,半个时辰过去了。 周乾也不好催促一个双眼失明的人,可他再好的脾气,当看到童不惑摸索着把蒸馏器套在铁锅上,又摸索着测量铁锅深度时,再也忍不住了。 他看向江宴,沉声质问:“江知府,宁家香水铺子除了童不惑,没有其他懂得蒸酒之法的人吗?” 第一百二十四章 系铃人 “回禀陛下,除了童管事以外,只有铺子老板宁无恙,但宁无恙……因伤人被关在了牢里。”江宴又特意看了一眼晋王。 晋王立马来了火气。 好你个江宴! 原来在这里等着呢! 想借着献方引出宁无恙伤人一事,好大事化小是不是? 晋王当即给刑部侍郎使了一个眼色。 刑部侍郎马上出声反驳:“只是伤人罪的话,只要官府开具文书,想要进京献方并不困难,除非他犯了什么杀头的大罪,才没办法进朝议殿见驾,以免冲撞了圣颜?” “李侍郎好像知道宁无恙伤人一事的内情?”周乾不懂其中缘由,但也听出了刑部侍郎针对之意。 刑部侍郎刚想出声说是“经验之谈”,童不惑已测量完毕。 “陛下,请拿三十斤酒来。” “快!去御膳房拿酒来!” 周乾也没再有继续讨论这个话题的意思。 李侍郎暗中懊恼错失了验方前的良机,只能求助的看向晋王。 这个时候能够引出话题的,只有晋王是最合适的。 晋王自然知道这一点,可方才父皇的态度,让他心里直打鼓。 而能够在三废太子里活下来,还能够保存实力的他,深谙生存之道:宁可少做,绝不做错。 所以,晋王选择了观望。 特别是江宴时不时投来的视线,他若是再出头的话,势必会给父皇留下一个针锋相对的印象,就算宁无恙一事如了他的意,酒方若是成真,父皇也会觉得他很扫兴。 再者说。 若真的有那种比御贡酒还好的烈酒,这东西可比香水还要暴利,绝对会专门开设一个御坊来处置。 他还打算塞人进去,随便捞些油水或是走后门输送一些烈酒,便是大把的银子如水般向他涌来。 必须观望! 晋王不出声,其他官员自然不敢出声打扰周乾的兴致。 一时间,荫凉里的文武百官们,全部盯着双眼失明的童不惑,一会儿费力的擦擦铁器,一会儿费力的弯腰掏掏灶堂灰。 看到童不惑因双眼失明而干活费劲的模样,不知道是不是天气越来越热的原因,大家也逐渐烦躁起来。 好在。 御膳房很快将三十斤酒送来了。 周乾差人打开五斤装的酒坛子凑到,六个坛子摆成一排,差人端到童不惑的面前。 童不惑嗅了嗅后,大吃一惊道:“这可是上等的御贡酒,拿来蒸酒浪费了。” “朕听苏瑞说蒸酒便是提纯,好种出好苗,拿好酒蒸出来的酒不才是最好的吗?”周乾不解又期待的问。 若寻常劣酒也能蒸好烈酒来,别说金陵府增加三成赋税。 整个大兴增加三成赋税他都敢想! “陛下,我家香水铺子使用的酒便是寻常的烧酒……这酒也行,少费几根柴火,也少蒸半炷香时辰。” 童不惑一脸凑合用的表情,险些惊掉了文武百官的下巴。 就连江宴都吓了一跳,才知道这其中竟还有这样的门道。 “江爱卿你为何如此惊讶,你不知道这蒸酒的精妙所在吗?”周乾努力控制着情绪,但称呼的转变,说明了他的态度。 江宴急忙控制了一下表情,拱手一拜:“回陛下,臣……知道此方便带人来献,忙着赶路没有问,再说这是宁家的秘方,臣也不便问。” 倒也是。 周乾望着把酒像水一样倒入铁锅里,便蹲在灶台前开始烧柴的童不惑。 看到童不惑不时的被烧火棍烫伤手,周乾心里有些别扭。 他见过失明多日的人,虽眼睛瞎了但触觉灵敏,眼前这个童不惑是故意装模作样? 看在大兴三成赋税上……他忍了。 先把酒蒸出来再说。 周乾还没来得及吩咐找人搭把手,江宴率先开口:“陛下,微臣想去给童管事搭把手,他另一只眼刚瞎不久,还没习惯,万一再烧着,怕是性命有危。” 什么?刚瞎不久? 周乾这才恍然大悟,难怪童不惑眼上的布还带着血。 他看到童不惑做的事除了倒酒、烧火,不时的用勺子去碰最上方有水气的铁器以外,也没做危险的事,更没有伤眼的事,他不解的问:“江爱卿,童不惑的眼是怎么瞎的?” 江宴又看了一眼晋王。 周乾眼中闪过一道杀机,也跟着看向晋王:莫非是这个逆子为了担心宁家因献方一步登天,胆敢半路截杀官员? “……” 晋王吓得浑身热汗都变成了冷汗,噤若寒蝉却满头雾水。 怎么又看他? 他都不认识姓童的,更没吩咐过别人弄瞎姓童的眼睛。 等等! 弄瞎眼睛? 他没记错的话,周安在写给他的信里,提起过那个宁无恙是因伤人下的大牢,罪名便是…… “陛下,这酒蒸得差不多了,想要全部提纯还要再接着烧火,但已经汇聚了二两烈酒于容器中,草民这便收集好,请陛下品尝。” 童不惑的话,成功让周乾转移了注意力。 解除了父皇血脉与君王的双重压制,晋王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看向端着一碗酒,慢腾腾走过来,又被父皇亲自搀扶住的童不惑。 也不知道是今日父皇态度异样,还是这酒香太浓,他觉得脑子有些晕乎。 “好香的洒!” “还没喝到嘴里我好像要醉了。” “此酒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不愧是大动干戈送到京城来的酒方,果然极妙!” 比起文武百官的赞美,户部尚书直接乐得合不拢嘴。 “那御贡酒便千金难得,若这种美酒能够量产,一年至少能让御酒酒坊增加千万……甚至更多的银两入账!” 大兴太平多年,有闲钱喝酒的人可太多了。 而有闲钱喝好酒的,更是枚不胜举。 户部尚书颇为羡慕的看向坐在板凳上,接替童不惑烧火的江宴。 有此一功,江宴至少能官升三级! 此时。 周乾近水楼台已接过了酒碗,他凑到鼻子下只一闻,浑浊的双眼便明亮了几分。 周乾都快抑制不住激动的内心将碗中美酒一饮而尽,但他接下来还有重要的事处理,自然不能醉酒闹出笑话。 身为决策者,势必要随时保持清醒的头脑。 “确实是好酒,老十四,你替朕尝尝。” 众臣闻言色变。 这第一碗酒让康王品尝,虽有试毒之嫌,但,只要毒不死康王,康王后福无穷啊! “谢父皇赏赐!” 康王也不犹豫,接过酒碗便一饮而尽。 “好酒!” 哗啦! 扑嗵! 康王只说了两个字,便摔掉碗,脸颊泛红倒在地上。 竟是醉倒了过去! “哈哈哈!这小子平时的酒量也不差,今日一碗即倒,可见这蒸酒确实不虚所言!此等好酒,称得起天下第一好酒!”周乾此话,便等于认同了酒方。 文武百官当即附和,羡慕的看向江宴,还有亲自被周乾搀扶着的童不惑。 晋王看到倒在地上睡着的康王,险些把牙齿咬碎。 他的一腔怒火无处发泄,只能积攒起来,准备对着接下来,童不惑极可能要趁酒方换宁无恙性命的话进行驳斥。 这时,众人便听到童不惑嘀咕了一声:“其实……这么蒸出来的酒并不是最好的,还有一种省粮食的酒方。” “你说什么?” 周乾怀疑自己上了年纪,耳背听错了。 这种酒竟然还不是最好的酒? 省粮食的酒方又是何方? 周乾心头一热,他还没开口请童不惑解惑,晋王终于找到了攻击的时刻,厉声大喊:“大胆童不惑,你既为宁家献方,为何还敢藏私!” 第一百二十五章 鞭尸吧 扑嗵! 童不惑假装受到惊吓,跪倒在地,连忙对着晋王磕头认错:“请大人恕罪!不是草民有心想要隐瞒,更不关我家公子的事,实在是……草民自从学会蒸酒方子后,想研究用粮食酿造更烈的酒,配以蒸酒方,减少粮食与烧酒的双重浪费。” “本来研究了一部分,可如今草民被人恶意伤了眼,不能分辨五谷与水气,也拿捏不好火候,这省粮食的方子,暂时研究不出来了。” 童不惑说完流下了两行血泪。 令众人看得心中一惊。 若放在康王验酒前,童不惑说他眼睛是如何瞎掉的,谁也不会在意。 可验完酒,陛下确认了此酒独一无二,可童不惑却说,还有更好的洒方,但因为瞎了眼,还是被人恶意伤了眼,大家除了觉得可惜之外,还会气愤于是哪个“瞎了眼的”害童不惑瞎了眼。 “是谁?竟恶意伤人?毁掉了朕的酒方!”周乾暴喝一声,再次看向晋王。 扑嗵! 晋王也学着童不惑直接跪倒在地,望着一直流血泪的童不惑,他更加迷惑。 父皇怎么老是用想杀人的眼神盯着他看? 真不是他派人伤的这个童不惑啊! 酿酒关键在于粮食,能够节省粮食相当于节省了一半的成本,他是傻了他才会去伤害童不惑。 他巴不得拉拢童不惑研究出此方来,不仅能讨父皇欢心,日后他登基,此方对于国库来讲也是一笔丰厚的价值! “父皇,童不惑既是保家卫国的伤兵,又是献方的义士,儿臣恳请查明此事,严惩恶意伤人者!” 晋王顺势站起来,大声斥责。 他虽不知内情,但也只能选择表态,先与那恶意伤人者划清界限再说! 周乾见状,眉头紧锁,心里对于晋王的立场半信半疑,但有件事他十分确信:“童不惑,你且大胆的说出谁是伤人者,就像晋王所讲那样,无论他背后有何靠山,朕定严惩深究!” “多谢陛下!” 童不惑又磕了一个响头,抬起头来,额头红了一大片。 周乾立即明白,伤人者确实身份不俗。 但接下来童不惑的话,却令他出乎意料。 “弄瞎草民双瞎的伤人者,已服毒自尽了,既然他遭了报应,草民也不打算追究了。” 服毒自尽? 周乾心道:真是便宜这个伤人者了! 但周乾并不打算放过此人,谁叫他刚才把大话都说出去了,如果死了便算完事,那不是说他这个皇帝处事虎头蛇尾了吗? “童不惑你乃是国之栋梁,此等耽误我大兴酒业发展的罪人,就算是服毒自尽,朕也要将它挖出来鞭尸,以儆效尤!” 周乾望着受了委屈,还不肯提及此等罪人姓名的童不惑,心道:真是人善被人欺。 他也没催促惴惴不安的童不惑说出罪人的姓名。 童不惑倒是想说。 可公子说过,除了自我介绍和蒸酒酿酒的事,他多余的话是一个字都不能提,剩下的,只能看江大人了。 正在烧火的江宴猛的咳嗽几声,没想到一切真的竟如宁先生交代童不惑一样,发展到此等地步,他看了一眼还没感到危机的晋王,接过话茬,一本正色道:“陛下,伤了童管事双眼的人,名叫叶昌隆,是一家熏香铺子的少东家,起因是为了抢夺宁家香水秘方。” 此话一出。 周乾气愤不已:叶昌隆这哪里是抢夺香水秘方,分明是抢夺大兴财运! “这叶昌隆倒是一个聪明人,还知道服毒自尽,若他活着,朕绝不会让他死得如此轻松。” 被周乾点名的晋王,被那眼中的杀意吓得浑身汗毛倒竖:这个叶昌隆,不正是被宁无恙逼死的其中一人? 原来如此! 难怪江宴面圣后不先诉冤情,而是先献蒸酒方子,居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江宴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过要替宁无恙求情,或是舌战群臣,辩驳叶柳二人的死与宁无恙的关系。 江宴没有选择解决这个问题。 而是选择了直接从根源上,解决了制造出对宁无恙不利的人。 “江爱卿,这叶昌隆的尸体如今在何处?”周乾既然决定了要鞭尸,自然要人实行,怎可让圣谕落空。 江宴又看了一眼晋王。 这一回,晋王直接低下头避开了江宴的视线,避嫌的意味很明显。 事情都到了这一步,晋王再粗的胳膊也拧不过父皇这条大腿。 叶昌隆,白死了。 柳晴芳,白死了。 不只如此。 只怕叶家全族,也得跟着陪葬。 想到叶家每年孝敬的银子,晋王心在滴血,可看到躺在地上的康王,他只想明哲保身! 江宴见晋王不再言语,这才回话:“陛下可以查看苏刺史的奏折,便知晓其中的来龙去脉。” “苏瑞特意派你们来献方,却没把叶昌隆这个罪人带来,朕倒要瞧瞧,他是何原因……” 周乾看完奏折后半部分的内容,后悔刚才的话说早了。 居然如此?! 竟能如此?! “难怪童不惑你不需要朕处置,原来你家公子早已替你讨回了公道!”周乾怒指着江宴:“大胆江宴,宁无恙刀伤叶昌隆乃是义举,你竟将他捉拿入狱?” “陛下,臣也做不了主,当时黄巡抚和安侯在场,他们的官比臣大,臣只能求助苏大人,可没想到叶昌隆和他的未婚妻以死相逼,叶家人还煽动金陵学子闹事,抬棺堵在了府衙门口,连苏大人无法拂逆民意,不得已之下,臣只能和童管事前来,替宁无恙击鼓鸣冤。” 扑嗵! 晋王听到安侯这俩字,不管有没有错,先跪下磕了一个响头:“儿臣教子无方,让周安受那奸官与奸商蒙蔽,儿臣主张彻查此案,还宁无恙一个公道,还金陵一个太平!” 完了! 彻底完了。 晋王抬起头,看向还稳稳当当坐在板凳上,手里拿着烧火棍,不烧不忙捅灶堂火堆的江宴,仿若置身于梦中。 江宴不费吹灰之力,不仅保下了宁无恙,还成功让父皇怀疑起了周安的立场。 他以前,真是小瞧了这个在金陵府没有任何建树的江宴江知府! “安侯今日宴楼乐,斗酒十千恣欢谑。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 周乾念完这句诗,晋王差点吓得浑身瘫软趴在地上求饶。 父皇听说了?! 父皇何时听说的?! 没有人回答晋王心中的疑惑。 周乾看到晋王心虚的脸庞,暗中叹了口气,他沉吟片刻,作出最终的判定。 第一百二十六章 再升堂 “晋王教子无方,闭门思过,京卫军权交给康王负责,叶昌隆伤人案朕会派信使,五百里加急回复苏瑞,让他督办。” “另外,金陵酿造全力配合童管事尝试未完成的新方,此事……便由新册封的娴郡主督办。” “江宴护送酒方有功,兼任江南道长史,替苏瑞分担一下赋税方面的事务,也好多为江南的商业发展出一份力。” 别看长史只是刺史副手,官居六品还不及知府权力大。 但江宴已是金陵知府,又兼任长史,陛下的意思很明显了。 只要江宴干得好,便能由副转正成为刺史,若有变化,届时也能随苏瑞由江南升迁至京城来。 虽未升官,但却被陛下划为重点考察对象,前途无量。 “臣,绝不辜负陛下期望!” 江宴放下烧火棍,郑重其事地磕头一拜。 抬起头时,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坚定之色。 若只有手持权柄者,方能为他人主持公理道义,他不惧身入这权力的染缸之中。 “陛下圣明!” 文武百官随后跪倒一片奉承起来,表面一片祥和,心中已开始盘算,下了朝后,得亲自去探望一下醉酒的康王,多留条后路才好。 而收到侄女家书的季尚书,眼见他还没来得及说一个字,此事便被江宴摆平,不免自嘲一笑:好计谋!当真是好计谋! 成易之父也是同样的感慨,没想到当年那个不知变通的江宴,今日竟能做出这番布局,利用陛下对酒方的关心,和对童不惑的关怀,环环相扣,根本没提宁无恙逼死人的冤情,直接利用“叶昌隆本来就该死”这一点翻案。 不仅免了死罪,连伤人的牢狱之灾都免了,如此思路,当真是令人佩服。 只有深知江宴脾气禀性的江诚,望着像换了个人似的江宴,心中惊疑不定:江宴背后有何高人指使? 苏瑞吗? 苏瑞可是陛下心腹,有事直接说不就行了吗?何必绕这么大圈子? 如果不是苏瑞……管他是谁呢,反正江宴能够得到陛下重视,江家在朝堂上也会得到重视。 江族长看向被侍卫们搀扶起来的康王,开始寻思着康王的几个孩子有谁到了可以成婚或订婚的年龄。 反正江宴把晋王派得罪透了。 就凭晋王那种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做法,江家不想站队也不行。 好在,陛下把一半京卫军交到康王手里,支持康王也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 …… 农历六月二十四。 金陵城外的稻穗已结满了谷粒,底部的叶子开始泛黄,水珠在清晨的阳光下泛着耀眼的光芒。 一连下了两天的雨,府衙前的两口棺材里血水流了一地,苏瑞特意让人开棺,把尸体转移到仵作的藏尸房。 地牢里也渗了水,阴凉刺骨。 宁无恙担心沈幼初身体受不了,费尽了口舌才让她搬去了府衙后院居住。 和云飞一起吃完简单的早饭,宁无恙把满是书签与笔记的《大兴律令》收了起来。 “公子不看了吗?”云飞记得这书还有一半没看完。 宁无恙笑答:“看,换个地方看。” 根据时间来算,告御状的事应该有结果了。 对于是否会发生意外,宁无恙倒并不担心。 江宴经过去请苏瑞前来金陵的事后,对他的话十分听从,他特意没在苏瑞面前提及见到皇帝该说什么,目的就是为了计划能够顺利实施。 他相信,只要童大哥不该说的一个字不说,江宴哪怕配合得不好,光凭叶昌隆那一刀,便刀掉了每年数十万斤酿酒的粮食这一条。 叶昌隆,死不足惜。 其实早在他动刀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要利用献方,置叶家于死地了,叶昌隆服不服毒都会死。 宁无恙收了书没多久,地牢入口处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 江洋看到来人,顿时精神一振,小声喊道:“宁先生,苏刺史的人来了,应该是过堂问审,没想到陛下回复这么快。” 早结案早蒸酒早赚钱,能不快吗? 宁无恙站起来拍平了衣服上的褶子,将牢里沈小姐特意为他置办的笔墨纸砚揣进包袱里,由云飞背着,亲自打开铜锁跨了出去。 “宁无恙,请。” …… 大堂之上。 苏瑞命人将信差带下去好生休息,再次打开陛下批复的奏折看了一眼后,还是觉得匪夷所思。 怎么会这样一个结果? 江宴如何能促成这样一个结果? 莫非,是宁无恙的手笔? 心中有疑惑需要解开,但此时明显不是过问的时机。 因为,他有更重要的皇命需要履行。 “苏刺史,本侯听闻皇爷爷送来了回复,今日特意推了所有的事务,前来陪审,希望苏刺史不要辜负皇爷爷的希望。”坐在下方的周安,开始施加压力。 与此同时,叶通判咳嗽一声。 堂外聚集的那些学子们,马上叫嚷着“严惩凶手”、“以命抵命”。 但仔细听,还是能够听到在这些声音之中,远远的有“还宁先生清白”、“不能草菅人命”的叫声。 苏瑞对于这种情况也是心知肚明。 收了钱的学子们挤破头往前冲,一腔义愤为宁无恙发声的学子们,则被叶家请来的护院和打手压在后头。 再加上大堂之上,除了宁照磨以外,连宁峰都无法登上前来相助,几乎是一边倒的局面。 苏瑞扫了一眼喝着茶,怡然自得等他宣判的周安,嘴角噙起一抹冷嘲的笑。 这时,手下将宁无恙押了上来。 啪! 苏瑞刚拍下惊堂木,还未开口,站在门口的叶通判,得意洋洋的对着宁无恙叫嚣道:“姓宁的,这十来天你在地牢里吃好喝好,本官不管你,不是不想管你,而是因为你死到临头对你的施舍,这次陛下亲自审理此案,你若再拒不认罪……” 啪啪。 叶通判双手举过耳朵拍了两下,立即有衙役抬着骇人的刑具走了上来。 意思很明显。 若宁无恙不服圣上裁决,拒不认罪,今日叶通判便打算屈打成招,了结此案。 宁卫国见状,拍着椅子站了起来:“叶通判,人不是宁无恙杀的,他为何要认罪?若陛下裁决有误,本官定会继续去告御状,请求陛下三司会审!” “宁照磨好大的面子,一件本该早已确定的案子,叨扰了陛下不说,还要让三司会审,宁照磨是在质疑陛下的决定吗?”叶通判一句话便能将军。 宁卫国若敢承认,那宁家都将以藐视皇权获罪! 宁卫国也不傻,听出这是一个话术陷阱,可他认为,若是陛下当真被奸人蒙蔽,他该上奏陈述事实还是会上奏。 做人,不能不讲道理,更不能不讲良心。 “无恙,你放心,宁家全家支持你讨回公道,不该认的罪你可千万不要认!”宁卫国满是心疼的看着宁无恙。 宁无恙点了点头,听到叶通判不屑的嗤笑出声,朝着刑具所在的方向走去。 他觉得叶通判太着急了。 苏瑞也这么觉得,但他并没有阻止叶通判,而是对着押送宁无恙前来的手下吩咐:“来人,给宁先生赐座。” 第一百二十七章 翻盘了 赐座?! 刚才还争得脸红脖子粗的叶通判和宁卫国,都被苏瑞这句话整懵了。 周安与黄巡抚同样如此。 除了看到奏折批复的苏瑞以外,只有宁无恙宠辱不惊的等椅子抬上来,便一屁股坐在了上面。 苏瑞见其表现,心中明白了大半:看来真正能够逆风翻盘的,正是宁无恙本人。 堂外的那群学子们眼见苏瑞竟敢公开偏袒宁无恙,竟让受审的犯人坐下,不等叶通判示意,他们就振臂齐呼。 “宁无恙凭什么坐下?” “没让他跪着就算是恩赐了,必须让他站着受审!” “站起来!站起来!” 啪啪啪! 苏瑞敲了数下惊堂木,眼看控制不住局面,气不打一处来。 原本这段时日,因为这群学子聚集在府衙外,让他担心发生意外变故,无法办公,便让他心烦意乱。 此时有了陛下的批复撑腰,苏瑞也不打算惯着这群受叶通判指使的学子们。 “来人!将外面喧哗的人拖下去,杖打十大板,若谁再敢干扰本官断案,杖责五十!” 惩罚令一出,站在最前面想着讨好叶家,事后好多拿赏赐的一些学子,吓得像被惊到的王八一样,赶紧把脑袋缩了回去。 并且整齐划一地闭上了嘴,不敢再言语,生怕真的被凶神恶煞的衙役拖下去杖打十大板。 别看只有十大板,但只要衙役肯用力,十大板也将人打废了,更何况后面还有一群与他们不对付的同窗们,今日谁若被打,来日传扬出去,也就没脸见人了。 苏瑞见他的严令之下,终于让这些闹事的学子们有所收敛,深吸了一口气,再次拍下惊堂木。 “陛下说了,让本官彻查伤人案,无论涉案人员官居所位,背后有无靠山,必定要一查到底!”苏瑞特意看向了周安。 周安不解的回望:查宁家与本侯有何干系? 特别是他眼见宁无恙端坐在椅子上,像是比他还要惬意,更是忍不住催促苏瑞:“苏刺史,皇爷爷到底是怎么处置宁无恙,你直接说不行吗?” “安侯,本官正在按照陛下的要求做事,若你对陛下的判断有异议,可回禀陛下。”苏瑞朝着西北方向拱了拱手。 这话十分的耳熟,也十分的难以辩驳。 周安琢磨了一下才意识到,这不是刚才叶通判怼宁卫国时设下的陷阱吗? 该死的苏瑞,他果然是向着宁无恙的! 啪! 苏瑞一记惊堂木,打断了周安想要质疑的话。 紧接着,苏瑞用惊堂木指向了站在刑具前的叶通判:“遵照陛下圣谕,本官现在开始审理当日的伤人案,叶通判,你是被审当事人之一,请站在堂前。” “我是苦主,为什么审我?”叶通判反声质问。 苏瑞根本不理他,又用惊堂木指向坐在椅子上的周安与黄巡抚:“你们两位也是当事人之一,请一并站起来听从本官的命令,配合审理此案。” “什么乱七八糟的!宁无恙伤人致死案,与本侯有何关系?” “刺史大人,下官只是由于亲眼看到宁无恙伤人,在这里当个见证,为何下官还要配合你的查问?” 周安与黄巡抚根本没站。 他们不仅把不服写在了脸上,更是直接宣之于口。 凭什么宁无恙这个犯人坐着听审,他们这些陪同听审的达官贵人要站着配合审案? 苏瑞这是想倒反天罡! “可陛下想让本官查的,并非宁无恙的案子,而是许三水截杀宁照磨,伤及童不惑双眼,致童管事失明,损害大兴酒业发展一案。” 苏瑞把批复完的奏折摆在桌子上,比划着上面盖着的玉玺。 “若谁有质疑,大可以上前来查看。” 看就看! 周安与黄巡抚终于站了起来,飞快地走到桌前,当看到朱笔批复的字迹时,二人如遭当头一棒,眼冒金星。 奏折的批复写得很清楚。 宁家进献蒸酒秘方有功,童不惑更是其中的大功臣,因为此举,可使大兴赋税增加三成左右。 但因叶家意图对宁家行不轨之事,争夺秘方,害得童不惑双眼失明,致使另一个酒方变得不再完善,故让苏瑞彻查此事,坚决不能容许官商勾结,祸害金陵商界发展一事。 后面还写了关于宁无恙的处罚,但那点处罚对比给宁家的好处来看,根本不叫处罚,那是赏赐! 皇爷爷就是要保宁无恙。 皇爷爷就是要查处叶家! 叶家,完了! “宁家进献酒方?”周安目光如炬地看向宁无恙,沉声质问:“什么酒方?” “制作香水的时候,我偶然获得一个利用蒸酒可以得到烈酒的方子,并且十分稳定,有此一方,大家只要肯花钱,都能够品尝到绝世美酒!” “有了此等美酒,金陵产酒的赋税能增加三成以上,其他各地,应该也能。” 事已至此,宁无恙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酒方都献上去了,只等皇帝厘清具体负责哪个环节的官员委派过来,便可以生产烈酒。 反正酿酒销售是受官府管控的,告诉你周安又何妨? 周安满脸不敢置信的表情,心中骇然。 他终于明白宁无恙敢当众划瞎叶昌隆双眼,给那个独眼报仇的原因了! 宁无恙手里捏着这样一个大杀器,恐怕早在暗中等着叶家争夺秘方,对宁家动手,如此一来,便能顺理成章的献方,并趁机报复叶家! 然后再将叶家连根拔起! 具体怎么做的,周安还没想清楚。 但结果摆在了眼前。 宁无恙成功了。 而叶家,已经遭受到了皇爷爷的厌弃与怀疑,他再护着叶家,势必会让皇爷爷疑心是他让叶家抢酒方,想要插手官府统一管理的酒业…… 周安不敢再往深处想,倒退两步离开桌案前,第一次对着苏瑞拱手作揖行了一礼,语气干涩道:“苏大人,请您明鉴,关于叶昌隆伤人案,本侯只是受到柳家邀请,去参加茶话会的。” “是啊苏大人,下官也只是被那许三水蒙蔽,更没想到叶通判当时不管不顾就让下官出兵协助,下官……下官知错,日后再出兵,一定遵照府衙规矩来。”黄巡抚也不傻,知道此时形势逼人,也向苏瑞低了头。 同时。 心里也明白了,自己这趟金陵府是白呆了这么多天。 不仅没能成功帮助叶家扳倒宁家,助晋王夺得“摇钱树”,自己晋升为江南道刺史。 他和叶通判一起让陛下记挂上,这个巡抚能否转正,还要两说! 叶通判看到周安与黄巡抚前倨后恭的表现,尽管没看到奏折批复上写了什么,但关联宁无恙的说法,猜到了一个可能,他面色剧变,当即跪在地上,朝着周安的方向膝行几步。 “小侯爷救救我!” 第一百二十八章 怎么救 “滚!” 周安对着要抱住他大腿的叶通判,抬腿便踢了一脚,把人踹出去两步远。 这还不算完,周安指使着护卫怒喝道:“此人随意攀咬本侯,给本侯打,狠狠地打,往死里打!” 不等衙役阻拦,护卫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弯下腰肘击着叶通判的背部要害处。 直到打得叶通判口吐鲜血,虽没死,但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护卫这才停止殴打,站到了周安的身边。 “苏大人,当日许三水之死,本侯如今仔细回忆起来,他曾指认过是叶昌隆主使他欲夺宁家秘方。” 周安知道当场打人不好交代,干脆自己找了个台阶,假装义愤填膺的说道:“叶昌隆还利用许三水的家人威胁,本侯当时还觉得疑惑不解,此时才想明白,原来叶昌隆是早有预谋,叶通判是配合他们,本侯与黄大人,都成了他们利用的对象。” “唔唔……” 叶通判抬起头来,张开大嘴,吐出一口鲜血的同时,还带了一截鲜红的舌头。 正是护卫借殴打之时,故意让叶通判咬断了舌头,避免再说出对周安不利的话。 苏瑞知道周安行事手段毒辣,但第一次真正见到这样阴毒的手段,还是心中打了个寒颤。 他若追究此事,周安也只会说是护卫一时用力过度,舍一个护卫保全自己,周安绝对不在乎。 “本官过后若将打伤叶通判的护卫拿下,安侯没意见?” “没有,只是本侯的护卫也是气愤于叶通判为求自保胡乱攀咬主人,还请苏大人法外开恩,量刑时留他一条活路。” 本来也不是什么死罪。 苏瑞看向捧着自己的一截舌头,吱吱唔唔涕泗横流的叶通判,也来不得唏嘘此人的遭遇。 叶通判不能开口说话,当时发生何事的解释权,就在于那些至今还关押在地牢里的衙役们身上。 “宁照磨,去把涉案的衙役带上来,本官当堂审问当日,究竟是怎么回事?” “苏大人稍候,我这就去!” 宁卫国喜不自禁,走路带风。 路过宁无恙身边时他还偷偷竖起了大拇指。 侄子,牛! 之前他还担心无恙有性命之危,没想到直接翻盘,能够一举扳倒叶家。 这样一来,他们这段时日搜集关于叶家的那些罪证,很快就能派上用场了。 宁无恙但笑不语,朝着挤在人群里的宁峰还有宁家其他人挥了挥手。 宁知风被宁杨氏抱在怀里站在最前头,看到宁无恙没事人似的模样,不解的问:“娘,你不是说坐牢很苦吗,可我见五哥哥他好像又白了还胖了些,他是不是在里面偷吃好东西了?” “大概他是心宽体胖。”宁杨氏倒是看出宁无恙比进地牢前壮实了一些。 看得出来,这小子在地牢里的日子过得很滋润,饭菜没少吃,功夫也没落下。 母女俩正说话间。 刚才还削尖脑袋往前排站的那些学子们,当看到叶通判被周安的护卫打伤,像一条丧家犬似的趴在地上,全都有了不好的预感。 生怕惹到什么麻烦,犹如退潮般,纷纷向后退去,把大堂外三步内的地方都给腾空了。 后面的人还在打听发生了何事,见到前面的人往后退,后面的也紧跟着朝四周散开。 苏瑞一眼便看到了摆在府衙门前的那两口棺材。 想到陛下对于叶昌隆身后事的安排,他对着手下吩咐:“让仵作把叶昌隆与柳晴芳的尸体抬上堂来。” “大人不可!” 叶老大终于从惊吓中回过魂来,连忙扑到手下面前阻拦,老泪纵横。 “吾儿与儿媳死了多日,尸体都臭了,大人若查证他们是否是服毒自尽,大可召来当时服侍的小厮和婢女询问,不要再惊扰他们的在天之灵了!” 叶老大深知叶通判保不住了。 好在,他当时并未参与那日劫杀宁卫国的事中。 如今他只要确保自己不是诬告宁无恙,便不必承担反坐的罪名。 大哥废了,看安侯的态度,离死也不远了。 他不能再出事,必须留下来护住叶家! 苏瑞望着无比心虚阻拦挪尸上堂的叶老大,讽刺一笑:“叶老爷,你放心,本官知道两人的死是自尽,就算本官查出他们是被人灌得毒,你也有本事推到已经被指认的叶通判身上。” “本官请人把尸体抬上来,只是为了验明叶昌隆已死而已。” “陛下的批复里可是写着的,叶昌隆死有余辜,因罪责深重,死后鞭尸,挫骨扬灰,其妻既然愿意追随,一并处置。” 苏瑞的话犹如一道晴天霹雳落在叶老大的头上。 死后鞭尸,挫骨扬灰。 陛下真是好狠! 宁家献的酒方真有这么大的能量,让陛下对昌隆恨之入骨,死了都不放过吗? 叶老大到底是生意场上的人,没有敏锐的感触到这一举动背后的深意。 好在,现场聚集的学子之中,并不缺乏会做阅读理解的人。 “陛下这哪里是鞭尸死人,完全是给活人看的,让大家明白,对于叶家的所作所为,陛下绝不姑息养奸。” “叶家在金陵官商勾结、为非作歹不是一时两时了,受害的也不光是宁家和童管事。” “大家快把这个消息传出去,谁曾被叶家欺压过,赶紧来击鼓鸣冤,绝对不能放跑了叶家人!” 成易的叫声最为突出。 宁无恙与其对视一眼后,两人都露出开怀的笑容。 而叶老大听着大堂外的议论声,这才明白叶家摊上了大事。 墙倒众人推! 陛下原来不只想处置伤人的昌隆,还想灭了叶家。 更让叶老大恐慌的是,叶家根本禁不住查。 他之所以被称之为“叶老大”,那是因为只有他曾经手上沾过成千上百人的鲜血,为了叶家从一个小富之家,变成如今的金陵三大富商之一,金陵有一半的杀手全是靠他养活的! 他为了扳倒宁家,不惜咽下丧子之苦,早知是这样的结果,他当初就不应该听叶通判的话使用什么官场上的阴谋阳谋。 他应该直接出十万两请杀手取了宁无恙的性命,而不是花一千两做做样子! “小侯爷,你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我们叶家覆灭吗?” 叶老大知道大势已去,看了一眼那些骇人的刑具,想到以前自己让人生不如死的那些手段,他作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如今唯一能够帮他报仇,保留叶家香火的,只有周安。 周安以为叶老大是想向他求救,对于这个不入流的商人,他根本没兴趣理会。 喊他有用吗? 他也救不了叶家。 “小侯爷,方才叶通判做得不对,草民让他向你赔礼道歉。”叶老大发狠的说着,一个箭步冲到叶通判的跟前。 第一百二十九章 保香火 噗嗤! 叶老大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把匕首,捅穿了叶通判的喉咙。 鲜血喷溅到叶老大狰狞的面孔上。 叶老大! “唔……” 叶通判不敢置信的睁着涣散的瞳孔,他到死都无法相信,最后了结他的,竟是自己的亲兄弟。 但当他眼角余光看到抬上来的尸体时,心中却升不起任何愤怒之情,有的只是悲凉。 他亲手杀死了自己的侄子。 侄子的父亲亲手杀死了他。 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早知如此,他当初必定劝侄子,不要为了一个女人去招惹宁无恙! 哐啷。 叶老大将杀人的匕首扔到了周安脚下,满脸冷酷的问:“小侯爷,你可满意了吗?” 周安刚要踢走,站在他旁边的护卫当即弯腰捡起,对着周安细不可察地摇了摇头,并于暗处将两把匕首调包。 周安正迷惑不解,便听当众杀了叶通判,算是替他解决了心腹大患叶老大悲愤大叫:“皇天在上,若老天有眼,我叶老大一人做事一人当,造的孽享的福我自己偿还,还望留我那襁褓中的小儿子一命!” “刺史大人,我儿昌隆是被叶通判毒杀的,我为儿报仇,亲手了结长兄,自知罪孽深重,便随长兄去了!” 叶老大话音刚落,便用力朝着柱子撞了过去。 砰! 血花四溅,撞柱而亡。 叶通判与叶老大两个罪孽深重,勾结在一起的官与商就这么突然的死了。 审案的苏瑞倒是能够理解,他们是想逃避审判,但周安和黄巡抚二人还是被吓了一跳,没料到叶家两兄弟竟如此凶猛,对自己下手这般狠。 根本不像他们印象里那温驯的模样。 而刚被宁照磨押上来涉案衙役们,看到大堂里两滩血泊里,倒着叶通判与叶老大,胆子小的,直接吓得尿湿了裤裆。 而胆子大的,看到这一幕,意识到情况不对,人走茶凉,他们自然也不会为了死人保守什么秘密,当即大喊。 “大人!我们冤枉!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受叶通判指使的!” “叶老大与叶通判相互勾结,他们拿我们的家人威胁我们为他们卖命,不服从,便把妻女卖去青楼为妓,儿孙拉去码头当捞货的水鬼。” “一个是金陵暗中的老大哥,一个是金陵府衙断案的大官,我们只能听从他们的安排。” 根本不等苏瑞盘问。 这些衙役便竹筒倒豆子似的,将这些年来,他们“被逼”为叶家所做的一切恶行说了出来。 苏瑞知道拔出萝卜带出泥。 可当知道叶家不仅官商勾结,还是黑白通吃,深知叶家的这个案子涉及过于繁杂,一时半会儿也审理不清。 衙役们七嘴八舌的声音,将苏瑞思绪淹没。 而为了避嫌,早已站在角落里的周安,他没想到叶通判兄弟二人,在金陵暗地里还有如此大的能量。 叶通判明明投效了父王,居然还敢藏私,活该被杀。 转念想到刚才叶老大古怪的举动,他双眼放光。 护卫这时也掏出那把匕首擦了擦后,低声提醒:“侯爷,叶老大的那把匕首,应当是一个信物。” 信物? 那么叶老大所说的襁褓中的孩子,是打算托孤了。 周安嘴角控制不住的疯狂上扬,压低声音命令护卫去查查信物究竟有何作用,需不需要叶家血亲才能使用。 如果需要,他只能勉强搭救一下那个孩子。 如果不需要……只能说叶老大所托非人。 金陵地下势力的老大哥,想必会有不少见不得光的亡命之徒,可以供他使用。 周安扫了眼安然坐在椅子上的宁无恙,心里明白,论城府他不一定比这个看上去人畜无害的诗仙高深。 若再出手,必须将宁无恙一击毙命! 经此一事黄巡抚必定被查,在风头没避过去之前,给再大的诱饵黄巡抚也不会上钩。 巡抚官兵他是不能再借用了,这种民间的私人力量,正好弥补他人手不足的空缺! 宁无恙感受到周安那具有压迫性的眼神,对于周安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的想法十分理解。 毕竟他这一个局,不只成功扳倒了整个叶家,断掉了叶家对晋王派每年的孝敬。 更重要的是,周安参与了柳家庄伤人一事,在皇帝心中留下了不好的印象,对于皇家子弟来讲,这可是花多少钱都买不来的。 周安视他如洪水猛兽,除之而后快。 他难道不知道,有周安在的一日,他便时刻要提防有一头恶狼出来咬自己一口吗? 送走了叶家,接下来,便是周安了。 只是皇家子弟,可不像寻常官绅一样犯了事抓个现形,便能够逼死他们。 此事还得找个好的契机。 不出手则己,一出手……必定当场取了周安的性命,还不会牵连到他与宁家的头上再行。 啪! 被吵得一个头两个大的苏瑞,决定把叶家这桩牵涉甚广的案子,交给江宴来处置。 “本官如今断的是柳家庄叶昌隆伤人一案,你们从实招来!” 堂下的衙役们,把别的罪状都说了,自然也不差这一条。 当即便将叶昌隆与叶通判合谋,指使他们如何迷惑巡抚官兵,想要置宁卫国于死地的事说了。 苏瑞听出这件事是冲着宁家人去的,童不惑只是受到牵连。 但主谋确实是叶昌隆,经众人供认不讳,当场予以结案。 “叶昌隆伤人案已有定论,来人,将二人尸体带到府衙门前,鞭五百!” “鞭尸完火焚至白灰,寻一条臭水沟扬了!” 这十来日,二人尸体停棺在府衙前。 无论是府衙里办差的还是住在附近的人,早就想过把棺材给埋了。 可谁能想到,最后却是这样让人唏嘘的一个结果。 大家朝着始作俑者叶通判看去。 倒在血泊里的叶通判,身体早已凉透,睁着一双血红的眼睛,似乎死不瞑目。 还没等到有些人可怜叶通判。 大堂外便涌进来一群苦主,状告叶家欺行霸市、强占民宅、奸淫女子、杀人犯法等诸多罪名。 这些罪状比方才衙役说的还要令人气愤。 “这叶家人真是坏透了,怎么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畜生,简直就是一群畜生!” 大堂外,真正的围观者们义愤填膺。 手里拎着菜筐子的,直接抓住里面的瓜果,朝着叶通判和叶老大二人尸体砸了过来。 就连正在被鞭子抽打的叶昌隆,也未能幸免。 眼看群情激愤,苏瑞也没有阻拦,而是将视线定格在了看热闹的宁无恙身上。 “宁无恙,你知法犯法,虽情有可原,但陛下对你也有处罚。” 听到苏瑞的话,宁家众人心都悬了起来。 同样是伤人双眼,叶昌隆被鞭尸不说,连骨灰都给扬了。 陛下会对无恙作何处置? 第一百三十章 杖五十 宁无恙看着板起脸来,故作严肃的苏瑞,站起来从容不迫的说道:“在下有错,当罚则罚,在下对于陛下的处置十分信服。” “你……本官还没说是何处罚,你难道不怕陛下将你发配岭南,终身不回金陵吗?” 那不可能。 宁无恙心道:案子呈到御前,皇帝知道酒方是他先发明出来的,再加上他诗仙的名号。 不是他自吹自擂,在这种情况下,皇帝爱惜人才还来不及,会把他这样有创造财富和文化价值的人,发配到穷乡僻壤的岭南去自生自灭吗? 心里知道是这么一回事,可此时不是张扬的时候。 宁无恙行了一礼,低头忍着笑:“无论大人作何处罚,我接受就是了。” “好!好!有胆识!来人,把宁无恙拖下去打五十大板!”苏瑞看向宁卫国,见对方由于这个结果,惊愕的愣在当场,对于这个效果十分满意:“宁照磨,便由你来行刑。” “我?下官感谢苏大人!” 宁卫国都想当场给苏瑞磕一个,以示感谢。 正常打五十大板,定会伤筋动骨,打到宁无恙下不来床。 可由他来动手,加上他是习武出身的,自然知道如何打的又显示出力道,又不伤到要害。 宁无恙也看出苏瑞对他的爱惜之情,连忙拱手作了一揖:“谢苏大人。” “别谢我,谢江兄还有陛下,若无江兄冒死入京,若无陛下慧眼识人,宁无恙你不死也得扒层皮。” 苏瑞恨铁不成钢的看了一眼脸上带笑,还不知道反思的宁无恙。 “希望你日后做事,三思而后行,不要再像叶昌隆一案似的,一时冲动引来后患无穷。” 好的。 宁无恙轻轻点头。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下次对付周安,他绝对不会亲自动手。 毕竟,别说一介平民想杀了周安,就算是寻常的官宦子弟,敢让周安缺胳膊断腿,也是藐视皇家的大罪,会被顶格惩处。 “无恙,一会儿可能会疼,你忍着点。” 看到宁卫国拎着风火棍走近前,宁无恙收回思绪。 他看着小心翼翼,生怕把他打坏了的宁卫国,扭头对着同样担心的宁峰咧嘴一乐:“你们放心,我从小让爷爷打到大,屁股都结了不知道多少茧子了,扛揍。” “……” 宁卫国握紧了手里的风火棍。 “……” 宁峰握紧了手里的虎头关刀。 父子俩隔空对视一眼,觉得还是不要心疼这个打小便喜欢惹是生非的臭小子,让他吃一堑长一智。 宁卫国拽着宁无恙往行刑的长板凳处走,小声嘀咕着:“无恙,二伯若让你在床上多躺几天,好给大家做做样子,你不会埋怨二伯下手重?” “不会……只是寒山寺买的山地还没来得及种植鲜花,预购的客户们还等着买香水,爷爷还等着拿钱去安置老兵……唉?二叔,那个衙役给了你什么东西,别往我裤子里头塞啊。” “嘘,好东西,别嫌弃。” 五十棍,不过半炷香便打完了。 为了尊重这个惩罚,宁无恙特意在长板凳上趴了好一阵。 他看到宁卫国抹着眼泪向苏瑞禀报,而苏瑞嘴角抽搐的模样,干脆又趴了一刻钟,还干嚎了几声,争取让苏瑞不要那么尴尬。 嚎得正起劲,一阵香风扑鼻而来。 “宁公子,你终于脱罪了!” 是沈幼初。 但当沈幼初站在大堂门槛处,看到他趴在板凳上直“唉哟”,裤子上还满是鲜血,她美目骤然缩紧,满脸怒气的看向苏瑞。 “苏刺史,连陛下都放过了宁公子,你为何要对他用如此酷刑?!” 苏瑞听到这番指责,气得用手直拍额头,四处摸索着哪里有风火棍,他再来几棍试试手。 宁无恙见状,连忙一个骨碌翻身站了起来。 “沈小姐,我没事。” “你屁股都流血了,怎么可能会没事?”沈幼初泪眼婆娑的看着他,抽泣道:“都怪我不好,我想着万一你的计划行不通,我就用叶家的把柄来换他们撤这了个案子,结果等我听到皇帝回信再赶过来都晚了。” 呃……这话说得好像来迟一步没见到活人似的。 宁无恙眼见沈幼初的哭声,引来了不少人侧目,不少青年学子将手里的瓜果捏得梆硬,下一秒可能会落在他的头上,急忙拉着她的袖子往外走。 熟门熟路的走到通往地牢的一个偏院,有梅香与菊香守着月亮门不让人进来,他才松开袖子,转手撩起裤摆。 “呀!” 沈幼初惊叫一声,引来梅香与菊香的警觉注视。 暗中守护的周静娴也闪身而出,直勾勾地盯着宁无恙那双造作的手,手里的刀快要按捺不住了。 都说饭饱思淫欲,谁能想到宁先生刚摆脱牢狱之灾,便开始想那些有的没有,欺负幼初。 周静娴只等宁无恙再进一步动作,便再将人抓走投入大牢,关他一年半载长长记性。 “怎么全都这么敌视我?”宁无恙面对着这些吃人的眼神,忽然反省过来,连忙澄清:“我可不是登徒子,我是在掏东西。” 话落,他将垫在屁股下面的一个因沾了鸡血,湿透了的棉布包取了出来。 沈幼初被呛得差点背过气去,捂着鼻子看到棉布包取出来,衣摆处的鲜血便不再往外渗时,她这才明白。 “宁公子,你作弊?” “什么作弊,这叫……合理规避伤害,毕竟陛下也没准备真拿我怎样,苏大人还让我二伯亲自行刑,我要是被打伤打残,多丢他们的脸。” 沈幼初这才知道,自己误会了苏瑞,顿时面红耳赤,决定找个机会再向苏瑞道歉。 宁无恙光看她此时的表情,便知道她在想什么,伸手把她因为跑得太急而凌乱的刘海,整理好,别到耳后。 沈幼初望着如此温柔小心举动的宁无恙,脸上的红晕蔓延到了脖子根,眼睛随着宁无恙的指尖转动,整颗心像飘了起来似的,没着没落的。 “好了。” 宁无恙理好了凌乱的刘海,低头看到沈幼初灿若繁星的眼眸,又伸手轻轻捏了捏她滚烫的脸颊。 “笑一笑,我这不都出狱没事了嘛,这些日子劳你费心照顾我,出去后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不知沈小姐有空吗?” “有!” 沈幼初不假思索的回答。 别说她只是一个混吃等死的闲人。 就算她真的没空,为了宁公子她也会推掉一切事情。 只不过…… “宁公子,你等会儿在回宁府庆祝你出狱前,能不能先跟我一起去看看谨儿?” 去看季谨? 宁无恙这才发现,自从他入狱至今,还没见过季谨一面。 但在大家的口中他却听说,季谨一直在为他的事情奔波不停。 今日大堂外那些学子们聚集在一起,想要替他陈情说话,除了成易和秦风澜的推动之外,应当也有季谨的功劳。 “好,我和你一起去……” 宁无恙刚想问季谨出了何事。 一阵嘹亮且尖锐的声音从府衙大门方向传来。 “圣旨到!” 第一百三十一章 大封赏 “刚打完我就下圣旨?” 宁无恙心道:一个巴掌一个甜枣的意思不要太明显。 他朝着周静娴看去,后者茫然的眨了眨眼:她也不清楚皇爷爷还有圣旨传来的事。 别说圣旨了,她若早知道皇爷爷批复苏瑞的奏折里,对宁先生没有任何不利,她也不会来凑这个热闹。 有这个工夫,多去接一单杀手生意,铲除恶贯满盈之人还能赚钱花,不好吗? 宁无恙见对方根本没理解自己的意思,只得挑破:“静娴郡主你还愣着干嘛,去接旨啊。” “我为何要去?”周静娴不明所以然的问道。 知道她是真的没有政治头脑,宁无恙只能掰碎了给她讲清楚。 “蒸馏酒这么重要的事,皇帝当然不会让旁人掌握其中的诀窍,必定会选取信得过的人来监制,全金陵皇家子弟只有你和周安在,周安与宁家有过结,还被疑心与叶家相勾结,你说一选一,皇帝会选谁来负责此事?” 听到这里,周静娴得知即将受到皇爷爷的重用,脸上绽放出欣喜的笑颜。 继而想到这只是宁无恙的猜测,笑容又如昙花一现般消失。 不等宁无恙动身,快速朝着府衙大堂方向冲了过去。 沈幼初看到周静娴急切的表现,仔细琢磨着宁无恙的话后,发现了一个秘密:“宁公子,你想让静娴帮你牵线搭桥,投靠康王吗?” “何出此言?” “我认识的宁公子,一般做好事要留名的时候,都是意有所图。” 若皇帝真对周静娴委以重任,宁无恙方才的话便是让周静娴记他一个人情。 毕竟献方的若不是宁家,这样的事也落不到周静娴的头上。 宁无恙确实是打的这个主意,但他不是想进入康王的阵营中去,他揉了揉沈幼初那自作聪明的小脑袋瓜:“沈小姐,看破不说破还有朋友做。” “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告诉静娴的,免得她开心得睡不着觉。” 呃……你理解错了我的意思。 宁无恙刚想解释,见宁卫国满脸喜色,匆匆寻了过来,没再解释,连忙迎了上去。 “二伯……” “快跟我去接旨。” 听二伯这话的意思,圣旨里还涉及了宁家。 宁无恙复盘了一下自己交代童不惑的内容。 有点意外。 单凭皇帝只打他五十大板的处罚,倒也是意料之中。 再看二伯脸都笑裂了,圣旨里的内容一定是对宁家有利的。 “沈小姐,你先去外面等我。” “我想跟着一起去。” “去了还得跪下,地上凉,一会儿我告诉你圣旨的内容。” 宁无恙话刚说完,便被脚下如飞的宁卫国给拽走了。 沈幼初纠结了一下后,决定还是听从宁公子的话,先去外面等人。 她也确实不想闲着没事给传旨太监下跪。 “宁公子真是一如既往的体贴人。” 沈幼初摸了摸耳侧的刘海,想起刚才宁公子帮助打理头发的一幕,心脏又没由来得的急跳了几拍,紧忙用小手捂住羞红的双脸。 “呀呀呀……宁公子为什么要帮我打理头发?是嫌我仪容不端吗?” “早知道我先梳洗打扮一番再来见他来了,可是我担心他被叶家人欺负呀。” 梅香看到自家小姐捂着脸蛋,胡思乱想的模样,知道自家小姐这是真的对宁公子动心了,但情窦初开的小姐,好像还没捉摸透宁公子的想法。 她真想说一句“小姐,你这些时日的陪伴管用了,宁公子对你可比以前更上心了”。 可想到以前抄写背诵的诗词,她担心猜错了宁公子的心思,决定少说话多做事,不给小姐乱出主意。 “小姐,要提前去季府知会一声吗?” “不必了,我这是去给谨儿送惊喜的。” …… 大堂里。 传旨太监的到来,让所有人跪倒在地。 周安本来跪在角落里,头一次不想在人前出风头。 但是,传旨太监故意一脸假笑的请他上前听旨,这让周安心里隐隐约约有了不好的预感。 “娴郡主,您也上前来,这三道圣旨中有一道,可是陛下专门为您通传的。” 传旨太监脸上的褶子挤成了菊花。 苏瑞看到周安与周静娴不同的对待,猜到了圣旨的内容。 传旨太监叫来了两个最重要的人之后,看向他人,好奇的询问:“那位诗仙宁无恙呢?” “来了来了。” 宁无恙被宁卫国拉着,一个滑铲跪到了周静娴的身后,疼得他直咧嘴。 抬头看到笑得慈眉善目的传旨太监,他连忙告罪:“方才挨了五十大板,在下去后院上药了,劳公公久候。” “老奴也只等了片刻,不算久候,人来齐了,老奴便宣旨了。” “陛下万岁万万岁!” 宁无恙随着大流,叩拜在地。 他也不习惯动不动就跪,但这事得入乡随俗。 叩拜之后,传旨太监环视一圈,清了清嗓子念唱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宁家进献酒方有功,已故宁府老夫人追封四品诰命——硕人夫人!” 跪在地上的宁峰抬起头来,愕然不已。 封赏诰命夫人,一般是与丈夫实权有关,他如今只是一个七品校官,四品诰命……他只在当年追随陛下征战时,曾任过四品副将。 一念至此,宁峰热泪盈眶:原来陛下还记得他! 传旨太监目光从宁峰身上扫过,落在身穿照磨官服的宁卫国身上:“宁府三位夫人,加封六品敕命恭人,享年俸百两、良田百亩。” 宁无恙在《大兴律令》上看过官职与封赏的划分。 大兴授予官职时,一品至五品官称诰命,六品至九品官称敕命。 对于其夫人们的封赏,也是如此,虽然诰命、敕命夫人有俸禄无实权,但有了这些头衔,参加一些聚会都是座上宾。 最重要的是,大伯二伯官阶都很低级,夫人却越级封赏,这是在传达一个信号。 陛下要提拔宁家! 周静娴颇为遗憾的看了眼宁无恙,暗叹一声:皇爷爷下手这么快,她更别想拉拢宁家加入父王阵营了。 “宁家为大兴献方,朕心甚悦,特赏宁家自行蒸酒之便,用以制作香水,且大兴只此一家,宁家自行蒸酒不得外卖。” 宁无恙听到这一条时,心花怒放。 献方不白献,从今往后,香水就是宁家的专利,谁也别想抢走窃走。 皇帝这一举动,说不定还会掀起民间献方潮来。 “多谢陛下赏赐!” 宁家众人齐刷刷地谢恩。 宁峰更是满含热泪的接过圣旨后,低头抹了抹眼角。 传旨太监道了一声“恭喜宁老将军”后,目光落在周静娴的头上。 “康王之女周静娴,聪慧敏捷、急公好义、堪当大任,即日起,封为三品娴郡主,领芜湖封地,暂代朕主管新酒督造事宜,并督促童管事及宁家,早日研发出节省粮食的酿酒之方,娴郡主宝册宝印,放至新迁的康王府,回京后领取。” 三品,只有官至尚书才能获得的官级,超规格封赏给了周静娴。 比周安这个常规规格的侯爷高出去不知道多少级。 跪在旁边的周安听到这个封赏,嫉妒的眼睛都绿了! 只不过。 这条圣旨一经念出,宁无恙则同情的看了一眼周静娴。 第一百三十二章 娴郡主 皇帝真鸡贼,封赏三品超规格郡主,还给了芜湖这块宝地,但宝册宝印不一并送过来,而是提出了领取的条件。 大饼就在锅里,全看娴郡主手长不长,有没有能力够得到。 可是。 节省粮食的酿造酒方,其实是他现编的。 按照大兴如今的酿酒技术,别人酿不酿得来他不清楚,反正他酿不来。 “娴郡主,接旨。” 传旨太监依旧笑得很慈祥。 但周静娴的心情却十分的苦涩。 她偷偷瞄了一眼宁无恙,四目相对,看到宁无恙眉毛一挑,爱莫能助的表情,她的脸色更苦了。 她知道,宁无恙本来就不打算站在父王这一边,在得到皇爷爷的庇护后,更没道理冒险加入皇储之争。 酿造烈酒的方子,不管有与没有,她拿到的可能性微乎其乎。 而她没有对大兴作出超规格的贡献,待她任务完成,蒸酒顺利生产回京时,晋王派绝对不会让她头顶三品郡主的名号,为父王拉揽人脉,彰显皇爷爷的钟爱。 好难。 周静娴想到自己被捧到高位,转头又要摔下来的下场,她都想现在回京,和皇爷爷商量商量这娴郡主要不换个人当。 可是她知道,欲戴王冠必承其重,更何况也无法抗旨。 “多谢皇爷爷封赏,我一定不辜负皇爷爷所托,努力达成皇爷爷所愿。”周静娴麻利的接了旨,一脸的生无可恋。 刚才在旁边还羡慕的眼睛都绿的周安,察觉到皇爷爷并非真的看重周静娴,而是想利用封赏让周静娴卖命去做事,陷入低谷的心情又飘浮了起来。 也不怪皇爷爷无情。 实在是康王在皇爷爷面前一直都没有什么存在感,更别提周静娴。 除了逢年过节的宫宴能够见到皇爷爷,平时在上书房上课,周静娴都坐在墙根角落里,从来无人关注,皇爷爷那么多皇子皇孙,恐怕连周静娴长什么模样都记不清。 但! 皇爷爷记得他! 他可是皇爷爷最喜欢的皇孙,正因如此,父王才会早早为他请封成为侯爷。 “周安,朕很失望,不论你是一时糊涂还是受人利用,此事绝不可再犯……钦此。安侯,接旨。” 正所谓字越少事越大。 等到传旨太监念完,把圣旨折好放到周安的怀里。 周安依旧沉浸在恐惧之中,没能回过魂来。 皇爷爷很生气! 皇爷爷很失望! 皇爷爷是在警告他,不允许再发生仗势欺人,还被别人逮了个正着的事情,给皇室子弟丢脸! 传旨太监看到周安战战兢兢的模样,提醒道:“安侯,你还没谢恩呢。” “谢皇爷爷……提点,皇孙周安定不会再犯之前的错误。” 周安心道:这一次出手,我绝对不会留下任何把柄。 他斜了一眼已经领旨站起来的周静娴,嘴角勾起一抹阴险的冷笑。 除了宁无恙,还有这位娴郡主,他也绝对不会放任哪一个皇孙,比他在皇爷爷心目中的地位更高! “三道圣旨已传达,苏刺史,伤人罪的后续处置,有劳您了。” 传旨太监故意喘了口粗气,一副宣读完圣旨,好像又加跑了两千里的模样。 宁峰还没领会到其中的深意,倒是宁卫国,连忙差人将传旨太监领下去,塞了银票打点,又安排了最好的客栈。 传旨太监乐呵呵的走了,还不忘记向宁家人卖个好,说回宫复命时,一定会在陛下面前替宁家美言几句。 碰到这种索要润口费的人,宁无恙不奢求对方的美言有用,但求不得罪小人即可。 如今旨也接了,人也走了,宁无恙对着苏瑞问:“刺史大人,我能离开这里了吗?” “走。”苏瑞拍着膝盖上的灰尘,满含深意的说着:“本官可不希望在这里再见到你。” 咱俩想到一处去了。 宁无恙告辞离去。 除了宁卫国还要帮着指派人手,去调查举报叶家证据与涉案犯人,需要留在府衙办差。 剩下的宁家人簇拥着宁无恙往外走。 走到大门口,也不知道何时摆了一盆炭火。 宁杨氏大刺刺的喊道:“无恙,浴火重生,跨过这道槛,以后红红火火。” 宁无恙对于这个说法颇为稀奇,心里吐槽着:要是跨过火盆便能红红火火,炭火一定比寺庙的香火卖得还贵。 他信不信是一回事,但既然大家都想要个好兆头,他大跨步迈了过去。 刚跨过火盆,宁知风从后面冲了出来,手里拿着柚子叶在他的身上胡乱拍打着。 “我给五哥去晦气咯。” 稚嫩的童声边走边笑。 宁无恙站在当场任由三妹打累了,这才一把将人扛在肩头,引起宁知风兴高采烈的吱哇大叫。 跟在身后走出来的周安,看到这一幕,知道方才那五十杖根本没伤到宁无恙的皮肉,屁股上的血都是作假。 想到他来金陵这一个多月,召开聚贤大会,被宁无恙砸了场子。 与叶家合谋夺方,不仅损失了叶家这个钱袋子,害得黄巡抚转正无望。 自己还被皇爷爷下圣旨批评,心里的杀意快要喷涌而出。 “走!去叶府!” 周安决定,这次他一定要好好筹备,势必要一击必中,不给宁无恙留任何生机! 宁无恙与三妹玩闹时,依旧能够感觉到周安那犹如毒蛇般暗暗蛰伏,准备随时咬他一口的杀机。 “无恙,这次我们把安侯得罪狠了,以后你再见到他,记得绕着他走。”宁章氏在旁小声说着:“他到底是天潢贵胄,不像叶家一样,可以硬碰硬。” 知道。 宁无恙放下玩得满头大汗的宁知风,对着宁章氏保证:“我以后一定能不见他,就不见他。” 若是再见。 恐怕只有灵前或是来世了。 宁章氏知道他有分寸,欣慰一笑,招呼着大家回府备宴。 宁无恙想到答应沈幼初的事,看到沈家的马车就停在斜对面,与众人打了声招呼,便朝着马车方向走去。 沈幼初亲自挑起车帘,朝着他招手,示意他走快些。 宁无恙也不敢让她久候,直接跑了起来。 宁知风见状,有些吃醋的拽着宁杨氏的裙摆,“五哥怎么又和那个漂亮姐姐走了?” “……” 大人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只有宁峰抚摸着这些时日未剔的黑白参半的胡须,老怀欣慰的笑了:“看来无恙是放下柳小姐了。” “父亲,大好的日子提那晦气的人做甚?”宁杨氏想到一起被鞭尸的柳晴芳,被打时喷溅的黑汤,心里唏嘘不已。 若柳晴芳当初没有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也不会生出如今这些是非来。 宁峰干笑一声,换了一个喜庆的说法。 第一百三十三章 掉马甲 “也不知道无恙这小子,能否摘下一朵鲜花插在他这堆牛粪上。” 沈小姐有情有义,可就是家世太好了。 宁峰觉得若放在二十年前,他还可能肖想一下,如今……只能靠孙子自己的本领了。 鲜花插在牛粪上? 女眷们顿时觉得空气里,仿佛有一股恶臭味弥漫开来,不约而同的朝着宁知风拿的柚子叶伸出手去。 宁知风则敏浩的避开,用柚子叶轻轻拍打着宁峰的大腿。 “爷爷踩牛粪了吗?我不嫌爷爷臭臭,我要给爷爷去去晦气。” …… 宁无恙刚上车。 屁股上沾的鸡血还没坐热乎,马车穿过拥挤的人群,停在了季府门前。 “季府与府衙只隔了一条街?”宁无恙惊了。 沈幼初反问他:“宁公子不知道吗?” 我闲着没事打听人家季小姐家在哪里干什么? 不过,官宦人家住处离府衙大街近也是常态。 早知道这么近的话,他还不如走路来得快。 尽管只隔了一条街道,季府门前可比府衙门口,聚集着看“鞭尸”热闹的人声鼎沸差远了。 这里闹中取静,十分清静。 刚下马车,门前一匹脖子上套着明黄色缰绳、眼周贴着龙纹黄布的棕色大马,立即引起了宁无恙的注意。 “这是皇宫里的御马,怎么会停在谨儿她家门口?”沈幼初认出它的来历,颇为惊讶。 谁都知道季尚书是皇帝的心腹之臣。 可季谨只是季府的一位千金小姐,虽是金陵第一才女,但能量还没大到,让皇帝亲自指派皇家御马通传信件的地步。 “坏了,不会是谨儿在背后推动那些学子替你陈情说话,惹怒了老皇帝,他来下旨降罪了?” 沈幼初觉得皇帝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但事关好友,再加上事情太过蹊跷,她也忍不住往坏处想。 说完,她便拎起裙摆往大门里面跑。 宁无恙自然也不甘落后。 若季谨因为他的事受到牵连,他不介意亲自去京城和皇帝评评理。 二人刚走到大门口,一个带刀侍卫与徐几道并肩往外走,身后跟着神情复杂的季谨。 “季小姐。” “谨儿!” 宁无恙与沈幼初越过前面两人,一左一右的站在季谨身边,异口同声的问:“你没事?” “我……” 季谨下意识地想看向朝思暮想、但许久未见的宁无恙。 最终还是强硬的别过脸,看向忧心忡忡的沈幼初,侧眉浅笑:“我无事,本来是想与徐先生一同入京,听闻宁公子化险为夷,刚让下人将行李收拾回房,还没来得及派人告诉你。” “唉呀?你还要为了宁公子专门跑一趟京城?” 沈幼初更加惊奇。 季谨当初来金陵的目的,就是为了替季尚书尽孝来的。 万一路上季老夫人遭遇意外,消息传到京城,无人坐守季家老宅,恐怕季尚书只能换个官职,调任故居。 在她眼里,季谨一直是以家族为重,极重大局观的人,居然为了搭救宁公子,如此冒险。 难道说…… 电石火光间,沈幼初终于想明白了好友的心思。 难怪谨儿鞍前马后,对宁公子的事如此上心,原来谨儿不只是喜欢宁公子的诗词,谨儿喜欢的是宁公子这个人! 谨儿像自己一样,担心宁公子发生意外,一次相见成诀别,这才不遗余力也要力保宁公子。 但为何谨儿这么多天,离着府衙这么近的距离,却一次没有去牢里探望宁公子? 对于想要得到什么,就会不遗余力去争取的沈幼初来说,她根本想象不出季谨这么做的原因所在。 倒是宁无恙,见到季谨一直扭着脸不看他,前世勉强算作成功人士后,身边经常有美女环绕的他,自然猜出了女儿家的小心思。 可眼下这么多人在场,他也只能装糊涂,先谢了再说:“季小姐对我的帮助,真是没齿难忘。” “我只是不想大兴失去独一无二的诗仙罢了。” 季谨打着官腔。 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宁无恙和沈幼初两个人都不信。 季谨身后一直一脸幽怨地盯着宁无恙的婢女同样不信。 由于季谨一直不看自己,宁无恙也不好接话,干脆朝着徐几道看去:“徐先生,辛苦你了。” “哈哈,宁小友说笑了,我也如同季小姐一样,只是不想让大兴失去独一无二的诗仙罢了。” 差不多的话,这回宁无恙倒是信了。 他看向站在徐几道身边的带刀侍卫,对方也正打量着他,满眼好奇的问:“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宁诗仙?” “正是。” 宁无恙见了一礼后,对方止不住的夸赞。 “当真是英雄出少年,宁诗仙不光诗词作得好,还发明了奇方,陛下听说了宁诗仙的冤案,方知金陵还有如此人物,宁诗仙日后,一定大有可为。” 宁无恙听出侍卫的话外之音:皇帝在得知冤案的时候才得知我的称号? 那么除了周安被下旨批评以外,看来封锁消息的晋王也会受到皇帝的忌惮。 说不定因此会导致财大势强的晋王因此失去一些助力。 对于他来讲,也算是一件意外之喜。 带刀侍卫见宁无恙受到夸赞,依旧淡定自若,便知道对方对于这种称赞应当是听得多了,换而言之,若非脸皮够厚,那必定是名副其实。 待陛下问及宁无恙如何,他也好回复一番。 “徐大人,莫送了,我这就回去复命,江南道巡抚一职,还请大人费心,督察江南各州府有无官商勾结一事发生。” 带刀侍卫对着徐几道与宁无恙两人抱拳一拜,打马离开。 等到马儿跑远,徐几道悄悄地抬起脚步欲往外走,宁无恙笑着将人拦下。 “恭喜徐大人,贺喜徐大人。” 他早就应该猜到,光凭诗王称号拒绝了老皇帝提出的皇家先生一事,还能够跑到金陵,大张旗鼓选拔人才的徐几道,成分背景绝对不简单。 可没想到,徐几道不仅是皇帝的人,还深受信任。 徐几道尴尬不已,拉着宁无恙的袖子走到门口角落里,苦笑着解释:“老夫也不想当这个巡抚,还不是宁小友你献的酒方,让陛下重视金陵商业发展,特意安排老夫坐上这个位置。” 我去。 宁无恙看到徐几道如此不要脸,把责任推给自己,内心对于这种行为,表示深深的谴责。 皇帝把姓黄的换下去,让徐几道顶上来,这是重视金陵商业发展吗? 这是敲山震虎。 缩小此次伤人案,导致晋康双王之争出现变故的影响。 以防江南道诸位官员胡乱站队,再次出现叶家夺方献给哪位王爷的事。 徐几道成为江南道巡抚的消息一经传出去,那些身不正影子斜的官员们,今晚一定吓得全都睡不着觉了。 连徐几道这个自诩不问世俗,精心钻研诗词一道的诗王,竟是皇帝的耳目。 身边指不定还安插着皇帝其他的耳目呢。 “宁小友,老夫虽成为了巡抚,但老夫还是你的朋友。” 徐几道从清心寡欲的诗王掉马后,到商场老油条的无缝转变,让宁无恙直接无语了。 但看在徐几道不顾皇帝怀疑他的忠心,还要上京替他求情的份上,他还是如了徐几道的愿,接下话茬。 第一百三十四章 谁欢喜 “朋友来了有好酒。” 徐几道见宁无恙没有因为自己隐瞒真正的身份,没有使出全力搭救他而绝交,双眼绽放出异样的光彩,揽过宁无恙的肩膀往门外走。 “哈哈哈!宁小友够敞亮,走,老夫这去宁府蹭几杯酒!” 新上任的徐巡抚跑去宁府给出狱的诗仙接风洗尘。 无论是在文坛还是在官府,从今往后,谁也不敢再置喙逼死叶柳二人一事。 这是以徐几道的名声力挺他。 宁无恙没道理拒绝。 要不是觉得勾肩搭背不像话,把诗王与诗仙的形象变成街溜子。 他说什么也要学着爷爷,拍拍徐几道的肩膀,试一试徐几道的斤两。 走下台阶,宁无恙忽地想到什么,转过身看向季谨。 季谨正一眼不错地盯着他的背影出神,等反应过来想别过脸,已然来不及了,只能抿着唇低下头,一副十分拧巴的模样,看得宁无恙有些闹心。 一脸有话想说却逃避不肯说,他又没法逼着对方开口的感觉,就像便秘一样难受。 季小姐莫非是内耗型人格? 那更难受了。 “季小姐,今日我成功出狱,于宁府设宴款待亲朋好友,你和沈小姐一起来。” 不给季谨拒绝的机会,宁无恙说完就带动着徐几道疾走几步,冲上了沈家马车。 车夫在接受沈幼初的示意后,驾马离开。 徒留没找到机会拒绝的季谨,站在门口,脑中天人交战。 怎么办? 去不去? 她想去的,可又担心去了,什么都不说会扫了大家的兴。 可让她开口说话,她又担心一不留神把心里话说出来。 好烦! 季谨嘴唇都快咬破了,暗恨自己方才没能反应过来,及时找个借口拒绝宁无恙的邀请。 但想到拒绝宁公子,她必定夜不能寐……长痛与短痛之间,久难取舍。 这时,沈幼初突然走到季谨的身后,踮起脚尖蒙住季谨的双眼,故作凶狠的“呀”了一声。 “季小姐,猜猜我是谁?” “幼初,别闹。” “猜错了,你应该叫我沈小姐,哈哈哈,罚你陪我一起去宁府,给我夹菜倒酒。” 沈幼初松开双手,探出头来探了个鬼脸。 “据说宁府的酒可好喝了,一口酒下去什么烦恼都能消掉,你不去试试吗?” “真的?” 季谨手指轻点了一下敷着厚粉的眼袋处,有些意动。 沈幼初伸出右手小指,一本正色道:“拉钩,谁骗你谁是小狗!” “噗嗤……好,拉钩。” 沈幼初见她终于一扫脸上的阴霾,转悲为喜,双眼笑弯的同时,心里却忍不住埋怨自己太心软。 这个时候,她不应该给情敌机会的。 但。 谨儿她不只是情敌,更是自己的好友。 宁公子更不是她的未婚夫。 一切皆有可能之时,她不能如此自私的看着好友为了一个男人憔悴至此。 去宁府。 把宁公子灌醉。 让他做一个选择! 是选谨儿还是选本小姐! …… “啊欠!啊欠!啊欠!” 宁无恙坐在马车上一连打了三个响亮的喷嚏。 好在他反应灵敏捂住嘴,才避免喷了徐几道一脸。 徐几道上下打量着他身上穿的囚服,关心的问:“可是这几日下雨着凉了?” “说不定,地牢里阴森森的,牢门上都开始长黑木耳了。” 宁无恙吸了吸鼻子,察觉到自己说话有鼻音,便知道自己是真的得了伤寒。 为免把病气过给徐几道,他赶紧从衣服上扯下一块还算干净的布条,当作简易口罩蒙住口鼻,在脑后系了个绳带。 徐几道看到他这个稀奇的做法,忍俊不禁:“不知情的,还以为宁小友你刚从地牢里出来,便要去劫道杀人。” “五十大板可把我打疼了,谁爱去谁去,反正我不逞这个能。” 宁无恙的这番回复,让徐几道点头以示赞同。 不过,徐几道很快压低声音,话锋猛地一转:“宁小友近日还是不要落单。” “哦?为何?” “宁小友可知叶昌隆的父亲在金陵的诨号?” 宁无恙对于这个没必要记住的人,还真没太大的印象,但“叶老大”这个称呼,他还算是记住了。 起初他以为是家族排行,经徐几道这么一提醒,他才知别有深意。 “不知,还请徐兄指教。” “叶家兄弟二人能够把持金陵商界与官场,连江宴都不放在眼里,除了叶家欺行霸市生意做得大,据说叶老大还是金陵暗地里的老大哥,养了不下百人的杀手。” 哦! 宁无恙摸了摸有些泛凉的脖颈。 好险。 幸亏宁家是将门之后,虽上头无人还很落魄,但到底算得上官宦人家,叶家没有直接动用杀手。 若叶昌隆与叶通判在柳家庄布局时,借调的并非巡抚官兵,想来个名正言顺,而是直接出动杀手劫了二伯,以性命相逼让宁家交出香水秘方。 他为防撕票,一定毫不犹豫的把秘方交给叶家!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多谢徐兄提醒,我这段时间一定哪里人多去哪里,假如没有这个条件,我也会制造这个条件。” 叶家已是强弩之末。 没有晋王撑腰,为求自保还来不及,敢把事情闹大再添罪名,那是打皇帝的脸,势必会满门抄斩。 说不定九族都得拉到菜市场上去溜一圈。 他最防范的,还是周安。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 还是开开心心的大吃它一顿! “徐兄,你我今日不醉不归。” “宁小友你得了风寒怕是不喝酒。” “没事,我喝茶你喝酒,你醉我不醉,到时候趁着你酒醉,我忽悠你写几副诗帖给我的兄弟姐妹们玩。” “……宁小友,你是我见过的年轻人里面,脸皮最厚的那个。” 说话间。 马车停在了宁府门前。 今日宁府正门处挂了红布,以示喜庆。 得知消息的不少学子们围聚在门外,见到宁无恙平安归来,高呼声不断。 “正义战胜了黑暗!” “宁先生好样的!嗷嗷嗷~~” 耳旁猿声啼不住。 宁无恙听到他们的话,大概明白了秦风澜写的檄文方向为何处。 看到眼中有光、心中有义的学子们,他也难免受到触动,热血沸腾。 “诸位来贺,是我之幸!” “今日宁家自蒸的烈酒,每人二两随便喝!” 二两还叫随便喝? 学子们瞬间不知道该欢呼有传闻中献方的烈酒喝,还是该腹诽宁先生太小气。 二两酒,打发要饭的吗? 金陵乃御酒酿造之处,学子们借酒兴写诗造词的不在少数。 在场平时喝烧酒,谁不是二斤起步? “宁先生,只给二两有一点点少?” “是啊,一碗还能装半斤呢。” 第一百三十五章 谁忧愁 宁无恙望着不服气便敢声张的学子们,佩服地竖起大拇指。 就喜欢你们这种愣头青。 那便借机为皇帝宣传一波烈酒。 “你们一人二两酒,不见得每人都能喝到肚子里,匀匀,我家蒸酒的器具送到京城去了,回头重新打一套,有机会再请大家喝。” 这个理由很好的避开了再添酒量的请求。 不吹不黑。 宁无恙是真的担心一碗六七十度的蒸酒,把这群学子们灌成非倒即吐。 那他今晚的宴席也不必吃了。 招呼着门口的小厮去香水铺子搬酒。 特意留了二十斤从后门送到院子里。 宁无恙先把徐几道送进府里,让爷爷招呼着。 自己站在门口,迎接沈幼初与季谨的到来。 听闻宁家有美酒相庆。 又闻圣旨上将宁家献出的蒸酒方子说得与国有大功,吸引了不少学子前来凑热闹。 除此之外,还有人特意前来。 一个头发胡子乱糟糟在脸上蜷缩着、身体佝偻、断了一条右腿的老者,在一个双眼失明的小女孩的搀扶下,来到宁府门前,对着宁府大门的方向,郑重其事地鞠了一躬。 “小老儿姓杨,今日灭门之仇得到,全靠宁诗仙敢于申冤!” 姓杨? 有眼尖的人认出了来者。 “这不是以前杨氏熏香铺的杨老板吗?” “听说叶家为了得到杨家的熏香秘方,伪装成强盗,半夜杀入杨家,只有杨老板和一个小孙女躲过一劫,但方子还是没保住。” “真是造孽啊。” 换作以前,杨老板听到这番评价,只会觉得这些人与他同病相怜。 世人怜悯他的遭遇,却不知道,若只有怜悯,人人都可能会成为他。 而现在,知道还有人能够对抗他遭遇的不公后,他觉得自己确实是造孽。 当初,为何没有勇气与那叶家同归于尽,而选择了苟活呢? “小老儿想来见识一番那撂倒了恶霸叶家的蒸酒,究竟有多美味,竟能让当今陛下为宁家出头。” “杨老板稍候,我已派人去取蒸酒了。”宁无恙来者不拒,也没有对杨老板有任何的特殊待遇。 因为他知道杨老板不需要。 但蒸酒的斤两有限,大家只能排长队,先到先得。 他望着上千人的长龙,心道:今日一定会有不少显眼包喝完就被抬下去。 本着反正丢人的不是我、我也无所谓的原则,他也没提醒大家悠着点儿。 将沈幼初与季谨迎进府后,嘱咐小厮们多备些凉白开和醒酒茶,摆在大门口。 “宁先生这是瞧不起我们的酒量吗?” “我倒要瞧瞧这二两酒有多烈!” 说话之人,二两酒下肚后。 “林兄……扶、扶我……我好像看到天上的太奶在冲我笑……” 宁府门外,笑闹声一片。 宁府门内,道贺声不断。 宁杨氏与宁章氏封了敕命夫人,自己娘家必须通知一声。 再加上由于香水的原因,最近联系频繁的闺中密友或是不请自来的亲戚,携礼上门,总不能拒之门外。 宁无恙原以为只是一桌家宴。 到最后,摆了三十桌。 又得知徐几道的任命令后,三十桌变成了五十桌。 老管家登记礼账,毛笔都写秃了好几支,却难掩兴奋之色。 来庆贺的都是金陵的达官显贵。 宁府已不知多久没有过这样的人情走动了。 这说明什么? 说明宁府官运亨通,即将飞黄腾达。 “过后得请示二夫人,加盖一间库房放置这些贵重的礼物和礼册,以后还礼的时候用得着。” 这顿惊动全金陵城的接风饭,从中午吃到晚上,半夜还未散去。 潇湘馆的老鸨闻讯,还特意派了一群清倌来弹曲跳舞助兴。 门前不服输的醉酒少年们,跟着呼应。 宁无恙干脆请示了宁章氏和宁峰后,专门把校场的院子腾出来请少年们吃大餐。 分隔开权贵与寻常人,保护了他们安危与颜面的同时,大家四舍五入也算是一起玩乐了,主打的就是一个人多热闹。 琴箫声不绝于耳,谈笑声张扬恣意。 宁无恙吸了吸鼻子,婉拒了一个崇拜他的姑娘红着脸前来献酒,趁着无人注意,来到沈幼初所在的席位。 扑了个空。 “宁公子,你找沈小姐吗?” “季小姐好像喝多了,沈小姐和婢女把她扶去厢房休息了。” 月亮还没升上来就醉了? 他还想着给季谨背几首诗,哄她开心一番呢。 宁无恙心想:沈小姐还是经历得太少,这个时候就应该给季小姐一个畅所欲言的机会,让她说说醉话。 然后明天等她酒醒后,再帮她回忆今晚的趣事,多好的一个磨炼脸皮的机会,被沈小姐给扼杀在了摇篮里。 不行。 这人总是内耗,就像那鲜花离了水,迟早会枯萎。 无关的人内耗耗她的,可季谨为了他的事奔走,是他的朋友,必须搭把手。 宁无恙问了伺候这一桌的婢女,季谨二人去了哪个厢房休息后,等到月亮升空,在人群欢快的吟诗声中,与云飞摸着墙根去了二伯母院子的西厢房。 …… 与此同时。 苏瑞依旧还在府衙里,听着苦主们倾诉叶家的罪行。 一日。 整整一日。 苏瑞午饭时只勉强喝了碗咸菜粥,便接着听苦主陈情。 他是忙得吃不上饭,更是气得咽不下饭。 送走了一家老弱病残,他听到门外衙役说起“宁府今晚管饭”,鼻尖仿佛萦绕那晚品尝过的酒香。 循着香味望去,目光一凝。 一直作陪的宁卫国,正接过一个宁府小厮送来的一个小酒坛,还有一个食盒。 “刺史大人,喝一口解解乏?”宁卫国比划着食盒:“无恙知道我回不去,亲自下厨做了几道小菜。” “宁诗仙还会做菜?本官定要尝尝。” 苏瑞顺着台阶便下。 外面的苦主还在排队,今晚必定要点灯熬到半夜,才能休息。 一口烈酒下去,正好解乏。 本来苏瑞只以为宁卫国是想请他喝酒,说宁无恙亲自下厨只是一个托词,有宁家蒸酒,别说小菜了,干嚼几粒花生米,都能回味无穷。 可当打开食盒,不逊色于酒楼大厨的菜肴摆在面前,苏瑞尝了一口,也顾不得食不言,向宁卫国确认:“这真是宁诗仙做的?” “绝无虚言。” “宁照磨,吃完继续处理案情,抓紧忙完此案登记事务,本官好亲自去宁府拜访。” 刺史大人你是想带嘴去我家吃喝。 宁卫国看破不说破,将苏瑞的杯子添满。 门外。 刚配合府衙,退还了叶家定金的花房老板们,悔恨的眼泪从眼角一直流到嘴角。 悔不该舍弃香水铺子的订单,续签了叶家的订单。 如今鲜花还在生长期,收花的叶家倒台了不说,官府查抄叶家财物,找到票据后,直接把全额定金给他们查抄了。 由于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原则,他们鲜花未供应,官府怀疑叶家转移财产……他们谁能担得起伙同叶家藏钱的嫌疑? 听到消息,自己就连忙把契约和定金送来了。 官府倒是说了,待到核实后,会按照市价损耗补偿他们。 可那些补偿,和叶家这一季买的鲜花相比,完全不值一提。 “老赵,你是咱金陵花房的老大哥,此事你怎么办?兄弟们还是跟着你走一条道。” “是啊赵兄,我们为了多供应叶家买了那么多植株,投进去的钱可比一季收成还要多,如今叶家不要了,你得再想方法帮咱们找下家啊。” 第一百三十六章 三更阁 这些花房老板,许多都是因为当时,身为花卉行业领头羊的赵老板出面当说客,威逼利诱之下,他们在叶家与宁家选择了与前者签订契约。 从而放弃了与宁家合作的可能性。 如今变成这个局面,赵老板若无法处理妥当此事。 其他花房老板联合起来反抗,赵老板不光领头羊地位不保,若被敌对,只怕从此消失在金陵花卉行。 “我……我明日亲自去宁府登门拜访,向宁无恙赔礼道歉,和他好好谈谈。” 赵老板想到当时放出的狠话,脸上一阵烧乎。 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叶氏熏香铺倒下了,别说由于叶氏熏香订单增加,导致他们与之新增的那些花卉没有了着落。 就算是叶氏熏香铺原本使用的鲜花,也需要一个鲜花消耗大户来接收。 放眼整个金陵,有这个能力的,也只有宁家香水铺子。 虽然有求于宁家,但赵老板想到宁家一瓶香水卖五十两的暴利,还是羡慕的直咽口水。 他对着众人阴恻恻一笑,出着馊主意。 “圣旨赐下后,宁家势必会扩大香水生产。” “宁家光靠买的那一百亩山地,根本制不出这么多香水,他就是吓唬我们而已,所以我们必须联合起来,绝对不会降价!” 对于赵老板的这番话,大家深以为然。 他们种植花卉的成本摆在那里,想降也降不了太多。 但涨价的话,宁无恙也不是傻子。 “赵兄,不如我们按供应给叶家的价格卖给宁家?” 此话一出,赵老板一巴掌拍在说话人的脑袋上,板起脸教训起来:“你胡咧咧什么,天气越热,消耗的冰块越多,反季的花越贵,卖冰的是我表哥,我回头告诉他,要是宁无恙去买冰,就把价格抬得高高的,吓住宁无恙。” 对了!还有这么一手! 众人知道赵老板是见钱眼开,可赵老板家种的花卉数量,占全金陵一半,他有定价权。 再加上此事促成,他们也能跟着赚钱,何乐而不为。 “赵兄,此事全靠你了!” “若你真能把我们手里的存货都卖出去,到时候给你一成的报酬。” 大家对着赵老板溜须拍马起来,奉承的话不要钱似的往外说。 “兄弟们这么依赖我,我赵志成一定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赵老板志在必得。 他决定明日先去找表哥暗中定好冰价,再去拿捏宁无恙。 他也没打算加倍涨价,像上次一样闹得双方都下不来台,但至少他得掌握定价权。 宁无恙吃肉,他要喝上肉汤! …… 金陵城北。 周安蒙着脸,和两个护卫走在鱼龙混杂的夜市中,狭窄的街道边上的醉鬼不时伸出手来,试图扯着他金贵的衣袍,讨要几个铜板。 结果,换来其中一个护卫的一顿毒打。 而另一个护卫……他倒是想出手去打人,可他怀里还抱着一个啃手的奶娃娃。 正是叶老大前年新娶的新妇,诞下的刚满半岁的男婴。 据说这个男婴出生时,叶家无论养的鸟还是狗全部叫了起来,叶老大便以为是吉人自有天象,十分疼爱这个孩子,认为后继有人。 所以在知道大难临头,难逃一死之前,为了避免自己受罪选择了自尽,但为了给这个孩子留一条后路,便利用信物,换周安保下此子平安。 护卫把醉鬼打得哭爹喊娘,但集市上人来人往,根本没有人理会。 “眼睛瞎了,敢惊扰我家公子?” 在城北生活的,大多是贫苦的底层人,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也随处可见。 这里人命如草芥,每个人行色匆匆,脸上神情麻木不仁。 不时还有同样蒙着脸,还穿着夜行衣的人经过。 周安用眼角余光扫视着周围,还能够感受到有不下十双眼睛,正盯着他手中紧握的那把匕首。 在手下人调查过后,他才知道,这把匕首,原来是叶老大给一个名为“三更阁”的杀手群体,下达召集令的信物。 三更阁每日会更新杀手任务,出钱即可。 但能够指使半数甚至以上的杀手,强行接受任务,则必须有叶老大的这个信物。 杀手本来是拿钱办事,但许多人是经过许老大培养,自小养成的,这些人的名字,则在男婴的襁褓内层里,用一块丝绢写着。 为了防止叶老大还另有后手安排。 周安不得不浪费了父王派给他的一名死士,潜入苏瑞已让官兵包围得水泄不通的叶府,一命换一命,把男婴盗了出来。 根据调查的信息,周安捂着鼻子,走街串巷。 大概过了一个时辰,当夜市逐渐散去时,他站在了一家酒馆门前。 旁人店铺的门口都挂着两个红灯笼,唯有这一家,是左、中、右三只,略显诡异。 周安让闲着手的护卫在前面打先锋,自己则在后面蹑手蹑脚地跟着。 两人还没进门,一路上没有动静,老实啃手的男婴在他们背后忽然哇哇大哭,一下子吸引了酒馆里所有蒙面人的注意。 面对着那些刀剑般犹如实质的眼神,周安紧张得屏住了呼吸,吓得连忙举起手里的匕首。 “这是叶老大托付我的信物,他有遗愿要说与大家听。” 信物一经展示,许多人的眼神回避后,继续喝酒吃肉,似乎对于这个信物,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周安猜测,这些人一定不是叶老大亲自培养的杀手。 这时。 坐在柜台后面的一个身材消瘦、满脸伤疤的老者走了出来,还未说话,先毕恭毕敬地对着周安拱手作揖,长身一拜。 “上午便听闻老大去世的消息,大家都在寻找这把匕首,没想到老大临终前托付给了这位公子。” 老者看向哇哇大哭的男婴,伸出双手。 护卫看了一眼周安。 周安拦在了老者的面前,皮笑肉不笑的婉拒:“这个孩子认生,再说了,他是叶老大托付给我照看的,我不可能随随便便交给别人。” “不愧是老大相信的人,若公子方才将孩子给了老朽,这信物便失效了,不该知道三更阁的人知道了三更阁,那是只能进不能出,公子,里面请。” 老者这么一说,周安才知道,用死士换来的男婴并不吃亏。 他心有余悸的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里暗恨叶老大故意给他下套。 好你个叶老大。 且看我利用完你的三更阁达成所愿,到时候必定让你断子绝孙! 周安在老者的引领下走进大堂,便能看到通往二楼的楼梯上由低到高,张贴着密密麻麻的杀人通告。 从五十两到五千两不等。 而更多银子的高级杀手任务,根本没提被杀人的名字,只标注了需要对抗的条件,还需要经历三更阁的考验,成功者方能接下那些任务。 若挑战失败,轻则断手断脚,重则当场毙命。 周安看到立的这些规矩,对于三更阁这个暗地里的民间杀手组织,更加有信心了。 他对着领着他往二楼走的老者问道:“掌柜的,三更阁最厉害的杀手是谁,我想结交一下。” 第一百三十七章 母夜叉 “公子不妨直接问,这信物能否命令三更阁最厉害的杀手。” 老者早已是知天命的年纪,又在此迎来送往当掌柜,与那些亡命之徒打交道这么多年,能够留下一条性命来,绝非泛泛之辈。 有些话根本不必过脑子,便知道其用心。 周安打了个哈哈,依旧锲而不舍的追问:“那三更阁最厉害的杀手是谁呢?” 无论哪个领域的手下,周安要用,自然要用最厉害的人才。 挑选杀手,更是不会例外。 一个好的杀手,相当于千军万马之中可取敌将首级的重要存在,他除了想要让对方杀掉宁无恙,更想收为己用。 “夜叉。” 老者倒是没有隐瞒此事。 毕竟这件事一打听,只要是杀手界的人都清楚。 “她不仅是三更阁最厉害的杀手,更是江湖中传闻从无败绩的杀手,只可惜,她不是三更阁豢养的杀手,而且她接的任务,大多是铲除恶霸或是贪官。” 周安觉得这大概便是叶老大,要自己组建三更阁的想法。 至少这样一来,在金陵地界上,谁想登记拿钱买叶家人性命的杀手任务,叶家便能第一时间知道,并把买凶的人解决掉。 可惜啊。 早知道叶家还藏有这么一个大杀器,他当时应该用它来对付宁无恙。 好在,现在也不晚。 “不对……” 走到二楼的老者忽然停下脚步,转过头,目光幽幽地盯着周安。 周安被那双犀利的眼睛盯着,仿佛心思被看穿,不由得打了一个激灵,硬着头皮问:“什么不对?” “夜叉曾失败过一次,还是在金陵。” 想到那次任务,老者的神情有些微妙。 但周安此时,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不无好奇的打听着:“刺杀谁的时候失败了?” 连第一杀手都拿不下的任务,绝对是一块硬骨头。 老者饱含深意的看了一眼周安身后跟着的护卫,怀里的男婴,叹息一声:“宁无恙。” “谁?” 周安不敢相信的脱口而出。 老者见状,确认了他的来意,重复道:“是宁无恙。” “那日,少东家来发布悬赏之时,以一千两买宁无恙的一只手,哪怕一根手指也行,但夜叉撕下悬赏令,三日后,归还了悬赏令。” 由于是一千两的任务,再加上对外公开,夜叉自然没有受到任何的惩罚。 但。 因为她的这个举动,谁也没有再接这个任务。 而后来,少东家更是在柳家庄伤人案事发之前,为避嫌便把这个任务给撤了。 但此事至今仍旧是三更阁的杀手们,饭后闲谈的八卦轶事。 “看来这个夜叉只是徒有虚名,或是对那宁无恙一见钟情,不忍心痛下杀手,我三更阁杀手众多,加起来难道还不敌一个夜叉?” 周安光觉得这个夜叉,极可能是一名女杀手。 并且,长得一定极其丑陋。 难保不是像沈幼初那种肤浅的女人一样,看到宁无恙那张脸便走不动路。 “公子是要发布悬赏令,还是想利用信物发布召集令?” 老者回避了周安方才的点评。 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 夜叉一个人确实不敌三更阁近百杀手,但杀手,可向来不是擅长正面冲突的。 而一旦单打独斗,谁也不是夜叉的对手。 所以,才不会有杀手在得知夜叉失败之后,不敢再接下那一单千两银子,只为伤到宁无恙手指的简单任务。 周安也没纠结夜叉此人。 他对待此人的态度和对待宁无恙一样。 不能为他所用的,不必理会。 “悬赏令与召集令有何区别?” 这才是周安最关心的。 老者比划着楼下落座吃饭喝酒的杀手们:“悬赏令,便是在杀手界发布任务,接下任务的除了三更阁的杀手,还有其他江湖人士都可以参与进来,但颁布了悬赏令,便不能再发布召集令,三更阁不能明着针对哪个人,或哪个群体,这是立阁的规矩。” 杀个人破规矩还挺多。 周安腹诽一句,含笑点头表示知道,示意老者继续往下说。 “召集令,则是依靠信物,暗中召集三更阁自己豢养的杀手,去刺杀某个人或某个家族之类的,目前三更阁共有在籍杀手九十一名,其中三成在外地,若全部召集齐,需要半个月到一个月的时间。” “公子此次要杀的人,如果人手不足没有多大把握,老朽建议你等一等。” 老者从周安对夜叉的评价,便猜到了他想杀的人是谁。 宁无恙。 扳倒了叶家,逼死叶老大与叶通判的罪魁祸首。 刺杀此人,只需要一个召集令,念及叶老大一饭之恩或是培养之恩的杀手们,必定会全部出动。 饶是如此,还是要从长计议,必须选择在宁无恙落单时出手,至少,要避开宁无恙在宁家时的情况。 “我不着急,还望掌柜的去发布召集令,我要替叶老大报仇,替叶家报仇!”周安说得义愤填膺。 好像煞有介事似的。 老者也没戳穿他真正的用意,只是提醒了一声:“召集令也不是随便发的,每人一百两的路费,公子是打欠条去府上拿银子,还是现在付钱?” 什么?有了信物还得掏钱? 每人一百两路费? 六七成的杀手都在金陵,这个价位你们还当什么杀手,改行当强盗直接去抢算了! 周安心里骂着,但想到事成之后,便能加倍讨要回来,强忍着心疼,让护卫掏钱。 “公子……小的身上没带这么多钱。” 周安一个眼神,护卫马上转头就跑。 “公子稍候,小的这就回去拿钱!” 周安平息了一下怒火,想到叶家的银钱全部被官府查抄,自己少了银两来源。 如今连潇湘馆天字号房每日一百两的包间费,付了这笔钱都要掏不出来,刚下去的怒火又腾地一下窜了出来。 都是宁无恙害得他如此窘迫! 想到宁府在大宴宾客,吃喝无度,他心里更是酸得不行。 宁无恙,且让你得意一段时日。 待杀手出动那日,必定亲手斩下你的脑袋去祭酒! …… “谨儿你别哭,我这去叫宁公子来做个选择……” 西厢房。 宁无恙刚走到屋檐下,和守门的菊香招了招手,听到厢房里沈幼初好像在喊自己,还没来得及让菊香禀报,一阵过堂风吹来,他鼻子直痒痒,张嘴便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啊欠!” 屋里刚才还挺热闹的动静,一下归于沉寂。 宁无恙走到门口时,刚才还打开的房门,被梅香“砰”的一声关上,险些撞到他的鼻子,吓了他一个激灵。 我去! 什么情况? “我刚才好像听到沈小姐说叫我来,怎么这么快又把我关到外头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让他选 房内。 沈幼初和季谨钻进被窝里,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许久没听到外面传来宁无恙的动静,沈幼初这才探出头来,压低声音询问站在门口的梅香:“走了没?” 梅香摇摇头。 季谨听不到回答,也探出头来,露出红彤彤的小脸,双眼因为醉意像盛了秋水似的,当看到梅香摇头,她翻身就要下床。 “幼初你方才不是说让宁公子选吗?正好他来了,我今日便问个清楚明白。” 季谨其实没有酩酊大醉,只是微醺罢了。 她借口醉酒是想避开宁公子,可没想到幼初借了厢房要等她醒酒,等宁公子有空了,可以陪她们玩。 又听到幼初说起在地牢那段时日,两人一起玩了一种名为“五子棋”的游戏,幼初一直没有赢过,她的棋艺精妙,一定能杀得宁公子片甲不留。 当时,也不知道是由于第一次听说这种玩法,还是幼初谈论地牢里发生的事情时,脸上的笑容太刺眼,她鬼使神差的说出一句“我喜欢宁公子”。 幼初便要叫宁公子前来做一个了断。 季谨一直担心,她说出自己的心意后,不仅会失去一个好朋友,还会失去接近宁公子的机会。 可当看到幼初只是口头上说得强硬,听到宁公子来了,吓得缩头藏尾时。 她突然觉得,幼初也没有自信,宁公子会选择谁。 季谨没有因此感到开心,相反,她倒是非常的同情自己和幼初。 她知道,幼初可能也没有向宁公了坦露过真正的心意。 既是如此,不如今晚做一个了断! “等等,谨儿你等等,我刚才只是一时口快……” 沈幼初想拉住季谨,可惜她身高不够,体力也不行,只能任由季谨的衣摆从手里溜走。 “梅香!守住门!” 沈幼初慌了,鞋子也不穿,连蹦带跳的扑到季谨的后背上,死死地将人抱住。 “谨儿我错了,我不应该逼你的,这事怪我,你别为难宁公子好不好嘛。” 就在听到宁无恙声音的瞬间。 沈幼初想到,若宁无恙不选择她,或者谁也不选。 那她以后就没办法吃到宁无恙亲手做的菜,也没有谁再教她新奇的游戏,更没有谁能够哄得她心花怒放。 她舍不得! 若宁无恙真的选了她……她同样舍不得谨儿受到这种伤害。 季谨喘着粗气没有说话,看向仅一丈之隔的房门。 可以清楚的看到门外有一道修长的身影,一直在那里站着。 季谨又发现了宁公子一个优点。 别看宁公子平时看上去洒脱不羁,实际上他从来不会逾越,很有边界感。 冷静下来想想,如果宁公子真的喜欢她或者幼初的话,一定早就派人上门提亲了,何必让她们在这里争来争去呢? 恐怕在宁公子的心里,只是拿她们当成像诗社的好友一般对待,还没有什么男女之情。 “幼初……” “嗯嗯,我在,谨儿你千万不要冲动,我明日还想和宁公子一起去寒山寺逮泥鳅呢,刚下了雨,稻田里一定很多泥鳅,逮得多了我让宁公子给我们烧菜吃。” 沈幼初由于慌张,语速飞快,双臂死死的抱在一起,拖着季谨不让她往前一步。 季谨又见她开始无意识的炫耀起与宁公子相处的点滴,深吸一口气,她轻轻拍了拍脸颊,眼中的醉意消散了许多。 她又低头轻轻拍了拍沈幼初的手背,柔声道:“醒酒茶见效了,我刚才在做什么来着?” 你永远无法叫醒一个装醉的人。 也永远不要去揭穿装醉的人做过的事情。 沈幼初立马意会到了季谨是在给彼此搭台阶下,见好就把双臂收了回来,哈哈笑道:“你说宁公子来了,必须请他作首诗来犒劳你这么多天的辛苦。” 说着,沈幼初小跑到门口,打开了房门。 站在门外的宁无恙,有些尴尬的朝着两个打了声招呼问好。 这门又不隔音,里面的争执声,他听了个七七八八,大概猜到了沈幼初与季谨在说什么。 还在想着,若真让他做个选择的话,他该怎么做? 他与沈幼初比较熟,但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属于友谊深厚,但恋人未满,再加上沈大小姐的身份太过敏感,目前二人差距悬殊,他还真没往共结连理那方面想。 而季谨,更别提了。 他只知道对方喜欢菊花,做人做事有时候太循规蹈矩,是名副其实的金陵第一大才女,当朝季尚书的侄女,倾慕于他。 除此以外,一无所知。 “宁公子,你别总盯着谨儿看。” 沈幼初有些吃醋的拽了一下他的袖口。 宁无恙收回了目光,看向窗外升起的弯月。 “今晚月色正美,如果两位小姐酒醒了的话,不妨去外面赏赏月?” 雨后的夏夜正是凉爽。 沈幼初也想在宁府转转,提前熟悉一下,便欣然答应下来:“谨儿,刚才屋里太闷了,正好去外面吹吹风。” “你们去,我在院子里坐会儿就好。” 季谨觉得她若是去了,只会打扰两个人的雅兴。 若她不去,大概来日还会听到幼初告诉她,今晚与宁公子在一起,有怎样美好的经历。 她,不想和幼初成为敌人,更没有把幼初当成是对手,想要插足于两人相处和谐的氛围中去。 沈幼初扁了扁嘴,还想再劝,宁无恙已转身朝月亮门走去。 “宁公子,你等等我。” 沈幼初看到季谨不想与她一争的态度,心情十分复杂,眼见宁无恙越走越远,只得追了上去。 月亮沿着柳树外围,慢慢往上爬。 季谨坐在石桌前,望着皎洁的月光下,那些黯淡无光的星星,有感而发。 “宁公子就像是月亮一样,而我则像那颗不起眼的小星星。” “季小姐或许不知道,你说的那颗小星星其实比月亮更大更明亮,存在的时间也更久远。” 宁无恙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把季谨直接吓得跳了起来。 她站得太猛,眼前直冒金星,身体不受控制的朝宁无恙怀里倒去。 缩到角落里故意没提醒的婢女,看到自家小姐居然会投怀送抱,一副看到太阳从西边升起来的表情。 婢女刚才见小姐不和沈小姐宁公子他们一起走,还以为小姐是放弃了宁公子。 此时一看,小姐这是伺机而动,也太大胆了! 季谨也没想到自己会倒在宁无恙的怀里,两人身体靠在一起,她耳边满是对方有力的心跳声,酒的后劲好像又上来了,让她有些头昏脑胀的,快要神智不清。 “宁公子。” 她脱口而出,问道:“你喜欢星星吗?” 第一百三十九章 干正事 “喜欢。” 宁无恙不假思索的回答,让季谨呼吸一窒,心跳加速。 就在她感觉幸福的快要晕过去的时候。 宁无恙后退一步拉开两人的距离,伸手托扶着季谨的手臂,关切的询问:“站得稳吗?” “嗯……” “陪我走走。” 宁无恙怎能不知道刚才季谨问的“星星”代指的是什么。 他对季谨还未生出男女之情,但他在某种意义上,确实喜欢季谨。 一个知书达理,又能为他两肋插刀的大美女,哪个男人不喜欢? 他没必要装大尾巴狼,搞欲迎还拒那一套。 说是走走,其实不过是在院子里遛弯。 季谨跟在宁无恙的身后,脸上红云一直未曾消退,耳边满是“喜欢”那两个字。 开始时。 季谨因为这句“喜欢”而心花怒放,觉得周身都被幸福所包围。 但渐渐的,看到负手在前面走着,一直与她保持着一步距离的宁无恙。 季谨变得不那么确定。 等她跟在宁无恙的身后,绕着院子转到第三圈时,脸上的喜色逐渐被忧虑所取代,开始扪心自问。 她是不是听错了? 就在这时,宁无恙停下了脚步,比划着她刚才坐过的地方:“季小姐累了,我们坐下来聊聊?” “嗯?嗯。” 季谨惴惴不安的坐下,思绪还处于怀疑自己之中。 宁无恙给她倒了一杯凉茶,并且亲自塞到她的手里面。 “季小姐,我刚才说喜欢星星不是胡乱应承,另外,我也很喜欢季小姐为人正义,为救助朋友不惜以身犯险的精神。” “我……哪有宁公子说的那么好。” 季谨确实自己没听错,还被夸了一通,下意识的便谦虚起来。 光从这一点,宁无恙便看出了她与沈幼初的不同之处。 换作沈幼初听到他的夸奖,一定是给点阳光便灿烂,给个鸡窝便下蛋,连胖带喘的得瑟一番。 “季小姐,你很好,但是,我对你的喜欢,目前还不是你想象里的那种喜欢。” 突然的急转直下,让季谨脸色刷地一下白了。 站在月亮门外的沈幼初拳头捏得梆硬,险些冲进去胖揍宁无恙一顿。 不是让他劝劝谨儿开心一些,别整日愁云惨淡的嘛。 宁公子怎么还往人伤疤上撒盐呢? 虽说……她刚才听说“喜欢”时确实吓了一跳,听到解释后又松了口气,但这和她想揍人一顿是两码事! “宁、宁公子,你……你……” 季谨组织了半晌语言,还是无法准确的表达出她的意思。 只能看到她紧绷的小脸上,似乎还有些不服气。 泥人还有三分脾气,更何况金陵第一才女季谨。 先前宁无恙说了“喜欢”,复又说不喜欢她的话,无论在谁看来,都有几分戏耍人的意味在其中。 只是,季谨觉得宁无恙不是那种无聊的人,但她又想问清楚不知道该怎么问,这才结巴了起来。 好在,宁无恙今晚便是来开解她的,耐心够足,引导着她往下说:“你想问我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对! 季谨狠狠地点头,暗中十指紧缩,指甲抠着掌心,让自己保持足够的清醒。 她倒要听听,宁公子连她都不喜欢,究竟喜欢哪种女子。 若是幼初便也罢了,若不是……她还有机会! “我喜欢的女子,不论外貌与家世如何,至少她是知道自己生而为人,要做什么、想做什么、能做什么,她可以是一个安于度日的人,但要容得下他人奋进,不耻笑他人努力。” “她也可以是一个想要努力奋进的人,我绝对不会干扰她,如果有需要我也可以帮助她,总体来说,就是,自信、自爱、懂得尊重他人和自己的人。” 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 契合的灵魂难得一遇。 宁无恙要选人生伴侣的话,绝对不会让自己看着堵心。 他的这番话说完,不只季谨沉默了,就连沈幼初听完都自愧不如。 仔细想来。 她总是希望宁公子遇到困难时向她求助,不正是因为有良好的家世,有爹娘给她撑腰,才没把宁公子所做的努力看在眼里。 她看似在陪伴,实际上只是在玩乐罢了。 季谨原本很迷茫、很担心,对于宁无恙婉拒她还不知所措。 可如今知道了努力的方向,她反倒勇敢的追问起来:“宁公子,怎样才能做到你说的这些条件呢?” “找一个自己喜欢做的事,或者给自己列个人生规划?具体的我也说不清楚,总之,与其猜忌别人怎么想的,不如自己去做。” 总而言之。 干正事。 为家庭安居于室是正事。 为梦想努力奋斗是正事。 只要不自怨自艾,别把精力总放在别人身上,多丰富自己的生活,宁无恙觉得,凭着季谨做事认真的风格,很快便会摆脱内耗。 “可是我除了会吟诗作词以外,也别无长处。” 季谨这回倒不再像方才那般谦虚,而是在低头认真的思考着,她到底要干什么,能干什么。 宁无恙趁机便提出了邀约:“明日我去寒山寺,除了去处理花房的事,还要帮成公子他们解决村学的问题,沈小姐也会同行,你要去吗?” “村学?” 季谨在与秦风澜一起写檄文时,听他们提及过这件事。 好像是帮助那些贫穷的孩子,增加读书识字机会的一件善行。 倒合她的胃口。 再加上她如今有了努力的方向,再看宁无恙时,心境也没有以前那般纠结了。 若努力后她还无法达到宁无恙的要求,那便是他们不合适。 再说了。 她也得考察一下,宁公子平时的状态,是不是她喜欢的类型! “我和你们一起去。” 季谨重新打起了精神,整个人变得容光焕发。 仿佛让宁无恙回到了玄武湖畔、桥头初见时,看到她便觉得一眼惊艳的模样。 挺好的。 身边跟着这样一个大美女,多么赏心悦目。 开解季谨的过程中,宁无恙的鼻音更重。 他也不便久留,和季谨告辞后,又和站在月亮门外的沈幼初挥手告别。 沈幼初似乎有话要和他讲,破天荒的欲言又止,最后朝他翻了个白眼跑向季谨。 呃……他依约开解了季小姐,都不夸夸他吗? 宁无恙也没试图去猜测姑娘们的心思,回到自己许久未住的院子里,差人煮了姜汤。 灌了一大碗后,倒头就睡。 半夜里出了一身汗,次日醒来,洗了个澡后,浑身清爽。 “年轻人的身体就是扛造。” 宁无恙打了套拳,又操刀练了一套刀法。 直到力竭时方才停下,准备吃早饭。 简单的早饭刚摆上桌来,一道红色身影闪过,脸上蒙着黑布的周静娴坐到了他的对面,正一脸紧张的环顾着周围。 “娴郡主,你怎么不从大门进?” “我……最近手头紧,没钱送礼。” 呃……这还真是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理由。 宁无恙让人又摆了一套碗筷,等到周静娴风卷残云般放下筷子,他也跟着放下筷子,故作好奇的问:“娴郡主特意大清早的来找我,有何贵干?” 不出意外的话,应当是为圣旨上的酿造烈酒的酒方而来。 他也确实要和周静娴说清楚。 不要在这件事上白费工夫。 “我刚刚接到一个消息,有人想杀你。” 第一百四十章 召集令 专门为了这事来的? 宁无恙倒真有些意外。 “不遭人嫉是庸才,他们一定是嫉妒我的才华。” 宁无恙往嘴里塞了一口肉包子,脑中闪过周安那张阴毒的脸庞。 “是周安?” 对于他的这个猜测,周静娴也没有感觉到有任何的意外。 她也没卖关子,直接从袖子里摸出一张巴掌大的纸。 白纸上印有“三更”的小篆体花纹,写着“召集令”三个字。 宁无恙拿过来一看,顿时笑了:“还是用行书写的,写字的人倒是挺有品味。” “宁先生你关注的重点,永远那么清新脱俗,这张杀手召集令,用你的字来杀你的人倒也是相配。” 大概是和宁无恙接触得久了。 以前不会开玩笑的周静娴,如今竟也能和他说上一句冷笑话。 宁无恙反复查看着这张巴掌大的纸。 三更。 有意思。 “阎王让我三更死,不会留我到五更,起名字的人还挺有才华的。” 宁无恙话锋一转,好奇的打听着:“有多少人能收到这张召集令?” 周静娴伸出左手食指。 宁无恙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感觉背后发毛。 “一万人?!” “……” 周静娴看向宁无恙的眼神里充满了探究,若不是男女授受不亲,眼前的又非要杀的人,她一定要亲自捏一捏对方的脸,看看是不是披了假皮。 向来聪明的宁先生,竟也有如此愚蠢的一面? “不是一万人吗?” 宁无恙见周静娴点头,松了口气。 一千人虽然也很多,但…… “不足一百人。” 周静娴短短五个字,打消了他刚刚生出来的一个恐怖想法,又恶狠狠地咬了一口肉包子。 不足一百人搞得好像他快死了似的。 叶老大这金陵地下老大当得也没有多么威风啊。 “宁先生,你莫小瞧了这一百人,他们虽不像军队一样训练有素,有些甚至还身体有残疾,但他们身经百战还能够活下来,全是杀手中的翘楚,而他们最擅长的,则是以最简单、最有效的方式杀人。” 嗤! 周静娴手里的筷子猛地擦着宁无恙的耳朵滑过。 寸劲掀起一阵轻风,被擦了一下的耳根子,破了皮似的火辣辣的疼。 宁无恙歪过头摸了一下,手指肚上确实有黏糊糊的一滴血。 破了? 利用筷子的巧劲把他耳根子擦破了? 虽然没有隔空打牛那般令人瞠目结舌的效果,但他亲眼见识、亲身体会到了天下武功唯快不破的“快”,不使用致命武器,能有多快后。 宁无恙嘴里的肉包子顿时不香了。 他挥了挥手示意小云飞继续吃饭别管他,也没管稍微晚一会儿治疗就会愈合的耳根子,对着周静娴舔脸一乐:“娴郡主,这世间能使出刚才那一下的杀手有几个?” “应该只有一个,因为这是我从小练到大的绝招。” 周静娴一本正经的解释着。 “小时候王府穷,我也没有趁手的武器,便用筷子来练剑法。” 原来如此! 娴郡主你有点可怜,但我此时还是想放声大笑。 宁无恙提着的心落到实处。 只要没有第二个像周静娴一样的杀手,想拿筷子戳穿他的脑门,这饭,它又香起来了。 “我刚才只是想提醒宁先生,切莫大意,三更阁里的杀手虽不及我,但人多力量大,再加上周安歹计频出,难保不会得手。” “所以娴郡主愿意帮我吗?” “如有需要,你随时联系。” “若是需要反击,让你杀掉周安呢?” 宁无恙趁机问出了这个重要的问题。 这一次。 周静娴站了起来。 临行前还不忘记往怀里揣了两个肉包子走。 “唉……难怪康王赢不了,这种事历来是胜者生、败者死,你不想杀他,他绝对会找机会杀你。” 再等等。 等献方一事后,皇帝对晋王的变化,让晋王加强对康王的反扑手段。 到时候再和周静娴谈如何反杀周安的计划,也来得及。 “杀手可是见不得光的人群,二伯是照磨官,徐先生又当上了巡抚,周安应该不会大张旗鼓的派人来杀我。” 还有等待的时间。 只希望,周静娴不要让他等得太久,否则,这个铲除周安的“大功劳”,他便只能拱手让给别人,而非她了。 吃过早饭后,宁无恙便开始准备前往寒山寺需要的生活用品。 上次去的匆促,不知道要停留多少时日,能将就便将就。 这次当然要准备齐全。 能够享受生活的时候他可不想委屈自己吃苦。 他坚信,只要肯吃苦,总有吃不完的苦,所以在一定的物质基础上,能享受必须享受。 “五哥,你又只陪漂亮姐姐不陪我玩?” 准备的时候,宁知风闻讯赶了过来,两只小手叉着小腰,气呼呼的模样,让他忍不住在她脸上捏了一把。 “五哥出去办正事,正好那里离二伯母的庄子近,如果你想去的话,可以去问大伯母。” “去章家庄逮山鸡吗?我也要去!” 宁知风一阵风似的跑向大伯母住的院子。 不多时。 不仅带回了大伯母和宁知雪,连二伯母和宁知夏还有宁无碍都来了。 宁无恙看到大堂姐和二堂姐手里挎着私人的包袱,再看三哥左手一把长枪,右手一把青龙刀的架势,笑着说:“大家要一起去章家庄?” 宁无碍点点头:“去看看你新置办的山地,还有,娘她们打算去寒山寺上炷香。” 每次去寒山寺回来,宁家必有好事发生的这个规律。 估计会让寒山寺香水都跟着好很多。 宁无恙对于这种信仰并不干涉,正好人多热闹。 他便让人又去马市买了一套马车回来。 收拾了一上午,吃过了午饭,正好路面晒得硬化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便朝着城北方向而去。 马车再次途经那条岔路口。 宁无恙挑起车帘朝着柳家庄的方向望去。 泛着微黄的稻田掩映下,原来人影稀疏的柳家庄,如今连一点儿人气都没有了。 “据说,柳家昨夜去官府厘清了与叶家的瓜葛,连夜收拾细软离开了金陵。” 沈幼初啃着早熟的脆桃,说着菊香早上告诉她的八卦。 “柳家的家宅铺子和田产,应该会等着风头过去,再回来处置,这一带的田地和庄子都在贱卖呢。” 沾上叶家那种被御赐鞭尸的晦气,贱卖也无人敢接手。 宁无恙本着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想法,告诉二伯母这件事,让她找人把这一带的农庄田地买下来。 “无恙,柳家这片田地约有一千五百亩,都是上等的水田,再加上庄子还有后面那些果树鱼塘的话,少说要三万两。” 当家的宁章氏有些为难。 上次无碍转交给她的九万两,在安置了伤兵,又为捞人奔走,再加上昨日宴请,手里还剩下五万两。 “无恙,你不是还要种植花卉?若无鲜花供应,你也不好再让客人预购香水,这只出不进的话,伯母手里的五万两买了地,还怎么给你周转?” 宁章氏其实也想买,给宁家添置这些田地农庄,哪个当家主母看着那盖了红章的房契地契不心动? 可是她得让无恙这孩子学会节约,不能手里有钱全都花光了。 还得攒着钱,回头娶媳妇、择新府呢! 第一百四十一章 君再来 “伯母你不用考虑香水铺子的周转,不出三日,就会有人急着送一大笔钱给我。” 宁无恙想到自己种植反季花卉的手段,还有丢失了叶家这个大主顾的花房老板们。 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为种植花卉投入大量的本钱。 花,有现成的。 钱,有现给的。 宁章氏一副听他讲天方夜谭的错愕表情,张了张嘴,最后哑然失笑。 罢了,让无恙这孩子去折腾。 反正稻谷马上成熟,庄子上有了收益,若无恙有需要,她再添补。 宁章氏不再提这个扫兴的话题,唤来一个小厮,去柳家庄向当地佃户打听一下出售田产与庄园的价格。 准备买下。 马车碾着路面上的一层薄泥,“吱呀”、“吱呀”驶近章家庄。 距离庄子还有五里地时,宁无恙隔着老远,但看到上次成易与木匠发生争执的树荫底下,站着七八个翘首以盼的学子们。 其中还有一个宁无恙觉得眼熟的人,正是当初在玄武湖畔买他诗的富家少爷元宝。 还有在柳府门前曾与他比过诗的王学子。 宁无恙手抵在额头上,眯着眼看向不远处空荡荡没有人气的那处村塾,心道:这回的学子比上次少了大半,估计发生了变故,那些学子坚持不住离开了。 正想着,成易挑开车帘跳下马车。 王学子他们顿时眼前一亮,全部围了上来。 元宝则由小厮打着扇蹲在原地,一脸郁闷的表情,倒让宁无恙颇为好奇。 也不知道这位金陵三大富商之一的公子哥,是来支教的,还是来撒钱的? “成兄,你可算来了!” “成兄你再不来,咱们这村学都要办不起来了。” “自从你走了以后,学生们都不来了。” 众人七嘴八舌的告着状,急吼吼的表现,吓得宁知风直往宁杨氏怀里扑。 宁无恙便让宁家女眷先去章家庄:“麻烦大伯母和二伯母先安排我们的住宿,我们稍后就过去。” “行,距离日落还有一个时辰,别来的太晚了。” 宁章氏叮咛一句,便吩咐车夫赶紧走人。 在她的印象里,学子们都是温文尔雅的,就算是装,也要装矜持。 也不知是谁带坏了金陵学子们的风气,如此敢于表达,说起话来跟吵架一样。 宁章氏心道:若这些学子到了朝堂为官,遇到争执的问题,不知是否会上演一出全武行? 想到这里,她看了一眼外面骑着马引路的宁无碍,决定还是让想要考武举的小儿子专心一些,不喜欢读书先别读了。 先把武功练好了,以后和谁打起架来,才不至于吃亏。 宁章氏走后。 宁无恙和成易、秦风澜以及沈幼初、季谨一行人,从马车里走下来。 刚才还扯着嗓门抱怨的学子们,在看到不只沈幼初来了,连季谨也在沈家马车上时,一个个张着嘴巴鼓着腮帮子,却发不出一个字的模样,像是被人卡了脖子似的,脸色胀得通红。 然后,慌慌张张地朝着季谨见礼。 “不知季小姐也在马车上,方才唐突了。” “各位畅所欲言而已,怎是唐突,正好我对成公子办村学一事,也十分感兴趣,不知可否让我参与其中?” 季谨一改以前在宁无恙面前,不敢说话的形象,走到了宁无恙的身边。 沈幼初被她如此大胆的举动吓了一跳,反应过来,也不甘落后。 两女一左一右仿佛左右护法似的,令刚才还红着脸,担心举止粗鲁引来佳人嫌弃的学子们,瞬间红了眼。 他们看向宁无恙……又默默的收回了视线。 人比人该死,货比货该扔。 换作是旁人,他们一定不服输,可面对诗仙宁无恙,他们怎敢一比? 如今文坛可流传着一句俗语:比诗仙更厉害的,只有诗仙本尊。 一旦知道自己没有抱得佳人归的机会,学子们也不再矜持,再次出声。 “季小姐你不知道,这里的村民有许多是……刁民。” “我们也不想背后说人坏话,可他们根本不守信用。” “成兄为了让那些适龄的孩童入学,答应每日补给一个孩子十文钱,还不收他们笔墨纸砚和书本的费用,你猜怎么着?” 看到学子们义愤填膺的表情,宁无恙心里有了大概。 倒是没有见识过人间疾苦的季谨,不解的追问:“怎么样了?他们上了几日课,知道了知识的重要性,不要补贴,把十里八乡的孩童都送来了?” 此话一出。 宁无恙颇为同情的看了一眼天真无邪的季谨。 季小姐,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而准备告状的王学子等人,听到季谨的话,脸上露出便秘之色,一个个像吞了苍蝇似的那么难受。 无他。 只因他们和成易当初做这个决定的时候,也是畅想着以后,村民们得知了知识的重要性,理解了他们的付出,和办村学的深远意义后,不再让孩子们冒险去挖草药,而是来读书上学。 可现实却给了他们一记响亮的耳光。 “季小姐,你可太高看那些村民了。” 学子们因为羞愧而说不出话来,元宝却不在乎这个。 他是被一个同窗忽悠过来的,让他掏钱帮忙建设村学,说这样可以让他得一个好名声。 钱嘛,元家不在乎。 元家可是实打实的金陵富商,还是祖上承袭了十三代的那种,说是首富绝对不是谦虚,甩了乍富的叶家不止一条街。 可元宝来了才发现不是那么回事。 “那些村民在成易回城之后,每日确实把孩子送来领那十文钱,但学了不到一炷香,就让孩子们找各种拉屎撒尿,或是头疼脑热的借口回家继续去干活。” “不只如此,我昨日捐的那些书本和纸笔,今日早上便在乡镇的集市上见到了有人贱卖它们。” 什么?! 成易听到这番话,只觉得一道晴天霹雳砸在头顶上,身体都摇晃了几下。 好在秦风澜扶了他一把,才不至于滑倒在地。 宁无恙又同情的看了一眼成易。 有时候想做些好事,但用错了方法,就是这种结果。 光受累不讨好,养肥了一群吸血虫不说,指不定还会被他们骂一顿。 这时。 一个三十左右、浑身打着补丁、穿着漏洞草鞋、胡子拉碴、满身酒气的中年男人,拉着一个十来岁小女孩走了过来,看到元宝,双眼放光。 “元公子,我家大女儿还想再要几本书看,听说一些名家的什么字帖还有啥孤本可值钱了,你发发慈悲,给我家大女儿几本?” 男人拽着小女孩的辫子,用力一搡,让小女孩跪在元宝的面前。 “还不赶紧给元公子磕头谢恩,有了这些书,你就能继续进村学读书了,你不是说你喜欢读书想读书吗?你还愣着干什么,快磕头!” 第一百四十二章 自闭了 女孩没有反抗能力,只能跪了下来。 她双手紧张地搓着起球撂了两块补丁的衣角,没有听从父亲的话磕头,而是小声的乞求道:“爹,你能不能别再卖元公子给我的书了换酒喝了,我会好好干活的,求求你了……” “胡说八道,老子何时卖了元公子的书,还不是你弟弟贪玩把它扔进了灶堂里?!” 男人见女孩揭穿了他来讨要书本的真相,气不打一处来,揪起女孩的辫子,将人拉了起来。 就在他举起手要打人时,在场的学子们包括宁无恙都撸起了袖子准备制止。 身为护卫的梅香比他们更快一步,抓住男人的手腕往后用力一拉,怒声道:“你利用你女儿来赚钱,还想打人?” “老子打自己的女儿,你管得着吗?” 男人醉醺醺的吐出一口酒气。 险些把梅香熏倒。 梅香虽平时脑袋不太灵光,但也知道若下狠手,除非打死男人,否则女孩以后还会挨打,说不定还会因为她替女孩出头,女孩被打得更加严重。 “小姐,怎么办?” 梅香解决不了这样的难题,只能向自家小姐求助。 沈幼初平时遇到事情,确实鬼点子很多,但她可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无赖的人。 为了买酒,居然逼迫女儿撒谎向别人讨要东西。 遇到这种人就算是真的一时可怜女孩,把书本给了男人,女孩的下场恐怕只会更可怜。 但不给…… 男人是女孩的父亲,她一个外人难道能够永远盯着男人别打女孩吗? 不能。 就算她想买下女孩,就凭男人这副德行,也只会狮子大开口,把女孩的终身价值榨干才会罢手。 沈幼初能想到的事。 其他人也想到了。 特别是成易,他没想到自己的一时善举,没能帮助那些孩子们,反倒给他们带来了更大的伤害,更加自责。 “宁兄,我错了,村学……我果然办不成。” 成易颓废地垂下头,无精打采。 剩下的学子们也是唉声叹气,知道村学这件事,怕是要到此为止了。 只有男人,听到成易的话以后,不顾梅香还锁着他的手腕,挣扎着大叫:“姓成的,你说让我家孩子上村学,去了每天能领十文钱的补贴,你不能不办下去!” 不只是男人。 坐在树荫下纳凉,一直观察这边动向的那些村民,听到成易说村学办不成了,一个个激动的冲上来指责。 “你们这些文人才子们,和我们这些乡野村妇不一样,你们说话一口吐沫一个钉,哪能说不办就不办?” “当初你们说要建村学,说得那么好,结果这才花了几个钱,你们就要走?” “我们为了让孩子读书连活都不让他们干了,浪费了多少工钱,你们必须得赔偿清楚才能走。” 越是无赖的人,无理取闹起来战斗力越强。 这群人里面不乏都是一些闲着没事,欺邻霸道的中年妇女,个个刁钻。 以极低的标准对待自己的人,特别擅长使用道德绑架他人。 而对自己要求极高的学子们则经常反思自己,所以他们听到这番指责,便陷入了两难的抉择。 放弃办村学,确实不地道。 可不放弃的话,他们总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个冤大头。 学子们看向带头组织此事的成易,却见成易双眼失神的盯着跪在地上的女孩出神,他们感受到成易的心情,也全部像被秋霜拍打过的茄子——蔫了。 学子们谁也没有说话,这无疑更加助长了那些村妇们的嚣张气焰。 “听说你们要办村学后,孩子可高兴了,天天想着来读书。” “你们现在走了,就是对我们的孩子不负责。” “我让我家两个孙子,都从镇上的私塾回来准备上村学了,每天二十文钱呢,你们要走也行,先给十年的钱再说!” 一番虚情假意之下,透露出来的都是算计。 宁无恙望着那些大口喷着吐沫,快将成易他们淹没的村妇们,他早就想象到了,这些人由于认知水平有限,素质有多低下。 但事实是,这些人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恶劣。 不仅没有想过让村学真的办起来,还拿成易他们当冤大头宰,可以说穷得很有道理。 其实这事他不想管的。 可是,当他看到躲在树上,朝这边探头张望,眼中满是期待的目光,有两个五六岁大的赤脚男孩,正拿着树枝在地上歪歪扭扭地写着“狗蛋”、“铁柱”的名字时。 他觉得这种恶劣也并非骨子里带出来的,只是贫穷所迫,让这些村妇目光短浅,且想占便宜罢了。 “村学是你成公子要办的,到底办不办,你说句准话,不办的话现在给我们赔偿,我们去把院墙拆了,回家还能垒鸡窝呢。” “是呀,到底还办不办?” 村妇们催促起来。 有几个闲着没事的街溜子,一听有赔偿,领着自家孩子也开始来凑热闹。 起初来要书本的男人更是扯着嗓子,顺势往地上一躺,大声嚷嚷着“这群公子哥们欺负人啦”,不遗余力地泼着脏水。 目的很明显。 希望在成易他们离开前,能扒一层皮是一层皮。 成易顿时一个头两个大,眼珠子通红的盯着这群不知足、不进取的村民们,心中郁闷不已,真想撂挑子不干了。 可当他的眼角余光扫到那些,夜里偷偷跑到他院子里请教他,还给他带田螺和鸟蛋吃的孩子们,心中不忍,热泪盈眶。 扶着成易的秦风澜,到底还是看不下去了,他松开成易的手,走到宁无恙的面前,拱手作揖,求助道:“宁兄,你有何高见?” 那日在地牢里,成易喝醉时,秦风澜说过,希望宁无恙想个办法处理村学一事时,他便料想到会有这么一日。 可秦风澜没想到的是,结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糟糕。 这哪里是一群需要别人帮忙的贫苦百姓,分明是一群想要吸血的牛蝇! “我哪有什么高见,我只是一个生意人。” 宁无恙的回答,让秦风澜有些失望。 可转念一想,此事这般棘手,任谁接手都是吃不到羊肉惹一身骚。 “宁兄,我知道是我强人所难了,只是这些人若恶意抹黑成兄的名声,只怕于成兄的仕途无利。” 秦风澜叹息一声,却也束手无策。 没办法,只能让成易自食苦果。 相信经此一遭,成易便会明白日后不要总是待人以善,能够有所成长。 “秦兄,我只是说我没有高见,不代表我没办法解决这件事。” 宁无恙的话,让秦风澜看到了新的希望。 但他心中的希望还未萌芽,便听宁无恙继续说道:“我觉得让孩子们上村学没有用,还不如让他们多赚些钱呢。” 什么?! 秦风澜怀疑自己听错了。 一直暗中观察宁无恙的季谨,对于这番言论,也是目瞪口呆。 这是从宁公子嘴里说出来的话吗? “宁公子,你是在说气话吗?” 季谨只能想到这个替宁公子开脱的理由。 第一百四十三章 无用论 谁知,宁无恙直接笑着摆摆手:“不是,我是认真的,之前成兄说过,办村学有困难会向我求助,我也答应了秦兄会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经过我在地牢里这几日的冥思苦想,终于想到了一个好方法。” 听到这话的沈幼初,小脸上满是不解:宁公子在地牢里不是一直在吃喝玩乐吗?原来他不光运筹帷幄,能够决胜叶家于千里之外,还想了这么多事? 季谨见他推翻了自己的理由,嘴角狠狠的抽搐一下。 而秦风澜的眼神已经变得有些不善了。 “宁兄,你的好办法,是想放弃办村学,让孩子们再受到大人们的剥削,多给他们赚钱吗?” 秦风澜没怎么接触过宁无恙,只知道此人文采斐然,不负诗仙之名。 也知道此人的香水生意做得红红火火,一笔订单便能抵许多富贵人家一年的收益。 可他万万没想到,宁无恙身为文人却钻进了那钱眼里。 根本看不见那些孩子们渴望知识的眼神! “是啊。”宁无恙也没反驳,顺着刚才的话往下说:“他们衣不蔽体,连饭都吃不饱,吃顿肉就像是过年一样,你让他们去买笔墨纸砚学写字,像你们一样坐在学堂里花费整日时间来学习,未免强人所难了。” “前几日里,孩子们会因为学到了新奇的知识,觉得稀奇,可长此以往,能够守得住清苦,不顾家里条件去读书的,能有几个?” “就算他们守得住清苦,可他们没有当官的亲友举荐,考中功名后,可能连糊口的本事都没有,到那时候,他们连赖以为生存的地都不会种,他们是否会后悔,和你们一起读这些无用的书呢?”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人人都有书读的环境,不是那么好创造出来的。 说白了,阶级不同,思想有壁垒。 眼前的这些学子,哪怕出身不算富贵,那至少也是家中有田产余粮的人。 根本无法理解这群靠天吃饭、甚至连田地都只能佃来,交了赋税刚够吃喝,一年到头剩不下几个铜板的村民,为何会拉下脸皮来蒙骗那十文钱。 连孩子都知道羞耻的事,他们难道不知道吗? 除去像酒鬼男这种人以外,剩下的大多数人都清楚明白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么做会断送孩子学习的机会,但他们有得选吗? “一本书少则半两,多则数两银子,一摞枯黄的草纸,五张便要一个铜板,而金陵城外的肉包子,则是一个铜板一个。” 宁无恙觉得成易的奖励制度的初衷没有毛病,是为了激发大家前来上村学的动力。 “十个铜板对于你们来讲不算多,但对于普通的农夫来讲,是一个成年男子一日打杂工的收入。” 然而问题的关键在于,只要大人不是真心为了孩子读书,才领这十个铜板,单纯的是想不劳而获。 别说给十个铜板。 给他们十两银子作为鼓励,说不定再过一个月,这十里八乡都能建起一座赌场来! 人性,就是如此贪婪,且没有下限。 “一个孩子从启蒙到考中秀才,普通人家就算节省花用,也要花费百两银子,这一百两可以买两亩水田,再建一幢屋舍,娶一房媳妇,你觉得他们连十枚铜板都想白拿的人,会舍得花这一百两供孩子读书吗?” 宁无恙算完这笔账之后,秦风澜陷入了沉默。 成易恍然大悟,终于明白为何大家都拿他当冤大头了。 而那群村妇见宁无恙的意思,是嫌十个铜板给多了,眼神像是喷火似的怒视着,这个想从她们口袋里抢钱的年轻人。 “小伙子,看你模样好歹也是一个富家子弟,怎么这么斤斤计较?” “白瞎了这张好脸,心肠黑透了,连十个铜板都不肯施舍。” “要是让这种人来教我们的孩子读书,我可不敢送他去上村学,还是去后山挖野菜去。” 面对着这种语言攻击,宁无恙左耳进右耳出。 他的脸皮可比成易这种未经世事的年轻人厚得多,而且比这种更难听的精神攻击他见得多了,一脸无所谓的等她们喷得口干舌燥。 这才对成易等人,诚恳的建议:“别办村学了,让他们野蛮生长,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放下助人情结,以免怀疑世界。” “……” 成易听得懂宁无恙说的那些道理,可他过不去心里那一关。 难道真要让他眼睁睁的看着这些孩子,重复老一辈的悲哀? 他来这里,不正是想引导他们做出改变吗? 倒是秦风澜,颇为理智,听完宁无恙的话后,得到一番感悟:“成兄,此事往小里说只是一处村学,往大里讲,其实是民生,没给他们提供一个读书的环境,就像宁兄所讲,只读几日书,学无所用,又有何用?” 成易心情更加沉重了。 别说这群孩子考取功名,无人举荐出不了头。 哪怕是他,考取了功名出得了头,他如今都迷茫了,他学了那么多东西是干什么用的? 就为了吟几首酸诗,还是为了高官厚禄? 然后眼睁睁的看着这些贫苦的孩子们自生自灭吗? “宁兄,我还不想放弃。” 成易最终还是做出了选择,目光坚毅的看向树荫下的那些孩童。 “就算他们不能上村学,我也可以继续当他们的教书先生,只要他们愿意向我求教,我必为他们受业解惑。” 成易知道自己的决定,在宁兄看来,一定愚不可及,甚至恨铁不成钢,觉得他是软弱可欺。 但他只是不想让自己变得麻木不仁而已。 可能这么做,会因为没办法给村民十枚铜板被辱骂,但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至少、至少让孩子们都会写自己的名字,看得懂一些字,不会因为写契约时不懂上面的内容,被人克扣工钱。” 曾经遇到过这种情况的许多村民,听到成易的话低下了头。 刚才还叫嚷得厉害的几个村妇,想到了初来乍到时,租佃农田被坑得多交粮食,次年还是全村凑了二两银子请了一位先生,请人帮忙与地主交涉才在此站稳了脚跟,也全部闭上了嘴。 宁无恙看到这一幕,不免暗中感慨:果然这世间,还是真诚最能打动人。 正想着,他的袖子被左边站着的沈幼初用力拽了拽,拽得他只能弯下腰把耳朵凑上前去。 “宁公子,你再想想办法帮帮成易,他真的……太可怜了。” 人美心善的沈小姐开了尊口。 宁无恙自然卖她这个面子。 “好,我现在开始想……有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给工钱 “宁公子你这么快就有了?!” 沈幼初惊呼出声。 登时。 成易等人的视线齐刷刷地落在了宁无恙的身上,一脸的不敢置信。 而刚才还低着头的村民还有村妇们,目光如箭的落在宁无恙的身上。 别看成易方才的话说到了他们的心坎上,可是比起孩子们以后吃的亏来,他们更看重眼前的利益。 成易这群纯粹的书生好哄骗,可这个姓宁的,表面看上去长得好欺负,实际上却像是山中最狡猾的老狐狸。 他们全部竖起了耳朵。 若是宁无恙再给成易这群书生出馊主意,他们就使出各自的看家本领,让这小子知道什么叫姜还是老的辣! 季谨发现了这一点,悄悄地挪动着脚步,拦在了村妇与宁无恙之间。 都说好男不和女斗。 别看梅香擒拿住了那个酒鬼,这群村民没有群起而攻之,若是这群妇人对宁公子下黑手,宁公子还手的话,一定会被这群人污蔑品行有亏。 在见识到这些人的不要脸之后,季谨此时很担心宁公子的名声因这些人蒙污。 可她心里同时又期待着,宁公子真的能够力挽狂澜,再给那些孩子们一个可以学习的机会。 宁无恙看到季谨勇敢的挡在他身前时,说不感动是假的。 不过,他还是抓住季谨的袖子,然后又拽住沈幼初的袖子,把二人拉到身后。 “季小姐,你离她们远一些,免得一会儿她们冲过来的时候,再伤到你。” “我不怕!” 季谨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让宁无恙哭笑不得。 他只是出个主意又不是要和这群村妇掐架,不至于不至于。 “那季小姐在这里站着。” 宁无恙看向那些同样视他为洪水猛兽般的村妇们,清了清嗓子,说出了他最初的想法。 是的。 他是故意试探成易能不能坚持下去。 毕竟他也不是什么无情的人,这群孩子又离寒山寺种植花卉的地方这么近。 不说别的,只要跑进他的花园里出了任何事,讹诈他的事情一年到头一定少不了。 既然如此,不如联手办村学的成易,把这群孩子们统一管理起来。 给他们一个机会,同样也能让他获得好处。 “诸位,我还没来得及自我介绍。” 宁无恙停顿一下,看到成易冲他摇头,在劝他别把自己的名声宣扬出去,以免被这群村民利用,他一笑置之,指着寒山寺的方向。 “大家应该听说了,寒山寺那边的山地和下面的荒田有人买了,买家正是我。” 村民们听到这话,脸色变得微妙起来。 气氛一下子也没有刚才那般,暗中对峙似的剑拔弩张。 “这是怎么一回事?”王学子小声与同窗不解的嘀咕着:“我还以为宁先生会说他是金陵诗仙,想着这可真是秀才遇到兵,你说什么他们也听不出其中的意义,但没想到,宁先生说他买了山和地,这些人眼神怎么都变得和善了许多?” 这个问题不只困扰了王学子,其他学子们同样百思不得其解。 只有一直默不作声看大戏的元宝,突然弹跳起来,目光灼灼地盯着宁无恙。 别人不懂,他家可是生意人,他怎么能不懂其中的门道呢。 这些刁民敢得罪成易他们这些看上去非富即贵的人,是因为他们除了想宰冤大头以外,根本没打算和成易他们有过多的接触。 因为压根不是同一个阶层的人,村民们又打从心底里不想让自家孩子上村学,要不是为了在成易口袋里掏钱,他们连笑脸都不会赔一个。 但在附近买了山地和荒田的宁无恙不一样。 山地和荒田都需要找人来打理,为了节省成本,必然要选当地的人。 而种植鲜花这件事,不一定非得需要壮劳力才能胜任,眼前这群闲着没事干的村妇都能去赚工钱。 得罪了宁无恙,相当于堵死了一条财路。 宁无恙看到这些村民脑子还算活泛,继续说道:“我这次来你们村,也不是为了村学的事来的,而是为了种植鲜花和开荒,想找一些人去做事。” 此话一出。 成易等人感觉眼前这些,刚才还差点指着宁无恙鼻子尖骂他黑心的村妇们,一下子换上了笑脸。 那笑容里,居然让他看出了谄媚的意味。 “宁老板你怎么不早说?听说那边山地是姓宁的买了,还和章家庄的主人家是一个府的。” “章家庄果子熟的时候,经常让我们去帮忙摘那些桃啊梨啊的,一天管一顿饭,还给十文工钱呢。” “宁老板你这次来我们村,是想招人去开荒地,还是上山去种花啊?” 村妇们围着宁无恙,开始七嘴八舌的介绍自家有闲人可以去帮忙。 只要管一顿饭,工钱每天有十文钱,她们就肯干。 成易听到这个工钱后,才知道自己被坑得有多惨。 他听村民说,一个孩子每天去山里采药都能挣十文钱,便决定每日补贴一个孩子十文钱。 当时看那些村民不乐意的模样,他还觉得少了。 刚才知道了壮劳力打杂工,一日也可能只有十文钱,他还觉得宁兄可能是故意说少了,是话术。 但此时看到这些村民为了十文钱一日的杂工机会,争先恐后的向宁兄举荐自己时,才知道那不是话术。 那是现实。 也就是说,这些孩子们去山里采药或是挖野菜,每日根本赚不到十文钱。 而按照金陵的粮价肉价来算,他们确实可能一年到头也吃不了几顿肉,更别提浪费银子去买笔墨纸砚,去读书了。 “秦兄,我太隘狭了。” 成易知道自己错了。 但他同样知道,若是这群孩子祖祖辈辈如此下去,还是会过着如果不自小开始干活,便吃不上肉的日子。 周而复始。 “大兴国繁盛了这么多年,我真的没想到,连最富裕的金陵治下,还有这么多穷人。” 成易泪目了。 这话秦风澜没法接。 说浅了没意义,说深了……也没意义。 所以他更加期待,宁无恙到底要怎么解决村学开不下去的这个难题。 “诸位,我知道你们着急赚钱,但你们先别急,此事我有章程,首先开垦山地和荒地的,自然需要壮劳力,具体怎么给工钱,稍后会有管事的告诉你们。” “目前最重要的,是种上花草以后需要摘花的工人,摘花这件事我准备让孩子们去做……” 宁无恙的话还没说完,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妇人急声打断了他。 “为何让孩子去做?你想少给钱是不是?” “非也,而是那些花卉刚栽进土里,根部不能遭受重力,孩子们体重轻,再加上有的植株矮小,孩子们比大人更适合,当然了,大人们也能一起干,一天说不定能赚到二十文左右……反正到时候是按摘多少斤给钱,每人一日能给十文左右的工钱。” 听到这个数字,刚才质疑的老妇人当即闭上了嘴不再插话。 这个小伙子对办村学的事虽然很心黑,但给起钱来是真的大方。 而成易他们一听急眼了。 不是说办村学的事,怎么开始谈论让孩子们去做工赚钱了? 宁兄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第一百四十五章 要识字 “只是呢,由于我是利用鲜花制作香水,而每日需要的鲜花可能有所变动,所以不管是大人还是孩子,摘花入筐和分类称重,两人一组里,必定有一人,需要识字。” 宁无恙见村民们逐渐信服了自己后,这才开始步入主题。 “识字?为什么要识字?” 有人机警的意识到,这个规矩不太对劲。 但宁无恙早就有所准备,不假思索的答道:“采花工需要根据当日分配的各类、斤数去采花,而有些珍贵的花草还需要种植工标记好它的生长天数,用最优质的鲜花才能制作出最优质的香水。” “所以,万一你们看错了字,采错了花,耽误了后面制作香水的工艺,这个损失……一瓶五十两的香水,你们一天二十文钱的工钱,能赔得起吗?” 无论是能言善辩的村民,还是会撒泼打鼓的村民,此时感觉到了,他们惯用的本事,似乎在宁无恙面前,没有任何施展的机会。 因为宁无恙是一个生意人。 他就单纯的谈钱。 并且人家说得也在理。 特别是寒山寺离得这么近,摘花按斤数算,也不耽误家里和地里的活,这可是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他们怎么舍得拱手让人。 “宁老板,除了识字以外,没有别的方法吗?” “对啊,可以请几个管事的来帮我们认字,然后再告诉我们,大不了少点工钱。” “我们不嫌麻烦的,我们手脚也快,浪费的时间我们自己补上就行。” 那可太行了! 宁无恙等的就是这句话。 怎么说的。 这些村民确实有令人厌恶的点,但大多数人都是被大环境所逼迫的,不得不目光短视,为了占据眼前仅有的资源,不惜厚着脸皮去占小便宜。 但与此同时,他们在干活这件事上又是最质朴的存在。 刻进骨子里的“种多少地收多少粮”的想法,让他们很少有人会偷奸耍滑。 再加上他们只能卖苦力,十分珍惜干活做事的机会,所以用起来很称手,也很放心。 “这个……其实我觉得,求人不如求己,与其让管事的挨个告诉你们哪株花叫什么名字、该怎么摘、该摘多少,不如你们直接每天花半个时辰去学习,特别是孩子们,他们聪明,学得快。” 宁无恙循循善诱着。 “别说半个时辰,他们一个时辰不干活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可等他们学会了告诉你们,你们不仅省了一个时辰的时间,我还多省了请几个管事的费用。” “到时候他们之中有学得好的,还能兼任各工序的管事,每个月多得一百文钱,你们仔细算算,是想让我请管事呢,还是你们自己抽时间去学,磨刀不误砍柴工,我是一个有良心的好老板,我听你们的。” 一番话说完。 村民们立马围聚在一起,开始商量着,到底哪种方法更划算。 而成易等人,根本不用仔细琢磨,就算明白了这一笔账。 也明白了宁无恙的真正用意,并非真的单纯想让孩子们去做工,而是想给他们一个学习的机会。 孩子们利用半个时辰到一个时辰,便能让大人们每天多赚几文钱。 与此同时,若有谁学得好,过段时间当上管事,他们又能多得一百文钱。 这些钱可不只是眼前的铜板,还能掌握一门长久的赚钱手艺,别说孩子想学,大人们也想学。 “铁柱你以后每天早上别起来割猪草了,去村学读半个时辰的书再回家,抽空再教教娘识字。” “狗蛋你跟着铁柱一块去,学完了跟娘去宁老板那里干活去,他那里的活轻松,赚得还多,好好学,等过几年你当上管事,说不定干得好了还能去铺子里做事呢。” “宁老板,咱们孩子上学是在村学里读书识字吗?包教包会吗?还用再额外交钱吗?” 像这种类似于培训的工作,在古时多是师傅带徒弟,而徒弟不要钱,甚至还要卖苦力。 村民们倒不担心出力,只是让他们出钱的话,还是得精打细算一番。 “不收钱,但成公子他们是我专门请来教孩子的,他们也不会再补贴你们了,因为他们教的是我让他们教的那些知识,是为了孩子们以后能赚更多钱的知识。” 宁无恙的话,让村民们喜上眉梢。 有情绪激动的直接双手合十,对着宁无恙鞠躬,嘴里念着“活菩萨”。 成易面对着这样的转变,对宁无恙拿捏人心的手段佩服得那叫一个五体投地,看向宁无恙的眼神里,充满了敬佩之情,俨然化身成了一个小迷弟。 宁无恙让这些村民们自发选出两个代表,去统计一下人数。 又提起不远处的柳家庄子也被宁家买下来了,村民们的积极性更高了。 最后。 村民们全部走了。 只剩下酒鬼男人和小女孩还留在当场。 不等宁无恙开口,酒鬼男人当即表态:“宁老板,那些书我不要了,我得马上回家告诉我媳妇这件事,改天让我家五个孩子,全都去你家上工去。” “好。” 宁无恙对于别人的家事不想插手,只要酒鬼男人好好干活,他乐意多一个工人。 毕竟喝不喝酒是他人的事,只要不影响工作他管不着。 打发走了所有的村民。 宁无恙对着成易说道:“教学也要针对性教学,回头我把花房需要辨识的字写下来,你们先照着这些教,再慢慢教些别的,而且这事需要的人手也不多,可以换着人来教。” “秋试在即,我觉得,像你们这群善良又有热血,想真正为民做事的学子们,应该把重点放在秋试上,此时你们的力量是有限的,但等你们拥有了话语权后,有些困难,便能迎刃而解。” 宁无恙没想说教。 但此时还是有感而发,觉得成易他们的这种行为,确实值得表扬与肯定。 原本打蔫的学子们,得到了宁无恙的鼓励,再次挺直了腰背。 重新焕发新生机,并且有了新思路的他们,开始集思广益,有了更多具有建设性的意见。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此时,没有人知道,这次村学的失败与成功,开创了大兴新的教学模式。 因知识下乡的影响深远,让大兴盛世再造新辉煌,更没人知道,因此给他们带来多大的危险与机遇。 …… 寒山寺北,五里处。 赵老板听完手下汇报宁无恙的动向后,开心的与表哥余冰川碰着酒杯。 “这宁无恙可真是一个外行,去了寒山寺不急着寻找挖地窖,准备好冷藏冰块的地方,先去招工,摘花工遍地都是,这冰块可是耽误一天,耽误不少银子。” 余冰川想到宁无恙采用迂回之法,不仅成功保住了村学,还让村民们主动去学,如此一来,还能够为自己日后培养更多忠心能用的人手。 无论是学子们还是村民都会念及宁无恙的好,此事看似谁都获利,但最大的获益者,其实还是提供了赚钱机会的宁无恙! “表弟,你再仔细和我说说这个宁无恙,我总觉得此子做事甚有章法,说不定他早已有了应对之策,才会如此淡定。” 余冰川见宁无恙还有闲心先处理村学一事,总觉得这心里不踏实。 第一百四十六章 立规矩 赵老板却是灌完一口酒后,满不在意的说道:“表哥你高看他了,他是会作诗赋词,因为家里开了医馆,还意外获得了蒸酒的方子,可这冰块都是冬储夏用。” “他去年冬天没准备,今年夏天只能干着急,除非,他能让老天爷将这夏天倒转回冬天,不然他不是来我家买鲜花,就是来你这里买冰,他跑不掉的。” 赵老板的话糙理不糙。 让余冰川心里踏实了一些。 宁无恙再大的本事,也不可能让夏天倒转回冬天。 而冰块也不会凭空变出来。 余冰川这才抿了一口酒,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奸笑道:“表弟,今年夏天比往年热,听说多地出现了旱灾,这冰块的价格我还要再涨一涨,你们的鲜花价格,一并跟着再涨一成?” “一成太少了,涨两成,到时候好和宁无恙去讨价还价,哈哈哈!” 两人相视一笑,满脸贪婪之色。 …… 宁无恙抵达章家庄的第一件事,便是在成易的催促下,把明日做事的规矩写下来。 成易才好对照着上面的内容去教学。 在采摘鲜花之前,需要先把山间的杂草清理出来,再按照日照长短,划分种植区域。 关于这些事情,早在上次来的时候,宁无恙便归总好了。 还有近期特别学习了这些知识的沈幼初在旁边,帮他决定一些细节问题。 半个时辰后,成易看到宁无恙写得三页三尺长、两尺宽的纸上面,除了说明接下来三日应该做什么事,并将它们细化到每个人的工序上以外。 还有许多修饰词时,成易忍不住感叹:“宁兄,你真是天纵奇才。” 太滑头了! 乍一看上去,这只是普通的做事规矩。 但实际上里面的字,有许多看上去是可以?除的,但真正的剔除掉,又会语句不通,难以理解。 为了保证孩子们能看得懂,宁兄还舍弃了他擅长的行书,特意用了方正的楷体字。 秦风澜看完上面的字后,也是止不住的夸赞道:“真没想到宁兄写旁的字体,也是令人眼前一亮。” 当然了。 金牌策划师的手头上若是没有几个备用字体,还怎么在其基础上原创出让金主满意的艺术字? 学子们闻言,全部挤过来观赏。 光看他们热情的模样,成易便知道,这三篇字帖往村学里一摆。 当即便有不少的学子会前来临摹。 到时候说不定,还有会更多的人加入了建设村学中来,把宁无恙在当地施展的这套做法,利用到别处去,从而让更多的贫苦孩子们有书读。 不求考取功名,至少能够断文识字,若真的做成此事,等到十年、二十年过后,说不定大兴所有的人都能识字。 “宁兄,还有件事想请求你的同意。” 成易推开脑袋快埋进纸里的王学子,折叠好宣纸,对着宁无恙拱手一拜。 宁无恙见他如此郑重其事,心道:刚才故意夸我一通,莫非还有难题等着我? 那我可不经夸,一夸我就容易垮。 正想着,成易也不卖关子,直接便问:“我想着,既然村民们对你如此听话,除了这三张纸上的内容以外,我还想将宁兄所作的诗词教给他们,宁兄的许多诗朗朗上口,且识字容易,不知宁兄意下如何?” 宁无恙一听是这个事,自然是乐见其成。 “没问题,只要你们乐意,随便教。” 在他的认知里,诗词本不该高山仰止、不接地气,只在诗社、文坛这种小圈子里流传的产物。 只不过在这个时代,它象征的是文化阶级的壁垒。 普通百姓可不会闲着没事有心情吟诗作词,可以说它是独属于文化人的兴趣爱好。 成易把它传入到乡间,说不定能掀起一股诗词狂潮,也可能催生出乡野派的诗人或词人,让大兴的文化传承变得更加璀璨。 得到他的肯定后,成易等人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宁无恙本来是准备留下他们吃晚饭的。 但成易说有村民约他们晚饭后,在建起的村学里,找块地方建个雨棚,堆起沙子来练字,来不及在这里吃喝。 “我们决定先让大家从沙堆里练字,等他们练得差不多了,再去城里的诗社募捐一些笔墨纸砚来。” “元公子也说全力支持我们,可出了酒鬼父亲那档子事,我们也不好意思开口让他再出钱了。” 宁无恙觉得成易这个想法比以前稳重了许多,也现实了许多。 这是一个好事。 在这群学子们考取功名前,先认识现实,才能决定自己该做什么,而不是随波逐流,最终迷失自我。 挺好的。 “有需要就开口,这几日我都会在庄子上或山地上呆着。” 宁无恙对于这群有理想,舍得付出的学子们致以最大的尊重。 但成易这回却没有应下他的话,反倒是说:“有困难我们先自己想办法,实在不行再来找宁兄,宁兄你先忙,我们走了。” 一群少年郎踩着遍地金光,沿着山间的近路,往村学方向走去。 夕阳余晖映照在他们稚嫩的脸庞上,却让人有种看到大兴未来希望的感触。 宁无恙站在当场,目送他们身影消失在半山腰,整理了一下思绪。 村学的事他能做的,也就到此为止了。 履行完对他人的承诺,接下来便是自己的事业发展。 “五哥,娘喊你们去我们院子里吃饭!” 宁知风一阵风似的跑进院子,身后还跟着宁知夏。 宁知夏对着沈幼初和季谨点头示意后,从袖子里摸出一封信,递给宁无恙。 “二姐?这是给我的?” 宁无恙看了一眼信封上的落款。 章小姐? 他脑中闪过一个清秀姑娘的脸庞。 他与二伯母娘家的章府小姐,只在过年对方上门走亲戚时,与对方擦肩而过见过一次。 章府读书人家规矩多,怎么会私底下给外男写信,还让二姐给他送来? 旁边的沈幼初则是一脸警惕的表情,旁敲侧击地问:“宁二小姐,章小姐为何要给宁公子写信?” “还不是五弟之前给章家送了一个不限购的书签,表姐一家认为香水随便买,送人的时候十分大方,结果,半个月后是外婆的寿宴,表姐许诺了几个小姐妹送她们香水,但香水铺子的香水早卖光了。” 这就尴尬了。 宁无恙上次除了预售的两千瓶以外,只多做了十天限购的分量。 他在地牢里就关了十一日,香水早已断货两日。 但预购还没开始。 章小姐这是来催货的啊。 “五弟,章小姐信上说,她听到风声,说是花房老板们不卖给你鲜花,导致制不出香水来,如今黑市上,一瓶香水价格已经飙升到二百两了。” 宁知夏有些无奈,也有些期待的说道: “她想让我问问你,若是外婆的寿宴前制不出香水来,她便提前去黑市抢买。” 第一百四十七章 真花心 哦,这事啊。 宁无恙把信封推了回去,解释道:“现货卖完没预售,不是因为鲜花的问题,是因为蒸馏器被江大人他们带走了,铺子里只有那一套,如今想再铸造,应该要经过娴郡主的同意才行。” 蒸馏器找个铁匠便能打。 但牵涉到泄露酒方机密的事,他得注意一些。 再加上预售这件事他也不着急……但没想到客人们会这么着急,还担心他制不出香水,居然把价格炒得这么高。 “二姐,你给章小姐回封信,告诉她再等等,反正寿宴之前,她别说要几瓶香水,几百瓶、几千瓶我都能制出来。” 花房的老板们故意把鲜花短缺的消息散播出去。 是想给他施加压力。 新酒一事由周静娴负责,铸造蒸馏器的事她不会卡自己的脖子。 鲜花短缺他也早已有了对策。 宁知夏见他答应了会如期制出香水,暗中松了一口气:这样一来,表姐也不会在他人面前失了面子。 只不过…… “五弟,你真的不拆开信封看一看里面的内容吗?” 宁知夏似乎话里有话。 宁无恙眉锋一挑,刚要回答,眼角余光瞄到沈幼初抠着手指、鼓着腮帮子,大眼睛盯着信封,恨不得不阅即焚的模样,他故意伸出手去。 看到沈幼初眼睛都睁圆了,他又缩了回来。 “反正香水的事解决了,看不看对我来说没差别,二姐,我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快去吃饭。” “二姐姐,我也饿啦,五哥,我们快走,免得耽误二姐姐给大表姐回信。” 宁知风拽着宁无恙的手就跑了出去。 沈幼初和季谨也紧随其后。 只剩下宁知夏最后站在当场,手里拿着那封信,像拿着一个烫手山芋似的,苦笑不已。 “可惜了表姐专门为了对应那句‘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赋的新词。” 转念想到刚才季小姐看向信封那犀利的眼神。 宁知夏觉得五弟没有拆开这封信,也算表姐逃过一劫。 否则。 在金陵第一才女面前卖弄文采,势必会输得一败涂地。 “章府还想让娘亲撮合一下表姐与五弟的婚事,如今看来,亲上加亲,是没有念想了。” 路上。 宁知风拽着宁无恙一路小跑。 直到后面的人没跟上来,她才停下脚步,拽着宁无恙的衣袖,示意他弯下腰。 “什么事这么神神秘秘的?” 宁无恙弯下腰附耳过去。 听完宁知风的话,第一反应是很惊讶,再仔细一琢磨,又觉得可以理解。 “五哥,你不拆大表姐的信,是不是她就不会嫁给你了?” “呃……拆个信而已,倒没有这么重大的意义,不然二姐早就提前告诉我了,但是呢,不论拆不拆大表姐的信,她都不会嫁给我的。” 宁无恙记得章府的表姐比他大三四岁。 当初也是早早订下娃娃亲,结果男方品行不端退了亲事后,便一直待嫁闺中。 他今年才十六,年龄倒不是差距,可关键是女的马上二十了,放在这个时代,这个年纪绝对会安排嫁人、生子一条龙。 不适合他。 宁知风拍着小胸脯,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要娶大表姐呢,她天天让我背书,我可怕她了。” “三妹你的意思是,我以后娶妻,还得娶一个你不害怕的?” 宁无恙逗着宁知风,反手牵着她的小手往前走。 宁知风边走边歪头思考了片刻,然后非常认真的回答道:“要是五哥你娶一个母夜叉回来,你自己不害怕吗?” “当然害怕,可是人家母夜叉要嫁,也得嫁威风凛凛能降服得住她的人,凭什么嫁给我这个文弱书生?” 在宁无恙看来,每个姑娘,或者说每个人都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存在。 他知道自己才气很大、赚得很多,但他得让宁知风知道,不是因为这些外在的东西,他就能挑三拣四,对着别人姑娘指指点点。 宁无恙对着宁知风这个小姑娘,灌输了一通人生价值观。 还没说完,眼前闪过一道红影,吓得宁知风“娘啊”一声抱住他的大腿,躲到身后。 “别怕别怕,是我认识的人。” 宁无恙含笑看着来得及时的周静娴,比划着近在眼前的院子。 “娴郡主每次都能踩着饭点来,今日两位伯母准备了不少好吃的,进去一起吃个便饭?” 周静娴爽快地点了点头。 其实她确实是专门先处理了别的事,又踩着饭点来找宁无恙的。 除了因为宁无恙招待她的伙食好以外,还是因为她忙于学习酒坊诸事,无法承接三更阁的杀手任务,快要没钱吃饭了。 此次前来。 她是想厚着脸皮,询问宁先生能否指点她一些可以赚钱的方法。 “又来了一个漂亮姐姐,五哥你真花心。”宁知风探出头来打量着周静娴。 她脖子挺了又挺,终于看到了一双漂亮的凤眼。 “姐姐你长得可真高,和我娘一样高了。” 提到娘亲宁杨氏,宁知风脸上没有了方才那般惧意。 周静娴看着可可爱爱的小孩子,从袖子里掏啊掏。 一阵“叮哩哐啷”后,掏出一块帕子包着的糖果,递到宁知风的面前。 “姐姐为刚才不小心吓到你道歉。” 宁知风眼里冒光,但没有直接接过,而是看向宁无恙。 见宁无恙点头示意,她才一把抓过后,甜甜的道了声“谢谢”,把糖塞进了袖子里。 “你们可别告诉娘亲我偷偷藏糖了,这糖我不吃,我去给刚才认识的一个女孩吃,她说她长到我这么大,还没吃过糖呢。” 宁知风说着,松开抱着宁无恙大腿的手。 还把宁无恙往周静娴的方向用力推了一把。 “姐姐,你和五哥慢慢聊,我去给你添碗筷。” 宁无恙哭笑不得的看着因一块糖,就把自己卖了的三妹,真想把那块糖抢回来塞自己嘴里。 周静娴则是倍感惊奇的打量着宁知风,调侃道:“原来宁先生也有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的时候。” 宁无恙直接无语了。 拿糖哄小孩子的娴郡主,你好意思说这话? 我只是被三妹交代和你聊天,可没说要卖给你! “娴郡主来找我,又有何要事?”宁无恙顺嘴猜道:“和三更阁有关?” “是……也不是。” 周静娴刚要说明来意,感觉有不少道目光盯着自己。 抬眼望去。 沈幼初和季谨正站在十步外。 离得较远,周静娴看不清楚她们的眼神,但能够感受得到她们身上散发出来的——怨念。 第一百四十八章 零花钱 “……五哥你真花心。” 周静娴脑中突然冒出刚才听到的话,默默地站远了一些,以免被别人误会,她也是宁无恙花心对象里的一员。 特别是不能被幼初误会她来找宁无恙的用意。 她站定在宁无恙两步开外时,那股怨念感立马消失不见。 沈幼初快步走上前,嗔了周静娴一眼:“娴郡主这几日可成了大忙人了,完全不给我庆贺你,成为三品郡主的机会。” 周静娴这才知道,原来幼初不是在吃醋。 至于季谨……印象里可不是像幼初一样使小性子的人,周静娴也没在意。 “宁公子为何跑得那么快,我与幼初都追不上了。”季谨轻咬着嘴唇,气息微喘。 语气倒是正常,只是眼神颇为幽怨。 也不知,宁公子是否猜出了那位章小姐的心思。 若她没记错的话,那位章小姐在诗社里,无论是长相还是才华,都十分出众。 “季小姐,不是我想跑那么快,是三妹她有话要跟我说。” 宁无恙倒没想那么多,看到周静娴往院子方向站了站,还以为她是饿了想先吃饭,便顺势说道:“娴郡主,先吃饭,正好我也有事找你,吃完饭再说。” “嗯。” 周静娴刚点头,沈幼初便挂在了她右边的手臂上,又嗔了她一眼。 “静娴,如果你不是来找宁公子,我是不是就见不到你了?” 啊……是。 周静娴又诚实地点了点头。 最近她很忙。 不仅要忙着熟悉酿酒的工艺,以及酒坊的管事和他们背后的人脉,还要借用宁家香水铺子打造蒸馏器的图纸,去专门负责官府的锻造坊打造蒸馏器。 这些事关系重大,父王派来的帮手还未抵达,她只能亲力亲为。 两日来,只睡了一个时辰,除了蹭宁先生家的饭菜以外,平时都是啃个包子解决伙食问题。 “抱歉啊幼初,等我过一段时日不忙了,一定陪你好好玩几天。” 周静娴说完紧咬贝齿,把快要脱口而出的哈欠咽了回去。 沈幼初本来只是想撒个娇,见状连忙松开手,关切的问道:“静娴,你又很久没睡觉了吗?” 也没有很久。 周静娴看到在前方走着的宁无恙,还有跟在身边亦步亦趋的季谨,颇为头痛地揉了揉太阳穴,压低声音请求道:“幼初,我有些私事想和宁先生说,饭后,能让我们独处吗?” “为何要问我?” 沈幼初不解。 周静娴伸手指了指季谨。 前段时间来的时候,她还没遇到过这样的问题。 这次来发现季谨在宁无恙身边,如影随形的样子,周静娴总觉得季谨像是在无声的宣布了什么。 她也不知道宁无恙与季谨的关系究竟如何,好在幼初与季谨关系不错。 相信有幼初的解释,季谨能够明白,她来找宁无恙没有私情,只有私事。 谁知,沈幼初摇了摇头,果断拒绝了她:“不行呀静娴,宁公子说过不和康王结盟的,你有公事可以谈,你有私事……我得听听是什么私事,你不找我帮忙,居然找宁公子帮忙!” 沈幼初很吃醋! 而且她一口气吃了两个人的醋! 这让周静娴一时间都分不清,在幼初的心里,究竟是她重要,还是宁无恙更重要。 罢了。 “当我刚才的话没说。” 进了院子。 宁杨氏与宁章氏早已准备了两大桌子的菜,其中是预备着给那些学子们的,听闻他们没有留下来,正让下人装进食盒,送过学堂里。 见多了一个意外之客,还是周静娴,连忙前来行礼。 “参见娴郡主。” 宁无恙见状,作势也要敷衍一下。 周静娴赶紧把凑上前来的宁杨氏和宁章氏等人,挨个扶了起来。 “两位夫人还有宁家的小姐们,可千万不要折煞我了,我这个郡主的称号,还多亏了宁先生才能得到,没有外人的时候,大家不必行礼。” 别人宁无恙不管。 反正周静娴这么说了,他连装样子也没装,比划着桌子让大家落座,赶紧吃饭。 和村口那群大娘大婶们斗智斗勇,吐沫星子喷了那么多,又耗费精神和力气写了那么多字,早把他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宁无恙吃着新鲜食材烹饪出来的美味,不时看一眼对面分席而坐的一桌子美女,胃口大开,给宁无碍夹了一个鸡腿。 他们这张桌子上只有两个人,比吃席坐小孩桌还爽。 菜饱饭足后,下人收拾完餐桌,抬出两张小方桌,摆上时鲜的瓜果和果酒,准备赏夜色纳凉。 宁杨氏带着宁知风去找新认识的小伙伴玩耍,宁章氏则召见了去打听柳家庄地价的管事问话。 剩下的这些人,在沈幼初的促成下,季谨和宁知雪、宁知夏二人,拖上了宁无碍去院子外边的果树林讨论诗词。 剩下宁无恙、沈幼初和周静娴三人,围着方桌落座。 周静娴见沈幼初到底还是把季谨支走了,对她感激一笑。 沈幼初立马拉着小板凳,靠在周静娴的身边撒着娇,笑颜道:“这下静娴你就可以和宁公子畅所欲言啦。” 女孩子之间的友情也挺美好的。 宁无恙欣赏着两个美女依偎在一起的一幕,嗑着瓜子,静候周静娴开口。 周静娴组织了一下语言,还没说话,脸上的神情便有些窘迫,似乎是难以启齿的问题。 但想到她一直以来的困难,她还是硬着头皮问道:“宁先生可否有适合我赚钱的法子,说出来我参与一二,我……想赚些零花钱。” 这话说出来,宁无恙倒是并不意外。 反而是周静娴身边的沈幼初,惊得直接坐直了身体,不敢置信的问:“静娴你说的私事就是这件事吗?” “不然呢?” 周静娴一脸苦笑。 她可不像幼初与季小姐一样,可以闲着没事考虑情情爱爱这回事。 如今的她被推到三品郡主的高位上,可是康王派的眼中钉、肉中刺,再加上为父王做事,必须要有银钱支持,但父王在这方面并没有太多的人手帮忙与支持。 所以,她是真的很缺钱。 “娴郡主说想赚些零花钱,是多少?” 在宁无恙看来,一点点零花钱和亿点点零花钱的赚法不一样。 同样,承担的风险也不一样。 周静娴自然知道这一点,但她更加好奇的是:“宁先生能让我赚多少?” 第一百四十九章 开股了 “一年十万两,我可以左手倒右手,每年给你多制一万瓶香水,你按需求销往各地的黑市,除去成本,一瓶赚十两没有问题。” 为了保证香水的长久价值,宁无恙后续还会开发出其他低端产品与高端产品。 但不论其他类型的产品定价如何,中坚的五十两一瓶的香水,他始终会让所制香水,比市场需求的数量低一些。 饥饿销售对于一部分群体来说,是真的很受用。 “宁先生,可这样一来,不就等于是赚你的钱吗?” 周静娴心中有愧。 宁无恙只得给她简单的讲解了一下,这一万瓶香水对他影响可以忽略不计。 “只是要抢其他倒卖者饭碗,应该会招人嫉妒与报复,所以你得招揽一些人手,利用赚钱给他们发报酬。” 就像三更阁那样。 宁无恙把周静娴这一套如何利用钱生人、人生钱的路子,安排的明明白白。 这让周静娴有一种错觉。 假如她今日不来找宁无恙,对方也会找她谈这件事。 错觉。 周静娴觉得自己想太多。 宁先生都不准备与父王结盟,上次的事也根本没考虑让父王出手相助,又怎会帮助她呢? 假如宁无恙能够听到周静娴的心声,一定会夸她真聪明。 敌人的敌人是朋友。 他虽不打算投靠康王,但绝对不会任由晋王一家独大,更何况他与周安结下了死仇。 让周静娴多赚钱多养人手,到时候他想用人对抗晋王派的时候,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为此。 光靠给周静娴出主意,让她每年买一万瓶香水,赚零花钱还不行。 他还有别的打算。 “静娴郡主觉得十万零花钱够用吗?” 宁无恙提出了灵魂拷问。 本来周静娴由于只接贪官恶霸的杀手任务,许多任务还得她倒贴路费,所以这两年她别说每年赚十万两,能赚一万两,那都是老天爷赏光。 此时见宁无恙连想都不带想的,便提出一个切实可行,能够让她每年净赚十万两,还能够招揽人手的赚钱方式。 在这一刻,她不得不承认,她的野心有些膨胀。 可她知道自己没有赚钱的能力,只能试探着问:“宁先生,你的意思是……我还有方法赚得更多?” “宁公子敢这么问,一定有办法。” 沈幼初十分狗腿的倒了一杯茶,上手试了试温度,推到了周静娴的面前。 “……” 周静娴顿时一脸懵。 她还以为幼初是代替她给宁先生倒的呢,怎么拐弯送到她这里来了? 沈幼初见她如此不上道,只能抱住她的胳膊凑到耳边小声说: “这茶烫,静娴你快给宁公子吹吹,他嗑了瓜子,一会儿一定口渴,壶里的水是烫的,你给他这一杯不正好吗?” 有道理! 周静娴感觉自己坐在这两人中间,脑子都不够用的。 她又把茶杯往前挪了挪,轻轻吹着气,不时的抬起头看向对面坐着的宁无恙,满脸期待的等着他说出更赚钱的法子。 宁无恙故意沉吟了片刻。 直到周静娴吹茶的气息乱了,他才没再卖关子,把手里的瓜子分给周静娴几颗。 “我记得大兴的矿产,除了王侯皇室的封地之外,其他都归于国库统一管理,没错?” 周静娴谨慎地点了点头。 无论是铁矿还是铜矿等矿产,都是一个国家的命脉,自然不会交给私人管理。 哪怕是王侯和皇室子弟的封地里所拥有的矿产,也是卖不上价格的寻常矿产。 例如父王在岭南三百里的封地,只有几个大小不一的硝石矿坑和硫磺矿坑,这两种矿产由于并不稀缺,造价极低,运气不好挖出一个废坑,甚至出不起人工费,勉强收支平衡。 “我听说康王封地多产硝石与硫磺?” 周静娴再次点点头。 “这两种矿石只要是出自私人矿坑的,一定是产自我父王的封地。” 这些事只要有心一打听便能知晓。 她对于宁无恙如何知道这件事的不感兴趣,她更加好奇,宁无恙问确认这些,想做什么? “娴郡主,我是第一次遇到像你这种,家里有矿还缺钱花的人。” 宁无恙绝对不是在嘲讽。 他是羡慕。 当他得知周静娴的封地是芜湖时,便联想到了封地矿产这件事。 而平安医馆所用的硝石与硫磺多是从岭南私人矿坑运来的,只要确认是康王的产业,接下来的事便水到渠成。 “其实我有一道秘方,只需要娴郡主以硝石的独家出售权入股,除去成本外,每年应该能得二十万两以上的分红,不知道娴郡主能否做主,让你父王产出的硝石全部为我们所用?” 每年二十万两,只是为了买断一个硝石独家出售权? 买硝石的钱计入成本,宁无恙还会另付。 周静娴说不心动是假的。 她心脏激动的快要跳出来了! 只是她十分担心:“宁先生,你不会是变相支持我父王,特意给我们钱花?” “我以为娴郡主你会问这个方子是干什么用的。” 宁无恙的话让周静娴十分汗颜。 她果然没有经商的头脑。 好在,宁无恙对此也并不在乎。 他伸出右手食指:“一成干股给你,但不能给你父王,其中的原因你应该清楚,如果担心我毁约,可以先签个五年或十年的硝石供应契约,价格就按运输到金陵的市面价格来算,不会让康王爷吃亏。” “契约这件事我目前做不了主,但父王已将矿产管理的信物送来了,就在路上,明日或后日便能送到。” 周静娴成为三品郡主后,在康王心目中的地位,绝非只是一个武功高强的女儿。 而是一个得力的助力。 甚至远超王府的既定还未封赏的小侯爷。 为了让周静娴借着“娴郡主”的名头拉拢人才,手中能够拥有更多的银钱,这才送上来除了矿产以外,还有调动封地其他银钱的印鉴等物。 宁无恙知道,只要信物落在周静娴的手里,这件事便成了。 他又分了一撮瓜子,放到了沈幼初的面前,柔声问道:“沈小姐有没有兴趣入一股?” “我?” 沈幼初没想到自己一个倒茶看客,还能白捡这么大的便宜。 “虽说不知道宁公子你到底有什么奇方,但……硝石好像是药材里的?之前的酒方是你煎药的时候发现的,无论是蒸馏酒还是香水都是赚大钱的生意,这一回一次也不差。” “我入了!” 沈幼初其实对赚钱不感兴趣。 她更多的是担心,如果这桩生意,只有静娴和宁公子两个股东的话,事后赚大钱,惹人眼红指不定会被误会是宁公子与康王成了一伙。 加上她就不一样了。 康王绝对不会和沈家有什么瓜葛,所以彼此只是单纯的生意往来。 “若晋王派因为静娴入股讲闲话,我就让晋王派把名下,一半以上有沈家有生意往来的产业全停了!” 沈幼初说得很霸气。 周静娴闻言,把吹凉的茶杯塞到沈幼初的小手里:“谢谢幼初你支持我。” “你还跟我客气什么呀,要不是你不要我的钱,我都能直接把我的钱给你花了。” 沈幼初没有告诉周静娴。 其实她入这个股,也是有私心的。 她总不可能看着别的女人和宁公子利益捆绑在一起,难分难舍。 这事她既然知道了,哪怕宁公子不提,见者有份,她必须要插一脚! “宁公子,静娴入股用硝石,我入这个股需要什么?” 第一百五十章 等不及 银子吗? 沈幼初脑中开始盘算着,她如今身家有多少亿两银子了。 既然是她第一次亲自入股的生意,必须要做大做强! 不仅要卖遍全大兴,还要卖遍全天下! 就在沈幼初沉浸在自己的豪情壮志之中时,宁无恙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脸。 “一成干股,只需要沈小姐肯赏一个薄面即可。” 什么? 沈幼初似懂非懂。 周静娴更是一头雾水。 宁无恙知道光靠嘴上说,这两个人很难理解自己要做的事,干脆带着她们去实践。 “娴郡主可否调集一些硝石送到章家庄来?不需要太多,一百斤即可。” 硝石在中药药材中属石部,无论是硝石或是生硝,都是苦性、寒性且无毒的。 它主治五脏积热,胃胀闭、破积散坚,还能含咽治喉闭,再加上是治伏暑伤冷、霍乱吐利和淋疾,以及各种头痛牙痛的必备药材。 导致这个时节,各家医馆对硝石的需求量增加,每个月都会有几艘从岭南来的船只上面,装满了被油布包裹好的硝石。 而硝石矿坑既然是康王名下的,那么在金陵销售硝石的总管事,也绝对不会假手于人。 临时向总管事借调一百斤硝石,对于家里有矿的周静娴来说,并非难事。 “我现在就去城中找石管事问一问,不管有没有,天亮之前,我一定会带一百斤硝石回来给宁先生。” 周静娴得知这个赚钱的方子,果然如同幼初所讲,还是和医药有关,同样觉得这是一个赚大钱的生意。 特别是硝石这种矿坑,在整个大兴除了父王的封地,其他两处矿坑都是直供太医院的。 这笔生意只有父王能够做得! 她自然比谁都要积极。 宁无恙从不怀疑周静娴想赚钱的态度,他看了一眼沈幼初手里没喝的温茶。 后者笑着奉上,打趣道:“宁公子,你猜你现在在我眼里像什么?” “金子?” “不!摇钱树!” 沈幼初双手托腮,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宁无恙的眉眼。 明明一个长相很不俗的人,怎么能浑身散发着金子一般烧包又耀眼的光芒呢? 呀……她的眼睛……不能再看下去了,不然又要犯花痴了。 沈幼初连忙收回了视线,有心想问,到底要她怎么用脸蛋来入股。 又想到静娴不在场,事后宁公子还得再费口舌说一遍。 算啦。 等明日便能见证宁公子创造的奇迹了,她等待一晚又何妨? …… “月到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赵老板听着隔壁院子里,表哥的儿子背诵着宁无恙的诗词,心里升起一股无名火。 砰! 他将手里的酒盅用力地放在桌案上,对着身边的小厮命令:“再去章家庄打听打听。” 奇了怪了。 明明傍晚时分,宁无恙通知周围村子招工,明日一早去清理山上的杂草和野树,看架势必定是准备清理荒山、开垦荒地,准备种植花卉。 一百亩的山地加一百亩的荒地,对于那些常年在土里刨食的人来讲,不难料理。 再加上宁无恙开出来的工钱比较高,杂工二十文管两顿饭,孩子们去打杂都能得十文钱还管饭。 更别提壮劳力了。 “在这种人心齐、泰山能移的情况下,那些山地与荒地,他料理一日便能料理出来,接着他便要划分地界,哪块种应季花卉,哪块种反季花卉。” “他不想买花,也没有挖冰窖,想要种反季花卉,至少要来表哥这里打听一下冰块的价格,金陵想订购香水的富家子弟和倒卖商人,都把黑市的香水炒到二百多两一瓶了,他真的不着急赚钱吗?” 赵老板以前看到宁无恙赚钱,比他掉钱还要难受。 现今看到宁无恙如此沉得住气,和那群官宦小姐还有学子们在一起玩乐,不顾赚钱做生意,这可比他割肉还难受。 宁无恙不赚钱,他怎么跟着赚钱呢? 再说了,那些花卉每日浇水请工人可是一笔莫大的支出。 表哥的庄子离着章家庄不远。 骑马往返一趟也就不到两炷香的工夫。 很快,去章家庄打听消息的小厮跑了回来。 赵老板放下手里浇愁的酒杯迎上前去,急声问道:“怎么样?宁无恙有没有向往在章家庄的人,打听了附近卖冰的事?” 小厮热得直喘粗气,说不出话来,干脆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别说打听卖冰的事了。 他去章家庄子上一打听,宁无恙自打进了章家庄以后,便开始吃喝玩乐。 吃过饭后,就带着沈家小姐去池塘摸鱼去了。 后来又有季家小姐和宁家三位小姐加入,一伙人摸了一筐鱼和螃蟹,正在做夜宵呢。 宁无恙亲自下厨,那个味道香的,他站在二里外的山坡上都能闻得到。 “他没来表哥家也就算了,他连卖冰的事都没打听?!” 赵老板觉得匪夷所思。 别看宁无恙沉得住气,有钱不想赚。 可他耗不起了。 “老爷,秦老板托人来话,问能否借他一万两银子周转,他手里积压的鲜花卖不出去,老娘又得了重病,急需用钱买药。” 一个小厮闯了进来,满脸慌张之色。 “秦老板说了,若老爷不借的话,他只能去问宁家愿不愿意救济他了。” 该死的秦树生! 赵老板气得直接把酒杯扔到院子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来回打转。 秦树生是金陵第二大花房的老板,别看赵氏花房品种多、占地广,是秦氏花房的两倍还多。 但在反季节花卉这一块,秦氏花房自从去年开始,就隐隐有超越赵氏花房的倾向。 “料到了会有人心不齐的情况,没想到会是姓秦的想当这个坏了一锅粥的老鼠屎!” 赵老板停下脚步,看向东南方向章家庄所在的位置,恶狠狠地磨着后槽牙。 绝对不能让姓秦的捷足先登。 若让姓秦的补齐了宁无恙反季鲜花所用的空缺,他那些存货都得砸在手里不说,从此这个花卉行领头羊的地位,也得拱手让给秦家! “备车,我要去章家庄拜访宁无恙!” 赵老板不得不承认。 在时机这方面,他输了宁无恙一招。 宁无恙坐拥那些不会降价的香水,随时都能制作香水,稳赚不赔。 可花期等不到,宁无恙花光钱财再来求他高抬贵手。 赵老板觉得虽然情势不利于他,但今晚前去,他还是不着急亮明底价。 还是先刺探一下宁无恙到底是何打算,再回来与表哥好好商议一番,如何在这场争斗中赚更多的钱。 卖花可以不赚钱,但这个亏空,必须从冰价上给他补回来。 可以亏了同行,绝不能亏了赵氏花房! 第一百五十一章 沉不住气 就在隔壁院子里,监督儿子课业的余冰川,与赵老板同样关注着宁无恙的动向。 当得知宁无恙根本不受外界影响,只顾处理自家山地时,心中的猜忌更重。 “莫非宁无恙真有颠倒冬夏、扭转乾坤的手段?” 余冰川觉得自己不能吓唬自己。 可他与宁无恙也没任何过节,贸然上门,生意还没做成先结成仇家就不好了。 在这一点上,他与表弟不一样。 “我只想赚钱,可不想得罪人。” 宁无恙愿意去花房买花也没事,反正只要种植反季节的鲜花,凭借寒山寺那块地势,一定会到他这里来买冰。 说实话,若非表弟是金陵花卉行业的领头羊,他不想得罪表弟,几十亩几百亩的冰块需求,涨它几成价格,也只是小钱。 可整个花卉行业能够跟着一起涨价,这才是大钱。 “既然表弟沉不住气,让表弟先去打探……难道宁无恙打算从别的地方运冰?成本高昂还不如直接在别的地方买花。” 想到这里,余冰川也坐不住了。 连忙让管家去拿账目和各地冰块近日来的报价,先制定一个比其他地方一百斤里便宜几文钱,能让宁无恙和花房老板们接受的价位。 又能多赚钱。 这才是他最应该做的事。 …… 章家庄。 吃完夜宵后的宁无恙,窝在摇椅上晃悠着,数着头顶夜空中明亮的星星,望着天上那片璀璨的银河,仿佛一伸手便可以摘下来一颗星星似的。 这里的夜生活很枯燥。 但是,这里的夜色很美。 “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 宁无恙刚念出这一句。 站在不远处,正在赏月观星的一群姑娘们,对他投来了火热的目光,莲步轻移走了过来。 把宁无恙围在其中。 “诗仙今日怎么有了作诗的雅兴?” 沈幼初打趣一声。 别人不知道,她可是心里门儿清。 宁公子除了与她相见时,要拿诗词赚钱,一口气写了许多惊世之作,其他的时候,都是与人比试,才会激发他的创作欲望。 季谨也深知这一点,她更担心宁公子没有压力,便没有继续作诗的动力,追问道:“宁公子此诗可有下文?” “五弟,你还从未当着我们的面作上一首诗词,不妨今日来一首?” 宁知雪也怂恿着他继续往下创作。 宁知夏甚至让婢女去拿纸笔,准备把他接下来的佳作记录下来。 宁无恙望着这一圈追捧诗词的姑娘们,只能抱歉一笑。 “佳句本天成,我就会这一句。” 这不是一首诗,而是一首叫《渔家傲》的词中的一句。 这首词是李清照所作,倒不是他不愿意接着背。 实在是,他这首词没背熟只记得这一句,倒是可以接着续几句。 但狗尾续貂,寻常人可能听不出来,但碰上季大才女这样的专业点评人,他还是不要丢人现眼。 “佳句本天成……” 季谨仔细琢磨了这句话以后,神情古怪的问:“宁公子的意思是,作诗赋词也全靠天赋吗?” “不。” 宁无恙手指着天上的银河,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起来。 “我的意思是,我吟诗作词全靠老天爷赏饭吃。” 众女想到两个月前,宁无恙还是金陵第一大草包。 如今摇身一变,是金陵大小诗社与文坛追捧的诗仙,连诗王徐几道都甘拜下风,人过半百还对其以兄弟相待。 确实感觉到了何为命运无常。 但季谨不太同意这番话,反驳道:“只靠老天爷赏饭吃,也需要有合适的饭碗能够接住,若宁公子心中没有诗词底蕴,又如何能够接得住老天爷赐你的灵感呢?” “季小姐说得对,若大字不识几个的草包,拥有了吟诗作词的灵感,他恐怕也憋不住几个字来。” “大姐,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五弟他以前不就是……” 宁知夏险些咬到舌头。 但与此同时,众女都疑惑不解的看向宁无恙。 如同季谨所讲的那样,若宁无恙一开始真的是一个草包,就算开了窍有了灵感,也不可能成为诗仙。 那些佳句哪怕是用背的,也需要一个识文断字,能够理解其中深意的人来背。 除非,宁无恙的草包一开始便是装的。 “咳咳……大家今日喝了不少果酒,风凉了,可千万别再被这清凉的山风吹感冒了,睡,都睡。” 宁无恙没想到拽了一句诗,还被人怀疑上了原身是在装草包。 以前他真不是在装草包,如今他是真的在装诗仙。 这个话题还是到此终结为好。 “可是五弟,大姐真的很想知道,你为何明明学会了那么多东西,还要装草包?” 宁知雪还想刨根问底。 毕竟连宁家自己人都很好奇,宁无恙到底是从何时开始转变的。 更别提沈幼初和季谨两个人了,伸长脖子、竖起耳朵,像两只兔子似的转动着一双美目,随时准备也附加几个问题。 宁无恙第一次见识到了女孩子的八卦心,会让她们的耐力变得有多坚持。 “我好像喝多了。” 宁无恙正准备借口尿遁遁走。 庄子上的管事匆匆小跑上了山坡。 “五公子,有位姓赵的老爷要找你。” 姓赵? 站在身后的云飞握紧拳头上前:“姓赵的还敢来?” 让宁无恙有些微醺的脑子一下子清醒过来。 “花房的赵老板来了,一定是来谈生意的,诸位若是不想回房睡觉,你们慢慢玩,我先去忙正事了。” 有了合理的借口。 宁无恙跳下摇椅便走。 速度之快,等到众女反应过来,人早已跑下了山坡。 沈幼初对着他的背影捏紧了拳头,哼哼着:“这么好的八卦机会,居然让他给跑了。” “幼初,也许宁公子只是不想提起伤心事而已。” 季谨神情复杂的说着,脑中闪过当初在诗社上柳晴芳说过的一些话。 她只是有感而发。 没想到话一出口,刚才围着宁无恙的一群人,再次将她团团围住。 宁知雪一脸探究着问:“季小姐知道其中的内情?” “谨儿你别吊我们胃口了,你快说呀……” 季谨其实只是怀疑宁无恙有诗词底蕴,是由于柳晴芳,并没有实际的证据。 此时见一群人围着她打探消息,只能把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 “柳晴芳以前说过,宁公子近年来,为了与她聊天时有话聊,背过不少诗词名篇,我想着,应该是那个时候打下的基础,才有了如今的宁公子。” 众人一阵沉默过后。 沈幼初松开拳头,用手指轻轻地挠了一把季谨的柳腰,将后者挠得连忙闪躲。 “幼初,你有话好好说,你为何要动手?” “哼哼,谁叫你编排宁公子,宁公子一定是自己喜欢诗词才偷偷学的,和姓柳的没有关系。” “好好好,和她没关系,你快停手……哈哈哈……” 宁知雪和宁知夏看到明显吃醋了的沈幼初,脸上表情变得微妙起来。 尤其是给章府大表姐送过信的宁知夏,更加尴尬。 原来除了大表姐以外,沈小姐和季小姐也喜欢五弟。 大表姐如何争得过这两位天之骄女? 还是让大表姐另择良婿。 …… 宁无恙不知道自己逃离八卦中心。 结果大家不仅还在议论他,甚至还能增加原创故事。 如果他知道的话,对比起接待站在门口,趾高气昂的赵老板,他还是更想回去和美女们聊八卦。 “宁老板,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我要有恙你还能见得到我?” 第一百五十二章 对赌不 宁无恙就像是一面镜子。 面对以前不给自己好脸色的人,虚情假意的寒暄,他自然也不会虚伪的应付。 因为那样只会浪费他的时间和感情。 “如果赵老板只是来问我有没有恙的,我宁无恙,平安无恙,反倒是你认为能够吞并我的叶家,快要全家覆没了。” 宁无恙伸手扶住门框。 “你还有别的话要说吗?没有我关门睡觉了。” 半夜敲门。 可见赵老板确实有急事。 但这是别人的急事,又不是他宁无恙的急事。 不想说那就等明早再说。 赵老板原本准备好一番套近乎的话,噎在喉咙里吐不出来,想为自己当初的决定道歉,看到宁无恙没给好脸色,他也懒得再说。 干脆单刀直入,试探对方的深浅。 “宁老板,你近期不准备制作香水了吗?” “说话的方式简单点,你直接问我,为何不找你买鲜花材料,我难道还会避而不答?” 宁无恙把门往里面扒拉了一下,表露出不耐烦之色。 赵老板见他如此浑不吝,哪有学子们嘴里说的那般诗仙圣人的模样,也不再绕弯子。 “宁老板,你没必要为了和我争一口气,放着大笔的银子不赚,我供应的鲜花每斤不过多涨了几十文钱,对比你一瓶香水的成本来算,根本是小巫见大巫。” 赵老板点头哈腰,满脸难色的大吐苦水。 “其实不是我们想涨价,而是今年各地闹旱灾,鲜花价格都在暴涨,这一点相信你应该打听清楚了。” 并没有。 宁无恙心道: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使用外地的花卉制香水。 不过呢。 他也没有打断赵老板的话,而是等着赵老板露出狐狸尾巴。 “除此以外,有些特别难养活的反季节花卉,光是利用温差来催花,它开不了多少,所以我家的花房,多多少少需要使用冰块,而冰块价格随着天气涨价,我们也只能跟着涨价。” 赵老板一通唉声叹气,偷偷观察着宁无恙的反应。 却见宁无恙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葵花籽,有一下没一下的嗑着。 好像他说的话,还没手里那把瓜子更重要。 赵老板有种被轻视的错觉,感觉自己刚才的暗示,完全就是一个美女搔首弄姿给瞎子瞧。 “宁老板,我和整个金陵花卉的同行,愿意以如今的市场价格,把鲜花卖给你,你说句痛快话,要不要?” “不要。” 宁无恙终于开口。 短短的二字,让赵老板知道他刚才不是产生了错觉。 这小子是真的没把自己放在眼里,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呵呵,莫非宁老板是想自己种植反季节花卉?” 赵老板只能使出杀手锏,逼着宁无恙二选一。 他故作高深一笑:“宁老板,你大概没有打听金陵的行情,不知道在金陵卖冰块的最大商户,是我亲姨家的表哥。” “难怪赵老板敢主动登门,原来还有这么一层关系。” 宁无恙真没打听这件事。 刚才赵老板把卖花和卖冰捆绑到一起时,他便意识到,这对于赵老板来讲,可能是最大的优势。 但对他而言……无所谓。 赵老板见自己把话说得这么明白,宁无恙居然还一副淡定的模样嗑着瓜子,感觉像是一记硬拳砸在了棉花时,根本没有落力点,心中郁闷不已。 这小子为何能如此沉得住气? 比那些半截入土无欲无求的老不死也不逞多让。 “宁老板,你是买冰还是买花,这生意我和我表哥做了,价格好商量,你若是有心思的话,我现在就去把表哥叫来。” 赵老板终于亮明了底牌,说话语气都强硬了许多。 “除非你宁无恙不打算制作香水,否则这买花和买冰,你总得选一样!” 真自信啊。 宁无恙最喜欢这种自信的人了。 既然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不回应一下赵老板,实在是不尊重这番自信。 于是,他便反问道:“不如我与赵老板打个赌,若我不用买冰也不用买你的花,也能制出香水来,你会怎么做?” “你真有这么大的本事,我把脑袋拧下来让你当凳子坐!” 赵老板语气很是嚣张。 宁无恙却是笑着摇头道:“杀人犯法的事我可不干,再说,你的头放在你的脖子上,它能让你赚大钱,摘下来坐到我屁股底下,只是一个头骨,太浪费了。” 面对宁无恙的夸赞,赵老板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反应过来,又马上意识到,宁无恙这是摆明认为他会输,顿时来了火气。 “好啊你小子,故意挖坑是不?你不用我的冰不用我的花,高价去买别人的不也是一样?” “好,那我们换个说法,若我用的冰或我用的花,比你们卖的价格低一半还要低呢?” 宁无恙眼中闪过狡黠的光芒,等着对方上套。 “宁老板你喝多了?”赵老板阴阳怪气的嘲讽道:“要真有这样的傻缺,以这样的低价卖给你花卉与冰块,我倒想瞧瞧他长没长脑子。” 花卉行业是赚钱。 可也没有除去成本对半赚的这么暴利。 宁无恙这里可是长期供应的类型,哪怕是秦家想暗中给他使绊子,也绝对不会赔本赚吆喝。 宁无恙见赵老板上套了,接着往下说:“如果我做不到,赵老板的花我买,你表哥的冰我也买,就按你们的市场价格定。” 两家都是行业的领头羊。 所谓的市场价格,只要联手整个行业涨价。 那便只能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赵老板没想到自己费了半晌嘴皮子没谈下来的事,宁无恙自说自话的答应下来,喜出望外,连忙应承着。 “宁老板果然是个痛快人,这件事就这么说定了!” 赵老板兴高采烈,像过年似的哈哈大笑着,转身就要回表哥家汇报这个喜讯。 走了几步忽然反应过来,又连忙小跑回来,一脸警惕的问:“如果你真的做到了,我输了怎么办?” 尽管赵老板觉得这个可能性微乎其乎。 但为了求稳。 他不可能仅凭宁无恙口头说的一句话,对方让他拿西瓜换芝麻,他也闭着眼答应下来。 能够凭借一己之力扳倒整个叶家的宁无恙,尽管说话做事有些狂妄,但这个小子,绝对不傻! 第一百五十三章 找台阶 “从今往后,金陵花卉行的鲜花,我要多少,你们卖多少。” 宁无恙提出了他的条件。 他名下的山地加荒田只有两百亩。 哪怕加上柳家庄的千亩山地,种植的花卉其实依旧不够香水原材料的数量。 再加上现种不可能会现收,自带花苞来的花卉,等到盛放期也需要一段时间。 如果这一批香水用自家的花卉,时间成本会比直接采购更昂贵。 而香水铺子光靠自己赚钱、买地、种花……投入太高,单纯从种植花卉角度,不算香水收益附加,回报率很低。 也影响收益投资其他行业,堆积财富的速度会因此变慢。 赵老板听到这个条件颇为诧异,不敢相信的问:“这么就简单?” “就这么简单。” 宁无恙不假思索的回答。 赵老板对这个回答,感到惊奇不已。 他还以为,宁无恙会对标着定价,提出金陵花卉和冰块的价格,从此以后由其来制定。 结果只是想与整个金陵花卉行做生意? 这让本来就觉得自己必胜无疑的赵老板,脑中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宁无恙,不会是借着对赌的机会,给双方一个台阶下? 这样才好与花房老板们,坐在一起谈生意。 谁叫这些老板们……包括他自己,之前与宁无恙说话的声音确实大了一些,态度也嚣张了一些,难免落下一个不好相处的印象。 赵老板内心自我声讨着,但原则没有动摇。 只要他赢了,好话可以说尽,道歉声音也能加大,但每斤鲜花的价格,必须再让大家上涨一成。 不狠狠地宰一通宁无恙,都对不起他冒夜前来对赌! “宁老板,这个赌约何时能见分晓?” 赵老板看着冤大头宁无恙,比之前顺眼了许多,说话也和气了许多。 两人没有生死血仇,只是生意场上的尔虞我诈罢了。 钱的事钱来了。 赵老板没道理对一个给他送钱的金主逞凶斗狠。 同理。 宁无恙见赵老板接受对赌条件,对待眼前这个即将给自己送花,又送钱的合作伙伴,态度都耐心了不少。 “明晚之前应该一定会有结果,等有了结果我差人通知赵老板。” “我就住在西北边的余家堡,不劳烦宁老板送信,到时候我自己带着表哥前来。” 赵老板志得意满的离开了。 那昂首挺胸、意气风发的样子,兜里不揣个几百万两银票,都走不出那霸道的螃蟹步。 云飞见状,低头扫量着地上的石块,小声道:“公子,要不我去教训教训他?” “不必了……你找根树枝绊他一下得了,明日还得用他出面呢……你别搬那棵比你还粗的树……对对,烧火棍就行了。” 宁无恙可不想给赵老板没法履行对赌的借口。 虽说。 有没有赵老板,金陵花卉行业按照他的需求定价一事,也是铁板钉钉。 但和气生财,他便给所有花房老板们一个台阶下。 明日,只要让那些花卉老板们知道,他不仅能够利用低廉的成本,种植成功反季节花卉,还能够决定他们的种植成本。 颠倒了供需关系,谁也知道与他合作降低种植成本,不与他合作可能会被挤出花卉行业。 “我和花卉行的老板们都是受益者,唯一的受害者大概只有赵老板的表哥。” 若赵老板的表哥脑子灵活,或许还能发现商业契机,从而把危机转变成商机。 若一定要与他死磕到底的话,估计合作的兄弟俩,马上就会先反目成仇。 宁无恙打了个哈欠,收回了发散的思维。 睡觉。 等着明早周静娴送硝石。 “对了,还得先让厨房采买,多准备几套铜盆。” 一套大小不一的铜盆,厨房能够找得到。 但明日凑热闹的人一定不少,可以多准备几套,让沈小姐她们一起跟着创造奇迹。 …… “咯咯咯!” 东方泛白,金鸡报晓。 一头牛拉着一辆蒙着几层厚油布,依旧散发着一股类似于烟火味道的板车,缓慢的从金陵城的方向走来,最终停在了章家庄的门口。 坐在车头的周静娴跳下车来,还没去敲门。 身穿一套深蓝色布衫与长裤的宁无恙,推开门迎了上来。 “知道娴郡主守时,我让厨房早早做好了饭菜等着,大家搭把手,轻拿轻放,把这些硝石搬到靠着池塘的后山去。” 宁无恙吩咐完庄子上的小厮,看向脸色比昨天还难看的周静娴,有些心疼。 这姑娘一看就是又熬了一个大夜。 “娴郡主,我亲自下厨炒了一道菜,一会儿你尝尝。” 由于这个时候,人们还没有吃内脏的习惯。 宁无恙也没说破他炒的是补血的猪肝。 周静娴听闻是他亲自下厨,本来靠着门当监工,闻言把监督的事情交给宁无恙自己后,一溜烟进了厨房。 等到一百斤硝石,全部搬到了指定地点。 周静娴还没吃完饭。 宁无恙只好先自己做好准备工作,把今早采买从乡镇上买来的五套铜盆,摆在了草地上。 按照他的要求,五套铜盆尺寸不一。 从直径一尺、深一尺的小铜盆,到直径三尺、深二尺的大铜盆,一个套一个,一共十个,按小到大,分成大小不一的五组。 然后掀起一块被油布包裹着的、十来斤重的硝石,轻轻敲碎后。 把硝石装进直径两尺多的铜盆里。 “先装一盆试试。” 硝石捣碎成片后,两三斤便能装满一小盆。 剩下的用来备用。 宁无恙又将直径一尺、深一尺的铜盆装了一半清澈的井水,看了一下深度,正好让硝石能够将水位淹没。 大盆装硝石用来吸热、小盆装井水用来制冰。 密封性不好保证,只能往小盆上面盖上一个铜壶盖子。 接着。 从厨房拎来一只水壶灌满水后,他便等着人来齐。 “宁公子,早。” 先来的是沈幼初与季谨。 两个人应该是商量好的,都穿了一套利落的上衫下裤、套裙边的裋褐。 这是普通佃户女人干活经常穿的服饰,没有裙边,布料也都是粗布麻衣。 两人身上穿的则是专门用丝布所制,专门经过裁剪制成的,虽然不贴地气,但她们身份地位摆在那里,能够有想要帮忙干活的这份心,实属难得。 “宁公子,你弄了这么多铜盆,是用来装这些石头的吗?” 季谨撸起袖子,便准备干活。 宁无恙连忙制止她。 “不要徒手抓,容易伤手,等我一会儿捣碎它给你装起来,你要是想帮忙,不如帮忙记录一下实验过程。” “实验过程?” 季谨第一次听说这个名词,不太能够理解。 但她还是按照宁无恙所说的,先去拿了套纸笔来。 按照铜盆尺寸、硝石分量以及容水量逐一记录下来后。 周静娴也吃饱了早饭,走了过来。 看到沈幼初正在清洗铜盆,季谨正在记录什么,她好奇的凑上前去,问:“宁先生,我需要做什么?” “看。” 第一百五十四章 硝石冰 看? 看什么? 周静娴不明所以然地盯着套在一起的大小铜盆。 离得近了,可以闻到敲碎的硝石有一股略微呛鼻子的气味。 她更加迷糊了。 原以为宁无恙说的方子,是像蒸酒一样,需要特殊的蒸馏器。 没想到只是几个铜盆。 硝石除了捣碎以外也没有变化……他到底是想干什么? “娴郡主你蹲远一些。” 免得一会儿冻着你。 宁无恙叮咛一声,朝着还在忙活的沈幼初招了招手。 “沈小姐,别忙活了,快来看。” “还有季小姐……你离得可真够远的,倒是没有那么危险。” 招呼了三人后。 宁无恙让云飞找来一根手指粗的细棍子,左手扶着放在硝石中的小铜盆,右手去拎铜壶。 “我来拿棍子。” 周静娴接过云飞递来的棍子,距离没变,但是伸长了胳膊。 宁无恙见状,不免感慨:长胳膊长腿就是实用。 “等我把水倒进去以后,我让娴郡主你搅拌的时候,你就轻轻的搅动几下,让水流动起来就行。” 说完。 宁无恙环视一圈,神秘一笑。 接下来,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 “倒水。” 哗啦哗啦…… 水壶里的流水通过壶嘴注入到大盆里。 随着水流的注入,离盆最近的周静娴忽然感觉一股凉风自铜盆里扑面而来。 她以为是清晨吹来的山风,也没有多想。 “搅拌。” 听到宁无恙下令,她急忙用木棍搅拌着大盆里面的硝石。 不多时。 硝石与水融合后,清澈的井水变得略微浑浊起来。 这是硝石原矿之中的杂质。 周静娴正想询问,要不要把杂质去除再用,便听到细微的“咔咔”声。 扑面而来的凉意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再看距离盆子最近的宁无恙,扶着小铜盆的手指好像有些发青。 怎么回事?! 周静娴大吃一惊,刚要问宁无恙是不是方子失败了,身体不舒服。 就听沈幼初惊呼一声:“静娴,谨儿,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动静?” “有。” 季谨匆匆在纸上落下几笔,记录下来。 “好像是有脆物裂开的声音。” 就像是冬日结的薄冰破碎一样。 季谨在心里又补充了一句。 沈幼初连忙点头:“对对,就是这个声音,静娴,是不是你太用力,把铜盆给搅裂开了?” 冤枉啊。 周静娴哭笑不得的解释:“幼初,要不你再凑近一些仔细瞧瞧,我生怕硝石水溅到宁先生身上,我根本没有用力。” “我能作证。” 一直紧盯着铜壶盖的宁无恙出声辩解,这让周静娴松了口气。 但紧跟着,她便好奇的问道:“宁先生,什么东西裂开了?” “冰。” 冰?! 周静娴三人面面相觑,眼睛睁到最大看向铜盆里的硝石水。 没有冰。 而且这可是数伏的节气,怎么可能会有冰? “我好像记错了一件事,忘记弄保温层了,应该挖个地窖好了。” 宁无恙庆幸周静娴家有矿,硝石放得多。 不然的话,此时结不出冰来他就尴尬了。 “宁公子,冰在哪里?” 沈幼初虽然怀疑宁无恙是在逗她们玩,但她还是十分配合。 万一真的有冰呢? 虽说山上很凉快,但如果有冰块的话,可以吃冰镇水果。 可惜那些冬天储存的能吃的冰块太贵了,宁家根本舍不得用,不然的话,她还能够吃上碎冰水果。 宁无恙看到沈幼初馋得开始咬嘴唇,心道:按照刚才的动静来算的话,结冰应该是成功了。 算了,不等了。 “我要开盖了。” 没有意义的通知了一声。 宁无恙把铜壶盖打开。 顿时,一股凉气拍在了他的脸上,让他浑身汗毛倒竖了起来。 爽啊! 宁无恙看着盆里的冰碴子,心里美极了。 即刻起,继香水自由之后,他又实现了冰块自由。 而周静娴三人,亲眼看到铜盆里装的半盆水,此时居然结出了细碎的冰碴子,恍然有种置身于梦中的感受。 “宁先生,这……真的是冰?” 周静娴都在想,是否刚才自己一时看走了眼。 而宁无恙又会民间的杂耍,可以趁人不注意把小铜盆里的水换成冰。 但。 水盆里的冰碴很稀薄,若是提前准备好的再倒手放进盆里去,很可能这个时候已经化成了水。 再说了。 除了她以外,幼初和季小姐一直盯着盆里的动静,假如真的有人以水换冰,不可能没有人发现。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仅周静娴不明白,沈幼初与季谨也全都揉了揉眼睛,以确认自己没有看花眼。 在场的除了宁无恙,哪怕是一直跟着宁无恙,从宁无恙开始捣鼓硝石便开始看着的云飞,都不明白,为何好端端的半盆水,居然变成了半盆冰碴子。 他所在的明明是夏天,穿着单薄的长衫都有点毛毛热。 为何水会结冰呢? 宁无恙看到众人一脸见证了奇迹,依旧无法置信的表情,颇有成就感。 震惊。 其实硝石制冰在他前一世所处的世界中,唐朝末期发明出火药的时候,不知道谁脑洞大开便拿它制出了冰淇淋。 而在这个时代,没有火药,自然也就没有附加赠送的制冰技术,让他可以捡个漏。 “这冰结得不太好,一会儿多加点硝石,反正硝石回头还可以用降温结晶法重复使用。” 宁无恙给自己的失败找了一个别人听不懂的借口。 然后捏起一块冰碴子塞进嘴里。 入口即化,滑入胃里,从里到外的凉爽真是令人心情舒畅。 沈幼初看到他伸手拿了一块冰碴吃掉,也跟着大着胆子捏了一块塞进嘴里。 唔…… 化掉之后的冰水,可比她尝过的那种十两银子一斤纯冰的冰块味道还要清透。 想到这盆里刚才装的可是现打上来的井水,没有从冬天结了冰一直放到夏天才拿出来用,能够有这样的味道,也是正常的。 “梅香,快去摘些桃子,加上碎冰尝一尝。” 梅香眼巴巴的盯着那些晶莹剔透的冰碴,一步三回头的去摘桃了。 只希望接下来,宁公子能够多变出一些冰块来,她们这些当下人的,也能享享口福。 沈幼初不是一个吃独食的人。 她又捏了两块冰,一左一右塞进了周静娴与季谨的嘴里。 第一百五十五章 三巨头 当冰块进入嘴里融化后,周静娴与季谨终于确信了。 眼前的冰它不是假的,它是真的。 不仅是真的,它还是她们此生吃过的最纯净的冰! “宁先生,你制出来的这盆冰,少说能卖十两银子。” 周静娴终于相信了宁无恙的话。 有此一方,她光是一成的干股分红,每年便得二十万两。 不! 说不定还要多! 沈幼初看到好友如此没出息的模样,提醒道:“静娴,这一盆冰碴有两三斤重,我吃过最贵的冰,十两一斤,专门用来做吃食的,也不如它的味道纯净,我觉得这一盆卖我五十两,我也愿意。” 那是你财大气粗! 众人不约而同的在心里腹诽着。 不过。 宁无恙倒是听懂了,别人卖的冰块,由于冬天储存到夏天来卖,口感上与他现场制成的冰块,相去甚远。 这种纯净的冰块用来种植反季节花卉,倒显得有些浪费了。 此事也不难。 分类标价。 日常用冰和吃食用冰分开来卖。 “沈小姐,正好你对吃食这方面十分在行,不如到时候,你开一个冰铺,咱们自产自销,你制造一些果酒冰饮,专供酒楼或是茶会等集会,赚了钱你我平分?” 宁无恙的这个提议,让正在偷偷拿冰往嘴里塞的沈幼初一下子精神起来。 她对赚钱没有兴趣。 但她对可以随便吃冰感兴趣! 沈幼初正要开口答应,奈何嘴里含着冰没能立即说出话来。 反倒让季谨抢了先。 “宁公子,我季家在金陵有现成的茶点与果饮铺子,我名下也有一家酒楼,此事我也想入一股。” 昨晚,季谨听说宁无恙拉了幼初与娴郡主入股做生意时,她便有所意动。 季府是清流人家,原本的产业并不多,且大多在金陵,不温不火。 这些年,随着族人的升迁与壮大,族产分割出去不少后,收益也年年见少,她留在老宅替祖母主持中馈时,经常感到入不敷出。 因此。 她买字帖诗帖,都是靠着自己抄录或临摹来赚钱的。 她不像幼初一样有钱,也不像娴郡主一样缺钱,但有能够赚钱的机会,还是和宁无恙一起赚钱的机会,她想……争取一下。 宁无恙没想到表面看上去与金钱这种俗物无关的大才女,原来也想体验一下赚钱的乐趣。 哗啦哗啦…… 水声响起。 宁无恙看向眼巴巴盯着他的周静娴,没绷住直接笑出了声来。 “哈哈……看来这件事我是没办法厚此薄彼了,既然这样的话,那我干脆以‘纯冰’加盟你们的店铺,给我两成股就行,冰钱算进成本里,如何?” 本着他出原料,大家出人脉的想法,他干脆换了这种模式。 沈家名下可能赚钱的产业有很多。 但沈幼初能够做决定的铺子,不一定能够完全吃得下他制出来的纯冰。 再加上吃食这个东西,身为一个还算吃货的他来讲,自然是希望这世间美味不垄断,种类越多越好。 “以后若是有适合的加盟者,又与你们的产业没有冲突的,也可以加入进来。” “你们觉得呢?” 宁无恙只是一个出主意的。 决定权在三个人的手上。 沈幼初、季谨与周静娴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最终,还是沈幼初率先点头。 “我认同宁公子的方法。” “幼初都同意了,我也没道理拒绝。” 季谨说完。 周静娴笑着点点头。 大兴国冰饮业三大巨头,就此诞生。 摘来桃子的梅香听到这个消息,也是心花怒放,开心极了。 好耶! 以后跟着小姐有吃不完的冰果了。 “好了,这盆冰碴子吃得差不多了,剩下的梅香拿去配桃子吃,我再去重新调配一下比例,制成一盆硬冰。” 吃食的事确定下来。 虽然这是一个很赚钱的生意,但宁无恙可没忘记,他制冰的最初目的,是为了掌控花房对他售卖的鲜花定价。 冰饮随时可以吃,制不出让赵老板愿赌服输的冰块,预购香水的客人和商户,估计能找到章家庄来半夜鬼敲门。 由于硝石搬运不易,池塘边上也有荫凉处,宁无恙倒也没有挪动地方。 他选择用布料给提取冰块的铜盆增加保湿层,并且在铜壶盖周围也包上了布料,增加密封性。 如此一来。 第二盆冰块便有了硬度,但冰块上面还是飘浮了一层薄薄的井水。 “云飞,把这盆拿去给伯母她们用。” 宁无恙让季谨记录下配比的详细材料后。 继续制第三盆。 终于。 在硝石加量与增加静置时间后。 烈日高照下。 直径三尺宽的盆里,结出了半盆带着白茫茫雾气的冰块。 硬梆梆的。 宁无恙拿勺子轻轻敲了一下,只留下一道浅浅敲击的痕迹。 想要敲碎的话,需要小云飞拿斧头狠狠劈它几下才行。 “公子,要砸碎它吗?” 初尝夏日冰块配桃块的冰爽滋味的云飞,对着眼前这块大冰,直咽口水。 宁无恙看出云飞的心思,只叮咛了一句:“用干净的布包着斧头,这可是吃的东西,不能整得太埋汰。” “是!公子!” 云飞得到命令,像得到一个新奇玩具的孩子,找厨娘包裹好了斧头后,便对着冰块敲击起来。 周静娴也有些手痒痒。 但她想到自己都打算开冰饮铺子了,以后有的是机会向手下掌柜的展示如何刨冰,便强行让自己把视线从冰块上挪开,看向盆里的硝石水。 “宁先生,这些硝石水怎么办?” “回头蒸蒸煮煮能变回硝石,可以重复使用,不然十几斤硝石换几斤冰,这造价可比冬天囤冰还贵。” 提到蒸煮,宁无恙顺势对着周静娴问道:“我想打造三十套蒸馏器,要上报给哪个衙门?” 酒方是大兴机密,蒸馏器原则上自然不允许私人铸造。 还好周静娴是酒坊的御定管事,倒是可以通达情理。 “制香水用吗?”她问。 宁无恙也没瞒着她:“除此以外,还要提炼硝石。” “皇爷爷说过,宁家香水铺子可以自蒸烈酒,我回城去酒坊写一纸文书,先给你特事特办送来。” “麻烦不?” “不麻烦,这些文书直接报给皇爷爷的,他看过知道是你要用,最多按照朝廷铸造的价格,收取你三十套蒸馏器的银钱。” 那是真不麻烦。 宁无恙心道:果然上头有人好办事。 “那便谢谢娴郡主了。” “你我之间,何谈言谢?” 周静娴对于他提出来的要求十分看重,沈幼初端来的冰饮也没吃,就要回城去办蒸馏器的事。 宁无恙让云飞把宁家的马车叫来。 “坐车去,反正也不是着急的事,对了,娴郡主,你晚上回来吃饭吗?” 今日制冰成功。 宁无恙决定亲自下厨招待这些合伙人。 周静娴知道这番话只是单纯的问她吃不吃饭,可心头却因此,没由来得悸动了一下。 你晚上回来吃饭吗? 一旦想到这里有一人等待着她归来,心中便感觉多了一缕剪不断的牵挂。 第一百五十六章 真豪横 就像江边孤只单影的渔船中,会有人为她留一盏灯。 又像那漫山荒野之中,会有人为她守一簇篝火。 只可惜,她注定为一些不确定的事,要奔波不停,怎能让别人为她而等候? “不回了,我得把今日的事禀报给父王。” 周静娴颇为羡慕的看了一眼,围在宁无恙身边转悠的沈幼初。 想起父王曾对她说过:越是见识得多了,越会发现,这世间许多人、许多事,做得好不如命好。 想当初,若她没有着急前往湖心小岛,比幼初更早遇到宁无恙的话。 说不定这样的惊天奇才,此时便不会在这章家庄,而是在康王府中了。 时也,运也。 好在,她还能够沾幼初的光,从此不缺吃喝还能帮父王赚银子。 周静娴对于以前的决定虽然有些后悔,但对于现状,她也很知足。 宁无恙知道娴郡主很忙,并未强求。 他亲自把人送到庄子的大门外时,又一辆拉着硝石的牛车停靠过来。 赶着牛车的是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长着国字脸,额头上有明显的烧伤,看到另一辆牛车的黄牛已经解开,正在附近吃草,连忙解释。 “郡主,我们生怕城里的不够用,又去城外收集了二百斤硝石,早知道城里的够用,我们也就不跑这一趟了。” 宁无恙听到这话,想到每年这个时候硝石短缺溢价。 而他上午一百斤硝石还没全部用完,又来了二百斤,心中再次感慨:有矿就是好啊! 他也想像娴郡主一样豪横。 “娴郡主,这硝石拉都拉来了,让这位大哥卸到那边山坳的水潭边上去。” 宁无恙正好懒得把院子里的硝石搬来搬去。 那些硝石留着制吃的冰。 剩下的这二百斤,可以专门拿来给赵老板大开眼界。 周静娴闻言,打趣一声:“如今父王矿上的硝石,都被宁先生买下了,它们是何去处、有何用处,全部由你说了算。” 她招呼了一声那个男子,让其听从宁无恙的安排,便登上马车,匆匆向城中而去。 等到周静娴走了,赶牛车的男子走上前来。 还没自我介绍,抱着一碗冰块出来的云飞与男子四目相对,脸上都露出了惊喜之色。 “小云飞!” “郑叔叔!” 男子激动的上前一步,右手搭在云飞的肩膀上,用力地拍了拍。 看到对方这套长辈对晚辈见面时,行云流水的问候动作,宁无恙猜到了对方的身份。 “公子,郑叔叔和我父亲一起当过兵,后来伤退了,家乡闹灾的时候,他还给我家寄过银子呢。” 果然。 宁无恙抱拳一拜。 “宁先生好,我叫郑东林,目前在娴郡主手下打杂,附近其他县里的管事也会继续送硝石过来,我留在这里负责协调。” 运送硝石这么重要的事,可不会交给一个普通打杂工。 特别是郑东林那双鹰眸十分犀利,再加上浑身上下的腱子肉,能够在退伍后,还保持如此体态的,一看便知道不是寻常人家的小兵。 看来康王没他想象中的那么弱势,连这样的人也只能当生意场中的小管事,手中还囤积了不少人才。 可整个大兴都是重文抑武的官场氛围,与文臣诸多的晋王派相比,招揽武将确实显得势弱。 “郑管事过谦了,日头正热,快去里面喝口茶。” 宁无恙看破没说破,招呼着郑东林进去坐坐。 他自己则带着庄子上的小厮们,把新来的二百斤硝石,妥善处置好。 准备给赵老板们一个大惊喜。 …… 余家堡。 赵老板直到屋里摆放的冰块全部化掉,被正午的暑气蒸得满头大汗,这才惊醒。 想到梦到自己被火追着跑,怎么也跑不脱,他抹了把额头上的热汗,看向冰盆之中化的水,颇为郁闷的嘀咕起来。 “表哥未免也太小气了,自家产冰的,居然都不舍得多用几块,真是钻进钱眼里了。” 昨晚回来后,他将与宁无恙的对赌一事告诉了表哥后,又聊了足足一个半时辰。 分析宁无恙能够通过何种关系,或者渠道,得到比表哥家制成的冰块便宜一半价格的冰源,或是得到比他家花房价格便宜一半的鲜花。 结合种种条件来看。 完全没可能。 两人又商量好了,今日去章家庄与宁无恙合作时,该如何配合,让两家能够赚得更多。 等睡下的时候已经三更天。 “老爷,表老爷喊你去隔壁院子吃个便饭,饭后休息片刻,便起身去章家庄。” 门外小厮的话,让还躺在床上不愿意动弹的赵老板,急忙双手撑床,趿上鞋子往外走。 他还以为只有自己沉不住气。 原来表哥也着急赚钱。 “老爷,外衣……” “大热的天穿什么外衣,我这一身肥肉,昨晚险些给热瘦几斤。” 赵老板嘴上抱怨着。 当进了隔壁院子,发现这里也没有放冰盆时,说话声音明显小了许多。 饭桌上虽然没有女眷,他还是接过小厮递来的外衣披上。 余冰川歉然一笑:“今年冰块供应紧张,还要省出一部分给宁无恙送去,自家能不用则不用,还望表弟你多担待担待。” “哈哈,表哥这是哪里话,能够在这里用得上冰已经实属不易,待到这次大赚一笔,今年冬天表哥你再用赚来的钱,多挖两个冰窖,来年就够自家用了。” 两人畅想了一下美好的未来,相视大笑起来。 酒饱饭足,又聊了半个时辰该如何多让宁无恙加价的话术与套路。 等到日头从正南刚偏西时,两人便迫不及待的拿着自己拟定的契约文书。 乘着马车,朝章家庄进发了。 越过寒山寺的时候,能够明显感觉到章家庄附近比余家堡要热一些。 赵老板由于长得胖且吃得多,不消片刻便被热气蒸得汗流浃背。 正要让小厮拿出蒲扇来,扇扇风。 忽然,一股阴凉的山风吹了过来让他像是从三伏天,走进了凉爽宜人的秋天。 而且这股凉爽的感觉十分熟悉,赵老板享受的眯起双眼,笑着赞叹:“表哥真是大方,还知道在马车上装一盆冰来纳凉。” 只是都到了宁无恙买下的山地前,才拿出来用。 可真够抠门的。 赵老板心里正暗讽着,却听余冰川诧异的问:“不是表弟差人偷偷在车上藏了冰?” 余冰川连晌午吃饭正热的时候,自己都不舍得用冰块来纳凉,坐在马车上兜着风,眼见快到章家庄了,他是冰多烧得慌,才会在此时用冰块纳凉。 “表哥你在和我开玩笑了?” “我闲得没事了和你开这种玩笑,真不是我在车上放了冰。” 兄弟两人争执了一番。 那股阴凉的感觉越来越浓烈,靠在车窗边上的小厮还打了一个寒战。 两人忽然意识到,凉气来源不在于马车上。 他们急忙掀开车窗上用来挡烈阳的竹帘,朝外探头。 便看到了此生永远无法忘怀的一幕。 豪横! 真豪横! 太他娘的豪横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纯冰门 只见山坳之中,堆积着近百块直径约莫两尺、高一尺的冰块。 像一张张半透明的白色的大厚饼,摞成了一堵一丈高的冰门。 冰门中间能供三四人一起进入,冰门左右除了堆积的厚饼之外,还放置着几块蒙着油布的不规则石块类的东西,门顶则是由竹子遮盖着。 可以立体的看出,竹子的门顶铺了有半丈厚。 山坳自身的地势较低,所以这个门框更加显而易见,坐在马车上,便能看到整个冰门的全貌。 而刚才的凉气,就是因为风势自上而下,穿过山坳朝着马车这边涌来的。 “表哥,这么多冰块,得值多少银子?” 赵老板紧张的咽了一声口水。 他知道,宁无恙摆出这样一个大冰门,绝对不是摆出来玩的。 而是特意摆给他和表哥看的! 但他对冰块的市场行情并不了解,生怕一会儿交谈露了怯,于是提前打听。 “如果我没算错,这些圆饼状的冰块,一块能有二百斤。” 余冰川是做储冰卖冰生意的。 他的眼睛就是尺。 稍微一丈量,脑子里已经算出来了这些冰块的重量。 “一块冰饼二百斤?” 赵老板听到余冰川的话吓了一跳。 转念一想,自己屋中冰盆里的冰块随便拿几块便能有十来斤,而这些可是厚实的冰饼。 放在冬天的时候,两尺宽的盆冻成的冰坨子,他想靠硬搬还真搬不动。 “表哥,他这个门用了少说一百块冰?” “我数了,正好一百块。” 余冰川不知道是被冻的,还是被吓的,声音都在发颤。 “表弟,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冰门。” 太壮观了! 简直超乎想象。 赵老板觉得表哥这番话有些夸张,完全是在长他人志气,灭自己的威风。 “表哥,你家那么多冰窖,随便砸几块冰出来,不比这个冰门值钱,不要大惊小怪,宁无恙就想着用这个冰门来彰显他的豪横,借此说明他的冰价便宜,要是我们上了他的当……” “你懂什么?!” 余冰川激动的打断了赵老板的话,手指着那个令他震惊的大冰门。 “寻常的冰块,确实不是普通人家能够用得起的,十斤冰的价格,按照软硬还有浑浊的质量,价格在半两银子到二两银子不等,可这些冰,它是透明的!” 透明的怎么了? 赵老板不解。 他记得去年盛夏时,一位金光专门定购一盆不合时宜的夏盛秋菊时,他曾在表哥这里拿过一百斤冰催花。 当时拿的最便宜的冰,打折后花了三十两,那盆花他卖了九百两,除去所有成本,净赚三百两。 他当时也没在意透不透明,但这冰不是宁无恙用来养花的吗? 宁无恙总不可能拿市面上最贵的冰来养花,那样养出来的一盆花,制出一瓶香水来都不知道要赔多少钱。 “透明的你懂不懂?” 余冰川见赵老板还没回过味来,急得嘶声大吼。 “做冰门的这些门,我一眼看过去就知道它能吃!” “能吃的冰,是按斤卖……有的甚至按两来卖,那些大富人家吃的冰,最贵的一种冰,就像是冬天刚用新鲜的水结出来的冰一样,质地透明且无任何多余的杂质,这种冰,一两冰值一两银子!” 这么贵?! 赵老板确实听说过有这样的冰。 可他这种身家的人,自然是没有尝试过。 若不是表哥家是卖冰的,像他这种一年收入不过几万两的人家,夏天也不敢给自己买冰用。 最多酷热难耐,又恰适家中有孕妇或病人惧热,才会在夏季时,花钱去买那用起来如流水的冬冰。 “一两冰一两银子,一块冰二百斤就是两千两,一百块冰是……” 赵老板倒吸一口冷气,再看山坳里的冰门,整个人像遭到雷劈似的,从里麻到外,从脚麻到头。 二十万两的冰块。 就被宁无恙这么摆在山坳里任其在烈日下暴晒融化?! 简直是暴殄天物。 “表弟,你算错了,我方才说的那种冰,虽然叫做纯冰,但它经过了半年的时间,根本没办法达到眼前这种透亮的程度!” 他家有冰窖,自然尝试过储存纯冰。 但由于各种原因,无一例外都失败了。 余冰川生平第一次见到这种,像是刚从冬天冻结后,一下子来到夏天,冰块刚入库没有经过任何损耗的纯冰。 真没想到宁无恙还有这样的门路,得到这样的冰块! 若是他能够得到这些纯冰制成吃食的话,绝对是全金陵头一份。 他还卖什么乘凉用的冰块,他直接去卖吃的冰,用不到两年,便成代替死去的叶家,成为金陵富商三甲之一。 “表弟,你坐着,我先下去!” 余冰川也顾不得和赵老板解释。 急忙让马车停下,跳下去后,拎着衣摆跌跌撞撞的奔向那个冰门。 距离冰门十丈开外的树荫里。 宁无恙正坐在竹椅里,手捧着白瓷碗,吃着剁碎的果肉和梅香用刀子刨出来的冰沙。 “爽啊!” “爽……” 云飞含糊其词的附和一句,将碗里的果肉扒拉光后,虎视眈眈地盯着越来越近的那对陌生主仆。 “公子,有人来抢冰。” 不怪云飞误会。 实在是余冰川脸上那癫狂的表情,就像是饿狼见到羊羔似的,十分骇人。 宁无恙淡淡扫了一眼瘦得跟麻杆似的来者主仆,无所谓地摆摆手。 “一块冰两百斤,我搬了几块费了不少力气,他若能够抢去他便去抢。” 云飞闻言心道:那是公子你费力气,我自己一只手就能搬得动一块。 基于此。 云飞继续盯着那些像是要抢他冰的人们,随时准备拿斧头把他们砸倒。 宁无恙的话刚说完。 余冰川和随身的小厮,径直从他面前跳过,根本没有任何停留的意思。 见状,宁无恙无奈的提醒道:“小云飞,闲着没事别亮凶器,怪吓人的,捡根棍子。” 他早看到赵老板跟在两人的后面,也飞奔过来了。 猜到了来者应该是赵老板的表哥,也就是卖冰的那一位。 他特意烧包的摆出这么一个纯冰大冰门,可不光是为了震慑赵老板和卖冰人的。 要是对方真的因为商业竞争,危害他的大冰门,他不介意云飞把人打晕,塞到冰门里,感受一下什么叫冰火两重天。 正想着。 一路狂奔到冰门前的余冰川,伸出双手。 云飞捏紧了斧头柄,感受到公子炙热的视线,只能松开斧头,弯腰捡起一根手臂粗的废柴。 随时准备把主仆二人敲晕。 这时。 余冰川的双手快要摸到冰块了。 忽然。 他惊醒过来,猛地缩回手。 “不行,摸的话可就摸脏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定价权 可是,不能上手摸一摸的话,那就只有一个办法,能够验证纯冰的好坏。 余冰川张开嘴想要舔一舔,忽然感觉后颈冰凉。 他猛地意识到不妥,扭过头去,一根手臂粗的木柴,停在距离他鼻尖仅有一只手掌的地方。 拿着木柴的黑瘦小子,正用一双死鱼眼狠狠地盯着他,无声地谴责着他刚才想要“偷吃”的行为。 余冰川额头顿时浮现出一片冷汗,暗道自己回神早。 否则的话,这根木柴一定抡到他的脖子上了。 “小云飞,你说你跑那么快干什么,你就让他舔,舔了正好我把这块纯冰卖给他。”宁无恙不慌不忙的走过来,对着余冰川笑呵呵的问:“要不要试试这些纯冰的味道?” 在听到这番想要讹人的言论后,余冰川哪怕心里想试,身体却还是很诚实地摇摇头。 一块冰二百斤。 就按一两冰一两银子算,一斤十两,二百斤两千两。 舔一口花两千两银子,余冰川哪怕是造冰的,他的生活也没到这么奢侈的地步。 宁无恙抓住木柴,将其丢到一边,有些惋惜的教育着云飞:“下次记得谋而后动,等他舔完再打他一顿还能让他赔偿,这样才能利益最大化。” “公子,我记住了。” 云飞一脚将木柴踢向飞奔过来的赵老板。 就听“唉哟”一声。 赵老板毫不意外的摔了一个狗啃屎,捂着右边额头上新冒出来的一个青包,深一脚浅一脚的走过来,嘴里还在嘀咕着。 “也不知道这两天和哪位土地爷犯冲,昨晚摔了一脚摔一脑门子包,今日?天白日又摔了一脚,刚才是谁踢的那根柴火?” 宁无恙看到赵老板额头上两个犄角似的对称青包,抿了抿嘴,控制好想笑的欲望,又朝余冰川使了个眼色。 后者识趣的没有提及云飞。 更何况,比起赵老板摔跤这件事,余冰川此时更关注的,是眼前这个纯冰制成的大门。 “这位便是金陵诗仙宁诗仙?在下余冰川,乃金陵制冰商人,住在寒山寺北的余家堡。” 余冰川自报家门时,根本不提赵老板。 说完还特意比划着不远处的荫凉里,一副想要与宁无恙说悄悄话的表现,令赵老板气愤不已。 “表哥,有什么话不能当着我的面说,咱们来之前不是说好了吗?” 说好个屁! 余冰川提到这件事心里就窝火。 山坳上这么一大堆冰块,总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运送过来。 他看走了眼也就罢了,赵老板一天派人来查探十次八次的,愣是没告诉他,宁无恙能够运来纯冰。 有这样的本事,他还指望着宁无恙给他送钱? 他早就急吼吼的跑来给宁无恙送钱了! “赵表弟,既然你要打开天窗说亮话,正好,宁诗仙你在这里和我们说一说,你这纯冰是从哪里运来的?” 余冰川生怕宁无恙藏着掖着,还不忘记把昨日对赌的事提出来。 “此事虽然与我没有直接关联,但我表弟滥用我的名号,也算是与我有关,若宁诗仙你买的冰真的价格低廉,这个对赌我帮理不帮亲,承认是你赢。” 帮理不帮亲? 宁无恙心道:你这是见利起义? 但余冰川既然要卖了表弟向他示好,正所谓伸手不打笑人脸。 宁无恙顺势回答道:“首先,咱们在商言商,余老板唤我一声宁老板就好。其次,对赌的事与余老板并没有关系,我赢的条件只是为了买花,最后,这冰不是我买来的,是我自制的。” 自制的纯冰?! 余冰川错愕不已:不是买来的? 赵老板也吓了一大跳。 谁也没跟他说过,宁无恙这小子还会自制冰块。 “不可能!” 余冰川看向那冒着白气的冰门,回过神来,大声反驳道:“宁家没有储存冰块的地窖,没有制冰的条件。” 啊对对对! 赵老板附和地直点头。 他派人打探过此事。 别说宁家自有的土地或宅院,两位少夫人名下的同样没有……难道是从别的冰窖挪来的? 余冰川想到了这个可能性。 毕竟整个金陵,他家的藏冰虽占市面上的一半之多,但还有一些卖散冰的……它也绝不可能会像眼前这样,质地如此之好,比他吃过一两银子一两冰的纯冰更好! 宁无恙见冰块都摆出来了,余冰川还一副无法接受现实的样子,只能放弃与其交谈,转而看向傻眼的赵老板。 “赵老板,实不相瞒,我的这种制冰方法,制出来的冰不仅是原本冰价的一半,我卖一成也不亏,所以昨天的对赌,我赢了。” “口说无凭……” 赵老板还想要挣扎。 宁无恙扭头朝着冰门走去。 赵老板愣在当场:什么意思? 走到冰门前的宁无恙,手指着最前面的那块冰饼。 “小云飞,上斧头。” 咔! 云飞出手,冰饼被一击劈出数条裂缝。 咔! 又一下。 冰饼裂成数块碎了一地。 细小的冰块很快便融化了。 二百斤的冰块,光是短时间内可以融化掉的碎冰,便有十来多斤。 无论是余冰川还是赵老板,看到这些融化掉的碎冰,就像是看到谁把银票烧着了似的,心疼不已。 “宁老板,你可真是浪费啊。” 余冰川连忙蹲下身去,趁机捡起一块碎冰塞进嘴里,双眼瞬间铮亮。 果然不出他所料,这一块冰饼比他吃过最纯的纯冰还要纯净! 若是能够将这种纯冰流通市场的垄断权拿在手里,一年赚它上千万两不是做梦! 宁无恙看着冰块融化,倒没有像别人那样心疼。 让云飞砸完之后,他便对着赵老板再次宣布:“昨天的对赌,我赢了。” “……” 赵老板看了看碎了一地的冰碴子,又看了看掂量着斧头的云飞。 尽管不想承认,但他不得不承认。 若不是有制冰的本事傍身,富贵如宁无恙,也不可能一斧头下去,便让人打烂至少两千两银子。 更何况。 眼前这座冰门,价值二十万两以上。 有这二十万两鲜花涨价涨上天也买得起! 而宁无恙没有丝毫想要把它们搬到冰窖去储存,任由它们晒得直冒凉气。 如此震慑人心的手段,无论是谁来了,都得诚服。 “我认输。” 赵老板作揖长拜。 宁无恙都能自己制出低于市面价格的冰块。 想种植反季节花卉是手到擒来。 不仅如此。 若宁无恙的冰价比他表哥的还要低,金陵花房们的老板知道这个消息,转头倒会倒戈相向。 他以为,宁无恙是想和金陵花房的老板们坐下来谈生意。 此时他才明白,宁无恙是想让金陵花房的老板们坐下来,老实的听其重新制定金陵花卉行的价格。 偏偏,宁无恙如今手握制冰之法,等于拿捏住了反季节花卉最直接有效的命脉。 想到冰价降低后,反季节花卉成本缩减,自己的花房规模能够因此扩大。 赵老板话锋一转,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容:“宁老板,不知你这里最低的冰价是多少?” 第一百五十九章 和生财 “看你卖给我多少鲜花。” 宁无恙不假思索的回答。 让赵老板喜忧参半。 喜的是,宁无恙并非利用低廉的冰块,来种植花卉,趁机成为金陵花卉行业的领头羊,甚至让整个金陵花卉行业都听他的话。 而是打算与花房老板们合作互利。 忧的是,从此以后,定价权由宁无恙说了算,他预定好的涨价别想再涨了。 由于冰块需求,他还得比给叶家开的价格还要低一些才行。 “宁老板,你需要什么鲜花,尽管列单子。” 赵老板能屈能伸的表现,让宁无恙十分满意。 做生意讲究以和为贵。 有互惠互利的条件,就不必结下梁子拼个你死我活。 金陵花卉在整个大兴都是行业翘楚般的存在,宁无恙的香水铺子背靠大树好乘凉。 利用低价冰块供应花房,让金陵花卉更有竞争力的同时,减少香水成本支出。 让金陵花卉具有行业竞争力的同时,形成一定的品牌效应,也能带动香水的名声。 在商场上若想做得风生水起,不能总想着堵死别人的路,而是要想着如何让别人与自己上同一条船,才能做得更大、更强。 宁无恙把早就准备好的一张订单递给赵老板:“我要的鲜花类型和数量都在这上头,另外,我还想麻烦赵老板,帮我买一些花卉幼苗。” “哎哟,宁老板你和我别客气,以后我的生意,还要靠你照应呢,你放心,你要的这些,我都让他们给你从花苗园里,按最低价格来送。” 赵老板打开鲜花订单看了一眼,倒吸一口凉气。 “差这么多?” 反季节的鲜花只是上次购买的二百倍,估量着反季鲜花总数,只够做四万瓶香水。 剩下的大头,则是应季的鲜花,多出反季鲜花十倍的差距。 一样的香水价格,客人大多选择物以稀为贵。 为何应季鲜花要得这么多? 宁无恙笑着解释:“鲜花变成香水以后,可以囤放多年不坏,所以,哪怕你们联手为难我,只要有香水方子,我少卖个月的香水事后再补制回来,对我来讲也没有什么差别。” 得了便宜还卖乖? 赵老板脑中蹦出这么一句话。 可仔细一琢磨,宁无恙说的不无道理。 香水能放,鲜花可是过季不候。 赵老板想到花房众人试图联手涨价,而宁无恙却以低价冰块破局,还能带着他们一起赚钱,对宁无恙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种格局哪怕他们这些人全部加在一起,也拍马不及。 “宁老板,日后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你说句话,我一定义不容辞。” “好,我记住了。” 宁无恙不是和赵老板客套。 他还真有一件事需要赵老板帮忙解决。 不过,目前最重要的,还是先把香水的事安排好。 “宁老板,这鲜花的钱你先不必给我,可否用来抵冰块的钱?” 赵老板鸡贼一笑。 “我应该是第一家买冰块的花房老板,能打个折吗?” 这话说得有些见外了。 宁无恙看向旁边脸都黑了的余冰川,提醒道:“你表哥是卖冰的。” “他的冰再低也不可能给我打五折,是不是,表哥?” 赵老板诚心发问。 余冰川别过脸去没有反驳,脸色阴沉的快要滴出水来。 亏他还想着和宁无恙合作买冰倒卖,结果表弟直接以花房名义合作,给宁无恙打开了销路。 果真是一表三千里! 宁无恙看到兄弟联盟,当场瓦解,答应了赵老板的请求:“我给别的花房老板卖多少,给你打八折,这件事可千万别说出去,不然你这个领头大哥可不好当。” “懂得都懂,多谢宁老板看得起我,我这就去告诉他们这个喜讯。” 赵老板拿着鲜花订货单,屁颠屁颠的走了。 “唉哟!” 走了没几步,赵老板又被一根木棍绊倒,摔了个狗啃屎。 但赵老板不仅没有生气,反而摸着摔出来的大包,嘴里直嘀咕着“这可是福包”,神神叨叨的走远了。 直到赵老板上了马车离开后。 余冰川依旧站在当场,像个冰雕一样,一动不动。 过了许久。 直到他脚前的大冰块化出来的冰水,流到他的脚下,余冰川才终于解冻似的,张嘴便问:“宁老板,你看我们还有合作的机会吗?” 但凡余冰川多说一句废话。 宁无恙便会送客。 如今余冰川既然表现得十分坦诚,他也没有拐弯抹角。 “关于制冰卖冰方面,我不打算零售,一家独大,我只当供货商。” 此话一出,余冰川脸上也终于破冰,转阴为晴。 “只是沈小姐、娴郡主和季家已经预订了冰饮方面的纯冰,你想买的话,只能买有杂质的二道冰或混水冰。” 余冰川脸上又浮现出一层阴霾。 这样的话,比他自己制冰自己卖,貌似也多赚不了多少钱。 只是省些制冰的工夫罢了。 “余老板既然是卖冰的,应当知道,目前哪怕是最低廉的冰块,小有家财的人家也不敢用,原因嘛,自然是储存冰块成本过高,导致销量过低。” “但假如,冰价是原来的一半,甚至更低的时候,你说,像赵老板这种身家的人,夏日燥热时会不会来上一盆冰?” “还有那上等的酒楼包厢、天字号房和甲号房,闲来无事勾栏听曲的富家子弟……做生意别只想赚老客户的钱,眼界一定要打开。” 听君一席话。 余冰川感觉自己半辈子的生意白做了。 是啊。 他不能光想着在原来的客户身上赚多少差价。 他应该看重的是,冰块低价后,他能够拥有多少新客户,这些能够让他多赚多少钱! “宁先生,我懂了!” 余冰川拍着胸脯决定了。 “我想与宁先生合作卖冰块,你产我卖,除成本外你六我四!” 余冰川给出了自己最大的诚意。 谁知。 宁无恙却摇了摇头,伸出一根手指:“不需要和我分成,你从我这里买冰块,运输费用自己掏,盈亏自负,若只卖我一家的,可以给我五分干股的冠名费,若连同你家的一起卖,就当我这里是个进货的即可。” 除了与香水铺子有密不可分关系的花房外,他不打算对接私人卖冰块。 而余冰川的人脉,别说整个大兴,连整个金陵都辐射不了。 他可不想以后每来一个想利用倒卖冰块发财的人,不论是龙还是蛇,自己都要接待一番,干脆一视同仁。 直接以代理商的模式,公平的对待每一个想发财的倒卖者。 余冰川仔细思考了片刻,看穿了这个合作模式的本质,苦涩一笑,问出了心里的疑惑。 “宁老板从一开始,就没把我放在眼里?” 第一百六十章 五万瓶 “对。” 宁无恙知道实话很伤人。 但他没必要撒谎,为何要撒谎呢? “不过,余老板你放心,我并不是没把你放在眼里,我是从一开始,就没把全金陵的卖冰商人放在眼里。” 背后不说人坏话。 若赵老板在场的话,他不介意再加上“花房老板”。 余冰川看着口出狂言的宁无恙,再看看他身后的纯冰大门。 他知道,宁无恙并非年少轻狂,而是实力让其有底气这么讲。 “宁老板,我会尽快处理自家的冰块。” 余冰川从怀里摸出一沓银票,双手高举递到宁无恙的面前。 “我随身携带的只有两千两银票,稍后我再派儿子送一万两来,我要最便宜的那种冰块,趁着消息还没扩散出去,探一探全金陵冰块需求的最低底线,不知几时能够来取?” “最劣质的冰是混水做成的,可能会有磕磕碰碰,暂定一百斤半两银子,最新的一批……大概半个月后,所以余老板你的冰块不必着急贱卖。” 三伏天刚开始。 半个月后正是热透的时候。 余冰川听到宁无恙的这个安排,虽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还是作揖一拜:“多谢宁老板提醒。” 余冰川故作淡定的走了。 直到走远,感觉宁无恙看不见他,这才扶着一棵树干,拍着快要跳出来的心脏,大喘粗气。 “一百斤半两银子!我制冰的成本,一百斤还需要二两银子左右,他卖给我至少还得对半赚……” 余冰川平静了一下心情后,笑得合不拢嘴。 “一百斤才半两银子,哈哈哈,我卖它一百斤一两银子,一定许多人抢破头想要!” 除去运输和人工费虽然无法对半赚,但他左手倒右手也没有制冰的损耗与风险,净赚差价! 而金陵大小富豪云集,最不缺的便是花钱的新奇法门。 以前。 夏日用冬冰,只是那些一流官宦子弟人家,或者大富商家的掌权人才能用得上的。 如今,他将打破这个桎梏。 水果从此可以冰着吃,酒可以冰着喝。 想要在人烟聚集的酒楼包厢里清爽宜人,只需要多花费二两包厢费。 酒楼有档次,客人能享受,谁用谁不说好? “走,去城里的酒楼转一圈,今晚能签下十家的酒楼契约,明日再给宁老板送一万两银票来订冰块!” 余冰川来的时候用跑的。 回去的时候用快跑的。 宁无恙很快便看到两匹马,路过山地,撒开蹄子朝城内方向狂奔而去。 他把两千两塞进袖子里,蹲下身拿起一块碎冰握在手里,笑得十分开心。 “掌握尖端技术后,躺着数钱的感觉真美妙。” “公子要搬床来躺着吗?” 宁无恙看了一眼散发着凉气的冰门,觉得这样实在是太奢侈了。 不过。 想想还挺爽的。 “搬!” “顺便搬套桌椅,我要写字了。” 傍晚。 香水铺子里,已经把桌椅擦得快生出木耳,灶台擦得能够反光的伙计们,又半日无所事事后,逐一到新管事朱煦那里点了卯。 接下来,便是大鱼大肉吃喝完去睡觉。 然后。 半夜总是被远道而来的货商敲门吵醒。 哪怕门外贴着“暂停开门”四个大字,依旧也阻挡不了货商与散客们每日不间断的问候。 伙伴们不觉得清闲,只觉得吵闹。 因为比起应付那些客人们来,他们更喜欢埋头干活。 “不是说香水铺子很赚钱吗?公子怎么说不做就不做了?” “谁说不做了,这不是那些花房老板不卖鲜花,公子去寒山寺种花了?” “现种啊……那不是要等到黄花菜都凉了?” 哗啦。 朱煦手里的算盘珠子一响。 众人噤声。 “谁闲得慌谁去做晚饭,公子派人从庄子上送来了鸡和鸭,说让我们今晚吃好些。” 听到庄子上特意送来了吃食,众人立马来了精神。 “山鸡和黑鸭?我去烧开水!” “我去磨菜刀切菜。” “看来我没办法做菜先尝滋味了,我去淘米煮饭。” 一群人分工明确,互相配合,开始准备晚饭。 最后只剩下朱煦和两个护院在大堂里坐着。 他清点完今日上工人数,算完今日支出,刚合上账本,便听到有人拍门。 “朱掌事,公子来信了,说铺子可以开门了!” 朱煦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惊喜不已。 吃了这么多天的白饭,终于能干活了! “快去开门!” 打开大门。 门外不光站着一个宁家小厮,还有两伙货商。 宁家小厮将背上的包袱塞到朱煦的手里,十分娴熟的转过头,对着两伙货商说道:“你们别着急问我,公子立了新规矩,看完再问也不迟。” 护院听到有新规矩,连忙去厨房拿浆糊。 临摹字帖的学子们闻风而动,凑上前来观赏新鲜出炉的字帖。 “感谢各位莅临暗香去,此次预售两万瓶,货商限购一千瓶,十日后,另有两万瓶现货对外出售,请大家遵守先到先得的规矩,预购日期:六月二十六日巳时初至申时末。” 看完字帖的货商,二话不说让伙伴去买椅子。 “我是第一个来排队的,老兄你来迟一步,坐我后面。” “不坐!我躺着不行吗?这一晚上可热闹了,兄弟咱有缘喝一桌不?” “行啊,能够抢到第一和第二,估计一会儿有人出银子买咱们这个位置,替咱们付饭钱。” 香水预售的消息,像是插上翅膀飞遍了整个金陵城。 当得知此次可以预购两万瓶时,哪怕半夜时分,依旧有人怀揣着希望前往排队。 玄武北街的店铺因此,一直没法打烊。 整条街道上的热闹氛围,比过年过节时还要浓烈。 当周静娴忙活到半夜,终于调配好三十套蒸馏器,准备连夜送到章家庄。 她揉着僵硬的脖子抬起头,便看到沈幼初拎着食盒,站在她的面前。 “我这是劳累过度出现幻觉了?” “娴静你在说什么梦话呀,宁公子不是答应你,要给你做一万瓶香水,他要我把契约书拿来,问你一瓶香水二十两的价格同意不?” 二十两? 这么便宜? 她以为一瓶最多让她十两银子。 周静娴揉了揉脖子,小声咕哝着:“我果然在……嘶!” 脖子揉疼了。 证明不是在做梦。 沈幼初已经挤进了她坐的椅子里,打开食盒。 “宁俊子今晚亲自下厨做了几个菜,专门给你单独留了一份,我知道你忙,特意给你送来啦~~你快趁热吃,还有一碗冰饮我亲自做的,你也尝一尝,品鉴一下。” 摆出饭菜,沈幼初才把契约书从梅香手里拿出来。 周静娴凤眼微眯。 “这是几份?” “一式三份,各持一份,府衙登记一份啊。” “我知道……可是三份契约书,为何这么一厚摞?” 宁先生有话可以当面和她说,什么事都写进契约里,会显得很没人情味。 第一百六十一章 大富商 “除了一万瓶的香水契约,还有硝石供应的呀。 “宁公子知道你手里没那么多银子,所以让你拿硝石打欠条抵二十万两香水钱。” 周静娴听完沈幼初的解释,知道自己想错了方向,她心中猛地一震,眼眶不由泛红。 宁先生真的是太体贴了。 二十两的香水,还允许她拿硝石来抵银子。 认识宁先生,一定是她此生最大的幸运。 沈幼初看到周静娴快要哭了的模样,何时见过她如此狼狈,颇为心疼,抓住她的胳膊摇晃着撒娇:“静娴你看看你熬得眼睛跟兔子一样红,吃完饭好好睡一觉嘛~~” “睡,等我安排手下,把蒸馏器送给宁先生就睡。” 周静娴简单浏览了一遍契约书上的内容。 由于定价原因,一万瓶香水需要她自己提取。 且香水制作,会先紧着铺子的需求去做,交货日期未定,最早半个月,早迟一个月。 对此,周静娴没有任何异议。 而硝石的定价,暂时按硝石运送到金陵后的批发价格,因矿坑产出和天气、运输损耗等原因。 多退少补。 周静娴签完字,又给郑东林写了一封信。 让他加快速度再抽调一万斤硝石,送到章家庄去。 坐在旁边的沈幼初看到信上的内容,歪着头一脸好奇的问:“静娴,一斤硝石多少钱?” “我记得运到金陵来处理好杂质后的硝石药材,夏季卖是五十文一斤,淡季卖是四十文一斤。” 硝石的价格在药材之中,并不算多么昂贵。 一万斤硝石按照批发价格来算,其实也只有五百两银子的价值。 换算下来,哪怕香水二十一瓶,也只能买五十瓶,转手卖到黑市去,每瓶一百两,五十瓶也能卖出五千两银子,除去各种成本,净赚三千两没问题。 但这一万斤硝石若放在矿坑之中,由于那几处矿坑位置极佳,十来个工人一日便能开采出来。 换言之。 只要守着这些硝石矿坑,十来个工人开采、几个工人装车,再加上运输费用,只要抵达章家庄再倒手换成香水,净赚三千两! “我还要再给父王写封信……算了,信物送达我直接先斩后奏。” 原来这就是赚钱的乐趣! 周静娴第一次知道,钱生钱能如此简单,瞬间感觉热血沸腾。 有了银钱的激励,好像也没那么困了。 而沈幼初同样被周静娴的报价,惊得瞌睡虫都飞走了,她拽着兴奋不已的周静娴,提醒道:“静娴,你不是要开冰饮铺子吗?缺钱的话,我可以先借给你十万两。” 她没记错的话。 今日宁公子大概用一斤硝冰,制出了二斤左右的纯冰。 她还想着,为了碾压性的把冰饮在金陵全方面铺开,直接以市面一半的价格,一两纯冰卖半两银子,可能会少赚一些。 此时知道纯冰的生产成本,一斤只要二十五文,她觉得她这冰饮铺子,比香水铺子也不少赚钱。 宁公子除了成本外,只收她两成干股,多少有些亏了。 沈幼初把这笔账说给周静娴听后。 周静娴沉默了好半晌,一把抓住她的手,斩钉截铁的说道:“谢谢幼初,我要这十万两!” 放在以前,周静娴绝对不会收下这十万两。 这是第一次。 但周静娴知道,这可能不是最后一次。 按照宁先生卖她香水的价格,一斤纯冰,卖给她们三家冰饮铺子,对外价格不知道,但她们的价格,应该会在一斤一百文左右。 哪怕是二百文钱。 一斤纯冰可以再次制作出数杯冰饮,一杯一两银子,她们也能靠着这两个月的酷暑,赚它上百万两! “幼初,我不光要在金陵开铺子,我还要给父王写信,让他在京安城找几处合适的铺子,到时候直接将硝石运到京安城去制冰。” “对了,我要把这件事告诉皇爷爷,举荐宁先生当制冰的皇商,这样皇家庄园不必每年花费大量人力物力来储存冰块,宁先生也能像制香水一样,不必担心别人窃取制冰的方子。” 沈幼初看到周静娴如此维护宁无恙,急于写信,还不小心打翻了墨,她赶紧提醒。 “静娴,你别着急,整个大兴只有你家有硝石矿,只要你不想窃取宁先生的方子,谁也没这个本事窃取他的方子,再说了,不是还有我了嘛。” 正在用纸擦墨的周静娴,突然打了一个激灵,冷静下来。 仔细想想。 宁先生可是一个不会吃亏的人。 如此赚钱的冰饮行业,他不参与,拱手把赚大钱的机会送给她、幼初和季小姐,自己只收取两成干股,而这干股给多少,全看她们的良心。 难保不是在寻求她们的势力庇护。 用硝石换香水,表面上看,是不出本钱便能赚钱,但实际上,何尝不是借此来制约她和父王呢? 周静娴一时间分不清,这是太体贴,还是生意经。 “静娴,你别学谨儿想太多啦。” 沈幼初也不知道周静娴脸上阴晴不定在想些什么,她轻轻环住周静娴的腰肢,蹭了蹭她身上的梅香味。 “反正肉迟早都是烂在锅里的,你保护宁公子的利益,就当是保护我的利益了呀,嘻嘻嘻。” “……” 周静娴收拾干净桌面,重新整理好心情。 落笔时。 不带任何个人情感,只是单纯的以赚钱的角度,让父王保护宁无恙的利益。 促成硝石制冰这个方子专属宁家的权利。 如此一来,才能保住父王矿坑的利益,以防眼红的晋王派借机生事,将她好不容易找到的赚钱法门破坏掉。 …… 宁无恙不知道,自己只是单纯的手头紧,再加上他知道周静娴手头紧,干脆以物易物。 会让周静娴发散思维想那么多,并且还为他做成了许多事。 假如他知道的话,一定会竖起大拇指赞叹一声“干得漂亮”! 他之所以根本没考虑过,康王会谋夺他硝石制冰的方子。 正如周静娴所想那样。 只要康王与他有矛盾的话,晋王派便会趁虚而入,到时候这一套利益既得属于谁,就未可知了。 再加上因为献酒方,皇帝对宁家的信任,除了像周安那样曾经结下过梁子,才会想着利用叶老大豢养的杀手除掉他,康王与他可是利益共同体的关系。 没必要给他来一记背刺。 更何况,还有沈家与季家两大巨头参与其中,得知康王阳奉阴违……除非康王只顾眼前利益不计皇位得失,不然办不出这种杀鸡取卵的蠢事来。 在沈幼初走后,他便连夜召集了附近的村民,开始在夯实的荒地上,建盖一处简单的工坊,用来制作五万瓶香水。 如今使用蒸馏器不必藏着掖着,只需要搭个简易的凉棚,不被风吹雨淋即可。 剩下的静置香水的地方是重中之中。 他特意买了青砖,又让附近的木匠们伐了竹子做成置物架。 有了自制冰块用于降温后,选址也不必考虑池塘附近。 仰赖于大兴百姓永远一流的基建速度。 地面上,半夜便拔地而起了一座座砖瓦房。 当第一缕阳光穿透杏林,斑驳的光点和甜美的杏香味,从马车的车窗外扑鼻而入,宁无恙伸了个懒腰坐起身来,望着不远处的金陵城楼,嘴角微扬。 “金陵大富商宁无恙回来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 摇钱树 由于预售定在上午巳时,也就是九点左右。 宁无恙没急着去香水铺子人挤人,而是先去了一趟湖心小岛,蹭了一顿早饭的同时,与沈幼初签订了供应冰块的契约。 昨晚收到周静娴送来的契约书,和三十套蒸馏器,以及陆续又收到了近千斤硝石后。 供应冰块的契约也提上了日程。 沈幼初看完契约里的内容后,惊呼出声:“一斤纯冰真的只要一百文呀?” 一两银子一千文。 十斤纯冰一两银子。 “菊香,这是不是比我们家夏天用来纳凉的冰块还要便宜?” 菊香点头如捣蒜。 心里已经在期待着,借宁公子的光,以后酷暑时,她可以坐在清凉怡人的冰房里帮小姐做事了。 “一斤纯冰一百文可真不便宜,毕竟纯冰生产要求高,所以生产成本大头都由它来出了。” 宁无恙见沈幼初一副占了多大便宜的表现,只能又拿出一张定价表让她看。 纸上写的是关于非纯冰的定价。 一档:一斤五十文,冰块无异味,具有规则模型。 二档:一斤二十文,冰块为浑浊体,略规则。 三档:一斤十文,冰块略有异味、浑浊,不规则。 四档是最便宜的,也就是昨日余冰川买的那种,一斤只需要五文,但它有异味、浑浊杂质,并且形状不规则。 沈幼初手指点着上面的“异味”两个字,不解的问道:“这个异味是什么味道?” “硝石煮过的味道,不重,但不通风换气的话,用得多了还是会闻出来,所以需要配合其他花香或者香水之类的使用,来遮盖气味,对身体倒是没有多大害处。” 宁无恙把硝石制冰的工序安排告诉了沈幼初。 头一道便是制纯冰,就像昨天所见到的那样,稳定的硝石制冰,便能制造出通透的纯冰。 后续他昨夜使用蒸馏器把硝石水重新凝聚成硝石后,再制成的冰块,由于硝石提纯技术再加上配比不可能那么严丝合缝。 工人们统一生产起来,除了第一道工序,剩下的制成第几档冰块,全靠运气。 “好在一盆硝石水可以反复提炼很多次,但为了保证不浪费,我打算只用三次,再次提炼出来的硝石,可以再利用,制成药材或颜料使用。” 宁无恙主打的就是一个原材料循环利用不浪费。 沈幼初和菊香她们全都听呆了。 原来一斤硝石可以制成这么多冰来不说,制完冰还能接着当药材或颜料。 这是什么神奇的矿石? 这才是真正的摇钱树! “宁公子,你要是早这么说的话,我觉得静娴卖给你的硝石,应该会涨价。” “所以我没给她这个机会,不过她要是有需要,我倒是可以把制冰后的硝石再低价卖给她。” 沈幼初想到康王一家,早在二十年前领了岭南那块让人笑话的封地后,一直过着苦哈哈的穷日子。 实际上却守着一片摇钱树。 虽然有些不厚道,但她觉得这个事情真的有些好笑。 但想到没有宁公子在的话,那堆硝石还是一堆受累不讨好赚不了多少钱的石头,她又笑不出来了。 “宁公子,你这次帮了静娴,恐怕周安会更恨你了,你出门在外一定要小心。” 宁无恙还没点头,便听沈幼初接着说道:“不如这样,在周安离开金陵之前,你和我同吃同住,这样他就没机会谋害你了。” 同吃同住? 宁无恙眉锋微挑,打量着初次登上的湖心小岛。 这个地方倒是挺美的,安全系数也很高。 只是。 “最近一定有很多人找我谈生意,香水铺子的事还要忙,我就不在这里住了……” “没关系,我可以去你呆的地方住呀,反正我又不择床,你随便给我安排一间房就能睡。” 沈幼初的话,让两个晚上没睡好,一直在章家庄守夜逮蚊子的梅香,偷偷翻了个白眼。 小姐为了追夫。 真的是不遗余力了。 宁无恙也没想到,沈幼初居然觉得周安会有如此危险。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沈幼初的耳垂,不出意外,又被咬得肿起了一个大包。 看来,预售完两万瓶香水之后,另一件计划好的事,可以开始实施了。 “我近日会呆在寒山寺和章家庄,沈小姐要经营冰饮铺子的事,正好可以在那里守着制冰的工坊,研制成功新的果饮,直接取冰。” “真是一个好主意!” 沈幼初见宁无恙没有排斥自己的多管闲事,小脸上洋溢起幸福的笑容。 果然当上了合作伙伴以后,连待遇都升级了。 又能赚钱又能和宁公子待在一起,娘亲再也不用担心她无所事事啦。 确定了冰块的定价。 宁无恙又同沈幼初一道,将另外两份契约书,分别送到季府和周静娴所在的酒坊,让她们签字。 季谨在得知纯冰的价格后,担心不已:“宁公子,你不会赔本?” “不会……我向来稳赚不赔。” 等到沈幼初解释了一番。 季谨算完这笔账,这才知道,拥有一个秘方,相当于拥有了一个聚宝盆。 “难怪当初宁公子宁愿抵押平安医馆,也要买下方士的那个秘方。” 这是真的一本万利! “谨儿,你提以前的事做什么?” 沈幼初想到以前宁无恙所做的努力,都是为了柳晴芳的八卦消息。 她对以前的事不感兴趣。 她更在乎眼前的宁无恙如何。 季谨对着宁无恙歉然一笑,后者也没在意。 事情过去了,想害他的叶柳两人连骨灰都扬了,他早就脱敏成功了。 与季谨分别后,他去了趟周静娴办差的地方,人不在。 “看来娴郡主终于知道休息了。” 反正冰饮的事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他便让马车停在玄武北街的领街,准备走路过去。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因为沿着玄武湖,足有三里长的玄武北街整条大街,此时人满为患。 吆喝声、叫卖声不绝于耳。 人群挤挤攘攘,根本腾不出一条可以让人通过的道路。 沈幼初看到梅香被两个婢女下阴手捏了把腰间软肉,推了出来,不进反倒退了两步,双手挡在额头上,踮起脚尖朝前方望去,啧啧称奇。 “感觉全金陵的人都来了。” “至少季小姐她们就没有来。” 宁无恙的反驳惹来沈幼初一个白眼。 现在是开玩笑的时候吗? 现在不是应该想办法进香水铺子吗? “看来为了防止插队,前面的人是不会让我们进去的。” 宁无恙无奈的双手一摊,决定放弃挤进去。 第一百六十三章 数钱吧 反正他是进去数钱看热闹,又不是去干活的。 “既然挤不进去,干脆换个地方,喝着茶嗑着瓜子,坐等热闹落幕也不错。” 宁无恙选中了距离香水铺子不远处的一个酒楼。 走进去的时候,迎面便看到一个熟人。 “钟老板你放心,到时候一定紧着你这里供应。” 宁无恙见对方忙着谈生意,本来假装没看到往楼上走。 谁知掌柜的喊了一声“宁老板”,余川冰连忙转过头,看到他的时候,脸上笑开了花。 “宁老板,好巧。” “是挺巧的,余老板早啊。” 宁无恙看到对方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再看手里捏着的一纸契约和三千两银票。 便猜到余冰川昨晚战绩斐然。 “早……钟老板,今日宁老板无论吃什么,记我账上。” 余冰川还忙着去别的酒楼,也没空招呼宁无恙,让他自便。 酒楼老板亲自把余冰川送出门去,回来的时候还不忘记对宁无恙问道:“宁老板,你也是因为冰块的生意和余老板认识的?” “对。” 钟老板闻声,直接打开了话匣子。 “余老板也不知道从哪里得到的冰源,我们买冰,如今一百斤只要二两银子,我这不准备把三楼雅间都加上冰块纳凉,一个包间在一两银子的基础上,再多收一两银子,一百斤冰够一个包厢用一天了。” “对了,到时候再洒些香水……还好我是第一批预购的客人,有那张书签,宁老板你都不知道,现在那张书签,有人给我出价千两,我都舍不得卖。” 钟老板想到即将财源广进,笑得那叫一个合不拢嘴。 宁无恙听到这些话,同样合不拢嘴,不过他是有些吃惊。 一百斤还只要二两银子? 余冰川这个差价赚得够狠的啊! 宁无恙和沈幼初对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的朝着柜台看去。 原本他们只是来喝个茶,吃些茶点的。 如今,他们决定打包带点招牌菜,等中午回铺子吃。 “唉,我有选择困难症,钟老板要不这样,等外面人少些了开始帮我打包一些饭菜,就照着招牌菜统统来一遍。” 钟老板错愕地看了一眼胃口大开的宁无恙,倒也没觉得宁无恙是故意宰人。 虽说这些招牌菜加起来要花近百两,但对于宁无恙来讲,不过是两瓶香水钱。 而今日预售的香水瓶数,可是两万瓶! 宁无恙可没必要特意宰余冰川一顿,专门吃这些招牌菜。 “好咧,三楼雅间上座,小二,添茶!” 偷得浮生半日闲。 宁无恙靠在栏杆上,吹着玄武湖畔刮来的微风,赏着湖面那映日荷花,身边还有一个美女,时不时的和他聊几句下面的趣事逗乐子,偶尔又正经起来,和他说起冰饮铺子如何发展。 有钱又有闲的躺平度日,简直不要太美好。 而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易逝的。 等后厨开火做饭菜时,北街上的人群已经走了一大半。 香水铺子也挂起了“打烊”的招牌。 “最后一位客人已将两万瓶香水预购完了,没有买到的也不要着急,十日后,会有现货对外出售。” “每日依旧是限购一百瓶,欢迎大家到时候前来购买!” 朱煦扯着嗓子大声呐喊着。 可挡不住客人们的热情,大门险些被那些不甘心的客人们挤破。 “别挤了!真的订没了!” “这次外地来的货商多,他们天天在这里排队,每人少说一百瓶往上,最多的买了一千瓶。” “真没了……公子没改卖现货的规矩,应该还是一百瓶……你别给我钱,你多给我五十两,我也没办法多给你一瓶,一百两也不行!” 直到朱煦急了眼,想要塞钱走后门买香水的客人这才悻悻的收回银票。 看到这一幕的沈幼初,双手捧着脸,十分困惑的问:“宁公子,你不是解决了鲜花供应的问题吗?为什么不多做一些香水,或者做出来多卖一些呢?” “多做的话会贬值,而且香水这东西能保存很久,能够用得起五十两一瓶香水的人只有那么多,大家新鲜感过后,制出来的香水太多会失去新鲜感。” “而如果看在钱的份上,肆意更改规矩,经商没有了诚信,就像治国之君朝令夕改,谁还会守铺子立下的规矩呢?” 沈幼初明白了。 但她还有一个疑问。 “你要卖的现货有两万瓶呢,一天一百瓶也要卖两百天,难道你今年只打算卖这五万瓶香水吗?” 沈幼初就差明说,这五万瓶可能够金陵人的消耗,但放在整个江南道都不够。 更别提还有京安城那些达官显贵们聚集的地方。 碰到香水这种东西,它有几种香味,那些贵人们都得每种香味搜集几瓶,摆在家里,才算真正的买到了香水。 关于这个问题,宁无恙其实早就考虑过。 “开分店,我只说一个店铺每日对外卖一百瓶现货,可没说只有一个店铺,改日去城西开个分店,专门接待外来的货商,再去周边的县城开几家分店,反正爷爷招揽了那么多伤兵,正好给他们找些事做。” 也免得玄武北街的香水铺子一开门,街上便堵得水泄不通。 他和周围的商家对此没有意见。 可时间久了,游人或是眼红的商户,一定会告他黑状。 开分店既能增加“暗香去”的知名度,还能够多增加日收,养活更多的伤兵,一举多得。 “这可真是一个好主意,到时候,我的冰饮店就开在香水铺子旁边,正好借宁公子你的光,等你预售香水的时候,可得提前告诉我一声,我好在当日大卖特卖。” 沈幼初感觉自己在宁公子的带动下,生意头脑开始变好了! 赶紧让菊香去把沈家的几个黄金地段的铺子在哪里,标注到地图上,再去查看附近有没有合适的租售店铺,好给宁公子提前查看一下。 预购名额没有了。 客人们又不甘心的在外面徘徊了一阵,这才散去。 正好酒楼的招牌饭菜也做好了。 宁无恙便从酒楼后门出去,直接进了香水铺子的后门。 锁上门,便听到伙伴们在里面一通返祖式的猿吼声。 “嗷嗷嗷!好多钱啊!” “这回公子又赚翻了,我们下一季的工钱有指望了!” “跟着公子一天吃三顿肉,不发工钱我都乐意。” 好家伙,不发工钱光管饭那不成了周扒皮? 宁无恙假咳一声,吼声止住。 他正想装作淡定的和大家打个招呼。 当看到大堂里放着两口大箱子,里面满满当当的都是面额不等的银票,而地上还摆着一小堆金子和一大堆银子时。 他咽了一口口水,也顾不得寒暄,招呼朱煦过来。 “你们先去吃饭,数钱的事,就交给我了。” 睡觉睡到自来醒,数钱数到手抽筋。 宁无恙暂时实现不了睡觉自由,但他实现了数钱自由。 这一屋子的铜臭气息,比任何香水都要迷人。 …… 三更阁。 当周安会见完六个赶回来的杀手,忍着肉疼给完六百两银票,转头便听到护卫来报,暗香去一上午便预售完两万瓶香水。 周安因为嫉妒,脸庞变得扭曲起来。 护卫见状,欲言又止。 “有事直说,吞吞吐吐不想要舌头了吗?” 周安怒喝一声。 原本还想着不要惹周安生气的护卫,只能将他打听到的另一个消息,和盘托出。 第一百六十四章 没见识 “娴郡主和宁无恙做了两门生意,一个是宁无恙买下了康王手里所有的硝石,一个是娴郡主要和沈小姐、季小姐一起,从宁无恙那里买冰再倒卖,好像要开什么冰饮铺子。” 冰饮铺子? 对于这门生意,周安倒是有所耳闻,但它十分小众。 由于冬天储存到夏日,再好的保存手段,也会令口感变得很差,但禁不住夏日时,吃到冰镇过的水果会让人心情舒畅。 所以京安城有专门供应达官显贵的冰饮铺子,用来冰镇瓜果,价格十分昂贵,哪怕是他,一年到头也吃不上两三次。 “小道而已,应该是周静娴想讨好沈幼初她们,才故意插了一脚,不足为虑。” 周安的话,护卫实在不敢苟同。 可主子说什么就是什么,他也没有再说,周静娴已经开始花大价钱买铺子。 对于手上没有多少银钱的娴郡主来说,一看就知道这是一门大生意。 既然侯爷不准备阻拦,他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惹侯爷生气,以免舌头不保。 “只是这硝石……我记得岭南那几个矿的硝石,每年给康王剩不下几个铜板,宁无恙不会以为他偶然得到秘方,能制成香水,还能把硝石这种廉价的药材,变废为宝?” 周安轻笑一声,拿起茶杯砸向汇报了这两个消息的护卫。 砰! 护卫脑门上顿时绽放出一朵血花。 “没见识的狗东西,我还以为你支支吾吾要说何大事,没想到是这些小事,你怎么不去打探,那宁无恙是如何说服金陵花卉行的老板们卖予他鲜花的?” 他还想利用这件事做文章,让宁无恙吃个暗亏。 没承想。 他还没来得及动手,便听闻可以预购香水的事。 像宁无恙这种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人,一定是解决了鲜花供应的难题,这才胆敢一口气卖两万瓶香水,还能多做出两万瓶现货来。 按照这个数量,金陵花卉行一半的反季节鲜花,都被宁无恙收于麾下了! 护卫捂着流血的额头,连忙跪下回答:“侯爷,小的刚才不是说了,宁无恙买下了康王所有的硝石……” “我耳朵没聋听到了,所以呢?这和宁无恙与花卉行有何关系?” 周安若不是想着打死这个护卫,还得赔几百两安置费。 他早把这个说话都说不清的护卫拖出去喂恶狗了! “侯爷,那宁无恙买硝石,是为了制冰,宁无恙制了一个大冰门摆在寒山寺买下的山地上,所有花房老板们从今往后都要去他那里买冰种花,连金陵原本卖冰的商户也要从他那里低价进货。” “如今,所有香水需要的材料、工具,都掌握在宁无恙的手里,金陵花卉行,都要称宁无恙一句宁老大了。” 砰! 周安这次直接将茶壶摔到了地上。 护卫抱着并未再添新伤的脑袋,不住的磕头,希望以此来缓解周安的怒气。 但周安的脑子里,此时只有一个想法。 宁无恙可真该死啊! “利用硝石制冰?这东西不是入药的吗?平安医馆究竟什么来头,叶昌隆当初收买的那个方士,到底卖给宁无恙多少秘方?” 周安气得直拍桌子。 拍得手掌又青又红,疼得都麻了,他心里的那口窝囊气还是没有消散。 “他明着没有投靠康王,暗地里却给康王送钱,还让周静娴赚钱。” 让冰贩子舍弃冰窖去买冰倒卖,可以想见,硝石制冰的利益有多大。 周静娴的冰饮铺子说不定并非小道,而是像香水铺子一样赚大钱的生意! “去!给我盯着周静娴的铺子,一旦开业,必须让它关门!” “还有!再给我催召集令,让那些杀手赶紧回金陵来,只要谁能够杀掉宁无恙,本侯奖一万两!” “不!十万两!” 他要不惜一切代价杀了宁无恙。 绝对不能让宁无恙成为康王派的钱袋子! “我还要提醒父王一声,让他给康王一点颜色瞧瞧,以免康王派出了一个娴郡主,借机拉拢人心。” 对了。 他不光要杀掉宁无恙,最好还要趁这个机会,除掉周静娴。 绝不能任由两人联手壮大康王的势力! 周安看了一眼旁边吃完奶开始熟睡的男婴,阴险一笑。 反正要杀人的是叶老大的亡灵,皇爷爷可查不到他的身上来。 …… 铺子里。 宁无恙把最后一锭银子放进口袋里扎紧,在账簿上添了最后一笔。 “公子,一共一百万两,不多也不少,平账了。” “那就好,我还担心咪咪叼的那块金子咬掉一些分量,对不上账呢。” 宁无恙看到蹲在箱子旁边,用爪子挠着空中飞舞的苍蝇的大橘猫,对它不想放过任何一个苍蝇前来吸走铜臭味的敬业精神表示肯定。 并让朱煦给大橘猫每月涨半两银子的鱼干费。 “以后这里会变成总店,经手的银钱为了避免被老鼠啃食,可以多养两只猫。” “我回头再去庄子上领养几条狗,减轻一下看家护院的压力。” 当然了。 这么多钱,除了周转用的以外。 剩下的还是存到钱庄里去,换成兑票更安全。 踩着钱庄下午打烊关门的点,成为了钱庄掌柜的座上宾。 这次数钱,宁无恙坐着看别人数。 “宁老板,你一共要存五十万两?” “对。” 剩下的五十万两,三十万两拿来买铺子,二十万两交给宁章氏打理。 香水所需的原材料不用掏钱,直接用硝石制冰、冰块换花,差价让花房老板们补齐,他还有得赚。 若不是在没能解决掉周安这条暗中觊觎的毒蛇前,不便离开金陵地界。 他不会存五十万两的银票,会直接换成大额银票拿去做其他生意。 钱若不能生钱,它只是一张被别人标有价格的纸张。 只有把钱换成可循环利用的资源,才会永远不缺钱花。 …… 前往章家庄的赵家马车上,挤着五个满身富态的花卉行大老板。 除了赵老板与秦老板外,剩下的三位老板,便是金陵花卉行数得着的三位大老板。 只要他们点头,昨日宁无恙列出来的鲜花单子便是完全集齐了。 “我从昨晚就请你们来看看,你们不来,还等着香水预售完,拿捏宁无恙一把,你们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我表哥都跑到宁无恙那里去进货买冰了,我能骗你们吗?” 三位老板面面相觑。 他们不觉得赵老板敢拿这等改变行业发展的大事欺骗他们。 可说宁无恙跨行,从卖香水到卖冰这件事,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而且他们还想抢些香水倒卖呢,比起不切现实的事情,他们自然更相信那些眼前能得到的好处。 “赵兄,你说的那个大冰门真的存在吗?” “要是这么久都没化,我就相信宁无恙真的能制冰,要是化了就没冰了,说不准是他故意花大价钱买来骗你的。” “二十万两的大冰门,比起几百万两的香水,谁都知道怎么取舍。” 面对三人的不信任,赵老板有些心累。 他真想撂挑子不劝了,直接从金陵以外运货。 然后学习表哥,趁着大家没发现生财之道之前,让整个金陵花卉行成为他的后花园。 到时候让这群没见识的同行们,啃着冰块后悔去! 第一百六十五章 轮流转 可是。 见识过宁无恙处理事情的手段,还有前瞻性的格局后。 赵老板还是正苦口婆心的对他们解释道:“是真是假一看便知,反正你们手里的花也没人买,闲着没事也不差这一天半天的。” “话是这么说,但难保不是你赵兄收了宁无恙的好处,提前通知宁无恙等着我们。” 秦老板故意与赵老板唱反调。 目的很明显。 自然是为了争夺这金陵花卉行的领头老大。 换作以前,赵老板会直接把姓秦的踹下车去。 但现在,他还是耐着性子辩解。 “老秦,我真没收宁老板的好处,低价把花卖给他,真的是为了大家多赚钱。” “你们不信也没关系,反正宁无恙开始卖冰了,你们就算见不到冰门,也应该能见到……” 赵老板的话没说完。 外面便响起好几句“我草”的惊叹声。 与此同时。 一股比昨日更加明显的阴凉,从隔着二里地的寒山寺以南的山地吹了过来。 赵老板挑起车窗竹帘。 落日余晖下,一面厚厚的冰墙在夕阳的晕染下,被镀上了一层金光。 那些冰墙不像昨日见到的那般通透,冰饼的宽度也没变化。 不同的是。 冰饼的数量增多了。 周围的人群也增多了。 那些人都有或多或少的残疾,正合力将冰块往砖房里搬运。 “把这些砸碎了放桶里,放到静置房的时候注意别滑倒,把里面的架子砸倒,那上面的烈酒,放在外面,一坛好几百两银子呢。” 王朝跛着脚在人群之中穿梭,不住的叮咛着。 公子让他接替独眼童,盯着蒸馏酒的事。 工序他早会了,可想到那一坛酒价值那么贵,而这冰也不便宜,他心里直打鼓。 生怕做错了事再误了公子的香水生产。 新来的一批伤兵,倒是干劲十足,舍得卖力气,心细胆大,反过来还在安慰王朝。 “王管事你放心,我们都运好几趟了,你坐在那里别来回走动了,等我们干完验工就完了。” “再说了,那架子砸坏了我们还会修呢,怕什么。” 一群人继续热火朝天的干着手里的活。 马车上。 秦老板等人看着源源不断的冰块,运进了放置蒸酒的砖房里,只为了加快蒸酒降温,好如期赶制香水。 他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宁无恙没有这个底气,没有那个制冰条件,他能这么豪横的堆出一堵冰墙在太阳底下晒着吗? 他不能! 清醒意识到自己有多低估了宁无恙的花房老板们,把赵老板团团围住。 特别是刚才还想质疑赵老板的秦老板,赔着笑脸问道:“赵兄,宁老板的冰价,真的比你表哥余老板家的还要低?” 不等赵老板回答,另外三人也连声追问。 “一斤冰多少钱?” “他真的会把冰卖给我们吗?他能制冰自己就能种花了。” “赵兄,你可得帮我们牵线搭桥,帮我们把冰块的价格压到最低,我们金陵花卉行的发展,全靠你了!” 嗬——呸。 刚才说他以私谋利的人哪里去了? 赵老板享受着四人不停的吹捧与致歉,仿佛看到了昨日自己在宁无恙面前的卑微与讨好。 当真是,山水轮流转,今日到他家。 “行了,别一个个的猜忌了,宁老板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大方。” “具体的价位我也不知情,既然你们要做生意,就先拿出态度来,对照单子看看要卖多少花,拿花换冰,宁老板还会不卖给你们吗?” 好主意! 围着赵老板的四人,争先恐后的扑到了桌子上的那张纸上。 继续了新一轮的掰扯。 “这花我能全部包圆。” “老秦你想饿死我们吗?” “亏你还想当我们的领头大哥,快,把老秦踹下去!” …… 沈家马车踩着最后一缕夕阳的光芒,回到章家庄时。 宁无恙隔着老远便看到,大门外站着两排迎宾门童似的花房老板们。 看到他们手里捏着被汗水打湿的银票,还有契约书。 宁无恙对于赵老板的办事效率非常满意,急忙招呼庄子上的管事。 “快去把昨天还没化完的冰搬过来,请诸位老板们凉快凉快!” 本来还很紧张,担心宁无恙会贬损他们一顿的花房老板们,见状全部松了一口气。 这一口气还没松完,便听宁无恙继续说道:“朋友来了有好酒,再去搬几坛子好酒来,今晚我们不醉不归!” “……” 众人看到以诚相待的宁无恙,顿时有些泪目了。 纷纷后悔来得太晚。 不仅白白浪费了一日种植鲜花的成本,还晚喝上了一日宁家的美酒。 “宁老板,你这个朋友我老秦交定了!这是一万两银票,还有梅香和菊花花瓣两千斤的契约书,你拿好。” 别的老板们见秦老板抢先一步,笑着调侃。 “秦老板你这么爱出风头,一会儿先让你敬宁老板三杯酒。” “行啊,不过敬酒之前先把银票收了,契约签了,免得我醉倒后,你们趁虚而入,再把我同宁老板的订单给抢咯。” 在欢声笑语中。 宁无恙又收下了三万两银票。 后续的三日里。 不断有花卉行老板由赵老板组织前来送花送钱。 沈幼初、季谨和周静娴的冰饮铺子,也由她们根据当下时兴的模式,设计好了该如何经营。 宁无恙本来想利用他的特长,帮她们参谋一下宣传方式。 后来见她们积极性太高,根本不给自己发挥的机会,干脆选择干拿分红不做事。 七月初一。 宁无恙专门起了个大早,拿着这两个月的所有账本。 前往府衙报税。 大兴的商业赋税,以收入等级和经营类型,分月、季、年进行汇报。 流水多的一般按月报,便于官府核对账目。 账目明细分类少且收入多的按季度报,其他按年度报。 像香水铺子这种归属于小众的奢侈品行业,便归属于季度报税的行列。 一般是季末次月报税,利用整整一个月随便哪天报完即可。 而宁无恙因为一些原因,选择了当金陵第一个交季税的商人。 “宁公子,交税这个事,大家都是能拖则拖,拖到最后一日再缴钱,你怎么给别人送钱还这么积极呢?” 跟着一起来的沈幼初十分好奇。 难道早交税有好处吗? 要是这样的话,她也让名下的铺子掌柜们,效仿宁公子,每个月当衙门里第一个缴税的商户。 第一百六十六章 交税去 想要表现自己的重要性,怎么能不积极呢? 宁无恙含糊其辞道:“反正迟早都要交,提前交了税,免得大手大脚浪费掉。” 好像有那么一点道理? 沈幼初歪头细思了片刻,等到马车停在府衙前,她才意识到不对劲。 “宁公子你平时光顾着赚钱,何曾大手大脚花过钱?” 别人还会闲来无事,勾栏院听个曲。 宁公子只会拎着刀满山追鸡鸭,下厨做饭菜。 日常最大的花费,应该是花在调料和堪比黄金的精盐上面去了。 宁无恙见没糊弄过去,干脆高深一笑,卖了个关子。 “只赚不花丢了白搭,这不,我来府衙花大钱了。” 来府衙花大钱? 宁公子是说交税吗? 沈幼初歪着头,思索了片刻,还是想不明白,干脆选择放弃思考,直接和宁无恙一起下了马车。 迎面便看到刚刚翻身下马来上差的宁卫国。 沈幼初福了一礼,宁卫国连忙抱拳回应,上前一步,伸手勾住宁无恙的脖子,拉到自己的面前,笑哈哈的问道:“无恙,你还记得来看我?” “二伯你想太多了,我是来交季税的……咳咳……二伯你松手。” 宁无恙费了好大的力气,也没能把自己的脖子拯救出来。 扭头看到二伯脸上的奸笑,他没好气的问:“二伯有事吗?” “嘿嘿,听说你给你二伯母又送了不少银票?” 是不少。 宁无恙心道:看来二伯母是一个铜板没给二伯,二伯眼红了。 想到二伯好歹也是照磨官,手底下一堆需要拉拢的府衙,少不了上下打点,他便明白,二伯为何厚着脸皮要暗示他了。 “二伯你上个月的俸禄呢?” 二伯母虽为人勤俭节约,但绝对不会苛待二伯。 可能不会给太多的零花钱,却也不会卡拿俸禄才对。 宁卫国见他提及这事,尴尬的松开手,抠了抠脑壳:“今日该发俸禄了,可我昨日借了别人十两银子,给手下一个衙役老娘看病花光了。” 难怪。 宁无恙想到宁卫国当了照磨官,每月俸禄只有十两银子,结果和宁峰一样,月月为了别人花光,不免感慨:真是亲生父子。 碰到这样的二伯还能怎么办? 掏钱呗。 毕竟人情花费,在府衙这种地方,绝对是占日常花销里的大头。 这种钱不仅不能省,要想拥有像许三水那种宁愿自己死掉,也不会连累叶通判的手下,这笔钱还得增加。 有些官若是手里没有钱,它是一天也当不下去。 “云飞,给二伯拿一百两银票。” 听到吩咐的云飞,从怀里掏出一沓银票,找到一张百两银票,塞到宁卫国的手里。 宁卫国接过一百两,颇为羡慕的看着云飞。 云飞连忙把剩下的银票揣进怀里,生怕被抢似的表情,让宁卫国窘迫不已。 “我又不是想抢你的钱,这一百两足够我花好几个月的了,我是觉得小云飞你如今都能替无恙管钱了,真是出息了。” 宁卫国又夸赞了一声。 眼见有个衙役前来,请他去定夺一桩杀手案的案犯该如何追捕。 宁卫国也没再闲聊,招呼宁无恙有空回府吃饭,翻身上马,兴高采烈的去出公差了。 “宁二伯最近吃了什么灵丹妙药,看上去比以前年轻了不少呢。” 沈幼初在人走后,忍不住嘀咕一句。 莫非宁家的平安医馆,还有让人返老还童的秘方吗? 宁无恙还真没注意到这一点。 不过,他倒不是不能理解。 “二伯他当这个照磨官,有了用武之地,就像如鱼得水,以前写文书让他咬文嚼字,他连饭都吃不下去,他这不是年轻,他这才是正常的活着。” 天生我材必有用。 必须是这样的用法,才能促进大兴繁荣与发展嘛。 宁无恙说着朝府衙内走去。 刚刚上差,苏瑞正沏了杯茶放到桌案上,准备继续审理昨日控告叶家案情的苦主。 看到宁无恙走进大门来,吓了一跳:“谁又惹到他了?” 还没有人来得及回答,却见宁无恙调转了方向,没往大堂来,而是前往了府库所在的税司,他顿时精神一振,问向手下。 “今日入七月了?” “回刺史大人,今日正是七月初一。” 那确实是到了该交税的时候了。 但宁家香水铺子成交生意都超百两,且这两个月也没开几天门,应该是来交季税的。 “交税还这么积极的,本官还真是头一次见。” 苏瑞又差手下查看了一眼今日的案件呈报。 可能正逢月初,上午没有相关的案情。 苏瑞干脆离开大堂,往府衙的税司走去。 他和宁无恙只差半炷香的时间。 但等苏瑞到的时候,税司案台上,已经摆着两本账册,还有一沓银票。 最上头的,是一张面额一千两的银票。 苏瑞见宁无恙掏出这么多钱来,颇为诧异的问:“宁先生这是交的坐税吗?” 大兴税收除了交税时限不同外,交税种类也不尽相同。 根据商业性质不同,税目分别为过税、门税和坐税。 像边关地区的货物来往密切,都是依照路遇关卡清点数量,评估价值收取过路税,特别是从国外来到国内的商品,税费相对较高。 而门税则是城门收税,从一个城市运送到另一个城市,按照清点数量收取税费,交了税便能进城卖货,由于城市间转移货物,并不一定能卖完,所以税费相对较低,但运输成本较高。 坐税则是直接按照商铺营收来交税,税额为二十取一,即百分之五,属于税费中最高的那一档次。 但交完坐税后,其商品在大兴流通便不必再交其他税费了。 像宁家香水铺子,是陛下钦点的唯一香水生产商户,香水又是紧俏货物,再加上宁家有不少身有功名的人。 宁无恙完全可以把铺子转移到他人名下,再利用香水流通性强这一点避税。 他不交税别人把香水运出金陵卖,也要交其他税费。 就算要交,一季度象征性的交几千两,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苏大人。” 宁无恙转身行了一礼后,比划着账本。 “除了香水以外,我家最近又新增了制冰的工坊,仰赖于同行和商界各方人士的信任,我这两个新开的铺子才能蒸蒸日上,我先把坐税交了,也省了大家的麻烦。” 他交完了税以后,剩下与他合作的那些商户不必再交一道税费,也不必再耗费精力去避税。 自然在同样价位之下更愿意与他合作。 当然了,他主动交坐税的重要原因,也并非为了别人着想。 “苏大人,别人从我这里进货,交税交到哪里我不清楚,但我这坐税交到了金陵府,江大人回来还能多一笔进项。” 宁无恙可不是做好事不留名的人。 相反。 他特意赶在第一个来交税,就是想引起苏瑞的注意。 “除了香水铺子,还有制冰的工坊?宁先生这行业跨度可真是太大了。” 苏瑞知道昨日香水铺子又有客人去疯抢预购,忙得也没打听卖了多少瓶。 但他想得到,击败了叶家的香水铺子,这次再卖香水,一定不会少于一万瓶。 此时听说宁无恙又开了一个新铺子,不免好奇,这两家铺子加起来,一共交了多少坐税。 第一百六十七章 人财啊 苏瑞凑到正在抄录税目清单的书吏面前,假装不经意地扫了一眼。 顿时瞳孔猛地一缩。 “宁家香水铺子仅五月和六月两个月,交了十三万七千五百的坐税?!” 这得卖多少瓶香水才能交出这么多税来?! 宁无恙看到苏瑞惊得几乎用吼的吼出这句话来,漫不经心的说道:“光是昨日预售,上午便卖掉了两万瓶,我还准备再生产三万瓶,想着来交税,便一起交了,再加上之前的,我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多。” 还好赵老板办事效率高,昨天给他送钱的人多。 不然他还得去钱庄取钱来交税,可真是脱裤子放屁了。 苏瑞看着交这么多税,居然还能一脸云淡风轻的宁无恙,心情十分复杂。 你还没想到?! 苏瑞知道金陵商业发展繁荣,二十取一的坐税是挺高的。 可没有那“二十”,哪来的这“一”? 宁无恙昨日数钱一定数到手软了? “宁先生这香水铺子的坐税,抵得过整个金陵这一季度所有私人铺子加起来的坐税了。” 苏瑞不是在给宁无恙戴高帽,而是在讲述一个事实。 换句话来说。 金陵府这一季度的坐税,比之前多了一倍! 而府衙的税收基本靠坐税撑着,因此是考核地方官员功绩重要标准。 “江宴明日一回来,知道府库账面上多了这么一大笔税赋,必定要亲自登门给宁先生你道个谢。” 苏瑞不得不感叹,他在看待宁无恙此子的眼光上,不敌同窗好友。 难怪江宴拼了命不要官帽,也要保下宁无恙。 此子,乃是大兴的人财! “苏大人这话说得我实在是不敢应承,交税是商户们本该做的……况且,我交的税,按苏大人的说法,应该比整个金陵私人铺子加起来的季税还要多一点点。” 宁无恙朝着另一张账目上使了个眼色。 苏瑞这才想起来。 宁无恙方才提起还有一个制冰的工坊。 工坊的坐税与商铺的坐税又不可同日而语,只要不涉及零卖,只是生产与批发的话,后续可能会因地域税收不同,产生其他税费。 所以,工坊一般是五十取一的坐税。 苏瑞其实不太重视工坊的税收,可当他拿起税收账目,看到两万的交税额时,整个人呆若木鸡。 制冰的工坊能有一百万的收入? 这是季税不是年税。 关键是。 宁家制冰工坊登记日期,是六月二十七。 也就是说。 “宁先生你家的冰坊三天卖了一百万两银子的冰?” 从冰坊出来的冰再倒水卖的话,经过几倒手,最终花钱买冰的人,少说得用花三百万。 金陵的冰不要钱了吗? 还是金陵的富得流油的人多到烂大街了? 这还是他认知里的金陵府吗? 苏瑞感觉在府衙呆了几日,怎么像是隐居山野十几年,不知外界竟发生了如此之多的变故呢? 面对苏瑞的震惊,宁无恙哭笑不得地拿出账目给他看。 “苏大人,不是卖了一百万的冰,是预售,这冰是用硝石制成的,分为多种用途,其实纯冰预售最多,占了总收入了一半还要多。” 苏瑞翻开具体的账目一看。 掏钱最多的,不是别人,正是旁边站着的沈幼初。 还有两个眼熟的人。 娴郡主和季府的小姐季谨。 再看那些纯冰的价格——一斤一百文?! 苏瑞倒吸一口凉气,翻页再看其他预售的账目。 在看清价位后,终于明白,宁无恙是如何在短短三日里,硬是卖出了一百万的冰块出去。 便宜! 太便宜了! “宁先生,你说的硝石制冰,造价如此之低吗?” “对。” 宁无恙也没藏私,把硝石制冰的大概方法,以及它可循环利用的事说完后。 苏瑞和记录税务账目的书吏和衙役们,全部跟听天书似的,惊得目瞪口呆。 在他们的认知里,只有冬冰储存夏天来卖,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有一味药材泡了水之后,便可以制成冰块。 “宁先生,其中的配比,你是如何得知的?” 别看宁无恙说得很简单。 但苏瑞知道,其中一定是经历过成千上百次的失败,才获得的成功。 硝石一斤也不便宜,还不知道浪费了多少硝石,才成功的掌握了制冰的火候。 “一点一点的试出来的,这个方子其实是源自于日常生活中的观察,夏日买硝石买得多,偶尔在旁边放上些水,便会感觉清凉,后来尝试了许多次,终于知道了该如何制冰。” 宁无恙的话符合苏瑞对这件事的猜想。 那些听着内心火热的人,此时也被泼了一盆冰水。 他们还想去买几斤硝石尝试制冰试试呢。 结果一听要尝试很多次,会失败许多次,谁也不愿意去堵那个未知数。 一百万的卖冰钱确实令人眼馋,可若是花了一大笔银子,最后打了水漂,特别是把反复利用硝石,必须用上酒坊的蒸馏器,普通人可没办法弄来。 苏瑞重新审视着眼前的宁无恙,只觉得此子的形象,顿时高大了不少。 此子不仅精通诗词,还擅长观察。 更重要的是,明明都是预售,他还舍得按部就班前来交税,说明是一个正直的爱国者。 “宁先生,你交的季税占了金陵全部商铺的一半有余,你放心,你名下的这两个铺子,本官会让江宴好生照看,绝对不会再像当初叶家那般,让人影响你的收益。” 税收到手,功绩到手。 苏瑞对于支撑金陵赋税的商铺,必然有所表示。 对于这一点,宁无恙早在交税的时候便猜到了。 他也确实需要官府出面,震慑住那些可能垂涎制冰方子的肖小之辈。 只要他先交了税,出售的冰块贴上宁家的标签,市面上若再流通其他私制的冰块,光凭它们不交税扰乱市场这一点,官府便能直接查抄。 “多谢苏大人抬爱,我争取下一季能够多交些税。” 宁无恙说得很认真。 苏瑞听得也是满心激动。 无他。 宁无恙不到两个月,便能够有如此收益。 若七月到九月整整三个月,如果没有意外,下一季度的税额,定然比现在还要多! 再联想到叶家,身为金陵富商三甲之一,所有月税加起来,一年到头也不过七八万两,算下来还没宁家一个月交的多。 苏瑞觉得,这可以充当一个典范了。 “好!” “宁先生有如此志气,定当引领我大兴商业繁荣,再上一步台阶!” 苏瑞心中之前便萌生的一个想法,此刻生根发芽,在税额的刺激下不断的生长,他按捺不住,试探着问:“宁先生志在四方,应当不会只在金陵开店铺,不知有没有想去京城开铺子的想法?” “如果宁先生不想去京城开铺子,其实也可以去结交名地的才子,让更多的人知道诗仙的称号。” 第一百六十八章 不敢去 换作沈幼初问这个问题。 宁无恙只会觉得对方是在关心他赚多少钱。 换作江宴问这个问题。 宁无恙只会觉得对方是在关心他未来发展。 而苏瑞身为皇帝的忠心手下,拿着赋税账目问这个问题,还提出让他宣传诗仙的能耐,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苏大人,你我虽相识不久但也算有交情了,再加上徐先生经常提及苏大人,说你为人刚正不阿,我觉得哪怕你说话直接一些,我也不会觉得冒犯。” 宁无恙懒得去猜其中的深意。 他只想确认,苏瑞的试探,是否合他的心意。 沈幼初也在旁边歪着头,小声嘀咕着:“苏大人,你到底想问什么?是想让宁公子多赚钱呢,还是想让宁公子走仕途?” 这个问题还真把苏瑞给难倒了。 他最近闲暇时,抽空读了宁无恙流传于世的所有诗词。 才发现,他此生学过的任何辞藻,都不足以赞美作诗的人,也终于明白了徐几道为何会将宁无恙称之为诗仙。 此人别说是大兴难得一出的天才。 他觉得就凭宁无恙目前所作的这些诗词,此子必定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才华实力。 万万没想到。 宁无恙又送了地方赋税这样一个大礼给他。 以文学角度来看,他不必向陛下举荐,陛下应当也早已知道那些诗词。 可诗词到底只是闲情雅趣,可登大雅之堂,却无法断定一个能够吟诗作赋的人,能够帮助陛下治理国家。 可实打实的赋税,它证明了宁无恙有经商的本领。 而宁无恙能够四两拨千斤,把原本与他对抗的花房老板拉来买他的冰,给金陵贡献赋税,这说明此子有从别人口袋往外掏钱,还能让人心悦诚服的手段。 朝廷苦此人才,久矣! 陛下还想借助他在江南道履职三年的经验,回京城当户部尚书,增加国库赋税。 可只有他知道,这个重担有多重。 “苏大人若有难处的话,方才的话就当你没问,我没听到。” 宁无恙见苏瑞眉头拧得能夹死一只苍蝇,一直沉吟不语。 他也没有逼着苏瑞表明态度。 “不论是去京安城开商铺,还是去求学结交天下才子,我目前都没有想法。” 宁无恙直接把两条路子都给堵死了。 这完全出乎了苏瑞的意料。 “为何?” 苏瑞不解。 商人逐利,这金陵是富甲天下,可权贵最集中、最舍得攀比花钱的地方,绝对是京城,是天子脚下。 这对于宁无恙来讲,是一个挑战更是一个莫大的机遇。 文人重名,这江南多才子不假,可才子最集中、最有志向的地方,也非京城莫属。 这对于诗仙来说,是一个可以与人推敲与畅谈的绝佳之处。 宁无恙也很给面子的,看向西北方向,脸上流露出向往之色,但很快,又被忧虑所取代。 “苏大人,你别看我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那是因为我身正不怕影子斜,活得潇洒自在,可是呢,我这个人其实特别胆小怕死,毕竟钱没了可以再赚,别人骂我沽名钓誉,大不了我不写诗不作词。” 宁无恙停顿一下,语气转变得十分沉重。 “可人的性命,它只有一条,无论你钱多钱少,是诗仙诗王还是普通的诗人,这一点老天爷它是公平的。” 说到这里,宁无恙又停顿起来,脸色有些为难。 苏瑞却被他的话提起了兴趣,眼见他不再往下说,只能催促着问:“然后呢?这和宁先生不想去京城有关系吗?” “我不是不想去,我是不敢去。” 宁无恙手指着沈幼初。 “自从娴郡主告知我,有人发布了杀手令要花钱取我项上人头,沈小姐便一直贴身保护我,以防肖小之辈暗害于我。” “这还是在我熟悉的金陵,我便如同过街老鼠,生怕被人打杀了,若去了京城,人生地不熟的,我怕我还没来得及赚钱作诗,我这条小命便没有了。” 话,点到为止。 宁无恙拿起桌子上的银票,递到书吏面前。 “请大人核对数目。” 书吏看了一眼满目震动不语的苏瑞,连忙核对完数目。 又给宁无恙开具了收缴税目的税票后,将留档的递给苏瑞。 但凡单笔过万的税目账册和税票,都要经过知府的手,上报给刺史大人,盖上章封存入档。 有些巨额税票,还会被地方当成功绩,在月初汇报给皇帝,皇帝便会当朝表扬,以示嘉奖。 江宴不在,哪怕苏瑞方才没有跟来,书吏也会在变成之后去请苏瑞用印。 这。 才是宁无恙急着交税的目的。 钱,什么时候都可以送。 但眼药,最好在周安还没筹集齐杀手之前,给上完了。 宁无恙才不会吃这个哑巴亏。 他就是要经过苏瑞的口,传递给皇帝一个消息。 接了旨后的周安,并没有消停下来。 相反。 周安还想把一位可以给金陵季税增加一倍的爱国商人,置于死地! 苏瑞拿起税票,眼里满是那些银两数目,脑子里却一直盘旋着宁无恙说的话。 “我不是不想去,我是不敢去。” “我不是不想去,我是不敢去。” 为何不敢去? 凭何不敢去! 啪。 苏瑞把税票拍到桌子上,差人去大堂拿官印后,他眼神灼灼地看向宁无恙。 “宁先生有陛下庇护,不必怕那些宵小之辈,本官这便将税票与此事写奏折呈报给陛下。”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本官不信这天底下还有陛下无法替宁先生摆平的麻烦。” 话说到这步田地了。 宁无恙当然要给苏瑞一个薄面。 不过,他还是装作没有什么信心的干笑一声:“希望陛下能够查清楚,一直想要加害我的人,其实我这个人没那么小气,只要于大兴有利,我愿意让步。” “若此事得以解决,我也能够筹备一下上京的事了,身为大兴子民,当然想要亲眼见识一下天下脚下,最繁华的京安城是何模样。” 一定能见到的! 苏瑞想说一句保证的话。 转念想到,一直要加害的那个人,指的不就是晋王之子周安? 苏瑞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安侯可是陛下十分疼爱的孙子,此事,还真有一些棘手。 但。 他相信陛下,不会任由周安去残害一个于大兴国商业发展、和文学发展有利的天才。 一会儿写奏折时,他要把有人利用杀手残害宁先生的事,说得严重些,才好让陛下抓紧派人去彻查清楚,及时阻止周安犯下大罪。 官印送来。 苏瑞心情沉重的盖完章后,亲自将宁无恙送出大门口。 便吩咐手下,去和宁卫国打声招呼。 “请宁照磨最近一段时间,多派些人手保护一下宁先生,另外,再派些衙役去盯着集市与商铺,以免有人私卖矿产,扰乱商行。” “是!大人!” 苏瑞站在门口,等到沈家马车走远,完全看不见宁无恙的身影时,倏地长叹一声。 “宁先生对本官刚才的表现,一定很失望?” 第一百六十九章 等时机 …… 宁无恙想到苏瑞刚才的表现,觉得苏瑞若是此时有内愧之心,那么给周安在皇帝面前上眼药的事,那便是成功了。 就算没有。 至少他交的税票送到皇帝的案头,让皇帝知道了他的重要性,对于日后他除掉周安,也有莫大的帮助。 “宁公子,你折腾了这么一大早上,真的只是为了交税?” 沈幼初还没意识到,有些人表面上是来交税的,实际上是来“卖药”的。 “不然呢?我真的只是来履行纳税人义务的。” 宁无恙也没打算把他反杀周安的计划,告诉任何人。 是的。 任何人。 其中甚至包括他想拉拢过来,一起对周安下手的周静娴。 毕竟,伤害皇室子弟的罪名于他来讲,就有可能危及生命了。 若是他告诉别人,他想杀了周安。 这种对抗皇权的做法,哪怕是鬼马精灵又靠山过硬的沈幼初,也会力劝他三思而后行。 此事成不成,所有的计划也只能烂在他的肚子里,不可对外泄露。 “我总感觉宁公子你有事瞒着我……” 沈幼初嘟了嘟嘴,手捧香腮仔细地思索着刚才发生的事。 特别是宁公子说过的话。 但是……除了宁公子有些委屈以外,她好像没记住别的。 “宁公子,周安要是真的想杀你的话,我绝对站在你这边,他要真的敢对你动手,我就让梅香打断他的手!” 沈幼初故作凶恶的呲牙说着。 只是软萌可爱的脸庞,扮成了鬼脸也没有任何威慑性。 逗得宁无恙哈哈笑了起来。 “好,辛苦梅香姑娘了。” 被点名的梅香顿时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 打断周安的手,她得赔一条命。 可是吃人的嘴软,只要小姐冰饮管用,可以随时投喂她。 大不了她打完周安,脱离沈家浪迹天涯去! …… 宁无恙从府衙交了十五万余两季税的事。 不消半日,便传扬得全城皆知。 消息传得如此之快,全靠苏瑞的推动。 想要以此树立典范,让金陵商人们向宁无恙看齐,主动、尽早交税。 也有苏瑞保护宁无恙店铺财产的意思,配合此事传扬出去的,便是苏瑞整顿金陵各街道上的商铺,严查账目,以防走私货物之事发生。 特别是那些摆上货架的香水和冰块,若无宁家铺子开出的票据,一律严查来路。 苏瑞可是江南道刺史。 这个举动,直接让江南道境内,知道宁家铺子香水与冰块生意火红,想要伪造或是打探秘方,私制香水和冰块,借由宁家名号以假乱真的人们,全部打消了这个念头。 为了一些蝇头小利被官府查抄,那是真的不值。 还不如像二道贩子一样,去宁家进货再倒手转卖来得既安全,不必交税还能净剩辛苦钱。 周安刚当着一个一流杀手的面,喂完男婴喝奶,听到这个消息,气得差点把手里的男婴从二楼直接扔到窗外去。 “交了十五万两的季税?还是坐税?” 宁无恙这个现眼包,他可真不怕被这么多银子撑死! 虽说叶家靠着各种手段避税,但一年交税也没有这么多。 “他是账目上收了多少银子便按比例交了多少税?” 周安总觉得其中不太对劲。 宁无恙可不是一个傻子,怎么会如此老实巴交的交这么多税? 可这些税,都足以证明宁无恙这两个月赚了有多少,特别是卖冰块,三日便卖出去一百万两银子。 若瞒了一部分没交的话,恐怕到手的银钱还要多! “回侯爷的话,根据多方的消息,宁无恙应当是没有偷税漏税,而且他预交的税目里,有一笔五万瓶香水的坐税。” 五万瓶? 周安连忙把手里的男婴递给紧张的手下,狐疑不解。 “他不是只对外预售了两万瓶,还要现卖两万瓶,另外一万瓶从哪里来的?” 负责汇报的护卫一时哑然,欲言又止。 周安见状,无声冷笑道:“你忘记你是怎么来我身边伺候的了?” 护卫闻言打了个激灵,连道“小侯爷饶命”。 上次那个护卫就因汇报不力,耽误了侯爷阻止娴郡主开冰饮铺子的大事,被拔了舌头,罚去打扫茅房,以儆效尤。 这个护卫才被提拔上来。 哪怕即将要汇报的事,可能会引起周安的震怒,此时他也顾不上挨打,只能硬着头皮说道:“按照账目来看,剩下的一万瓶,是被娴郡主买走了。” “谁?” 周安怀疑自己听错了。 “是娴郡主买走了香水铺子的一万瓶香水,府衙抄录的有票据,每瓶按五十两交的税,但我问了酒坊那边的人,说是娴郡主每瓶只花了二十两。” 不仅卖给周静娴二十一瓶,还给周静娴超额交了税?! 宁无恙这是铁了心要帮康王派是不是?! 周安忍无可忍,无须再忍。 哗啦…… 他直接掀翻了面前的桌子。 吃完奶刚睡着的男婴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刚避嫌下楼的杀手去而复返,目光如炬地盯着周安。 二楼一些被召集回来的杀手听到孩子的哭声,目光也如利箭般朝着周安射来。 气血冲头的周安一下子冷静下来。 他这才想到,此时他早已不在潇湘馆,而在杀手环绕的三更阁。 杀手们此时给他的压力,日后便是他击杀宁无恙的实力! “大家别误会,我只是……一时手滑罢了。” 周安戴好脸上的蒙面黑巾,重新坐回椅子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人手已经召集到了八成。 稳住。 不能慌。 等杀了宁无恙,再杀了周静娴,无论是香水铺子还是制冰工坊都是他囊中之物。 如今只剩下出手的时机…… “你去查查,这一万瓶香水何时交货。” 周安想到上次柳家庄失败的例子,决定从哪里跌倒便从哪里爬起来。 只是这一次。 真正的杀招不再是仗势欺人。 而是——真正的杀招! …… 宁无恙乘马车路过柳家庄时。 隔着老远,外面的车夫便告诉他,宁章氏一行人,正在前面稻田里量地。 沈幼初挑开车帘,望着遍地金黄的稻谷,好奇的问他:“宁公子,你家又多了一片广袤的稻田,收割完了稻子以后,要把这一片都用来种花吗?” 数千亩的良田若是全部种植上花卉,一定如梦如幻。 岔路口那片密林很适合修剪一下,摆上画具,再放置两桶冰,和宁公子一整天坐在那里写生她也不会厌烦。 就在沈幼初畅想美好的未来时,宁无恙一个字打破了她的幻想。 第一百七十章 置伤兵 “不。” 宁无恙从根源上解决了鲜花供应卡脖子的问题,成为了反季节花卉卡脖子的那个人。 并且他已经把种植鲜花的成本降低到了,自己种花几十年也收不回成本的地步,再利用这一大片良田来种花,实在是浪费。 沈幼初错愕一瞬,对于幻想被打破有些失望。 但仅仅只是一瞬她便重新满怀期待的问:“不种花?那种什么?” “不全部种花,可能会预留一部分种一些西域来的新奇的花草,剩下的还是种粮食,再多买一些田地,连通寒山寺那片山地,用来制冰和扩建香水工坊。” 宁无恙朝着寒山寺的方向看去。 一望无垠的金黄色,给人带来了丰收的愉悦感。 在能够买卖田地的时代,赚了钱囤点地,是非常有必要的。 无论灾年还是丰年,只要有地有粮,便饿不死人。 沈幼初想到眼前所见的地方,都是宁公子的田地,哪怕她早在沈家的故乡,见识过更广袤的田地,此刻也禁不住感叹起来。 “种这么多的地呀,那得收多少粮食呀?” “好在宁公子你家包吃的工人多,不必担心囤积太多放坏了。” 提到包吃的工人,宁无恙想到有话要和二伯母说,便让车夫停下,前去凑个热闹。 宁章氏早就看到沈家的马车来了。 倒不是她眼力有多好。 而是沈家马车上的桃花香太浓郁,站在下风处,隔了二里地都能闻见这个宁家香水的活招牌。 “无恙,你回来得正好,如今正在量地,量完去府衙登记更换地契田契,这一片庄子加农田就是我们宁家的了。” 关于契书的归属。 宁家人谁也没有争议。 自然是归于一家之主宁峰名下。 在这个时代,只要没分家,像这种不动产都是登记在家主名下,但谁出的钱会有记录。 宁家本身一荣俱荣、一陨俱陨。 宁无恙对于这种规矩,当然不会反对。 他不仅不反对,他此次特意下车,还想再为宁峰处理一件事。 “二伯母,这一片田地应该有三千多亩,你再多买一些,把章家庄和寒山寺这一片买下来,爷爷之前不是在置田产安顿伤兵,我想着,他们若是愿意的话,可以到这里来住。” “能种田的种田、能养殖的养殖,想干活的也可以去工坊里做些事情,包括家眷也可以一起来干活。”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经过与童不惑还有李铁、张柱他们的相处后。 宁无恙深刻的认识到,大多数伤兵还是想自食其力的。 再加上。 他一直认为,做生意,聚财不如聚人。 宁家如今已有万贯家财不假,可想要发展壮大,成为坐拥更多家财的富商,必须有大量可信之人、可用之人。 但由于宁家之前的地位,导致聚集起来的人脉,多是退伍老兵或是伤兵。 在有限的条件下,将它们发挥最大的作用,以农田置伤兵,以工坊养伤兵,再用不易背叛宁家的伤兵形成中坚的工人力量。 生产的大后方稳定下来,商场之中的尔虞我诈,才能处于进可攻、退可守的优势。 宁章氏大概没想到,他买田地不是想种花,而是想安置伤兵。 “无恙……” 宁章氏一开口,声音便有些嘶哑。 她连忙抬起袖子擦拭了一下眼角后,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无恙,你真是一个知心的好孩子,知道你爷爷最关心何事,你便都替他解决了。” 那是。 宁无恙心道:当初说让爷爷跟着我吃香喝辣,可不是一句戏言。 “钱不够的,二伯母你找我来拿兑票,可以去钱庄取。” “够了够了,这一片连接过去,五六千亩的农田再加上两个庄子,你给的钱足够了。” 宁章氏可不敢再多收宁无恙的钱了。 她这两个月收的钱,是她这辈子都没敢想过能摸到的数额。 更没想过,有朝一日她也能豪掷十数万两去置田地。 宁章氏急忙叫来小厮,去把这个消息告诉宁峰。 请宁峰回来商量具体的事宜。 “二伯母,不着急把这件事确定下来,先把田地过了户,等到江知府回来,让爷爷和江知府商量具体怎么落实到每个伤兵、每户家眷上。” 宁无恙特意交代了一句。 宁章氏闻弦音而知雅意。 之前江宴专门去驻兵所呆了几日,与宁峰处理安置伤兵一事。 当时江宴还自己掏银子给伤兵看病,是一个实实在在为伤兵考虑的好官。 此事若联合府衙一起安置,不说别的,减免一些伤兵人家的税收,也是好的。 而安置了大量的伤兵,又能让他们增产增收,对于江宴来说,也是能够镀一层金的功绩。 “伯母记住了,你起了个大早赶路,快回庄子上歇着,我命人做了你最爱吃的叫花鸡,出来时还亲自用荷叶包了新泥,此时应该已经能吃了。” 宁章氏看着懂得投桃报李的宁无恙,不免想到以前那个不懂变通的小侄子,心中畅快不已。 谁能想到。 一个人的改变。 能给宁家,能给周围人,带来如此之大的变化呢? 好在,这一切都是好的变化。 “辛苦二伯母了,一会儿我差人送一些冰饮来,也给府衙来量地的衙役们尝尝鲜。” 不会带团队,只能干到死。 而手上有一堆信得过且干得好的人,全部心往一处使的干活。 宁无恙自然是能当甩手掌柜,便当甩手掌柜。 充分给大家体现自我价值的机会。 路过村学时。 赶上了快中午正热时,大人们担心孩童中暑,一些不用做饭的孩童们,便在搭建的凉棚底下,人手一根小木棍,在沙盘上认真的勾画着。 “天生我材必有用……” 七八岁才刚启蒙的孩子,反复的念着这句诗。 明明已经听到别人传诵多次,但宁无恙此时听到这句诗,却另有一番感触。 他看着那些求知若渴的孩童们,不免想到上辈子自己把走出山村的希望,寄托在了书本之中。 那一张张稚嫩的脸庞,与记忆里的自己仿佛重合了。 而为了让孩子们看得更清楚,顶着烈日教学的成易,那逐渐晒黑的脸庞,也让他不禁想到了当年为了一腔热血献身山村教育的支教大学生。 大家都不是玩玩而已。 他也不好意思,只得了便宜卖乖,却不做实事。 众人搭柴火焰高,他便为村学教育,再添一把火。 “云飞,你手里还剩下多少银票?” “带在身上的还有三万多两,公子又要花钱?” 云飞感觉公子可能真的要像沈小姐说的那样。 变成花钱大手大脚的富家公子哥了。 “不是花钱。” 宁无恙更正了云飞的说法。 第一百七十一章 增功绩 “我是打算捐钱。” 捐钱? 云飞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更加难看。 这钱与其捐了,还不如花了呢! 沈幼初也是同样的想法,她知道宁公子最近赚了很多钱,可那些钱在她看来,真要花还真的不够花。 “宁公子,你是打算捐给村学吗?” 沈幼初掰着手指给他算了笔账。 “村学的学生不需要补贴,如今村民们还会管成易他们吃饭,再加上成易他们称来村里教学为‘义教’,也不收钱,你每年捐个百两,他们修缮村学里的桌椅板凳什么的,都花不完的。” 动辄就是几万两的捐款。 沈幼初觉得哪怕是沈家去做慈善,也不曾有这么大的手笔。 “谁说我只捐给这一所村学,我刚才不是说了,打算在此处安置伤兵?一个地方想要留得住人,光有田还不行,生计和教育,首先要跟上。” 这个时代的医疗还没有下乡一说。 几乎小病不治、大病靠挺,关于这一点,宁无恙暂时还没有能力改变现状。 但他能够改变的事,也绝不能吝啬于银钱,而打算袖手旁观。 钱,只是一种货币的名称,归根到底,留得住人,才能让手里的钱赚得越来越多,捏得越来越紧。 “这里地处郊外,没有优渥的条件,只能自己创造,伤兵有田有工,家眷有书读有事做,这不是挺好吗?” 是挺好。 沈幼初只是有点心疼宁公子,赚来的钱还没捂热乎,就要花出去了。 转念一想。 花几万两买个好名声……貌似宁公子再好的名声,它也大不过金陵诗仙去? “停车,我下去和成易聊聊这件事。” 宁无恙吩咐车夫停车。 下了马车,沈幼初也跟了出来,小手挥舞着稻田里扑过来的一团蚊虫,皱着眉头不解的问:“宁公子为何还要和成易聊这事,捐钱是你捐,又不是他捐。” 她担心宁公子花钱不讨好,最后为别人做嫁衣。 殊不知。 宁无恙从一开始,便没打算要一个“慈善家”的好名声。 都说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 宁无恙还没富到可以兼济天下的地步,也没打算在整个金陵推广村学这套教育理念。 他只是单纯的看到了眼前的发展与变化,想让安置伤兵一事,处理得更为妥善。 “沈小姐,稻子快熟了,下面蚊虫多,你还是去马车上坐着,捐钱这件事,我不图名声,只图一个良心。” 以及,图一份功绩。 当然了,这份功绩不是给他自己的。 身为一个商人,为大兴交多少税是他的功绩。 而捐了钱在此地置办更多的村学,则是为了更需要这份功绩的人。 沈幼初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在被蚊子叮还是陪伴宁公子之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者。 “我也要去看看成易教的怎么样了,要是他教的好,我也可以捐钱。” “哈哈,险些忘记沈小姐是一位人美心善的大小姐了,好,我们一起去看看。” 宁无恙脚步不停,继续向前。 而沈幼初听到他的夸奖后,驻足片刻,小脸腾地一下子烧得通红。 人美心善?! 原来她在宁公子心目里,是如此形象吗? “梅香,那我刚才说的话,会不会显得我很斤斤计较呀?” “……” 完全没跟上小姐思绪的梅香,现在岂止不敢说话,她连点头或摇头的动作都不敢做了。 斤斤计较? 和谁? 和银子吗? 梅香挥着团扇,替小姐把闻着香味扑上来的一团水蚊子拍打在上,继假装当一个哑巴后,开始装聋子了。 好在,沈幼初根本没打算得到梅香的反馈。 只要她知道,她只是在担心宁公子吃亏,不是心疼银钱就好了呀。 “菊香,我这个月能领多少零花钱?” “回小姐,金陵的所有铺子分红收益,共计十五万两,田地收益还未清算出来,其他地方的收益需要五到十日才能送到。” 菊香的回答,让沈幼初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有点穷。 她金陵所有铺子分红才十五万两。 宁公子早上的时候,可是眼睛都不眨地交了十五万余两的税! “我好穷呀~~我本来打算效仿宁公子,把这个月零花钱全捐给村学的,想想还是算了,把我上个月花剩下的零花钱捐了。” “小姐,上个月所有店铺的半年分红,你剩了八十五万两没花完。” 菊香表面淡定的提醒着,心里却掀起惊涛骇浪。 凭小姐对银钱这样含糊的概念,真的能做好冰饮铺子的生意吗? 也许最终赚钱,也只能靠纯冰进价低,占宁公子的便宜赚大钱。 这么一想。 菊香对于小姐捐钱帮助村学,便没那么大的意见,商量着说:“小姐不如看宁公子捐多少,你稍微捐少一些,也免得抢了宁公子的风头。” 对呀! 沈幼初对着菊香投去赞许的目光,解决了一个难题,瞬间欢喜不已,蹦蹦跳跳的追上宁无恙。 菊香暗叹一声,看到像兔子见了草、猫儿见到腥味奔向宁公子的自家小姐,又看了眼旁边默不作声的“哑巴”。 心好累。 她不仅要搜集各种小道消息,满足小姐的八卦好奇心。 还要每天陪小姐说一堆话,帮助小姐为感情问题出谋划策。 最重要的是,她真的不喜欢说话,只喜欢做事。 “梅香,你说句话能死吗?” “菊香,我也想说,可我担心被罚抄诗抄词。” “我帮你。” “小姐,你慢点跑,小心前面的大公鸡!” 宁无恙刚站定在成易的面前,打算悄悄观察一下教学进程。 身后梅香的大嗓门,直接让成易发现了他的到来。 “今日先讲到这里,大家把这个字按照我写的笔顺,练习一百遍后,可以回家吃饭了。” 成易放下手里的木棒,舀了把盆里融化的冰水洗掉手上的沙子,拉着宁无恙走到十步外的树荫里,以免影响到孩子们练字。 宁无恙见成易原本一个大大咧咧的人,此时竟也变得如此细心,突然发现,原来教书育人的同时,也能有改变自己的可能性。 “宁兄今日怎么有空来找我了?” 这话听上去,好像带点酸味呢? 宁无恙哭笑不得道:“说得好像跟我是一个大忙人似的。” “你这几日天天在这里往返,也没有驻足过片刻,村学的事出完主意,也不来看看孩子们学的怎么样,难道不是因为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吗?” 成易绝对不是冷嘲热讽。 他是真的觉得宁无恙做的事很重要。 以前,成易知道钱的重要,但对于经商一事,在他看来,始终是“士农工商”这样的排序,打心底里瞧不怎么上那些为了蝇头小利,便争得面红耳赤的市井商人。 但在村子里呆了这段时间,又亲眼见证了宁无恙利用工钱,对村民们造成了怎样思想上的影响。 第一百七十二章 心之初 他发现,自己越来越佩服,既吟得了诗赋得了词,还能放下身段,与那些尔虞我诈的商人们纠缠到底的宁无恙。 宁无恙见成易看着自己的眼神,那叫一个崇拜。 哪怕知道成易没别的意思,难免觉得自己这个甩手掌柜确实当得太潇洒。 原本还打算留点零花钱的他,直接朝着云飞伸出手掌心。 “把钱全部拿出来。” 云飞看了一眼不远处,根本不受外界打扰,低头对着沙堆写字的孩子们。 一言不发的把所有银票,连同他身上的五两银子,也掏了出来。 “公子,一共是三万五千零五两。” 还有五两的零头? 宁无恙惊奇的看了一眼别过脸去的云飞,猜到这五两从哪里来的。 想到这个月该给云飞这个护卫涨报酬了,也没单独拿出来,转手交到了成易的手里。 成易拿着厚厚一沓银票,脸上满是茫然之色:“宁兄,好端端为何要给我这么多钱?” 村学建设早已不需要这么多钱了。 而前来教学的学子们,也都是自发组织的,上课。 成易知道钱很重要,但这么多钱,他是真没地方花。 “不是给你的。” 宁无恙见他会错了意,把安置伤兵,连同家眷一起前来,可能要扩建村学的事说了。 “我计划着,不只是那些孩子,包括一些想要学习一门傍身技艺的伤兵,也会纳入村学中来,你对建设村学这一块比较熟,拿着这些钱,回头去找江知府商量一下具体该怎样做。” 伤兵处置一事,既然江宴参与了,那一定要做出一番成绩。 再加上,伤兵聚集数量太多,若无官府作保,也易成为别人攻击的把柄。 拉上江宴这个“现官”靠山可是大有用处。 成易更懵了。 他不就是办个村学,多增加一下人生阅历。 怎么除了附近几个村庄这上百个孩子,又增加了别的孩子不说,连那些伤兵都要教? “宁兄,我除了会教读书识字,我也不会别的啊!” “所以我才给你钱,好让你请一些愿意来教的老师。” 宁无恙一语点破了掏钱的原因后,成易先是恍然大悟,接着眉头紧锁。 不太对劲。 他办村学只是为了教书育人,怎么还有知府江宴联起手来,做起了安置伤兵的事? “宁兄,我还没做好进入仁途的准备。” 越是呆在这里教书呆得越久,成易越觉得,比起勾心斗角的官场,他更喜欢教书育人。 若多处建设村学的事做成,这不仅是地方功绩,更会为他的个人履历上增添一笔光彩。 此事传回家族中去,都不必等他明年考春闱中三甲,便会举荐他入朝为官去。 “宁兄,实不相瞒,我上次秋试便中了举人,后来装病躲过了春闱考试,就是因为我不知道我要当什么官,我知道这件事是好事,要不你直接把钱交给江宴让他去做。” 成易说着要把钱推拒回来。 宁无恙猛地板起了脸,面色不虞。 成易察言观色,看出宁无恙不高兴他的做法,换作旁人,早就把银票和银子甩在对方身上完事。 可面对着他最崇敬的宁兄,成易的双手只能悬停在半空之中,还也不是,不还也不是。 “成易。” 宁无恙伸手拍了拍成易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我也迷茫过,所以我才想着给你一个让你能一生做你喜爱的事的机会。” 这话有点绕,但聪明如成易一下子听明白了。 宁兄捐钱建村学,可能不简简单单的是想建村学。 “宁兄,你是想建个联合书院,请我当院长?” 成易双眼一阵放光。 这个差事好。 虽然村学的院长,身份地位很难得到认同,但至少是一个正经的事情。 谁知。 宁无恙摇了摇头,一本正色的说道:“我觉得,依照成兄的本事,仅仅当一院之长实在是屈才了。” 若只有学子们全听成易的话,可能是因为成易为人仗义。 若孩子们全听成易的话,可能是成易教学本事高强。 若成易能够在极短的时间里,就把孩子们和学子们的学与教协调好,还能够让村民们自发腾出一定的时间,全部集中在一个时间段送孩子们来学习。 说明成易有本事协调各个群体之间诉求的能力。 并且,成易是以真诚待人,有着这样的加持,会让成易在这条路上走得更远。 “成兄,金陵乃富庶之地,经商者众多,工钱也比其他地方的高一些,可这天底下,还有无数想要求学,却没有门路的孩子,你留在这里建设村学的初衷是什么?” 成易愣了一下。 他看了一眼那些早已熟悉的稚嫩面孔,恍然想起,若他不是偶然来到这里,而是别处的话,是否也会有建设村学的冲动。 会的! 内心深处传来的声音,让成易精神一振。 他,似乎懂了。 “宁兄的意思是,想让我借此事崭露头角,取得一定的成就后,能把村学推广出去?” “只是一个设想罢了,若你与江大人联手的话,可以让他将你引荐给苏刺史,若能在科考系列之中,为你增设一个新的官职,让你主管村学教育,你还会排斥当官吗?” 宁无恙的话让成易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对啊。 官场之中没有他喜欢做的官位,他可以创造啊! 大兴建国之初,还是沿用了三公九卿的官制,后来进行了改革。 只要他拿出成绩,再请家族帮忙运作一下,给他在科考体系,或是翰林学士或国子监之中找个闲职挂名,对他建设村学帮助巨大。 别的不说,至少去官府批复村学的用地时,不会被吃拿卡要! 而他当了官之后,还能够举荐真正有才华却出身不高的普通百姓。 “宁兄,这个官我乐意当!” 成易不知不觉间,继村学这个目标,又往人生终极目标上,迈上了新的台阶。 他此时斗志昂扬。 恨不得现在就拉着江宴,把他对整个金陵地区建设村学的理念与设想说出来。 但他经过了办学失败,也懂得了,什么叫欲速则不达。 手里只有三万五千零五两银子,必须先把第一步走踏实了,再利用宁兄这种,可以输送劳工还能回馈当地富农或商户的模式,重复成功。 “宁兄,我去找江大人。” “秦兄,你别在里面写字了,快出来帮我看一下孩子们,我去府衙办事!” 成易属于有了目标,马上去做事的热血冲动型。 哪怕阅历让他做事变得稳重起来,心性还是不会改变。 成易把银票揣进怀里,和护卫骑上马便顶着烈日,朝城内方向狂奔而去。 宁无恙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看着成易在绿草茵茵的原野上,踏出一条小道,只希望,待到前路布满荆棘时,成易能够一往无前虎山行。 毕竟。 这条路除了像成易这样有理想还有家世的人,可能会顺利到达目的以外。 换作旁人,哪怕是他,由于没有成易这样的热血与冲动,也很难坚持到最后。 “成公子怎么说跑就跑了?” 沈幼初的问话,把他的视线拉了回来。 宁无恙这才发现自己说话太投入,没关注到沈幼初居然真的跟上来了。 “谁知道呢,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他,江宴还没回金陵,他就跑了。” 他觉得借机磨磨成易的性子也挺好的。 不料。 沈幼初歪着头,叹了口气:“我还打算捐钱呢,他跑这么快,我可不想去追他。” 第一百七十三章 回来了 什么?! 你早说啊。 钱不去追成易,那就让成易回来捡钱。 宁无恙当即招呼着云飞,让他帮忙喊人。 两人双手拢在嘴边,放声大喊。 “成兄!回来!” 两个人的声音不够响亮。 但附近的孩子们,听到他喊人,也全部有样学样。 “成先生!回来!” “成先生!回来!” 清脆悦耳的童声传出去老远。 在田间干活的村民们听到之后,也全部呼喊起来。 “成先生!回来!” 一阵接一阵的声浪,追赶上了狂奔的马蹄。 成易在岔路口时,终于听到有人呼喊他停下来时,掉转马头朝后望去。 金黄色的稻田之中,认识的不认识的附近村民,全部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当他掉头的一刹那,前面的村民不再呼喊后,后面的人们也全部停了下来。 这股声浪,将成易原本因多年未寻找到目标而犹如一潭死水的内心,再次激起汹涌的狂浪。 “高官厚俸我不稀罕,可这被万众敬仰的感觉,还是挺不错的。” 他,绝对不会辜负了大家的期望。 一定要让更多的村民,享受到上村学的待遇。 成易打马返回。 知道沈幼初又捐了两万两银票,支持建设村学。 对村学的未来更加有信心了。 怀揣着五万五千零五两的巨款,成易这次骑在马背上,反倒没有急着离开,而是笑眯眯地看向了秦风澜。 “秦兄,你不表示一下吗?” 正在翻书的秦风澜,听到这话,眼皮都没抬一下。 沈幼初捐钱,那是沈家钱多像纸一样随便花。 宁无恙捐钱,那是有利可图,想借机拉拢人心。 让他捐钱,难道他要去抢成易的功劳吗? 成易碰了个硬钉子,对于秦风澜的脾气十分了解,知道没希望,这才打马离开。 只不过这一次。 成易一步两回头,总感觉还会有人叫住他。 直到走出岔路口后,才明白秦兄是真的不打算和他一起做这件事。 “真是可惜。” 既然秦兄不打算参与此事。 看来要不了多久,秦兄就要回京城去了。 那么,便在秦兄临走之前,再建几座村学,做出一番成绩,让秦兄能够放心离去。 …… 午后,太阳刚刚偏西。 一行快马便从西北方向水路下了商船后,朝金陵城狂奔而来。 为首的,正是兼任江南道长史的江宴。 而同样得到皇帝任命,隶属工部的金陵酒坊监察官童不惑,则被队伍保护在最中心处。 行至临近金陵城不到五十里的一处县城中的饭馆时,一行人下马稍作休息,补一顿迟到的午餐。 谁知刚进饭馆,迎面而来的一股清凉感,冲散了他们顶着烈日奔波的燥热。 “好凉快。” 众人忍不住惊呼一声。 想到这饭馆地处闹市之中,坐北朝南,采光极好,都不明白为何进来之后,竟会有如此清凉的感觉。 正纳闷。 通往二楼包厢的楼梯口,突然降下几片竹帘。 挡住了前往二楼去的道路的同时,屋里的凉意也减少了许多。 “几位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掌柜的看到江宴每人骑了一匹马前来,光看那些马匹油光水滑,哪怕江宴这群人穿的衣服很朴素,也知道这不是一群凡夫走俗,亲自上前来招呼。 江宴点了两桌家常便饭后,便看向二楼。 听到二楼包厢里传来的阵阵欢笑声,其中还夹杂着“此生值了”、“多吃会儿”的话语。 江宴不免好奇的询问:“掌柜的,这楼上为何如此凉快?” 竹帘卷起便有凉气渗出来,说明凉气来自二楼。 再加上二楼是包厢,消费较高,应该是饭馆里采用了降温的手段。 只是江宴想象不到整个二楼这么大的地方,能够全部降温还能蔓延到一楼来,究竟是何法子。 掌柜听到江宴的问题,不答反问道:“贵客不是金陵人士?” “我在金陵当差数年,算半个金陵人,只是上个月才去了京安城,今日才回来。” 提及“当差”二字,再加上江宴浑身的气派,还有旁边江河以及护卫们展露出来的行伍之气。 见多识广的掌柜连忙拱手作揖:“难怪贵客不知情,本店也是昨日才送来的冰块,使得这二楼包厢中,只要有客人,便能用得上冰。” 竟是用的冰块降温? 这么简单的方法,江宴自然知道。 可他没想到,这家饭馆看上去规模并不大,竟舍得用冰块来降温。 江宴不免又多问了一句:“如此一业,包厢费便贵了不少?” “是贵了一些,原本包厢便是给贵人们用的,用了冰后,每桌加价半两银子。” “才加价半两银子?” 江宴大吃一惊。 江家好歹也是大户人家。 但哪怕是江宴,自小也没在夏日里享用过几次冰块消暑。 多少知道这冰块有多么昂贵。 掌柜的对于江宴这种反应见得多了,陪着笑脸,耐着性子讲解道:“贵客有所不知,宁老板……便是那金陵诗仙宁老板,制出了廉价的冰块,如今金陵还有附近方圆五十里的县城,但凡有包厢的,都用得起冰块降暑了。” 说到这里,掌柜的压低了声音,指着比楼下还热闹的楼上,笑得眉眼弯成一条线。 “由于这个原因,现在好多客人都不在家里吃饭,特意来包厢里吃呢。” 江宴对于这种行为表示理解。 别说旁人。 哪怕是他,得知包厢吃饭,全程有冰块降温,且只加价半两银子,也会想着来体验一把,以前只有达官显贵,才能享用的待遇。 只是,他对于自己才离开金陵不到一个月,宁无恙又有了新的赚钱法门,十分不理解。 “宁先生如何从卖香水过渡到卖冰的?” 问掌柜这种秘辛,对方自然不知。 江宴怀揣着一肚子疑问,抓紧吃完饭,继续顶着烈日不停的赶路。 待到傍晚时分。 终于抵达了金陵府衙。 隔着老远,便看到府衙前人来人往,进进出出。 就在江宴以为,是苏瑞在彻查叶家的案子,牵涉众广,来往的都是苦主时。 走近却看到每个进出的人,都是一脸的喜气洋洋,并且手里还拿着官府审批的商铺文书。 “老赵,你也开始在包厢里放置香水了?” “不然呢,为了避免天天去查税,我特意把买香水的票据拿来登记,隔壁老王从黑市里买的,现在求爷爷告奶奶去找私人买票据呢。” “这香水是真的贵,好在点几滴到冰块里就能驱散异味,最近包厢生意太火爆了,要不我们再联手涨半两银子?” “涨半两?听说有酒楼请了潇湘馆的清倌去弹琴,包厢费一顿饭的工夫涨了十两呢,金陵有钱人这么多,你还怕他们掏不出钱来享受吗?” 第一百七十四章 大礼包 江宴听到这些酒楼老板们的议论,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金陵是富庶,同样是赋税最高的州府。 可以前消费最多的,当数古玩、珠宝、字帖等名流且小众的范畴,而且由于都是有身份的文化人,都能避税,也没有人到府衙登记过,到底有多少人,每年能有多大的金钱流通速度。 但今时不同往日。 香水的诞生,让江宴见证到了金陵富人的消费水平有多高。 他原以为,这样就到达巅峰了,此时看到特意前来登记票据,不必官府去摸底便能主动上报收益的酒楼老板们,他才知道,他以为的巅峰,可能只是刚起步。 那些原本小众范畴的金钱流转,变成了大众表面上的流通后,不仅能够增加普通人赚钱的机会,还能够更好的认识到,那些富人到底有多少财富。 而最重要的,还是赋税! 酒楼生意火爆,青楼生意火爆,光凭这小小的冰块带动增加的赋税,就能让金陵今年赋税总额,再上一层楼。 “我突然有种错觉。”江宴喃喃自语道:“陛下对我委以重任,想让我增加赋税的差事,可能我还没回到府衙,就已经完成了这份差事。” 说来离奇。 但有人它走起运来,经历就会有这么离奇。 想到这么多酒楼前来登记,江宴不免好奇宁先生又赚了多少钱。 说起来,今日便是七月初一。 他是不是该提醒宁先生盘点一下季税,好上奏给陛下,替宁先生再邀邀功呢? 想到这里,江宴立即翻身下马,招呼来衙役,将马匹牵到马厩去喂食。 “童督造,到府衙了,你可以休息两日再去酒坊,是去何处,我差一个衙役带着你,还有陛下指派给你的两位护卫一同前往。” 自从陛下得知童不惑的眼疾好不了以后,便特意挑选了两个护卫照顾童不惑。 一来,是方便童不惑做事。 二来,是震慑住一些心怀不轨之人,不要因小失大。 童不惑早在听到自家公子又制出廉价冰块时,便归心似箭,听到江宴的安排,当即抱拳一拜:“我先回铺子见公子。” “童管事,宁先生如今可不在暗香去的铺子里,现在暗香去只负责卖香水,宁先生最近一直在寒山寺附近呆着呢。” 指派来的衙役此话一出,童不惑连忙请衙役带路前往。 江宴也想亲自去见一见宁无恙,可是他要先去向苏瑞汇报一下回来的消息。 只能加快脚步,走进了府衙之中。 来到大堂上,便看到苏瑞正与一个眼熟又陌生的才子,正对坐在书吏伏案的矮几两侧,一边低语,一边在纸上书写着什么。 他的脚步声靠近,还是那位才子率先反应过来,扭头看到他时,又惊又喜。 “江大人回来了!” “成公子怎么在这里?” 江家与成家算是世交。 早在京安城时,江宴在任翰林时,还曾指点过成易小时候的课业。 后来在湖心小岛上又见过面,当时成易可是白白净净、风流儒雅的才子形象,可如今的成易黑头土脸的,哪还有世家公子的气质。 唯一值得表扬的,大概是成易的眼神坚毅了不少,不像上次见面时那种双眼四顾皆茫茫,漂浮世间无定心的感觉了。 成易见江宴风尘仆仆的样子,也没着急回答,而是比划着身边的垫子,请江宴坐下再说。 江宴还打算报个到便去寒山寺,没准备坐。 却听苏瑞开口笑道:“江兄,你来得可真是时候,托成公子的福,沈家冰饮铺子送来了试制的果饮,你正好能喝上一碗。” 沈家开冰饮铺子了? 江宴想到京安城一碗冰饮,抵得过他好几个月的俸禄,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我就不喝了,我还有事想去找宁先生。” “江兄,我知道你很着急,但我劝你还是喝完冰饮再去。” 正说着。 沈家冰饮铺子来人了。 江宴听了几句,才知道,这些试制的果饮不只送来了府衙。 还送到了季府和酒坊,以及宁府、章府等人家。 是沈小姐特意让送来的,说吃完记得评价一番。 江宴对于沈小姐会送像季府、酒坊娴郡主,宁府以及宁府姻亲章府,没有感到意外。 但他没想到,沈小姐还特意给成易送冰饮。 他记得沈小姐好像对宁先生挺上心来着? 一念至此,江宴看向成易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这小子看来不光脸皮黑了,脸皮还厚了! “江大人……江世叔,你别黑着脸站着怪吓人的,快坐下来,有正事要和你说。” 成易趁着冰块硬得咯牙,先把宁无恙和沈幼初捐款要建村学的事说了。 顺便提了一下,村学与伤兵安置相关联的事。 “宁二夫人方才更换了地契和田契,说宁老爷子今晚能回金陵来,江世叔你有得忙了。” 成易的每个字,江宴都能听得懂。 但连起来,他发现自己有种走错大门的错觉。 这还是他掌管的金陵府衙吗? 他只是走了不到一个月,怎么发生了这么多事? “江兄,成公子说得没有错,身为金陵知府,伤兵处置一事你既然接手了,有宁先生给你托底,此事做成,必须成为典范。” 苏瑞用勺子搅弄着碗里的晶莹剔透的冰块,脸上满是憧憬之色。 “朝中正因军费一事吵得不可开交,因边境摩擦,其中伤兵补贴与安置又是重点问题,陛下不愿意放弃任何一个老兵,可国库紧张,加上晋王派对此事的阻拦,实属有心无力,若是联合各地富商与官府,像金陵一地一样,安置好伤兵,何尝不是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还有那村学,功在当下,利在千秋,若真在你手上办成的话,必定名垂青史。” 说到这里,苏瑞都有些羡慕。 同时还有些懊恼,这事怎么就没轮到他呢? 但凡江宴晚回来几日,此事便由他接管了。 他倒不是想抢江宴的功绩,而是他想与宁无恙深入接触一番,探知此人的能力究竟几何。 转念一想,宁无恙踩着点做了这些事,莫不是为了偿还江宴替其告御状的人情? 若是如此,江宴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还有,宁先生今日前来交了十五万余两的季税,金陵府季税比上一季至少增加一倍的事,我已写成奏折,三百里加急送到京城去了,这可是你身为知府,治下有功所致,陛下一定嘉奖于你。” 苏瑞脸上的笑容透着一股子狡黠的意味。 江宴听到这话,直接无语了。 这种嘉奖给你苏瑞你要不要? 他人还在路上,宁无恙把税交完了,陛下任命他为专管赋税的长史,就是想增进金陵赋税。 如此可好,功劳是没落下他的,可陛下对他的期望估计更高了。 换句话来说,他得重点抓商业发展这一块,争取下一季度的赋税再多收缴一些。 可他认识的商户……只有宁先生一位,时间紧功绩重,撤了他的职算了! “苏兄,奏折还能追回来吗?” 第一百七十五章 童督造 江宴一脸认真,绝对不像是在开玩笑。 苏瑞手捧着瓷碗,用勺子舀了一块冰含在嘴里,闭着眼睛一脸享受的样子,让江宴明白了他的回答。 能不能追,苏瑞也不打算追回来。 “苏兄,三十万两季税是我的极限了。” 江宴的话,苏瑞自然知晓。 但。 苏瑞觉得,三十万两季税,可能是江宴的极限,但绝对不是宁无恙的极限。 好在,宁无恙这个人重情重义,不会见“死”不救的。 “怕什么。” 一块冰含化入肚,苏瑞整个人都清爽了许多,说起话来也不紧不慢。 “大不了撤了你金陵知府一职,你与我随迁去京城,继续当翰林,我还可以举荐你当翰林大学士。” 江宴听到苏瑞的话,没由来得想起被徐几道举荐的那两位翰林大学士,在朝中掀起的惊涛骇浪。 心想着:如今朝中争储都要到一个芝麻大小的官都得站队的时候了,我跟你去京城? “那我还是降职去下县当县令,赋闲养老得了。” 江宴无奈的一屁股坐了下来。 看到苏瑞享受的模样,尽管心里怄得慌,还是不好辜负美食。 舀了一块冰放在嘴里后,瞬间打了个激灵。 “不错。” 这冰块不似薄冰一样,入口即化,用料十分厚实。 想到路上的见闻,江宴眼神为之一亮。 有了! 这一季度开始数伏,光是冰块带来的消费便是巨大的。 三十万两的季税可能凑不上,但月税一定能够倍增。 这么一想,江宴心情放松了不少,大口大口地饮用起瓷碗的冰饮来。 一碗冰饮下肚,神清气爽,他径直站起来,朝着苏瑞拱手一拜。 “下官急着去寒山寺,与宁先生商议要事,就不送苏大人了。” “对了,我让陛下把查抄叶家的事交给大人你了,这件案子,还有劳苏大人继续负责,来人,换马!” 苏瑞看到江宴放下碗带跑了成易,一口冰水险些把自己呛到咳嗽。 叶家的案子千头万绪,抄家所得纵然丰厚,可涉及了晋王派。 他还以为江宴疾恶如仇,会好好的与晋王派较量一番,结果江宴把这个烫手山芋扔给了他……不对。 谁不知道他是陛下的心腹大臣。 陛下能够同意江宴推托此事,说明,陛下是想借机敲打晋王派。 “撤回了黄巡抚的职,委任徐几道为江南道巡抚不说,还要让我再拔除晋王派几颗钉子的意思吗?” 苏瑞正思考着,如何把握好处事的分寸。 脑中忽然闪过宁无恙那无奈的面容,与沉痛的话语。 “我不是不想去,我是不敢去。” 啪! 苏瑞猛地一拍桌子。 有幸分得一碗冰饮的护卫吓了一跳,连忙抹了把嘴放下手里的瓷碗,等着苏瑞下令。 看大人这副义愤填膺的模样,应该是有贪官恶吏要倒霉了。 “去,把那几个悄悄举报芜湖县令的商户带来,记得,悄悄的,别让别人知道。” 分寸? 既然晋王派的人敢在他治下的州县贪赃枉法,他还管什么分寸。 逮到一个宰一个! …… 夕阳落入地平线。 童不惑的马停在了章家庄门口。 一阵阵凉风从北边吹过来,抚平了他激动的心情。 但与此同时,他又变得忐忑起来。 “见到公子,我该说些什么好呢?” 童不惑觉得煽情不适合,可有些感谢的话,他必须要说。 身前带路的衙役,打量着传说里的章家庄,只觉得这里仙气飘飘,像是一块洞天福地。 而跟在童不惑身后的两个京城来的护卫,当看到不远处的冰墙时,也是震惊不已。 见童不惑立在门口不再向前,好奇的问:“童督造不进去吗?” “我……” 童不惑还没来得及回答。 身后便传来一声惊呼。 “童叔!” 是云飞。 童不惑闻声识人,连忙转过身去。 尽管看不见,但他能够感受得到,公子就在周围。 正陪着沈幼初一起摘桃子归来的宁无恙,看到突然出现在门口的童不惑,先是一愣,接着哈哈大笑着走了前去。 “童管事……” “大胆!” 两个护卫并不认识宁无恙。 眼见宁无恙手里拿着剪刀还张开手臂,大喝一声,便将双手按于佩刀之上。 “此乃童督造,陛下钦点七品正官员,尔等不可随意近前!” 七品正督造? 宁无恙知道童不惑这一趟去了京城,比预期里迟归,可能是因为受到皇帝重视,在京城请名医看眼疾,好让童不惑再接再厉,研制酿酒方子。 可他没想到,皇帝居然如此大方,竟钦点了童不惑为七品正督造。 这个官职虽隶属工部,加上个人原因,不易升迁,但呆在酒坊里监督制造,养老绝对没有问题。 关键是。 童不惑因此便能由军籍转为官籍,子孙后代都享有优先举荐入官的优待。 可谓是一步登天了! “恭喜童督造,贺喜童督造,云飞,快去吩咐厨房,今晚摆几桌宴席,给童督造接风洗尘。” “来人,再去香水工坊抬几坛子烈酒过来。” 宁无恙对着十分敬业的两个护卫抱拳一拜。 “两位官爷对童督造如此维护,是他的左膀右臂,这酒就不请你们喝了,饭菜管够。” 童不惑终于在久别重逢的心境中回过魂来。 因为他看不到两个护卫动刀,此时听到公子的话,猜测到两个护卫可能有所不敬。 本来想呵斥二人,见公子不在意,便只是扭头“看”了二人一眼,似笑非笑的附和道:“ 公子家的烈酒,正是我要督造的‘平安’酒,看来两位今晚没有口福了。” “……” “……” 两个护卫闻言,终于知道了眼前这位少年郎,正是陛下嘴边一直念叨着的金陵诗仙,慌忙把佩刀按了回去,心里郁闷不已。 他们早听说了宁家酿造的烈酒有多绝妙。 还想着护送童不惑来见宁无恙,能够有幸喝几杯。 这下可好,白得了宁无恙的一句夸奖,酒却别想在宁家人面前喝了。 宁无恙看到两个护卫耷拉下了脑袋,话锋一转:“酒虽不能喝,但冰饮管用,这位衙役大哥里面请,大家坐下再说。” “公子。” 童不惑此时却大喊一声。 接着。 他单膝跪地,对着宁无恙抱拳一拜。 “酒方是公子的,这个督造理应由公子来当,我想请江大人上奏,将督造一职让给公子。” 童不惑是个实在人。 更是一个懂得知恩图报的人。 当初公子能为了他,亲自伤了叶昌隆的双眼,这份情他能记一辈子。 他不想霸占本该属于公子的官位与荣誉。 去了一趟京城,他才明白,官与民的差距有多大。 若公子进入工部当这个督造,假以时日,定能当上工部尚书。 “还望公子成全!” 童不惑铿锵有力的声音,让众人觉得震耳欲聋。 宁无恙低头看着去了一趟京城,回来便拧巴了的童不惑,他知道,自己若不成全童不惑,这件事会成为童不惑的心结。 第一百七十六章 有所得 心结用心解。 “童督造,你的请求,我不想成全。” 宁无恙伸手把人扶了起来。 童不惑还想挣扎着跪下。 但每天早起锻炼的宁无恙也不是吃素的,两人僵持了片刻。 最终,还是童不惑担心用力过度,误伤了他,这才不得已站了起来,说话都带了些鼻音:“公子为何不肯成全?是不喜欢这个差事吗?” 眼见童不惑要把话题往乱七八糟的方向拉,宁无恙只得压低声音回答:“不管这个差事我喜不喜欢,至少你要喜欢。” 童不惑面露惑色:什么意思? “我把柳家庄那片田地买下来了,连通到这里,直到花田,打算在此地安置伤兵,若是爷爷回来的早,大概要不了多久,便会带着一些愿意落户此处的伤兵前来。” “童督造,你也是从那个困难的时候熬过来的,应该知道,有你这个榜样的力量,会给他们带来多大的希望。” 比起在宁家劳有所得。 还有机会进入官场,受到陛下看重,会给予伤兵更大的信心,抵抗困难活下去。 哪怕童不惑只是个例,但它是事实摆在眼前的。 宁无恙学着大人的模样,用力地拍了拍童不惑的肩膀。 他没再多说其他。 他相信童不惑能够感同身受,从而明白,这个督造官,非其不可。 “公子……能够遇到公子,能够进入宁府,是我此生最大的幸运!” 童不惑吸了吸鼻子,没敢落泪。 京安城的太医曾说过,他的眼睛不仅无法重见光明,且伤势还未痊愈,不宜落泪,以防伤口恶化。 可此时千言万语,也难以表达他内心的想法,只能出言保证。 “公子,你放心,我既然当上这个督造官,一定不会给公子丢人的。” 呃……倒也不必。 宁无恙觉得童不惑的思想包袱有点重,不过想到有些人性格如此,他也只是笑着回应:“好好干,保重好身体,多为大兴做贡献。” “是!” 让官这件事,便绕了过去。 宁无恙想着童不惑封官,确实是一件值得宣扬的大喜事。 便特意让人去工坊,告诉那些干活的伤兵,晚上下工后一起来章家庄吃席。 同时,让人请了附近村民前来帮忙,办一场热闹的宴席。 刚准备妥当。 下人来报,宁峰和二伯母来了。 宁无恙记得爷爷此时应该是在准备秋试武举的各项差事,天还没黑便赶来了,说明是早退。 “爷爷对伤兵安置的事,果然比任何事情都要积极。” 他亲自带着童不惑去迎接。 走到大门口,便看到除了宁峰骑在马上之外,身后跟着宁家的两辆马车,还有两辆牛拉的板车。 马车里坐满了身上打着补丁的女眷,宁章氏就在其中,一直面带微笑。 到达章家庄下车时,她还亲自将马车上的两个年近古稀的老太太扶下马车。 板车上则拉着一群伤兵,还有他们的行李。 宁峰翻身下马,信步走到宁无恙的面前,看到童不惑也在,登时大笑出声:“哈哈!小童,你回来得可真巧,我正想派人去问你家夫人,是否迁到此地来呢。” “乖孙,安置伤兵家眷的事,你和小童说了没有?” 提到这件事,宁峰脸上满是与有荣焉之色。 看着他那乖孙的眼神,更加慈祥。 宁家祖坟上冒青烟,让他拥有这样一个好乖孙,不仅掏了大笔钱,让他给伤兵们治病安家。 现在好了,直接买下一大片田地来安顿伤兵,让那些伤兵们再无后顾之忧。 他都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当时听到这个消息时,自己的内心有多么感激与激动。 宁无恙看到宁峰倏地一下红了眼眶,生怕爷爷再像童不惑一样,当场宣布,以后把所有伤兵的事都交给他处理。 连忙打了个岔:“爷爷,你别再一口一个小童的喊了,这位可是陛下钦点的,正七品督造,以后校场的更鼓、鼓槌,你的佩刀坏了,都得让童督造报工部批复,才能给你换新的。” “小童,你成了正七品督造官?” 见童不惑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宁峰大吃一惊,端详起童不惑来。 看到童不惑的双眼紧闭,宁峰面上闪过不忍之色,但见童不惑脸色不错,伸手拍了拍童不惑的肩膀。 “童大人,好样的!” “哈哈哈哈!你们快看,童大人如今是正七品督造了,这说明什么,大家哪怕伤退了,还能有第二春!” 第二春这个形容词,让宁无恙哭笑不得。 好在,不需要他更正这个说法,那些伤兵们意会到了宁峰话里的意思。 他们原本麻木的神情,变成震惊起来,呆滞的双眼里,有了异样的光彩,纷纷走上前来,向童不惑打听着此事。 这些伤兵大多是从宁府迁出来的,有许多人和童不惑相熟。 童不惑也不会摆什么官架子,有问必答,包括和陛下当众说的一些话,让他做过的那些事,全部说了出来。 伤兵们听闻童不惑不仅当朝面圣,还与皇帝有过这么多的交集,神情变得向往起来。 不免把自己代入到了童不惑的身上,畅想着同样的未来。 宁无恙也没打断童不惑他们聚在一起互相打气,想迎着宁峰进去吃碗冰饮消消暑。 宁峰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摆手拒绝:“我先不进去了,我再去拉几车人来,你多准备一些饭菜,今日可是童大人的接风宴,得让童大人好好风光风光。” 爷爷你是想让大家跟着一起开心开心? 宁无恙看破没说破,毕竟他与爷爷的心思是一样的。 其实差几个小厮前去请人也可以。 但爷爷喜欢亲自去接,他便又让工坊多加了两辆牛车,随爷爷去了。 当夜幕彻底降临时。 章家庄灯火通明。 前来帮忙的村民也被宁无恙留了下来。 这场宴会,不仅可以宣扬童不惑的经历,让伤兵们重拾对生活的新希望。 还可以让身为外来户的伤兵们,更快的融入当地村民之中。 大人们推杯换盏之间,聊起了天南地北军旅的趣事,谈起了即将成熟的收获。 孩童们拿着啃剩下的鸡腿逗弄着庄子里的狗崽子,阵阵欢笑声传出去老远。 就在这一片详和且热烈的氛围中。 抱着空酒坛子的宁峰,突然抹起了眼泪,拉着前来扶他回房休息的宁无碍的手,不住的喊着“乖孙”。 “五弟,爷爷醉了,不肯回去,怕是要你来扶才行。” 宁无恙正在和几个,打听工坊需要干什么活的老兵说着正事。 看了一眼醉眼迷离的宁峰,只能先将话题暂时告一段落,让他们明早去工坊转转,亲眼看一看。 走到宁峰的旁边,他刚准备和宁无碍一起动手把人扶走,宁峰猛地左右开弓,一手抓一个,张开嘴,打了个酒嗝。 “乖孙,不对,无碍……你要好好习武,考上武状元……嗝……” “边关最近多战事,只会吟诗作词、歌舞升平,可救不了大兴……唔……” 第一百七十七章 伤痛声 两只手掌交叠捂住了宁峰的嘴。 宁无恙与宁无碍对视一眼,十分有默契的朝着周围看去。 好在烈酒够劲,许多人喝断了片,都在畅所欲言,也没有几个人理会宁峰说了什么。 宁无恙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一把夺过宁峰抱着的酒坛子放到桌子上。 “爷爷,做人不能好了伤疤忘了疼,不然的话,你想有人揭开你的伤疤往你伤口上撒盐,然后再喷一堆吐沫星子吗?” 是谁因为点卯写字不好看被一路贬到七品校官的? 宁无恙觉得他得给爷爷揭揭伤疤,让其知道,什么叫文人的嘴,有时候比刀还锋利。 宁无碍也是一脸不认同的反驳着宁峰:“爷爷,大兴富强这么多年,战事增加不见得到你说的这种程度,我知道你是担心前方将士,但有些话若被有人心听去,成为攻击宁家的把柄,五弟做了这么多事,不就功亏一篑了吗?” 兄弟二人一唱一和。 宁峰被夹在中间,惊出一身冷汗,酒也醒了大半,紧张得直咽口水,也学着兄弟二人朝着左右张望。 眼见没有人注意到他,这才如释重负地拍着胸口舒了口气。 再看板着脸的兄弟二人,悻然一笑:“行了行了,我知道了,我也只是和你们说一说,不会和别人说的。” “我觉得爷爷你最好学会,把有些话烂在肚子里。” 宁无恙一本正经的提醒着。 宁家起复近在眼前。 而宁峰身为宁家的顶梁柱,身居末位太久,再加上校官的职权不高,基本是闲职,与人接触不多。 平时做事无所顾忌惯了。 若真按照方才所说,战事在即,如今宁家又在皇帝面前有了几分薄面。 届时真的打起来,宁峰很有可能被征召上前线。 大兴作为强国,打到亡国的可能性为零。 然而越是如此,为了争功,内斗会更加激烈。 宁无恙看到一副察觉不到战事对于宁家人来讲,重点在何处的宁峰,颇为头疼。 “爷爷,谨言慎行行不行?”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他也不奢望宁峰能够变成城府极深的糟老头,但好歹别太惹是生非了。 他才好护住宁峰,也能护住宁家。 “我……” 宁峰就是一个大老粗,生活的磨砺让他收敛了一些暴脾气。 但有些话确实不过脑子。 宁无碍见自家爷爷还没意识到方才这件事的重要性,也寒着脸,沉声提醒道:“爷爷,祸从口出,你当年跟随当今陛下时,难道没见过,因为一句话没说对,或是一个字没说对,便丢了性命的人?” “陛下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宁峰小声嘀咕一句。 转念想到故意找他茬的顶头上官,再次打了个激灵,直接醒酒了。 “行了行了,我真的知道了,以后我再乱说,不用你们提醒,我自己掌嘴。” 宁峰松开两人的手,直接站了起来。 “不喝了,有些醉了,我先去睡一觉。” “你们接着喝个痛快啊!有事找我乖孙!” 宁峰招呼来一个小厮搀扶着,踉踉跄跄地走远了。 宁无恙和宁无碍对视一眼,全部无奈一笑。 他们当然看得出来,宁峰对于他们的提醒,多少有些不痛快。 身为长辈,被晚辈指点确实有损颜面。 好在宁峰通情达理,知道自己的弱点在何处,属于能够听得进话的那种人,但能够记得住多久,那就不好说了。 “五弟,我打算找一个心思缜密的幕僚,跟在爷爷身边。” “我支持,费用我来出,最好还是在这些老兵里面找,不求精通文学兵法,但求护得住爷爷别犯大错。” 兄弟两人再次默契地对视一眼。 这次相视再笑,释然了许多。 宁峰一走,饭局差不多就收了收尾的时候。 起了一大早的宁无恙,等到最后一桌散场后,又亲自将几个老兵送到暂居的院落里,等回到房间,已近半夜。 “辛苦沈小姐一直跟着我,其实在村子里,我的安危应该没有问题。” 无论是宴席还是送人。 沈幼初一直跟在他的身边,遵守之前的约定保护他。 这让宁无恙心里十分过意不去。 沈幼初蹙着眉头,一把拍掉跟在她身边烦扰她的蚊子,在看向宁无恙时,眉心舒展开来,满不在乎地摆摆小手。 “跟在宁公子身边,可以听八卦和一些奇闻异事,不觉得辛苦。” 是吗? 宁无恙目光落在她被咬得一头包的脑门上。 沈幼初感受到他的视线,连忙伸手捂住脑门,转过身去小声道:“很晚了,我困啦,我先去睡啦。” “……好。” 宁无恙看着沈幼初近乎落荒而逃,往她所住的院子方向小跑而去,知道她大抵是害羞了。 看来关于花露水的研制,明日便要提上日程。 正好,明日赵老板他们前来领取冰块,顺便问一下,他们的花房里,有没有驱蚊的薄荷。 简单的洗漱完。 宁无恙躺在床上,正要入睡。 窗外传来一阵阵压抑的申吟声。 他还没反应过来,睡在屋中榻上的云飞猛地一下翻身坐起,直愣愣地盯着传来方向的院落出神。 过了许久,云飞才轻叹一声:“我还以为是爷爷呢。” 云飞的爷爷也在战场上受过伤。 宁无恙一下子便明白了眼前的情况,也跟着坐了起来,朝着窗外看去。 月色朦胧,不是起风便是起雨。 好在。 借着酒劲。 声音只持续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归于平息。 但宁无恙却有些失眠睡不着觉。 到了三更天时,才半梦半醒的眯了一会儿。 外面天方破晓鸡刚叫,便听到有刀枪铮鸣的声音。 一夜没怎么睡的宁无恙,精神倒是不错,干脆起床,循着声音摸到了宁无碍所在的院子里。 就见到宁峰和宁无碍正在过招。 准确来说。 是宁峰正在给宁无碍喂招。 “肩膀抬高些!” “没吃饭吗?力气呢?我刚才那一下要是用十成力,你手里的枪便脱手了!” 在宁无恙的认知里,宁峰很少如此严厉的教导孙子辈武功。 更看重他们的读书识字。 今日看到宁峰动真格的了,宁无恙听着耳边那呼呼凛冽的风声,瞬间像是被拉入了刀枪箭雨之中,心都跟着悬了起来。 嗡—— 可惜的是。 宁无碍手里的银枪,最终还是被宁峰的虎头关刀给别掉了。 “底盘不足,罚一个时辰的马步!” 宁峰收了虎头关刀,朝着宁无恙看来。 宁无恙立即浮现出一个讨好的笑容,伸展着胳膊腿,心道:我每天早起锻炼,只是想临阵磨枪考个武举人,可不像三哥打算考武状元,爷爷你下手可要轻点儿。 “乖孙,过来!” 坏菜。 宁无恙看到宁峰认真的表情,两股战战的挪步上前。 完了完了。 早知道今早要遇到考校,昨晚他和爷爷说话的声音就不应该那么大。 “乖孙,爷爷……想求你件事。” 啊? 第一百七十八章 灵感现 这和宁无恙想象里,爷爷亲切的教育不太一样。 他把耳朵凑得更近些,笑着问:“爷爷,你手头又紧了?” “不是……你都帮我把伤兵安置得妥妥当当,我一个糟老头子,哪里还需要花钱的地方。” 宁峰眼睛看向昨晚呼痛的院落,声音更低。 “昨晚我听到老贾喊疼了,他在苦寒之地戍边十年,落下了风湿骨痛病,表面上看上去四肢健全,可疼起来比死了还难受。” 哪个老贾? 宁无恙没能对号入座,但他知道,昨晚喊疼的,可不止一个人。 他猜到了爷爷想说什么,便主动开口说道:“今晚我再给他们送些好酒过去。” “行……只是光送酒好像也没那么管用,有些人他喝不醉的,我就寻思着,乖孙你主意多,方子也多,有没有那种,能够代替烈酒缓解痛苦的药方?” 宁峰眼巴巴的等着回答。 可是宁无恙连药材都没认全,怎么可能有缓解痛苦的药方? 麻醉药? 他连主要成分都不记得。 除了烈酒以外……等等! 宁无恙脑中灵光一闪,还真的想到有一个物品。 他当初在给某位金主做策划广告时,曾深入了解过此物的药用价值,但耐何大环境不允许用他的广告创意。 尽管创意没有用他的,但它对于一些可以缓解疼痛的病症,确实立竿见影。 “乖孙,你真有这样的药方?” 宁峰对于孙子的了解,可谓是屁股朝哪里撅,就知道要放什么味的屁。 见宁无恙眼睛睁大、若有所思的表情,就明白,乖孙有了主意! 宁无恙确实想到有这样一个东西,但他没有把握,这个东西在没在金陵一带出现过。 “爷爷,我确实想到一个药方,但你得给我一些时间,看看这味药在何处。” 宁无恙不敢打包票。 但他想到了另一件事。 若能找到这味“药”的话,便是一个设计周安入局,从而将周安挖坑埋葬的好时机! 宁峰闻言,不解的问:“还有金陵城买不到的药?” “它虽然能作药用,但其实也不全是药。” 有些事光靠一张嘴说不清楚。 宁无恙只能推托说,今日便去问问可能接触过它的人。 “爷爷你放心,此事关乎许多人的性命,我绝对不会忘记的。” “性命?倒也没有这么严重……” 宁峰此时觉得乖孙的话说得太过危言耸听了。 但后来他才明白。 乖孙还是说得太保守。 此“药”岂止是关乎许多人的性命,它甚至关乎了大兴的财政命脉。 不过此时的宁峰,还是担心乖孙太过看重此事,心理压力过大,便主动为其解压:“尽人事看天命,若找不到这个药,你也别往心里去。” 那可不行。 宁无恙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能够挖坑埋了周安的宝贝。 他可不会轻易放弃。 趁着宁峰在场,他又打了套拳,请宁峰指点。 不同于对待宁无碍的严格态度,宁峰只要他出拳角度得当,马步扎得够好,稳不稳、强不强无所谓。 主打的就是一个快乐教育。 好在,宁无恙在武功方面对自己的要求也没有太高。 毕竟他的底子摆在这里,不是进攻型,只是扛揍优于常人,与其为难自己,不如为难护卫。 让云飞跟着爷爷学去。 练了半个时辰的拳脚,吃过早饭,宁无恙便去沈幼初的院门口,同菊香打了声招呼。 “今日我在冰坊呆着,还要去花园看移栽的花卉,蚊虫鼠蚊太多了,让你家小姐不必跟着我乱转悠了。” 且不提身边的护卫。 只看这一带,都是退伍的老兵和伤兵。 哪怕是三更阁的杀手冲进来,也要惦量一番,能否全身而退。 杀手学的招式是杀人,而军人,也不遑多让。 更何况,己方还在人数上占据压倒性的优势。 抵达冰坊时,赵老板和秦老板已经来了。 看他们身上披着外套,还在跺脚的模样,应该来了很久,去冰坊临时放置冰块的地方转了一圈。 “宁老板!” 二人看到他,争先恐后的迎上前来,满脸喜色。 “赵老板,秦老板,早啊,吃了没?” 宁无恙笑着比划着来的方向。 “没吃的话,厨房里还有许多肉包子,我让人热热给你们送来?” “哈哈,宁老板可真热情,但我们是吃过了来的,就不劳烦了,今日产出的冰块没昨日多呢?” 赵老板还以为今日,能把他预订的冰块全部拉走呢。 自从把买冰的银子还有制香水的鲜花,全部交到宁无恙手里后。 赵老板反手便掏了两万两,让北边来的货商,带了上百株梅树过来。 他想打造一片夏日梅林,供那些文人骚客们前去游玩,再托宁无恙这边的关系,搭上娴郡主后,提前预订一批酒坊里的“平安酒”。 美食美酒再加反季的美景。 一定大赚它一笔! “赵老板,咱们契约上写着呢,这个月给你全部生产出来,你着的哪门子急?” 宁无恙知道时间不等人。 可金陵本身冷得就晚。 反季节花卉大有市场可为。 “宁老板你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 赵老板有心显摆,可秦老板在这里,他只能三缄其口,暗示宁无恙。 “宁老板,我有件私事想请你帮忙,这件事倒也不急,你可以先忙秦兄的事。” 宁无恙知道这是有话要单独与他另讲。 恰好,有件事他也想和赵老板私下聊聊,顺势便答应下来。 秦老板倒是想留下来凑个热闹。 可他今天来得太早不说,原以为会耽误时间的伤兵们,手脚比正常人还要麻利。 说话的工夫,他赶来的十辆牛车,全部装满了冰块不说,还用厚棉布给他包裹得结结实实。 保证路途上不会融化与磕碰损坏掉。 根本不给他留下来凑热闹的机会。 “宁老板,你这里的工人干活是真快,哪天到了淡季,他们想找事做,考虑考虑我那里。” “好。” 宁无恙知道,凭借自己扩张商业版图的速度。 秦老板应该是没有挖他墙脚的机会。 但他手底下的人被夸了,那说明是他有用人之能。 “听到没有,秦老板夸你们干活麻利,看来为了留住你们,这个月的月钱,还得给你们涨一涨。” “听到了!谢谢公子!” 以前面对涨工钱,会当作是施舍的伤兵们。 此时却已经能够坦然接受了这种待遇。 无他。 只因这是他们付出劳动换来的成果! 说完涨工钱的事,宁无恙和赵老板心照不宣的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 还没说话,赵老板先拱手作了一揖,求人的态度十分诚恳。 “宁老板,希望你能帮忙把娴郡主介绍给我认识认识。” “赵老板想买酒?” “啊……对对对。” 赵老板知道自己的小心思,逃不过宁无恙的法眼,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把他想做的生意说了出来。 换作旁人。 赵老板可能会担心别人窃取他的灵感。 但宁无恙是谁? 半日便能卖一百万两银子香水的金陵新晋大富商,绝对瞧不上这种窃取他人赚钱方法的下作手段。 第一百七十九章 银丹草 “赵老板这门生意挺赚钱的,既能让大热天憋在屋里无事可做的学子才女们一起凑热闹,还能够拉动整个金陵消费水平,真是不错。” 对于赵老板这种有脑子,还能拉得下脸来求人的商人,宁无恙愿意帮忙。 “我稍后给你写封引荐信,你拿着去酒坊找娴郡主,她应该会给我这个薄面。” 想到赵老板之前站错队的事,宁无恙还是提醒了他一句。 “赵老板应该知道,若是你私下请娴郡主帮忙,会被有些人误会?” 想当初,他还没帮助周静娴时。 周安便能因为看他不顺眼,想把他连同宁家一并铲除。 赵老板与周静娴私下联系的话,周静娴绝对不会放过金陵花卉行的领头羊,这么一块香饽饽不用而浪费。 赵老板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我明白宁老板的意思,可我也没办法,就像当初我只能选择叶家一样,如今我也只能选择和娴郡主合作。” 嗯? 意思是,有得选的话,你还想选晋王派? 宁无恙面色微变,赵老板察言观色,连忙给自己找补:“我就是一个小富商而已,在大事里起不到任何作用,最多给娴郡主送些钱罢了。” 为了赚钱连命都赌上的人,却把钱故意说得这么简单。 我信了你的话才是见了鬼了。 宁无恙看破没说破。 反正他不是任何一派的人,只希望赵老板这次能够别再站错队。 毕竟。 当初站队叶家,最多是一季花卉赔本卖。 若此时站到康王派,还想着去讨好晋王派,只可能会因为两面三刀,被插得三刀六洞,举族而亡。 “宁老板有空吗?” 赵老板催促起来。 宁无恙不再理会站队的事,点头说道:“有空,但我也有件事想请赵老板帮忙。” “请讲。” 赵老板不免好奇。 以宁无恙此时的身价,以及在金陵府的人脉,若有何事,能够请他这个小富商帮忙。 那必然是花卉行业相关的事。 “我想找一种草。” 宁无恙没直接说他知道的名字,以免赵老板没听过,再误导了对方。 他朝着四下看去,发现一棵榆树后,走过去摘了几片叶子。 然后对赵老板描述着他记忆里的薄荷叶。 “它的叶片大小和这个差不多,但更偏唇形的,并且有一股奇异的味道,闻上去让人感觉很清凉,应该是从西域那边传来的一种草……” 宁无恙尽可能的回想着关于薄荷叶的特征。 可惜有的地方难免词不达意。 正准备画下来、写出来,再请赵老板帮忙甄别时。 赵老板猛地一拍双手:“西域来的能有清凉感的草啊!我知道,它叫银丹草,一把种子下去能生好多苗,长好多叶子,这东西能驱蚊子,但它生命力强和野草似的,大家觉得不赚钱没多少人种。” 说到这里,赵老板手比划着寒山寺南被村民清理干净的山地。 “我还是前年来这里,和这里的老板聊天时知道的这种草,他也是觉得不赚钱,便没怎么种,后来结了种子,抵了几两银子的债送给我们了,说能驱蚊子,我们当时还以为是假话,谁知道第二年,家里真没多少蚊子了。” 对了! 就是它! 宁无恙暗道一声“糊涂”。 自己打听这种草,就是为了制作花露水驱蚊的。 大概是商业保密深入他心,这才一时间没想起来说,这最重要的特点。 万万没想到,薄荷早已传入大兴国,只是因为这些花卉商人,觉得没有商用价值,除了自家种植驱蚊以外,完全当成野草对待。 “赵老板,你家种了多少……银丹草?” 能够达到驱蚊的效果,规模一定不小。 赵老板脸上一红,颇为尴尬的笑道:“起初我以为能捡漏,就种了五亩地的,结果发现大家都是这么想的,种完也没有用,好在它容易打理,这不正打算铲了那片银丹草种梅林。” “铲了多可惜,卖给我,我种在山上赶蚊子。” 宁无恙想要银丹草。 对于花卉行来说,只是一句话的事。 这东西在行内十分普遍,且极易生长,还是多年生的一种草。 赵老板虽然猜到此草可能会经过宁无恙的手里,变成赚钱的东西,但因为它的长生习性,也没放在心上,大手一挥。 “宁老板想要,派人去挖就行,钱都不用给我,正好省了我拔草的工钱。” “你要是想要别人家的,我也能给你去当说客,买叶子还是买植株,你随便挑。” 有时候,有人就是好办事。 无论这个人是上位者,还是合作者,亦或是平时有求于你的人。 宁无恙知道此时金陵花卉行,都忙着把那些不赚钱的花草清除掉,换上反季花卉赚大钱。 直接请赵老板帮忙促成这件事。 自然了。 他没忘记,去到工坊记录出入库的地方,讨来了纸笔,为赵老板写了一封举荐信。 信写完。 宁无恙假装不在意的询问:“以前这里种花的老板,好像经常种植一些古怪的花草?” “也不叫古怪,无论干哪一行都是物以稀为贵,再加上咱们大兴国,自从陛下亲征西域,打通了商道后,那里来的东西运进来,最普通的东西也能卖上高价,所以总有人想利用这一点来求财。” 赵老板说到这里,惋惜长叹。 “只可惜,原来的老板运气太差,花草没种好,命先没有了。” “……” 宁无恙都不知道该不该吐槽一句:赵老板你似乎在走这位老板的老路。 但有时候。 势比人强,从来由不得别人半点选择。 多说于事无补,宁无恙继续追问:“赵老板知道那位老板种植过哪些,其他古怪的花草吗?” 他有一种预感。 他最需要的那方“药”,说不定就在其中。 “这个还真不知道。” 赵老板歉然一笑。 “宁老板你也知道,花卉这一行业,主打的就是一个瞒着同行发财,若大家都去种植一种值钱的花卉,种得多了,它也变得廉价了,所以这件事,你还是得问以前在这里做过事的花农,或者是当时的管事。” 第一百八十章 花露水 赵老板并非推托。 实在是对此无能为力。 宁无恙见状,只能差人按照赵老板说的去打听。 但想到前一位老板犯过事,做事的花农或管事应当都已远走他乡,对于打听的结果没抱任何希望。 反正能不能找到人,也不是他能控制的。 宁无恙先做自己能做好的事——研制花露水。 先派人去赵老板家把那些薄荷移栽过来,让村妇们摘了五十斤薄荷叶。 又去附近镇上的医馆买了白芷、白花油,以及香料铺子买回了丁香。 剩下的酒精和清水,在香水工坊便能随取随用。 制造花露水的材料准备好以后。 宁无恙按照记忆里古法制作花露水的宣传内容,先将薄荷连同药材、香料放入细布袋,系好备用。 再将酒精和清水按照一定比例混合、搅拌均匀。 然后把布袋放入混合后的液体中,使劲搓揉,直到原材料充分渗透在一起,把液体倒进瓷瓶里,盖上盖子。 “晾置一到两天再看看。” 只要气味周正,剩下的便是把布袋取出,再将花露水过滤一遍,把杂质除掉即可。 在制出香水的基础上研制花露水,只要记得住药材与香料,剩下的工序便可以闭着眼来。 宁无恙把海碗大的瓷瓶密封好,专门放到了自己的房间之中,以防出现差错。 “可惜冶金业不发达,精钢不生锈的弹簧打造不出来,花露水也只能装进瓷瓶里,没办法变成喷雾那样方便。” 也没办法提高使用率。 做人不能太贪心。 宁无恙对于自身实力无法改变的事情上,向来宽于待己,绝不为难自己。 静候花露水造成的这一日里。 宁无恙也没闲着。 除了早晚练习拳脚之外,其余的时候,便是冒着细雨,找了几处适合薄荷生长的湿润山野空闲的地方,把从其他花房老板那里送来的种子播种上。 尽管赵老板费心帮他促成采收薄荷的事。 奈何花房老板们动作更快。 为了给珍贵的反季节花卉腾地方,早把不值得的薄荷给拔了,听说宁无恙想要这种草驱蚊子,除了让自己去拉以外,一个铜板都没要。 本着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光荣想法。 宁无恙当即雇了二百个村民和二十辆车,两趟就把方圆三十里的薄荷全部拉到收拾干净的山地上摆着。 又加了些钱,让村妇和孩童们趁雨天没法下地,坐在凉棚里,把那些还没打蔫的薄荷叶全部摘下来备用。 “也不知道五公子要这些呛人的草做什么,搞了这么大动静。” “不是说了要驱蚊子吗?” “驱蚊子用几棵草还不够吗?光这一天摘叶子都摘了上万斤了。” 刚来安家置业的伤兵和家眷们,看到宁无恙如此举动。 都不免怀疑,这真的是传闻里的经商天才吗? 而早已习惯了宁无恙天马行空想法的管事,李铁和比特柱等人,听到这些人的质疑,也没有多作解释。 只是让他们别着急,好好干活。 “等着,一般公子闹出大动静来,要不了多久,就会财源广进。” “咱们要做的就是好好干活,等公子赚了钱,好给咱们涨工钱。” 面对着“老人”们的经验。 又亲眼见证了冰块和香水工坊里,没干几天活便涨了一倍工钱的事情后。 大家对于让干的活,只剩下了八卦猜测,一个个埋头苦干,争取在薄荷打蔫前,把叶子全部摘净。 别人不好询问宁无恙在做何事。 沈幼初听说了大力回收薄荷叶的事,按捺不住好奇的心情,把冰饮铺子的事都暂时搁置在了一边,找到正在播种的宁无恙。 “宁公子,又有发财的生意了?” 有时候,沈幼初都不免怀疑,以前那些精彩绝伦的诗词,真的是眼前这个穿着粗布长衫,下地撒种子的宁公子写出来的吗? 这世界上怎么会有人,既能写出那么多佳作,又能想出一个接一个的赚钱法门呢? 宁无恙抬起斗笠,对着沈幼初温柔一笑:“倒也算不上什么发财的生意,最多赚个辛苦钱,主要目的,还是想要驱蚊。” 真的只是为了驱蚊? 沈幼初挠了挠脖子上被咬得通红的肿包,有点嫌弃的说:“可是那个味道很呛鼻子,而且太浓了,我觉得可能连辛苦钱也赚不到。” 她在庄子上呆了这么久,觉得自己也算是能够融入普通人生活之中了。 可若是让她为了避免蚊子叮咬,而全身沾上那种刺鼻呛人的味道,她还不如舍身喂蚊子呢。 “味道可以淡化,还可以中和,等到明天你就知道了。” 宁无恙专门卖了个关子。 沈幼初歪头等着他的下文。 等了半天,却只见宁无恙又撒了半亩地的种子,失望地扮了个鬼脸,扭头疾走几步,又跑了回来。 “宁公子,我、谨儿和静娴的冰饮铺子,三日后一起开张,我主做果饮,谨儿主做冰果,静娴做冷食小吃。” “正好最近湖心小岛的荷花开得正旺,到时候我们要在画舫上举办一个冰饮聚会,你赏个脸一起来呗。” 沈幼初圆溜溜的杏眼里,满是狡黠的笑意。 像这种具有诗情画意的集会,若能请宁公子坐镇,那必定是争着抢着都想上画舫。 若是灵感来了,金陵诗仙再为冰饮铺子出一首佳作的话,就能像“暗香去”的招牌那样,吸引无数客人前来购买冰饮。 不对。 沈幼初摇了摇头:一首可不行,至少要三首! “沈小姐盛情相邀,再说了,你不是还要保护我吗?你去了湖心小岛,我当然要跟着你。” 宁无恙知道,这赏个脸前去,绝非只是去吃吃喝喝的。 但。 去给沈幼初充门面,他还是十分乐意的。 再说了。 到时候还能刺激一下周安。 “你们请了周安了吗?” 宁无恙特意问了一句。 沈幼初听到这个名字便嘟起嘴来,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我倒是不想请他,可是他自己要巴巴贴上来,说要亲眼见证,静娴第一次开的铺子,有多么厉害。” 越说,沈幼初脸色越不好看,面色微愠。 “这个周安也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他还说,若是静娴的冰饮铺子没有人来,到时候买的冰卖不掉,应该让宁公子你包赔损失,宁公子,你说他这么说,是不是故意想挑拨你和静娴之间的关系呀?” 第一百八十一章 暴殄天物 是。 宁无恙对此没有任何怀疑。 像这种见不得他好的人见得多了,可像周安这种喜欢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还真是不多见。 “他愿意来就来,若没有人唱反调,倒显得我们请来的都是托一样。” 宁无恙如此自信。 沈幼初开冰饮铺子挣钱的底气更足了。 赶紧让菊香去写请柬,让周安务必准时抵达。 沙沙沙。 雨下得越来越密集。 到最后斗笠前的雨滴变成了细线,阻挡了视线时,宁无恙让众人停止播种,转入室内干活。 五万瓶香水,在鲜花供应足够之后,正如火如荼的不断生产着。 目前已经产出了两万五千瓶在静置。 剩下的两万五千瓶,至少要在下一轮生产中完成。 按照时间来推算,周静娴的一万瓶会在半个月后静置完成,可以交付。 “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 次日一早。 宁无恙便揭开了瓶盖,舀了一勺花露水滴在手背上。 “还欠些火候。” 看来放置一日不行。 他便又重新密封,准备再晾它一日,看看效果。 这一日依旧是断断续续的阴雨天。 除了见缝插针播种之外,也无事可做。 心里惦记着关于那味“药”的事,便越发焦急起来。 整整一日没有出现预期中的结果。 第二日。 宁无恙便又加派了一些帮手,去附近的村庄,打听前任花卉老板的事情。 结果都不太如意。 由于那个花卉老板喜欢摆弄奇花异草,还特别喜欢西域来的新奇花草。 因此,特意请了西域来的两位花农,负责管理与记录那些花草的生长情况。 后来花卉老板出了事,那两位花农不等官兵来,收拾细软便跑掉了,估计是犯了什么事,想找是找不到了。 倒是有几个村民,听到他在打听这些事,主动提起曾在花田里做过苦力,但他们当时大字不识一个,再加上种的都是没见过的花草,根本叫不上名字来。 “大娘,你印象里,去浇水的时候,有没有遇到过味道特别呛的花草?” 宁无恙一边坐在凉棚里摘着薄荷叶子,一边打听着情况。 村妇大娘停下手里的活,认真思考了半晌后,揪起面前的薄荷草。 “我只记得这种草味道比较呛,剩下的不记得了。” “怎么不记得,不是有一种花草,能开漏斗状淡红色小花的那种,那个味道也呛得慌,好多人说闻久了以后,有时候晚上都睡不着觉。” 旁边一个大娘忍不住插嘴。 宁无恙听到她说的花草的特征,与自己寻找的相近,刚要问这是什么花草。 之前说不记得的大娘,猛地一拍大腿:“对!对!那种开花的草更呛人,只是它不是从西域来的,是前头那个老板,从南边买来的种子,那种花草需要水分比较多,还喜欢暖和的地方,就把它种在了向阳靠近溪流的地方。” 大娘指向宁无恙之前播撒薄荷的地方。 “宁老板,你再往南走二里地,看看有没有那种花草,去年入夏它们生了病,叶子打了卷以后,前头的老板觉得救不活,就扔到那边没再管过。” 什么?! 宁无恙没想到心心念念找的东西,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多谢大娘,我这就去找找。” 他也顾不得雨越下越大,穿上蓑衣,冒着雨便沿着昨日的山路往南走。 走到大娘指的那片靠近水源的向阳山坡,却见遍地都是绿得刺眼的狗尾草和野菜,哪里有开着淡红色小花的花草。 他不甘心的拿手拔了一片狗尾草,除了带出一块块湿泥,哪有他要找的东西? 但他也没有放弃。 直到天色阴沉下来,拔光了半亩多地的草,也没能找到一片相似的叶子时,宁无恙气得朝着山谷里大喊一声。 “真是暴殄天物!” 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是找对了。 但没找到。 如今花农卷铺盖跑路找不到,找到管事的希望也很渺茫,整个金陵,又只有这一条线索,该怎么办呢? 宁无恙蹲在地上,望着雨气迷蒙的山谷,大脑一片空白。 “宁公子,要吃晚饭了。” 直到沈幼初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他猛然惊醒,才发现天已经黑透了。 而穿着蓑衣一直站在他身后的云飞,快要和小树林融为一体似的,让他意识到,自己意识消沉的时间有点久。 当然了,他也没打算自责内耗自己。 实在是命运弄人,明明胜利在望,还要好事多磨。 他都忍不住怀疑是不是周安是皇室子弟,运气逆天,才让此事这么不顺。 “呸!” 宁无恙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朝着地上啐了一声。 运气很重要,但许多事更重要的是,事在人为,人定胜天! 而且他离那味“药”只差一步之遥,绝对不能倒在距离胜利仅差一步的地方。 “宁公子……” 沈幼初撑着油纸伞走近后,连忙从梅香手里接过两把伞,塞到主仆二人的手里。 “我在庄子里找了你好半天没找到,没想到你又冒雨来播种了。” 我哪里是来播种的,我是来拔草的。 宁无恙颇为郁闷的在心里反驳一句,想到沈幼初平时比较鬼机灵,便将他此时的困难说了出来。 “沈小姐可有什么好的找人方法?” “找人?为什么要找人?宁公子你不是想找那种开小花的草吗?” 对啊。 所以才要找人。 宁无恙正这么想着,就见沈幼初歪着头思考了片刻,见他沉吟不语,连雨伞也没打开,便将手里的油纸伞歪到他头顶上。 “其实我觉得宁公子你有些钻牛角尖了,你找人相当于大海捞针,而且你找到了人也不见得找到你想要的花草,倒不如去找供货商是谁。” “不是说前一任老板被查抄过吗,府衙里应该有档案,别人去借调查阅可能有困难,你和江知府说一声,他难道还会不让你查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 宁无恙懊恼地拍了拍脑门。 是他有些执迷不悟,太过着急想要得到结果,却忘记追本溯源。 有些事从源头处理起来更简单。 “谢谢你沈小姐,我现在就去找江大人……” “宁公子,这都天黑了,而且下了雨路面这么滑,江大人近日处理安置伤兵和村学的事,不知道在没在府衙。” 沈幼初连忙拦住他。 “反正我们也给江大人下了请柬,江大人回复说他会去凑这个热闹,正好要考察金陵新增的冰饮行业前景如何,是否需要官府支持,到时候你再和江大人说这件事不就好了吗?” 宁无恙这才想起来,画舫游湖的日期就定在明日午后。 有些事越急越慢,确实不差这半日。 但。 他此时抬头看着不断落雨的夜空,不免有了新的忧愁。 “明日要是下雨的话,说不定真的会如了周安的愿,冰饮铺子倍受冷遇。” 第一百八十二章 半日闲 “放心宁公子,谨儿专门请一位曾在钦天监当过差的世伯看过,专门定的明日午后雨停的日子,说是半夜雨便会停,然后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太阳要么不出来,一出来就会像晒死人的那么热。” 沈幼初俏皮一笑。 宁无恙看到她的笑容,心情受到感染,也放松下来。 难怪一连下了两日的雨,沈幼初还能够悠闲的享受生活,根本不为明日发愁。 原来是早就请了钦天监预测了天气。 “再说了,就算钦天监的那位世伯算错了,明日下雨,可以延迟到后日,后日下雨便大后日,这天总有晴的那么一天,宁公子你的事也总有办成的那么一天,你又在担心什么呢?” 沈幼初靠在宁无恙的身边,拿着油纸伞最尾端,踮着脚共用一把伞。 宁无恙嗅着她身上散发的热烈的芳香,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心中巨石轰然碎了一地。 是啊。 白白耽搁了三日也无妨。 反正周安要杀他,也要看他给不给机会,时机是由他来制造的。 而事在人为,他又什么好忧虑的呢。 “晚饭吃什么?” “有宁公子你喜欢的叫花鸡,我刚才还捉了一些泥鳅。” “我去炒。” “好呀好呀。” 沈幼初笑得更加开心。 宁无恙也没有再撑新的伞,而是接过了沈幼初手里的油纸伞,二人不紧不慢的在雨中漫步,朝章家庄走去。 晚饭后,密集的雨线渐渐变成了蒙蒙细雨。 待到半夜时分,果然停了。 并且一阵山风吹过,席卷着云层南下,露出了皎洁的月色与满空的繁星。 工坊里还有在上夜班的庄稼把式看到这样的天气,纷纷感叹起来。 “今年又是风调雨顺的一年,稻子快收的时候下了一场大雨,再晒几日,一亩地又能多收几斤粮。” “三伏不受旱,一亩增一石。” “这场雨去得这么快,恐怕十天半个月都是难得的大晴天咯。” 被沈幼初开解了的宁无恙,倒是没再记挂天气如何。 只是,前半夜盖着薄被还觉得有些阴凉的他。 后半夜直接踢开了被子不说。 待到鸡鸣时分想要睡个懒觉,又被闷热的温度捂出一身热汗睡不着,干脆坐起身来。 外面天色大亮,尽管还未出太阳,但依然能够感觉得到,今日气温应该会创今年的新高。 “数伏后,果真是一天比一天热,哪怕是江南也不例外。” 并且刚下过雨之后还很闷热。 宁无恙知道早上吃冰容易蹿稀,可心里憋了股火实在难以消化,还是去厨房偷喝了几口冰水。 为了防止闭汗,又趁着凉快,打了一套拳,练了一炷香的刀法后。 浑身被汗水打透,感觉冰水白喝了。 锻炼过后,不易饮冰。 他也只能忍着。 好在,不能吃冰,还能够享受冰块放置在盆里带来的清凉感。 再往其中滴几滴花露水,把冰盆放到树荫凉下的摇椅旁,翻看着《大兴律令》,偷得浮生半日闲,实在是令人心旷神怡。 “每次看到宁先生如此享受,我都忍不住想向皇爷爷举荐你去当官,天不亮去点卯,天不黑不归家,也不知宁先生能不能适应这样的官场生活?” 宁无恙白了一眼故意扫他兴的周静娴,双脚落地,合上手里仅剩几页未看完的书,看了一眼天上高挂的烈日。 “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娴郡主,见到我没有直接谈正事,而是闲着没事调侃我,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 这话让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周静娴脸上一热。 好在,此话也没有冤枉她,她便厚着脸皮接着话茬往下说:“你举荐的那位赵老板,他的胃口可不小,要将金陵第一批‘平安酒’全部买下。” “第一批多少斤?” 宁无恙问。 周静娴竖起一根手指。 宁无恙刚要猜,想到此前一些不太愉快的经验,还是闭上嘴,等她揭晓。 周静娴原本以为他会猜一猜,等了片刻也没见他接话,也不再卖关子:“一千坛,一万斤,一共十万两银子。” 这些数额比起香水铺子的收益,看上去很少。 但这只是第一批试生产的五十套蒸馏器蒸出来的酒。 只要烈度够纯,且反响良好,第二批便是一万坛。 “一斤烈酒十两银子是卖价吗?” “是。” 这个价格,是周静娴按照香水定价来确定的。 御酒酒坊里的寻常酒,最劣质的酒,一斤只要一百文。 除去成本后对半赚。 而一斤蒸酒,其实只需要消耗掉五六斤的劣质酒,但周静娴觉得哪怕定价一两,依旧不是寻常人家买得起的。 与其如此,倒不如直接把价位定得高一些,避免不上不下的,反倒可能会让一些嗜酒的寻常人勒紧裤腰带,去买一两银子一斤的平安酒。 更会让那些喝平安酒的达官显贵们,觉得此酒档次太低。 宁无恙对于这个定价并无异议。 相反,他还觉得周静娴做得很好,这样一来,香水成本在外人眼里便被抬高了身价,也免得说他是奸商了。 “十两银子买的酒是平安烈酒,少蒸些火候打个折,可以推出一些中高端的酒来卖,定期补充一下市场空缺。” 宁无恙这种做法,不亚于是教周静娴往酒里掺水了。 可酒水已是人们日常生活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如果不做一个兼容低端到高端的产品出来当缓冲区,很容易把平安酒做成小众酒文化,那便得不偿失了。 “宁先生的意思,我回头向皇爷爷汇报一下,请童督造尝试一番。” 周静娴这个回应,算是认同了他的意见。 对于这种能够听得进去别人意见的人,特别还是自己人,宁无恙不介意多讲几句。 “你也可以再尝试着蒸一些优质酒,在浓度和口感做出区别后,分门别类的定价,比如口感好又浓度高的,一两酒百两银,也不是没人喝得起。” “再比如专门定制一些口感绵软、但浓度比普通酒略高的,配以果酒的做法调制出各种口味,只需要多加几道工序,但你加价十倍,也会有人买单。” 听君一席话,比数银子还要实在。 周静娴生怕自己错漏了一个字,急忙请云飞去找来纸笔,像听圣旨一样,把宁无恙的话记了下来。 她对做生意这一套根本不精通,只想着把蒸出来的酒卖贵一些,却没想到,光是卖酒,还有这么多门道。 她总感觉,这世上不论爱不爱喝酒的人,只要按照宁先生的话去做,总能让对方掏出一些银子喝上几杯。 宁无恙把自己知道的那些推销酒水的手段说完,才口干舌燥的停下来。 看到周静娴低头盯着纸上的笔记,也没打扰她的思绪,让她慢慢消化这些生意经,自己则摇着摇椅,继续看书。 过了好半晌,日头偏南,周静娴这才从知识的海洋中上岸,问出她的来意:“宁先生,这一万斤酒,我要全部卖给那位赵老板吗?” 第一百八十三章 花魁舞 “你卖给谁不是卖,一下子能够完成第一批酒的额度,那是你的能力,只不过,你不必卖我这个面子,直接让赵老板欠你一个人情更好。” 听完宁无恙的话,周静娴悟了。 赵老板并非宁先生的好友。 她完全可以利用赵老板来增加功绩,还能够拉拢赵老板加入父王的阵营。 “多谢宁先生指点,我回去整理一下你刚才说的话,给皇爷爷写奏折,午后游湖,宁先生别忘记参加。” 得到一个钱袋子助力。 周静娴语气都欢快了许多。 “不用催,我和沈小姐一起去。” 听到宁无恙要去,周静娴微微一笑,闪身离开。 宁无恙抬头看了一眼晴朗无云的天空,伸了个懒腰。 躺平真是一种享受。 可惜的是,因为总有人想害他,无法长期躺平。 没办法,他只能选择战斗。 他必须借助今日游湖,再狠狠地刺激一下周安。 钓大鱼嘛,总得闲着没事抻抻线,才好把咬了钩的鱼儿拉上岸来。 “吃饱喝足去干活。” 午后的烈阳,犹如沈幼初昨日所讲。 离开放置了冰盆的马车站在湖边桥头的凉亭里,哪怕没在太阳底下晒着,光是皮肤暴露在空气里,都像被火燎了似的。 这还是在湖边有水气的地方。 再看湖畔光秃秃的街道,热气从地面上升起,让远处的地平线变得扭曲起来。 太热了。 宁无恙只在凉亭里站了片刻,便感觉后背出了一层密汗。 他这个年纪正是火力旺盛的时候,再加上穿了内衫和外衫两层衣服,再薄的料子,它都没有短裤和背心凉快。 好在,画舫很快飘了过来,停在了桥头处。 宁无恙先让宁家小厮,把他特意带来的五十个,一斤装的白瓷瓶搬到画舫上去。 沈幼初好奇的凑上前来,仔细地瞧着那些瓷瓶,还特意嗅了嗅,倍感惊奇的问:“这里面装的什么,闻着有股子奇特的味道,但又不像香水。” “这些是花露水。” 宁无恙神秘一笑。 “除了这些,我还专门给你们三家冰饮铺子各自送了一百瓶去,当作开业贺礼。” 一百瓶?! 沈幼初虽然不知道花露水是何物,但宁公子出品,必是精品。 按照香水的造价来算,这一瓶要上百两,一百瓶可就几大千两,绝对算得上重礼了。 但钱多钱少,她不在乎,她更好奇这瓷瓶里装的什么。 “我现在能拆开礼物看一看吗?” 沈幼初刚想去拦劫一个瓷瓶,当场打开。 突然。 湖面上又飘来一艘香风阵阵的画舫。 画舫有三层高,装饰着粉纱轻帐,自出现之时,便能听到画舫之上传来鼓乐和鸣的声响,让人不由得多看两眼。 宁无恙看到画舫之中,除了弹琴奏乐的,还有婀娜多姿的舞者在纱缦之中起舞,颇为惊讶的问:“这是谁安排的?” “谨儿呀,她家铺子离着潇湘馆比较近,恰好潇湘馆的花魁路过她家铺子时,听闻我们今日开业,且在湖心小岛有聚会,也来凑个热闹。” 沈幼初提到潇湘馆的花魁。 想到坊间流传,花魁对宁无恙的诗词爱不释手的事,只是简单的介绍了一下。 对于花魁前来凑热闹,增加人气的做法,她举双手支持。 反正湖心小岛是她的,但玄武湖不是,别人家的画舫想来,只要不游进她家的地盘即可。 可是,想到那个花魁,极可能不是由于季谨前来,而是冲着宁无恙来的,她还是趁画舫没停岸,放弃了查看礼物,先让宁无恙上了沈家的画舫。 以免被邀请去了潇湘馆的画舫,今日便光顾着和花魁饮酒作乐,忘记替她们宣传冰饮铺子的正事。 美色误人。 她觉得在这一点上,自己比宁无恙的认知还要更清晰。 “宁公子,别看啦,花魁姑娘一舞千两难见,一曲万两难得,我们先去画舫上等谨儿她们,江大人应该会比客人们提前来到。” 宁无恙正欣赏着古风古色的音乐与舞蹈,听到沈幼初的催促声,他头也不回的往沈家画舫上走去。 比起欣赏美女,还是见江宴的事更要紧。 几乎是他前脚刚踏上沈家画舫,隔了不过数丈远的潇湘馆的画舫便停在了旁边。 一道清亮犹如黄鹂出谷,悦耳犹如天籁般的声音,从隔壁画舫里传了过来。 “君住金陵东,妾住金陵西,思君不见君,共饮一城水……” 循声望去。 一个身姿曼妙的女子,身穿蓝黄相间的异域风格的舞衣,站在画舫正前方,口中轻吟,踏着热浪在栏杆上翩然起舞。 轻薄的衣衫可以看出她近乎完美的身材曲线,再配上那精致带有异域风情的高挺鼻梁,和那深邃中透着深情的眼眸。 阳光下,女子的发丝仿佛都镀上了一层光辉似的,美得不可方物。 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女子轻轻一瞥后,脚尖轻点,便拽着三楼画舫上垂下的红绸,向上腾空跃起。 宁无恙的目光追随着女子的身形直到三楼,待她双脚安全落地后,由衷发出了一声赞叹。 “金陵花魁的水准真高。” 他终于理解了古人“闲来无事、勾栏听曲”的乐趣。 沈幼初听到他的赞美,气得刚想叉腰,见他眼神里只是欣赏,并无垂涎之色。 就像自己当初画集美图一样,还没生出来的怨气一下子消散开来,她看了一眼继续轻唱情歌的花魁姑娘,虽然不服气地挺直了腰板,但她不得不承认。 这位花魁确实很美。 连她这种爱好集美的人,看了都忍不住怦然心动,更何况男人了。 “宁公子,要不我叫她……” “江大人来了,沈小姐若无急事,我先去和江大人聊聊?” 就在沈幼初想问,要不要把花魁姑娘请过来,一起近距离欣赏一下飞天舞时。 转眼看到宁无恙不解风情的朝江宴迎了上去,顿时哭笑不得。 什么嘛。 她还担心宁公子对花魁姑娘一见钟情,结果宁公子最在乎的还是生意。 “没想到在宁公子的眼里,美色还不如赚钱。” 沈幼初决定,回头就让菊香把集美图给收起来,多去给她找一些经商秘籍。 她叉着小蛮腰,在心中大声宣布: 从今天起,我,沈幼初,决定弃画从商了! 对面画舫上。 一舞还未结束。 却找不到宁无恙身影的花魁姑娘,因错愕跳错拍子,气息微乱,险些松开手中绸布掉入湖水里。 原本对自己姿色具有绝对信心的花魁姑娘舞鸾,不敢置信地看着对面与江宴并肩上了沈家画舫三层楼的宁无恙,伸手摸了摸自己精致的脸庞,扭头对着侍女问道:“我今日的妆容不美吗?” 第一百八十四章 包打听 “美。” 侍女一脸痴迷地回答。 舞鸾对于侍女这样的反应见怪不怪了。 她这张脸具有男女通杀的美,因此,是她征服所有人无往不利的大杀器。 可是,她没想到,她专门舍弃了朦胧美,没带面纱,让宁无恙看清她的脸庞,结果对方只看了一眼,便和一个男人走了。 “是不是离得太远,他眼神不好没看清我的长相?” 舞鸾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恰到完美的身材。 哪怕看不清脸,只看这让人觊觎的身材也应该会等她把这一舞跳完才对。 她还等着跳完舞,再和宁无恙搭上话,去隔壁画舫上,近距离接触一番这位大兴的诗仙。 没想到对方根本不给她机会。 “姑娘,你还要继续跳舞吗?” 侍女看了一眼烈日,从怀里掏出帕子递了过去。 舞鸾接过擦了擦额头上的热汗,有心想继续唱歌继续舞,来吸引宁无恙的注意。 又担心自己对牛弹琴白受累。 罢了。 “一会儿季小姐必定会给我们送冰饮来,届时我再去沈家画舫见一见他。” 舞鸾对于拿下这位大兴诗仙,势在必行。 当初,宁无恙刚刚扬名的时候,她便故意传出自己倾心于宁无恙的消息,一直没有行动,是打算试探一番,此人是否为美色迷惑。 宁无恙没有借助此事来与她共度良宵,说明是一个君子。 可惜,没等她调查清楚宁无恙的喜好,投其所好,与其结交。 宁无恙摇身一变,成了金陵的大富商。 她这才知道,宁无恙不仅是诗仙,还拥有成为大兴首富的潜力。 想到自己来到大兴,目的便是偷偷学会大兴流行的诗词文化、以及士农工商各方面发展的知识与技术。 她也顾不得矜持,决定主动去找宁无恙,表白心迹。 可是谁知宁无恙在乡下农庄一呆便是多日,没办法,她只能关注着与宁无恙交好的季府,这才找到了这次接近宁无恙的机会。 “上次潇湘馆,为了避免引起周安的注意,错过了与宁无恙结识的机会,这次……咦?周安那个讨厌鬼怎么又来了?” …… 沈家画舫上,宁无恙与江宴找了个视野极佳,可以掌控全场的位置。 一眼便看到了周安带着两个护卫,迈着骄傲的步伐走到湖边桥头,也未出示请柬,阔步上了画舫。 宁无恙只扫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宁先生带我到这里来,是想问安置伤兵和村学后续的处置吗?” 江宴一脸期待的问着。 这两件事由于都是宁无恙牵头做的,他付出了十二分的心血。 虽然还未完全做成,但已经有了具体的章程,以及许多麻烦等着宁先生指教…… “不是,我想请江大人帮忙,查一宗旧案遗留的账目。” 宁无恙的话像一盆冰水泼在了江宴的头上,浇熄了他刚才燃烧的热情。 旧案账目? 江宴接过一盏凉茶,先压了压一路而来蒸出来的火气,好奇的问:“哪桩旧案?” 是重要的冤假错案吗? 一定是。 不然也不会劳动宁先生亲自过问。 就在江宴这么想的时候,宁无恙淡淡答道:“是我买的寒山寺山南那块地的老板,他不是曾牵涉一桩案子里,被查抄了家财,我想查一下他的经商账目,找一味……草药。” 话到此处。 宁无恙感觉云飞拿手指在他背后写了个“人”字。 低头看了一眼坐在下方二楼假装喝茶,观赏对面画舫歌妓跳舞,实际护卫少了一人的周安,知道这是周安见他与江宴私下见面,派人上来打探。 看来沈小姐猜测有错。 周安此次来参加游湖聚会,除了想挑拨离间,还想近距离打探一下他的近况。 江洋与江河也意识到有人上了三楼,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 宁无恙见状,朝着他们轻轻摇头。 “无妨。” 周安愿意打听便打听。 反正迟早周安也要知道这味草药的事。 若周安不知道,他还要专门想办法去告诉,自己送上门来,他还乐得轻松。 江宴见他对于别人的打探并不以为意,这才接下话茬:“找什么草药?” “是一种可以缓解疼痛的花草,可以给伤兵们使用。” 听到宁无恙的解释,江宴恍然大悟。 他就知道,宁先生还是心系伤兵,不仅连安置的事解决了,还要特意寻找草药缓解伤兵们的痛苦。 “宁先生大义,此事关乎伤兵安置,也是我分内的事。” 江宴朝着江洋招了招手。 “你去府衙将那个老板与他人的账目往来抄本,全部借调过来。” 全部?! 花卉行业的账目那么琐碎,那位老板又在寒山寺种了多年花草。 全部账目搬过来,他得装一马车才能拉回章家庄去。 太多了,根本看不过来。 宁无恙根据大娘们传递的内容,急忙制止住这种显眼包的行为:“只查看去年三月到六月的即可。” “老爷?” “老什么爷,听宁先生的。” 江宴没好气的打发走了江洋,便拉着宁无恙,说起了伤兵安置和村学在他处选址的事。 这种事只依靠宁家来做,辐射范围太小,受益者也少。 可换作其他富商或是权贵来做,又担心压榨劳力,以及违令聚集人手。 “我本想从府库里掏钱安置,可光是金陵府在册的伤兵,足有三千人,若我用府库的银子,到时候一直打算削减军费的晋王派,定会参我一本,说不定安置伤兵的事都会因此搁置。” 哪怕有周安的护卫在场,江宴也是丝毫不怵,说起了与晋王政见不同之处。 对此。 宁无恙还是十分佩服,江宴敢于和强权争斗的勇气。 而他,也需要江宴一直保持着这种勇气。 但宁无恙接下来的话,不想让周安的护卫听见。 他对着云飞,用手掌做出一个劈刀的手势。 云飞怒视周安护卫的藏身之处,大喝一声“谁”,便假意追了出去。 直到江河确认附近没有窥探者后,宁无恙这才压低声音,对着江宴出谋划策。 第一百八十五章 喂蚊子 “我在购置寒山寺那些荒地时,听说金陵还有不少低廉的荒地,若府库掏不出钱,朝廷又忌讳私人养兵,不妨由当地官府与驻兵所共同联手,让驻兵闲时帮忙开垦荒地,府库将买地的钱置换成粮税,分五年或十年摊派。” “或者,可以直接让驻兵所接手此事,屯兵养田,士兵们知道战场上受伤后,回乡也有国家派发的田地养老,他们一定乐于替先辈们开荒。” 我为人人,人人为我。 宁无恙没再往深处讲解。 因为他看到江宴一副醍醐灌顶的惊醒表情,便知道,江宴对政策的敏锐度很强。 而他肚子里装的那点计策,真没当代从小耳熏目染政治斗争的世家子弟高明多少。 他比起江宴这些人最具优势的,大概只有前瞻性。 “屯兵养田,以兵养兵!这个法子好啊!” 江宴在听完这番话后,直接在脑中勾勒出一套完善的政策。 但是此事还要与驻兵所那边商议,然后共同呈奏陛下。 大兴的荒地那么多,而驻兵所又大多驻扎在城外荒山野岭之中,借助此举不仅能自给自足,还能让大兴将士们再无后顾之忧,提升为国为民为己的战斗力。 一举多得! 最重要的是它还不需要多少军费,若是效果好的话,还能顺势扩编军队数量。 江宴突然便明白了,宁先生为何要把周安的护卫赶跑。 此事若成功,必是一大功! “宁先生大才,当真是世间罕见!” “江大人别给我瞎戴高帽子,安置伤兵的事从始至终都是你和爷爷还有驻兵所守将在处理,与我有何干系?” 宁无恙话里话外,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江宴更是佩服不已。 能居功却不贪功,宁先生果然不是凡人! “宁先生,你且去下面游玩,我就此事打些草稿,那些账册,事后我让江洋亲自送到府上。” “好。” 宁无恙也不指望人多眼杂的时候,能够看账本。 今日私事处理完毕。 还有望帮着爷爷捞了一个大功劳,这一趟来得不亏。 是的。 早在当初提出以田地安置伤兵的时候,宁无恙便想到了囤地养兵的事。 可此事若由他直接提出,难保江宴这种耿直人,会把功劳全部堆到他头上去。 就凭苏瑞总想找理由让他进京这一点,有功他也不会在此时领受。 必须除掉周安,等金陵上下一体再无想置他于死地、能置他于死地的敌人,稳定好了大后方后,他才会去京安城闯荡一番。 这波功劳送完,设计江宴参与到反杀周安一事中来,他也算是问心无愧了。 走到二层画舫时。 季谨和周静娴已经登上了画舫的一层大厅之中。 此时,她们正被一群权贵子弟众星捧月般围聚在一起,打听着平安酒和冰饮铺子的事。 当听周静娴说平安酒今日刚售出便被抢购一空,众人不免埋怨御酒酒坊卖酒都不打一声招呼,他们还以为第一批酒还在酿造中。 “大家不用着急,买酒的是花卉行的赵老板,他买酒的时候,还说会特意留出几坛酒,请大家喝。” 宁无恙听到周静娴特意替赵老板做宣传。 便知道两人私底下已经结成了同盟。 “真的吗?我可得打听这个人家住在哪里,几时请我们喝酒,到时候一定去喝。” “程兄,今日来这画舫,去湖心小岛荷花池赏荷,大热天的你惦记喝那火烧一样的烈酒,实在是没趣,这种酷暑节气,应当饮冰才对。” 言归正传。 话题重新拉到了冰块上面。 季谨与周静娴对视一眼,前者轻轻拍了拍手。 立即有沈家小厮们,端着冰盆,莲步轻移走上前来。 瞬时。 因为人满为患而燥热难耐的大厅里,分外凉爽。 “好凉快,有冰块去暑气,可真舒服。” “章府没买冰块消暑吗?如今金陵城的冰块价格比以往便宜了好几成呢。” “王小姐你糊涂啦,这冰块就是在章家庄制出来的,章府想用冰块,直接和宁二夫人说就好啦,是不是章小姐?” 被点名的章小姐,看到以前对她爱答不理的官家小姐脸上讨好的笑容,想到章家庄特意送到府上来的冰块,笑着颔首示意。 眼神却飘忽着朝着四下里搜寻着那道身影。 终于在二楼楼梯处看到,章小姐还未来得及高兴,当看到满脸笑着跑向宁无恙的沈幼初,又见沈幼初脚下一绊,宁无恙吓得面色微变,伸出手臂虚扶了对方一把,脸上的笑容微敛。 她垂下头,把满腹的不甘与苦楚咽回了肚子里。 看来表妹说得不错。 宁表弟,心里已有别的女子了。 其他姑娘们,也有许多是想近距离见一见传闻中的金陵诗仙而来的。 宁无恙一经出现,所有姑娘们的目光全部集中到了二楼楼梯口。 哪怕是季谨和周静娴,也不例外。 周安正听着护卫说起偷听到的关于草药与伤兵的事。 眼见又是老生常谈的话题,他对此根本不感兴趣,挥手打断了护卫的话,目光幽幽地看向,目不转睛地盯着宁无恙的季谨。 哪怕身边摆满了冰盆,他心里还是窜出一股火气来。 想到自己来的目的,除了来打探宁无恙近况,便是来毁掉这场聚集的,他也不需要什么风度,直接出言讽刺。 “我说各位,这冰块都端上来了,这游湖还游不游?” 刺耳的声音响起,打破了这种众人迎接宁无恙到来的和谐氛围。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周安倚坐在窗前,拿着折扇拍打着半透明的竹帘,冷嘲热讽道:“吃着冰饮赏着荷花确实有趣,可哪里有大热天跑到荷花池里喂蚊子有意思呢。” “你们看那片荷花池里,满是蜻蜓抱荷点水的画面,美不胜收,对了,宁诗仙,你在农庄上住了这么多日子,应当知道,这蜻蜓是吃虫子的,这荷花池里的蚊子一定很多,也不知道这冰饮吃进肚子里凉爽过后,能不能消退被蚊虫叮咬的肿包?” 众人顺着周安手中的折扇,朝着那映日荷花看去。 明明游湖赏荷是一件赏心悦目的趣事,此时想到那雨后的蚊虫咬人更凶,也不知是不是冰盆里的冰加得太多,纷纷汗毛倒竖,没有了半点喜悦之情。 只有扫兴。 “安侯好像说得挺有道理的。” “沈小姐,不如我们不去赏荷,吃着冰饮在此处坐坐也挺好的。” 是挺好的。 但一碗冰饮吃得再慢,半个时辰内也会全部吃光,没有其他游玩的项目,还如何再添一碗,体验冰饮与夏日美景相般配的美妙氛围? 她们最初想借这个机会宣扬冰饮美妙之处的愿景,便要落空了! 沈幼初想到自己好不容易与谨儿、静娴商量了好几次才定下来的赏荷游玩,被周安三言两语给破灭掉了,气得真想让梅香把周安扔湖里喂水蚊子去。 周静娴知道周安是冲着她来的,满含歉意的对着捏紧手帕的季谨苦笑道:“你们好不容易准备多时的游湖活动,可能要被迫取消了。” 第一百八十六章 喜当托 她本身就没怎么出力,结果还因为她的缘故,让周安登上画舫扫了大家的兴。 此时,比起咬人疼的蚊子,周静娴觉得周安这个恶心人的苍蝇更可恶。 有种想要拍死他的冲动。 “没事,这次不合时宜,下次再找机会。” 季谨保持着得体的笑容,只是看向周安的眼神十分不满。 周安看到大家敌视他的眼神,不以为辱反以为荣,一脸的洋洋得意。 “你们看在宁诗仙的面子上来都来了,若是只在此处吃冰,不去游湖赏荷,岂不浪费了宁诗仙的一番诗情画意?” “宁诗仙如今可是金陵大富商,是大忙人,为了见他,与他同处更多的时间,大家自然宁愿喂蚊子,我说得对不对?” 以前,周安还打着拉拢这些学子才子、千金小姐的主意,说话做事为他们考虑一二。 可自从知道这群人都对宁无恙崇拜不已后,他只想自己痛快就行。 冷嘲热讽和阴阳怪气都用上了。 周静娴本来想息事宁人,不想当众与周安发生争执,以防丢了皇室子弟的颜面。 可此时,见周安把战火从他们二人之间,引到了宁无恙的身上,拳头捏得梆硬,目光如箭盯着周安。 周安身后的两个护卫感觉到她凛冽的眼神,打了个寒战的同时,急忙按住腰间的匕首,随时准备出手。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氛围中,宁无恙居高临下的看着故意挑事,想要搅黄今日游湖赏荷一事的周安,实在没忍住笑出声来。 “哈哈哈,安侯说得对,此时去湖游赏荷,必定会被蚊虫咬一身的包。” 什么?! 都按捺不住,想要把周安揪下画舫的周静娴,在听到他的这番附和后,直接傻眼。 沈幼初与季谨同样如此。 她们不解地看向宁无恙,哪怕心里明白,宁无恙一定是站在她们这边的,但还是不禁担心,是否她们准备不太充足,才会导致有此一言。 周安愣了愣神,却道宁无恙是想以退为进,继续讽刺道:“既然宁诗仙早已知晓此事,还特意让娴郡主她们如此安排,莫非是有能够驱散蚊虫的好方法,能让我们每个人都能清清爽爽不被叮咬的饮冰赏荷?” 这能有什么好方法? 众人白了一眼故意刁难宁无恙的周安。 哪怕是以前叶氏熏香铺卖的驱蚊熏香,它也只能在燃烧的时候,驱散方圆半丈内的蚊子。 并且还是蚊虫聚集少的地方才行。 诚如周安方才所讲,雨后的荷花池中,蚊虫巨多。 宁无恙就算有三头六臂去逮蚊子,也不可能顾及每个人。 “安侯的这个难题真刁钻。” 宁无恙看到周安得意的奸笑,同样,他脸上的笑容也更加开心。 “可惜的是,我还真有方法做到。” 正愁没机会把他要送给沈幼初她们的礼物宣扬出去,周安便给了他这个机会。 宁无恙都怀疑,周安他是不是一个托。 故意制造难题来衬托花露水的优势。 周安听到宁无恙的话,先是怔忡片刻,回过魂来,他只当宁无恙故意吓唬他,想让他闭嘴,冷笑道:“呵呵,宁诗仙当真狂妄,吹牛都不知道打草稿吗?” “我吹牛还真不用打草稿,但我刚才的话,还真没吹牛。”宁无恙扭头对着一脸惊喜的沈幼初说道:“还记得刚才搬上来的花露水吗?” “那不是你送给我的贺礼吗?” “贺礼一百瓶送到你们三位的冰饮铺子去了,拿上来的这些,是为大家湖游准备的。” 身为策划师,对细节的把控拿捏得十分精准。 像雨后蚊虫多,这种绝佳的宣传机会,宁无恙又怎会放过? 沈幼初听到他这么一说,幡然醒悟:原来那些花露水不是香水,是用来驱蚊的! 难怪闻着没有香水那么浓郁的味道不说,还感觉有些清凉……清凉感? 她想到这几日鼻尖一直萦绕不散的银丹草的味道,美眸一亮。 原来宁公子种银丹草,是为了制花露水。 听村里的大娘们说,那种草驱蚊效果极好,若是按照鲜花制成香水,比鲜花味道更香更持久,那么银丹草制成的花露水,也绝对是一样的效果! “你们还愣着干嘛,快把宁公子刚才让搬的花露水端上来,让大家瞧瞧。” 周安看到沈幼初兴奋的模样,刚才还得意的笑脸一下子变得僵硬。 花露水? 这是何物,为何他听都没听说过? 难道说宁无恙光是发现了蒸酒,制出香水,又利用药材硝石制成了冰块不说,又发明了别的药方来驱蚊? 尽管周安觉得他的这个想法很可能是正确的,但他还是无法接受。 凭什么? 宁无恙凭什么拥有如此超乎想象的秘方! 众人同样震惊于宁无恙手里的新奇事物层出不穷。 但他们与宁无恙不是敌对关系,知道有了驱蚊的花露水,比起探究宁无恙是怎样获得的秘方,他们更关注,花露水究竟是什么模样,真的如同宁无恙所讲的那样管用吗? 谁也没有再提让画舫停在原地,坐坐了事。 大家反倒期待起画舫进入荷花池后,花露水的表现了。 “快让船夫开船。” “潇湘馆的画舫都进入荷花池中,在那里停了好半晌了。” 依赖于对宁无恙的信任。 众人催促起来。 周安看到这群墙头草,被宁无恙的三言两语一吹,便倒了,顿时感觉自己方才说了那么多话,却没有一个人放在心上,感觉他不只像一个笑话,更像是为宁无恙所说的花露水造势的垫脚石。 不知情的,还以为他是宁无恙请来的托呢! “安侯,你不是怕被蚊子叮咬吗?这花露水可以多往身上洒一些,虽然洒得多了,味道可能有些呛鼻子,但能够保证你称心如意的赏荷。” 宁无恙专门装模作样的对着周安拱手作揖,笑得一脸欠揍。 “我原本打算送大家一个小惊喜,没想到安侯为大家如此着想,这惊喜只能送给安侯你自己了。” “看在安侯为我如此卖力为花露水和冰饮铺子宣传的份上,来人,把第一坛花露水,送予安侯享用。” 杀人诛心。 周安顿时感觉到,自己被宁无恙利用了。 偏偏还是他主动送上门去,任人宰割的。 这种被宁无恙当成是请来的“托”的感觉,实在是令人愤怒、抓狂,又无可奈何。 周安再看周围那些学子与小姐们,看着他的眼神里,带着戏谑与同情之色,怒火攻心。 当沈家小厮将白瓷瓶送呈到面前时,也顾不得失仪,毫不留情面的将其打翻在地。 啪! 第一百八十七章 不记打 白瓷瓶落在地上,碎成数块。 里面的花露水一下子洒了出来,淡淡的香气瞬间遍布整个画舫,不只一层大厅的人们闻得到,连二楼的沈家小厮和婢女们,也全部嗅着气味,朝着打碎瓷瓶的地方看来。 而一楼的客人们,闻到这股气味,全部眼前为之一亮。 “这个味道很清香,不浓也不淡,虽不如香水,但闻上去感觉很提神。” “不是说驱蚊的吗?我还以为是那种呛人的熏香呢。” “这种花露水洒在身上便能驱蚊?那我要试试。” 在场的姑娘们,一下子把端上花露水的沈家小厮们围住,争先恐后的想要尝试。 周安单纯的只是想发泄一番心中的怒火。 不曾想,自己打碎瓷瓶的举动,反倒让大家对于花露水的效果更加期待。 他看着见状,笑吟吟不说话,可眼神满是嘲讽的宁无恙,气得胸口生疼却不敢再多说一句话,多做一件事。 谁叫他对花露水的情况不了解,贸然出手动嘴,恐怕只会继续成为宁无恙推销花露水的踮脚石,踩着他出风头。 他绝对不会给宁无恙这个机会! 哗啦啦~~ 沈家画舫,在一片喧闹声中,在玄武湖平静的湖面上划开一道波光,朝着大片的荷塘飘去。 “大家都别挤,宁公子带了许多瓶花露水来,足够我们游玩半日用的。” “这花露水只需要在身体不同部位点几滴就好,你们不要浪费。” 沈幼初扯着嗓子,对前来争抢花露水的人们分配着分量。 宁无恙见状,真想告诉这些人。 其实光凭周安方才打碎的那一斤花露水,整个一层大厅,都不会有蚊子愿意靠近。 但见大家抢得很热闹,抢完出一身汗,吃起冰来更爽,他也没有阻止。 当沈家画舫停在潇湘馆的画舫旁边,船头已经没入了荷花丛中。 “嗡嗡嗡……” 由于花露水的气味所致,沈家画舫所到之处,船头那些围聚着的灰白的一团团蚊子,自动避让。 阵阵清香散开,传到对面的画舫里。 正准备弹奏一曲,吸引宁无恙注意的舞鸾,鼻头耸动,颇为惊奇的问着侍女:“暗香去又出其他味道的香水了吗?” 侍女摇摇头,以示没有。 舞鸾顿时困惑不已,又用力地嗅了嗅这股奇异的清香。 “里面好像有银丹草还有香料的味道,和香水确实不同,这是什么?” 大兴国果然地广物博。 金陵又是商业发展繁盛之地,总会有一些新奇的东西出现。 但她闻着这股气味里所包含的东西,居然有不少来自西域各国,心里好奇不已。 “嗡嗡嗡……” 一只蚊子在耳边振翅飞过,扰乱了舞鸾的思绪。 她袖子抬起,看似轻轻一挥。 以灵活姿态想要躲避拍打的蚊子,已然被这股柔风,拍到了桌子上,蹬着腿挣扎着慢慢咽气。 舞鸾听着对面画舫里传来的欢声笑语,看着那道修长的身影,轻叹一声:“真想加入她们。” 话音方落。 对面画舫的沈家小厮们,在画舫中间,搭上了几块厚实的木板。 季谨站在木板的那头,朝着舞鸾所在的方向福了一礼。 “舞鸾姑娘,雨后的荷花池中蚊虫密集,潇湘馆的姑娘们特意前来赴会,辛苦你们了。” “能够与各位学子才女们一起游玩,是我们的荣幸,何来辛苦之说?” 舞鸾客气了一番。 心道:为了与宁诗仙接触,哪怕是辛苦她也要忍着。 只不过,确实辛苦了那些潇湘馆里的姑娘们,陪着她一起在这里喂蚊子。 “舞鸾姑娘。” 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突兀的在木板那头响起。 说熟悉,是因为舞鸾早在许久之前,便偷偷观察声音的主人多时了。 说陌生,是因为对方第一次叫出她的名字。 舞鸾愣愣地望着自来熟朝她挥手的宁无恙,想要挥手回应,但又觉得不太矜持,慌忙站起来福了一礼:“妾身见过宁诗仙。”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舞鸾心道:宁无恙果然对我还是感兴趣的,这不才搭上木板,便特意前来问候。 “舞鸾姑娘肯赏花来唱曲跳舞,是我们这些看客的荣幸,来者是客,今日沈家画舫上给客人们准备了宁家所制的驱蚊花露水,不嫌弃的话,你们可以试用一下。” 宁无恙看着彬彬有礼,根本不似传闻里那样高傲的花魁姑娘,也没跟对方客套,直接开始推销。 上次潇湘馆买了五百瓶香水后。 第二次对外预售,又直接买了八百瓶。 与此同时,还带动了金陵其他青楼前来抢购。 这说明了潇湘馆的带货效果十分良好。 所以,哪怕舞鸾姑娘这次不来参加游湖赏荷,事后他上了岸,也会去找老鸨签一笔大订单。 香水不是每个姑娘都能用得起的,但花露水可以弥补这个不足。 “多谢宁诗仙关照,我……” 舞鸾刚想说她过去拿。 宁无恙已经派了云飞把两坛子花露水送了过来。 “舞鸾姑娘,这花露水的用法与香水相似,它是靠气味让蚊虫不敢接近,涂抹上它以后还能够具有清凉感,你一会儿若是在荷花池中起舞的话,它定能为你保驾护航。” “……” 舞鸾看到放下白瓷瓶,转身就飞跃画舫之中,站在宁无恙身边的黑小子护卫。 再听宁无恙除了介绍花露水,对她根本没有其他想法,眼皮狠狠地一跳。 怎么回事? 宁无恙是有眼疾吗? 她的美貌居然没起到任何作用,还不如两坛子花露水来得重要吗? 罢了。 只要她主动一些,不信宁无恙依然不把她放在眼里。 “宁……” “宁公子,要发放冰饮咯,你爱吃的蜜桃口味我给你调配好了呀,快回来吃。” 舞鸾还没来得及表露自己的心迹。 沈幼初的声音从画舫里传来后。 就见宁无恙抱拳一拜,然后三步并做二步朝着沈幼初跑去。 “……” 再次错失结识机会的舞鸾,险些一脚把两坛子花露水踢到湖里去。 “我倒要瞧瞧,比我还重要的花露水,究竟是何物。” “把姐妹们叫来,若是这花露水不管用,我便亲自去找宁诗仙讨个说法。” 敢无视我! 舞鸾气鼓鼓的磨着银牙,脸上满是傲娇之色。 我好久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挑战了! 沈家画舫上。 宁无恙刚走到沈幼初面前,从她手里接过那碗由她亲手调制的冰饮,拿起勺子正准备下嘴。 那道不太和谐又扫兴的声音再次响起。 “各位,眼前有如此美景,画舫中有如此美食,怎能囫囵吞枣,就这么开吃呢?” 周安用折扇指向宁无恙,面露狞色。 “宁诗仙只送几瓶花露水当贺礼,虽新奇但缺少诚意,这冰饮世间少有,若宁诗仙能够作几首相关的诗词,想必在流传诗词的同时,也能让大家在其中,体会到冰饮的快乐。” 早在周安用“宁诗仙”这个称呼时。 宁无恙便猜到对方要找茬。 而听完周安的发言后,他实在不明白,是谁给了周安这莫大的勇气,竟让其如此记吃不记打。 “瞧瞧我这记性,险些忘记宁家在不久前,还只是落魄的普通人家,何曾接触过冰饮这种昂贵之物,想必宁诗仙对于这种题材,并不擅长,倒是我强人所难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 讨人嫌 “可我记得宁诗仙未曾去过齐鲁之地,也能写出泰山之美,若今日宁诗仙写不出冰饮的诗词来,很难不让人怀疑,你以前的诗词究竟是现作的还是现背的。” 周安看似在替宁无恙辩解,实际上是在诋毁。 当然了。 仅凭周安这番阴阳怪气的话,哪怕宁无恙作不出诗来,此时也不会再有人质疑他诗仙的真实性。 但难保会有人觉得他这个诗仙有弱点。 文人相轻,指不定传扬出去,便会有不少才子慕名而来,出题“冰饮”踩着他的名声上位。 宁无恙觉得,这诗仙的名号既然自己认下了,那就得对它负责。 相较于宁无恙的淡定,沈幼初直接气炸了,叉着小蛮腰,怒气腾腾的说道:“周安!早知道给你吃的都堵不住你那张扫兴的嘴,刚才开船时就应该请你下去!” 一向为人为善的季谨,此时也选择不再与周安保持得体的关系。 “安侯,若你是特意来败坏大家今日游玩的雅兴的,不妨自请离去,以免惹人厌弃。” 季谨就差明着说,周安讨人嫌了。 换作以前的话,周安为了获得季谨的芳心,听到这话可能还会有所反思。 但自从知道季谨并非和想象中一样,真的像月中仙子那般高冷洁净,反倒为了宁无恙情愿投身商场之中,做成了冰饮生意。 周安对于得到这个女人的手段,也放弃了迎合。 待他杀掉宁无恙,季谨投入大量银钱的冰饮铺子的命脉,就被他拿捏在了手里。 到时候只要稍微施展些手段,还怕故作清高的季谨,不乖乖臣服于他? “季小姐,你可是金陵第一大才女,你们平时不是酷爱吟诗作词吗?” “你、你、你……” 周安手指着环绕在宁无恙身边的章小姐等人,不留余地的针对起了在场的每一位来客。 “你们既然那么崇拜宁诗仙,要是觉得我讨人嫌,大可以替宁诗仙做一首冰饮的诗词送给他,也好借机成为他的知交好友。” “我给你们提供了这样好的一个机会,你们为何还要满含怒气的盯着我,是因为你们作不来诗赋不来词吗?江南多才子,原来也不过如此。” 被周安针对的众人,有口难言。 他们倒是想当场作出一首诗词来打周安的脸。 可冰饮这种东西,确实在金陵不流行。 哪怕是金陵首富的元家,一年到头也吃不上几碗,他们有这个闲钱,还不如去买篇名家字帖临摹。 日常没有接触过的素材,如今更是连尝都没尝一口便被周安败坏了胃口。 大家对于以冰饮来作诗赋词,根本没有任何灵感。 “平时你们不是一个个能言善道,喜欢替宁诗仙仗义执言吗?怎么都不说话了?” 周安挤兑完众人,舀了一口冰果送入嘴里。 爽! 不只冰饮吃着爽,看到昔日不卖他情面登潇湘馆的才子们吃瘪,他更爽。 以前他还惯着这群学子,现在面对这群不听话的学子,只有一个方法。 赏大棒。 贬低他们! 打压他们! 直到碾碎他们的骄傲,让他们跪在地了伏首当自己的狗! 没有宁无恙的才华,还敢学宁无恙和他作对? 纯属找死! 周安闭嘴吃冰的同时,整个画舫一层大厅里,鸦雀无声。 他们都想说些什么。 可哪怕是季谨,顶着金陵第一大才女的名声,也无法当场作出一首诗来,让周安知道江南才子的厉害之处。 连同对面画舫里自认对大兴诗词颇有研究的舞鸾,听到周安的话,也是又气又恼。 气的是周安若非仗着侯爷的身份,这般讨人嫌,早就被群殴打落湖水里了。 恼的是她根本没听说过有关冰饮的诗词,想要借鉴都没有借鉴的余地。 坐在三层的江宴,看到周安如此轻慢于人的态度,心生不满,放下写奏折的狼毫笔,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他想要出头把此事压下去,却见宁先生面带微笑,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又慢慢地坐了回去。 心道:看宁先生的这个反应,好像周安的难题,难不倒他似的。 若真如此,今日游湖赏荷,便会让《大兴诗词千篇集》里,再收录几首佳作。 说不定他当年所作的垫底的那首诗,可能会因此被挤出去咯。 江宴摇头失笑,继续落笔。 在一片沉寂,只能听得到水流声时,一直等着周安把大家得罪完、得罪死的宁无恙,终于缓缓张开了嘴。 “碧盌调冰饮蔗浆,水仙借我一轩凉。鱼波小簟清无梦,风度荷花作藕香。” 宁无恙背完这首诗,舀了一勺冰镇的桃肉放入嘴里。 唔……甜。 而周安,半含着勺子,直到冰块卡在喉咙里,这才连忙放下勺子,剧烈的咳嗽起来。 “咳咳咳……” 周安鼓着通红的双眼,不敢置信的看着轻轻松松,便又作出一首佳作的宁无恙,脸上写满了不服气。 只写诗怎么看得出金陵诗仙的水平! 他绝不能让宁无恙只作一首诗蒙混过关! “好诗!周安,宁公子作出了冰饮为题的诗,这下你服气了!” 沈幼初仔细口味着这首诗。 嗯……诗是好诗,但不像宁公子以前作的诗那么通俗易懂,且脍炙人口。 大概是因为冰饮本来就很小众。 不管了。 反正先把这个话题岔过去再说。 “咳咳咳!” 周安识破沈幼初的心思,强忍着肺疼,含糊其词的说道:“不……” “安侯是想说,光作一首诗,不能体现出我诗仙的水平对不对?” 宁无恙的主动提问,让周安呼吸一窒。 咳嗽声都停息了。 “今日三家冰饮铺子一齐开张,我只作一首诗确实不够分的,方才的这一首呢,只是小试牛刀,让安侯知道,不管是我见过的还是没见过的,但凡你能说出来的,无论是写诗还是作词,我都不会畏惧。” 宁无恙张开双臂,放出豪言。 “不就是夏日吃冰的诗词吗,刚才吃了一口,我灵感爆发,脑子里便又多了一首词,这便念与诸君一听。” “《渔家傲·六月炎天时霎雨》。” 六月? 众人心里嘀咕着:此时已是七月初了。 不过,转念想到诗词当中,六月天娃娃脸,阴晴不定容易修饰情绪,谁也没有纠结这一点。 除了周安外,全部洗耳恭听,等着宁诗仙的新作问世。 第一百八十九章 无烦暑 “六月炎天时霎雨。行云涌出奇峰露。沼上嫩莲腰束素。风兼露。康王宫阙无烦暑。 畏日亭亭残蕙炷。傍帘乳燕双飞去。碧碗敲冰倾玉处。朝与暮。故人风快凉轻度。” 宁无恙特意将原词中的“梁王”改成了“康王”。 结合着周静娴开冰饮铺子一事,大家马上就意识到,这首词,是送给娴郡主的! 众人颇为艳羡的看向周静娴。 娴郡主命真好。 宁诗仙这是第二次在人前作词,也是第二次送给她所作的词。 这首词传扬出去,谁不知道康王家的冰饮随便吃。 约着旧友故人前去娴郡主的冰饮铺子,吃冰鉴词,一下子便又将冰饮之事,拉升了一个格调。 若说其他人只是艳羡的话,那周安便是嫉恨了。 康王宫阙无烦暑? 周静娴她想得美! 他不光要杀了宁无恙,还要杀了周静娴,周静娴的冰饮铺子开不了几日便要关门歇业。 还有那康王,父王迟早会杀了康王! 宁无恙看到周安脸上那毫不掩饰的杀意,顺势继续刺激了对方一把。 “安侯,这首词你觉得如何?” 周安原本铁青的脸,顿时黑如锅底。 他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但此时,头顶上却传来了江宴的声音:“安侯为了让宁先生吟诗作词,方才口若悬河,如今宁先生如你所愿,怎么反倒一言不发了呢?” 宁无恙暗中竖起大拇指,抬头对着江宴微微一笑:怼得漂亮! 而周安抬头看向故意煽风点火的江宴,后槽牙都快要咬碎了,才强忍着没让护卫把江宴拖下来打一顿。 忍住! 自从苏瑞接手处置叶家之事后,父王在江南道的势力大受打击与排挤,而江宴除了是金陵知府还是江南道长史,日后说不定还会是江南道刺史。 这口气,为了父王,他必须忍下这一时之辱。 就算他不想承认这首词写得好,更不想让康王因此被天下文人所知晓,可事已至此,他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好!” 周安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仅此一字。 让人便知道,再无多说的可能性。 “能够得到安侯的认同,可真是不容易。” 宁无恙对着那些双眼亮晶晶,一脸迷弟迷妹看着自己的学子和姑娘们,无奈一笑。 “我知道大家还想听我作词,但我再念下去,你们碗里的冰块要融化完了。” “不如这样,回头我将送予三家冰饮铺子的新词,写下来送到她们的铺子里悬挂起来,大家到时候可以边吃冰饮边评价。如何?” 宁无恙看向沈幼初三人。 三人也如同旁人一般,正目光痴痴的盯着他。 没办法。 宁无恙方才作词的自信模样,实在是光芒万丈,让人移不开眼睛。 特别是周静娴。 其实她向来对吟诗作词不感兴趣的。 可是,上次宁无恙把她写进诗里之后,她便觉得,她活这一辈子,能够被人记录于诗词当中,也不算白来一趟。 结果没想到。 宁无恙又送了她一首词不说,还将父王以及整个康王府都写了进去! 她何德何能? “沈小姐,季小姐,还有娴郡主,你们不说话,是不同意我的意见吗?” 宁无恙见她们久久没有回神,也是哭笑不得。 他知道在大兴,会吟诗作词的人,会被人高看一眼。 但他以前作了诗词加起来,也能出本诗词集篇了。 不至于因为他刚才念的那首词,反应如此强烈? 还是沈幼初最先在震惊与喜悦之情中回过魂来,她不太肯定的问:“宁公子,你真要送我们每人一首词?”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宁无恙隔空比了个拉钩的手势,冲着沈幼初温柔一笑。 沈幼初顿时喜笑颜开,拉住旁边季谨的胳膊,兴奋的晃来晃去。 太好啦。 美梦成真啦。 最重要的是,不是谁收到了宁公子的诗词,而是她和谨儿还有静娴,都有份。 虽然这样显得她没有那么特别,但大家一起开心才是真的开心! “谨儿,有了宁公子的墨宝镇店,我们的冰饮铺子一定能够财源广进的。” 会的。 季谨重重地点头,目光深情地看着虽然平时不与她交流,但始终把她记挂在心上的宁无恙,眉眼间也满是欢快的笑意。 在她看来,比起冰饮铺子财源广进。 能够得到宁公子所赠的词,才是她开这个冰饮铺子最大的收获。 哗啦~~ 宁无恙搅弄着碗里的冰水,对着随时候着的婢女吩咐一声:“给大家碗里重新添些纯冰。” 然后又催促众人。 “别光顾着琢磨诗词,今日游湖赏荷的目的,就是为了吃好喝好玩好,你不把此间之道参悟透彻,又如何写得出来无烦暑的佳作呢?” 听君一席话,胜读千首诗。 大家仔细品味着方才诗词间的欢乐,还有对于夏日冰饮的体验感。 谁也没再去琢磨,趁着新鲜出炉的诗词,去借鉴套词,自己再另作一首。 而是学着宁无恙的模样,开始品尝起清爽美味的冰饮来。 冰镇过的果肉下肚。 众人舒服的喟叹出声。 “爽快。” 人群里,也不知道是哪位心直口快的才子大叫一声。 引来人们善意的哄堂大笑后,大家吃冰饮的速度变得更快了。 爽! 真爽! 捧着青玉翠碗吃着冰果,赏着烈日下的荷花,身边还有像金陵诗仙宁无恙一样的仙人一起游玩。 哪怕只是静静的坐在画舫里,吹着夹杂着花露水清香味的热风,那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大家都很痛快。 唯有周安。 后槽牙里把冰块磨得咯咯作响,看着被众人簇拥着的宁无恙,牙齿快要酸倒了。 三番两次,让宁无恙大出风头。 这画舫,他是一刻钟也待不下去了。 咚! 就在周安站起来的时候。 对面的画舫上,突然传出一声清亮的击鼓声。 紧跟着,数条红绸“呼”的一声,从对面画舫的三层楼顶垂下。 “飞天舞!舞鸾姑娘要作飞天舞了!” 人群中,有识货的大喊出声。 话音未落,便听到犹如泉水叮咚般的琴声自对面画舫之中缓缓流出。 舞鸾身穿粉色舞衣,披着从其他姑娘那里借来的青色薄纱轻裹束腰,赤足而行。 她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宁无恙,从亮相的莲步轻移,到脚下生风,翩然似飞行般跳跃而来。 第一百九十章 免费送 就在舞鸾踏到木板的同时,她抓紧手中的红绸,向前荡去。 在一片惊呼声中,她的身体腾空而起,粉红的裙摆打着旋向四周张开,腰间的轻纱随风而起,整个人犹如一朵飞上半空的莲花般。 “六月炎天时霎雨~~” “行云涌出奇峰露~~” “沼上嫩莲腰束素。风兼露。康王宫阙无烦暑……” 悦耳的歌声,与琴声鼓击配合在一起,再加上那妙曼的舞姿,直接把众人看呆了。 哪怕见多识广的宁无恙,看到如此才艺,也是佩服不已。 关于乐曲方面他不懂。 但这位花魁姑娘记性是真不错。 他念了一遍的词,花魁姑娘过耳不忘,还能在短时间里给它编了一个曲调。 虽说词曲本相通,但再配上这天人之姿的舞蹈,实在是让人过目难忘。 而其他人,早已看痴了,待到一曲终了,回过魂来,依旧回味无穷。 “今天这一次可算是来对了。” “不仅见识到了花露水,还吃上了难得的冰饮,亲眼见证了诗仙新的诗词问世,还有花魁舞鸾的舞曲,怎么什么美事都让我们赶上了?” “不是你赶上了,是你家祖上积德,和沈家季家或是娴郡主非亲即故,不然你能在这里和我聊天吗?” 说起非亲即故的关系来。 享受至此的客人们,也没忘记该做的事。 纷纷根据自家的关系,询问沈幼初、季谨或是周静娴,她们的冰饮铺子开在何处。 待到下了画舫,便请家中奴仆前去买冰饮,让亲友们也跟着品尝一番这夏日的好滋味。 “沈小姐,你要先紧着我家的冰饮送,我娘和你娘可是表姐妹呢。” “季小姨,我奶奶和你奶奶是堂姐妹,虽说我奶奶去世了,但我爷爷还在,我想晚上送几碗冰饮孝敬他老人家。” “娴郡主,你家冰饮铺子离我家铺子近,若有哪个不长眼的去惹是生非,招呼一声,一定替你摆平。” 宁无恙看到冰饮三巨头,今日游湖赏荷,算是让冰饮文化在权贵世家的圈子里站住了脚,为她们的努力有了回报感到十分开心。 视线转移到周安的身上。 看到周安正用阴恻恻的眼神盯着他,并不时看向周静娴,杀意摆在了脸上。 他更加开心了。 上钩的大鱼已咬紧了鱼饵,不打算松口。 剩下的,便是慢慢收线,再将装鱼的网子和木棒准备好,拖上岸直接将大鱼砸晕即可。 而收线这件事,还得让周安亲眼见证一番。 “诸位,今日三家冰饮铺子开业,我各自送了三家冰饮铺子一百坛花露水,前一百的客人,可以领一瓶花露水,数量有限,先到先得。” 宁无恙突然宣布的这个消息,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 方才还围着三女预定冰饮上门的客人们,纷纷看向离着岸边还有二里远的岸边,无语到了极点。 早在画舫起航的时候,城内的冰饮铺子便开张了。 他们还以为,自己方才给三家冰饮铺子下订单,是送了人情。 没想到,宁无恙居然如此大手笔,直接以前一百送花露水,给三家冰饮铺子造势。 “宁公子,你怎么不在开画舫的时候说这件事,我也好提前派人去冰饮铺子抢一瓶花露水来。” “是啊是啊,多好的机会,居然错过了。” 大家嘴上虽然抱怨着,但不少人想到在画舫上白吃白喝,还能观赏花魁舞鸾的舞蹈,欣赏诗仙所作的诗词。 好像,也没那么吃亏。 宁无恙见他们只是抱怨几句,也没打算让画舫掉头,结束这场游湖之旅,话锋猛地一转。 “虽然冰饮铺子的前百名花露水送,你们可能领取不到,但暗香去的花露水,会在一个时辰后开始对外售卖,今日一共能往外卖五千瓶,应该会有的剩。” 众人听说还有五千瓶水露水现货,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宁家出品,必属精品。 这花露水不仅驱蚊效果,使用起来还很方便,一瓶一斤,价格一定比香水贵几倍,不是寻常人能够用得起的。 再说了,像他们这种富家子弟,若非参加诗会集会,也不会闲着没事跑出来喂蚊子,这花露水若是第一次买不到,第二次再去买就是了。 “这一坛花露水有一斤呢,姐妹们你们买到记得分我一些。” “我觉得那五千瓶明早去买也有存货,还是先看歌舞,你看,舞鸾姑娘跳完了,哇!这一回是齐舞!好漂亮啊!” 大家想着花露水价格昂贵有存货,谁也没有着急返程。 只是想到一些运气好的客人,去了冰饮铺子拿到价值不菲的花露水,心里还是颇为遗憾。 周安见宁无恙推销了一番花露水,结果大家很快便失去了兴趣,出言讥嘲:“宁老板这回失算了,你这花露水一瓶一斤重,是打算卖它百两一瓶?” “与安侯有何关系?” 宁无恙特意把花露水拿出来,可不是指望着,能够宰这群来客的。 他只是想让这趟游湖之旅变得更加有趣,顺便告诉周安,他除了有香水秘方、能够制冰,还拥有像花露水这样的事物。 利用秘方赚钱,在他这里,并非事不过三,给周安设下一个心理陷阱而已。 周安见他还在嘴硬,嗤笑一声:“与本侯是没有关系,可你苦心孤诣让宁峰安置伤兵,又捐钱建村学积累出来的好名声,恐怕要毁于这花露水上咯。” 话音刚落。 只见周安的一个护卫“扑嗵”一声跳入湖中,朝着岸边狗刨而去。 “我这护卫有些急事,先上岸了,宁老板不会想阻拦他?” 周安挑衅一笑。 宁无恙知道这人没憋什么好尿,但他觉得,周安若是想利用他卖花露水的事,来破坏他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声誉,好像有点天真。 “安侯,提醒你一句,我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闲着没事别白费工夫。” 换作是他。 既然对一个人动了杀心,那么绝对只会朝着杀死对方这个目标去努力。 而不是闲着没事还要节外生枝。 但周安显然不这么想,他还在洋洋得意的传授着自以为是的经验:“宁老板,你见过猫抓那偷油灯的耗子吗?一般这种时候,聪明的猫都会让老鼠吃饱了灯油,吃到肥美时再把它赶下灯台,等老鼠走投无路时,再一口咬掉它的头。” 周安右手五指猛地张开又收拢,脸上露出凛然的杀机。 哦。 宁无恙面无表情的扯了扯嘴角,礼貌性的回应了一番,心里却在吐槽:所以你让护卫狗刨上岸,是想逼我走投无路? 这倒不失为一个借机钓鱼收线的时机,但,在自己走投无路被迫反击,和让对方走投无路被迫出击之间。 他选择后者。 无论做任何事情,主动权要一直掌握在自己手里才安心。 “安侯,你最近喜欢用扇子,是因为住的地方环境不好蚊子多?要不我送你十瓶花露水?也不枉你白替我做一番宣传。” 第一百九十一章 坏名声 送十瓶花露水? 相当于送了好几千两银子! 周安承认自己对比着香水的价值,在听到宁无恙的话时,狠狠的心动了一番。 可看到宁无恙那得意的表情,他还是忍着肉疼,果断拒绝。 “一瓶几百两银子的花露水而已,想用,本侯会亲自去买,用不着你送。” “只怕安侯你到时候有钱也买不到。”宁无恙好心提醒了一番。 但周安对此嗤之以鼻。 只觉得宁无恙是最近做生意赚大钱,一切太过顺利,以至于缺失了最基本的判断力。 “这么贵的花露水,宁老板不会觉得除了花钱如流水的富家子弟,用起来眼也不眨以外,还会有寻常人用得起?” 面对周安的嘲讽,宁无恙高深一笑。 “万一用得起呢?” 哪有那么多万一! 周安才不相信宁无恙的故弄玄虚。 他方才已让护卫,就此事去败坏宁无恙的名声了。 只能说宁无恙见钱眼开,光想挣富人的钱,却忘记名声这种东西,有时候可比银钱更重要。 待他除掉宁无恙时,若宁家声名狼藉,他想要接手宁家的产业,如探囊取物那般轻松。 只需他降低价格,让出些薄利,那些客人便会推崇他这个新老板。 宁无恙刚才不是设计让他当推广花露水的托吗? 他这个托,必定要将此事负责到底。 “宁老板,若是花露水砸在手里,想要降价处理,可以随时找我。” 周安仿佛已看到了这样的结果,语气中透着股子幸灾乐祸。 宁无恙根据周安的话,猜到了对方大概会使用怎样的商战手法。 对此。 他也是非常的期待。 期待周安被打脸时恼羞成怒的表现。 …… 玄武北街。 香水铺子前,停着一辆辆板车。 卸车的一趟又一趟搬运着陶制的灰色瓦罐。 原本在门口临摹字帖的学子们,还以为是香水提前制成,生怕碰到这金贵之物,纷纷避让。 可当他们发现,铺子里的工人们搬运的并非精致的白色小瓷瓶,而是御酒酒坊卖普通烧酒用的瓦罐时,又全部围聚了回来。 这种外表粗粝的瓦罐,集市上十文钱一个,十分常见。 瓦罐里的应该是几百文一斤的烧酒。 “宁先生不是把制作香水的工坊搬去了寒山寺那边,怎么今日又搬了这么多烧酒来铺子里?” “我闻着味,不像是烧酒的味道,倒有一股子香味。” “我还以为我闻错了,要不去向铺子里的伙计打听打听?” 不等几个好奇心旺盛的学子,凑上前去。 突然一群膀大腰圆,满脸凶神恶煞的青年男子,迈着螃蟹步,堵住了宁家香水铺子的大门口。 他们一言不发的站在当场,直到板车上的瓦罐全部搬运到了铺子里,领头一个满脸刀疤的青年,这才抬起胳膊,拍着门大叫道:“听说这里有卖花露水的?” 花露水? 这是何物? 学子们面面相望,皆是不明。 他们想上前询问一番,可看到堵在门口的那群青年,心里直发怵。 这群人看上去不像是来买花露水的,倒像是来砸场子的呢? “铺子里的花露水要过会儿才卖,你要是着急,可以去沈家、季家或是娴郡主开的冰饮铺子,那里有的花露水领取。” 朱煦头也不抬地清点着货物入库的数目,指挥着其他搬运工人与铺子的伙计。 “把这五千瓶分成五堆放好,等会儿客人们来了,分五个柜台口接待。” 香水铺子一般都是早上开张卖货。 这次头一次傍晚时分才开张,朱煦还担心消息传得太慢,今日会干到天黑。 看到铺子还未开张,便有人找上门来,朱煦反倒松了一口气。 有这群人在,花露水的事应该会传扬得更快些。 工人和伙计们,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些青年,继续按照朱煦的吩咐,开始摆弄花露水的位置。 被无视的刀疤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他真想冲进去,直接把那些价值珍贵的花露水给抢出来。 可宁家不是简单的生意人家,宁二爷可是府衙里的照磨官,手底下掌管着上百衙役。 还有那宁老爷子,参与了安置伤兵的事,振臂一呼,还不知道会从何处钻出来一些伤兵、老兵。 眼见五千瓶价值千金的花露水就在眼前,向来凭着讹诈讨生活的刀疤男,也只能干看着眼红。 好在。 有位贵人出了二百两银子,让他和兄弟们不必动手,只用动动嘴皮子就行。 刀疤男见宁家香水铺子的伙计,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无声冷笑:“上门来的客人不招呼,那就让你们没有客人招呼。” 说完。 刀疤男朝着身后八个兄弟使了个眼色,让他们按照来之前商量好的计划行事。 这时。 听闻宁家香水铺子来了运货板车的货商,还有预购的客人们,纷纷前来打探。 “我们预购的香水运来了吗?” “这还不到日子呢,这次数量这么多,怎么生产的还这么快?” 不等朱煦说明,运来的并非香水,而是花露水。 刀疤男的兄弟伙们,七嘴八舌的开口了。 “宁家香水铺子这回改卖能驱蚊的花露水了,听说还是联合着娴郡主的冰饮铺子一起卖的。” “这花露水可稀奇了,今日去湖心小岛游湖赏荷的那些富家子弟都能白得一瓶,去娴郡主冰饮铺子买冰饮的也能白得一瓶。” “这一瓶可有一斤呢,听说气味只比香水差一些,价格少说也要百两,宁老板对待那些富家子弟可真是太大方了。” 前来打探香水出货的客人们,非富即贵,听到这番话,倍感惊喜。 可那些靠着倒卖赚辛苦钱的货商,还有路人们,听到这话,不免觉得刺耳。 再看香水铺子的大堂里,摆着满满当当的灰色瓦罐,仔细嗅一嗅,空气里真的有一股清新的香味,路过此地,连跟着他们趴在身上吸血的蚊子都消失不见了。 这花露水的功效确实没得说。 但是。 “这花露水不管是能驱蚊还是能除虫,它再香,也和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没有关系。” “宁老板把这么金贵的花露水,送给那些富家子弟,还不是因为赚了他们的钱?” “说起来,这平安医馆没改成香水铺子,宁三夫人还在世的时候,医药价格可是全城最低的。” “可如今它变成了香水铺子,来这里的人非富即贵,一天不知道赚几万两银子,有什么好东西,都紧着富贵人家用,从今往后,这宁家铺子,咱们普通老百姓,看都不敢看一眼咯。” 刀疤男见自己和兄弟们只是开了一个口子。 街坊和路人们,便将不满全部说了出来,根本无须他们再多讲。 明白这些人除了羡慕嫉妒以外,还有心寒宁家只顾攀附权贵的做法。 刀疤男觉得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宁家其实也没做错什么。 可谁叫他收了贵人的钱要趁机败坏宁家的名声呢,只能对不住宁家了。 “掌柜的,这花露水到底多少钱一瓶,你说个价,要是五十两一瓶的话,我正好带了五十两来,要是五百两一瓶,我可买不起!” 刀疤男兴奋的嚎了一嗓子。 只要花露水昂贵的价格公布出来,只会让人们更加愤怒。 他的差事也算是完成了,可以向贵人交差,拿到那二百两酬劳了。 第一百九十二章 买得起 “把这些堆到显眼的地方,免得被踢倒了。” 朱煦一直听着外面的议论声,但他也一直没有辩解什么。 自从受伤回乡后,不只是他,连同铺子里的伙计们,大多对于外界的声音,变得没有那么敏锐了。 也懒得去解释。 因为有些人他就是恨人有,笑人无,嫌人穷,怕人富。 与其和这种人争论不休,倒不如把手头上的事情处理好,也好早点关门打烊。 直到该做的事情做完,听到刀疤男问价。 朱煦看了一眼偏西的日头,将公子早已写好的关于花露水的价位,还有出售的规矩从袖子里摸了出来。 “去端碗浆糊来。” 此话一出。 站在外围的学子们,顿时双眼一阵放光。 香水铺子只要开始用浆糊,说明他们又有新的临摹素材了。 只不过。 他们想到方才门外那些路人与看客们的话,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宁诗仙身为生意人,驱利逐财可以理解,但若只是一心为达官显贵们服务,这种做法多少有些——掉价。 这新出的规矩字帖,说不定还会沦为笑柄。 若是他们临摹抄录了再宣扬出去,只会扩大此事的影响。 “王兄,要不这次的字帖,我们不抄了?” “临摹字帖一副还能卖五十文呢,马上秋试了,李兄你不是要攒路费回乡参加秋试吗?真不抄吗?” “要不我们还是先瞧瞧上面写了什么,我总觉得,宁先生他不是那种攀权附会的人。” 王学子说得斩钉截铁。 若宁诗仙真是这种人的话,当初也不会毫不畏惧叶通判的强权,替铺子里的掌事出头。 可这花露水确实有驱蚊奇效,且清香宜人,而且一瓶能装一斤的量。 估计定价,只会比香水高,不会比香水低。 朱煦这时已经拿着宁无恙写的新规矩和浆糊,走出了大门。 没有了学子们的聚拢,刀疤男他们也不想和这群看不上去便不好惹的伤兵有冲突,便退后一步,但为了看清楚定价,他们还是伸长了脖子,窥探着纸上的内容。 一阵清风徐来,识字不多的刀疤男,看到纸张上面清楚写着“五百”这两个字眼,顿时激动起来。 二百两银子,这不就到手了吗? “看到没有!这花露水五百两一瓶!” 刀疤男右手假装用力地捶了一下墙,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批判着:“宁家人可真是黑了心肝,一瓶花露水卖五百两,我拿它来买粮食,够我全家吃一辈子的!” 外围的学子们,听到刀疤男的话,心情有些复杂。 五百两银子对于普通人而言,确实相当珍贵。 可放在文坛界,它还买不到宁无恙贴在墙上的一纸字帖真迹。 “唉!看来只有那些富贵人家,才配用得起花露水,像我等普通老百姓,被蚊子咬了,还是吐口口水抹了算了。” “人家宁家本来就是只做富贵人家的生意,前有香水,后有冰块,哪一个是普通人能够享受得起的,花露水卖五百两一瓶真不意外。” “五百两一瓶才一斤,最多能用一个夏天,还不如当初叶氏熏香,五两银子买盒驱蚊熏香,呛是呛了些,好歹它便宜。” 刀疤男手下的兄弟们,故意拿宁家与叶家相提并论。 路人与看客们,闻言也是纷纷点头附和。 “这个价位确实比叶家贵多了。” “叶家倒了宁家又支棱起来了,这天下真的是无商不奸。” “散了散了,这么贵的花露水咱们只能看又买不起,看它有何用?” 就在众人准备离开之时。 朱煦用力的在糊上墙的纸张上“啪”的拍了一声。 转过头,目光森然地盯着明显故意来砸场子的刀疤男,用仅剩的两根手指,敲打着墙上的字迹。 “这位身怀五十两银子的客人,麻烦你睁大你的双眼看清楚,我家公子写的价位,究竟是多少!” 刀疤男看到朱煦隐怒的模样,挑衅一笑。 他看得清清楚楚,就是五百两,还能是多……我的娘! 当刀疤男看清楚五百数字后面的字时,下巴险些惊掉在地上。 而手下的其他兄弟,早已惊叫出声。 “大哥,上面写的是五百文一瓶!” “别的字我不认得,但五百文这三个字我认得,它是五百文一两还是一瓶?” “我刚才不是说了是五百文一瓶,你不认字还听不懂人话吗?” 等等! 五百文一瓶花露水? 刀疤男手下的兄弟们,眼馋地盯着铺子里的那些花露水,想到这花露水的奇效,再看身上被蚊子咬的那些大包,说不心动是假的。 一瓶花露水有一斤重,这东西像香水一样,洒几滴便能管用,全家一个夏天用一瓶花露水……不,就算用两瓶,它最多才花一两银子。 一两银子对于普通人家来说,其实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可若是它能够避免老人,特别是孩子免受蚊虫叮咬,反倒能节省下一笔治疗虫害的医药费! 买它! 必须买它! 而刀疤男整个人呆若木鸡,愣在当场。 感觉纸上的字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得他眼冒金星。 不是。 这怎么和那位贵人说的不一样? 说好的五百两一瓶,怎么变成了五百文一瓶? 这个价格还说宁家黑心? 哪怕是刀疤男,他想到自家老母,还有自己孩子,若是能够用上这么便宜的驱蚊花露水,便可以免受蚊虫叮咬,他都乐意买它一两瓶回去用。 要知道,蚊虫叮咬过后引起其他疾病,去医馆抓一副药的价格,可比这个贵了好几倍。 别的不说,像清毒解暑的硝石药材,每年到了夏得都会涨几成的价格,更别提像蚊虫叮咬引起的伤病了。 刀疤男脸上露出讨好的笑容,不敢置信的确认:“朱管事,真的是五百文一瓶吗?” 朱煦没有理会刀疤男的问题,而是对着那些同样惊喜与期待的街坊和路人们说道:“为了防止大家看不懂上面的字,我在此复述一遍。” “公子说了,他是根据医馆不外传的古方,配合着蒸酒,制作出了能够驱蚊的花露水,他制作花露水的初衷,便是为了让更多的人避免被蚊虫叮咬、夏日难渡,而不是为了赚多少钱。” “因此,花露水每瓶一斤,一瓶只需要五百文,由于花露水是夏天常备的物品,且过时无须再用,加上它里面多是药材,一瓶最多只能放两三年,所以大家每人只能买一瓶,不能多买,也不必囤积。” 朱煦说完。 无论是刀疤男等人,还是刚才嚼舌根的那些路人,此时全部瞠目结舌,鸦雀无声。 片刻后。 第一百九十三章 不稀罕 无论是刀疤男还是路人,抑或是学子们。 也不知道是谁最先开始起了个头,大家鼓动双掌,以示敬意。 等到掌声落下,刀疤男迫不及待的开口:“朱管事,我能不能先买两瓶花露水?我媳妇刚生的孩子,正在坐月子,今年雨水多天又热,晚上好不容易清凉些,结果蚊子太多了,媳妇孩子天天被蚊子咬得睡不着觉。” “等等。” “朱管事,我承认刚才我说错了话,冤枉了宁家,我认错,我道歉。” 刀疤男举起刚才锤墙的手,对着自己的嘴,用力地抽了两下,以示诚意。 朱煦冷眼瞧着,直到刀疤男脸上浮现出两个五指山,这才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两指指着院子里的日晷。 “我不是不卖给你,你也别做出这种好像我店大欺客的德行来,而是我家公子说了,傍晚时分才开始卖花露水,这还有两炷香的工夫,你要不耐心在这里排队等着,要不去娴郡主家的冰饮铺子去看看,还有没有的花露水可以领取。” 提到娴郡主的冰饮铺子,后面那些削尖脑袋想要往里面占位置排队的路人们,心思马上活泛起来。 五百文一瓶的花露水虽然不贵,但那是钱啊。 “听说冰饮铺子最便宜的一碗纯冰兑上糖水,才二百文钱一碗。” “真的吗?那我们去娴郡主的冰饮铺子碰碰运气,我这辈子还没吃过冰饮呢,花二百文领五百文的花露水,还倒赚三百文钱。” “喂喂喂,你跑什么……什么?只有前一百位客人才能领?快跑!” 不少擅长精打细算,又想碰运气的客人,当场掉头。 刀疤男也想走。 可他想到那位贵人,早在一个时辰前,就知晓了花露水的事。 此时再去邻街的冰饮铺子碰运气,恐怕是没那个运气了。 干脆老实巴交的排队。 朱煦扫了一眼站在第一位的刀疤男,对着后面的学子们拱手一拜。 “各位才子,一会儿可能会有大量的客人前来,今日不合适临摹新帖,还请明日再来。” 学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有离开。 而是互相掏了掏衣兜,默默的加入了排队的队伍里。 若是花五百文钱,能够保证一个夏天不受蚊虫叮咬,他们便能晚上睡个好觉,白日精神十足的抄书、看书、背书。 这五百文,对于学子们来讲,绝对是最划算的花费了。 朱煦看到这一幕,哑然失笑。 总是看到这群学子们顶着烈日来临摹字帖,险些忘记了,他们也可以是铺子里的客人。 如此看来。 今日按时打烊,有希望了。 朱煦知道花露水的事,经过口口相传,要不了多久,门前便人满为患。 担心有人借着花露水初次外卖,囤积货物。 专门安排了两个人守着门口,查验买花露水的人的身份。 至于那些高门大户,需要一下子买许多瓶的也有办法。 来几个奴仆领几瓶,不够的先登记预购,下批来的时候前来自取。 不多时。 闻讯赶来的客人们,便将暗香去大门围了个水泄不通。 确认了确实有花露水的存在,看到宁无恙亲笔书写的价格后,人越来越多。 不一会儿,整条街道再次挤满了人。 并且还有越演越烈的倾向。 但和之前两万瓶香水预售时不同。 这一次,街道上排队的,并非那些婢女或奴仆,而是许多穿着朴素,甚至衣服上打着补丁的人前来排队。 刀疤男的手下兄弟挤在前头,遇到一个小姑娘给他一把瓜子,往后挪位置之前,他拉着刀疤男的胳膊询问。 “大哥,事情没办成,我们怎么和那位贵人回话?” “回个屁话!” 不就是二百两银子嘛,他不稀罕! 宁家行得端立得正,让他往宁家身上泼脏水,就算他想贪图那二百两银子,他也没那个能力享用。 回头再让人知道他是拿钱替人抹黑宁家,周围的亲戚朋友,还不骂他丧良心,把他脊梁骨戳烂? 刀疤男确实是以讹诈人生存,但他也明白,像宁家这种情况,绝对招惹不得。 举个例子,哪怕他刚才被朱煦暴揍一顿,后面排队的那些街坊邻居,都会说是他主动撞上去的。 别说没有他发挥讹诈本事的机会。 是大家在他与宁家之间,绝对会选择无条件的相信宁家。 “换成是我,遇到这种为了我着想,连钱都不赚的人家我也信它。” 刀疤男嘀咕一声,一把夺下手下兄弟手里的瓜子,让小姑娘站在第一位,对着手下一昂头。 “告诉那位贵人去,这钱我们赚不了,花露水不是五百两一瓶,所以十两银子的辛苦费我们也不会退给他的。” 十两银子。 够买二十瓶花露水了。 是他们顶着太阳,冒着被打的风险换来的,傻子才退。 有本事让那位贵人露个脸与宁家叫板,在场所有人一人一口吐沫,也能把那位贵人骂死! 打发走了手下兄弟。 半炷香后。 朱煦坐在正对门口的院子里一套桌椅上,面前摆着一口装钱的大箱子。 “良心买卖,请大家银钱两讫。” “我宣布,花露水正式开卖!” 乌泱泱的人头,依次进入暗香去的铺子里。 街道上的长龙根本望不到头。 …… 荷花池中。 宁无恙靠在画舫的栏杆上,了望着渐渐落下的夕阳,品尝一口冰镇的果酒,再吃着丰富的菜肴,听着隔壁画舫传来的琴箫合鸣,看着一群妙龄少女翩然起舞。 岂止一个“爽”字能够形容。 “人生得意须尽欢。” 他看向坐在不远处,同样享受人生的周安,算了一下时辰。 不出意外的话,这个时候,五千瓶花露水应该被抢完了一半了。 扑嗵、扑嗵…… 自玄武湖边跳下一个暗黄色身影,狗刨着湖水朝着画舫而来,顿时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那好像是安侯的护卫。” “听说是有急事上岸,看来是事情办完回来了。” “也不知是何急事,看安侯泰然自若的坐在这里,不像是有急事的样子。” 周安听着那些好奇又八卦的姑娘们,讨论着他那游过来的护卫,嘴角噙起一抹讽刺的笑。 再看依旧淡定自若靠在栏杆上喝着果酒,欣赏落日余晖的宁无恙。 他最终还是没忍住,出声嘲讽:“宁老板,你猜你家香水铺子要卖的花露水,此时卖出去多少瓶了?” “这才不到半个时辰,按数钱速度来算,应该有一半了。” 第一百九十四章 没脑子 宁无恙的自信,让周安愣了好半晌后,才放声大笑。 “哈哈哈!宁老板、宁诗仙,若不是你我立场不同的话,我还挺愿意和你这种人说话的。” 有意思。 实在是太有意思了。 周安见识过不少文采斐然的诗人,也接触过不少富甲一方的商人。 可像宁无恙这种有意思的人,真的是生平仅见。 和这种人在一起,哪怕只是平常的聊天,也总是能出其不意,制造出乐趣来。 “可惜了。” 周安叹了口气。 宁无恙面对着他突如其来的感情流露,并没有觉得可惜,只觉得周安太自以为是。 话不投机半句多。 周安以为他说话是在逗乐子。 其实自己能够有耐心和周安对话,完全是在推进彼此间的生死局。 也可以称作故意“逗你玩”。 若非如此,他才不会浪费时间陪周安等待花露水的销售结果,早就去陪沈小姐她们玩五子棋去了。 “安侯,你有没有反思过一件事?” 眼见护卫越刨越近,宁无恙猜测下次再相遇,可能没机会像此时这般对话了,借着酒劲,多说了几句。 相识算是缘分。 就当送周安一程了。 毕竟有些话此时再不说,就得永远憋在心里。 周安挑眉,反问道:“我为何要反思?” 他是天潢贵胄,天之骄子,甚至有可能是大兴未来的皇帝。 他从未做错过事。 因为哪怕是错的,他也会将最终结果变成正确的! “人,会在反思中进步,若学不会反思,相当于没有长大的孩子。” 宁无恙饱含深意的笑了笑,没再继续往下说。 周安虽然自负,却不是傻子。 相反,能够成为晋王的得力儿子,他还算是聪明。 听完宁无恙的话,便琢磨透了其中的意思。 “宁无恙,你骂我是个没脑子的稚童?!” 周安恼羞成怒。 他只不过给了宁无恙一丁点儿的好脸色,宁无恙便蹬鼻子上脸。 原本他方才还有点后悔,若是当初在见宁无恙第一面时,便假意礼贤下士,或是调和其与叶府的纠葛,是否,这个有意思的宁无恙,此时便收于他的麾下,成为他敛财、讨皇爷爷欢心的重要棋子。 可现在,面对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的宁无恙。 周安只后悔当初没有在宁无恙羽翼未收之际,看出此人的厉害,若那时直接派杀手将此人杀了,也就不会在如今的局面! 宁无恙见周安反应过来,笑着承认:“我是觉得安侯有些孩子气,做事全凭自己随心,不是骂你不长脑子。” 因为。 在他眼里,周安这种做事全凭个人喜恶的人,压根就没长脑子。 周安察觉到宁无恙似乎还是在变着法的嘲讽自己,还不等他琢磨出其中的含义。 哗啦! 游水的护卫,终于窜到了甲板上,爬上了画舫。 “噗……侯爷!” 护卫吐掉嘴里的半颗莲子,偷偷瞟了一眼宁无恙,欲言又止。 宁无恙在这里,他把香水铺子发生的事说出来,岂不是让侯爷更丢脸吗? 周安见状,不满的喝道:“忘记说话吞吞吐吐的下场了吗?” 他就是要让宁无恙亲耳听到,宁家名声被败坏的事。 让宁无恙知道,到底是谁应该反思,谁做事应该长长脑子。 护卫想起那个被割了舌头的先例,只能硬着头皮说道:“侯爷,你交代的任务没有完成,因为……因为宁家卖的花露水,五百文一瓶。” 护卫的声音很低。 原本只能让周安和宁无恙听见。 可当护卫说完,周安不知道是由于惊愕没听清,还是没有回过神来,又反问了一句:“你说什么?你大声点儿,本侯没听清楚。” 周安身体微微向前倾,偏头凑过一只耳朵,目光如箭的射向说话含糊不清,简直是在胡说八道的护卫。 五百文一瓶? 是五百两一瓶! “你把舌头捋直了再说,不然的话,本侯不留无用的舌头!” 犹如实质一般的杀意,让护卫瑟瑟发抖。 宁无恙颇为同情的看了眼这对主仆。 真是难为他们了。 一个不想让主子丢脸,却为了保住舌头,不得不让主子丢脸。 一个没想到自己会丢脸,还在不停的自取其辱。 这人呐,真是不作死就不会死。 “说!” 周安见护卫还在犹豫,升起一股无名火,暴喝一声。 这一嗓子,当即吸引了更多人的注意。 连在画舫里玩五子棋的人们,全部走了出来,询问着发生了何事。 特别是沈幼初和季谨三人,生怕周安又在故意找宁无恙的麻烦,连忙快步走来。 还没走到几人跟前,便听到周安那个刚从湖里爬上来的护卫,大声且颤声说道:“宁家花露水的价格,是五百文一瓶,听到这个消息的金陵人,都到暗香去排起了长队,用不到一个时辰,五千瓶花露水便会卖光。” 原本等着看宁无恙把花露水砸在手里的周安,听到这番话,由于太过吃惊,向前倾的身体一个踉跄。 扑嗵。 当众摔了一个狗啃屎。 但此时,围观的人们却没有心思笑话周安,他们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护卫话里的内容上。 “花露水五百文一瓶?怎么这么便宜?” “宁先生,这是真的吗?” 他们还打算着等游完湖,再考虑要不要买瓶花露水带回家炫耀一番。 此时听到花露水的价格竟如此出乎意料,全部都是一脸不敢相信的表情。 宁无恙淡定地点了点头,把他写在纸上的内容重复了一遍后,又补充了一句。 “花露水是消耗品,就像驱蚊的熏香一样,只不过我没打算利用它赚大钱,所以定价偏低,虽然我是一个商人,但我也算是一个有良心的商人,我的目标不是赚多少钱,而是希望能够制作出更多让大家生活更加舒适的商品。” 做商人,格局打不开。 出来混迟早是会还回去的。 无诚无信无商德,赚取再多的暴利,当人们反感这些商人的那一天,打破他们的聚宝盆,他们赚的钱最后都会变成纸。 “我还觉得花露水价格这么低,里面用的材料太廉价,不敢用呢,没想到是宁先生大义,为了大家着想,才定价这么低。” “什么叫做廉价,金陵最好的精米还没到五百文一斤呢,那也算消耗品,你吃不吃?” “对啊,只要物尽其用,哪有廉价一说。” 画舫上的富家子弟们,面对着实用又实惠的花露水。 也不再讲究所谓的格调了。 这让原本还打算借价格太低,来嘲讽宁无恙做出花露水,只配给土包子用的周安,见宁无恙三言两语,便把从富家子弟到贩夫走卒,全部拉拢成宁家香水铺子预定的客人。 想到宁无恙的花露水虽然价格低廉,但若是整个大兴,每人都买它一两瓶使用,一年也能卖它数千万两银子。 赚了钱还赚了名声不说,还让他今日所做的努力打了水漂,让他看上去傻了没长脑子的傻子一样。 周安气得胸口闷痛,喉间涌起一股铁锈味。 他咬紧牙关,按捺住这口在胸口乱窜的郁气,刚想让护卫扶他起来,便听到宁无恙旧话重提。 第一百九十五章 气吐血 “安侯,你真的不需要我送你十瓶花露水,代替你的折扇驱蚊子吗?” 周安抬起头,看到宁无恙居高临下,满脸戏谑的笑意。 终究还是抑制不住内心的恼怒,张开嘴刚想说话,却喷出一口血雾。 “噗……” 竟是被气得吐血了! 那些前来看热闹的人们见状,吓得纷纷后退,开始避嫌。 生怕周安因为自己把自己气死了,再讹上他们。 “宁公子,你站到我身后来。” 沈幼初一把拽住宁无恙的袖子,将人往后拖。 宁无恙倒是巴不得周安气到原地升天,可他知道,像周安这种性格外向的人,这一口气血,大概也是最近聚集杀手们太过劳累,再加上急火攻心所致。 不会要了性命。 “小侯爷,你感觉怎么样?” 周安身后的护卫连忙把人扶了起来,号了号脉,发现并无大碍后,这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而周安斜眼瞪着宁无恙,想说什么,但由于后继无力,嗓子里又堵着血沫,只能听到像拉风箱一样“呼哧呼哧”的声响。 护卫见状,只能对着沈幼初说道:“沈小姐,小侯爷他身体不适,还请把画舫开到岸边去。” “只是身体不适吗?” 季谨关切的询问。 周安又斜了一眼满脸担忧的季谨,再看到旁边紧张不已的周静娴,当然不会自作多情到认为她们是在担心自己。 他明白。 这些人是在担心自己被气死,连累了宁无恙。 真是可笑! 周安想到自己无论是斗智斗勇,总是在宁无恙面前输得一败涂地的事,想到日后,他要亲自见证宁无恙死亡的事,暗自决定。 若万中有一,他被宁无恙反杀。 就算死了,他也要拉着宁无恙当垫背! “咳咳咳……” 情绪再次激动的周安,在画舫掉头的时候,气息紊乱,剧烈的咳嗽起来。 沈幼初生怕周安再背过气去,赶紧吩咐船夫开慢些。 季谨与周静娴则将客人们请回了画舫大厅里,稍事休息。 一群人忙作一团。 只有宁无恙静静地站在沈幼初的身侧,一眼不错地盯着不时给周安按压穴道,帮助周安顺气,增加气血活动的那个护卫,眉头逐渐收紧。 就知道不能小瞧了这些皇家子弟。 有些护卫表面上看,只是功夫高强的护卫。 暗地里,还可能是一个医术精湛,可以起死回生的大夫。 看来。 若是出手的话,还必须要一击致命,不能给这个护卫挽回的机会。 由于懂医术的护卫一直照顾,不等画舫靠岸时,周安便不再咳嗽也不再气喘。 但由于护卫叮咛不能说话,周安也没再有自取其辱的打算。 当画舫靠岸放上木板后,便假装无事发生的,让两个护卫搀扶着离开。 沈幼初看着周安上了马车,不满的嘟起嘴:“真是扫兴,也不知道周安几时才能回京城去。” “快了。” 宁无恙顺嘴接了一句。 一旁的周静娴想到,周安已经将三更阁的杀手,召集了九成之数,心里想着:若是周安这次利用杀手刺杀宁先生失败,应该就会死心塌地的回京城了。 就凭今日周安讨人嫌的举动,她决定了。 在周安回京的路上,设下埋伏,必定要吓得周安再也不敢回金陵。 至于三更阁杀手的刺杀一事,周静娴已有应对之法,正好趁着明日休假,和宁先生仔细商量一下细节方面的事。 好引蛇出洞,再打蛇打七寸。 周安走了,今日的客人们也着急去排队买第一批花露水。 不过临走之前,他们没忘记趁这个机会,结识宁无恙。 “宁先生,下次茶话会能请你来参加吗?” “我和季小姐都是诗社的,下个月诗社要登山赏花,不知宁先生是否有空?” “宁先生,我家庄子挨着章家庄,我能去找你和沈小姐她们玩吗?” 今日宁无恙不畏强权与周安周旋,还当众作诗献词,俘获了在场不少姑娘们的芳心。 一个有才华、有头脑还有钱的美男子,完全锲合她们对未来夫君的想象。 突然被一群姑娘围起来的宁无恙有些发懵。 不是说古时代的女子都很矜持吗? 看来无论什么时代,但凡是有钱有势家的姑娘、性格外放又自信的,根本不必考虑矜持这两个字怎么写。 此时的宁无恙,感觉自己就像掉进盘丝洞的唐僧一样。 但凡他答应了哪位姑娘赴宴,他都担心自己会不会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头。 可在这种情况下,宁无恙也确实不好拒绝这些看在他的名号,前来赴会的姑娘们。 为了保全她们的体面,他选择主动社死。 “诸位,麻烦让一让,我刚才冰饮喝多了……你们先上岸,我回去出个恭再来。” 宁无恙借口尿遁,脚底抹油,和小云飞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之中。 刚要把人拽走的沈幼初,眼睁睁看着宁无恙在她眼前溜走,顿时哭笑不得。 刚想替宁无恙解围的季谨,看着诗社同好们脸上古怪的表情,用手帕抿了抿不断上扬的嘴角。 而周静娴看着宁无恙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不免感慨:当一个万人迷也挺麻烦的。 “宁先生可能吃凉了肚皮,暂时回不来,大家散了。” 周静娴选择助宁无恙一臂之力。 却不知此话一出。 当人们茶余饭后谈起这次游湖赏荷,以及吃冰饮时,总会以宁诗仙作为反面教材。 教导大家,冰饮虽好,但不能贪凉吃太多。 否则便会当众闹肚子,拉稀拉到连岸都上不了。 千金小姐们从周静娴的话里,联想到那极具画面感的一幕,全部强忍着胃中不适,与沈幼初三人告辞离开。 生怕气味散开似的,一个跑的比一个还快。 等宁无恙绕着画舫走了一圈回来时,发现客人们全部走光了,庆幸不已。 “看来她们都是体面人,还知道有些事不能死缠烂打,沈小姐,晚饭吃什么?” 沈幼初看着对刚才周静娴的话一无所知的宁无恙,面露同情之色,但想到这样一来,就没有那么多人和她争抢宁公子的欢心了,又忍不住捧腹笑了起来。 “宁公子,你还吃得下吗?” 嗯? 这话说的。 那冰饮进了肚子里它就只剩下水了。 宁无恙不解的看向季谨与周静娴:“今晚你们不准备吃庆功宴吗?” “宁公子,你真的还吃得下吗?” 季谨视线在他肚子上定格一瞬后,猛地转过身去。 宁无恙看到她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在偷笑,更加不解。 到底发生了何事? 他是尿遁又不是屎遁,总是问他吃不吃得下是几个意思? 周静娴看到同样落荒而逃的那些姑娘们的身影,再看沈幼初和季谨的反应,恍然大悟,自己好像毁灭了宁先生在姑娘们心目中,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完美形象。 啊……这事闹得,弄巧成拙了不是。 “那个……宁先生,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为免宁无恙挽留,周静娴嘴上说着先走了,实际上直接脚尖一点,使出轻功飞出丈外,直接比跑还快。 宁无恙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当她们今天成功推销了冰饮太兴奋。 “既然今晚没有庆功宴,我正好回章家庄去,沈小姐,能否借用几个信得过、且断文识字的人?” 第一百九十六章 找烟草 “能呀。” 沈幼初不假思索地答应下来。 对于能够帮助到宁公子这件事,她乐意至极。 只不过,对于提出来的人选条件,她还是要问清楚。 “宁公子,你要识文断字的,是识哪种文、断哪种字的?” 在沈家做事的奴仆与婢女,基本要求便是识文断字,每个人还都有自己所擅长的事。 比如,梅香武功高强,且耐力十足;而菊香擅长刺探,并将消息分门别类。 宁无恙看了一眼三楼方向。 虽不知江宴送去章家庄的账册有多少,但花卉行的生意,每日流水很多。 光靠他一个人查,运气好,可能第一本就翻到想要的,运气不好,可能周静娴的香水制完了运到京安城,他都不见得翻出来。 “要是能够看得懂账册就更好了。” 面对宁无恙提出的附加条件,沈幼初朝着菊香使了个眼色。 菊香微微颔首,召来几个沈家小厮,在他们耳边低语几句后。 菊香连同几个沈家小厮,便上了岸骑过桥头旁边马厩里拴的马,朝城中奔去。 季谨见到宁无恙只向沈幼初求助,心里不是滋味,但她不是一个喜欢出风头的人。 可转念想到宁无恙以前说过,对喜欢女子的条件后,她还是鼓起勇气问道:“宁公子,我帮着祖母管家,也会看账册,若你不嫌弃的话,我也可以帮忙。” “嫌弃?季小姐愿意帮忙,我又怎么会嫌弃?我还得谢谢季小姐肯浪费宝贵的时间来帮我。” 宁无恙觉得季谨实在是太谦虚了。 查账册这种事,多一个人便是多一份力量。 季谨见他说得诚恳,有些娇羞的说道:“帮你,不是浪费时间。” 是我心甘情愿。 但不等她再借着这股勇气,与宁无恙多说几句。 急着回章家庄的宁无恙,便已阔步踏过木板上了岸。 沈幼初等到宁无恙离开后,这才担心的问道:“谨儿,你之前不是说晚上有事,要操持诗社乞巧节的聚会吗?” 七月七乞巧节。 过两日便到了。 这段时间,季谨为了冰饮铺子的各种大小细节,再加上今日游湖赏荷的安排,忙得脚不沾地。 沈幼初担心季谨分身乏术,万一再累倒了,可就不划算了。 “没事,那些事可以交给章小姐去操持。” 季谨有一种古怪的预感。 若是不帮宁公子的话,很可能她们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联系,便会终止。 而且宁公子一般不求人,这次请求幼初帮忙,说明一定是顶天的大事。 季谨怀揣着这种想法,乘坐着沈家的马车,一直来到章家庄。 直到看见堆了满屋子的账目时,她随手翻开一本账目,看完上面的流水后,猛然觉得自己的预感可能失灵了。 “这是上任种花老板的每日生意往来的流水、月税契书登记和过关门税?” 季谨实在难以想象,上任老板留下来的这些账目,对于宁无恙来讲,究竟有多么天大的事情。 以至于宁无恙来到章家庄,连晚饭都顾不得吃,便扑到这个房间,坐在椅子前,便开始埋头翻看。 宁无恙正在拿着这一屋账目的目录翻看。 光是给这些账目分门别类的目录,就有十本。 而且每本都有指肚那么厚。 根据江宴的说法,是因为前任老板报税,是把名下所有的税目一起报的,再加上记录在案时是统一盘查,只能按照日期全部送来,让他们自行分类处理。 所以,听到季谨的问题,他头也不抬的回答:“你说那些都在这里了,不仅有赋税方面的账目,我们还要查他生意往来签订的契约文书。” 因为光看税赋,只知道银钱往来,和银钱流动方向。 只有契约文书上面,写了具体的交易内容,才能从中查找到他想要的蛛丝马迹。 沈幼初听到他的回答,再看这满屋子散发着油墨味道的账册,顿时头皮发麻。 “宁公子,照你这么个查法,要查到何时?” “看运气。” 宁无恙翻看完一本目录中的目录后,将其放到一边。 这一本并不是花卉行的,而是货船运输上的,里面并没有明细的货物分类,只有出船记录,以及卸船的记录,时辰与路程十分烦琐,但好在可以剔除出来,省了不少事。 他站起来,对照着目录里的内容,将不需要再查看的那些选了出来,推到一边后,对着菊香带来的几个账房先生,比划着桌子上的目录登记。 “我要找的是一味来自西域,也可能是源自岭南那一带外来的草药,它的名字,可能叫烟草,是一种开着粉红色小花的草本植物。” 不怪宁无恙说得如此不确定。 实在是,哪怕打听了那么久关于此物的消息,连村口大娘都见过这里曾长生了这种植物。 但由于她们不识字,干活的时候,也从来不像如今在宁家做事一样,需要知道植物名称,除了当时专门管理的花农与管事,根本没有人知道,这种粉红色小花的花草,是什么名字。 季谨从他的话里,听出了这件事的困难性,并非源自眼前的账册。 而是源自于在这一堆账册之中,找到连宁公子本人都不确定的东西。 “烟草……” 季谨努力回想着,是否在何处听到过这个词。 但想了半晌,还是微微摇头,以示不解。 沈幼初则是心直口快,当场便问道:“宁公子,这个烟草是做什么用的?你为何要找它呢?” “烟草,它是一味药材,味辛、性温,可入肺辟邪,缓解情绪,还能治风寒湿痹,像消肿、头癣、背痈等病,它都有奇效,它甚至能够保护人在山间瘴气之中,不受侵害,也能毒杀害虫。” “我那日宴饮伤兵,发现他们之中有许多倍受风寒湿痹的困扰,想到母亲那本失传的药方里,提起过这味药材,便想找找看。” 当然了。 烟草对人的危害性也极大。 但烟草这东西被人类使用之初,其实是为了治病用的。 只要将它适合用合适的病人,且于正途、控制好剂量的话,便是一味好药。 宁无恙自认为,不能因为它带来的危害便把医疗价值抹杀掉,将其妖魔化。 毕竟在这种医疗环境落后的时代,它的出现,利大于弊。 “这味药竟有如此奇效?” 沈幼初一下子来了精神,轻轻拍了拍脸,给自己鼓劲。 这味药这么好,必须找出来! 季谨得知,宁无恙找这味药的原因,是为了帮助伤兵缓解疼痛,以及治疗疾病,也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所有人都以善为本,开始翻看账目。 只有宁无恙,看到大家如此支持他的表现,默默的在心里忏悔了一番。 第一百九十七章 熬大夜 虽然烟草确实有药用疗效,但不仅限于此。 况且,他要找烟草的初衷也并非全部为了伤兵,更是为了自己和宁家。 但这件事只能天知、地知、他知。 所以只能瞒着大家了。 “你们还没吃晚饭,想吃什么,我去让厨房做。” 宁无恙对于查账这种事,并不擅长。 若是他熟悉的账本也就算了,这里的账本记录得十分烦琐,字,他都认的,可查阅起来,他是看得那叫一个两眼昏花。 “宁公子,我还不饿,你可以让厨房备着一些简单不费工夫的饭菜,待我饿了再吃。” 季谨站在宁无恙刚才推开的那摞账目前,翻看了几页后,对着菊香等人吩咐着。 “菊香,你们几个先按目录,把通往西域和岭南方向的门税记录查一下,首先剔除那些专程运送一两种货物的,扫一眼便扔到一边,不必再仔细翻看了。” 此话一出,沈幼初歪头,满脸困惑之色。 “谨儿,为什么要这么做?万一有遗漏呢?” 对……不对! 宁无恙反应过来,双眼一亮,马上明白了季谨的意思,不禁感叹:季小姐在查账方面,确实有两把刷子。 季谨则头也不抬的继续翻看方才被宁无恙剔除的账册,轻声细语的解释着。 “按照宁公子方才所讲,若前一位老板知道烟草的效果,必定会买花草,可他买来后,只当花卉使用,说明他买来的是种子。” “并且这些种子,数量应该不多,很可能是偶然间得到,又转卖给前一位老板的,毕竟对方可是一个花卉行的老板,若是进货数量多的话,必定知道它的用途才对。” 经过季谨这么一分析,众人豁然开朗。 有道理。 无论是西域来的还是岭南或外地来的奇异花草,哪怕是种子,也不会太过廉价。 若是那位老板知道烟草的奇效,必定不会放任它自生自灭,想来是像银丹草一样,买来捡漏用的。 因此,它的数量一定不多,绝对不可能为了烟草这种东西,专门运送一趟。 那么那些货物单一的,便可以剔除出来,不必去查验它是否易名改姓,与宁无恙所讲的烟草之物是否有出处。 “可这样一来,要从一堆账目里,找到这一小撮种子,就更难了。” 沈幼初有些苦恼的轻叹一声。 为免自己打退堂鼓,她干脆立下豪言壮语。 “谨儿,后日便是乞巧节了。” “我知道,我不去。” 季谨翻看完一本目录,和刚才看完的那本一起摞到脚下,不假思索的拒绝了沈幼初提出来的邀约。 既然烟草对于宁公子这么重要。 哪怕她一个人查看完这个房间里所有的账册,她也要找到这一味神药! 沈幼初知道季谨一旦较真起来,便自动形成一种无人打扰的氛围。 她得趁着季谨“潜入”账本之前,让季谨把她也带入进去。 “谨儿,谁先找到烟草的出处,谁就和宁公子一起去乞巧节,宁公子,行不行?” 啊??? 正想着晚饭该给她们做什么吃的宁无恙,没料到沈幼初会突然提出这样的要求。 该怎么说呢? 这个要求对于他来讲,其实算不得什么。 这里的乞巧节同样来源于牛郎织女星,但并非情人节,而是女儿节,那一日可广邀好友一起去游玩赏灯会,夏日相聚河边,放一盏荷灯,祈求上苍赐予美满的姻缘。 而且他也看出来了,沈幼初是故意想借这个要求,刺激她自己。 不一定是专门为了与他过乞巧节,才说出这番话来。 “我没问题,季小姐呢?” 啪嗒。 季谨手里拿着的账本瞬间落在地上。 然后,她用颤抖的双手,假装无事发生一样捡起账本,慢慢背过身去,低低“嗯”了一声,算是同意了。 与此同时。 季谨翻动账本的速度更快了,心跳也在加速。 双眼里过着账册里的字眼,脑中却不由得闪过乞巧节当晚,与宁公子一起走在玄武湖边赏花赏灯的美好画面。 唰唰唰…… 房间里除了呼吸声,便是翻书声。 就连菊香搬来椅子请季谨坐下再看,季谨也没有任何的反应。 直到,季谨自己停下翻书。 她转过身,看向宁无恙身后的那堆书册。 “菊香,正午方位‘丙’类里,去年三月初八有一辆车装了杂货进城,是从西域来的,查一下那天相当的货物记录。” “明白。” 菊香连忙带着一位账目先生去查阅。 宁无恙看了一眼一目十行,不到一炷香的工夫,便查完四本账册目录,还能从中找到蛛丝马迹的季谨,心里佩服不已。 季小姐真的是又严谨又认真。 季小姐喜欢吃什么来着? “宁公子,你要亲自下厨的话,记得给谨儿做一道酸菜鱼,选少刺的鱼身做哦。” 沈幼初不知何时,捧着一本账目,揉着眼睛凑了过来。 好难啊! 她看了没一会儿,感觉眼睛前面的星星,比外面的还要多。 母亲一直说她还小,不忙着学习管家的事务,现在她才发现,自己在这方面,和一直操持整个季家的谨儿比起来,实在是差得太远了。 这一回,看来她是帮不了宁公子多大忙了,只能让谨儿吃好喝好,好在乞巧节前看完这些账册。 “酸菜鱼……好,我知道了。” 宁无恙深深地看了一眼周身萦绕在烛光下,丝毫不受外界打扰的季谨,嘴角微扬。 做事如此认真且执着,才不愧于金陵第一大才女的称号。 他也没再干站着浪费时间。 前去厨房亲自料理了饭菜后,简单地吃了几个肉包子,便加入了翻账册的队伍之中。 夜半。 房间里依旧烛光未熄。 直到鸡鸣时分。 宁无恙抬头看了一眼捏着眉心提神的季谨,又看了一眼,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的沈幼初,低声劝道:“季小姐,困了的话先去睡。” 经过一夜的鏖战。 他剔除的那堆目录算是重新查阅完了。 幸运的是,他没剔除错。 不幸的是,他没剔除错。 一夜的进度,已经将房间里的账册,核对完了一成的数量。 沈幼初方才已经让菊香,又去外县请了沈家铺子的账房先生来,今日白天过后,应该能够看完个三四成了。 “我还不困。” 季谨松开手,睁开一双泛红的美眸,对他自信一笑。 第一百九十八章 齐上阵 “宁公子不知道我做事的性格,我要么不做,要么便做成,我中间休息的时候闭了闭眼,足够我支撑这段时日了。” 这段时日…… 宁无恙一下子便听出了,季谨是做足了打持久战的心理准备。 他昨晚熬夜时,还真没注意到季谨休息。 但像季谨这样自律的人,绝对不会乱来。 “季小姐饿了吗?” 他干脆换了关心方式。 季谨这回倒没直接回答,而是伸展了一下双臂后,苦笑道:“还真有些饿了。” “我去给你煮碗鸡丝面吃。” 等宁无恙端着一海碗鸡丝面回来时。 刚刚清空了一部分的角落里,却坐满了人。 沈幼初正手撑着香腮,像小鸡啄米一样点着头,看模样,应该是来人后刚打完招呼,又抵挡不住困意,继续睡着了。 宁无恙把鸡丝面放到季谨面前的桌子上,走到新增人员的桌椅前,压低声音问:“大姐,二姐,二伯母……你们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宁知雪、宁知夏还有宁章氏。 她们坐下来后,便就近拿起一摞已经分类好需要查看的账册,翻看起来。 听到他的问话后,三人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嗔了他一眼。 宁章氏故意板起脸来教训他:“这么大的事,你劳烦沈小姐和季小姐,却没有告诉我们宁家人,无恙,你是担心伯母查个账册还能累着?” 确实是。 宁无恙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待看到故意板起脸来的宁章氏,面色真的不虞后,讪然一笑:“这不是沈小姐请来了许多帮手,再加上最近二伯母你光是忙着操持章家庄这一片安置伤兵的事,和两位堂姐已经够忙碌的了,我就没打算再给你们增加负担。” “五弟,你要找的烟草,不正是帮伤兵们找的吗?” 宁知雪嘴上说着话,手上动作也未停,眼睛一直盯着账册没有移开。 “这件事可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就像你说的,我们整个宁家都参与进来的,自然没有你在这里辛苦熬夜,我们却安然睡大觉的道理。” 宁知夏也附和地点点头,在纸上抄录下一个没写清楚货物名称的详情后,递给宁无恙。 宁无恙看了一眼上面标注的日期,翻看过去,失望地摇了摇头。 这件货物也很稀奇,但不是他要找的烟草。 “无恙,伯母也饿了,你再去给我们煮一碗面,安置伤兵的事,剩下的都由江大人统管,我们也插不上手,今日,我们便在这里看账册。” 宁章氏可不是在和他商量。 而是在下达通知。 宁无恙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 既然她们没有耽误自身的正事,还有余力来帮忙,他举双手欢迎。 又去煮了一锅鸡丝肉,正准备炒几个菜配着面吃,宁知风举着一架精彩的五彩小风车,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 “厨房重地,闲人免进。” 宁无恙一把将宁知风拦在了灶堂的两步开外。 宁知风用力地吸着气,赞叹道:“五哥,你又在给沈姐姐做好吃的吗?我隔着老远都闻到香味儿了。” 宁无恙直接被这个问题给整无语了。 心道:我平时做的饭菜,难道你这个小姑娘没吃到肚子溜圆吗? 别总是一开口,就搞得他好像对沈小姐心怀不轨似的。 “三妹,我在做鸡丝面,见者有份,你先去院子里玩一会儿,等我做好了,喊你一起吃。” “好耶!” 宁知风掉头就要跑。 没跑两步又拐了回来,一把抱住他的大腿。 “五哥,你之前住在牢里的时候说过,出了大牢要陪我玩的,可你这段时间,除了陪沈小姐她们玩以外,根本没理我,呜呜呜……” 呜呜……假哭哭得真假。 宁无恙看着干打雷不下雨的小姑娘,伸手用力地揉了揉她的头顶,露出慈善的笑容:“是我没找你玩吗?你最近不是一直在和新交的那些小朋友一起玩耍,忙得有时候连饭都没空吃?” 小朋友故意矫情耍无赖怎么办? 不惯着,一定要戳穿她。 否则她就会得寸进尺要这要那。 宁知风听完他的话,错愕地抬起头,这次扁起嘴,哇的一声,真的哭了起来。 宁无恙颇为头疼的看着这次又打雷又下雨的宁知风,轻轻揉了揉她的头顶,哭笑不得的问:“你到底在闹哪样?” “我……我……我有个好朋友,她特别喜欢五哥你写的诗……她做了一个很美的花灯……她想让我明晚和五哥你一起,去村子里放花灯。” 能成为宁知风的好朋友,年纪一定不算大。 宁无恙知道这种喜欢,应该是崇拜他的喜欢,不然也不会让他带着宁知风一起去。 说不定,对方还是因为宁知风总提出和他一起玩,才会衍生出这种心愿。 他也想满足小朋友这个小小的愿望,只不过,让他扔下一堆帮他翻看账册的人,自己去玩,那可太不地道了。 “知风,乖,花灯呢,什么时候都能放,等我忙过了这两日,找到想找的东西,到时候我不光能给你们往水里放花灯,让它飞上天都行。” “飞上天的花灯?” 宁知风一下子被转移了注意力,忘记了哭喊,愣愣地望着宁无恙的脸庞,和他确认。 “五哥,你没骗我们?” “骗你是小狗。” 宁无恙心道:烟草我不好找,孔明灯我还不会做吗? 宁知风顿时来了精神,松开他的大腿,抹了抹鼻子,追问他:“五哥你在找什么东西?我和招娣也帮你一起找,我们玩捉迷藏的时候可是最厉害的。” “特别是招娣,她可厉害了,她以前总在山里挖野菜和草药,方圆几里的草地石块和树木,她都记得清清楚楚,不论别人藏在哪里,她都能找出来。” 提起好友的本领来,宁知风骄傲地挺直腰板,与有荣焉。 “是吗?那她确实厉害。” 宁无恙附和着。 宁知风见他避开自己的问题没有回答,气呼呼的嘟起了小嘴。 “五哥,你还是把我们当成小孩子,觉得我们帮不上忙,你不说算了,我去问沈姐姐!” 不等宁无恙拽住这个小滑头。 对方已经脚底抹油溜走了。 “慢些跑,小心摔倒。” 宁无恙叮咛一声,并未把宁知风的话放在心上。 他理解小朋友愿意帮忙的心情,只是有些事,还是得大人来做才行。 所以。 宁无恙虽然有很认真的在哄孩子,但确实没把孩子的话放在心上。 只是想着。 趁忙里偷闲,给五妹和那个叫招娣的姑娘做两个会飞上天的花灯,也不枉费小姑娘喜欢他一场。 “再煮点面……算了,干脆把大家的早餐做出来,再给知风炸几对她爱吃的鸡翅哄哄她。” 对了。 那个招娣小姑娘,应该就是家里连白糖都吃不起的那个孩子。 再多做一些简单的吃食,让知风去找小姑娘玩的时候,可以改善一下伙食。 第一百九十九章 娃娃队 …… 砰! 宁知风撞开房间的大门。 季谨只是抬了抬眼皮,没听到梅香有动作,知道不是坏人闯了进来,便埋头接着看账册。 宁章氏三人,看到闯进来的宁知风,虽然皱了皱眉,但见宁知风进来之后,先朝大家福了一礼致歉后,蹑手蹑脚的往前走着,不像是来捣乱的,也没有出声责怪。 只是可怜了沈幼初。 梦里正和宁公子一起吃着美食,乘坐在小舟里赏荷花。 突然船下涌出一只大鱼怪,将她直接拍进湖里。 砰。 沈幼初脑袋从胳膊上滑到桌子上,额头撞到桌面上,发出一声闷响。 她揉着脑门还有些迷糊,抬头看到一张放大的脸庞,吓得险些一屁股坐到地上去。 “沈姐姐……” 宁知风压低声音唤了一声。 她本来是打算闯进来,单刀直入问清楚五哥在找什么。 可进来后,发现大家都在埋头忙活着,尽管她不知道具体在忙什么,但也明白了,自己不应该大声喧哗。 “知风妹妹,你来找宁公子玩吗?” 沈幼初打了个哈欠,伸着懒腰朝着屋子四下里望去,没能找到人的她,瞬间瞪圆了双眼。 咦? 宁公子人呢? “五哥在厨房给你们煮早饭吃呢。” 宁知风光是看沈幼初的脸,便知道她在想什么。 正因如此,接触得久了,宁知风在沈幼初面前也不再装淑女。 她直接抱住沈幼初的胳膊,撒娇着问道:“沈姐姐,你们在帮五哥找什么草药?” “一种叫烟草的草药……” 沈幼初打了个哈欠,不假思索的把昨日宁无恙形容过的烟草情况,说给了宁知风听。 看到宁知风嘴里念念有词,似乎是在背诵,她顿时清醒了许多。 “知风妹妹,你不会是打算帮宁公子一起找草药?” 本着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顺便还可以让宁知风多学些东西的原则,沈幼初拽出自己的手臂,轻轻揉了揉宁知风的头顶后,比划着这满屋子的账册。 “知风妹妹,你要是想帮忙的话,可以随便找一堆账册翻翻……” 宁知风听到这里,急忙躲开,往后退了一步,学着沈幼初平时的模样,扮了个鬼脸。 “我才不要看这些让人眼疼头疼的账册呢,我要让招娣带我去山里找,她最擅长找草药了,这片山头,就没有她找不到的草药。” 说完。 宁知风一阵风似地跑远了。 沈幼初的手悬停在半空,收回来后,她手托着下巴,刚想打瞌睡,眼角余光瞄到不知何时多出来的三个人,打了个激灵,一下子不困了。 唉呀唉呀。 知雪姐姐、知夏姐姐和二伯母何时来的? 怎么都没有人喊醒她呢?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偷懒呢。 “连知风都知道发动她的小伙伴去山里找烟草,我可不能落后。” 沈幼初用力搓了搓脸,让自己打起精神来。 翻看账册,顿时一片眼花缭乱。 好难啊。 再看屋子里那些好像根本没有减少多少的账册,沈幼初瘪了瘪嘴,差点哭出来。 靠她的能力看来是不行了。 她双手合十,朝着寒山寺的方向,虔诚地鞠了一躬。 “诸天神佛在上,让宁公子今日找到烟草的下落,谁帮他找到都行,信女愿意放弃乞巧节与宁公子同游的机会。” 沈幼初拜完,合上账册,双手捧着脸颊,眼珠左右转动一番,继续眯上眼睛,准备假寐。 当宁无恙做好饭菜,拎着食盒进屋时。 便看到沈幼初由他离开时的小鸡啄米状,换成了双手捧腮状。 但无论是哪种姿势,都是睡觉的姿势。 他也没吵醒沈幼初,把食盒放在旁边,小声招呼大家吃饭后,便拿起他未看完的那本账册,继续翻看起来。 “无恙,方才知风来过,问了你在找烟草的事,说要发动她的朋友们一起去山里找烟草,不会出事?” 宁章氏想起以前去山里采药的孩子们,总会被蛇虫咬伤的事,不免担忧。 更何况深山里还有豺狼虎豹。 宁无恙没想到宁知风如此较真,不仅特意跑到这里来问,还把事情宣扬得到处都是。 颇有一种势在必得的意思。 “随她去,跟在她身边的护卫都是练家子,没事的。” 宁知风来到章家庄这么多日子,恐怕早把附近几座山头跑遍了。 再加上宁家大肆买山地开荒,那些野兽都要往荒无人烟的地方迁徙求生存。 最重要的是,还有当地的小伙伴带路,危险系数不高。 …… 山坡上。 宁知风将肩膀上扛着两个大布包,里面装着一堆鼓鼓囊囊的肉包子,放到了干净的石块上。 这两个大布包加起来三四十斤重。 比宁知风高出两个头的女护卫初岚,本来想要搭把手,可看到自家小姐毫不费力的样子,心里除了佩服这是将门虎女之外,没有任何帮忙的机会。 “朋友们,我们今天任务很艰巨。” 宁知风对着章招娣召集来的十几个小伙伴,把她们今天的目标说了。 “找烟草,就是和之前你们摘的那种绿叶子一样呛人的烟草。” 宁知风比划着播种银丹草的那片山头。 “去年的时候那里种了一大片,后来病死了,说不定种子飘到别的地方去,又有新的烟草长出来了。” “只要你们发现了,拔下来带给我,一株烟草,换一个肉包子!” 宁知风说完,先解开一个布袋,每人发了一个肉包子。 章家庄厨房自己制的肉包子,是需要给像沈幼初和季谨这样的千金小姐吃的。 与包子铺里卖的皮厚馅少管饱不一样。 它们皮薄馅厚不说,里面的馅也不是单一的口味。 十来个孩子互相分享了一番彼此吃出来的不同口味,大多是生来第一次吃到这种馅料的包子,因为里面加上西域来的珍贵的香料,让他们恨不得把舌头都吞到肚子里。 等到一个肉包子下肚,自然斗志昂扬。 “快去找那种开着粉色小花的烟草。” “我记得好像翻过两座山,有一片林子里面有许多开粉色小花的野草来着,也不知道是不是。” “管它是不是呢,背上箩筐,找不到烟草也能挖些野菜回家给娘炒了吃。” 十来个小朋友组成的娃娃队,穿好草鞋,戴好草帽,拿出打草惊蛇用的烧火棍,顶着爬上山坡的烈日,浩浩荡荡的朝着山顶爬去。 第二百章 立大功 与此同时。 清早打烊的潇湘馆内。 老鸨正跪坐在舞鸾的面前,汇报着近日来此地玩乐的客人们,所说的关于大兴的国事。 “大兴边境最近发生了几起摩擦,西域的楼兰与北狄率先出头,提出若想止战,必须让大兴给他们修渠开河,缓解他们连年的干旱,他们可以献上牛羊马匹,但必须等到修渠开河养活了族人之后才能给。” “为了此事,大兴朝堂里争论不休,主战派认为,应当趁着西域小国天灾之时,彻底收服他们,但主和派则认为,这样做有伤天和,且西域地域宽广但产物稀疏,不易管理,不如以德服人,让他们成为附属国。” 老鸨又说了朝堂关于晋康双王之间的明争暗斗。 说完后,才发现舞鸾,一直盯着悬挂在馆中那些词帖出神,心里不免犯起了嘀咕。 主子到底听没听进去? 以前主子也经常盯着宁无恙写的词帖出神,可那都是在无人的时候,从不会耽误正事。 可自从昨日主子在游湖赏荷回来之后,便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让她有些看不透。 “主子昨日可曾与宁无恙接触过?” 老鸨干脆换了一个舞鸾感兴趣的话题。 舞鸾的目光终于落在了老鸨的身上,露出一个媚惑人心的笑容。 “我知道秋娘你担心我钟情于宁先生,耽误了大业,你放心,我只是在思考,下一次该如何引起宁先生的注意。” 这番话看似没有回答老鸨的问题。 但人精似的老鸨哪里不明白。 这是接触过了,但并没有实现结交宁无恙的目标。 真是奇了。 哪怕是见识过无数美女的老鸨,在看到貌美得不似真人的舞鸾时,都会觉得,只要舞鸾愿意,天底下哪个男人,都逃不出她的手掌心。 可偏偏那宁无恙,却像眼睛瞎了一样。 也不知是此子不近女色,还是那方面不太行。 “主子,昨日宁家铺子卖的花露水,潇湘馆合该去预购一些,不如此事主子亲自去办,若是去的时辰刚好,说不定可以留宿于章家庄内,试探一下……” 啪! 老鸨的话还未说完。 舞鸾的长袖一挥,便打在了老鸨的面门上,像一记巴掌似的,让老鸨的脸上火辣辣的疼。 “我是龟兹国的九公主,是你的主子,虽说这花魁之道是秋娘你教我的,但你别忘记,我不是真正的花魁,更不是那些必须听你话才能活下去的青楼姑娘们。” 若非青楼是大兴国最适合收集情报的地方,更是最易接触到各种阶层文人才子的风月场所。 她也不会委身于此。 舞鸾倒不是瞧不起青楼花魁这个身份,只是老鸨把宁先生想成见色眼开的人,让她难免心中不满。 但老鸨又是父亲特意培养的心腹,她小惩大诫之后,想明白对方不会放弃让她尽快接触宁无恙的机会,是因为西域各国与大兴关系越来越紧张,龟兹想独善其身十分困难。 老鸨也是心里着急,没办法找到可靠的人脉,或是找到解救龟兹于水火之困的方法,她声音放柔。 “宁先生天纵奇才,得到了大兴皇帝的看重,且他妙方频出,赚得盆满钵满,想要拉拢这样的人才,必须徐徐图之,绝不能只靠皮肉去诱之,而要靠魅力让其沉沦,以色侍人不长久,你明白吗?” 老鸨红着脸点了点头。 她知道。 但她更想知道,九公主到底要怎样才能拿下宁无恙。 “昨天我闻到花露水之中,有一味香料和一味草药都是来自我们西域,我想这应该是一个机会。” 舞鸾的话,让老鸨脑中灵光一现。 西域的花草? 对了。 宁无恙不是在寒山寺买下了,之前喜欢鼓捣西域花草那位老板的山地,打算种植香水所需的花草吗? “主子,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因废太子一事,导致我们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人脉被斩断的事吗?” 记得。 提起这件事,舞鸾非常郁闷。 父王这些手下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 他们潜入大兴,是为了建交,积累人脉的目的不是为了破坏大兴或是怎样,而是为了等龟兹想和大兴建立友好关系时,这些人能够在大兴皇帝面前,为龟兹说上话。 这些人可好,胃口大开,竟想贪从龙之功! 一下子便把金陵积累了十年的本钱消耗一空不说,还让她不得不放弃发展京安城,前来金陵救急。 好在,能够亲眼见识到大兴诗仙的风采,也是不虚此行。 “主子?” “听着呢,我昨日闻到薄荷草的味道时,便想着,重启之前的人,事情过去一年,案子也已了结,大兴太子都要新立了,他们也算是安全了,找个机会,让他们去章家庄宁先生那里效力。” 舞鸾总觉得。 大兴商业未来发展如何,很可能会由这些花农亲眼见证。 得到舞鸾的肯定答复,老鸨喜笑颜开。 主子不愿意放低身段去服侍宁无恙,那些几个花农可以。 “主子,是你去还是我去?” 老鸨觉得这个人情,理应由主子来卖,才能利益最大化。 不料。 她的这个问题,却惹来了舞鸾斜了她一眼。 “秋娘,案子是结了,原太子也废了,你曾经试图加入太子党的事无人追究不假,可是,那些花农还有畏罪潜逃的猜疑,你觉得是你送的这份人情重要,还是你我清白更重要?” 舞鸾对于老鸨总是急功近利,她感到很无奈。 但是她也能够理解。 谁叫龟兹国的情势逼人,不仅老鸨着急,她也着急。 “去斜对面沈家铺子买些冰饮回来。” 舞鸾突如其来的一句吩咐,看似什么都没说,但老鸨还是感到了一股凉意。 九公主,生气了! 老鸨仔细琢磨了一番九公主的话,知道了自己的错误。 连忙唤来人手,去买几碗冰饮来吃。 这天气这么热,她也得压压火气才行。 “还有在后院喂马的两个人,把他们叫来,这几日喂马不精心,一匹马瘦了好几斤,这么喂下去,马都让他们喂死了,让他们赶紧卷铺盖滚蛋,别在潇洒馆里呆着碍老娘的眼!” …… 沙沙沙。 闷热的午后,再加上吃饱了午饭,眼皮总是不停地打着架,挑战着身而为人想要午睡的意志力。 宁无恙翻动着账册,强忍着咬牙把一个哈欠憋了回去,把脸往旁边摆放的冰盆里凑了凑,试图让清凉感唤醒自己的脑子。 谁知道旁边的沈幼初,在这个时候突然打了一个哈欠。 受到传染的他,后槽牙险些没咬碎,最终还是张开了嘴巴。 “啊哈……” “五哥!你快看!我和招娣回来啦!” 第二百零一章 找到了 宁知风的声音太过兴奋,以至于根本让人无法忽略。 宁无恙打完哈欠朝着门口看去:看什么? 他逆着光线,只看到门外站着一群大小不一的孩子,看不清楚他们的模样,但能够看到他们的身材全部十分瘦弱。 其中个子最高的男孩,还有些眼熟。 “咦?这不是那天那个被蛇咬中的男孩的哥哥嘛。” 还是沈幼初率先认出了对方。 宁无恙恍然想起当初在寒山寺,见过两兄弟,从而让成易打算留在这里建村学的事,再次看到男孩,他好奇的问:“你们今日怎么没去做工或读书?” 不会为了配合宁知风胡闹,集体罢工了? “先生们一起闹肚子,村学停了课,正好招娣妹妹喊我帮忙去山里找草药。” 男孩的回答,让验证了猜测的宁无恙颇为头疼。 他知道宁知风动了真格的,可没想到会请来这么多的帮手。 她最好是找到了烟草,不然一会儿他就去找大伯母,让大伯母禁她两天足。 “五哥,我们忙活大半天,除了你早上做的肉包子以外,我们还没吃东西呢,饿坏了。” 宁知风反倒先委屈起来。 宁无恙白了她一眼,只能站起来,准备给这群小朋友做一顿丰盛的午餐,当作补偿他们耽误的时间。 站起来后,光线转变,他一下子看到了招娣和男孩背后的箩筐里,装着满满的一堆绿油油的草叶。 再看宁知风得意洋洋的表情,宁无恙像是被雷劈中了一样,愣在当场。 不会? 这群小朋友还真的在山里找到了烟草? “五哥,让你看你还不快点看!” 宁知风踮着脚从招娣的箩筐里抽出一棵还带着鲜泥的烟草,阔步走到桌子前,将其放到桌子上面,傲娇地叉着小腰。 “你看看,这是不是你要找的烟草?” 离得近了。 便能闻到新鲜的烟草散发着的一股类似于辛辣的味道,还有那新鲜的泥土气味。 作为曾经深入过种植基地,察看过各种烟草植株的宁无恙。 他一眼便认出了这是一株花烟草。 花烟草的花型是圆的,?喇叭状,而且它的花颜色很多,也具有一定的观赏性,花朵一般在阴暗的天气或者晚上开放,有点像夜来香。 花烟草的生活习性是喜欢向阳、温暖的环境,遇到连绵的阴雨天便会容易生病死亡。 “原来大娘们说的开粉色小花的是这种烟草,亏得我还一直沿着溪流河边找,能找到才怪了。” 有时候,做事的方向错了。 走得越远,错得越离谱。 听到他的话,男孩出声说道:“这些草药是我们在山那边一处向阳的地方找到的,可能是因为一连下了好几天的雨,又出了大太阳,泡死晒死了不少,我们找了一个晌午,也只拔了十筐回来。” 男孩见这确实是宁无恙要找的烟草。 便将背上的箩筐放到了门口。 其他孩子们也连忙跟着放下。 宁无恙连忙朝着门口走去。 这十筐里的花烟草,近八成的根部已经出现了盘结现象,就算现在不死,过几日也会死掉。 剩下十来株还有几株幼苗,倒是可以尝试移植栽培。 “这些也属于草药,我按一株十文收购,你们清点一下,我把工钱结算给你们。” 宁无恙小心翼翼的把那些还可以种植的植株,从箩筐里拿了出来。 这才发现,除了花烟草以外,还有开着锥序状的粉红色烟草花,那大片的草叶,已经让他看到晒干后切成丝制成的香烟了。 “若是账册里找不到烟草种子的来路,就需要先用这些活着的植株来培养种子。” 宁无恙兴奋的自言自语着。 至于剩下的那些死掉的,晒干了以后,可以制成烟丝。 男孩和招娣他们,显然没想到这些烟草能值这么多钱,眼中流露出惊喜之色。 但想到他们这一路上,吃了不少从来没吃过的肉包子,他们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 “我们吃了知风的肉包子了,一株草药一个肉包子,我们不收钱。” 这样吗? 宁无恙看向宁知风,见她笃定地点了点头,还用手抹了一下沾着泥点子的翘鼻子,哑然失笑。 “知风,我错了,我不应该小瞧你还有你的朋友们,既然你们不要钱,那我让厨房给你们做一顿午饭,这样总行?” “行!” 宁知风替他们做了决定的同时,不忘记提醒宁无恙。 “五哥,说好的,乞巧节那天你要陪我和招娣一起玩,还要做能够飞上天的花灯,不许耍赖,耍赖变小狗。” “好。” 宁无恙拿到了烟草的样本,心情高兴。 别说飞上天的花灯,就是宁知风说她想飞上天,他都能让她试试。 “知风,你带着他们去厨房吃饭。” “云飞,你去找二十个花盆来,我把这些活着的烟草种进去。” 宁无恙蹲在门口忙活起来。 大家看到他的表现,知道他不是在哄孩子们开心,是真的找到了烟草这味药,除了季谨以外,其他人全部凑上前来,查看这传闻里的烟草,到底是何物。 待到发现长相也没有那么稀奇,倒是盛开的小花还挺好看时,凑上前深吸一口气。 沈幼初狐疑着说道:“好像没那么呛人。” “开的花自然没有那么呛人……你轻点闻,它们的种子很小巧,这几朵花都结了种子,别再吸到鼻子里呛到。” 为了防止它们的根部板结,宁无恙亲自将十八株烟草种进了,种植室内松杉那样的大盆里。 其中十四株都是花烟草,剩下的才是像茄子叶片一样的大叶子烟草。 别看只有四株。 待到长成,两片叶子便能卷出一盒香烟。 种完活的后,他又开始挑选着那些已经枯死,但还能晾晒待用的烟叶摘下来,挑了个向阳又通风的地方晾晒起来。 一切事情做完后,宁无恙才发现,沈幼初和二伯母她们,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看热闹。 宁无恙有些尴尬:“那个……你们不查账册了吗?” “不是找到了烟草了吗?让菊香找些人,拿着它们去城里打听一下不就行了?” 沈幼初是能偷懒则偷懒。 能动脑子让别人解决的事,她绝对不会浪费自己的力气。 宁无恙只能无奈的提醒她:“之前我让人打听过关于烟草的事,那些经常往西域和岭南方向的货商,全都一无所知,再加上季小姐不是推断出,这些烟草种子,可能是那位老板捡漏买来的,我认为去问城里的货商,得到烟草来路的可能性,微乎其乎。” “啊?那你不早说,我们都在这里看你鼓捣了一个时辰了。” 沈幼初懊恼不已。 知道抖机灵行不通,急忙转身要回去接着和那些账册熬意志力,却看到季谨双眼亮晶晶的捧着一本账册走了过来。 第二百零二章 花农来 沈幼初见状,心里“格登”一声。 知季谨莫若她。 谨儿这个反应应该是…… “宁公子,不必让幼初她们再去查看账册了,关于烟草的账目,我找到了。” 季谨将手里那卷厚厚的账册递到宁无恙的面前,手指着上面的一行小字。 “购入花草种子二十斤,用银二百两。花草自海上而来,暂不知其名,长成后,春日开粉花,夏日结籽,花期两个月余,草叶辛味,或许可以用来驱虫害。” 日期是泰兴四十三年,春三月初十,在金陵西城门验收后,登记了过关税和门税。 有过关税,说明是从远地运送而来的。 有门税,则说明不是在金陵城购买的。 宁无恙感觉想要凭这些线索,想在短时间里找到卖种子的人,恐怕有些难了。 但看到季谨熬红的双眼,他还是露出欣慰的笑容,大声宣布:“季小姐找到了烟草种子的来历,大家可以停下来了,剩下的事我来处理,你们该吃喝的吃喝,该休息的休息。” 此话一出。 伏案看账册的账房等人,脸上全部洋溢着开心的笑容。 就连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菊香,在轻轻合上手头上的账册时,暗中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嘴角微微上扬。 可算是结束了! 宁无恙对着季谨拱手作了一揖,郑重其事的道谢:“多谢季小姐不遗余力地帮忙查找。” “不用……” 季谨看了眼沈幼初,抿了抿嘴,最终还是没把昨日那个约定,当众说出来。 而宁无恙似乎也因为找到烟草实物,以及发现种子来源太过高兴,并没有提起这件事。 “我去找日期对应的契约档案,查查是否能找到卖烟草种子的老板。” 说完,他便拿着季谨递过来的账册,找到对应的分类与日期,查到那日签订的所有契约内容。 果不其然。 契约书上虽写了烟草种子是从哪里买来的,花费了多少钱,和谁进行的交易。 但对方“老贾”这个落款,一看就知道想找到人,就像是大海捞针一样。 好在。 这个老贾与那位老板交易的地方写得很清楚,是芜湖县的集市。 宁无恙决定多派几个人,去芜湖县打听一下这个老贾的下落。 找朱煦去。 他为人胆大心细。 宁无恙决定好,转过身正准备出门找人,庄子的老管事迎面小跑过来。 “公子,大门外面有两个西域来的胡人找你。” 西域来的胡人? 宁无恙想到前几日,派人去探查那两个花农的消息,心中一动:难道是有人知道线索,特意前来相告? “快将人请进来,这么热的天远道而来,快去厨房给他们端两碗冰饮来。” 宁无恙把契约书的内容誊抄了一份。 让人将账册全部收拾好,送回府衙去。 交代清楚善后的事,他便朝着接待客人的院落匆匆走去。 一路上,宁无恙难掩愉悦之情,嘴里哼着“今天是个好日子”的曲调,感受到了人脉加持,转化作运气的优势。 若非此事单纯靠他自己,绝对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既找到实物,又找到种子线索。 若非他声名在外,也不会有专门的胡人前来告知他线索。 当走进院子里。 宁无恙便看到两个身形高大、三十出头的男子站在石桌前。 他们的眉眼极具异域人士的特色,和花魁舞鸾姑娘那种混血不一样,眼睛还带着些亦蓝亦灰的色彩。 像这样的胡子,放眼金陵来说,并不少见。 但像章家庄的老管事,还是生平第一次看到眼睛不是黑色的人,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啧啧称奇。 而宁无恙对于这些西域胡人见得多了,自然不会小见多怪,他放慢语调,开门见山的问:“两位找我有何事?” “我叫阿拉提。” 较为年长,穿着灰色胡服的男子摘下帽子,对着宁无恙鞠了一躬,又比划着身边的那个身穿黄色胡服的男子。 “他叫阿努耶,是我的弟弟。” 阿努耶板着脸鞠了一躬,有些局促不安,看上去有些腼腆。 这让宁无恙不禁好奇,阿拉提为何会带着这样一个生人不喜近的弟弟,大热天的前来找他。 若只是通告一些线索的话,一个人来不就行了吗? 阿拉提介绍完他与兄弟的名字后,却不见宁无恙接话,氛围一时间有些尴尬。 他还想着,等宁无恙知道他们的名字后,知道他们便是前任老板重用的那两个花农,会兴奋的和他们攀谈。 没想到,宁无恙反应如此平淡。 而宁无恙看到阿拉提莫名其妙的露出期待的表情,困惑的眨了眨眼,终于反应过来。 阿拉提。 阿努耶。 “公子,他们两个不就是之前那个老板请来的花农吗?” 老管事没记住这两个绕嘴的名字。 但正因没记住,他听到这两个名字时,才会猛地反应过来。 公子前几日可是让庄子里的人,去周围村庄打听过这两个人的事。 老管家没见过这两个人,可对于这两个人的重要性,他是心里门儿清。 宁无恙见自己没记错人名,不敢相信的看着挺直腰板,等着搭话的阿拉提。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阿拉提、阿努耶,我找你们找了很久了,你们是听到消息找来的?” 宁无恙面带微笑,心里却保持着一定的警惕性。 之前,他派人去寻找这两个花农,就差把金陵翻一个遍,也没能找到两个人的蛛丝马迹,甚至连两个人平时联系的人都没找到。 结果,才刚得到烟草,这两个人就蹦了出来。 就算他的运气再好,两人出现的时机未免也太巧了。 阿拉提与阿努耶对视一眼,两人的脸色都变得微妙起来,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正好冰饮端了上来。 宁无恙干脆让他们坐下,边吃边说。 阿拉提坐下后,手捧着白瓷碗,止不住的赞叹:“这就是馆里姑娘们吃的冰饮吗?没想到我也能吃上一碗一两银子的冰饮。” 说完,阿拉提像是第一次吃到冰饮似的,埋头扒拉起来。 阿努耶虽然不说话,但手也没有停下。 宁无恙看着两人像是饥渴难耐的模样,笑着让他们慢些吃,心里却寻思着阿拉提透露出来的消息。 馆里姑娘们? 金陵若说哪个馆里的姑娘们,能够吃得起冰饮,恐怕只有一个馆。 第二百零三章 想留下 潇湘馆。 宁无恙见二人疯狂炫着冰饮,也没着急追问。 而是又让厨房给他们两人刨了一碗冰粉过来吃。 直到第二碗吃完。 宁无恙依旧笑吟吟地盯着两个人,似乎对他们的来历并不感兴趣,也没有留下他们的意思。 这时,阿拉提有些着急了。 秋娘不是说,宁无恙一直在打听他们,好像是想挖墙脚,让他们前来帮忙种植奇花异草。 怎么他们都送上门来的,除了好吃好喝以外,只字不提让他们干活的事呢? 又等了片刻。 厨房又送来了瓜果。 阿拉提是真的没心情接着吃了,硬着头皮,开始诉说自己编好的故事。 “宁公子,自从我们之前跟着的那位老板被官府抄家后,我们生怕因为在这里干过活,被官府抓走,一直藏着不敢见人,其实几天前,我们就听说你要找我们的事了,是不是,阿努耶?” 阿拉提踢了一脚对着瓜果咽口水的兄弟。 说正事呢。 怎么跟好几天没吃过饭似的? 阿努耶急忙附和着点了点头,道:“我们当时就想来找你,可是又怕给你惹上麻烦。” “那你们怎么现在不害怕了呢?” 宁无恙拿起盆里最红的桃子,突然扔给了阿努耶。 阿努耶下意识伸开手掌,只用单手,便将桃子稳稳的抓住。 宁无恙看到对方如此敏锐的反应能力,但笑不语。 倒是阿拉提,见状连忙解释:“我和阿努耶都曾练过几年功夫,身手不错,所以一直在潇湘馆里打杂、牵马喂马什么的,结果不小心得罪了老鸨被赶了出来,恰好听到潇湘馆的姑娘们在用花露水,我闻出那花露水里面,有薄荷味……就是大兴人所说的银丹草,走投无路之下,只能来这里碰碰运气。” 一口气,避重就轻的把来这里的原因和怎么想的解释完。 阿拉提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刚才说的话。 嗯,很符合一个贫苦百姓的形象。 像宁无恙这样的良善之辈,就算有怀疑,至少也会收留他们。 “原来如此,那你们可真够惨的。” 宁无恙对于阿拉提述事的春秋笔法,不予置评。 至于两个人的来路,他可以派人去查。 只要不是敌人派来的细作,哪怕这两个兄弟有些私心,只要是可用之才,那便先留着。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既然你们走投无路来找我,我也绝对不会把你们拒之门外。” 宁无恙这句话一出口。 阿拉提悬着的心落到了实处。 “咔嚓!” 阿努耶也心安理得的吃起了脆桃。 还是记忆里的那个味道。 比起在潇湘馆里迎来送往,卑躬屈膝当马凳。 阿努耶更喜欢在这里当花农,闲着没事摘桃吃。 阿拉提本来还想说几句感谢的话,但听到阿努耶把桃子咬得嘎嘣脆,完全不给他酝酿情绪的机会,只能干巴巴的陪笑道:“多谢公子收留,我们一定会好好干活的。” “好说好说。” 宁无恙看着吃得欢快的阿努耶,也没着急询问两人,是否知道关于烟草种子的消息。 反正实物在手。 契约在手。 连种植烟草的花农都送上门来了。 万事俱备,慢慢地来。 他相信有些事根本不需要他提及,这两个人也会主动开口。 果然。 宁无恙不着急,阿拉提却不想当一个吃白食的花农。 “公子,不知道你派人去找我们兄弟二人,有什么事吗?不论有何事,只要我们知道的,一定知无不言,帮公子办好。”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还真有。” 宁无恙把誊抄的契约文书拿出来,交到阿拉提的手里。 阿拉提对于宁无恙要找他办何事并不知情,但从潇湘馆那里得来的消息,知道宁无恙应该是想种植西域的一些花草。 对于这方面,他自认为还是十分拿手的。 只是。 当他打开契约文书,看到上面的内容后,却后悔自己大话说得有些早了,不由得面露难色。 “公子是想找老贾吗?” 没记错的话。 这个老贾当初因为参与到废太子一案,在别的地方被抓,越狱逃跑时,被衙役一箭射穿了脑门。 若宁无恙想找老贾的话,他大概只能把老贾的骨头挖出来献上。 宁无恙时刻在观察着阿拉提的反应。 见对方面露难色,且语气也很迟疑,便猜到这个老贾要么找不到,要么不好找。 受到沈幼初的启发,他决定追本溯源,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我不找老贾,我找老贾卖的这种粉花种子,你们到我这里来的第一件事,便是种植这种粉花。” 换句话说。 找不到这种粉花种子。 这里根本没有阿拉提和阿努耶的容身之地。 宁无恙坚定的语气,多少显得有些不近人情。 这让阿拉提怀疑自己判断错误了这个少年郎的性情,为免真的被扫地出门,他只能调动记忆,思索着老贾能从哪个渠道,得来这种粉色花草的种子。 而旁边的阿努耶,吃完一大个脆桃,听到宁无恙的话,也顾不上再拿第二个,身体倾斜靠到阿拉提的肩膀上,看了一眼契约文书后,猛地一拍石桌。 “这些种子好像是从海的那边运来的,老贾当时说是被人忽悠买了不少,原本打算让我们试着种种,结果刚开花还没结籽就……” 阿努耶咬了一下舌头,没再往下说。 宁无恙见他知道烟草种子的来历,也识趣的没有追问。 为何他们看上去与老贾这么熟悉,阿拉提方才却面露难色。 做人嘛,谁能没点秘密呢。 “阿努耶,你知道哪里还有这种粉花种子?” 阿拉提没想到混吃混喝的阿努耶,把这件事记得这么清楚。 转念想到,阿努耶自从接触种植花草的事后,便潜心研究了许多,对于在宁无恙这里站稳脚跟,自信了不少。 阿努耶咽了声口水。 宁无恙又递了一个杏梅过去。 阿努耶吃人嘴软,这才继续交底:“当时种子是在芜湖买的,芜湖那里只有一家做海上生意的货商,宁公子可以去那里问问,金陵花卉行没多少人种这种粉花,老贾被忽悠买了不少,说明那个货商那里,应该剩下还有不少囤积的种子没卖出去。” 其实他们还可以告知老贾囤积种子的地方。 但那是芜湖联络的据点,想想只能作罢,再让宁无恙多跑一趟。 阿努耶掰开杏梅挖了核,大快朵颐起来。 阿拉提则等着宁无恙的表扬与肯定,马上重新当回花农。 谁知。 第二百零四章 听人劝 宁无恙依旧是不慌不忙的收回了契约书,一个字没有说。 这让阿拉提心里不免犯起了嘀咕。 宁无恙不相信阿努耶的话? 难道是因为阿努耶光顾着吃,看上去不可靠? “公子,你别看阿努耶贪吃,但他记性不错……” “我知道,所以我允许他在我这里随便吃。” 宁无恙含笑望着还没明白形势的阿拉提。 “既然阿努耶说出了种子在何处,阿拉提像与老贾也相熟,不如就请你跑一趟芜湖,联系上那位做海上生意的货商,告诉他把所有粉花种子送来,如何?” 此言一出。 阿拉提顿时感觉,坐在对面的少年郎,并非良善忠厚的老实人。 而是一个表面看上去人畜无害,实际非常狡猾的奸商。 先是说好了,他们留下来必须种植粉色花草,又让他们提供了粉色花草的消息,最后干脆让他们直接去找粉色花草的种子,送到这里来。 就算是潇湘馆后院拉磨的驴,都没有这么使唤的。 阿拉提心中不满,神情有些微恼。 要不是眼前的桌子是石头做的,他都想掀桌子走人了。 再看坐在旁边,吃完杏梅,伸手去拿葡萄串的阿努耶,他没好气的喝道:“这里的葡萄再好吃,能有我们家乡的葡萄好吃吗?” 哦? 宁无恙眉锋微挑,没想到自己只是试探一下阿拉提,竟得出了一个重要的情报。 这二人的故居是葡萄量产地的话,按照这里的地况来看,他们的家乡,应该是在乌兹或龟兹附近。 “阿拉提,这里的葡萄比家乡好不好吃我不清楚,但我知道在这里呆着有葡萄吃,总好过在潇湘馆呆着当马凳,受人白眼,我们到这里来,不就是想换个好的环境生活吗?” 阿努耶知道阿拉提很急。 可他同样知道,留不留得下来,主动权在宁无恙的手里。 作为两个普通混饭吃又走投无路的人,面对宁无恙得寸进尺的要求,就算有脾气,也不可能当众发火。 阿努耶反倒觉得,宁无恙是故意试探。 阿拉提没有想到这一层面,听到这番提醒后,额头冒出了冷汗。 再看端坐在对面,一直淡定自若以对的宁无恙,他紧张地咽了声口水。 刚才是宁无恙故意试探他? 那他露馅了没有? 这时,阿努耶拎起一串葡萄站了起来。 “公子,阿拉提这几天被蚊子咬得满身是包没休息好,因此才做错事被赶出了潇湘馆,他没休息好,说话可能不中听。” “我对芜湖那边的情况比较熟,公子,我去找那个海上的货商,你是派个管家跟着去付钱,还是让他们送货上门?” 宁无恙倒没想到。 兄弟二人,看似阿拉提是领导者。 结果吃货阿努耶,才是不开口则己,一开口便将事情摆平的那个深藏不露的人。 这两个人倒是有些意思。 “送货上门。” 宁无恙毫不客气的给阿努耶的芜湖之旅增加了难度。 “三日内能送到吗?” “能。” 阿努耶一口答应下来的同时,他更加不客气,直接把整个果盆抱在怀里。 “公子,我能边吃边走吗?” 边吃还靠走的,三日内能完成采购花种的事? 宁无恙听出弦外之音,对着老管家吩咐道:“给阿努耶安排马车。” 只要能成功把种子送来。 别说边吃边走。 阿努耶再让他去找几个潇湘馆的姑娘陪着,边唱边跳他都能满足。 至于阿拉提…… “既然阿拉提你没休息好,这三日便留在庄子上好生休息,养精蓄锐,等到花种来了,也好正式开始做事。” 送上门的劳力,不用白不用。 尤其这两个人还自带货商那边的人脉,就必须得扣下来压榨一下他们的极限。 阿拉提得偿所愿的留了下来。 可他看看被老管家领出去的阿努耶,再看看盯着他笑得越发狡黠的宁无恙。 总感觉自己像是被扣押在这里,等着阿努耶回归才能得到自由的人质。 但想到阿努耶刚才的提醒,他决定扮演好一个,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普通人。 “我既然来到了这里,以后全听公子的。” 从今往后。 公子让我睡我就睡。 公子让我醒我就醒。 身为一个细作,为了刺探情报,绝对不能带有个人情绪。 “对了,阿拉提你先把桌子底下的桃皮杏皮扫一扫,免得谁踩一脚再滑倒。” 宁无恙这回倒不是故意试探了。 而是阿努耶吃剩的垃圾,让阿拉提来打扫,他觉得没啥毛病。 兄弟嘛,就是要相互照顾、相互替对方善后。 阿努耶方才都能为了阿拉提撒谎,摆脱他的怀疑,让阿拉提扫扫地,体验一下兄弟二人嘴里说的打杂生活也不错。 被迫真的开始打杂的阿拉提,深吸一口气,再次默念了两遍当好细作的心得,开始去找扫帚。 …… “咳咳咳!” 三更阁。 周安艰难的灌了一大碗平心静气的药汤,被苦到冒泡的口水泡到,剧烈地咳嗽起来。 端上药汤的护卫见状,只能掏出银针,对其后背扎了几针,缓解了周安咳嗽的症状后,护卫沉声提醒:“小侯爷切不可再动怒了,于身体无益。” “你让我不动怒我就能不动怒吗?那宁无恙欺人太甚……” 不等周安再次乱发脾气。 护卫只能叹息一声,加重语气:“再动怒,或是大声说话,耗费了气血会折寿的。” 还想骂人的周安,直接咬住了舌头,疼得他一个激灵。 他这个人向来不听劝的,但若是发怒和大声说话会折寿,他必定选择闭嘴。 假如命没有了,那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父王还没熬到当上太子,晋王府还没立世子。 他的这个小侯爷还是因为深受皇爷爷喜欢,再加上当年闹水患,组织捐了二十万两银子给朝廷才破格敕封的。 哪怕小侯爷的地位比世子高,但他看不上这个小侯爷的身份,他的目标可是太子,是未来的皇帝! 畅想了一下,自己当上皇帝的美好生活,眼下的这些挫折,仿佛显得微不足道。 咚咚。 周安看到来者略微佝偻的身影,深吸一口气,调整好情绪。 “进。” 掌柜老者推门而入,手里拿着六块铜牌,摩擦得沙沙作响。 周安在看清楚铜牌的数量后,顿时精神一振。 第二百零五章 心意变 “公子,最后六个杀手,已经赶回来了。” 说着,老者小心翼翼的从怀里将匕首交还给周安,又看了一眼跪在地上哄小少爷的另一个护卫。 护卫露在外面的手肘与手背上都是烫伤,包扎的布条不时被叶小少爷抓起来玩耍。 但那个护卫被拉扯时,却像感受不到痛觉似的,死死地抿紧嘴唇,一声也不敢发作出来。 他没记错的话,那个护卫是前两日新来的。 虽说不太精明但也算忠心,可惜没有遇到明主,不知犯了什么过错,竟被虐待成了这般模样,真是可怜。 “关老,你把所有杀手聚集起来,我要给他们分配任务。” 周安好不容易等到人齐了。 想到宁无恙多活在世上一日,他心里那口郁气便增长一分。 自然是想着尽快找机会除掉宁无恙。 掌柜关老知道周安想做什么,但他还是提醒了一句:“公子,三更阁的杀手里,也有许多从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兵,而宁家为了安置伤兵,耗费巨大,老朽认为,你应当在宁家安置伤兵过后,避开这个风头再行动。” 不说别人。 关老自身就是伤兵出身,得到叶老大收留,才能在三更阁讨口饭吃。 他还准备守着这三更阁养老,不想看到周安将它毁掉。 更不想,让三更阁的杀手们自相残杀。 “宁家安置伤兵又不是安置他们。” 周安刚要动怒,骂这些人不要不识好歹,眼角余光瞟到药碗上,又把话咽了回去,脸上推起皮肉笑不肉的假笑。 “既是如此,那麻烦关老去和他们说一说,谁愿意前来便来,事成之后,十万两报酬我一定双手奉上。” “还有,此仇可不是我要报的,而是替叶老大报的。” 周安朝着跪在地上带孩子的护卫看了一眼。 后者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双手抓紧,怀里的孩子感觉到紧张可怕的氛围,“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关老原本打算把信物归还给周安后,便不再接手此事。 可看到叶小少爷哇哇大哭的模样,想到坊间传闻叶老大自尽时死不瞑目的事,不禁想到当年的经历。 叶老大收留他,虽是有利可图,但也给了他第二次生命。 关老沉默片刻后,最终还是选择了报答知遇之恩。 “公子想如何说?” “替我劝劝那些杀手,再有,去请几个要钱不要命的杀手来瓜分这十万两,刺杀宁无恙这件事,必须一击必中。” 周安想到第一次来到这里时,关老提起的那个母夜叉,又补充了一句。 “那个叫夜叉的杀手,何时会到三更阁来?” 他在三更阁住的这段时日,听到不少关于此人的传闻。 奇怪的是。 自打他来到这里以后,便再也没见过此人来接任务。 他不禁都怀疑,这个夜叉是否真的犹如他戏言那般看上了宁无恙,知道他发布了召集令,才故意不来三更阁了。 若是如此,他就要提防这个夜叉会不会反手给他一刀了。 关老不懂周安的顾虑,只当周安是想拉拢夜叉加入刺杀宁无恙的队伍中来。 他想到夜叉的行事风格,此事别说没门,连窗户都找不到,便解释道:“夜叉一般到了一个地方,都会接几个任务赚路费,这么多日没有出现,应当是离开了金陵。” “那她可真是失去了一个赚大钱的好机会。” 周安想到游湖时,那群围着宁无恙转个不停的千金小姐们。 觉得若是有这样一个女杀手,若是打扮一下,假装示爱接近宁无恙的话,说不定一击必能毙命。 “关老,劝服大家的事就交给你了,另外,你再派些人手去盯着宁无恙最近的动向。” 只盯着动向,不去打探日程? 关老恍然大悟:“公子已想好了下手的时机?” “天赐良机,不用我多想。” 周安高深一笑,卖了个关子。 他会在动手的前一刻,告诉三更阁的杀手们,该如何做。 若是提前让三更阁的杀手们,知道他是打算连周静娴这位有品级的娴郡主一并除掉。 别说十万两。 给他们一百万两,他们都要考虑有钱拿没命花的事。 等这些杀手们除掉宁无恙,又背负了杀害周静娴的罪名后,他正好可以拿捏这些杀手,让这些人为他效力。 想到这里,周安满眼嫌弃的看向哄了半天还在哇哇大哭的叶小少爷,嘴角噙起一抹阴毒的冷笑。 到那时。 杀手们向他效忠的第一件事,便是每人给这个拖油瓶来一刀! 谁若下不去手,直接拖出去喂狗! “侯爷,王爷来信了。” 窗外传来一道声音,紧跟着,一道黑影闪过,一张小纸条放到了周安的面前。 周安打开一看,胸口憋的那股郁气,瞬间一扫而空。 “还是父王厉害。” 父王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这一回,看那周静娴还能得意到几时! …… “汪汪汪!” 宁无恙将肉骨头往半空中一抛。 六只黑皮小狼狗,犹如一道道黑箭窜了出去,为了抢一块肉骨头而互相扑咬起来。 他蹲在装满肉骨头的盆前,望着这群顾头不顾腚的小狼狗,无奈地叹了口气:“狗子的忠诚可以训练,但这脑子不易开发。” 算了。 反正只是将来拴在院子里看大门的,只要叫起来吓人,不聪明也没事。 宁无恙把食盆放到狗窝里,转身进了厨房。 日落西山,到了准备晚饭的时候。 昨日熬了大夜看账册的季谨和沈幼初她们,都去休息了。 在山间跑了大半日的宁知风,也早被大伯母教育了一通,带回去睡迟到的午觉,至今还没醒。 他闲来无事也不困,干脆给大家筹备一顿丰盛的晚饭,犒劳大家为了他的私心,特意辛苦了一日一夜。 “等到烟叶晒好,种子回来之后,就可以找江宴商量把烟草进献给老皇帝的事,这件事还要让周安知道,不能让周安怀疑烟草的作用,也不能让周安一无所知,这个分寸把握起来还是有点难度的。” 宁无恙正自言自语的说着。 听到外面传来熟悉又急促的脚步声,闻到那股梅花暗香,他马上住嘴,转过身去,对着来人咧嘴一乐。 “娴郡主,哪股风把你吹来……” “宁先生,你还记得你之前问过我的那个问题吗?我改变心意了。” 第二百零六章 伤康王 啥? 周静娴冷不丁的来了这么一句话,让宁无恙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哪个问题?” 他上次见周静娴,还是两日前的游湖赏荷聚会上。 除了借花献佛送了她冰饮铺子一首词以外,也没问过她什么问题。 再往前推…… 看账册看得脑子有些糊涂,不等宁无恙想明白,周静娴朝着左右张望,对着门外站着的云飞说道:“你先下去,我有些话要和你家公子讲。” 云飞并没有挪动脚步,而是看向了宁无恙,无声询问着该何去何从。 宁无恙想着,以前和周静娴见面的时候,云飞都在。 看来,这次要说的话,是不能传到第三人耳中的悄悄话,事情有点大。 “你去休息,等到饭菜做好了我再叫你。” 宁无恙打发走云飞,找了两个小板凳,分给周静娴,坐在了灶台前。 吱嘎~~ 周静娴把厨房的大门关上。 屋里的光线一下子变得暗淡无光,幸亏他为了防止煮饭时中暑,在厨房里放了盆冰块。 不然的话,没聊几句两个人说不定就会被憋死。 周静娴坐在了一步开外的小板凳上,脸上的神情变幻不定。 宁无恙也不着急,等她斟酌好用词再说。 “我父王坠马受伤了。”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却让宁无恙一下子反应过来,她刚才说的那个问题,是哪个问题了。 在周静娴告知他,周安利用叶老大的信物,在三更阁发布召集令,想聚集杀手杀他的时候。 周静娴曾说过,若有需要一定会帮他渡过难关。 他当时便反问了一句:“若是需要反击,让你杀掉周安呢?” 当时,周静娴并没有给他答复,甚至逃避似的走人了。 他当时便觉得,周静娴一个还算杀伐果断的人,竟能有这样的心理,多半是受其家庭成员的影响。 换而言之。 不管是表面上还是内心里,康王对于兄弟之情还是看重的,不打算与晋王拼个你死我活。 但是。 京安城的情况,可能发生了重大的变故,导致周静娴改变了想法。 “康王爷坠马受伤,伤得严重吗?” 宁无恙关切的问。 周静娴见他优先关心父王的身体状况,眼眶微红,声音哽咽的答道:“父王是在随同皇爷爷一起去避暑狩猎时,发生了惊马的意外受的伤,多亏贴身护卫舍身相救,父王只是轻微擦伤,但护卫被马匹踩穿了腹部……不治身亡。” 这么严重?! 宁无恙眼神凛然一变,追问道:“只有康王爷随同皇帝吗?” “对,由于苏刺史因叶家一案,彻查江南道各官员,徐巡抚接到外县举报,参了晋王一本,翰林院两位大学士要求陛下拨乱反正,晋王被罚闭门思过半个月,待查清案情才能出府。” 周静娴说到这里,话锋猛地一转。 “后来去查惊马的事,父王得知当日喂马的人,正是晋王府副总管的小舅子,但他们做事太隐蔽,没有找到证据,可紧跟着次日,父王带伤上朝,晋王派的人便群起而攻之,声称父王受伤,不宜再继续接管京卫军,皇爷爷不得不撤了父王京卫军的职权。” 周静娴握紧了拳头,眼神由于悲愤,快要喷出火来似的。 宁无恙理解她的心情,但觉得她还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康王既然是轻伤,老皇帝只要当众请太医验伤,便能堵住晋王派的嘴。 而老皇帝并没有这么做,反倒顺水推舟促成了这件事,再加上金陵府退役伤兵增加。 说明军权对于大兴国来讲,越来越重要了。 老皇帝指不定憋着,日后聚集其他地方士兵去打仗的想法,趁机把分给儿子的京卫军军权重新拿回手里,还不会被人说朝令夕改、防备儿子义军篡夺皇权,何乐而不为? 事是这么回事,但宁无恙好不容易等到周静娴看清楚与晋王派争斗的残酷真相,也只能不厚道的选择往她伤口上撒盐。 “听说早在这之前,晋王便除掉了康王爷的几个外甥……” “两个。” 周静娴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 想到惨死的表亲,她险些将一口银牙咬碎。 “可我与父王并未想到,晋王竟如此丧心病狂,他以为他做这些事,皇爷爷不会知道吗?” “皇帝知不知道不重要,若是康王爷死了,皇帝只能选择他,若是康王爷只是轻伤,他还特意留下线索,难保皇帝知道后,还会觉得这是想倒打一耙。” 宁无恙的话,让周静娴错愕不已。 回过魂来,她更加气愤。 “父王怎么可能会为了抹黑晋王,牺牲掉一个护卫的性命,更何况卓叔还是他的发小!我的功夫都是卓叔教的!” 周静娴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这也让宁无恙明白了,为何周静娴会在得知消息后,跑到他这里来,上来便是没头没尾的一句改变心意。 行。 那他就别再往她伤口上撒盐了。 “娴郡主,皇权之争,向来是既决高下,又定生死的,好在你此时省悟还不晚。” 宁无恙站起来给周静娴倒了杯凉茶,塞到她手里。 周静娴抿了一口,吸了吸鼻子,接着说道:“周安已经召集齐了三更阁的杀手,依我看,他很快就会找机会对你下手,若是他执意要杀你,我会趁机废了他,再将他的罪行告知于皇爷爷。” 哦。 宁无恙知道,对于周静娴来讲,废了周安,让其失去爵位、失去老皇帝的疼爱,沦为晋王手里的弃子,是对周安最大的惩罚。 可对他来说。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什么样的敌人不会对自己和家人的安全造成威胁呢? 那必须是死人。 “多谢静娴郡主仗义相助,只是依我那日游湖赏花时来看,周安似乎除了想对我下手以外,可能还想借三更阁的杀手除掉你。” “他做梦!” 周静娴对此倒是不以为然。 首先三更阁的杀手们虽然拿钱办事,但她可是皇爷爷亲封的三品郡主,又是御酒酒坊的主事人。 哪怕是那些江湖组织,也不敢光明正大的与皇室子弟作对。 宁无恙也没指望着,自己的无端猜测能够说服周静娴。 毕竟像周静娴这样正直又阅历少的姑娘,是猜不中周安那样阴毒的人,暗中会有怎样的心思。 而有些话,他也不能对周静娴说得太清楚,以免让周静娴察觉到他的真正用意,并非求自保。 而是为了反手杀掉周安! 于是。 他继续抛出一个心理暗示。 第二百零七章 帝王心 “希望我看错了,他只是羡慕嫉妒恨,觉得你抢了皇帝的宠爱,抢了他的职务,不然,若是他真的想动手杀你,一定会选择一个你我都会在场的时机。” 宁无恙并没说出,他已经想到,周安的最佳选择是在何时。 以及,他会主动促成周安去选择这个时间的事。 因为像周静娴这样城府不算很深,还容易藏不住事的性格,不适合与她说那么多。 他只需要在最关键的时刻,让周静娴出手,她会毫不犹豫的出手即可。 “宁先生,若周安真的想除我于后快,我也绝不会手软!” 周静娴在这一点上还是拎得清了。 再加上父王险些因晋王下黑手而坠马丧命,她也不得不考虑,周安是否会像晋王那样对待自己。 “哈哈,娴郡主你也别多虑,就像你说的那样,就算周安想杀你,他也要有那个本事才行。” 宁无恙见周静娴完全认同了自己的说法,缓和了一下剑拔弩张的氛围。 “吃饭了吗?” “……还没。” 周静娴自从接到父王传来的家书,让她最近行事低调小心一些,以防发生意外,她气得直接跑来了章家庄。 生怕周安太过嚣张,召集齐了杀手便杀入章家庄来。 “那你去休息片刻,等做熟了饭菜我叫你。” 宁无恙微微一笑,仿佛没将召集杀手之事放在心上。 这反倒让周静娴更加忧心。 她决定。 今晚留在章家庄,明早再去酒坊当差。 若是周安胆敢派杀手来惹是生非,来一个她杀一个,来一双她杀一双。 若是真把她惹毛了,她干脆直接杀到三更阁去,把周安拖出来扔回京城去,请皇爷爷定罪! “我不走,云飞走远了,我在这里守着。” 周静娴说着打开了大门。 宁无恙见状,也未强求。 但想到她刚才说的召集令的事,还是旁敲侧击的打听着:“三更阁现在聚集了多少,想取我项上人头的杀手?” 按理来说,深受刺激的周安,这次必须是不取他性命不罢休。 既然进了杀手的窝,额外用银钱来悬赏,是人之常情的操作才对。 “八百来个。” 八百……啥? 宁无恙手里的菜刀差点削掉指甲盖,他一头雾水地望着像是在说笑话一样的周静娴。 周静娴难得在他脸上看到心态动摇时的震惊表情,忍不住笑了起来:“宁先生是否不敢相信,为何杀手会更少了?” “不是不敢,是觉得……匪夷所思。是不是三更阁的杀手最近又集体接大单,然后被杀掉了一百人?” 那他的运气可真是太好了。 周静娴见他猜得这么离谱,只能如实相告。 “杀手减少,是由于那些杀手之中,许多都是老兵或是伤兵。” 只一句话,并没有多余的解释。 宁无恙恍然大悟:懂了。 果然人在做,天在看,好心总会有好报的。 既然三更阁的杀手还有有良心的人存在,还是一群实力不差的可用之才,让他们只当杀手可太屈才了。 他看向犹未察觉到这一机遇的周静娴,背过身去,露出一抹狡黠的笑意。 等到周安死后,三更阁可以改名换姓了。 …… 入夜。 御书房内灯火通明。 吃过晚膳的周乾,再次投入到了批阅奏折的日常中。 翻看了二十来本后,他拿起工部地方送来的奏折,当看到是周静娴递上来的奏折时,他右掌按在奏折上,脸上神情莫测。 自从静娴丫头去到御酒酒坊后,给他递呈奏折的机会便多了。 只是,节省粮食的酿酒之法一直没有好的结果,倒是江南道那边的手下来报,说她与沈家、季家一起开了冰饮铺子,赚钱赚得不亦乐乎。 硝石制冰,既能帮助康王盘活封地的矿产,还能够创造盈利。 他都不由得担心,静娴丫头初尝权利的滋味后,便开始假公济私,只顾私事不顾酿酒的正业了。 “陛下。” 直到苏培元轻唤一声,脖子有些僵硬的周乾抬起头来,眼神一凛。 “查清楚了吗?” 周乾问的,是五日前,康王惊马坠马一事。 当时,喂马的被拖入了天牢,但因为马场当差的许多人作证,那匹马在受惊之前,并无异样的反应,再加上也没有查到使用药物的痕迹,只能不了了之。 他当时也分辨不清,到底是晋王见康王这段时日受他提携,再加上两位翰林院大学士确定下来,是康王的同窗好友,让晋王铤而走险,要兄弟阖墙。 还是康王想借此事,倒打晋王一耙。 但事后,晋王派以此对康王的攻击,要夺了康王手里的军权,并且不依不饶的态度,让他心生疑窦。 “回陛下,查清楚了,喂马的在八日前,曾在关外老家的县城,购置了一套三百宅院和百亩良田。” 苏培元只查到了这些。 自然查不到是谁指使喂马的人做了哪些事。 但仅仅是这个变故,足以让周乾明白一件事。 “朕以前,果然还是太偏心……” 周乾叹息一声。 苏培元哪敢接这话,低着头假装聋子与哑巴。 “朕知道了,下去。” 周乾颓然无力地挥了挥手。 直到苏培元离开,整个大殿只剩下他一个人时,他肩膀微垮,双手撑着桌子抱着头,平静了许久后,一拳砸在桌子上。 砰…… 桌子震动,桌腿裂开出现细纹,犹如周乾此时对晋王的态度,产生了不可弥补的裂缝。 “朕宠爱安皇贵妃,又偏爱周安,早早找了个由头给周安封了侯爷,就是告诉老十,哪怕他不争,他的孩子只要入了朕的眼,便不比他争夺那个位置,由他亲自分封王爷要差!” 王爷的所有儿子里,一般只有当上世子的那个,才比较受到重视。 而晋王府根本没有立世子,他便许了周安一个小侯爷,哪怕是两任废太子,也没有这样的殊荣。 更别提康王府的几个孙子他平时连谁是谁都对不上号。 没想到! 万万没想到! 他对老十母子的宠爱,却变成了老十想要残害手足的底气。 “老十以前也不是这样子的,果然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只不过,想到晋王杀伐果断的性情,连周安也有那种君临天下的霸道,而老十四,却显得温吞了许多。 比如这次坠马。 他既然是清白的,完全可以借机查验喂马的人,对晋王敲山震虎,再表现出自己的委屈来。 可康王却选择了隐忍。 “有时候,一味的隐忍不是说明城府有多深,只能说明,敌我实力相差悬殊,让老十四不得不隐忍。” 周乾看了一眼奏折上清秀的字迹,叹息一声。 这也不怪康王。 实在是这些年他对康王并不重视,另外,康王母族势微,若非提拔了静娴丫头的话,整个康王府,能够把奏折送到他面前的人都没有。 “老十四受委屈了。” 周乾说着翻开奏折。 当看完上面的内容后,因生气而微黑的脸庞,一下子精神焕发,一连说了三声“好”。 “苏培元!” 第二百零八章 中靶心 吱嘎。 在门外候着的苏培元,急忙一甩佛尘小跑上前。 “陛下,叫老奴有何事?” “去太医院拿一棵百年人参送去康王府,另外,再去秦家传朕口谕,任秦镇雨为兵部侍郎,明早上朝。” 周乾知道最近康王受伤被夺了军权,那些围绕在康王身边的狐朋狗友,一下子散了不少。 唯有秦家与康王府走得较近,其中秦家的嫡出小姐,还与康王的三儿子,也就是静娴丫头的嫡亲哥哥,定下了亲事。 康王母族乃是军籍出身,又因犯了事无法再扶持。 没有办法,他也只能选择一下康王下一代能够助力的人,提拔一下。 “希望老十四听到这个消息,心里能够好受一些。” 刚刚转身的苏培元听到这番感慨,眼皮狠狠一跳,恨不得给自己来一巴掌,后悔自己动作太慢,怎么没能早点转身离开。 这下可好。 陛下的这番话,他是传给康王爷呢,还是不传呢? 传。 它又不是圣谕。 不传。 万一康王爷不知道这是陛下为了弥补父子关系,特意作出的决定,回头父子之间出现问题,他可就要担上罪责了。 “苏培元,再去朕的私库,给老十四的三儿子选两份定亲礼送过去。” 周乾此话一出,苏培元脸色瞬间阴雨转晴。 “好咧~~” 必须传话! 苏培元领了旨,这回跑得比兔子还快。 周乾见状,也没拦着。 反正他除了是父亲还是君王,若是有什么不周到或者想不到的地方,晾老十四也不敢对他有任何意见。 “朕还担心静娴丫头因公废私,结果第一批酒刚产出,便瞬间卖光,这丫头以前只顾埋头习武,有我当年苦练功夫的样子,没想到去了一趟金陵开了窍,倒学会了做生意、送人情。” 挺好。 穷则思变。 知道变通了,路便走宽了。 特别是她一直把自己吩咐的事摆在第一位,在奏折里写到了,加深与宁无恙的联系,找到合适的时机打探酒方或其他秘方一事,让周乾龙心甚慰。 “硝石制冰到底不像酒方一样,可以让所有人都能够用得上,但收益也颇为可观……罢了,便让它当成是康王的私库,朕连宁家的香水都不曾没收,又怎能霸占老十四卖矿产的血汗钱呢。” 只是。 静娴丫头说除了酒方,或许还有其他秘方这件事,倒是值得期待。 “希望这位诗仙心里能够装着整个大兴,除了赚钱也多一些奇思妙想,可以让大兴变得更加国富民强。” 周乾说到这里,恍然想起上次苏瑞上的一道奏折里。 写了金陵有人欲对宁无恙行刺杀的事。 虽然苏瑞没有明确提及到底是谁,继叶家之后,还想置宁无恙于死地。 但是。 联想方才查清楚的惊马一案,他浑浊的双眼里,闪过一道精光。 胆敢不顾他的看重,也要对宁无恙下毒手的人还能有谁? “对于帝王之子来讲,有时候霸道是一件好事,但这种霸道若针对错了人,那便是自大。” 希望晋王得知今晚他的安排后,能够尽早把周安从金陵叫回京城来,让周安安分老实一些。 否则。 周安若只是想危害宁无恙也就罢了,若拎不起公私,做出损害大兴国体的事,那便绝不能轻饶了这个逆孙! 安侯这个流传千古的耻辱的称号,他不介意就此剥夺! “来人,去给安皇贵妃传个话,朕今日歇在静贵妃那里,让她不必等朕了。” …… 一夜睡到自然醒。 宁无恙舒服地伸了个懒腰,看到外面日头高照,又是一个晒死人的好天气,他抹了把额头上的汗。 先起来打了套拳。 吃过饭又在树荫底下练习了一下箭法。 整整半日,除了吃喝拉撒外,便是沉浸式练习功夫。 主打的就是补充近日落下的锻炼,在一决生死之前先把身体反应提升上去。 嗖—— 咄! 箭矢距离红心差了一尺远,险些脱靶。 宁无恙歪了歪头,寻找着好的方向,却总觉得没有手感。 练习拳脚或是枪法,这是刻在身体里的记忆。 但可能是由于原身对于射箭这件事,有心理阴影,导致他的箭术,明明感觉都行,但射出去的箭,却从未中过靶心。 正当宁无恙准备要不闭着眼试一次时,宁无碍站在了他的左前方,握住了箭杆。 “五弟,你怎么想起练箭来了?” “三哥……你不是在忙着熟悉考武状元的事吗?” 哪怕是查找账册的时候,宁无恙也专门叮嘱过下人不要去打扰宁无碍。 在金陵考武举人,相当于他闭着眼射箭,只要不脱靶能命中,那就算是过关。 可宁无碍的目标是武状元,想走到陛下跟前去,除了秋试以外还需要熟悉更多的武功技艺,难度不亚于考个文举人。 “今日乞巧节,大姐和二姐让我陪她们一起去城里转转,母亲也说,年少不再来,不能把时光都浪费在练习功夫上面。” 二伯母这话说得可真通透。 只不过,依照宁家目前的情况来看,确实也不需要给宁无碍太大的压力。 考上武状元是宁无碍自己的目标。 但安排宁无碍进入军队谋职,不需要武状元的身份也可以。 “那便麻烦三哥在去城里之前,教教我怎样射中靶心。” 宁无恙抖了抖羽箭。 宁无碍却没有松手,而是抓住箭杆,调整好了方向,右手抓着箭杆,左手指着箭靶的红心。 “其实射箭没必要非得瞄准红心,就像与人对战,没必要只击其要害一样,你只要速度够快,趁着移动的靶子没反应过来之前,多射几箭,说不定比中红心还要管用。” 对于宁无碍的这种教学。 宁无恙愿意称之为鼓舞他。 反正考武举也不需要箭箭命中靶心,只要不像原身一样,射中鼓吏敲的鼓皮,让大家都没得箭射就行。 “确实是我有些迷了。” 宁无恙想到自己在这里和靶心僵持了一个时辰的原因,是想一击必杀。 但真轮到动手的时候,以他的实力,根本轮不到他出手。 所以。 自己只要象征性的学会射箭,并成功让对方感到威胁便可以了。 宁无恙将弓拉满,正要放箭,箭杆又被一只宽厚的手掌用力的抓住。 “射箭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 三哥你能不能一次性传授完你的射箭经验? 搁这搞我心态呢! “五弟,射箭的靶子是固定的,但你想命中的若是活物,除了箭术之外,还需要有箭气。” 第二百零九章 乞巧节 箭气? 宁无恙听说过剑气这个东西。 还是头一次知道,射箭还需要箭气。 “是类似于劲气或是内功的东西吗?” 宁无恙还是很向往武侠小说里,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的。 他也时不时的能够从宁峰或是宁无碍练枪时,感受到那股劲气,还有他们踢打拳脚时,落叶都能被凭空出现的气打出去二尺远。 但把气汇聚到箭杆里射出去……他还没见过这么玄乎的武功,估计这世间也不存在。 “五弟,你闲着没事别看那些神神叨叨的武侠小说,无论是劲气还是内功,它都是强筋练体练出来的,你这箭只是死物,怎么可能拥有那种东西?” 哦。 宁无恙并没有感觉失望或是扫兴。 毕竟。 就算是有,他也使不出来。 没有的话那就更好了,显得他也没有那么菜鸡。 “所以三哥你说的箭气到底是什么?” 宁无恙不耻下问。 宁无碍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松开手后,又从旁边的武器架子上,拿起了一副弓箭,走到了箭靶的前面。 嗡! 弓弦拉动的瞬间。 宁无恙便感觉到一阵强烈的压迫感,迫使他不得不与宁无碍四目相对。 便看到了锋利的箭矢,正对着他的脑袋。 让他身体里的血液仿佛凝固了似的,明明下意识的想躲,却因为宁无碍那股无论他躲到哪里,都会被一击即中的气势,而丧失了行动力。 “感受到了吗?” 宁无碍缓缓地放开弓弦,灿然一笑。 “这便是箭气。” “就像是五弟你开始吟诗赋词时,那股淡定自若,绝对会制胜于人的气势,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口气,射箭不像刀剑那般,需要近身对阵,所以有时候,胜负不是在过招交手的那一刻决定,而是当你拉开弓弦那一刻,便已经决定了。” 这番话听上去很高深。 但宁无恙总结出来的精髓就两个字——自信。 再深入讲解一下,就是和人远程交手时不能露出怯意,装也得装出一副高手风范来。 这个规则不适用于射击箭靶,但适合对付活物。 “三哥,没想到你平时写策论时,三天憋不出两个字,说起箭术来头头是道,我先试试好不好用,如果不好用,你还得再传授我一些箭术经验。” 宁无恙可不是一时好奇学来玩玩。 他专门练习箭术,也并非为了秋试考武举。 而是为了杀人。 他已经为自己与周安一决生死,选好了舞台与时间。 箭术会在那时发挥巨大的作用。 “武术的经验不是靠口上功夫传授的,需要实打实的练出来,你先试试看能不能提高命中程度,若不能,我可以让你试试对战箭术。” 这个好! 宁无恙刚才感受到了那股让他难以动弹的压迫感后,知道自己还是有许多不足的。 他可不想再次体验,被人瞄准脑袋时还动弹不得的情况。 在家受点毒打,出门免得直接挂。 练起来! 嗡——咄! 这一次。 宁无恙射出去的箭,比方才向靶心靠近了一点点。 虽然只是一点点,但他觉得,自己的手感来了。 “再来一桶箭!” 由于昨晚睡眠充足,他午觉也没休息,多放了几盆冰,继续拉练。 演武场里,宁无恙练得不亦乐乎。 时不时的让宁无碍再搭弓拉箭,给他施加一些压力。 仰赖于自身抗揍能力,尝试了十次后,宁无恙终于能够顶住宁无碍施展出来的“箭气”,随意射箭了。 演武场外。 站在院门口的沈幼初,轻轻推了一把季谨后,闪身躲到院墙后面,刚把手捧到嘴边,想出声提醒一下宁无恙有人来了。 刚推进院子里的季谨也跟着闪身站到了她的身边。 “谨儿,你替宁公子找出了账册和契约文书,他就应该答应你陪你去放花灯,就算不去城里玩,我听说村子里也有这样的活动,你也可以让他履行承诺呀。” 沈幼初抓住季谨的胳膊,再次把人往院门处拖。 “这都下午了,再不说的话,万一宁公子忘记这件事,你不就是白忙活一场了吗?” 提起履行约定这件事来,沈幼初多少感觉有些遗憾。 这可是与宁公子相识以来,第一次过乞巧节。 到晚上打扮得精致漂亮,去和宁公子一起放花灯,再观星赏月聊聊人生什么的……这种经历,足够她记一辈子。 她不明白,谨儿怎么能这么沉得住气,还想着假装无事发生一样,挨到这个时候都没找宁公子提一句履约的话。 “幼初……” 季谨挣扎着停在了门口的墙下,面露为难之色。 “算了。” 既然宁公子不记得有这个约定,而且看上去好像在忙其他事情。 她又何必去徒添烦扰呢。 若是当时查找到账册的人是幼初,大概宁公子便会记得了? 沈幼初看到季谨太过体贴别人,竟然要放弃这个好不容易得到手的机会,多少有点恨铁不成钢。 她也不想别人和宁公子一起过乞巧节。 那可是她看中的未来夫君。 可她更不希望宁公子是一个言而无信的人! 既然谨儿不好意思提这件事,那她这个最先提出这件事的人,有责任把这件事解决掉。 “谨儿你顾及宁公子做事不好开口,我来讲。” 沈幼初掐着小蛮腰,硬起头皮便要往院子里冲。 殊不知。 两个人争执的过程中。 宁无恙已经察觉到有人在门口站着,特意站在月亮门旁边等着。 当沈幼初做贼似的探出头朝左右张望时,四目相对,她脸色蹭地一下变得绯红。 “你、你怎么不练箭了?” 宁无恙见自己成功吓到对方,露出得逞的笑容。 “累了休息一会儿,沈小姐,你找我有事?” 沈幼初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朝着季谨投去了目光。 宁无恙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看到季谨的小脸紧绷,也分不清她是紧张还是生气,只能好奇的问:“是季小姐找我有事吗?” 季谨没想回答。 屁股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她微恼地嗔了一眼动手动脚的沈幼初,只能干巴巴的开口:“……嗯。” “是为了乞巧节的约定?” 宁无恙主动提起这件事后,季谨那双秋水剪眸瞬间明亮起来,整个人精神焕发似的,脸颊浮现出红晕,微微含笑点头,端得是人比花娇。 让旁边的沈幼初都看直了眼。 宁无恙同样被这种笑容给晃得眼睛直了一下,回过魂来,他急忙拱手作揖,歉然一笑。 “季小姐,对不住,城里今夜太热闹,我可能去不成了。” 换作周静娴说杀手召集齐之前,他还会按照约定,完全履约,但现在,他只能退而求其次。 季谨笑容微敛,她眼中的光芒逐渐变得黯淡,心情有些失落但仿佛早就料到会是这样,虽然空落落的,还是坦然接受了这个事实。 “我懂了。” 啊? 季小姐你懂啥了? 宁无恙看到季谨捏紧拳头,转身就走,连忙出声解释。 “我不能随季小姐去城里玩,但我们可以在隔壁村里去玩,作为赔礼,我愿意为季小姐做一盏能上天的花灯,不知季小姐乐不乐意?” 第二百一十章 孔明灯 能上天的花灯? 季谨知道这是宁无恙许诺给宁知风的条件,她以为是哄小孩子的,如今再次听到,她不禁好奇:“真的有能上天的花灯?” “有啊,它叫孔明灯。” 宁无恙看了一眼天色。 光顾着练箭,再练下去,都要来不及制灯了。 也不知道材料准备齐全没有。 正想着。 不远处传来宁知风的喊叫声:“五哥,笔墨纸砚还有你要的竹条……我们都找齐了!” 宁知风在前面跑着,后面的招娣背着箩筐快步追着。 宁无恙看了一眼箩筐里不同颜色的彩纸,对着一脸惊奇的季谨说道:“若是季小姐变了喜欢的彩纸,可以在上面画上自己喜欢的图案,写上祈求的愿望,到时候便能升上天空去,说不定会实现。” 放花灯这种祈愿行为,在他看来,具有强烈的浪漫色彩,是独树一帜的文化特色。 人嘛,活着总要有一些梦想。 实现或者不能实现,它只要在那里,就是一种生活的源动力。 季谨想到她早已做好的花灯里写的愿望,脸上的红晕加深,在宁无恙的注视下,轻轻点头:“我知道了,我就这回去拿彩纸来。” 说完,季谨再次转身,健步如飞地离开了。 走出去老远,婢女猛地反应过来,出声提醒道:“小姐,沈小姐没跟上来。” “我知道。” 季谨并不是见色忘友的人,自然知道身边少了人。 但是。 她是故意的。 像这种能够飞上天的花灯,想来幼初也是生平第一次见到。 虽说这是她第一次与宁公子一起过乞巧节,但是,为了满足好友的好奇心,她不介意让幼初加入起来。 反正,除了幼初以外,很可能还会有宁五小姐和那位叫招娣的小姑娘一起度过乞巧节。 既然如此,为何不在满足她与宁公子在一起的心愿时,还能够与好友一起玩乐呢? “该写什么愿望呢?” 季谨如今最烦恼的还是这个问题。 原本花灯上的愿望,大概是不行写在彩纸上了,既然飞上天,很可能会被人看到。 她得好好想想。 …… 院子里。 沈幼初看着把箩筐拿到演武场,开始用小刀劈竹条的宁无恙,心痒难耐。 按照约定,应该是率先查找到账册的谨儿,和宁公子一起过乞巧节。 可她又看了一眼,围坐在宁公子身边的宁知风和招娣小姑娘,觉得谨儿今晚应该没有和宁公子独处的机会。 “宁公子,我也能做一个吗?” 沈幼初拿出一张粉红色的彩纸,闭上一只眼,透过被划漏洞的光亮处看去。 世界在一瞬间好像变成了粉红色。 想象着若是有粉红色的花灯承载着她的愿望飞上天,真的太浪漫了。 她又将彩纸对准了正在劈竹条的宁无恙,用祈求的语气说道:“你们带我一起玩呗?” “又没说不带你。” 宁无恙终于专心的把一根粗竹条,劈成了十几支薄而韧、小于三毫米的棱条后,这才能分心同沈幼初说话。 扭头看到沈幼初歪着脑袋在玩彩纸,他哑然失笑:“听说沈小姐擅长作画。” “是呀是呀。” 沈幼初立即拿开彩纸,点头如捣蒜的回应着。 其实她岂止是擅长。 大兴画家里比她技艺好、灵感又丰富的,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那你帮着知风和招娣她们画些喜欢的图案,或者教她们画一些都行。” 宁无恙说完,继续操刀劈起了棱条。 不出意外的话。 见识到了孔明灯以后,会有许多人来找他做这种能上天的花灯。 所以他得提前准备好材料,以免到时候误了大家的吉时,那可就扫兴了。 他有事,大家都会来帮助他。 维护大家玩乐的兴致,他自然是义不容辞。 人人为我,我为人人。 “菊香,麻烦你去找管事,让他找找有没有比这些更线的铁丝或铜丝来。” 宁无恙把沈幼初拉入伙之后,使唤起她的人来,当然是不必手软。 孔明灯很好做,只需要用竹条搭建好外框,再把纸片还有细绳和燃烧的酒精,用铁丝或铜丝绑上去即可。 宁知风带来的铁丝太粗,虽然这样能够保证在起飞的时候烧不断,但重量太沉也飞不起来。 他抽出一根铁丝,对着凑上来的菊香比划了一下。 “大概有它三根粗细就差不多了。” 菊香皱了皱眉。 这么细? 寻常的村庄里,能有这么细的铁丝存在吗? 铜丝就更不用提了,除了炼钢制作的翼北道以外,很难在市面上找到铜丝。 “宁公子,这可能要去趟城里才行。” 菊香看了一眼偏西的太阳,不免担心是否来得及。 这时,梅香挺身而出。 “小姐,我去城里找铁丝和铜丝,保证在太阳落山前回来,宁公子,这样可以吗?” 宁无恙久违的听到梅香开口说话。 就连沈幼初也愣了愣神。 咦? 梅香不开口,她都忘记自己身边最擅长跑路的人其实是梅香了! “可以,梅香你喜欢什么样式的花灯,本小姐替你做。” “谢谢小姐,麻烦小姐帮我写上,我的心愿是这个月可以涨月银。” 梅香露出财迷的表情。 她的香水用完了。 想要再买一瓶兰花味道的香水。 还想让府里的老娘和妹妹她们尝一尝夏日里的冰饮,可她的钱真的不够花,呜呜呜…… 沈幼初没想到,梅香不开口说话便罢,一开口说话就先要钱。 还是当着宁公子的面找她要钱。 显得她好像苛待了梅香似的。 可事实上是梅香的月银比菊香还要高十两。 沈幼初手指着自己的脸蛋,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 “小姐我是在给你做花灯祈福,不是给你做许愿池里的王八祈愿,你要是不愿意去,我叫菊香去,记住,买好点的铁丝或铜丝回来,小姐我不差钱。” 沈幼初从腰间荷包里抽出一张银票,塞到梅香的手里。 “去,买三百根应该够了宁公子?” 够了。 宁无恙点了点头,看了眼银票的面额,默默的收起了给梅香补贴跑腿费的心思。 沈小姐果然还是那个人美心善的沈小姐。 “别……小姐你别叫菊香去,我去,我去就行。” 梅香接过银票,一步三回头,想着小姐能够答应她的请求。 但直到走到人都看不见了,她也没听到小姐涨月银的回答。 “早知道就让菊香去了。” 她嘀咕一声,摊开手掌看了一眼银票,激动得直接一个纵云梯跳到了墙头,朝着小姐所在的院子看去。 小姐! 你是我的神! “我家小姐可比许愿池里的王八灵验。” 梅香揣着一千两银票,使出吃奶的力气,跑得比马儿还快。 …… 夜幕降临。 一向入了夜便像进了鬼城一样的北城,今日却灯火通明。 就连三更阁外的街道上,也是人声鼎沸。 周安听到外面有姑娘们笑盈盈的声音,蒙上脸,推开窗朝外看去。 街道上穿着各色衣服的姑娘们,手里提着一盏花灯,成群的朝着河岸的方向走去。 “金陵的乞巧节,和京城的一样热闹。” 往年这个时候,他都会和王府里的姐妹一起放花灯许愿。 祈求上天能够让父王早日龙袍加身。 今年孤零零的呆在这三更阁,没有花枝招展的姑娘相伴,只能与一个屎尿屁满身的孩童为伍,实在无趣。 “要是三更阁是靠河修建就好了,好歹还能看到满河的花灯。” 周安咕哝一句,准备关上窗时。 第二百一十一章 心理障碍 东南方向的一点亮光,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周安探出半截身体,眯着眼朝亮光看去。 原以为是那个方向着了火,却见亮光飘飘忽忽朝着空中升去,并且随着风向朝他这边飘来,越来越亮。 好似空中燃烧着的一把火。 “这是什么东西?” 周安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 又一点亮光闪烁着飞上夜空,朝着第一点亮光开始追击。 “这难道是天降祥瑞?” 周安心中大喜。 虽说皇爷爷对于天降祥瑞的事并不重视,但借这个机会能够讨皇爷爷开心,到时候还能抵消一下宁无恙之死的影响。 “速去查看那些亮光到底是从何处来的!” 周安刚下达完命令。 只见那些亮光一点、一点、又一点的逐数增加。 有眼尖的护卫,终于看出了端倪,指着最先靠近这边的那点亮光惊呼一声:“侯爷,那不是天降祥瑞,那是花灯!” 提到花灯,周安将手放到额头上,用尽力气把身体探到最极限,终于看出了花灯的椭圆轮廓。 以及其他花灯不同的颜色。 粉色、红的、黄的、蓝的……随着它们被风吹过来,看得越来越清晰。 他心里不由感到失望,但同样有些好奇:“这花灯还能飞上天?” 在场没有人能够回答他的问题。 因为他们也是生平第一次见到能够上天的花灯。 而这时。 街道上的路人们,也发现了夜空中闪烁的花灯,惊叹不已。 “这些真的是花灯吗?为什么能够飞上天?” “它们是插了翅膀了吗?还是谁许的愿灵验了,上天把花灯收上去了?” 面对新奇且未知的东西,人们都会用已有的认知去猜测。 只有周安。 看到花灯升空的方向,电石火光间,面色剧变。 “快去章家庄!” 周安对着还在仰头观赏花灯的护卫,用力地踹了一脚。 “如果我没猜错,这一定又是宁无恙搞出来的。” “快去查证!” 如果宁无恙有了能飞上天的花灯,他就要重新制定一番刺杀宁无恙和周静娴的计划。 否则的话,一旦宁无恙带着花灯这种便于传信的东西上路,极有可能引起巨大的轰动,导致杀手们的行动失败。 “宁无恙,你可真是死到临头,还要给我找麻烦。” …… 章家庄以西,二里外的梁家村,有一条一丈宽、半丈深左右的小河。 这条小河从金陵城西北方向,绕过寒山寺蜿蜒而来,绕过附近十几个村庄,顺流而下,汇入金陵江去。 由于梁家村地势最高也较为平坦,制冰工坊还在此占了大面积的荒地,清凉宜人。 所以今夜附近的村民,全部带着花灯前来,打算放入河中向天祈愿。 谁知道。 无论是到达此处的,还是走在路上的姑娘们。 一抬头,便看到了满天比繁星还要耀眼的花灯。 “这是谁放的花灯?居然还能往天上飞?” “听说是宁诗仙亲手做的。” “不愧是诗仙,也就只有诗仙,才能做出这种可供仙人观赏的花灯。” 空地上。 正在给骨架上系风筝线的宁无恙,听到周围姑娘们的赞美声,也是哭笑不得。 天上要是真有仙人,只能飞上百米高的花灯,可不会让祂们低下高贵的头颅来观赏。 那得直接放几发大火箭上去,才能够引起他们的注意力。 “好了,点上火,这盏喜鹊孔明灯也能放飞了。” 宁无恙把风筝线的另一端缠绕在木头上,塞到宁知风的手里。 像这种设计之初就是为了通讯用的孔明灯,自然能用风筝线操控。 除了控制方向和高度以外,还有利于回收以及火灾防范。 哪怕这里没有放火烧山、牢底坐穿的律令约束,但他觉得此时道德的约束更为有力。 从哪来的到喜鹊花灯的宁知风,兴奋的朝着那些小伙伴们炫耀了一番。 让他们所有人全部摸了一遍花灯后,这才小心翼翼地点燃纸中的油灯架,在宁无恙的帮助下,成功将喜鹊花灯放飞。 “喜鹊飞!高高飞!带着牛郎见织女咯!” 宁知风欢快的笑声,让大家的目光全部集中到了喜鹊花灯上。 看到又一盏花灯飞上天空,在场的所有人都露出了向往之色,想到这些飞上天的花灯是宁无恙制成的,她们羡慕的看着宁无恙身边的那些姑娘,恨不得以身相替。 而宁无恙对于外界的目光并不在意。 他盯着天空中数量不少的试飞花灯,想到这里的建筑物不高,城北的三更阁应该看得见,嘴角噙起一抹高深的笑意。 其实在答应宁知风制作能飞上天的花灯时,他便想好了利用此物,给周安设下一个心理障碍,控制周安刺杀他时的行动。 孔明灯的出现,会让周安行动变得更加谨慎。 为了防止战线过长、战时过长,他利用孔明灯来向其他人求助,势必会选择不打招呼的突袭。 “我也想给你一个死于话多的机会,让你产生一种我是可以被玩弄的老鼠的错觉,但是,杀人这种事,容不得一点马虎。” 宁无恙自言自语的低声嘀咕一句。 收回视线,不想再被扫兴的事影响了心情。 今晚不必去想杀人的事,因为今晚过后他只需要做好这件事。 他将另一盏季谨亲自做的黄色菊花花灯,缠绕上了风筝线,递到季谨的面前。 “刚才试飞的那一盏已经上天了,这一盏应该也没问题,季小姐有什么愿望,可以写下来。” 宁无恙知道季谨不擅长在他面前表达。 便专门准备了笔墨,让她能够在纸上畅所欲言。 “谢谢。” 季谨让婢女拿好花灯,自己蘸了墨汁,捏着笔杆。 尽管早已想好要写什么,但她还是假装思考了一会儿,免得显得心不诚。 宁无恙见状,以为她是羞于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自己的心声,转而对着正在往桃花花灯上写字的沈幼初问道:“沈小姐有什么愿望?” “你们看。” 写完心愿的沈幼初,大大方方的抱起花灯,把写着字的那一面展示给众人看。 只见上面写着简单的五个花体大字——永远在一起 宁无恙心中一动,还没来得及询问一句,是想和谁永远在一起。 沈幼初已经抱着花灯走向了季谨。 好家伙。 宁无恙庆幸自己刚才没有自作多情,对号入座觉得沈幼初写的是想和他在一起。 不然现在可就尴尬了。 他这么想着,丝毫没有注意到,因为桃红色的纸映着火光,没能分辨清楚,沈幼初此时面若桃花般红了脸颊。 “谨儿,快看我的愿望,是不是很简单又朴素?” “你也别想那么多啦,想要实现什么,你就写什么呗。” 沈幼初嘴上说得轻巧,实际在心里不断的补充着。 我想永远和宁公子、谨儿还有静娴、爹娘、宁家人他们永远快快乐乐的在一起。 想要实现什么便写什么吗? 季谨看了一眼宁无恙俊美的侧脸,终于在纸上落了笔。 第二百一十二章 愿平安 宁无恙好奇的凑上来看了一眼她写的愿望,佩服不已。 “盛世安康,国富民强。幼有所学,老有所养。” 还得是季大才女,这格局一下子拉满了。 他突然感觉这么一盏孔明灯,可能承载不了这么厚重的愿望,于是干脆又拿来一盏画有菊花花纹的黄色花灯,捧到季谨面前。 “季小姐没有对自身的愿望吗?” 宁无恙绝对没有八卦到,探究别人秘密的地步。 但良辰美景许好愿,搞得这么严肃,他一会儿还怎么许愿? 沈幼初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花灯,再看看季谨手里的,也在旁边怂恿着:“谨儿,你再写一个呗,你这个愿望这么宏大,我都担心它放不飞掉下来。” 两人一唱一和。 季谨也不忍心第一次放飞上天的花灯,只有国家大义,没有个人情感。 又提笔写下了一个愿望。 “希望奶奶健康无恙,希望我的亲朋好友们都能平安无恙。” 下笔时。 季谨在写“无恙”两个字时,偷偷看了一眼认真盯着她笔尖的宁无恙,又偷偷看了一眼。 哪怕知道他只是单纯的好奇看着,心中却欢呼雀跃起来。 那日能够主动提出前来章家庄帮忙看账册,是她这辈子做出最明智的决定了。 她这一辈子,也不会忘记今晚的经历。 “好了。” 季谨写下了内心最真挚的愿望,心道:若是幼初再帮我拿一个花灯过来,我便把积压已久的心愿写下来。 谁知。 沈幼初并没有拿起花灯,而是直接拿了一沓粉红色的彩纸和一把竹棱条,塞到了宁无恙的手里。 “谨儿写了两个,宁公子,我也想写两个愿望,反正还有铁丝,你再帮我做一个桃花纸的花灯好不好呀?” 好家伙,你搁这等着呢。 宁无恙哑然失笑,看着眨巴着大眼睛,满脸期待的沈幼初,不忍心拒绝她提出的请求,只能把风筝线交到宁无碍的手里。 “大姐二姐她们的孔明灯,就由你来缠线了,别缠太多,免得太重飞不上去,也别缠太少,免得飞不高,到底缠多少……你看着办。” 宁无恙一番废话说完,便让沈幼初放飞了手里的花灯,带着她去旁边不碍事的地方,继续安装新的孔明灯。 宁无碍刚想拿一盏喜庆的火红色花灯,题字写上自己的愿望。 手里塞满了风筝线团。 “你小子可真猴急。” 他无奈的看向排队等着领取花灯的宁知雪和宁知夏,朝着二人摊开手掌。 “五弟不帮我们分线,只能自己来了。” “……” “……” 姐妹二人看了一眼重色轻姐的五弟,相视苦笑。 弟弟年纪小贪玩怎么办? 让他玩呗。 还能怎么办? “难得见五弟如此放松,咱们拿着花灯站远些,别打扰他了。” “大姐你是想多缠些线放远一些,让我看看你许了什么愿望,是不是想找个好夫君?” 姐妹二人打闹起来。 草地上顿时欢笑声一片。 宁杨氏和宁章氏坐在马扎上,围着小方桌,吃着冰镇的水果,看着少年少女们在灯火下笑容明媚,受到感染,也不免想起了她们当姑娘时,乞巧节做花灯祈愿的事。 “我最后一次放花灯前,曾偷偷带着婢女去宁府见过你大哥一面。” 宁杨氏扔了个杏梅塞进嘴里,边嚼边小声透露。 “当时我娘不太同意我嫁入宁府,后面我就向河神祈愿,要是能够嫁入宁府,就给它修了一座桥。” 结果如何,宁杨氏不必多说,谁都清楚。 但宁章氏好奇的是。 “大嫂你还愿了没有?” “还了啊,生怕河神它收到的愿望太多,记不住我,我当场就还了,找人花了一百多两银子把那条小河上面建了座桥。” 一百多两能够建座桥? 就在宁章氏以为宁杨氏记错了的时候,就见宁杨氏朝她狡黠一笑。 “弟妹,你一定觉得我花得银子太少了,但实际上,我是特意找了一条不到半丈宽的小河许的愿,你别说,还挺灵,我当晚建了桥,隔天我爹娘就同意我嫁给你大哥了。如今苦尽甘来,我娘上次给我写信,还夸我当初眼光好呢。” “……” 宁章氏无语住了。 感觉印象里耿直冲动的大嫂形象,瞬间崩塌。 大嫂连河神都敢挑着水浅的拜,这可真是一个狠人。 她恍然想起,自己嫁入宁府是由于父母之命,刚入宁府,大嫂便以她不擅长管账为由,把管家的大权交到她这个二夫人手里,让她不至于闲来无事胡思乱想。 宁章氏在果盆里挑了一个最大最红的桃子,双手捧着送到宁杨氏的面前。 “大嫂,这个甜,你尝尝。” “是吗?弟妹说甜一定甜。” 宁杨氏徒手将脆桃从中间掰成两半,将一半还给了宁章氏,一语双关。 “咱们宁家人有苦一起吃,以后的日后那便是有甜一起享,母亲走得早,父亲不管家,宁家的中馈,以后还得靠弟妹你了。” 宁杨氏当了这么多年的甩手掌柜。 她可不想在宁家逐渐壮大的时候再去插手处理家事。 知雪可是说了,宁家如今每日的账册那么厚一摞,她有那个功夫,还不如多耍会儿刀枪呢。 宁章氏手里拿着半个桃,无比感动地点点头:“大嫂你放心,我一定会打理好宁府的一切,让家中儿郎们没有后顾之忧。” 这就对了! 宁杨氏又挑了一个李子塞到宁章氏的手里。 妯娌二人一个喜武一个喜文,以往聊天很难说到一起去。 可在此刻起,两个人都放下了以往的偏见,谈论起了对孩子们未来的规划。 宁无碍站在他挑中的花灯前,提笔刚写了一个字,听到母亲爽朗的笑声,有些恍惚。 他好像好多年没见到母亲这样开心过了。 自从父亲多次科举考试败落,家中又无钱捐官,无人举荐,父亲当上府衙小吏后,他印象里母亲虽不至于每日悲观叹息,却也是终日喜欢板着脸,苦心孤诣的教导儿女多读书。 再看如今母亲坐在桌椅前,吃着精致的水果,扇风的团扇还是她压箱底十多年,舍不得用的上百两的扇面。 这是他第一次真真切切的感受到,母亲变了,宁家的境况,也变了。 “这一切都亏了五弟。” 宁无碍深深地看了一眼正在给沈小姐做花灯的五弟,面带笑意,继续落笔。 不多时,红色彩纸上便出现了四个大字。 无恙平安。 “宁三公子的字可比之前好了许多,果然近朱者赤。” 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女声,宁无碍猛地转过头去,一道红色身影越过他,微笑着点头示意后,径直朝着宁无恙所在的方向走去。 宁无碍半张着嘴,想打招呼的话咽了回去,看了那抹红色身影片刻后,苦笑着摇摇头,他拉住手里的风筝线,将手里的花灯放飞到空中。 眼看它越飞越远,直到灯火熄灭。 第二百一十三章 鸟和树 宁无碍猛然松开了手里的风筝线,转身离开了这个热闹又与他无关的地方。 他做不到像五弟一样,为宁家铺平道路,给宁家赚取银钱。 那便只能努力,成为扛起宁家门楣,保护五弟安全的武状元! 青春稍纵即逝,努力不负韶华。 至于其他……本不是因他而起的缘分,也不必去执着的捕风捉影。 “立冬,别看了,随我去练功。” 正在抬头赏花灯的立冬很无奈:谁懂啊!碰到这样一个上进的主子,他连过乞巧节都不能看花灯……唉?不对。 公子练功,他抬头看天不就好了。 “公子你慢些,小的先去给你搬冰盆。” 刚来的周静娴听到立冬的声音,扭头看了一眼健步离开的宁无碍,神情有些复杂。 其实像宁无碍这样的人,正好符合她的拉拢条件。 连秦风澜那样固执的人都没能逃过她的手掌心,连带着让秦家都站到了父王这一边,甚至两家结成了姻亲。 然而可惜的是,宁无碍是宁无恙的三哥。 而宁无恙是不打算站在父王这一边的。 至少,明面上不会。 “静娴,你来得可正是时候,做花灯吗?正好让宁公子帮你做一个。” 沈幼初的话,把周静娴从“公事”的状态拉回到了私事中来。 早在来的路上,她便看到了空中随风飘荡的花灯,用后脚跟想,也知道这一定又是宁无恙的主意。 来都来了。 周静娴看到季谨手里拽着一根线,还让婢女帮忙拽着一根。 再看沈幼初手里拽着一个,宁无恙还正在制作粉色彩纸的花灯,她当然不甘落后。 “我的愿望有些多,能麻烦宁先生帮我多做几个吗?” 周静娴不是在开玩笑。 她有三个愿望。 一愿大兴太平无战事。 二愿父王安康无伤病。 三愿宁先生长命百岁。 若是写到一个花灯上未免有些挤了。 宁无恙觉得,他应该在这里摆个摊位卖孔明灯。 这样的话光是自产内销,他今晚就能赚够一个月的生活费。 “做几个?” 本着今晚就是满足亲朋好友们需求的奉献主义精神,宁无恙是来者不拒。 当周静娴比划了三根手指时,他嘴角狠狠一抽。 “三十个?” 你搁这里搞批发呢? 周静娴愣愣地看着自己修长的手指,更正道:“三个就行,三十个,我手里可拽不住那么多根风筝线。” 旁边的梅香听到她的话,心有余悸地松了口气:好险好险。 要是再做三十个,她又要跑一趟金陵城去找铁丝,到时候可就看不到这么漂亮的花灯了。 “三个可以做。” 宁无恙把刚安装好的花灯捧到沈幼初的面前,埋头继续开始做下一个花灯。 他记得周静娴喜欢梅花。 于是在花纸当中,挑选了梅红色的彩纸,开始编竹条,往上糊彩纸。 沈幼初见他一旦专心做事,便无法顾及其他,嘟着嘴看了一眼打扰到他们二人独处的周静娴。 周静娴不解地眨了眨眼: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 静娴大笨蛋。 沈幼初扮了个鬼脸,只能让梅香抱着花灯,又将风筝线交到菊香的手里,在纸上以画作呈现完她的另一个心愿后,偷瞄了一眼还在做花灯的宁无恙。 真希望宁公子能够看到她的这个愿望。 但是,没看到她也可以偷偷的放,说不定会更加灵验。 趁着别人没有注意,沈幼初作贼似地点燃了花灯中的油灯。 呼~~ 忽地一阵山风吹来。 她吓得一把抱住了花灯,才避免了让风把点燃的灯火吹灭。 “吓死我啦,这是不想让我的这盏花灯飞上天吗?” 沈幼初本来许下这个愿望有些心虚的。 此时被这股风激起了斗志,她又拿起笔,在空白处画了一对比翼鸟。 画完后,她满意地欣赏着自己的大作。 “小姐,这两只鸟和这两根缠在一起的树是什么意思?” 梅香在旁边好奇的出声询问。 她的声音很粗很大,一下子便吸引了周静娴的注意力。 “幼初,你在花灯上画了画?” 周静娴话音刚落。 又一缕清风徐来。 沈幼初麻利的点上油灯,向上用力一跳,把手里的花灯放飞到空中。 尽管她的动作很快,但周静娴的眼睛更快,借助着火光,在花灯上升的时候,更加清楚的看到了,花灯上所画的比翼鸟和连理枝以外,还写着两个小篆体的花式名字。 宁无恙。 沈幼初。 任谁看到这些字画,都能明白花灯主人的愿望是什么。 周静娴觉得幼初此时的行为,和去姻缘庙系同心结也没有区别。 看来,幼初对于宁先生已是情根深种、心许良人了。 沈幼初见周静娴直勾勾地盯着盘旋上升的花灯,心虚的小手一抖,险些让花灯脱手。 为了缓解尴尬,她讨好的笑着问道:“静娴,你别看我的花灯上画了什么啦,要不要我帮你画心愿呀?” 此时风停了,灯飞了,沈幼初又有些怂了。 全然没有了刚才那股敢于表明自己心意的勇气。 周静娴第一次在好友脸上看出讨好的情绪,有些好笑又有些心疼。 她走上前,替幼初拽了拽快要崩断的风筝线,笑着点点头。 “那就多谢一画千金的沈小姐,帮我描几幅画像了。” “没问题!” 沈幼初满口答应下来。 正好做完一个花灯的宁无恙,看到两个姑娘相互靠一起欢笑聊天,他甩了甩发酸的胳膊,揉了揉起泡的指肚,继续埋头苦干。 今日姑娘们的笑颜,由他承包了。 …… 三更阁。 自从周安意识到,天上的花灯是宁无恙所制后。 他就一直压抑着内心的惊恐与愤怒。 直到打探的护卫回来,确认了他的猜测后,并且还带来了另一个不幸的消息。 “小侯爷,宁无恙所制的这些飞上天的花灯,可以凭借风筝线来控制方向与高度,而且制作极其简单,不得不防。” 护卫还不知道小侯爷到底想怎样杀掉宁无恙。 但杀手集齐还没动手,一定是有所预谋,担心今日花灯一日影响了小侯爷的计划,才有此一言。 防? 一把火便能将引来万众睹目的花灯送上天,他要怎么防? 周安只能将后槽牙咬得咯咯直响,避免自己动怒或骂出声来,因此而折寿。 他咽下一口铁锈味,过了好半晌,他才艰难的低声开口,说出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的方法。 第二百一十四章 埋种子 “去准备一千支上好的羽箭,悄悄的,不要让人查出来是我要的。” 周安的话让护卫大吃一惊。 一千支羽箭? 这可不是小数目。 短时间找到这么多支羽箭,还不能留下痕迹的话,只能动用晋王府的人脉来达成侯爷的要求。 而且上好的羽箭射程都在一百五十步以外,莫非小侯爷不打算让那些擅长刺杀的杀手们近身交战,而是远程偷袭? “上次叶昌隆他们在柳家庄埋伏时,我便发现,宁家人武功高强,而且那些伤兵反应也比我想象中的机敏,再加上能上天的花灯,一旦被宁无恙的人识破有杀手埋伏,必定会死命反抗并且向他人报信。” 周安也没打算对着心腹护卫,隐瞒自己的计划。 相反。 有时候他还必须要把计划说通透,以防手下人领悟不到关键点,致使计划失败。 “所以此次刺杀,必须远程突袭才行。” “只要宁无恙他们进入射程范围内,不必打招呼,也不必耍花招,大家一齐放箭,生死不论,若是有同行者,只能怪那些人命不好,和宁无恙走得太近。” 其实周安原本是打算擒住宁无恙,再好生戏弄一番。 就像猫戏老鼠那般。 可眼下既然情势逼人,他也只能放弃这个想法。 正好。 若是让宁无恙觉得他是一个为了乐趣,罔顾现实的纨绔侯爷也挺好的。 “兵法有云,虚实之间,攻城为下攻心为上,宁无恙,我这次做足了万全的杀招,不信你不当场毙命!” “请侯爷放心,属下定当于明晚前,拿到这一千支箭。” 护卫见小侯爷安排好了一切,信心倍增。 已经预见胜利在望,小侯爷杀掉宁无恙、除掉娴郡主后,抢得香水铺子与制冰坊,为晋王府再添一大助力。 …… 乞巧节过去一日。 那晚飞上天的花灯,依旧是金陵城人们茶余饭后的首要谈资。 尽管乞巧节已过,可没能把花灯放飞上天的姑娘们,还是攀着十八竿子打不到的亲戚们,拎着重礼找到章家庄,吃完一碗冰饮再聊一个时辰的家常。 最后,排队等着领取村民们手工糊的孔明灯。 后来由于远亲太多,分辨不出谁是谁,礼物又太贵重,不好还礼。 宁无恙干脆又在安置伤兵的两个村庄的荒地上,建了一个小作坊,专门请了村民来制作孔明灯。 孔明灯的成本,贵在铁丝上面。 为了走薄利多销的路子,让更多村民有钱赚,每个孔明灯除成本外,一个只赚十文钱。 消息一经传出,排队买孔明灯的人,能绕两个村子十来圈还有得剩。 当阿努耶押送着几辆大板车回来,看到前方堵塞的村路时,直接站在车板上朝着前方的道路看去,对着后面躺着的宁家小厮问:“冬至哥,我们是不是走错路了?” 离开的时候,这一带因为安置伤兵的原因,确实有许多外迁来的人。 可是这里地处僻静,再加上许多村民都去了宁家工坊做工,除了在农田里做事的人以外,路上基本看不到闲人。 但眼前那些闲着没事,逮鱼捉鸟的人们,看上去与当地忙碌的村民格格不入。 “没走错,就是这条路。” 宁家小厮倒是十分淡定的猜测着。 “可能是我家五公子又造出了什么新奇的东西,引来这些人争相抢购。” 再新奇的东西,它也不可能不要钱……不对。 阿努耶想到五百文钱一瓶的香水,自己还挤破头去买了一瓶,认为自己不能以常理来推断宁无恙有关的事。 因为宁无恙他本身就不是常人。 正想着,是否该让车夫绕路走时。 宁家小厮等不及了,摘下头上的家丁小帽,朝着人群中大喊。 “前面的父老乡亲们,麻烦让一让,我是宁家的小厮,车上拉着五公子急要的花草种子,能不能让我先过去?” 排在后方的人们凶神恶煞地扭过头来。 之前他们便遇到过,假装是宁家人混入队伍插队的人。 此时听到宁家小厮的话,纷纷气不过,想把说话的人拽过来暴打一顿,缓解一下被烈日晒得快要着火的烦躁心情。 阿努耶看到人们喷火的眼神,吓了一跳。 正要把身后的小厮摁回去,让其接着躺平睡觉算了。 方才还凶狠的人们,终于看清了宁家小厮手里挥舞的帽子上绣着的“宁”字,瞬间面色大变。 原本骇人的眼神杀变得慈眉善目起来。 这让曾经去过巴蜀之地的阿努耶,恍然看了一场变脸大戏似的。 “还真是宁家的小厮,我在章家庄子上见过他。” “咱们可不能耽误了宁家的正事,快让开让开,腾出一条路给这些拉车的。” 原本挤挤攘攘的人群,马上腾出一条宽敞的大道。 阿努耶看到这一幕,比看到人们变脸还要震惊。 他记得宁无恙来章家庄也不过月余,宁家发家也才两三个月。 可如今在金陵,无论是城里还是田野,上至达官显贵,下至贩夫走卒,对于宁家,哪怕是一个小厮都给予极大的尊重。 总让他觉得哪里不对劲。 虽说宁家做的事确实够地道,但,有这样大的影响力,总像是背后有人故意谋划似的。 “阿努耶,你扶稳把手,前面要上坡了。” 这时,车夫的一声提醒,把阿努耶的思绪拉了回来。 管它呢。 阿努耶没再思考是否有人故意扩大宁家的影响力。 不远处便是章家庄子。 他还等着送完花草种子,给货商结了钱,邀功领赏呢。 庄子里。 宁无恙依旧在磨炼他的箭术。 只不过,练习对象从宁无碍换成了那些看起来不太灵光的小狼狗。 力求箭气能够吓得它们夹着尾巴就算是成了。 可惜练了两日也没能练出霸道的箭气,箭靶也射不准红心,只是提升了一些命中率。 反倒是面对着宁无碍的箭气,他习以为常,能够顶住压力逃跑了。 “看来我自带的特长只有抗揍。” 说来很惭愧,但他虚心接受了这个事实。 “今日阿努耶应该能回来,不出意外,他应该会赶在午饭前回来。” 话音刚落,外面便响起了一阵马儿嘶啼的声音。 宁无恙顿时精神一振。 真是说什么来什么。 他叫上阿拉提,亲自到门口迎接,果然是阿努耶拉着六辆大板车,装载着一千二百斤烟草种子回来了。 “公子,幸不辱命。” “干得漂亮,快去我给你们安置的院子休息,我这就让厨房把午饭送过去。” “冰饮来两碗,芜湖那边根本没卖便宜冰饮的。” “好,你敞开肚皮随便吃,拉肚子算你自己的。” 验收完种子给了钱。 宁无恙又询问了前来送货的伙计,是否还有存货。 当得知,现有存货全部被阿努耶拉来了,下一批最早也要等到两个月出海的船队回来才知晓,他多给了伙伴半两碎银当茶水费,送走了车队,简单地吃了个午饭后,便带着晾晒好的烟丝,直奔江宴目前所在的驻兵所。 第二百一十五章 有隐瞒 自从宁无恙向江宴建议了屯兵一事后。 江宴便将此事作为首要处理的事,开始盘点起金陵府境内,各州县的驻兵位置,以及周围的荒地,和每个州县换防的人数变动。 有些提议,可能只是三言两句。 但落实这些提议,让它具有可行性,前期便需要做大量的准备工作。 如此一来,待到持反对意见的人予以驳斥时,才有信心能够说服对方。 以前江宴的行事风格,是照本宣科,从不做圣谕和朝廷颁布指令以外的事,自然不需要费心去搞深入的调查与研究。 甚至空闲时间还能与好友喝酒论诗词。 可自从江宴接手了安置伤兵的事,他都忘记上次喝酒是何时了。 “知府大人,这是宿县那边送来的记录,请您查看一下。” 金陵守将余峥嵘拱手把花名册送上,对于这个以前他从不假辞于色的江知府,如今是满脸敬佩之色。 自从江宴亲自掏腰包,愿意和宁老将军一起给伤兵出额外的医药费时,他便觉得江宴有了变化。 但当时,只是认为江宴受到宁老将军的感染,可能是一时热血。 可他没有想到,事后江宴竟真的把安置伤兵甚至是安置老兵的事,都装在了心里。 日前,更是特意到他这里来,提出了屯兵屯田,战时为兵闲时为农的安置策略,还上奏请求朝廷予以支持,先用府库的税赋来抵销荒田费用,等有了收成以后,再慢慢偿还。 具体的……余峥嵘一介武夫也没听清楚。 但他清楚的是,如果这个策略真的能够推行下来的话,如今久无战事的大兴,年年削减军费下的将士们,就算种地最后有了收成交了税到手没几斤粮,至少开垦了荒田,有了多余的劳动力,他们可以自己改善伙食。 不必月月等着朝廷放粮,看着层层盘剥与克扣,每顿只吃七成饱了。 “余守将,与宿县接壤的便是洛河道境内的商县,宿县驻兵的驻地紧靠商县,这五百驻兵应当是不作数的。” 江宴的话让余峥嵘的美梦一下子破碎了。 他连忙夺过花名册看了一眼,想到两道之境相交处的驻兵安置情况,烦躁地挠了挠头,急得乡音都出来了。 “要不俺给上官写封信,问问他能不能劈一半,轮流去交界处值守,反正都是大兴境内,防洛河道不是防自己人嘛。” 江宴不置可否的微微一笑。 关于这些驻地防守,其实已是上百年没有更改过了,许多地方确实需要完善。 但此事不属于他文官的职权范围,也只有余峥嵘自己争取。 江宴没有拒绝,这在余峥嵘看来便是鼓励他放手去做的意思。 他也不含糊,扭头就去找自己的幕僚给上官写信。 反正江宴的奏折应该快到陛下跟前了,也不怕屯兵屯田的事泄露出去,抢了江宴的功劳。 余峥嵘前脚刚离开营帐,后脚帐外透进来的光便被挡住了大半。 “余守将不懂该如何写这封信吗?” 江宴抬头看去,逆着光看不清来人的脸庞,但由于对方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他也根本无须看脸,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惊喜不已。 “宁先生,我正想去拜访你,询问柳家庄伤兵的情况如何,没想到你先来了。” “知府大人日理万机,遇到这种事派人支会我一声,我自会前来,何须你亲自前去呢。” 宁无恙调侃一句,比划着帐外停着的一辆牛车。 “我可不是空着手来找你的,驻兵所周围蚊虫多,我特意带了一千瓶花露水来。” 它们的价值左不过五百两,对于财大气粗的宁无恙来讲,算不上重礼。 但花露水如今在金陵城早已卖脱销了。 连驻兵所里的将士们,都听说了花露水的存在,他还听到有人闲聊时,说起想去买一瓶给随军的家人。 可这里距离城内还有一段距离,再加上驻扎期间,不是遇到休息日,若无正事经守将批复通过,根本别想擅离职守。 大家也只能眼馋于外界的变化,而跟不上大流。 此时,宁无恙直接把买不到的花露水送到了驻兵所来,江宴打趣一声:“宁先生这是送给我的,还是送给将士们的?” “我送给知府大人,让有心人听到,不就成了贿赂吗?所以这个人情,还是让我来卖。” 两人相对而笑。 笑完,江宴便差江洋把花露水分配下去。 又将宁无恙请到上座,询问起迁至柳家庄的伤兵生活如何。 “……除了香水坊、制冰坊,如今又多加了一个花灯小作坊,我都担心再过几日收割稻谷的时候,人手不足。” 听完宁无恙的描述,江宴对于那能够飞上天的花灯格外感兴趣。 想到乞巧节那日,自己晚上在伏案查阅文书时,好像听到外面有人在惊叫,但没有在意,早知道那是飞上天的花灯,他应该放下手头的文书,去观一观这奇景才是。 “宁先生真是奇思妙想不绝。” 江宴诚恳的赞叹一声。 靠着这些奇思妙想,宁家能养活数以千计的人。 宁无恙也没谦虚,顺着话茬继续说道:“说起这奇思妙想来,关于伤兵安置的事,那日童督造回来时,我便想到小时候曾听母亲说过,西域往西有一味药……” 等宁无恙把烟草的疗效与江宴说完。 江宴喜出望外:“若能种植这味叫烟草的草药,它不仅对于伤兵来讲是一味良方,推广开来还能解决许多病患的苦痛。” 那是自然。 宁无恙附和着点点头,话锋猛地一转。 “只是这些烟草的种子不易寻找,我想着我寻找它的初衷便是为了缓解伤兵们的疼痛,希望江大人能够在金陵府境内张贴官榜,要是有哪些商人知道这些烟草种子有别的来历,可以告知官府。” “宁家一家一户的力量着实有限,人脉也有限,此事我思来想去,也只能麻烦江大人。” 宁无恙并未隐瞒烟草种子的来历。 同样。 也说了烟草种子下批可能抵达的时间,是在两个月后。 至于两个月后海上能不能运送来烟草种子,这可就是一个未知数了。 江宴听到他的提议,沉吟道:“这烟草种子既然是他国特产,难以寻觅,若实在找不到其他种子,也只能慢慢培育,一千二百斤能种近百亩,紧着伤兵用的话,也够用了。” 这次,宁无恙但笑不语。 这些种子紧着大兴国的伤兵用,确实够用了。 可实际上,它的辐射范围可不仅限于伤兵。 当然了。 对于烟草的其他作用,宁无恙并未与江宴提及,因为他只需要江宴把寻找烟草种子,是为了医治伤兵的事广而告之,让周安知晓,让全天下人知晓。 强调烟草种子的重要性,但不强调它真正的重要性,才好让周安死无葬身之地。 “宁先生,只在金陵府境内张贴官榜,可能会有遗漏,不如你回府衙去找苏大人,请他发一道公文,在整个江南道境内寻找烟草种子。” “这是一个好主意。” 宁无恙本来也要去找苏瑞,做最后的布局。 此时正好借坡下驴,顺势站起来,准备走人。 他刚走到门口,却听江宴忽然出声询问。 “宁先生,你身上带着方才所说的烟草吗?” 第二百一十六章 重要性 宁无恙抬起宽袖,从里面抽出两个巴掌大的灰色布包。 布包散发着一股特殊的味道,有些类似于熏香里的松叶,但气味更加让人提神醒脑。 江宴精神一振,刚想打开查看一番,宁无恙又将布包重新塞回了袖子里。 “时间不早了,江大人,我先去找苏大人了。” 现在还不是抽出一根卷烟,请江宴品尝一下个中滋味的时候。 宁无恙转过身的同时,不忘记提醒江宴:“江大人,张贴官榜的事有劳你了,毕竟安置伤兵的诸事,都是你来处理的,我想苏大人应该不会插手。” “也好。” 江宴深深地看了一眼宁无恙的袖子。 到底还是忍下了心中的好奇,没再挽留,把布包打开一探究竟。 但心里还是有一丝狐疑。 “江洋,宁先生为何不让我们知道烟草如何使用?” 以往宁先生说话做事,可都是坦诚不已,把事情说透彻、做周全。 今日他提出查看一下烟草,却被搪塞过去,实在是令人费解。 江洋没有想太多,而是以宁无恙说过的话作为依据,回答了这个问题。 “大人诶,方才宁先生不是说了,这烟草不是每个人都能用的,它带有杀虫的毒性,像嗜酒的、体虚的这种,使用烟草可能会有反作用。” “本官只是近日劳累脸色不太好,说我体虚,我能一个人打你和江河两个。” 江宴深深吸了一口还有残留的淡淡的烟草味道,还在为没能尝试一下烟草的滋味感到失落时,却见江洋嘴角狠狠一抽。 “可是大人您嗜酒。” 江洋刚才没闻到那股烟草味,不明白自家老爷为何突然对治病的烟草如此感兴趣。 突然意识到自己爱酒的江宴,连忙退后半步,吐出一口浊气。 他决定了。 为了在下次宁先生送烟草来的时候,能够尝试一下烟草的滋味,他这些天滴酒不沾。 “江大人,牛车上除了花露水以外,宁公子还特意送来了十斤蒸酒,外面卸车的人问放在哪里。” 一个小兵冲进来汇报,馋得直咽口水。 刚刚下定决心戒一段时间酒的江宴,想到上次喝到宁家烈酒还是在上次,在烈酒与烟草之间左右权衡了片刻,最终还是做出了决定。 “搬到我的营帐中来。” 烟草还不知道几时才能见到。 酒坛子就在外面摆着,他当然选择看得见摸得着的。 “先写好官榜张贴出去,等找到了烟草种子,迟早能够尝试一下这烟草怎么个吃法。” 江宴重新落座,打开公文,有烈酒与烟草的加持下,下笔如有神助。 …… 离开了驻兵所的宁无恙,踏着落日的最后一缕余晖,来到了府衙。 门前当值的衙役认出他以后,也没有通传,直接引领着他往衙内大堂方向走。 “宁先生是找照磨大人还是找刺史大人?” “找苏大人。” “找苏大人往前走,找照磨大人……他正在演武场考校大家的武功,若宁先生前去,还望替小的美言几句。” 看着衙役讨好的笑脸,宁无恙知道。 不出意外,二伯这个照磨官当得是如鱼得水,开始培养自己的人手了。 考校武功除了测试实力外,更重要的是树立威望,从中挑选心腹。 按照二伯的身手,挑选人手的基本原则,那必然是顺我者留下、逆我者等待观察。 “好,若我有机会见到二伯会和他说的。” 面对衙役提出的请求,宁无恙也没有拒绝。 毕竟像衙役这样有眼力见儿,又想追随二伯的人,哪怕武功不过关,光凭这个态度和做事的勤快劲头,也不会被排除在外。 衙役高兴得连说好话,直到距离大堂不过十步远,生怕苏瑞看到,这才噤声止步,同站在门口的护卫支会了一声。 外面的动静,并没有引起大堂里伏案办公的苏瑞的注意。 宁无恙还没进门,便闻到大堂里散发出一阵血腥味,眼尖的看到板凳上已经干涸的黑血,想到自己挨杖打的事,又急忙收回了视线。 “宁先生,那是打叶家犯案的人让他们招供留下来的,叶家的案子查得差不多了。” 护卫苏舟特意解释了一句。 宁无恙眉毛一扬,心道:查了这么久还只是差不多,看来苏瑞是铁了心要再拉几个官员下马。 该说不说,苏瑞呆在这金陵府这么久,再加上江宴还有长史的官位在,他都怀疑朝廷是不是要把江南道刺史长驻地,由每年巡驻,改成长驻金陵了。 “宁先生来找刺史大人有何要事吗?” 苏舟声音放低,知道宁无恙无事不登三宝殿。 若非要事的话可以直接去找江宴。 “有。” 宁无恙并未解释。 但苏舟得到答案后,便朝着大堂里走去,在苏瑞耳边低语几句。 苏瑞连忙抬起头,放下手里的毛笔,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清瘦的脸上挤出几道明显的笑纹,朝着宁无恙招了招手。 “宁先生,外面晒得慌,快进来。” 一进入大堂里,闷热的感觉让宁无恙觉得还不如呆在外头。 再看苏瑞只穿着手肘、膝盖打补丁的单衣,旁边负责抄录的书吏也是汗如雨下,他不免佩服起这个艰苦朴素的刺史大人。 “苏大人,如今的冰价便宜了,何不买些冰放置在办公的桌椅旁呢?” “哈哈,此等好物就算便宜了一斤也要几十文,省下这笔钱去照顾民生不是更好吗?反正我上了年纪,不怕热。” 苏瑞嘴上说着不怕热,可抹汗的帕子都要拧出水来了。 宁无恙尊重他的选择,没就此事再发言,等到苏舟搬来椅子坐在苏瑞旁边,他在苏瑞的注视下,直入主题,从袖子里掏出两袋布包后,看了一眼大堂里的其他人。 “苏大人,请屏退左右。” 此事的重要性,他连江宴都没说。 府衙的书吏自然不适合知道。 苏瑞抚须低笑,朝着竖着耳朵的书吏挥了挥手。 “下去,找个凉快的地方避避暑,吃过晚饭再来。” “谢大人体谅。” 书吏走后。 苏瑞让苏舟守好大门,又主动把屁股下坐的椅子往宁无恙的方向拉了拉,在相隔不到一尺远时停下,一下子便闻到了布包里散发的气味。 “这是何物?” “云飞,你去守着后门。” 宁无恙如此慎重的安排,让苏瑞双眼闪过一道亮光。 在他的印象里,宁无恙做事算是一个直来直往的人,因为那些事对于宁无恙来说,并非大事。 而上次宁无恙这么神神秘秘的做事,还是差人去香水铺子拆解蒸馏器,献上酒方的时候。 这让他不禁期待起,这两个布包里的东西,是否与那蒸馏器一样,能制出振兴大兴某个产业的秘方。 虽说现今有的那些产业,哪一个都不敌酒业,但有胜于无。 更何况这还是宁无恙的一腔爱国之心,他绝对不嫌弃。 苏瑞调整好心情,脸上堆起慈祥又欣慰的笑容,耐心地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话。 “宁先生,这是何物,让你这么紧张?” 第二百一十七章 点根烟 宁无恙打开布包,从里面拿出一支用黄色草纸卷成的香烟,递给苏瑞。 “苏大人,此乃烟草切成的烟丝制成的香烟,它的药用价值可以请京安城的太医院来定夺,我先说说它为大兴的带来价值,据我预估,它所创造的税收不亚于蒸酒。” 苏瑞刚伸出手,听到这话没能控制好情绪,双手一抖,险些将面前的这支香烟捏扁。 他小心翼翼地接过香烟,仔细地观察着。 手里这支香烟的形状像是个细长的漏斗状,一端稍大,一端稍尖,大的比尖的大一倍。 烟丝是什么他还看不出来,鼻子凑近后,能够闻得到一股有点香,但也有点呛的味道,让他瞬间提神醒脑,感觉精神了许多。 “宁先生,我能拆开它看看吗?” 苏瑞并没有反驳宁无恙方才的狂言。 换个人说这句话,他早就让苏舟把人打出去,以免耽误他办公。 可眼前的人是宁无恙。 宁无恙是谁? 那是献上了蒸酒方子,能用硝石制冰,一口气便缴纳了十五万两季税的人。 是他恨不得举荐其到京城去当户部当差的人。 所以苏瑞不急着谈论它的价值,更关心这所谓的香烟,究竟是何物。 “能。” 宁无恙又从布包里抽出一支香烟,举到苏瑞的面前。 他先将尾端大头处塞到里面的纸张轻轻掏出来,又把粘合在一起的纸张部分撕开,慢慢平铺开来。 巴掌大的长方形草纸里,塞得满满当当的一小管烟丝,便暴露在了苏瑞的视线当中。 苏瑞学着他的样子,撕开重合的纸,摊开后,捏起一缕细丝,放到鼻子下方,用力地嗅了嗅。 味道更加鲜明。 像是熏香用的松杉,又似干巴了的草药,起初闻着可能有些呛,但闻久了,深吸一口气,便觉得头脑清明,心旷神怡。 “这烟丝是用来吃的吗?” 苏瑞说着就要将捏在手中的烟丝往嘴里送。 宁无恙及时抓住苏瑞的手腕,摇头说道:“这烟丝不是拿来吃的,是拿来吸的。” 吸? 苏瑞皱起眉头,放下手里的烟丝,直勾勾地盯了半晌,也没能明白,这个吸,是怎么个吸法。 这时。 只见宁无恙又从布包里取出一支香烟,然后朝着云飞伸出手去。 “火。” “公子,接住。” 云飞把一支火折子扔了过来。 宁无恙接过后,将尾端靠近火折子点燃后,一股奇异的味道在大堂里弥漫开来。 守在前门的苏舟闻到这股气味,诧异地扭过头看了一眼桌子上面的点点星火,见不是走了水,心里想要扭过头去,身体却很诚实的用力吸了吸鼻子。 真香。 这股味道闻了以后,他站了一天岗,迎来送往的身体,好像都没那么累了。 不愧是宁先生制出来的香烟,和那香水一样,真是新奇又好用。 而此时,苏瑞正一脸陶醉地嗅着面前燃烧的香烟。 原本除了醉心于公务,连江宴酷爱的烈酒也只是抿两口也能停下的他,此时嗅到香烟的味道,却有种难以自拔的感觉。 “我终于能够体会得到,为何江宴爱酒了,也终于明白,宁先生为何会说这香烟所带来的税收价值,不亚于蒸酒。” 连他都忍不住想找个火盆把香烟扔进去,烧上它十天半个月,好保证自己时刻头脑清醒,能够处理更多的政务。 更别提那些意志力比他还弱,日常需要靠其他方法提升注意力与耐力的人们了。 “有了这种可供携带的烟草,燃一根嗅一嗅,不比任何熏香或是吃食药汤更管用,它不占地方也不占时间,极其方便。” 苏瑞想到这一支香烟的重量,忍不住在心里比较了一番。 携带香烟,比带酒还方便! 宁无恙知道能够当上一道之长的苏瑞,无论是眼光还是前瞻性,都比旁人要强。 但他还是必须要拓展了一下苏瑞的想象力,掸了掸燃尽的烟灰后,把香烟尖头塞进了嘴里。 他的这个举动吓了苏瑞一大跳。 苏瑞顾不得香烟那头燃着火,伸手便要去把香烟从宁无恙口中拽离。 “宁先生!不可!” “嗯?” 宁无恙趁着还没被捂嘴,手指有些生疏的夹着香烟,再次掸了掸烟灰。 刚要开口,被浓郁的烟气呛得直咳嗽。 “宁先生你这是做何?” 苏瑞又急又恼,连忙拿过自己的茶杯倒了一杯凉茶递到宁无恙的面前,然后紧张的直给宁无恙拍背顺气。 宁无恙尴尬极了。 他吸烟,但只是平时应酬的时候吸,再加上这烟没有滤嘴,烟丝又装填得比较实在,他没想到这一口下去这么呛。 有点子丢脸。 早知道在点火之前,先在家里试试再演示好了。 好在,最终解释权在他的手上。 等他气息平静后,对着一脸狐疑又担忧的苏瑞解释道:“这香烟除了可以当作熏香一样让它自己燃烧以外,还可以这么吸,但不可用力过猛,不然就会像我一样呛到。” 其实这种古法卷烟的效果,不如使用烟斗。 但他对烟斗没有研究,时间上也来不及去研究,先简单的展示一下,以后再提醒苏瑞一番,让朝廷除了卖烟丝,还可以再赚笔制作烟斗的钱。 “……” 见多识广的苏瑞,没有戳穿宁无恙方才的窘迫。 他想到宁无恙刚才鼻子嘴里冒着灰白烟雾的情景,一时手痒难耐,从布包里拿起一根,用火折子点燃后,轻轻地嘬了一口。 只一口。 那股浓郁的气味从嘴巴直冲鼻腔与大脑,让他一下子舒缓了多日来睡眠不足的疲惫,弯下的腰板也不由得挺直了,呼吸都变得畅快了起来。 他又学着宁无恙的样子,把燃烧殆尽的烟灰朝着桌面上没摆着公文的地方掸了掸,又深深地吸了一口。 精神大振! “好!好一支香烟!” 苏瑞尝过了个中滋味后,便爱不释手。 他盯着那一闪一闪正在燃烧的星火,仿佛看到了以后,人手一支香烟的景象。 说它能够与蒸酒的税收齐平,绝不是夸张! “香烟虽好,但不适合所有人吸,就像有些人喝酒易醉易伤肝一样,像体虚或是肺部不良者不宜吸烟。” 宁无恙必须要把注意事项说给苏瑞。 “另外,就算是健康的人,每日最好也不要超过五支。” 五支的烟丝量,相当于半包烟的分量。 苏瑞左手夹着香烟,右手铺平纸张在上面认真的记录下来。 宁无恙对于他这种做事严谨的态度十分欣赏,等他写完,便接着刚才的话茬往下说道:“香烟产自西域诸国还要以西的地方,我也是呆在章家庄,看到那些伤兵们夜不能寐时,想到娘亲曾看过一本失传药书上,记载过这种烟草。” 他特意在药书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药书?”苏瑞果然抓住了关键的字眼,低头看了一眼手上燃烧的香烟,颇为惊喜的问:“此书何在?” “好像是搬家的过程中掉进水里还是被火烧了,所以失传了。” 宁无恙看到苏瑞扼腕叹息的表情,心虚的想着:杜撰出来的药书失传了没什么害怕的,因为我想让你真正害怕失传的东西,可不是药书。 第二百一十八章 去面圣 “若是那本药书还在,里面应当还有许多可用的药材。” 苏瑞毫不掩饰自己的心疼,眉头皱得能夹起一只苍蝇。 这时。 苏瑞忽然发现,耳边一直乱飞的蚊子苍蝇,一下子都不见了。 “香烟除了药用价值以外,它还能够驱蚊除虫。” 宁无恙又补充了一点关于香烟的好处。 苏瑞顿时双眼泛光,对于手里的香烟更加的爱不释手。 这可真是宝贝啊! 他平息了一下激动的心情,想到正事,用试探的口吻,低笑着问:“宁先生,你打算卖这种香烟?” “不是我卖,是朝廷卖。” 宁无恙也没打算兜圈子,直接把桌子上的两个布包,全部推到了苏瑞的面前。 “烟草的重要性,苏大人应该比我明白,它不亚于蒸酒,它所带来的价值是不可估量的,宁某虽然爱财,但也知道不能与国争利。” “于是,在想到有烟草这一药方,并且得到实物时,我便想着把它上交给朝廷,并且为了以身作则,我特意寻来的仅有的一千二百斤种子,除了让庄子上的花农试种以外,绝对不会多种一棵烟草。” 宁无恙说到这里。 苏瑞已是惊得目瞪口呆。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表扬的话,却觉得此时无论什么话语,都不足以赞美宁无恙献上烟草的举动。 这可不仅仅是像献酒方一样,提供了蒸酒方子。 宁无恙这是把烟草的根子,都上交给朝廷了,自家以后想要吸烟,都得靠买的。 如此决心,如此忠心,连苏瑞都觉得拍马不及。 “宁先生忠君爱国,实乃吾辈楷模!” 苏瑞站起来,对着宁无恙躬身一拜,折弯了腰。 对于这一礼,宁无恙虚心接受了。 因为他确实还有别的方法,可以把烟草生意归于宁家,比如,与家大业大的沈家合作。 或是,利用民意控制舆论与朝廷合作,只要给够朝廷足够的利益,再加上他这个开拓者的身份,相信老皇帝不会有意见。 而他之所以这么纯粹的直接上交烟草,除了担心老皇帝对宁家有猜忌,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以外。 也算是对老皇帝即将痛失爱孙的一种补偿。 “苏大人,夸奖的话先别说,因为烟草它易生病虫害,且因为是海上交易得来的种子,所以十分珍贵,能不能利用一千二百斤种子,找到适合种植的方法,这些事,还要有劳苏大人处置。” 再次提起种子的事。 苏瑞敏锐的感知到宁无恙的关注点在哪里。 “海上交易得来的种子?宁先生的意思是想请陛下派船去找烟草种子?” “也可以,但寻找种子的这段时间不能浪费,我的打算是,把一部分种子和烟草运送到京城去,请专业的农事司找到种植的方法,还要请太医院的太医们定夺一下烟草的具体药用价值。” 宁无恙如此周详的安排,让苏瑞对他更为欣赏。 苏瑞点头如捣蒜,忽地灵光一闪,顺势而为:“宁先生说得是,只是关于烟草的事,旁人并不知情,可能还要劳烦宁先生亲自走这一遭。” 是时候让宁无恙去面圣了! 苏瑞生怕宁无恙再给他整一个“童管事”出来,将此事搪塞过去,循循善诱道:“烟草于国有大用处,它的种子从何处能得到,药用价值怎么说,换成对它不熟悉的人,很难说服陛下。” “可是……再过一个半月就要到武举考试了。” 宁无恙假意推辞了一番。 苏瑞猛地一拍惊堂木。 啪! 宁无恙吓了一跳,他掏了掏耳朵,哭笑不得的说道:“苏大人你先别发火……” “我没发火,我是觉得你主次不分,大不了我向陛下讨个特敕,等你去京城进献完烟草后,再回来补考一番,怎么地,你如此重视这场武举考试,莫非还想考个武状元?” 那倒不是。 宁无恙寻思着:我这不是怕我直接答应,让你怀疑我太过热爱大兴,目的不纯嘛。 “既然苏大人如此说的话,正好过几日,娴郡主的一万瓶香水也要押运到京安城去,她要将那些货物送出江南道的地界,我正好让她送我一程。” 宁无恙说着站了起来,朝着苏瑞拱手一拜。 “烟草和种子极其珍贵,为保万全,还请刺史大人当天,能够悄悄地拨给我一些精兵,以及派人在路上接应一番。” “另外,正因种子不易得,我已请江知府发榜出去寻找种子,为防止有人囤积奇货,只说明了它是用于医治伤兵风湿骨痛的,还请苏大人帮忙打个掩护。” 苏瑞对于他的这番处理自然没有意见。 毕竟不是哪个商人,都像宁无恙一样心怀大兴,相反,许多人都是无利不往的。 知道烟草有如此巨大的价值,胆敢铤而走险抢夺种子,想偷偷私种的绝对大有人在。 只是。 “宁先生未免小心过了头,为何非得与娴郡主结伴不可呢?” 提及这个问题。 宁无恙似乎有难言之隐,欲言又止。 最终,还是叹息一声:“我上次和苏大人说过,有人请了杀手取我的项上人头的事,不知道苏大人有没有记在心上?” 当然有! 苏瑞想到此事他不仅记在心上让人查了,但没查到。 他还特意写进了奏折里。 “请宁先生放心,此事我已禀告了陛下,我相信用不了多久,陛下便会下旨将安侯调回京城……” “那我还是在安侯走之前动身,以免再冲撞了他,回头别没让杀手取了性命,再死于别的罪名,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 宁无恙根本没有回答苏瑞之前问的结伴一事。 但他不必细说,苏瑞已然明了。 娴郡主武功高强,又是三品郡主,皇家子弟。 宁无恙为了避免与周安起冲突,才选择与娴郡主同行一段路。 只要避开了周安,便能平安将烟草以及种子运送到京城去。 宁先生他这是为了大事,情愿退一步海阔天空! “请宁先生放心,我一定挑选全江南道最好的精兵为你保驾护航!” 苏瑞可不管他要面对的敌人是杀手,还是安侯。 他只知道,身为江南道刺史,身为皇帝的重臣,有些事哪怕会惹皇帝不快,他也要做。 宁无恙见苏瑞完全理解了自己的“苦衷”,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对着苏瑞抱拳一拜:“多谢苏大人,只是为了烟草一事的保密,再加上有娴郡主在,也不需要那么多的人手,五十人足矣。” “这么少?” 苏瑞恨不得调动自己所能够调用的巡抚官兵、各府衙衙役,全部用来保护宁无恙此行平安。 不少了。 再多的话周安可就不敢露头了,吓跑了大鱼,放周安回京安城的话,这辈子他没有第二次反杀周安的机会。 而周安不是晋王世子却因老皇帝宠爱,另封了安侯,说不定哪天晋王玩完了,这位小侯爷还能健在,随时想取他的性命。 所以此事要么不做,要做,必然不能给周安留后路。 细节决定成败,人数只能比周安的少,绝不能多! 宁无恙淡定一笑:“这些人手只是震慑那些杀手的,他们总不能明知有官府相护,还要杀手,那岂不是不给朝廷脸面?” 第二百一十九章 细节控 这倒也是。 可苏瑞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他便建议道:“若是担心消息走漏,反正此事事关安置伤兵,不妨到时候,让江宴和宁老将军还有余守将,这些人一并送你一程?” 啊……这…… “合适吗?” 其实宁无恙对于这个提议很心动。 不出意外的话,周安要刺杀他一定会选择远程突袭,以防止宁家押运的伤兵警觉,以及他携带的孔明灯来通风报信,导致刺杀失败。 他的机会只有一次。 但在周安看来,机会同样只有一次。 在这种情况下险要冒,但自身防备力量也要做足。 虽说没有江宴和爷爷他们出场,他也有信心打赢这场突袭战,但有了这些神勇无匹的人们镇场子,他信心更足。 苏瑞见他心动了,哈哈一笑:“怎么不合适,若是烟草需要大面积种植,最合适的莫过于那些伤兵,我可是听江宴说了那屯兵屯田之策,他们既然要得功劳,出些力担些风险也是应该的。” “再者说,有他们在,想来那些杀手鼠辈也不敢现身了。” 是吗? 宁无恙觉得凭借周安险些被自己气死的情况,以及周安的性格,还有周安和江宴的过节、和宁家的过节来讲。 周安会选择把这些他曾经敌视过的人一锅端了。 “按苏大人的办。” 宁无恙选择得了便宜卖个乖。 同时不忘记给苏瑞提个醒。 “若我们做了这么多,那些杀手还是不长眼的话,到时候该如何做?” “面对找死的杀手,自然是格杀勿论。” 苏瑞不假思索的回答。 至于对周安的处置。 他相信周安在场的话,若是事败,周安定会选择逃跑。 假如跑不掉,为了保命周安也会选择亮明身份。 而娴郡主自然不会为了一个负罪的周安,再去承担皇室子弟相残的罪名。 江宴和宁峰虽然有时候做事冲动,但也知道杀害皇室子弟会连累家族。 余守将更别提了。 至于宁无恙,苏瑞更加不担心。 周安都如此欺负人了,宁无恙还能够选择退让,并且做了这么多安排,只为了避免冲突,周安真被抓住,最多打残消气。 至于打残以后的事,他自会承担,保证陛下绝对不会因此怪罪到宁无恙他们的身上。 宁无恙得到了苏瑞的允许,嘴角微扬,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既是如此,我便让精兵们装备好武器,绝对不给杀手任何可乘之机。” “行,我让宁照磨也一起去,有什么需要让府衙去准备。” 苏瑞的这个安排,可谓是真的把宁无恙的安危,放在了第一位。 哪怕宁无恙知道其中包含了烟草和种子的重要性,但心里仍然有些感激,同样也有些愧疚。 对不住了苏刺史。 利用你这一次。 若此战我胜了周安。 必定会寻机会还你这份人情。 苏瑞也特意写了调令给宁无恙。 宁无恙手持特批的调令,站在府衙大门下,抬头望着昏暗的夜空。 “万事俱备,只欠启程。” 启程前,还要先把准备工作做完。 比如,准备好防止箭袭的盾甲。 再比如,准备好反杀时的火箭。 火箭并非上天的那种,而是箭矢上带着易燃物,能够在点燃后射向对方。 正好孔明灯上用的燃料与它相同,哪怕周安知道货车上装了这些,只要再多装一些花灯,想来也不会怀疑。 再说了。 就算周安有所怀疑,也会像苏瑞一样,认为他只敢反击不敢反杀。 毕竟这可是一个封建皇权社会,谁能想到他满身反骨,根本不顾及这一点呢? 宁无恙出了府衙往宁府走,先去把调令给二伯看。 让二伯借调精兵,以及准备盾甲和火箭。 “公子,今晚在要宁府过夜吗?” 云飞走出一条街去,知道不是去章家庄的,浑身戒备起来。 他能够感觉到。 自从府衙离开后,暗夜之中,有许多双眼睛时刻在盯着他和公子。 若是他们一齐发动进攻的话自己一定不是这群人的对手。 “不过夜,只是去和二伯打声招呼,做好苏大人交代的事,放轻松,沈小姐虽然没与我如影随形,沈家护卫还在暗中跟着……” 话音未落,一道红色身影自街边商铺翩然而下。 反倒吓了宁无恙一跳。 “娴郡主?” “宁先生不是特意来我的冰饮铺子查看经营情况的吗?” 突然冲出来的周静娴,看到宁无恙吃惊的反应,同样吃了一惊。 她刚从酒坊回来,便见到宁无恙和云飞满大街溜达,还以为他是特意来找自己的,这才现身。 在周静娴现身的瞬间,云飞便感觉到刚才那些注视消失了大半,他压低声音提醒宁无恙:“公子,不只是沈家的护卫盯着我们,还有别人,而且,有杀气。” “是三更阁的杀手。” 宁无恙与周静娴异口同声的说道。 云飞见他们知情,却也不敢放松下来,反倒更加紧张。 宁无恙拍了拍云飞的肩膀,再次示意他放轻松。 “这些杀手应该只是来打探我的行踪的,他们不会在城里对我下手,更不会在这种无法一击致命的情况下对我下手。” “宁先生还是要小心。” 周静娴隐隐有种错觉。 周安何时对宁先生下手,仿佛宁先生一早就知道似的。 这个念头冒出来后,又被她硬生生地摁了下去。 不可能。 宁先生只是奇思妙想多,作诗赋词强,可没有人说过他能未卜先知。 “说起来,我还真的找娴郡主有事,既然来了,正好告诉你,后日,一万瓶香水便能运送去京城,你傍晚派人来装车,正好赶夜路。” 宁无恙特意说得很大声。 以防刺探他消息的杀手们听不见。 “傍晚去装车,为何不是白天?” 周静娴知道工坊黑白不停工。 可黑灯瞎火的,难免会有些磕磕碰碰。 宁无恙左右张望了一下,朝着周静娴勾了勾手。 周静娴不解地把耳朵凑过去。 “刚才苏刺史欲派精兵,请我赴京运送烟草,杀手们如此猖獗,我想着让你护送我一段路,因为烟草的事涉及朝廷机密,事情重大,为了避免引人注意所以选择夜间赶路。” 这套说辞,宁无恙还没和苏瑞讲。 但他相信苏瑞会理解这种避人耳目的安排。 可是,周静娴不太理解他说的话。 “烟草不是治疗伤兵用的一味药材吗,怎么涉及到了朝廷机密,苏刺史还亲自派出了精兵护送?” 问得好。 宁无恙高深一笑,伸手指了指夜空。 第二百二十章 委屈他 “既然是朝廷机密,又是苏刺史亲自安排的,这件事天知地知我知他知,娴郡主最好还是不要知晓,以免发生意外,连累到你。” 有些话越是这么说。 就越吊人胃口。 周静娴也学着他的样子朝着左右观望过后,又把嘴凑到了他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着。 “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这话和“我只和你说过”有什么区别? 宁无恙强忍着笑意,悄声咬着耳朵:“烟草除了治伤还有别的用处,它的价值不亚于平安酒,你只要知道,保护好烟草还有那仅有的一千二百斤种子就好了,一粒种子,价值千金。” 周静娴瞳孔猛地一缩。 这个消息,可比当初她听到周安下发召集令要杀宁无恙。 比她听到父王因晋王所为,坠马受伤,还害死了师父更令她震惊。 要知道,平安酒已经被皇爷爷列入,大兴国库最重要的收入来源,没有之一。 现今宁无恙却告诉她,治伤的烟草与平安酒可以平起平坐,但凡换个人说这种话她绝对会怀疑对方喝多了。 若所言不虚,这便是关乎大兴国运的事。 “娴郡主不信?” 不。 周静娴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她信! 就凭宁先生发动那么多人找账册的时候,她就觉得事情不太对劲。 她的直觉果然没有错。 “请宁先生放心,我会加派人手,一定保证把那些烟草和种子,送到皇爷爷的面前去。” “那不如娴郡主你请个长假,把我护送到京城?” 宁无恙顺势提出请求。 周静娴面露难色。 她可是皇爷爷钦点要负责御酒酒坊的总管事,没有调令,不可能擅自离开。 除非运送烟草和种子的途中遭遇到重大的变故,宁先生没办法履行苏刺史的任命,她才能为了大兴的国运,先斩后奏。 宁无恙见她没有答应,故意干笑一声:“哈哈,我也只是觉得有娴郡主跟着有安全感,反正苏刺史派了精兵帮我,有朝廷的颜面在,就算周安不知道烟草的重要性,他好歹知道这些烟草关乎伤兵们的身体,应该不会不顾全大局,非得杀了我不可。” 宁无恙停顿一下,小声嘀咕着:“经历过上次叶昌隆差点杀了童督造的事以后,安侯应该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 听到这话的周静娴,立即保证。 “宁先生你放心,他若真的不顾大局,我绝对不会心慈手软!”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宁无恙在心里为设计周静娴成为他的杀人刀,默默致歉后,告辞离开。 周静娴站在原地,看着宁无恙的身影渐行渐远,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奇妙的感觉。 “宁先生方才,是在向我求助吗?” 一定是的。 周安可不同于叶昌隆,只要有罪,能打杀便打杀了。 饶是宁先生,也要顾及皇室子弟的身份,选择能避则避的处事方法。 “委屈宁先生了。” 周静娴想到宁无恙方才的提议,有些意动。 不如。 她先做好赴京的准备。 若路上真的不太平,她便亲自护送宁先生入京,再去到皇爷爷面前告一状,让周安从今往后不敢再如此胆大妄为的针对宁先生。 “宁先生可是大兴栋梁之材,我与父王都舍不得拉拢他加入阵营,以免夭折在皇储之争中,希望晋王叔和周安也可以顾全大局。” 如若不能。 等皇爷爷见到宁先生后,也可以让皇爷爷表个态。 周静娴思考了一下见到皇爷爷时,该如何说话,才能达成目的。 结果只想到了一句问候的话,便头疼不已。 勾心斗角玩话术她是真的不擅长。 要不还是在临行前,找个机会把周安废了算了。 …… 三更阁。 周安听到杀手今晚去踩点,带回来周静娴要与宁无恙一起押运香水和烟草,以及张贴了官榜寻找烟草种子,以及烟草的作用等消息,振奋不已。 “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我还担心宁无恙与周静娴分开,没想到宁无恙还真是关心那些伤兵,不仅让江宴广贴官榜找种子,为了验证那个什么烟草,居然要将它亲自送去太医院辨认药效。” 不愧是平安医馆的继承人。 骨子里还是带着悬壶济世的德行的。 周安打心底里佩服宁无恙这样的行为,同样的,他也打心底里决定,给予宁无恙最高的敬意。 那便是。 让宁无恙死个痛快。 “后日晚上从章家庄出发……” 周安拿出江南道的地图,查看着上面的地势。 夜间埋伏,会选在山坳之中,适合突击。 可他们要打宁无恙和周静娴一个措手不及,必须选在视野开阔的地带。 而夜间行路,再加上那些香水珍贵,经不起严重的颠簸,宁无恙他们首选官道走。 “我们后日傍晚便伪装成货商,带上弓箭与武器,顺着这条官道平行着走,待到岔路口时与他们相会,见到他们直接放箭射杀,如有遗漏再近前补刀,记住了,所有的箭瞄准宁无恙给我射!” 周安手指着金陵西北方向,通向来安县的一条官道和官道平行的一条乡路。 把他的计划告知给了率领八十人的八个杀手头领。 八人听着周安的安排,暗中止不住的赞叹。 他们开始还觉得周安是一个外行,不懂得杀人。 没想到这小子下手这么黑,而且懂得运用天时和地利。 从章家庄到这条官道的距离约莫一百里,不论是从傍晚走还是从天黑走,抵达这一带附近时,宁无恙的车队正处于快要交接换值,又是夜间行路,只要他们提前弃马步行,减小动静。 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只需要一轮箭雨,便能得手。 “三哥,你是我们之中箭法最好的,若是一箭射穿了宁无恙的脑袋,这十万两赏银可就是你的了!” “乱箭齐发,看的不是箭法而是运气,到那时,让关老提前打探好宁无恙的位置,大家一起动手,都有机会,都有机会……哈哈哈。” 就在三更阁的杀手们,开始摩拳擦掌,准备大开杀戒时。 关老拄着拐杖,慢慢地穿过热闹的人群,来到周安的面前,沉声开口。 “公子,娴郡主也要与宁无恙一起同行,万一误伤了娴郡主怎么办?” “我负责。” 周安盯着地图上的路线,推演着宁无恙他们会走其他路的可能性,一副根本不把关老的话放在心上的模样,让关老心中一震。 难道说,安侯从一开始就是在等宁无恙与娴郡主同行的机会,才在召集齐杀手后,等着后日二人同行才动手? 如此一来的话,三更阁的人们在完成了叶老大的遗愿后,只怕会沦为周安手里的刀,说往哪挥便往哪挥。 他刚想出声质问,周安是否如他所想这般行事,突然腰后一凉。 第二百二十一章 路窄了 是周安最信任,也最为能干的护卫,正用匕首尖抵着他的右边腰子上面。 这个护卫精通医术、头脑灵活,并且行事缜密,在周安有时都扯掉蒙脸的面纱时,依旧不肯以真面目示人。 关老不知其名,但知道此人的厉害,眼见对方骤然出手,想到可能是自己方才的言论,引起对方的不满,亦或是,少了二十人伤兵身份的杀手,令周安感觉到了背叛……无论如何,对方身上的杀气,让他必须做出反抗。 否则,一定会死在此子手中! 他猜到周安可能会对他卸磨杀驴,因为这些杀手除了会认同叶老大的信物之外,在三更阁中,也仅仅会给他一分薄面。 如今行动还没开始,周安便想除掉他,目的很明显。 那便是打算收编三更阁的杀手,提前解决掉他这个胆敢当众质疑周安行为的人。 “想取老朽的命,也要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关老暴喝一声,并未闪躲,反而是用力朝后一挺,将右边腰子处,撞到了锋利的刀尖上。 啷! 金属撞击的声响,令众人的注意力一下子转移到了关老的身上。 只见关老身上的布衫,被周安护卫手里的匕首划烂。 而关老正一脸凶猛的抄起手里的尖头拐杖,朝着周安的脖子挥去。 杀手们开始时还吓了一跳。 他们对于周安的身份已是心知肚明,也知道关老并非孤家寡人,不论关老是何原因对周安动手,若是得手,被朝廷发现的话,那可以诛三族甚至诛九族的重罪。 可当看到关老的拐杖横着扫来,只是想钳制住周安时,他们松了口气的同时,连忙想着出手阻拦。 周安可是许诺了十万两银子的大金主,关老更是他们敬重的老掌柜,不管有什么矛盾,坐下来好好聊聊,喊打喊杀可就显得没人情味了。 再加上拿着匕首的护卫,还站在原地,根本没有追击的打算。 这让杀手们不得不怀疑是不是关老故意想给周安一个下马威,再给他们涨涨报酬之类的。 “关老,住手。” “关老有话好好说。” 就在杀手们准备和稀泥之时,关老已经张开了双臂,拐杖尖距离周安右肩半尺远,即将拐弯往胸前搂去。 说时迟,那时快。 跪在地上哄着叶小少爷的另一个护卫,手中掷出一把飞刀。 咄! 精准无误地扎在了关老的脖子上。 浑身青筋暴起的关老,当即鲜血飙飞,溅了附近杀手们一身,睁着死不瞑目的双眼,错愕地看向被拔了舌头的那个护卫。 真是会咬的狗不叫! 万万没想到,他竟会死在此人手中。 扑咚…… 关老死时依旧张着右臂,哪怕临死前还有最后一口气,他依旧没有将拐杖内藏着的刀锋,对准周安的脖子竖着劈下去。 全场的杀手们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愣在当场,不知所措。 他们不约而同地看了一眼给叶小少爷换尿布的那个哑巴护卫,紧张地吞了一口口水。 刚才那记飞刀,又快又狠,他们在场的无论是谁,都接不住。 他们以为,周安要杀宁无恙,全得靠他们帮忙。 现在才发现,周安身边的人一个能打他们十个,原本有的轻视之心,以及想替关老出头说话的人,都默不作声,选择装聋作哑。 “抬下去。” 直到半炷香过后。 没有人再发出像关老一般,异样的声音。 周安这才心满意足的叮嘱一句:“关老虽然因为担心行动失败,想要刺杀我阻拦这场行动,但他也是为了大家着想,我不怪他,厚葬了。” 早在关老面对他的指令推辞时,周安便觉得这个老不死的路走窄了。 但那时他还考虑着留关老一命,以后好联手掌控三更阁。 可今日关老在行动之前,竟然还敢惑乱人心,那便留之不得。 他可不希望到下令射箭之时,还会有人心存迟疑,给那留下宁无恙一线生机。 “多谢公子。” 杀手们也不知道为何要谢。 但他们觉得此时,必须要领周安这个情面。 周安笑得更加满意了。 眼前的杀手们在他眼里,并不是恶名远扬的杀手,只是一群恶狗罢了。 对于驯狗,他向来经验老到,杀了一个想要和他唱反调的关老,驯服一群听说的恶狗,这只是第一步。 “关老方才问的问题,你们也不用担忧,若真的误伤了周静娴,我也有办法解决。” 周安一把撕掉了自己脸上的面巾,神情自信且张扬。 “以我安侯和晋王府的名义向你们保证。” 关于周安的身份。 大家知晓但不说出来是一回事。 此时周安特意说出来,便是透露出,他们刺杀宁无恙,不仅是叶老大的遗愿,还有周安的个人恩怨,更有晋王府支持。 哪怕这群人之中,有些想到了若真的出事,他们极可能会欠晋王府人情,但看了眼倒在血泊里的关老,也没有人再敢发出质疑的声音。 “请安侯放心,我们一定不辱使命,取下宁无恙的人头!” 只是…… 八个头领又看了一眼被护卫扛出去的关老的尸体,面面相望,有些苦恼。 像这种规模的刺杀行动,一般都是身为斥候令的关老去刺探地形、蹲守被刺杀的人,向来是无往不利,没有过一次失手的时候。 而如今关老死了,这个既危险又重要的任务,谁去呢? 众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地落在了方才出手的哑巴护卫身上。 “安侯,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 两日时光,转瞬即逝。 宁无恙协调各处,安排好了一切。 按照约定时间前来的江宴、宁峰和余峥嵘,带着近身护卫和三十人的驻兵所里的先锋精兵,前来相送。 再加上宁卫国精心挑选的五十个衙役,伪装成押运的车夫,这个阵容相当霸气。 宁峰手提虎头关刀站在当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天的气势,让宁无恙的安全感直接拉满。 更别提,守将余峥嵘同样是一个孔武有力,臂肌快要跳出来,正值三十出头当打之年的壮汉了。 再看正在和朱煦一起清单货单的周静娴,还有趴在牛车上扒拉着烟草种子的江宴。 除了三哥宁无碍不在,他觉得金陵能打的,都聚集在这里了。 “乖孙,你们要走哪条路,我好派人前去探路。” 宁峰身为老将军,不论听没听说杀手的事,他知道一万瓶香水的价值,还有护送烟草种子上京,对伤兵们有多重要。 自然把它当成是一场重要的战役来看待。 别看宁峰平时是个粗人,但只要进入战备状态,一双虎目像是能闪光似的,此时在他身上,完全看不出憨厚的模样。 宁无恙适时的把江南道的详细地图拿出来,指着他早已用朱砂笔勾勒出来的一条道路。 “今日要运送的香水和烟草种子,都是至关重要的物品,为了保证它们在运送途中不会遇到磕碰和倾覆,导致香水瓶子破裂或者种子损伤,我认为我们应该走平坦又安全的官道。” “这条通往来安县的官道是最近的一条,也是最新修的,不靠山不靠河,且周围地势平坦,爷爷觉得能走不?” 第二百二十二章 准备好 宁峰拿过地图,仔细地观察了一下图中其他的道路后,用力地点了点头。 能! “这条路地势平坦,可以避免劫匪利用地形埋伏。” 提到劫匪,正在安排人手的宁卫国神情微变。 他想到了那次给柳家庄送二十瓶香水时的情况。 再看眼前这些三十辆牛车,不仅有一万瓶香水,还有刺史大人千叮咛万嘱咐,说要一粒不落送到京安城的烟草种子。 不知为何,他总有种前路惊险比那日送二十瓶香水还要惊险的感觉。 “是因为这一万瓶香水价值五十万两银子吗?” 宁卫国正嘀咕着。 哐铛! 一面盾牌掉落在地。 乔装成车夫的衙役连忙告罪,重新找麻绳绑好。 这个动静,引来了江宴和余峥嵘的注意。 “宁照磨,怎么车上还装着盾牌,这是为了防备用弓箭远程突袭吗?” 余峥嵘看着宁无恙在地图上挑选出来的官道,哈哈大笑起来。 “一般的小毛贼或是盗匪,除非是不要命了,否则哪敢在官道上袭击娴郡主的车队?” 若非余峥嵘不仅对于烟草种子的实用价值不知情,也对杀手一事不知情。 同样还与晋王派没有关联。 宁无恙都以为他是周安派来迷惑自己的敌人。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刺史大人说了,烟草种子近期只能找到这么多,有没有下一批还不一定,这东西怕火又怕水的,精贵着呢。” 宁卫国没提及,这是宁无恙的安排。 其实他也觉得侄子还专门用上盾甲有些小题大做,结果得知有人出十万两银子买侄子的项上人头。 他甚至额外给每个衙役配备了一桶箭。 假如真的遇到有人远程偷袭,反正他们在敌人射程之内,可以暂时以遁甲阻挡。 等到有机会反击,直接把敌人一锅端掉。 毕竟盾甲这样的东西,只有官兵能够使用,杀手钱再多也不可能买到,就算是买到手,杀手做事主要靠灵活变通,不可能带着几十斤上百斤重的盾甲当箭靶。 江宴又扒开油布看了一眼里面配备的能上天的孔明灯。 每辆车的车尾,都绑着几十桶箭矢,其中还有燃油,他对着检查燃油的宁无恙,别有深意的感叹一句:“没想到苏大人准备得这么齐全。” 看来他的直觉没有错。 那日,宁无恙没有给他展示烟草如何使用。 或许与今日苏瑞如此重视这几车烟草种子的运送,有莫大的关系。 这样的准备不说是去护送,他还以为是去打仗的。 “出门在外嘛,多准备一些总归是好的。” 宁无恙笑着敷衍过去。 待确认准备妥当。 他朝着清点完数量的周静娴走去。 “一万瓶,不多也不少。” 周静娴把账册递给她手下的管事郑东林。 郑东林接过后,深深地看了一眼后面板车上的盾甲,原本板板正正的脸庞,此时更显严肃。 “宁先生。” 郑东林打了声招呼,便朝着庄子里走去,要求准备一辆马车。 宁无恙假装没有听到,对着周静娴故作轻快的说道:“要是我一会儿骑马骑的慢,娴郡主你可要等等我。” 他最近光练箭术了,因为没有计划骑马,所以马术不太行。 当然了。 他提到这件事,只是单纯的想让周静娴知道他“没准备”。 “你不能骑马走,我和你一起坐马车,郑管事负责赶马,你放心,他曾经在皇爷爷祭天时赶过八驾马车,又快又稳。” 这么厉害? 啊,不对。 “马车走得慢。” 宁无恙提醒她。 周静娴轻叹一声,看向即将踏上的道路。 “我知道马车走得慢,可宁先生你不知道,周安在午后便连同那八十个杀手,一起消失在了三更阁,我也不知道他是去京城了,还是去了哪里。” 还能去哪里。 当然是想要弯道超车,远程突袭了。 就凭当初周安能够让叶家在柳家庄设伏,上演那样一出险些无解的死局。 宁无恙从没小瞧过周安的脑子。 此人脾气虽暴虐,但心中有城府,若是一个脑子不灵光的,也不会得到老皇帝的疼爱。 所以。 他安排好了诸多的细节。 并给周安准备了最佳的突袭地点。 不出意外的话,周安现在正骑在马背上,慢慢地朝着来安县的官道溜马呢。 “宁先生好像对于周安的离开不意外。” 周静娴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她看到宁无恙对于周安提前离开,却如此淡定,偏偏又把押运的人力和物力准备得如此充足,总有种矛盾感。 宁先生到底是担心周安出手,还是不担心?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腿长在周安的身上又不是长在我身上,我意外有用吗?我只能选择防御,反正这一路坦途,要不了多久就能抵达京城。” 宁无恙这样豁达的心胸,让本来失去对周安行踪把握的周静娴,也松了口气。 是啊。 腿长在周安的身上,她应该早点动手打残,让他跑不掉才对。 如今说什么也晚了。 “娴郡主,要是真的遇险,你要保护好自己,因为若是真有人不想顾全大局对我出手,他一定会一不做、二不休。” 临走之前。 宁无恙决定再挖下一个心理陷阱。 周静娴看了一眼牵来的马车,抱拳一拜。 “我会像幼初一样形影不离的保护宁先生,绝对不会让人伤到宁先生一根汗毛。” “多谢。” 宁无恙正要上车。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宁公子,你骑马不带我,坐车也不带我吗?” 是沈幼初拎着一个包袱小跑而来,作势就要往马车上面跳。 周静娴急忙张开双臂将人拦住。 “幼初,我们不是去玩的。” 若非烟草一事,旁人不知内情,而她又不能不报备离开金陵的话,周静娴都不想让宁无恙冒险。 更别提带上沈幼初去走这一遭。 就像方才所讲的那样,周安不出手也就罢了,若是出手,那必定是不死不休。 带上沈幼初,只会让她首尾难顾。 “我知道你们不是去玩的,所以我可以和宁公子同行,派人暗中保护宁公子!” 沈幼初说得理直气壮。 她又不是去拖后腿的! 她要保宁公子安然无恙! “幼初……” 周静娴还想再劝,手臂被人从身后轻轻拍了拍。 她没有放下手臂,而是微愠地看着示意她让开的宁无恙,脱口而出。 “宁先生,我护得住你,你不要带着幼初去冒险!” 第二百二十三章 说周安 “我知道你护得住我,不然我也不会与你同行,我只是下去和沈小姐道个别,免得她在后面偷偷跟上。” 宁无恙可不想筹谋多日的反杀计划,毁于一旦。 别看三更阁的杀手,可能在箭术和防御上比不过官兵。 但在直觉方面,刀口上舔血的杀手们,绝对比官兵还有那些护卫要强。 周静娴虽然相信宁无恙的话,但还是不免担忧他说服不了沈幼初。 就在她迟疑时,沈幼初已经站到了车下方,一只脚踩在了马凳上面。 “宁公子,你别看我平时好说话,但我认准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动我。” 沈幼初叉着腰,故作气势汹汹的说着。 自从她知道不光静娴要跟着,连宁爷爷还有江宴他们都来了,便知道此行十分危险。 哪怕危险,她也愿意去和宁公子一起冒这个险! 宁无恙低头看着沈幼初仰起的小脸上,满是坚毅之色,对于她的心意,自然是明了的。 但,他还是得拒绝。 “不是因为前路危险所以不带你,而是我能用的人,都在这里了,我希望沈小姐能够留下来,帮我照看我的家人。” “啊?” 沈幼初刚要踩上马凳的另一只脚,在听到这番话时,默默地缩了回去。 宁无恙苦笑着说道:“方才娴郡主说,周安已于早上失去了踪迹,我不能未卜先知,算不出他去了哪里,可你看,我和娴郡主我们准备得这么周全,我认为周安很可能是故布迷阵,说不定会像当初叶家那样,想抓住我的亲人来要挟我。” 此话一出。 周静娴都觉得十分有道理。 这符合周安平时阴险的做法,而且也更容易得手。 “幼初,”周静娴主动跳了下去,拉住沈幼初的手请求道:“你能帮帮宁先生吗?” “我……” 沈幼初当然想帮。 可她真的很想和宁公子同行上京,这一路要走很久,离开金陵后,她还可以和宁公子独处…… “沈小姐,我的家人就交给你了。” 宁无恙温柔一笑。 笑得既无力又心酸,让沈幼初当即决定。 “你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他们的,谁敢伤害他们,我让他们站着来躺着走!” 谢谢。 宁无恙知道自己这么说,沈幼初一定会放弃与他同行。 可当确认沈幼初愿意为了他,而勉强她自己的时候,心中不忍。 “等我平安归来,沈小姐想去何处游玩,我陪你。” “真的?” 沈幼初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好事。 那她可要在宁公子离开的这段时间,好好的让菊香打听一下,金陵哪里好玩。 到时候带上宁公子,去玩它个三天三夜。 想到这里,沈幼初主动退下马凳,比划着马头的方向。 “宁公子,静娴,那我就不远送你们了,路上注意安全呀。” “嗯。” 周静娴重重地点头,又低头看了一眼脚尖藏着的尖刀。 她也准备好了,并且随时准备着。 一定能保宁先生平安无恙。 他日已有约期,道别的话自然无须多说。 沈幼初站在原地,目送着车队消失在视野之中,还举着手臂轻轻挥动着。 直到耳边的马蹄声听不见了,她才转过身去,对着一直都在,但一直没有出声的季谨问道:“谨儿,你怎么没和宁公子提起,你特意去请那位钦天监的世伯,给宁公子测算天气和安危的事呢?” “有些结果说出来,或许会影响宁公子的判断,左不过是无用功,不像幼初你可以让沈家护卫帮忙照顾宁家众人,便不说了。” 季谨双手合十,朝着寒山寺的方向拜了拜。 沈幼初觉得谨儿还是做事太低调了,但她同时觉得这话也有几分道理。 便学着季谨的样子,一起向寒山寺的方向,虔诚地拜了拜。 “我想在宁公子平安归来前,抄写经文道书,幼初,你有空吗?” “有。” 哪怕沈幼初对那些不感兴趣,还觉得很枯燥。 但是如果这样做,能够让宁公子早日回来的话,她什么都愿意做。 …… 吱嘎吱嘎~~ 宁无恙所坐的马车,被护在车队的正中央,既快又稳地沿着他设定的官道,朝来安县进发。 不到一个时辰,便已走了二十多里地。 自从离开金陵城治辖范围内,车速便有所减缓。 宁无恙闭眼假寐的时候,能够听到前方宁峰派出斥候打探的命令声。 只不过。 斥候也只是按照既定的路线,向前路打探。 而周安,绝对不会一计两用蹲在某个地方埋伏他,不然也不会提前半日,匆匆离开。 又走了四十多里地,宁无恙计算着在金陵府境内,唯一与乡道有交叉口的地点,相距不过十里地时,他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便看到,周静娴正坐在靠近车窗的位置,不时的掀起车帘一角,朝外看去,观察着地形地貌还有路过的情况。 她身体紧绷的像一张随时可以射出箭矢的重弓。 但凡有一丝异动,她都不会放过。 宁无恙觉得若是周静娴这么和他同行,等到京城的时候,差不多人也快废了。 好在。 她只需要警惕这几个时辰。 “娴郡主,外面有爷爷他们呢,你也别太担心了。” 宁无恙从茶几里拿出二伯母她们准备好的食盒。 打开食盒,把里面的果子,分发给守着另一个窗口的云飞,又将一颗杏梅,扔给周静娴。 周静娴头也不回的接住,放到嘴边咬了一口,眉头微皱,终于回头看了一眼宁无恙。 “酸的。” “是吗?那赶紧喝口水压压惊。” 宁无恙顺势倒了一杯凉茶,双手奉上。 茶水微微荡漾。 周静娴只得坐正身子接过,一饮而尽,刚要重新调整好方才的姿势,便听宁无恙出声问道:“周安在皇帝的心里,地位有多高?” “他很会讨好皇爷爷,也知道皇爷爷喜欢怎样的孩子,所以在晋王叔未立世子之际,皇爷爷才会特敕封他为小侯爷,这可比世子品级还要高。” 周静娴没说皇家的一些事。 甚至没有准确的回答宁无恙的问题。 但宁无恙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隔辈亲呗。 也就是说无论晋王这个王爷会不会死在争夺皇储之时,周安这个小侯爷的地位依旧不变。 “难怪周安如此霸道,我看他身边的护卫个个身手不凡,那日急救的护卫还精通医术,他既然对我如此关注,他的护卫应该告诉他,烟草有多么重要。” 周静娴感觉宁先生之前好像说过这种话似的,但这次听到,她感觉和上次听到不太一样。 不由得握紧了手里的匕首,随时准备着遇到周安,便把人弄废了,一起打包送回京城去。 不行。 要冷静。 周静娴刚想平息一下内心深处涌出来的杀意,马车的速度明显减慢了。 “娴郡主,宁先生,田野的另一边好像有不少骑马夜行的人,不知是商人还是官兵,宁校官让暂时放慢速度,已派斥候前去打探。” 周静娴听到这话,急忙走向车头,掀开一角车帘朝外望去。 宁无恙歪头看着车帘外不远处即将汇合的官道与乡道,默默的从茶几下方,将御赐的赤金剑拿了出来,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云飞,拿好武器。” 第二百二十四章 箭雨落 …… 岔路口。 哑巴护卫在发现斥候来探时,毫不犹豫地转身,借着轻功朝着在乡道上狂奔的周安跑去。 此时,周安正跟在护卫身后领着八个杀手头领快马前行。 之所以打前锋,倒不是周安想要身先士卒,而是这群杀手太滑头,担心刺探情报的哑巴护卫被发现,导致行动失败。 如此一来的话,周安在最前头,遇到宁无恙的队伍,还可以找借口说是来打马游玩的。 周安在听到八人有志一同的让他打前锋当领队时,二话不说便同意下来。 之所以同意,倒不是他想给此次刺杀行动留下余地,而是另有原因。 “吁!” 当周安看到哑巴护卫狂奔而来,他急忙勒住缰绳。 “停下!” “啊啊……” 哑巴护卫冲到距离马头只有不到一步的距离时,快速用手比划了几个数。 另外一个护卫连忙汇报:“宁无恙他们距离岔路口只有一里地,距离我们的相隔不到五十丈,再往前走,我们会被他们派出探路的人发现,侯爷,怎么办?” “今日天公助我,我们这边是上风,羽箭能飞四十丈有余,大家辛苦一下,准备弃马入田,让马儿接着往前跑,我们则往前走二十丈,提前于岔路口将他们截杀,他们一定想不到马上无人!” 周安的随机应变,听上去可行性极高。 再加上宁无恙他们的车队规模庞大,隔着半人高金黄的稻田,他们已经能够看到那些闪烁的火把了。 这可是活靶子! “快行动,否则迟了等他们走过岔路口,我们就没机会了!” 周安大喊一声,当即翻身下马,赶鸭子似的让靠近官道那一边的杀手们往稻田里去。 眼见宁无恙的车队越来越近,他们自然也不想放弃这个绝佳的机会。 再加上周安遇到计划以外的事,还能够立即作出这么有利的判断,也给予了他们行动成功的极大信心。 只有周安和他的护卫知道。 这一切,其实是周安早有预谋。 他从一开始便没打算去岔路口搞突袭,才故意假装领队在前面狂奔。 等到来一个突发情况后,才好调整队伍,让领头的那些杀手前去送死。 他不知道宁无恙带了多少人手,但也知道,宁家人绝对不是吃素的,更何况还有武功高强到连皇爷爷都曾夸赞过的周静娴。 他们若是拼死一搏,走在最前面的一定会沦为刀下亡魂。 而他,虽然擅长动脑子,但武功方面确实稀松平常,真的打起来,还是躲到后方最保险。 杀手们一窝蜂的朝着稻田里趟去。 周安扭头询问身边的哑巴护卫。 “看清楚宁无恙和周静娴所在的位置了吗?” “啊啊……” 哑巴护卫摇了摇头,但又比划了另一个长方块手势。 另一个护卫急忙翻译。 “夜太黑没看清,没看到宁无恙和周静娴领队,但车队里有马车。” 马车? 以为躲在里面有人护着便安全了吗? 周安洋洋得意道:“他们绝对想不到,我会连个照面都不打,直接利用弓箭突袭,这样一来,反倒暴露了两个人在哪里,也正好让前面眼力好的杀手,看不到周静娴在哪里。” 说罢。 周安便对着二人安排起来。 “哑巴跟着我,你去前面告诉他们目标在哪里,趁人不注意赶紧回来。” 如今他身边能用的人手也只有这两个。 一旦箭雨过后,还剩下活口打起来,他必须确保自己万无一失。 “小侯爷你放心,我去去就回。” 护卫不敢多说,生怕周围的杀手反应过来,急忙朝着那八个头领冲了过去。 咔咔咔…… 沙沙沙…… 稻杆与稻粒在杀手们的脚下折弯、掉落。 他们也不敢太近前,以免被宁无恙的车队发现,隔着约莫三十丈远,官道上的火把越来越亮,逐渐由模糊变得清晰,他们也终于看清楚了车队的规模。 “应该有二三十辆,怎么这么多?” “那些板车上装的高高大大的,不像是香水瓶子,倒像是干柴呢?” “什么干柴,那是烟草种子,这东西不重但占的地方大,还容易着火,幸好给咱们准备的都是羽箭,我还想着我不擅长箭术,弄点燃油的火箭,射不死也能烧死他们,幸好我只是想想,不然着起火来,一定惊动来安县的守城官兵。” 吱嘎吱嘎~~ 站在前头的杀手头领们,听到不远处装着种子的车辆,发出细微的声音,都面露疑色。 不是装的重量轻的烟草种子吗? 怎么发出来的声音像是装了重物一样? 但是由于天黑加上他们没办法照明,光凭着逆光的火把也看不清楚详情。 想着周安把一切都打探清楚,做好了十足的准备,再加上他们都到了这里了,根本不需要理会车上有何物。 “搭弓!” 最年长的一个杀手一声令下。 所有杀手全部将背在身上的长弓摸了出来。 这时,有人问道:“不是说娴郡主也在车队里,人呢?” 随着车队越来越近,离着不过三十丈远,但杀手们只能看到那些穿着粗布麻衣的车夫,还有一辆围在中间的马车。 若说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马车前骑在马上的三人。 他们虽然没有蒙着脸,但隔着太远看不清楚具体的长相,只能凭借身上的行武之气,判定这三人绝非凡夫走卒,而是武功高手。 应该是老兵。 “没找到,要不问问周公子?” 年长的头领话音刚落。 还没来得及去寻找路上一直领头的周安,如今所在何处,就见周安的随身护卫在左侧空地里钻了出来。 “宁无恙在马车里,娴郡主的马被绊伤了,落在了后面,大家必须趁着这个时机下手,机不可失。” 护卫的话让杀手们振奋不已。 原来周安除了派遣他们来刺杀以外,还叫了帮手去绊了娴郡主的马腿。 论起杀人来,周安比他们显得更加熟练,太靠得住了。 “那还等什么,放箭!” 年长头领一声令下。 杀手们齐齐将羽箭搭在了弦上,拉满弓弦,瞄准马车方向。 近百支羽箭划破虚空,犹如暴雨落下。 朝着马车倾泻而去! 第二百二十五章 咄咄咄 几乎就在杀手下达指令的瞬间。 宁峰虎目圆睁,朝着发出声响的稻田里看去。 寒芒闪过,在战场上经历过无数死里逃生的他,一下子便反应过来遇到了什么。 “敌袭!” “列盾!” “弃火!” 护送的车队都是由训练有素的官兵组成,特别是围绕在马车附近的车夫,还是余峥嵘的手下精兵。 令行禁止。 在宁峰话音未落之时,他们便掀开板车上的油布,不足半息,便将利用特殊结绳法,固定在车后的盾甲全数解开。 解完绳索后,所有人将手里的火把扔到两步开外,全部集合缩在马车附近,将手里的盾甲挡在马车挡在四面八方。 “咴咴咴~~” 马儿受惊发出嘶鸣声。 随即,马车因有人扛着盾甲登上来而剧烈的晃动起来。 宁无恙坐在马车里面,顿时感受到外面遮天蔽月的遁甲摞到了车顶上,空气都凝固了似的,将他们护在其中。 只剩下茶几上的一盏方才还被前面风吹得快要熄灭,此时因为空气不太流通,发出“噼啪”一声,燃烧得更旺。 这让宁无恙可以清楚的看到,云飞正鼓大了死鱼眼,死死地盯着盾甲因为人摞人而漏出的几丝缝隙,握紧了手里的匕首,随时准备冲过去补漏洞。 同样也看清楚了周静娴一脸惊骇的表情。 “是周安?” “不可能。”宁无恙故作不太肯定的说着。 “一定是周安!他居然真的敢动手,不行,我要告诉他这车上装的是……”周静娴的话还没说完。 咄咄咄…… 咄咄咄…… 倾盆箭雨倾泻而来,撞击在盾甲上,发出令人胆战心寒的声响。 哪怕心里已经作出了预判,可透过那一丝箭矢射不穿的细缝,看到无法闪着寒光的箭矢,还有那稻田里闪动的黑影,宁无恙的心还是悬到了嗓子眼。 幸好多日来的练习,让他面对这样密集的箭雨,可以保持以往的冷静,不然此时一定会被吓得抱头鼠窜。 咄咄咄! 箭雨不停地落下。 宁无恙不免感叹着:周安真是心狠手辣,不光要杀他,连同行的所有人都不打算放过。 照这么看来的话,箭雨还要再持续一阵。 好在。 看距离,那群杀手离着他们还有七八十米远。 火把扔出去那么远,他们应该看不到盾甲,而且按照周安动手的时机来看,他们也没有人发现车队的装备。 稳住不慌,这一战能赢。 稻田里。 杀手们只听到沉闷的撞击声,却没有听到惨叫声,有些狐疑不解。 年长的领头者眯着眼朝着马车的方向看去。 但由于方才在马车附近的火把,早被丢到了板车的外围,只能看到马车那里黑乎乎的一片,并没有人下马车,而且他们射出去的箭,也没有多少受到阻拦射过去了。 可为何没有人惨叫? “这马都射死了好几匹,怎么没有一点儿人的声音呢?我们这是大晚上见鬼了吗?” “管他是人是鬼呢,把手里的箭射完,碰到没死的再去补刀,大家射高一些,说不定他们反应快,躲到板车后面去了。” 反正他们射高些,马车也在落下的箭矢射程内。 杀手们也是自信从容,丝毫不慌。 唰唰唰…… 又一批箭雨落下。 跟在杀手屁股后面的周安,眯着眼皱着眉,朝着前面官道上的亮光处看去。 明明优势在他,可他看到前面那些杀手背着的箭筒,箭矢逐渐减少,最后只剩下一两支,心里却没由得恐慌起来。 也不知是因为没有听到宁无恙的惨叫声和求饶声,还是因为对未知的恐惧。 总之,他内心深处的不安在逐渐扩大,让他忍不住浑身战栗起来。 “一定是兴奋的缘故,看来父王说得没错,以后我还是要多去军营里历练历练,不能遇到这种人多热闹的大场面,就自己吓自己。” 周安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让自己随时保持冷静的头脑。 因为等到箭雨下完之后,还需要他组织进攻,去打扫战场。 虽然他不能亲手射杀宁无恙和周静娴,但他要亲眼看着宁无恙与周静娴的尸体,在他眼前剁成肉泥。 “箭用完了!” 终于。 杀手们携带的箭筒,全部清空,他们顺势抄起素日称手的兵器。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周安在原本一千支箭的基础上,又增加了一些。 确保每个杀手箭筒里都有二十支箭。 一共一千六百支箭。 这些箭足够把那辆马车扎成刺猬,哪怕是有车板挡着,也一定会被击穿碎成渣滓。 但周安还是等了十息的工夫,确认官道上的车夫没有任何动静,好像所有人都被箭矢射死,或是失去战斗能力后。 他这才从稻田里站了起来,振臂高呼。 “冲啊!不留任何活口!” 领头的杀手们先是愣了一下。 待到反应过来,平时这种情况下,会冒死去替他们打头阵的关老,如今尸体都凉透了。 他们如今也只能全凭眼前看到的景象,以及常理推断,决定下一步的行动。 “冲啊!” “兄弟们谁先拿到宁无恙的人头,谁分一半的赏银!” 由于周安的安排,以及杀手们对于箭雨过后,必定没有多少人能生还的自信,加上十万两银的重赏。 所有人争先恐后的朝着马车狂奔而去。 周安起步太急,脸上戴着的黑巾滑落下来。 出于谨慎,他又急忙把脸上的黑巾拉了上去。 生怕这群杀手只顾着取宁无恙的人头,大意放跑了车夫,留下活口再指认是他做的。 虽说他能够抵赖过去,脱罪十分容易,但关乎周静娴的死,绝对不能让皇爷爷疑心到他的身上。 因为皇爷爷判定一个人有罪,不需要证据。 “啊啊啊……” 就在这时,哑巴护卫突然拉了拉周安的衣摆,险些让他摔个狗啃屎。 “干什么?这里不需要你探路的,回三更阁去把那个小屁孩看好!” 周安不耐烦的喝了一声,用力往前迈了一步,却被绊了一脚。 好在另一个护卫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这才不至于摔倒。 “唔唔唔……” 哑巴护卫一边疯狂地比划着手势,一边要拽着周安往后撤。 周安一巴掌打在对方的脸上,力道之大,直接把哑巴护卫打了个踉跄扑倒在地。 “没舌头,还说这些鬼话谁能听得懂!” “小侯爷,撤!” 就在这时,另一个护卫看懂了哑巴护卫的意思,抓起周安的后衣领,就要往后退。 呼! 周安还没来得及痛骂这两个护卫得了失心疯,眼前突然闪过一大片火光。 相隔百米之外,他听到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熟悉是因为它与皇爷爷以前阅兵时,下令的语气和语调非常相近。 陌生是因为说话的人,他不认识。 但能够听得出那犹如实质般的杀意。 “卸甲!” “燃火!” “放箭!” 第二百二十六章 狠者胜 分成两队的车夫们。 四十人手持盾甲,随时准备防御着冲击上来的杀手们。 另外二十个弓箭手,整齐划一的朝着地面倒上燃油,火折子扔到上面,瞬间形成一条火线。 “喝!” 二十个弓箭手大喝一声,同时弯腰低头,将箭矢后面包裹着燃油布的沾上火光。 当他们站直腰杆时,手里的火箭照亮了夜空,朝着挥舞着武器冲向马车的杀手们射去。 火光带来了光明,使得杀手们终于看清了马车附近的情况。 没有预料中的所有车夫被射杀,除了一辆装着香水的板车倒在地上,箱子被射穿一角之外,整个车队的人员,别说射杀了,连擦伤都没有。 原因也很简单。 火光下闪着铜黑色微光的盾甲上面,已被轮番的箭雨撞击得坑坑洼洼,好像再扛几轮箭雨便会被穿破似的。 但。 它们却没有被穿破,而是由三四十人拿在手里,还防备着再抵抗下一轮的进攻。 年长的领头杀手,终于意识到,这场突袭失败了。 不仅失败了,他们还将面临更为猛烈的反击。 他用刀削断了射向他的火箭。 但由于他身处于稻田之中,很快落下去的火焰在脚边绽开并燃烧起来,烫得他一个哆嗦,连忙大喊。 “撤!” “快撤!” 离得不过十丈远的距离。 年长的领头杀手,一眼便认出了下达命令的人是谁。 宁峰! 这位虽然如今只是一个小小的校官,但当初可是随侍当今皇帝的将领,身经百战。 论单打独斗,他没有本事打赢宁峰。 而论起打群架来,他们这群无组织无纪律的杀手,能敌得过曾率领上万大军的宁峰吗? 不能。 与此同时,他还认出了金陵府最有权力的两位官员,金陵知府江宴以及驻兵守将余峥嵘就站在宁峰的身边。 “这他娘的哪里是普通的押运香水的车队!” 年长的头领杀手,一边往后撤退一边气得破口大骂。 “他这是想害我们被灭九族吗?” 在场三位朝廷命官,特别是江宴和余峥嵘,一个金陵府最高职权的文官,一个是金陵府最高兵权的武将。 杀了他们,和造反有什么区别? 像这种官员的行程安排,他们这些杀手们不知情也就罢了,周安可是小侯爷,怎么会不知道其中的危险性呢? “周……” 年长的头领杀手正想询问周围的弟兄们,周安那小子躲到哪里去了,必须在这个时候挺身而出,大事化小,当成是误会解除掉眼前的麻烦。 但他的话还没说完,脖子左边骤然一凉,鲜血滋到了他半边脸上。 年长的头领杀手歪着脖子,惊骇万分地看着手持长刀,一刀砍断他半个脖子的宁卫国,张了张嘴,喷出大口的鲜血。 他错了。 在场不只有三位朝廷命官。 而是有四位。 金陵府照磨官宁卫国! 难怪。 难怪那些车夫如此训练有素,他们原来是金陵府的官兵。 这一次,让周安把他们害死了! 嚓! 宁卫国一刀险些削掉年长的领头杀手的脑袋,转手将偷袭的一柄钢刀格挡住,一脚把对方踹出三步开外。 咄! 飞来的火箭,正好命中此人。 “嗷!” 倒霉的杀手被射中胸口,燃烧的火焰瞬间将他的脸埋没其中。 刺耳的尖叫声在宁卫国的耳边响起,但他却连余光都没看一眼,犹如狼入羊群般,按照方才有缝隙中观察的景象,朝着另外几个头领冲了过去。 “快挡住他!” “快杀了他!” 被盯上的几个杀手头领,面对着如此厉害的宁卫国,生怕撤退过程中,再被一刀砍中,只得团结起来,奋起回防。 站在马车前的宁峰见状,握紧了手里的虎头关刀,对着弓箭手大声命令。 “掩护宁照磨!” “先锋二十人出列!” 火箭已经射了三轮,杀手们却一直选择近身交战,根本没有反击的意图。 宁峰当即判断出了他们携带的箭矢已经用完。 方才的三轮火箭,已经重伤了三成的杀手,并以火势封住了他们所有人的退路,接下来只需要列队冲杀进去,打到对方投降为止,这场战斗便结束了。 呼! 宁峰长臂一挥,手中的虎头关刀发出震动耳膜的铮鸣声。 见状。 宁无恙急忙从车上跳下,从已经散开的盾甲包围圈里冲了出来。 “爷爷不可!” “这些突袭者应该是杀手,他们绝对不会投降的,我认为应该继续远攻,让他们失去后继的战斗力再说。” 玩心计战,唯有狠者能胜! 这些杀手既然下定决心帮周安,那就只能与周安一起死在这里。 宁无恙的话让宁峰颇为诧异。 那些杀手离得最近的,也有十丈来远,再加上蒙着脸,根本认不清谁是谁,乖孙怎么知道他们是杀手的? 这时。 却见走到一具杀手尸体前的周静娴,弯腰捡起一柄短剑后,沉声附和:“这些人确实是三更阁的杀手,为了便于收尸和安顿后人,他们使用的武器都有标记。” 竟然是杀手在此突袭他们? 江宴与余峥嵘对视一眼,想到刚才那漫天的箭雨,心里“格登”一声。 事情不太对劲。 寻常杀手刺杀讲究的是一个隐蔽性,怎么会制造这么大的动静? 而且制造大批量的弓箭是需要官府登记造册的,这些杀手是从哪里得来的这些弓箭? 一切疑问,还得等抓到活口,必须审问彻底! “再放三轮火箭,掩护宁照磨他们。” 宁峰得知来犯者不是劫匪,而是杀手后,便知道这群人几乎没有投降的可能性,当即调整了作战行动。 像这种胆敢袭击官家车队的杀手,身上绝对背负着人命。 数罪并罚,投降也是一个死,他们绝对会拼尽全力求一条活路。 “杀啊!” “别再退了,后面着起来了!” “和这群官兵拼了!” 果不其然。 哪怕得知了前方有官兵挡路的杀手们,在遇到想要置他们于死地的境况时,根本没想过投降。 火线封路,他们也不打算继续撤退,而是要拼死一搏,蹚出一条活路来。 “杀!” 宁峰和余峥嵘几乎异口同声的下达指令。 漫天的火箭瞄准了那些快要越过宁卫国,并试图包抄的杀手们身上。 咄咄咄! 没有盾甲的防御力,全凭肉身,根本抵抗不了漫天的火箭。 特别是火箭又不同于普通的羽箭,哪怕没有射中要害,不能及时拔掉箭矢并灭火的话,杀伤力巨大。 “啊啊啊!!!” 一个被射中了双腿的杀手,不停的在稻田中翻滚着,试图扑灭身上的火焰。 但由于天干物燥再加上燃油,以及他身处于易燃的稻田中。 随着“噼啪”、“噼啪”火苗舔着稻穗,发出炸裂的声响。 杀手逐渐没有了声音,静静地趴在当场变成了一团火球。 火势还在向这片杀手们所在的稻田内、外蔓延。 由于打了哑巴护卫一巴掌,而错失了最佳逃脱良机的周安,感觉快要被周围的火海烤化了,但身体却像僵住了似的站在当场,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第二百二十七章 明身份 “怎么会这样?” 周安喃喃自语,脸上神情复杂。 他看着眼前的场面,有迷惑不解,但更多的是恐惧不安。 千算万算,没算到宁无恙居然带了这么多帮手。 “我的计划天衣无缝,车队根本没有发现这些杀手,说明不是杀手之间走漏了消息,可为什么,宁无恙的车队里居然会带了这么多人?” 宁峰和宁卫国来了也就罢了。 宁家人一荣俱荣,来帮宁无恙押运这批价值五十万两的香水不意外。 再加上还有那个什么医治伤兵的烟草种子,带多点车夫也没什么。 可他没想到的是,连江宴还有余峥嵘也随着车队同行。 “江宴若无苏瑞的调令,他不能私自离开金陵治辖的境内,余峥嵘更不能!” 周安感觉到了事态的失控。 难道说,江宴和余峥嵘他们都投奔了康王派,又听到了他想刺杀宁无恙的风声,特意设下的陷阱? 周安的脑子一下子犹如一团乱麻,理不清其中的头绪。 护卫见状,用力地抓住周安的手腕,沉声喝道:“小侯爷,小的带你离开这里,但可能会受些烧伤,你忍着些。” 受些烧伤? 周安看到周围全部都是火苗,只有通往马车方向没有起火。 但那里被宁卫国堵住了去路,还有二十个弓箭手,随时准备射击试图反抗的人。 周安看着那些为了搏得一线生机而拼命突围的杀手们,计上心头。 “别慌,我们再等等。” 周安看到那些杀手,不是被火箭烧死,便是被刀砍死,他奸诈一笑。 死得好。 死得妙。 全死了以后,他就可以活了。 “小侯爷,为何要等?为何不趁着杀手们突围之时溜出去?” 护卫觉得比起受些皮肉伤来说,保住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这个阵势,双方都已杀红了眼睛,难保不会因为一时失手发生意外。 “啊啊啊……” 哑巴护卫踩灭被烧着的衣摆,也在焦急的比划着手指力劝着周安离开。 方才,他便感觉到马车方向不对劲,借着火光看到一阵反光时,联想到了盾甲,想拉着周安离开,可惜迟了一步。 这一次,他不想再迟一步。 “滚!” 周安不耐烦地瞪了一眼哑巴护卫,还在无能的埋怨着。 “若不是你方才探路不清,我也不必涉险,要走你自己趟着火过去。” 看到又一支火箭落在哑巴身边,周安一脚将这个倒霉蛋踹翻在地,和另一个护卫往旁边的空地上挪了挪。 他在等。 等着箭雨停下。 等着杀手阵亡。 “到时候我们就说是被这群杀手劫持来的,他们想要劫下那价值五十万两银子的香水。” 护卫听到这个借口,双眼一亮。 五十万两银子的香水,确实足够让一群杀手为之拼命。 “可是小侯爷,万一他们不相信怎么办?” “死无对证,由不得他们不信,再说了,本侯既然亮明了身份,谅他们也不敢对本侯下杀手,你还记得关老吗?” 护卫怎么不记得。 同时也明白了周安的意思。 关老一个杀手在临死前,都没能痛下杀手,以免连累全家。 更何况对面的那些人。 宁家人可能会同仇敌忾,但江宴与余峥嵘可不会冒着天下之大不韪,动手杀掉一个皇室子弟。 特别是这个皇室子弟还是当今陛下最疼爱的孙子。 “小侯爷聪慧无双,属下佩服。” 护卫毫不吝啬的夸赞着,相当于同意了这个计划。 倒并非他害怕受到烧伤,而是因为,杀手们此时数量只剩二三十人,他们若是有异动的话,很容易被发现。 呼哧! 正想着。 又一支火箭不偏不倚的射到了哑巴护卫与二人中间,被踏平的稻田里。 “那里蹲着有人!” 冲在最前头的宁卫国,手腕翻转间,手里长刀又收割了一颗人头。 他借力便将人头朝着哑巴护卫的方向投掷过来。 断头处喷溅的鲜血,擦着周安的头皮飞到了哑巴护卫的身上。 向来被保护得极好的周安,何曾如此近距离面对过死亡,他吓得心脏缩成一团,同时对着准备挪动位置的哑巴护卫低喝一声。 “跑!” “如果本侯死了,你的家人会怎样,不用本侯提醒你!” 周安近乎发狠的说着。 这个时候让哑巴护卫跑,不亚于是让哑巴护卫当作活靶子。 哑巴护卫只是愣了一下后,便没有任何迟疑的,朝着火海圈外的乡道跑去。 自从被选中身为周安的贴身护卫起,他们的性命早已不再属于自己。 别说周安让他跑。 哪怕是让他变成一块石头站在当场,像个死靶子一样被火烧死,他也不能拒绝。 而如今既然能跑,说不定还有活下去的机会。 哑巴护卫跑起来后,吸引了五个弓箭手射击了两轮火箭。 借着火光,宁无恙眼尖地看到了哑巴护卫的影子,在稻田里出现了不规则的曲折。 那里还有人。 宁无恙在心里想着,看了一眼弓箭手们箭筒里剩余的箭矢,他并未出声提醒。 刚才离开的那个男人,身上穿的衣服能够反光,一看便是锦衣华服的料子。 和那些杀手们身上的夜行衣,完全不是一个风格。 再加上若是周安在杀手之间遇到濒死的情况,定会选择亮明身份,找借口保命,应该还会把罪名推到杀手们的头上去。 所以不出意外的话,那里按兵不动的人,应该是周安。 逃跑的那个人,应该是周安身边的一个护卫。 找到了周安所在的位置,宁无恙心中巨石落了地。 光看周安和杀手们所处的位置,便能猜到周安是打算苟到最后,来个死无对证,撇清自己来到这里的真实目的。 想得挺美。 可惜的是他不会给周安这个机会。 就在这时,周静娴伸出长臂,挡在他的面前,轻声提醒:“宁先生,你往后面站站,箭矢要用光了。” “好。” 宁无恙从善如流的往后退了一步,但却握紧了手里的赤金剑,一眼不错地盯着蹲在稻田里的周安。 “杀!” 杀手们的突围还在继续。 当箭雨断流的瞬间,他们的气势空前暴涨,做出最后的反抗。 奈何。 宁峰他们根本没有损失人手,一波又一波的火箭消耗了六七成的杀手不说,还让杀手们身负重伤。 最后的反抗,也是最后的挣扎。 “冲!” 宁峰见箭矢已经射完,仅剩下十余人杀手。 与江宴、余峥嵘等人全部冲了上去,不让这些杀手有漏网之鱼的同时,也准备凭借人多势众,能够留下活口查问方才的突袭究竟是怎么回事。 周静娴想到周安也有可能就在其中,担心宁峰他们失手错杀,惹上灭族之祸,对着云飞大喝一声:“看好宁先生,我去去就来!” “娴郡主小心!有埋伏!” 宁无恙猛地大喊一声,举起手里的赤金剑,朝着周安所蹲守的方向投掷过去。 第二百二十八章 使不得 赤金剑之所以叫赤金剑。 是因为它一面赤色,一面金黄,十分的耀眼夺目。 哪怕在黑夜之中,依旧闪烁着一股子荣华富贵的意味,而在此时漫天的火光下,自然更加引人注意。 再加上这个时代的冶炼技术,哪怕是御赐宝剑,剑身重量也超过了五斤。 宁无恙这一掷,使出了吃奶的力气。 赤金剑带着风声朝着周安所在的方向射去,比弓箭带来的压迫感还要重。 宁无恙在盯着周安的同时。 周安也在盯着宁无恙。 准确来说,是盯着宁无恙身前的周静娴。 在周安的设想之中,胆敢对他痛下杀手的,也只有周静娴。 一来两者父王已是不死不休的现状。 二来哪怕同为皇室操戈,但眼前的情况,只要周静娴将他当作杀手同伙,杀人灭口再毁尸灭迹,皇爷爷就算想为他主持公道,苦于没有证据,也没办法光明正大的杀了周静娴。 “可这样一来,周静娴会让康王因此失去皇爷爷的信任……不行,生死之事不可估量,快拦下那把剑!” 周安还没来得及作出应急之策,看到宁无恙突然将剑抛到离着杀手三丈远,自己所在的这一方向,当即大喊一声。 护卫本来觉得这一剑根本不足以对他们造成威胁。 但周安喊出了声音后,等于暴露了位置,护卫只能将周安拽起来往一旁闪躲,以免再有武器袭来,伤害到周安。 二十余丈外。 宁无恙看到赤金剑在距离周安他们所蹲守的地点,约有五丈远的地方落下,朝着吃惊的周静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看来我的功夫还没到家,结果打草惊蛇了,不过娴郡主你别担心,离得这么近,我应该能射中他们。” 宁无恙说完拿起官兵们扔到地上的长弓,随手从板车的油布上拔下三支杀手们送来的羽箭,又特意将它们的羽毛在油布上蹭了蹭。 搭弓。 放箭。 一气呵成。 周静娴还没来得及仔细回想,方才喊出来的声音,是否是周安的,她也未来得及确认。 便听到“嗡”的一声响。 一支羽箭在她眼前穿过,朝着刚才发出的声音地方射去。 “宁先生!使不得!” 周静娴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想要伸手去抓住箭杆也晚了。 那支羽箭已经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朝着那两个闪躲的黑影射了过去。 她知道宁先生向来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一鸣惊人。 可是,她还没有确认对方是不是周安。 万一是的话,宁无恙这一箭射中的后果,不堪设想! 宁无恙见周静娴急得跳脚,知道她大概猜到了打草出来的蛇是什么蛇了。 他也没有着急,等到那支箭射空,落在周安的身边后。 他故作好奇的对着明显松了一口气的周静娴问道:“怎么了?爷爷不是下令要将这些杀手们缉拿归案?你看他们刚才放箭的那个架势,可是准备把我们一网打尽,那两个要逃跑的,绝对不能留活口。” “杀手留不留活口无所谓,但这个人,你别动手,他们之中应该有一人是周安。” 周静娴压低声音。 不想因为这个消息扰乱正在与杀手们缠斗的宁峰等人。 若他们得知,周安就在人群之中,势必会畏首畏尾,极容易被那些感知敏锐的杀手们看出端倪来,从而反将一军。 “娴郡主你能确认吗?” 宁无恙眼神闪烁不定,目光再次追逐着那两个黑影看去。 他刚才其实是故意射偏了位置。 但此时。 两个黑影已经站在了羽箭插中的地方。 宁无恙又看了一眼那些处于鏖战状态的杀手们。 擅长近战的杀手们,全部放弃了可以射击百米远的远程硬弓,也就是说。 火海之中,随处可以捡到弓。 真好。 他还担心周安会龟缩不出,再射几支箭才能把人逼出来,这才一支箭便沉不住气了,说明周安此时已是惊弓之鸟。 宁无恙再次拉弓搭箭,瞄准了地上的那两坨黑影。 “宁先生不可!” 周静娴想要制止,伸手要抓住箭头。 本来也不准备再给周安送箭的宁无恙,猛地将手里的弓箭对准了夜空。 嗡! 与此同时。 嗡! 宁无恙眼前闪过一道寒芒,感受到了三哥所说的被人瞄准要害的箭气。 周安动手了。 “宁无恙!你给我去死!” 身处恐惧之中的周安,捡起箭拿到弓,便朝着方才想要一箭射穿他的宁无恙射了过去。 他正愁没有机会杀死宁无恙。 此次行动失败,等到宁无恙到达京城见到皇爷爷,只怕以后更没机会了。 所以。 哪怕宁无恙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射出了刚才那一箭,但他完全可以当作是故意想杀了自己,然后出于自保反击。 对。 理由牵强也不怕。 只要能够杀死宁无恙,皇爷爷总不会为了一个死人要了他的命! 况且宁无恙为了一己私欲,还让江宴与余峥嵘调动了官差与驻兵前来相助,不光是宁无恙,今日在场的所有人,他都要上奏皇爷爷,参他们一本! 所以。 当周安看到宁无恙又朝自己射了一箭,认为有了证据之后,毫不犹豫的搭弓射出了手中唯一仅有的那支捡来的羽箭。 这一切变故说起来复杂,但其实只在不到一息之间便已发生。 周安虽武功不佳,但箭术尚可。 这一箭他瞄准了宁无恙的脖子和脑袋的部位,就算有偏差,不论是往上还是往下,绝对能够射中宁无恙的要害! 此时,周静娴的全部精力都放在了阻拦宁无恙,误杀周安,铸下大错上面。 等到她发现有一支羽箭自对面射来时,想要阻拦已经来不及了。 而一直被自家公子叮咛拿好武器的云飞,在箭矢距离公子身体仅有两尺的距离时,挥刀而出。 咔嚓! 铛! 斩断了箭杆以后,顺势擦中了箭头。 羽箭在云飞手中匕首的连环斩击下,偏离了原来的运行轨迹,本来是该朝着地面射去的。 谁知。 他却看到自家公子突然一个令他意想不到的闪身错位,向左挪了一尺,一把将周静娴拽到了身后。 咄! 半截羽箭,直接命中宁无恙的左上臂。 鲜血溅在了周静娴的眼睛上,热乎乎的,让她的眼前蒙上了一层淡淡的血色。 “宁先生!!!” 第二百二十九章 没断气 周静娴发出一声尖叫。 当即让正处于战斗状态的宁峰等人,纷纷侧目看来。 “我没事。” 宁无恙急忙招呼众人。 “你们打你们的。” 转过头来,他面对着想要查看他手臂伤势的周静娴,匆匆将右手里的弓箭,一股脑地塞到她的手里。 “娴郡主,不管对方是谁,他刚才射出这一箭,说明他已经丧心病狂了。” 此话一出。 周静娴仿佛被雷劈中般,僵在当场。 她机械式的扭着脖子朝着那两团越靠越近的黑影看去。 可以看到蹑手蹑脚走过来的两个人,正在死去的杀手身上扒拉着什么。 还能是什么呢? 必定是想再找找看,有没有遗漏的羽箭,好再给宁先生补上几箭。 不。 就凭周安刚才那一箭,是奔着取宁先生的命来的。 根本不须几箭,一箭足矣! 亏得宁先生听了她的提议放空一箭,那周安却趁虚而入,不讲武德,还要置宁先生于死地。 不顾大局,还在火堆里扒拉着,是想要引起大火,好趁乱逃脱? “你做梦!” 嗞…… 周静娴因瞬间太过用力,弓弦发出细微断裂的声响。 她双眼紧紧地盯着那个与周安身形相当的身影,瞄准了周安的左臂。 这一箭。 她必将为宁先生加倍讨回! 取了周安这条左臂! 就在这时。 周安正埋头扒拉着杀手身上的衣物,查看有没有可以当作绳索的东西,好将自己与护卫捆绑起来。 对于方才射偏了的那一箭,周安虽然心中十分懊恼,感叹宁无恙运气真好,那个黑小子护卫身手真好,但他明白,此时最重要的不是考虑宁无恙如何。 而是要自保! 一箭未死的宁无恙,不管认不认出他来,都会想方设法置他于死地。 他必须在对方攻过来之前,先伪装好他是一个受害者。 “一会儿再往我眼里撒些灰,就说我刚才没看清对面站着的是谁,听到宁无恙的喊声才意识到误伤了友军。” 周安眼也不眨地撒着谎。 至于为了假戏真做,需要受伤的人选,那自然不会是周安。 周安拿起扒拉出来的一把短刀,塞到护卫的手里。 “伤口弄深一些,反正你懂医术死不了。” 护卫嘴角狠狠地一抽,握紧短刀刚要动手,耳边逆着风势传来呼啸之声。 他骇然抬眸。 旁边的周安也感受到危机降临,抬眼一看。 二人皆是瞳孔猛地一缩,不约而同的作出了防御动作。 护卫张开双臂便要替周安挡下这一箭。 而周安也毫不客气,伸出左臂把护卫用力往他身边一拉。 结果正因如此,护卫与周全身体错位。 咄! 那支本该扎在周安右肩窝上的羽箭,命中了周安的右胸肺部。 力道之在,震得周安张嘴便喷出一大片血雾。 “噗……” “小侯爷!” 护卫大惊失色,看到没入周安身体半截的羽箭,伸出去要将人扶起来的手又缩了回来。 “快扶我……噗……” 周安一张嘴,便气血上涨,又喷出一口血雾。 护卫连忙撕下里衣,小心翼翼地按压着周安的伤口处,疾声说道:“小侯爷切不可乱动,也不能拔箭,这支箭虽未伤到要害,但若处置不当,也会有性命之忧。” 护卫郁闷不已。 其实他刚才反应足够快。 而且那支箭力道虽大,却不是冲着周安的要害来的,完全可以避开。 谁知周安在这关键时刻,选择相信自己而非相信别人。 落得如此下场。 周安见护卫脸色难看,知道自己情形不太好,此时也顾不得伪装什么的了,命是最重要的。 他抓住护卫的袖子,用力指着宁无恙所在的方向。 “快……叫……人……” “车上……有……药……” 护卫听到这声提醒,顿时精神一振。 对了。 宁无恙押运的烟草,不是说能够治疗伤病吗? 虽不知道到底是治什么的,但有胜于无,而且还能顺势把医治小侯爷的责任推给宁无恙和娴郡主。 如此一来,就算小侯爷落在他们的手上,也绝对不会有性命之忧。 “冲啊!” “和他们拼了!” 那边仅剩下五人的杀手们,已被逼上了死路。 但越是如此,想要留下活口的宁峰等人打得越是艰难。 护卫想到刚才那一箭,他决定不等杀手们伏诛,冒险去与宁无恙坦白身份。 “小侯爷你坚持一下,我去喊他们过来。” 护卫说着站了起来,将手里的佩刀举过头顶。 “我乃……” 嚓! 一把虎头关刀从身后穿过,扫着护卫的脖子划开一道血线,又重新飞回了宁峰的手里。 护卫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低头看着洒了满脸血的周安,张了张嘴,却再也吐不出一个字来。 扑嗵。 尸首分离。 倒在了稻田之中。 “呸!” “你他爹的想害我的乖孙,老实躺着你!” 站在三步开外,一记甩刀得手的宁峰,朝着地上啐了一声。 他又抹了把脸上的血,看了一眼中箭躺倒在地上的那个华服男子,虽然心里直犯嘀咕,这杀手为何穿得这么好,但想着这好歹是个活口,便没再理会。 “已有活口,剩下的一个不留!” 宁峰下达最后一次击杀的指令。 听到别的地方有了活口。 早就因为这些杀手伤到了宁无恙,而隐忍未发的宁卫国等人,得到宁峰的指令,也不必再忍。 他手里的长刀,江宴手里的长剑,以及余峥嵘手里的长矛,尽数朝着早已精疲力竭的五个杀手身上挥去。 嚓嚓嚓…… 刀剑长矛穿过骨头,鲜血如雨点落在金黄的稻田之中。 最后五个杀手,依次在受到最后一击时,先后断气,死不瞑目。 在临死前,其中一个杀手头领,朝着周安所在的方向看去。 当看到周安中了箭倒在地上,还在挣扎求生时,突然露出了癫狂的笑容。 死! 一起死! 宁峰顺着杀手的视线,也看到了挣扎着想要站起来的那个华服青年。 “打扫战场,清点伤员。” 宁峰对着宁卫国三人招了招手。 “走,各位大人们随我前去看看,将最后一个杀手捉拿归案,不少杀手死时都看向他所在的方向,这个人应该是幕后黑手,我倒要瞧瞧,是谁想把我们赶尽杀绝,还能弄到这么多的弓箭。” 宁卫国站在原地没有动。 江宴站在原地没有动。 尽管隔着远,看不清那个中箭的人长了什么模样。 但他们已经猜到了对方的身份。 这层窗户纸若是捅破了,事情就有些难办了。 宁卫国更是用力地搔了搔头,觉得就这样晾着周安,等对方伤重不治死了也挺好的。 否则就凭今晚这一场突袭,周安活着,一定还会做出更多危害无恙的事情来。 余峥嵘头脑简单没有想太多,他刚往前走了两步,发现除了宁峰之外,剩下的两人都没有动,他转过身,一脸的不解。 “宁照磨,江知府,你们是打累了走不动了吗?” 不应该啊。 这俩人大气都没喘呢,身手比他还好,怎么不走呢? “你们再磨蹭下去,那唯一的活口断了气可就不好了。” 第二百三十章 起火了 本来因为余峥嵘的催促,而想动弹的宁卫国和江宴。 此时不仅没有往前走,干脆还后退一步,转身朝着车队走去。 江宴头也不回的说道:“你和宁校官前去审问就行,我和宁照磨去照看一下伤兵,顺便把车架周围的火灭了,免得再烧起来。” 稻田里的火势如此之大。 哪怕周围的农户因为厮杀声不敢接近,但很快,就会惊动来安县的守城官兵前来。 江宴和宁卫国心里明白。 以周安的伤势,应该能够撑到那时。 他们没办法弄死周安,但也不想亲眼看着周安获救。 江宴与宁卫国四目相对,两人皆是面露苦笑。 余峥嵘看着离开的二人,颇为苦恼的嘀咕着:“俺一个粗人也不会审问的手段,宁老将军,你懂不?” “不懂。” 宁峰也没想明白这两个人在府衙履职的人,为何对审问活口的事不感兴趣。 可就算他们不感兴趣。 这个大个劫杀案到最后,也不归他这个校官与余守将管,最后还是得交给江宴处置。 宁峰看了一眼已经坐起来的周安,催促了一声:“走快点,免得他还没断气,先被周围的火势给卷进去。” 话音刚落。 就听“呼”的一声。 稻田方向热浪阵阵,夹杂着点点火星,扑面而来,烫得人眼睛都快要看不清了。 但宁峰也没有退缩,准备迎头前进。 这时。 便听到身后响起乖孙的惊呼声。 “爷爷,余守将,你们先别管杀手的死活了!快回来救火救种子!” “这些烟草种子事关大兴国运,缺一粒都是极大的损失!” 什么?! 事关大兴国运是怎么一回事?! 宁峰逆着风,再加上火势骤然大作,他也没听清楚,看了一眼还能动弹的那个活口,转身快速朝着宁无恙的方向跑去。 余峥嵘愣在当场,看看那个准备坐起来的活口,又看看跑掉的宁峰,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是先救人还是先救火?” 他刚要朝前走去,便听到娴郡主嘶声大喊。 “快救火!” 好! 去救火。 余峥嵘不再犹豫,掉头就走。 紧跟着马车后面不到两步远的地方,一辆与烟草种子相接的板车上,车尾一个装香水的柜子被密集的箭雨射穿。 流出来的香水与地上的燃油混合,导致车尾着火,连接到了另一辆装着烟草的板车上。 原本装有烟草的板车蒙着水火不进的蒙布,但是由于马车在居中的位置,正巧与这两辆车离得又近,导致装烟草的板车,在点着火后,从油布里面开始起火。 直到冒烟的时候,宁无恙最先发现喊了出来。 宁峰等人跑上来前,看到只烧着了一层皮,赶紧让手下人去附近溪流里拎水来灭火。 “就只有这一辆车着了火,而且火势也不大,最多就是损失一两百斤种子。” 宁峰安排好后,作势要往稻田的火圈里走。 “我先去把那个还喘气的杀手揪过来,免得他再畏罪自杀。” 畏罪自杀? 周安想死的话,就不会挣扎到现在了。 宁无恙一把抓住宁峰的刀柄,故作急切的说道:“爷爷,今晚是谁突袭了我们不重要,重要的是烟草种子不能少,你不知道,这烟草种子极为重要……” 说到这里,他欲言又止,看向抢过一个官兵手里水桶,准备往自己身上泼的周静娴。 “娴郡主,事涉机密我说不得,你快告诉爷爷和江大人他们是怎么回事,你们赶紧救火,我和云飞去救那个杀手。” 宁无恙一边说着,一边松开宁峰的刀柄,右手抓住周静娴手里水桶的把手。 周静娴还要用力,他倒吸一口冷气,眉头紧锁。 身体因为紧绷的原因,左臂刚刚包扎的伤口,此时也渗出血来。 “宁先生,救人的事还是我去,万一人真的死了,我担心你不好交代。” “我略懂医术,再说我都不计前嫌的去救他,死了也是他的命,倒是这些种子,你们赶紧去运水,记住掌握好水分,浇灭后,赶紧把它们拆开晾开,不要被风吹跑了,一粒种子千两金,这话我可不是在开玩笑。” 宁无恙再次用力。 这次周静娴没有再坚持。 哗…… 宁无恙把半桶水倒在自己的身上,又将剩下的半桶水倒在云飞的身上。 “娴郡主,爷爷,这些烟草种子极易燃烧,你们救火的时候泼了水就离远一些,免得燎到你们身上。” 宁无恙特意叮咛一句。 扔下水桶后,他又从马车里拿出一个和其他官兵一模一样的水壶,攥在手里,朝着火海之中冲去。 “乖孙,注意安全。” 宁峰大喊一声。 余峥嵘连忙踹了一脚站在旁边的副手。 “还不赶紧跟上去,宁先生有什么需要你好搭把手。” “是是。” 副手也学着宁无恙的样子,先给自己身上泼了半桶水,这才朝着火海里冲去。 宁峰不安的看了一眼宁无恙,但看到燃烧的稻田只是三面有火,还留有出口,他又放下心来,目光落在同样忧心不已的周静娴身上。 不等他出声提问,江宴已按捺不住多日的好奇,询问道:“娴郡主,烟草种子究竟还有何用处?” 周静娴垫脚看了一眼闯入火海里的宁无恙,语速非常的解释着。 “这……我也不清楚,具体的情况只有苏刺史知道,我只知道,烟草种子能够给大兴带来不亚于蒸酒的税收。” 这么重要?! 江宴等人不由庆幸方才挡住了这次突袭的杀手。 也终于明白,为何苏刺史会让他们随行了。 “但是烟草种子是从海上来的,只有这些。” 几乎周静娴这句话刚说出口,她的面前便闪过几道残影。 宁峰和江宴等人,已经全部提桶跑路,跟随其他官兵一起,就近去找水源。 只剩下周静娴一个人站在当场,负责调度。 这让周静娴根本无法脱身,去查看周安的情况。 但看到除了宁无恙以外,还有别的官兵跟着,再想到周安已被箭射伤,看上去伤得极重,她略微安心下来。 “万一死了,这一箭是我射的,也与宁先生无关。” 一念至此。 周静娴把心思完全放在了灭火后,如何晾干烟草种子,尽量保证不浪费一粒种子。 然而。 有些事它总是不尽如人意。 尽管香水货车的火已经用揭开的油布捂灭了,又浇了水灭了火源。 可不知为何,一阵风吹来,烟草种子燃烧的速度不仅在加快,还发生了多处剧烈燃烧的情况,就像是。 方才官兵们射箭时,有人不小心把倒在地上的燃油,倒在了烟草种子上一样。 第二百三十一章 救救他 呼—— 大火借风势,燃烧得更旺,隐隐约约有蔓延开来的征兆。 “快把其他车辆拉开!” “把没烧着的种子拉下来扑救,能救多少救多少!” 周静娴当机立断,身先士卒拽了三个压在最底下的麻袋下来。 她痛心疾首的看着在风中放肆燃烧的这一车烟草种子,心里悔不当初。 她应该在当初知道周安要杀宁先生时,便废了周安,逼周安回京。 如此一来,也不会损失这一车烟草种子,更不会害得宁先生被箭射伤! “娴郡主,快站远些,剩下的救不了了,放弃。” 宁峰看到被火苗吞噬的烟草种子,也是急红了双眼,连忙拦在了还想上前抢救烟草种子的周静娴面前。 可事已至此,悔之无用。 宁卫国与江宴站在当场,目光幽幽地盯着随风起舞的火苗,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应该烧毁的不是这车烟草种子,而是毁掉这车烟草种子的人才对! “我倒要去问问那个活着的幕后主使,他为何要指使杀手来劫这些烟草种子?” 余峥嵘迈着沉重的步伐,逆风朝着火海而去。 刹那间。 上风吹来一阵灰烬,迷了余峥嵘的眼睛,等到他再睁开时。 稻田里的火海竟有了蔓延的趋势,险些把那些打扫战场,拖着杀手尸体往外拽的几个官兵卷入其中。 余峥嵘吓了一跳:“娘的,刚才的风也没这么大,箭上的油也快烧完了,怎么突然间起了这么大的火?” 宁卫国与江宴也没见过这种情况。 倒是宁峰,脑海里闪过战场上的一幕幕情景,沉声解释:“是尸体炼出来的油,助长了火势,再加上烧着的稻田,让这一大片地方变热了,热气朝周围的稻田扩散,晒了这么多干等着收仓的稻子当然着得快。” 噼啪! 噼啪! 稻粒迸裂的声响,伴随着宁峰的话,让众人吓了一跳。 “那还等什么,快去救火,多拎一桶水就能多收一斤粮食。” 余峥嵘果断放弃前去查看唯一的活口的事。 宁卫国则举起手里的长刀,朝着还没燃烧的稻田冲了过去,砍出一条隔离带来。 江宴见状,心领神会,长剑化作镰刀,挥向稻田。 宁峰见周静娴冷静下来,郑东林也赶了过来,他对着郑东林指了指周静娴后,也加入了制造隔离带的队伍之中。 周静娴盯着被火苗舔舐一空的一车烟草种子,咬紧牙关,低声喃喃着:“为什么烧死的不是他?” 郑东林把水桶里的水泼到地面的火苗上,将其浇熄后,对着嘴唇颤动却听不清言语的周静娴问道:“郡主,你有何指令?” “没有,稻田里的火势也有复燃的迹象,我去帮宁先生,你盯着这里的情况。” 周静娴杀气腾腾地转身离开。 郑东林看到她的脸色,不由打了个激灵,小声嘀咕着:“郡主这是去救活口还是去灭口?” 稻田里。 宁无恙终于不紧不慢的走到了周安的面前。 这时,余峥嵘的副手快步上前,挡在二人之间。 “宁先生小心,还是我先检查一下,他身上有没有携带武器。” “好。” 宁无恙看了一眼满脸涂了血和灰,不是老熟人根本认不出来的周安,丝毫不急。 而此时的周安,看到来人是宁无恙,瞳孔猛地一缩,张嘴想和扒拉他身上衣物的副手说什么,张嘴却只能吐出一口血泡。 “啊……啊……” “别着急,检查完了我就救你。” 宁无恙耐心地安抚着周安。 等到副手确认周安身上没有藏着任何武器,朝着宁无恙点头致意,退后半步。 宁无恙这才蹲到周安的面前,伸手轻弹了一下插在周安肺上的羽箭。 嗡…… 箭杆颤抖着,滴落了几滴液体。 但由于下方衣物早已被鲜血浸湿,再加上夜晚视线不好,除了宁无恙以外,哪怕当事人周安,也只是被宁无恙弹的这一下疼得张嘴喷出一口血雾,根本没有察觉到。 羽箭的羽毛上,其实早已涂满了致命的燃油。 “看他喷血的规模和速度,伤到肺里了,拔箭的话很可能会死,可是不拔箭,这支箭射中了香水瓶子,有些脏,等到脏物顺着血液流遍全身,他必然会死。” 宁无恙一本正经的分析着利弊,似笑非笑地问周安。 “你是赌一赌拔了箭运气好活下来呢,还是等死?” 这种时候还用得着赌吗? 周安面对着轻松自得,还有心情调侃他的宁无恙,恨不得这一箭射在宁无恙的身上,让宁无恙体验一下这种濒临死亡的感觉。 但越是这个时候,他越是冷静了下来。 想到以命相护的护卫曾说过,不能拔箭的话,他用手握住了箭杆,使出浑身力气摇了摇头。 不能拔! 他不能让宁无恙这个庸医害死自己! “看样子你是决定再等一等,也行,那我先扶你站起来,把你送到娴郡主她那里去。” 宁无恙看似一切按部就班的行动着。 脸上无怨也无恨的表现,令周安心里直打鼓。 莫非是他脸上蒙的血和灰太厚了,还是他如今太过狼狈,所以宁无恙没能认出他,只当他是一个普通的杀手,极力想留下活口审讯他? 若真是这样的话,他便能捡回一命。 但从小经历过皇室斗争的他,见惯了别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又怎会轻易的相信宁无恙此时的装模作样。 宁无恙一定是想找机会,在扶他走路的时候,偷偷用箭戳死自己。 他绝不给宁无恙这个机会! “哦,对了,这箭杆太长了,万一扶着他走路的时候,不小心跌倒了,再往里戳上半寸,他当场便会毙命,我还是先把箭杆给他削断。” 宁无恙如此细心的做法,让副手佩服不已。 副手看了一眼宁无恙行动不便的左臂,心想:这可真是以德报怨了。 因此。 当宁无恙往副手所站的方向挪了挪,当着副手的面从袖子里甩出匕首的同时,还带了点别的东西出来时。 副手根本没有在意。 “云飞,来的路上好像又着火了,你去踩灭它。” “好。” 尽管云飞担心公子会被周安伤到,但公子既然有命令,说明公子有信心。 云飞转身便朝着副手身边一簇死灰复燃的火苗冲了过去,用力地踩了几脚。 接触到空气的稻秧,骤然绽放出更加刺眼的火光。 副手被这道火光闪了一下眼睛。 就在这时。 宁无恙将塞到周安衣物下的火折子打开。 “唔唔……” 感受到烫意的周安剧烈的挣扎起来,怒视着不知做何手脚的宁无恙的侧脸。 却见方才还表现出极力想要救下他的宁无恙,此时嘴角噙着一抹冷酷的杀手,手里的匕首正对着他的箭伤处,高高举起。 周安内心恐惧到了极点。 宁无恙! “杀……” 第二百三十二章 火与水 周安拼尽浑身力气,只吐出一个字。 也是他此生最后一个字。 他亲眼看着宁无恙在听到他说的话后,快速落下匕首割断了箭杆,神情变得惊恐,将箭杆扔到他的伤口处往后退。 还想奚落一番,宁无恙神情真是浮夸时。 刚才的那股烫意,一下子变成了一团火光。 呼…… 沾了燃油的衣服,和同样抹了燃油的箭杆,被火折子一燃,瞬间燃起一团火光,将周安的伤口包裹在其中。 “啊!!!” 周安发出杀猪般的惨嚎,下意识地蜷缩着身体,想要伸手去拍打被烧着的地方。 却不料他的这个举动,直接让火苗蔓延到了脖子、头发、袖口,燃遍全身。 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一旁的副手。 而宁无恙好像也被吓了一跳,愣愣地站了两息的工夫。 直到周安的头发全部被烧着了,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在地上打滚,火苗有熄灭的趋势时,他这才像是回过魂来似的。 “快泼水,随身带的水壶里有水!” 宁无恙拿起特意带来的水壶,单手拔起瓶塞,对着周安的脸泼了过去。 呼! 沾了燃油灰烬,烧出油来的周安的脸,遇到水,并没有因此扑灭了火势,反倒让火苗燃烧得更加旺盛。 一手制造了这个结果的宁无恙心里明白。 油着了火用水来浇,只会助长火势。 但他还是装作不理解的模样,手里捏着半壶水,还特意往鼻子下面凑了凑。 “我没拿错水壶,这也不是酒壶啊?” 正说着。 副手也已拔开木塞,朝着周安伤势最严重,火势最大的肺部泼了整整一壶火。 呼! 这一下。 周安本来还在翻滚的身体,直接不转了。 剧烈燃烧的火苗,朝着宁无恙扑了过来。 宁无恙咬了咬牙没有动弹,伸长右臂还想着再泼一些水上面助燃。 苦肉计这种东西虽然很憋屈但它真的很好用。 一条手臂箭伤,证明周安的杀意。 一条手臂烧伤,证明他确实想救人。 很符合逻辑。 就在这时,宁无恙腰间一紧,毫无心理准备的被人拉住腰带,拽得退后两步,踉跄着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焦土烫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宁先生小心!” 周静娴赶紧把人扶了起来,抓住他的手仔细的端详着,急得泪珠在眼眶里打转。 “宁先生你没被烧着?”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人救不了就不要救了,他不值得你拿命去救!” 行。 宁无恙眼见苦肉计用不成,干脆扯起嗓子,仓皇失措的大喊。 “我想救他,他却想杀了我,娴郡主,此人我是救不了了,你快灭了火,把他送去来安县城找郎中。” 嘴上说着带人找郎中。 宁无恙右手却死死地拽着周静娴的裙摆不松手。 周静娴刚要上前,感受到后面犹如千斤坠的力道,哑然失笑。 她还没来得及把宁无恙拽起来,地面猛地震动起来。 “地动了?” 坐在地上的宁无恙迅速弹跳起来,拽住周静娴的胳膊,抓住那个还要踩着周安身边燃烧着的稻秧的副手往手,边走边喊。 “云飞,往火堆外面撤!” 火势虽大,但还有退路。 可万一碰上地动再把他们埋在这片流油的焦土里,结局可就不好说了。 起初。 是宁无恙拽着周静娴和副手往后退。 后来。 在周静娴看到周安完全烧成了一具焦尸,不再有一丝的动弹后,她反手抓住宁无恙,将其打横抱起,飞快的朝着马车的方向跑去。 “……” 宁无恙一米八出头的少年郎窝在周静娴的怀抱里,多少有些羞涩。 不过眼下可不是分心的时候。 他借着有人抱着往前跑,趁机扭头看了一眼地动的方向,便听到群马的嘶鸣声,伴随着操?官话的喝令声。 他一下反应过来:刚才不是地动,而是载着周安和那些杀手们的马匹,被来安县的官兵赶回来了。 这些马匹由于惧火,全部停留在了火海以外。 可正是因为它们返回引起的地面震动,导致砍完隔离带,准备进入火场救火的官兵们,吓得全部掉头往安全的地方跑。 一时间。 隔离带以内的稻秧全部点燃,范围之广,就连原本剩下的一条活路,都被周围两侧的稻秧和飞动的火苗覆盖住,无法进入。 “啊啊啊!救救我!” “我还没有死!!!” 火场之中,有几个装死的杀手,尝试着逃生。 但由于火势太猛,已不受人力所控制,最终走了不到十来步,便扑倒在地,溅起一片火星。 站在火场十丈外被周静娴放落在地的宁无恙,目光幽幽地盯着一动不动、正在燃烧的那具焦尸,轻叹一声:“天作孽犹可受,自作孽不可活。” “宁先生说得对。” 副手在旁边扯着被烤焦的袖筒,义愤填膺的附和一声。 “假如不是那个杀手想杀宁先生的话,他早被我们救下来了。” 宁无恙苦涩一笑,将手里的水壶递给周静娴,指了指她额角的上一块烫伤。 “用水清洗一下,免得进了脏东西留疤。” “嗯……” 周静娴接过水壶,想到刚才发生的事情,眼神闪烁了一下。 她隔着太远,没有看清楚具体发生了何事。 但她看到了,在周安身上起火的时候,宁无恙率先打开水壶往上面泼去后,周安身上的火势才越来越大的。 宁先生这是想让她销毁证据吗? 周静娴想着周安已死,不论这水壶里是油还是水,她都会证明是水。 便一咬牙,将水壶里的水倒在手心里,往额角上一捂。 “疼……” “伤口遇水当然疼了,还有,你捂这么大力气做什么?” 宁无恙看破没说破,从袖子上撕下一块干净的里衣,替周静娴擦干净额头上的污物。 周静娴微仰着头,直愣愣地盯着宁无恙的脸庞。 直到宁无恙放下手臂,她才猛地回过魂来。 “宁先生,方才那一箭是我射的。” 周静娴声音低沉,神情凝重。 若非宁无恙此时留意着她的变化,还真听不到她的声音。 “宁先生,你尽力搭救,又有证人能够证明你的清白,周安死的事与你无关,我会向皇爷爷说清楚来龙去脉的。” 周安可不是普通人。 哪怕尸体烧毁,最多是不被人认出身份来。 但等到晋王知道周安失踪的事,一定会严查,周安曾出现在三更阁里发布召集令的事,根本无法隐瞒。 当初召集的九十九人,最后却只来了八十来个,没来的那些人,或多或少都对周安有所印象。 与其让晋王查到她的头上,牵连到宁先生,不如她主动告诉皇爷爷此事,要打要罚,甚至要她赔命,她也认了! 宁无恙看到周静娴一脸决然赴死的表情,便猜到了她的心思。 这是一个正直的小姑娘。 在这种情况下,是利用她的心理将她摆弄圆滑? 还是继续当个恶人忽悠她? 第二百三十三章 不背锅 为了贯彻从头至尾都是他自己计划并实施了这个反杀局。 宁无恙果断选择了后者。 只要他一个人知道实情就可以了。 若是让周静娴知道又要隐瞒他人的话,估计晚上要睡不踏实了。 “那个活口受的箭伤很严重,但并非不治之伤,是他误以为我不会救他,也可能误判了情势,想要临死前拉我当垫背,才会突然着火的。” 宁无恙故意大声说着,并看向副手。 “是不是?” 副手认真思考过后。 将他看到的,如实告诉给了周静娴。 “宁先生都说他的伤能治,还担心带他出来时,我们不小心误碰到箭头,再把他给弄死了,宁先生还说要用匕首把箭杆削断了。” “谁知道那个小子完全不信任我们,宁先生刚掏出匕首来,就起火了,一定是他悄悄点的,要不是宁先生命大,说不定也被卷进去了。” 副手的话,让周静娴大为震惊。 周安竟不是由于箭伤加火烧而死。 是自己一心想要求死,还想拉宁无恙当垫背的? 副手打开了话匣子,想到方才惊险的一幕,还在严肃的批判着。 “娴郡主,我觉得那小子身上一定背负了不少人命,担心自己被审问撑不住,回头再凌迟处死他,这才故意求死的。” 呃…… 宁无恙眼看副手的助攻结束,要把周静娴的思路拉偏,急忙调整回来。 “娴郡主,我倒认为,他应该是伤重再加上吸入了大量的烟灰,可能出现了误判,再加上心心念念想着取我性命,这才情愿一命换一命。” 只要让周静娴知道,周安的死与她那一箭无关。 宁无恙就能说服周静娴,假装不知道周安的身份! 方才副手的话,确实没能打动周静娴。 而当她听到周安想要“一命换一命”时,气得她不假思索的反驳一句:“他的性命和宁先生比起来微不足道,他想要一命换一命?他想得美!” “……” 宁无恙突然有点不好意思。 但他还是厚着脸皮接着往下说:“此人乃这次突袭的主谋,又害得我们损失了大量的烟草种子,此事若皇帝陛下知晓,诛他九族也不为过,他想自焚隐藏身份,也在情理之中,你说是不是,娴郡主?” 周静娴错愕地望着把锅全部甩给周安的宁无恙。 尽管她不算聪明,但也觉得,宁先生这个提议很好。 既然周安不是因为她那一箭死的,而是自杀,她为何要承认周安的身份,给自己找麻烦呢? 是嫌朝堂上的局势对父王还不够有利,专门给晋王送上一个可以拿捏她的把柄吗? “可是,一个大活人突然失踪,皇爷爷一定会掘地三尺……” “娴郡主。” 宁无恙见副手八卦地凑上来,只能打断了她的自言自语。 “无论幕后主使是谁,他哪怕是死了,也不能赎罪。” 他手指着烧毁那一辆烟草种子,表现出痛心疾首的样子。 “其实这十二辆板车上的种子分别对应了,大兴可能种植出本土烟草的十二道府,除了极寒之地种不出烟草,其他区域都有试种成功的可能。” “可如今少了一车,少的还是关内道天子脚下的那一车,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 如何转变一个人或一群人,对一件事的注意力? 那便是再制造一个更大的事件,来分散、来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周静娴听到宁无恙提起烧毁的烟草种子也是一脸的痛恨。 但她还是尽力出着主意:“烧毁一车,还剩下一千多斤,可以等到运送至京城后,匀给关内道。” 不得不说。 周静娴的大局观是真的重。 宁无恙只能提醒她:“我没记错的话,晋王的封地就在关内道。” 身为皇帝较为宠爱的王爷,晋王当然不像康王一样,封地封在众人眼里鸟不拉屎的偏远地区。 而是在皇帝的脚下。 哪怕有朝一日赶回封地,一封奏折也能三百里加急,三日内去京安城打个来回。 周静娴大概还处于周安自焚的震惊中,没有回过魂来。 她下意识的反问了一句:“今日的事与晋王叔有关系吗?” 没。 可不敢有。 有也不能有啊! 宁无恙看了一眼见他提到晋王,便扭头走人的副手。 庆幸余峥嵘没站队,副手也想保命求生存,不愿意谈及皇家之事,否则的话,他都想捂周静娴的嘴了。 他见周静娴没想清楚其中的关键,只能抬头看着被火光映红的天空,故作高深的说道:“百因必有果,有些人作的孽,导致关内道的烟草种子因此被付之一炬,这大概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周安带头突袭。 结果碰巧烧毁了十二辆车里,属于关内道的烟草种子。 周静娴看了一眼紧靠着马车周围,被当作特殊对待予以照顾的车辆,却意外焚毁。 她心中对于这个说法,已是坚信不疑。 定是周安不顾大兴国运的做法惹怒了上天,这才让上天降罪大兴,只烧了一辆车的种子以示警告。 她若再执迷于周安之死当中,接下来的这路还不知道会有怎样的波折。 若是点破周安死讯,晋王不管不顾地来截杀宁先生的话,她便是大兴的罪人了。 “云飞,你可看清了最后那个活口的长相?” 周静娴此话一出。 宁无恙暗中松了口气。 反杀周安计划的最后一个关键人物,终于搞定了。 宁无恙没开口。 云飞只能眨着死鱼眼,认真思考了半晌后,摇了摇头。 “他脸上黑乎乎、红通通的,长得特别狰狞,跟个恶鬼似的,我没多看。” “陈副将呢?” 周静娴又问宁无恙,那个副手的情况。 见宁无恙摇了摇头,她便将嘴唇凑到了宁无恙的耳边低语一句。 “那便将他当作寻常杀手处置。” 成了! “好。” 宁无恙微微一笑,朝着由于燃烧物消耗殆尽,火势已然快速转小的焦土看去。 尽管杀了人,但若是周安不上钩,实施今日的刺杀行动,不射出那一箭逼得周静娴动手。 说不定就会是另一个结局。 所以。 他反杀了周安,却完全没有任何的心理负担,反倒感觉如释重负,再也不必担心周安像条毒蛇一样,躲在暗处,随时准备逮到机会咬他或是宁家一口。 他时刻谨记着,这里并非人人相对平等的法治社会,而是皇权封建社会。 一个连功名都没有的人,想要对抗皇家子弟,不可勇夺,只能智取。 而这场战斗。 是他赢了! “乖孙,来安县的县令来了,我把灭火的事交给他了,快,我带你去城里找郎中。” 宁峰在事情平息的第一时间便驾马狂奔而来。 宁无恙看了一眼自己在渗血的左臂,又看了一眼通往来安县城的官道,做出了一个违背良心的决定。 第二百三十四章 家书至 对不起了爷爷! 对不起了娴郡主! 我,先晕一步。 宁无恙闭上眼睛往后躺倒的同时,没忘记伸手抓了把云飞。 以免自己真的摔倒在地,再把脑子摔坏掉。 就在此时,一直关注着他情况的周静娴,眼疾手快地把人揽在怀里。 咚。 宁无恙感觉自己落入一个柔软的怀抱之中。 可他也不能再站起来,重新倒一次。 只能顺势继续往下躺倒,靠在周静娴的手臂和肩膀上,也不知是紧绷了多日的神经骤然放松下来,还是手臂上的伤和刚才的火里求生,导致身体负担过重。 原本打算装晕的宁无恙,闭上眼后,很快便睡着了。 周静娴原以为宁无恙只是一时没站稳,还想着靠一下便能站起来。 可等了片刻,也没见宁无恙站稳,歪头看到宁无恙双眼紧闭,陷入了“昏迷”之中,顿时大惊失色。 “宁先生?宁先生你醒醒!宁先生你怎么了?” 听到她的叫声,宁峰连忙翻身下马,一把将宁无恙拽到自己怀里,探了探鼻息。 发现乖孙还喘着气,他猛地松了口气,看向站在旁边,一脸错愕的云飞。 “还愣着干什么,快扶乖孙上马。” 宁峰抬起宁无恙的左臂,看到渗出的血正往地上滴,恨不得把已经烧死的那个射箭的幕后黑手,拉出来再鞭一次尸。 但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先让乖孙醒过来才行。 周静娴见宁峰要骑马载人去,连忙制止。 “宁校官,宁先生受不得颠簸,不如乘坐马车去。” “可是这马车娴郡主不坐吗?” 宁峰语速飞快的反问。 “在场的所有人里,只有你知道烟草种子的重要性,如今无恙受了重伤,无法赶路,而这烟草种子迟一刻送抵京安城,便多一分风险,娴郡主你放心,无恙是我孙子,我一定不会让他出事的。” 周静娴见宁峰还惦记着烟草种子的事,无奈苦笑。 她是知道烟草种子的重要性。 可她并不知道烟草种子的内情。 “宁校官,关于烟草种子如何处置这件事,还是等宁先生醒来再安排。” 周静娴决定入城后,先写一封奏折,把方才遇到的所有事情,事无巨细的汇报给皇爷爷。 事到如今,既然宁先生受伤,无法再前往京城。 也只有她先斩后奏跑这一趟了。 她倒想亲眼见识一番,晋王叔是否会为了周安的生死,置大兴国运于不顾。 …… 京安城,晋王府。 晚膳过后,晋王查看完两个县封地上半年送上来的账目,对着负责此事的两个管事满意的说道:“你们做事很用心,不光要继续保持下去,如今正是重要时刻,还要想方法增加收益。” 叶氏的倒台,以及苏瑞查处江南道官商勾结一事,导致他痛失了整个江南道的银钱支持不说。 父皇这些时日对他的态度变化,让他不敢大力扩张其他道府的势力,只能专注于自己名下的封地。 两个管事第一次肩负如此之大的重任,对视了一眼后,最终还是年过半百的老者上前一步。 “王爷,如今北地新兴的赚钱生意,便是从江南运来香水,转手倒卖,一瓶便能赚一百两到两百两银子,就这,还是有价无市。” 倒卖香水? 晋王听到“香水”这两个字,眉头紧皱,面露不喜之色。 虽说宁家并未投靠老十四,但却因为周安的失误,错失了拉拢宁家的机会。 宁无恙更是为老十四那卖不出去的硝石矿,找了个制冰的好法门,一个闹不好的话,今年老十四的封地税收,都可能与他齐平。 “钱管事,这香水真能如此赚钱?” 晋王想到倒卖香水,无异于是给宁无恙送钱,心里到底有些怨气和排斥。 年长的钱管事,自小便服侍晋王,哪能猜不出晋王的心思,他苦笑着回答道:“若非赚钱的生意,怎会人人抢破头去做,而且香水也不是谁都能倒买倒卖的,那宁家香水铺子有限购,至今卖出的也不过三万瓶,都不够金陵那些达官显贵们用的,流传到京城来的也只有五千瓶左右。” 五千瓶对于京城的达官显贵们来讲,更加不够用了。 晋王终于明白,这香水为何五十两买进,倒手便能赚一二百两银子了。 自古以来,便是物以稀为贵。 换而言之,香水在京城的缺口极大。 “这门生意确实可以做,本王让江南那边的商铺,抢断宁家香水下一批次的预购量,还能再给香水翻一倍身价。” 晋王既然决定要做。 自然不打算给别人留这门财路。 “王爷英明。” 钱管事虽然觉得这样一来,很容易得罪当地的一些地头蛇,但有钱干看着不往自己口袋里装,也属实难受。 自家王爷因一时大意,丢了蒸酒的赚钱门道,那便只能从倒卖香水上面找补回来。 晋王想到进货渠道被宁家把控着,心里还是有些憋屈。 听到手下的夸赞,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等到两位报账的管事退下,一个贴身侍卫拿着一封书信,快步走上前来。 “王爷,江南道来的家书,走的驿站。” “江南道来的家书?” 晋王一下子便联想到了周安。 可是周安平时送信,都是利用自家的快骑轻乘,从江南道到关内道走捷径的话,最快三日,最慢五日便能抵京。 若走寻常驿站,说明这封信早在七日前便写了下来,也不是急事。 晋王对于这个在宁家一事上,刚愎自用,从而判断失误的儿子,心里有了些许的芥蒂,想到父皇要召周安回京,按照父皇对周安的疼爱,可能会在关内道找个小县城当作封地,把周安栓起来。 从而让他失去一个拉拢各道府官宦豪绅们的臂膀,他心情莫名的烦躁起来,更加不耐烦了。 “放下,让厨房备碗冰饮来。” 自从硝石制冰的消息传开,把以前的冰价打下去以后。 晋王如今每日都会享用一碗冰饮,除除心头的火气。 一碗冰饮下肚。 晋王感觉浑身舒爽,扫了一眼桌子上的那封不着急的家书,还是伸手将其拿了过来。 “安儿啊安儿,有工夫写家书讨我欢心,不如趁着还没被你皇爷爷叫回京城来,替父王多争取几个富商,填补上叶家的损失。” 说话间。 晋王打开信封,抽出里面仅有的一张纸。 才一张? 晋王想到周安的性格,一定会故意煽情写它一沓家书,诉说自己在外为王府筹谋的艰难,没想到只有一张纸。 “这小子到底写了什么?” 晋王好奇的打开对折的信纸,当看到上面两行字时,瞳孔猛地一缩,腾地一下站起来,袖子打翻了装着冰饮的琉璃碗,落在地上,碎成一地琉璃渣。 第二百三十五章 伤筋骨 旁边的侍卫看到晋王的反应,连忙弯腰将碎片收拾起来,以防不小心伤到晋王。 侍卫虽好奇信纸上的内容,但也不敢抬头看一眼。 收拾完碎片刚想退下,便听晋王粗声粗气的痛骂道:“周安这个浑小子,他这是在恐吓我?” 信纸上的两行字简单粗暴,一眼明了: 若我身死 定是死于宁无恙之手 晋王拿着这页信纸,无论横看竖看,还是从字缝里看,都只看到了周安提醒他,宁无恙的危害极大,甚至威胁到了周安的性命。 “就算宁无恙是金陵诗仙,连父皇都赞誉有加,他也只是一个凡夫俗子,能与我皇室子弟相提并论吗?” “周安这浑小子,特意写了一封家书送来,却故意夸大宁无恙的危害,看来他是主次不分,忘记去江南的首要任务是拉拢官绅,不是和谁拼个你死我活的!” 但知子莫若父。 想到周安,由于宁无恙的那首《将进酒》,被父皇下旨批评。 他能够理解周安想要弄死宁无恙的心情。 毕竟周安长这么大,哪怕是在两位先太子面前,也不曾受过多少委屈。 “这小子的想法太偏激了,不顾康王与周静娴逐渐势大,反倒把宁无恙列为最优先的假想敌,让他留在江南也无益处。” 晋王当机立断,看向阴暗的角落里。 “甲初。” 一道黑影闪现而出。 正是晋王身边最厉害的暗卫。 “你亲自跑一趟金陵,把周安给我带回来!” 不能再任由周安胡闹下去了。 宁无恙若是真的投奔了康王的话,那必须要除之而后快。 可事情不能做得太显眼,不论是周安还是他,都不能被牵涉其中,以防父皇痛失一位才子,怪罪到他们的头上。 周安平时行事不知道收敛,在王府势大时,这样是自信的表现,能够吸引大量的人手追随他。 可如今父皇盯着王府的一举一动,做事只能低调谨慎一些。 “是,王爷。” 甲初领命,抱拳便要闪身离开时。 晋王又唤住了他,“甲初,如果周安不想回来,把他打昏也要带他回来!” “是。” 甲初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在晋王挥手示意没有额外需要补充的事以后,快速闪身离开。 晋王抬头看了一眼东南方向,叹息一声:“等他回来,一定要先禁他一个月的足,免得出门给我惹祸。” 至于信纸上内容的真正含义。 晋王并未多想。 身为皇室子弟的一员,生来高贵的他,根本不承想过,除了争储进化白热化时期,兄弟阖墙有死伤之外,会有普通人会对皇室子弟下手。 藐视皇权,可是灭族重罪! 别说宁无恙了。 哪怕是周静娴,如今得到父皇的宠信,也不敢冒着连累整个康王府被父皇冷落的风险,向周安挥下屠刀。 因为现在根本还不到那个撕破脸皮的时候。 只是晋王看到信纸上的两行字,心里莫名其妙的有些慌乱。 他认为一定是最近闭门不出的原因。 嘶啦! 他将信纸撕碎,扔到了驱蚊的熏香火盆里。 望着被火苗舔舐成灰的信纸,他深吸一口气,却嗅到后院飘来的一股兰花幽香。 “看来这香水果然是风靡到京城来了,宁无恙,宁家,希望你们能够悬崖勒马别再帮助康王了,否则,休怪本王送你们下地狱。” …… 来安县城,回春医馆。 伴随着鸡鸣声响起,门外已有病人排起了队伍。 医馆的郎中和老板同样站在没有门的门前,耷拉着脑袋,大气都不敢喘一声,一眼不错地盯着桌子上躺着的宁无恙,心里又慌又疑。 这位小祖宗伤得也不重,怎么上了伤药吃了汤药,还不醒呢? 此时,宁无恙正穿着一件单衣,躺在大堂两张桌子拼成的单人床上,感受到郎中和老板火热的视线,他置若罔闻。 但听着外面病人们的指指点点,有种想捂耳朵的冲动。 “那个人怎么躺在医馆里?治死了来闹事的?” “闹事的不应该躺在地上吗?看小伙子还在喘气呢,好像只是胳膊受了伤。” “这可真是稀奇,看这医馆的两扇门都烂了,说不定真是闹事的。” 宁无恙听到这话睡不着了。 你才是闹事的。 你全家都是闹事的! 两扇门是宁峰和周静娴一起拍烂的,但那也是为了救他心切。 想到这里,宁无恙干脆睁开双眼,摸索着桌子边缘,坐了起来。 “公子醒了!” 守在旁边的云飞伸手搭在宁无恙的背后。 在旁边倚着桌子闭眼假寐的宁峰和周静娴,听到动静睁开眼,一个闪身朝宁无恙面前奔去,险些撞到一起后,十分默契的把云飞挤到宁无恙的后背处,宁峰在左,周静娴在右的站着。 “宁先生。” “乖孙。” 两人泪眼蒙眬,真情流露。 “……” 可宁无恙突然有种遗体告别的既视感。 “我没事。” 他抬起包扎得严严实实的左臂,没有任何思想准备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宁峰见状,急忙伸手托住他乱动的左臂,低喝一声:“别动,箭伤伤到了筋络,划伤了骨头,好在你福大命大,没有击碎骨头,否则你这条手臂都要废掉,郎中说休养得好,也要一个月以后才能活动。” 伤筋动骨一百天。 一个月以后能活动,算是医术高明的了。 宁无恙想到当时的情形,其实不是他福大命大,而是练了那么多天的箭,心里有了一定的把握。 要的就是如今的目的……但他忘记了医疗水平的差异。 他只想缠个十天半个月的绷带,没想到要等一个月。 但这并不影响他继续发挥。 “一个月以后才能活动,那我岂不是不能去京城了?” 宁无恙面露惋惜之色,慢慢地把左臂抬起,像打了个隐形石膏似的托在胸前,用眼神向周静娴求助。 “娴郡主,看来烟草种子的事,只能交给你了。” 其实周静娴早在昨晚把人送来,听到郎中说伤势之后,便已写了封奏折,差来安县驿站快马送去京城,向皇爷爷请命。 可她还有一个疑问。 “宁先生,这烟草到底有何作用,你要演示一番给我瞧瞧,我到了皇爷爷面前才好展示。” “还有,我希望能够和宁校官一起去京城,不知道宁先生肯不肯同意?” 第二百三十六章 带宁峰 宁无恙认真地打量着周静娴。 此时的周静娴安静地站在他的右手边,外形依旧如初见时那般妩媚与英气并存,可此时,她的眼神中却多了分犀利之色。 看来昨晚的变故,让这个快意恩仇的娴郡主,一下子成长了不少。 连和他说话都要拐着弯说了。 “娴郡主只是想让爷爷护送你去京城吗?” 宁无恙的问话,让宁峰投来疑惑的目光。 他觉得乖孙这个问题,简直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人家娴郡主不是说得清楚明白吗? 不是让他护送的话,为何让他跟着一起去京城? “不是。” 周静娴的回答,让宁峰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啥? “那娴郡主请老夫去京城是做什么?我是金陵武场考校官,无公事调度不可离开金陵。” 准确来说。 整个大兴国的官员,要是想离开自己的管辖范围内活动,都需要层层报批,根据官职大小看报到哪里。 比如他这个闲职七品官,刺史苏瑞便能批复。 但像江宴或是余峥嵘的话,便需要皇上亲自批复,才能进京。 饶是如此,要是他没正当的公事,苏瑞既不能批令他离开金陵,他也不敢离开,万一被人参一本,轻则降职受罚,重则丢官流放。 “宁校官,烟草种子关系着伤兵医治问题,而安置伤兵的事你也有参与,你难道不想让皇爷爷知道,金陵府到底有多少伤兵无法得到妥善安置吗?” 周静娴此话一出。 宁峰立即握紧了拳头,眼神变得坚定起来。 是啊! 这是一个亲自向陛下奏呈伤兵之事的大好时机,降职受罚又如何? 反正他一个考校官的闲职,大不了被撸下来当个富家翁,去给乖孙当护卫都行。 “我愿意随娴郡主上京。” “宁先生,宁校官愿意和我一起去,你有什么想法?” 周静娴语气有些冲。 她在担心宁无恙过于寻求自保,不愿意趟京城那滩浑水,从而留下宁峰。 所以她才利用伤兵一事,先说服了宁峰。 她知道她这样做很卑鄙无耻,但她在经过昨晚的事之后,觉得宁家必须找个机会在皇爷爷面前露脸,这样才能震慑住那些总想打宁家主意的人们。 “一个三品郡主,一个七品校官,你们官场上的事,问我这个一介白身如何做,貌似不太合适。” 宁无恙打了一招太极,算是默许了。 “我遵从爷爷的意见,只是安置伤兵这件事,爷爷只是参与者,真正做决定的是江宴,还有一些事情,爷爷并不知情,功劳再大也不属于爷爷,还望娴郡主理解。” “我爷爷性格耿直,别让他在京城受欺负。” 他答应了苏瑞上京安城去送烟草种子。 苏瑞必定在奏折上写了此事。 虽说他去不成了,但爷爷或二伯总要去一个。 既然周静娴觉得爷爷去更适合,他乐意促成此事。 周静娴见他答应下来,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浅笑道:“请宁先生放心,我会照顾好宁校官的。” 宁峰曾在皇爷爷手下做过事,见面三分情。 更何况宁峰还有宁先生这样一个乖孙,再加上昨晚遇袭一事,皇爷爷必定会照看好宁峰的。 说不定,还会给宁峰升个官。 两人四目相对,默契一笑。 徒留宁峰睁着一双虎目,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明白他们这话里在打什么哑谜。 不管了。 先说正事。 “乖孙,我扶你下来,咱先把烟草种子的事处理好,江宴已经把东西都拉到来安县县库去了,你也去清点清点,看有什么押运的注意事项,我这回知道了烟草种子这么重要,别说杀手匪徒,来只蚊子我都要把它劈成两半。” 在宁峰的念叨声中,宁无恙缓缓下了桌子。 走出医馆,他对着担心了大半夜的郎中和老板鞠了一躬。 “辛苦两位了。” “不辛苦不辛苦,公子醒了就好。” 医馆郎中和老板见状,纷纷双手合十朝天膜拜,偷瞄了一眼躺倒在地的两扇门。 如果宁无恙再不醒的话,他们都担心躺下去的是不是自己了。 “云飞,把诊金和药费结了,再把门钱付了。” 宁无恙叮咛一句。 云飞颇为心疼的从荷包里掏出一张百两银票,塞到老板的手里。 老板喜出望外,一边往怀里揣一边笑着说:“要不了这么多。” “是吗?那你找钱。” 云飞一句话把多嘴的老板噎了个半死。 在云飞一双不善的死鱼眼的注视下,老板只得找了二十两银子。 拿到银子的云飞,拖着两扇门,朝着宁无恙所在的方向追了过去。 门板在地上发出嗞嗞的声响,引来了不少人的侧目。 稍一打听,便知道昨晚半夜回春医馆来了一位特殊的伤患,再一打听才知道,昨晚城外的大火,原来是有劫匪拦截车队引起的。 “听说那些劫匪被烧成了焦尸,全都拖到乱葬岗去了。” “咱们来安县可有十来年没出过这种事情了,那车队押运的什么东西,让他们连命都不要了。” “据说除了贵重的香水,还有从海外来的烟草种子,那种子能医伤治病,要运到京城见皇上呢。” “图钱也就算了,还敢劫药材,真是缺了大德,活该被烧。” 人们出声咒骂着那些不干人事,闹得他们一整夜心慌慌没睡好的劫匪们。 人群之中,郑东林见百姓们,达到了郡主所要求的群情激愤,没有任何人同情那些杀手,这才朝着那些散布昨晚消息的手下们使了个眼色,朝城外而去。 城外焦土中。 好不容易等到地面散热结束,开始处理尸体的来安县官兵们,也在咒骂着这群不长眼的劫匪。 在哪里打劫不好,偏偏选在了来安县境内,害得他们昨晚灭了半夜火不说,今日还要加班加点的抬尸体。 太阳出来一晒,他们感觉也要烤焦了似的。 抬运尸体的进度进行得非常缓慢。 只有余峥嵘和副手陈放,还有昨夜未受伤的一些官兵,认真的搜索着每一寸焦土,试图找到这些杀手留下的突袭动机。 这时,郑东林拎着食盒走到了余峥嵘的面前,对着那些晒打蔫的来安县官差们大喊道:“兄弟们辛苦了,这是城里娴郡主开的冰饮铺子送来的凉菜和包子,等大家吃完后,还有冷食。” 能吃上凉菜和包子,大家就觉得浑身是劲。 听说还有贵人们才舍得吃的冷食,来安县的官差们感觉头顶上的烈日也不算什么。 “反正吃食还没到,我们再干会儿。” “好歹把这些尸体抬上车拉走,免得吃起饭来反胃。” 余峥嵘看到刚才还在偷懒的官差们,纷纷撸起袖子重新开始搬运尸体,哑然失笑,同样打起精神,准备再多干一会儿。 “余守将,陈副手,你们忙活一晚上了,去歇一歇,这一块只有两三个人,我来替你们检查。” 距离三人不过两步远的地方。 两具远离杀手们的焦尸,正安静的躺在黑土上。 一具尸体胸口的箭矢已经被融化变得扭曲,一具尸体的脑袋不知去了哪里。 正是周安与他的护卫。 尽管郡主没告诉他周安的事。 但他知道,能够让郡主犹豫不决,不能及时斩除,又想置宁先生于死地的人,只有周安。 郑东林此次前来,送吃食是假。 第二百三十七章 龙纹玉 善后才是他的真正目的。 他要确认周安的尸体上没有证明身份的物件,如果有,那便销毁。 绝对不能让别人知道,昨晚突袭一事的幕后黑手,正是周安。 而周安,已经被烧死了。 余峥嵘看到郑东林扫量着地上的焦土,好像在查找什么似的,他背过身去,出声提醒:“郑管事,别看这里尸体少,这里可是幕后黑手烧死的地方。” “将军说得对,我们之所以还没收拾,是因为有别的装死的杀手跑过来了,那个幕后黑手身上的箭头也不知道让哪个没长眼的给碰掉了,如今也分不清谁是谁。” 陈放嘴里不停的抱怨着,临转过身之前,还特意用脚尖在焦尸腰间位置轻轻踢了几下。 郑东林此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自然没有落下陈放这个诡异的举动。 而余峥嵘,还生怕郑东林听不懂似的,又补充了一句:“我们只休息一炷香的时间,过后来安县就会有仵作前来分清楚,到底谁是幕后黑手,他的罪名太重,要以尸示众,郑管事你就在这附近呆着,可别到处跑,又把别的尸体弄乱了。” 若说方才二人的话,以及他们的动作,郑东林还看得云里雾里。 此时再听到余峥嵘的提醒,他恍然大悟的同时,心中悚然一惊。 原来。 不只是他猜到了昨晚幕后黑手的身份,恐怕余峥嵘和陈放,也猜到了。 不! 不对! 两个人对于周安想杀宁先生的事并不知情,能够这么快猜到,一定是周安确实随身带着证明身份的物件。 “多谢余守将和陈副手的提醒,我就在这里歇会儿,马上就走。” 郑东林对着两个挥手走远的背影抱拳一拜。 见两人又拦下一队官兵,他不敢耽误,连忙走到陈放刚才用脚尖踢打的地方,用手把上面铺盖的一层烧着的稻秧灰扒拉开。 因燃烧碎成两半的龙纹玉佩,卡在焦土之中,等着别人把它挖出来。 郑林东朝着左右张望,见没有人注意,毫不犹豫的把龙纹玉佩挖了出来。 在这个过程中,玉佩还碎了一块,掉下了玉石渣滓。 郑东林不敢大意,连忙把那一块碎渣也捡了起来。 这块玉佩一面镶着只有皇室子弟能够用的龙纹,另一面则是雕着小篆体的四个小字——周安之玉。 郑东林紧张地咽了一口口水,死死地把玉佩捏在手里,直到捏成好几瓣碎,他也没有安下心来。 “余守将,陈副手,我有事找郡主,先行一步,等来了吃食,你们千万别客气,有别的需要的话再说。” 听到郑东林的话。 正拉着官兵们聊家常的余峥嵘,会心一笑。 “哈哈,没别的需要,你告诉郡主,也别和我们客气,昨晚要不是我们齐心协力,也无法击退杀手们,更拿不下这个幕后黑手。” 余峥嵘当着众人的面说明了他与周静娴共进退的立场。 郑东林便明白,这块龙纹玉佩确实是余峥嵘二人故意留下来的,且没有别的遗物可以佐证身份了。 陈放更是扯着嗓子表态:“郑管事,昨晚的事那么凶险,我可是亲眼看着那个幕后黑手不知好歹,险些两度害死宁先生,他是死有余辜。” 别看余峥嵘和陈放,都不是康王派的人。 但他们心里有一杆称。 他们不向着康王,也得向着宁家。 管他死的人身上带着什么样的玉佩呢。 说不定是哪个过路的士兵落下的,如今有人处理了这块烫手山芋,他们便当作没有看见过。 郑东林见二人一唱一和,再次对着二人抱拳一拜。 握着拳头朝城里走去。 进了城以后,找了个没人的地方,郑东林从路上捡来两块砖头,将已成碎片的龙纹玉佩拍了个粉碎。 直到像周安的尸体一样,完全看不出原型是什么,他才住手。 “这回才是真的碎成了渣滓。” 郑东林放下砖头,走到浣衣女们下游的位置,将手里的一捧玉渣,扔进了河道里。 有成群的鱼儿察觉到有“微生物”,张开嘴吐了个泡泡。 不一会儿,又吐了一个泡泡,甩了郑东林一脸水便潜入了水里。 郑东林错愕地望着拿水花拍打他的鱼儿,不知为何,因昨晚一事而郁闷的心情,在被河水洗涤过一遍后,变得透亮起来。 “他是死有余辜。” 郑东林重复着陈放的这句话,眼神也变得越发坚定。 “善后处理完了,是该去催催郡主,尽早启程了。” 王爷来信说过,香水在京安城十分受欢迎,有价无市。 早一日将九千五百余瓶香水送达,便能多赚一些差价。 想到被杀手们用箭射破的四百余瓶香水,郑东林一阵肉疼。 这么多钱,足够王爷照拂上百口子关内道的阵亡士兵的家属们了。 “该死的……” 郑东林没有说出心里的那个名字,只是朝着地上啐了一声,以示怨恨。 …… 来安县衙。 由于县令大人前几日去了已经开始收割稻田的乡镇,核计今年的赋税收入,如今还未得到信赶出来。 江宴便顺手接过了来安县官差的所有调动权力。 派了一半的衙内官差前去城外打扫战场的同时,又让剩下的官差发动海捕文书,谨防昨晚有漏网之鱼逃掉。 “本官回到金陵府后,也会让府衙发动海捕文书,并搜查三更阁。” 江宴看到宁无恙绑得像粽子一样的左臂,话锋一转。 “宁先生的手不要紧?” 他连忙喊人赐座。 宁无恙先让爷爷落座,又等到周静娴摇头示意说她不坐,这才瘫坐到江宴的对面,苦着脸叹息一声。 “将养一个月,倒是不影响我考武举,可郎中说暂时不能长途跋涉了,所以娴郡主决定她亲自押运烟草种子上京,爷爷为她保驾护航,还望江大人能够同意。” 特意把江宴这个一府之长叫来,最大的用处便是能够随时特事特办。 周静娴先斩后奏没关系,反正她会给老皇帝送一份大礼,相信经历过上次叶家一事后,晋王派再遇到这种事,也不会自讨苦吃,去参周静娴一本。 可爷爷的功劳不大,再加上周安的死能瞒得过天下人,却瞒不过晋王,做事自然要周全一些。 “宁先生,你的手真的不要紧吗?” 江宴看着平日里无论遇到天大的事,都是云淡风轻。 此时只是被箭射中,一个月便能痊愈的宁无恙,好像半死不活似的,他总有一种错觉。 宁先生这是在装模作样、装腔作势、装疯卖傻吗? 第二百三十八章 收编它 宁无恙没有回答这个多余的问题,他看向了云飞。 江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云飞手里拎着一摞药包,看分量够吃一个月的了。 “既是如此,那也只能如此。” 江宴十分无奈,其实他和苏瑞一样,都想让宁无恙去陛下面前露个脸。 依照宁无恙的才华与本事,只要到了京城,假以时日,必能成为大兴的栋梁之臣。 但是。 昨夜的事又历历在目,关于那个幕后黑手究竟是谁,他在冷静过后,也有了一些想法。 眼见宁无恙负伤,他也着实不敢让其去京城冒险。 “宁校官,本官着令你护送娴郡主上京,并派金陵府一百二十名官差与官兵随行护卫,路上若有人再行劫杀之事,格杀无论!” 江宴将早已准备好的公文拿出来,添上了宁峰的名字。 其实这个相当于通行证和任命书的公文,他打算写宁无恙的名字的。 如今却也只能稀稀拉拉的写上了二字,交给了宁峰。 “昨夜我已派人去给苏大人送信了,随行人员午后应该便能抵达,宁校官与娴郡主辛苦一夜,好生在后院休息。” “卫国……宁照磨呢?” 宁峰拿着公文调令,朝着四下里看去。 他这一去,再等到烟草种子发芽,恐怕要两三个月才能返回金陵。 宁府的一些事,他得交代给宁卫国。 江宴差江河领着宁峰去找人,不禁又看了一眼宁无恙横在胸前的左臂,叹道:“宁先生也去休息。” 喊我去休息还说得这么为难? 明显是有话想说。 宁无恙屁股都没挪一下,喝了口温茶。 “江大人不想知道,这烟草如何能够拉动大兴的税收吗?” 想! 江宴凌晨打了个盹,都梦到了这件事。 可惜正到关键揭秘的时候,外面鸡叫声把他吵醒了。 “宁先生你们吃了早饭没有?我让厨房杀了只鸡炖了老参汤,正好给宁先生补一补。” 啊? 这个弯拐得太急,宁无恙不得不怀疑,江宴是不是想拿吃鸡贿赂他。 “江大人,鸡煮熟了可以端上来,我们先说这烟草,正好娴郡主也在这里,一并过来看。” 他依旧屁股纹丝不动。 江宴和周静娴只能主动凑上前来。 宁无恙朝着云飞伸出手去。 两人顺着宁无恙的右手看去,只见云飞从鼓鼓囊囊的荷包里,掏出了一个灰色布包,又掏出了一个火折子。 江宴和周静娴先后皱起眉头,不明白他掏出火折子有何用。 更好奇那灰色布包里到底装了什么,看上去轻飘飘的……莫非是烟草? “两位,念在我是伤患的份儿上,能不能搭把手?” 宁无恙把布包放到桌子上,又将火折子的塞子凑到嘴边,朝着布包一昂头。 周静娴眼疾手快的把布包打开,便看到上细下粗,散发着一股淡淡烟草味的纸筒子。 “拿一支……” 宁无恙叼着火折子的塞子,含糊的说着。 周静娴随意挑出一支,摆在他的面前。 宁无恙在粗的那头点上火,把火折子盖好,连忙将险些把桌子烫出洞来的香烟拿在手里。 然后。 像对着苏瑞一样,演示了一遍香烟的正确使用方法。 吞云吐雾后,他咬着烟嘴,递了两支烟给江宴与周静娴。 “试试?” 江宴与周静娴对视一眼。 前者有样学样尝试了一番后,顿时双眼放光。 而周静娴同样双眼放光后,剧烈的咳嗽起来。 “娴郡主昨晚没睡好,身体比较虚弱,最近还是不要沾染烟草了,等到了皇帝陛下面前,这样展示就行,另外,香烟虽能提神醒脑还有医药疗效,但不是人人都适合吸烟……” 宁无恙再次把禁忌事项讲了一遍。 末了补充道:“至于药效的具体用法,可以让太医院去研究。” 当初他只是在给烟草行业做策划时,记住了古法烟草的一些疗效。 术业有专攻。 在这方面,他的认知绝对比不上博大精深的汉方医药。 宁无恙讲解完许久。 江宴还在一脸享受地闭着眼吸收着烟草的味道,直到手里的香烟燃尽,烟灰烫到了手,他才急忙扔到地上踩灭。 经历过昨晚的事,随时把不可控的火苗掐灭,已经刻入了江宴的心底。 忙碌了一夜而紧绷的身体,在吸完香烟后,放松了许多。 江宴深深地吐出一口气,目光不由自主的看向桌子上的布包。 “江大人,香烟虽好,也像蒸酒一样不能贪杯。” 宁无恙单手把布包系上,扔到吸了一口便掐灭了香烟的周静娴怀里。 “卷烟的手法很简单,你有空拆开就能学会。” “那我路上再拆。” 周静娴屏住呼吸。 对于烟草的味道,她还不太适应。 宁无恙看出了这一点,见江宴还在享受式地吸着二手烟,只得以需要休息为由离开了大堂,由衙役带着前往后院歇息。 刚进了后院,厨房便端上了那只新杀的大公鸡。 “还真有炖鸡吃?” 本着不吃白不吃的想法。 宁无恙让云飞去厨房又多拿了两套碗筷和一些米饭,差衙役搬来一张桌子。 “宁先生,我不吃了,我还有事要忙。” 周静娴还要告诉郑东林她定下来前往京城的事。 等郑东林回到金陵,必须把昨晚的事宣扬得人尽皆知。 这样万一哪天东窗事发,周安也只会被认为是咎由自取。 “巧了,我也有事要和娴郡主说。” 宁无恙的这句话,成功让周静娴转身往回走,并坐在了他的对面。 能够让她改变行动的,除了父王、皇爷爷以外,也只有宁无恙了。 可等了片刻,只见宁无恙盛了一碗鸡汤,她终究是忍耐不住:“宁先生到底有何事?” “天大的事也先要吃了饭再说。” 话落。 云飞将碗筷端来,身后跟着的厨房,还抱着一桶米饭,拎着一个食盒,里面有两道凉菜两道小炒。 看得出来,这来安县县令的厨娘干活挺快,菜肴还挺丰盛,看上去不像是一个清官。 当然,这个念头宁无恙只是在脑海闪了一下,反正他只是路过,也没在意。 周静娴见他果真慢悠悠的吃起了饭菜,想要离开,嘴里却因为饿极泛起了酸水。 吃。 饭菜下肚后。 周静娴感觉刚才被香烟熏得有些发昏的头脑,瞬间清醒了不少。 “娴郡主,三更阁遭遇官府搜查,最多就是它的据点被毁掉,日后那些杀手还会重新聚集到别处,与其让他们伤害好人,不如将他们收编,引导他们向善。” 宁无恙刚咽下去一口米饭,想到自己画的这么大这么硬的一张饼,抿了抿嘴,想努力控制住自己想笑的情绪。 可当他抬头看到周静娴紧闭着嘴、皱着眉头、脖子往旁边微斜,一副他在讲迷惑发言的反应,终于没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娴郡主,你是不是觉得引导杀手向善这个建议好像有一点点不可靠?” 第二百三十九章 临行前 “岂止是一点点,突然听到宁先生这么说,我还以为宁先生你不光伤了手臂,还伤了脑子。” 周静娴抬眼瞧着自己笑话自己的宁无恙,颇为好奇的问。 “宁先生你到底是在开玩笑还是在开玩笑?” 有区别吗? 宁无恙被这个冷调侃给冷到了,笑声戛然而止,放下筷子捏了捏有些酸疼的腮帮子,换上一副正经的脸庞。 “我没在开玩笑。” 周静娴见到他的变化,也放下筷子,神情变得认真起来。 只剩下埋头扒饭的云飞,看到谁也不动筷子,他仅犹豫了一瞬,便把菜盆里最肥的鸡腿扒拉到自己碗里,假装无事发生,继续扒饭。 宁无恙表明了态度后不说话。 周静娴也铆着劲不说话。 在经历过昨夜的心态变化之后,她发现自己凡事还是要多动脑子。 如此现在,若是她主动询问三更阁收编的事,便会神不知鬼不觉的按照宁先生的设想做出选择。 可三更阁昨晚上涉及了那么大的案子,无论宁先生打算如何,她都留不得三更阁。 两人大眼瞪大眼,谁也不开口就这么僵持着。 氛围有些诡异。 但这并不影响第三者云飞的干饭速度。 他甚至扒起饭来速度更快了。 啃完一个鸡腿后,云飞又盯上了另一只。 “公子,你们还吃不?不吃的话,这只鸡归我了?” 云飞的话截断了两人之间的暗潮汹涌般的对抗。 宁无恙眼见周静娴不像以前那样容易上套,知道少女一夜之间长大了,他拿起筷子,把另一个鸡腿夹起来,放到周静娴的碗里,笑吟吟的说道:“娴郡主说过,召集令最初召集了近百人,但昨晚来的只有八十个左右,说明三更阁里还是有好人的。” “算不上好人,那些是走投无路的老兵伤兵。” 周静娴说到这里,心头一震,有种拨开云雾见天明的感觉。 对啊。 那些误入歧途的老兵伤兵,虽然也是拿钱换命,可那些人像她一样是有底线的。 非大奸大恶之人不杀,因此多数也只是把脑袋挂在裤腰带上,过着朝不保夕的贫苦日子。 宁无恙说完他想说的话后,拿起筷子夹了个鸡翅塞入嘴里,就这么一边吃饭,一边静静地看着周静娴脸色变幻莫测。 时而恍然大悟,时而愁眉不展。 周静娴的城府较初见时深了一些,可还是控制不好脸上的表情,容易让人一眼看出端倪来。 对于康王手里争储的一张王牌来说,这是缺点,但也是优点。 毕竟有时候,真诚才是最打动人心的。 “宁先生,江大人已然下了海捕文书要追捕三更阁的杀手,我要如何收编?” 宁无恙没想到周静娴居然是在为这种问题而困扰,他也是哭笑不得,真想当场宣告。 这里有个老实人,大家快来欺负她。 “都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可像杀手组织这种有了上顿没下顿的地方,更换个主子就像你啃鸡腿一样简单,再说了,只要他们没有参加昨晚的事,悄悄脱离三更阁,再去你手底下做事,海捕文书也抓不到他们身上。” “特别是你在这种危机关头,能给他们提供一个庇护所,相信他们的清白,他们对你一定是感恩戴德,回头你再组个镖局或是收集情报的据点,让他们押运香水,给冰饮铺子当护院做些正当的事,给够月银,不比让他们当杀人强吗?” 这种拥有杀手实力,好用又不贪心的群体。 一旦臣服,那绝对是死忠。 宁无恙早在知道三更阁还有道义的杀手存在时,便想好了要挖三更阁的墙脚了。 壮大康王在金陵的势力,不只对康王有利,对于晋王派视为眼中钉的宁家也十分有利。 毕竟这世界上能多一群朋友,最好就别让自己多一群未知的敌人。 “金陵的铺子还有押运的事确实需要很多人手,让他们来做,倒是屈才了。” 周静娴的这番言论,让宁无恙看到了一个有良心的老板。 “只能让他们做一些危险地段的押运,给多一些报酬。” “……” 宁无恙想撤销刚才的想法,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算了。 由她去。 吃过饭。 宁无恙还没来得及道别,周静娴忙着要走。 一阵红旋风似的便刮跑了。 “她的耐力是真好,我睡了一觉,现在还想回家睡觉,她熬了一夜,感觉还能再熬一个大夜。” 人比人该睡。 宁无恙果断回房躺着。 等到宁峰带着宁卫国上门,他又展示了一遍伤势的严重性。 大概是他装得太像样,宁卫国吓了一跳。 “我还想着无恙伤得不重,先在来安县停留一日处置杀手的尸体,如今看来,那些事还是交给余守将他们去做,我去找辆双驾的马车来,亲自送无恙回家。” 宁卫国不给宁无恙拒绝的机会,说完拎着刀匆匆跑了。 等到脚步声消失,宁峰对着云飞说道:“出去守门。” 云飞这回没有请示宁无恙,扭头就走还顺便带上了门。 房门紧闭,屋子里光线昏暗。 宁无恙望着眼前熟悉的脸庞,突然感觉氛围有些压抑。 呃…… “爷爷有事要和我说?” 啪! 脑门挨了一巴掌,疼得宁无恙咧了咧嘴,但没敢出动静。 他大概猜到爷爷为何要打他了。 “乖孙,爷爷知道你开窍后,有才了也有钱了,可这做人万万不可因此而自大自负,像昨晚那种情况,你不要冲在娴郡主的前头,她一根手指头都能把你打得满地找牙,你还想英雄救美?这不,成了狗熊了?” 果然。 宁无恙就知道爷爷没那个脑子,推测出昨晚的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 由于担心自己不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再惹出祸来,这才难得教训他一通。 “爷爷,我知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会英雄救美了,我让她们美救英雄,把危险留给别人,把安全留给自己!” 宁无恙说得掷地有声。 啪。 脑门上又挨了一巴掌。 宁峰气得直吹胡子:“你他爹的,爷爷为何教你武功,武功就是用来护身救人的,正所谓仁者无敌、德者无碍,若是人人不讲仁爱讲道德,等你遇到危险,别人谁还会救你?” 呃…… 宁无恙突然意识到,爷爷好像也并不是多么担心自己。 反而是前后矛盾的话,体现出了爷爷焦虑的心情。 一念至此。 宁无恙舔脸一笑,故意笑得十分欠揍。 “爷爷,我这横也不是竖也不是……你是不是害怕去京城面圣,故意拿我撒火呢?” 第二百四十章 归家去 啪。 毫不意外。 宁无恙脑门上又收获了一个巴掌。 但这次他没咧嘴,而是依旧仰着脸笑着。 宁峰本来还想动手,看到乖孙这混不吝的表现,顿时气笑了。 “你这孩子,鬼精鬼精的,对,爷爷我啊,大概是上了年纪了,想到曾经陛下对我寄予厚望,结果如今却只在金陵当个七品闲职校官,我给陛下丢人啊。” 对于这个说法,宁无恙并不能苟同。 不过,他也理解像宁峰这样老一辈人这种拔除不了的执念。 既然除不掉,那便只能再加一层新的思想枷锁,让宁峰遇事多想想。 “爷爷,对于你内心忐忑不安的事,我也不能站着说话不腰疼,但我觉得,你可以别把自己看得那么重,你是跟随过皇帝一起打仗,还受到过他的提拔,但你这二十年来他也没管过你。” “我知道你是一个好的臣子,可我觉得生而为人,比起关心别人对你的看法,还是自己的感受最重要,忠君爱国没问题,只是皇帝的臣子多了去了,爷爷你做决定的时候还是要多顾虑宁家。” 像宁峰这样的老实人,特别容易被人拿捏。 宁无恙此时就在拿捏他。 偏偏宁峰还不觉得,此时露出“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的恍然大悟的表情。 “乖孙说得到,陛下就算记得我,也记得不多,你放心,我如今也老了,宝刀蒙尘,只想着你们这些小辈们能够重振宁家门楣,我不会给你们拖后腿的。” 拖后腿倒不至于。 但眼见新的枷锁生效,宁无恙也只能附和着点了点头,以示肯定。 宁峰的心结打开,这才终于回归了平时正常的状态,嘱咐他好好养伤。 宁峰不善言辞,翻来覆去也不过几句车轱辘话。 但宁无恙还是耐心地听着,并不时的搭几句话,直到宁卫国回来,爷孙二人才停止交谈。 “乖孙,你回家后好好养伤,烟草种子的事包在我和娴郡主的身上。” “好。” 宁无恙出了县衙大门,又等了片刻。 还是没能把周静娴等回来。 想到自己该说的都说了,能做的也做完了,眼见再不走就要留下吃午饭,他与宁峰等人辞别后,钻进马车。 马车里的软榻上专门放了两床厚被褥,不至于太过颠簸。 宁无恙想到平日里二伯的为人,并不擅长如此细心,心中一暖。 “赶稳一点,这一路上也不着急,遇到石头坑洼的地方绕过去走。” 外面传来宁峰吩咐两个车夫的声音。 宁无恙伸出手想挑开车帘,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想到下次再见还不知道是何时,他还是抬起手来,挑开车帘,转头看向云飞。 “把身上带的银票全给爷爷。” 云飞二话不说解下荷包,朝着宁峰怀里扔去。 宁峰张开手掌将其抓住,面露不解之色。 “这是?” “穷家富路,爷爷到了京城也没地方住,这些银票,爷爷拿去花,不够了提前写信给家里,或者先找娴郡主借。” 以往的旧同僚和朋友可能靠不住。 但周静娴一定靠得住。 宁峰看着如此担心他的乖孙,眼眶泛红,他赶紧把荷包塞进怀里,保证道:“乖孙你放心,你的话我全部一个字不落的记在心里了。” 是吗? 宁无恙感受着这个煽情的氛围,想了想,还是压下了提问一下爷爷,他刚才说过什么内容的冲动,放下车帘。 离别的话不必再多说。 他日终有相见时。 “走。” “驾!” 踏踏踏…… 马车载着宁无恙主仆二人朝来安县以南驶去。 与县衙同一条街道的墙角处,一道红色身影笔直地站立着。 汇报完工作的郑东林看到周静娴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那辆马车,直到看不见了也没有收回,眼中的情愫是经历过年少情爱的过来人,一眼便能看穿的依依不舍。 郑东林不免在暗中感慨:年轻人就是含蓄,换作他不舍得宁先生离开,一定冲出去,先抱一抱再哭一哭…… “郑管事,三更阁杀手收编一事便交给你了,若有任何困难,可以去找宁先生帮忙。” 原来你和宁先生关系这么亲密? 郑东林更加不明白。 为何娴郡主不送宁先生一程,而是躲在这里悄悄观望。 “郑管事?” “我知道了。” 郑东林连忙回应。 周静娴却生怕他能力不够,办不好这件差事似的,又补充了一句。 “不论是缺钱还是缺人,假如以父王和我的人手都周转不开时,可以去找宁先生借用。” 啊?! 郑东林嘴巴张大,不可思议的问:“宁先生也成了我们自己人了?” 宁家加入了康王派? 什么时候的事? 是因为宁先生害死了周安,被郡主抓住了把柄,所以才……郡主,这么做可不地道啊! 周静娴看到郑东林一脸谴责的表情,眉头微蹙:“你不会以为是我威胁了宁先生?” “不不不……” 郑东林感觉到了浓烈的杀气,想到夜叉之名,他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有些话敢想不敢说。 周静娴如今却早已不再是那个非黑即白的周静娴了,看到郑东林心虚的表现,点破却并未说破,但还是解释了一番。 “敌人的敌人是朋友,宁先生是不会投靠父王的,但谁叫晋王叔是宁家的仇敌呢,所以宁先生会帮我们,还多亏晋王叔的帮助。” 娴主你啥时候学会了高级骂人了? 郑东林意识到娴主城府好像比以前更深沉了,对于她的命令,只有两个字——照办。 但他觉得,收编三更阁这件事难度不大,郡主名下的铺子收益也不菲。 人和钱他都不缺,可能唯一需要宁先生帮忙的,就是给收编的杀手们换个门面,重新立个招牌。 …… 去时披星戴月。 归时黄昏正晚。 当马车抵达章家庄时,宁无恙隔着老远,就感觉到了一股肃杀之气。 挑开车帘一看,吓了一跳。 距离百米远,可以看到苏瑞站在最前方,身后则是两排身负重甲的士兵。 那些士兵应该是从驻兵所调集来的,身上都穿着三层闪着银光的铠甲,从头部武装到脚底板,只露出眼睛部位的一条缝隙。 身为将门之后,宁无恙当然知道,一套重甲造价三百两以上,整个大兴的重甲兵也只有四位数,这些重甲可能是金陵府甚至江南道压箱底的军事装备了。 披上它上阵杀敌虽然负重大,但防御力拉满、十分抗揍,而且这些重甲兵光是看上去便气势十分逼人。 若是昨晚有一队重甲兵跟在车队旁,别说杀手了,哪怕是京卫军来了,也得掂量掂量自己要不要出手。 此时这两队重甲兵往章家庄门前一站。 连平时喜欢扎堆看热闹的老太太们,都吓得躲远到百米开外。 第二百四十一章 砸摊子 “苏大人拉了这么一支重甲兵来迎接我回家,真是用心良苦啊。” 苏瑞威慑的意味很明显。 也传递出了他要护短的意思。 谁再敢对他出手的话,苏瑞今日能带来重甲兵迎接,改日便能带重甲兵上门抄家灭族去。 真拉风。 宁无恙心里赞叹不已。 再想到这个阵仗是为了自己,哦不,是为了烟草种子摆出来的,他心情更爽了。 江南道刺史站在他这一边,这可是老皇帝的死忠,就算哪天周安的“失踪”引起了老皇帝的怀疑,苏瑞这番阵仗,也足以吓退那些想追究的寻常官员。 至于晋王…… 宁无恙暂时没有考虑,因为他也不确定晋王与周安的父子之情,到底能有多么深厚。 马车刚刚停稳,宁无恙便小心翼翼的坐在车板上往下滑。 苏瑞连忙伸手去搀扶,又不敢去碰他吊在脖子、挂在胸前的木夹板,嘴里不住的说着“小心”。 那谨慎小心的模样,好像宁无恙比玻璃还易碎似的,搞得他哭笑不得。 其实手臂上了伤药又喝了汤药,如今已经不疼了,只是他为了固定手臂用了两片木板护着,显得伤势很重。 “苏大人,好久不见,你是特意来迎接我归家的吗?” “对,本官特意前来,看那些宵小之辈谁还敢擅动!” 苏瑞霸气的宣告完,话锋急转。 “宁先生你不是只伤到了手臂,难道还伤了脖子?” 苏瑞还是头一次看到这种吊臂的手法,颇为担忧的打量着宁无恙的脖子。 伤了手臂,哪怕断了手臂,至少人还有活下去的希望,凭借宁无恙的才华与敛财本领,绝对还是能够混得风生水起。 可万一伤到脖子再累及脑子……他想到宁无恙以前是金陵第一草包的传闻,虽说这个传闻里有许多是有人故意添油加醋讹传的,但他是真害怕宁无恙伤到脑子。 若是打个比较的话,那便是烟草种子灭绝了也没关系,只要宁无恙好好的,大兴增加税收一定还有别的希望。 “苏大人你可真风趣,我没伤到脖子,这是用来固定手臂,免得它路上颠簸晃动,二次受伤。” 宁无恙简单的解释了一番。 关于伤处用木板固定这件事,并不是多么稀奇的事。 但把受伤的手臂挂在脖子上能够有效防止晃动,这个思路苏瑞倒是头一次听说。 “不愧是宁先生,受个伤还能够想出如此绝妙的防范方法,本官回府衙便将此方张榜贴告示,让大家都知晓。” “好。” 宁无恙知道苏瑞一定从江宴那里得知了昨晚事情的全部经过。 恰好以江宴视角阐述的经历,正是他想让苏瑞知道的,这时正好不必再赘述。 他看向那两队重甲兵,身后不远处站着沈幼初和季谨她们。 “苏大人,留下来吃个晚饭?” “你盛情相邀,我本该答应下来的,但我还要让这些重甲兵前去三更阁缴灭歹徒,改日再聚。” 苏瑞说话的语气都比以前更加熟稔了。 说完,他还轻轻拍了拍宁无恙的右肩膀,赞叹道:“宁先生大义,为了阻止烟草种子被劫,不惜以身犯险,被歹徒重伤,我一定会奏明陛下,为你邀功。” 啊? 我是故意使的苦肉计还有功劳领? 特别是苏瑞还把动机给摆得高、大、正了,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那便多谢苏大人了,功劳不敢当,让陛下补贴我一些医药费就好。” 谁家熊孩子惹出来的事,谁家大人出手善后,宁无恙觉得这个思路没毛病。 苏瑞却误以为宁无恙是将护送烟草种子,当成了分内之事,才如此不惜功劳,心里对宁无恙的深明大义更加佩服。 又特意留下两个重甲兵在章家庄守着,下令任宁无恙调度后,苏瑞骑马离开。 两队重甲兵跟着翻身上马,一行一动之间,金属的摩擦声,听得人头皮直发麻。 直到他们走远了很久,宁无恙这才掏了掏耳朵,有些心虚地看向依旧站在原地的沈幼初和季谨。 季谨喜怒不形于色,习惯隐藏自己的真实情绪,他也看不出喜悲来。 但沈幼初的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打转,他严重怀疑自己一个字没说对,就可能会让一个姑娘为他痛哭流涕。 那可真就是罪过了。 “沈……” “宁公子,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我才开始替你抄那些晦涩难懂的道法书籍,一篇还没写完呢。” 啊? 宁无恙没听懂她的意思。 但这并不影响沈幼初的发挥。 她拎起与平日格格不入的淡青素色的裙摆,一溜小跑冲了过来,可在距离三步远的时候,看清楚他受伤的手臂后,又猛地停下,改成小步快走。 宁无恙等到她气喘吁吁的走到自己面前时,二话不说,先鞠躬致歉。 “抱歉沈小姐,让你为我担心了,我也没想到我会回来的这么快,不过,幸好昨晚你没和我们同行,我在和杀手搏斗的时候也少了几分顾虑。” 沈幼初原本是想责怪一下他不带自己,还是负伤回来的事。 此时听到宁无恙的话,赶紧伸手轻轻托着他悬空的左臂,关切的询问:“这是你和杀手搏斗时受的伤?” 见成功转移了注意力的宁无恙咧嘴一乐。 “算是。” 旁边的云飞翻了个白眼,假装啥也没有听到。 而慢步走上前来的季谨则直接开口询问:“宁公子的伤,伤得重不重,何时才能好?” 为了避免沈幼初纠结于昨晚没有同行,宁无恙故意把事情说得很严重,主打的就是一个人多太热闹反而会拖后腿,还用自己这个没有冲锋陷阵往前冲,却受伤很严重,需要休养一个月来佐证。 “居然如此严重?!” 季谨听完他的讲述后,面色剧变。 “华世伯居然占卜错了宁公子此行的吉凶。” 华世伯?谁? 宁无恙脑子打了个转,才明白季谨说的是那个从钦天监退下来的世伯。 他没想到季谨还专门为了他这趟出行,去请了这位退休赋闲的世伯占卜。 看到季谨第一次流露出惊怒交加的表情,好像是去砸摊子似的,他连忙安慰:“季小姐,占卜这种事不准的,再说我能回来也算是逢凶化吉,华世伯如果占卜的是吉兆,也不算错。” 季谨抿着嘴没有说话,似乎已经开始在着手准备砸摊子的事的样子。 倒是沈幼初,听到他的话,当即反驳道:“华大师占卜可准了,一卦千金呢,而且他占卜的不是逢凶化吉,是大吉大利,一路顺风,宁公子你这半路遇险还受伤返回,真的是和他的结果背道而驰,一点儿都不沾边。” 第二百四十二章 华大师 大吉大利?一路顺风? 宁无恙可不认为能够混到钦天监司监,又被像沈幼初这样的人们追捧的华大师,是一个没本事的神棍。 古人在对于玄学这一块的认知上,是有一定讲究的。 他想到自己的种种细节安排,若是一个出错,都可能导致周安放弃刺杀他,说不定还真的会大吉大利,一路顺风。 然后,周安也会和他一样大吉大利、一路顺风跟着他回到京城。 “宁公子,华世伯除了占卜术高明以外,他在医术方向也颇有造诣,虽说他除了给亲友治伤以外并不出诊,但此次他占卜失误,我想请他来为你疗伤,他应该不会拒绝。” 季谨只是短暂的经过了信仰崩塌,根本没考虑过占卜会出错。 但很快,便决定利用这件事,来弥补这一错误。 “好啊,只是要麻烦季小姐去城里跑一趟了,要是华大师不愿意前来,我也可以去登门拜访。” 宁无恙也没拒绝季谨表现出来的好意,再者说,他对于钦天监里能够活到退居的官员也很感兴趣。 想到武举考试过后,他应当会上京城去。 像华大师这种,因为占卜吉凶被达官显贵们追捧的大佬,结交一下没坏处。 季谨见他答应下来,手指着寒山寺的方向。 “华世伯最近一直呆在寒山寺里和住持对弈,还没下山,如今天黑了不便打扰,我明日便去找他。” “好。” 宁无恙对于季谨的安排十分放心。 季谨不像沈幼初一样,性格外放且想起一出是一出,她做事都是三思而后行,根本无须别人操心。 沈幼初见两人相谈甚欢,轻轻扯了扯宁无恙的衣袖,嘟着嘴小声嘀咕着。 “原本我也想请华大师来帮你疗伤的,没想到让谨儿抢了先,宁公子,我能帮你做什么?” 身边有这样一个可爱又心善的姑娘,主动想帮他分担伤痛,还用着她做什么吗? 用不着。 “沈小姐不如帮我想想,晚上要吃什么饭菜,还有,等我的家人知道我受伤后,他们要是反应过激,沈小姐可得帮我劝劝他们。” 其实他这点小伤对于将门之家,还不够瞧的。 但不妨碍他给沈幼初一种她很重要的感觉。 果不其然,听到他的话,一直含着泪的沈幼初一下子支棱了起来,单手叉腰,得意洋洋的说道:“宁公子你放心,我保证把她们哄得开开心心的。” 把你哄开心了我就很满足了。 宁无恙看到沈幼初得意的小表情,右臂抬到半截,恍然意识到周围还有许多人,哪怕如今的大兴朝和唐朝一样,国力强盛的同时,礼教没那么森严,但当众捏脸这种动作还是会给沈幼初惹来非议。 他只能将右臂继续往上抬。 在众人的注视之下,竖起一根大拇指。 “我就知道沈小姐是最厉害的!” 话音刚落。 夕阳沉入谷底,西边的天空暗了下来,似有乌云压顶之势显得十分沉闷,却看不到半点乌云的痕迹。 宁无恙感觉手臂伤口处阴疼阴疼的,终于体会到了身体能当天气预报的感受。 “明天说不定有雨。” “宁公子怎么知道的?宁公子还没见到华大师,就已经偷师学会了占卜观星了吗?” 沈幼初打趣一声,朝着西边黑下来的夜幕望去。 乌云后面满天繁星,可没有下雨的预兆。 再看宁无恙说完便走人了,她也没往心里去,拎着裙摆追了上去。 “宁公子,要不晚上我到果园里,逮只乌鸡给你炖了吃,既补血又补气还养颜呢。” …… 寒山寺,住持房间内。 夜幕降临时,有个小道士打扮的,十五岁左右的少年,蹑手蹑脚的走到灯台前,点燃了一盏灯。 又蹑手蹑脚地走到棋局旁边。 刚放下,便见住持知真道人将手里抓着的几颗黑子,一股脑的扔回了黑色的圆棋盒中。 完了。 小道士知道,住持这是又又又输了一局。 “又输你一子,不下了。” 知真道人没好气地捋着花白的山羊胡,手指轻轻敲着棋盘让自己平心静气,稳定好情绪,但难免还是抱怨着。 “上一次和你下棋去你气得一天没吃下饭去,还是十年前我云游京安城的时候。” “以前你虽然也是总赢我,但你赢得出彩,如今你赢我,却只赢一子,华兄,可真有你的。” 知真道人不小心下手太重了,胡子还硬生生地拽下来一根。 他也不捋胡子了,干脆转过身侧对着华大师,开始盘膝打坐。 同样头发胡子已然花白,发髻随意用一根细竹盘在头顶扎着,比知真道人还颇具仙风道骨之姿的华大师,见知真道人如此动怒,哈哈大笑起来。 “徐知真,约我来此地下棋的是你,嫌我棋艺精湛的也是你,早知如此,我还不如窝在我那软榻上逗猫解卦,也懒得大热天还要爬你这三千台阶来找你玩。” 两人都已年过六十,一条腿迈进了棺材。 又是在京安城一起穿裤裆长大的发小,谁都知道彼此的脾气。 知真道人是徐几道的堂兄,喜欢走南闯北浏览名山名川,是徐家祖传的喜好,奈何当年走到金陵时遇险被寒山寺住持救下,因此继承了衣钵,无事一般无法下山。 而华易喜欢推演星象,占卜解卦,明明应该访遍各地,阅遍诸人,但他不愿意沾染世间因果,最爱的便是窝在自己的房间里呆着。 知真道人想到若是自己不邀请华易前来,华易还来了,恐怕再相见就是在二人之中谁的葬礼上,此时也没有了脾气。 “好了好了,我认输,从小到大就没赢过你一次,老了老了也不知道让着我。” “我只赢你一子不算让吗?” 华大师的话,把向来对着香客们能言善道的知真道人噎了个半死。 他干脆又转过身,收拾好棋盒,交给小道士让他放起来。 “今年我都不会再碰围棋了。” “善,既然不下棋了,我今晚便下山去。” 华大师说罢便站起身来。 小道士颇为吃惊的看了一眼外面的星空。 华大师这几日住在寺里,那是能不走路便不走路,入了夜更是连房门都不想出,为何要大晚上下山去? 小道士第一次接触华易不明白,但知真道人早已习惯了,也朝着窗外看了一眼。 “星空朗朗,暗藏风雨,世良,告诉师兄弟们把晒月亮的被褥、书籍、符纸和桃木剑这些怕水的都收起来。” “是,住持。” 小道士世良退下后。 知真道人抚须笑问:“这小子如何?人机灵又踏实,做你的弟子正适合,不做亲传弟子,好歹跟着你学些本事,也免得你这一身通天的本领失传了。” “我还寻思最近怎么老是见到他在旁服侍,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你看人眼光不错,此子确实不凡。” 华大师左手食指在食指、中指和无名指上掐算过后,脸上神情晦暗不明。 “他头顶有将材之骨,不日必定拜将封侯,而我的本事需要潜心修学,他没那个时间了。” 不日必定拜将封侯?! 知真道人心中一震,脱口而出道:“华兄,大兴近年要有大规模的战事了吗?和谁打?北边还是西边还是海上?” 第二百四十三章 拦路石 华易伸手指了指头顶,摇了摇头,脸上尽是高深的笑意:“天机不可泄露。” 不论是哪边。 反正也打不到这金陵城来,又何须告诉好友让他操心呢? “懂,我懂,不说就不说,趁着大雨还没落下,你想走就赶紧走。” 知真道人嘴上这么说着,却不免暗中腹诽:你钦天监退下来的,怎么比我这个寺庙里当住持的还要神棍? 他想到华易方才对世良的评价,决定雨停后,向在任巡抚的徐几道举荐一番。 正好让世良去巡抚官兵那里历练历练,有朝一日封侯拜将,也能念及徐家的恩情,成为徐家的一大助力。 这时,即将跨过门槛的华易,猛地停下脚步。 “徐兄,大器免成,不可过分雕琢。” 知真道人闻言心中一震,知道自己这是着迷了,他轻轻拍了拍额头,站起来对着点拨他的华易拱了拱手。 “华兄慢走。” “嗯,不着急,反正要到明日凌晨才会落雨。” 华易前脚刚走不久,世良后脚便回来复命。 知真道人盯着世良那张还略显稚嫩的小脸看了片刻,几经犹豫,还是决定按照华易所说的去做。 “道法自然,放任自流。” “住持不准备此时吃晚饭,还要先研习一篇道法吗?” 世良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大大的疑惑。 知真道人顿时感觉世良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机灵,还有点子扫兴。 “雨前繁星最是美,把饭桌摆到外面去,我们边吹着夜风边吃,也不比吃那冰饮差。” 提及冰饮二字,知真道人和世良都小幅度地咽了口口水。 寒山寺的香火只是中规中矩,有盈利也全都让知真道人补贴给了附近缺衣少食的孤儿,或是直接用来收养像世良这样的孤儿了。 若非章家庄的宁二夫人捐了钱祈求侄子出行平安,又特意派人送来冰饮的话,知真道人可舍不得花半两银子去吃一碗冰饮。 想到这里,知真道人对着世良说道:“上次你下山说遇到了宁家三小姐,约你有空到寺中附近摘野果,此事我没记错?” “住持说让我潜心修行,我听了住持的话便拒绝了,宁三小姐也和她母亲回城了,住持有事找宁三小姐?” 唉,可惜了。 和宁家三小姐一起玩,说不定他去章家庄接贪玩的小道士回家时,还能吃顿好的,冰饮吃到爽。 现在……有缘无分呐。 “当我没说,搬桌子。” …… 华易独自一人穿过知真道人所在的院子,闲庭漫步般走在石阶上。 路过的小道士们,纷纷点头致意,看到华易花白的胡子和头发,随着走动的步伐翩然舞动,总有种看到世外高人、得道仙家的感觉。 “不愧是华大师,年纪这么大,也敢独自走这三千台阶。” “哪里是三千台阶,一来一去六千呢,你瞧瞧人家走起来气都不带喘,跟飘在石阶上似的。” “真想成为华大师的弟子,学学这轻功绝学,等我老了,闭着眼走路都不怕挨摔。” 几个小道士羡慕又向往的话音刚刚落下。 扑嗵。 华易一屁股坐到了石阶上,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刚才还在夸华易走路稳当像在地上飘似的小道士们,面面相觑后,连忙折返回去。 “华大师,地上凉,我们扶你起来。” “不必。” 华易感觉自己应该只是被一颗不长眼的石头崴了一脚,虽然坐疼了屁股,但并未伤到筋骨,挥手示意小道士们忙自己的,单手撑地站了起来。 低头一看。 果然石阶上有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碎石子,而他所踏的台阶上层,则不知被何物磕出一个豁口来。 一个小道士也看到了那个豁口所在,急忙解释:“大师,这是昨日山下宁二夫人差人送冰饮时漏了水,抬冰的工人不小心打滑把箩筐撞到了上面。” “原来如此,那冰饮我还多吃了一碗。” 没想到因果会在这里。 华易目光幽幽地盯着那个豁口,又抬头看了眼繁星点点但气息沉闷的天空,他毫不犹豫的转过身去。 小道士们错愕不已。 华大师这是什么意思? 崴了一脚便不再往前走了? “孩子们,记住了,遇到生灵拦路,记住要往回走,这叫听天劝吃饱饭。” 石头虽是千年不灭的顽石,但对于常年观测星象的他来说,是更具重要级别的生灵。 他有轻功傍身,尽管上了年龄但体力可比壮年,这小小的石头竟能让他崴脚,只能说明,天要留他。 小道士们听着华大师神神叨叨的,哪怕他们呆在寒山寺里,却也觉得这只是华大师脚疼不便下山的借口,大家看破没说破。 有人去通传告诉住持,有人去准备华大师今晚的晚饭。 只有华易又扭头看了一眼那颗小石子,脸上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伸出手指掐算了一下此时下山的吉凶。 大吉。 那么留下来呢? 当结果呈现的一瞬间,华易愣了愣神。 大凶之兆? “这就有意思了。” 老天爷到底是想让他大吉还是大凶? 要不还是下山去? “华大师,住持听闻你要留下来,已让厨房做了你最爱吃的口蘑。” “新摘的吗?等我,马上过去。” 华易伸脚将那颗小石子踢到旁边的草丛里,谨防过路人再被绊倒,迈着轻快的步伐往回走去。 …… 凌晨时分,天色将明之时,大团大团的乌云自西北方向以盖顶之势席卷而来。 不到一炷香的工夫,一场暴雨悄然而至。 好在这场暴雨只下了半个时辰,便转变成了微风细雨。 正守着即将收割的稻田,担心暴雨把田地泡了的农夫们,在暴雨间歇时,全部穿上蓑衣,背上箩筐,踩着泥巴下地去收割那些熟透了的稻穗。 好在大部分的稻穗还能再等两天收割,在天明时分,稻田里的身影只剩下稀疏的几人。 待到雨势再次暴增,抢收基本完成。 宁无恙听说了抢收的事,特意来到田间地头,当看到沟渠里的排水快要满溢时,整颗心不由得悬了起来。 “那些老庄稼把式不是说今年是个丰收年,还能多收半石粮,这雨来得这么猛,万一再多下两日,这田里恐怕没法下脚了。” 不仅宁无恙担心雨势的问题。 连庄子上的管事还有附近村庄的农夫们,也在担心这个问题。 如今虽然下着雨,但冒雨抢收,哪怕阴干的稻谷会发芽一部分,也比等过两日泡在雨水里,全部发芽要强。 可若是这场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下午便停了,再晒两日也不影响收割。 “宁先生,你读书多,见多识广,你帮我们拿个主意。” 如今宁无恙已成了附近村子里所有人的顶梁柱。 宁无恙一下子感觉压力山大。 让他吟诗作赋或者搞个小发明他能行,这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不是他做个决定就能行的。 宁无恙愁眉不展没有回应,倒是沈幼初灵机一动,连忙拉来季谨。 第二百四十四章 高人也 “谨儿,你可以再去问华世伯,这场雨何时能停,梅香!” 站在沈幼初身边的梅香,立即收了油纸伞,冒着雨站在了季谨的面前。 意思再明显不过。 只要季谨给一个地址,她马上去找华大师问话。 在章家庄呆了这么多天,梅香可没少碰到孩童因为她是宁家人,给她塞野果子吃,她也见不得这些农夫辛苦半年的粮食打了水漂。 季谨同样如此。 “只是我也不知道,华大师如今离没离开寒山寺。” 话刚说完。 菊香一言不发地站了出来。 梅香当即说道:“我和菊香都见过华大师,她去寒山寺,我去金陵城。” 菊香的腿脚不如梅香,这样安排十分合适。 沈幼初投来赞赏的眼神,刚准备给梅香加五两月银,以示对梅香有所长进的肯定,眼角余光瞄到乡道上,一个撑着油纸伞走在雨帘中的身影,目光一定。 “谨儿,我是不是眼花了,我好像看到华大师了。” 季谨此时也看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想到华大师喜欢窝居家中的性情,难以联系到这个冒雨前行的华大师,便是她认识的那位华大师。 相较于两个人的迟疑。 正在挨雨淋的梅香,一下子喜不自禁。 好了,这次不用往城里跑了。 “华大师!” 梅香大叫一声。 声音穿透雨幕传到了华易的耳中。 华易站停一瞬,当看到沈幼初与季谨时,他挥了挥手算是打了个招呼,继续阔步前行。 而且走的好像比以前更快了。 “……” “……” 沈幼初与季谨面面相望,笑得都有些无奈。 “谨儿,他不会是算到你想砸他摊子,害怕宁公子的事让他丢脸,他才打算跑掉的?” “我倒觉得可能是幼初你上次对弈赢了华世伯,逼着他的大孙子画集美图,他担心你再约他一局输给你,这才跑的。” 两人相互揭着短的同时,撑着雨伞准备追上去。 宁无恙急忙伸出长臂拦住二人。 “我去,雨天路滑,你们别再滑倒了。” 对于这个华大师,宁无恙还是十分感兴趣的。 既然华大师故意躲避熟人,那么他这个生人前去,应该会有机会得到想要的答案。 也不等二人回应,宁无恙抖了抖蓑衣上的雨水,系好斗笠,一头扎进了雨帘里。 “宁公子……” 两人想要追上去,云飞已快她们一步跟随。 沈幼初有些迟疑的看向季谨:“谨儿,我们还跟不跟?” 跟? 只怕跟上去,华世伯跑得更快,那么宁公子的辛苦不就白费了吗? “我们还是站在这里等宁公子回来。” 反正只是询问一下雨停的事,相信华世伯不会小气到不告诉宁公子。 华易在听到身后有脚步声追来时,扭头看了一眼。 当看到一个并不认识的少年,深一脚浅一脚打着滑追赶自己,受了伤还敢冒雨前来,而不是梅香借助轻功来追自己时,他放慢了脚步。 少年神情焦急定有急事,他是不愿意沾染因果的,可他看到少年旁边站着那么多农夫,大概猜到了少年的来意。 这个先见之明,少年有没有福气消受,端看少年的耐力了。 “我可不会等你的。” 华易在心里暗暗想着。 宁无恙见到华大师的脚步放慢,没想到华大师还真的是为了避开沈季二人才跑这么快。 他也没着急一口气追上去,而是不断的拉近距离。 走出了二里地,直到等到华易面前横着一大洼积水,华易正查看着哪一块地方更坚固、水汪更小时,宁无恙疾步追了上去,一脚踩在泥潭里,站在了华易的面前。 “华大师,请留步。” 宁无恙喘了口粗气,调整了一下盖在夹板上的蓑衣后,朝着华易鞠了一躬。 “我是季小姐的朋友,知道华大师擅长预测气象,如今稻田快要积水了,不知雨何时停,要不要立即抢收?” “不用。” 华易不假思索的回答,他头也没抬,还在寻找着下一步的落脚点。 宁无恙得知这个结果后,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他扭头对着一直跟在身后的云飞说道:“告诉他们,别冒雨下田了,雨很快就会停的。” 云飞对于宁无恙的话,无论有多离谱,他只有一个心得两个字——照做。 云飞对于宁无恙的主仆间的信任,华易能够理解。 可他没想到,自己简单的回答,宁无恙居然直接相信了,连问为什么都没有问。 华易终于抬起头,隔着渐小的雨帘看向宁无恙。 “你不担心我算错了或是戏耍你?” “我观大师慈眉善目,定是一个好人,而且大师身负盛名,却胆敢独自在雨中前行,定是心胸坦荡之人,这才不惧天灾人祸,所以我相信大师。” 宁无恙这通马屁拍完,右手比划着章家庄。 “大师若是没吃早饭的话,不如到庄子上吃顿便饭,以示答谢。” 其实宁无恙知道华大师应该不会去。 但好歹请人家帮了忙,怎么也得客气一番。 以后再相见,才好搭上话,不能留下一个失礼的印象。 华易看了眼章家庄的方向,想到昨晚被小石子绊倒,而那小石子又是因为章家庄的人送冰饮所磕掉的。 哪怕半个时辰后,马上云散天明,要顶着烈日前行,让他此时很想留下来,吃完早饭再来一碗冰饮。 但想到自己的处世原则,他还是摆手拒绝。 “萍水相逢,举手之劳,不必言谢。” 就算是还了另一碗冰饮的情了。 “大师真乃高人也。” 宁无恙不吝称赞一句,让开了道路。 是的。 宁无恙特意选在了最适合落脚的地点,堵住了华易的去路。 而当他往旁边挪开时。 华易一眼便看到了被泥水溅过之后,露出一堆碎石子的那片干净的地面。 这小子是故意堵我去路? 华易终于认真的审视起拦路的少年来。 模样俊美,无忧长寿的长相,只是看五官,本该是一个简单心思的少年郎,像天然的璞玉那般。 可配上一双深邃的眼神,显得十分违和。 此时,雨越来越小,变成了小雨滴,成功让华易连宁无恙脸上哪里有微小的痣都看得一清二楚,同时,也看清了宁无恙的骨相。 华易心中一震,握着油纸伞的五指紧缩。 “这位公子,你是人是鬼?” 将死之人为何还能活蹦乱跳的出现在他面前? 第二百四十五章 我算算 废话。 宁无恙心道:我当然是大活人。 可他看到华易神色有异,想到这可是位真正的大师级大佬式的人物,又想到自己离奇的经历,他便打了一番太极。 “我前段时间遭遇了大的变故,幸得老天青睐,祖宗保佑,这才逢凶化吉,不然的话,我此时一定就是鬼了。” 比起让人乱猜,宁无恙更喜欢打直球。 华易听到他似是而非的回答,果然来了兴趣,深挖内情。 “变故?” 怎样的变故,才会让一个将死之人的骨相,转变成如今大富大贵的面相? 宁无恙便将原身的生平经历,和他是金陵第一大草包的名号,以及制作秘方丹药吃完差点没死,结果开窍的事全盘托出。 华易听完后,啧啧称奇。 “我倒是听说过有心智不太健全的人,开窍后像换了个人一样,没想到还能亲眼见到这样的大活人。” 开窍后与开窍前,思维想法不同,在华易看来,应该算是两个人。 可当看到宁无恙提及宁家人时,那亲切自然的语气,还有随便对别人提及此事,根本不担心别人怀疑这是中了邪的坦然。 华易觉得,他应该把这个特例写进他的研究里。 “华大师若是对我的事有兴趣,不妨去章家庄坐坐?” 宁无恙再次提出邀请。 可能是刚才跑得太急了,他感觉木板有些错位。 雨天泥泞也不好去请城里的大夫,抓到一个野生的大师,不用白不用。 尤其是现在雨真的越来越小,再加上华大师一眼便看出他身世有问题的事,让他对于华大师医术方面,也十分期待。 对了。 还可以让华大师去验验烟草这味药材的作用。 “这……容我算算。” 华易对宁无恙本该变成鬼,如今却还是人的情况很感兴趣。 可他实在是对沈家丫头很怵头。 待到掐算过后,显示的是极吉之兆,完全不担心沈家丫头气运逆天,把极吉再变成小吉后,他才点头同意。 “章家庄的早饭炒口蘑吗?” “炒。” 想让马儿跑,必须给马儿喂草。 只不过宁无恙没想到,传闻里的占卜大师,原来如此随和。 华易见宁无恙如此上道,满意一笑,又深深地看了一眼他的面相,以及他吊着的左臂,本着“放下助人情结,尊重他人命运”的处世原则,转身往回走。 宁无恙同样看了一眼华易的左臂,只是他的目光落在华易的左手五指上。 在他长达十年的策划师职业生涯当中,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也接触过光怪陆离的事。 像方才华易用的掐算之法,他也曾在给一位道长定制名片时见到过,应用起来很简单,但灵不灵则靠个人灵感。 “季小姐请华大师帮我占卜吉凶,就是用的这种方法吗?” 那吉与凶的互换概率可是五五开,也怪不得算不准。 宁无恙对于占卜错吉凶的事倒也没放在心上,跟在华易身后,阔庭漫步般往回走。 当走回来时。 雨滴已经似有若无,头顶的云层快速朝着东边飘去,天色大亮。 “真的要放晴了!” “宁先生没有说错!” “我就说多读书有用,回去就让小孙子去村学找成先生启蒙去!” 雨停了。 农夫们忙着将稻田里的水排干。 宁无恙见华易一直往庄子的方向走,根本没有因为别人的议论而停下脚步,对于华易的性情有了一定的了解。 此人不在乎外界的看法,是一个遵从自己内心的人。 既是如此。 他也不必多嘴向大家解释事情的真相。 “云飞,告诉厨房,炒一锅新鲜的口蘑。” “宁公子,你是怎么把华大师拦下来,还让他来做客吃饭的?” 沈幼初担心自己吓跑华易,耽误给宁公子看伤的事,强忍着目送华易走出老远,这才开口。 季谨也是一脸的好奇。 毕竟在她的印象里,华世伯可不是那么随和的人。 宁无恙想到华易刚才问他是人是鬼的话题,他打了个哈哈:“大概是他没吃早饭,正好我邀请他就来了,缘分这种事哪说得准,也可能是他看我长得顺眼,给我一个请他吃饭的机会。” 这么简单? 沈幼初和季谨对视一眼,总觉得此事有猫腻。 但华易能来,对她们来讲确实是意外之喜。 “幼初,看你的了。” 季谨紧张地捏了捏沈幼初的小手。 沈幼初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手指着华易离开的方向,霸气宣布:“在炒口蘑端上来之前,我一定赢下华大师一局!” 可怜的华大师。 宁无恙默默的在心里替其点了根蜡。 “等我赢了他,就让他治好宁公子的伤!” 可爱的沈小姐。 “沈小姐想吃什么菜,我亲自……教给厨娘去做。” 庄子里。 华易根本不需要人领路,仅凭章家庄的大体结构,便走到了接待客人的院落,听着隔壁院子里传来呼呼的刀风声,他眉毛一挑。 “长刀有力,气息绵长,反应灵敏,步伐轻快。是一个习武的好苗子。” 虽未见到练刀的是谁,但华易脑中已经有了一个具体的青年形象。 应该很像宁峰年轻时的模样。 说起来,他当初还在周乾身边,见过宁峰两面。 那时他的功夫还不到家,只看出宁峰是一员虎将,没想到会十几年如一日没有进取,虎落平阳被犬欺。 “时也,命也。” 宁家如此气运加身,又有国运加持,起复便是迟早的事。 都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宁家这一次,可是等了四十年。 华易听到熟悉的脚步声,收回了思绪,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走到院子的石桌前,等着对弈之人到来。 “华大师,炒口蘑要两炷香才能炒好,还得给你做别的饭菜,所以,在饭菜上桌前,我们来一局?” 沈幼初手里抱着两个棋盒。 身后的梅香拿着一块天然黄玉做的棋盘。 华易想到上次输得那般惨烈后,自己费了好大工夫收集了许多残缺的棋谱,在与徐知真对弈时,运用已自如。 再加上刚才掐算的结果,他有了十足的信心应对这一局。 不然,他也不会仅仅因为宁无恙的奇特命格便前来。 “沈小姐执何子?” “华大师是客人,我当然执白子啦。” 沈幼初狡黠一笑。 她最擅长的其实是攻击,但为了让华易输得好看一些,她才好提出一个过分的请求,所以只能给华大师下套。 华易看到沈幼初的笑容,便察觉到不对劲。 他再次掐算了一番。 还是极吉之兆后,这才自信的答应下来。 “好,我执黑子先手,只是不知这次沈小姐找我下棋,有何彩头?” 第二百四十六章 好算计 谈到正事,沈幼初也不笑了,等菊香擦干净石桌石凳上的水珠后,先请华易落座。 华易见势笑着摆手:“还请沈小姐先说清楚彩头,我再考虑这局棋下不下。” 别人都称他华易是华大师,甚至说他是高人。 但只有华易明白,生于尘世间,该遵守的规则必须要遵守,皇权富贵那是人定的规则,他可以一笑置之,不入朝堂,或是不入派系斗争。 但人性的趋利避害,绝对不能忽视。 假如沈幼初的彩头他应承不下,哪怕想下这盘棋,他也要忍着。 “也不是什么难事,我听我娘说过,华大师还没收徒,打算给你介绍一个徒弟。” 沈幼初的算盘打得太响。 旁边站着的梅香都听懂了。 小姐这是想让宁公子成为华大师的徒弟,如此一来,华大师不光会治好宁公子的伤,还能成为宁公子的靠山。 华易心道:这可真不是难事,只是我不乐意。 “我告老还乡前,晋王曾送上厚礼和晋王府所有子孙的八字,让我从中挑选一人作为我的徒弟。” 此话一出,沈幼初顿时紧张起来。 华大师收了晋王府的人当徒弟? 她之所以提出这个彩头,就是想着利用华大师的名号,让那个胆敢觊觎宁公子性命的周安,从今以后消停些。 若是华大师收了晋王府的人当徒弟,那以后两个人就没有下棋的必要了。 她对晋王府没有意见,但她对周安有很大的意见! 等等,不对。 “华大师,你不是和我们沈家一样,不参加朝廷里的派系争斗吗,你收了晋王府的人当徒弟还能告老还乡?” 沈幼初没好气的揭露了华易的话术。 他只说了晋王府派人送所有子孙八字,让人以为从中挑选了一人当徒弟,但实际上,他可以一个人都不选。 华易闻言哈哈一笑,颇为赞赏的说道:“若是沈小姐想当我的徒弟,我十分乐意再输给你一局,他人……不可。” 像沈幼初这种名门望族家的千金小姐,真正的八字甚至永远不会让除父母之外的人知晓。 可他第一次见到沈幼初,仅观面相,便知其气运甚至强于可以争夺皇储的皇孙贵胄。 再加上沈幼初没有望族的架子还十分机灵,于画道一途钻研,不顾他人评价的精神也让他佩服,适合继承他的衣钵。 见华易直接拒绝,沈幼初知道她提的这个彩头算是没戏了。 罢了。 那便退而求其次。 “华大师,若是你赢了我,我就当你的徒弟,若是你输给我,那便替我治好一个人的伤,这样你占便宜占大了,不会再拒绝我了?” 为了宁公子的身体完好如初,她情愿冒这个险。 华易马上坐到了沈幼初的对面,催促起来:“快下快下,早下完早吃饭。” 他猜得到,沈幼初说治的伤是何伤,不是致命伤,不过月余便能复原,这个彩头确实他占了大便宜。 “沈小姐,你可要小心了,我已经不再是以前的我了。” 华易先摆出必赢的架势,拿到棋盒后,迅速在正中间落下一子。 下围棋时的开局第一步十分重要。 正所谓“金角银边草肚皮”,华易这大胆的一子,确实出乎了沈幼初的意料,但她不慌不忙的在旁边跟了一子。 华易刚才还晴朗的面色,一下子变得多云。 这和他看过的棋谱的走法背离有点大。 …… 厨房外。 宁无恙看着季谨紧张的看向华易所在的院子,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好奇的问她:“季小姐为何如此担心?” 不就是下盘棋赢个彩头的事吗? 请华易给他治伤确实是一件难事,但也不是难如登天一般,没必要搞得这么严肃紧张。 “我……” 季谨想到幼初与她商量的计划,总觉得有种算计华世伯的意思,正因如此,她才不便一起去帮忙。 但因为此事不易成功,幼初也叮嘱她,在成功之前,不能和宁公子说。 “我可能起得太早,有些犯困,我先找个地方坐坐。” 季谨避而不谈,心虚的表情一看就知道在撒谎。 哪怕差婢女拿了板凳坐在门口,还是朝着华易所在的院子里张望,长眼的都能看出来,她确实有心事。 不过,宁无恙也没再强人所难的追问。 “季小姐,要是沈小姐失败了也没事,我有的是方法让华大师帮我疗伤。” 宁无恙自信一笑,走进厨房,接着指点厨娘做菜。 季谨想到幼初的真实目的,捏紧手帕,喃喃自语道:“幼初想让华世伯收宁公子为徒的事若是成了,万一宁公子不答应可怎么办?” 她感觉,宁公子对华世伯虽然尊敬,但并不重视。 华世伯在占卜算卦领域确实当数大兴第一,可宁公子在诗坛也是独树一帜。 这么一想,她也不知道该不该祈求幼初达成心愿,送宁公子一个惊喜了。 半个时辰后。 厨房里飘来的酸菜鱼的香味扑鼻而来,让一直渲染在纠结与担忧情绪里的季谨,一下子胃口大开,心情也舒畅了许多。 “季小姐,可以开饭了,庄子上做的炒口蘑也不知道合不合华大师的口味,还得劳烦你帮忙拿一下这个食盒。” 宁无恙和季谨她们早已成了朋友,人脉该用的时候绝不含糊。 对于宁无恙的请求,季谨自然不会拒绝,拎起食盒,又嗅了嗅云飞手里的两个食盒。 “有酸菜鱼?” 她不记得宁公子刚才准备了酸菜鱼的食材。 宁无恙笑着解释:“刚才你说起得太早有些困,我想着可能胃口不太好,让厨娘清理了鱼后我炖了一锅酸菜鱼,正好吃些酸的醒醒胃。” 他并没说这是特意给季谨准备的,以免给别人造成不必要的错觉和负担。 但季谨心领神会的展颜一笑,心里作出决定:哪怕幼初没能促成华世伯收徒的事,她也要给宁公子多找一个靠山。 绝对,绝对不能让宁公子再次受到伤害。 宁无恙等季谨接过食盒,便阔步往前走去。 他很好奇,沈幼初是怎样赢得了,像华易这种去别人家做客都要掐算一番的大师的,所以走得有些快。 只是才走没两步,季谨便小跑着追赶着上来。 第二百四十七章 求其次 “宁公子,我们走慢些,不要打扰了幼初她们下棋的思路。” 季谨可没忘记,幼初想要送他一个惊喜的事。 不管成不成,这个忙她既然要帮,就得帮到底。 “我还想着去偷艺呢。” 宁无恙打趣一声,见季谨不为所动,还慢慢地挪步挡了半边身子在他面前。 只得作罢。 一行人拎着食盒,愣是把五百米的路走出了五里的即视感。 直到太阳从云层里跳出来,光芒照耀万丈高,他们终于走到了平时用来接待客人的院子。 站在门口便看到沈幼初站在桂花树下,蹦蹦跳跳的扑着蝴蝶。 而华易,则坐在石凳上,盯着石桌上的棋盘,歪着头,横看竖看,左看右看,嘴唇不时的颤抖几下也不知道是在说国粹话还是在说感叹词,反正脸色不太好的样子。 一看就知道谁输谁赢。 “宁公子你终于来了呀,饭菜做好了吗,我都饿了。” 沈幼初捏着一只彩蝶,蹦蹦跳跳跳到季谨的身边咬了咬耳朵。 季谨的脸上顿时流露出些许的失望之色。 “就只能退而求其次,可以啦,华大师那个老狐狸不上当……” 宁无恙只听到最后沈幼初的吐槽声。 他听得有些糊涂。 沈幼初不是赢了吗? 为何季谨反倒一脸的失望? 难道是华易没答应给他治伤? 怀揣着满腹疑虑,宁无恙朝着石桌走去,试探着问:“华大师,是在院子里吃饭还是去里面吃?” “我不喜欢和别人一起吃,把我的那份端上来,我在这里边参谋边吃。” 华易头也没抬,手里捏着一颗黑子,目光还在棋盘上胶着。 对于这样的要求,宁无恙也不觉得华易是不给面子,直接请季谨把食盒呈上。 为了避免打扰到华易观棋,他又让人搬了一张与石桌差不多高低的小桌子,把炒好的口蘑和配菜、米饭放上去。 “这米是庄子上前两日熟得早的新米,农户们刚才特意打好米送来了一些。” 宁无恙特意介绍了一句。 华易终于抬起头来,对着宁无恙含笑点头,算是接受了农户们的感谢。 但紧跟着再次低下头去,观察着棋盘上的黑子与白子,手指还在上面比划着方才下棋的路数。 宁无恙对于围棋算不上精通,只是刚入门的级别,看不出这局棋局有多么精妙,只知道从双方差距来看,黑子输得很惨。 也就难怪,华易连眼前摆着的饭菜都不觉得香了。 爱吃不吃。 尊重他人选择。 “沈小姐,季小姐,你们饿了,赶紧吃饭。” 直到另一桌食盒打开,饭菜的香味飘了过来。 华易咽了声口水,听到云飞欢快的扒饭声,脑子乱糟糟的,他把手里的黑子扔进了棋盒之中,心情郁闷地打开食盒。 一下子心情舒畅起来。 “我还以为这个炒口蘑是季小姐端来的,会差强人意,没想到章家庄的厨娘手艺真不错。” 意外之喜,让华易感觉自己方才输了一局棋,也没那么难受了。 再看受伤的宁无恙,也顺眼了许多。 反正章家庄有做饭的厨子,离着寒山寺也近。 他闲着没事可以吃完饭开完药,就去寒山寺找徐知真再磨炼一下棋艺,迟早会赢了沈幼初,收其为弟子。 至于沈幼初说想举荐别人当他弟子的事,华易选择无视。 “华大师,请净手。” 旁边的小厮看到华易放下棋子,连忙端上铜盆与帕子。 华易摆手示意不用,自己走到院子里的水池前,从桶里舀水净手后,拿起筷子,开始大快朵颐起来。 宁无恙见状,便让伺候华易的小厮离开,对于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华大师,也多了一丝兴趣。 “宁公子,你别担心,我迟早会让华大师成为你的师父的。” 沈幼初忽然冒出这么一句,成功让宁无恙转移了视线。 嗯? 给他找师父? 季谨也没想到沈幼初没成功,还会摊牌说出实情。 而沈幼初看到宁无恙投来不解的目光,惊讶的看向季谨:“谨儿你没告诉宁公子?” “没……” “我以为你不擅长撒谎,宁公子一问你就会说出来呢,早知道我也不说了,事情没办成怪丢人的。” “……” 季谨干脆把脑袋埋进饭碗里,假装不认识这个好友。 她确实不擅长在宁公子面前伪装,但为了满足好友给予惊喜的愿望,她情愿违背良心撒谎。 感觉自己好像被幼初小瞧了。 虽说她没说漏嘴的原因,是宁公子根本没刨根问底。 宁无恙等着两人打完哑谜,似笑非笑的直勾勾地盯着沈幼初的脸。 同样想把脸埋进饭碗里的沈幼初,脸上一阵阵的发烧,最终扒完了半碗饭,见宁无恙还是没有收回目光,她只能放下碗,嘟了嘟嘴。 “好啦,我说,是这样……” 她把她试图利用下棋,赢华易一个彩头,想让华易收宁无恙为徒,结果华易没答应,最后只能退而求其次,让华易答应了治伤的事和盘托出。 生怕宁无恙觉得她多事,沈幼初还特意点明了,成为华易徒弟的好处。 “别看华大师最高只做到钦天监五品正司监,可陛下对他很是信任,而且他确实有本事,无论是达官显贵还是贩夫走卒,在京城里,只要是认识他的人,都很认可他,我想着宁公子若是拜他为师,不说别的,至少周安他不敢再像以前那么欺负你了。” 沈幼初很护短。 但她也知道,宁公子有自己的尊严,凡事不愿意请她帮忙,干脆想着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既然宁公子不愿意借助沈家的势力的话,那就找个别的靠山。 “多谢沈小姐替在下筹谋。” 宁无恙郑重其事的拱手作了一揖,搞得沈幼初更加不好意思了。 她又没能成功。 “你能够让华大师为我治伤已经很了不起了,华大师不愿意收我为弟子,只能说我们没缘分。” 宁无恙确实是想和华大师结识一下,多个朋友多条路。 但他没想过当别人的徒弟。 在这个存在“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礼法社会里,给自己多找一个师父,相当于多找一个爹。 以华易的名声和地位,确实对他会有利,但他也确实不需要。 沈幼初一下子便明白了,心情复杂的感慨道:“既然宁公子你也不怎么想要当这个徒弟,那就算了,以后再也不用找这个臭棋篓子下棋了,看了那么多残谱,还是没有长进。” 好家伙,沈小姐你这话有些水平,但更多的是有点毒。 宁无恙暗中吐槽:是因为你被华大师拒绝,事情没办成,如今也不必办了,所以故意刺激华大师吗? 可当着当事人华大师的面,他自然不好询问,只能给沈幼初的碗里夹了块鱼腹上的嫩肉,借此堵住她那张爱惹祸的小嘴。 可惜晚了。 第二百四十八章 露一手 “宁公子不想当我的弟子吗?” 华易捧着满是口蘑的饭碗,坐到了空余的石凳上,夹了一筷子酸菜鱼,说完塞进嘴里。 他的语气并非质问,也看不出有多么好奇,就像是八卦的路人路过此地,随意来问一嘴而已。 宁无恙也没惯着这位华大师,点头回应:“是,不想当。” 华易嚼鱼的牙齿叩在一起,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鱼做得有点酸。” 他一语双关。 金陵诗仙在诗坛已有地位,不想当他的徒弟,也是情有可原。 由于宁无恙导致寒山寺最近香火鼎盛,还特意送上山冰饮的事,他还问过徐知真此人的情况。 可现实却是,宁无恙虽身负诗仙之名但也困顿于金银之中,并且不过三个月的时日,便将金陵府上下官员乃至苏瑞这个刺史,都结交成为他的朋友。 诗王徐几道更别提了,对这个小子是赞誉有加,诗仙一名便是徐几道提出来的。 他认为像这样善于钻营,结交各方势力的人,哪怕是晋王府的周安,若非起初相见便闹出下不来台的不愉快,说不定此时也能和宁无恙把酒言欢。 宁无恙哪能听不出华易是在暗示他,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高人嘛,总归会点脾气在身上。 但宁无恙依旧没有惯着他,把酸菜鱼拿到季谨的面前,笑着把另一桌的炒口蘑端了过来。 “这是我特意为季小姐做的口味,华大师你可能吃不惯。” 宁无恙可不管对方是大师还是大爷。 来者是客,但不支持喧宾夺主。 华易没想到宁无恙会把菜换走了,他再次打量着这个长相和善却睚眦必报的小伙子,忍俊不禁:“哈哈,原来宁诗仙是一个快意恩仇的人,甚好甚好。” 就知道这些有脾气的高人喜欢直来直去。 宁无恙扯了扯嘴角,以示回应。 等着华易的下文。 果然,华易自己便开始解释起来:“我收徒弟,首先他要对医术、武功和占星有一定的了解,就算不了解,也要有精力终生为之研究,宁诗仙不合适。” 总算是说了人话。 也给出了恰当的理由。 宁无恙见沈幼初听到这话,脸色稍微好看了一些,他也抱之一笑,打着圆场:“华大师的衣钵传承,确实需要慎重考虑,沈小姐方才也是为了我一时心急,华大师别介意,来,吃菜。” “吃……” 华易刚要伸胳膊去夹别的菜,感受到对面沈幼初和季谨投来的视线,只能缩回手来,继续啃他面前的口蘑。 反正他以后还要在这里蹭饭,等饭后露一手,以后想什么时候来,想吃什么吃什么,还不是他说了算? 饭桌的氛围由于拜师不成的小插曲,略微显得不太融洽。 一直等到吃完饭,清理完桌子,华易便提出要给宁无恙看伤,气氛这才破冰。 宁无恙让云飞解开系在脖子上的布条,打开夹板,好让华易看清楚伤势的详细情况。 而华易在看到他脖子并未受伤,布条是拿来固定夹板的时候,倍感兴趣的问:“宁诗仙,你这手臂吊在脖子上的做法,是哪个郎中告诉你的?” “是我因为要赶路,担心受到颠簸,自己想出来的。” 宁无恙的解释,让华易不由得又盯着他那张极具欺骗性的脸庞看了片刻,嘴唇动了动,也不知道在说啥。 好在,对于这种行为,宁无恙听不见就当他没说。 拆完木板,里面的白色绷带已经渗出了一些干涸的血迹。 沈幼初看到后,心疼得直泛眼泪,小心翼翼的问他:“宁公子,疼不疼?” “还好。” 受伤哪有不疼的。 宁无恙才不会告诉沈幼初,昨晚上没下雨之前,因为伤口闷痛,加上不能喝酒,他干脆抽了几支烟。 但在担心他的沈幼初和季谨面前,必须死要面子活受罪。 华易看破没说破,只是将剪刀泡了酒,剪开绷带时,趁宁无恙不注意,用力一撕。 “……” 宁无恙后槽牙咬得死死的,硬是没有发出一丝丢面子的声音。 华易看到他的反应,心道:这小子待人虽不十分坦诚,但还算有心。 “换药的过程,两位小姐就别看了,你们放心,我既然接手了这件事,一定会让宁诗仙的胳膊完好如初,连条疤痕都不留。” 得到华易的保证,沈幼初与季谨都松了口气,知道伤势没她们想的严重。 她们不想走。 可看到宁无恙牙齿快咬碎的模样,沈幼初还是拽着季谨,走出了院子。 还没走远,便听到后面传来“嗷”的一声大喊。 两人停下脚步,围在月亮门前,一左一右借墙壁挡着,朝着里面看去。 完全不打算装的宁无恙疼得龇牙咧嘴,不停的停吸凉气,嘴里请求着:“华大师,咱下手轻些呗。” 有哪个看伤的郎中,下手重得和杀猪似的? “宁诗仙刚才一直没喊疼,我还以为你并非凡物,这才动作麻利了一些。” 华易几下检查完外伤,又抻着宁无恙的胳膊放到桌子上,开始号脉。 本来胳膊没吊在脖子上之前,宁无恙就觉得里面有股气堵着似的,这一拽,好像筋被拉断了一样,疼得他再次“嗷”的叫了一嗓子。 云飞都忍不住要按刀了。 站在院门口的沈幼初和季谨拳头捏得梆硬,各自心道:若是宁公子再叫一声,我便冲进去让华大师(世伯)滚蛋(离开)。 “好了,别叫了,筋络处由于箭头冲击的力度,产生了逆转,只是一味止血和养伤,回头等到伤口固定,胳膊虽然废不了,但遇到阴雨天,难免转筋疼痛。” 听到华易的话,宁无恙恍然大悟。 等到华易的手从手腕上挪开,他收回手臂轻轻张开又收回,面色一喜,感激道:“多谢华大师。” “不必言谢,这是我这个臭棋篓子应得的报应。” 华易见宁无恙说话随和,十分好相处,他便流露出了平时的真性情。 报应啊。 宁无恙弯了弯嘴角,对于华易的医术有了一定的认知后,开始期待自己缩短受伤时间了。 “伤药还用原来的就行,你这筋拧正过后,前三天会出血,不必管它,每天多换一次药即可,伤得不轻,喝完原本郎中开的药,再多喝一个月的补骨药汤将养将养,防止留下病根。” “……” 听说要连续喝两个月的药汤,宁无恙人都麻了。 华易以为对方是震惊于他高超的医术,才导致神色木然,对这个效果非常的满意。 上药的时候,下手轻了许多。 宁无恙看到刚糊上药,包扎好,果然又渗出血迹来,再看华易洗完手,抬起屁股就要走,他试探着问道:“华大师要去哪里?” 难道下次上药他要自己上吗? 华易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回答他。 “我只答应了沈小姐治你的伤,可没答应沈小姐每日两次给你换伤药,我去寒山寺找好友玩去。” 第二百四十九章 别想走 哦。 宁无恙了然一笑,从胸前摸出昨晚没抽完的一袋烟,抽出一支,朝着云飞伸出手去。 云飞难得的担心道:“公子一会儿还要喝药,此时抽烟可以吗?” “我点上闻闻味,不碍事。” 宁无恙看了眼华易不紧不慢往远离的背影。 当香烟点燃的时候,特意往华易离开的方向使劲吹了几口气。 淡淡的烟草味弥漫开来,成功让华易在距离院门不到两步远的地方停下脚步。 “这是点着了何物?” 华易仔细嗅了嗅,精神一振,转过身快步走到了宁无恙的面前。 只见宁无恙右手食指和中指的指缝里,夹着一根他见所未见、闻所未见的细长之物,粗的一端正燃着火星,冒着一缕缕灰白的烟雾。 那股烟雾让人闻了之后头脑清明,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不说,还驱散了他方才对弈里打心底涌起的那股疲惫感! 宁无恙从季谨的话里,得知华易呆在寒山寺上,再观华易为人,不爱八卦凑热闹,大概率不知道香烟是何物。 再加上华易精通医术的事,他觉得这是一个留人的好方法。 宁无恙闭眼假寐,沉吟不语。 耐心的等待着华易主动开口询问。 而华易自然也看出了他的心思,沉默片刻,还是再次开口:“宁诗仙,此乃何物?” “香烟……” 宁无恙有问必答。 只要华易主动,他便将香烟为何物,从何处得来,用于何处,全部告诉了华易。 至于增加赋税的那一部分,当初隐瞒之时,是为了给周安挖坑,此时为了让华易仔细研究一番,他也没有藏着掖着,只是故意压低了声音。 “华大师,此乃朝廷机密,暂时不可对外人道也,以防有人像前日那般,半路打劫,险些毁掉了我们大兴的国运。” 不是宁无恙小心眼,人死了还非得扣屎盆子。 而是华易在老皇帝面前也能说得上话,他必须要统一好口径。 “大兴的国运……” 华易在京城见惯了大风大浪,算尽了人生百变,此时听到香烟的出现,会改变大兴的国运,尽管心里认为有些荒诞,但若宁无恙所言为真的话,确实会影响大兴的国运。 他一直记得自己曾在初出茅庐时,为大兴国运占过一卦,当时的结果令他震惊,只得请师父复占一卦,但仍旧是同样的结果。 大兴国祚至今已有二百二十年,正逢剧变的年景,等到皇位更迭,大兴便会开始衰败分裂。 在他所占卜的卦象里,可没有赋税不断增加这一出。 “难道我与师父都算错了吗?” 算错? 宁无恙见华易嘴里喃喃有词,眼神也变得迷茫起来,他急忙又掏出一根烟,递到华易的面前。 “华大师,有想不开的事,可以来一根香烟试试。” “没用的。” 华易嘴上这么说着,身体却很诚实的接过了香烟。 反正要盯着宁无恙的伤势恢复情况,今日不去寒山寺,明日再去也无妨。 待宁无恙亲手点燃后,环绕在周身的浓郁烟草气味,胜过世间他闻过的所有熏香,头脑也更加清醒。 无论大兴如何,他能做的便是将这可以用于制药的烟草,利用到极致。 也算是造福于民,积下阴德。 “宁诗仙可否多给我一些香烟?” “香烟是我好不容易卷成的,这我给不了你。” 宁无恙停顿一下,不等华易思想变卦,手指着东北方向。 “仓库里还有晒干的烟丝,花盆里种着十八株活的烟草,还有两个花盆撒了些种子,华大师想看或是想用,您随意。” 华易白眉微挑,狐疑地看着如此大方的宁无恙。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宁诗仙,我随意使用烟草,可有何要求?” 这小子可不是省油的灯。 不问个清楚明白,他情愿待到京城那边传来烟草种植的消息,再等皇帝请他去鉴定药性也是一样的。 “要求?华大师为国为民,肯以身试药此乃大功大德一件,我再提要求我还是人吗?我不仅不能提要求,华大师累了倦了困了饿了,随意吩咐庄子上的下人,我们与大师同在。” 宁无恙说得严肃认真。 但华易总感觉他还有后招。 转念一想,自己活了这么大年纪,什么人没见过,宁无恙肯挖坑,也得看他乐不乐意往里跳,惹怒了他大不了一走了之,或是给宁无恙布几个迷魂阵教训一番。 技高人胆大的华易,当场询问烟草所寄放的位置后,在宁无恙的安排下,由小厮领着朝东北方向走去。 站在门口的沈幼初与季谨闪身退开几步。 见华易出来刚要见礼,华易根本没看她们,脚下生风似的,看得出来有多着急。 等人走远,沈幼初对着华易的背影扮了个鬼脸。 “早知道宁公子用一支香烟就能留住他,我刚才也不用非得和他下棋了。” 季谨虽然不否认幼初的付出,但事实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 只是,她要提醒宁公子…… “光靠香烟我只能留得住华大师一时,要不是沈小姐下棋赢了他,让他觉得横竖都要留在这里,恐怕香烟对华大师的吸引力,也没如今表现得这么强。” 宁无恙的话让季谨微微颔首,以示附和。 沈幼初则被突然走出来的宁无恙吓了一跳,慌张解释:“我们刚来的,刚才宁公子你疼得哇哇大叫的样子,我和谨儿真的没有看到。” “……” 此地无银三百两,院外沈季不曾看。 宁无恙本来还想装高深,把他后续留住华易的计划说出来,此时看到沈幼初戏谑的笑脸,他暗叹一声。 好不容易塑造起来的高大形象,毁于一旦了。 既然如此,那就开摆。 “早知道沈小姐和季小姐没看到,我应该请华大师晚点包扎的,让你们见识一下扭到筋再复原后溢血的景象,多了解一些关于医术方面的知识。” 宁无恙并非在挽尊,他就是单纯的想吓唬一下故意打趣他的沈幼初。 沈幼初在画艺方面造诣极高,想象力自然十分丰富。 听到他的话,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微变,捂着嘴往后退了一步。 但平息下胃中的不适,她还是松开手,小心翼翼地看向宁无恙已经固定在夹板里,看不清伤势的手臂。 “宁公子,你现在疼吗?要是你不好意思喊疼,我和谨儿背过身去捂住耳朵,你再像刚才一样喊几声?” 呃…… 宁无恙面对着煞有介事提出如此宝贵意见的沈幼初,感觉人没吓到,他还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加深了沈幼初对他刚才大喊大叫的印象。 他连忙摆手:“大可不必,我不疼。” “那我能碰碰夹板吗?” 沈幼初眨巴着探究的双眼,眼中闪着狡黠之色。 嘶!脚真疼。 宁无恙知道自己被沈幼初戏弄了,拒绝不了,干脆闪身便跑。 “我还有事忘记和华大师说了,先走一步,下次换药两位小姐不必观瞻学习了,告辞!” “哼,宁公子他还想吓唬我,这个时候心疼你出糗的就是我,对不对,谨儿?” 沈幼初扭头看到季谨错愕的表情,发现季谨居然信了宁公子的鬼话,掩面叹息。 谨儿你清醒一点,他是在逗我们玩啊! 看季谨一时半会儿也回不过味来,沈幼初收敛了笑意,咬着贝齿看向菊香。 “让你查是谁伤的宁公子,查得怎么样了?” 第二百五十章 城楼下 对于宁无恙受伤一事,大家都知情。 可那晚到底是谁伤的他,沈幼初和季谨,只听赶马的车夫提及,是一位名为三更阁的杀手的头领做的。 事后那个杀手头领还差点拉着宁无恙当垫背,一起葬身火海。 菊香沉默着摇了摇头。 沈幼初眉头微蹙:“这么难查吗?来安县的仵作没有验尸?哪怕是烧过的尸体,从身上穿戴遗留的物品,也应该找到蛛丝马迹。” 沈家的查人渠道,她可以毫不谦虚的说,比大兴的朝廷还要多。 别说烧成焦尸,粉身碎骨沈家也能从骨头缝里看出这是哪里来的人。 “真是奇了怪了,能够号令这么多杀手的人,难道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沈幼初刚想问三更阁的事,想到静娴的双重身份,她看了一眼季谨,欲言又止。 季谨会心一笑,找了个理由离开。 “我去找华大师,他之前占卜错宁公子安危的事,还没告诉他。” 待到季谨走远,沈幼初往菊香身边挪了一步,压低声音。 “不是说那些杀手是三更阁的吗?能不能从三更阁开始查起?” “小姐,三更阁如今里外都被苏大人的重兵把守,正在挖地三尺的查找线索,而不归三更阁管辖的那些杀手,我派人问过,只是听说此人与叶老大有关系,其他的并不知情。” 菊香生怕小姐着急找到答案,提醒她。 “那些派人问过的杀手,此时已被娴郡主手下的郑管事接管了。” 静娴终于懂得挖墙脚、捡现成的人手了。 沈幼初有种“吾家有女初长心眼”的欣慰感。 这样一来,也不必再去查静娴收编的那些杀手了,郑管事一定提前筛查了一遍。 就凭宁公子对静娴的帮助,她也绝不会任由可能伤害过宁公子的杀手呆在自己手下做事的。 对了。 “那天袭击宁公子他们的杀手里,没留下一个活口吗?” 沈幼初轻磨贝齿,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怒气。 若是有活口,她一定要撬开对方的嘴问清楚,究竟是谁做的这件事,去他家祖坟上问候他祖宗。 菊香再次沉默着摇了摇头。 根据那晚参与战斗的当事人的说法,还有官府的反应来看,并没有活口。 “真是奇了,这群人来得也快死得也快,冤找不到头债找不到主,究竟是谁干的?” 沈幼初刚说完,忽然脑中灵光一现,想到了一个可能性,连忙贴到菊香耳边,低语几句。 “小姐,我这就去查查他在哪里落脚。” 菊香接到新的指令,迅速离开。 若小姐猜测属实,这次周安可要倒大霉了! …… 刚下过雨,来安县北城楼的城墙下,一片泥泞。 一个穿着从村民身上扒下来的灰色补丁粗布麻衣,手脚大部分绑着布条遮盖着烧伤,脸上只露出一只右眼的青年,靠在城墙下,向着过往的货商伸出双手,假装乞讨食物。 此人正是周安身边的哑巴护卫。 前天晚上他独自逃离火海之后,原本是打算回去救主子的,可惜火势太大,就在他等着主子说明身份,回到主子身边继续护卫时。 不料。 宁无恙竟害得主子身死不说,还葬身火海,他也因为一时失察被卷入大火当中,烧成重伤,幸好命大逃过一劫。 可由于浑身烧伤严重,根本不是宁无恙的对手,只能杀了一个前来看热闹的村民,扔进火海里充当他的尸体,自己则到灯下黑一直在来安县城外呆着。 他知道主子早前写过一封家书。 王爷收到那封家书,一定会派人前来金陵查问缘由,而此地是必经之处,他就算是死,也要坚持等到王爷派的人到来才行。 “呜呜呜……” 哑巴护卫喉咙里发出声响,用力的伸出双臂。 虽说是假装乞丐,但他两天两夜没吃饭,再加上烧伤引起的发烧,体力不支,他也确实饿了。 这时,一个同样穿着粗布麻衣的青年,对着他伸出一只手。 然后“啪”的一声,对方的手打在了他缠着布条的脸上。 “滚!别挡着我家老爷的财路。” “浑身冒着臭气,像是从乱葬岗里爬出来的一样,苍蝇都糊脸上了,滚远些!” 青年小厮又抬腿踹了一脚。 当把哑巴护卫踹翻在地以后,又朝着哑巴护卫身上苍蝇爬的地方啐了一口浓痰。 哑巴护卫握紧烧伤的十指,仅剩的右眼幽幽地盯着笑着赶着牛车往前走的青年小厮。 在对方离开自己十步远之时,他抓起一块手指肚大的石子,朝着对方的腿部扔去。 按照他原来的能力,这一下必定能砸碎对方的腿骨,让这个牵马的小厮,从今往后只能躺在床上,发臭!发烂! 到时候会比他的下场更加凄惨。 可是,他高估了自己的体力。 这一击,石子还没到预定的半路便笔直的砸落在地上,砸出来的泥点子溅到一个过路人身上,又换来了一顿劈头盖脸的臭骂。 哑巴护卫直愣愣地盯着那块被踢出来的石子,双手抓着身前的野草,仰天呜咽出声,一行血泪顺着包扎的布条渗了出来。 都怪宁无恙! 是宁无恙害得他沦落到这般田地! 他一定要告诉王爷,宁无恙杀了主子,替主子报仇,替他出这口恶气! 踏踏踏…… 又一队负责搜查的官兵飞奔而过。 哑巴护卫把头压得低低的,等到马蹄声远去,他又马上抬起头来,朝着京城的方向张望,像一块望夫石一般,等待着晋王派来的人,告知周安已死的真相。 …… 章家庄的库房前。 华易正在用剪刀小心的截取一株花烟草植株上的叶片。 他听到脚步声,知道是宁无恙跟了上来,他也并未分心。 好在,宁无恙是个有眼力的人,只是安静的搬了把椅子在旁边坐着,边晒着后背边闭眼假寐。 这让顶着大太阳干活的华易,觉得自己像个干苦力的大冤种。 可若是学着宁无恙,找个舒适的地方,换个舒服的姿势做事的话,难免有好逸恶劳之嫌。 换作旁人,可能会碍于面子或是他人评价,继续按照原来的节奏做事。 但华易不是旁人。 在额头冒汗了之后,他二话不说,将花烟草搬到了荫凉的树下。 这样可能会影响花烟草短暂时间里的生长,但对比他的身体,他认为后者更加重要。 宁无恙看到华易的动作后,知道这是一个忠于自己内心,不在意外界声音的人,此时终于对华易有了从利益结识,到想多交个朋友的想法。 “华大师,我热了想来碗冰饮,你喜欢哪种口味的?” 第二百五十一章 讲究人 “葡萄的有吗?” 华易也没和宁无恙客气。 在宁无恙吩咐下人去厨房配置葡萄果味的冰饮后,他满意一笑,笑得宁无恙心中暗道一声不好。 “宁诗仙,多谢你的招待,只是你这伤不易饮冰,今年的三伏天,戒了它。” 华易一副为他着想的模样,可是那欠揍的笑容,实在很难不让人怀疑这番医嘱是抱有别的私心。 “……” 果然有这种人老成精的大师,玩不得套路。 宁无恙决定走真诚路线。 “华大师需要人打下手吗?” “需要,让这个黑小子帮我搭个锅灶,再搬个瓦罐来,我要在这里煎一煎烟草。” 华易说着把刚剪下来的一片花烟草的叶子放进嘴里,咂巴着嘴品尝了一下味道后,闷声咳嗽数声。 宁无恙错愕地望着说吃草便吃草的华易,赶紧跳下椅子,跑到厨房拎了一壶凉白开跑了回来。 回来时,却见华易已经趴在水池子旁,用手往嘴里舀着水,一副完全不顾身份与仪态的模样,倒让他对这种为了尝试药性而不惜以身犯险去钻研的精神,感到敬佩不已。 但。 “华大师,喝水还是喝烧开过的水更健康。” 这个时代的水虽没各种科技与狠活的污染,但互通的地下暗河,有些还连接着人们倒粪倒尿的干流,细菌也不少。 刚灌了两大口水的华易,不解的看着一本正经提醒他的宁无恙,知道对方不是在信口雌黄,再加上他知道金陵热销的香水铺子的前身是平安医馆,而那宁三夫人医术深得当地人的推崇。 他不免好奇:“喝烧开过的水更健康,有什么讲究吗?” 华易的不耻下问,让宁无恙脸上的笑容加深。 他最喜欢这种好奇心强的讲究人了。 “这,确实有讲究……但此乃家传秘方,不便与外人道矣。” 宁无恙故意停顿了一下。 “既不便……” 不等华易接上话,他便自打耳光般接着往下讲:“但华大师诚心相问,我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其实道理很简单。” 宁无恙又故意停顿了一下。 确认华易没再插话,放弃得到答案,他没再挑战华易的耐心,马上补充。 “开水很烫,能够杀死许多小生物,比如昆虫之类的,更比如一些细小到肉眼看不见的虫卵,而开水杀死它们以后,哪怕放凉了,它们的尸体也对我们的身体造不成威胁了。” “无论春夏秋冬,井水或泉水中都有不少虫卵,有人体质好,不怕喝了拉肚子,但有些人生来或病中体质虚弱,我觉得喝烧开过的水,至少能够阻止他们被那些昆虫或看不见的虫乱侵害。” 华易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 他不禁扪心自问,这叫简单的解释吗? 确实简单,这样的道理哪怕不懂医术的人,也能够在听到过后,明白它的用意。 可你说它简单。 若无对生活仔细的观察,诊治过多次受到过虫卵伤害的病人,是总结不出这样的规律的。 “这是你母亲告诉你的吗?” 华易终于对眼前这个金陵诗仙,有了一丝兴趣。 宁无恙笑着点了点头:“但不是我母亲所发现的,而是她从一本失传的医书上看到,亲口告诉我的……” 旧话重提。 在华易知道那本医书,因宁府三迁途中被毁,不禁扼腕痛惜。 暴殄天物,真是暴殄天物! 可这也不能怪宁三夫人,时也,命也。 只能说大兴辜负了像宁峰这样忠勇的武将,国运也必将辜负大兴。 “喝开水这件事,应该宣扬出去,宁诗仙你觉得呢?” “好啊。” 宁无恙没想过藏私。 但他同样觉得,按照大兴的现状来说,宣不宣扬的意义有,但不大。 有能力有空闲时间喝热水的人,都是富人,而那些穷人口渴了,可不管热水凉水,哪怕是污水,只要能解渴,他们也会硬着头皮去尝一尝。 只是让人们知晓这个道理,也算是开拓一下眼界了。 华易对于宁无恙没想过将失传秘方据为己有,代代相传给宁家后世子孙独霸的想法,由衷感到敬佩。 想到这里,他心神一动,拉过另一把椅子坐在宁无恙的旁边。 “宁诗仙,我这个人不愿意欠人人情,既然你告诉了我一个秘方,可以换我一个秘方,或是一门技艺,如何?” 华易绝不是想收宁无恙为徒,才有此一言。 这个按照面相来看,与现实发展相悖的少年郎,他是断然不敢收下为徒的。 但宁无恙一片赤诚之心,他也不好拿了烟草做研究,还打听到了开水的秘方。 关键是。 万一宁无恙还有别的秘方没有说出来呢,大家有来有往,他也可以开一个“换方”的好头,大家各取所需。 宁无恙知道华易是个讲究人。 没想到华易会如此讲究。 一个烧开水的生活小常识,便能套取一门技艺,他血赚不亏。 “华大师,我对秘方不感兴趣。” 宁无恙自己手里那些没问世的超前的秘方,都够宁家吃十八代的。 不必再去借用别人的智慧结晶。 反正像华易这样的大佬,只要找到徒弟,那些秘方也不会失传。 他看中的,是华易的其他本事。 “我初见大师,便觉得大师仙风道骨,有种隐世高人的感觉,脚踩在泥潭之中却能轻飘飘的走过……” “别拍我马屁,我轻功确实不错,但也不会闲着没事朝泥坑里踩。” 华易说话的噎人程度,堪比某些老板画的大饼。 宁无恙放弃了迂回,轻轻抬了抬自己受伤的左臂,“有没有能够在手臂受伤的情况下修炼的武功,我想考武举,本来打算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可受伤一个月再磨再上场,我觉得我会延续以前射破更鼓的笑话。” 华大师你也不希望我这么讲究的人,因为保护大兴额外增加的赋税而沦为笑柄? 宁无恙满眼期望之色。 无论是穷文还是富武,书籍还是功法,在古代都属于第一生产资料,就像受知识产权保护的专利一样,大多代代相传不肯外泄。 宁家功法强劲,主打的是一个大开大合多杀敌人。 别说不适合此时受伤的宁无恙,哪怕不受伤时,他也只能练练拳脚功夫,抡那最轻的近二十斤重的长枪,最多抡半个时辰就得抖得跟蝴蝶振翅一样。 他深知自己体能跟不上,干脆学些功夫上的巧劲,就像三哥教他的箭术,有些捷径只需要掌握一手资料的人传授一下,便能收获颇丰。 眼下担心的,便是华易不肯把这样的功夫教给他。 毕竟教给他就相当于教给了宁家人。 有所顾虑也是应该的。 第二百五十二章 太极拳 “哈哈哈,我还以为你小子绕了这么个大圈子,是想学占卜吉凶之术,没想到你竟问了这么简单的一个问题。” 华易爽朗的笑声,让宁无恙悬着的心落到了实处。 既然同样是简单的问题,华大师传授的功法,应该比烧开水喝的事复杂不了多少。 华易笑声停下后,手指轻点着桌边,问他:“听说过太极拳吗?” “听说过。” 早在乞巧节时,宁无恙便发现这个世界虽与种花稼历史进程不同,不属于平行世界,历史名人没有重叠,但许多文化底蕴是相通的。 太极拳在具体细节方面确实有差异,但它依旧是以太极、阴阳为核心创造出来,可以强身健体、对抗打击的功法。 只是大众之中流传的太极功法,主要强身健体,真正对抗打击的那一部分,有不同的分支,属于不外传的独门功法。 华易见宁无恙略有耳闻,便也没说众人皆知的那一部分,而是说起了如何实用的部分。 “我要传授给你的太极拳,其中结合了我多年对经络学的研究,再配以吐纳术,达到一种内外兼和的境界,它可缓慢可迅猛,可轻灵可刚硬,是一种刚柔并济的拳法,能学多少学成怎样,全靠个人领悟。” 正所谓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华易自行研究的太极拳,还曾传授给当今的皇帝,作为调养身体所用。 倒也并非亲传弟子才能学会的功法。 “只是越是如此,它细致的变化也就越多,方才宁诗仙你的秘方十分简单,听了一遍便能明析,那么我也便只演示一遍给你,可好?” 华易对于“以方易方”这种不沾因果,有人情当场就还了的方式很认同。 他刚才把丑话说在了前头,每个人领悟太极拳的境界不同,只展示一遍能学多少,全靠宁无恙的造化。 宁无恙对于大师时间宝贵,不想在他身上浪费,表示理解。 不过他也知道自己在习武方面,除了耐揍没有别的天赋,于是便抬了抬自己固定住的左臂,不好意思的问道:“华大师,我可否请旁人帮忙演练一遍记一下?” 习武又不像学文,许多事纸上谈兵即可。 这东西光靠看自己不跟着练,基本没用处。 华易想到方才对弈时,隔壁院子里传来的舞枪声,猜到了宁无恙想请的“旁人”是何人。 再看宁无恙受伤的手臂确实活动不开,为了节省时间,他点了点头。 “云飞,快去把三哥叫来。” 宁无恙话刚说完,华易便站起来,朝着空地走去,开始伸展胳膊,轻踢双腿,做起了热身动作。 宁无恙看得出来华易着急打完一套太极拳,好继续办他的事情,心里不由紧张起来。 事发突然,也不知道三哥能不能及时赶来,如果不能的话,他也只能自己硬着头皮先学多少是多少。 再让三哥照猫画虎,反向指教他。 半炷香过后,人还没来。 “看来你三哥与这套太极拳没有缘分。” 华易伸展完筋骨,摆出了弓步的起手势。 宁无恙连忙站起来,伸展开右臂,准备学到哪算哪时,季谨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华世伯,宁公子让厨房做的冰饮快要好了,要不你喝一碗再打这套太极拳?” 季谨上前对着华易福了一礼。 又对着宁无恙提醒道:“我来的时候碰到庄子上的管事请宁三公子出去驯马了。” 无论是制冰还是运输香水,或是花草盆栽,都需要马车。 宁家便买了一群马在附近空地上养着,遇到难缠的烈马只有亲自去驯服,而宁无碍武功高强且耐力十足,这件事便落在了他的头上。 “多谢季小姐相告。” 宁无恙这才知道为何云飞还没把人找来,恐怕此时才找到人,返程还需要再拖延一段时间才行。 这件事靠他指定是不行的,只能请季谨帮忙。 他冲着季谨挑了挑眉,四目相对后,他脑袋朝华易的方向歪了歪,季谨会心一笑,点了点头。 她在院子外面站了许久,没敢打扰两人聊天。 也是因为担心华易传授的太极拳,宁公子学不会,这才出面相助的。 宁无恙见她同意帮忙了,面露感激之色。 “华世伯,这里热,不如先去荫凉地里坐着等冰饮端上来?” 季谨比划着他们方才所坐的桌椅方向,莲步轻移,将人往那边引领。 华易看到两人暗中眉来眼去,尽管季府与他沾亲带故,但原则问题他可绝对不会动摇。 作出看在季谨面子上,便给宁无恙开后门的举动。 宁无恙的三哥来不到那是对方无福观赏他演练的太极拳,与他没有关系。 “季小姐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打完这套拳法,还要去煎药,宁诗仙也不想耽误彼此的时间?” “……” 宁无恙难得的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但也没办法,谁叫他没有习武的特长呢。 早知道应该去喊沈幼初来,旁的不说,沈小姐绘画功底一流,把太极拳的整套拳法拆解成图,再配上他的记忆力,还原六七成应该没问题。 “可是华世伯……” 季谨还想再劝,华易漠然视之。 宁无恙便冲着季谨摇了摇头:“无妨,反正也不是多么重要的事情,我学它只是为了替代一下家传的刀法。” 没必要因为他的事,还要再让季谨为难。 向来得体待人的季谨,能够为了他出面向华易求情,已经尽力而为了。 “请华大师不吝赐教。” 宁无恙抱不了拳,只能鞠了一躬。 华易见宁无恙不是那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利用身边一切可利用的小人,脸色稍微缓和了许多。 他对季谨朝着旁边荫凉里使了个眼色,再次摆出了起手式。 宁无恙紧张的屏住呼吸,又往前走了两步,一眼不错地盯着华易的全身上下……耐何受伤的身体精力有限,也不知道身体重点在何处。 根本就是外行看热闹的感觉。 季谨看到宁无恙脑门上猛地急出了一层密密的细汗,在华易缓慢的抬动手臂时,脱口而出。 “华世伯,其实我不是来提醒你吃冰饮的,我是专门来找你的。” “是吗?” 华易双臂悬停在腰间没有发力,冷眼瞧着季谨。 他对季谨的印象,还停留在五年前。 虽然季谨当时也不过十岁出头,但待人得体大方,进退有度,绝不像眼前这般为了一个男人对他死缠烂打。 “哪怕是看在与季府交情的面子上,若季小姐你没事找事的话,我也只能请你离开此地,或者写信告诉你大伯,你今日为了旁人的失仪之举。” “华世伯,我不是没事找事……” 季谨何曾被长辈如此训斥过,更没给季府添过麻烦,不由红了眼睛。 宁无恙见状,心里不是滋味。 他没想到华易居然不痛快就要告家长。 哪怕爱之深责之切,可为了他自己赶时间,别人还没开口先举起大棒恐吓威胁这么做事,也太不讲究了。 “华大师,季小姐不说我还真忘记了,有件事确实要认真和你理论一下。” 宁无恙接过话茬,先把季谨从这件事中摘了出去。 他可不管季谨要说何事,反正华易不给他朋友面子,那么他也不必再给华易留面子。 他若想不择手段的拖延时间,华易还真别想再抬起双手。 第二百五十三章 算错了 “比学习太极拳还重要?” 华易的话是个坑。 宁无恙抬腿便踩了进去,顺便还把华易一起拉了进去。 “对于我来讲不重要,但对于华大师你来讲,非常的重要。” 关子卖完,华易终于有了兴趣。 他收了起手式,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淡淡开口:“假如只是你觉得这件事对我来说重要,而不是它真的对我来说很重要,那么那不太重要的太极拳,就当我等你说这件事的时候打完了。” “好。” 宁无恙如此痛快的回答。 倒让原本觉得他自以为是的华易,更感兴趣。 在华易看来,如果宁无恙提出暂停教导太极拳,或者等其三哥来了只学一半,他也会同意。 可宁无恙明显是因为他对季谨说的话,想与他硬碰硬,才故意卖关子,面对这样自作聪明的少年郎,他不介意教会此子,何谓人间险恶。 一会儿就算是有天塌下来的事,他也会说不重要。 华易端起茶杯,悠然自得的抿了口茶。 宁无恙看准时机,不急不徐的开口。 “华大师之前替季小姐占卜过我出行的事,结论是大吉大利,一路顺风,然后我半路遇袭伤了左臂,不知这件事对于华大师来讲,重不重要?” “……咳咳咳!” 华易呛得咳嗽了好一阵才平缓下来。 他诧异地看了看宁无恙,打量着宁无恙的面相,又看向季谨,用眼神询问真假。 待到季谨紧绷着小脸点头过后,他再次确认:“让我占卜远行的那位大富商居然是宁诗仙?” “正是。” 季谨提到这件事心中也有些怨念。 她在宁公子临行前,没有说出这件事,生怕宁公子太过放心,失去了警惕心。 可谁知,结果却与华世伯所占卜的结果南辕北辙。 若是占卜正确的话,她一定会请幼初,加派一些人手跟着宁公子,宁公子也不会受伤,更不必要这里请求华世伯赐教功夫。 就在季谨思绪万千时,华易已然按照那日占卜的内容,重新测算了一次。 出行时间。 出行方式。 当日气象与方向。 “大吉大利,一路顺风。” 华易再次念出占卜的结果,目光幽幽地落在了宁无恙受伤的左臂上。 终于感到了大事不妙。 宁无恙看到华易变了脸色,笑着问道:“华大师,我们是先聊这件事,还是你先演示一遍太极拳?” 基于要学太极拳的目的,他没问华易这两件事哪件更重要,给了华易一个台阶下。 华易清了清嗓子,默默地领受了这份人情。 “请宁公子想一想那日离开的情景,我给你重新测个字。” 占卜或有疏漏。 测字更能推断出到底发生了何事。 宁无恙觉得没必要,结果都摆在那里了,反推的意义,大概也只有合理的推算时间。 “安。” “平安的安。” 也是周安的安。 他张嘴便来,也没多想。 话音刚落,便见华易伸手蘸着茶杯里的水,在桌子上写下一个繁体的“鮟”字。 “宝盖顶,金利水,如鱼得水乃是大吉之势,女在宝盖之下,示意为同行有女子相助,便可无忧。” 华易目光犀利的盯着宁无恙,似自言自语,又似在问宁无恙。 “与你随行的可有主事的女子?” “有。” 宁无恙见华易有此一问,便猜到对方可能是在寒山寺上呆着,没听说过来安县城外的事。 便将那晚他与周静娴一起押运香水,以及苏瑞给他调令押运烟草种子上京的事说了。 华易听完后,面色剧变。 “娴郡主同行,且是在来安县外遇袭,遇安得安,测字依旧是大吉大利一路顺风之兆,为何?” 为何会如此惊险,甚至还险些丢掉性命? 季谨再次得知那晚的事,原来如此凶险,听得心惊肉跳,捏紧了手里的帕子。 再看华易时,心里又是埋怨,又是自责。 她就不应该相信占卜的结果,让幼初派菊香她们跟上去的! 正想询问华易,为何三次占卜结果一模一样,一道响亮的声音从院门处响起。 “五弟,找我有何事?!” 终于等到三哥了。 宁无恙听完华易批字,听得心里发虚,都在担心这个话题再继续深入下去,会不会推测出,所谓的“大吉大利、一路顺风”其实并不是指这段旅途的结果。 而是验证的与他内心期望的结果相符合。 “华大师,占卜之事嘛,有对有错,算错了也没事,反正对我来讲,除了生死无大事。” 宁无恙摆出一副看得开的架势。 “除了生死无大事,你倒是洒脱。” 华易再瞧季谨那副不相信他的模样,心里苦笑不已。 算错一次也就罢了,连续因为一件事算错三次,要不是对于自己的占卜之术十分自信,他都怀疑自己学艺不精算错了。 如此看来。 只怕这个占卜结果对应的,并非季谨心中所思所想,而是宁无恙心中所思所想。 在宁无恙的心里,路遇袭击是情理之中,平安归来是意料之中,这占卜与测字只有这么想,才能说明自己没算错。 华易倒是好奇宁无恙是否如他所猜测那般,对于路遇突袭早有所料,但他知道这个问题问出来也不见得会得到答案。 而且他也不想掺和到乱七八糟的事情里去。 他的目光落在了宁无碍的脸上,见此子一脸正气,气势不凡,鸿运当头,对于成功让宁无恙拖延时间一事引发的不满,减轻了不少。 “既然宁诗仙不在意算错算对,学习太极拳的人也来了,我便重新开始。” 华易对着还有些蒙的宁无碍严肃的提醒道。 “我只演示一遍,你们兄弟二人可要看仔细了。” “啊……啊?” 宁无碍看向宁无恙,脑子因为刚才跑得太急,暂时有些凌乱。 演示什么? 太极拳? “五弟,这是怎么回事?” 宁无碍不认识华易,只能扭头看向宁无恙。 宁无恙刚要解释,便听到华易呼喝一声,连忙把宁无碍的脑袋扳正。 “三哥你别看我,你看华大师,兄弟我能不能学会太极拳全靠你的眼了!” 第二百五十四章 有天赋 宁无碍不明所以然地看向华易,瞳孔猛地一缩。 看似动作缓慢的太极拳法,却动静结合,那些细微的小动作是取胜的关键之道。 正好刚才驯马和跑来的时候热完了身,宁无碍踢开右腿,摆出了起手式。 这一脚直接让宁无恙远离三步开外,看到宁无碍很快跟上了华易的节奏,他对着季谨惭愧一笑:“季小姐,我先学习太极拳,关于占卜的事,你别放在心上,事情都过去了。” “嗯,我知道。” 季谨轻轻颔首,只是眉头微蹙,还是一脸自责的表情。 宁无恙此时也没法分心劝她,将目光转移到了华易的身上。 尽管外行看热闹,但他也能够从一招一式中,看出太极拳真正隐藏的核心力量,极其庞大。 不说别的,光是华易的双臂流转间,有股实质般的清风有规律的随着他的手臂与腿脚而运行,便颠覆了宁无恙的想象。 我去。 这世间不会真的有内功之类的东西? 宁无恙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基于原身的记忆与经历,宁家人习武讲究的是劲法,练得最有经验,功夫最高强的宁峰,达到了那种硬气功的地步。 可眼前华易演示的太极拳,却给他一种有内力在身体里的感受。 正想着,华易对着左侧方的一棵槐树凭空挥出一拳。 “喝!” 哗啦啦…… 宁无恙看到半边槐树的枝叶随着这一拳过后,轻轻地摇晃起来,再看华易早已变化成了其他招式,惊得目瞪口呆。 这是在隔山打牛? 一定是! 原来华大师除了是个神棍还是一个武学宗师级别的大佬。 原来华大师身负盛名还敢独自上路,不是心怀坦荡,人家是有真功夫傍身。 学它! 必须学它! “好了。” 宁无恙还没重新跟上节奏,华易已经双掌朝下,平息敛气后,吐出两个字。 宁无恙再次傻眼。 这才一炷香的工夫就好了? 华大师你这么快的吗? “华大师,太极拳就这几招?” 宁无恙虽然眼睛没跟上,心里也没记住几招,但他好歹是将门之后,身体里刻着武学根基,看出这套拳法不太健全。 华易也没推脱,直接承认:“你不是要学习考中科举,又能在受伤时练习的功法,我一共教了十二招,只要你全部记住并勤加练习,一定能考中武举人,至于武状元,你没那个天分。” 他也没打算考中武状元,可刚才隔山打牛那一下,他想学啊! 宁无恙克制住内心的冲动,根据华易先前的表现,便知道他就算此时使用浑身解数,华易也会有所防范,不会再上当教他了。 不过没关系。 来日方长。 “云飞,让厨房给华大师准备煮烟草叶子的东西。” 宁无恙交代一句,看向还在心无旁骛复盘着刚才所学的宁无碍,顿时欣喜不已。 不愧是要考武状元的三哥,这习武天赋果然不是吹出来的。 宁无碍每一招每一式,都随着一遍遍的复盘,与华易的相近度和细节越来越接近。 哪怕是华易,亲眼看到宁无碍做到这个地步上,也禁不住点头赞叹:“此子习武天赋极佳,可成大器,若是早日走武举之途,如今定然已是一位少年将军。”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这话要让爷爷听到,估计会挨一刀棍。 宁无恙想到华易刚才那一拳,他收回了揶揄的心思。 爷爷大概、可能、也许打不过华大师。 职业神棍说话如果太中肯,一定是有所依仗,遇到也不必慌,找到软肋,徐徐图之。 这时。 宁无碍终于停了下来,但是眉头紧锁,他对着华易抱拳一拜,一本正经的问道:“敢问大师,最后一招出拳时,劲气该由丹田之气调动到拳头上发出,还是集全力之力于拳头发出呢?” 前者是内劲,根据这十二招太极拳走势来看,应该是前者。 但宁无碍打出这一拳,始终没见成效,便尝试着使用外力集中,倒是有所效果,但拳头震动的劲气,与平时一样,也只能影响到拳头前面一尺范围而已。 “道法自然,随心成全,你愿意用哪种便用哪种,适合哪种便用哪种,我打的太极拳,是自小疏通筋络所总结,复而创造出来的,与你宁家的强气练体不是一条路上的,你可用它来缓解习武过度时的疲惫,滋养经络,切不可痴迷内气外发,小心走火入魔,筋脉损毁。” 华易没有直接回答宁无碍的问题。 但这番劝谏之言,倒是让宁无恙有些感动。 看得出来,华易是真的惜才。 宁无碍确实是想借太极拳来增强自己的战力,听到华易的劝告,他再次抱拳一拜:“多谢大师指点,我一定谨记于心。” 华易微笑着点了点头,看着如此有天赋又听话的宁无碍,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耿直又重情的宁峰。 再看宁无碍旁边站着的滑头小子,他又失笑着摇了摇头。 若只是宁无碍的话,他倒是可以看在有眼缘的份上,传授适合宁无碍的内功心法,虽然只是内劲外放至两步之内,并非多么玄妙高超的本事,但也能够全方面提升力量。 可是方才给宁无恙一连算错三次的事,让他打心眼里不想与宁无恙再有过多的交集,只能忍痛作罢。 “公子,东西拿来了。” 恰好此时云飞带着厨房的人,把他要来的所有物件拿来了。 华易迅速转移了注意力,将方才剪下来的烟草放进瓦罐里,端着瓦罐走到水池边,开始清洗、接水。 “陈厨娘,你留在这里给华大师打下手。” 宁无恙拉着还想再打一套太极拳的宁无碍的袖子,朝着门外一昂头,松开手后。 宁无碍与季谨纷纷离开了院子,跟上了宁无恙。 哗啦。 又往瓦罐里加了一捧水的华易抬起头来,看到当甩手掌柜,不理会烟草的宁无恙,哑然失笑:“总感觉自己给这小子当成短工使了。” “大师,可不敢这么说,给我们五公子干活的,哪怕是个小娃娃,他也会按劳付工钱的。” 陈厨娘大着胆子更正着。 华易本来没打算使唤宁无恙的人,听说在这里做事都会付工钱,他便心安理得的用起了人。 “陈厨娘,把火点起来,先点旺一些放根粗木柴,过后要用文火煎熬。” 他的工钱转嫁到陈厨娘的身上,也算是因果循环了。 走出院子的宁无恙,直到确认华易应该听不到他的声音后,这才停下脚步,对着宁无碍问道:“三哥,你想跟着刚才那位华大师学内功吗?” 第二百五十五章 交汇处 “想。” 宁无碍不假思索的回答完。 看到五弟低头细思的表情时,恍然明白了这个问题的用意,他又急忙补充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任何一个习武之人都有想要增强自己功力的想法,五弟你别往心里去。” 自从五弟开窍以后,宁家的重担几乎压在了五弟的身上。 他知道五弟能力出众,但他不想因为自己的私心,再给五弟制造不必要的负担。 哪怕那位华大师刚才特意提点了他,但仅凭一面之缘,他便能感觉得到,那位大师不是好相与的人。 “好,我不往心里去。” 宁无恙心道:我记在脑子里。 由于每个人的志向不同,再加上三哥做事很认真,他也不好把向华易学习内功的事情,强加到三哥的身上。 但如果是三哥乐意而为的话,他必定要促成此事。 季谨与宁无恙接触了这么多的时日,一旦以平常心来看待宁无恙,她很容易便能察觉到宁无恙的用意。 只是她看破没说破,而是在心里默默盘算着,要不要给大伯写一封信,请大伯帮忙斡旋一下此事。 “季小姐在想什么?” “你。” 季谨一时不察,脱口而出。 哦? 宁无恙往前一步,站在季谨的面前,打趣道:“季小姐想我?我不就站在你的面前吗?” 他还以为季谨还处于自责的泥潭里无法自拔,如今居然有心思开玩笑了吗? “我在想你学会了刚才的太极拳了吗,若是华世伯有机会再教你两招,难道要宁三公子一直跟着你吗?” 季谨假装自己结巴了一下,马上转移了话题。 提到这件事,宁无碍马上拍着胸脯保证:“五弟你放心,你如果有需要,这段时日我会一直跟在你身边。” “谢谢,大可不必,我身边有云飞跟着就行。” 最能威胁他性命的周安都死了,还死得神不知鬼不觉的。 再加上他向来待人以善,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行事准则,根本不需要再多加一个保镖。 而且三哥别看一身硬肉但脸皮很薄,又对华大师的武功有向往之意。 他可不想事后以真诚打动华易的时候,三哥在旁边反被套路。 “我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习武庸才,我有自知之明,华大师不会教我学功夫的。” 对于宁无恙的这番自黑。 宁无碍有心想安慰他几句,但又觉得说假话更伤人。 而季谨则想到自己方才迟疑着要不要给大伯写信的事。 若是幼初的话,她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动用自己一切的力量,来帮宁公子达成心愿。 幼初可以,她也可以! “宁公子,我相信你能行的!” 季谨像是在给宁无恙助阵,又像是在给自己助威。 宁无恙只当她是在安慰自己,也没多想,转而让宁无碍先教他两招太极拳,练会了再说。 十二招太极拳尽管全套打下来,不过需要半炷香的时间。 但里面的一招一式,可供变化的选择方向很多。 宁无恙武功不行但头脑灵活,再加上他随心所欲,宁无碍复盘多次才精准无误模仿的动作,在他学会后,又全部改成了适合自己发力的动作。 如此一来,既轻巧省劲,还能让人防不胜防。 成功利用太极拳在和宁无碍对战时,打到了宁无碍的手臂,宁无恙信心大增,一连两日,在华易研究烟草汤药的作用时,自己开始琢磨着,是不是等学会后,便能把太极拳这十二招演化成更多属于他自己的招式。 直到第三日傍晚。 他学会了十二招太极拳,还没来得及给它们变形,华易在熬坏了三个瓦罐后。 拿着厚厚一沓手抄的汤药记录找他来了。 啪。 华易把一沓纸摆在桌子上,手掌往上一拍,爽朗的大笑声过后,对着宁无恙问道:“宁诗仙,今日晚饭吃什么?” 有心情考虑吃什么,看来是齐活了。 宁无恙也没小气,任由华易点菜,还特意让人去香水工坊搬两坛好酒来。 “华大师可曾喝过平安酒?” “只闻其名,未曾喝过。” 华易再次拍了拍手底下的纸张,试图把话题拉回烟草药效上来。 他还等着宁无恙提问,然后趁机询问宁三夫人失传的秘方一事呢。 在确认了烟草的药性后,他便明白那失传的秘方有多珍贵,可宁无恙是一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小滑头,只有让宁无恙主动,他也占有优势。 然而宁无恙根本不为所动,亲手给华易倒了一杯凉茶。 “华大师来到这章家庄,紧靠着香水工坊可有口福了,想喝多少都能喝,咱们今晚不醉不归!” “……” 华易突然才发现。 自己有些自以为是了。 宁无恙似乎对于烟草的药效根本不重视。 也对。 毕竟烟草生意贡献给当今陛下,与宁家无关。 一念至此,华易打了个激灵,忽然就确认了之前自己的猜测。 宁无恙可能从一开始,就没打算为了押运烟草去那人生地不熟的京安城! 路上遇到意外,受伤返回可能正中他的下怀,又或者,这场突袭就在宁无恙的预料之中。 “宁诗仙,冒昧问一句,你多大了?” “二月生人,已近十六岁半。” 宁无恙没想到华易会问这个问题,不解的反问。 “华大师想给我测八字算命吗?” “好呀好呀,华大师快给宁公子算算姻缘,看看他有多少朵桃花。” 沈幼初端着一碗冰饮放到华易面前打了个叉。 宁无恙哭笑不得的看着打趣他的沈幼初,举手发誓:“我年纪还小,如今一心只求暴富,沈小姐你别抹黑我。” “你十六了还小?我大哥十六的时候,大侄子都会开口喊爹了。” 沈幼初反驳了一句,顺势坐在了宁无恙的旁边,聊起了她的大侄子。 华易看了看相谈甚欢的两个年轻人,又看了看好像一文不值的烟草药材记录篇。 他感觉他不应该在这里。 罢了。 宁无恙的占卜究竟为何出错也不要去追究了。 可能是受到沈小姐气运的影响,才会接二连三算不准。 华易郁闷地灌了一口凉茶,继续听沈幼初聊她大侄子的趣闻。 …… 入夜后。 江水溢出来的凉气,驱散了夏日的闷热。 周静娴坐在河边的石头上,捧了一把流水泼到脸上,刚想喝一口,西路上游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她迅速拿起石头上放的长剑,大喝一声。 “有人!戒备!” 第二百五十六章 擦肩过 唰啦! 一瞬间。 所有官差抽出腰间的佩刀,宁峰抡圆手里的长刀,上百双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那匹越来越近,能够快若闪电般的棕色宝马。 宁峰虎目中精光一现,对着周静娴提醒道:“这是一匹千里马,来者定非寻常人。” “小心应对。” 周静娴看到对方空着手,不像是敌袭,倒像是漏夜赶路,她也没敢放松,生怕来安县城外的突袭再次发生,河边这十一车烟草种子,无论是哪一车有损毁,比杀了她都难受。 只要对方有任何异动,她都是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 “驾!” “驾!” 越来越近,越能感受到那匹棕色千里马带来的压迫感。 周静娴借着明亮的月色,看到月色下随着奔跑而起伏的棕色毛发,目光落在马额的织锦上。 上面的蟒纹清晰可见,正中的纹路能够清晰的看到一个大大的“晋”字。 是晋王府的人?! “驾!” 马匹上的甲初也隔着老远,便认出了周静娴。 多日不见,以前在人前不喜张扬,低调不出众的周静娴,此时犹如众星捧月一般,被所有人围在其中,全部等着她发号施令。 甲初把用来阻挡风沙细雨的斗笠挪正了一些,又用单手把面巾捂住半张脸。 由于晋王府下人的身份便于通行,这一点暴露了无妨,但他是王府暗卫,经常做脏活,像周静娴的表哥之死就是他动的手,不能在敌人面前暴露真面目。 为防止如今已有品级的娴郡主拔刀相向,死了可能白死。 甲初特意绕开了河边,往南十丈,迂回着前进。 他的这一举动,无异于宣告没有任何敌意,再加上他两手空空,不具有较大的远程威胁,宁峰等人明白这只是一个路人过后,待到甲初一人一马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便收起了刀。 宁峰看向周静娴,却见她依旧警惕地盯着那已然看不见的背影,暗生佩服。 不愧是娴郡主,果然认真负责,马都跑了这么远了,还时刻盯着不放。 “娴郡主,我们今晚要在此地扎营休息吗?” 他问。 像周静娴这样时刻紧绷神经,还在骑马随行,宁峰都佩服这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姑娘。 原本周静娴停下,便是准备安营扎寨,休息到明日凌晨再上路的。 谁知遇到了甲初前往金陵。 是晋王特意派人来让周安回京的? 可是周安已经…… “再往前走一个时辰后,选择一处视野开阔的地方休息,辛苦各位了。” 周静娴本着能早一个时辰抵达京城,便早一个时辰让皇爷爷知晓烟草种子的来龙去脉一事。 如此一来,只要赶在周安的死讯确认并传到京城之前,让皇爷爷分了心,那么周安的死,带给皇爷爷的悲伤就不会显得那么大。 她知道这样算计皇爷爷的心情不合适,但她真的不想让皇爷爷为了一个不忠于大兴的孙子伤怀。 “启程,再走二十里,前方挨着洛河道边境,或有响马流窜,大家小心。” 宁峰对于继续往前走没有任何意见。 哪怕半赋闲二十年,但这种不敌军营生涯强度的行程,于他来讲还是很轻松的。 车队再次往西前行进了不到十里地。 地面响起“轰隆隆”的震动声。 周静娴愣了一下,大惊失色。 “戒备!” 这个动静,来者少说近百人! 而且都是骑着马载着重物的声音,说明马背上的多是壮汉。 马虎不得! “前方可是娴郡主与宁校官的车队?老夫徐几道,特奉苏刺史之命,前来护送诸位押运烟草种子进洛河道境内,与洛河道韩刺史做交接后,让他们境内的官兵继续护送你们上路。” 周静娴看到徐几道率领着上百官兵赶来,松了口气,她赶忙迎上前去。 “娴郡主。” 徐几道作揖行了一礼。 面对着这个低品级官员对高品级郡主身份的行礼,换作别人她也心安理得的受了,可对方是诗王徐几道,周静娴还有些不太适应,她只能福了一礼,以示尊敬。 “有劳徐巡抚了。” “职责所在,应该的,正好老夫平日出行用的马车就在后面,娴郡主要不去休息片刻?” 面对徐几道的关怀,周静娴摆摆手,示意不必了。 她虽是女儿身,但在体能方面绝对不比男子差。 “宁校官他们能够坚持得住,我就可以坚持到底。” 周静娴说得掷地有声。 徐几道赞赏地直点头,也不再相邀,指示余领将护防在车队周围,继续上路。 靠近洛河道,确实有响马团伙,早已被有心人透露了消息,传闻娴郡主派了车队押运一万瓶香水前往京安城。 一万瓶香水在洛河境内,那可价值一百万两银子。 这笔丰厚的银钱,引得不少响马动心。 只是。 在得知来安县八十二个杀手全部葬身火海,又有徐几道亲自护卫,周静娴亲自押运,还有当年名震关内的宁峰宁副将护法,洛河道刺史更是漏夜前往交接。 如此大的阵仗,除非那些响马是打算反了大兴,否则谁敢去劫这个道? 车队前行一个时辰,抵达洛河道境内后,原地扎营休息。 一晚上风平浪静,直到次日清晨天不亮时,再次快马加鞭朝西北方向驶去。 早晨。 当第一缕阳光照进来安县城时,常驻人口不足三万的县城,在烟火气中唤醒了人们新的一天。 北城楼下,哑巴护卫龟裂的嘴唇颤抖着,脸色发白,眼珠泛红,但他的眼神依旧凌厉地盯着每一位骑着骏马进城的过客,生怕错看了一人,失去与晋王府最后联系的可能性。 可能是近日来安县盘查越来越严,今日城门外等着排队进城的,不过寥寥数人。 哑巴护卫往楼洞子里爬了爬,顺手抓了一把野草塞进嘴里。 他已经多日没有吃过饱饭,如今只能啃食野草,或者咬掉一口那些想替他收尸体的野狗身上的一口鲜肉,来维持体能。 离着楼洞口越近,便越能闻到从城内飘来的阵阵肉香。 这好像是紧挨着楼洞口的李家包子铺做的肉包子出锅了。 李家包子铺的老板娘心地善良,前天晚上收摊时,还特意把两个温乎的包子,说是卖剩的塞到了他的手里,不然,他都熬不过这两晚没有野狗出没的日子。 “听说没有,乱葬岗上埋的焦尸,爬出来好多具,现在都没人敢往那里走了。” “什么爬出来,那是被野狗拖出来的,对了,你听说没,今日江知府下令,要把那群劫道的幕后主使,游街示众。” “被烧死了不说,还被仵作开膛破肚验了尸,现在还被拖着游街示众,你说这个幕后主使当初他是图什么,敢去劫官府护送的东西。” 第二百五十七章 忍一忍 图什么? 主子图谋霸业,可是你们这群蝼蚁可以理解的? 哑巴护卫很气愤,他恨不得冲进那些说风凉话的人群里,一刀一个,剁碎了喂狗。 可如今的他身体虚弱,恐怕连一条狗都打不过。 忍一忍。 只要等到王府的人来到,等到给主子翻了案,他要让这些伤害主子性命,还毁坏主子尸体的人们,付出惨痛的代价。 “咕咕咕……” 哑巴护卫气血上涌,肚子也开始打鼓。 不行。 这样下去恐怕挨不到王府的人到来,他就会饿死。 哑巴护卫看了眼排队等着查看路引进城的队伍,又看向那个被热气笼罩着的包子铺,心道:我是去看一眼主子,为他最后送行,绝对不是去向李家娘子乞讨肉包子吃。 这么想着,他心中的不安与愧疚才减轻了许多,扶着墙根慢慢站了起来,佝偻着比七十岁老人还要弯曲的腰背,趁着守城士兵不注意,溜进了城中。 刚站到包子铺前,一个五六岁的女娃娃便指着哑巴护卫大喊。 “娘,那个哑巴乞丐来找你了!” “娘子,说了不让你胡乱施舍,你看他现在赖上你了,这几日因为那群劫匪,官府天天搜查,来往的客商少了,咱们生意不好做,你收收你那多余的善心。” 哑巴护卫听到包子铺老板的指责,心里不好受。 他虽是服侍周安的家生子护卫,也知道主子做过许多错事,并且有亲自参与过,但他其实也有廉耻之心。 可比起廉耻之心,此时肚子打鼓的声音,更让他感到恐慌。 于是,在李娘子关切的目光投来时,他忍不住流下了一行血泪。 “哑巴你别哭……相公你别急,今日游街示众完,那尸体拉到乱葬岗扔了,此案便盖棺定论了,生意会恢复到以前的。” 李娘子说话间从笼屉里抓出一个热包子塞到哑巴护卫的手里,烫得她放完后,直摸耳朵垂。 “哑巴你吃完赶紧出城去,你身无长物,没有路引,一会儿官兵再查到你的话,会把你抓到大牢里审问的。” “唔唔唔……” 哑巴护卫嘴里塞着热包子。 尽管热到烫嘴,但经历过火海炙烤之后,哑巴护卫还是狼吞虎咽地吃完了一个包子。 老板看到他这个模样,于心不忍。 “跟饿死鬼投胎一样,可别饿死在咱家铺子前面,赶紧打发他走。” 说完,便抱着女娃转身进了铺子里面。 李娘子嗔了一眼嘴硬心软的相夫,又从笼屉里拿出两个包子,递给哑巴护卫。 “唔唔……” 哑巴护卫感激的险些再次落泪。 刚刚伸手接过,忽然一队官兵拖着一个独轮车,上面放着一具盖着灰白麻布的焦尸。 “此乃江洋大盗的主谋者,经知府大人批令,特游街示众,待示众完毕,拖到乱葬岗喂狗。” 前方开道的衙役敲着铜锣,大声宣布着那晚焦尸身前所犯下的罪责。 围观的百姓们对此也是义愤填膺。 “都怪这个主谋者,害得我们这几日生意都不好做。” “知府大人也真是的,想游街示众也不早说,我把那开着和关了没两样的铺子关了,也好拿着这几日放烂的臭鸡蛋,送它一程。” “人死为大,可讨人嫌的坏人死了,那必须骂他几句踩他几脚,兄台你抬抬脚,我想捡把石头。” 哑巴护卫认出开道的衙役,是那晚江宴身边冲锋陷阵的金陵府官兵,他此时也顾不上去保护主子的尸体,不被这些乱民打砸。 眼见官兵越离越近,他将一个肉包子叼在嘴里,另一个塞到怀里,便踉踉跄跄地朝城楼洞子里冲去。 “大家让一让,别砸到我们身上。” “慢点,别打到自己人。” 衙役们忙乱的维护着安全与秩序。 方才开道的衙役,于人群之中用余光看到哑巴护卫慌乱逃离的背影,视线刚刚转移,电石火光间,脑海里闪过那晚对战时,他同样用眼角余光,扫到这样一个身影朝着火海以外冲去。 再定睛一看哑巴护卫裸露在外的那些被烧伤的肌肤,心中惊疑不定。 那晚焦尸的数目对上了。 逃跑者的尸体在火海二里之内发现了。 难道说……是杀人替尸? “章大哥,看什么呢,不往前走了吗?这城门一开,外面马上有不少人要进来了,可不好在这里堵着路。” 当地县衙的衙役好声好气的商量着。 章衙役假装无事发生,往前走了几步后,招手示意金陵来的两位同伴,低语几句后,他们眼睛睁圆。 “真的假的?不会看错了?” “看错了也无妨,上去盘问一番就知道了。” 章衙役越想越觉得那个跑出二里地,还会被烧死的焦尸有问题。 再看到哑巴护卫越跑越快,怀里的包子掉在地上,也不知道捡起来,他心中疑窦更甚。 “追上去。” 哑巴护卫没有捡掉落的包子,并非知道身后有人追击。 而是那晚大火,他的胸膛早已被烧成了死肉,无法有正常人一样的感知能力。 再加上他如今的身体状况,身为护卫,最擅长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保卫周安平安的他,此时根本没有察觉到身后有人在追他。 只是想着官兵游街,他不要引人注目。 再加上外面的人开始进城了,他需要去城门外盯着。 在距离城楼洞子还有五六丈远的时候,哑巴护卫正盯着那些查阅路引的行人,准备随时钻漏子溜出去时,耳朵动了动。 终于听到了近在咫尺的脚步声,感受到了一股肃杀之气。 不好! 哑巴护卫使出吃奶的力气,拔腿便跑。 殊不知,他这一跑,本来让不太确信他身份的章衙役,当即大喊一声:“别跑!快抓住他!” 守城的士兵们循声望来。 看到三个身着制服的衙役,在追这几日就在城门外蹲着的哑巴乞丐,还有些迷糊,这个哑巴乞丐犯了何事? 居然让金陵来的衙役们连带尸游街的重任都不顾了,也要抓这个乞丐。 热闹还没看完,就在这时,进城的队伍里出现了混乱。 一匹棕色高头大马,挤开货商的车队冲了进来。 守城士兵们正准备呵斥其退回去排队时,只见蒙着脸的青年从怀里掏出一块腰牌。 “我乃晋王府护卫,奉晋王之命前去金陵接安侯回京城,尔等速速让开,不得阻拦!” 第二百五十八章 撞上了 “就算是晋王府的人,该查验的也要查验,烦请你稍候。” 守城士兵可不惯着甲初。 正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能在来安县守城的小兵,也不是平民百姓,根本不需要对远在京城势力的晋王府,特别是侍候人的护卫假以辞色。 晋王府的腰牌,比许多路引还要好用。 守城士兵核对清楚后,连忙招呼同伴把阻拦在通行道上的障碍物挪开。 谁知两个守城士兵刚站到中间,准备挪动障碍物时。 “驾!” 甲初忽然大喊一声,用力一夹马腹。 千里马腾空而起,从两个守城士兵脑袋上方跨过,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城楼洞子里。 两个守城士兵摸了摸被马蹄带起的疾风吹乱的头发,劫后余生般庆幸自己命大,没有被那匹马一脚踹死。 他们愤愤不平地盯着仗势欺人的甲初,驾马离去,心里暗骂:不过是晋王府的一条走狗,居然敢如此嚣张。 “驾!” “驾!” 甲初对于自己出手教训了一下两个守城士兵的事,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准确来说,除了王爷交代的任务,过路遇到的人或物,他都没有放在心上。 包括两丈开外,正在追击乞丐的衙役们。 自然也与他没有半点关系。 只是出乎他意料的是,跨下的千里马如猛虎下山般的威武架势,不仅没有吓跑那个衣衫褴褛的乞丐。 那个乞丐似乎还有撞上来碰瓷的打算。 “真是痴心妄想,他若敢撞上来,我便敢撞死他。” 横竖乞丐都是没有户籍的流民,根本没有家属举亲告官,撞死也不会惹上麻烦。 但出门在外,甲初时刻谨记任务在身,能不惹麻烦,也没想过惹麻烦,但若麻烦来惹他,他也决计不会忍让。 “驾!” 哑巴护卫眼睁睁看着那匹熟悉的千里马,离自己越来越近。 身后的衙役也越来越近,他张了张嘴却只能发出呜咽的声音后,干脆将心一横,一脑门子撞了上去。 只有这样,才能引起甲初的注意力。 待到那时他证明同样是晋王府中人的身份后…… 砰! 没等哑巴护卫想象后面的发展如何,在他瞄准甲初跨下千里马落脚之地时,身为晋王府暗卫首领的甲初,已然猜到了对方想要主动撞上来的路线。 面对这样自寻死路的做法,甲初不仅没有避让,反而用力地一夹马腹,迫使千里马高抬前蹄,双蹄踹中哑巴护卫,将人踹出两丈开外,砸歪了包子铺的笼屉,这才停了下来。 倒在一堆白花花的肉包子之中,身体抽搐过后吐出一大口黑色血块。 “晋王府办事也敢阻拦,还是被衙役追捕的逃犯,你自己选择撞上来的,可别怪我不客气。” 甲初冷冰冰的说完,根本不管哑巴护卫的死活,驾马接着往前冲。 途经推着独轮车的地方,甲初扫了一眼蒙着麻布的焦尸,眉头不自觉地紧皱起来,并未放慢速度。 “驾!” “快让开快让开!这可是晋王府的人,小心踹死你不偿命。” 正在往焦尸上打砸的围观百姓们,看到如此霸道的甲初,纷纷丢下手里的石子砖头,抱头跑路。 甲初一往无前,马蹄踩起的石子迸溅到焦尸的麻布上,耷拉下一条并未完全燃烧透的手臂,也没能让他多看一眼。 “呜呜……” 哑巴护卫嘴里大口往外涌着血块,伸出手臂朝着甲初离开的方向,五指成爪似要抓住什么。 但最终。 他的眼神逐渐涣散,失去了对生的希望。 其实他早就应该料到,晋王府的人对待一个乞丐,就像对待一条死狗一样,根本不屑一顾。 但他只有用性命去赌一把。 他赌输了。 也没有任何退路可言。 “哑巴,你没事?三位官差老爷,这个哑巴他不是坏人,只是一个在城外乞讨的流民。” 意识消失之前,哑巴护卫还听到李娘子在替他辩解。 但当他看到章衙役在走近时,面露骇然之色,便明白,他又连累了一个好心想帮他的人。 如果那晚,他没有杀害那个前来给他救火的村民,而是选择相信村民,让村民趁着官差未搜查时,给王爷写封陈情信。 此时的结局,会不会就不一样了? 如果当初周安没有割掉他的舌头的话,他是不是就能拦下晋王府派来人了? 临死前,哑巴护卫最后一个心愿也不再是,周安死亡的事实被世人知晓。 他只希望帮助过他的李娘子一家,能够平安无事。 哑巴护卫闭上双眼,永远的陷入了黑暗之中。 章衙役将他身上的肉包子拿开,探了探鼻息后,对着满脸紧张的两个同伴摇了摇头。 “最后一个活口,也死了。” …… 章家庄。 客房。 华易睡到日上三竿,轻轻揉着因昨夜宿醉,而突突直跳的额角坐了起来。 他望着透过窗纸洒进来的金光出了好半天的神,想起了昨晚因为听沈幼初聊家常,闲着无聊多抿了几口酒,便一头扎到了桌子上,连菜都没能吃一口。 伸手揉了揉空落落的胃部,有些反酸水。 “平安酒果然名不虚传,我半斤没喝完居然醉倒了。” 身体还有些乏力,他呼吸吐纳片刻,气运周天至浑身畅泰后,那股宿醉感,终于彻底消失不见。 “都这个时辰了,厨房怎么没送饭来?” 在章家庄呆的这几日,习惯了早上醒来不久便有饭吃,如今太阳都爬到了头顶上,还没有人叫醒他吃饭。 这让华易不禁怀疑,是否自己在宁无恙心里没有了利用价值,这小子便准备赶他走人了。 等等。 华易揉了揉并没有再跳的额角,回想起自己刚来章家庄时,还想着除了换药的时间外,剩下的时候都去寒山寺与好友品茶畅谈人生的事情。 突然感觉自己像是被人牵着鼻子走…… 砰砰。 “华大师,醒了吗?吃饭啦,我们为了等你一起吃饭,都饿着呢,我亲自煮了一碗醒酒汤,起来喝喝?” 伴随着宁无恙的说话声,一股诱人的饭菜香气扑面而来。 华易顿时觉得宁无恙的声音比以前更加动听了。 “有我爱吃的炒口蘑,还有我上次多夹了几筷子的酸菜鱼?这小子倒是用心。” 华易刚将双腿搭到床沿趿上布鞋,忽地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他把烟草药效告诉宁无恙以后,除了治伤以外,他还有呆在章家庄的必要吗? 而且治伤换药,已经渡过了观察期,血止住了开始结痂,接下来每天换一次药,七日后过渡到每两天甚至三天换一次药时,他再留在章家庄,会不会让人怀疑他是在蹭吃蹭喝? 第二百五十九章 人心变 “华大师,你醒了吗?” 宁无恙的声音再次响起,外面饭菜的香气更加浓郁。 华易也不打算为难自己了。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大不了我再教一套内功心法,抵销掉伙食费。” 对。 就这么干。 华易向来不爱纠结太久,穿好鞋子便走了出去。 打开房门,外面已经摆好一套餐椅,饭菜用铜盆倒扣着,只待他出来动筷。 沈幼初和季谨都不在,只有叫云飞的黑小子跟着,没有人跟他抢饭菜,也没有人在他吃饭的时候聊常家说八卦,挺好。 “宁诗仙吃了没?” “还没有,等着和华大师一起吃。” 宁无恙的目光追随着前往水池前洗漱的华易,主动提及昨晚没有谈论的话题。 “这几日辛苦华大师了,烟草药效的研究如何了?” 华易用柳树皮劈成的小细条,蘸着盐巴往嘴里用力蹭了蹭,没工夫回话。 简单的洗漱过后,他先转身回房,把昨晚想让宁无恙看的那些记录,放到了椅子下,用屁股坐着,接着比划着饭桌。 “先吃,吃完再说。” 行。 宁无恙也没有异议,坐在了华易的对面,等到华易开始动筷子后,先给云飞扒拉了一大碗饭让他坐到一旁吃,自己这才开始进食。 华易发现这一点后,突然意识到宁无恙待人平等的态度,很是难得。 再联想到这段时日,哪怕宁无恙有私心,却也十分尊重他的一举一动,也不知道是心态转变还是接触得久了,他觉得宁无恙这个小子,比以前看着顺眼多了。 吃过饭,宁无恙亲自将桌子上的残羹剩饭收拾好,又假装顺手,摆上了瓜果盘和茶点放在华易面前。 “华大师,快快请讲。” 一副迫不及待等着华易公布药效结果的模样,让华易昨晚没有生出来的成就感,此时有些膨胀。 “宁诗仙你所说的烟草的作用,我都一一对应试过了,它确实有你说的疗效,除了行气止痛以外,我发现它可以用于捣烂后外敷,有治疗皮肤病的效果,比如头癣和秃疮,我在狗身上试了,效果很好。” 宁无恙一时间不知道该同情庄子上的狗子,还是该庆幸它遇到了一位良医。 但这个功效确实是他不太了解的,具体怎样将烟草入药,他也不懂。 他的目光落在了华易屁股底下的椅子上,朝着华易拱手一拜:“烦请华大师将你研究的成果,告知官府或上达天听,如此一来,等到烟草进京后,可直接试种,也不必再去太医院走一圈了。” 华易正有此意。 他本来就有上达天听的权力,不必再经过苏瑞的奏折递呈上去。 只是请辞后他不能使用官府的驿站送信……罢了,反正他也不贪功,便把这个功劳送给苏瑞一半也无妨。 华易这么想着便站了起来。 宁无恙连忙跟着站起来,关切的询问:“华大师可是要备马?” 嗬。 我刚研究出烟草的药效,你便要赶我走? 华易感觉自己年纪大了腰间盘处好像要长骨刺似的,听到这话,拿起刚才坐在屁股底下的那本记录,又重新坐了回去。 “小云飞,给我去拿套笔墨纸砚来,我给苏刺史写封信。” 云飞并没有动弹,而是看向了宁无恙。 直到宁无恙点头同意,他这才走出院子去找华易想要的东西,心里却不免想着:这个华大师可真浪费,去城里跑一趟就能说清楚的事,还非得写信不可。 宁无恙倒是闻弦音而知雅意,看出了华易不想动弹的想法。 他既然想让华易把武功心法抖擞出来,定然提前做过功课。 已经从季谨那里,获知了华易的喜好。 总结起来也很简单——此人是个宅男。 身为一个宅男,如果有一个舒适的居住环境,闲来有事做便能潜心搞研究,闲来无事有人洗衣煮饭还能点餐,没事钓鱼逗狗。 别说华易了,他不回城去宁府养伤,就是贪图这里环境优美,远离尘嚣,能够随心所欲的做事。 所以这几天他把华易的喜好总结了一下,告知了厨房和婢女小厮们,主打的就是给华易营造一个舒适的宅家环境,留人先留心。 效果也很明显。 华易潜意识里已经把云飞当成自己手下支使了。 “宁诗仙,趁着小云飞还没回来,你把那日我教你的太极拳练一遍,我看看有没遗漏与错处。” 华易抓起一把瓜子,舒服地盘腿窝在椅子里,朝着宁无恙一昂头。 一副家中随和长辈指点晚辈武功的样子,让宁无恙心中大定。 妥了。 哪怕自己的功夫不深,但宁无恙本着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的想法,熟练地打了一套他改编过的十二招式太极拳。 一套打完后,浑身通泰,能够感觉到有一股微弱的气流在四肢百骸间流转,整个人比吸了十支烟还要精神。 “不错,你小子虽然没有习武天赋,但头脑灵活,并且懂得不委屈自己,不错,实在是不错。” 华易嘴上不停的夸着,手里抓瓜子的动作也没停下来。 宁无恙也没指望华易只吃了他家几天饭,就能够像爷爷或三哥那样,精心地抠他的动作。 这事得细水长流,滴水穿石击穿华易坚硬又傲娇的心防才行。 打完一套拳法后,重新坐回华易的对面,等着云飞把笔墨纸砚摆上桌后,他才站起来给华易研磨。 顺便看了看华易给苏瑞写信的内容。 “苏刺史:我研究出了烟草的药效与使用方法,写在记录册里,麻烦你转达一下。烟草此物于民于国有利,但于身体也有一定危害,并具有一定的上瘾性,请全面看待此物,不可只提优点不提缺点。” 大师不愧是大师。 做事考虑得确实全面。 宁无恙猜测,华易应该是担心老皇帝为了增加赋税,对国民隐瞒烟草危害性的那一面,才有此一言。 看来大兴人的运气不错,能够让他偶遇华易,且华易愿意研究烟草药效,能借华易之口说出他不好重点提出来的问题。 华易将信随意地塞进信封里,把信封连同那本记录一起交到云飞的手里。 “给苏刺史送去。” 在华易说完后,宁无恙对着云飞点了点头,示意他跑一趟。 “……” 云飞感觉自从那晚没能帮公子挡下那一箭后,他好像就从一个护卫变成了一个跑腿。 他也感觉到了,自从那晚过后,公子一直紧绷的状态松弛了不少。 可他不太聪明的脑袋想不明白为何会有这样的改变。 是他未拦下的一箭不仅伤了公子手臂,还震伤了脑子吗? “云飞,你去城里的时候,顺路给自己挑一匹上等的好马,你的马术和我有得一拼,回头好好练练,改日我出行也好载我一起。” 宁无恙又给云飞下达了新的指令。 其实云飞的马术在金陵府通行是够用的,但他深知,等他伤养好了,苏瑞一定还会找机会让他上京,晋王也会逼着他去京安城。 再加上生意扩大,宁府众人仕途通顺,他也必须要走这一遭,所以有些事情要提前准备。 第二百六十章 论痢疾 “公子,我的马术比你要好。” 云飞实诚的怼了一句,但心情却放松了许多。 原来公子脑子没坏,只是想让他去买马,顺便帮华大师送信。 他拍了拍腰间的荷包,决定去挑一匹最好的千里马,到时候驯完马后,给公子展现一下他与公子之间的马术差距。 宁无恙感受到了来自云飞的挑衅,哭笑不得地挥了挥手。 他当着华易的面让云飞去买马,其实也有别外一层用意,不想让云飞被华易视为跑腿打杂的下人。 待到云飞离开,华易果然不解的问他:“这个小云飞不是宁府的下人吗?” “不是,他也是将门之后,只是故乡闹灾,家里只剩下他一人,前来投奔爷爷……” 宁无恙顺势把云飞的身世说了。 华易听说闹灾的事后,面色微变,脸上竟浮现出懊恼之色。 “没想到小云飞竟是受灾的难民之一,其实那场天灾里倒是没死多少人,但大旱之后必大涝,从上游冲击下来的食物泡得发烂发臭,可人们苦于没有救济,在吃坏肚子还是饿死人之间选择了前者。” “结果却是,当时没有饿死,事后痢疾肆虐,因病致死的人比天灾还要多。” 痢疾? 不全是饿死的吗? 宁无恙担心云飞重新想起过去的事,对他幼小的心灵造成不必要的伤害,便一直没有详细问过灾害一事。 此时听到华易的话,他大吃一惊:“华大师,你说闹痢疾死了许多人,是因为药材不足死的吗?朝廷没有准时发放药材,防范天灾过后的瘟疫吗?” 痢疾分许多种。 据他所知,既有因细菌引起的传染型,也有吃坏肚子单发型的。 像成易那些教书学子们,前段时间贪凉吃冰吃得太多,就拉肚子拉到快要脱水,被城里医生判定为痢疾,一问才知道冰饮里加了一些没洗净的野果子。 像这种吃坏肚子的类型容易医治,灌了两天汤药,大小伙子们便继续开始轮值上课。 昨天成易还上门来讨了几杯冰饮回去继续吃着。 他原以为痢疾这病不严重,可听到华易的话方知如此可怕。 “唉……并非药材不足,此事是我当时与太医院郑院使一起负责的,怪只怪我们医术不精,没有找到专门医治痢疾的特效药物,所以此事过后,我便请辞回归故居了。” 江南鱼米之乡,没有那么多天灾人祸。 日后也不会受到大兴国运的影响,受到战祸的牵连。 华易知道自己这是在见识到人间地狱的场景后,选择了胆怯的逃避,可他实在不想再眼睁睁的看着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在眼前消逝,却无能为力了。 所以。 主动提出研究可以帮助伤兵的烟草,就当是弥补他之前心中的遗憾了。 宁无恙难得看到随心所欲的华易脸上,露出自责与愧疚之色。 他这才明白,华易其实也有另一面。 是啊。 人本来就是复杂和矛盾的,就算是真正的隐世高人,不理会凡尘俗事,只要他看见过、经历过,便会有所改变。 人如流水,随外物遭遇而塑形改变,既柔且刚。 “大师心系众生,实乃吾辈楷模。” 宁无恙抱拳一拜。 华易一看有人要给他戴高帽子,方才的感慨与情绪一扫而空,心生警惕的看向宁无恙。 这小子是不是又想忽悠我做事或者贡献功法? “宁诗仙,你有话直说,别吹捧我。” 华易的反应让宁无恙啼笑皆非。 他真的只是单纯的敬佩,没有别的意思。 可既然华易非得认为他有别的企图不可,他也只能满足对方的被迫害妄想症。 “华大师,其实我在失传的秘方里,见过治疗痢疾的特效药。” 此话一出。 华易瞳孔骤然一缩,伸手揪住了宁无恙的衣领,急吼吼的问道:“什么特效药?你见过没有?咱们大兴有吗?” 上来三连问,再加上被人揪住衣领,宁无恙一时间不知从何开口,也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只能用唯一能够活动的右手,拍了拍华易的手背。 大师,咱们有话好好说行吗? 华易这才意识到自己太过激动,赶紧松开宁无恙的衣领,双手抱圆,气运一周天后,还是没能平静下激动的心情。 顺势还不忘记抱怨宁无恙:“不是我反应激烈,任谁听到这样一个消息,都会如此,你突然说出这番话,确实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 哦? 不是华大师你亲口说的让我有话直说吗? 当然了,宁无恙是不可能哪壶不开提哪壶以免挨揍的。 再加上他只是知道有这么一个特效药,剩下的还得靠华易去研究,他只是出个主意,便能获得一半功劳甚至全部的名声,态度必须要端正。 再加上这青蒿还能换取内功心法,找它,狠狠地找它。 华易见他松开宁无恙,对方却不说话,哪怕时间过去的不长,他还是忍不住催促。 “说话啊!” “到底有什么特效药?” 宁无恙正在回想以前他在大兴的地盘上,见没见过印象里的这种特效药,看到华易急吼吼的状态,干脆决定去山里碰碰运气。 这东西其实在田野里很常见,他小时候踩一脚还要嫌弃它散发的臭味。 “宁诗仙,你不会是在诓我?” 华易快要失去耐心了。 宁无恙连忙笑着摇头否认:“我只是在想,咱们这里有没有这味药材,想了半天,好像没有人使用过,也不知道田野里有没有生长,不如华大师随我一起去找找看?” 现说现找的草药? 不知道田野里有没有就带他去? 华易总觉得宁无恙说的特效药不太靠谱,若它真的如此好找,还能专门治疗痢疾的话,为何他不知道?为何大兴这么多大夫郎中不知晓? 可是想到宁无恙也不是无的放矢之人,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向前迈出了一步。 “我随你去,可是这丑话说在前头,若是找不到,你也要把这味药材告知于我,哪怕大兴没有,我也要去别的地方找找看。” 生怕宁无恙淡然处之的态度,对待此事不认真,华易又提醒他这件事的重要性。 “十年间死于痢疾者约有二十万人,若你贡献此方,相当于你有生之年便救了上百万人,如此大功,我一定拼了这条老命不要,也要请陛下为你封赏。” 那可真是谢谢你了。 宁无恙对于老皇帝的封赏不感兴趣。 但对于救人的名声,以及在大众心目中的地位,他很需要。 对于如今还没成为官宦世家的宁府来讲,必须扎根向上,奋力向上。 向上的财路与官途,金陵乃至整个江南道,他已经打通了,甚至在老皇帝面前都挂了号,所以在他进京之前,来自民众的基础,能夯多实夯多实。 到时候,哪怕晋王知道是他杀了周安,想要复仇,也不敢轻举妄动。 宁家的名声资本积累,仰赖于华易的积极性,可以不必再局限于伤兵或村学,他当然乐见其成。 “我们先去潮湿的山地找找看。” 宁无恙抓了一把瓜子,领着华易往外走。 不远处。 正在打理盆栽烟草的阿努耶,在两人走后,放下手里浇水的葫芦瓢,脸上既惊又喜。 第二百六十一章 找青蒿 “龟兹国近年来水源减少,加上被北狄的战马污染,每年有上千人死于痢疾,大兴如果有能够治疗痢疾的特效药,无论让我们拿什么来换,国王应该都会考虑一番。” 他得跟上去瞧瞧,那特效药究竟是何物。 在宁无恙的印象里,青蒿这种野草,前一世随地可见,土名叫作蒿子。 当初还因为它们长得像茴香,他因为年纪太小一口咬上去,熏得他满嘴喷臭气,濑了半天的口,还被同村的小伙伴嘲笑他吃了屎一样臭。 结果在章家庄附近的田野里,愣是走出了二里地,也没看到一根。 “宁先生,出来玩啊?” 一个背着满稻穗箩筐的老丈路过,把手里拿着的一根两指粗的齐眉长的棍子递过来。 “最近收稻谷,田里好多田鼠和菜花蛇,走路的时候拿着这根棍子打一打草堆。” 话音刚落。 一条青白色的长蛇追着两只左右分散逃离的田鼠,从旁边的草丛里窜了出来。 我去! 宁无恙吓了一跳,连忙接过棍子,向老丈道了谢,刚想递给华易,却见他撅着屁股猫着腰,整张脸快要贴在那些从未在药书里出现过的野草上面,仔细辨别着它们的气味与特征。 身为医者,对于草药有着不同于常人的辨别能力。 但许多野菜其实也有一定治疗疾病的效果,为了避免华易看走眼,他只能把青蒿素拿来治疗痢疾的事情和盘托出。 “华大师,我们要找的药材是青蒿,它是一年生的草木植物,闻着有一股奇异的臭……不碾碎了应该是一种香味,长得像茴香那样的针叶,但叶片更大也没那么密。” 经过宁无恙的这样一番形容过后,华易果断放弃了眼前不知名的水草,朝着四周张望。 目之所及。 没有宁无恙所说的那种药材。 “青蒿真的能治痢疾?” 华易再三确认。 宁无恙非常笃定地点了点头。 这可是他印象里治疗痢疾的圣药了,并且还是古时汉方传承下来的,具体是从哪个朝代传下来的他忘记了,但它不像烟草,判断不清来历是还是泊来货,这东西它就是本土药材。 他在给药厂做广告策划案的时候,还听制药师说过一个理论。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药材医一方病。 汉方永远是最适合华夏人体质的,吃这片土地的五谷得的病,定会有这片土地的汉方能够医治。 如果没有,那就是研究得不够透彻,汉方出现了发展断层所导致的。 “既是如此,不如请沈小姐根据你所描述的画下图来,我利用奇门遁甲推演一番它所在的方位,否则光凭你我这么样,还不知道要找到猴年马月去。” 华易绝非是想宅回家吃着冰饮嗑瓜子,把寻找青蒿的任务分派给别人去做。 而是他急于想知道,金陵到底有没有青蒿这一味药材。 若是没有,他也好及早动身前往他处。 华易的建议,拉回了宁无恙发散的思绪。 他并没把华易所谓的“利用奇门遁甲推演”找青蒿的话放在心上,以至于没有察觉到危机的到来。 宁无恙看了一眼前方发出籁籁响声的草丛,想到刚才窜出来的那条青白蛇,二话不说转身往回走。 “去找沈小姐。” 听人劝,吃饱饭。 等等……前面那个正在拔草的身影看上去那么熟悉呢? 哦,阿努耶啊。 华易早就发现了鬼鬼祟祟跟随的阿努耶,但由于阿努耶是种植烟草的花农,他只当对方是顺路过来的。 此时见他们突然转身,对方正在学着他们拔草的模样,心生疑窦。 “宁诗仙,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华易眼中闪过一道寒光。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可要小心了。” 西域诸国正值动乱时期,许多细作进入了大兴图谋不轨。 难保有人盯上了名扬天下的诗仙,想借助宁无恙来盗取与宁府走得近的官员的消息。 宁无恙看了一眼开始够野果子往嘴里塞的阿努耶,不以为然的笑了笑:“华大师的话我认同,但阿努耶……暂时算不上什么坏人,毕竟烟草种子就是他买来的。” 居然如此? 华易终于明白,为何宁无恙发现阿努耶表现不对劲,也没有揭穿了。 不说别的,单是贡献出烟草种子这个功劳,哪怕阿努耶真的是个细作,死罪也能免除。 “走,去找沈小姐。” 华易加快了脚步。 …… 日头偏西而不坠时。 甲初骑着快马,穿过金陵闹市,根据周安的寄信地址,一人一马,停在了还未开张的潇湘馆正门前。 靠着门口柱子睡觉的龟奴,正做梦搂着喜欢的清倌亲热,忽然感觉到脖子一凉,好像被人泼了盆冷水,瞬间从美梦中惊醒。 睁开眼,便看到自己脖子上架了一把匕首,拿着匕首的人,身后的棕色高头大马正瘫在地上吐着沫子。 “娘唉。” 龟奴惊呼一声,连忙双手合十向来者求饶。 “好汉饶命,我只是一个看门狗,你看上哪位姑娘,老鸨不放人你可以去找老鸨,没必要冲我这条狗撒气。” 身在青楼的龟奴,可没那么大的血性,讲究的就是夹着尾巴过活。 眼前这个蒙着脸的青年一看那血红的眼睛,就像是三天三夜没睡过觉似的,也不知道是惦记哪位姑娘,万一说了句不对胃口的话,丢掉小命,他这个月干的半个月月钱不就白打了水漂吗? “我不是来找姑娘的。” 甲初见龟奴怕死,将手里的匕首收回袖中。 “开门,带我进去找安侯。” 他亮出匕首,只是为了担心龟奴当拦路狗,或是耍小花招,先给一记下马威罢了。 龟奴听到对方不是来找姑娘的,还想暗嘲对方死要面子,待听到是来找安侯的,他吓了一跳,试探着问:“敢问好汉是来寻仇的还是来闹事的?” 寻仇?闹事? 甲初还真没有这个想法。 他从怀里摸出腰牌,在龟奴面前晃动着。 “我乃晋王府护卫,特前接安侯回府。” 龟奴见对方确实是正经人,松了口气。 原来是晋王府的护卫。 不对。 “安侯早在半个月前就离开潇湘馆,还欠了二百两银子的房费记在了晋王府的账上呢。” 龟奴想到这笔坏账当初还是自己签下来的,因此从天字号楼被打发到了最危险的大门口干活,他连忙对着甲初伸出手去,谄媚一笑。 “好汉,你既是晋王府的护卫,不如先把安侯欠的二百两银子还来?” 第二百六十二章 寻安侯 小侯爷竟欠了这花柳之地二百两房费不结,还让记在晋王府的账上? 甲初感觉应该是自己多日未睡,下马时下得太猛,头昏耳鸣听错了。 身为晋王身边最厉害的暗卫,他自然知道周安来金陵前,身上揣了多少银票。 虽说那些是为了筹办聚贤大会的经费,但加上当地商绅的孝敬……坏了。 甲初想到金陵叶家早已覆灭,导致整个江南道投奔王爷的商绅被查,为了防止引火烧身,王府收益缩水的事,他再看眼前这个贪生怕死的龟奴,信了。 “好汉,你不是要找安侯吗?只要你给了银子,保管老鸨能够告诉你安侯在何处,这金陵城三教九流的消息,就没有我们潇湘馆……” “老李,让你守门,你在这里拦着贵客进门,惹怒了贵客,你担待得起吗?” 一道女声打断了龟奴的话。 老鸨秋娘故意扭着腰肢,媚态百生地朝甲初走来的同时,暗暗打量着对方。 她在门内听到了此人的身份,原以为老李能够应付,没想到老李为了讨回那二百两银子,竟主动说起潇湘馆消息灵通的事。 虽然自古青楼便是鱼龙混杂之地,许多细作也常爱来此处寻欢作乐的同时,打探消息,但自己人这么说,多少有些显眼。 就在秋娘的目光在甲初的身上停留刚到两息的时候。 嚓。 一柄匕首划出铮嗡之声,自甲初袖口中闪出,落在了秋娘的脖子上。 正在三楼倚着栏杆向外张望的舞鸾看到这一幕,握紧了栏杆,呼吸一窒。 怎么回事? 晋王府这是仗势欺人,还是识破了秋娘的身份? 应该是前者,否则按照晋王好大喜功的个性,早已派兵围剿潇湘馆了。 “说,安侯在哪里?” 甲初光从秋娘穿着的绵锻衣服,还有走路姿态,便判断出此人便是青楼的老鸨。 方才龟奴也说过,给钱便能知道安侯的去向,他没钱买消息,只能请这个老鸨自己说了。 秋娘紧张的心跳如擂,但脸上还是带着讨好的笑意,与甲初周旋起来,她娇笑道:“这位客官,安侯自从离开潇湘馆以后,就再也没有来过这里,你问我……嘶!” 她的话还没说完,脖子一凉,低头一看。 锁骨处被锋利的匕首划出一道血线。 抬起头,眼前这个晋王府护卫眼中的杀意,让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说。” 甲初冷冰冰吐出一个字,匕首尖对准了秋娘脖颈处暴起的青筋。 秋娘迎来送往见过那么多人,哪里看不出来,眼前的这个护卫动了杀心。 她也顾不上隐瞒,低声道:“安侯离开潇湘馆后,有采买在城北看到过他。” 城北? “小侯爷会去城北?” 甲初蒙着的半张脸下,满是狐疑之色。 金陵与京城城区格局相似,都是东富西贵,南贫北贱。 城北住的都是贱民、流民所处的区域,杂乱不堪,小侯爷为何要去那里? 秋娘好险啐这个仗势欺人的甲初一口口水。 周安会不会去城北她哪知道? 她只知道手底下有人见过周安去了城北,好像还去了三更阁。 但最近三更阁被苏瑞带着重甲兵查封,她可不敢招惹上这个麻烦,只能赔笑说道:“或许是安侯找人做事?” “你可知小侯爷在这里,平时与何人有过联系?” 甲初没有把寻找周安的希望寄托在一个老鸨的身上。 若是一个老鸨能天天盯着周安的行踪,只能说明这个老鸨另有所图,他手里的匕首便不由分说的割开这个老鸨的脖子,再好生拷问一番龟奴,或是头顶上一直盯着他的那个西域来的混血姑娘。 “这……” 秋娘迟疑的一瞬,感觉到匕首用力往下压了压,尖锐的刺痛好像要穿破皮肉没入血脉当中,她也不再隐瞒。 “安侯与前任临时黄巡抚,现任按察使黄大人关系最为亲近。” 由于九公主最近的重心都放在了宁诗仙与宁家上面,再加上周安离开潇湘馆行踪不定。 潇湘馆对于周安的消息,收集的并不多。 最深的印象,便是那日在潇湘馆举办聚贤大会,除了与叶家关系亲密之外,按照当日情形来看,也只能与按察使黄大人有关系。 “现任按察使黄大人。” 甲初暗中记下这个名字,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连同腰牌一起扔进秋娘的怀里。 “开间房,给马儿喂上等的草料,派人去请这位黄大人。” 能够成为暗卫中的第一人,甲初不仅有超乎常人的功夫,头脑也不差。 在他看来,小侯爷就算是没钱了,再落魄也应该会有人资助,若是没有的话,要么是晋王府在金陵的势力全部被拔除,要么是小侯爷去城北另有图谋。 而不论是哪一种原因,他都需要一个可靠的当地人,向他说明情况。 同时,没日没夜的赶路,他与马儿也早已吃不消了,必须休整后,再去见小侯爷,才能把向来喜欢自己拿主意的小侯爷钳制住,顺利带回京城去向王爷复命。 “客官你放心……” 秋娘在摸到晋王府用金子制成的腰牌时,挤出一个笑脸,谁知当看清银票只有十两时,她脸上的笑容变得无比僵硬。 十两? 晋王府的下人这么穷吗? 甲初见秋娘面露不满之色,一个凌利的眼神扫来。 “我只是找个落脚点,差你喂些饲料,可没说过要替安侯还钱。” “……” 穷死你们晋王府得了! 秋娘心里埋怨着,身体却诚实的退后一步,朝着甲初福了一礼。 “请客房放心,不看在这十两银票,只看在晋王府的腰牌上,我们这些升斗小民,也必定要把你交代的事办好……嘶。” 秋娘再次倒吸一口冷气。 只不过这次不是因为被扎得疼的,而是诧异导致的。 只见甲初在她客气与吹捧一番过后,伸手把那十两银票从她手里抽了回去。 “既然如此,那今日消费,便继续记在晋王府的账上。” 甲初来的时候,晋王连路费都没出,这十两还是甲初自掏腰包,他自然舍不得。 你们晋王府可真抠! 秋娘敢怒不敢言,也只能吩咐龟奴找来跑腿的,去给黄按察使报信。 按察使虽也像巡抚一样到处巡访,但出行都有记录,许多平民百姓有冤情时,稍微去金陵府衙使银子打点一下,便会趁着按察使走到哪条街上去拦街把事情闹大,请按察使当众判案。 想到光是银子打点府衙那边,都要五两起步,够她吃两碗冰饮的,秋娘就一阵肉疼。 再看那匹瘫倒在地上的棕色高头大马,俨然是汗血宝马配种的千里马,饿极了饲料一顿能吃十来斤,气得直翻白眼。 “秋娘。” 直到头顶传来九公主的声音,秋娘抬头看到九公主板着脸点了点头,示意她照做,这才没好气的指使其他龟奴把马牵到后院去。 三楼。 舞鸾手托香腮,转身用后背靠在栏杆上,看向城北章家庄的方向,神色有些紧张。 秋娘不知晓周安的去处,她却因为有手下混迹于三更阁当杀手,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 第二百六十三章 报个信 周安去了北城后,便长住三更阁,借着给叶家报复的名义,想要纠集大量杀手,去刺杀宁无恙。 在得知这个消息时,她还想着该如何让宁无恙知晓这件事。 后来却见宁无恙出行都与沈小姐同行,还有诸多护卫明里暗里保护,猜到可能是宁无恙听到了风声。 “若只是如此便也罢了……” 凭借舞鸾对皇室的了解,她清楚的明白,大兴如今的局势之下,周安在金陵一无所得,晋王定会不久便让人回京,宁无恙在此之后的安危无忧。 万万没想到。 宁无恙会在周安没离开金陵时,与周静娴同行押运香水去京安城,更没想到有官差开道还能够遇到劫匪。 官府说是劫匪,可转眼由苏瑞亲自带重甲兵包围了三更阁,那劫匪到底是匪徒还是杀手,便是很明显的事情了。 想到这里,舞鸾头皮发麻。 “那晚的人,难不成真的是……” 若是周安的话,那么周安很可能已经葬身火海。 此案至今还未了结,晋王府便来寻人,也不知是不是听到了风声。 舞鸾想到若是周安死了,那么这件事极可能是晋康之争,周静娴给周安布下的杀局。 只不过这个局中,宁无恙充当了什么样的角色,她也不知道。 身为龟兹的九公主,在不确定哪位王爷是下任大兴皇帝时,她本该不偏不倚,利用这个机会结交晋王府,作一株墙头草。 可是想到那惹人生厌的周安,再想到宁无恙,她最终还是选择对于晋王府追查周安下落一事睁一只眼睁一只眼。 反正以前在三更阁,如今被周静娴收编的那个杀手,并不与秋娘是同路人,而是她的死忠。 “可是,我得给他提个醒。” 不能利用这个机会卖晋王府一个好处,那便让宁无恙长个心眼,别再傻乎乎的给康王与娴郡主父女俩做功绩,最后还要落得一个杀害侯爷的罪名。 只是。 她也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而章家庄外松内紧,防守森严,她该如何传信呢? …… 金陵府衙。 苏瑞在结案文书上加盖官印,递给旁边新提拔上来的代理通判秦通判。 此人乃京城秦氏旁枝子弟,曾在下县当主簿,虽能力出众,但因江南道各个官职,做得好了都是肥差,哪怕是京城的一些官宦子弟外派也都喜欢来江南道插一脚。 导致秦通判虽以三甲身份,十六岁入仕,可十四年来一直呆在低品级的下县官位上挪动。 此次成为代理通判,还是苏瑞亲自在府衙接见那些村学教书的学子,看到秦风澜后,想起手底下有这么一位能干的官吏,将其提拔上来的。 按照苏瑞的职权,他定不了六品通判之职,但最近江南道佳绩频出,村学一事也有秦风澜成为领军人物参与其中,他相信陛下一定会予以批准。 坐在旁边的黄大人,一脸羡慕的看着忙活的秦通判,不免酸言酸语起来。 “秦通判,恭喜你啊,得到刺史大人的看重,一下子连升两级,从江南道最穷的下县调到了这金陵府来,你以后可要秉公执法,莫学那叶通判,利用官位中饱私囊。” 黄大人是特意被苏瑞请来,厘清是否与叶家案子有关的官员之一。 在府衙坐了这两天的冷板凳,他无比庆幸自己明哲保身,只为晋王办事,从不为晋王办对自己没用的事的做事准则。 才能让他在叶家的案子里,可以全须全尾的脱身,不至于犯下错误,连如今官居原位的按察使都做不成。 秦通判在听到黄大人的话后,方正的脸上露出一抹有些憨态的笑容,拿着公文对着黄大人作了一揖。 “谨遵按察使大人的教诲,有按察使大人的督促,我等官员定当洁身自好。” 尽管降成了按察使,但也是从五品的官员,还管着金陵各县的官员考核以及民间冤情陈述。 黄大人见秦通判如此重视自己,想到自己比对方官职高,权限大,心里的不满稍微平衡了一些,他看向苏瑞,打探道:“这次官员落马的太多了,也不知陛下会如何安排?” “七品以上陛下安排,七品以下陛下交给本官安排,怎么,黄大人有想举荐的人选?” 苏瑞头也不抬的把整理好的官员缺漏名单,递给了黄大人。 按察使有兼管府县官员的权力,这件事越不过黄大人去。 但苏瑞肯给,说明黄大人不会因为叶家一事的失职,再被免去职务。 黄大人受宠若惊地接过,目光一下子落在了七品以上的地方,仔细的记录着,好把它们每个字刻在脑子里,回头抄录下来送给晋王当礼物。 至于七品以下的……族里倒是有几个不错的后生。 “本官想着从建设村学的那些有功名的学子里,还有对金陵税收有贡献的商户之中,提拔一些七品以下的官员任用试试。” 不等黄大人开口举荐,苏瑞一句话便把黄大人想谋私的话堵回了肚子里。 黄大人想到建设村学的领头人,一个成易一个秦风澜,可都是京城来的大才子,家世雄厚且有功名在身,明年参加春闱绝对榜上有名。 而商户就差明说是宁家了。 他那没权没势的黄家该怎么争? 还是得靠着晋王府的权势,慢慢图谋。 “下官认为刺史大人安排得当,陛下一定应允。” 黄大人忍痛把名单递还回去,心里在打算给晋王传递消息的同时,也在暗中打着自己的算盘。 当初他与周安在一起,虽未在明面上得罪过宁家,但应该也有一些小误会。 正好接受调查来到了金陵,一会儿便去章家庄拜访一下宁无恙,解除不必要的误会,证明自己不会像叶家一样,与宁府为敌。 “黄大人你的清白,本官已上书向陛下说明,若无他事,你自去忙。” 苏瑞达到了通过黄大人向晋王传递消息的目的,开始赶人。 他倒不是像晋王卖好,单纯的是,如此一来,当他举荐的人被晋王替代时,便能够清楚的让陛下看明白,晋王对于江南道有何野心。 而他在任的时候,也能够分清手底下的人心里装的到底是陛下,还是晋王。 至于康王那边,康王手下能用的人本来便不多,据说秦家与康王府联姻,他调任一个秦通判上任,再举荐秦风澜一番,哪怕秦风澜会想去考功名拒绝,但奏折上写下此人的名号,也能在陛下面前混个脸熟。 苏瑞这么做,并没有想要向康王投诚的私心。 他看了一眼伏案奋笔疾书,根本不理会外界如何的秦通判,欣慰一笑。 他只是为了大兴的官位上能够少一些光想争权夺利,不顾大兴与百姓的贪官罢了。 “秦通判,本官在金陵府的事务处理的差不多了,如今各县开始收割稻谷,江知府正在来安县忙着调查其他案子,本官还要去各大富农地主那里盯着粮税的事,这府衙的大小事务,你暂代处理。” “请刺史大人放心,我会打理好一切的。” 秦通判站起来作了一揖,当作送行,复又坐下,继续处理积压多日的文书。 苏瑞也未怪他失礼,只觉得此人赤诚难得。 示意苏舟静声后,轻手轻脚的朝外走去。 刚走到大门口,一匹马拧巴着脑袋扭着屁股,像是刚刚被驯服似的,从城北方向而来,急停在大门口。 “刺史大人你的信。” 第二百六十四章 失踪了 当苏舟看清马背上的黑瘦小子时,将拔出的佩刀又塞了回去。 伸手接过信封后,熟络的问道:“宁先生为何不亲自来?” “不是公子写的,是华大师写的。” 云飞似乎还想再解释一句,奈何刚刚驯服的烈马不配合,他只能努力勒紧缰绳,等苏瑞自己看完信回复。 反正信上写了字,也不需要他多嘴。 “华大师?华兄的信?” 苏瑞一下子猜到了写信者是何人。 毕竟能让宁无恙尊称为大师的人屈指可数,而姓华的,整个大兴他认识的也就一位而已。 华易为何会给他写信? 苏瑞急忙打开信封,里面的字迹很潦草,也不多,但内容却足以让苏瑞做梦都会笑醒。 “这烟草的药效他居然了解清楚了。” 再看记录里的内容,更是震动不已。 “种植习性:宜在南方广泛种植,最优先选在江南及以南种植……哈哈哈,华兄这是把招财树种到江南来了。” 失算了。 忘记华兄也在金陵,当初可能是被那支烟的效果给惊到了,急于献给陛下报喜,却忘记先让华兄试试药性了,如今事倍功半。 “早知道如此,也不必大费周章把种子送去京城,半路还遇到突袭的劫匪,白白损失了一车种子。” 尤其是这一来一回,种子再押送回来,还不如直接去海船交易的市场去找种子。 苏瑞感觉到压力有点大,从荷包里掏出一个布包,又从布包里掏出一支烟。 由于在大庭广众之下,他没把香烟点上,但只是咬在舌尖,嗅到那股烟草的香味,他头脑便清醒了许多,心情也平静了许多。 “小云飞,你在前方带路,给你家公子与华大师传个信,我马上备马车,前去章家庄,与两位好生畅谈一番!” 苏瑞临时改变了行程。 粮税重要但偷税漏税的不多,哪里有烟草这一项增加的赋税重要。 再说了。 他还可以顺路去看看伤兵安置与村学进展得的如何了。 光从人们嘴里听说,可没有亲眼见到的真实。 “行。” 云飞简单回应了一句,强迫着马儿掉转马头,一扭一扭的往来时路跑了回去。 苏瑞看到那马儿的行进速度,一时间无语住了。 照这个速度送信的话,这封信恐怕是中午写的? 再加上路上到底都是收割稻谷的拦路,说不定还是上午写的。 “我先把这个好消息奏呈给陛下,一定能赶在娴郡主他们抵达京城前,便让陛下心中有底气开展各道府种植烟草的准备。” 苏瑞刚转过身去。 一道急促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刺史大人,不好了!” 苏瑞扭头看向拎着衣摆跳下马车的黄大人。 去而复返的黄大人,身后还跟着一个潇湘馆的龟奴,满身的脂粉味让这些天闻惯了花露水清淡香味的他,不免皱起眉头。 “黄大人这是刚离开府衙便去了潇湘馆?” 这个时辰潇湘馆应该还未开张,姓黄虽与叶家没有关系,但这副作派,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他与别的贪官案件有关系。 本来他还想着给晋王留一个不大不小的眼线在江南道,稳住晋王派不要打扰陛下的布局,此时心里也不免动了肃清全部的想法。 “不是……刺史大人我对女色不感兴趣,他是潇湘馆的龟奴,来替晋王府护卫给我送信的。” 黄大人的话,让苏瑞打消掉了写奏折的时候,参其一本的想法。 对于晋王府的事,他也不想理会,干脆假装无事发生往府衙里面走。 黄大人见状愣了一下,转念想到苏瑞在查抄官员们的时候,有刻意针对晋王派的嫌疑,他也不想请苏瑞帮忙,但事关重大,他还真的没办法自行处理。 “刺史大人请留步。” 黄大人干脆伸出手臂拦在了苏瑞的面前。 护卫苏舟一个眼刀扫过来,黄大人背后渗出一身冷汗,但他还是咬牙坚持着。 “黄大人到底有何要事找本官?” 苏瑞的言外之意,没有大事不要开口。 黄大人也没办法判断此事大不大,只是若真的出事,他承担不起这个责任,只能解释:“安侯失踪了。” “安侯失踪了?” 苏瑞无声冷笑,暗道:我又不是晋王派的人,周安失踪与我何干? 他打掉黄大人的手臂便往里走,却在即将越过黄大人时,听到黄大人压低声音。 “安侯失踪前,曾在城北现身过,刺史大人难道没听说过,安侯想请杀手刺杀宁无恙的事吗?” 岂止是听说过。 苏瑞还曾上过奏折,隐晦的提及过此事,也不知道陛下派人调查过没有。 但他曾派人调查过此事,并非空穴来风……慢着! 电石火光间,苏瑞忽然想到了来安县城外,那起突袭抢劫香水与烟草种子的案子。 那些劫匪可是三更阁的杀手。 而三更阁当时作为调查的重要对象,他没记错的话,三更阁就在城北! 不可能! 他特意派了官差护卫,江宴还张贴了寻找烟草种子的官榜,周安难道不知道涉及官府,事关重大,竟会因一己私欲却拦车队,还让杀手去杀人? 可想到周安那个唯我独尊的个性,还有晋王派在江南受挫,周安说不定是想将宁先生与娴郡主一并解决,从而铤而走险,苏瑞心中猛地一沉。 “刺史大人,安侯在金陵失踪,又正巧这期间你也在金陵府当差,此事可大可小,必须先找到安侯,确认安侯的安全才行。” 黄大人见苏瑞的脸色变了又变,感觉事情有些棘手。 更加不会自己承担这个责任。 “既是在本官管辖的区域失踪的,我定会让晋王府知晓他去了何处,苏舟,叫负责城防的人来,把安侯从潇湘馆离开当日的进出城记录核查一遍,一直查到今日。” “刺史大人,若安侯没有告知真正身份进出城呢?” 黄大人顺嘴问了一句。 苏瑞想到那晚的事,想到自己亲自带重甲兵去三更阁“缴匪”的事,头皮一阵发麻。 “若真的查不到安侯的进出城记录,本官便派所有衙役挨家挨户去查,若金陵城内找不到安侯,他私自出城,那便是违背律令,金陵城外天高海阔,本官难道要大海捞针去找他吗?” 苏瑞神情微愠。 早知周安如此让人不省心,当时他上奏折时就应该把话挑明,请陛下直接把周安押回京城去闭门思过! 黄大人并不知道其中内情,听到苏瑞的话,觉得十分有道理:“安侯应当不会不告而别,再说了,安侯身边还有那么多武功高强的护卫,不可能出事的。” 是吗? 苏瑞心里一阵阵的有些发慌,他也不敢打包票。 吩咐了衙役去找人的苏舟见状,小声询问:“大人,还去章家庄吗找宁先生和华大师吗?” 第二百六十五章 奇门术 “不……去。去去去。” 苏瑞刚反驳便改口,一迭声的“去”,让黄大人惊讶的侧目。 继而表示理解。 看来哪怕是官居刺史之位,也要顾及周安皇室子弟的身份,若周安真的在苏瑞管辖范围内出了事,苏瑞也会被陛下责难。 “华大师对奇门遁甲之术有研究,当年陛下的一枚玉佩在猎场不慎丢失,还是他利用奇门遁甲推算找到的。” 黄大人也听闻过关于华易的一些奇事,但一来并未亲眼见过,二来没有交集,根本没想到有这么一号人。 此时听到苏瑞提及,他有些肉疼的咧了咧嘴:“华大师不是号称一卦千金?刺史大人,下官觉得晋王府应该不会掏这个钱。” 同样。 黄大人认为苏瑞也不会给不沾亲不带故的周安掏这么一笔卦钱。 苏瑞其实不想理会此事,但他对于周安究竟所在何处,心里已经埋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 若他猜测不错,就必须努力将此事的影响力降到最低才行。 再看黄大人还未有任何察觉之意,苏瑞更加坚定了自己要抢占先机的想法。 “我与华大师私交甚笃,他与晋王府也有些交情,想必会帮我们这个忙的。” 苏瑞比划着衙役赶来的马车。 “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出发。” …… 章家庄。 沈幼初住的院子里,此时摆满了各种画具,以及一桌子新拔下来的茴香。 梅香正拎着一棵茴香,生无可恋的面对着不停描摹的自家小姐,暗中腹诽:她这个专攻护卫的婢女,如今是越来越难做了。 大热天不能陪着小姐窝在贵妃椅上,吃着冰饮看画本,还得给华大师打白工,又气又热,她都快要汗如雨下了。 “梅香你歇歇,宁公子你快看看这一版画得如何,与你描述的那个青什么长得像不像?” 是青蒿,沈小姐。 宁无恙吐槽了一句,凑近看了一眼重新画了第三版的青蒿临摹图,眼前一亮。 不愧是堪称名家的画师,试错两次,便能根据他的描述还有茴香的现实例子照猫画虎。 真的画成了! 不仅按照他所说的画出了叶片与根茎,连周围的生长环境都画了出来。 “妙啊。” 宁无恙对着沈幼初竖起大拇指,由衷的赞美。 “沈小姐的画技在我心里是天下第一。” “哈哈,宁公子你会夸人你就多夸几句,哪怕是拍马屁我也爱听。” 原本沈幼初重画了三次,腰背劳累,眼睛干涩,给华易打白费,浑身不得劲儿。 如今听到宁无恙的夸奖,她感觉还能再画三幅。 宁无恙刚想再夸几句,华易无心看这对年轻男女打情骂俏,一把拿过了画纸,仔细的观看着每一处细节,对着宁无恙反复确认:“它真的长这个模样吗?” “对,就长这个模样。” 青蒿对于宁无恙来说真的不算稀罕物,自然没有华易那般紧张。 这样反倒没有像华易那般患得患失,说出来的话也更容易令人信服。 “我知道了,我这就推算一番,此物会在何处。” 华易重新将画纸放到了画具上后,右手剑指在虚空处描画着什么。 要不是手指并没有引起任何疾风乍起,也没有任何诡异的光环,宁无恙还以为这个世界要变得玄幻起来。 饶是如此,看到华易这般举动,他还是颇为诧异与不解。 反观沈幼初与梅香她们,倒是见怪不怪的开始喝凉茶,宁无恙感觉到自己与她们的淡定格格不入,实在没忍住,便问道:“沈小姐,华大师这是在……做法吗?” 不是说华大师只是擅长星象、占卜等术,同时精通医术,毕竟古时医易不分家,他也能够理解。 可眼前这个情况,超出他的认知范围了。 沈幼初喝完一杯茶,见宁无恙还在盯着华易瞧个不停,方才的话并非打趣,而是真的不理解,这才惊讶的反问:“宁公子不是知道华大师出身钦天监吗?算个卦占个卜或者找个东西什么的,这是华大师的看家本事。” 他知道,但……这与眼前的情况有何关系吗? “华大师现在是在利用奇门遁甲术,根据青蒿的属性、外貌以及你说的生活习性,结合气象、地形等多方面条件,来推测它的大概方位,华大师曾用这个方法,帮我娘找到过丢失的宝物呢。” 我去! 原来是奇门遁甲术。 宁无恙这才回想起来,刚才华易好像还真说过,要利用奇门遁甲术找青蒿,只是当时他没往这方面细想。 另外,谁能想到奇门遁甲如此实用。 电石火光间,宁无恙忽然想到一件事,面色微变。 他急忙对着沈幼初问:“华大师利用这个奇门遁甲术,能找到什么东西?” “什么什么东西?” 沈幼初难得没明白他的意思,但感觉到他神情不太对劲,赶紧站了起来,凑到宁无恙的身边。 “宁公子你对奇门遁甲术很感兴趣吗?” 不。 宁无恙努力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和面部表情,压低声音:“华大师找东西的范围是分生死还是什么?” “不分生死也不论大小,找人的话也能找,但活人难找死人好找,只要有详细的生辰八字还有失踪前的消息,越具体找到的可能性越大……” 沈幼初还说了找其他死物的一些注意事项,但宁无恙此刻脑子如被雷劈,已经听不进去了。 他百般算计,是真没算到还能利用奇门遁甲术来找死人这个门路。 早知华易有此本领,还与他的杀局有关系,他这几日里就应该再加深一下与华易的关系,或者把华易绑到他的船上来! 人算不如天算,周安的运气简直不要太好。 “宁公子你是丢了什么重要的宝物,想请华大师帮你寻找吗?” 沈幼初见他确实表现有异,关心不已。 “虽说华大师一般不给别人找东西,因为这可能会泄露天机,乱惹因果,但你告诉他那么多秘方,请他帮忙推算一下,他应该会答应的。” 一语惊醒梦中人。 宁无恙刚才还慌乱的心情,听到这话立马平静下来。 果然,人还是得多存善念多做善事。 是啊。 他提出来的青蒿素,只要没问世,华易可没心思亲自去找周安,而青蒿素光是找到植株就不知道要花费多少时间,更别提提取青蒿素了。 “找到了。” 就在这时,华易的剑指落在了画纸的正中心。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多若繁星只待明睛,以水为活以火为枯,方位之广不问西东。” 第二百六十六章 五五开 华易看向宁无恙,兴奋的叫道:“宁诗仙,看来我们刚才应该多坚持一会儿,再往山里走走,说不定便能找到了!” 那可真是太好了。 宁无恙对于这个结果感到开心,但因为这个结果符合他对于青蒿的印象,他又不免担忧起来。 “华大师,你对你推测的这个结果有几成的信心?” 他是知道结果能倒推出华易算对了。 但放在别的事或物上面,能不能算对,还需要听华易自己的评价。 “无论是测算占卜或是做其他事,在不知道结果之前,都是五五开。” 华易只当宁无恙担心找不到青蒿白费工夫,压力太大才有此一问,他环顾四周,看到庄子上的农夫们都在忙着抢收稻谷,对他的这番担忧也表示理解。 “如今庄子上人手不足,我可以前往寒山寺,去找知真道人,借调他手下的小道士们帮忙寻找。” 提起知真道人,华易还特意向宁无恙介绍了一番。 “知真道人姓徐,乃是诗王徐先生的堂兄,听闻宁诗仙与徐先生也交好,你我一起出面,他定会给我们这个面子。” “当然了,若是宁诗仙能够多给寒山寺送几日冰饮作为供奉,哪怕让他们自行下山来取,他们做起事来一定更加用心。” 华易的这番话倒有些出乎宁无恙的预料。 原以为华易率性而为,原来也懂得周全世故。 知世故而不世故,那么,他遗漏未算进去的这一环,是否会导致结果颠倒,也是五五开,全凭人定胜天了。 “好,我随华大师一起去,现下时候不早了,我们早去早回,晚上寻找此物不易,待到明早若是晴天,四更天便能进山。” “明日定是大晴天。” 华易对于气象推算倒是有十足的把握。 这样的对比,让宁无恙放弃了对未知的焦虑。 主打的就是一个船到船头自然直,他就不信烧成焦尸还被拖去乱葬岗让野狼野狗咬烂的尸体,还能被晋王府的人认出来! …… 来安县。 江宴冷眼瞧着开始散发出腐臭味道的哑巴护卫的尸体,差县主簿去那晚事发附近的几个村庄张贴官榜,查问有谁失踪过。 交代完后,他对着章衙役吩咐:“把包子铺的一家三口放了。” 章衙役还没开口,大堂里的吏书急吼吼的反驳。 “大人不再仔细审问一番?这可是与那晚案子唯一能找到联系的人了。” 像包子铺这样的平头老百姓,吏书自然没有放在眼里,压榨油水也榨不出几两碎银。 可突袭官差的这件大案,若是从他手上办成,必定能够官升三级。 江宴以前懒得理会这种逮到机会,便踩着他人尸骸往上爬的下层官员,可如今,他既然想要好好经营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自然不会树立这种不良风气。 “杨吏书是想屈打成招,还是想告诉本官,那些突袭的劫匪,是因为你来安县治下不严,从城里杀出去的?” “不不……” 杨吏书吓得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正在书写官榜的县主簿,嘴角噙起一抹嘲讽的笑意。 别看这个案子闹腾得很大,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江知府已将主犯尸体游街示众,证明快要结案了。 别说那包子铺的一家三口,只是因为同情那个哑巴乞丐,施以援手才遇到这无妄之灾。 哪怕真的与案子有关联,江宴也只会带回金陵府去彻查清楚,怎么会一直在来安县长驻不走。 “本官已经将此案的来龙去脉和调查结果,写了公文分别奏禀了陛下与刺史大人,不劳杨吏书你操心,若杨吏书实在闲得无事,不妨亲自监督衙役们,将主犯尸体……还有从犯尸体一道裹了草席,扔到乱葬岗去。” 提及主犯尸体,江宴不由自主地停顿了一下。 按照他的怀疑来看,他应该优待这具尸体才对。 可是,他不能这么做。 有些事注定要带到棺材里面去,不足与外人道也,更不可露出任何马脚。 杨吏书没想到自己争取一下,结果争取了一个苦命的差事,但见江宴神情不虞,只能硬着头皮答应。 “本官与杨吏书一道前去,顺便将包子铺无辜的一家送回去,为他们正名。” “他们虽帮错了人,但良善不可欺。” 江宴这么想着,铺开纸张,在上面落下一个字,吹干墨迹交到江河手里。 “去装裱起来送到包子铺去。” 有知府大人亲自题字,谁也不敢再利用此事,对包子铺指指点点,或是故意上门找茬闹事。 杨吏书看出江宴的维护之情,暗道一声“多管闲事”,却也收敛了事后敲包子铺一家一笔银子的想法。 “杨吏书还愣着做什么?去打听一下主犯尸体游到何处了,趁着太阳没落山,抓紧时间处置了。” 江宴可没遗漏掉晋王府护卫曾与主犯尸体,以及哑巴护卫擦肩而过的实情。 根据时间来算,就算出事的真的是周安,晋王府也不可能会这么快得到消息。 他得趁着晋王府追查之前,让这件案子了结,让所有犯人入土。 有些事,只能尘封于此。 也必须尘封于此。 …… 宁无恙临出门之前,没忘记往身上涂了许多花露水,保证把一百米开外的蛇和田鼠都能熏跑,这才与同样做了防蚊防虫准备的华易,准备去寒山寺。 刚走出大门口,便看到阿拉提神色慌张的冲了过来,脸色不太好看,一脸惊恐的表情好像见了鬼似的。 他的表演实在有些浮夸,让宁无恙无法无视,他只能强忍着笑意问:“阿拉提,遇到何事如此慌张?需要帮忙吗?” “不、不用,是我的私事。” 哦,那我就当没看到你的表演。 宁无恙这么想着便继续往前走,就听阿拉提在他身后,自言自语的大声说道:“真没想到晋王府的护卫跑到潇湘馆找安侯去了,我上次喂马喂到拉肚子,喂的就是安侯的马,听说晋王府的人飞扬跋扈,万一找我麻烦,公子,我该怎么办?” 第二百六十七章 有变数 凉办。 宁无恙看到华易脚步不停的往前走,他自然也不会特意为了阿拉提传达的这个消息驻足,假装无事发生,跟上了华易的步伐。 “诶?公子怎么走了?” 阿拉提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传递消息的任务,到底完没完成。 他本来是打算写封信,塞到公子房间里。 可公子太忙,身边还有一个高深莫测的华大师,他哪敢暴露身份,干脆想了这个好主意。 “反正我说了,如果公子没听见,那也不能怪我。” 再者说。 他一直没明白,为何要让他把晋王府来人去潇湘馆寻找周安的事,告知公子。 “公子与安侯虽有过节,但安侯去哪里也不需要和公子报告,晋王府找人,关公子何事?” 既然上头让他传达这个消息,无论如何他办到了,剩下的全看宁无恙在不在乎这个消息了。 走出去老远的宁无恙,心情还是久久无法平静下来。 他早就知道阿拉提的背景不单纯,留着他与阿努耶在庄子上,一是两个干活还算麻利,算是能人。 二是与其让别人再放几个防范不到的探子进来,还不如让他们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做事。 原以为阿拉提他们不会这么早暴露,没想到他们此时会因为想给自己传递晋王府的消息,从而暴露他们并非常人的事实。 这不是敌人。 这是友军。 不论如何,他记下了这份人情。 周安之死就算有人知晓,也不可能走漏风声传到晋王府去,再加上按照周安死的时间来算的话,哪怕是周安刚死,便有一匹千里马载人从京安城出发,此时才仅仅抵达金陵。 晋王府的人跑到潇湘馆去找周安,说明周安的死讯还没暴露。 如今再去问江宴,并于那晚案子的事,就显得画蛇添足有些多余,还会引人怀疑,目前还是按兵不动,反正焦尸辨认不出谁是谁了,那晚的人都是“自己人”。 唯一的变数,就是眼前这个能掐会算的华大师。 华易感觉到背后泛起凉气,扭头看了一眼面色阴郁的宁无恙。 “宁诗仙有心事?” “有。” 宁无恙不假思索的回答,倒让华易有些好奇。 呆在这山野之间,每日研究那医药之方,除了暂时找不到青蒿以外,他想不通宁无恙还有何好烦恼的。 “刚才华大师听到没有,晋王府从京城来人,来找安侯了,可能华大师不理俗世不知道,那安侯自从与我初见起,便瞧我不顺眼,甚至还因此牵连出了叶家的案子。” 哪怕呆在寒山寺那等清静之地。 武僧道士也归府衙照磨官管理,属于官府下辖的一员,必定对此事有所听闻。 华易岂止听说过叶家的案子,他连宁无恙的大作《将进酒》早已烂熟于心,当然也知晓宁无恙是在何时、何地、何情之下写的这首大作。 “宁诗仙是担心安侯仗着晋王府来人,再生是非来打扰你?” 华易既然诚心发问了。 宁无恙当然毫不掩饰自己的担忧,叹息一声:“他打扰我没关系,无论文争还是武斗,他都不一定是我的对手,就怕他知道我做的事,可能会受到陛下嘉奖,他在心里不爽,耽误我做事。” 打蛇打七寸,杀人要诛心。 这话就差明说,周安做事无所顾及、不识大体了。 原本华易还想劝宁无恙,因叶家的案子,周安在江南道失势,此次晋王府来人,应当是召周安回京的,必定不会多生是非。 此时听宁无恙一说,他想到周安以前在京城做的事,彼时废太子还在,晋王也未像此时这般势大,周安就敢仰仗着当今陛下的宠爱,做出一些横行霸道的事。 在这山高皇帝远的金陵,欺负一个家族里最高官级不过是七品考校官的宁无恙,还真有那个可能性。 “宁诗仙,你与安侯的私人恩怨,我自是无法插手,但若他敢耽误你做正事,我便要摆一摆长辈的姿态教育他了,他的母族于我家族有过一饭之恩,连他的名字都是当今陛下请我批了他的八字后起的。” “我敢保证,只要宁诗仙与我一道研究这青蒿草药,那周安只要见到我,便绝对不会为难你。” 华易摸了摸没有胡须的下巴,说得信心十足。 宁无恙含笑点头,笑意却不达眼底。 早该想到,像华大师这样的人,必定是人脉如密网,不出意外的话,大兴但凡有头在脸的家族,都与华大师关系不错。 挺好的。 说明他运气不错,赶在晋王府来人前,结识了华易,否则,提前到来的晋王府的人,再加上一个与他没有任何关系,占卜推算起来毫不留情面的华易。 周安的死或许半猜半查就要弄个清清楚楚,到时候连老皇帝都被搞得不上不下。 如今嘛…… “天快黑了,我们不提这些私事,华大师,你在前面带路。” 宁无恙催促一声,假装完全没把周安的事放在眼里的样子,引起了华易的好感。 这就对了。 胳膊拧不过大腿。 宁无恙确实才华出众、能力出众,可周安那是当今疼爱的皇孙,只要没做特别出格的事,一个特封的侯爷,便能保周安一世荣华。 那小子满月时,他还受当今相邀特意去喝过满月酒,与当今一起共赠了一块龙纹玉,批过周安的八字。 周安八字极硬,可不是宁无恙这种面带将死之相的人,能够轻易得罪得起的。 华易思绪放飞时,发现宁无恙已经追了上来,隐隐有越过他的趋势,连忙加快脚步。 “宁诗仙你走慢些,反正上了山也要明日才能进山。” 哦。 我只是想带你远离是非而已。 宁无恙并未停下脚步,继续笔直向前。 几乎是两人前脚刚抵达寒山寺。 苏瑞便带着黄大人以及甲初从潇湘馆赶了过来。 原计划去看村学和伤兵安置的情况,此时苏瑞也顾不上了。 他看到高鼻梁灰眼睛的花农阿拉提正闲着没事扯着狗尾巴草,嘴里念叨着什么,连忙下马招呼:“阿拉提,麻烦你去通传你家公子与华大师一声,就说本官带晋王府的护卫前来拜见。” 娘唉! 晋王府的人还真的追来了?! 第二百六十八章 追上山 阿拉提吓了一大跳,抬头看向只露着半张脸的甲初,对视了一眼后,没感觉到对方的敌意,他松了口气。 再加上苏瑞也在旁边,便伸手指着寒山寺的方向。 “公子与华大师有事去寒山寺了。” “这么晚去寒山寺做什么?” 苏瑞倒是知道知真道人与华易关系亲密的事,可他更知道华易的性情,是那种能不动弹便不动弹的人。 带着宁无恙一起上山,难道两人在一起,又发现了新的药草? 阿拉提倒是偷听了几句去寒山寺的原因。 可如实告诉苏瑞,只怕会让人觉得他这个花农,未免耳朵太长,容易遭人怀疑,只能摇头答道:“我也不知道,只是他们看上去很急,应该是重要的事。” “他们……” “他们何时回来?” 甲初抢白了苏瑞一句,问出了关键的问题。 在潇湘馆呆了片刻,他并未休息,而是在打探消息。 得知小侯爷在这金陵城中,处处树敌不说,还突然手头紧张到连房费都付不起,再联系小侯爷送的那封家书,他心里有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苏瑞斜了一眼抢话的甲初,暗忖道:晋王府的人果然不懂规矩。 见阿拉提用眼神询问他该不该答,他微微点头后,阿拉提这才含糊其词的说道:“应该是上了山吃过饭便回,好像是说明早还要进山,其他的我一概不知,天黑了,我该把烟草花盆搬进花房了,各位大人告辞。” 甲初见阿拉提似有隐瞒,伸手要将人抓出来。 苏舟已抢先一步,拦在了阿拉提与甲初二人之间。 甲初的五爪像铁钳一样抓在苏舟的肩膀上,苏舟眉头微皱,但一声未吭,只是眼神冷冰冰地注视着甲初。 直到,苏瑞轻哼一声:“若是晋王府的护卫,觉得你自己找安侯的速度,比本官带着你找还要快,那本官便调派给你几个人,听你差遣,你自行方便可好?” 不好。 甲初不甘心地收回了手臂,环顾四周,寻找着寒山寺的位置。 “在那边,本官陪你一起上山,否则的话,华大师看到你这样的态度,他一个字都不愿意与你多讲。” 其实看着甲初对待阿拉提无礼的态度,让苏瑞想起了周安对待宁无恙的态度。 他都有些后悔自己多管这档子闲事。 但他毕竟是江南道刺史,周安又非寻常人,在他管辖领域失踪,不论结果好坏,必须要对陛下有一个交代。 …… 寒山寺。 住持待客厅里,知真道人面对两位不速之客,是又惊又喜。 “宁诗仙,多日不见,你满面红光,一看便知鸿运当头,可是前来还愿的?” 哪有人大晚上来还愿的? 宁无恙暗中吐槽道:估摸是知真住持离着章家庄近,听说冰坊最近因为大量硝石运来,三日卖了五十万两的冰,这是想让我多给财神捐些钱呢。 “多亏住持还有这满殿神佛相护,我宁家的生意确实蒸蒸日上,明日,明日我便让人去城里换一些上好的金子,也给这缺角少漆的描描金漆。” 把所有缺角少漆的全描一遍,少说得二十斤金子。 知真道人赶紧朝着宁无恙行了个拱手礼,笑得合不拢嘴。 “劳宁诗仙记挂了。” 应该的。 宁无恙朝着华易使了个眼色。 金子都给了,出力的事可以顺势提一提。 他知道华易与知真道人是朋友,但朋友之情也不能白嫖,再说了,这满寺的道士他得吃喝拉撒,白嫖知真道人的劳力也就算了,白嫖整个寺里的劳力,添点香油钱是应该的。 华易确实没打算白用人,向来不喜沾因果的他,还打算给每个道士卜上一卦。 可他没料到,宁无恙竟抢先他一步不说,给的好处还如此实惠,把知真道人哄得连北都找不到了。 “徐兄……不,知真道人。” 华易的这个称呼一出来,知真道人瞬间警醒了许多,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许多。 险些忘记了,无论是华易还是宁无恙,这一老一小绝不是省油的灯。 好端端的给他送金子,无事献殷勤,绝对有问题。 “华大师有何事可以直抒己见,你我兄弟二人,不必遮遮掩掩。” 面对知真道人的打趣,华易干笑一声。 “也不是遮掩,只是有件事想请你帮忙,但一时间又不知该从何开口……罢了,宁诗仙,你来说。” 球踢到了宁无恙的脚下。 他二话不说一记倒挂金钩,直接射门。 “我与华大师在寻找一味能够治疗痢疾的特效草药,名叫青蒿,华大师已经推算出它的大概方位,急缺大量人手寻找,由于近日正逢收割时节,不好找人,便想到寺中有许多小师傅们可以帮忙。” 宁无恙对着知真道人作了一揖。 “一日三餐由我来提供,若是能够找得到这味草药,对于住持和寒山寺来讲,也是功德无量的善举。” 送金子还包吃,最重要的是能落一个好名声。 任谁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再加上知真道人本来就因为徐几道对宁无恙的评价,便高看他一眼,顺势便点头应道:“既然是善举,贫道理应协助你们二人,若真有治疗痢疾的奇药,贫道也想亲眼瞧瞧。” “有是有,但找到草药,将它炼制成特效药,还需要旁的法门。” 宁无恙找准机会,卖了个关子。 知真道人闻言,不由好奇的追问:“有何法门?” “首先要……” “住持,刺史大人来了。” 不等宁无恙说完,小道士世良匆匆跑了进来。 知真道人与华易听到这个消息,对视一眼,都很惊讶。 “徐兄,苏刺史怎么这个时候上山来了?你请来的?” “他一天天忙得像池子里的泥鳅,东溜西滑的,我请他他也没空来,今日真是活见鬼了。” 知真道人开始琢磨着,苏瑞到来的原因。 最近,他趁着章家庄的人开荒地,想着寺里孤儿增加,粮食吃不够,便悄悄也差人开垦了几块荒田,还未来得及登记到官府去。 苏瑞堂堂江南道刺史,总不可能为了那几块无主的荒山与他斤斤计较,特意来问责的?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两位贵客在此稍候,贫道出去迎他!” 第二百六十九章 不准走 知真道人还没走出门去。 一行人已然气势汹汹的在世良的带领下,走了进来。 苏瑞未语先笑,朝着知真道人行了一个抱拳礼。 “知真道长,好久不见,今日冒昧前来叨扰,还望海涵。” “哈哈,苏刺史抬举贫道了,快,里面请。” 方才还一副心虚模样的知真道人,看到苏瑞客气的表现,便知道这不是来问罪的,倒像是有事相求。 没想到,不等他询问,苏瑞赶着晚饭的时辰前来,是否是来蹭饭吃的。 苏瑞便径直的越过他,朝着华易所在的方向走了过去。 “华大师,当年京城一别,我们已有五年未见了?” 苏瑞热情的寒暄着。 华易望着又清瘦了许多,笑起来脸上褶子比饺子皮细纹还多的苏瑞,脸上挤出一抹笑意:“我记得苏大人以前不爱笑,看来这江南水乡果然能让人温柔许多。” 宁无恙好险没被华易的这番阴阳给整笑场了。 这是在说苏瑞假意待人。 你们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年纪也不小了,别你来我往的打太极,不服直接怼不好吗? 宁无恙看热闹不嫌事大,假装用眼角余光瞄了一眼跟在苏瑞身后进来,头一次见面的那个蒙着半张脸的青年。 尽管只是用余光扫了对方一眼,但是对方还是迅速反应过来。 四目交汇时,宁无恙能够感受到对方身上犹如实质般的杀意,正不停的向自己散发着。 没猜错,这便是晋王府的人了。 心里有问题但身体很稳重的宁无恙,没做与甲初有二次视线相交的蠢事,以免暴露自己关注晋王府中人的事实。 这边,苏瑞已与华易道明了来意。 华易也终于明白苏瑞赔笑脸的原因。 “苏大人,你应当知道,我虽擅长占卜,但不是什么事都能靠占卜来解决,而且它也不一定灵验。” 华易看向自打进门,便一直释放杀气的甲初,他身体不着痕迹的挡住了甲初一直盯着宁无恙的视线,沉声开口。 “小伙子,我把丑话说在前头,若占卜不出结果,也请你当即离去,莫要在此处停留。” “为何?” 甲初收回目光,落在华易的身上。 他在王府见过华易数次。 知晓这个老头有时连王爷的面子都不给。 但王爷下了死命令,他一定要把小侯爷带回王府去,若占卜不出结果,他绝不会罢休。 华易并未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只看甲初的眼神,便知道自己的话白说了。 “看来你是势在必得了。” “王爷有令,要我带小侯爷回府,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还望华大师见谅。” 甲初并非莽夫。 否则也不会是晋王府暗卫的头领,以甲队为首,又以初为名。 他从怀里掏出一块龙纹玉牌。 当华易与苏瑞等人看到上面晋王的名讳时,便知道这个护卫不是简单的护卫。 “晋王爷能把如他亲临的玉牌交给你,看来安侯是真的遇到了麻烦。” 华易对金陵的形势不太了解,但光看这块象征晋王身份与权限的贴身玉牌,便知这是一个机会。 一个,彻底还请晋王府恩情,从此与晋王府划清界限的机会。 苏瑞则是目光幽幽地盯着那块玉牌,手指托着下巴,不知在想什么。 “既然有晋王的玉牌为号令,你能代表晋王做主,那么你今日来找我,是抽签还是测字?安侯的八字不必批了,我早已熟记于心。” 华易完全没提他欠晋王府,只剩下两卦的事。 甲初对此知不知情他也没问。 玄学这事,本身讲究的就是一个机缘。 是甲初追上山来有求于他,而非他苛求还清人情,一切,自有天数定论。 “若是抽签,本寺便有各种签筒,可供抽取。” 知真道人笑眯眯地伸出一根手指。 “一两银子可抽一次。” “……” 甲初明白了,为何金陵富人那么多。 他们是真的很会做生意,简直可以说是无孔不入,只有他们想不到的,没有他们做不到的。 甲初本来是想抽签的,这样更省事,可看到知真道人这副财迷的样子,他顿时觉得抽签不太保险。 “测字。” 甲初几乎话音刚落下。 知真道人马上招呼世良去拿笔墨纸砚,请甲初写字。 甲初见状,谨慎的问:“写字也收钱吗?” 那他不如直接说。 谁知这次知真道人摆了摆手:“不收钱,在这清静之地,谈钱可太俗了。” “……” 甲初一时间竟回想不起,方才是谁说抽签一两银子抽一次了。 知真道人与华易对视了一眼,两位老友会心一笑。 抽签问吉凶,虽签数有定论但好歹能问出一个大概来,再加上举案三尺有神明之处,它更为精准。 并且一两银子可以买全套解签,事后晋王知晓抽签在知真道人也在场的情况下,还需要华易亲自来解,难保不会怀疑是华易故意设套,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两人这算是心照不宣的决定,浪费掉欠下晋王府的一卦。 并且决定权在甲初手上,甲初不想花费银钱去解签,那便只能浪费人情去测字。 “这位贵客,你要的笔墨纸砚。” 世良手脚麻利的把纸张铺到桌子上,用砚台压好,又兑了水把未干的墨磨开。 甲初面对世良如此周全的做法,没有半点感谢之色,反倒在世良刚收手之时便蘸着一大滩墨,提笔落字时,还溅在了世良打着补丁的道服上。 世良大概第一次遇到如此蛮横的客人,一时间愣在当场,不知所措。 倒是知真道人对此见怪不怪了。 “我带世良下去洗洗。” 宁无恙准备避嫌。 谁知他刚迈出一脚,迎面而来的墨点便甩到了他的脸上。 “不准走!” 写完字的甲初,一双犀利的鹰眸,死死地盯着宁无恙。 犹如实质般的杀气自他身上散发出来,让在场所有人都不禁打了个寒颤。 苏瑞与苏舟交换了一个眼神,在后者无奈地摇摇头后,他知道苏舟无法压制住此人,正要为宁无恙出头,已经有人快他一步。 华易再次阻拦在了两人之间,摆出弓步,左手握拳在胸口,右手成掌手背向前。 “晋王府的小子,你年纪轻轻便武功高强,确实难得,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若在此地冲撞他人,信不信我连同你写的字带你一起扔下山去?” 第二百七十章 同一字 甲初满脸写着不信。 倒不是不相信华易不会把纸扔出去,而是华易不可能把他扔出去。 甲初一言不发,只是继续用凶恶的眼神盯着宁无恙,无声宣告着他内心的想法。 “不愧是晋王府的人,果然威武霸气。” 宁无恙巴不得他们打起来,好让周安的死讯再往后推延几日。 至少要等周静娴到了京安城,或者让老皇帝猜到他那个乖孙子做了何事,可捅破周安已死的事情。 但方才知真道人与华易两人默契的让甲初,在解签还是测字中选择了后者,他察觉到其中可能另有隐情,也没再挑衅甲初。 “既然不准我走,那我便在这里等他测完字再走。” 主打的就是一个身正不怕影子斜。 宁无恙朝着有些不安的世良挥了挥手,示意他自己先行离去。 世良警惕地打量着蓄势待发的甲初,直到越过甲初走到门口,确认对方没有出手的意思,这才快步离开。 华易脸色不善的看向甲初。 若非为了抹消掉剩余两卦的人情,他早将甲初打出去了。 好在,甲初只是不想让宁无恙离开此处,并未有其他出格的举动。 在宁无恙站停后,甲初便言归正传。 “华大师,请。” 甲初把手里写好的字递给华易。 苏瑞与知真道人纷纷朝着纸上看去。 宁无恙同样好奇地仰起脖子看了一眼。 待看清楚上面的字后,他眉锋一挑,心中却是一沉。 真是巧了。 “安……” 华易看着纸上的字,同样想起他给宁无恙测的那个字,看了一眼宁无恙后,目光落在写字的甲初脸上。 “题字的时候,你想测什么?” 是题字而非问字,其中的区别便是意与心的不同。 写字时潜意识里想出来的字,测出来才更准确。 华易没和甲初解释这些专业术语,他更好奇,同样的字,甲初与当初宁无恙测字时的想法,有何不同。 “吉凶。” 甲初言简意赅的回答。 华易神情顿时有些微妙了。 宁无恙知道,华大师应该是想起了测算他吉凶时出错的经历。 甲初也懂察言观色,见状便直接问:“测不出来?” “非也,只是人活在世上,吉凶会随着人的选择有变数,而非定数,测得出来,但准不准要结合实际情况来判断,你对安侯的近况了解多少?” 这个问题,让甲初的视线再次定格到了宁无恙的身上。 宁无恙再强的心理素养,也被甲初的注视搞破防了:不是,这人有病?华大问他周安的事,光看我干什么?我又不是周安的贴身护卫,知道他一天的吃喝拉撒。 不过。 他倒是在场唯一一个,知道周安已死的人。 “小伙子,你若不知便说不知,不要耽误大家的工夫。” 华易见甲初无时无刻不在展露对宁无恙的敌意,心里不满到了极点,只想赶紧测完字赶紧了事。 甲初略一思索,还是摇了摇头。 “不知。” 他对于小侯爷在金陵的近况,也只知道小侯爷写的那封家书,以及那首传遍整个京城的《将进酒》而已。 华易见甲初磨蹭这么半天,结果没说出一丁点儿有用的信息,郁闷不已。 他只能拿起那个“鮟”字看了起来,随着他的推算,眉毛却渐渐拧成了一条线。 甲初有心想要催促一番,但想到华易的脾气与本事还是耐着性子等着。 反正不论结果如何,有宁无恙在这里陪着,他也不必着急。 “鮟字左边是鱼火为煎,但右边宝盖为金,金生水,可使水火协调,有火蒸金流为水,水入活水示为平安。” 甲初闻言一喜:“华大师的意思是,小侯爷平安无事?” “非也。” 华易摇了摇头,更正他的说法。 “安侯是否平安,取决为宝盖下的女子,若女子未弃宝盖只留烈火,便只剩烈火焚心,此为大凶之兆,若女子甘愿弃金石,水火相容的话,便有一线生机。” 此话说得隐晦难明。 但苏瑞却瞬间联想到了来安县城外的事,忍不住看了一眼宁无恙。 却见宁无恙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似有参悟着华易的话,苏瑞心情复杂起来:宁先生是真没想过,遇袭的杀手团伙是周安派去的,还是装的? 宁无恙当然是装的。 但此时强装镇定,也多亏了他对华易本领的精准预判,想象过最坏的结果,便是华易一语道破他曾做过的事。 如今,听到华易只是推算出两种吉凶方向的发展,无法精确到周安究竟如何上面,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唯有不知情的甲初,他只觉得神神叨叨的,难以想象光凭这一个字,竟解出这般多的情况设定。 还烈火焚心,小侯爷能遇到这种危险的情况? 至于事涉女子,甲初更是觉得不可理喻。 “小侯爷并不沉迷于女色。” 甲初郑重其事地维持着周安这方面的声誉。 华易斜了一眼根本没理解他这解语的甲初,暗叹一声。 真是对牛弹琴。 “我的意思是,这吉凶分两方面,若安侯选择与掌握他命运的女子为友,展现善意便能逢凶化吉,反之则会受到命运的反噬,有遭遇火灾之兆。” “照华大师你这么说,是吉凶各占一半?” 甲初觉得说了和没说没什么两样。 华易早些年见多了这种质疑他的人,可甲初如此怀疑他,再加上之前的种种表现,让他心里窜起一股莫名的邪火。 “若你觉得我测得不准,不妨再测一字问生死,我便能知晓安侯如今现状到底如何了!” “华兄不可!” 知真道人这时出声阻拦,神色格外严肃。 “生死自有定数,若已成定数也就罢了,若未成定数,华兄泄露天机,必遭天遣。” 还有这样的说法吗? 宁无恙看向脸色阴郁的华易,觉得这应该不是故意夸大的套路。 华易对着劝告他的知真道人摆了摆手,示意他自有分寸,然后提醒甲初:“我无条件为晋王府测算,是因晋王母族与我家族有过恩情,因果未了结,今日若我甘冒天遣替安侯断一断这生死吉凶,晋王府的恩情便还完了,你手持晋王宝玉,可敢替晋王爷做出这番决定吗?” 第二百七十一章 复测周 “敢。” 甲初不假思索的回答,倍显儿戏。 华易迟疑了一下,为了避免他这样的做法,害人一条性命,于是解释道:“我曾欠下晋王府两卦,方才已经算了一卦,如今再算一卦,便与晋王府再无亏欠,你可懂其中的重要?” “懂得,华大师之名如雷贯耳,但王爷说过,务必带回小侯爷。” 身为暗卫首领的甲初,知道这两卦对于晋王府来讲有多么的重要。 但那又如何? 想当初让华易欠下这两卦的人情时,便是他一手替王府促成的“救命之恩”,今日让华易用完这份人情,事后他再出手重现当年的情景,也不是不可。 再说了,华易纵然有本事,但胳膊拧不过大腿,王爷尊其为大师,便是大师,若不尊,那便是狗屎。 完成王爷交代的任务,才是最重要的。 面对甲初的判断,华易选择尊重他的选择。 宁无恙也终于明白,华易为何如此主动的要帮忙寻找周安的下落。 看来就算华易遇不到他,晋王府也会在查找无果时,去找华易算卦。 命运,可真是弄人。 “小伙子,你再写一字。” 这一次,华易亲自为甲初研磨。 当年欠下的恩情,如今能够一笔勾销,面对甲初这个倨傲无礼的护卫,华易的眉宇之间都平和了许多。 甲初站在桌子前,拿起毛笔,想到刚才测字的结果,不太满意的问道:“若再测一字还是没有具体的结果呢?” 这倒是个问题。 华易的算卦占卜,向来是不准不作数。 “你可以换一个明确的结果来问,同时当你写下字的时候,可以试着在你的脑海里,想象一个具体的画面,想象得越真切越好。” 甲初听到这番话时,脑海里忽地想起一个最近让他做梦时,都会重现的现实经历。 一直纠结该写何字的他,也匆匆落笔,写下一字。 待到写完后,发现自己写的是何字时,甲初愣了一下。 而看到字迹的其他人,神情同样十分的复杂。 华易都不禁感叹:“你倒是一个忠心护主的人。” 甲初第一个字写的是繁体字“鮟”,第二个字是繁体字“周”。 两个字加起来,正好是周安。 “我并不是想到小侯爷才写的这两个字。” 甲初倒也很实诚,反驳了华易的话。 华易难得高看此子一眼,闻言失望地摇了摇头,拿起写有“周”字的这张纸,端详起来。 这一回。 甲初没有像上一次一样,耐不住性子用眼神催促。 哪怕之后他可以弥补今日华易说还完两卦,对晋王府不再亏欠的事。 可华易明摆着只会再测最后这个“周”字,正所谓慢工出细活,当然还是让华易多研究一些时候,得到准确的判断才好。 只是这次,华易盯着这个字看了没片刻工夫,便一脸严肃的对着甲初问了同样的问题:“你测什么?” 华易最擅长的便是测算吉凶,利用各种推演,帮助他人寻找到最适合自己的一条吉路走。 钦天监本身也是用此本领,来服务皇室的。 可甲初想到华易方才测的吉凶,觉得差强人意,他虽然不傻,但也不太喜欢耗费脑子去猜度那些神神叨叨的事。 他来金陵,只有一个目的。 “测……” “我提醒你一句,你所测的最好与你写字时想法一致。” 华易生怕再测不准,自己这两个字白解。 尽管不太情愿和甲初说话,但还是本着负责任的态度提醒了一番。 甲初话到嘴边便转了个弯,掷地有声道:“测生死。” 三个字说完。 甲初不由自主地看向宁无恙。 怎么又在看我? 宁无恙真的无法再无视甲初投来的视线,哭笑不得的问道:“这位兄台,你测安侯的生死你看我做什么?我既不能呼风唤雨给安侯去送水,也不是拥有财宝的女子之身,此事与我有关系吗?” “有。” 甲初脱口而出。 宁无恙再好的涵养此时也必须黑脸,伸手指着甲初,用脸无声的骂着人,以示他的委屈以不平。 华易正按甲初的要求拆解着“周”字,听到甲初的话,他掐算的手指猛地停顿一下,眼中闪过惊骇之色,转而认真地提醒道:“小伙子,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华大师可是有结果了?” 甲初对于宁无恙的态度,完全取决于占卜的结果。 若小侯爷无事,他冒犯了宁无恙也无妨。 若小侯爷有事,他这不过是开胃菜罢了! 华易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向苏瑞,“苏大人带晋王府的人来找我,寻找安侯的下落,除了职责在身以外,可是有别的原因吗?” “这……” 苏瑞沉吟不语。 有。 但看在甲初对待宁先生如此无礼的表现上,他不敢再煽风点火。 毕竟那晚突袭的事,江宴呈报的公文与奏折上写得清楚明白,无论是杀手还是幕后主使,身陷火海都是自讨苦吃。 而那个幕后主使,在宁先生试图以医术搭救之际,因为误判还想拖宁先生下水,险些让宁先生一起葬身于火海之中。 若他说出自己怀疑幕后主使便是周安,正好应上了方才解的第一个“鮟”字,只怕晋王府的这个护卫会拔刀而起,害了宁先生的性命。 “既是难言之隐,那便不必勉强了。” 华易知道苏瑞是当今陛下的肱骨之臣,与他是同路人,仗着此字指向性很明显。 苏瑞的想法只是用作参考,主要还是测字者本身所思所想。 “华大师,我或许知道苏刺史带这个护卫前来寻你我的原因。” 宁无恙突然插了一句话,打了苏瑞一个措手不及。 华易眼神一闪,面露不解之色。 “在安侯失踪前,曾传闻他欲雇请杀手刺杀我,以泄心头之恨,苏刺史大概是认为我有伤在身,担心安侯带人埋伏在章家庄,才特意来找我的。” 宁无恙咧嘴一笑,活脱脱的一个阳光开朗又单纯的大男孩。 苏瑞听他这么一说,确认了宁无恙是真没把幕后黑手与周安联系起来,心里不禁想着:若真是周安伤了宁先生又想拖宁先生下水,最后引火自焚而死,也不怪宁先生。 烟草那可是继平安酒之后,提升大兴赋税的利国神物,怎么能毁在私人恩怨之中呢? 而华易听到这番话,则是终于明白了,为何晋王府的护卫,会一进门便对宁无恙释放杀意,一副时刻想动手的样子。 合着是这个忠心护主的人,不论周安生死吉凶,都打算替周安完成想杀了宁无恙的心愿。 换作没见过宁无恙时,碰到这样的事,华易自然不会参与其中。 可如今他与宁无恙相处多日,深知此子有何能耐,又是何等心性,绝不会任由晋王府的人胡来。 华易在此时开始把重点,放在了提防甲初动手上面,双脚慢慢分离,一手捏着纸张,一只手掌却在暗中蓄力。 宁无恙看到氛围越来越紧张,他的心情却越来越放松。 因为此时的局面,正是他故意制造出来的。 第二百七十二章 灭顶土 在华易利用“鮟”字,未曾经历,便说破了那晚他所设的反杀局的关键所在时,他就开始提防,像晋王府做事一样,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甲初,会得到真相。 再加上甲初针对他的意图十分明显,且苏瑞与苏舟的互动过后,让他知道这个大厅里,在甲初若对他痛下杀手,最能依靠的,便是功夫深不可测的华易。 他当然要在华易不知道周安的生死之前,先在华易心里种下一颗提防甲初对他下手的种子。 确保自己无论一会儿处于何种条件下,至少先保住小命。 重活一事,在他心里,白捡的这一生除了生死无大事。 只要保住性命,一切皆有可能。 反之。 像变成焦尸一样的周安,哪怕晋王府派武功高强的护卫来寻,也再无死而复生翻盘的可能。 “华大师,你问苏刺史这个问题,与测字有何关系?” 宁无恙趁着提问的机会,悄悄地往华易的方向挪了一步。 甲初也很好奇这点,再加上他重视测字结果大于宁无恙本身,并未留意到这样的细微举动。 其他人也是如此。 华易抖了抖手里的纸,轻叹一声:“此字有杀气。” 杀气?! 众人朝着纸上看来,可是无论横看竖看,都没看到杀气为何物。 写字的甲初更是把字缝都看遍了,也没能看出名堂来。 宁无恙趁着这个机会,干脆又往华易身边凑了凑,在看到潦草的“周”字时,由于它的繁体字与简单字相同,一眼望去,他还真看出了一些名堂。 杀气?怕是死气。 但周又恰好是国姓,华易到底还是有所忌讳,这才没能说明。 一念至此,宁无恙突然发现自己的预判没有错。 华易,是真的凭借这两次测字,把周安的生前经历给说破了。 “华大师,你不要卖关子,有话请直说。” 甲初又不耐烦了,语气不善。 华易本着最后一锤子买卖的精神,也没与甲初计较,他比划着周字的外框。 “此字测生死,代表人的人口位于半包围之中,三面环绕,只留有一处活口,但音又为周,意为周围都是杀气,一线生机便从此时起便斩半了。” 上次的“鮟”字没听慌。 但这次的“周”字,甲初听懂了。 “一线生机还要斩半,我测的是生死,你的意思是说小侯爷已经遭遇到了不测?” 甲初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指着“口”上面的“土”。 “华大师,这上面的土字又有何解?可否有转机?” 华易摇了摇头。 “此土为灭顶之灾,将包围中的这一活口生存空间挤压至虚无,结合你方才所测的‘鮟’字,水入土为泥,火入土为焦,若安侯无性命之危,应当位于沼泽之地或是溪流岸边。” 华易停顿一下,说出他认为的最终结果。 “若安侯当真有性命之危,应该是被困于一处焦土之中,有烈火焚心的危险。” 此话一出。 大厅里鸦雀无声,所有人脸色各异。 来之前便猜到这个可能性的苏瑞面色微变,极力控制着内心的愤怒与慌张。 他还有些后悔。 早知道,那晚的幕后黑手真的是周安,他就不应该带晋王府的护卫前来寻找华大师。 看宁先生的反应,那晚上押运烟草种子的娴郡主和江宴他们,应该都不知道,混战之中,周安因判断失误,引火烧身,被当成幕后黑手处置了。 他记得那些人的焦尸,江宴在公文上写着,会将重点人物游街示众后,拖到乱岗葬去。 此时就算去寻,也寻不到周安的尸体了。 再说了,也不能去寻! 知真道人作为置身事外的人,同样面色惊变。 哪怕华易说了生死两个结果,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这是为了避免泄露天机,所以给出两个选项。 光从那句“一线生机斩半”、“字有杀气”来讲,周安必定是凶多吉少。 而且甲初测的是生死,能定论生死得出答案的结果,基本是无法改变的结果。 也就是说,周安很可能早就在测字之前,便死了。 周安若是死在了江南道境内,也不知道会不会连累几道这个江南道巡抚,毕竟几道这个巡抚手领精兵上百,有配合皇室子弟出行安全的职责在身,出了这样的事,一定要配合晋王府彻查到底。 至于宁无恙,由于心里早有预判,在听到华易犹如亲临现场般的测字批语后,除了表现出适当的惊讶以外,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 唯有甲初。 回过神来后,猛地上前一步,凶神恶煞地盯着华易,出声质问:“你的意思是,小侯爷已经遭遇了不测,还是被火烧死的?” 对,就是这么理解的。 在场除了甲初以外的所有人,心里同时暗忖一句。 但谁也没有说出口。 “不可能,小侯爷身边至少有三个以一敌百的护卫相护,别说遭遇火灾,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一命换一命,小侯爷也能够在他们的护卫下安全脱身。” 对于甲初的自信,经历过周安之死的宁无恙,觉得说得很正确。 但这个正确的前提是,周安遭遇的是单纯的火灾。 华易见甲初不相信,其实他对于这个占卜的结果也没有底气。 “华大师,你曾在京城的时候给小侯爷批过八字,当时你还曾当着陛下的面说过,小侯爷生来便是富贵命,平安富贵到终老,如今却说小侯爷死于非命,华大师,莫不是你如今算不准了?” 甲初本来便对华易没有应有的尊重,只拿华易当成一个有本事的神棍来看待。 此时得到不合心意的测字结果,质疑也在情理之中。 华易听到他提及批八字一事,再加上先前占卜错了宁无恙的吉凶一事,对于甲初的质疑沉默片刻后,他再次盯着纸上的“周”字,沉声开口。 “其实判断安侯生死,光靠写出来的字确实不算准确,不妨请你说一说,你在写这个字时的所思所想,我再次推算一番,若确实两次都算错了,那这两卦便当我送你的。” 华易只说了算错的可能性。 但同样擅于给别人解卦象解签谜的知真道人,却知道。 让题字者说所思所想,其实是想看破题字者的内心,从中找到周安在对方心里所设想的生死结论。 若甲初想的是生,那么华易便会说有生机,把事情推脱出去。 若甲初想的是死……知真道人觉得甲初不可能来找周安,还想着周安可能会死,毕竟甲初身上也没看到任何的反骨。 宁无恙不懂其中的门道。 但他也很好奇,甲初是随口把周安两个字拆分来测字的,还是受了别的刺激,才写出这两个能够洞悉周安经历的字出来。 在众人的注目下,甲初皱着眉头说道:“实不相瞒,我在写这个‘周’字时,脑中闪过今日路过来安县遇到的一些事,顺手写下了这个字,没想到这个字会如此凶险。” 谁能想到国姓有杀气还有灭顶之灾? 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甲初觉得,一定是他写得太随意,想到了别人来测小侯爷的生死,心不诚则算不准。 第二百七十三章 曾相遇 来安县?! 苏瑞从甲初口中听到这三个字,心脏都漏掉了一拍。 宁无恙此时也有些不淡定了,他托了托绑定木板的左臂,似笑非笑的说道:“难怪批这个‘周’字会有杀气,不日前,来安县城外刚好发生了一起,杀手团伙突袭官差车队的劫杀案。” “宁先生言之有理,那群杀手引发的骚乱,本官早已快马加鞭呈报给了陛下,请陛下在关内道派兵接应。”苏瑞话锋一转,神情焦急地问甲初:“你在来安县遇到了何事?” 总不会晋王府的护卫,早已知晓了周安的事,见过了周安的尸体,却故意跑来找华易测算,想要借华易之口,推断出周安的死亡真相? 不。 晋王府的人行事乖张,若知道周安死了,绝不会如此冷静。 甲初终于感觉到苏瑞的表现不对劲,沉吟道:“我曾在进入来安县时,碰到当地的衙役捉拿一个哑巴乞丐,那个哑巴乞丐故意往我的马蹄上扑,结果被我的马踢出去了老远,然后,我不经意间看到了衙役们游街示众的一具蒙着灰布的焦尸。” 蒙着灰布的焦尸。 华易听到这两个字,眉锋一挑。 知真道人也是同样的表情。 两人都不由得联想到了刚才甲初写的两个字。 “鮟”是预兆火灾。 “周”是因为看到蒙着灰布的尸,边框像布,土是用来埋尸的。 华易还是第一次测算出如此具体的事实,想到这是已经发生的事,不算泄露天机,为了证明自己测算无误,但不能直接点破,他便对着甲初说道:“按照你的说法,安侯应当就在来安县,这个安,与你所测的安正好锲合,你应该与他曾经相遇过。” “我与小侯爷曾相遇过?” 甲初一脸的不敢置信。 他虽蒙着脸,王府中人也很少看到他的真面目,但小侯爷绝对能够一眼认出他来。 再加上他骑的马还佩戴着晋王府的徽纹,小侯爷武功不太好,可能认不出来,但他身边那些护卫,耳聪目明,绝对不会认不出他来。 “华大师,你确定我和小侯爷真的见过?” “不敢说确定,但七八成的把握还是有的。” 华易掐算一番后,扭头看向西北方向。 “根据你测的两个字的属性,以及安侯走背运的方位来看,他应当就在来安县附近,你去找找看,若找不到,我还是那句话,这两卦算是送你的。” 说得如此自信,由得不甲初不相信。 再结合着方才华易说过的话,甲初心里已经有了一个明确的答案。 他虎视眈眈地看向宁无恙,杀气外放,沉声质问道:“小侯爷是否已在来安县遭遇不测?” “很有可能。” 华易没必要隐瞒这一点。 别人来找他算卦占卜的目的,就是知道自己所不知道的事情。 若他说的都是废话,那和走街串巷的骗子神棍也没有什么区别,又岂会成为陛下信任的钦天监司监呢? “苏大人,来安县最近发生过什么大事?” 甲初问的是苏瑞,眼神却直勾勾地盯着方才提起来安县的宁无恙,丝毫没有转移的打算。 宁无恙皮糙肉厚还抗揍,对于有形的打击与无形的压力,都很耐扛。 习惯了甲初不时释放的杀手,他此时淡定了许多。 东窗事发,周安的死已被华易说穿。 接下来便是拼运气的时候了。 是晋王府先得知周安的死讯在老皇帝面前大做文章,想把脏水泼到他与周静娴的身上,借机扳倒刚册封的娴郡主,打击康王派。 还是老皇帝先知道来安县劫杀一案,给那些杀手们尤其是给幕后黑手定罪。 宁无恙也没问苏瑞,来安县的案子处置的怎样了。 他该做的都已经做了,剩下的事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内,那便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苏瑞沉默了片刻,看了眼根本不接话茬的亲历者宁无恙,只能按照江宴呈报上来的公文内容,把那晚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这是本官自从担任江南道刺史五年以来,第一次遇到如此恶劣的突袭案件,他们胆敢抢劫官差押运的车队,还想将烟草种子付之一炬,损害我大兴的国运,其心可诛,本官在收到公文的时候,便让江宴全权调查此案,昨日,江宴便送来公文,说并未查清幕后黑手的身份,今日游街示众后,结案。” 游街示众。 听到这个重点词语的华易,眼神闪烁了一下。 联系宁无恙说过受伤时的情形,以及苏瑞所讲述当晚的事情,他心里有了一个大概的估测。 可就像苏瑞所讲那样,“劫匪”意图不轨,做出有损大兴国体的事,哪怕华易怀疑那个幕后黑手正好对应甲初所测的“周”字,极可能就是甲初要找的人。 在没有证据的时候,他也不敢往皇室子弟身上抹黑。 周安可是当今陛下最宠爱的孙子,这孙子却因为个人恩怨或是与周静娴之间争宠,弃大兴利益于不顾,最后因为心胸狭窄还想拉着有功之人宁无恙一起葬身火海。 华易此时都后悔了。 他就不应该为了与晋王府划清界限卜算这两卦。 “多说无益,穷凶极恶的杀手如何与安侯没有关系,小伙子,你还是抓紧时间去来安县找人。” 华易开始赶人了。 测字测了这么久,外面天都黑了,来之前宁无恙可是交代厨房,天黑之前回家吃饭。 再不回家,估摸着庄子上该派人来催问了。 华易还想着早点下山,吃饱喝足早点睡下后,明日早起去寻找青蒿。 周安已死是事实,若真与案件有关联,死了也是白死,晋王绝对不可能会承认周安便是害得烟草种子有损的,杀手团伙的幕后黑手。 皇室子弟的性命确实极其珍贵。 但人死如灯灭。 晋王是懂得取舍之人,断然不会为了一个死去的孩子,承认晋王府干出了有损大兴国运的蠢事。 甲初见华易一副完成任务后,开始打发他走的敷衍模样,轻哼一声,拔出腰间的长剑,剑指宁无恙。 早在宁无恙的暗示下,心理与身体有了双重准备的华易瞬间拦在了宁无恙的面前。 而苏舟在苏瑞的示意之下,也快速冲到了宁无恙的前面,拔出腰间佩刀,刀尖对准了甲初。 苏瑞不满的大喝一声:“你虽是晋王府护卫,但也不能在本官面前随意舞刀弄剑,放下!” “苏大人,并非我不给你这个面子,而是王爷的命令便是带小侯爷回京,若小侯爷遭遇不测,我便要依照小侯爷的遗愿,将宁无恙带回京城,交给王爷处置。” 根据甲初判断,小侯爷一定是死了。 既是如此,他完不成王爷接回小侯爷的命令,那便只能把宁无恙带回去,免得再跑第二次,或是打草惊蛇,让害死小侯爷的人溜之大吉。 第二百七十四章 是遗愿 “晋王爷为何要带我回京安城?” 哪怕形势不利,宁无恙依旧保持着冷静自持。 根据甲初一开始到现在的反应来看,在华易测完“周”字以前,晋王府并没有怀疑周安已死。 再说了,周安死了与他有何关系? 苏瑞同样觉得甲初是在故意找茬,他仗义执言。 “宁先生问得好!不论安侯是生是死,此事与宁先生并无关系,区区一个晋王府护卫,在此大放厥词,你说是晋王爷的命令便是吗?” 哪怕是晋王的命令,也不可随意带一介良民离开其管辖之地。 甲初看到在场的人都在维护宁无恙,此刻终于意识到,为何小侯爷会在金陵城连日常生活都有些难以为继了。 也终于想明白了,为何小侯爷会在家书上,写下那两行信。 不。 那不是信。 那是遗言! “若我身死,定是死于宁无恙之手。” 甲初冷不丁的冒出这么一句话,成功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 就连宁无恙都忍不住怀疑,这个护卫是否眼见己方人多势众,有了怯敌之意,才故意想以死相逼。 “小伙子,在场的不论是苏大人还是我,亦或是知真道人,我们都是陛下的亲信,也算是大兴国有头有脸的人物了,你觉得你凭一条命就想讹上宁诗仙,我们会认同吗?陛下会认同吗?天下人会认同吗?” 华易绝非说甲初的命比宁无恙的低贱。 而是这种龌龊手段,用了也是白用。 本着救人一命同样也是为了给宁无恙避免麻烦,他只能好言相劝。 “放下你手里的剑,有任何事情,等找到安侯再说也不迟。” “迟了。” 甲初向前走了半步,逼近宁无恙。 “我刚才说的话,正是小侯爷送传至王府的家书,王爷正是看到了这封家书,担心小侯爷遭遇他人迫害,才要我带小侯爷回京,没想到,小侯爷如今已有遇害的风险,那么我只能履行小侯爷的遗愿,把宁无恙带回去,交给王爷处置。” 大厅里一时间鸦雀无声。 宁无恙的脑海里回想着周安的遗言。 若我身死,定是死于宁无恙之手。 他暗中自嘲:果然还是小瞧了周安的小气与狠毒。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祸福旦夕,安侯若是喝口水被呛死,你们晋王府也要把他的死赖在我身上,让我偿命吗?” 宁无恙并不认为周安是在预测到刺杀失败时,给晋王留了一封遗言。 他只觉得这是周安想告诉晋王,杀他的决心,以及真的哪天死了,也想拉他当垫背的阴毒想法。 周安这是把对他的恨意,不仅刻进了骨子里还想刻到墓碑上。 苏瑞更是气极反笑:“宁先生的话糙理不糙,安侯的个人生死难道要和宁先生捆绑在一起?哪怕安侯是皇孙,这世间也没有这个道理。” “谁也无法保证明天和意外,哪个先到来。”华易理解甲初突闻噩耗的心情,也知道晋王府对待下人的手段。 但周安的死硬和宁无恙套上联系,在还没找到周安尸体的前提下,甲初便凭一封家书,想要在他面前把宁无恙带去京城? 做梦前不知道甲初要朝哪个方向磕头,才能实现如此美梦。 甲初见状,眼神凌厉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他又往前走了一步。 “既然你们和宁无恙是一伙的,那我也不与你们客气,今日我必须要带走宁无恙,不论生死!” 气氛一下子变得十分凝重,战火一触即发。 华易有武功傍身,自然不怵甲初的威逼,顺势把宁无恙扒拉到他的身后藏好,以免一会儿打起来,再伤到本就有伤在身的宁无恙。 “苏舟,你不是他的对手,你不必掺和进去,你只需要保护好宁先生即可。” 苏瑞重重地一拂袖,轻轻掸了掸身上官服的绣线。 无论甲初再怎么怀疑他们仗义执言的动机,身为晋王府的人,也不敢当众伤害朝廷命官。 尤其这个朝廷命官还是当今陛下的心腹。 除非晋王这个储君之位是不想争了。 “华大师,我无心与你为敌,请让开。” 甲初知道这里武功最高的人是华易,只要能够说服华易不要多管闲事,他便能够将宁无恙带下山去。 他并非像所说的那样,要直接把人带回京城,他的任务是接小侯爷回京城。 但华易根本没有告诉他小侯爷的具体所在,来安县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一个大活人很难藏,但若是一个死人,想要挖地三尺的找,还不知道要找到猴年马月去。 甲初有一种直觉。 只要今日抓住宁无恙下了山带去来安县,一定能够找到小侯爷的尸体,反之,就算小侯爷真的死了,他可能连尸体都无法给王爷带回府去。 “让开!” 一声暴喝后,甲初手里的剑挥向了华易抓着写有“周”字的那张纸。 华易双眼一眯并未闪退,任甲初将手中的纸张劈成两半,临危不惧的架势,也表明了他的决心。 “我不会退的,你若是想请求苏大人或是他人协助你,去调查安侯所在的位置,大家还能帮你,可你若是无缘无故想带走宁诗仙,在场的没有一个人会同意。” “那我便打到你们同意为止!” 甲初举剑欲再刺。 华易的身形已经挪位,五指成爪,准备在甲初刺来时,夺下剑来。 “慢着慢着。” 知真道人眼见这群人要在自己接待客人的大殿里打起来,急忙伸出双臂,朝着两人中间走了过去。 华易见状往后退了一步。 甲初看到知真道人走来不仅未退,反而趁着华易退后的瞬间,找准空隙,举剑朝着宁无恙吊起的左臂刺了过去。 在甲初看来,无论宁无恙受伤与否,对他来讲都不重要。 他这一剑只是想让宁无恙从华易的身后因躲闪逃出来,再趁机将宁无恙拿下。 华易看穿了甲初的企图,却不能保证,宁无恙这样的小滑头,是否会信任自己拦下这一剑,想到若是宁无恙被甲初抓走,凭着晋王府做事的风格,宁无恙便真的是福祸难料,说不定会给周安陪葬。 最后晋王府才把罪名推到叛主离家的罪奴身上,陛下绝对不会为了一个死人,再让晋王一命换一命。 对于晋王府的人来讲,宁无恙可能只是一个陪葬品。 可对于大兴的万千百姓来说,宁无恙若是死了,光是痢疾之症,每年就不下万人要为宁无恙陪葬。 华易右手成爪,不顾自己安危直接抓住锋利的剑尖,怒而暴喝一声。 “竖子尔敢!” 第二百七十五章 一打二 而站在华易身后,原本一动未动的宁无恙。 就在华易出手的瞬间,他看向门口处袭来的阵风,眼神一亮,连忙往旁边退了一步。 “华大师快收手。” 有人来喊他们回家吃饭了。 甲初等的便是宁无恙迫于压力从华易身后闪现出来的时刻。 他绝不可能真的为了擒住宁无恙,从而斩断华易的一只手作为代价,这样一来的话,就算他完成了王爷交代的任务,最后恐怕也要落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有破绽!” 甲初手腕一转,剑势立即微调了一个方向,擦着华易的手背朝着宁无恙的方向刺了过去。 华易没想到,自己拼了一只手相护,结果宁无恙却闪出去了。 他正懊恼于宁无恙在不该闪躲的时候闪躲,却也猜到对方可能是为了避免他受伤,才有此举动,但还是觉得宁无恙该聪明的时候犯了一次蠢。 而如今他再转变防御姿态,去拦下甲初这一剑,已是回天乏术。 就在这时。 铛! 一根长枪的枪尖,挑断了剑尖的去路,发出金石相交的铮鸣之声。 是谁?! 甲初被从斜后方刺出的一记长枪打了个措手不及,握剑的右臂因这一击震得发麻,险些将长剑脱手。 但他也没空去看来者何人,而是继续加注力量朝前刺去的同时,身体朝着左侧方扭转,如此一来,既能够防备身后的人偷袭,还能够换个方向,重整攻势。 宁无碍实战经验相当丰富,只看甲初的走向,便知道对方根本没有收手的打算。 既是如此,他也不必留有余力。 “无恙让开!” 宁无碍气沉丹田,脚跟朝地上一蹬,身体便腾空而起,一跃一米高,右手虎口按住枪棍,左手抬起枪棍中端,用力翘动之下,甲初刺出的剑偏离了既定的轨道。 宁无恙判断出长剑与长枪的走向后,麻利的往远离战斗现场的方向连跳几步。 一时脚底打滑坐到地上他也不怕,屁股着地继续往后蹭了几步。 而甲初眼睁睁的看着宁无恙离他越来越近,想要再次进攻,但这一次枪尖震动长剑过后,他不仅右臂痛麻感加剧,虎口也被震麻了,捏住剑柄都很困难。 他倒是可以直接飞剑,尝试一下能否一剑击穿宁无恙的身体。 可哪怕他严重怀疑小侯爷此时已经遇难,在没有见到尸体的时候,便杀了宁无恙……他再骄纵也没有这么莽撞。 嗡! 就在甲初调整气息,想要握紧手里的长剑时。 宁无碍却像是根本不需要蓄力似的,又是一个旱地拔葱,这次跳了半丈高,直接用枪尖没入长剑之下,用力往上一压。 双重力的作用之下,以及甲初本身力量不足以与宁无碍抗衡。 这一下,甲初手里的长剑直接脱手,朝着房梁上飞去,又猛地往下坠落。 长剑落下的速度极快。 但宁无碍手里的长枪舞得更快。 铛! 宁无碍看准时机,将枪尖瞄准剑柄用力一扫,撞击过后的长剑改变了方向后,朝着甲初所在的地点疾射过去。 擦着甲初的脸颊飞过,钉在了大厅的门扇上面。 甲初感觉到脸颊一热,他伸手抹了一下脸颊上的血迹后,眼神一凛。 好强的臂力! 好快的枪法! 来者的武功绝不在他之下! 武器没有了,甲初右臂还有些酸麻。 此时,华易也站在了甲初的前方,二话不说推出一掌。 虽未用全力,但也直接把甲初给推出去老远,踉跄着不断后退,一直退到门口被门槛绊了一脚,一屁股坐在门外,这才停了下来。 “无恙,你没事?” 宁无碍在甲初远离,解除了危机时,这才紧握长枪走到宁无恙旁边,伸手把人拉了起来。 宁无恙觉得他此时应该虚弱的咳嗽两声,以示甲初的野蛮与暴力,可看到三哥担心的神情,他还是咧嘴一乐,用右手拍了拍左肩处,结果疼得倒吸一口冷气。 “此人是谁,为何要伤你?” 宁无碍手里的长枪捏得梆紧,凌厉的目光犹如利箭般射向还坐在门槛外的甲初,长枪直指对方。 “你敢伤我五弟,若今日不讲出一个子丑寅卯来,休怪我不客气!” 宁无碍是一个护短的人,但也极其理智。 否则,也不可能刚冲进来,看到有人想加害宁无恙,他便能及时作出判断阻拦。 交手的时候,他看得出甲初只是想擒人伤人,并没有杀人之意。 不然他也不会只是挑走甲初的剑,而非直接一枪捅穿甲初的脑袋了。 “咳咳……” 甲初刚刚平定下胸口因华易那一掌而乱窜的气息,一张嘴便剧烈的咳嗽起来,喉咙里还隐隐有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不出意外,这一掌看似只是让他出糗,但实际上已经造成了不轻的内伤。 像宁无碍这样直来直往的武夫没有什么好怕的,但像华易这种暗中伤人的手段,真是防不胜防。 “看我做甚?你方才想斩断我一只手,我如今还你一掌,这叫因果有循环,报应屡不爽。” 华易根本没有二打一胜之不武的惭愧感。 相反。 他还因为自己顾及到晋王府,不能一巴掌打死甲初,替宁无恙讨还一个公道,感到有些憋屈。 转念一想,他与宁无恙交情也非如此深厚,方才出手相助,稀里糊涂便沾了因果,既然如此的话,他只能在宁无恙与甲初之间选择一人支持。 “苏大人,这个小子方才没有把你放在眼里,不如你当作不存在,这件事让我们私了?” 华易对待不确定的因果,最安心的法子,就是把由它可能引起的恶果,先?杀在摇篮里。 甲初不是喜欢恃强凌弱吗? “如今宁诗仙有人相护,我没有了后顾之忧,正好你我再过一过招。” 华易再次摆出一个弓步起手式。 但就在华易的右脚跟落地的瞬间,一股风浪骤然激起,将他的衣摆吹得翻飞起来。 根本不需要交手,甲初只看华易内劲外发所展示出来的实力,便知道,自己不敌华易。 更何况,华易身边还有一个比他武功不弱的宁家人。 “华大师,方才如有得罪之处,我向你赔个不是。” 甲初很爽快的认怂服软,艰难地抱拳一拜。 “我只希望能够完成小侯爷的遗愿,再加上华大师你测字的结果很明显,我家小侯爷很可能遭遇不测……” “那又如何?安侯霸道,你也要不分青红皂白的想取宁诗仙的性命,你与不与我为敌不重要,你与道德律令为敌,天理也难容。” 华易鲜少把自己的动机说得如此高尚。 当然了,这话他不是说给自己听的,而是说给苏瑞听的。 苏瑞双手揣进袖子里,扫了一眼堵在门口的甲初,看向知真道人。 第一百七十六章 带不走 “住持,这间大殿可有后门?” 苏瑞此话一出,甲初眼睛都睁大了不少: 姓苏的把他带上来,竟想弃他于不顾? 若姓苏的走了,光看华易与那宁家人对他疾恶如仇的眼神,他今日必定交代在这里。 “苏大人,谋害皇室子弟,该当何罪?” 不等苏瑞离开,甲初扶着门框站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一步开外的佩剑,最终还是忍痛割爱,决定先度过眼前的危机。 苏瑞听到这个问题,便知道自己走不成了。 “谋害皇室子弟,按照情节轻重,重则灭三族,轻则以命抵命,全家流放,但安侯之事应与宁先生无关,因为安侯失踪前后,宁先生不是与宁家小姐在一起,便是与本官和江知府他们为了朝廷的事而忙碌,绝对没有机会对安侯下手。” 面对苏瑞无条件的作保,宁无恙投去感激的目光,心里有一点点的愧疚。 辜负了苏刺史的信任,但这可不是他的错。 怪只怪周安一心想让他死,杀人者,人恒杀之。 甲初也没想过苏瑞会当场定了宁无恙的罪,他要的只是苏瑞解释一下律令罢了。 “宁无恙虽与小侯爷的失踪无关,但小侯爷是皇室子弟,宁无恙只是一介平民百姓,小侯爷家书上写的话,也绝不是空穴来风,诸位不想让我带走宁无恙也可以,但苏大人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面对这样退而求其次,还突然讲理的甲初,苏瑞沉默着没有拒绝,算是默许了。 宁无恙觉得甲初这个护卫实在是有意思,还挺会看人下菜的拿捏别人的。 知道苏瑞重视大兴律令,以及对老皇帝的忠诚,甲初提出来的条件,应当也是这方面的。 不等甲初说出来,宁无恙已有了大概的猜想。 “希望苏大人能够将宁无恙看管起来,等我找到安侯的尸体,查出是何人所害,再请大人做决断,是押送宁无恙上京受刑,还是无罪释放。” 面对着皇室子弟这样的特权存在。 可不会讲究疑罪从无。 带不走人便限制住自由这个方法,虽然把主动权交到了苏瑞的手里,但也把责任交到了苏瑞的手里。 身为江南道刺史的苏瑞,哪怕对宁无恙寄予再高的厚望,在皇权与律令面前,他也能置之不理,一走之了。 可让他监管宁无恙,他实在做不到。 “刺史大人,这位晋王府的护卫这么说,不就是怕我因为杀害了安侯,被查证后逃之夭夭吗?” 宁无恙漫不在乎的应承着。 “既然他有所怀疑,那我便接受官府的监管,要么等晋王府定我的罪,要么等我清白大白那一天,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就在金陵城内外活动,如若踏出金陵一步,不必刺史大人你动手,我自己上京去请罪。” 关于周安的事,最合适的便是所有人心照不宣的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今日若因甲初一时莽撞,他们还手,导致晋王府抓到把柄的话,那就得不偿失了。 所以,宁无恙这一步退了。 而退这一步,也不是为了海阔天空,而是为了往前迈出更大的一步。 “宁先生深明大义,不像某些人,若是能够一开始好好说话,也不至于被打倒在地。” 苏瑞不是内涵,他是明示。 在他看来,哪怕周安真的是杀手团伙的幕后黑手,是死是活也与宁无恙没有干系。 周安的那封家书,完全就是嫉恨宁无恙所写下来的。 华易对于周安的死因,并不好奇,他只关心一个问题:“宁诗仙,你确定要放这个小子走,不与他计较吗?” 他印象里的周安虽然性格霸道,但并非蠢人。 一个蠢人,可不会在几十个皇孙之中脱颖而出,成为唯一一个王爷之子而被卦侯的皇孙。 所以周安的家书里,写下宁无恙相关的遗言,那定是无风不起浪,有因才有果。 “我不是不与他计较,我是想还自己一个清白,希望你能够早去早回,早日找到安侯的下落,也好早一日还我自由。” 宁无恙对着甲初微微一笑。 其他人只觉得这是大度能容。 可甲初却在宁无恙的眼神中看出了挑衅的意味。 莫非,小侯爷的尸体,已被宁无恙销毁了? 甲初想到这个关键点所在,再看华易与宁无碍一左一右,像两大护法似的守在宁无恙的身边。 哪怕心里不服气,还是想趁虚而入带宁无恙走,但他心里明白。 他今日带不走宁无恙。 此时也只能硬着头皮,转身离去。 “喂!你的剑没拿!” 宁无恙在身后大声喊着。 甲初气得险些咬碎后槽牙。 他当然知道剑未拿,害怕王爷赏赐他的宝剑,再被宁无恙泄愤毁掉。 可他更担心。 若他真的贪恋宝剑,把宝剑从门框上拔下来,那个手持长枪的男子,会不会宣称他是另有用心,再一枪将他捅穿。 换作两人刚打照面时,他还有拔了剑闪避开来的信心,可如今…… 甲初捂着被华易击中的胸口,扯开衣襟看了一眼皮肤上浮现出来的红手印,咽下一口血水,回头看了一眼未追上来的两人,加快脚步朝山下而去。 宁无恙一直踮着脚,目送着甲初远去,直到对方下了石阶,他才收回目光,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对着华易抱拳一拜。 “多谢华大师方才出手相救。” “哼,我哪里有本事能够救得了你,若非你三哥赶来,恐怕你这条左臂就要废了。” 华易想到宁无恙自作聪明闪身出去,险些着了甲初的道,心里涌起一股邪火。 越看宁无恙这种逆来顺受的表现,越觉得不太顺眼。 只是想到宁无恙身手不好,在甲初这种寻常高手面前挺不直腰板说话,也是情理之中,可他还是觉得憋屈。 “宁无恙,明日早起,你随我一道练习太极拳。” 华易说完,气呼呼的拂袖离去。 宁无恙生怕华易再追上受伤的甲初,不一小心趁着荒山野岭的再把人给噶了,连忙追了上去。 “华大师,你等等我……苏大人,我们先行一步,三哥别拔那把剑了,快随我下山。” 左右护法缺一不可。 若是遇到甲初不知死活的杀回来,那就一人保护他,一人去宰了甲初,扔到山里去喂虎狼。 …… 半夜时分,闭门思过的晋王与还在榻上养伤的康王,两人都乘着轿子被抬进了宫中议事。 走在宫中的甬道上,晋王便闻到一股烧纸的味道,他嫌弃的皱了皱眉,嘴里嘀咕着:“父皇今年还是特批了宫女太监们,让他们中元节那日,在冷宫附近祭奠亲人?” 苏培元含笑点头,满脸感激的朝着圣驾所在的御书房方向拱了拱手。 “回晋王爷的话,这个不成文的规矩,自从陛下登基起便延续至今,您应当习惯了才对。” 像他们这些做奴婢的,一旦入宫,许多人终其一生也出不了宫门。 若非陛下不顾晦气,特赦他们中元节能给家中亲人烧纸,他们恐怕连这活人唯一能尽的孝道也不能再尽了。 “苏总管,习惯是习惯,规矩是规矩,你看今年这纸灰都飘到甬道来了,也不知静贵妃是如何打理的这宫廷内务。” 晋王顺嘴嘲讽一波。 康王左耳听,右耳进,并不想逞口舌之利,他的心思全放在父皇半夜召他们进宫这件事上。 他当了四十年的皇子,第一次半夜被召进宫,以前也鲜少有这样的前例。 定是有大事发生! 第二百七十七章 知其一 苏培元听出晋王话里有嫌弃他们这些无根浮萍,在皇宫烧纸引起晋王的不满,也知晋王是想借题发挥,讽刺康王。 再看平时老实巴交的康王,此时除了埋头走路以外,根本不接话茬,让晋王没有继续发挥的机会,暗中欣慰不已。 以前后宫由安皇贵妃主持内务时,纵有陛下的特赦令在,宫人们也不敢大大方方的烧纸。 还是今年中元节正巧赶上晋王闭门思过,安皇贵妃无心料理后宫诸事,静贵妃专门带头让她宫里的婢女第一批烧婚,静贵妃还特意在场陪了一会儿,这才让所有的宫人能够安心烧纸。 人比人,对待宫人的态度高下立见。 光是一个中元节,静贵妃便不知收拢了多少人心。 “康王爷,您的伤好些了吗?” 苏培元主动开口招呼。 康王再怎样假装没长耳朵,听不到晋王的话,也必须回应苏培元的问题。 他未语先笑:“劳苏总管惦记,好多了,太医说只是当时受到惊吓太严重,喝了天安神的药方已经好了,身体倒是无甚大碍。” “那便好那便好,除了老奴惦记以外,陛下也常念叨着,康王爷的胆子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小,身为皇子自有龙气护体,遇事不该如此胆小的,这方面,康王爷还得向晋王爷学学,晋王爷从小便跟着陛下见惯了朝中大事,陛下经常夸赞晋王爷自有霸气在心间。” 苏培元这番话听上去像是踩一捧一。 但康王却从中听出了点拨之意。 父皇认为他不如晋王做事果断霸道,觉得他胆小怯懦不果决。 其实这些是康王以前为求自保,特意展现出来给别人看的,哪怕是枕边的妻子,也不知他的真面目。 或许是面具戴得久了,哪怕此时有了一争的可能,他还是没能及时调整过心态来,总想要藏着锋芒,表现得不与人争,此时听到苏总管的提点,他才知道,在父皇心里,无论他是装的还是真的,该争的时候,必须要有一争的霸气。 “多谢苏总管的指点,本王自当向十哥看齐。” 被吹捧的晋王也没有糊涂到,认为苏培元是在捧高他踩低康王,只当两人是在闲话家常。 毕竟像苏培元这种父皇身边的亲侍,又是结伴长大的亲近发小似的人物,绝非他们这些做皇子的能够拉拢的。 此时听到康王的话,晋王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嗤笑道:“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你自小便不受父皇待见,潜居深宫之中,不与人来往,衣食住行别说与其他皇子相比,哪怕和寻常富贵人家相比也是不足,人穷志短,你怎么向本王学?” 自从由于康王受伤被罚在家中禁闭思过。 晋王对康王的不满,就从暗地里摆到了明面上。 此时,就差明着对康王说“你不配向我学习”了。 换作平时,康王定是要像方才那般忍让一番,可看到苏培元在旁边投来期待的目光,他便似笑非笑地拱了拱手。 “以前确实是人穷志短,不如十哥母族那般财大气粗,本王母族虽使不上力气,但本王有个父皇疼爱的好女儿,她把岭南没人要的矿产全部卖到了金陵,收益一下子翻了十倍不止。” 提到硝石制冰这件事,正戳中了晋王的痛处。 晋王刚想再揭几句短来扳回一局。 康王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继续说道:“静娴还与宁家做起了生意,不日便有一万瓶香水抵京,虽说转手一卖,也就赚个几十万两的辛苦费,我知道这些钱在十哥看来只是不起眼的小钱,但积少成多,我迟早有资格能够向十哥学习的。” 杀人诛心。 赚个几十万两的辛苦费,对于晋王来讲,也绝非不起眼的小钱。 特别是想到这些钱是周静娴在金陵赚的,而因为叶家一案,不只叶家再无进献钱财的可能,就连整个江南道那些商绅,暂时都不敢再给他送钱。 此时听闻周静娴从宁家运了一万瓶香水转卖,还要挡自己的财路,晋王气得身体微微发抖,眼睛红通通地盯着康王的脸庞,暗恨上次怎么没有让马把老小子给踩死。 若踩死了,康王的封地和赚的银钱,都将落入他的口袋,此时也不必再看着康王在他面前得瑟了。 “老十四,你莫要因为和一个小小的宁家一起搭伙做生意,便高兴得太早。” 晋王的语气里满是杀气,此时终于意识到,周安家书里的提醒,并非恐吓而是事实。 宁家买了康王封地里的所有硝石拿来制冰,让康王间接发财不算,还把抢手货香水拿来让周静娴做生意。 这相当于变相的给康王送钱! 宁家的蒸酒方子早已献上,第一批平安酒都卖完了,据说,那节省粮食的酿酒方子,至今没有下文。 正好,走兔死猎狗烹,他要找个机会让宁家落马,好好出这一口恶气! “十哥……” “两位王爷,御书房到了。” 不等康王予以反击,苏培元在距离御书房还有百步开外时,便阻止了两人针尖对麦芒式的斗嘴。 陛下让他提点一下康王,可没让他挑起两位王爷的争斗。 若两人在陛下面前吵闹被问起缘由,他也难逃问责。 龙心难测,既要兄弟斗争,又不准兄弟斗死。 苏培元也只能自己煽风,自己灭火。 晋王与康王也心照不宣的住了嘴。 两人并肩走进御书房,便看到他们父皇赤脚坐在矮桌前,桌子上摆着一张摊开的奏折。 “参见父皇!” “快起来。” 周乾语气轻快,尽管脸上喜怒不形于色,但康王与晋王都猜出来了。 这次进宫,是有好事发生。 两人暗中都松了口气,站直身体离着周乾十步开外,既不显生疏,又不至于看到奏折或其他批文上的内容,引起父皇以为窥探朝政而不喜。 “一个个站得跟标枪似的,老十四你身体还未痊愈,来人,赐座。” 周乾话落,早有侍卫搬来一张椅子。 康王看了一眼抿紧嘴唇站在当场的晋王,想到苏培元的话,也没客气谦让,只道了一声谢便坦然的坐下了。 周乾见状,脸上浮现出一丝喜气。 晋王心里的嫉妒如野火般疯狂滋长,他果断开口转移父皇对康王的注意力,问道:“不知父皇深夜召我二人前来,有何要事?” “金陵知府江宴主管的安置伤兵一事,出了个小插曲,宁家在医治伤兵的时候,宁无恙记起了其母偶得的一本奇书秘方中的一味药草,可以缓解伤病疼痛。” 周乾说到这里停顿下来,观察着晋王与康王的反应。 第二百七十八章 立人设 父皇这是为了一味药草,特意召他们半夜入宫? 恐怕醉翁之意不在酒,药草不重要,重要的是伤兵安置,父皇果然还是想要增加军费。 想到自己都不再执掌京卫军,军费增加他也没有钱捐。 晋王微蹙眉头,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 周乾心下暗笑:老十淡定倒是淡定,但能看得出来,老十对宁家印象不太好,或是对于伤兵一事根本不上心。 他再看康王。 康王眉头紧锁,若有所思的模样倒是显得心事重重,但神情不变,比平时召老十四来参研国家大事时,遇到点事便缄口不言缩在角落里不出声要好得多。 “父皇,若真有这样的草药,不光能够用于伤兵身上,对大兴的百姓们也深有益处,这是何药草?” 康王受到苏培元的提点,又遇到父皇专门赐座,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也不必再装孙子。 该出口的时候,绝对不能落后于晋王。 晋王本来对这草药的事不感兴趣,更不想再让宁家在父皇面前出风头,所以不是没抢过康王,而是压根就没打算理会这件事。 此时听到康王抢先开口,他皮笑肉不笑的说道:“这草药有没有那么奇效还未可知,十四弟不必急着为宁家请功,还对大兴的百姓们深有益处,大兴医药无数,可治伤痛骨病的药方更是不胜枚举,大兴百姓愿不愿意用这味草药还两说。” 对于这个拉拢不来的宁无恙和宁家,晋王可以说是深恶痛绝。 自然不会让康王在父皇面前,总是替宁家美言,给宁家塑造一个,无论做何事,都对大兴有利的形象。 周乾饶有兴致的看着对宁家如此抗拒的晋王,目光依旧停留在康王的身上。 他倒要看看,康王与宁家,是否像调查中所讲的那么清白。 “十哥所言极是,百姓愿不愿意用宁家发现的草药,是百姓们的自由,我只是好奇这味草药,并没有为宁家请功的意思,功过自有父皇来评说。” 康王倒是想反驳晋王的话,可他对这味草药是一概不知,此时是多说错多,为了防止被晋王抓到把柄,只能息事宁人了。 “哼,十四弟倒是会和稀泥,你对这味草药感兴趣,不如父皇请十四弟去专门研究这味草药,正好十四弟有伤在身,居家调养。” 晋王挖了一个坑。 方才苏培元特意询问康王是否痊愈,绝非随口一问。 极可能是父皇想让康王重回朝中做事,指不定为了弥补之前受伤受惊,还会重用。 既然康王和宁家交好,那么帮宁家再捞一次功劳,不是正合适吗? 康王对于晋王的打算自然是心知肚明,他刚想婉拒一下,眼角余光扫到父皇脸上高深的笑意,猛地回过魂来。 不对啊。 若只是寻常草药,父皇怎会半夜召他们入宫? 可他又担心这是父皇对他们的考验,万一前路踏错一步,可就无法回头了。 “老十四又犹豫了。” 周乾见康王沉吟不语,无奈地摇头轻叹一声。 “遇事不要瞻前顾后,三思而后行是对的,但有时候就需要孤注一掷的勇气。” 可惜,老十四至今没有培养出这样的勇气来,那么这件差事,便不能直接交给老十四去做。 这么想着,周乾便朝着晋王招了招手。 “老十,你来瞧瞧,这烟草究竟值不值得你十四弟放下手上所有事去研究。” 此话听不出来是好是坏,晋王喜忧参半的走上前去,心里还在祈祷着,这是父皇的一次试探,是用来判断他与康王谁更适合从王府伤好出府,还是解除禁闭出府。 他连出府后,该如何打击康王派都想好了。 可是,当看完奏折上的内容时,他如遭雷劈僵在当场。 “哈哈,老十你方才质疑宁家的时候,没想到会是如此结果。” 周乾看到平时把心思藏进肚子里,表现得霸道天成的儿子,此时完全大变脸,毫不掩饰自己的震惊与后悔,不厚道地笑出声来。 见此,康王也坐不住了,立马站了起来,拱手一拜:“父皇何故发笑?” “哈哈,老十四,你想看奏折就直说,来,老十,把这封奏折拿给老十四,也让他高兴高兴。” 接到指令的晋王,不情不愿地把手里的奏折,转身交给了康王。 在转过身看向康王的时候,晋王脸上难掩羡慕忌妒之色。 这让康王一脸的茫然:怎么了这是? 晋王母族荣宠,何曾对他表露过如此神情? 这奏折里到底写了什么? 怀揣着满腔的疑惑,康王从晋王手里几乎用夺的拿过奏折,仔细的浏览起来。 当看清楚里面的内容后,他倒吸一口冷气,刚要跪下喊几句口号,想到自己不必再装腔作势,扮作那无能又不争的皇子,康王合上奏折便对着周乾请命:“父皇,儿臣愿意如十哥所言,全力带领太医院和农事司,研究这味草药。” 草! 晋王险些被康王这一招顺竿爬,气了个仰倒。 他在看到奏折的时候,便后悔自己一时嘴快,竟说了这番话,要将这泼天的富贵拱手送给康王。 如今见康王厚着脸皮求功,他自然也不甘示弱:“父皇,此等草药事关我大兴国运,绝不可如此轻易的妄下结论,方才……方才是儿臣与十四弟开了个玩笑,儿臣自请责罚,只是这研究草药,儿臣也愿意为父皇效力,还请父皇成全!” 论起争宠抢功来,晋王自是不遑多让,遇到这样的事,连犹豫都不带犹豫的。 周乾在册立了太子储君时,自然不希望有其他儿子如此争先恐后的想为大兴国运效力。 可如今没有了嫡子成为太子储君,需要争夺时,他自然要给儿子们这个机会。 “老十,老十四,你们倒是积极,可这草药的重点你们却全部搞错了,它是一味草药,但它更具有平安酒的特性,是一味人人都可用的消耗物件,它的药效朕觉得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让它们增产增收,在最短的时间里,成为我大兴赋税的顶梁柱。” 听君一席话,晋王与康王顿时恍然大悟。 是啊。 它治伤痛的药效只局限于病人,可奏折上写的提神醒脑,却能够供所有人使用。 这样一来的话,对它认知最为清晰的宁家,对于这味名叫烟草的草药,拥有极高的话语权,想让烟草增产增收,极可能要请教宁家如何去做。 康王还好,从一开始便表明了与宁家的善意,再加上周静娴与宁无恙交好,联系起来也方便。 只是苦了晋王。 刚才还在不遗余力的想打压宁家,此时却来了这样的反转,再加上周安与宁无恙私底下的过节……晋王此时完全转变了心态。 第二百七十九章 卷起来 只要宁家不明确站在康王那一派。 不仅宁家要留着。 宁无恙也要留着。 等甲初把周安从金陵押回来,就让周安去给宁无恙请罪,缓和双方的矛盾,绝对不会与宁家形成敌对的关系。 康王不只想当储君,更想登基当皇帝,拥有宁无恙的宁家,对于大兴来说有多重要,他很清楚,周安的颜面和大兴的国运比起来,微不足道。 “老十四,你向来能言善辩,朕还想着你看完奏折,能够提出一些中肯的意见,为何一言不发?” 周乾看着康王脸色变了又变,想到苏瑞曾密文暗示他,周安曾暗中派杀手,欲除宁无恙于后快,以及叶家也与周安有联系的事。 他今晚特意让在王府闭门思过的晋王前来,便是让晋王明白一个道理。 赶紧让周安滚回京城来! 晋王抿了抿嘴唇,未语先叹:“父皇,儿臣教子无方,不敢多言。” “嗬,你倒是七巧玲珑心,猜得到朕想让你做什么。” “请父皇放心,儿臣早在几日前便派人去寻周安回京,若无意外,此时应该已在回京的路上了。” 晋王先把不会因私怨为难宁家的态度表明,证明自己在大事上绝对不犯糊涂。 身为父子,他确实应该维护周安。 可身为未来的天子,在国家大事面前,妻儿有时也可以不顾,更别提只是一些恩怨是非,叶家死都死了,把罪过全推到叶家身上不就行了吗? 丢脸就丢脸,等他登上皇位再让宁无恙加倍的偿还给周安,忍得一时之辱,才能享受一世繁华。 “不错,既是如此,那朕便告诉你们,朕让你们前来的原因。” 周乾朝着康王招了招手。 康王会意,双手拱着奏折递还回去。 周乾接过奏折,右手拿着奏折,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击着左掌。 “宁无恙将他千辛万苦所得的一千二百斤烟草种子,毫不藏私全部亲自押运至京城来,一共分了十二车,对应着十二个可能适合种植烟草的道府。” 这些细节的安排,苏瑞并未写进奏折里,而是另外写了密文,以防有人从中做手脚。 按照送达奏折与密文的时间来看,此时车队已然离开了江南道,进入了洛河道。 洛河道刺史与总兵都是他的人,全力护送车队,定然不会发生任何意外。 但周乾还是再三敲打二人,特别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晋王。 “老十,你们应当知道此事重大,容不得任何闪失,上次蒸酒方子,是老十四以命试酒,酒坊便由娴丫头接管了,这一次,朕便给予你们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 终于提到了有关于个人的私事,两人全部竖起耳朵,不敢落下任何一个字眼。 至于闪失,他们更是不敢在其中做手脚。 周乾看到他们认真的态度,欣慰一笑,接着说道:“等到烟草种子送抵京城后,你们便各自领了各自领地的种子,送至各自领地内,让掌管农事的人负责种植,谁的运气好先种植出来,这烟草适合在何处生长,后面的事便交给你们二人谁人负责,可还公平?” 对于烟草这样未知的新事物,一切皆有可能……个屁。 晋王听到这话,嘴角险些咧到耳后根去。 岭南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连官员下放升职位都没有乐意去,掌管农事的根本没有。 哪像他封地就在关内道,有何不懂的,直接请农事司的司监在休息时,前去转一转便能有结果。 “父皇如此安排,儿臣心服口服!一切愿听父皇调遣!”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晋王二话不说跪下,将这件事板上钉钉。 周乾看向沉吟不语的康王,笑着问道:“老十四,你可是觉得岭南地处偏僻,此事于你不利?” “不是。”康王跟着跪了下去,如实回答:“儿臣封地虽在岭南一带,但那一片区域对于外来作物,倒是十分适应,只是这烟草种子运至京城再运过去,儿臣担心路上遇到危险……” “十四弟你多虑了,这烟草种子如此金贵,事关大兴国运所在,何人敢对它动手脚,那简直是找死,请父皇放心,若真有此胆大包天之人,儿臣第一个不放过他!” 晋王可不想让康王找理由把父皇给他的好差事赖掉,搞得他鸡飞蛋打。 周乾也觉得康王多虑了,但理解康王险些被惊马踩死,担心别人在路途中下黑手,便顺着晋王的话说道:“若真有人以私废公,无论是谁,朕绝不轻饶!” “……儿臣遵令,定会让封地里擅长农事的官员们,好生试种。” “你放心,朕不限时间,这已快入秋了,不论谁的种子先发芽,都只看最终的亩产收成。” 周乾这番论调,也没能让康王增加更多的信心。 因为这件事明摆着晋王更占好处。 康王唯一的优势,便是给女儿去封信,私下里向宁诗仙求助一番。 “父皇,娴丫头与那位宁诗仙交好,若十四弟求助宁诗仙的话,这番比试可就不公平了。” 这时,晋王直接堵死了康王求助的这条道路。 周乾怎么不知晋王没憋好尿,他哈哈一笑,对着晋王说道:“放心,宁诗仙也不知道这烟草该如何种植,具体药效如何他都不清楚,只知道有这味草药,在那本医书上见过怎么使用,朕不管你们请教于谁,那都是你们的本事,做事向来讲究天时地利与人和,结果如何,你们各凭运气,各安天命。” “是!” “谨遵父皇教诲!” 正事聊完。 周乾又询问了康王的伤势如何,派人赐下人参一棵,这才将两人放走。 全部坐在轿子走在烟灰缭绕的宫中甬道上,晋王却不觉得这股烟香味道刺鼻了,想到奏折里提到的烟草,他对着身后跟着的轿子上的康王问道:“老十四,你猜本王能比你早种植成功几个月?” “……” 这话康王没法回答,更不想回答! 晋王可不管黑脸的康王,自顾自的自言自语道:“从京城运到岭南道至少要一个半月的路程,你再从那鸟不拉屎的地方找到种植的风水宝地,若是种子还没种进地里先发了芽,不知道在父皇心里,算不算是交差了,你放心,就算你种不出来,本王也能给你兜底的,不等你的种子送达岭南封地,本王一定能够种植成功,让父皇先开心开心,哈哈哈哈!” 第二百八十章 否决了 父皇以后开不开心康王不知道。 此时康王真的想骂人,还想打人。 生来不占优势,便处处不如人吗? 不。 康王没有气馁。 虽然父皇说宁诗仙不知道烟草种植方法,但奏折上写了,烟草在金陵种植成功了,岭南离金陵的距离不比京城和金陵的间距大,论地理位置,他更占优势。 “十哥,天狂有雨人狂有祸,谁也不知道看似一帆风顺的事情会遇到怎样的意外,但不论是谁先将烟草种植成功,对于大兴来说都是一大好事,预祝你我皆顺利。” 说完,康王便喊抬轿的人们走快一些。 他身体不适,要急着回府。 身为一直走在康王前头的晋王,这次看到康王“仓皇败逃”的背影,没有选择追上去。 “穷寇莫追,老十四,你这股志气,要不了多久便要没咯。” 奏折先到,烟草种子已在路上。 如此重要的东西,苏瑞必定安排得妥妥当当,再过半个月必到京城,要不了一个月,烟草种子便能在他的封地上生根发芽! 这东西不亚于酒坊的收入,而且根据奏折上所书写,体积更为轻巧,到时候私底下种一些贩卖,更不易被人抓住把柄。 “宁无恙啊宁无恙,看在你给本王送这么一份厚礼的面子上,待到种植成功,本王定会在父皇面前替你美言几句,邀你入京,再让安儿给你赔礼道歉,化干戈为玉帛,哈哈哈哈!” 笑声在甬道里回响,直到云端。 …… 凌晨。 章家庄附近的两处工坊里上夜班的燃灯还未熄灭。 自寒山寺上便走下三十来个身着道袍,健步如飞的小道士们。 他们身后全部背着箩筐,箩筐里装着咸菜干粮,手里拿着竹子制成的齐眉棍,浩浩荡荡的朝着章家庄而来。 抵达章家庄门前时,却见门口摆着六张桌子,上面放满了水壶、瓜果还有肉干包子等物。 宁无恙正站在门口给自己往箩筐里面塞吃食等物。 听到脚步声,当他看到世良他们全部自己带上吃的喝的还有用的,竖起了大拇指。 “不是说好了管吃管喝,你们怎么还自己准备干粮?” 宁无恙觉得知真道人太实诚了。 搞得他和华易像周扒皮一样,打算白嫖这些小道士们的劳工。 世良腼腆一笑,不好意思地抠了抠后脑勺,解释道:“我们也不是刻意准备的,是每日早上吃饭早,一不留神便做多了,住持喊我们不吃带着,早上来庄子上吃早饭。” 其实住持的原话是,华大师既然算出了方位,估计找不到一两个时辰,便会完活。 本着好不容易下山一趟有人包吃包喝,当然是能蹭一顿蹭一顿。 谁叫寺庙里养的人太多,光靠附近的几十亩地,也养不了太多的闲人。 能有事做白吃一顿饭,已经不错了。 宁无恙这才知道自己误会了他们带干粮的用意,好在他知道早上进山早,担心寺中这些小道士起床来不及开火,便命厨房早早备下了早饭。 “你们把这些装上,进山找东西可是一件苦差事,你们带的那些干粮可能不够。” “早饭在院子里备好了,想吃多少随便吃,既然请你们来干活,饭菜一定管够。” 也得亏寒山寺的稻田因气温成熟得晚,才有了这些人手帮忙。 管饭是应该的。 再加上这些小道士腿脚都很麻利,一人能顶三个人,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宁无恙还专门让厨房多蒸了几锅米饭。 “这……想吃多少随便吃,不太合适?” 有些小道士饿得直舔嘴唇但还是有些纠结,还没干活先吃饭,总感觉不太厚道。 宁无恙笑笑不语,只是招呼了一声院子里喊着“开饭”。 话音落下。 厨房里做好的饭菜摆上桌来。 新打的稻米香味扑鼻,引得人口水直往外冒。 那些他们见都没见过更别提尝过的菜肴,一盘又一盘的往桌子上摆。 “宁公子,这些都是给我们的吗?” 小道士们话都快说不流利了,问的是宁无恙,可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些饭菜,谁也不肯收回目光。 宁无恙看到他们这副模样,也不卖关子,比划着桌子。 “坐下吃,我刚才已经吃过了。” 他给自己装完食物等装备,一把抓住世良身后背的箩筐。 世良刚想要挣脱,看到宁无恙费力的右臂拿着箩筐,左臂还吊在脖子上,哪敢用力,只能把身体靠在桌子旁,将箩筐放了下去。 “去。” 宁无恙顺势把世良往摆着饭菜的桌子方向,推了一步。 “早吃饱我们也能早走一会儿,你们再磨蹭下去,一会儿太阳出来,做起事来更耽误工夫了。” 听到这里,世良终于不再犹豫了,率先走到饭桌前坐下。 想到什么又站起来,扯起刚坐下来的同伴。 “走,先去洗手。” “啊对对对,不洗手吃坏了肚子可就没法给宁公子干活了。” 一伙子半大的小道士们,一窝蜂的朝着稻田旁边的沟渠里冲了过去。 宁无恙见状也是哭笑不得。 “近处有水池不去非要去田里洗,看来回头得向寒山寺科普一下水里的微生物。” “微生物是何物?” 华易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站在宁无恙背后听墙角。 我去! 宁无恙吓了一跳,又看到三哥也在,也不知道何时来的,他好奇的问:“三哥今日不练功夫吗?” “不练,我陪你一起进山。” 宁无碍握紧了手里的长枪。 昨日那个晋王府的护卫虽然走了,但留下了佩剑。 他担心那个护卫会杀个回马枪,再抓五弟上京安城去,所以哪怕不练功,他也要护五弟周全。 上次没能跟着五弟和爷爷一起押运烟草种子,得知五弟受伤时,他便懊恼不已,却也只能通过不断练武,增强自己的实力,原以为等考上武状元有了官身,就能更好的护住五弟,让那些想对五弟动手的人,投鼠忌器。 可昨日的事,却让他明白,有些鸿沟,不是靠武力能够跨越的。 唰! 宁无碍甩了一记枪花,眼神寒冷如冰霜。 “若有哪个不长眼的还敢打你的主意,我便现杀现埋。” “嗯……你们兄弟二人的谈话,我可没有听见。” 华易也表明了他的态度。 宁无恙见两个人一唱一和的想挖坑埋了甲初,对此也是哭笑不得。 其实他也想出昨日的那口恶气。 但根据他的猜测,晋王府的护卫找不到周安的尸体,是不可能再冒着生命危险来招惹他了。 而周安的尸体…… 第二百八十一章 挖呀挖 按照江宴做事疾恶如仇的风格,恐怕会拉到乱葬岗喂狗。 再加上周静娴定会善后处置,他根本不担心甲初会找到周安的尸体。 再说了,就算是找到了,只要无法证明是周安的尸体,无论是老皇帝还是晋王,事后都不会承认周安死于当晚突袭的案子里的。 皇族注重他们的权威,所以他们也会更要脸,更懂得权衡利弊。 “三哥,你也先去吃早饭。” 宁无恙此时已是无事一身轻的状态。 晋王府的危机,在甲初一击未中时已然过去。 接下来便是还华易的人情,以及增加自身的影响力,把治疗痢疾的特效药制作出来,再送给老皇帝一份大礼。 宁无碍斜了一眼拿着包子啃食的云飞,沉声提醒:“看好你家公子,别再到处东溜西窜,你那匹烈马我自会替你驯服。” 昨日云飞送完信,并未跟着苏瑞他们上山,而是按照宁无恙的指示在驯马。 照宁无碍看来,若是云飞在场,三人联手对付甲初的话,甲初根本不可能全身而退。 “三公子你放心,这回谁让我离开我家公子一步,我跟他急!” 云飞昨夜听说了晋王府的护卫,险些将他家公子掳上京安城的事,当场便给了自己两耳光,斩断了自己的童心与玩心。 啊……这…… 宁无恙想替云飞辩解几句,毕竟是他去让云飞送信练马术的。 可看到三哥认真的脸庞,还有云飞自责的神情,感觉他这个受保护的人没有插嘴的机会。 算了。 由他们去呗,总不能得了便宜还卖乖。 “云飞,我去给你多装两个鸡腿。” 吃过早饭。 正要出发时,沈幼初穿着一身粉白相间的胡服,脚踩白皮靴,和背着箩筐的梅香出现在队伍之中。 “宁公子,我闲着没事做,能和你们一起上山找青蒿吗?” 沈幼初挥了挥从招娣那里借来的小药锄,她不是找借口跟着宁公子,她是真的闲着无事可做。 在来金陵以前,平时除了作画,她就是吃喝玩乐赏美人。 如今跟在宁无恙的身边,吃喝玩乐都是新鲜的,赏美人……宁公子就挺美的,一人能抵百人。 和喜欢的人在一起玩,哪怕是上山下地去挖草她也乐意。 旁边背着一箩食物的梅香,也乐呵呵地啃着蜜桃点着头。 能跟着小姐上山去玩,总比呆在冰块房间里看画本要强上许多。 最近可能是吃冰吃得太多,她得出去溜溜去去体内的寒气,顺便,再把箩筐里准备的食物全部吃完。 呃……找青蒿可是一件苦差事。 宁无恙看着这一对主仆,完全一副去郊游吃喝的状态,只得提醒她们:“山上毒虫蛇蚁多,而且山路崎岖难行,如果你们想好了的话,我也不阻止你们。” 他从不喜欢限制别人,更不觉得沈幼初是温室里的花朵,不能磕着碰着。 但上山容易下山难。 上山前要做好充足的思想准备,才能避免挂在半路上。 “宁公子你放心,你别看我长得白白净净的,像是很弱的样子,但实际上我的体力很好的,而且我眼神也很好,说不定这次上山,还是我先找到青蒿呢。” 沈幼初得意的转了转手里的小药锄。 宁无恙迟疑了一下,还是没有提醒她放下药锄,他们是去找青蒿的,不是去挖青蒿的。 算了。 她开心就好。 除了沈幼初以外,一行人走到门口时,还碰到了同样背着箩筐,说要上山再去找找有没有烟草余苗的阿拉提。 “公子你们也要上山找草药?正好,我们一起去,万一遇到猛兽也好有个照应。” 准备去找烟草的阿拉提,手里却空无一物。 华易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个昨日傍晚出现过的西域花农,没有戳穿他的谎言。 宁无恙看在昨日阿拉提提醒过的面子上,也是看破没说破。 反正青蒿这东西一旦找到,并研究出用法来,没必要隐藏也隐藏不了,本着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的做事原则,宁无恙朝着阿拉提招了招手,示意他跟上。 “多谢公子。” 阿拉提的嘴角快要咧到眼角去了。 他是听说今日是去找青蒿,特意在这里等着,想见识一下青蒿具体长什么模样,若是龟兹国也有的话,可以让秋娘把消息传到国王耳中,提前准备。 若是没有的话,也可以提前做一番和大兴互商的打算。 宁无恙领着这行人,走了没几步,又遇到了一群人。 他们之中有男人有女人,有老人还有孩子,脸色晒得通红,裸露出来的小臂上还满是被稻草碾压过的痕迹。 还有些青年断了手指胳膊,但精神抖擞,看上去与常人无异。 正是迁移到此地定居的那些伤兵。 “宁五公子,我们家的稻田昨日全部收割完了,稻谷都装进了粮仓里,正好闲着没事,听说你们要找草药,便把家里闲着的都带来了。” “我们也不需要工钱,新稻刚收,家里米粮也够,宁五公子对我们这么照顾,需要人手帮忙找东西,你应该和我们打声招呼的。” 一个大娘伸手把一个半大的小子推到宁无恙的面前。 “这是我家大孙子,腿脚比小野马跑得也不慢,今日跟着宁五公子上山去历练历练。” 把找草药说成了历练,大娘不愧是大娘,让人连拒绝的话都不好说。 宁无恙心道:幸亏我带得干粮足够,不然还得掉头回去拿吃的。 “这一去可能需要一日时间,这几日大家抢收稻谷也够累,像这种身体瘦弱的就别跟着去了。” 宁无恙也没和这群人客气,只是挑出几个年纪小、脸色菜,实在不适合上山去“历练”的孩子,随手从自己背的箩筐里,抓了一把红糖糖块塞到他们手里。 几个小孩子每人捧着一把糖,你望望我,我看看你,既不敢要这些糖块,又舍不得还回去。 这些糖块一块可要十几文钱,比肉包子贵多了,他们也就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可能尝到一块。 “玩去,等以后有机会干别的轻松活,再喊你们来帮忙。” 听到宁无恙这么说,他们才看向自家大人。 见自家大人点头表示同意收下糖块,开心的小脸都笑开了花,道了声谢作势就要跑去玩。 方才说话的大娘,一把抓住一个小孩子,朝他头上弹了个脑瓜嘣。 “你们不去干活就去上村学,别一天天的乱跑。” 刚才还撒欢的孩子们,一下子像被霜打了似的,耷拉着脑袋不欢腾了,身上的怨气,隔着老远都能够感受得到。 唉,孩子们快乐的童年就被村学扼杀了大半。 做好事不留名的宁无恙,本着撕完伞就跑路的精神,加快脚步往山里走去。 根据华易的推算方向,根本没有精准的定位。 第二百八十二章 望山跑 站在茫茫的一片大山脚下,宁无恙把手搭在额头前,望向眼前这片数不清山头的矮山包,一阵头疼。 “华大师,先从哪里开始找起?” 鉴于华易测字的准确性,昨晚上宁无恙回来的时候,还假装晚饭后闲溜达,沿着走过的路边又往前走了二里路,结果还是没有遇到青蒿。 越是没有精准方位,说明找这东西越得靠是运气。 而运气这东西它不按概率出牌,只论玄学。 华易可是玄学大师。 就在宁无恙以为,华易会掐一掐手指测算一下时,却见华易随手指着肉眼可见的最西边的一座山峰。 “从西到东,沿着河流一座山一座山地搜,我看这一带树稀草浅,应该很安全。” “……” 说了等于没说。 再看华易说话没有底气的样子,这让宁无恙不禁怀疑,是不是这几天算卦测字消耗了太多的能量,华易不灵了。 歪打正着。 华易之所以没有掐算,确实是因为最近耗费大量心神,昨日又因给甲初解字,指向周安之死,回到庄子上后,他特意又重新推算了一番周安的八字。 原本生来富贵,一生无忧的八字,再算还是一样的结果,如今周安这样的结果,只能说是有更大气运的人相克,导致周安有身死之祸。 可周安原本就有龙气护体,这等大气运的人定然会影响大兴。 华易又想到苏瑞说起来安县城外,杀手团伙组织的突袭劫车一案,他便想着,找个机会把宁无恙的生辰八字讨来批一批。 “华大师,你不是要搜山吗,总盯着宁公子看做什么?” 沈幼初抱着药锄,站到了两人的中间,挡住了华易的视线。 因为她经常直勾勾地盯着宁公子瞧个不停,所以能够感受得到,华易看宁公子的眼神像是在搜身似的,并不清白。 被沈幼初阻拦的华易恍然回神,意识到眼下最重要的,不是破解周安之死的谜团,而是青蒿草药。 若是真的验证了周安的死与宁无恙有关系,他难道还要宣之于众吗? 不。 假如不认识宁无恙,不知道此子的重要性也就罢了。 既然相识相知一场,那周安若是自找死路,是半点不怨人的。 “我担心宁公子左臂受伤,不便行走,宁公子是跟我们一起上山还是在下面等候?” 华易关切的话语和他脸上心虚的表情不太相符。 宁无恙猜到一些原因,但也没有说出来,因为有些事问迹不问心,他理解华易的想法,也尊重华易的选择。 “我伤的是手臂不是腿脚,再说了,沈小姐画的和现实里可能有些出入,若是找到类似的,判断是不是还得靠我,我和你们一起走,也免得你们来回上下山的奔波。” 望山跑死马。 好不容易上山再带着一堆可能不是青蒿的野草跑下来,这不纯粹折腾人玩吗? 再加上今日带的都是除了包吃以外,相当于的劳力,宁无恙可做不出为了他一人轻松,而劳累一大群人的事情来。 他还没这么大的派头。 华易猜到了宁无恙会不顾自身安危上山,只能叮咛宁无碍与云飞,看紧一些。 “等上了山,我们兵分两路,一路向左一路向右,螺旋式汇聚到山顶,若是找不到,再去另一座山,按照同样的方式来搜山。” 华易说着比划了一通,等大家都听明白他的安排后,右臂朝前一挥。 “出发!” “知了知了……” 正值伏天,太阳一旦出来,便晒得浑身发烫。 好在山上树木繁多,有遮阴的地方,但同样也会使得蚊虫巨多,一行一动汗流颊背的同时,便会招来更多的蚊虫。 哪怕宁无碍带了花露水,可人多汗流得多,气味也更重。 他们就像黑夜里的萤火虫,动物园里的大猩猩一样备受蚊子们的瞩目,不多时,每人身上都增添了不少蚊子的战绩,暴露在外的皮肤都挨了好几个大包。 宁无恙皮糙肉厚不怕咬,但他想到沈幼初当初被蚊子咬一口,便把整个耳朵都能挠红的事,连忙找到正在队伍中间,拿着药锄对着一株野草挖呀挖的沈幼初。 他一眼便看到沈幼初暴露在外的耳根后被咬了一口,毫无意外,又被挠红了一片。 “沈小姐,要不你离我们大部队远一些,也免得蚊子咬你咬得你难受。” “我不难受呀。” 沈幼初抬起手背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将挖下来的一株矮草递给他看。 “这个是不是长得和我画的很像。” 嗯……不论是高度还是草叶密度来看,都相差很多。 就像一个巨人和一个孩子之间的差距一样。 沈幼初光看他没回应,便知道自己又挖错了,她也没气馁,扔到一边嘀咕着:“它不是青蒿吗?我还以为它是营养不良的青蒿呢。” “沈小姐……” “我知道啦,你们先走,我慢慢跟在后面,你不用担心我,梅香会照顾我的。” 沈幼初歪头一笑,咬着牙忍着脖子上的痒意。 不能挠。 千万不能当着宁公子的面挠痒痒,否则多丢脸呀。 “有事记得喊我,我马上就过来。” 宁无恙看她神色有异,还是十分担心。 沈幼初银牙快要咬碎了。 心道:你再不走我可真的有事了。 宁无恙见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又叮咛梅香带人找块干净的石头,坐着休息一会儿,吃些东西喝些水再跟上来。 好不容易等到宁无恙走了,沈幼初扔下手里的药锄,也顾不上净水,用沾着泥巴的手挠了几下被蚊子叮咬的地方,看到宁无恙越走越远,气恼得不行。 “这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蚊子这种生物,它们怎么不死绝了呢,好不容易能和宁公子一起爬山,都怪它们,让我不能跟在宁公子身边。” 花露水确实有用,但人群扎堆时作用不大。 迟早她要让家里的药铺,研究出灭杀蚊子的药方来。 嘴硬归嘴硬,脖子痒得难受,为了防止在宁无恙面前出糗,沈幼初还是很听话的远离了人群,边玩边挖。 但随着日头从东边挪到西边,她都叫来了宁无恙两次,确认与青蒿长得相似的野草不是青蒿,可以想象这一日,宁无恙自己跑了多少趟,期待都落了空。 二十七座山搜完,太阳快要落山,山中已有狼吠猿啼之声。 华易看着众人除了沾满泥巴以外,全部空荡荡的双手,眉头紧锁,百思不得其解。 “不应该啊,为何搜了一日还没找到?” “难道我又算错了?” 第二百八十三章 凭运气 宁无恙觉得,华易大概是太心急,产生了一种错觉。 青蒿如果真的这么好找,早就在刚开始便找到了,若不好找,那么就只能靠顽强的毅力坚持寻找,最终才能与占卜的结果应验。 “要不,华大师你再算算,我们今天还要不要继续找?” 他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完,就见华易的右手五指开始掐算起来。 呃……还真算啊。 “不找了。” 华易也不知道是掐算的结果不太好,还是找了一天太累了,眼见太阳快落山,干脆招呼着大家回去早点休息,有空的,明日再来。 在野草堆里寻找了一天无果的众人闻声松了口气,纷纷相告。 “明日我们怕是没有空了,明日要去官府交粮税。” “要是明日你们再找不到的话,我们后日再来帮着找,到时候还能够多叫一些人来。” “宁五公子,我们能把画的那幅画带回村子里,让别人瞧瞧,看看他们进山打猎或是采药的时候,有没有遇过到?” 大家虽然来不了,但在寻找的过程中,得知这味草药是拿来治疗痢疾的特效药,谁也不敢大意。 都是有多少力出多少力。 毕竟在他们看来,宁五公子那是救苦救难的大好人,帮宁五公子就是在帮自己积德。 连上山找药他们都来了,举手之劳的事当然能做就做。 华易也想把手里的画纸给这些热心肠的村民。 只是这幅画他也只有一幅…… 华易用求助的眼神看向宁无恙。 宁无恙突然感觉,自从华易与自己相熟后,莫名变得依赖起了自己。 说好的不沾因果呢?求他不算求吗? 话虽这么说,但找到青蒿对于他来讲意义也很重大,他只能用眼神示意华易少安毋躁,自己扭头朝着后面张望。 “五弟,沈小姐在一里地开外,若有何问题,我代你去问。” 一里地开外? 离着未免也太远了些? 宁无恙记得那里好像都到岔路口了,抬脚要走,腿肚子一阵抽筋,险些一步跪在地上,还好云飞与华易纷纷扶了他一把,这才避免了摔倒。 “多谢,那就有劳三哥替我跑这一趟,问问沈小姐能不能帮忙再画几幅青蒿的图。” 得到他准备答复的宁无碍,点了点头便离开了。 趁着宁无碍去问话,华易选择了一条没有涉足过的山路,指挥大家继续兵分两路往山下走。 “假如运气好的话,说不定我们回去的路上,有希望找到青蒿。” 面对华易这样的希望,宁无恙觉得多少不太靠谱。 想着大家的箩筐差不多空了,总归都要下山齐聚在章家庄吃饭,他也没有跟着这两支队伍,而是选择原地休息一会儿。 “我一会儿抄近道下山,你们有辨认不出来的可以拔下来装进箩筐里,青蒿这东西要么你找不到,要么一长一大片,它的繁殖能力很强,不怕拔秃了。” 先前之所以他跟着到处跑,是因为山路陡峭不好往返,也不好标记区域。 而这处山地属于缓平的坡度,视野开阔,但仅靠这些人走马观花的查找,真的是要靠运气。 宁无恙打算等三哥问话回来后,先让沈幼初下山去作画,自己再和三哥以及云飞趁着天没黑,彻底的把这片山头搜一搜。 “宁诗仙你多加小心,万一有危险记得喊我们。” 华易今日找了一天,通过试错,心目中已然有了青蒿草药的具体形象。 他知道宁无恙今日走的路是他的数倍,自然也不能苛求宁无恙跟他一起下山。 “宁诗仙若是太劳累,一会儿抄近路下山,剩下的事我来盯着。” 华易负起责任来,那是相当的认真。 此时宁无恙累得已经不想再多出一个字了,轻轻点了点头,云飞见状,连忙拿出水壶递了过去,提醒道:“山里的水,没烧开,公子你凑合着喝口?” 箩筐里带来的水壶里装的凉白开,早就喝完了。 这种情况下可就没办法考虑水干不干净。 宁无恙接过水,猛地灌了几口,清爽怡人里带了根草叶子。 一股奇妙的味道在他舌尖打转,他张嘴便把这根草叶子吐到了手里。 说是一根,其实只是一片针形的残叶。 云飞看到水壶里喝出杂草来,对此也是习以为常了。 山泉水有草叶子不算什么,有时候还会出现动物毛发呢,反正被水淌过都是干干净净的。 “公子你若是觉得这水不干净,我再去给你打一壶新的水来,把那些杂草杂物都漂干净,只不过,我得先等三公子来了我再去。” “唔唔……” 宁无恙嘴里含着水,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指着他挑出来的那片草叶,吐出没咽下去的怪味水,急声问道:“这水是从哪里打来的?” “就在那边。” 云飞朝着宁无碍方才所走的方向指了过去。 “我刚才和梅香一起去一处石壁接的山泉水,这草应该是我没注意的时候,从山上冲下来的,公子,这草不会是有毒?你怎么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 傻小子! 这可不是什么毒草! 宁无恙把草叶凑到鼻子下面,用力地嗅了嗅,无比肯定的说道:“这草十有八九就是我们找了一天的野蒿子,走,快带我去……我去!” 他刚想站起来,脚腕抽筋,又重新坐了回去,险些把受伤的手臂给抻到。 云飞吓了一大跳,连忙伸手过来搀扶着他起来,看了一眼他刚才接泉水的方向,一脸为难。 “公子,那片是深山的方向,按照咱们今天的搜山来看,至少要三天以后才能搜到那一块水源上流去,我和梅香我们走起来方便,带上公子你可能天黑了都找不到泉水源头。” 这话听上去,让宁无恙有种被小瞧的感觉。 但不得不说这是大实话。 别说宁无恙没受伤的时候,身手便不如云飞,也不会梯云纵那种一窜便能窜老高的轻伤,如今受了伤,完全像个拖油瓶。 “快扶着我先去找沈小姐,然后你再和梅香跑一趟,顺着水源找找看,一定能找到它!” 这东西能够落入水里装进水壶里,说明就长在水边上,而且数量还不少,不然不会受到水流的冲击还能留下不小的残叶。 由于腿脚走麻了,宁无恙也没逞能,任由云飞扶着往宁无碍的方向走。 走了没到百米远的距离,便看到沈幼初蹦蹦跳跳的从一处岔路口小跑过来。 她的左手捂着口鼻,右手会丝帕拿着一株长得和她差不多高的针状绿草,看到他后,兴奋地摇晃着。 “宁公子你快看,我这次找对了没有?” 第二百八十四章 先生们 找对了。 隔着老远,宁无恙光凭闻的,都能闻到这株青蒿的味道,和他久远到像上辈子记忆里,是同一股味道。 走近再看它的结构,直接竖起了大拇指。 “沈小姐运气可真不错,你是第一个发现青蒿的人,说不定能青史留名。” 这句话绝对不是开玩笑。 青蒿素这种治疗痢疾的特效药,并非科技发达后才提取出来的,而是古法有之,但也并非自草药初始便开始有的,无论是汉方草药还是西药配方,都是随着越来越多的病症出现,以及越来越多人的研究而进步的。 宁无恙当初替医药企业搞策划的时候,便将发现古法青蒿的第一人葛神医的名字记在了心里,当然,现代研究出新型提取技术获奖的女先生自然也不会忘记。 “宁公子你说笑了,我只是来帮忙的,若这味草药真像你说的有那种奇效的话,这第一人非你莫属。” 沈幼初可不会和宁无恙抢名声。 沈家女向来不缺名声作基石,让她借助名声博好处,她只要在画坛里独树一帜就足够了。 倒是宁公子,名声越响,那些讨人嫌的苍蝇们才不敢来叮他。 宁无恙也没同沈幼初客气,倒不是他想贪下这第一人的名字,而是他着急去寻那青蒿所在之地。 “沈小姐,你是在哪里发现的这株青蒿?” 这一株都长了近一米半的高度,说明生长环境十分适合它。 附近一定有不少的同类扎根于此。 沈幼初笑着指向她走过来的方向,说道:“其实是梅香发现的它啦,梅香去接水的时候,我闻到有一股奇特的味道,想到你说青蒿也有这样的怪味,又想到今天我们搜的山上远离水源,走的路又都是村民们日常进山趟过的路,感觉可能一开始便搜错了方向,就让梅香顺着水源去找找,没想到真的找到了。” 她骄傲地昂着头,一副求夸奖的样子,看得宁无恙忍俊不禁。 “沈小姐你可真是太聪明了。” “是呀是呀。” 沈幼初脑袋昂得更高了,满脸骄傲的表情。 她不光聪明,她运气还很好呢。 只不过运气好的原因,是因为她听宁公子说普通的河水可能有看不见的虫子,特意让梅香他们去接了山泉水。 歪打正着,这才找到了宁公子所说的青蒿。 “小姐,我回来了。” 两人正聊着,梅香从树丛间冲了出来。 然后,又将蒙着脸的脑袋,从背后箩筐溢出来的青蒿间,探了出来,手里还拎着一只锦鸡。 “宁公子,小姐说这些草看着像青蒿,让我多拔了一些过来,免得你再爬山去找了,那里好大一片,半座山上都是,我顺着水源又往深山里走了走,碰到一群野鸡,顺手就抓了一只回来。” 提起野鸡,宁无恙猛然想到,在山里呆着的时候,许多人家都会拿青蒿剁碎了拌进饲料里喂鸡鸭。 因为青蒿素它不仅能治痢疾还能给鸡鸭这些家畜治疗相关的肠胃病。 “为了安全,我们专门挑了树稀草低的地方,结果忘记野生动物比人还能辨识出草药在何处,应该直接让村民们带我们去野鸡窝多的地方去找的。” 真是糊涂了。 白跑了一趟不是因为运气差没找到,而是完全没找到方向。 宁无恙懊恼地拍了拍脑门,知道自己这是被昨日甲初的突袭弄乱了阵脚。 冷静下来。 晋王就算知道了周安身死的真相,只要老皇帝知道烟草的事以及他提出烟草的事,晋王便不会再对他直接下杀手。 而晋王就算想利用此事要挟他,只要案情和损失传到老皇帝耳中,他就能够平安无事。 “宁公子,你还要亲自去看看长着青蒿的地方吗?” 梅香打开了话匣子,形容起那片山坡的危险来。 “我回来的路上还遇到了一窝狼和一只巡逻的老虎,它们叫一声,我耳朵差点没聋了,幸好身上背着这些高大的青蒿,掩盖住了我身上的气味。” “宁公子你要去的话,光靠云飞和宁三公子跟着,可能不太安全,要不我先带小姐下山,再把华大师他们叫过来?” 沈幼初听说要让她和宁公子分开,嗔了一眼不会说话的梅香,一股脑地把手里的青蒿塞到了宁无恙的怀里。 “去什么去呀,天都要黑了,反正那些青蒿长在那里有野兽看着也没人敢拔,是不是,宁公子?” 啊……这…… 宁无恙其实是很想去看的。 可看看怀里足够熬一锅汤的这株青蒿。 再看快把梅香压趴下的那一箩筐。 视线最后定格在叉着腰,挡住他去路的沈幼初身上。 沈小姐平时很随和,对于他的话几乎是无条件服从,还是第一次拦着不让他去。 听人劝吃饱饭。 宁无恙抓住青蒿杆,转身找了一条下山的路。 “走,回家吃饭!明早再来!” 晚一夜就晚一夜。 大不了华易知道后自己睡不着觉,上山打虎斗狼去,他可不想让沈小姐跟着他一起冒险。 下得山来。 还能看得山上有人影在晃动。 眼看太阳要落进地平线,宁无恙不得已对着宁无碍说道:“三哥,还得麻烦你再跑一趟去请华大师下山,就说我们找到了,先回庄子等他。” “为何要回庄子等,在这里等不是能让华大师更快的看到青蒿吗?” 梅香好奇的发问,手里的野鸡也发出“咯咯”的动静。 沈幼初又嗔了她一眼,小声解释:“要是在这里等的话,万一华大师又要你带他去找长着青蒿的地方,你难道想陪他走一趟吗?” 那不能。 梅香再好的脚力,顺着水源跑了十里地往返,还负重一箩筐,她早就累了。 虽说她的体力大半消耗在了抓野鸡上面,但她是不会告诉小姐与宁公子他们的,嘿嘿嘿。 聪明的婢女要学会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才能让自己走少弯路。 “小姐说得对,我听小姐的。” 反正小姐会听宁公子的。 宁无碍明白了见到华易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后,一个旱地拔葱便冲出去老远。 宁无恙也没停留,加快脚步往章家庄的方向走。 刚走到门口,便看到一队官兵在此等候,为首的正是江宴。 看到江宴的到来,宁无恙终于能够确认周安的案子,在他这里,算是彻底了结了。 “宁先生,那晚的案子已然了结,幕后黑手的尸体也已处置完了,关于案情的奏折刺史大人已送至京安城,算算日子,陛下应当知道那晚宁先生与娴郡主的遭遇,定会在关内道派重兵保护,宁先生大可放心。” 江宴特意在“放心”二字上加重了语气。 显得有些意味深长。 这让宁无恙若是此时再问如何处置的尸体,反倒显得过于关心,令人生疑。 可是事关重大,他真的挺好奇江宴是如何处置周安的尸体的。 第二百八十五章 来安县 “江大人,案子了结,今晚可有空在庄子上喝几杯吗?” 宁无恙晃了晃手里的青蒿,故作高深一笑。 “我有个好消息想与江大人分享。” 好消息? 江宴想起前日遇到晋王府护卫的事,再看此时笑容轻松的宁无恙,只得出声提醒:“宁先生,晋王府派人来寻安侯,他生……生性霸道与你交恶的事,金陵城人尽皆知,你这几日最好还是不要外出,特别是上山这种危险的事情别做了,万一在河边走着走着,脚底打滑被人暗害可就不好了。” 江宴并没怀疑过,那晚的事是有人故意将计就计。 他猜到周安已死于烈火之中,单纯的担心宁无恙会被晋王府的人迁怒罢了。 “江大人的提醒说晚了,前日便有晋王府的人来找我,说周安给晋王去了一封家书,上面写着若周安死了,定是我害的,让我陪葬之类的话,那晋王府护卫还想直接抓我回京与周安对峙呢。” 宁无恙趁机给晋王上眼药。 本来就对晋王府没有多少好感的江宴,听到这话气得直接翻身上马。 “宁先生,既是如此,我们改日再聚,此事我定要告诉刺史大人,与他联手上奏一封,参那晋王府作恶的护卫一本,让晋王好生管教手下!驾!” 自从做事不再端水以后,江宴直来直往的暴脾气的本性逐渐显露出来。 不等宁无恙把事情来龙去脉讲清楚便走了。 根本不给宁无恙套话的机会。 “早知道告诉他苏大人知道此事了。” 不出意外,苏瑞当天便递了封奏折给老皇帝。 毫不夸张的说,他如今可是苏瑞和江宴的心头肉,容不得一丁点儿的闪失。 当然了,能够在别人心里有如此重要的地位,靠的还是他个人的努力与布局。 “宁诗仙,你跑得可真够的。” 华易气喘吁吁的声音,把宁无恙的视线与思绪,从江宴的背影上拉了回来。 他把手里的青蒿扔给华易。 华易双手小心翼翼地接住,看了又看,一脸忍痛不舍地扯下一片草叶放到鼻子下面闻了闻,顿时像吸了支香烟似的,精神百倍,新奇不已。 “这就是青蒿的味道吗?” “对,这就是青蒿。” 得到宁无恙肯定的保证,华易又兴奋的将扯下来的青蒿叶子扔进了嘴里。 看到华易的动作,宁无恙咧了咧嘴,感觉嘴里发苦。 可看到华易眉头舒展,像是失去了味觉一般,仔细的咀嚼着,宁无恙心中一股敬佩之意油然而生。 这世间多亏了还有像华易这样不顾自我的开拓者、践行者,汉方医学才有发展壮大的空间。 “华大师,今日你我都爬了一天的山,我觉得应该早点休息,明早早点上山,既然找到了青蒿,暂时也不必再让附近的村民和小道士们来帮忙了。” “宁诗仙很累吗?” 华易气沉丹田,内劲运行一周天后,浑身的疲惫感便消减了许多。 一副恨不得现在便要回去看看青蒿长生环境的架势,让宁无恙实在招架不住。 “我累了,照顾沈小姐一日的梅香应该也累了,是,梅香?” “是。” 梅香为人很耿直。 除了沈幼初,不给其他人的面子。 再加上此时到了饭点,想让她带人进山,难如登天。 “梅香姑娘,是你发现了青蒿所在的地方?” 华易颇为惊讶,显然没想到憨头憨脑的梅香,才是找到青蒿所在地的第一人。 梅香指了指沈幼初:“是小姐发现让我去找的,具体位置只有我知道。” “只要梅香姑娘肯现在带老夫去,老夫便为你算上一卦,无论是求财路还是求姻缘,保证给你算得明明白白的,连你未来的良人姓什么属什么,我都能你给算出来!” 财路? 梅香对于求姻缘不感兴趣,但她对钱感兴趣。 可转念一想,她想赚钱只要肯委屈自己或是丧了良心,也挺简单的,若是意外之财,让华易说破了,到时候还有什么好惊喜的呢? 人生的美妙在于惊喜与意外,而不是被人安排好的推算。 “我不算,我饿了只想吃饭。” 梅香背着满筐招摇的青蒿,头也不回的跟着沈幼初进了庄子。 徒留华易站在原地,怀疑自己的本事是不是倒退了,如今竟连一个婢女都不信他了。 “宁诗仙……” “华大师你还是死了天黑进山这条心,听梅香姑娘说,山里一大片青蒿,随便拔都拔不完的那种。” 本来华易都想压制住自己的好奇心,去祭五脏腑,听到这里,又迟疑起来。 这时,宁无恙又抛出了他一个无法拒绝的条件。 “梅香姑娘虽然不会带你进山,但她拔下来的那些青蒿我可以帮你拿来,到时候你是煮是晒,随你处置,如何?” “妙!太妙了!我就知道宁诗仙与我一样醉心于医道一途,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宁无恙心道:我只是不想让你冒险进山而已,医道就算了他,原身与他连一本正经的医书都背不过,最多提出一些别人还没发现的草药,让它们提前问世。 对了。 这青蒿找到了还不行,得提炼出青蒿素来才能治疗痢疾,这个工作量可比寻找青蒿苗株强多了。 希望华易能够坚持到胜利的那一天。 “华大师想吃什么菜,我喊厨房去做。” “小鸡炖蘑菇,我在山里正好顺手采了一些蘑菇。” 宁无恙看向华易变戏法似的,不知从何处变来的一捧蘑菇后,突然觉得自己担心有点多余。 这个老头,办正事之余,他还真是会享受啊。 …… 华灯初上,来安县城内在城外劫车案告破后,街道上到处张灯结彩,虽不时有巡逻官兵维护治安,但没有百姓们担心他们会突然冲上来查问祖宗三代,一切恢复了以前正常的生活水平。 县衙内,来到来安县已经一天两夜的甲初,顶着两个黑眼圈,面对着风尘仆仆从县下乡镇赶回来的安县令,掏出腰牌,毫不客气的询问:“安县令,来安城外出了这么大的案子,你却不在城内待命,反倒去盯着下县的乡镇收粮?你可知,因你不在城内,耽误了我多少正事?” 光靠他一个人,人生地不熟的在来安县,像个没头苍蝇似的乱撞,事倍功半。 倒是打听到了那晚劫车的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可甲初想要彻查,也得找官府帮忙。 这来安县的安县令便是依附自家王爷的人,在这个关键的时候人不在,甲初总觉得其中有猫儿腻。 安县令面对甲初的无名火,在看到如晋王亲临的腰牌时,一下子烟消云散,还主动给甲初倒了杯凉茶,让他消消气。 “这位小哥,你怎么称呼?” “叫我小甲即可。” “甲护卫,我不在城中并非我偷懒想躲过这么一桩可立功的案子,救火令是县令主簿代我发的,可功劳是他领,我也很委屈,但我没办法,这一切,都是小侯爷让我这么做的。” 第二百八十六章 乱葬岗 安县令很委屈。 安县令也想跟着江宴屁股后面,只是救救火、收收尸,清算一下农户们的损失,便能把烧死杀手们假扮的劫匪铲除的功劳,揽在自己身上。 可谁让他是晋王爷的附庸,还要听安侯的调遣呢。 他在下面乡镇眼见那江宴坐镇来安县,掌管来安县各处调令,把查案的功劳全部独吞了,他心里苦,但他又不敢说。 如今甲初还要怪罪他,那就休怪他年过半百,还要多嘴说不该说的话了。 甲初闻言,怔住了。 “小侯爷让你去县下乡镇征粮税,不理县中事务,为何?” “甲护卫问得好!” 安县令猛地一拍桌子,脸色却成了一副苦瓜模样。 “本官若是知道的话,本官还用得着向你倒苦水吗?本官也想问一问安侯,是如何未卜先知这来安县要发生如此大事,还不让我插手的,莫非是那江宴投靠了王爷,王爷要给他送一个大功劳来拉拢人心?” 安县令在下面乡镇憋了好几天,都没想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他还等着安侯亲口向他说明一切呢。 待听完安县令的话,甲初刚才缓和下来的脸色,再次黑如锅底。 恐怕,真的被华易那张开过光的嘴说中了! 小侯爷如何能够未卜先知呢? 除非,那晚的案子便是小侯爷一手策划的,他事先调走安县令,便是为了在事发时,让县衙的衙役因为群龙无首,无法及时出城,如此一来,小侯爷便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善后。 只是小侯爷既然都做到了这一步,为何车队平安无事没有死一人,反倒是突袭的杀手们全部葬身火海,连小侯爷本人也……不知所踪? “还不知甲护卫为何来到这来安县,找本官又有何事?” 安县令一番先发制人下来,便让甲初不再计较他来迟的事情。 再说了这事是安侯给他安排的,计较也没有用。 正这么想着,甲初拍案而起,朝着门口守卫的衙役看去。 “安县令,速调县衙所有衙役,随我一道去城外乱葬岗找人!” 什么?! 安县令还没明白周安的命令为何,此时听到甲初这么荒唐的命令,郁闷得他也想拍拍桌子撒气。 可宰相门前七品官,更何况对方手里还拿着如晋王亲临那般重要的腰牌,大意不得。 安县令在甲初的注视下,只能抓紧时间召集人手。 “甲护卫,你要去城外乱葬岗找何人?” 安县令未曾去过这乱葬岗,但也知道那里除了死人,平常连活人都不愿意经过,更别提有活人常住那一带了。 尤其这都入了夜,跑去乱葬岗找人? 找个大头鬼啊。 “让你去你便去,别说那么多废话。” 甲初方才虽然生气安县令来迟,但说话还算有理有据,十分客气。 此时,已经毫不掩饰自己的怒意了。 这让碰了一个硬钉子的安县令,也是面色微变,心道:若非为了子孙后代谋个出路,能踩着我的肩膀站得更高,去当那京官,不再在此地受人轻视,我才不愿意跟一个家奴共事。 “怎么这么慢?” 甲初知道衙役召集齐需要时间,可他此时已经等不及了。 他急于知道小侯爷到底如何,是否应验了华易测字的结果。 那晚城外的案子,是否与小侯爷有关系。 甲初也不知道是因为多日示睡好,还是前日中了一掌受了内伤没调理好,又或是对于噩耗的猜测,双重打击之下,他喉头又涌起一股铁锈味,身心也十分的疲惫。 “走,有多少人先去多少人,都随我去乱葬岗!” 甲初拍案而起,站起来便往外走。 没有得到答案的安县令,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无头苍蝇似的,被甲初牵着鼻子,却也只能把召集起来的三十来人,招呼着一起跟上。 甲初从京城骑到金陵的那匹千里马,由于体力不支,被他留在了潇湘馆。 此时骑在不熟悉的马背上,望着还不太熟悉的街道,头顶蜡烛摇晃,让甲初有些茫然不知去处。 好在本地老马识途,沿着街道一直往城南方向走,期间还能听到不少百姓,议论那晚的案情。 “幸亏知府大人结案结得快,对咱们影响小一些,这天杀的劫匪们,就该全部再拉出来鞭尸一次,挫骨扬灰。” “这中元节刚过,大晚上的别讨论这些生啊死啊的,多卖几个肉包子比什么都合适。” 肉包子。 甲初脑子感觉像是被什么撞了一下,但不等他想起来,身后便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安县令终是带人追了上来。 “甲护卫,暂时只有三十三人,我让手下们继续召集人手,你若找人,这些人手应该也够用了。” “不够用,继续召集所有能用的人手。” 甲初不留情面的驳斥,令安县令在人前都没面子。 可势比人强,安县令也只能夹着尾巴做人,命令手下去自家府上调集护院前来帮忙。 他不知道甲初到底去乱葬岗找何人,可看甲初这架势,今晚上找不到,应该要通宵了。 “驾!” 甲初策马在大街上狂奔,吓得路人纷纷躲避。 等到甲初的马匹跑过去以后,还有路人指着背影暗骂。 “前几日京城来的一匹马才踢死了一个人,怎么又有人在大街上骑快马?” “知府大人不是禁止骑快马了吗?赶紧报县衙把他抓起来!” “还服什么县衙,没看到县令大人在人家屁股后面跟着了吗?指定又是哪里的官宦子弟出来游街骑行,咱们平民百姓惹不起,还是躲远些。” 任凭路人们指指点点的声音传进耳朵里,甲初依旧是我行我素,继续快马穿越大街,直奔已经关闭的城门前。 “站……” “我乃晋王府护卫,出城有急事,开门!” 腰牌一出,再看安县令带着衙役在后面跟着,守城士兵不敢迟疑,连忙打开城门,将人放了出去。 看到呼啦啦一群衙役也跟了出去,守城士兵好奇的朝着城外这群人离开的方向张望,便听到乱葬岗那边,一阵狗吠狼嚎传来后。 那片最近野狗恶狼频频光顾的乱葬岗,被衙役们燃起的火把点亮了。 “有病他们?大晚上的跑乱葬岗干啥去?” 守城士兵半掩着城门,忍不住对着旁边的年长的守城士兵调侃着。 “你说,这县令大人要么不回来,回来直奔乱葬岗,你猜县令大人这是去找那些劫匪的尸体撒气去,还是给他们收尸去?” 第二百八十七章 给扬了 梆! 年长士兵用刀鞘轻敲了一下年轻士兵的肩膀,沉声提醒道:“别在背后乱嚼舌根,小心县令大人听到,把你从城门调到乱葬岗守坟。” “嘿嘿,安县令年年政绩考核为末等,不出意外,明年便要调离江南道,去别的偏僻地方当县令去了,我们可是祖上继承下来的职位,怕他做甚。” 话是这么说,但年轻士兵还是没再议论这个话题。 年长士兵透过门缝,看了眼越来越亮的乱葬岗方向,暗忖道:无论安县令是想去撒气,还是去收尸,都只能是白跑一趟。 来安县的乱葬岗,就在官道以北三里处。 据说在大兴建国之初,因起义军在此坑杀官兵上千人,形成了千人坑,每晚鬼哭狼嚎,方圆十里内无人敢在此居住。 后来天下太平,但也有许多流民难民,在落叶无归根叶,为免暴尸荒野,便让同伴将其葬在这里,渐渐的,便形成了一处一群不知身份地、不受香火的人们聚集的乱葬岗。 再后来,官府处置的那些无人认领的尸体,也会抛尸于此,没有人会为了那些死去的犯人就地掩埋,闻腥而来的野狗豺狼便汇聚在这里,每晚前来觅食寻肉吃。 渐渐的,乱葬岗以及附近只要入了夜,除了守护森严的镖师或者是商队赶夜路经过以外,剩下的寻常百姓,谁也不敢靠近。 甲初骑马赶到,距离乱葬岗尸体群还有半里地时,跨下的老马,任凭他怎样驱使,也不再继续向前,不断的尥蹶子在原地打转,最后被驱赶得急眼了,甚至想把甲初甩下来。 “没用的废物。” 甲初手掌蓄力,对着马头便是一记重掌。 老马当即两眼翻白,四肢向前一屈,当甲初跃下马背时,轰然倒地。 不紧不慢跟在后面的安县令见状,吓了一跳,这才意识到晋王府的人,无论是安侯还是一介护卫,做事没有章法全靠心情。 看到倒在地上口吐血水的老马,安县令不免心里直打鼓,连忙下马小跑上前,主动询问:“甲护卫,我们要做什么?” 安县令一开口,便有一股腥臭味直往口鼻里灌。 可他也不敢掩住口鼻,只能屏住呼吸,等着甲初下达指令。 甲初没有回答,反倒是环视了一圈后面跟上来的那些衙役们。 “县衙的衙役都来集了吗?” 安县令看向照磨官。 带着第二批人匆匆赶来的照磨官,赶紧回话:“除了不当值的,剩下的都在这里了。” “前日,有谁曾拉着城外劫案的劫匪团伙幕后黑手的尸体游街过,站出来。” 甲初提到“幕后黑手”四个字时,不免加重了语气。 他只是想到这个幕后黑手的真实身份,想到自己任务即将面临失败要遭受的责罚,心情很沉重。 可安县令和县衙的人们,却误会了他的意思。 “甲护卫是想找到幕后黑手的尸体,拉出来鞭尸,以泄心中不平?” 安县令自作聪明的想着,一定是晋王爷耳聪目明得知了这件事,想借此表个态,说明晋王爷心系大兴。 虽说大晚上的跑来乱葬岗只为表个态,有些折腾人,但若是做此事能给晋王爷带来好处,他也算是派上了用处。 “……” 甲初不想开口说话。 他担心自己一开口,会忍不住骂死这个蠢笨如猪的安县令。 安县令并未察觉到这一点,反而着急的催促起旁边照磨官来。 “朱照磨,你快说说,那幕后黑手的尸体如今在何处?” 他没在县衙呆着,可照磨官管着县衙的衙役调度,自然对案子的事了若指掌。 被点名的朱照磨听到这个问题,看了一眼哪怕有火把点亮周围,但前方依旧黑漆漆的乱葬岗,想到那个幕后黑手的下场,他觉得有些晦气,干脆手指着前日拉着尸体游街的那几个手下。 “你们和甲护卫说说。” 闲着没事跑来乱岗葬找尸体,朱照磨可不像安县令一样,是晋王的狗腿子,自然不肯惯着甲初。 被指出来的三个衙役上前一步,三人其中最年长的率先出声:“那日游街过后,待到傍晚时分,江知府说要亲自盯着处置那幕后黑手的尸体,把尸体暴尸荒野,野狗狼群出没的地方,以儆效尤,让来安县从此不敢再有劫匪之事发生。” “他敢!” 甲初突然暴喝一声,吓了众人一跳。 说话的老衙役更是噤若寒蝉,连忙住嘴,心里却犯起了嘀咕,不知道哪句话惹到了甲初。 “甲护卫,你是在骂那幕后黑手吗?” 安县令打了个哈哈,手指着乱葬岗里。 “他人都死了,你消消气。” 就是因为人死了所以才气! 甲初在没找到尸体之前,也不能点破幕后黑手的身份,更何况此时,他心里还留有一丝丝的侥幸。 如果幕后黑手不是小侯爷,而是护卫替身呢。 小侯爷也不傻,怎么可能会亲自上阵去杀人呢,最多在幕后筹谋。 一念至此,他朝着老衙役一昂头:“继续说,江知府把尸体扔到哪一块了?” 天色才刚黑没多久,野狗狼群还没全部围聚过来,甲初人生地不熟的,还真没办法判断,哪里是最危险的地方。 老衙役听到这个问题,面色却是变得微妙起来。 “那个……江知府确实是打算抛尸荒野,任它被野狗狼群叼了去也无妨,可在江知府带着尸体来到这乱葬岗的时候,早有出于义愤的百姓们,把尸体重新泼上燃油,又烧了一遍。” 什么?! 这次不仅甲初震惊不已,就连安县令也大吃一惊。 反应过来后,安县令痛声骂道:“犯人的尸体既然交由你们负责,你们就要看顾好,让百姓们再烧一遍算怎么回事?” “大人你那晚没参与救火你不知道,那些劫匪害得城东着了几百亩的稻田,那稻子粒烤糊了连喂鸡都喂不成了,多亏江知府仁义,说这笔损失赋税方面县衙自负,农户的补偿从金陵府出,不然的话,那些百姓们不只想烧尸体,连安府的宅子都想烧了,说都是县令大人你不在,导致救火迟了很久,害得他们损失严重。” 安县令被这通暗中指责,怼得哑口无言。 确实。 救火这件事他若在县城里,一定是当仁不让的,反正冲到火场里救火的不是他,但事后只要他在,好名声都是他的。 可谁让安侯说了,不论来安县发生何事,他都要避而不回呢。 想到这里,安县令不禁再次想问,安侯到底在何处,为何要让他做这些事。 却听甲初咬着牙问道:“然后呢?重新烧了一遍的尸体在哪里?” “扬了。” 什么?! 甲初一愣。 安县令同样愣住了。 扬了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他们想的那个意思吗? 第二百八十八章 不能查 安县令看到甲初神情不太对劲,莫名的也感觉有些胆颤心惊,他指着老衙役急声道:“你把话说清楚,什么扬了?” “骨灰啊,浇了燃油的尸体烧成了一团黑炭,有一户因为被杀手杀掉成替身的村民一时气愤,拿铁锹把黑炭给拍散架了,江知府一看这样,说干脆扬了。” 真的扬了?! 安县令实在想象不到,印象里那个温和处事的江宴,居然能干出这么凶恶的事情来。 这事万一被有心人知道,参江宴一本“暴政”,这绝对跑不了的。 江宴为了拉拢民心,做事居然如此不讲究吗? “江知府还说了,想当初金陵叶家假扮劫匪去抢宁家的香水,险些害得蒸酒方子失传,陛下罚了鞭尸,这些劫匪想劫关乎大兴国运的烟草种子,被烧焦了尸体,查认不出谁是谁,算是便宜他们亲人了,否则,这个案子等惊动了陛下,连他们的老祖宗都得从坟里刨出来鞭尸。” “所以扬了就扬了。” 老衙役说得轻描淡写。 可以想见,当时江宴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只是当作普通处置犯人的手段罢了。 安县令附和着点了点头,忽地意识到一个重点问题。 “烟草种子?这又是何物?竟能和蒸洒相提并论?” “县令大人你不在来安县这些天,你是没听说过这烟草种子有多珍贵……” 老衙役把他在茶楼饭馆里,经有心人传播关于烟草以及种子的科普,添油加醋的说完后,安县令吓得脸色惨白。 这烟草种子如此重要,难怪江宴会亲自坐镇来安县多日,彻查此案。 再看这乱葬岗里臭气熏天的尸体时,他也不免恨恨的叫骂一句:“这群贼子实在可恶,不应该只烧幕后黑手的尸体,剩下的也都应该挫骨扬灰才对。” 好险! 幸好押运烟草种子的车队,除了被烧了一车种子以外,并没有出现别的情况。 否则他这个不在城里的县令,就得背大锅了。 “甲护卫,你也听到了,你要找的幕后黑手的尸体,骨灰都扬了,这事江知府做得太凶猛了,你还是别掺和了,马上告诉晋王爷此事,让晋王爷上奏请陛下彻查此案……” “不能查。” 甲初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来。 坚决不能查! 啊? 安县令还以为甲初是来查案分功的,见甲初因为幕后黑手被挫骨扬灰便不查了,他在旁边循循善诱着。 “甲护卫,此案还有诸多疑点,只要找到有关杀手的线索,凭借晋王府的势力,一定能够拔出萝卜带出泥来。” “到时候,这便是大功一件,是值得向陛下邀功的喜事啊。” 他趁势分一杯羹不为过? 到时候还能参江宴一本急于结案,没有深追,让晋王爷把江南道长史的位置换他来坐,对他和晋王爷都有好处。 “我、说、了、不、能、查!” 甲初一字一顿地说完,眼中杀手犹如实质般,吓得安县令不敢再出主意。 震慑住了安县令,甲初强忍着内心的恐慌,对着老衙役问道:“游街示众那日,城西不是还有一个……漏网之鱼被我的马踢死了吗,他的尸体在哪里?也被烧了吗?” 在不知道烟草种子的重要性以前。 甲初还曾妄想过,就算小侯爷死了,事情牵涉宁无恙甚至周静娴,这可能是两人联手,对小侯爷设下的杀局。 可在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后,他更加怀疑,这就是有人想设局杀了小侯爷。 但,这件事关系着大兴赋税,而江宴、金陵守将以及上百官兵亲眼所见,是小侯爷所带领的杀手先动手的,也就是说,不管小侯爷知不知道这是一个杀局,知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何事,这个案子已经被定义为抢劫烟草种子,意欲毁掉大兴新的赋税收入。 身为晋王府的人,更是晋王身边最得力的暗卫,甲初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虽然不该这么说,但他此时无比庆幸,那个幕后黑手被挫骨扬灰,无论他是小侯爷还是晋王府的护卫,至少,连累不到晋王府了。 否则,晋王府若被人扣上祸乱大兴的罪名,死的可不是一个两个人,而是全府人! 老衙役被浑身杀气的甲初吓得嘴唇颤抖,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还是另外两个年轻的衙役,手指着一处还残余白灰的地点。 “那个被马踢死的杀手,倒是没有重新再烧一遍,他的尸体就扔在那边,过了一日大概早就被叼走了。” 话音刚落。 众人眼前闪过一道黑影,甲初已经夺过一支火把,朝着衙役们所指的方向狂奔而去。 来到白灰前,甲初停下脚步,望着在地上留下痕迹的灰迹,他心情十分复杂。 但此时更重要的,还是确实幕后黑手的身份。 此时,一股剧烈的腐肉味道袭来,甲初急忙屏住呼吸,借着微弱的火光朝着周围看去,很快,他的目光便定格在一个衣服被撕烂,只剩下半边尸体与半张脸的残骸上面,瞳孔猛地一缩。 那日想拦下他的马的人,果然是晋王府的护卫! 更是小侯爷的贴身护卫,无令不得离开主子一步。 而当时他之所以根本没有考虑到是自己人,正是因为此人独自在街头徘徊被追击……换句话说,除非小侯爷死了,还是死在了护卫的前头,否则护卫不可能离开主子太久。 “小侯爷……” 甲初声音哽咽,却发作不得。 因为安县令等人已经追了过来。 “甲护卫,你跑那么快做……唉哟!” 不等安县令问完。 甲初已将手里的火把扔到了那半边尸体上面。 完好的半张脸很快被火苗舔舐,散发出一股焦糊味道。 安县令看到那半张有些熟悉的面孔,脑中忽然闪过那日小侯爷来给他送信的一张,不会说话的哑巴护卫的脸庞,眼前火光冲天,他却浑身汗毛倒竖。 难道说……那晚的案子,是小侯爷犯下的? 小侯爷特意让他出城,是想拖延官差救援的时间,而这个案子,据说受伤最严重的不是别人,正是宁无恙。 小侯爷对宁无恙不满的传闻,还有两人有过节的传闻,他在来安县可都是耳熟能详。 不行,这件事他得好好地捋捋。 “安县令,这乱葬岗虽远离人烟,但聚集腐尸太多,可能会引发传染病,身为一县父母官,当以百姓们安危着想,这些可能引发传染病的尸体,全部再烧一遍。” 甲初停顿一下,想到正是这群人做事不利,害得小侯爷身死异乡,他从牙缝里又挤出一句。 第二百八十九章 再入宫 “最后把他们挫骨扬灰,一个不留!” 全部烧一遍再把骨灰扬了? 众人听到这个命令,朝着乱葬岗里的那些被咬得残缺不全的尸体看去。 这些全烧吗? 朱照磨拧紧眉头,出声说道:“这里除了那些劫匪的尸体之外,还有一些流民的尸体,就这么烧了,不太好?” 尸体被烧已是残忍的做法,还要挫骨扬灰,这简直是死了都不让死人心静。 再说了,晋王府的护卫对着这群尸体撒气它也没必要啊。 要是想立功的话,刚才就不应该把那半具还能认出来的尸体烧掉。 “安县令。” 甲初懒得理会根本不愿意听从他指令的人的话,示意安县令来安排这件事。 理由刚才已经说了,此时为了堵住众人悠悠之口,又添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江知府只是把幕后黑手挫骨扬灰,唯恐以后还有别人效仿,不够有震慑力,全部烧了,意在告诉所有人,无论作恶大小,是主犯还是从犯,都是同样的下场!” 杀手们都是拿钱办事。 一定是他们狮子大开口向小侯爷漫天要价,小侯爷以为他们有多厉害,这才连潇湘馆的房费都没给,来此处劫杀宁无恙。 烟草种子这般重要,若是劫杀成功,小侯爷等到风头过去,再假装从海外拿回来,既能铲除办事不力的娴郡主,还能够得到嘉奖。 若是事成,这对晋王府来讲,绝对是一大助力,可事败了的话,那便只能尽量抹消掉所有可能会被调查翻案的痕迹。 “安县令,这件事交给你了,再给我备匹千里宝马,我要回京禀报王爷此事,以免王爷不知情,让人钻了漏子。” 刚才还猜测甲初反常举动的安县令,听到这话,瞬间吓得脸色发白,赶紧看了一眼那一地的白灰。 这时,他的双肩猛地往下一沉,吓得他连忙回头,就见甲初正双手按在他的肩上,只露出来的一双眼睛里满是冰冷的杀机。 “多余的事不要做,也不要打听,否则,你的项上人头没有人能够保得住。” 威胁。 若没有被人抓住把柄,何须用威胁的手段。 安县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点头如捣蒜,恨不得把心掏出来让甲初瞧瞧,郑重其事的保证:“请甲护卫放心,我以项上官帽作保,除了你交代的事,其他的绝对不会多做,也不会再派人调查此案。” “备马。” 王爷还不知道小侯爷惹下的麻烦,他得赶紧告诉王爷。 以免王爷像安县令一样,想要抢功,结果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好在。 甲初看了一眼早已烧得认不出谁是谁的半具焦尸。 好在他来得及时,就算王爷真的多生事端,也查不到晋王府的头上来,只是小侯爷的事,不知王爷会如何处置。 …… 宫中甬道上。 苏培元领着晋王与康王快步往前走。 连轿子都未给两人安排,两人不必打听,也知道有比上次半夜召他们入宫,更紧急的事情发生。 “苏总管……父皇又怎么了?” 晋王自从知道烟草种子的事以后,这两天虽然进展很好,从公事私事处着手,双管齐下,拉拢了农事司的司监帮忙为他种植烟草,但心里总是不踏实。 好在父皇解除了他府上的禁闭,便派人没日没夜地盯着康王府。 生怕康王私底下再出奇招,或是宁家私藏种植秘法,打着不站队的幌子,实际上早已投靠了康王。 但监视的人说了,康王根本没有与外界联系,那么今夜召他们前来,定然不会是烟草种子种植一事有了变故。 苏培元一脑门子的官司,看了眼并不知情的晋王与康王,未语先叹。 “两位王爷谁也莫要打听了,一会儿见到陛下,多听少问,打骂都由着陛下来。” 打骂? 晋王与康王对视一眼,神情皆很微妙。 他们还以为半夜召集入宫,是有好事发生,没想到是一件坏事。 能够让父皇生气到打骂孩子的事情,不是哪个地方遭了灾,而且是很严重的天灾,便是何地又有了人祸。 是与西域的战事吗? 晋王眼中闪过一道暗芒:不应该啊,西域那边各国不是说好了,暂时休战,等着他促成谈和吗? 眼见御书房在即,门口还站着季尚书,晋王不敢再胡思乱想,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着接下来即将发生的大事,才好随机应变。 而康王看到季尚书来了,第一个想法也是大兴在起战事了。 可当走近看到季尚书两手空空,御书房里还有其他五位尚书的时候,康王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不是兵事。 “两位王爷可算来了,快里面请。” 季尚书一开口,便知道是特意派人迎接他们的。 晋王与康王联系到苏培元方才的提醒,还有如今父皇的重视,却越来越糊涂。 既不是战事,还特意等着他们到来,究竟是有何要事,不光喊来了他们,还叫来了六部尚书? 进了御书房中,瞬间便能感觉到气氛十分紧张。 早已到场的五位尚书,年纪最大的户部尚书还在轻声打着哈欠,惹来周乾盯视一眼后,低眉顺眼的继续打哈欠。 康王看到这一幕,便知道父皇还没有告知殿内的尚书们,究竟发生了何事。 换而言之,这是专门等着他们才能宣布的事情。 晋王也是同样的想法,仔细想了一通,发现自己与康王共同主办的事,如今也只剩下一个种植烟草种子。 可那烟草种子还没运达京城,他们功过还没来得及展示,父皇叫他们来打骂,未免太早了些? “老十、老十四,来了还不往里走,在门口站着,等着朕亲自去迎你们吗?” 周乾没好气的开口,打哈欠的户部尚书轻轻抖了一抖,终于把哈欠声咽回了肚子里,抬起头,一脸认真的盯着奏折堆前的周乾。 而晋王与康王被点名,自然不敢怠慢,抬步往前走。 谁知。 刚走了没两步,周乾看到二人走近了自己的攻击范围。 一把抄起桌子上摊开的奏折,朝着二人砸了过去。 啪! 第二百九十章 知其二 两个当儿子的自然谁也不敢躲,在奏折飞来时,直愣愣地站在当场,甚至隐隐还有比谁站得更直、站得更稳显得更加孝顺的意思。 晋王眼看着奏折是朝康王的方向砸来的,心里正暗爽,谁知门外一阵夜风吹来,奏折笔直的砸在了他的脑门上,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却不敢发出声来。 五位尚书扭头看了一眼倒霉的晋王,急忙一掀官袍,跪倒在地,齐呼:“陛下息怒!” 看到这火是朝着两位皇子发的,五位尚书便知道,自己是来陪跑的了。 但他们同样好奇,究竟有何要事,竟然半夜把他们六部尚书,全部召集于此。 再看季尚书淡定地越过两位皇子后,走到他们中间,五人后悔自己来得太早了,应该先向老季打听打听,也免得站在这里直犯嘀咕。 “老十,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奏折捡起来!” 周乾猛地暴喝一声。 跪在地上的五个尚书便知道,他们这一跪,暂时是起不来了。 五人各种小幅度地调整好了跪姿,这样跪久了才不会累。 而被训斥的晋王,心里恼得不行,怨那股邪风往自己身上吹,不然此时被训的便是康王。 晋王不太情愿地捡起奏折,扫了一眼上面的内容。 由于密密麻麻的字迹,他也没能看清具体写的什么,只看到了落款人是苏瑞。 江南道来的奏折。 确认了不是战事后,晋王暗中松了一口气:只是那些人没背叛承诺,自己的计划没有被打乱,不论如何,迟早有一份天大的功劳等着自己。 心里有了底,晋王行动也大胆了一些,双手捧着奏折上前一步。 “父皇。” “打开。” 周乾冷冷开口。 晋王心中冷不丁的高兴起来。 挨一下打能换一个当众念奏折的机会,这是因祸得福。 他打开奏折,颇为得意的看了一眼站在原地的康王。 “念。” 晋王的注意力这才重新集中到了奏折上,看清楚里面的内容后,瞳孔猛地一缩。 “陛下:押运烟草种子的车队在来安县城外东南方向,遇到有组织的杀手团队突袭,导致一辆载有烟草种子的板车被烧毁,宁无恙为护车上烟草和娴郡主安危,被杀手头目一箭射穿了左臂,无法长途跋涉,必须静心休养,因此无法押运车队进京。 娴郡主当机立断,决定先斩后奏,代替宁无恙押运,微臣派宁峰宁校官护卫,又联合洛河道刺史一并保护,还望陛下在关内道安排人手护卫,以免再发生意外。” 啪! 又一道奏折扔在了康王的脚下。 “捡起来!” 周乾大喝一声,有发火的前兆。 康王不敢大意连忙捡起来,翻开后看到落款,愣了一下。 “愣着干什么,你自己看看你这个父王是怎么当的?娴丫头在外为康王府打拼,这么久你没收到一封平安信,你都不知道问问她情况吗?” 奏折上写的其实根本不是报平安,而是非常正式的一封陈情信。 说明了当时情况紧急,身为皇室子弟的周静娴,哪怕面对着查不清来历的杀手团伙,也要义不容辞的保护这批烟草种子送入京城。 “皇爷爷:您让我留在金陵掌管酒坊平安酒一事,我本该恪尽职守,但烟草种子被抢一事,身为皇室子弟,绝不能袖手旁观,哪怕皇爷爷事后因为我未得准许,擅自离开金陵而责罚于我,只要剩余的烟草种子能够顺利抵达京城,我任凭皇爷爷处置。” 康王看着上面的遣词造句,若非字迹是他女儿亲笔所写,且字迹潦草,一看便知不可能是让人代笔又誊抄的,他都怀疑自家女儿去金陵这段时日,是不是偷偷拜访了名师,学习了话术之道。 这封深明大义,不得己而为之的先斩后奏的奏折写下来,谁还会怪她? 看父皇教训他的态度,责罚一定是没有的。 父皇还在心疼他没有关心静娴丫头……这让康王不免担忧起来。 “父皇,静娴她可曾受伤?” “苏瑞没说,她也没说,所以朕才问你,你这个父王是怎么当的,出这么大的事,她居然没给你报个平安吗?” 没有。 康王缄默不语,开始反思自己。 他知道静娴丫头总想帮他多做事,但并未寄予过厚望,金陵的事,在他看来是运气使然,但一个人做事,不可能全凭运气。 后来硝石制冰,解决了封地入不敷出的难题,他才发现,一个人运气好,遇到一个可以提携她的人,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命运。 但正因如此,他才想着让静娴丫头好好替父皇做事,不要总是给家里写信,以防被有心人说成是假公济私。 周乾看着连撒谎都懒得撒的康王,又生气又想笑:“既是如此,等到娴丫头回来,朕便替她单独开个院府搬出康王府去,实在不行在宫里找个宫殿住着,你这当父王的还不如朕对她上心。” “……” “……” 在场的众人看着说假话不带眨眼睛的周乾,只能在暗中腹诽:陛下(父皇)你在娴郡主(丫头)去金陵前,可不曾对她如此重视。 “好了好了,不提娴丫头的事,这个孩子稳重有主见,既然没提受伤,那定是没事,朕倒是想听听,大家对这半路杀出的杀手团伙,有何看法?” 周乾渲染了老半天对娴郡主的重视。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连受没受伤的娴郡主,陛下都如此关怀,那么受伤的宁无恙,还不得好好补偿补偿? “陛下,依老臣看,此事多亏宁无恙保护了娴郡主,又有江知府等人护送,还有苏刺史未雨绸缪,才能避免更大的损失,应当给予他们嘉奖才是。” 礼部尚书成之稹率先抬头一拜。 “老臣认为,宁家献了酒方,如今又献上这烟草,实乃功劳无量,宁无恙身为其中的首功,虽然至今身有功名,但诗仙之名早已名扬大兴,陛下可赏宁家‘忠义牌匾’一块,再行其他赏赐,也可以让天下人知道陛下对大兴有贡献之人,有多看重。” 之前,宁家献上酒方时,早已特封了赦命夫人。 宁家儿郎们的官位晋升之路,早已铺好。 如今若再赐牌匾的话,便是把宁家门楣抬升了好几阶。 毕竟自从陛下登基,大行封赏过有功之臣后,这四十四年来,还未曾赐下过一块牌匾。 这牌匾挂在门上,那就相当于一道全族的护身符了。 周乾对于此言没有发表见解,而是看向了晋王。 “老十,你觉得成爱卿的建议如何?朕该不该再行封赏宁家?” 第二百九十一章 朕的人 面对父皇突然的提问,晋王并不觉得这是一次简单的问话。 因为他知道父皇做决定,根本不容他人置喙。 这是一道可能会拱手送皇位的问题。 猜测父皇的心意,其实不难看出,父皇对宁无恙以及宁家十分的看重,再加上他也不想把宁家这一大助力,拱手送给康王,哪怕周安与宁无恙有过节,此时必定得顺着父皇说话。 “回父皇,儿臣认为,成尚书所言极是,这宁家可是忠义之家,赏它一块牌匾,也能让其他人竞相效仿,才好使我大兴国运蒸蒸日上。” 康王看到晋王不计前嫌,竟把如此大的荣誉赏奖给宁家,心里既佩服,又无奈。 因为若是父皇此时接受了晋王的提议,传扬出去,便会说这份赏赐是晋王为宁家争取来的。 静娴丫头说过,宁家没有站队的意思,可面对这样一份人情,宁家又怎能无条件的领受呢? 说到底还是父皇偏心十哥,才把这样拉拢宁家的机会送给了十哥。 晋王也是这么想的。 他只当是自己百般苦求农事司司监的事,被父皇知晓了,父皇奖励他一次,拿着奏折站在当场,腰板也挺直了,气势也加强了,就等着父皇拟定圣旨。 谁知,周乾一开口,便问康王。 “老十四,你觉得呢?” “……” 康王下意识地迟疑了一瞬,在看到周乾眉头微蹙后,也来不及细思,顺嘴就把真心话讲了出来。 “儿臣认为,先前父皇曾为了蒸酒方了,给宁家众位夫人特封了赦命夫人,此等荣耀已是难得了,足以证明父皇对宁家的看重,这次烟草种子还未抵京,便着急封赏的话,万一出现任何差池……怕是以后人人都急于献方,却不求周全,难道献了方父皇就要大行封赏吗?” 此话一出。 刚才提议封赏的成之稹,深深地看了一眼康王,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容。 康王此时可顾不得自己驳了成尚书的面子,成尚书以后会不会给他穿小鞋之类的。 而是他觉得烟草还未在本土成功大范围种植出来,增加赋税一事只是纸上谈兵,此风不可助长。 “好,那便依老十四的意思,对宁家的封赏暂且推迟,待到烟草以及种子押运京城,若成功,再行封赏。” 周乾毫不犹豫地肯定了康王的提议。 这让康王意外的同时,隐隐猜出了父皇的真正意图。 父皇可能从一开始便没想过大肆封赏宁家,那么这般测试,是为了试探他与十哥谁和宁家关系好,还是其他? 而晋王见父皇肯定康王,否定自己,也想到这一层,脸色顿时有些难看。 着急了! 由于周安那小子犯的错,他急于弥补与宁家的关系,反倒暴露了他想拉拢宁家的心思。 两人正各自揣测着圣意。 周乾幽幽开口:“宁家乃忠义之家,宁无恙乃国之栋梁,待他伤好,朕会宣他进京一见,此子不是池中之物,朕决定让他进上书房,教皇孙与各位官员家中子弟诗词一道,任命为皇家先生,朕的意思,你们懂了吗?” 又闻皇家先生这个称呼。 换作徐几道没有当上江南道巡抚之前,在场的有几人,可能还会分辨不清此话的意图。 知道上任欲被封为皇家先生的徐几道原是皇帝的人,谁还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五位尚书的目光先是落在了刚才说要大封宁家的晋王身上,又赞许地看了康王一眼。 陛下的意思,是告诉这两位王爷。 宁家,陛下看上了,两位王爷再怎么争,也别把算盘打到宁家的头上来。 宁无恙,这是要当天子门生了! 天子门可比忠义牌匾赏赐更甚! 面对父皇的一番敲打,晋王首先挨打认错:“请父皇放心,别说家中您的皇孙们,就算是儿臣,也想亲自听一听宁诗仙的诗词之道。” “哼,安侯宴楼乐的诗你还没听够吗?”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提到周安的事,晋王脸上烧乎乎的。 头一次在父皇这里,因为周安受到这么严厉的批评。 再比较方才父皇对于周静娴的关心,晋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请父皇放心,儿臣已派手下前去带周安回京,待他回来,儿臣定会好好调教他,待他再与宁诗仙相见时,定能让宁诗仙刮目相看。” “但愿如此。” 周乾对于个人恩怨并不在意,只要不因为周安的事,影响了宁无恙对皇室子弟的好感即可。 毕竟徐几道可是说过,宁无恙虽看重宁家,但做事潇洒不羁,想让这样的人心甘情愿地为大兴做事,强逼不得,还是要投其所好才行。 御书房里一时间安静下来。 周乾也不知在想何事,微微出神。 其他人面面相觑,不敢打扰。 也不知过了多久,户部尚书腿都站麻了,忍不住再次打了个哈欠。 “啊哈~~” 周乾猛然回过神来,脱口而出。 “老十、老十四,烟草一事事关重大,切不可因小失大,伤了我大兴国运。” 这次,连同季尚书的目光一齐看向了晋王。 之所以不看康王,是因为康王一没这样的能力,聚集这么多杀手,二没这样的胆量,敢劫杀官兵运输的车队。 但晋王……上次康王跟随陛下去狩猎,险些被乱马踩死的事,还没过去多久呢。 晋王面对众人的注视,他是一脸茫然,有些不知所措,干脆跪下磕了个响头。 “请父皇放心,儿臣定当铭记于心!” “行了,都下去歇着,今日罢朝,季爱卿留下,你看在哪里调度一千精兵,去接应娴丫头的车队。” 一千精兵押运十一辆烟草种子,可见周乾打从心底里便认准了,宁无恙的话属实。 晋王与康王走出御书房,忽地听一直打哈欠的户部尚书自言自语的嘀咕着。 “也不知道十二个道府哪个道府这么倒霉,被烧了烟草种子,这种子可只剩下了十一车,匀谁的怕是都不太乐意咯。” 此话一出。 两人心中皆是一震。 十二取一的几率,谁中招谁倒霉。 若是没有烟草种子的话,他们的比试岂非还没开始就要结束? “十四弟,父皇刚才有说是烧的哪个道府的车吗?” 康王思考片刻,摇了摇头,十分笃定的回答。 “父皇未曾言明。” “十四弟啊,你这个父亲当得确实不够资格,你怎么也不写信问问静娴丫头,她有没有受伤,路上累了没有,饿了没有,哪辆车坏了没有呢?” 第二百九十二章 提炼法 又被嘲讽一波的康王,面色不善的冷哼一声:“十哥在关心侄女之前,不妨先关心一下自己的儿子,我听说,安侯每次与宁诗仙见面都很不愉快,甚至连京城都有人在传,安侯想除掉宁诗仙,父皇不正是因此,才会暗示你,赶紧把安侯带回京城来管教吗?” “我儿子用不着你指指点点,你说有人在传,恐怕是你在传老十四!” 互相揭伤疤的二人,由于是在皇宫里,自然没办法吵得太凶。 最后纷纷使出眼神杀,甩袖后一左一右,朝着安皇贵妃与静贵妃的宫殿走去。 等到确认晋王走远,康王猛地停下脚步,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去一封家书,关心一下静娴丫头的情况。 “我不写烟草的事情,她也不算是因公徇私了,免得她那般单纯的心性,回头再在父皇面前藏不住事,给她惹了麻烦。” 康王知道他在父皇跟前不讨喜。 难得静娴丫头入了父皇的眼,他自然不能拖了女儿的后腿。 …… 平顶山。 靠在树下休息的周静娴,突然听到地面震动的声响,猛然从梦中惊醒。 循声望去,三辆板车组成的商队,赶着牛车往东南方向行去。 放哨的官兵挥动着黄色的旗子,示意没有危险后,周静娴又重新靠回树上,摸了摸怀里的长剑,打了个哈欠,刚要闭眼。 看到宁峰握着虎头关刀走了过来,她重新打起精神,勉强挤出一个笑脸。 “宁校官有事吗?” “娴郡主,过了平顶山,我们是继续往西走陆路还是往北绕行走水路?” 水路自然比陆路省心许多,若是赶上顺风,也能更快几日抵达京城。 可周静娴想到损失掉的那一车烟草种子,为防种子因运输过程中被河水打湿出现浪费现象,她还是作出决定。 “继续往西走,不出意外的话,待进入关内道,皇爷爷便会派兵来护卫,让大家再坚持几天。” 周静娴站起来拍了拍爬到身上的蚂蚁,准备去下令。 宁峰看到她身上宽松的腰带都要掉下来似的,颇为心疼的说道:“娴郡主你继续休息,我去告诉他们该探哪条路。” 自从离开江南道后,哪怕有洛河道的官兵护送,周静娴也不曾整夜合过眼。 她本身便是习武之人,长得苗条,如今一日便瘦一斤的趋势,让宁峰实在看不下去了。 他好歹也是有孙女的人,实在难以想象,若自家孙女在外如此疲惫的奔走,该会怎样担心与心疼。 “等到明早入城的时候,娴郡主找个酒楼休息几个时辰,再吃顿饱饭再走。” “不必,城中耳目众多,我们趁着开城门前进入。” 周静娴不假思索地拒绝了宁峰的好意,看到宁峰不太赞同又不好意思强迫她的神情,想到宁峰是宁无恙的爷爷,她多少还是委婉了一下。 “进城的时候多买些吃食,我们可以路上吃,银子我来出,宁校官不必省着,保持好体力也是我们押送时该做的事。” “行。” 宁峰对于这个倔强的娴郡主也是没招治了。 谁叫对方品级比她高,他只能建议不能强制呢。 换成是自家的孙子孙女,早就一棍子打晕,扔到城里休息几个时辰再走了。 他觉得这么熬下去。 娴郡主到了京城的时候,恐怕会累倒下。 但这是她个人的选择,宁峰并不好再干预,只能盘算着,多买些肉食,给娴郡主还有大家伙,都补补身体。 …… 鸡鸣时分,天还未亮。 宁无恙便感觉到窗外一阵阵可以媲美邪剑仙般的怨气,透过窗纸渗了进来。 推开窗户一看。 华易正站在窗下,直勾勾地盯着屋子里面。 那堪比国宝的两个黑眼圈,还有满身的青蒿和烟烧火燎的气味,呛得他差点把隔夜饭吐出来。 “华大师,你站在外面多久了,有事你进来说。” 这么站着多吓人啊。 “宁诗仙睡好了吗?” 华易没有回答他的意思,更没有进入房间的意思,而是继续直勾勾地盯着宁无恙。 这样一来,宁无恙只能翻身下床,伸了个懒腰走出门去。 华易还在原地站着,鼓起的双眼看上去没有刚才的仰视视角那般吓人了。 “华大师这是熬了一宿没睡?” “我不像宁诗仙一样年轻,倒头便能睡下,一觉还能睡到天大亮。” 啊……这…… 听上去像是在嘲讽我没心没肺没心事呢? 宁无恙就当这话是夸他了,哈哈一笑:“多亏华大师帮我治伤,身体好了才能睡得香,你忙活一晚上,有什么效果?” 其实他是想在昨晚告诉华易古法提炼青蒿汁的方法。 可一来担心华易睡不好自己瞎鼓捣,二来担心华易自己瞎鼓捣,最后鼓捣不出来半夜来敲门,想着好好睡一觉,今天接着来,便没有明说。 再者,华易在这方面的造诣可不低,指不定自己能够研究出成果来呢。 “没有。” 短短的两个字,把宁无恙刚想打出来的哈欠给憋了回去。 没有? 倒也在情理之中。 “没事,我们今日先确定青蒿的生长区域,再决定使用什么方法来提炼青蒿素或青蒿汁。” “为何要等到查看完生长情况再做此事?还有,这青蒿素与青蒿汁有何不同吗?” 华易就像那十万个为什么似的。 让本来被吵醒脑子还不太清醒的宁无恙,有些头疼。 他挠了挠有些发痒的头皮,不答反问:“昨日梅香拿回来的青蒿还有吗?” “用完了。” 得到这个回答,宁无恙无奈的耸了耸双肩。 原因摆在这里了。 青蒿植株都用完了,不去生长的地方再采摘,难道要用那些煮过的青蒿药渣吗? 他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但经此一提醒,华易终于眨了眨眼,恍然大悟。 “是我反应迟钝了。” “是华大师你太心急了,慢工出细活,此事急不得。” 宁无恙话锋一转,问他。 “你昨晚抽了多少支香烟?今早要不我让厨房炖一锅雪梨汤清清肺?” 一瞬间。 华易都分不清,眼前的少年是医者,还是他是医者了。 不论谁是,青蒿素和青蒿汁的提炼方法,他都要知道! “吃喝先放一边,我观宁诗仙你爬山时气息不畅,底盘不稳,决定传授你一套内功心法,不知宁诗仙你愿意学吗?” 内功心法?听上去就很牛皮的样子。 可以啊,华大师上道了啊,终于学会了以方易方的平等互换手段了。 宁无恙瞬间眼神都亮了许多。 就在华易以为他上了套,准备拿心法换青蒿提炼方法时,却听宁无恙反问他:“我可以让我三哥学吗?” 他学武的水平平凡无奇很一般,这种好事当然是能者居之。 免得他学不会,暴殄天物。 “不能。” “……” 第二百九十三章 云息功 面对这样直接的拒绝,宁无恙也没再争取换人学的机会。 别看华易平时不太好说话似的,实际上也确实不太好说话,原则性极强。 宁无恙虽然擅用话术,达到自己所需要的目的,但在传授内功心法这件事上,他尊重华易的决定。 “华大师,丑话先说在前头,我没有武学天赋,万一你演示一遍我学不会的话,你得多教我几遍。” 生怕华易拒绝,他又补充一句。 “就像你教我练太极拳那样。” 起初宁无恙学太极拳时,华易说他只演示一遍。 后来还是华易主动提出要帮他把原创的一些动作里,过于损耗与磨损严重身体骨关节的动作去除掉。 内功心法这东西听上去就很高深,比太极拳还要高深,若是华易不答应,他可不会以方易方。 “你小子可真是滑头滑到家了,你放心,你的习武天赋再差,好歹是宁家人,比我当年强出去不少,而我即将传授你的云息功,是我在二十岁遇到我师父时,他传授给我的独门功法,一共七层,我至今才练到五层。” 这么难?不是……华大师年轻的时候也是块废材? 宁无恙知道华易不可能为了安慰自己撒谎,因为没必要。 但他实在想象不到,武功高不可测,能够单凭一掌便逼得晋王府的护卫弃剑而逃的华易,居然是从二十岁开始习武的。 “这个云息功不挑年龄吗?” 他很好奇,也很感兴趣。 可这事谁主动谁先输,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显得没那么认真。 但华易是谁,占卜推演界的大师,更懂相骨相面自然注重细节,对比在学习太极拳时,宁无恙的态度,他便知道对方对云息功上了心。 华易抖了抖衣袖,卖起了关子。 “我也不知道,反正我学的时候已过了二十岁,且在此之前,我最多也就是学了骑射之术,功夫也稀松平常,以一敌二都是勉强。” 那时真的差。 宁无恙暗忖道:同等身量与功夫,我好歹还能一打二甚至打三呢。 “当时我是去山中采药,偶遇山洪暴发,被冲到了隐居的师父房屋下,幸得师父所救,他见我擅长推演之术,便以三卦换了收我为徒,教了我云息功,此功法不能外传,所以宁三公子不能学。” 原来是独门功法。 这样的话,岂不是让他拜师的意思? 宁无恙正犯着嘀咕,便听华易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不愿意拜我为师,恰好,你也不符合我收徒的条件,所以此功法传授与你,你须要起誓,不得外传。” “在未学习此功法之前,我只听闻过有内功心法,却从未遇到过会使此奇功的人,世间习武者千千万,但会内功的无几人,所以哪怕你只学会皮毛,练至两层以上的境界,于千军万马之中自保,都能全身而退。” 这么厉害吗? 宁无恙被说得心里更痒痒了。 根据华易的说法,不是他以前对这个世界的武功体系认知错误,而是内功这东西,确实罕见,大多数人还是像宁家人一样练得是体魄这种外家功法。 像华易所讲的这种内家功夫,可能不擅长打架杀敌,更适合自保自身,但他也不需要上阵杀敌,只求自保。 需求相匹配,也就没有什么好犹豫的了。 但在学之前他还是斗胆问道:“若我学到七层大成呢?” 听到他的问题,华易瞥了他一眼。 该怎么形容这个眼神呢? 就像三哥他起猛了没睡醒,说自己想当天下第一才子的即视感。 “练武,不论练外还是修内,都要脚踏实地的来,一靠悟性二靠努力,悟性很重要,但没有努力光想着天上掉馅饼,那是绝对练不成的。” 华易见宁无恙野心如此之大,不免怀疑自己选错了。 应该许诺三卦为交换条件才对。 “华师,你的教诲我铭记在心间,你教,我一定好好学。” 担心教学的是三分钟热度,趁着华易没反悔,宁无恙决定先把功法学到手。 至于练到哪里,师父领进门,修行便靠个人了。 这时。 便见华易从袖子里掏出一沓纸。 “云息功的七层功法口诀都在这里,如何修炼,我也做了批注,你先把青蒿素还有青蒿汁的提炼方法告诉我,我把这张纸给你。” 不是…… 直接传授心法,教都不教方法的吗? 宁无恙此时想问一句:若他当场拜师,是不是会换个教法? “别拿那种算计的眼神瞧着我,你有武功底子,看到口诀自己参悟比按照我的方法修炼要强,我当年也是这么练的,所以我说悟性很重要。” 华易的甩手掌柜当得很理所应当。 对此,宁无恙也十分的理解。 于是他转身往屋子里走去。 “……” 华易手里还捏着写有内功心法的纸条,打算等宁无恙阅后即焚。 此时看到宁无恙跑了,他心里“格登”一声,暗道一声“不妙”。 “这小子是在欲擒故纵,还是又想搞别的名堂?” 不是会没看到云息功,不打算告诉他青蒿提炼的方法? “我把不能外传的看家本领都拿出来了,难道还打动不了他?” 华易的倔劲也上来了,跨步向前就要追上去看看,宁无恙是不是想蹬鼻子上脸时。 宁无恙手里拿着一张纸,满脸带笑的跑了回来。 “华师请看。” 从华大师到华师,刚才华易没有留意到,此时再听,哪怕只有一字之差,他悬着的心却落到了实处。 宁无恙这小子,虽未拜师,但改了称呼,说明他同意了用云息功换青蒿提炼方法。 那么,这张纸上写的便是…… “这纸上的便是青蒿汁的提炼方法了。” 宁无恙可没敢和华易卖关子。 云息功这种口口相传的难得内功,他既然知道了,那必须掌握在手里,不外传也没事,多会一门功夫多一条保命的门道。 拿青蒿汁提炼方法来换,他赚大发了。 而华易听到他的话后,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纸张,顺着上面的字迹念了出来。 “青蒿一把,用水四斤浸泡后,洗净绞汁,再以细布滤汁。” 居然这么简单,不需要蒸煮,直接绞取生鲜的汁水即可?! 华易这才明白自己努力的方向错了。 但他还有一个问题。 “宁诗仙,这是取汁法,你说的那个青蒿素,素是何物?为何没有写上提炼青蒿素的方法?” 难道是想一方二用,再换他一种功法或是本事吗? 华易大抵是昨晚没睡,想到这种可能性,心情不太爽快,总有种被宁无恙当成贡献功法傻子似的。 第二百九十四章 新入门 宁无恙苦笑道:“华师,不是我不想写,而是那个方法需要的用具很特别,我们这里暂时造不出来,你尝试一样取汁法,若是管用的话,另外那个方法我们再研究。” 青蒿素提取需要培养皿,和一些精通的仪器。 按照大兴现有的技术很难实现器具自由,更别想提取青蒿素了。 而青蒿取汁,则像把衣服泡进水里拧汁一样简单,唯一的困难便是。 “这青蒿取汁以后,还需要配合其他药物同用,效果更好,而且它的汁用何种器具来装,才不至于发生改变,这一点都需要华师你自己去研究。” 他绝对不是因为华易只教他功法,不教他怎么练习云息功,才故意为难华易。 而是他一个做策划的,当时宣传医药也只知道大概方向,并非专业的医药人员,实在不知道其中的细节安排。 “青蒿素要用何种器具?此药物于民于国有利,哪怕金陵没有,京城一定会有的。” 别看金陵商贸繁华,但聚集的大多是南来北往的物件。 真正连通更远处货物的,还当数交通修建得最为便利的京城。 西域各国的奇珍异宝,都是经由京城中转后,才会送往各地售卖的,这也是为何哪怕有些府县极其富裕,但人们还是更想当京官的原因。 在这个皇权集中的时代,京城便是集所有于一体,最优先掌握资源的得天独厚之处。 “密封的琉璃、干净的胶管还有一些矿产。” 太具体的宁无恙也没有说。 因为光是第一条,密封的琉璃,就能难住华易了。 大兴如今还没有掌握炼制玻璃的方法,琉璃卖得比金子做的器具还要贵。 能不能买到密封的玻璃,不在于出钱多少,而是在于制造琉璃的西域国家它愿不愿意给你造。 卡脖子这种事,古来今往都是一样的。 “难怪宁诗仙不肯说青蒿素的提取之法,原来竟是太过困难,我再冒昧问一句,这两种方法可有优劣之分?” “没有,各有各有益处,任何技术从无优劣之分,只看用不用心钻研提升它的功能,青蒿汁配以何药物能够发挥最大的药效,又该使用何种容具才能保持不变质,使用哪种布料能够更好的过滤杂质,还不至于使成本抬得太高,这些都是华师你需要解决的问题。” 宁无恙拱手一拜。 “给华师找了一个难题,辛苦华师了。” 这确实是一个大难题。 但华易生平遇到的困难数不胜数,临到老了,能够在杏林医药中有所建树,他也乐于接受这个挑战。 “不辛苦,命苦罢了,如今多找到几味保命的药材,日后大兴百姓便减少几许苦痛。” 哦? 宁无恙总感觉华易的话里有话。 还没等他多问,华易已将写有功法的一沓纸塞到他的怀里。 “记在心里后销毁,我答应过师父,绝不乱传此功法,以防心术不正之人得到后,天下起纷争,宁诗仙你……若非医药一途甘于奉献,我是绝对不会教你云息功的。” 换句话说。 在华易的眼里,宁无恙不是一个正派的人。 甚至教他这个功法,会不会外传出去,都是在赌。 若宁无恙学会了,教给了别人被华易发现的话…… “宁诗仙,请你以性命起誓。” “好,我宁无恙以性命起誓,若没有华师的应允,泄露此功法,这条命随华师处置,绝无二话!” 人无信不立,业无信不兴。 这种简浅又深刻的道理,宁无恙早已刻在了心里。 面对重要的人作出的承诺,他一定会践行。 华易见他没有推三阻四,或是有所遮掩,实打实的把承诺放在心上,欣慰一笑:“你小子还算有优点。” 岂止是有,论优点那可太多了。 宁无恙自信地挺直了腰板,单手拿着那一沓纸,也不方便在人前翻阅。 云飞虽在身旁,也不能让云飞查看,他正打算稍后再说,华易已然转过身去。 “我去厨房命人做饭食,你赶紧把纸上的内容记下烧干净,饭后我们一起去青蒿生长地查看。” 不知道是不是宁无恙的错觉,华易说话的语气好像没以前那么客气了。 算了。 好歹也是他半个师父。 宁无恙也没再计较这种细节,朝着华易离去的背景鞠了一躬,拿着纸走进房间,对着云飞交代看好门,不要让任何人进来后。 便将那一沓纸,放到桌子上,伸展开来。 上面是七幅打坐练功的画像和七句口诀,以及华易所说的他个人的感悟批注。 “云息功的功法,玄妙之处不在于强化身体、增强武力,而在于弱化自身、降低实力……不愧是走玄学方向的大师,这批注说得也挺玄的。” 再看对每层功法的应用与介绍,宁无恙用一句话概括了修炼云息功的目的。 那便是利用吐纳之法,呼吸内敛降低存在感,让敌人大意后再用巧劲化解危机。 内功是实打实的,但用的都是巧劲,四两拨千斤。 “不与人正面冲突,主打的就是一个阴着狠,创造这个功法的人挺懒的。” 这种具有一定惰性的功法,真的挺适合他。 宁无恙集中精神,将纸上的内容记在脑子里,刻进心里,尽管吊着一只手臂,不能全身心投入进去,但好在这门功法对入门的人的身体素质,几乎没有要求,只要气息能够运转即可。 在记完七层所有功法后,他按照约定,直接把桌子上的一沓纸点着,扔到置冰的铜盆里烧了个干干净净。 趁着外面还没开饭,他盘腿坐在榻上,按照口诀,开始尝试修炼入门的第一层云息功。 “天地万物道自然,气随形走聚身笼。” “屏息五瞬入涌泉,再聚关元升百会。” 宁无恙按照批注上的解释,舌头抵住上膛,等到口齿生津之时,屏住呼吸数五个数,随着心中默念口诀,能够微弱的感受到有股气体自脚底涌泉穴,一直到腹部的关元穴,也就是丹田附近,最后直接沿着喉咙在舌根处打了个旋,冲上头顶。 提神醒脑的同时,仿佛身体开关被打开一样,汇聚了一股无形的气流,让身体也感觉清爽了许多。 如此循环往复,深吸屏息,让气体熟悉了自周身转运过后,缓缓溢出体外后。 第二百九十五章 有所变 宁无恙感觉身体越来越轻快的同时,呼吸也越来越绵长。 而有过武术底子的他,自然知道,一个人的呼吸代表着身体的素质变化。 若呼吸急促、气喘如游丝者,必定身体内有堵塞之气,并不康健,反之,呼吸弧长、声若洪钟,则代表身体健康底子好。 他的身体素质也就位于中上水平,属于爬一座山会喘的那种,可此时,他觉得今日再去爬山,能够一口气爬到山顶也不带喘的。 只要他的身体熟悉了这套呼吸的功法,体内的气顺了,自然也就康健了。 “效果未免也太明显了。” 练它! 宁无恙还担心,自己照着纸上的内容练,无人指导,会走火入魔。 看来华师敢放任他自己练习,对他的习武天赋还是有一定信心的。 “只是这入门,为了气息通顺,只要身体没有太大疾病,五脏六腑没有明显的堵塞便能成功,可若修炼一层大成,需要控制经络将气慢慢引导至脐下三寸丹田处,就有点难了。” 反正宁无恙暂时是控制不住,这股本来就会有人体内循环的气流的。 能够卷住舌头,深吸慢呼的引导它自脚下入,从头顶上走,就已是难得。 但这般新奇的修身养体的功法,让宁无恙如获至宝,本着练到哪里算哪里的白嫖心态。 直到打坐腿压麻了,他才依依不舍地站起来,小心翼翼地跺了几下脚。 却发现平日里腿压麻了,要缓解许久才能动作的双腿,自脚下那股气入体后,开始在腿部游荡似的,没片刻工夫,他的腿不麻了。 那一股一股如云潮般涌入腿里的气息,让他终于明白为何叫云息功了。 这个云息不光是指练功者呼吸如云般,看上去轻飘飘的,实际上内里暗藏玄机,还指它能够自主的渡气入体,如云如雨般,循环往复,源源不断。 “我去!” “这云息功能不能让我成为武功高手我不清楚,但有了它,哪里有小伤小痛的,保证好得比以前快。” 难怪初见华易,他敢冒雨前进,合着不光是知道雨快停下来,还有这样的功法傍身护体。 这可是好东西啊。 上辈子没见识,这辈子也没见识,幸亏运气不错遇到了华师,能够互相指教。 “学了这云息功,要顺应它的气体引导,以后要保持低调了。” 练气功讲究一个心体合一,不效仿它修炼的目的,估计很难练成功。 想到宁家即将要面临的变化,宁无恙觉得这个功法,来得倒是与他想要做的改变,十分契合。 “五弟,吃饭了。” 门外响起宁无碍的声音。 “来了。” 宁无恙应了一声,脚步轻快地走到门口,单手拉开门。 宁无碍扫了他一眼后,忽然感觉今日的五弟,与昨日不同,眼神不再像之前那般深邃且透着一股子凌厉,反倒有种湿润如玉的感觉。 “三哥老瞅着干什么?我做梦流口水没洗脸被你发现了吗?” 宁无恙抹了把嘴角并不存在的口水印子,打趣一声。 宁无碍看到他犹如三月暖阳般的笑容,心里悚然一惊。 “五弟,你……没事?” “我能有什么事?倒是三哥你总盯着我瞧个不停有事吗?” 面对反应灵敏,且敢于表达的宁无恙,宁无碍终于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轻轻拍着额头自嘲一笑:“我可能刚才练武练得太猛了,一时眼花,总感觉你和之前没开窍时候很像。” 是吗? 宁无恙想到原身以前,虽长相不错,但并不出众的那种清澈的愚蠢,与社恐般的低调,满意一笑。 看来这云息功,他是真的入门了。 “我开没开窍都是一个人,没有那么大的差别,走,吃饭去。” 宁无恙迈着轻快的步伐往前走。 跟在后面的宁无碍,观他阔步前行,一连数步却呼吸不变,心中已然有了一个猜测,暗道一声“恭喜”,跟了上去。 吃过早饭。 一行人再次前往昨日最后搜山的那座山头。 到的时候,知真道人带着世良小道士,正站在山脚下等候,手里还拿着一株他们熟悉的青蒿。 只不过这株青蒿长势,并没有昨日梅香拔回来的那些好。 华易一时没有察觉,冲上前去,一把夺过世良手里的青蒿,惊讶的问:“徐兄,你们找到青蒿的生长地了?” “非也,这株野草,是在寒山寺北发现的,昨日世良他们回去,说了你们要找的青蒿长何模样后,我才知道,寒山寺北边的桃花园附近,也有这样的野草,便拔来让你们一观,没想到真的是它。” 此话一出。 众人面面相觑。 这果真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宁无恙这时候都想放一记马后炮了:我就说这东西很常见! “哈哈哈,好事,这是大好事,说明此物不挑生存的环境,连那山北阴凉之地都能长,这可是太好了。” 华易也不知道是真开心,还是在笑自己,笑得眼眶都红了。 如此一来,他们此时面临着一个选择。 是去水源地还是去寒山寺看生长地。 “华师,我见这株青蒿长势不如昨日拔的青蒿,而且这里距离寒山寺北的桃园也不远,不如先去水源处,然后一路往那边走,说不定路上还会遇到别的地方,长有青蒿。” 对于宁无恙的提议,华易一拍双手,便表示同意。 紧跟着。 华易扔下一句“我先行一步,你们慢慢走着”,便与徐知真一道,消失在了羊肠山道上。 啊……这…… 宁无恙只能对着身后跟着的沈幼初哭笑不得道:“看来我们成了拖华师他们后腿的了。” “没事呀,他们跑他们的,我们就当爬山游玩了,来到这金陵城这么久,我还没浏览过金陵的大好山河呢。” 无论遇到何事,沈幼初积极乐观的态度,还能够让人轻松不少。 和沈幼初在一起,哪怕有负面情绪也能够很快消散掉。 宁无恙看到她真诚且灿烂的笑颜,心头莫名其妙的乱跳了几下。 他伸手捂住心口,不禁反思,是否刚才练功时练岔了气。 “宁公子走累了吗?” “没。” 好在这股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宁无恙松开手,正准备沿着华易他们趟出来的路往前走,沈幼初拉了拉他的衣摆。 “宁公子,有件事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换作旁人卖这种关子,宁无恙会回答:不想讲就别讲。 但说话的人是沈幼初,他耐心笑问:“何事?” “我让菊香去查了查那日在寒山寺,想带你上京的晋王府护卫,没想到,他不去找周安,反倒跑去了来安县干了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 第二百九十六章 一捧灰 宁无恙笑容微敛。 他认真地盯着眼神闪烁不定的沈幼初的小脸,严肃的问道:“只是查一查?” 这是跟踪? “对呀,我查查他功夫好不好,不好的话,让菊香打他一顿,也好替我出了这口恶气。” 沈幼初另一只手叉着小腰,气呼呼的说着。 她没说给宁无恙出气,只说给自己出气。 没有把自己的情绪强加到别人身上,也没有打着为别人出气的幌子,让人感恩戴德。 宁无恙看着这样可爱的沈小姐,心中又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似的。 两世为人,他也不是什么故作纯情的少男,对于感情再迟钝的人,也明白自己这是心动的反应。 “沈小姐……” “你放心宁公子,我只是让菊香去查,但菊香说他虽然受了伤,但还是打不过,再加上有来安县衙门那么多人跟随,她也没办法动手。” 来安县衙门的人? 宁无恙压下自己心头的感性,让自己变得理智起来。 成年人的心动是在一瞬间,可负责却是一辈子。 尤其是这个封建时代,讲究的是门当户对,双方家族的认同,如今不是考虑私人感情的事。 “所以,那个护卫做了什么让沈小姐觉得匪夷所思的事?” 宁无恙拖着沈幼初往前走了一步。 沈幼初抓着他的衣摆没有松手,他也没有提醒。 云飞和梅香刚要贴身跟上,宁无碍从二人中间闪出,伸出双臂,虚拦了一下两人,冲他们摇了摇头。 梅香看着前方被宁公子拽着走的自家小姐,忽地反应过来,这是小姐梦寐以求的独处时光,把还想越过宁无碍去当绊脚石的云飞拎起来,往后连退两步。 “梅香姐你干嘛?” “什么我干嘛,你想干嘛?没看到我家小姐有要事和宁公子私聊吗?” 梅香狠狠地瞪了一眼由于年纪太小,根本还没开情窍的小云飞。 小云飞歪着头,困惑地眨了眨眼,作势还要往前冲。 被梅香揪住后衣领又拎了回来。 “别担心,想伤宁公子的那个护卫早就离开金陵的地界了,再说了,我们三个高手护卫,哪个找死的敢来打扰宁公子和我家小姐,菊香还在暗处守着呢。” 菊香也在? 宁无碍朝着左右张望,没能看到人影。 转念想到,五弟与沈小姐虽然平时做事跳脱,但不会出格,让沈家婢女看到二人独处,应该也没事。 毕竟,刚才沈小姐说了,来安县的消息便是菊香打听到的,二人谈话的内容,对菊香也无须保密。 此时蹲在草丛里的菊香,一边忍受着蚊虫叮咬,一边观看着自家小姐扭捏的模样,后悔自己为何不去冰饮铺子查账,选择凑热闹看青蒿跟上来。 大概是因为,她的爹娘都是由于感染了痢疾而死,两个弟弟也因此疾病缠身,她想亲眼见识一下青蒿长在哪里,长何模样。 没想到先看到了宁公子与自家小姐,郎情妾意一起爬山聊天的情景。 我真该走啊! 菊香懊恼不已时,就听自家小姐红着脸说起正事。 “晋王府的护卫自称甲护卫,他让来安县的安县令带着衙役去了乱葬岗,宁公子,你猜他是去做什么的?” 找尸体。 宁无恙在心里回答着,表面上却也只能装作不知情地摇摇头。 “这个甲护卫做事看不出章法,我也猜不准,不过,他不应该去找周安吗?跑去乱葬岗做什么,难道周安在乱葬岗呆着吗?” “说不定呢。” 沈幼初突然松了手,停下了脚步,仰脸对着宁无恙问。 “宁公子,你那天晚上遇到周安了吗?” 这是一个灵魂拷问。 本着不想让沈幼初参与进来的想法,宁无恙应该摇头否认。 再加上,他知道沈幼初身边必定十步之内,必有护卫跟着,梅香在明,那么菊香在暗,他说的话,一定会有人证。 但他也确实不需要欺骗,可能猜到实情的沈幼初。 “那晚除了我们自己人以外,杀手们全部蒙着脸,我没看清谁是谁,但射我一支箭的那个人,我看着像是周安,后来想想,若不是周安的话,我想救他,他也不会抱着拉我下水的想法自焚。” 提到临死想拉人当垫背这件事。 沈幼初又气得直嘟嘴。 “这倒像是周安的手法,他不还寄了封家书,说他要是死了,一定是你害死的,这个害人精,真是死了都不让人消停。” 听到这话,宁无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一定是那个甲护卫做的匪夷所思的事情,让沈幼初怀疑起了幕后黑手的真实身份。 “所以,甲护卫到底做了何事?他带着衙役把整个乱葬岗翻遍了?” “他又不蠢,若是周安真的死了,还是因为涉及劫匪的案子死的,那烟草又是关乎大兴赋税的宝物,他区区一个护卫,能够自己做决定,为了死去的周安去赌老皇帝的心思吗?” 那不能。 宁无恙轻轻摇头。 沈幼初扁了扁嘴,踮起嘴尖,凑到他耳边低声道:“他让县衙的人把乱葬岗的尸体全烧了,然后,还带了一捧灰回京城,说是带回去向晋王说明此事,菊香说他带的那捧灰,就是被村民们重新烧了一次,又挫骨扬灰的那个人的骨灰。” 被安排来带周安回京的护卫,最终只带了一捧灰走。 连没有经历过那晚之事的沈幼初,都凭借这个做法猜出了其中的隐情。 不出意外的话,来安县的安县令还有苏瑞他们,若是得知这件事,都能够确认幕后黑手的真实身份了。 但。 知道了也没有任何意义。 甲初的这个做法看似捅破了那层窗户纸,有些冲动,可前面重新火烧一遍焦尸,不留下任何线索痕迹的做法,才是最高明的。 这是在告诉江南道所有参与此案的人,晋王府知道了实情,但不会对他们追究此事。 同样。 他们若手里有证据,也不能再对晋王府发难。 “看来这个护卫来历不小,竟真的能替晋王做决定。” 早知如此,对方当初在寒山寺向他动手时,他就不应该息事宁人,直接设计一番,留下对方的性命。 不然。 放了一个对他带有敌意与偏见的人,回京去向晋王禀报周安的死。 晋王很可能便会把周安之死的所有罪过,全部赖在他的身上。 “宁公子你别担心,就算那个人真的是周安,他也是自己找死,晋王府的人敢找你麻烦,我护着你!” 沈幼初双手叉腰,说得掷地有声。 宁无恙原本有些压抑的心情,一下子爽朗起来。 他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问:“你怎么护着我?难道还像之前一样,我走到哪里,你跟到哪里吗?在金陵也就算了,要是我去京安城,你也要跟着去吗?” 第二百九十七章 过平原 “宁公子你要去京城吗?” 沈幼初仔细想了想,反问他。 “你何时去?” 眼见她居然真的开始思考起了启程日期,明显是把自己的问题当了真,宁无恙反倒有些窘迫的打了个哈哈,轻轻抬了抬自己还吊着的左臂。 “等伤好了再说,现在说还太早。” 其实也不早。 等晋王猜到周安身死的真相,这京城他想不想去也得去。 晋王能够专门派人接周安回京,还给予甲初令牌,这说明周安在晋王心中地位极重。 儿子死了,若老子要报仇,也是人之常情。 沈幼初见他打退堂鼓,嗔了他一眼:“宁公子你是不是在戏耍我?” “没有啊,我何时曾戏耍过你?我只是作出一个假设罢了,好了,不说这事了,关于那个甲护卫真护卫的事,我不感兴趣,周安是死是活也是他自己选择。” 宁无恙顺手从路边捡起一根棍子,将一头递到沈幼初的面前。 沈幼初想也不想的抓住后,这才好奇的问他。 “做什么?” “抓好,上山了。” 像沈幼初这种出行都靠马车,打架全靠护卫的千金小姐,哪怕为了作画采风到处走动,也不可能连续两日围着山头跑。 早在沈幼初抓着他衣摆的时候,他便发现了这姑娘脚力跟不上,又不想说出来。 至于为什么不想说出来,宁无恙脑中闪过一个自作多情的念头,也不好意思说明,干脆来点实际的。 “可是宁公子你的手臂也没好,你还要拉着我走,你不累吗?” “华师教给了我一套让身体更加健康强壮的功法,别说拽你上山,把梅香一起拽上山也没问题。” “是吗?梅香刚才说她鞋子磨得脚疼,我叫她一起来?” 我去! 我吹个牛皮你沈小姐还非得把它戳破不可吗? 宁无恙刚要拒绝,便见沈幼初朝他歪头一笑,然后握紧手里的那根棍子,与他并肩朝着上坡路走去。 合着这是在逗他玩呢! 宁无恙哑然失笑,他看到沈幼初费力的模样,急忙小跑了两步,冲到她的前面。 两人一前一后往前走,为了保持对方的体力,谁也没有再说话。 一直走到昨日相遇的地方,两人不约而同的朝着后面看去。 “梅香!前面带路!” “小姐,宁公子,你们聊完了吗?” 早聊完了。 离得那么远,好像他们两个在私会似的。 想到这里,沈幼初脸颊微红,偷偷看了一眼宁无恙。 呀! 不知道是不是由于走得太快有些热了,她怎么看到宁公子的脸也红了呢? “沈小姐,关于周安的事,还希望你能够假装不知情。” 宁无恙在梅香这个大嘴巴到来前,提出了请求。 沈幼初点头如捣蒜,拍着胸脯说道:“你放心,除了菊香和我,连我爹娘我也不会说的,若是菊香说出去的话,我就狠狠地罚她。” 蹲在树丛里的菊香,朝着树枝上两个互相依偎在一起,你侬我侬的麻雀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后,又抓起一颗石子,朝它们投掷过去。 “喳喳!” 麻雀振翅而飞。 菊香耳边瞬间清静了,她心满意足地拍拍手上的泥土,看了一眼还在拉着棍子往前走的自家小姐,想到周安的事,心里不免担心。 沈家从不参与皇族的争斗,这次周安之死,与宁公子或娴郡主一定脱不了干系。 小姐若是要帮他们,却不和家主夫人他们相告,万一出事怎么办? 可是,小姐刚才又警告她不能说出去,真是左右为难。 菊香此时更加后悔了。 她就不应该来! “喳喳!” 烦人的麻雀又重新飞了回来,落在枝头张开翅膀要求偶。 啪。 菊香轻击打晕了那只公麻雀,却见母麻雀振翅朝别的枝头飞去,她还没来得及感慨这对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那只母麻雀绕着树飞了半圈又飞回到了,被打得晕头转向的公麻雀身边。 菊香望着这对麻雀,又看了看走在山间小路上,颇有种夫唱妇随即视感的自家小姐,打消了告密的想法。 小姐相信宁公子。 那么,她也相信宁公子一回。 她相信宁公子知道小姐的立场,定然不会把小姐卷入那些是非斗争中去。 …… 夕阳西下。 栾城一望无际的平原,笼罩在一片橘色的光芒中,奇特秀丽的景象,让连续赶路数日的士兵们,都忍不住放慢脚步观望,借此喘息一口气。 唯有骑马走在前方的周静娴,一刻也不敢放松。 马背上的她,身体一直像一张紧绷的长弓,蓄势待发。 但凡周围有任何的风吹草动,她都会有所反应,握紧手里的长剑,随时准备出手。 直到并不存在的危机过去,她才会松一口气,然后周而复始,继续防备所有的风吹草动。 “娴郡主,到了埋锅造饭的时候了。” 宁峰骑马赶来,哑着嗓子提醒。 根据计划,大家分三拨值守,以及赶路,剩下的人有洛河道刺史专门安排的板车拉着,随时准备替换。 大家每走三个时辰,休息一个时辰埋锅造饭再赶路。 可在这一个时辰的休息时间里,其他换值的官兵都在休息,唯独周静娴,一直呆在十一辆装载烟草种子的板车旁,绝对不会超过百步远的距离。 “停下,我方才吃了几个野果,还不饿。” 周静娴拧开水壶瓶塞,又灌了口凉水。 她倒不是硬撑,而是顶着暑气赶路,确实感觉不到饿意。 若非为了维持体力,她甚至连野果都不想吃,只是偶尔脑中会蹦出在金陵吃的冰饮果盘,口中生津。 “驾!” “驾!” 刚刚正准备换值的官兵们,听到后方有马蹄疾驰的声响,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 一袭红衣飘过,骑在马背上的周静娴已冲出去老远。 “唉,娴郡主可真的是闻风而动,一刻也不得闲。” 宁峰看到来者只有一骑,正想示意大家不必担心的时候,感受到一股凛然的杀气逼来,他不由得握紧了手里的虎头关刀。 “戒备!” “敌袭!” 百丈开外。 甲初骑着来安县挑选出来的最好的烈马,驰骋在视野开阔的平原上,隔着老远,他便看到了由官兵开道并保护的那列车队。 以及,那一袭耀眼的红衣。 周静娴。 娴郡主。 是她! 一定就是她害死了小侯爷。 甲初右手勒着缰绳,左手摸向胸口的油布包。 里面安放着小侯爷的一捧骨灰。 第二百九十八章 再擦肩 抚摸着油布包,想到在来安县看到的那些焦尸,甲初眼中的杀意更浓。 但他跨下骑的是来安县县衙的官马,更何况,周静娴身边还有一个年壮力强的老者,光是一个眼神交汇,他便能感受到这个老者绝非常人,而是一个武功不亚于他的高手。 绝不能轻举妄动。 甲初哪怕一心护主,想要上前去质问周静娴,可知那晚在来安县城外,有谁死了。 但他知道他不能,不仅不能上前质问,在小侯爷已经与周静娴撕破脸皮,已经死去的情形下,他还得避开周静娴,以防他知道小侯爷之死的事被周静娴得知,故意拦住他的去路。 “吁~~” 甲初勒紧缰绳,强迫马匹在岔路口停下来后,当即转道北上。 一直处于戒备状态的宁峰,看到满身杀气的人与马离开,松了口气。 但当他看清楚离去的背影时,忽地意识到十分熟悉。 “这不是上次我们在洛河边境遇到的那个夜行者?他身下骑的是官马?娴郡主你不是说他是晋王府的人吗?不知情的,还以为他是八百里加急送信的。” 不对,不是八百里,是去时八百里,回时三百里。 这回此人骑的马,脚程比他们的马也好不到哪里去。 周静娴看着甲初离开的方向,秀眉微蹙。 “宁校官,我没记错的话,他往北走能直达水路官道。” “是,往西北方向走五十里,便有一条官运河,还设有一处驿站,今日是东风,他往京安城走的话还是顺风呢。” 宁峰心中除了押运车队,无事一身轻,自然知道什么便说什么。 但周静娴在感受到甲初来回对待她的态度变化时,哪怕经历了那夜周安的刺杀,她的心性已经成熟了许多,此时还是没办法冷静下来。 晋王府的人,极可能已经猜到了周安已死的事,这是抄水路近道,想赶去晋王府报信。 她上奏的折子里,并未提及哪辆车的种子损毁了。 她也和江知府说了,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争端发生,先不对外宣扬此事,可难保去到金陵的晋王府的人没有打探此事。 “赶紧吃饭,直到抵达关内道之前,埋锅造饭与休息的时间,缩短为半个时辰。” 对于这个安排,官兵们纵然有怨言。 可当看到瘦得都要随红衣飘起来的周静娴,他们还是决定咬咬牙,坚持一下。 反正往西再走二百余里再翻过一座山,便能抵达关内道,再坚持两天两夜即可。 宁峰不知道周静娴为何更加着急了。 但想到刚才那一闪即逝的杀意,他也感觉到了一股浓烈的危机。 “儿郎们,加快速度,吃完好出发!” “宁校官发话了,大家快些!” 周静娴看向每次都能将她命令,落实到每个官兵身上的宁峰,忽然意识到,宁家在金陵……不,准确是在军中的根基,远比她想象中的要深。 老将出马,果然一个顶俩。 若是带着宁先生赶路的话,她刚才都得担心晋王府的人冲过来,把宁先生掳走泄愤了。 只是有些事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 按照晋王叔有仇必报的性情,哪怕她解释清楚来龙去脉,也只会被认为是她与宁无恙联手设下的杀局。 “我是向皇爷爷坦白好呢,还是假装一无所知更好呢?” 皇爷爷责罚她没认出周安来也就罢了,若连累到宁先生,她就不得不考虑每个决定的后果了。 周静娴挠了挠可能是由于多日未洗发,而有些发痒的头皮。 有种脑子要烧掉的错觉。 她真的不适合想这种勾心斗角的权谋,好痒。 …… 啪。 宁无恙伸手拍死了一只围绕在身边的蚊子,静静地等待着华易将青蒿按照他的说法,绞出青蒿汁来。 整整一日,他们把从章家庄山后至寒山寺用脚丈量了一遍,发现了大片大片的青蒿草地。 由于还没到结籽期,为了防止村民或孩童不小心把它们破坏掉,还特意派了寺中小道士,又请了人前去照看,硬是把附近游荡的野鸡等动物,让它们把家又往深山里搬移了数里。 傍晚回来,华易连晚饭都还没吃,便着急忙慌地拉着宁无恙,要验证绞取青蒿汁的方法。 当青蒿汁透过细布流入瓦罐中,华易用木勺舀出一勺,递到宁无恙的面前。 “这样如何?” “啊……这……挺好的。” 宁无恙看着凑到嘴边上的青蒿汁,严重怀疑自己的这番结论,光靠嘴说恐怕不行。 果不其然。 华易又将勺子往他嘴边凑了凑:“要不要尝尝看?它的毒性我用鸡鸭试过了,无毒的。” 不小心啃过很多次青蒿的宁无恙,当然知道它无毒。 可这东西的味道太冲,并且具有清热、凉血的作用。 宁无恙只得抬起左臂拦住了勺子:“华师,我喝这个会延误我养伤的。” “是吗?也对,这东西本是清凉之物,对你养伤恢复气血确实不利。” 华易收回木勺,却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宁无恙突然想到,自己只是告诉华易知道这味药材,并没说明其中的药性,此时却表现得如此了解,显然不太对劲。 好在,华易只是试探一下,转手便将木勺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华师……” 宁无恙阻拦不及时,只能看到满唇沾着绿汁的华易,眉头微蹙地咂巴着嘴,回味着青蒿汁的味道,哭笑不得。 直到嘴里的药味全部散掉,华易这才笑吟吟的问道:“宁诗仙,方才喊我有何事?” “我觉得,是药三分毒,你试药归试药,但别拿自己试药,缺鸡少鸭你跟我说,不论是家养的还是山里的,我找人给你去抓。” 宁无恙一把夺过他手里的木勺。 华易又抢了回来。 “鸡鸭试药只能试生死,剂量根本试不了,你也没有精准的药方,我还要一味药一味药地试,只能从小剂量到大剂量慢慢来,你放心,喝不死我。” “要是万一喝出毛病来,这青蒿好不容易找到,汁也榨出来了,后续配药由谁来负责?鸡鸭不行,我去外地给你找猴子来试药。” 比起其他生灵的性命,自然是华易的性命更加重要。 宁无恙还想再把木勺夺过来,华易已经转手藏在了背后,不解的问:“为何要找猴子试药?” 第二百九十九章 试药的 为何? 宁无恙想要解释这个问题,可能要先把哪怕是华易,都难以接受的进化论讲出来,颇为头痛。 “喂大米,猴子吃的和人吃得差不多,人吃五谷杂粮生病,它吃得杂生的病不比那鸡鸭与人类相比更相似吗?” 这番话说得十分有道理。 华易沉默不语地点了点头,但还是没有交出木勺来。 因为他发现了,宁无恙自从决定修炼他传授的云息功以后,对待他的态度亲近了许多。 他知道利用这一点来撬开宁无恙的嘴不太厚道,但他确实很想在宁无恙的嘴里,得知更多关于那本失传医书上的内容。 比如,就在刚刚,他第一次听说,试药拿猴子试药,更接近于对人试药。 “华师,实在不行的话,我给你找几个拉肚子的病人来。” 宁无恙话音刚落。 一道熟悉的人影捂着肚子冲了过来,扑到了他的身上。 云飞看了一眼来人,咸鱼眼往上一翻,见公子没有推开人的意思,也没动手。 “宁兄,救我……” 来人正是成易。 宁无恙多日不见成易,发现这家伙变胖了不少。 不对,应该是虚肿了不少。 想着轻轻把人推开,不料这一推,直接把成易推了个屁股墩,一屁股坐在地上,捂着肚子直叫唤。 “宁兄,你得对我负责!” 哦。 宁无恙看他泛着青白的嘴唇,还有浑身冒的虚汗,好歹原主记忆里略懂点医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便知道,成易这是体虚的表现。 “成兄,你这吃冰吃多了,我确实得负责,等你这次拉肚子治好了,我就不给村学供应冰饮了。” 上次成易他们就因为贪嘴吃多了冰饮,集体闹肚子搞到村学停课。 后来别的学子学乖了,除了最热的时候来半碗解暑降热外,其他人都能管住自己的嘴。 可成易记吃不记打。 宁无恙都担心他哪天教着课拉在裤裆里。 此时来找他诉苦求医,那必然得……唉!对了! “华师!” 刚才不是说找人试药吗? 这上门的一人,不用白不用。 “他这病不是痢疾,只是单纯的拉肚子,体虚血凉,用不着浪费青蒿汁。” 华易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针包,拎起成易的后衣领把人摁到空地上,扒下衣服,快速出针扎了下去。 “嘶!” “嘶什么嘶,若非看在你爷爷的面子上,我才懒得管你这个贪嘴的大孙子。” 宁无恙听到这话,嘴角狠狠一抽。 哪有什么不沾因果,最后还不全是人情世故嘛。 华易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趴在地上的成易除了刚开始哼哼唧唧两声后,到最后竟舒服的喟叹出声。 “好久没让华爷爷针灸过了,我现在感觉浑身舒坦。” “等一会儿邪气排出去,你要放半天臭气的时候会更舒坦。” 正说着。 成易当众便嘣出一个巨响的大屁,把屁股周围的细尘都掀飞了起来。 饶是成易脸皮再厚,此时也连忙坐了起来,双手想要捂腚,这一急肚脐眼更疼了,只能双手捂着肚子。 肚皮受到掌心的热力后,热力下行,又是一个响亮的大屁,让成易连忙站了起来。 “宁兄,华爷爷,我还要给孩子们去留今晚的课业,告辞!” “记得早上太阳升起一个时辰后晒晒背,像你这样怕热的人,三伏天晒一刻钟的背,能够缓解暑气入体燥热。” 华易特意叮咛了一句。 至于成易在一连串打屁声中,听没听进去,就不得而知了。 “这孩子真的是……” 华易重新落座,无奈苦笑着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在鼻尖挥动几下。 空气里残余的臭气仿佛一下子被净化了似的。 这可比香水净化好用多了。 只是光靠闻的,闻到其中隐有人参的肉香味,宁无恙便失去了询问其配方的兴趣。 太贵,用不起。 “宁诗仙,你闲着没事也可以晒晒背。” “好。” 三伏天晒背,不光是华易的医学经验,在宁无恙的认知里,可是老祖宗流传下来的智慧。 华易见他如此听话,欣慰一笑,对于宁无恙不愿意细说,为何要用猴子试药的事,也不再强求。 “试药的猴子,就靠宁诗仙了,我先研究清楚青蒿的药性,与其他药物的相克相合,再配几副方子拿来试药,大概十天半个月就能有结果。” 言外之意,需要他快点把猴子送到章家庄来才行。 “十天半个月有点难,华师你边歇边干,一个月内我能帮你找几只来,但丑话说在前头,试药归试药,不能配制虎狼之药。” 不光是西药有药性强的,汉方里也有那种一剂药下去,可能会医死人肉白骨,但更有可能一副药把人吃死的事。 “对于青蒿的应用,最优先适合朝平稳方面发展,毕竟它是特效药,需要适合大多数人的体质。” “我知道,我还用得着你教吗?” 华易嘴上这么反驳着,心里却把几味药性强度大的药材配方,飞快的剔除了备选研究清单里。 别看他和宁无恙的爷爷差不多大,还拿捏着宁无恙修炼功法的深浅,可对于青蒿研究这方面,他还是得听宁无恙的。 他还准备着,等药汁配药研究好以后,再让宁无恙把提炼青蒿素的器具说出来,回头好去京城向陛下讨要呢。 集大兴之物力,他就不信还提炼不出青蒿素来。 两个亦师亦友的人,各自怀有不同的目的,但眼前的目标却是一致的。 答应了华易要找猴子,宁无恙当晚便决定动身回金陵。 在山庄里呆着,确实足够自在惬意。 可打探消息做买卖这样的事,还得靠着人多门路广的城镇才行。 回到宁府,宁无恙便往香水铺子的墙上,张贴了一纸求助书。 寻求各路前来倒卖香水的商人们,提供哪里有售卖猴子的线索。 其实试药的猴子,讲究点来说,应当从小培养建档,观察药效情况,而且需要用特定的猴类群体。 但青蒿试药这件事来得比较急,也没办法挑三拣四了。 靠着香水铺子外墙立规矩,引导大家获得香水铺子消息传播都在这面墙上。 所以。 当宁无恙利用这面墙来传播他想要让大家看到的信息时。 只一夜的工夫。 第二日清晨,天刚亮。 宁府大门外,便站了三波人,前来拜访,说知道有哪里可以买到,人工饲养且健康的猴子。 第三百章 要提亲 “宁老板,你往剑南道去找,那里有一处山脉,山中有一群泼猴,经常袭扰山下的居民,他们经常组队上山猎猴,那猴子抓来也无用,你若想买的话,定会便宜许多。” “不必那么麻烦,宁老板想要猴子,正好我认识一个杂耍班,他每年也要从花果山买几只猴子,宁老板想要,我请我那个班主朋友,给你顺便带几只来。” 我去。 宁无恙闻言心道:泼猴不会是我想的那种泼猴? 至于花果山的猴子,虽然这里没有人写出大圣的故事,但把大圣的猴子猴孙拉来试药,想想还挺刺激的。 “这位老板,你那位杂耍班的朋友好联系吗?” “他走南闯北的,上次我见他,还是在洛城那边进货时,宁老板你着急要吗?” 着急。 宁无恙想到早上天还没亮,华易就从章家庄跑到宁府来,在他窗外也不知道站了多久,没等他推开窗,施展轻功飞走了。 为免每日早起冲撞到犹如邪剑仙般的怨气,他恨不得现在亲自去抓几只泼猴送到华易的手里,让华易自己驯服。 可金陵距离蜀地太远了,再加上交通不便利,在古时说的“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可不是夸张的说法,而是现实存在的艰苦条件,一来一去,走的时候是三伏天,回来的时候可能都快入冬了。 “多谢两位老板相告,快里面请,吃顿便饭再走。” 面对宁无恙的邀请,二人知道他们提供的信息,没有给予实质性的帮助,但想到这是一个结识宁老板的好机会,还是厚着脸皮进了门。 最后,只剩下一位老熟人站在门外。 烧包的金白色锦服,身边还跟着两个小厮不停的对着一盆冰块打扇,吹得凉风,让宁无恙都忍不住抖了三抖。 “我说元公子,你大清早的就开始取冰消暑,你不冷吗?” “不冷,你没见我穿了三重薄衫吗?” 元宝十分烧包地挽起自己的衣袖,露出三层袖口,十分惬意的说着。 “自从这冰价被你降下来以后,我就喜欢上了穿厚衣服吹冰风,你不知道,那叫一个舒爽。” 不愧是金陵三大富商之一的唯一继承人,就是会享受。 这和盖着被子吹低温空调有得一拼了。 宁无恙早上起来的时候,修炼了一刻钟的云息功,为了更快的上进一层,他连平时呼吸都是按照功法上的来。 为免寒气因此从脚底侵入身体,他不着痕迹的退后半步,退到常温区里面,这才问起了正事:“元公子也是来向我透露猴子一事的?” “透露?不是,我是来借你猴子的,我家有个大观园,里面养了不少动物,猴子豹子都有,那猴子原本只养了两对,但喂养得太好了,没几年生了一大堆,我正愁没地方安置呢。” 还有这样的好事? 宁无恙知道富贵人家玩得花,像这种戏猴玩乐,拱手送人便能白得一份人情或其他回礼。 像元宝这样的身份,不愁没地方安置。 这种说辞,完全是担心他把送猴当作是送人情,反而不收,才说得好像他帮了元宝大忙似的。 没想到诗词不通的元宝,做人倒是地道。 “我知道元公子你很愁,但元公子你先别愁,我要买猴子,是为了试药用的,可能会有生命危险,你也愿意割爱相送吗?” “生命危险?这东西只是一个玩物,宁先生你拿来试药,一定是用在善处,无妨无妨。” 不愧是多日呆在村学里没离开的元宝,被成易那些人熏了这么多天,说话也变得文趋趋起来。 只是眼神中不时流露出来的狡黠之色,说明这话根本就是在拍马屁。 算了。 既然当主人的都同意送猴了,他也不必再顾虑生死。 “元公子,里面请,我们吃完早饭再说。” 由于预订了元宝家的猴子,另外两位老板这顿早饭吃得并不痛快。 好在事后。 宁无恙为表感谢,特意安排他们直接从香水工坊,各自提走了两千瓶香水,两位老板这才像捡了金子似的,笑着离开。 离开之后,还不忘记向外宣传,平时在香水铺子以外,要多注意墙上贴的告示有没有新的内容。 而这一举动,直接让香水铺子的那面墙的信息流传速度,比官府的官榜还要快,收集信息的速度也更加效率。 送走了两位老板后,元宝询问了要多少只猴子。 “我这就差人去家里取来。” 元宝一屁股坐在了接待客人的大厅里,悠然自得地喝着茶。 看他表现出来的这副派头,应该是暂时不打算走了。 宁无恙有元宝的帮助,可以多睡一些安稳觉,哪怕知道元宝还有别的事想做,便也顺水推舟答应下来。 “那就劳烦元公子了。” “宁先生和我客气什么。” 元宝招呼着自家小厮去把猴子送过来,请宁无恙查收。 末了还不忘记吩咐一句。 “记得让我爹娘亲自送来。” 哦? 几只猴子还要每日数钱数到手抽筋的大忙人,元老爷和元夫人亲自送来? 既然有长辈出面,按照礼数,宁无恙自然也不能自已招呼,让人把大伯母和二伯母请了过来。 “五公子,大夫人带着三位小姐去铺子挑选衣服首饰去了,只有二夫人在家。” 宁无恙还没回话,旁边假装喝茶的元宝兴奋的大叫一声。 “有宁二夫人在就行!” 哦? 有意思了。 合着让元老爷和元夫人亲自送猴子来,是为了见二伯母。 宁无恙挥手示意下人去请二伯母,视线定格在元宝的身上,上下打量着。 元宝先是硬着头皮灌了两杯茶,直到肚子撑得灌不下去,这才尴尬的笑了笑:“宁先生,实不相瞒,我爹娘一会儿过来,是想来提亲的。” 猜到了。 元家是依靠货运发家,掌管着漕运与镖局不说,后来还将触角伸展到金陵的衣食住行各方面。 但宁家的生意是独门生意,所以宁家与元家在生意上暂时没有往来。 再加上若是元老爷他们想谈生意,也不必和二伯母说,所以他考虑的方向,也是结亲。 毕竟江南道被苏瑞清洗一遍后,府衙与下县的官位都有许多悬空之处。 早有传闻苏瑞借此将宁府有功名的人,都要提拔一番,但由于消息还未落实,许多人都在观望阶段。 这元家倒是知道胆大,知道先下手为强。 只不过。 宁无恙想到自家两位适龄的堂姐,都喜欢吟诗赋词,再想到元宝花十两银子买他诗,借诗登岛一事,他有些犯愁。 元宝虽才华没有,但为人还算真诚,再加上其实元家是由于低调才没坐上这金陵首富之位,实际上说一句富可敌半个大兴也不为过,完全可以凭亿近人。 只是,他可能真的不是两位堂姐的菜。 “元公子可否透露一下,你相中了我哪个姐姐?” 这个时代谈婚论嫁,讲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可他既然是宁家一份子,就得替亲人们考虑好未来的幸福,元家看中了哪位,他要提前问一下那位堂姐的意见。 第三百零一章 府大表姐 提到此事,元宝一下子变得有些不好意思,眼神飘忽的说道:“不是宁府的姑娘。” 啊??? 不是宁府的姑娘跑到宁府来提亲? 元宝脑子一时抽了,他爹娘绝对不可能一起共脑互抽。 “那你是打算向哪府的姑娘提亲?” “是章府的大小姐。” 元宝提及章大小姐,脸上露出向往与怀念之色。 “我之前曾在诗社里见过她几面,但一直觉得她很孤傲,难以亲近,后来在章家庄遇到她教村里的女童学写字,她温柔如水,特别耐心,我才知道,她原来那么美……” 好家伙。 元宝看中的原来是章大表姐。 而且看元宝这一副动情的模样,显然这二人之间还有过一段故事。 对于两人之间的故事,宁无恙倒是想八卦一番,不过更重要的是:“元公子,你看中了章家的大表姐,你不去章府提亲,怎么跑到我家来了?” “还不是因为我元家交往的多是生意人,而章府行事低调,在金陵亲友不多,能够说得上话的,我还认识的,也只有宁先生你了。” 元宝舔脸一笑,极尽讨好之意。 懂了。 就算没有送猴子事,元宝估计也会送点别的,来扣响宁府的家门,通过他的关系,借二伯母之口,向章府透露出提亲之意。 二伯母的娘家,其实在金陵也只属于三流的清贵人家,再加上大表姐在当地人看来,年岁大了,若嫁到元家当少夫人,在许多人眼里,那还算是高攀了。 元家完全可以直接派媒婆去章府提亲。 哪怕章府是二伯母的娘家,随着宁家能够水涨船高,但元府这门亲事,也是不可多得的一门好亲事。 然而元宝没有直接去章府,而是请父母特意前来了宁府,请二伯母出面说这门亲事,就算章家大表姐拒绝了他,两家面子情还在,也不会传出对章家大表姐不利的话。 比如挑剔啊之类的。 绕了这么一大圈周全此事,可见元宝对章家大表姐的重视了。 “元公子有心了,只是婚约一事,我还真的帮不上忙。” 作为曾收到章家大表姐私信的人,宁无恙不可能亲手去促成这件事。 更何况,章家大表姐能够顶住外面的流言蜚语,坚持至今还未婚姻,必定是个有主意的人。 他认为哪怕是二伯母,想要说服章家大表姐,也有难度。 元宝叹息一声,没再多言。 不多时,宁章氏不紧不慢地走进了大厅,正抱着空茶杯用茶盖漂茶叶的元宝,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哗啦! 手里的茶杯带茶盖全部摔碎在地。 向来见人不怵的元宝马上紧张起来,连忙赔礼道歉:“宁二夫人,真对不住,我回头便送一套上好的茶盏过来。” “不必了,碎碎平安,元公子快坐下。” 宁章氏安抚一句,走过宁无恙所落座的位置时,她柳眉微挑,用眼神询问这是怎么回事。 为免一会儿元家父母来了,打二伯母一个措手不及,他便借着给二伯母倒茶的理由,走近说出了元宝请来父母的缘由。 宁章氏听完后,错愕不已的看向紧张得直抠桌子角的元宝,又用眼神向宁无恙确认了一遍。 直到宁无恙重重地一点头,她哑然失笑:“竟有此事,我在章家庄呆了这么多天,怎么不知他们还有这么一段故事。” “不一定是故事,说不定是自作多情。” 宁无恙可不敢给二伯母一个先入为主的观念,以为这是一出郎情妾意的感情戏。 以免二伯母会错意,见到元家父母时,做错决定说错话。 “无恙,你对此事是怎么个看法?” 宁章氏突然提问,让宁无恙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是一个小辈,而且和章家还隔着一层亲戚呢,他能有什么看法……不对。 二伯母这是想给他与章家大表姐牵线搭桥的意思吗? “二伯母,在我心里,章家大表姐和两位堂姐无甚区别。” 他作出了表态后,宁章氏轻轻吐出口气,似释怀又似惋惜的说道:“章府是我的娘家,之前我一直用娘家贴补夫家,他们知道宁府日子艰苦,没有二话,既然无恙你视柔儿为表姐,待她出阁时,便以表兄弟身份送她一程。” “……” 宁无恙沉默了片刻,直到外面下人通报,元老爷元夫人来了,他才恍然回神,用力地点了点头。 “好。” 看来二伯母也觉得章家大表姐与他不合适,但还是心疼章家大表姐,想借着宁家的威望,让其在元府站得住脚。 不出意外的话,这门亲事便是成了。 他猜的果然没有错。 接下来。 元老爷与元夫人交接完二十只猴子后,便打开了话匣子,开始表明了他们的诚意。 “聚章大小姐后,元宝定会刻苦用功学习的,就算他学不成,回头他们生了孩子也一定能学成,若是能得宁诗仙一番指点,日后必定大放光彩。” “还有,章大小姐入门后没有她的同意,元宝绝对不纳妾,她若喜欢去诗社玩随她,也想村学教书也随她,这些都是宁府做的善事,她向宁府看齐,我们也支持,金陵其他村子要办村学,我们每个村都捐它一百两。” 面对元老板要借这门亲戚,与宁府增加来往的暗示。 由于章府的付出,宁无恙自然点头以示肯定。 见元宝笑得眼睛都眯起了一条缝,他故作认真的说道:“其实元公子天赋不错,他若肯学,我也是愿意教的。” “……” “……” 满脸富态,逢人便笑脸的元老爷,此时听到这话,却一反常态的紧绷着脸,打量起了透着一股子憨态的自家儿子。 自家儿子竟还有读书的天赋? 他都看了十六年了,怎么愣是没看出来呢? 转念再看对面坐着的宁无恙,恍然想起,前不久宁无恙还是比他儿子还不学无术的蠢笨草包,如今人家已是闻名大兴的诗仙了,文才通天,经商也是天赋异禀,心里一下子火热起来。 “宁诗仙,此言当真?” “当真,比真金还真,要是我没空教导元公子,可以请大表姐教教他。” 宁无恙看着险些被他这番话惊掉下巴的元宝,似笑非笑地问。 “元公子可愿意日后听从大表姐的教诲?” 第三百零二章 分店开遍江南道 元宝沉默了。 他是真的不想读书。 让他看账本他还挺在行的,但让他去咬文嚼字,比杀了他还难受。 但他脑中闪过章大小姐细心教导孩童时,那温柔的面孔,咽了声口水,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若是章大小姐不嫌我愚笨的话,我愿意学。” 此话一出。 元老爷与元夫人顿时双眼放光,心花怒放。 其实他们要攀章府这门亲事,还是因为有小道消息流传出来,这次江南道官位大清洗过后,空闲下来的官位里,苏瑞选中了章大小姐的父亲,提拔为芜湖的县令。 元家的老家就在芜湖,许多生产的工坊也在那边。 再加上章府与宁府有亲戚关系在,而宁峰又随同娴郡主上了京城,不出意外,宁家起复便在眼前,宁家姑娘他们攀不上,章府隔了一层也没关系。 只要与宁家有交好的桥梁,他们就能稳坐金陵三大富商之一。 至于这个首富,哪怕让给宁家也没事。 “好好好!” 元老爷喜笑颜开,当即对着宁章氏保证。 “只要章大小姐肯下嫁我们元家,我们必定十里红妆为聘迎娶她,若元宝敢辜负她,我就打断元宝的狗腿扔出元家去。” “爹,要真有这么一天,不用你打断我的腿,我自己找根绳子吊死去。” 元宝这番话自然引来元老爷的笑骂。 而宁无恙看到元宝确实愿意,为了章家大表姐而改变他自身,这份难得的真诚,确实打动人。 他也没有再为难元宝,对着章宁氏说道:“二伯母,剩下的事我就不参与了,我先把这些猴子送到章家庄去。” “行,你去,路上小心别颠着胳膊。” 宁无恙告辞后,宁章氏送走了元府三人,又请章夫人过来闲聊。 章夫人离开时满脸含笑,整个人仿佛去了心头一桩大事,骤然回春似的,年轻了好几岁。 对于这门婚事后来的发展,宁无恙没有刻意的关注。 把猴子送到章家庄后,他也没有再时刻盯着华易做实验的过程。 因为他知道这种专业的东西,根本没有他插手的必要。 留下来的话,华易反倒会凡事寻求他的意见,束缚住华易大展拳脚不说,还会浪费他宝贵的时间。 再说了。 安排好药物研究的事,他也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工坊规格随着伤兵安置的增员,逐渐扩大。 一个店铺的现售香水供应,满足不了市场的需求。 香水铺子外面经常被堵得水泄不通,附近的居民从一开始的受益匪浅,马上要变成怨声载道了。 由于不知道苏瑞与江宴,会如何安排宁家有功名或任职的大哥、二哥、四哥还有大伯,为了巩固宁家在江南道的地位,也为了方便大伯和其他几位堂兄在其他县衙活动。 开分店势在必行。 而且每个县,都得开一个,把香水主要市场份额,牢牢地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借助着开分店的噱头,各个分店先预售了一千瓶的香水。 江南道一共六州四十县。 根据沈幼初的建议,把门面开在沈家冰饮附近后,先借着沈家的面子,赊了三天盘店铺的银两,借地预售。 结果宁家的分铺掌柜,所到之处,当天所有的州县全部预售完毕。 除了买铺子的钱以外,等朱煦在各州县转了一圈,返回金陵时,还剩下了八十万两交到了宁无恙的手里。 “公子,你不知道,各州县预售时,那人山人海的景象,各个分铺的掌柜们都说,先紧着他们的货送呢,生怕兑现发货的时候晚上一刻钟,铺子都能让人砸了。” 朱煦咧嘴直乐。 他知道香水是门赚钱的生意。 可看到这门生意除了在金陵,在各地还这么赚钱,一口气卖出四万六千瓶不说,以后每个分铺现售一百瓶,按照这个趋势,每天一个店铺便能卖五千两,四十六家分店,那就是二十三万两。 由于卖香水不需要太大的占地面积,第一次预售便把买铺子的钱赚回来了,剩下的除了人工就是赚的。 而人工又大多是伤兵招募来的,哪怕公子按照市面上寻常工人的价格来算的话,再除去成本和运输费用,这每天都能够净赚十五万两,甚至更多! “公子,那些来买香水的,还在问咱们的制冰铺子往不往其他州县开呢。” “不开,有需要的可以直接来章家庄拉货,货量大了,可以增加冰坊的人手,多买些田地和荒地,多招揽一些人手来,冰坊运输不归我们负责,不必为了这门生意,再去找地方。” 香水一瓶才几两,一百瓶摆在货架上只需要占一块地,一万瓶摆在立架上,也用不了多大的地方。 但冰块它不行。 “江南道不必开设冰坊的分店,回头等我去京城,路过洛河道,在那里找一处合适的地方开设一个分点,销往平原方向,再去京城开个分点,把全国生意盘起来即可,这门生意倒差价的钱我们不赚,只赚一个生产的费用。” 哪怕只是这样做生意,光是冰坊,这半个月又新进账五十万两银子。 哪怕订单排不开,预付定金的商户说等明年都行。 宁无恙简直是无语了。 这是生怕他生意做大了,坐地起价。 但他卖冰本来就纯赚两倍成本价,只要康王不会见钱眼开,他有得赚,自然不会如此掉价。 香水不是寻常人用得起的,但制冰是为改善生活。 “对了,公子,还有花露水,因为没有预售制,每次货还没拉到分店里,在大街上就被抢空了,大家伙都说,要多送一些,瓶数就按州县人头送算了。” 好家伙。 这是拿花露水当白开水喝吗? “按人头送,他们敢收,咱这工坊目前也制不出来,先紧俏一些,薄荷草也没有那么多了,山下盖了温室,先熬过这一年,等明年蚊虫多的时候,保证江南道的人们想用都有的用。” 宁无恙有些头疼了。 谁也不怕钱赚得多,可生产力是真的跟不上啊。 公子难道认为只有江南道百姓用花露水吗? 朱煦觉得,公子格局还是小了。 他忍不住提醒:“公子,蚊虫最多的,其实还是岭南,那边好多来的商人想要预购花露水,中原那边也有不少商人想预购,这可都是钱呐。” 有钱不赚,这可不是公子的风格。 第三百零三章 回到晋王府 “急什么,他们那些想赚我的钱的人都没急,咱们也不用着急。” 宁无恙头疼归头疼,蒸酒除了酒坊外散卖外,只有宁家有低成本的蒸酒用。 换句话说,哪怕别人想仿造花露水,去买平安酒的成本,也会将花露水成本提升十倍,最后还是卖不出去。 相当于老天爷跟在他屁股后面喂饭吃,还是不得不吃的那种。 “我贴个告示,让大家先等两个月,现在预售出去,拿了他们的钱久久不交货,那些货商又是到处跑的人,不可能一直在这里等着,若他们失去耐心,万一闹起事来,到手的钱多余的也要吐出去。” 想赚大钱,还要源源不断的赚大钱,归根结底赚的还是人心。 短期预售可以,他可不搞把风险嫁接到下游商户们手里的,那一套长期集资的缺德做法。 “当然了,要是他们能够等两个月,可以先让他们填写一份意向书报上名拿上号单,还是限购一千瓶,这东西利润不大,本身就是卖给大多数人用的,别搞转卖香水哄抬价格那一套。” 朱煦在旁边听着,一个字都不敢落下。 等到听完自家公子的安排后,他才知道,自己还是错估了公子。 公子也没他想象里的那么贪财,拿着烫手的钱,公子是绝对不会拿的。 想到跟着这样的公子,未来发展一定前路宽广,朱煦的干劲更足。 “朱管事,记得去村学挑几个算数快的给你打下手,培养好了,以后分派到各个分店当账房先生,先从伤兵和家属之中挑。” “请公子放心,我一定好好的挑,绝对不让你失望!” 面对突然亢奋起来的朱煦,宁无恙一头雾水。 咋了?喝鸡血了吗? 哦,对了。 “到了月底,记得把各个铺子每个人的分红福利算一下,都按双倍工钱算。” 有的钱花了买不来人心,但这个钱花了,能够买得来铺子的稳定。 “是!公子!” 朱煦喊得更大声了,比当初在军营训练喊口号时还要响亮。 这让宁无恙只能离得远一些,掏了掏被震得嗡嗡作响的耳朵,手里捏着的银票哗啦啦作响,动听极了。 …… 京安城。 干旱少雨的京安城,最近下起了小雨,地面泥泞难行。 一匹马背上套着“来安县县衙官马”绣纹字样的高头大马,载着一个身形消瘦的青年,自东城门而来,直到晋王府门前,才勒马停下。 但由于勒马时太过用力,牵动着内脏的旧伤,马背上的人用力地咳嗽了几声。 “站住!” 晋王府的门卫举起佩刀,正要将马背上的人拽下来盘问一番,为何胆敢擅闯晋王府。 对晋王府的人行事风格十分了解的甲初,早已从袖子里甩出那块令牌,砸在了伸手的门卫怀里。 “快去向王爷通报,说前去金陵的护卫回来了,咳咳咳……” 当甲初声音发出的时候,门卫终于记起了前不久,骑着千里马冲出王府的那位王爷身边的暗卫。 再看瘦了十来斤的甲初坐在马背上要坠不坠的,吓了一跳,伸手要去搀扶,被甲初一巴掌打掉伸过来的手臂。 “快去通报……咳咳咳!” 其实若不是被华易打了一巴掌,内伤未治,导致在船上久病不起,甲初早已于七日前便抵达京城。 如今耽误了这么久才回来,甲初更没心思先去治病,艰难的爬下马背后,捂着心口处,踉踉跄跄地朝门内走去。 正值傍晚。 但由于下了一日的细雨,雾蒙蒙的,房间里早已燃起了油灯。 此时,晋王正伏案处理着各地附庸送入京的密信,以及孝敬他活动的银两。 把信件全部拆完,各地加起来的孝敬,这个月不过十五万两。 再想到那周静娴押运一万瓶香水上京后,转手一卖,便能赚出他数倍换银钱来,晋王气得暗中直磨后槽牙。 “老十四真是走了狗屎运,攀上宁家,居然喝上了肉汤,好在,周安那小子马上就该到京城了,只要让周安诚心去道歉,到时候找些能够与宁家合作的产业打点一番,就凭宁无恙要被父皇收为天子门生,不能偏向老十四这一点,我也能够大赚一笔。” 于危机之中找转机。 这是晋王所擅长的事。 京城里的这些达官显贵,光靠银钱是买不通的,好在他在这方面的根基,要比康王强了不知多少倍。 而让其他道府的那些官员们做事,需要用银钱买功绩,商绅们则需要孝敬银钱来换官位,手里的银钱多了,才能体现出他的协调力更强来。 “等到烟草种子上京后,光是研究种植烟草,也要花费不少封地的收益,处处都要钱。” 还有周安这小子,不太省心了。 早就应该娶一房正妻压制住他,也好让他收收心。 “也不知道这次江南之行,他能不能打动季家大小姐,若是不能,他也应该按照约定,去娶我给他安排好的人选。” 晋王觉得按照季家大小姐那股执拗劲儿,自家儿子可能要热脸贴冷屁股。 为此,他心里其实也是不忿的。 不过是一个闻名天下的江南才女罢了,若非仗着其伯父季尚书的看重与宠爱,他都能直接用强的把人强娶回王府来。 若季谨不识好歹,促不成这门姻缘也没事,他便劝周安暂时压制住这个心思,助他登上那个位置后,不管季谨嫁没嫁人,再纳入府中做妾,也是一样的。 想到周安回来,与宁无恙交恶的难题便能迎刃而解,晋王再看着手里薄薄的一沓银票,心情舒缓了许多。 正准备提笔给这些附庸写回信,为江南道被查封诸多官员一事,安抚他们低调一些,好好做事。 门外传来门卫的禀报声。 “王爷,前去金陵的护卫回来了。” “终于回来了!” 晋王腾地一下站起来,密信也没收拾,对着门外大喊。 “快让他们过来!” 按照时间和甲初做事雷厉风行的风格来算,他们早该回来了。 晋王以为是周安赖在金陵,不想回来,这才耽误了时辰。 可当他的话音落下,看到从外面捂着心口,扶着门框,踉踉跄跄走进来,刚进门便跪倒在地的甲初,他愣了愣神,伸长脖子朝外望去,面色微愠。 “周安那个逆子呢,他回府第一件事不是来拜见本王,他去哪儿了?” 第三百零四章 小侯爷的骨灰 晋王越说越生气。 他这段时间,生怕周安倔性犯了,不肯回京,还在后悔只派了甲初前去,应该再多派两个人,若周安不肯回京,便直接打晕绑了拖回来。 也不需要这近一个月来,一边等着烟草种子抵达京城,一边还操心着周安何时回归。 他还生怕周安回来得太迟,等周静娴烟草种子送到京城后,康王借助周静娴的关系和宁无恙私下联系上,让宁无恙相助,为其种植烟草出力。 准备等周安回来,便立即逼着周安写亲笔信送到金陵去,给宁无恙致歉。 此时见甲初回来了,周安却没有跟着一起来复命,气极反笑。 “怎么着,那个逆子这是出去转了一圈,翅膀硬了,想不见我便不见我了吗?甲初,本王让你把人带回来,没有带到本王跟前就不算带回来,去,把那个逆子带到我面前来,他不愿意来,就打晕了他拖过来!” 跪在地上的甲初,听到晋王的话,心情复杂不已。 他张嘴刚想说话,却止不住的咳嗽了起来。 此时,晋王终于发现了,甲初似乎身体不适,看上去也比离开京城前瘦了十来斤,衣服像是挂在身上似的空荡荡的…… “王爷。” 甲初一把扯下蒙脸的面巾,露出一张青白的脸,顿时吓了晋王一跳。 “甲初,你这张死人脸是怎么回事?病了吗?还是受伤了?” 自从甲初成为他的暗卫首领之后,他十年间,还从未见过甲初如此狼狈的模样。 想到这里,晋王不由得大怒:“是周安那个逆子伤的你?” “不是……咳咳……我是被华易打伤的。” 谁?华易? 噢。华易呀。 晋王想到华易告老还乡后,也去了江南道,应该是回了老家金陵一带,甲初确实有可能碰上。 但他想到晋王府与华易的交情,眉头一拧:“你怎么还被华大师打伤了?是周安那小子招惹了华大师?” “不是……咳咳……” 晋王听到甲初的反驳,心里松了口气,可看他一直咳嗽,听着揪心又有些不耐烦,连忙喊了外面的下人,去把府里的大夫找到医伤。 接着,亲自给这个劳苦功高的暗卫首领倒了了杯茶。 “多谢……咳咳……” “你少说些话。” 言外之意,是让甲初挑着重点的说。 晋王端上茶杯后,又向外面张望。 “周安去了他的院落吗?来人,去把小侯爷叫来,我倒要问问他,在金陵又闯了什么祸!” 站在门外的护卫一脸茫然的看向还在猛往嘴里灌茶水的甲初,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小侯爷何时回王府来的? 他们怎么没听到风声呢? “咳咳!” 甲初想要开口说话,被呛得又是一阵咳嗽,见晋王还欲对小侯爷问责,他苦笑道:“王爷,不必叫小侯爷了,他来了。” “他来了?来哪里了?” 晋王下意识地脱口问了句。 就见甲初伸手从怀里,摸出一个油纸包。 晋王狐疑地看着那个油纸包,就在他以为这可能是甲初的伤药,还在寻思着甲初说话说一半开始上药,既不雅观也不守规矩时。 等到甲初双手颤巍巍的将油纸包打开,露出里面掺着黑乎乎的灰白骨灰,里面还有一小截残缺的指骨时,晋王瞳孔猛地一缩。 他大喝一声:“甲初,你这是在干什么?” 拿骨灰当伤药用,甲初这是伤了内里,还是伤了脑子? “劳王爷先将门关上,此事……不可外传。” 甲初沉痛的表情,让晋王心里咯噔一声。 再看着那截被烧得焦黑泛灰的指骨,他心里突然涌出一个不祥的预感。 甲初没把周安带回来,莫非是周安在金陵招惹了命案? 这截指骨的主人,正是被周安所杀的? 若是如此,他应该早就得到了消息才对。 晋王知道甲初绝不会无的放矢,怀揣着疑问,他还是把门合上,顺手还将甲初扶到了椅子上坐着。 “多谢王爷。” 甲初一落座,便将手里的布包捧着,递到了晋王的面前。 这让晋王突然感觉到很晦气,觉得他是多此一举,早知道甲初蹬鼻子上脸,坐完以后还想让他帮忙拿骨灰,他就应该让甲初继续跪在地上。 “甲初,本王手上虽然有不少条性命,但亲自捧着这骨灰还是不太合适,我见你如此珍视它,你便自己留着。” 晋王语气有些不善。 甲初一下子便听出晋王这是生气了,他本来是想慢慢的告诉王爷,小侯爷到底发生了何事。 此时为了防止晋王再由于生气,一巴掌把骨灰打翻在地,只得直接说出了真相。 “王爷,此乃小侯爷的骨灰。” “……” 晋王再次愣住,不敢置信的看着甲初。 “你再说一遍,这是谁骨灰?” 甲初他果然伤到脑子,疯掉了。 居然敢说这油纸布包里的一捧骨灰是他儿子的? 荒唐! 简直是荒唐! “王爷,我知道你突闻噩耗,难以接受,但我敢以性命起誓,我没疯,我也没说错,这正是小侯爷的骨灰,小侯爷他……死了。” “不可能!” 晋王脱口而出,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大喝一声。 “安儿他可是父皇亲封的侯爷,更是皇室子孙,只有他杀人的份儿,哪有别人杀他的份儿,他死了还被烧成灰?谁敢如此大胆,这是想造反还是想灭九族?!” 晋王的大声嘶吼,让甲初不禁看向门外。 “看什么看,甲初,若非你是暗卫首领,这些年来从无行差踏错,我绝不可能交付给你如此重任,你现在竟然敢以安儿的死讯戏弄于我,说,是不是那个逆子指使你这么做的?” “这晋王府还是老子当家做主,他是以命相逼,还是以你家人的命相逼让你这么干的,告诉我他在哪里,我揪出来他非得打得他半年下不来床才行!” 连诅咒自己死了这种事都能干得出来,简直是疯了! 晋王怒不可遏,却见甲初两眼通红,没有任何被戳穿真相的恐慌,还是那副沉痛的表情,哪怕他没接过那捧骨灰,甲初还是双手恭敬地捧着。 再看那节指骨,一股奇特的感觉涌入心间。 那种怅然若失的慌张感,令晋王声音都不禁为之颤抖起来。 “甲初,你说的……是真的?” 第三百零五章 白发人送黑发人 甲初缓慢而沉重地点了点头,无声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哐啷! 晋王跌坐在甲初旁边的椅子上,难以置信地盯着那捧骨灰,眼泪瞬间涌了上来。 他还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安儿怎么可能会死,不可能,绝对是他犯了错事不肯回京,故意使的金蝉脱壳之计,甲初,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们别以为拿一捧骨灰就能糊弄住我。” 比起接受周安的死讯来,晋王更倾向于,甲初已被周安收买了人心,联手来骗他。 若是如此的话,他不光要责罚周安,还得重重地惩罚甲初! “王爷,这真的是小侯爷的骨灰……” 甲初只能把他到达金陵所经历的事,先捡着重要的与晋王说了,让王爷能够认清现实。 特别是华易测的两次字,在得到结果后再来看,准得可怕。 还有来安县前后遇到的晋王府护卫,以及周安在金陵过的拮据的日子,还有杀手传闻。 一桩桩一件件,所有事情联系到一起后,只能证明一点。 “这真的是安儿的骨灰……” 晋王肩膀微塌,整个身体都靠在椅背上,才能勉强支撑住自己没有瘫倒。 他心中的震惊与悲痛,很快便浮现在了脸上。 “安儿居然被他们烧死了,还让江宴挫骨扬灰了?” 晋王咬紧牙关,直到牙齿叩叩作响,唇边都溢出了血丝,依旧没办法让他从这份悲痛的心情中回过魂来。 由于早就有争储之意,他膝下的儿女很多。 但自打出生以来,便受父皇宠爱的,唯一安儿一人。 而且安儿别看为人性格霸道,但极其聪慧,因此他的霸道便成了一股收服手下的性格魅力,近年来,许多附庸都是觉得安儿有帝王之相,才加入了他的阵营。 并且华易当年批八字时,也曾隐约提起过,安儿的命格有多好。 他从未想过,安儿只是去一趟金陵,便会就此夭折。 最后算出安儿已死消息的,还是华易。 “好一个康王,好一个周静娴,我害得她父亲坠马,她便害死我的安儿来报复,她就不怕本王让她一命抵一命吗?!” 晋王的悲痛更甚,但这回说话的声音,反倒没有之前那么大了。 甲初知道王爷的理智战胜了情感,这才敢出声反驳:“王爷,小侯爷不是娴郡主和宁无恙他们杀的,我打听过了,小侯爷是自焚……” 这个时候,甲初才敢把他知道的那些细节,一一说予晋王听。 听完后,晋王目瞪口呆,整个人如遭雷劈一样,大脑一片空白。 好半晌才回过魂来,半信半疑的问道:“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周安竟为了杀死宁无恙,亲自带一批杀手去劫杀有官兵押运的烟草种子,还与江宴和周静娴他们正面冲突。 周安脑袋里面进水了吗,为何会干这种蠢事? “是我在来安县打探而来,情况绝对属实,若王爷不相信,可以问来安县的安县令。” 晋王仔细思考了片刻,才想起安县令为何人。 他此时已经不是悲愤了,更多的是恐慌。 此事若被父皇知道,或是被康王父女利用的话,不仅烟草一事他没办法插手,很可能会受到周安的连累,让父皇觉得他没把大兴国运放在心上,只顾自己私利。 连争储的机会都丧失掉! “甲初,你说这包骨灰是周安的?” 晋王想到什么,语气突然轻松了许多。 甲初连忙回答道:“正是小侯爷的,还请王爷放心,此事我已善后处置好,娴郡主与江宴他们应当不知小侯爷的身份,否则也不会将小侯爷的尸体弃之不顾。” 说弃之不顾是在抚慰晋王的心。 其实是挫骨扬灰了。 但有些事大家都知道,没必要再提出来往伤口上撒盐。 而冷静下来的晋王,思考过后,也明白甲初说得有道理。 若周安之死,真的是康王父女设下的局,那么真正的杀招,不在于周安死不死,而在于要让周安承担罪名,从而连累整个晋王府。 换句话说,周安活着,远比死了对康王父女更有利。 可周安死了。 不仅死了,连尸体都没留下,没有人想到它能与晋王府有任何的联系,哪怕想到了,它没有证据也没办法证明这一点。 “安儿……” 晋王终是伸过手去,接过那捧骨灰,轻轻抚摸着布包,脸上无喜无悲。 “甲初,我总觉得这件事有蹊跷,安儿并非蠢笨之人,他做事之前一定会万般筹谋,不到迫不得已,怎么可能会拼死去杀人呢?” 这个问题,甲初漂在船上因伤不能前行时,曾想过多次。 最终。 他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因为那晚上的事,安县令也不知情。 “王爷可以等到娴郡主的押运车队上京后,收买几个那晚曾见过小侯爷的官兵,询问一番。” “嗯,也只有如此了。” 晋王将骨灰装成油纸布包里,握紧了拳头,眼中恨意涛天。 “若让我知道,是谁残害了安儿,我必定让她付出十倍百倍的代价!” 如果有人想害吾儿,一定是康王父女……不对! 晋王脑中忽然闪过一封家书。 恰巧这时,甲初也道:“王爷,你还记得你派我去金陵寻小侯爷的原因吗?” “你是说,害死安儿的是宁无恙?” 晋王刚才想到那封家书上面的内容时,也有过这样的怀疑。 但转而他便摆了摆手。 “宁无恙只是一介平头百姓,哪怕宁家几个女的被封为敕命夫人,宁家除非是想造反,否则也绝不可能想着杀害皇室子弟,换句话说,宁家蒸蒸日上,宁无恙名利双收,他何苦去杀了安儿,毁掉自己的前途,甚至搭上全族的性命?” 此话言之有理。 这也是甲初想不通的地方。 根据他在来安县听到的消息所知,那晚上对战持久了许久。 若小侯爷一开始便知道力量悬殊的话,哪怕一时判断失误出了手,也可以暴露身份,找个借口保住性命。 绝不可能任人鱼肉。 “此事还是得等烟草车队进京才能知道实情。”晋王猛地一拍桌子,对着早已站在门外等候的护卫喊道:“进来。” 吱嘎。 房门打开,王府的大夫拎着药箱跟着走了进来。 晋王先让大夫去给甲初看伤,接着对护卫吩咐道:“去查探一下,烟草车队走到哪里了,几时能够抵京?” “是。” 护卫转身就走。 刚走了没两步,便听到身后晋王喊他。 “等等!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 第三百零六章 父兄情 晋王先是目光凛然地看向甲初。 后者吓了一跳,仔细地思考着自己是否遗漏了什么重要的事。 可关于小侯爷的事,他把他调查清楚的都说完了,似乎没有什么遗漏。 “甲初,你可知损失的那一辆烟草种子,是哪个道府的吗?” 甲初愕然地摇了摇头。 此事与小侯爷有关系吗? 晋王看了一眼在场的大夫,并没有解释,而是对着另外一个护卫吩咐:“去查查此事。” “是,王爷。” 护卫抱拳一拜,在原地呆了几息的工夫。 直到确认晋王不再增加其他的命令,这才立即转身离开。 晋王瘫坐在椅子里,目光幽幽地看向门外,神情有些恍惚。 “父王……” 恍惚之间,耳边似乎有人在喊他,像是安儿的声音。 循声看去后,只见大儿子周钰,正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周钰是他最为年长的儿子,也是周安的亲哥哥,已二十有二。 当初筹到银钱,他没选择让性格温和的周钰去捐钱,而是选择借机给周安一个侯爷的身份好在外活动,如今看来,像是他做错了。 若周安没有父皇的宠爱,没有他的默许,也不会硬碰硬,最后闹得如此下场。 “你怎么来了?” 晋王控制住内心的悲伤,把手里的骨灰包好收起。 此时还不是将周安身死的消息,告知于天下的时候。 周钰假装无意地扫了一眼裸露胸口,正在针灸的甲初,看到甲初胸前的手掌印,他眼神闪烁一下,马上收回视线,朝着晋王作了一揖。 “回父王的话,母妃问你今晚是否去她那里吃晚膳,她见你近日不思饮食,特意亲手包了你爱吃的三鲜馅饺子。” 提起三鲜馅的饺子,晋王心口瞬时像被人用锤子敲了一下。 闷痛闷痛的。 “你弟弟也最爱吃三鲜馅的饺子了……” 对于晋王忽然间提起周安来,周钰早已经习惯了。 哪怕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他自从周安降世,皇爷爷请华大师来批八字,批完周安的八字有助国运,且本人也是富贵荣华的命格后。 家里从上到大,都宠着疼着周安,他是既羡慕又嫉妒,却因为周安早已被封为小侯爷,又在外面代表着父王的脸面,只能强压下这份羡慕与嫉妒。 毕竟。 周安做的事,是助父王登上那个位置,而一旦父王登上那个位置,他也有机会坐一坐那把龙椅,所以就大局来言,他再羡慕嫉妒,也很感激周安为晋王府在外奔波劳累,立下的功劳。 “告诉你母妃,我有急事要处理,今晚便不去她那里了。” 晋王的回答,让周钰颇为意外。 不论是为了皇家颜面,还是借着母妃娘家势力谋划皇位,父王与母妃的关系亲密,感情甚笃。 平时母妃请父王去吃晚膳,哪怕父王忙于公事,也不会说不去,只会说可能会晚上些许时辰,今日怎么? “还有别的事吗?” 晋王脸上闪过一丝愧疚之情。 是他这个当老子的没本事,才让安儿替他去江南道奔波,与那周静娴打擂台,反倒被宁无恙逮到机会羞辱。 若非如此,安儿也不可能会丧失理智,去刺杀宁无恙,更不会被反杀。 周静娴,宁无恙。 他一定要查出来,安儿到底是被他们两个人谁害死的,还是他们合谋害死了安儿! 周钰察觉到晋王的情绪变化,再看被派去江南道的甲初负伤回来,并没有遗漏掉桌子上那个蒙着灰似的布包。 联想到最近京城传得沸沸扬扬的烟草一事,他已然明白发生了什么,心情复杂地低头拱手。 “无事。” “那你便去多陪陪你母妃。” 晋王对于自己膝下的两个嫡子,自认没有偏袒过谁。 只是周安更讨父皇喜欢,全府上下,便对周安的关注更多一些。 而周钰生来温和有礼,看上去不像他的种,倒像是老十四一样温吞,但周钰的长相与他十分相似,在身世方面自然无须怀疑。 他也说不上不喜欢这个孩子,文武功课都请名师教导着,妻子也挑了名门望族家的千金。 可周钰这不争不抢的性格,确实不讨喜。 但眼下再不讨喜,他也得逼着周钰接手周安负责的一些事才行。 周钰前脚刚走出房门,便听到身后幽幽地叹了口气。 “该立世子了。” 周钰呼吸猛地一窒,心头狂跳过后,又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涌上心头。 看来。 周安果然是发生了意外,才没能被甲初带回府来。 至于发生了什么意外,父王不说,自然是不可宣之于口,他也不能过问。 如今他能做的,只有代替周安,向父母尽孝了。 …… 清晨。 伴随着鸡叫,宁无恙起床下地,轻轻活动了一下昨日解绑的左臂。 先下去打了套太极拳,活动一下筋骨热完身。 洗漱过后,他便开始盘腿坐定,继续每日修炼云息功。 经过长达半个月的修炼,宁无恙已经能够细微的控制气流从脚底涌到头顶的速度,呼吸也更加绵长,可以达到憋气两分钟的状态。 在打太极拳的时候,拳头发力震动时,已有了罡气护体的错觉。 为何是错觉呢? 因为这种罡气根本没办法像三哥练刀时外放的气一下,能够隔空击退物体,他最多也就是自我感受一下,这股气确实在身体游走,也能散发出去。 却因为力量不足,没办法证明它的存在。 “反正我练这个也不是给谁看的,慢慢来,不着急。” 根据云息功的层数划分。 这第一层是感应天地间的气流,并能够控制自身气流。 他如今已将修炼方法掌握得熟能生巧,接下来不需要质的飞升,只要量的叠加,达到类似于憋气五分钟的状态,便能突破第一层。 当修炼到第二层内气外放时,就能将错觉转化为现实显现了。 练了半个时辰的内息功,起床时的闷热感变成了浑身通泰与清爽。 别的不说,自从练了这内息功以后,可能是心静自然凉的原因,他冰饮都少吃了许多。 同样,胃口也大开了不少。 “吃饭,吃完饭还得去府衙跑一趟。” 去向江宴打听一下宁家众人的升迁情况。 顺便再给江宴送一份大礼,减轻江宴的工作压力。 第三百零七章 又来交税了 …… 府衙内。 江宴颇为郁闷地翻动着手里的结案文书。 这是苏瑞在金陵呆了一个月,从叶家案子顺藤摸瓜,又把三更阁那些为非作歹的杀手抓住,又扯出一堆瓜来,最终定夺的犯人名单。 “都说穷生奸计,富长良心,这些人也不穷,为何做了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 在为那些受害者惋惜的同时,江宴看到名单上许多熟悉的名字,更加郁闷了。 其中许多都是当地有名的商绅,在各种商会上,他还见过数次。 早知道这些人犯下这么多罪行,他应该早早清查的。 如今可好,抄家抄出来的东西直接充公,代缴送入京城,连名下店铺都低价处置,折为现银,没给金陵府留下任何好处,反而还要安置那些没有事做的工人。 再想到,这些商绅该交的年税还没交,江宴眉毛都拧成了川字。 平安酒最近倒是卖了不少,可那税收也不关官府收,而是直达天听,算在娴郡主的头上。 难。 难啊。 江宴又翻看了一下苏瑞留给他的,关于金陵州县新任官员任用名单,他更难了。 他不擅长赋税这一块,还打算趁着这次众多官员落马,有任职调动的时候,顺便把他这个江南道长史的位置,拱手送人。 结果苏瑞告诉他,这个位置非他不可。 江宴至今也没看出来,他对江南道赋税能够作出怎样的贡献来。 “老爷、老爷……” 江洋眼见喊了好几声,自家老爷也只是望着文书兴叹,对着堂下站了许久的贵客歉意一笑,轻轻推了一把江宴的胳膊。 江宴心里憋着一股无名火,正无处发作,思绪骤然被打乱,腾地一下子站了起来,眉毛倒竖。 “喊我何事?!” “老爷,宁先生来了。” 江洋比划着堂下的宁无恙。 江宴顿时眼前一亮,连忙走下去,勉强挤出了一抹苦笑:“今日是什么风,把宁先生吹来了?” 他又看向门口站着的衙役,眉毛一拧:“宁先生来了,怎么没有人向本官通报一声?” 此话一出,衙役也变成了苦瓜脸,像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 “不是老爷你说的,宁先生来了不必通报吗?” 旁边的江河,声音不大不小的嘀咕着。 衙役立即点头如捣蒜,这让思绪还没有回转的江宴尴尬一笑,对着衙役说道:“倒是本官冤枉你了,行了,你在这里站得够久了,去喝口水。” 江宴也不知道宁无恙为何而来,但看到他身后的云飞搬着一口箱子,便知道绝对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待到衙役离开。 宁无恙直接让云飞把箱子搬进大堂正中放下,他便直入主题。 “江大人,我今日是来交税的。” “是来交税的啊……什么?交税?” 江宴担心自己刚才站得太猛,脑子有点发晕,这才没能明白,宁先生的话到底是何意。 季税不是上个月才交过? 为何又来交税? “宁先生不是在其他州府开了分店,不打算把香水倒卖,这种情形只交一遍季税即可,不必再交其他过道税了。” 江宴以为宁无恙是没搞清楚赋税律令,白跑一趟。 宁无恙没有解释,而是打开了箱子,把厚厚的两沓总账簿,还有随机抽出的两本分类账簿,交到了江宴的手里。 “这是香水铺子和制冰工坊七月份的收益总账,以及明细的账目。” 这么多吗?! 江宴惊讶不已。 他记得香水铺子七月份并未对外预售,只是每日往外卖一百瓶,怎么账目流水这么多? 翻开总账一看。 第一页写了十天的每日账目,果然每天一百瓶。 第二页右侧同样如此,一行一日的记账法。 可当看到左侧那一页时,江宴眼睛都睁圆了。 宁家在江南道各地开了这么多家分店? 而且各地的预售数量居然有如此之多? 五十两一瓶不是五十文一瓶,那些达官贵人是打算拿香水当白开水喝吗? 一本香水铺子的账册。 前二十五天用了两页,剩下的五天用了厚厚一本。 宁无恙就在旁边站着呢,江宴自然也不会一页页的翻完看个仔细,而是直接翻到最后查看总数目。 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宁先生如今称得上是金陵首富了?” 一个月卖出去三百多万两的香水,这是一个什么概念? 再加上那些分铺日销一百瓶,每天也得有十几万两银子入账。 “金陵的话差不多,毕竟叶家没有了之后,剩下的便是元家了,但元家在芜湖交税,论税费的话,我可能是金陵首富,但论资历论积累,我还达不到这个成就。” 宁无恙实话实说。 别看他赚得多,同样他开销也大。 昨日朱煦交给他的净剩的八十万两银子,还得去买酒、买花、请人工、请负责押运的镖局车队。 虽说这一点,可以请收编三更阁的人来完成,郑林的镖局新开张,价格能够实惠一些。 可他的摊子铺得太大,消耗自然也大。 “宁先生,我觉得经商这件事不凭资历,而是凭能力,至于积累……我光看这些账目便知道,宁先生不出一年,便绝对是名副其实的金陵首富。” 江宴第一次真切的明白,为何当初叶家仅凭窃取得来的熏香方子,没过两三年,便能成为金陵三大富商之一了。 达官显贵们的钱是真好赚。 有了香水铺子的惊喜,再翻看制冰工坊的收益时,江宴心情就平静了许多,没有那么亢奋了。 翻了几页直接看到最后的总账,却忍不住又一次倒吸一口冷气。 “这三伏都数了一个月了,怎么还有人买了这么多冰块?” 二百万两,这可不比香水卖得少多少。 不不。 还是少许多,但江宴光看这账目上的数字,感觉上百万两对于他来讲,都有些麻木了。 “谁知道呢,听负责的管事说,许多预定冰块的都是岭南或再往南的那些人,也有一些中原来的货商,可能是跟风。” “反正他们敢掏钱,我就敢制冰,只是这制冰工坊比起香水铺子来说,不怎么赚钱,而且运输也麻烦,太远处的地方货商的单子也不敢接,所以交税便交得少了些。” 少了些? 江宴手里拖着厚厚的两本每日总账目,此时的心情十分复杂。 第三百零八章 习惯了每月交 二百万两,二十取一的坐税也要交十万两。 更何况还有近三百五十万两的香水铺子收益,再加起来便是二十七万五千两的赋税。 并且,这还只是一个月交的。 这都能够抵得上,上次交的季税数目了。 “宁先生,看到你这上面的收益,我真的是吃了一颗定心丸,不必再担心金陵府的下季赋税了。” 虽说再过一个月三伏天结束,制冰工坊的收益会降低,但一季度下来,比起宁先生上次交的三十万,来一个双倍坐税绝对没问题。 至少在赋税这一块,他算是过关了。 “江大人,我来不是来给你吃定心丸的,我不是说了,我是来交税的,你也看到了,这每个月流水这么多,换成一季一交的话,这账本都不知道要堆多少。” “制冰工坊再干一个月,旺季便过去了,接下来主要做花露水的生意,虽是细水长流,但每日流水因为市场缺口太大,一定十分可观,按季交税太麻烦,还是按月交。” 宁无恙的话让江宴惊喜不已。 像金陵富商,为了手里拥有更充足的银钱,一般都是把本该交的季税,想尽方法改成年税,争取每年一交。 然后再像叶家那样,把店铺老板挂到有功名的族人名下去避税。 能少交便少交。 像宁无恙这种主动提出把季税改成月税的,他当官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遇到。 “宁先生家里的账房先生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收录这些账本应该易如反掌。” 江宴想到他在来安县把周安挫骨扬灰的事,难免怀疑,宁无恙这是在投桃报李。 宁无恙却根本没想那么多,他淡淡解释了一句:“铺子里每月结账,结完账顺便把税交了不正好方便吗?不然时隔久远还得重新到府衙来复盘一次季税的账,但凡有错漏,一查查三个月的账,简直太麻烦了。” 月月交税是宁无恙上辈子的习惯做法。 除此之外。 交税的间隔不同,意义也就不大相同。 比如交季税,呈现出来的是宁府这一季度的收益,而交月税,则能反映出来宁家的近况。 越是如此,官府才越能关注,而官府的关注,会给宁家带来更多的便利。 “原来是嫌麻烦,那我便做主给你改成月税。” 江宴知道这个理由不太能站得住脚,但也没有深究。 他正犯愁赋税的缺漏呢,宁无恙能够雪中送炭,可以让他接下来每个月的府衙赋税压力大减,他乐见其成还来不及,怎么会推拒呢? 江宴亲自带着宁无恙去了交税的地方,专门等着盖章拿钱。 盖完章,重新回到大堂中。 宁无恙顺势问道:“江大人,不知这次官员调动,是否有我家大伯还有堂兄们?” “有,自然是有的。” 江宴人逢喜事精神爽,高兴地拍了拍桌子上的公文名单。 “而且宁府的各位公子,在苏大人考察完以后,认为堪当重任,都提拔了一番。” 调动也分怎么个调动法。 有的是平级调动换个差事做,有的则是升官。 像宁家以前不受重视,也没有钱打点,基本都是官职编外成员,像二伯那种当个不入流的书吏,都算是不错的了,好歹能够父死子承。 剩下的三位堂兄全靠自己打拼,其实也没有什么官位可言。 江宴这么一说,宁无恙心里便有了底。 三位堂兄这一次,至少捞到了九品的正职在编官员。 “多谢江大人和苏大人的厚爱,我们宁家一定会为了大兴做实事的,江大人你忙,不必送了。” “宁先生好不容易来一趟,我还是送送你。” 盛情难却。 宁无恙只能让江宴走在前头,两人你让我,我让你,出了府衙大门。 等到送走了宁无恙,手里拿着江南道长史的印章,江宴神情又有些恍惚。 “江洋,我是不是变了?” 嗯? 江洋不解的问:“老爷何出此言?” “以前我虽对宁先生十分佩服,却也不会如此迎来送往,如今我注重功绩,可我也失去了以前的傲骨。” 江洋不懂。 他只好把自己的感受如实说出:“我觉得老爷你不是注重功绩,你只是想替百姓们做更多的好事,你比苏大人的心思还要纯粹。” 苏大人那可是专门帮皇上做事的,只有他家老爷,心里装的才是金陵的所有百姓。 “再说了,老爷你也不是每个商绅都会迎来送往,宁先生……他是特殊的人才,非池中之物,老爷不和他打好交道,难道要与他为敌吗?” “哪怕以前老爷不过问这么多的事,你也不会得罪宁先生这样的人。”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听江洋这么一讲,江宴马上醒悟过来。 是啊。 他早在下定决心改变的时候,便定好了目标,为此所做的努力,哪怕是阿谀奉承,也在所不惜,怎么突然矫情了,既要又要呢? “大概是因为我敬佩宁先生。” 江宴的这番话,江洋没听懂。 但他看到老爷眉宇间的愁绪散去,便试探着问:“老爷,赋税的重担去了,中午吃点好的,庆祝庆祝?” “算了,还得去盘点各县送来的税粮,将其入仓,连同抄家所得一并送入京城去,晚上,晚上你去订一桌酒菜,再去买一壶平安酒来。” “要是酒坊卖光了,就去宁府借一坛来。” 老爷你这借一坛酒来喝,应该是喝完只还酒坛子的借法? 江洋觉得老爷确实比以前变了。 但不是像老爷自己说的那种变化,而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变得和宁先生一样厚脸皮了。 “我这就去……” “回来!” 江宴忽然大喊一声,江洋马上转身。 他就知道老爷还是要脸的。 “反正你怎么也是去,怎么也是开口借,别借一坛子,你能拎几坛拎几坛,相信刚刚得知好消息的宁府,一定不会亏待你的。” “……” 江洋暗中翻了个白眼。 他有些后悔开导自家老爷了。 他觉得老爷时不时的自省一下,然后郁闷一会儿也挺好的。 这人呐,真是说变就变。 …… 关内道,渭城。 正坐在板车后面闭目养神的周静娴,身体猛地摇晃了一下,她立即跳下车来,摁住剑柄看向前方。 第三百零九章 晋王府的探子 “怎么回事?” 周静娴狐疑不解,朝着四下张望,发现前面的车队还没停下,队伍是从后面开始停下来的,她转身便朝后方宁峰负责押运的那五辆车的所在跑去。 自从车队进入了关内道后,此时距离京城不过二百余里,另有上千重兵把守,按理来说,就连路过的野狗都知道夹着尾巴,离着他们远远的。 为何会出现突然停车的情况? 走近了,便看到宁峰正推搡着一个穿着与他们服饰相同的官兵服饰,五花大绑的青年,正在往她这边走来。 宁峰横眉冷眼的低喝道:“你给我老实些!搜身都搜完了,你还想咬舌自尽,万一车队里缺失了什么,到时候可别怪我们说是你偷走的。” 这番话,成功让嘴里塞着臭袜子的青年放弃了自我了结的念头。 就像宁峰所说的那样,既然落在了他们的手里,为免被扣上其他罪名,倒不如活着证明自己的来意。 “呸!” 护卫把嘴里的臭袜子吐了出来,怒目瞪着把他揪出来的宁峰,大声叫喊着。 “娴郡主,我乃晋王府的护卫乙次,我没有恶意,只是听闻这是押送烟草种子的车队,出于好奇,想要一探究竟。” 说明了是晋王府的护卫后。 方才那些受宁峰指挥,抓住乙次的官兵们,面面相觑。 没想到,从来安县走来,一路没抓到劫匪恶徒之类的人物,进入关内道后好不容易逮到一个人,竟是晋王府的人。 那他们岂不是会因此得罪晋王? 宁峰见状,亲自揪住绑绳的结扣,对着其他官兵挥了挥手。 “散了,各归各位,继续往前走,我和娴郡主稍后就过去。” 说罢。 宁峰拽住绳结,把乙次带到周静娴的面前。 周静娴上下打量着乙次,总感觉此人有些眼熟,想了片刻,终于想起此人曾在晋王叔身边出现过。 换而言之,此人是晋王府的心腹手下,而非寻常护卫。 “是晋王叔让你前来打探消息的。” 以前的周静娴,可能会先询问此人的真实意图,听其解释。 如今她已有了自己的思想与主见,看到乙次穿着官兵的服饰,被揪出来后,说是因为一时好奇才来查探,便知他所做的事,并非像周安一样拦路,而是说出了掺杂一些谎言的假话。 “不是。” 乙次怎么肯承认他的真正来意。 哪怕被周静娴猜到了,他也一口咬死,自己只是一时好奇,才前来接近。 宁峰听不下去了,一脚踹在乙次的屁股上,将人踹了个狗啃屎,摔倒在地。 “不是个屁!你打晕了一个官兵,换了他的衣服穿上,得亏我擅长记住每个人的面孔,才没能让你蒙混过关。” 自从进入关内道以后,官兵增加。 确实容易让人钻了漏子。 可谁能想到,钻漏子的这个人,竟是晋王府的护卫。 “光靠你自己,想要靠近我们都困难,说说,这车队里有谁是你的同伙,协助你溜进来的?” 宁峰对待别的问题没有那么敏锐。 但行军布阵的事,他心里却是门清。 所有官兵的轮值布局,都是他安排的。 乙次能够混入车队之中,一定是有人接应。 “没有人协助,是我趁有人小解时,打晕他换上了他的衣服。” 乙次说得很轻松。 但宁峰却压根不相信。 “我特意吩咐两人一组行动,生怕混入匪徒,你打晕了一个人,和你组队的另一个人难道没看出来吗?” 当然看出来了。 乙次心道:因为不论是我打晕的那个人,还是同行的那个人,都是自己人。 “宁校官,你别问了,他既然是一时好奇,也没有做出危害烟草种子的事情来,事情就算闹到皇爷爷那里去,也不是什么大罪。” 周静娴双手抱剑,似笑非笑的问道:“能不能讲讲,你好奇何事?” “我……” 乙次眼珠乱转,还没有编好。 关键是有两人给他打掩护,他根本没想到自己会被抓住。 如今可好,事情没查出来,反倒把自己搭了进去。 就算不死也要重罚。 “你不敢说,不妨我替你说,是因为关内道的官兵只在外围守卫,不知烟草种子车队的内情,所以你只能冒险前来,自己打探,而如今车队离京城不过一日路程,晋王叔……哦不,你都等不及,你应该是想打探,损毁种子的那辆车,是对应哪个道府的。” 不是疑问,而是笃定。 乙次震惊地看着给他下了定论的周静娴,整个人呆住了。 他之前也曾见过周静娴几面,只知道这位娴郡主功夫练得好,曾得过当今陛下夸赞过一次,但为人却十分的低调内敛,或者说是孤僻也不为过。 据说除了与沈家大小姐关系甚密之外,连在康王府都没有什么存在感,说话做事更算不上精明。 但此时真正接触,他才发现自己小瞧了这位名不见经传,只因一首诗被天下所知的娴郡主。 “我不是,我没有,我只是想看一看,我所做的事与晋王府无关。” 乙次后悔套上身上这层军服前,没能把身上佩服的标记物拿走,再把脸给划花了让人辨认不出。 此时也只能使出无赖的本事,先把晋王府摘出去。 “别白费工夫了。” 周静娴漠不关心的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我只是负责押运烟草种子,至于你来的目的为何,到了京城,我便将你交给皇爷爷,你是想死还是想活都随你。” “宁校官,劳你把他绑紧看好,死活不论。” 言外之意是,无论是死是生,只要能证明晋王府的探子来过即可。 再加上宁峰之前的威胁,乙次后悔不已。 是他小瞧了周静娴与宁峰,给王爷添了麻烦。 若是到了圣驾前,他也只能以死证明王爷的清白。 “娴郡主,人我能看好,只是难保他没有回话,还有会人好奇来探,势必会耽误行程,这可怎么办?” 宁峰对于周静娴特意把乖孙张贴的,每辆车上标明的道府木牌遮挡起来,说是以免消息提前走漏出去,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他能够理解。 但眼看京城在望,还有人专门为了此事前来打探。 他觉得,事实已定,关于哪个道府车辆上的烟草种子被焚毁一事,没有必要再瞒下去了。 而乙次听到宁峰的话,顿时屏住了呼吸,生怕错漏了任何一个字。 别看他被绑了,但除了接应他的两个人以外,这车队里还有晋王府的人。 只要他将消息传给王爷,他的任务便算是完成了! 第三百一十章 正是关内道 就在乙次在心里打着小算盘的时候。 周静娴正在暗中观察着乙次的神态变化。 终于确认了乙次所来的目的后,她释然一笑:“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稍候。” 话落。 周静娴三步并做二步,快步追上了车队中间护卫着的十一辆烟草种子板车。 “娴郡主,有事吗?” “不碍你们的事,你们赶你们的马。” 周静娴一边说着,一边将蒙在木牌上的黑布扯了下来。 伴随着“嘶啦”、“嘶啦”布条撕裂的声响。 引起了外围那一千精兵们的注意。 其中不乏多人,特意长时间的张着脖子向着车队这边张望,直到引来同伴不解的询问,这才转过身去,回想着那些袒露出来的木牌里,有哪个道府的名字。 不等这些方向不同的人聚集在一起,找到缺失的那辆板车到底是哪个道府时。 统领千人的秦校尉,闻声赶来,扫视一圈后,惊呼一声:“娴郡主,关内道的牌子呢?” “在来安县城外,劫匪们烧的便是标记着关内道的那辆板车。” 周静娴看向呆若木鸡的乙次,故意说得很大声。 “京城便在关内道,此乃我照看不利,我自会向皇爷爷请罪,烟草关乎大兴国运,还望大家不要再好奇接近,否则……” 寒光一闪。 周静娴怀中长剑出鞘,将揭下的十一块黑布扔到空中,在剑光中斩成碎片。 嚓! 直到周静娴的长剑入鞘,还有许多人都没看清她是何时出剑的。 快若闪电般的动作,让那些不死心想要接近车队看个清楚明白的有心人,全部僵在当场。 他们知道娴郡主的武功很高,但没想到会如此之高。 要知道,天下武功唯破不快,就凭刚才亮剑那一瞬间,便能知道娴郡主或有以一敌百之力。 若是说以前,大多数人是因为周静娴的身份,对她的命令言听计从。 那么现在,他们就是因为周静娴的实力,对她刮目相看。 “听到了吗?” 周静娴沉声开口,凤眸微挑,眼中隐有犹如实质般的杀气在流淌。 众人骇然,特别是那些效忠于晋王的士兵们,更是悚然一惊。 众人不约而同的回应道:“听到了!” “很好,加速前行,争取明日太阳落山前抵达京城。” “是!” 车队犹如打了鸡血一般,加快速度再次向前挺进。 但那些得到消息的士兵们也没闲着,等到埋锅造饭时,联手将消息利用飞鸽传书,传至京城。 …… 宁府。 日落黄昏,晚霞漫天。 宁无恙哼着欢快的曲调,接过厨娘准备好的肉与菜,开始往热锅里倒油。 刺啦! 肉末下锅翻炒,加入调料入味,再放入茄子,翻炒至流油后,简单的一道肉末炒茄子便能出锅了。 接着,他又掀开另一口锅的锅盖,拿起汤勺送上嘴边,尝了一口鱼汤。 “嗯,不错,味道好极了。” 自从手臂受伤以后,他就没有再做过饭菜。 今日左臂运气时,发现畅通无阻,虽有疤痕还未消掉,但活动起来也不疼了。 得知江宴派了江洋来借酒,他便炒了几道下酒小菜,差人送过去之后,想着给全家做一桌饭菜,把升官的消息告诉大家,也好一起开心开心。 这段时日,尽管大家嘴上没说,也没有问他受伤的事,但无论是三哥宁愿放弃练武的宝贵时间,也要跟着他。 还是两位伯母和堂姐她们,精心把工坊和分店等烦琐诸事全部处理好,能够让他安心养伤。 他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对于这样的付出,只是给钱的话……给了太多次了,未免落了俗套,三妹喜欢吃他亲手做的饭菜,还欠了她做年糕的承诺,今日必须要一并补上才行。 “哇,我今天来得好巧,有口福了!” 厨房门外传来沈幼初夸张的说话声。 宁无恙趁着把蘑菇撒进鸡汤里盖上盖子,厨娘还在清洗炒菜的锅具,抬头朝着门口看去,有些惊奇的问道:“沈小姐今日怎么有空来了?” 自从他从章家庄回到宁府,开始广开分铺,忙于选址以及银钱周转等事。 还有章家大表姐定亲一事也要由他出面,数日未曾见过沈幼初。 忙的时候偶有想念,此时见到了本人,却后知后觉的发现,几日不见,竟如隔三秋一般,思念越发沉重。 “宁公子,你这话的意思是,我没空就不能来吗?” 沈幼初气呼呼的反问着。 宁无恙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直接察觉到了她的表现不对劲。 沈小姐虽然平时也爱撒娇,但绝对不会上来先诘问别人,除非她心虚。 换而言之。 他是在思念佳人,佳人说不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宁无恙后退一步朝门外望去。 果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有些局促的站在梅香的身后,注意到他投来的视线,四目相对,对方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 “宁先生好。” 是周静娴手下的管事郑东林。 “哦?郑管事也来了?沈小姐特意来找我,是为了带郑管事来找我吗?” “呀呀呀,被发现啦。” 沈幼初顿时不假装生气了,舔脸一笑。 “我带郑管事来只是顺便而已,我是算着日子,感觉你手臂的伤应该好得差不多了,所以来看看你。” 说起这件事来,沈幼初扯着他的左袖,轻轻抬高。 看到宁无恙左手里还捏着一瓣蒜时,美眸一亮。 “你的手臂好了吗?” 她开心地拉起衣袖。 当看到手窝里一个巨大的疤痕时,吓得捂住嘴巴,倒吸一口凉气。 “抱歉啊,没想到你动手这么快,吓到你了?” 宁无恙假装若无其事的把袖子往下抖了抖,语气轻松的问她。 “你来得正好,菜板还没有收拾,想吃什么菜,我让厨娘给收拾出来,下锅一起做了。” “算了,你伤疤还没好透呢,还是不要这么剧烈运动。” 沈幼初一把夺过了他右手里的铲子,难得一本正经地教育起人来。 “宁公子,你距离参加武举,只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了,不要好了伤疤忘了疼,再说了,你这伤疤还没好吗,你别做饭了,去招待客人,我来把剩下的菜炒完。” 看到沈幼初拿着铲子站在锅边,颇为自信的模样,宁无恙竖起了大拇指。 没想到看上去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沈小姐,原来是个专业的厨子。 第三百一十一章 助人如助己 正想着。 就见沈幼初揭开一口炖锅的盖子,拿起铲子,虎虎生威的对准里面的鱼肉戳了下去。 我去! 宁无恙眼疾手快抓住沈幼初的手腕,制止了她这种差点毁了这块鱼肉,还险些被热气烫伤的行为,拽着她的手便把人往后拉了半步远。 出锅的热气“呼”的一下向四周弥漫开来,扑在沈幼初的手背上,她能够清楚的感受到热浪的气息。 若不是宁无恙刚才那一下制止了她,此时她的手不被热气烫掉一层皮,也会严重烫伤。 站在门口的梅香也被那出锅的热气给吓了一大跳,连忙冲过来,拽过沈幼初的小手查看了一番后,忍不住抱怨:“小姐你根本就没下过厨,为何非得在宁公子面前逞能不可?” 吓死她了。 幸好小姐的手没有被热气熏伤,不然的话,她剁了自己的手都赔不起。 “我……我也没想到这锅里的热气这么多,再说了,我没吃过猪肉我也见过猪跑……” 后面的话,在宁无恙目光灼灼的盯视下,沈幼初咽回了肚子里。 梅香颇为意外的看着,仅凭一个眼神,便能够把小姐制服的宁公子,心里佩服到了极点。 要知道老爷和夫人都没这么能耐,这世上估计也只有宁公子能够治得住小姐了。 “你别忙活了,剩下的交给厨娘来做。” 宁无恙招呼一声后,夺过沈幼初手里的铲子放到锅边,扯着她的袖口,先把人拽到水池边上,让她用凉水清洗一下。 避免方才有热气熏到没有发现,事后再喊疼。 沈幼初尽管自己觉得没事,但看到宁无恙难得板着脸,严肃待人的表情,还是老实巴交地洗了手。 等她洗完手。 宁无恙已经搬了三把马扎出来,递给郑东林一个,又递给她一个。 “多谢宁先生。” 郑东林接过便坐到了宁无恙的身边。 沈幼初也没有打扰他们的意思,在一丈开外,守在门口坐着。 厨房里的炒菜声不时响起,两人相隔一步远,正常声音说话旁人绝对听不见。 但宁无恙看到沈幼初避嫌的做法,便知郑东林说的是要事,她不便参与,就随她去了。 他看向郑东林。 郑东林眼神闪烁了一下,躲避开他的视线,感觉还是放不开。 “我与娴郡主算得上是好友,郑管事有事可以直说。” 宁无恙先表完了态后,郑东林这才放松了一些。 哪怕郡主在离开之前和他说过,有难以解决的事便找宁先生帮忙,但他当时根本没想过真的会来找宁先生出手。 而且,他来这里不光只有一件事需要请宁先生帮忙,多少有些难以启齿。 “要是郑管事还没想好怎么说,不妨先坐坐,等到吃饱喝足,饭后再谈?” 看在周静娴的面子上,吞吞吐吐不好说,他忍了。 毕竟他虽然没有投靠康王派,可在周安之死这件事上,他与周静娴是合作关系,再加上私交也不错,对于她的手下,本着助人即助己的想法,他还是给予了多一些的耐心。 “这……” 郑东林沉默了片刻,还是有些难以启齿。 宁无恙终究还是没能忍住,笑眯眯的问他:“要不郑管事喝口茶润润嘴再说?” 端茶送水,也有赶人的意思。 郑东林吓了一跳,这才发现厨房里炒菜的声音都小了许多。 再耽误下去,真的要留饭了。 他也顾不上斟酌用词啥的,直言不讳道:“我想请宁先生帮两个忙。” 两个? 宁无恙但笑不语,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郑东林也没那个本事逼着他答应,只得先硬着头皮,依次把他的请求说出来。 “第一个忙,是想请宁先生,帮我起个名字。” “哦?什么名字?” 宁无恙猜到了,但这件事能不能说得出来,他就不知道了。 果然。 郑东林先是左右张望,确认隔墙无耳后,这才伏低身体,凑到他的耳边,还特意压低了声音。 “郡主让我把三更阁里那些没有滥杀无辜的杀手聚集起来,给了他们一个庇护所,想着让他们做些好事,能够改邪归正。” “他们不是没有滥杀无辜,为何要改邪归正?” 大兴律令里,杀人确实是要偿命的。 但这个世界是有黑暗面的。 更有许多灰色地带。 宁无恙觉得哪怕是郑东林,应该也做过许多为了自身,不得不违背些许良心的事情。 那些三更阁挖来的杀手们,本身人心不齐,若是无法将他们和正常人一视同仁的话,那就更像是一盘散沙了。 只这一句话。 就像是一记重锤砸在了郑东林的脑袋上。 顿时让他明白了,为何他管理那群杀手会如此困难了。 那些杀手虽然许多是伤兵或是老兵,但他们早已不再是军营里的将士,而是浪迹于江湖的杀手,自己不能又想让他们回归到普通人的生活,做有纪律懂协调的下属,却又不拿他们当成普通人来看待。 “宁先生教诲得是,我以后一定会改变对他们的态度,那么,这名字,该如何是好?” 宁无恙望着把所有期望都压在自己身上的郑东林,对此也是哭笑不得。 一个名字而已,叫什么不都行吗? 话是这么说,但看到郑东林认真的表情,他也不好意思说出来,只能反问:“聚集在一起的这群人,除了杀手,还有别人吗?” “有,这次郡主想在江南道招揽各种人才,除了杀手还有一些不得志的才子,以及一些匠师或是三教九流的人,但凡他们没做过恶的,也有些本事的,郡主说可以观察培养起来。” 宁无恙忍不住笑出了声。 在拉拢人才这方面,周静娴真的是秉承着韩信点兵,多多益善的原则来的。 他大概想到,为何起个名字还这么难了。 “宁先生你不知道,我本来问那几个才子,让他们起了个名字,但其他人觉得文绉绉的不适合,我没办法,又去桥洞子底下花一两银子,请算命先生起了个名字,那些才子匠师们又嫌太俗气。” 万万没想到,郡主好不容易挖来这些人聚集在一起,正事还没办,光起一个名字差点掐起架来,那是谁也不服谁。 没有办法。 郑东林只能前来求助宁先生。 不管宁先生起什么名字,到时候只要说是宁先生起的。 堂堂诗仙,亲自题名,不信他们不服气! “你这个组织成分很复杂,想要拧成一股绳,就要相互兼容才行。” 宁无恙的话让郑东林止不住地点头。 不愧是诗仙,说的话就是一语中的。 那么。 “宁先生你想到好的名字了吗?” 第三百一十二章 海纳百川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宁无恙觉得他起的这个名字挺不错的。 郑东林却是一脸复杂的问:“叫乃大阁吗?” 听上去倒是挺霸气的,但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神他喵的乃大阁。 宁无恙对于郑东林的这个学识与审美,佩服的那叫一个五体投地。 取名字掐头去尾图省事他能理解,你就不能掐别的头或尾吗? “百川会。” 生怕郑东林再蹦出什么不可描述的词汇,宁无恙直接说穿了他起的名字。 “它的名字,取自虽是不同身份,但最终全部汇于大海的意思,是告诉大家要团结协作,莫生嫌隙。” 其实他觉得周静娴这个步子迈得有些大了。 收纳的手下成分越复杂,麻烦事就越多。 再加上郑东林显然震慑不住那群人,还不如直接拉拢一些杀手,再加上那些三教九流的人,组成一个偏实用性的团体。 过后等稳定了,再拉拢那些才子匠师入会,便于管理或是沟通之类的,再加上前后入会的顺序,文者敬其武者前辈,也不至于出现谁也不服气谁的现象。 可事是周静娴做的,他只是帮两个忙而已,这些话还是别说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与道路要走,他只能希望郑东林多点子解决问题的智慧。 郑东林仔细琢磨了一通后,拍着大腿笑声说道:“百川会这个名字好,真好。”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百会川可比乃大阁,无论是从立意还是传扬方面,都好了不止一点点。 宁无恙见他同意叫这个名字,趁着郑东林说话痛快,抓紧问道:“第二件事呢?” “我想请宁先生,给百川会里的兄弟,谋划一些事情做。” 郑东林越说越觉得不好意思,尴尬一笑。 宁无恙也直接破防,给气笑了。 “你们郡主走的时候没留下运作百川会的银钱吗?” 想留人必须要养得住人。 这么简浅的道理,他相信这是但凡手底下,带过几个人的小头目都清楚的道理。 郑东林好歹在军营里带过兵,不可能不明白。 而周静娴更别提了,她既然想要大跨步,一定是留足了银钱的。 “郡主留的钱还够用,可大家无事可做心情比较浮躁,再加上我在金陵认识的人也不多,所以,只能厚着脸皮来请宁先生你帮忙。” 为免宁无恙误会,他是来打秋风的。 郑东林又补充了一句:“他们只希望能够做一些正当的营生,钱多钱少无所谓……” “郑管事,你的思想怎么又在拉倒车了,不是说过,就拿他们当成普通人,普通人做事干活,不图钱图什么?” 图干活苦?图干活累?图干活出力多还没加班费? 扯淡去。 宁无恙懒得给郑东林上课,但他还是好心的把自己早就计划好的决定说了出来。 “只要他们愿意,杀手可以去当镖师,至于那些才子或是匠师,你可以先送他们去娴郡主自己开的冰饮铺子帮忙,等到旺季过后,也可以去村学当教书先生,先给他们安排上事情做,考察一下他们的能力和忠心,反正你手里有钱,其他的事情不着急。” 做事讲究一个主次分明。 宁无恙到底还是看在周静娴的面子上,给郑东林指了一条便捷的路走。 “不着急……” 郑东林在心里默默地将这三个字念了几遍后,再看坐在对面,云淡风轻般的宁无恙,从心底里突然涌现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力量。 对。 不能着急。 无论是在江南道遍布康王府的势力,还是做其他事,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多谢宁先生指点,我一定按宁先生的话去做。” 呃,倒也不必把他说得像是百川会隐形会长似的。 他的压力也会很大的! “过些日子,暗香去香水铺子发往各地分铺的香水,你挑一些信得过的人押镖,记住,要信得过的。” 朋友归朋友,但生意归生意。 宁无恙可不会拿香水铺子的商誉,来给郑东林试错。 “宁先生你放心,到时候我会安排亲信领队,保证不会出现问题。” 那确实没问题了。 郑东林解决完两件事,作势便要走。 宁无恙留不下人,只能去厨房拎了两个食盒出来,又喊来小厮,让他给郑东林搬了十坛子酒。 “今日既然百川会有了新的名字,应当庆祝一下,饭菜不够吃的可以去买,平安酒如今早被江南道各大富商抢光了,这十坛子酒,就当我送你们的开门贺礼了。” 送价值太贵重的东西,不好还礼。 送价格太低廉的,又显得没有诚意。 加上自己取的名字,还不知道一些大老粗能不能领情,而那些人,对名字可能会挑剔,但对于平安酒,绝对不会挑剔。 宁无恙的十坛子平安酒,直接让郑东林眼眶一红。 “多谢宁先生的贺礼,我就收下了!” “收,别客气。” 宁无恙亲自把人送出门去。 直到郑东林把十坛子酒装载到马背的布袋里,叮叮铛铛的远去,他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还好没有第三个需要帮忙的难题,否则他都要折寿了。 “娴郡主确实该多培养一些,能够帮她筹谋,统领大局的人。” 可是康王派最近才起复,相当于创业刚起步的状态,这些人手还真不好找。 秦风澜倒是一个不错的人选。 但他去章家庄送猴子的时候,见到去晒背的成易,听说秦风澜早已回京去了。 “还是给她留意一下,有没有合适的人,给郑管事当幕僚。” 百川会鱼龙混杂,人心也不齐。 文武兼备,才能干活不累。 送走了郑东林,宁无恙又差人将两位伯母还有三位堂姐妹,一道叫到了自己的院子里吃饭。 年糕摆上桌,宁无恙看到宁知风像一阵风似的刮过来,正打算逗逗她,却见她张开双臂,像只花蝴蝶一样,扑进了沈幼初的怀里,小脸在沈幼初的怀里蹭来蹭去,一脸享受的模样。 看得宁无恙一时间,也说不出是该羡慕宁知风的随意,还是该羡慕沈幼初更讨他三妹喜欢。 他有些牙酸,拿起一块年糕塞进嘴里,刚嚼了一口,便听到宁知风大声问道:“沈姐姐,你怎么也来吃我们的家宴了?你要和我五哥订亲了吗?” 第三百一十三章 童言无忌 “……咳咳咳!” 宁无恙呛了一下又噎了一口,赶紧低头把卡在喉咙里黏糊糊的绿豆糕吐了出来,啼笑皆非的看向宁知风,用眼神警告她不要乱说话。 谁知,宁知风根本没有看他,还是靠在沈幼初的怀里,开心的叫着。 “好耶好耶,我以后又多了一个嫂嫂了,等沈姐姐你怀了孩子,我就可以当小姑姑了。” 我去。 这话越说越离谱了! 他见过三姑六婆催生催育的,没想到今天在这里见到了小屁孩催婚催育的。 “知风,胡说什么呢?沈小姐和你五哥可没订亲,你不要败坏沈小姐的名声。” 宁章氏疾走几步,比宁杨氏还率先赶到,轻喝一声。 她紧张地看了一眼笑而不语的沈幼初,见对方没有生气的征兆,暗中舒了口气。 再看宁知风的脸不停的蹭着人家沈小姐的胸口,她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沈小姐,知风应当是前几日参加元章两家的订婚宴,误会了,你可千万不要介意。” 宁章氏手指捏着裙摆处,随时准备下手把宁知风拖到身边来。 还沉浸在宁知风的流言里,幸福得没回过魂来的沈幼初,感觉后背被人推了一下。 扭头一看,看到是梅香,她狐疑不解地蹙起眉头,问道:“梅香,你推我做什么?” 她正想着若是真和宁公子订婚,婚后生女孩好还是生男孩好呢。 脑中勾勒的画面还没完成,就被梅香给打破了。 “小姐,宁二夫人来了。” 沈幼初嗔了一眼梅香。 她只是在幻想婚后生活而已,又不是沉迷其中无法自拔,连现实与幻想都分不清了。 特意假装没听到宁二夫人的话,只是想装聋作哑而已。 没想到被梅香给搅了局。 “梅香,以后你还是少说话。” “……” 梅香心里苦,梅香说不出。 沈幼初扭过头去,对着错愕的宁章氏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 “二夫人你放心,我知道知风妹妹是童言无忌,反正这里都是自己人,说来听个乐子而已,我不会放在心上的。” 她用力地揉了揉宁知风的脑袋,恨不得亲上两口以示疼爱。 再看宁公子的反应……她刚才快要沸腾起来的心情,一下子冷静止水。 宁公子好像对于知风妹妹的童言,没有反应呢? 沈幼初眉头微蹙,嘟了嘟嘴,猜不透宁公子这是何意。 宁章氏看到沈幼初似有不满,而且一直盯着宁无恙看个不停,身为过来人,她一下子便明白了其中的原因,同样看向宁无恙,故作责怪道:“无恙,你也是的,不拦着知风,任她胡闹,还不赶紧向沈小姐赔礼道歉。” “知风闯的祸,她一人做事一人担,而且坏名声也不光是坏沈小姐的,还坏我的名声呢,是不是沈小姐?” 是呀是呀。 原来你是怕破坏你的名声才装作听不见的呀。 沈幼初眉头舒展开来,但脸上却不带任何笑意,用委屈巴巴的眼神盯着宁无恙。 宁无恙哑然失笑,只得补充一句:“我的名声倒是不值钱,可沈小姐的名声在我心里,不容玷污,知风确实是童言无忌,但也必须给她一个教训,让她知道不是什么话都能乱说的。” “无恙说得对。” 宁杨氏急匆匆的赶来,听到几句话便猜到了自家女儿闯了什么祸,用力一拽,便将人拽到自己怀里,扬起巴掌便要对宁知风的屁股,来一顿夹板肉。 宁无恙见状,连忙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将宁知风抢过夹在胳膊底下。 “大伯母你不用动手,这孩子记吃不记打,你这次打了她,她也不会长记性的。” “那也要打,她都多大了,早就该明白男女大防的事,也就是沈小姐和我们宁家关系亲厚,不介意她的话,换作别人的话,传扬出去只会说我们宁家没有家教。” 啊……这…… 确实有道理。 宁无恙松开了手,又把宁知风还了回去。 宁知风本来只是把心里的愿望说出来而已,没想到会挨一顿揍。 可看到向来疼爱自己的娘亲,还有从来不支持打孩子的婶婶,都是一脸严厉的模样,她老实巴交地低下头,任打任罚。 “我错了,沈姐姐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乱说了。” “娘亲还有婶婶你们别生我的气,气坏了身体我会心疼的。” 宁知风眨巴着大眼睛,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让人看了实在不忍心下手。 沈幼初更是开口求情:“知风也是误会了,不是有心犯错,大夫人你看在我的面子上,饶了她~~” “娘亲~~” 一大一小把章杨氏包围在其中,左右撒娇。 别说章杨氏了,在场任何一个也招架不住。 宁杨氏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目光如箭看向宁无恙。 “无恙,你刚才说要怎么罚知风来着?” 嗖—— 宁知风与沈幼初含着泪珠的大眼,双双看向宁无恙。 好家伙。 皮球踢到我这里来了? 宁无恙只能硬着头皮回复:“我想着罚知风今日晚饭,不许吃她爱吃的饭菜,她向来记吃不记打,这回没了吃的,她应该能记住这个教训,知道什么叫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这个惩罚让宁杨氏与宁章氏眼前一亮,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一般。 而宁知风,直接气得当场跳脚,像那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逼回了眼泪,大呼小叫道:“五哥,你好狠……” 话还没说完,感受到来自娘亲的威压,她只能抿紧嘴,撅起了自己的屁股。 “娘,你还是打我几下出出气,我宁愿挨打,也不想挨饿。” “噗嗤……” 虽然不厚道,但沈幼初看到宁知风故作凄惨的模样,还是没忍住,捂嘴笑出了声。 她这一笑。 宁家剩下的女眷也全部忍不住笑了出来。 唯独等着挨打的宁知风,气得脸色胀红但又担心发作出来,会多挨几下打,只能忍着眼泪扁着嘴,要哭不哭的,是真的委屈了。 啪啪。 宁杨氏抬起手臂,轻轻拍了两下宁知风的屁股,又将人推到了沈幼初的怀中。 “和你沈姐姐好好道歉,若是沈小姐不介意的话,我们便开饭?” 宁杨氏的语气有些忐忑不安。 她是过来人,看得出来,无恙与沈小姐关系非同寻常,但这层窗户纸,还不好捅破。 谁叫宁家势微,而沈家那可是连皇族联姻都不屑一顾的人家,说是千年望族也不为过。 万一沈幼初心怀芥蒂,等饭后,她一定要再揍知风一顿,给无恙这苦命的孩子出出气。 第三百一十四章 晋王要立世子了 “开饭。” 早在章家庄的时候,沈幼初就习惯了和宁家人坐在一个桌子上吃饭。 对于刚才发生的小插曲,她也不甚在意。 只不过,她总是自己跑来蹭饭,确实也会传出流言来。 下次干脆带着谨儿一起来,反正她应该也挺担心宁公子的伤势,带她来看看,也免得她再担心得睡不着觉。 众人见沈幼初没事人似的落了座,松了口气的同时,心中突然不约而同地涌起一个想法。 若无恙娶了沈小姐这样善良又大方的媳妇进门,那可真是祖坟冒青烟了。 这么一想,宁杨氏与宁章氏交换了一个眼神。 一左一右坐下来,中间留了一个位置。 这个位置平时是为了照顾宁知风留的,但今日,不等宁知风坐上去,她们便看向沈幼初。 “沈小姐,来这里坐。” 宁杨氏拍着椅子,发出邀请。 “我们虽在一起吃了数次饭,但还没有仔细聊过天。” 宁章氏笑得慈眉善目,还对旁边不知情的两个姑娘招了招手。 “知雪知夏你们也坐过来些,我们说些女儿家的体己话。” 呃…… 刚想坐在沈幼初旁边的宁无恙,只能给她们让座。 一来二去,只能坐在离沈幼初最远的对面,看着被众人包围的沈幼初,饭菜还没吃一口,被拉着问东问西。 他转手给还有些委屈的宁知风夹了一碗她爱吃的饭菜。 “趁热吃,她们应该还要聊很久。” 宁无恙听到询问沈幼初父母高寿的时候,便猜到了两位伯母是何心思。 五妹可能是一时兴起的童言无忌,两位伯母这绝对是有所预谋的打探消息。 这让他压力有点子大,饭菜都吃不下了。 宁家成为金陵首富或是江南道首富,在这一两年里绝对有望实现。 可区区一州或一道的首富,去匹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沈家大小姐,还是有点难的。 “看来我得学三哥一样努力用功练武,考取一个功名才行。” 宁无恙自言自语的说完,轻叹一声。 本来不准备理会他的宁知风,感觉到他心情不好,把悄悄挪到自己手边上的碗里的炸年糕,夹了一块凑到宁无恙的嘴边上。 “五哥,我不惹你生气了,你吃。” “乖……大伯母,二伯母,我亲手炸的年糕,大家快一起尝尝。” 宁无恙打断了大家的聊天内容,让厨娘把另一份大的年糕端上桌来。 宁杨氏与宁章氏见宁无恙故意横插一杠子,也没有继续追问沈家的情况。 反正来日方长。 沈小姐以后还会来的。 那便以后再说,先吃为上。 …… 扑棱扑棱…… 一只白鸽飞入晋王府院中。 负责接收飞鸽传书的护卫拆开腿上绑的纸条,看了一眼纸背面的来信地址后,面色微变,连忙朝着书院方向小跑过去。 书房里。 为了表明自己的诚意,而与农事司司监在丘陵,顶着烈日挖了半日土的晋王,正靠在软榻上假寐,喝了药有所好转的甲初,无法掩藏自己的气息,干脆站在了晋王身边充当明面上的护卫。 当外面传来脚步声时,甲初第一个察觉到并走到了门口,将人拦截在了外面。 “王爷正在小憩,何事?” “渭城飞鸽传来的信,上面写着‘烟草’二字。” 听到护卫的回答,甲初还没来得及回复,身后便传来一阵悉索声。 紧接着,刚才还睡熟了的晋王,已经光着脚冲到了门口,一把夺过纸条。 甲初扫了一眼上面的字迹。 就当他以为是乙次任务完成时,看到上面写着的内容,瞳孔猛地一缩。 “废物!” 晋王怒骂出声。 “没用的废物!让他去打探消息,居然还能够被人查出来,还有那么多人打掩护,废物!都是一群废物!” 其实打探消息有风险,这一点谁也知道。 所以甲初觉得,王爷之所以发这么大火气,并非单纯由于乙次暴露自身,而是由于纸条上的另一个消息。 损毁的烟草种子所对应的道府,正是关内道。 而王爷的封地,就在关内道的渭城以南一百五十里的商城。 换句话来说。 假如按照烟草种子送达的情况,来分配到各个道府,关内道直接损失了试验种植的机会。 更别提。 这次烟草种植还关乎着烟草赋税,以后会由两位王爷其中哪位来负责的胜负比试。 “阴谋!这一定是个阴谋!一定是康王的阴谋!” 晋王不甘的怒吼着。 甲初欲言又止,也不知道该如何规劝王爷,要正视现实。 此事康王若是知晓的话,也不会到处求爷爷告奶奶,寻找可以与农事司司监能力同样能力,还愿意去岭南的农事官员了。 而且他也知道,王爷虽然有时候遇事脾气暴躁了一些,但很快就会恢复冷静,并且想出解决问题的方法。 “我不能连比试的资格都没有,更不能任由康王父女两人,害了我儿还装作没事人一样,去父皇那里邀功领赏。” 晋王深吸一口气,眼中的怒火褪去后,面色变得阴毒起来,无声冷笑。 “不就是抓了我一个护卫,不就是烧毁了关内道的烟草种子,小事而已,来人,备马,本王要入宫。” “王爷,宫中再过一个时辰便落钥了。” 甲初轻声提醒一句。 这宫门落钥前后,哪怕是王爷,没有通报过陛下,得到允许也不能进宫。 晋王一边整理着衣冠,一边斜了一眼甲初。 “去把我放在书柜上的那本请封册拿来。” 请封册是晋王早就写好了。 本来是为了在周静娴邀功的时候,决定是否拿出来,暗示父皇,周静娴有同室操戈的嫌疑。 如今也只能提前拿出来,借助烟草种子被毁,正好是冲着他来的这件事,他不仅要让父皇怀疑周静娴因为别有居心,杀了周安。 还要让父皇怀疑,老十四也参与了其中。 父女二人无所不用其极,不惜一切也要掌控烟草,如此狼子野心,哪里还有功劳? 哪怕把周静娴的郡主诏命给夺了,也不是不可能! 甲初双手捧着大红的请封册走出来,晋王一把夺过,打开看了一眼上面的名字,眼中有些挣扎。 第三百一十五章 静贵妃 周钰。 这是他如今唯一的嫡子。 请封世子的册子一旦递交上去,周钰便要接手周安的一切,伴随着晋王府世子权利到来的,便是巨大的责任。 若晋王府遭遇重大变故,等到弃车保帅之时,他就要再次承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 “王爷,马车已到院前了。” 甲初轻声提醒着。 晋王不再纠结,合上册子,大步朝着停在院子门口的马车走去。 寿康宫,厨房里。 一位身着青色长裙的妇人,尽管年近花甲,但由于武将世家出身常年运动,身材匀称、满面红润、头发乌黑,看上去竟像是只有四十来岁的样子。 她挽起袖子,揭开瓦罐的盖子,看了眼已然煮烂的雪花梨,往里面轻点了几下砂糖后,看向负手站在门边上的周乾。 而周乾正若有所思地盯着为他洗手作羹汤的静贵妃,心中不免感慨万千。 静贵妃入宫四十余年,他来到寿康宫的次数实在是数得过来,竟不知,原来静贵妃除了舞刀弄枪之外,还会下厨。 “陛下,一锅梨汤五块指肚冰糖,再添半勺砂糖,还要再加吗?” 静贵妃扭头一笑。 虽称不上美艳,但别有一番韵味。 周乾知道是自己喜欢食糖,静贵妃才有此一问,其实最近他的口味有些清淡,但看到静贵妃手里的糖勺没有放下,他也没有扫兴。 “再添半勺。” “陛下去净手,最后一道焖牛肉,马上便好了。” 静贵妃的母族由于是落魄的将门之后,除了入军营谋差事,几乎没有别的营生门道,日子一直过得很朴素。 若非周乾晋了她的位份,康王又谋得官职,再加上硝石矿卖出,康王送来了不少补贴的话,这焖牛肉根本吃不上。 饶是周乾来了,静贵妃也只做了两道硬菜再加上三道小菜,熬了一小锅雪梨汤。 比起安皇贵妃动不动便是一桌子的丰盛佳肴来说,绝对是不够看的,但周乾看着静贵妃在小厨房里忙前忙后的身影,却莫名感觉到了温馨。 “朕以前错过了许多美好的风景。” 周乾忍不住对着苏培元感慨了一句,脑中闪过静贵妃刚进宫时,英姿飒爽的青春模样。 因静贵妃母族使不上力气,加上她性子倔强又不肯与人同流为伍,生了皇子也不受宠,四十余年,也不知道她是如何熬过来的。 苏培元见周乾脸上露出愧疚之色,生怕他再因此,避开寿康宫不敢进来,低声劝解。 “陛下,这日出有日出的美妙,日落有日落的余晖,再说了,宫中上下谁人不知静贵妃心性豁达,性格宽厚仁义,老奴倒瞧着静贵妃不枉费陛下赐号的静字,宁静致远,守得住苦寒,迎得来芳香,就犹如那雪中傲梅一般。” “哈哈,你个老小子,拍起马屁来真是头头是道。” 周乾被逗乐了。 再看亲手盛梨汤的静贵妃,对于方才的话,却有些不认同。 “苏培元,等到中秋狩猎时带上静贵妃,让她给你显示一下她超凡的马术,你就知道,这静字其实不太适合她。” 但这苦寒中绽放的梅花,确实让人佩服又令人侧目。 静贵妃尽管年岁已高,但长年的锻炼,她的耳目一直过人。 再加上这对主仆说话没有避及旁人,听到周乾的夸赞与打趣,她只是一笑置之,根本没往心里去。 皇家无情。 早在她生产时险些大出血死过去的时候,而下人回禀周乾,周乾却被当年的皇后绊住脚,直到康王出了月子才想起办满月宴时,她便明白。 这宫里,皇帝的宠爱她得不到,也靠不住,只能自强自勉、断情绝爱,把心尘封住。 如此一来的话,虽后来的日子过得清苦了一些,但心情十分的舒坦,比起其他宫里那些不得宠爱,郁郁而终,或是你争我夺死于阴谋里的妃嫔来讲,她觉得自己还算是幸运且幸福的。 “陛下,入座。” 静贵妃端着一盅梨汤,放到了坐北朝南的上座位置上。 又亲自给周乾盛了一碗米饭。 “这米是江南的新米,天佑大兴,今年江南一道稻米高产,臣妾尝过,比往年的还要香甜一些。” “是吗?那朕可要好好尝尝。” 周乾客客气气地接过一碗米饭,拿起筷子先吃了一口白米饭,仔细地咀嚼过后,不住地点头。 “确实比往年吃着更加香甜可口一些,赶得上贡米了。” 自从先皇后去世后,他便经常在安皇贵妃那里饮食。 为了供应他的伙食再加上安皇贵妃的挑嘴,她的宫里特意开辟了一间厨房,里面的厨娘手艺,放眼整个京城,那也是个中翘楚。 可不知为何,这一碗米饭,却让他觉得寿康宫里的,还要更好吃些。 这让周乾不禁比平时多吃了半碗饭。 静贵妃鲜少与周乾一起吃饭,一边大大方方的伺候着,一边没委屈自己的肚皮,大快朵颐享受着自己的劳动成果。 倒是苏培元,看出了陛下的饭量比平日里见涨,脸上会心一笑。 正准备提醒静贵妃一声,趁机让陛下留宿,也能让陛下于日理万机里抽身,早早休息一日。 他还没开口,身后响起沉重的脚步声。 苏培元朝大门口看去。 周乾与静贵妃一前一后也扭过头去。 只见一个带刀侍卫阔步走了进来,抱拳一拜见了礼后,低声道:“陛下,晋王求见。” “这么晚了,老十有何要事吗?” 周乾没有放下筷子。 意思很明显,若是没有重要的事,便准备随便找理由打发了晋王。 反正今日政事处理完了,难得在寿康宫这里,心情如此放松,他也不必再去想各地灾情、赈灾缺钱,还有西域诸国在边境的骚扰,是武力反攻还是和平议事,以及大臣们为了站队的勾心斗角。 周乾看了一眼听说晋王来,依旧气定神闲吃着饭的静贵妃,他也想偷懒早歇息一日。 “回禀陛下,晋王说他此次入宫,是想请立世子。” 带刀侍卫的回话,让周乾感到非常的意外。 静贵妃喝梨汤的勺子停顿了一下,心中也有些不解,晋王为何突然册立世子。 要知道,晋王府的嫡子之中,周安已被特封为小侯爷,且在外帮助晋王游走招揽人手的,也是周安。 论级别的话,小侯爷可是比世子级别要高上一级。 晋王册立周安为世子,倒是能够凸显出父子之情,可这么做对晋王府明显不利。 可如果晋王册立其他儿子为世子的话,对于如今正在争储的晋王府来讲,世子可能便是以后的太子,立了他人,劳苦功高的周安自然不会服气。 “老十这小子真是想起一出是一出,朕倒是想听听,他想册立谁为世子,让他进来!” 莫非是周安回来了,知道在金陵的行径不对,想要自降级别来赎罪? 若真如此的话,周安这孙子还可以继续调教调教。 第三百一十六章 主动承认错误 晋王沿着宫墙一路往寿康宫走。 看到昔日路过时,尽显凋零感的寿康宫,最近宫墙还重新粉刷了一遍,以往这条几乎看不到人的甬道,此时的宫女和太监却成群的假装路过。 可以看得出,这寿康宫有了龙气,人气也便有了。 “晋王爷,陛下与静贵妃正在用晚膳。” 带路的太监提醒了一声。 正在用晚膳的话,自然不便久留,那就要长话短说。 晋王便知道,这应当是母妃安排在寿康宫的人手,他点头回应了一下,迈开了步子走进寿康宫。 以前没有来过寿康宫,但也知道这里靠近太后的宫殿,而太后由于仙逝多年,附近宫殿早已冷清下来,年久失修。 可是进入了寿康宫大门后,便能看到院子里摆放着新的盆栽,墙角向阳的地面处,还有翻新的土壤,种了几棵梅花树。 盆栽与梅花的品种都不算名贵,但打理得十分鲜活,宫女太监们的衣服也是新做的,一眼便能感觉到这个宫殿里,欣欣向荣之态。 别说父皇了,晋王都觉得来到此处,便感觉眼前一亮,精神振奋了不少。 也难怪父皇多日来,经常往静贵妃这里跑,今日更是提前放下了政事,在此吃晚膳。 “父皇安康。” “见过静娘娘。” 晋王拱手一揖,在礼节方面自然是挑不出任何毛病来。 静贵妃当然也不会失了礼数,随口应付了一句。 “晋王爷最近越发精神了。” “……” 还处于丧子之痛的晋王,知道自己自从听闻噩耗后,精神不济。 此时听到静贵妃的话,只觉得她是早就知情,故意在往自己的伤口上的撒盐,饶是不断暗示自己,不能生气,可依旧还是忍不住挂了脸色。 周乾见到晋王的反应,神情有些不虞。 以前总觉得晋王大气得体,如今还没怎样,静贵妃只是普通的打招呼,居然面露不喜,这是连表面功夫都不想做了吗? “老十四,听闻你是为了册立世子而来?” 周乾也懒得再和晋王拉家常,把饭碗推到一旁,直入主题。 “说说,晋王府想册立谁为世子?” 连座位都没得坐的晋王站直身体,一言不发的拱手将请封册送上。 周乾见状,眉锋猛地一挑,看出晋王确实是带着情绪来的,心里不免猜测,是否周安在金陵又犯了事,惹了老十不喜,这才无论对着谁都黑着脸。 若是这样的话,那么晋王府想册立的世子,定然是周安无疑了。 “苏培元。” 旁边等候的苏培元,连忙接过请封册,送到了周乾的手里。 周乾翻开,随意地瞄了一眼后,视线定格在“钰”字上。 “你要给周钰请封世子?” 周乾大吃一惊。 听到他的话,在旁边努力降低存在感听八卦的静贵妃,也是非常的惊讶。 周钰虽然也是晋王府的嫡子,是周安的亲哥哥,但传闻其魄力与能力都不如周安,更不讨当今的喜爱,在晋王府常做的事,便是孝顺晋王妃。 将周钰册立为世子,而周安这个亲弟弟为小侯爷,如此安排,晋王府岂不是有内讧的危机? “回父皇,这件事儿臣已与王妃还有母后商议过了,周钰乃是嫡长子,今年又新添了一位嫡孙,合该立为世子。” 晋王的回答天衣无缝,听上去十分的合理。 但仔细一想,就觉得不太对劲。 若是因为嫡长子才册立周钰为世子的话,那么早就该册立了。 也不必等在这个时候。 特别是周安可是晋王府的代表人,册立了周钰,这不是让兄弟相争吗? 周乾双眼微眯,打量着晋王的神情,见他态度坚决,却也没说同意与否,而是把册子合上,右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左手,话锋猛一地转:“周安回京了吗?” “……” 晋王呼吸先是一窒,咬了下牙后,无声地摇了摇头。 这样的表现,顿时引起了周乾的怀疑。 “他不回京还在金陵呆着做什么?” 周乾不由得提高了嗓门。 静贵妃见状,连忙站起身来,打着圆场。 “陛下吃饱了吗?若是吃饱了的话,臣妾便命人先把桌子上的饭菜收拾了。” 她又看向咬牙不语的晋王,心中也闪过一道怪异的感觉,但人心难测,她也不擅长想这些阴谋阳谋的,只能顺势问道:“晋王爷吃过了吗?” “谢静娘娘关怀,这几日我没有胃口。” 晋王目光不善地盯了一眼静贵妃。 静贵妃乃习武之人,五识敏锐,一下子便察觉到,晋王的眼中有杀意。 奇怪。 静贵妃心中狐疑不已,但她终于能够肯定,晋王自从进了院子以后,便阴沉着脸,原来是摆在她看的。 但她又实在想不到,究竟哪里得罪了这位晋王爷。 “你摆那个臭脸给谁看,周安不能回京城,难道还与你静娘娘有关系,还不是你惯得他!” 周乾想到苏瑞明里暗里说过,周安意图谋害宁无恙的事,心里火冒三丈,刚喝的一盅雪梨汤等于喂了狗似的,气得抄起请封册砸到了晋王的头上。 “先把周安带到朕的面前来,再说册立世子的事!” “他若是敢不回来,你就告诉他,小心朕撤了他这个小侯爷,看他以后还能不能顶着皇室子弟的名号,在外面作威作福!” 面对着骤然发怒的周乾,晋王并没有出声安抚,替其消气。 相反。 他是故意以周安未归的事,来激怒父皇的。 父皇外刚内柔,且严于律己,待到日后知道周安的死讯时,便会愧疚于今日错怪了周安,还会把这份愧疚,弥补到他的身上。 而且他在周静娴到来之前,便给父皇埋下了怀疑的种子。 他相信,周静娴一定知道周安死了的事,但为了保住功劳,一定会隐瞒父皇,到那时,只待种子萌芽,便能让周静娴为此栽一个大跟头。 “陛下,你消消气。” 静贵妃直到周乾粗重的呼吸声变轻,这才适时奉上一杯凉茶。 周乾闷头接过,刚灌了一口,便听晋王不急不徐的说道:“父皇,儿臣因为联系好了农事司的夏司监,却久等不来烟草种子,有些心急,便派护卫前去打探走到了何处,好提前让夏司监做准备,没想到,竟意外得知,那辆遭到销毁的烟草种子,对应的正是关内道。” 第三百一十七章 抵京 这个消息令周乾错愕不已。 关内道?! “竟是关内道?” 少了哪辆车的烟草种子不好,偏偏少了关内道的。 周乾觉得,若不是让晋王与康王以烟草试种为由比试,谁赢便将烟草一事交给谁负责的话,他必定会怀疑,此事是康王父女二人联手所为。 但康王那边的密探每日回禀,在他训斥康王之后,康王才给静娴丫头写了封家书去,而在此之前,父女二人并无联系。 莫非是密探看走了眼,那家书之中另藏乾坤,静娴丫头后面刻意伪造,把其他道府的毁损,挪用到了关内道上面,故意想让晋王未比先输? “父皇,儿臣认为此事事关重大,必须向你汇报。” 晋王故意引导周乾往阴谋方面去想的同时,不忘记渲染这件事的危害性。 “除了儿臣的封地在关内道以外,父皇龙气所镇守的京城,也处于关内道之中,父皇有龙气庇护,十二辆车却偏偏只损毁了关内道的,这传扬出去的话,恐怕会引起不必要的猜忌。” 皇权天授。 龙气庇护的关内道,却偏偏如此倒霉。 无论这件事怎么自圆其说,周乾心里确实都会存在芥蒂。 但周乾觉得,凭借着他对静娴丫头和康王的了解,这对父女应该不会为了做未比先胜的小手段,甘冒大险,做出移花接木的事情。 “此事朕知道了,既是对应的关内道有所损毁,等到静娴丫头的车队抵京,朕便让她先匀一些出来,好在这件事由于她早有防范,并未传扬出去,绝对不会像你所想象的那样,引起不必要的猜忌。” 周乾说着,板起脸来教育着。 “你还特意派人前去打探静娴丫头走到哪里了?” 打探走到哪里是假,怕是查探毁损的是哪辆车是真的。 只是。 晋王为何突然有了这样的心思? 再加上又突然要立周钰为世子。 这两件事加起来,让周乾心里涌起一股莫名其妙的感觉,堵心得很。 向来擅长迎合周乾情绪的晋王,此时却故意表现得纠缠不休。 “父皇,关于立世子的事……” “朕说过了,等周安回来再说。” 是。 只是父皇,安儿他,再也回不来了。 晋王想到害死周安的凶手,心中冷笑。 他等着周静娴回来邀功领赏时,将周安的死讯告知父皇,待到父皇发现周静娴的隐瞒后,别的不说,烟草一事只能由他来负责。 “既是如此,儿臣就不打扰父皇与静娘娘用膳了,儿臣告退。” 周乾还想再拉着晋王聊一会儿,试探一下晋王府为何突然要立世子的原因。 眼前突然一黑。 西边的余晖骤然沉入西山,夜幕降临。 想到空中马上要落钥了,他也不便再留人。 “去。” 周乾挥了挥手。 等到晋王离开之后,不知是因为疑点未解,还是装有烟草种子的关内道那架车损毁,让他觉得不是一个好兆头,他对着苏培元下意识的说道:“去把华司监请来,给朕占卜一卦问问吉凶。” “陛下,华大人早在半年前便告老还乡了。” 苏培元看出陛下内心十分动摇,连此事都没有一时间记起来,有些担忧。 陛下不会是连日劳累,身体不适? 周乾听到苏培元的回话,对着投来关切目光的静贵妃轻轻摆手,示意他无事,自嘲道:“看来朕最近有些累了,罢了,待到静娴丫头归来,便知究竟发生了何事。” 静娴丫头与周安同在金陵。 哪怕在路上走了一个多月的路程,想来对周安的所作所为,也应该有所了解。 晋王宠溺周安,可能舍不得用强硬的手段把人带回来,等他问清周安的下落后,便派皇家侍卫前去。 决不能让那个小霸王,再在金陵掀起什么风浪,丢了皇室的颜面不说,真的伤到他看重的臣子,那可真是大罪过了。 “陛下若是累了,不妨进殿休息片刻,臣妾自学了一套按摩的手法,说不定能让陛下放松放松。” “静贵妃还有此等本事?” 周乾强起提起了一些精神,朝着苏培元伸出手去。 静贵妃本来还想打趣几句的,当看到周乾那发白的两鬓,想到他虽不是好丈夫,却是一位励精图治,为了天下后代,亲自动手铲除了两位太子的大兴皇帝,主动站起身来,将手臂搭在了周乾另一只手掌下面。 “陛下,臣妾陪您走一走,消消食。” “甚好。” 周乾其实身体还尚可,只是在听到册立世子的事,以及晋王所说的烟草种子损毁车辆,猜忌康王父女,为此感到心累罢了。 走在寿康宫不大的庭院里,闻到一汪假池里荷花淡雅的香气,再看旁边气定神闲,好像根本没把所有事放在心里的静贵妃,他的心情也逐渐平静下来。 就在周乾准备派人,去查问押运烟草种子的车队到哪里时。 门外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报!” 周乾精神一振,有些意外的朝门口看去。 来者正是他派去随军的两个带刀侍卫之一的人。 为何突然回到了宫里? 莫非…… “陛下,烟草车队已经在城东十里开外!” 果然是烟草车队来了! 周乾又惊又喜,走上前去,大声问道:“按日子来算,不是明天才会抵达吗?” “回禀陛下,中途时遇到了探子,娴郡主自从进了关内道便不眠不休,调整出了四班倒一刻不停歇的往京城赶来,还请陛下示下,这烟草种子要拉去何处?” 像种植的作物种子,应该交由农事司负责。 但烟草关乎大兴国运的重要性,已无须赘述。 周乾按照他早已安排好的吩咐下去:“去请季尚书,亲自去城门口迎接,直接拉到皇宫中来,今晚不落钥,朕要亲自给静娴丫头他们接风洗尘,静贵妃!” “臣妾在。” “宫宴的事交给你负责。” “臣妾领命。” 静贵妃也好久没有见过静娴丫头了。 此时听说静娴丫头为了完成押运任务,不眠不休的往京城赶,再联想到刚才晋王所说的事,哪怕再宽的心,此时也生出了恼火。 晋王把静娴丫头逼得这么拼命,方才还暗示,对应关内道拉的那车烟草种子,是静娴丫头做了手脚。 待还了静娴丫头的清白后,她定让晋王把吐出来的狂言再收回去。 “对了,把晋王也叫回来,苏培元,快随朕去宫门前。” 周乾下达完命令后,兴冲冲的朝着朱雀南大门而去。 静贵妃刚想询问要不要请安皇贵妃一起主持迎风宴,话到嘴边,心中忽然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她张着嘴,却有些说不出话来。 抬头看着黑压压的天空,心里更加沉闷。 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 第三百一十八章 娴郡主回来了 京安城,东。 周静娴努力地睁了睁眼,将染有花露水的袖口放到鼻子,用力地嗅了嗅。 清凉的味道沿着鼻腔直入脑门,瞬间让她的神志清醒了不少。 京城的城廓已在眼前,古老而厚重的城墙多日不见,依旧还如离开时那般沧桑。 但总感觉,哪里不太一样了。 “应该是心境不同了。” 周静娴在心中想着,将佩剑别在腰间。 进入关内道,提防灯下黑。 可来到了京城,天子脚下,皇爷爷就在宫中,这份踏实感,让她紧绷的神经可以松懈一会儿。 但也只是一会儿。 因为她马上要面临更难的困境,并且这个困境不受她的控制,不是她努力就可以改变的。 但做人嘛,问心无愧便是轻装上路。 做好了心理准备,周静娴驱赶跨下的马匹,加快脚步,越过车队走向正前方。 当抵达城门之时,便看到季尚书与两排身着重甲的士兵,威风凛凛地站在即将关闭的城门前,看到她的到来,季尚书拱手一拜。 “娴郡主,在下奉陛下之命,在此等候,恭迎娴郡主回京!” “恭迎娴郡主回京!” 众人声势浩大,引起了城中人们的注意。 “娴郡主?就是《将进酒》里提到的那位娴郡主?” “她不是在金陵吗?怎么回来了?” “你没听说吗?金陵府因为安置伤兵,意外发现了一味药材,可宝贝了,就由娴郡主特意押运回京城,你看到那看不到头的车队没,上面装的就是那味药材。” 城内人们的议论声不绝于耳。 娴郡主的名号,经过一夜的传播过后,绝对比当初下达圣旨封赏时,更加响亮。 到了明日,对于娴郡主的名号,京城一定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这样的阵仗,绝对是给足了周静娴的面子。 这多少让周静娴有些受宠若惊。 特别是“恭迎娴郡主入京”这句话,放在以前,她不会想太多,但此时她却察觉到了皇爷爷的意思。 应该是念在她押运有功的份儿上,把之前想以节省粮食的酿酒方子的任务抵销掉了。 她本来应该很开心,能够稳固自己在皇爷爷心目中的地位,可想到这份殊荣,很快就要不属于她了,周静娴无力地扯了扯嘴角。 “辛苦季大人了,皇爷爷说过,要把烟草种子拉到哪里去吗?” 周静娴先紧着最重要的公事办完,才好去处理私事。 季尚书与周静娴也未曾见过几次面,关于娴郡主印象最深的,可能也只有金陵诗仙所作的那首《将进酒》。 原以为周静娴会趁着人多的时候,先夸大一下自己的功绩,赢得京城百姓们的爱戴,树立自己的威望。 没想到这位娴郡主根本不搞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摆出了一副公事为重的态度。 如此甚好。 季尚书也很好奇,一直被陛下挂在心上,让苏瑞判定为,比蒸酒还能带动大兴赋税的烟草为何物。 正好他今日可以跟着进宫,第一时间去见识一番,是否真的像苏瑞所说的那般神奇。 “娴郡主,陛下让你将车队直接带入宫中。” 话音落下。 位于城里的重甲兵,手持长矛,将道路中看热闹的人群,朝两边推去。 不一会儿,就腾出了一条宽敞得可以过四驾马车的大道。 季尚书微微弯腰比划着城门内,侧身让开两步,请娴郡主率车队先行。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周静娴轻夹马腹,踏入城楼之下。 缓缓地,朝着黑夜中走去。 父王,孩儿回来了。 皇爷爷。 我,幸不辱命! 周静娴望着街道两侧的人群,视线有一瞬间的模糊,她用力咬了咬舌尖,加快了速度。 “后面全速跟上!” …… 朱雀门前。 晋王站在康王身边,难得的一言不发,却让康王心里直犯嘀咕。 “十哥今日怎么一直黑着脸,可是出了何事?” 康王还未得知烟草损毁的实情,故有此一问。 可这番话在晋王听来,不过是装腔作势罢了,他轻哼一声,将身体转向另一侧,根本没有理会康王的意思。 康王顿时一头雾水,不明白怎么在人前,晋王竟不表现出兄友弟恭的假象了。 莫非。 烟草种子到来后,他便要与晋王的争斗,摆上台面了吗? 就算摆上台面,可父皇还在眼前,晋王为何装都不装了? 两人的互动,自然没有逃过周乾的双眼。 对于晋王今日的种种表现,周乾看在眼里,同样疑惑不已。 在他看来,晋王纵然因为受到他的宠爱多从而有些霸道,但皇家子弟惯会做表面功夫。 晋王对静贵妃与康王母子表现的如此敌视,必有原因。 是为了烟草种子销毁一事撒气? 既然晋王提前告知于他,此事便算是解决了一半,晋王没必要再给他留下一个小肚鸡肠、疑神疑鬼的印象。 究竟还有什么事,是他不知道的? 周乾怀揣着满腹疑虑,等待着烟草车队的到来。 想着见到静娴丫头以后,他应该能够解惑了。 咕噜咕噜…… 地面响起细微的震动声。 周乾把晋王的事暂时放到一边,眯起浑浊的双眼,向前一步,朝着街尾出现的那列车队看去。 前方有季尚书领兵开道,后面一袭红衣飘飘,十分引人注目。 正是周静娴。 隔着很远,看不真切面容,周乾回忆了一下记忆里,静娴丫头的相貌。 好像与静贵妃相似,又似康王那般并不惊艳,又好像他说过,那眉眼与他相似。 上次与静娴丫头说话……还是上次。 周乾记不起来了,但并不影响他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在周静娴的马匹停下来后,他脸上的笑容更甚。 “陛下,臣将接应的车队领来了。” 季尚书完成任务,便退到一旁,等着见识一下烟草的奇效。 周静娴看到阖宫前来迎她,深吸一口气,勒紧缰绳翻身下马,才不至于坠下马去。 硬撑着走上前去,她二话不说先跪倒在地。 “静娴丫头一路舟车劳顿,快快请起。” 周静娴手撑着地,借力站了起来,身体微微摇晃了两下后,对着周乾抱拳一拜。 “皇爷爷,孙女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单独与你汇报,还请皇爷爷移步他处。” 此话一出。 众人面色都变得微妙起来。 特别是晋王,嘴角勾起讽刺的笑意。 这么迫不及待的准备邀功领赏了? 康王教出来的女儿,可真虎啊。 周乾也觉得此时,没有比当众验一验烟草的事更重要的了,可看到周静娴紧绷着脸,眉眼间那股子执拗的模样,似乎每日早起能在铜镜里照出来似的,他勉强点了点头,指着宫墙的角落处。 “去那里说。” 既然要单独汇报,周乾又指出了地方。 其他人自然要退避数步,腾出一个地方来。 周静娴跟着周乾的脚步往前走,即将越过晋王与康王时,猛地停下脚步,又提出了一个请求。 第三百一十九章 没有一丝隐瞒 “皇爷爷,可否请晋王叔一起旁听?” 此话一出。 包括康王在内,众人神情都有些微妙起来。 大家颇为诧异的看着提出请求的周静娴,不明白这种时候,不带上她自己的父王,却让晋王跟上,是几个意思。 周乾倒是想到了之前晋王说过的话,心里的怀疑逐渐加深。 莫非他看走了眼,静娴丫头并非纯良之人,烟草种子损毁了关内道那辆车的事,确实是她安排的? 为了避免引起他的怀疑,才故意不提让康王跟上,而是让晋王跟来,特意想告状,指出晋王派护卫前去刺探消息的事。 殊不知,晋王早已向他坦诚了。 而晋王听到周静娴的话以后,也想到了告状一事,嘴角控制不住的上扬,心里乐开了花。 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见过笨的,没见过像周静娴这么笨的。 大事小情分不清吗? 父皇如今最感兴趣的,明显是想在众人面前炫耀他所获得的功绩。 是。 押运烟草车队的功劳很重要,但它能够大得过父皇想要炫耀的心情吗? 周静娴连这点眼力都没有,难怪只能干这些苦差事。 这么想来的话,周安的死若真是一个局,那必定是康王指使的! “老十,还愣着干什么,快跟上。” 周乾最终还是同意了她的请求,但语气已隐隐透出了不耐烦,算是一个警示。 “父皇,天都黑透了,你走慢些,等了半个时辰,不着这一时半刻的。” 晋王还故意火上浇油,暗示周静娴拖延了时间。 果然这话一出口,周乾走得更快了。 连旁人都察觉到陛下的心情,已经由晴转为多云,再看引起陛下心情变化的周静娴,心里顿时咯噔一声。 康王更是百思不得其解,内心慌得不行。 今日这是怎么回事? 晋王耷拉着脸,一副不高兴的样子也就罢了。 怎么静娴那丫头也是阴沉着脸色呢? 究竟发生了何事? 可惜康王此时想问,三人早已走远,他根本有心无力,只能暗中祈祷着,静娴可别做出因小失大的事情来。 “好了,就在这里说……” 扑嗵! 周乾的话还没说完。 周静娴再次结结实实地跪在了地上。 这一跪,倒让周乾愣住了。 大兴礼数并没有那么严苛,动不动就下跪,他也不喜欢。 所以无论是皇子皇孙,能站着说话便站着,若说刚才那一跪是复命,那么这一跪,不像是要告状或是邀功,倒像是…… “皇爷爷,孙女有罪,还请皇爷爷责罚!” 不等周乾心思百转转完它,周静娴果断开口。 说完,又将双手调转了方向,对着晋王叩首一拜。 “还请晋王叔原谅侄女的无能。” 什么? 晋王还在思索着,周静娴这番不邀功要请罪,是在玩什么欲擒故纵的把戏,见到周静娴突然又求他原谅,顿时一脸的懵逼,看向他的父皇。 父子相望,都在对方的脸上看出了茫然之色。 周乾本身就因晋王的反常而满腹心事,如今再看周静娴也是如此,他也懒得去猜测两个人到底在搞什么名堂,低喝一声。 “静娴丫头,你有话直说,若真有罪的话,皇爷爷定会念在你押运烟草种子的份上,将功折罪。” 刚才一打照面。 他便看出静娴丫头瘦了一大圈,面色如菜,呼吸急促且脚步无力。 这种表现放在习武人身上,定是消耗过度引起的。 再加上护卫一直盯着,他知道静娴丫头为了保证烟草种子不再出现任何意外,可谓是煞费苦心……是了。 “静娴丫头,你是担心朕为了来安县的案子责怪于你?那不是你的过错,朕要怪也只能怪苏瑞安排不周到,怪那群杀手贼胆包天,与你无关。” “不,皇爷爷,这件案子与我有关,因为……因为……” 周静娴情绪有些激动,低声咳嗽了几下,在周乾与晋王困惑的目光中,毫无保留的全盘托出。 “因为来安县的案子发生时,周安就在现场,我也不知道他是受人蒙蔽或是被人掳来的,但是当时情况混乱,他先朝我和宁先生射了箭,我以为他是杀手首领便射伤了他,谁知后来宁先生冲进火海去救人时,他却要拉着宁无恙当垫背,自焚而死……咳咳咳!” 提起这件事,周静娴鼻尖仿佛还回荡着那晚火烧火燎的烤焦的味道,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而周乾与晋王,则被她这番言简意赅的讲述,震得下巴险些惊掉。 特别是晋王。 他在甲初那里只听闻了周安的死亡原因,是被火烧死的,但之前的细节他没有在意。 毕竟人都死了,怎么死的在他看来根本不重要,只要揪住这一点,让父皇疑心周安的死,是康王父女联手设计的就行了。 可万万没想到周安的死,居然不是死得悄无声息,是中了康王的奸计。 相反。 周静娴说得头头是道,并且主动提出了这件事,直接打了晋王一个措手不及的同时,心中也慌乱起来。 “安儿纵然胡闹,也绝不可能不顾大兴国运,去和那些杀手们混为一谈,去突袭官兵护卫的车队,他一定是被那些杀手们掳去当人质的!” 晋王叫出来声。 往康王父女俩身上泼脏水的计划被打乱,必须要降低周安的错误,不能再让周安的死连累到晋王府! “是这样吗?静娴丫头?” 周乾声音低沉,眼中似有怒火要喷涌而出。 他终于明白了晋王为何今日摆着脸色,还特意提出要册立世子的事。 一个当父亲的得知自己儿子的死讯,第一时间不是确认而是选择脱罪,只有一个可能。 那便是,晋王早在这之前,便已经听闻过这个噩耗了。 换而言之,晋王捂着这件事不说,是想在什么时候说呢? 怕不是想在他给静娴丫头封赏的时候,利用他的怀疑说出来,成功动摇他的心情,再利用周安的死,说成是康王父女的阴谋? “回皇爷爷的话,这个案子从始至终都有多人在场,但周安的后续情况我也不甚了解,案子最后是交由金陵的江大人处置的,但因为我担心周安之死,会引起不好的反应,便没有将周安的尸骸带回京城来。” 周静娴不想昧着良心,隐瞒周安已死的事。 但同样,她也不可能让宁先生受委屈,从而替周安开脱。 这件案子结果如何,她可管不着。 周乾却在听到她的陈述后,大惊失色,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急声追问她。 “你没将周安的尸体带回京城来?那你可知周安身上是否携带着证明身份的信物?” 第三百二十章 儿臣有罪儿臣悔 周静娴低下头,又摇了摇头。 “孙女不知,当时孙女担心还会有其他杀手卷土重来,危害到宁先生和烟草种子,便与宁校官先行北上,案子的事,应该告知苏刺史后,由他们负责了。” 原来如此。 周乾心里盘算了一番烟草种子的奏折,以及车队进京的日子,便知周静娴没有撒谎。 再说了。 无论是晋王或是康王,都有他们的立场,哪怕是江宴,也可能有他的想法,但是苏瑞绝对不会撒谎。 苏瑞只说了车队遭遇突袭的事,并未提及结案一事,想来那结案的文书,应当还在半路上,既然不是快马加鞭送来的,定然是不会牵涉皇家。 “老十,你不是派了人去了金陵,那人怎么说?” 周乾目光凌厉地看向晋王。 方才他有多么疑惑,有多么怀疑静娴丫头心思不纯,此时知道周安参与了杀手一案后,内心便有多么的愧疚,有多么的想让周安活过来,把事情的真相说清楚。 但是联想到苏瑞奏折里提到过,周安试图买通杀手,危害宁无恙的事。 再加上周安那目中无人的霸道性格,他觉得,此事是周安主谋的可能性更大。 “父皇,儿臣有罪!” 晋王自知行势翻转,于他不利,也容不得他狡辩,干脆把死人推出来当靶子,承受父皇的所有怒火。 “是儿臣管教手下不严,才让周安在金陵被杀手掳去,害得他身亡,但由于我派去的护卫没有找到任何信物,再加上江知府派人将周安的尸体,早已挫骨扬灰。” “为免尸体中混入晋王府的护卫,被人发现,我派去的人便自作主张,将所有涉案的人重新烧了一遍,全部挫骨扬灰了,还请父皇放心。” 江宴居然把周安的尸骨重新烧了一遍,挫骨扬灰了?! 这个消息,险些惊得周静娴抬起头来,暴露她此时的心虚。 她可是特意叮嘱过郑东林去查探尸体残留的线索。 郑东林可是绝对的忠心,哪怕脑子没有那么灵活,但做事十分认真,而且后来仵作还验过尸,按理来说,是不会让江宴发现周安的身份的。 “江宴把周安的尸骸挫骨扬灰?此话当真?” 周乾又是震惊又是愤怒又是心疼,气得心口一抽一抽的疼。 他此时恨不得给江宴插上翅膀,让其飞过来,好好说清楚为何要这么做。 就在这时。 街道上响起清亮的马蹄声。 “报!江南道苏刺史的奏报!” 信差的声音在朱雀大街回荡,让跪在地上的周静娴与晋王,全部听得心头一颤。 不出意外的话,这封奏折应该是写了结案的事情。 而不论是周静娴还是晋王,此时都担心周安之死被外人得知。 但他们,一个是为了大兴皇室的名声而担心。 另一个则是为了晋王府的名声而担心。 周乾扫了一眼神情剧变的晋王,更加坚定了内心的猜测。 来安县的案子,果然同周安脱不了关系。 这小子可真是胆大妄为! “把苏瑞的奏报呈上来!” 周乾大喝一声。 声音如雷鸣一般震耳,引来了众人侧目。 康王看向跪在地上的女儿,又扫了一眼跪在旁边不远处的晋王,眉头皱得能够夹起一只苍蝇。 这么热闹,到底是发生了何事? 他下意识地揣了揣手,结合着近日所发生的情况,开始猜度起来。 这边。 信差送上奏报后立即退下。 周乾打开奏报,迅速从头到尾,仔细地浏览了三遍。 里面确实是有关于来安县案件的奏报。 声称案子已结,由于民愤的原因,被认为是幕后黑手的尸体,被挫骨扬灰了。 苏瑞截取了江宴的公文汇报,还特意写出了,由于幕后黑手身份不明,所以他联合洛阳道一齐,派兵护卫娴郡主与宁校官北上。 另外,还有一件喜事。 是关于烟草种植的。 但周乾此时,却没有方才迎接烟草车队进京时的兴致。 确认了周安已死,确认了周安的死并没有连累到皇室的名声,他此时的心情十分的复杂。 想到周安离开京城前,还特意与他道别,信誓旦旦地保证,一定会去到那江南才子汇集之地,带一位不比徐几道才气差的大诗人回来。 周乾长叹一声:“周安的骨灰带回来了吗?” “……护卫带回了一节指骨。” 晋王知道瞒不过父皇,干脆也学着周静娴,把能说的都说了。 “护卫当时先去了金陵寻找安儿,但一直没有找到安儿的下落,后来被苏刺史带去找到华大师算了两卦,得知安儿情况凶险,按照华大师所说,前往来安县寻找安儿,后来的事,儿臣方才也说了。” “护卫担心他们口中所谓的幕后黑手是安儿,便取了骨灰来,又把其他杀手的骨灰扬了。” 晋王以头抵地,泣不成声。 “父皇,安儿他是被人冤枉的,是那群天杀的杀手,一定是他们想挟持安儿当人质,用于保命,但谁知安儿誓死不从,可能当时月黑风高,安儿失误才射伤了宁无恙。” “儿臣本来还抱有幻想,认为那不是安儿,父皇,儿臣有罪,没能让手下的人看管好安儿,才沦落到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地步,儿臣悔啊!” 呜咽声在宫墙下响起。 站在不远处的康王听到这个动静,一下子便推翻了脑中的所有猜测,心里像猫挠似的:到底发生了何事?为何十哥与静娴对垒,十哥还哭了呢?对着晚辈使用苦肉计?十哥不应该如此不要脸。 苏培元站在两拨人中间,隐隐约约听了几句后,恨不得自己今天起床没带耳朵来当差。 安侯死了! 不仅被当成杀手团伙的首领给烧死了,还被江宴挫骨扬灰了。 最重要的是,如此惨烈的死法,皇室也不能宣告天下。 这绝对是大兴史上死得最憋屈的一位皇室小侯爷了。 “晋王叔,节哀。” 周静娴说这句话,没有任何幸灾乐祸的意思。 但晋王却暗中咬紧了牙关。 节哀? 安儿所遭受的,他必须要让周静娴和宁无恙百倍偿还! 之前他还想着拉拢宁无恙,可既然周静娴知道安儿的所作所为,为了把宁无恙拉进自己的阵营,定当会挑拨离间,加深宁无恙对晋王府的反感。 不。 不需要挑拨离间,不出意外的话,安儿就是冲着宁无恙去的,没想到计不如人被反杀了,不论是如何死的,原因都要归咎到宁无恙的身上。 父皇看重宁无恙,晋王府不能对宁无恙如何,甚至整个大兴国,此时也找不出想要得罪宁无恙的人。 但他,还有别的帮手! “老十,静娴丫头和你说话,你听不见吗?” 周乾在看出晋王早已经历过一遭丧子之痛后,也不打算给晋王表演父子情深的机会。 知子莫若父,他知道晋王的性子,只能敲打道:“周安的死是一个意外,朕不愿意再看到这样的意外发生,更不愿意看到有人因一己私利,去伤害栋梁之材,危及大兴国运,老十,你懂朕的意思吗?” 第三百二十一章 尘埃终落定 懂。 他可太懂了。 晋王从来没有像这一刻一样,体会到何为皇家无情。 哪怕先前两位太子皇兄的废黜与死亡,他都觉得,是因为皇兄们想要取代父皇,心急了想要篡位,结果自食苦果罢了。 但此时,他却深刻的感受到了,什么叫刀割在自己身上肉才疼。 父皇对他的舐犊之情,远远不敌对大兴的看重,对安儿的爱护,也远远没有一个对宁无恙的看重,来得更有价值。 “父皇,安儿之死,也有他无能之过,儿臣认为,应当隐瞒他的死亡,对外宣称失踪,待到风头过去后,再给安儿立坟建冢。” 彻底心灰意冷下来的晋王,感觉自己的心境因此又上升了一步台阶。 从此,他与父皇不必再论父子之情,只讲利弊即可。 如此冷静的晋王,让周乾看着有些心疼不舍,可此事也只能如此处理。 若是在这个时候让别人知道周安死在了江南道,再被有心人联系到来安县的案子上,皇室的威信会受到百姓的质疑,哪怕没有证据证明周安即是幕后黑手,可也会有外部势力,唯恐天下不乱,尽可能的往周安身上泼脏水。 “安儿已经死了,他在天有灵,也不想自己死后再任人指指点点,待到明年此时,再为他立冢。” 周乾用商量的语气说着。 一年后? 晋王表面应承着,心里却暗忖道:一年为期,待到安儿下葬时,定让周静娴与宁无恙的尸骸,为安儿陪葬! 他也不怕牵连了宁无恙。 可谁叫宁无恙不识好歹要替康王父女谋利,还因为他的举动害得安儿误会,结果自焚而亡,这笔账,父皇不会算,他这个当父亲的,自会清算! “还有,对应关内道的烟草种子被损毁一事,谁也不能传扬出去。” 提到这里,周乾心下微沉。 他几乎可以认定,来安县的案子就是周安做的手段。 损毁关内道的烟草种子,便是冥冥之中降下的天罚。 于是,他用眼神警告着晋王:“谁也不能再暗中搞小动作,耽误烟草试种与推广,苏瑞上的奏折里,写明了华大师,分析出了适合烟草种植的地域,在东南方向,既是如此,剩下的这十一车种子,朕会按照华大师所说的,重新分配。” “夏司监对于种植一道十分有研究,不日起,前往岭南试种烟草,若中途再出现意外,老十,休怪朕不客气。” 可恶! 晋王原以为父皇只是轻视周安之死也就罢了。 如今竟将他努力数日的成果,拱手送予了康王。 心里一下子把苏瑞连带着华易全部恨上了。 “父皇,比试呢?” “还比什么,关内道的烟草种子都毁损了,就这样,朕再派人负责这件事。” 周乾语气不善。 这件事也不怪他言而无信,实在是天意如此。 要怪,也只能怪导致烟草种子毁损的周安。 其实自从蒸酒的事宜交付给静娴丫头处置后,他便想着把烟草一事,交由周安来处理的,达到两者均衡的结果,也好让他们各显神通,良性竞争。 可人算不如天算。 周乾抬头望着黑压压的夜空,眼眶微红,此时也没有了当众查看烟草有何作用的心情,朝着跪在地上的二人挥了挥手。 “把烟草和种子拉到内库里安放,改日上朝再示众,散了。” 接风洗尘的宴会,也绝口不提。 周静娴知道,皇爷爷别看表面上想着的是皇权稳固,但实际上,对于周安还是有所偏爱的。 好在,她自小便习惯了这种区别对待,也不甚在意因此受到冷落。 只要周安之死的来龙去脉解释清楚,而皇爷爷没有迁怒于她和宁先生,对于她来讲,就是最好的结果。 “皇爷爷,孙女告退。” 周静娴手撑着地,站起身来。 突然,眼前直冒金星,脑袋像是有小人在敲钟似的,一抽一抽的疼。 不好。 自从来安县那晚开始,便紧绷着的那根弦,在今日事毕后,骤然放松下来,整个身体也跟着要垮了。 周静娴甚至来不及反应,“砰”的一声,摔倒在地。 这一下,将旁边刚站起来的晋王吓了一跳。 正在心里想着,晚上要去安抚一下安皇贵妃的周乾,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吓住了。 “静娴丫头这是怎么了?” 周乾轻唤一声,没听到任何反应。 倒是站在宫门前的宁峰,听到动静,连忙扒拉开挡在面前的季尚书,三步并做二步站到苏培元面前,还想冲过去一探究竟,被苏培元的拂尘拦住,用眼神示意不能过去,只能扯着嗓子大喊。 “陛下,娴郡主已经几日几夜没合眼了,自从发现有探子之后,更是一直在赶路,滴水未尽,她可能是身体撑不住了,快叫太医!” 居然这么严重?! 周乾大吃一惊,箭步上前探了探周静娴的鼻息,发现呼吸急促,脸颊泛红。 再将手背摸了一下额头,烫得他打了个激灵。 看情况像是身体虚穴引起的发烧,若是肉计的话,可不会演得这般逼真。 再说了,周安之死与静娴丫头有关系,但又不是她引起的,她也没必要在即将封赏的时候,施展这样的苦肉计。 周乾对于自己居然光顾着询问周安一事,没能察觉到静娴丫头身体不适感到愧疚不已,冲着还在阻拦宁峰的苏培元不满的喝道:“还傻站在那里做什么?快!快唤太医来为娴郡主诊治!” 宫门前一阵兵荒马乱。 周乾亲自搀扶起周静娴,让人抬进了御书房诊治。 御书房可是周乾平日里最常待的地方,还未曾见过哪位妃嫔在其间休息过。 消息一经传出,整个京城都知道,当今陛下的皇子皇孙中,又多了一个可以巴结的对象。 …… 宁府。 美味佳肴上桌。 等到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大家吃得差不多了。 宁无恙便将从江宴那里得来的消息,透露给了大家。 由于二伯早已被提拔成了照磨官,没有意外的话,此次晋升的名单里,应该没有二伯。 但二伯家的二哥,原本在芜湖县担任驻兵所里的文书一职,这次官职一定会有所调动,且能够有了官身,对于希望自家孩子出人头地的宁章氏来讲,无疑是天大的喜讯。 “我还想着,等着庄子上所有的粮食卖出去,拿了钱去给你二哥捐个官身,眼下沾了无恙你的光,这笔钱倒是省下来了。” 宁章氏用帕子沾了沾通红的眼眶,心里感慨万千。 有些话想说,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倒是宁杨氏没有那么多的顾虑,大大咧咧的问道:“无恙,你大哥和四哥,他们都喜欢打打杀杀的,可咱们这金陵府乃至整个江南道,最近也没仗打,调任上去也无事可做,他们等着吃空晌吗?” 第三百二十二章 好男儿志在四方 虽说权贵世家,好多继承了祖上流传下来的职位吃空晌的。 但在宁杨氏的观念里,既然投身从戎,就不能浪费了这一身的武功。 迟来的宁无碍,听到宁杨氏的话,看了一眼自己的母亲,不敢去想,哪怕他考上武状元之后,却没有升迁的可能性,母亲会是何想法。 “这个……看朝廷安排,最近边境多摩擦,说不定哪天便要征兵打仗了呢。” 宁无恙没往深处说,但还是趁机给大家提了个醒。 “当小兵有当小兵的苦衷,可当了小将也有当小将的危险,想要实现自己投身报国的理想,有些事是必须经历的,甚至可能会外调出江南道,大伯母二伯母,你们做好心理准备。” 官员任命是苏瑞拟定的。 而苏瑞是老皇帝的心腹,时刻想着送他进京城见一见老皇帝,并且准备重用宁家。 因此。 苏瑞绝对不会让宁家偏居江南一隅发展。 宁府除了爷爷宁峰以外,大伯一房三口,二伯一房两口,共有五人在职,依他来看,少说也要调离两人去其他道府,甚至可能会将人调任至关内道任职。 此乃大势所趋,非他能够阻挡的。 宁章氏与宁杨氏对视一眼,明白了今日家宴的重点,不在于透露升官一事,而是为了让她们有一个心理准备。 这是全府的喜事,却也可能面临着大家即将分别。 宁杨氏举起酒盅:“好男儿志在四方,不论无恙和无碍你们日后去到哪里,我与你二伯母都会守住这宁府,不让你们有后顾之忧。” “大嫂说得对,金陵乃我宁家发家之地,无恙你大哥二哥四哥他们都娶了妻,有人照拂,我们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总不能为了可以随时团聚,放弃了升迁的机会。” 做官没有不想做大官的。 宁章氏劳心劳力地教育孩子,就是想让他们施展才学,去当个好官。 她看向坐在对面的宁无碍,声音放柔:“无碍,你既然选择考武举,便多向你大哥与四弟学习,无论职位高低,都要恪守本分,娘不求你文武双全安天下,但求你习武以仁,不贪图军功,为保国护民而战。” 一向以为母亲不支持自己习武的宁无碍,在此时终于释然了。 母亲是支持他的! 哪怕母亲知道这条路很难走,但母亲依旧愿意让他去尝试。 “娘……” 宁无碍心里纵有千言万语,此时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他干脆学着大伯母一样,举起酒盅。 “我干了,娘你随意。” “……” 宁章氏看着自从专心练武后,头脑都显得简单了许多,表现得像个愣头青似的儿子,突然觉得儿子放弃考科举去选择武举,是条很不错的道路。 回想当初,强迫着丈夫与大儿子一起读书习字考科举的事,她终于明白了。 并非因为她出身书香世家,才愿意让他们去当文官。 而是大兴国势如此,没有殷实的家底与背景,哪怕让自家孩子一头扎进那看不到出路的军营里,去充当马前卒呢。 想到这里,宁章氏举起酒杯,站了起来。 “宁家能有今日,多亏了无恙,无恙,我敬你一杯。” “二伯母言重了……呃,那我干了。” 宁无恙没想到自己组个局。 最后喝得最多的也是自己。 但看到大家时刻记得他的付出,为了宁府的凝聚力,这酒该喝还是得喝。 实在喝不了。 还有三哥兜底。 兄弟嘛,就是需要的时候拿来用的。 “还有沈小姐,多亏沈小姐日前对无恙的照拂,我敬沈小姐一杯。” 宁章氏难得敞开了怀喝一次大的。 沈幼初也没有拒绝。 宁府笑声一片,一直到后半夜才平息下来。 …… 清晨。 宁无恙依旧是听到鸡叫,便睁开了双眼。 昨晚虽然差点喝断片似的,但自从修炼了云息功后,他身体代谢快了许多,后来补了几杯水,又上了几趟茅房,此时醒来,没有任何宿醉感。 但他也没有着急起床下地,而是身体躺平,舌头卷起抵住上腭后,双手交叉放于肚脐上方的丹田处,开始运行云息功。 “华师给的功法上面,并没有标注一定要靠打坐的姿势来修炼这门内功,而我每日还有许多事要做,若是除了平时以外,睡觉时它可以自行修炼的话,那修炼速度不就像坐了火箭一样往上窜吗?” 当然了,这只是他还不清醒时,脑子突然蹦出来的一个设想罢了。 至于能不能成功,还得试一试才行。 “试试呗,反正也没人知道我在异想天开,既不要钱,也没有人笑话我。” 说罢。 宁无恙开始吞吐呼吸,感受着天地间的那股气的变化。 感受了片刻。 他猛地睁开眼,像咸鱼一样翻了个身。 “果然想靠躺平修炼获得成果,有不小的难度。” 确实能够感受到有一股微弱的气流自身体周边流动,但他调动不起来。 可能是第一层还未修炼圆满,还没有那么敏锐的感知力,说不定以后随着经验积累,才可以成功。 “躺平修炼不会放弃的前提是,先突破第一层再说。” 宁无恙立即坐起来,盘腿重新调动气流。 刚才在身体周边游离的那股气,如往常一样从脚下直冲头顶。 循环了十周天后,外面天色已是大亮,他的头脑也变得十分清醒。 一日之计在于晨,清晨修炼,果然比别的时候效率要更高一些。 修炼结束后,他又在院子里打了一套太极拳,活动筋骨。 在昨日炒菜复健过后,左臂灵活了许多。 随着控制身体气流,配以太极拳出招,他能够隐隐感觉到。 在出拳的时候,衣角会随着气息外放,而隐隐有了翩然飞舞的征兆。 不错。 有进步! 宁无恙知道自己的天赋不强,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能够成为绝顶高手,所以无论是练习拳法还是修炼云息功,主打的就是一个佛系练成,不急不躁。 等他一套拳打完,站在旁边观看的宁无碍,不停的夸赞道:“五弟,你的进步很大,以前打拳只有形没有意,如今已经隐隐有拳风在流动了。” “我知道三哥你绝对不会骗我,所以我当真了啊。” 宁无恙咧嘴一乐,任谁受到表扬都会开心。 尤其三哥的武功还属于头部那一档的,属于内行人看门道,他就更开心了。 这说明他感觉到的进步,不是盲目的自大,而是真的有进步。 宁无碍看到他笑得像个孩子一样开心,再细观他的神情,果然越来越趋向于未开窍前时那般,不再盛气凌人,有那股敢为天下先的诗仙霸气,便知华易传授的内功是真货。 他是既羡慕又替五弟开心。 “五弟,距离武举秋试仅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你生意上的事能否放一放?” “我已经把盘点算账的事交给了朱煦负责了,还有发货进货的事,二伯母和两位堂姐帮忙看着账册和人手,接下来这段时间,我打算跟着三哥你练习关于武举的项目。” 武举考试即使闭眼也能过。 但如今宁家子弟,成为金陵乃至整个江南道备受关注的将门之后,他更是身负诗仙之名。 哪怕考试的时候不能拔得头筹,取得三甲,好歹也不能给金陵诗仙蒙羞,更不能有损宁家将门的门楣。 宁无碍见他早就有所准备,暗道自己太过操心了。 正想着,却听五弟嘿嘿一笑:“三哥,有件事忘记问了,武举秋试考啥来着?” 第三百二十三章 武举考试六项 这可不是宁无恙故意装糊涂,而是原身只考了一项骑射便被赶出了考场。 基于那场考试的心理阴影,他硬是想不起来剩下的项目是什么。 关键是这事不像是《大兴律令》似的,买本书就能知道,只能问了。 “你不是考过吗?这么快就忘记了吗?” 宁无碍一脸“你在说什么梦话”的惊讶表情,让宁无恙忍不住大吐苦水。 “三哥,我不是忘记了,我是不敢想啊,我一想,我就感觉我两股战战,屁股打颤,这叫什么来着……就是当一个人受到极强的刺激时,会丧失一部分记忆不愿意去想起,我就是这种情况。” 宁无碍没想到五弟还会出现这种因为心理创伤,从而影响记忆的情况。 可转念一想,五弟也是一个普通人,不能因为最近开窍了,支撑起了全家,就觉得他坚不可摧。 “五弟,是我的疏忽,忘记爷爷那顿打有多么严重了。” 呃……不提还好。 一提起来,宁无恙感觉屁股又有些疼了。 他连忙言归正传:“武举考试到底有哪几项,三哥你快说来听听。” “武举考试其实很简单,只有六项,分别是:举重、骑射、步射、马枪、才貌和语言。” 宁无碍说着,将手里的长枪朝他扔来。 宁无恙急忙伸手接住,沉甸甸的长枪落在手里,让他肩膀不由下沉,需得提气贯力,才能拿得住,更别提挥舞它了。 他仔细打量着这杆尽显古朴之色的长枪,打磨光滑的枪杆上,竟嗅到了一股铁锈的味道。 “三哥,你这枪又换了一杆?” 看上去和以前光亮的银枪,质感与手感上完全不同。 他见过临阵磨枪的,还没见过临考换枪磨的。 宁无碍见他还能留心到自己武器的变化,会心一笑。 “是,爷爷说我之前的枪太轻巧了,使不出宁家枪法的重器之力,爷爷便特意传给我这硬铁铸造的长杆,祖上在战场上挑掉骑兵近百人的重枪。” 宁无恙轻轻掂了掂。 由于外表打磨光滑,也不知这重铁其中含有什么成分,但这一杆近两米的枪杆,就足有五十来斤。 传闻有位霸王使的长枪约莫八十斤,是混合着各种精钢所制,他还觉得夸张。 此时握住这杆长枪,宁无恙觉得他除了小瞧古人在内功上的造诣以外,对于他们练体之术的认知,也十分狭隘。 果然外行只能看热闹,只有入了门,成了内行才能窥见其中的冰山一角。 他气沉丹田,配合着云息功,右臂挽杆朝外挥出。 唰—— 嗡~~ 隐隐有气流涌动。 但这并非内功所引起的,而是它自有重量,掀起的气浪。 “好枪!” 宁无恙又挥动了几下,当利用云息功,逐渐与枪法贴合时,他挥舞得更加顺畅,像得到新奇玩具的孩童般,开心极了。 而旁边的云飞,看到自家公子竟将一杆五十来斤的重枪,耍得虎虎生威,惊得目瞪口呆。 公子不是平时只打那种慢悠悠的太极拳,然后左臂还受了伤刚刚痊愈,连伤疤还未好透吗? 怎么一下子武功进步这么快? 那凛然的风势,让云飞都隐隐有了一丝压力。 照这样下去,他是不是要被公子超越了? “五弟的习武天赋虽不是上乘,但悟性却是极佳,身体适应能力也是极强。” 说到这里,宁无碍难免觉得可惜。 若是五弟从小时候便开窍的话,如今必定是文武双全,震惊天下的奇才。 唰! 宁无恙直到额头上冒出一层细汗时,才收手停下,握着重枪走到宁无碍的身边,笑得十分开怀:“五哥,我能挥得动你这重枪的话,举重应该没问题?” “入选中举定是没有问题的。” 宁无碍说得十分肯定。 让宁无恙悬着的心放下了半截。 想到其他五项,关于骑射、才貌和语言,他自是懂得。 因为考试先观才貌与语言,只要长得不是让人看到就觉得不像人的地步,以及木讷到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无法与人正常交流,便算是过关。 原身之前参加过一次武举考试,这两个项目都已筛选过关,射中更鼓便是在骑射项目上面。 骑射顾名思义,便是在骑着马射箭,箭术他学得差不多了,马术也能应付,实在不行还能开挂。 “三哥,这步射和马枪要考校什么本领?” 宁无恙将枪扔给了宁无碍。 宁无碍轻巧地单手接过,挽了个枪花别在身后,为他解释道:“步射其实简单,就是在地上扎一个草人,在规定的距离外,以任何武器射击,射中并射倒为优,射中未射倒为上,射倒未射中者为次,未射中也未射倒才会淘汰。” 听上去确实难度不大。 “距离是多远的距离呢?” 这个就很关键了。 宁无碍伸出三根手指,这让宁无恙倒吸了一口凉气。 但想到之前自己猜手指猜错数的事,他还是小心翼翼的试探道:“三丈远吗?” “对。” 我去。 那就是十米远了。 草人与人体量差不多,十米远的距离射中且射倒的话……宁无恙的目光落在了宁无碍的重枪上面。 使出吃奶的力气把这东西横推过去,那绝对能够过关。 决定了! “三哥,一会儿你也帮我去武器库里,挑一把重量级别的武器用,我射不中我也要把草人给它推倒才行。” 看来考武举确实容易。 但前提是,没有命中率也得有一把子力气。 偏偏他射箭的时候,命中率还没提升起来,如今也只能先凭云息功,使一番巧劲了。 宁无碍显然看出了他想取巧,也并未阻拦。 考武举这件事,本来便是有招便使招,乱拳也能打死老师傅。 更何况五弟伤及其里,不宜过长时间的舞枪弄棒,加强训练,能够取巧获得通过,也是一种本事。 “三哥,那马枪呢?马枪是考校什么的?” 宁无恙的武举考试六项里,只剩下最后一道题目。 可能是由于和“马”有关系,他隐隐约约觉得,这个马枪,对他来说,才是最困难的一关。 第三百二十四章 马枪 “马枪是马术与枪术的结合,它是武举六项里最难的一项。” 果然。 宁无恙就猜到,最难的要到最后压轴。 他大概已经猜到,马枪是考验什么功夫了。 这时,宁无碍停顿一下,见他神情变得格外凝重,忍不住笑道:“虽说它是六项里最难的一项,但我想对五弟你来讲,也难不住你。” 三哥你好乐观。 宁无恙暗中苦笑道:这难道就是传说里的艺高人胆大吗? “三哥,马枪应该是在马背上使出枪法来,对不对?” 说到这里,宁无恙不仅感觉屁股有点疼,脑子也有点疼。 原身的回忆终于破壳而出,阵阵袭来。 让他想起了为了练马枪而摔下马背,结果每次都要被爷爷胖揍一顿的经历。 痛。 实在是太痛了。 “马枪确实是为了测试应试者,在马背上用枪的技能。” “到时候在测试的场地上,会放置四个人形的木偶,依次排开,且会在地上掀起沙尘,让应试者策马入场,只能拿枪去挑、刺木偶,若其他五项皆为优,中二者为合格,若其他五项为次,中二者以上为合格,若木偶被马匹踢倒,则数量直接减一。” 马枪可谓是集合了马术、枪术于一体的考验外,还要考验骑者的观察力,甚至多少还带点运气在其中。 宁无碍说完,似安慰他又似鼓励他:“五弟你也不要觉得太难了,四个木偶到时候会置放于十丈方圆之内,只要你勤加练习,不让马匹乱跑,刺中三个的可能性极高。” 是极高。 宁无恙听完讲解后,明白了自己当下最应该做的事。 练习马术。 “三哥,你的马术怎么样?” 本着一事不烦二主,要学就向优等生看齐的学习方针,宁无恙打算继续请三哥指教。 不承想。 三哥惭愧一笑,背后的枪头都微微颤抖了一下。 “实不相瞒,我的马术也不见得有多高明,宁府之前的情况你应当了解,再加上母亲让我把重心放在修习文学上面,我的枪法若非爷爷亲自指教的话,也不可能有如今的成果。” 穷文富武,古话诚不我欺。 眼见请三哥帮忙开小灶上私课是不行了,宁无恙只能找府里那些擅长骑射的老兵来帮忙。 可由于大兴骑兵年年减少,再加上大兴实行的是征兵制加世袭兵制的结合制度。 律令上有规定:但凡军籍者,年满十五至五十,都需要服两年兵役,骑兵几乎也是从祖上传承下来的,而江南道不属于训练骑兵的范畴,骑兵多来自关内道以及晋西道。 所以找了一上午。 宁无恙也没能找到合适的人选,来指教他的马术。 “看得请花钱请别人来帮忙了。” 有钱能使鬼推磨。 反正练一个也是练,练两个也是练,而马术这项技能,除了拿来应付武举考试以外,对于实战来讲,也更加重要。 宁无恙决定找一个马术高超的人来教他和三哥,这样一来,三哥马项这个项目,无论再难的考核,应该都能拿到优秀。 离武举状元可以更进一步。 但是,想法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等到宁无恙派人前往卖马的集市,询问擅长马术者的情况时,得到的反馈,让他很是失望。 “不是,这卖马的集市,一天能卖出十几匹好马去,竟然不配套售后,弄一套上下游体系,配备着马术训练吗?” 宁无恙觉得这简直是在往江南人擅商事的招牌上抹黑。 派去打探消息的小厮,听得一脸懵逼。 上下游是什么?五公子不是让我去问谁会马术吗?上下游这不是想游泳的意思吗? “算了,我去问问旁人。” 卖马的不知道谁马术好,大抵是由于大兴重文抑武的环境造成的,就算找到会马术的人,大概率也是只能让君子六艺过关,也就是和他差不多的水平。 术业有专攻。 这事还得找江宴帮忙。 毕竟要说哪里平时骑马骑得多又久,并且还有可能在马背上战斗,除了骑兵外,剩下的便是官兵或衙役。 矮子里面拔将军,他也得拔一个出来。 “我也不是去挖墙脚的,我只是去给他们找个兼职干干,江大人应该会帮这个忙。” 看了一眼天色。 宁无恙转身去了厨房。 正所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去之前,先把江宴的午饭送过去,等下午江宴下差时再去找人办事,必能水到渠成。 …… 金陵府衙。 刚离开这里没几天的苏瑞,被江宴一封私信叫了过来,说有大事发生,需要他做决断。 连夜赶路的疲惫还未卸去,当看到江宴笑容满面,一副春风得意的模样,坐在一大桌子菜前吃喝着,苏瑞险些气了个仰倒。 “好你个江知初,写了一封信诓我来,就是为了请我吃饭的?” 知初乃是江宴的字。 江宴久违的听到苏瑞如此喊他,抬头看到苏瑞黑着脸挂着眼袋,颇为诧异的问:“如今正是江南道收粮税的时候,刺史大人不应该高兴吗,怎么还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呢?” 江南鱼米之乡。 哪怕近年来,其他地方有大规模或小规模灾情发生,江南都平安无事,每年的粮税都是稳中有进。 以前其他州县的情况,江宴并不了解,但如今他是江南道长史,专管赋税,各地州县的粮税账目都经过他的手,他自然知晓苏瑞不是为了此事烦忧,特意抛出一个话题,比划着身边的座位,示意苏瑞坐下来聊聊。 “江知初啊江知初,以前我嘲讽你几句,你骨气硬的会直接撵人,如今本事见长,脸皮也见长了。” 苏瑞知道江宴这是有话要与他说,再加上饥肠辘辘,他顺势便坐了下来,扫了一眼桌上丰盛的饭菜,劝诫道:“我知道你江家家底殷实,可你这一桌子菜未免也太惹眼了,你上次不是说你把钱捐给了伤兵,手头紧吗?” “不是我花的钱,是宁先生送来的。” 提到宁先生这三个字,江宴神秘一笑,朝着江洋伸出手去。 “苏兄,我请你来,是有个好东西给你瞧瞧,保证你瞧完以后,所有的烦心事都没有了。” “……” 苏瑞斜了一眼若有尾巴,一定高兴地翘到天上去的江宴,哭笑不得的反驳他。 “不就是江南道粮税又增加了一些,可这些,根本比不上接下来要修缮各州县水渠一事,我近日就在为此事奔波,细算下来,花费缺口有二十万两,这笔钱报到朝廷上去,一定又会被卡住。” “这有什么难的,那就用江南道自己的库府税收出这笔钱呗,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江宴说得很轻松。 苏瑞却是险些急了眼。 “这赋税一个萝卜一个坑,每两银子支出都有定数,想省这二十万两,每个州县均摊的话,也要省几年去了,江知初啊江知初,你这个主意确实是一个主意,但说了和没说一样。” 第三百二十五章 多余的赋税增加了 江南道是鱼米之乡,正因如此,降雨十分频繁,又因靠近海湾,需要预备台风等天气带来的暴雨。 每条水渠暗河,月初月中必须定期清理两次,以防堵塞形成内涝灾害,更别提经过年,就要修缮一下因积水或雨水冲击的水渠或是加固河堤了。 因此,每年投入到水利上面的银子,占据官府民用支出的十之七八。 平时这笔钱,是朝廷与当地官府均摊的,可这两年,各地大灾小灾频繁出现,逼得陛下都开始动用皇室的内库来填补亏空,虽说这次平安酒的大卖,让内库进账不少,但银钱能不能分到江南道这里来还是未知数。 更何况一套流程走下来,说不定都要到明年才能动工,而江南道的稻谷只种一季,如今已收完,正好到了人手最充足,也是最合适修缮的时候。 江宴知道苏瑞的难处,他没再多说一个字。 趁着苏瑞还没掀桌子走人,把上午刚整理好的金陵府七月份月税账册,放到了苏瑞面前的桌子上。 交月税的商户不多,几乎不需要翻页,就能够看到总计数目。 他觉得苏瑞应该会给他这个面子翻开看看。 “我的刺史大人你先别着急上火,来,看看上面的赋税,够不够你修缮水渠与河堤。” “月税账册?” 苏瑞眉头拧紧,目光幽幽地盯着江宴。 一般交月税的都是那些薄利多销的商户,他知道江宴被陛下赋予重任,可月税赋税里若是能一下子多出他想要的二十万两银子,他只想到一个可能。 江宴偷偷背着他抬高税费不太可能。 江宴偷偷背着家族,把在江南置办的产业卖了换钱倒是有可能。 “江兄,我知道你也很难,但困难只是一时的,你有为民为国效力的心是好的,但保大家不顾小家这事,我觉得还是不太好。” 苏瑞这话说得江宴心里直发毛。 不顾小家保大家? 这是哪儿跟哪儿? 他也不再卖关子了,直接翻开账册,哈哈一笑:“你别胡思乱想了,快看看上面的数目。” “我没心思看月税账册,你若没别的要事,我就先走……” “走什么走,让你看你就看。” 江宴没想到苏瑞是真的不给他面子,只能祭出杀手锏。 “宁先生把名下的铺子和工坊,从交季税改成交月税了。” 此话一出。 屁股都抬起来的苏瑞,又重新坐了回去,双手摁住桌子上的账册,像是它会插着翅膀飞走了似的,低头一看,瞳孔猛地一缩。 ! 二十七万五千两?! 还是月税?! “为何宁先生会把季税改成月水?” 苏瑞一时震惊,嘴都瓢了。 对于他这样的表现,江宴满意一笑。 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震惊。 这种大喜事,就不能让他一个人又惊又喜,抱着这本账册一晚上没睡好觉,本来是打算写信告知,但他觉得还是亲眼看到好友如今的模样,心理更加平衡。 说明不是因为他官小所以不淡定,哪怕是江南道最大的官员,遇到这种事,它也没办法淡定! “你说啊,卖什么关子?信不信我把你桌子掀了……不行,这桌菜可是宁家送来的。” 苏瑞毫不顾及形象,夹了一筷子糖醋里脊扔进嘴里。 唔……香!甜! 莫名的还有点酸。 “苏兄,说起来你可能不信,宁先生他说,他习惯交月税。” 江宴也不知道宁先生哪来的这种习惯。 结果派人查了一下以往平安医馆的赋税记录,发现平安医馆以前也是很长一段时间都在交月税,只是后来经营不善,才改成了季税。 但由于月税交得少,所以根本没掀起浪花来。 “宁先生做事果然与众不同,有这么一笔月税进项,修缮水利工程的银钱就有了着落了,再加上抄家送上京的那些银钱,陛下也不会催着我们提前把今年的赋税所得交上去,就拿这笔钱去兴修水利!” 苏瑞直接拍着桌子作出了决定。 朝廷缺钱总不能光割江南道的肉。 抄家充公那些银钱,可比宁先生交的这笔月税多得多。 只是各道府开销都大,入不敷出的更多,银子进了国库可能都放不了几天,便左手倒右手,又流向各地。 “江兄,写奏折的时候,我一定要替你美言几句,哈哈哈……” 心里巨石落地,苏瑞人逢喜事精神爽,胃口大开,甚至还饮了一杯酒,满面红光的模样,看上去年轻了好几岁。 但是江宴却摆手谢绝了这个提议:“还是别给我邀功了,免得陛下以为这是我的本事,对我期待过高,回头再让我多收税,我可收不上来,你写奏折,只写这是宁先生主动交的,别提我的功劳,我捡个漏完成任务就算了。” 不是江宴谦虚,是这件事真的和他关系不大。 要说与他有关系的话,大概是他运气好,担任了金陵府的知府,换成是旁人的话,也是一样的,根本不是因为他能力出众。 苏瑞对此却有不同的看法,夹了一筷子酸菜鱼吃完后,一边回味着味道,一边高深的笑道:“能让宁先生主动交税也是一种本事,江兄,宁家哪怕族中子弟全部升了官,也只是小官,说句不好听的,放在其他州县,指不定当官的一天三趟拜访宁府,想在宁家身上搜刮一些好处,但你与他们不同。” “江兄你啊,以前不理会官场上的事情,但你克己奉公,该做的事一件不落,安置伤兵,推动屯兵屯田的事也是亲力亲为,甚至自掏腰包解决问题,宁先生乐意给你做功绩,不是因为你是金陵知府,而是你值得。” 听到这番评价,江宴拿着酒杯的五指缩紧,又将酒杯放了下来。 旁边的苏瑞见状,错愕不已。 江兄还有拿起酒杯,一口不沾便放下的时候? 难道是他的话说得太过了? 可他这番话确实是肺腑之言,绝无恭维之意。 “苏兄,闲言少语,快吃饭。” 江宴抄起筷子,风云残卷起来。 并且差人把酒换成了茶。 苏瑞当场傻眼,不解的问:“江兄,你不喝几杯吗?” 第三百二十六章 互相成就 “苏兄你劳累多日,喝两杯去躺着休息,我吃过饭还要处理公文,待处理完后,下午有时间,还可以去城北伤兵安置点转一转,顺便再去看一看村学的情况如何了。” 江宴含糊其词的说完,继续低头扒饭。 根本不顾平日里“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 苏瑞这才发现,这位好友最近脖子前倾了不少,腰杆也弯了不少,不似以前那般一眼看上去,便觉得气质出众,快要修仙似的。 但同样的。 好友的精神头却比以前更加抖擞,眼中的光芒更甚。 “官能成就民,民能成就官,大概就是如此了。” 他自言自语的感慨一声。 耳聪目明的江宴闻声,手里的筷子翘起几粒米饭,嘴角微微扬起。 虽说如今做的事,并不是他理想中,上阵杀敌当个武官。 但如果治下有宁先生这种,安于创业,又心里装着天下百姓的人,肃清商界风气,还能造福于民,他这个知府之位,干到死都可以。 “苏兄,宁先生进献的烟草一事,陛下有了嘉奖之意了吗?” 宁先生愿意给他送功劳。 他自然要惦记着给宁先生谋福祉。 提到这个问题,苏瑞眉头微皱,轻轻摇头。 “还没有听到这方面的消息,嘉奖应该少不了,但我觉得陛下可能想着亲自嘉奖,你回头若是见到宁先生,给他提个醒,让他早做准备。” 这事还得赖他。 当初写奏折说宁先生也要上京时,给陛下说了宁先生的风采过人,狠狠地夸奖了一番,想要借此引起陛下的重视。 如今重视确实是重视了,只不过看陛下的意思,应该会将宁家纳入天子门生的行列。 这嘉奖自然要见了面亲自颁布,才能更加彰显皇恩浩荡。 想到以后自己这一派里,添了宁先生这么一位重量级的人物,既有文采还能敛财,苏瑞的胃口更好了。 他拿起江宴面前的酒杯,调侃一笑:“江知府,不对……江长史,这金陵府的事你多操心,我多喝两杯歇着了。真没想到,有朝一日我也能偷得浮生半日闲,坐看江兄忙得不停转,哈哈哈哈。” “……” 江宴有些后悔自己把上好美酒拿出来招待苏瑞了。 这家伙平时那么克制,没想到多喝两口酒,居然敢笑话他。 “江河,再去打一壶酒来,刺史大人要休息,干脆让他睡到天大亮。” …… 睡醒午觉后。 宁无恙看了一眼刚偏西的日头。 距离衙门下差还有一个时辰,这个时辰,衙门各部正处于工作收尾阶段,正好约一约江宴,帮忙给他找人。 晚饭就先不送了,毕竟还不知道要找哪些差大哥帮忙,演示完马术,黄花菜都凉了。 听闻潇湘馆里又新来了一位胡姬,正好借机请大家去潇湘馆吃一顿。 临出门头,宁无恙便把后续的事情安排好了。 只不过。 他没想到的是,抵达府衙时,江宴不在其间。 守门的衙役虚拽了一下,把宁无恙请到荫凉下站着,低声笑语道:“宁先生有何事要找知府大人?若是要事的话,可以先和刺史大人说一声。” “苏大人又回来了?” “是知府大人叫过来的,说是查赋税,刺史大人因此多喝了几杯,至今还未醒来,但若是说宁先生来了,刺史大人一定会清醒过来的。” 关于让人清醒的手段,衙役懂得自然比宁无恙要多。 但宁无恙的事,还不至于到惊动苏瑞的程度。 他朝着为他出谋划策的衙役感激一笑,婉拒道:“苏大人事忙体乏的,我就不打扰他了,知道江大人去往何处了吗?” “去了城北柳家庄那边。” 衙役也没有藏着掖着。 知府大人可是说过,宁先生找他不必通报的。 那么知府大人的行踪自然也不必隐瞒。 江宴去柳家庄,应该是去看伤兵安置点和村学建设的,这个时候去,不留饭的话,回来也要天黑了。 “江大人做事可真是拼命。” 宁无恙一边说着,一边用眼神示意云飞。 云飞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碎银子,塞到衙役的手里。 “给兄弟们喝茶用的。” 宁无恙平时问话可不兴这一套。 衙役更是吓了一跳,朝着左右看去,见没有人发现,连忙推拒:“宁先生可莫要折煞我了,别人的银子可以收,宁先生的我可不能收。” 不仅如此。 若不是宁家为人清正的话,他们这些当衙役的,都想给宁照磨送银子。 谁叫宁照磨平时那么关照他们,谁家有灾有难手头短缺,宁照磨都会义无返顾的帮忙,从不计较银钱,他们自然不能昧着良心,再收宁先生的钱。 再说了。 由于宁先生交的税够足够高,他们的待遇还提高了不少,感谢宁先生还来不及了,收了这钱,怕是有命收没脸花。 “行,既然你们不收,以后有机会,亲自请你们喝酒吃饭。” 眼看时间不早了。 宁无恙也没跟守门的衙役客套。 知道江宴的去向后,他便上了马车,朝城北而去。 出了城,原本金灿灿的稻田,如今变成了一望无际的平原。 有收割早的地块,里面已经长满了到膝盖的野草,羊群和牛群在其中低头啃食,断臂的中年人手里扬着鞭子,放着牛羊的同时,不忘记用棍子另一端,在地上写写划划,练习着昨日在村学学的字。 马车路过田间地头,看到外面断臂的中年人,宁无恙挑开车帘,打了声招呼。 此人以前长期呆在宁府里打杂,经常郁郁寡欢的模样,人生好像只剩下等死似的。 如今再看,像是换了一个人,精神状态好了许多,人也显得年轻了许多。 “五公子,你莫走,我正好刚才摘了几个野果子。” 断臂中年人将一布袋野果子扔到了车里,那精准的投射程度,让宁无恙丝毫没有防备。 当然了。 也无须防备。 “谢谢老李,那我就不客气了,对了,这往前该换季了,要是牛群羊群有不舒服的地方,记得提前去找兽医看看,别拖着,最好自己学一点兽医的本事,你回头问问有其他想学的人不,想学的话,我让成公子安排兽医来讲课。” 第三百二十七章 吃狗粮 断臂老李听到他的话,笑着摆了摆手。 哦? 不愿意学? 就在宁无恙这么想的时候,便听断臂老李笑着说道:“五公子你不必操心这件事了,先前你不是送了那么多猴子来试药,华大师便请了两位兽医来盯着,以免那群猴子死掉,结果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宁无恙抹了把野果上面并不存在的脏东西,塞进嘴里咔咔嚼着,挑眉示意外面的断臂老李继续。 “那群猴子没有死,但那群兽医听说有味药草,能够专门医治鸡鸭拉肚子,便征集了附近的牛羊去试药,还说要帮牛群羊群检查看病呢,反正那药量也不大,头一批吃的也没事,有些拉肚子的小羊羔小牛犊,还把拉肚子的毛病吃好了。” “因为这个,如今大家若是家里牛羊鸡鸭的出了事,都去找那两个兽医看病。” 原来如此。 宁无恙了然一笑,听明白了断臂老李的意思。 “那我到了庄子上,请那两位兽医在看病的时候,给你们讲解一些简单的病症,你们顺便学着些。” “好好!这样好这样好!” 在断臂老李一迭声的“好”中,马车吱嘎吱嘎的路过已经改头换面的柳家庄。 柳家庄的庄园没有拆除,但里面那些装饰早已搬空,成为了伤兵医疗康复的安置点。 当初修改的时候,二伯母还觉得他有些浪费这么好的庄园。 但宁无恙觉得,这庄园若是按照以前的陈设摆在这里,自家人一年到头也住不了几次,还要定期请人来打扫清理,防火防盗,实在是麻烦不堪,没有任何附加利益不说,还要不断为了它而支出。 恰好转移来的伤兵,重伤者不方便在家中医治,他便让二伯母把这个庄园清理出来。 他是一个懂得享受生活的人。 但,更是一个物尽其用的人。 “这是宁家的马车?” “看上面刻着宁字,一定是宁家的,也不知道车上的是谁。” “管他是谁呢,先拜了再说。” 宁无恙听到外面孩童们的议论声,再次挑开窗帘。 便见一群七八岁的孩童,手里拿着树枝,折着不同的图形,地上摆着文字。 他们摆出来的文字不尽相同,但此时朝着马车鞠躬的动作格外一致,虔诚的神情,让宁无恙快速把窗帘放下。 “可能是年纪大了,见不得这些煽情的画面。” 他知道,想让这些人不必行礼,那有些强人所难。 毕竟这些都是良善之人,从骨子里便懂得知恩图报。 只能回头告诉二伯母,多带一些东西前来慰问这些伤兵家属们。 马车继续往前走,不出三里地,便经过一座新盖起来的村学,听到旁边朗朗的女子读书声,领读的女声异常熟悉,他连忙唤停车夫。 “吁~~” 车夫的声音,让领读的女声停顿了一瞬。 但也只有一瞬,她便继续读道:“……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孩童们清脆悦耳的声音停下,领读的章柔儿让她们自己写字,转过身,走出了课堂。 在她身后,跟着满面笑容的元宝。 章柔儿站在两步开外福了一礼,“宁五表弟,你今日怎么得空来了?” “是啊是啊,表弟你贵人事忙,怎么也有空光临我们这座村学呢?” 元宝唰地一下打开折扇,不住地给章柔儿扇着。 像打扇这种事,平时都是元家小厮或婢女给主人家做的。 宁无恙看到元宝毫不避讳他这个“外人”在场,对章家大表姐如此贴心照拂,便知道这门亲事,还是不错的。 “我是路过这里,听到读书声便来打声招呼。” 他的目光落在又黑了一些的元宝身上,故意问他。 “元公子最近学业如何?” 元宝打扇的手势顿了一下,然后高傲地梗着脖子,有些得意的说道:“有章小姐指点,我最近进步可大了,不信你问章小姐。” 他可还记着爹娘说让宁无恙指点他功课的事。 但他根本不需要宁无恙指点他。 有章小姐细致入微的讲解,还有温柔的声音抚慰他的耳朵,他不仅能够听得进去,还能够听到心里去! 章柔儿看着元宝求助的眼神,险些没笑出声来。 定亲前她与元宝接触不多,只知道此人与当初的五表弟,堪称齐名的草包。 娘亲还担心委屈了她。 但元宝长相周正,且没有不良的嗜好,并且对她极好,也很支持她来村学任教的想法,哪怕成婚后她想来,他说也可以陪着她一起。 得夫如此,只要他信守承诺,那便别无所求了。 令她没有想到的是,元宝不仅跟着她一起来任教,还乖乖当起了课堂上年纪最大的那个学生,陪着孩子们从头学起,也不摆架子,对她更是极好,让她不免觉得,这姻缘,果然是上天注定的。 原以为无所求,却给她如此之多。 “宁五表弟,元公子的课业是所有人里最好的,他虽然起步晚,但他很聪明也肯学,我觉得,假以时日,考一个秀才,应该不成问题。” 章柔儿的评价,让元宝一下子打了鸡血似的,挥动扇子的频率更高了,吹起了两人身上朴素的青白长衫。 两人不小心对视了一眼,一个笑得开怀,一个面带羞涩。 宁无恙顿时觉得这狗粮硬往嘴里捂,让他吃得有些噎得慌。 “那个,你们继续教课,我还有事,先行一步。” 为了避免吃得太撑,晚饭吃不下去,宁无恙脚底抹油准备开溜。 此时章柔儿的目光终于从元宝身上挪开,叫住他:“宁五表弟,有件事我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见,可否借一步说话?” 哦? 宁无恙没有急着答应,而是看向了元宝。 见元宝还乐呵呵的,笑得眼睛变成两条圆弧,根本不在乎,这才往旁边挪了几步。 就在这时。 一个穿着华丽,比章柔儿小两三岁的女子,从学堂里走了出来。 她看到章柔儿与宁无恙避开元宝走远,故意轻敲着肩膀,走近元宝身边。 “元公子,陪这群孩子们胡闹了一天累了?要不去那边树下的凉椅上坐下休息休息?” 女子并非真心来帮忙教学的,而是听闻这村学里齐聚各路才子,还有不少富家子弟也在其中,便借由与章柔儿是同一诗社,交情不错,想要教学为由前来。 她对元宝其实并没有多少好感,可她就是看不惯,元宝好歹是金陵三大富商之一元家的独子,居然上赶着去追求一个快二十的老女人,还订了亲。 “钱小姐累了自行去休息,不必管我。” 元宝的一双眼睛早被章柔儿带走了,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扇子,猜想着二人之间的谈话内容。 而钱小姐见状,暗中冷笑,阴阳怪气的说道:“元公子可真是心大,你难道不知道,章小姐对宁诗仙有多崇拜吗?她教孩子们的诗,都是宁诗仙所作的,你怎么放心让他们两个单独说话呢?” 第三百二十八章 学习是为了什么 唰! 元宝收了扇子,原本的笑容瞬间收敛,眼中闪过一道厉色,目光深深地盯着故意挑拨离间的钱小姐。 “钱小姐,我没记错的话,你家工坊的东西,有一半都是依靠我家卖出去的。” “是……是……” 钱小姐被元宝那犀利的眼神吓了一跳。 她在这里多日,只见元宝像只哈巴狗似的跟在章柔儿的身后,章柔儿说什么他便听什么,何时见过元宝板起脸来,竟也如此威严。 此时钱小姐才猛然想到。 这元宝虽在外有草包之名,虽不及当初的宁无恙,但也能够齐名。 可饶是如此,元家父母却从未想过再生一个,或是元氏族中培养新的继承人,别人可能以为这是元氏父母宠爱这个独子,但此时钱小姐却觉得,另有原因。 “钱小姐家里的背景比不上章小姐,眼看着章小姐因为宁家的关系,家里人的官越做越大,铺子生意越来越火红,眼红了,嫉妒了,觉得我性子好脑子蠢,想着挑拨一番,让我和章小姐翻脸,去指责宁公子,弄个鱼死网破你在旁边看戏,鼓掌叫好是吗?” 元宝一语便点破了钱小姐的龌龊心思。 这让钱小姐彻底明白,自己先前看错了这位草包元宝。 她刚想否认,元宝手里的折扇已经抵在了她的嘴上。 钱小姐口不敢言,只能满眼含情地向元宝求饶,希望他能够手下留情,可千万别像那些纨绔子弟一样,暴打她一顿,到时候谁也下不来台。 “听你说话我就来气,给你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钱小姐心里欢呼雀跃起来,暗道示弱果然还是有用的。 正这么想着,却听元宝冷冰冰的对着元家的小厮吩咐道:“钱小姐累了,把她送回钱家去休息,告诉钱老爷,他女儿喜欢乱嚼舌根,而村学里都是孩子,可不敢学了她这一身本事去祸害别人,也就是我们两家有生意来往,我才好心提醒钱老爷,换成她冒犯别的才子,钱家全族的名声就都别要了。” 轰! 钱小姐感觉五雷轰顶一般,不敢置信地看着脸色平静地说出这番话的元宝。 “不……” 扇子再次用力地顶住钱小姐的嘴唇,元宝朝着小厮示意后。 小厮从衣袍上撕下一角,塞进钱小姐的嘴里,将人拖离此地,以免脏了元宝的眼睛,污了元宝的耳朵。 “庸人不扰,常清静矣。” 元宝想要耍酷地扇两下折扇,一抬手发现扇子湿了,嫌弃的扔到一旁。 收拾完乱说话的钱小姐,他惴惴不安地看向正在谈话的二人。 “希望章小姐能够得偿所愿。” 对于元宝与钱小姐的互动,正在谈正事的章柔儿与宁无恙,谁也没有察觉到。 倒是云飞听到了动静后,好奇地看了一眼。 没有看到好奇的人或事后,他又收回了目光,竖起耳朵听着公子与章大小姐的对话。 “……大表姐你说了这么多,是觉得村学里有些姑娘不擅长读书,不如教她们一些其他谋生的本事,培养一些厨娘或是女管事女账房,还想帮她们织绣绫罗绸缎,精进女工赚更多的钱?” 章柔儿局促不安地轻轻点头。 她有这个想法已经很久了。 村学里吸引来的孩子,除了还未启蒙的,还有许多,是家里人送来,想着学几天便出师,学会了判断花株种类以及采摘方法后,去当花工或是嫁个管事之类的,早已替她们安排好了一条老旧而又一眼看得到头的未来。 她觉得,若是这样的话,只学一段时间的字,懂得了一些道理,最后却还要去遵循古旧的思想,只会让她们饱受折磨。 “我一直在想,我可能思想太过狭隘,我总觉得若是她们读了书,不仅没能给她们更好的生活,反而让她们想得更多,更加纠结更加痛苦,是否不改变她们的原状,保持她们的麻木更好呢? 但我后来,我见到一个一人支撑全家人生活,还苦于求学的姑娘,她说多学一个字,那个字便是属于她的,拥有新的知识她不觉得苦,哪怕用不上,她也很满足。 我觉得,应该像教男子一般,也对她们分类教学才对,这样不论她们学什么,学得到什么,至少在学习这条路上,能够走得更远,得到的更多。” 为何而学习。 对于这个问题,每个人都应该有不同的答案。 宁无恙也从来没想过,让村子里的孩子上村学,是为了让他们认识新世界,从而换另一种生活模式囚禁住自己。 “是我的疏忽,光顾着大兴村学,忘记男女有别,这个社会上本身给女子设定的活路便不多,私塾里坐的也大多是男的。” 因材施教这件事,在其他村学都已普及。 他当初的理念便是尽量让大家所学即所用,谁有余力想学别的,或是天赋型学习选手,再求精进。 竟忘记了在这里,一般男女七岁不同席,特意开辟出来的女童村学,从一开始便脱离了他的设定后,想要寻找合适的教课先生,需要专门费心思才行。 “做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大表姐你可以先统计一下大家想做何事,我去城里给她们请先生。” 说实话。 这些姑娘们请了先生所学的,大多都无法反馈到宁家身上。 但为了让她们能够多一条路走,做做慈善也不错。 他把这些人拉到了上村学这条路上,便要带领他们走下去。 “表弟你的意思是,你同意我说的话?” “同意,我对于其他村学也是这么安排的,男女可能在做事分工上有不同,但在学习这件事上,所拥有的权利是生来平等的。” 男女在学习这件事上生来平等…… 章柔儿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番言论,哪怕家风开明,她自小酷爱读书,但父母还是想让她更多的学习琴棋书画,学习女工。 他们说,男儿识文断字是谋求功名,女儿家便要安居于室。 后来风气越渐开放,金陵才女越来越多,伴随着季谨的到来,大家能够抛头露面了,可这番言论还是时不时的在她耳边响起,也正因如此,她看到那些求知若渴的女孩,才会自掏腰包建了座专门教导女孩的村学。 章柔儿直愣愣地瞧着眼前的宁无恙,笑容既苦涩又释然。 原来,她还有思想上的伙伴。 只可惜,这样杰出的少年,终究只是同路一遇,不负终路相见。 “宁公子,请女先生的事就不麻烦你了。” 这时,一道声音自她身后响起。 扭过头去,便看到元宝吊儿郎当的笑着。 第三百二十九章 江南女学第一人 宁无恙见元宝谢绝了他的帮助,不解的问:“元公子,你这是何意?” 看元宝的表现,应该不是嫌弃事情太复杂,让章家大表姐招惹上麻烦。 极可能是…… “我家铺子遍布江南道,衣食住行样样都涉及,你们想找各行业的人才,找我不比去大海捞针要强吗?” 元宝竖起大拇指,指着他自己,对章柔儿打着包票。 “章小姐,我既然说过要支持你的所有想法,这件事就包在我的身上,我也学宁公子,资助她们学习,等她们学成以后,便可以进入我元家的铺子做事,怎么样,包教包会还包找事做,这样一来,你也不必再担心她们家人嫌弃她们学了白学。” 有元家做靠山,确实不必担心。 哪怕宁无恙如今靠着香水、制冰,一跃成为金陵顶流富商。 可论商界的人脉与制造出来的就业岗位来看的话,远远不及元家。 对于元宝的提议,章柔儿心中欢喜,但还是提醒他:“此事可能一两年,甚至年,只有投入没有成效,元公子,你要三思而后行才对。” “我知道啊,可宁公子他也是这么做的,我跟着他做就行,万一失败了,我就当积累经验,我元家家大业大,扔出去一些银钱做慈善,也没什么,更何况它还能够为章小姐解忧,我乐意为之。” 嘴上说再多的支持,此事也不及掏钱、出人,以及妥善的安置就业来得实惠。 商人重利,却甘愿为了情字让路。 宁无恙看得出来,元宝对章家大表姐的好,不是装的。 “恭喜大表姐,困难已经迎刃而解,元公子也并非不学无术之人,能够识人断物,自有一派章法,大表姐以后若有困难,可以先与他商量,毕竟这座村学是你们一起建起来的。” “大表姐在元公子的资助下,定能成为了江南女学第一人。” 第一人这个名头,可不是谁都能担待得起的。 章柔儿下意识的想谦虚一下,却听元宝在旁边哈哈笑了起来。 “宁公子说得对,章小姐以后一定能够在这个行业作出贡献来,做得好了,也不输成公子他们,是不是,章小姐?” “……嗯。” 章柔儿原本觉得自己能力像宁五表弟这般强,最多也只能贡献一下爱心,做教书识字的事。 此时在宁无恙与元宝两人不停的夸赞下,脑中也逐渐有了新的构想。 无论做不做江南女学第一人,她都要给女子争取学习的机会。 她不会辜负大家对她的期待! 章柔儿看向满眼都是她的元宝,侧眉浅笑,煞是动人。 元宝被这灿然一笑,晃得眼都直了。 两人四目相对,感觉周围的温度都在上升。 宁无恙顿时觉得自己不该呆在这里,而是应该呆在车里。 “那个……没有别的事的话,我先走了。” 无人回答。 算了。 自己来自己走,不吃狗粮不当狗。 上了马车,继续前行。 除了章柔儿主讲的那座女学堂以外,走出五里地去,又能看到一座规模不大的村学。 学堂门前摆放着一些工具,五六个孩子正将一个跛脚青年围在其中,看他打磨一根桌子腿。 宁无恙与对方对视一眼,看到对方眼中精光乍现,身上隐有行伍之气,便意识到,这是一位伤兵。 “其实这些伤兵里面也有许多手艺人,让他们光凭一腔热心去教学,此事总觉得不长久。” 给钱的话,可能也不会要。 实在不行只能联合江宴,给这些愿意教学的人登记后,他捐点钱再以府衙的名头当作补贴发放下去,如此一来,哪怕生来是军籍的孩子们,知道退伍或受伤后,还可以有别的事做,他们除了练习些拳脚,等着被召入军营以外,还能够学些手艺。 而这些手艺,到了军营里,指不定就能成为他们改变人生的道路。 如此良性循环下去,未来可期。 “只是前期投入的钱,要当作无法收回的投资,我赚的钱取自权贵商绅,循环一下,用于普通军民,提升宁家的名声,还能给江宴他们创造功绩。” 不错。 回头等大伯他们升职后,有了一定话语权,也能够利用捐钱接着奠定人望基础。 向上发展,向下扎根,这样一来的话,宁家除非自己作死,不然一般的灾祸,便撼动不了他分毫。 好记忆不如烂笔头。 趁着还没见到江宴,宁无恙把具体的做法细划了一下,在矮几上铺上笔墨纸砚,写了下来。 刚写完,马车便停在了路中央。 遇到错车的了还是遇到挡路了的? “车里的可是宁先生?” 外面传来江宴的声音,宁无恙顿时笑了。 墨还没干呢,来得可真巧。 “江大人,是我。” 宁无恙挑开车帘跳下马车,先把手里写好的关于补贴“手艺人”教学的意见书,递给了江宴。 江宴不明就里地接过,扫了一眼后,瞬间双眼放光,猛地一拍马头。 “这可真是一件利民利国的大好事!宁先生,你当真要这么做吗?” 补贴虽不是工钱,而且那些如今在义务教学的人们,也会尽量保证不影响自己的生活,但等补贴事项出来后,难保大家会把重心倾斜到教学或求学上面来。 这样一来的话,宁先生恐怕每年少说要捐它数万两银子,才能让此事长久发展下去。 “我都写下来了,还能有假?江大人回去想想具体该怎么实施,钱的事你别担心,但这件事不能以我的名义做,以免被有心人说我借机拉拢人心,扣上一顶想聚众造势的屎盆子。” 在皇权集中的时代,名望过高不是什么好事。 比如沈家,一直受皇室防备。 而宁家都是一些芝麻小官,可承受不住上位者的无端猜忌。 江宴沉吟着点了点头,对于他的顾虑十分理解。 又仔细看了一遍纸上的内容后,江宴把它折叠起来,塞进胸前,好奇的问道:“宁先生这是去章家庄找华大师?” “不是,我是专门来找你的,说来话长,不如马车上坐坐?” 听他这么一说。 江宴也没有含糊,翻身下马,与他一起上了马车。 两人坐在矮几旁,宁无恙给江宴倒了一杯凉茶。 江宴也没有同他客气,猛地一口灌完,追问道:“宁先生可是要说青蒿之事?此事我已知晓,不劳先生再复述了。” “非也,青蒿药物的事已由华师接手研究,我只管提供一个研究的场地和环境,我找江大人,是想问你知不知道府衙里的衙役谁的马术好,把人借我用一用。” 第三百三十章 三人行必有我师 借用马术好的人? 江宴没想到,宁先生特意来找他,居然只是为了这件事。 此事在他看来,还不如刚才宁先生给他的那张纸重要。 “宁先生想要马术好的人,是赶马车还是送信?” “都不是,我想让他教教我和三哥练习马术,这不马上就要武举考试了,可是由于宁府以前马匹稀少,也没想过考武举,我的马术可以说是很烂,就连三哥也是差强人意。” 宁无恙想到江宴每次外出,骑着马驰骋的潇洒模样,他是打心底里佩服。 要不是江宴身居高位,是金陵府的父母官,公务繁忙到晚饭都可能吃不上的地步。 他一定把江宴请来当教习师傅。 江宴听他如此自贬,也没往心里去,只当这是谦虚的说法。 “若是想过武举考试那种马术的话,其实不难,金陵的衙役们马术好的,我是真没有印象,但我身边的江洋和江河,他们随我走南闯北,马术都很不错,特别是江洋,骑术更是一流。” 马术与骑术是有差别的。 马术是专门指骑马的技术,骑马则需要先驯马。 而骑术则是马、驴、牛、骡都能精通,必须具备与这些骑行动物之间的沟通或驯服能力才行。 宁无恙大吃一惊,没想到其貌不扬的江洋,竟然如此厉害。 三人师必有我师焉,诚不我欺。 “江洋最近有空吗?” 既然有适合的人选了,还是知根知底的,宁无恙怎么肯放过。 江宴仔细思考后,点了点头。 “我最近都会在金陵附近活动,苏大人刚刚清朗了江南道的官场,哪怕我做事得罪了别人,他们也不敢对我下黑手,江洋可以借给先生一用。” 借用的话,连酬劳都省下了。 宁无恙也没和江宴客气,抱了抱拳:“多谢江大人,若是你缺少护卫的话,我可以把云飞抵给你用几天。” 反正他也只会在章家庄呆着练习马术。 按日子来算,周静娴差不多抵达了京城,周安之死的事,依照她的性格,绝对不会瞒着老皇帝。 而老皇帝的做事手段,他大致也了解,基于周安已死而烟草还未种植推广成功的前提下,周安的死掀不起任何的水花。 相反,周静娴的直白还会彻底打消老皇帝,周安之死可能是他设局的怀疑,那么,作为发现了烟草的大功臣,他又曾给苏瑞提过醒,晋王派欲对他不利的事。 老皇帝定会敲打晋王,让晋王与他化干戈为玉帛,而晋王为了大局着想,势必不会再像周安那样霸气行事。 就算真的怀疑是他害死了周安,也只能先憋屈一阵子,无法报仇。 “哈哈,云飞那小子我可支使不动,我还有江河呢,实在不行缺人手,我就找宁照磨讨要,你尽管让江洋教你,若是他这个马术教习,能教出一个武状元来,也是他的荣耀。” 自从江宴不再端水之后,这夸人的话是越说越圆润了。 宁无恙当即决定:“来都来了,去庄子上吃顿便饭再走。” “我还有事……” “我下厨。” “可!” 对于把江宴拦截拐回章家庄的事,江洋和江河没有感到半点意外。 在他们看来,如今能够让老爷改变计划的,除了当今陛下以外,也只有宁先生,苏刺史都不顶用。 原以为,他们跟着老爷到章家庄,可以蹭上一顿晚饭便走。 谁知夜幕降临,准备离开时,微醺的江宴一把拽过江洋,推到了宁无恙的面前。 “你留下。” 没头没脑的三个字,让江洋严重怀疑,自家老爷喝大了。 可是他亲眼所见,老爷只喝了一两酒还配上了醒酒汤,说回到府衙,还要和苏大人讨论公事,应该没喝大。 为何要把他留在章家庄? “宁先生,我们告辞。” “江大人慢走。” 宁无恙一直把江宴一行送到大门口,直到看不到他们的背影后,转身看着满脸幽怨被落下的江洋,打趣一声。 “江洋大哥,江大人把你留下来,你这段时间不必再做他的护卫,整日察言观色,提心吊胆了,开不开心?高不高兴?” “……” 江洋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 面上看不出任何开心与高兴之色。 像他们这种家生子,与老爷荣辱一体。 不必再当护卫的意思是,把他转送给了宁先生? 江洋不知自己做错了何事,竟遭此大难。 “我见江洋大哥你在席间,光顾着照看江大人,没有吃好喝好,要不我让厨房,再给你送些夜宵来?” “……” 江洋想到宁家那喷香扑鼻的饭菜,突然觉得自己留下来,好像也不是来遭难的。 再看宁先生脸上多了些恭谨之色,他不由得怀疑:“宁先生,老爷是否让我留下来,帮你做一些危险的事?” 还是可能会丢掉脑袋的那种。 “江洋大哥何出此言?” “我什么也没干,就赏我夜宵吃,让我感觉我像养肥待宰的年猪。” 不怪江洋想太多,实在是这样的待遇他不习惯。 宁无恙闻言朗声大笑,笑完抱拳一拜。 “看来江大人没告诉江洋大哥,留你在章家庄,其实是请你教我与三哥马术,没有其他事情,也不知,这算不算危险的事。” 教习马术? 江洋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他的马术上乘,连自家老爷的马术都是经过他的指点后,才突飞猛进的。 “我还道是有何事将我留下,竟是如此。” 江洋明白了。 他这是被老爷借给宁先生当教习师傅了。 想着自家老爷与他本人,都受到宁府的照顾,以前吃的再加上今天喝的,也不能白白享受。 并且他也没有什么做主的权利,果断点了一只烤鸭当夜宵,权当作宁先生二人的学费。 留下了江洋。 宁无恙差人往宁府送信,告知三哥。 次日一早。 吃完早饭后,太阳刚刚升起。 宁无碍骑着他的高头大马,不紧不慢地往章家庄而来。 刚到大门口,在此等候多时的管事,指着庄子东边一侧的宽阔草地。 “五公子一个时辰前吃过早饭,便去那里练习马术,让我告诉三公子,你要是没吃饭,先去庄子上吃了饭再过去。” “我吃过了才来的。” 宁无碍求知心切,勒紧缰绳掉头,朝着草地而去。 走出去一百丈,终于听到了马儿的嘶鸣声中,夹杂着江洋心惊胆战的大喊。 “宁先生你别老是抱它脖子……” “你不抱脖子你别老是揪它的毛……” “算了,要不你还是抱它脖子……” 草地上。 江洋的心情很疲惫。 他发现他低估了给宁先生当教习的难度,理解了为何坊间会传闻,宁先生的教习师傅们,说宁先生是个大草包的传言了。 第三百三十一章 人要懂得扬长避短 都说无风不起浪。 宁先生他除了天赋异禀的作诗赋词、发明创造以外,练习马术不说有没有天赋和经验,从一开始的思想就不对。 “我的宁先生诶,你练马术头一步就是驯马,你驯马是让你观察它的动作与细节,掌握好你在它马背上活动时,它要如何活动的规律,不能它往左甩头你也跟着把身体往左跑偏,那样你就会被摔下马来。” 江洋说得头头是道。 宁无恙耐心地听着,但还不忘记替自己辩解。 “所以为了防止我被摔下来,我才锁它喉的啊。” “……” 你锁它喉它光顾着叫还怎么跑? 宁先生,咱们这是练习马术,不是和马搏斗! 江洋深呼吸一口气,抑制住脱口而出的冲动。 毕竟眼前的不是什么毛头小子,而是诗仙宁先生,不能不敬。 “咴咴咴~~” 被揪着颈毛的马儿再次吃痛,开始不住地摇晃起来。 江洋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去牵缰绳,阻止马匹因此而发狂。 直到江洋让马儿停止跳动,宁无恙像条死鱼似地趴在马背上,对着黑脸的江洋惭愧一笑:“对不住了江洋大哥,我还没习惯这种骑马方式。” “宁先生以前是怎么骑马的?” 江洋一边安抚着马儿,一边顺嘴问他。 以前? 原身马术本来就不太好,至于他……只骑过观光游玩的那种马,牛倒是骑过,但牛背与马背完全是两个概念。 牛比较忠厚老实,马则迅捷敏动,他完全靠身体的协调来练习马术,感觉不像是驯马,倒像是驯服四肢。 “江洋大哥,除了协调自己的身体来练习马术,让身体配合马匹以外,还有别的方法吗?” 宁无恙虚心求教。 这一下,江洋终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他算是看出来了,宁先生是“心术不正”,才会马术不精。 他就说像宁先生这种聪明人,怎么可能驯服不了马匹,修习不好马术,感情一开始就不想着走正道。 “宁先生,想练马术,除了自身与马儿的动作保持协调之外,别无他法,就像你练功夫,必须要从扎马步开始一样。” “我练功夫没练扎马步,爷爷说我当时下盘不稳,干脆让我练吊杠,踩梅花桩,以身姿灵巧取胜,后来发现我身姿也不够灵巧,才重新练的扎马步。” “……” 江洋觉得自己想教导宁先生,那是重新削尖了舌头也比不过。 算了。 啪! 江洋一甩马鞭。 刚刚安抚下来的马儿再次四条腿各顾各地跳动起来。 “我去!” 我话还没说完呢! 先别让它发疯啊! 宁无恙只能再次抱住马脖子,随着马匹的跳舞,与它共“舞”,主打的就是一个马跳人也跳,人死马先死。 他知道江洋的意思是,先和马儿培养一致性,才能更好的练习马术。 但这东西它真的需要天赋。 比如他,就没有这样的天赋。 在马背上被颠得七荤八素,早饭快要吐出来的时候,宁无恙不禁想到:难怪拥有几千骑兵就能称王称霸,拥有几万骑兵直接横推国家。 擅长马术同时又能精通打仗的骑兵,真的是千里挑一,十分难得。 再加上每匹马性格不同,马死或是兵死都需要重新磨合,骑兵的珍贵可见一斑。 光是人马合一,就不知道需要消耗多少时日与精力,而这马匹一日便吃上百文的草料,也就难怪他在民间找马术好的人找不到了。 “呕~~” 宁无恙终于没忍住,服了输。 让江洋帮忙把马儿驯服,他先休息片刻。 “来,五弟,喝口水濑濑嘴。” 宁无碍满眼心疼的看着被折腾得满脸菜色,衣服都拧巴在一起,浑身狼狈的宁无恙,对此却无能为力。 没办法,马术就是要人马合一为基础,像五弟这种试图牵制马匹的行为,无异于是自讨苦吃。 “五弟,你再练习的时候,可以试着先学习用手控制住缰绳,来牵制马儿的动作幅度。” 缰绳不像牛鼻环。 不然的话,也不会如此难练。 宁无恙摆了摆手,平整好呼吸后,狠狠地瞪了一眼还在故意朝他尥蹶子的红马,狡黠一笑。 是你先挑衅我的。 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三哥,武举考试对骑什么样的马,怎么骑马有明确的要求吗?” 活人不可能让尿憋死。 同理,他也不可能让马颠死。 有些事不能认死理,必须扬长避短,宁愿苦了马儿,也决不能委屈自己。 宁无碍不知他又要干什么,但还是仔细思索了片刻后,摇了摇头:“没有,无论是马匹的种类、大小、高矮或是马术的表现方式,都没有规定,因为马术就是一匹马一个人,只需要控制好马匹即可,不需要其他条件。” 那就没问题了。 宁无恙又灌了一口水,把水壶还给三哥后,拍了拍身上的马毛,义气风发地指着已经在吃草的大红马。 “别得意,你给我等着,我不信驯服不了你!” 放出狠话,他对着旁边愁容满面的江洋咧嘴一乐。 “江洋大哥,我有事先去趟城里,等我回来再接着练习马术,你先教我三哥,他的马已经驯服了。” 宁无恙拔腿就跑,很快就消失在了草地上。 徒留江洋与宁无碍面面相觑,不明白他这是在做什么。 “宁先生不会是嫌练习马术辛苦,休息去了?” 江洋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大,但刚才的经历告诉他,宁先生绝对没有老老实实练习马术的想法。 原以为能够教宁先生这样的聪慧之人学马术,是一件好差事。 如今他悔得肠子都青了。 江洋已经在考虑,等宁先生回来后,隆重地介绍一下,他的兄弟江河,其实也很擅长马术。 不求让江河替换掉他,好歹让江河来帮他轮值一下。 毕竟这种时刻提心吊胆,要担心宁先生与马儿鱼死网破的压力,一两天还行,久了,他真的承受不来。 万一恍惚一下,让宁先生从马背上摔下来,自家老爷会不会责怪于他他不知道,但全金陵的百姓应该都会见到他便朝他吐口水。 “江洋大哥你别担心,五弟不会放弃的,他一定是去城里有更重要的事做。” 宁无碍的保证,让江洋更加欲哭无泪。 他觉得,宁先生还是知难而退,放弃练习马术,对他对马还有对自己才是最好的选择。 第三百三十二章 懒人的一小步 宁无恙走了。 还有宁无碍留下来继续练习马术。 由于宁无碍早已达到了人马合一的境界,驯服了坐骑,自然不必江洋再担心他会在练习马术的时候,发生坠马的事。 就算真的坠马,光凭宁无碍能够与自家老爷打平手这一点,他也无须担心。 接下来的半日里。 江洋深刻体会到了,接下这个差事的好处。 渴了有人送凉茶,热了有人放冰盆,饿了想瓜果肉干应有尽有。 把凉椅往树荫凉里一放,听着长满肥草的稻田里青蛙在呱呱大叫,靠在椅背上舒舒服服地打个盹,醒了再指点宁三公子几句没学过的内容。 爽。 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不知不觉间,夕阳西下,饭菜的香味从庄子的厨房方向,慢慢飘来。 “江洋大哥!” 叮哩哐啷的撞击在耳边响起。 靠在椅背上打瞌睡的江洋,猛地一个激灵翻了个身,险些摔倒在地。 他循声望去,只见出去一日刚刚归来的宁无恙,手里握着两对半圆形的厚铁片走了过来。 铁片下方较宽,厚度约有两指,长度有手掌般大小,上头的柄端则略显方形,左右各一个洞孔,穿有指头粗的麻绳。 撞击声,正是那些厚铁片发出来的。 江洋不解地盯着厚铁片,心道:宁先生去城里一日,就为了找这个吗? 也不知道这是何物。 宁无恙见江洋的目光被自己手里的马镫吸引,故意卖了个关子,拿着马镫在其面前晃了晃。 “江洋大哥,你猜这是何物?” “铁片。” 江洋言简意赅,同时颇为头疼。 看来他与宁三公子都高估了宁先生学习马术的耐性与兴趣。 怎么办? 要不他先把宁三公子教会,然后再让宁三公子教宁先生,自己找个借口提前跑路? 虽说这里的食物很美味,生活很惬意,但想到需要时刻担心宁先生练习马术时,上马摔下来,江洋决定有舍才有得,先跑为上。 “宁先生,宁三公子学得特别快,不出意外,三日之内便能把我所掌握的马术全部学会。” “是吗?那可真是太好了,三哥,别练了,快过来,有件好宝贝让你瞧瞧。” 这句话成功把江洋后面的话堵了回去。 正在策马奔腾的宁无碍,调转马头,快速朝着宁无恙所在的方向狂奔而来。 宁无恙看着马背上衣袂飘飘的三哥驾马而来,气势凛然,冷不丁的像是看到了一位威风凛然的小将军。 只是随着上下颠簸,对方双腿死死地夹住马腹,让这个形象有一点点的滑稽。 “吁~~” 距离宁无恙还有三丈远,宁无碍便勒马停下,利落的翻身下马,丝滑的根本没有任何停顿。 但宁无恙知道,这种丝滑,很快就会成为过去时。 叮啷! 宁无恙撞击着手里的马镫,笑着问道:“三哥,学得怎么样?” “江洋大哥教会了我如何判断风力和马力,还告诉了我许多应急处理方法,我以前竟不知马术里面,有这么多的细微讲究,只当驯服了马匹,便学会了马术。” 说到这里,宁无碍郑重其事地对着江洋一抱拳。 “感谢江洋大哥的指点。” “宁三公子客气了,既然请我来当马术教习,只要你肯听我的,我一定全部教会你。” 江洋说话从不喜欢拐弯抹角。 但他是真的不敢当面指责宁先生不听话,没办法,这个弯他必须得拐。 这个时候,他有些理解,为何老爷如今行事会变得圆滑起来了,心中有所顾虑,自然说话要讲究些。 “江洋大哥你别客气,江大人说你马术上乘,三哥有进步,也是你的功劳。” 宁无恙夸赞了一句,却见江洋脸上没有喜色,反倒愁眉不展。 他知道江洋在愁何事,见三哥来了,也不再卖关子,把麻绳丢到三哥怀里。 “三哥,来,和我一起把这对马镫拴到你的马背上去。” 他说着,晃了晃手里的铁片。 拿着麻绳正研究,这是普通的麻绳,还是另有玄机的宁无碍,见真正的宝贝是五弟手里的铁片,困惑的问:“马镫?做什么用的?” “你把它拴到马背上去,我给你展示一下。” 别看宁无恙对于马镫十分熟悉,但像宁无碍和江洋这样的固有思维,根本想象不到它的作用。 不管是这个世界还是宁无恙上一辈子所处的世界,马镫也不是人们在刚骑马时便配套发明出来的。 起初发明的马镫是何模样,宁无恙记不得了。 他是根据他骑马时踩过的马镫,照猫画虎,让铁匠打了两对出来,又试过了承载力,确认没问题,这才拿来试用。 宁无碍对于他的这种做法,就两个字——顺着。 倒是江洋,哪怕知道宁先生的厉害之处,看着那两对沉甸甸的铁片,还是没忍住,出声提醒道:“宁先生,这马背上可不兴乱拴东西,尤其是这铁片,万一划到了马腹就不好了。” “你说得对。” 宁无恙朝着云飞招了招手。 云飞走上前来。 江洋才发现,云飞背上扛着一个大包袱。 打开包袱一看,是一块造皮靴用的红色皮革。 “江洋大哥,你看这样行不行?” 宁无恙将手里的铁片,横着竖着斜着在皮革上蹭了十几下,都快蹭得冒火星了。 皮革除了留下印迹以外,并没有被划破。 “当然了,等我拴好固定在马背上,它一定没有这样的力道,若是担心硌到马腹的话,还可以在皮革内里,再垫一层软垫,既轻巧又能防撞击。” 面对这番细致的安排,江洋一个反驳的字也说不出来。 他只是点了点头,然后满腹好奇的随着宁无恙一起走到宁无碍的坐骑前。 看着宁无碍把绳子扔到马背上,安抚着马儿的同时,宁无恙与云飞,将马背上的垫子取下来,放上了皮革后,又将绳子固定到缝制在皮革的绳子上。 接着将绳索穿到马镫的孔洞之中,最后将垫子盖上后。 那对马镫位于垫子之下,皮革之上,正处于马腹下,也就是平时翻身上马的位置。 江洋见状,登时急了眼。 “宁先生,把这铁器放在这里,倒是不担心马腹被划伤,可这一上一下,会把马背上的人划伤的!” 胡闹也是有限度的。 他可以接受宁先生不学无术,但绝不能拿宁先生的安危开玩笑。 第三百三十三章 时代的一大步 “划伤人的腿?这确实是个很好的想法。” 宁无恙仔细地盯着那光溜溜的马镫看了看,从衣摆上撕下一条布,沿着四周包裹了起来。 虽然不太好看,但确保没有棱角了。 其实这东西可以靠打磨实现不划伤人的想法,但做出来的太紧急,只是图个样子演示而已,没太在意细节。 “果然细节决定成败,怎么样,这样一来,江洋大哥,你看得出来,这马镫有何作用了吗?” 江洋凑近后,没有用看的,而是伸手用力的压着马镫坠了坠后,双眼顿时放光。 他懂了! “宁三公子,你可以用脚掌踩着这里上马,不仅如此,等你上去以后,还可以把脚掌卡在这上面,如此一来,你就能够更加牢靠的贴在马背上骑行了!” 思想的桎梏在此时,终于被打破了。 宁无恙见不必自己解说,江洋便领悟了使用马镫的精髓,竖起了大拇指赞叹道:“江洋大哥说得对,这马镫就是这么用的,只要有了它,以后上下马不仅不需要滑溜下来,可以防止身材矮小者,或是体力不支者坠马,骑马时,同样能够防止,双脚在无处落定的时候,有一个支撑,增加骑行的时间。” “原来如此,那我一定要试试。” 方才江洋解说完,还没有行动的宁无碍,听到此话,直接脚尖踩着马镫,长腿一迈,便翻身上马。 利落与轻盈的感觉,不仅让宁无碍惊讶得张大了嘴巴,连刚想配合着他压低身体的马儿,眼神都好像透着一股子茫然之色。 原本在没有马镫借力之下,想上马需要人与马相互合作。 否则的话,骑马的人可能会一脚踢到马肚子上,马儿也可能一脚把人甩下去。 但有了马镫,就只需要勒住缰绳,往马背上一跨,便能稳稳当当地坐在马背上,不必担心人或者马受伤的可能。 宁无碍又将脚掌踩在马镫里,轻轻带动着敲击着马腹。 “咴咴~~” 马儿抬起腿便朝着前方奔去。 随着宁无碍的不断加速,犹如一道黑色小旋风似的在草地上来回奔腾。 而坐在马背上的宁无碍稳如泰山一般,释放了双腿之后,他有更多的余力关注到双手掌握方向上面来。 直接让他在控制马头转向方面,提升了一大截。 如此一来,配合他的马匹跑得也更加的欢快起来。 等到宁无碍围着四里见方的草地跑了两圈后,再次停了下来,这次停在了十步以外。 “吁~~” 勒马急停的瞬间,宁无碍踩着马镫翻身即下,兴高采烈地小跑过来。 “五弟,这马镫可真是一件天大的宝贝,有了它以后,再也不用担心腿脚配合不了双手,我方才骑马的速度,应该和江洋大哥之前展示的,相差不大了!” 被点名的江洋,颇为羡慕的看着马背上的宁无碍,心里有些痒痒。 他的马术虽是上乘,但刚才看到宁无碍奔跑时的速度,他觉得对方还是谦虚了。 光凭速度而言,宁无碍方才已经超越了他。 而若是他控制马匹方向与细节的话,只会更快! “宁三公子,你跑累了没有?” 江洋搓着双手,舔脸一笑。 “跑累了的话,不如你下来我上去?” 他也想试试用脚踩着这马镫,是怎样的感觉。 面对着江洋的请求,宁无碍没有直接同意,而是看向了宁无恙。 这一看,江洋猛地回过神来。 对了,这马镫可是宁先生拿来的,理应问问宁先生。 而且宁无碍的坐骑,不一定会让他在短时间里驯服,想到这里,江洋又朝着宁无恙伸手问道:“宁先生,不如把马镫借我一用?” 这个借,在宁无恙听来,就非常的灵性了。 钢铁虽精贵,但马镫这东西耗费不大,一对也不值钱。 再加上江洋还是他请来的教习师傅,这马镫别说借给江洋用,原本他就打算,全权让江洋处置。 “江洋大哥,你我之间说什么借呢,你亲自来教我们哥俩马术,还那般尽心尽力,已是难得,拿去用。” 宁无恙把马镫递过去的同时,示意云飞跟着江洋一起,去把皮革一并换好。 至于他。 今日的重点,是让江洋接受使用马镫来辅助练习马术,磨刀不误砍柴工,少练一天半天的马术,根本不在意。 拿到马镫的江洋,欣喜若狂,不住的道谢,并朝着正在旁边溜弯啃草逗弄庄子上母马驹的棕色大马走了过去。 等江洋走到它的面前,它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突然仰头大叫起来。 “咴咴咴~~” 若不是它身上还拴着缰绳,被江洋一把拽住的话,说不定早就撒开脚丫子跑远了。 宁无恙看到江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最后还是把坐骑拴在了一抱粗的树干上,与云飞合力换上了马镫以及整套防摩擦、防撞伤的皮鞋装备,调侃一笑。 “看来江洋师傅也没有彻底驯化他的马。” “常言道: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可若是太过良善的马匹,并不适合拿来当坐骑,所以,只能强行让它们服软,一下大棒一个甜枣这样驯化,但生灵皆有自己的想法与脾气,所以才会有那么多的坠马或是马踏的事发生。” 宁无碍轻轻拍了拍他身边的马儿。 哪有真正的人马合一。 若是马儿有得选择,它们绝对不会想承受胯下之辱。 左不过是自小生于马厩,被灌输了只有被人骑着压着,才能够有吃的想法,而一旦出了马厩,见识到了路途中其他野马,若是甘于被驯养的也就罢了,若是不甘,便是反抗沦为马肉的下场。 “三哥,你偶尔说一些长篇大论出来,还是挺有道理的,可人不骑马,没办法加快脚程,我们能做的,也只能提高它的待遇,让它少受些罪。” 宁无恙手指着自己,厚着脸皮自黑。 “比如碰到我这种驯马天赋不行的,加上马镫之后,就不必老是想趴在它的背上,一边骑着它走还要扯它的毛了。” 提到扯毛两个字。 刚才还在不远处啃草的大红马,抬头朝着宁无恙看来。 让宁无恙竟从一匹马的眼神里看出了“幽怨”二字。 宁无碍更是哭笑不得的问他:“所以这马镫,是五弟你为了偷懒而发明出来的?” 第三百三十四章 当作教习报酬 “不然呢?” 宁无恙厚着脸皮承认了。 虽说这马镫的发明者不是他,但一定是像他这种,苦于无法人马合一的“懒人”发明出来的。 所以他也不算冒认。 “身而为人,其实无论是力量还是速度或是其他方面,弱于许多动物,但人之所以能够繁衍生息至今,能够避免那些猛兽的危害,除了群居时团结协作之外,更重要的就是使用工具。” “能够使用工具缩小与别人的差距,为何要为难自己的手脚呢?” 听到这番话,宁无碍若有所思。 在他的思想里,主打的就是一个身体力行。 但接触到五弟这套理论,他才发现自己的思想,就像那未安装的马镫,与安装了马镫的差别一样,有待改进。 “吁~~” 这时,沿着草地跑了三圈的江洋,终于风风火火地回来了,并且一个急停,将马儿前蹄都勒得抬了起来。 在夕阳的照耀下,这一幕剪影足够久久地烙印在别人的脑子里许多年。 “漂亮!” 宁无恙毫不吝啬的夸奖道:“江洋大哥,你的马配上了这马镫以后,你让它往哪里拐它往哪里拐,让它往哪里停它往哪里停……看这低眉顺眼的模样,感觉它比以前更听话了。” 他说着,上手摸了摸马脖子上的硬毛。 之前根本不愿意让他触碰的马儿,此时确实变得乖巧了许多。 马善被人骑不假,但这马儿受到驯化后,也都会变成看人下菜的思想。 方才见识到了马镫的厉害后,终于感受到了人类力量带来的恐惧,对于像宁无恙这种连中等马都驯服不了的人类,它也保持着克制与理智。 挺好。 江洋疯跑了三圈,浑身是汗。 他第一次感受到把寻常的马匹跑出千里马的速度,是怎样的激情与刺激。 翻身下马后,他爱不释手地抚摸着马腹旁的马镫。 有了它以后,就连那些靠手脚驯服不了马匹的人,也能够通过利用它,大大增加驯服马匹的成功率。 特别是踩上这马镫之后,除了解放双腿的配合,专心牵着缰绳以外,双脚有了落定点,能够减轻身体负担,可以让马背上的骑行者,骑行时间更长。 宝贝。 这可真是大宝贝! “宁先生,这马镫是你做出来的?” 江洋已经迫不及待,想将这对马镫,展示给自家老爷瞧瞧。 老爷心心念念的便是上马征战,征战是征不了了,所以对于马术的练习,与那武功一样,只要有时间,便会急着补上。 饶是如此,老爷依旧觉得自己的马术还有可以进步的可能。 只是他总觉得老爷这个想法,是对自己太苛刻的原因。 现在好了。 如果老爷知道有马镫这个东西,能够增进马术,定会十分开心! 宁无恙看到江洋急切的表情,如实地点了点头:“我上马的时候,总是因为坐骑不配合我,害得我双手扯着缰绳在马腹上荡秋千时,我便想着,若是上马能像马车一样,有个台阶,一步拆分为两步跨上去,对于我这种马术不精的人来讲,绝对是一大便利。” “是,是便利。” 江洋此时不再认为,偷懒是一种不好的行为。 听完宁先生的话以后,他反倒觉得,宁先生还可以再懒一些。 指不定因此,便会有更多奇妙的东西问世。 “宁先生,这马镫你可以把图纸给我吗?或者告诉我是从哪个铁匠铺子打造的,我再去打造一对,送给我家老爷。” 提到这件事,宁无恙从怀里摸出了他画的两张图纸。 一张是设想呈现出纸上的初稿,另一张是在打造过程中,意识到细节不对,修改后的图纸。 他把图纸交给江洋后,江洋看了一眼,错愕不已。 “竟如此简单吗?” 看上去很简易的东西,他还以为内里另藏玄机。 打开图纸一看。 原来看上去有多么简单,实际上它就有多么简单。 可就是这么简单的东西,怎么除了宁先生以外,别人就想不到呢? “宁先生不愧是宁先生,真乃奇人也。” 江洋感觉他对宁无恙的佩服,都快与自家老爷齐平了。 可惜他没有文化,不然的话一定多夸几句。 宁无恙可不是为了图他这几句夸奖的,见江洋看懂了图纸,他趁机说道:“这图纸便送给江洋大哥,当作是教导我们兄弟二人练习马术的学费了。” “行,我拿着这图纸再去打一对马镫,明早回来再还给你们。” 江洋作势要走。 宁无恙见他没有明白自己的用意,一把拽住其衣袖,拦住了他的去路。 江洋一脸不解的问:“宁先生还有别的吩咐吗?” “有,我说这图纸便送给江洋大哥当学费了。” “我听到了,我这不是拿着图纸……等等,学费?” 江洋想到一个可能,浑身汗毛倒竖,不敢置信地看着宁无恙。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他一定是想太多,才会误以为,宁先生送他图纸当学费的意思,是打算把马镫的发明权也送给他。 “江洋大哥,你不会以为我是白请你来当教习的?我看上去像是白嫖的那种人吗?” “白嫖……是何意?” 江洋思绪被打了个岔。 宁无恙只得先解释这个名词:“意思就是去潇湘馆睡姑娘不给钱。” “依照宁先生的名气,你去潇湘馆睡姑娘,她们还可以倒贴给你钱,不叫白嫖。” 我去! 这种好事还是暂时不表了。 宁无恙假咳一声,掩饰了一下自己的尴尬,言归正传。 “马镫是由于江洋大哥你教我学习马术的时候,偶然发明的,这应当是你的功劳,所以这个马镫的图纸归你了,你爱打多少对打多少对,爱交给谁交给谁,我概不负责。” 验证了自己猜测的江洋,嘴巴张得能够吞下一颗鸭蛋。 宁无碍也是颇为惊讶,但想到五弟的决定,一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他便装作不存在,并没出声。 “宁先生,这份学费可太、太……” 江洋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时的心情。 说是天上掉馅饼正好砸到嘴里都不为过。 马镫可能对于宁先生来讲,只是用来增进马术学习的工具,但交给他或者老爷的话,那可是大功一件! 第三百三十五章 不想要都别要 别看马镫只是小小的一块铁片。 可有了它,便能够使得许多类似于宁先生这种不擅长马术爬上马背,这样的话,大兴的骑兵数量就可以增加一些。 他在老爷身边做事,自然知道金陵府近期伤兵增加的原因,是西域诸国不断骚扰边境导致的。 而西域诸国中的北狄,便是靠在马背上打天下,兼并了十六个西域小国,才有了如今执掌西域半壁江山,最有话语权的局面。 北狄骑兵厉害,那是自小,便将马与人共处一室练成的,而大兴想靠后天学习马术,困难重重,马镫的出现,能够让大兴的骑兵把骑马上背的那一步跨越过去,不必再一味追求人马合一的马术。 正因为了解马镫能够带来多大的改变,所以江洋更加不好意思收下这份重礼。 “宁先生,要不这学费还是算了,太贵重了,我怕我承受不起。” “那你就扔了呗,就当我没给过你这张图纸,至于这马镫,等到我考武举的时候,大家也会发现,到时候就把这个上奏的功劳,让给当时的考校官,啧,可惜了,我爷爷这个考校官去京城了,也不知道武举之前能不能赶得回来。” 宁无恙轻描淡写的说着,根本没把马镫放在心上的态度,让江洋真想把他刚才想到的马镫的重要性,好好说道一番。 不等他想好如何规劝宁先生时。 宁无恙已经朝他伸出手来。 “做甚?” “你要是不想让图纸,把它还我,正好这城里你也不必回了,咱们继续练练,对了,把你马背上的马镫解下来,拴在我的马背上。” 宁无恙翻脸不认人的表现,让江洋郁闷极了。 他算是看出来了。 这学费他是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否则的话,若是让其他临时考校官,发现了马镫的厉害,再奏呈陛下,不就相当于把功劳拱手送人吗? 江洋不想要这图纸,是不想贪图本该属于宁先生的功劳,可眼见宁先生都不想要这份功劳,他还客气什么。 “不,宁先生,这图纸我没说不要,我这就交给老爷去,至于你的马镫……我明日一并带来。” 说完。 江洋生怕他还要把图纸抢回去似的。 左脚轻点一下马镫,翩然翻身上马,轻踢马镫,马儿载着人便朝山下庄外的乡道上冲去。 直到宁无恙看不见江洋的背影时,他这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抹了把额头上急出来的汗珠。 “差点就要假戏真做,把图纸撕了让江洋大哥睡不着觉了,我又是献酒方又是献烟草的,苏瑞还把青蒿的事写成奏折上报上去了,这些还能说是我从失传的药书上所得,再把马镫这种灵光一现的事扣在我的头上,陛下还不得八百里加急派人来把我抓去京城,逼我专门搞发明?” 正想询问他为何要将马镫图纸给江洋的宁无碍,听到这番“自言自语”,脑中豁然开朗。 难怪五弟不贪功。 原来是担心功劳太多,会遭到反噬。 比起以前那个年少轻狂的五弟来,如今连功劳都要拱手让人的五弟,让宁无碍心疼不已。 “五弟,你放心,我这回一次夺下武状元,出人头地,在陛下面前能够说得上话,这样的话,你想作诗写词也可,想经商制药也可,想种地种花皆可,不必再担心别人对你的钳制!” 宁家还是太弱小。 而宁家的担子,绝不能只让五弟一个人扛。 五弟的压力太大了! 宁无恙其实只是想让三哥保密一下马镫是他发明的事,没想到三哥突如其来的煽情,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该如何回应三哥呢? 他决定跟随内心走,伸手拍了拍宁无碍的肩膀,会心一笑:“三哥,压力别太大,万一考不上武状元,期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 “你放心……” “我放心,反正你考中金陵第一没问题,到时候去京城殿试,如果考不上武状元,像你这么文武双全,长得也不赖,我当场就给你找个好人家,靠你靠不上,我们还可以找个好嫂子护着我,对不对?” 对……对吗? 宁无碍听得一愣一愣的,一时间无法分辨,五弟是为了给他减轻压力,在和他开玩笑。 还是真的打算,若是他考不中武状元,便在京城替他寻一门亲事。 正想着。 就见宁无恙不知何时,踩着马镫,爬上了马背。 “三哥,坐骑借我练练。” “咴~~” 话音刚落。 马儿又开始四条腿各蹦各的。 宁无恙再次体验到了坐摇摇马的感觉,心里直犯嘀咕:合着这马术我是学不会了? …… 斜阳透过窗,洒进寿康宫的西厢房中。 躺在床上的周静娴,手指轻轻抽动了一下。 守在床榻边上的静贵妃,顿时热泪盈眶,冲着外面喊道:“快请太医来,静娴丫头醒了!” 周静娴听到祖母中气十足的声音在耳边回响,她慢慢地睁开眼,看到陌生又熟悉的帐幔。 陌生是因为她第一次躺在这张床上,见到这里的装饰,熟悉是因为它靛蓝的颜色与花纹在父王幼时曾住过的房间看到过。 这是她第一次在宫里过夜,没想到是因病住了进来。 “静娴丫头,你可算醒了,你都昏睡了两日了。” 周静娴被静贵妃亲自扶着坐了起来,刚想说话,嗓子火烧火燎的疼。 “咳咳……水……” “水,水,快倒水来!” 在宫女亲自倒了一杯温水后,静贵妃接过,自己率先喝了一口,这才凑到了周静娴的嘴边。 放在以前,周静娴是不会留意这样的细节的,此时看到祖母这番举动,心里便明白。 祖母的宫里应该是有安皇贵妃或是晋王安插的眼线,祖母又听说了周安之死与她有关系,担心晋王派人下毒害她。 祖母未免也太紧张了。 若是她此时真的出现了意外,皇爷爷一定会怪罪到晋王的身上去,晋王都能够当着皇爷爷的面,把周安之死的事忍下来,秋后算账,也不会在她风头正盛的时候算。 “静娴丫头你这次实在太辛苦了,太医说你险些伤了内里,必须好好调养一个月,你皇爷爷听说后,特意给江南道那边下了道令,让童督造暂时接管你的公务,若应付不过来,就去你的封地芜湖县找人接管。” 封地? 正在小口吞咽着温水的周静娴心中一动,面露欣喜之色。 “皇爷爷把金册与金印赏给我了?” 没有金册与金印,就不算真正的拥有了封地的一切权利。 可周安的死,就算皇爷爷不怪罪她,晋王派也不可能这么痛快的让皇爷爷把封赏郡主的金册与金印给她。 第三百三十六章 欲夺先予 提及这件事,向来直爽的静贵妃脸上,也露出了迟疑之色,欲言又止。 周静娴一下子便领悟到,定是另有隐情,她便假咳两声,趁机说道:“我刚清醒过来,头有些昏,祖母能否让这些人都出去,我不习惯让人伺候。” “倒是祖母的疏忽了,锦衣,快让她们退下,去准备好膳食,另外去告知陛下,陛下还有政事要处理,你慢些走,不着急。” 贴身宫女锦衣姑姑会心一笑,特意对着周静娴福了一礼,这才退下。 身为贵妃宫里的总管宫女,锦衣姑姑属于九品等级,哪怕是周静娴的母妃在此,对方也不会临走时,特意行礼。 入得规矩森严的皇宫中,她才真真正正的感受到,自己的身份,早已从那个无人问津的康王之女,变成了三品娴郡主。 但她并没有沉浸在身份改变的喜悦中,无法自拔,甚至自信心膨胀,认为自己有多么厉害。 因为她知道,若是没有遇到贵人,她在这宫里,依旧是一个人人看不见的透明人。 想到这里,她精神一振,手指按压着还有些跳动的太阳穴,压低声音询问:“祖母,皇爷爷为何要将金册与金印给我,可是父王替我筹谋的吗?” 有这个可能性。 但这样一来,只会让皇爷爷更加怀疑周安的死,是否另有隐情。 那这金册与金印若是用皇爷爷的疑心换取的,还不如不要! 静贵妃见她面露焦急之色,抓过她满是茧子的左手,轻轻拍打着,安慰道:“你别担心你父王,他虽不知道你与陛下还有晋王,究竟在宫门前说了何事,但察觉到事情不妥当,任凭朝堂之上,晋王派如何给他下套,让他出声替你求功,他都没有开口。” “后来晋王派的人逼得急了,说出了你在王府不受重视一事,责问你父王,是否偏心。” 说到这里,静贵妃特意停顿了一下,仔细观察着周静娴的反应。 只见以前这个容易被人一眼看穿的孙女,此时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悲,摇头失笑,拍着手背的力气也加大了一些。 “静娴丫头,你也莫怪你父王当年冷落你,实在是我不受宠,让你们跟着受罪,你父王自身难保,没有多余的心力照拂他人。” 提到这件事,静贵妃对于她这个儿子也是颇有微词。 她儿子其实是有能力的,但自小被规训得太好,不肯也不能出头,可也不能苦了孩子们啊。 晋王不也一样表现得自己不争不抢,但替周安他们谋算了许多,只能说她这个儿子,想争得那一席之地,还欠缺火候,不然就凭晋王招揽人才的那种强硬手段,让陛下不喜,争储这件事,也早就应该有了定数了。 周静娴深知父王为人如何,也明白父王的难处,表面上来看,她的物质方面确实不如周安他们丰富,但她想学武,父王便舍了老脸,请了教习来教她,甚至暗中偷偷指点过她许多招式。 这些事,可能连祖母都不知道,但她心知肚明。 父王只是潜龙在渊而已,并非只求自保的人。 “然后呢,父王怎么说的?” “你父王能说什么,他自认亏欠了你,但他说他会努力为陛下做事,多赚些俸禄补贴你,然后还要把卖硝石的两成分红直接给你,你名下的铺子归你独有,王府其他人不得占用或分利,还说条件允许的话,支持你自行开府,如此一来,便堵住了晋王派的嘴。” 四两拨千斤。 只论私情,不被别人带偏谈及国事上去。 父王在这方面,还是有一套的。 周静娴露出与有荣焉的笑容,静贵妃见状,心里巨石落地,说起话来更起劲了。 “谁知道,你父王没为你请功,你那晋王叔却等不及了,说什么你这次保护烟草种子有功劳,还与那宁无恙一道发现了烟草种子,功德无量,只给你封三品郡主都是委屈你了,咱也不知道他这是打的什么算盘,但陛下听了,顺势便说将金册与金印发放予你,还让你日后多与贤德来往,助我大兴。” 事出反常必有妖。 周静娴眉头紧锁起来。 晋王不像父王一样,不知周安的死讯,能够忍受丧子之痛,为她请封,其中一定另有名堂。 但是,光听祖母说的这番话,她也想不明白,晋王的重点到底在哪里。 周静娴加大力道按压着太阳穴,思考片刻,不仅无果,脑子还有些抽痛,这让她不禁怀念起在金陵的日子。 若是在金陵的话,遇到这种弯弯绕绕的事,可以求助幼初或是宁先生,如今她却只能一个人扛着,若与父王商量,只怕皇爷爷的耳目知晓后,觉得她没有表现出来的那般忠心为国了。 正愁眉不展之际,殿外传来爽朗的大笑声。 “哈哈,听闻静娴丫头醒了,朕放下手里的奏折便来了,静娴丫头感觉如何,身体可有不适?” 来得好快! 周静娴与静贵妃对视一眼,纷纷收敛了脸上原有的表情。 根据锦衣姑姑离开的时间来推算的话,此时恐怕还没走到半路。 这说明,寿康宫里的一举一动,都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 并且,陛下也不打算隐瞒了。 静贵妃一下子也判断不清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只能庆幸她方才没说不该说的话,连忙站起来,理了理鬓角微乱的头发。 虽说这是因为照顾孙女,没有特意梳洗装扮所致的,但她还是不想借助这种表现的手段,来彰显她有多么疼爱静娴丫头。 她可不学那安皇贵妃,见周安受宠,便恨不得给她孙子摘星星捞月亮,还故意在陛下面前表现出来。 “陛下。” 静贵妃待到周乾走进内殿中,上前两步,行了一礼。 周乾连忙将人扶起,一并走到榻前,看到周静娴要下来行礼,伸手虚扶了一把。 “太医说你身体损耗严重,需要卧床静养,你我祖孙之间,不必在乎这些虚礼,此次你押运烟草种子,功劳甚大,想要皇爷爷如何封赏你?” 不是给了金册与金印吗? 周静娴也懒得猜,皇爷爷是与她客套一番,还是真的打算再行封赏。 机会是留给胆大的人的。 皇爷爷打算给,她就敢开口要! 第三百三十七章 西域诸国的挑战 “皇爷爷,我想开私府,最好离皇宫近一些,这样的话,皇爷爷想让我办事的时候,我行动起来也很方便,父王的王府离着这里有好几里路,有急事的话,一来一去太麻烦了,而且父王的府邸不大,每个院子的人手也不足,我做事都是独来独往,很不方便……” 静贵妃听着刚才还善解人意,根本不在乎康王的孙女,如今委屈巴巴的开始诉苦。 并且这些苦不是因为康王的原因,而是康王府的原因,她暗中佩服不已。 静娴丫头去了一趟江南,这是开窍了,以前感觉脑子里都是肌肉,现在肚子里满是心眼。 而周乾面对着诉苦的周静娴,心里悔得一塌糊涂。 以前怎么就没考虑过,康王府的地理位置离皇宫如此之远呢? 他对康王虽不宠爱,但也没有嫌弃,竟不知为何,所有皇子里,康王的府邸却是离皇宫最远的。 也难怪康王对他也总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偶有表现出亲近之意,也是点到为止,再联想到朝议之上,晋王派的那些臣子,指责康王疏忽静娴丫头,换位想想,他也是同样的父亲。 甚至比康王,有过之而无不及。 “静娴丫头,你想开私府为皇爷爷做事的这份心情,我能理解,但康王府距离甚远,你若是想回家去看,也很麻烦。” 周乾沉吟片刻,猛地一拍双手。 “有了,不如将废太子的两座府邸赐予你与你的父王,它们虽一个位于皇宫正南,一个位于正北,但相隔不远,正北的府邸更靠近皇宫,你便住那里。” 正北的府邸是前任废太子的,更加奢华新颖,并且占地面积更大。 周乾这么安排的意味很明显了。 他赏赐康王更换府邸,并非刻意而为,而是沾了周静娴的光。 对于谁沾谁的光这件事,周静娴并不在意。 她只知道,开了私府便能多养一些人手,暗中与父王相互扶持,而表面上只要不犯原则上的大错误,皇爷爷依旧会拿她当亲信看待。 “多谢皇爷爷赏赐!” 周静娴这回没有坐着,滑下床行大礼叩拜。 抬起头来,眼神格外的坚定。 “皇爷爷如此看重于我,我一定会为了皇爷爷,为了大兴,献出我所有的力量!” “哈哈哈,生女当如周静娴,不愧是我周家的种,好样的!” 周乾亲自将周静娴搀扶了起来。 年过六十的老人,面对着小辈的时候,谁不乐意听一些好听的话? 以前的周静娴不懂这个道理,只想着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即可。 然而在受到宁无恙的话术熏陶后,明白了,有些事做了就得让人知道,同理,有些事做了也不能让人知道,城府深不深不重要,嘴巴要知道什么时候合上,什么时候张开。 重新坐回榻上的周静娴,安静的等着皇爷爷说出此次前来的真正目的。 她不相信周安的死,对皇爷爷没有任何影响。 皇爷爷看似是一个顾全大局的人,但他也是人,是人便有心,有心便有情。 哪怕皇爷爷此时看重她,也绝不可能给了她金册与金印后,还特意另行赏赐。 所有的赏赐,暗中其实早已标定了价格,哪怕是周安的小侯爷身份,也是通过捐款换来的。 这一点,周静娴心知肚明。 “静娴丫头,你身体亏空,但前三日不宜进补,先忍忍,喝些药汤,等过了这三日,我让太医院将那棵珍藏多年的千年人参拿出来,给你熬汤喝。” 周乾还是没有说到正事。 但周静娴也没有着急,十分配合地点头道谢。 话罢。 坐在榻前的周乾,猛地站了起来。 “天色不早了,唉……我还有急事要处理,今晚宿在御书房,就不陪你们俩吃饭了,静娴丫头你早些歇着,关于来安县案子的事,不要多想,也不必去想。” 言外之意,也是让她不要外传。 “请皇爷爷放心。” 周静娴乖顺地点了点头。 不明白两人在说什么,但能够听出两人在打哑谜的静贵妃抿了抿嘴,最终还是咽下了满腹好奇。 但心里还是觉得不太对劲。 陛下突然另行封赏,真的只是觉得亏欠静娴丫头吗? “好了,我走了。” 周乾又看了一眼脸色依旧青白的周静娴,轻叹一声,转身离去。 离开了寿康宫,走在无人的甬道里时,周乾突然开口询问:“苏培元,朕对老十四一家,是不是太过忽视了。” “陛下,手心手背都是肉,且康王不爱言语,不喜出风头,民间常言:会哭的孩子有糖吃……” “你的意思是,别的孩子都爱朝着朕哭诉,朕才疼他们的?” 周乾抬头虚打了一个苏培元的脑袋。 苏培元捂着头轻呼“不敢”,手忙脚乱之时,拂尘缠在了头顶上,滑稽的模样,逗得周乾捧腹大笑。 “哈哈哈,想不到这大内第一高手,竟然也怕朕的一巴掌,行了行了,别装了,朕只是觉得西域派来使者,打着讨教大兴文化的旗号,实际是上想借机提出过分的要求,想着让静娴丫头给姓宁的小子写封信,让他提前做准备,可看到静娴丫头卧床下来行礼时,险些摔倒,恐怕连笔都握不稳,便作罢了。” 提及此事,周乾的面容沧桑了不少。 若是没有周安半路拦截,伤了宁无恙的手臂的话,此刻他应该正与宁无恙把酒言欢,何愁那西域诸国的挑战。 苏培元见陛下又开始忧思,知道自己方才假装失手的效果算是白瞎了,只能低声开解:“宁诗仙只是伤了手臂,又非伤了脑子,那西域使者才通传了消息,诸国集结齐了再赶来,恐怕要到年关了,届时宁诗仙的伤定然大好,再说了,还有徐大人呢,他俩一个诗仙一个诗王,定能大展大兴雄风,让那些蛮夷大开眼界。” 说到徐几道,想到还有这一道保险,周乾面上的愁容终究是散了一些。 只不过。 “那西域使者胆敢提出这样的挑战,定是有所准备,根据时间来算,他们能够找到徐几道的弱点,但绝对算不上会意外蹦出来一个诗仙。” 此话一出。 苏培元便明白了。 陛下是想让宁无恙在与西域诸国的比试中,当作一棋奇子来将军。 可是陛下又不好意思,在静娴郡主面前提起此事,担心那宁无恙不肯屈于权威,这才两难。 “陛下不妨请徐大人当说客,老奴见宁诗仙行事都是利国利民的,定然不会拒绝前来京城为陛下效力。” “嗯……朕估计徐几道不会同意,就像你说的,反正也不着急,等静娴丫头好了再议。” 周乾说着右手剑指挥向前方,一道黑影闪现而出。 正是龙卫首领秦时。 第三百三十八章 是谁通风报信 苏培元在看到秦时后,面色微变,但他及时低下头,以防被陛下察觉。 秦时姓秦,乃是京城秦家的人,由于自小被龙卫选中送入宫中,经过多年磨炼,终成龙卫首领。 若说这大内第一高手,表面上是他,实际上却是秦时。 只是秦时擅长的是护卫之道,与他这个曾多年陪伴陛下征战沙场的高手,擅长杀人之道不同,所以在陛下长年深居宫中时,秦时基本上不会露面。 苏培元都忘记,上次见到秦时现身,是什么时候了。 别看秦家与康王联姻了,可就连上次康王坠马时,秦时都不曾出现过。 “秦时,去一趟金陵,保护好宁无恙。” “诺!” 黑影一闪。 秦时的身影与气息,瞬间消失不见。 苏培元屏住呼吸,感受了许久,也没能追寻到秦时的气息,心里不由得感慨:果然是长江后浪推前浪。 “陛下派秦时去保护宁诗仙的事,不告知宁诗仙吗?” 苏培元多嘴问了一句。 却见周乾眼中闪过一道精光,以眼神警告他。 “此事切莫让他人知晓,若是走漏了风声,朕也不会维护你。” 关于来安县的案子,他总感觉心里没着没落的。 派秦时前去查看一番,不予告知,可以看看那宁无恙是否真如他所表现的那般,不参与任何派系斗争。 若非如此。 周安的死便不是自作自受,很可能是一个意外! 苏培元感受到周乾目光中的杀机,心神一凛。 他跟在周乾的身边,深知天子之心不可测,但像这种前脚还想着,让宁诗仙为大兴献上才华,力排外敌,后脚便派人以保护之名监视的做法,也不算多见。 应该是由于周安的死有疑点。 苏培元一下子便猜到了其中的关键,但对此,他也不打算深入其中,选择袖手旁观。 他年纪大了,了无牵挂,对于晋康双王之争并不感兴趣,只想着若下任是位忠厚的主子,能将他放归宫外,安然寿终即可。 “陛下,晚膳要吃什么?” 苏培元快速调整了心态,装作无事发生,转移了话题。 周乾心里不好受,想到若是周安之死,却与宁无恙有关系的话,那么此人藐视皇权,断不可用,他哪里还有吃饭的心思,无力地摆了摆手。 “罢了,先去批阅奏折,好似苏瑞又来了两封奏折,积压在西域使者一事之后,朕还未来得及察看。” “苏大人近日来接连上奏折,都是喜事连连,不知这次是否也是喜事。” 喜事吗? 周乾想到苏瑞上次在奏折里,提到来安县案子的事,就差说要把杀手聚集处挖地三尺,找到幕后主使人的线索了,他无声冷笑。 喜事?丧事还差不多。 估计又是汇报案子善后的事,他看完便让苏瑞别再查了,也向那江宴学习学习,人都死了,骨灰都扬了,有什么罪孽也该一笔勾销了。 …… 清晨。 当黎明的曙光透过窗子照在床上时。 宁无恙停止运行云息功后,推门走到了院子里。 先做了拉伸热身,接着又打了一套太极拳。 一片翠绿的落叶被风吹了过来,他挥出一拳后,成功让落叶偏离了一点点的轨道,顶风而上,却又瞬间折返。 饶是如此,宁无恙也并不灰心,反倒锲而不舍的利用拳头,将落叶扬起,又让它自由落体后,利用拳头带起的风势,改变它落下的方向与速度。 这种举动在一旁的云飞看来,纯属闲着没事找乐子。 而宁无恙确实也是在找乐子玩,但他不是闲的,而是寓教于乐。 练了这么多天的云息功,却因为太弱而运用不到实际,打不了人,他还不能打落叶吗? “无事可做也挺无聊的,江洋再不来的话,等太阳大了再去练习马术,那可真就是受罪了。” 他热爱学习马术。 但他不想和热烈的阳光硬碰硬。 吐槽的话音刚落,他耳朵动了动。 修炼了这么多天的云息功,虽然只是入门的第一层阶段,但他的感知能力,与以前相比有了质的跨越,听力更加敏锐,隔着两个院子,便能听到有马队在门前经过。 等等! 马队? 宁无恙收回视线,接着把落叶抛到半空中,盯着那片落叶练习着自己的挥拳速度与力道。 既然是马队的话,应该不是江洋回来了。 听这个动静,至少要十人往上,而江洋就算把江宴带来,也不可能需要这么多。 应该是路过的客商。 正想着,他耳朵又动了一下。 大门响了。 紧跟着,便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隔着老远传了过来。 “宁小友,多日不见,甚是想念,你的伤好了没有?”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宁无恙伸手抓住落叶又弹飞出去,阔步迎上前去。 只见徐几道同样阔步而来,饱经风霜的脸上,满是比太阳还灿烂的笑意。 让宁无恙受到感染,也跟着扬起嘴角,好奇的问道:“徐先生怎么来了?” “我护送静娴郡主他们出了江南道后,又去了其他地方巡查,直到办完了公事,想着你受伤的事,便火急火燎地赶过来了。” 哦? 那你可真是晚了三秋了。 宁无恙看他走了这一圈晒黑了好几度,也没借机打趣,赶紧把人请进树下的凉椅上歇着,差人去准备早饭。 “宁小友,真不好意思,来得太着急了,空着手上门还要白吃你一顿饭,让你见笑了。” “跟我还客气什么,快请坐,飘零,你去厨房吩咐,选几道你家老爷爱吃的饭菜来。” 被点名的飘零其实不太愿意挪动。 可听到这个任务,脚下抹油跑得飞快。 老爷爱吃的饭菜可太多了。 他多点几道给自己填饱肚子,应该没有人会有意见? 而宁家的厨娘,深得宁诗仙的指教,做出来的饭菜比沈家湖心小岛告老的御厨还要好吃,这么好的差事,谁不去谁脑子有泡。 支走了飘零,宁无恙又差云飞重新泡了壶茶,看了眼在门口站着的十几个官兵,没有进来的打算,他便知道,徐几道没有说实话。 “徐先生特意前来,有何要事吗?” “真是瞒不过宁小友的眼睛,还真有。” 徐几道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条,塞到宁无恙的手掌心里,玩味一笑。 “宁小友,你打开瞧瞧,定会吓你一跳。” 第三百三十九章 你是变数 听徐几道这么一说,宁无恙很给面子的露出好奇之色,打开有些黏糊糊的纸条,看了一眼上面的内容后,瞳孔猛地一缩。 有意思。 果然有意思。 他假装不经意地朝着四周望去,看到正搬着奇花异草,在门外溜达的阿拉提,心里跟明镜似的,表面却装作不知情的样子,对着真的不知情的徐几道问:“徐先生是从何处得到的这个消息?” “下榻之处,有人放在了饭碗下面。” 难怪黏糊糊的,原来是饭粘子。 宁无恙又仔细地浏览了一番上面的内容,饶有兴致的笑问:“西域诸国对了解大兴文化这方面,可真是自信得让人佩服,居然敢提前下战书,广邀大兴才子,前去较量一番。” “此事说来惭愧,大兴建国,天下狼烟四起,前朝皇室的典藏因此被西域诸国的密探趁虚而入,掳掠了不少宝贝去,他们深知咱们大兴文化的优势,北狄等国甚至借此学会了齐家治国的思想,如今胆敢借机挑战,定是有所依仗。” 感情无论是哪个世界,哪个朝代,文化思想这东西,都会受到外族的觊觎。 宁无恙想到他所处的那个世界,世界动荡之际,外敌强取豪夺走的那些文化瑰宝,无论是诗词还是歌赋,亦或是作曲汉方,摇身一变成了它们本土产物,反过来向种花稼的人们收取专利费、着作权,大赚特赚的同时,还在灌输国人,它们的文化更为先进、高大上。 对于徐几道的说法,便知不是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徐先生,我对大兴国以外的事不太了解,但也在南来北往的商户嘴里,听说过西域诸国并不齐心,这次前来挑战的西域各国里,也不知道有哪些国家?” 这个问题,难住了徐几道。 他伸手指了指宁无恙手里的纸条。 “我也只是在吃早饭时,发现了这个纸条,待查遍整个客栈,也没发现可疑的人物,并不知这是谁特意向我通风报信,不过,凭对方的举动来看,定是提前便知道了消息,应当是诸国中的一员,可能是西域诸国里的小国,被迫只能跟着北狄,一起前来挑战,弱者服从强者,这件事放在哪里也不新鲜。” 太阳底下就没新鲜事。 宁无恙明白了这里面的内情,也明白了阿拉提和其背后之人的立场。 叫他们骑墙派,可能有些侮辱他们的立场,应该称他们为墙头草才对,风往哪边吹,他们便往哪边倒的弱者生存法则下,这个消息的真伪,就有得考量了。 “徐先生收到这个消息,特意来寻我,是想让我上京,接受西域诸国的挑战吗?” “正是。” 徐几道不假思索的一记直击,反倒打了宁无恙一个措手不及。 现在难题摆在他的面前。 去京安城,在他的计划之中,原本便打算考完武举,便去京安城闯荡一番。 来到这大兴国,怎么也要去见见那国都的盛大与繁华。 可他若是为了应战而去的话,那就是代表着大兴国而战,赢了也就罢了,输了的话,必定身败名裂,爬得有多高,摔得便有多惨。 “宁小友可是有所顾虑?” “有。”宁无恙坦言道:“徐先生你邀请我去京城,是心系大兴,我能够理解,但这件事,说不定我没有用武之地。” 不是他想拿捏徐几道一把。 而是周安的死,徐几道并不知情。 但老皇帝知道此事与他脱不了关系,甚至在周静娴藏不住心事,把它坦诚相告之后,还会疑心这是一个想将周安反杀的布局。 身为九五之尊,能够在诸多皇子里脱颖而出,并且还征战天下能文能武的一个老皇帝,绝对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更不是那种听到什么话便信了什么话,让感性决定理性的人。 所以。 此事除非老皇帝来请他去京安城相助,否则他自己上赶着去的话,难免让人怀疑,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徐先生,我宁家在江南势力已经不小了,香水的分铺开遍了各州县,族中子弟虽官居未位,但也形成了互助之势,再加上江大人与苏大人对宁家的器重,若是我得知这个消息贸然进京,让陛下以为我是为了大出风头有所图,怕是对宁家不利。” “这有何不利的?大出风头又不是你个人出,而是代表着大兴国,陛下高兴还来不及呢。” 徐几道不知其中内情,不甚明了。 但见宁无恙抿紧嘴,不准备再说这个问题,徐几道以为他是担心,去往京城后,遇到周安的刁难。 而有了陛下的旨意的话,那便是奉旨入京了,周安做事也要有所顾及。 “宁小友你放心,我这就给陛下上奏折,让陛下下一道圣旨请你去京城,你也别怕周安与晋王派之流,他们虽与你有矛盾,但到底是周家人,这大兴江山稳固,是替他们周家人稳固的,他们绝对不会为难你的。” 嗯。 如果周安还活着的话,遇到这件事,晋王派确实不会为难他。 不过不巧的是,周安已死。 而且晋王派还是主和派,西域诸国利用挑战大兴文化这个噱头,论输赢定和谈的条件,指不定其中就有晋王派出馊主意。 为了争夺皇位,而不惜割地甚至不顾百姓死活的皇子,滚滚历史长河里可是漂了不少个。 “那就有劳徐先生了。” 宁无恙拱手作揖,没再拒绝徐几道的提议。 徐几道见他如此卖自己面子,抚须大笑:“宁小友,不是我强迫于你,实在是我诗王的名声在外,那西域诸国定是提前做好了准备,而你才是这一战的变数,西域诸国的使者带着求和的意愿来到大兴,这一路走了好几个月,恐怕把比试的战书送上时,都不知道,大兴除了诗王,还有一位诗仙。” 呃……这…… 他还没去京安城呢,高帽子一顶又一顶不要钱的往他头上扣,让他压力很大。 “徐先生,丑话说在前头,人有优点便有弱点,我只擅长诗词一道,对对子也能对出几个来,但像国策之类的……我实在是个外行人,所以,这京城,你也得与我一并前去。” 此话一出。 徐几道的笑声戛然而止。 第三百四十章 送护卫 虽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但徐几道觉得自己除了策论以外,在其他方面,只能当作绿叶来衬托宁小友,这京城,他回不回意义不大。 特别是他暴露了是皇帝的人,京城那些旧友,难免会借机打趣他一番,说不定还有人让他牵线搭桥,在皇帝面前替他们美言几句,实在是麻烦。 只是看宁小友一副想去不去的模样,徐几道还是咬了咬牙道:“只要陛下的圣旨下来,我便与宁小友一道前往京城。” 一定会下圣旨的。 宁无恙对此十分有信心。 毕竟徐几道可是老皇帝的忠臣,而他与宁家做得再多,也不过是后起之秀,忠心还有待亲自考证。 “既然徐先生愿意相陪,等到武举结束,我随时准备好动身。” 根据使者先行的规矩来看的话,后续的西域诸国的才子们,应该在老皇帝接下比试挑战之后,将消息传回国内,再派人前来。 一来一去,少说要三四个月,甚至更久的时间,西域诸国的才子们才会抵达京城。 但。 宁无恙觉得,根据伤兵增员的情况来看,西域诸国应当看出大兴没有大规模动武的意图。 说不定对方也早已提前安排好,这个时间还有可能会缩短许多。 不过这件事,他也没有提醒徐几道。 徐几道走过的桥比他走的路还多,用不着他操这份闲心。 “对了,宁小友,为了防止你发生意外,我打算把飘零留在你身边当护卫,你意下如何?” 突如其来的关心让宁无恙错愕不已。 发生意外? “徐先生是担心西域诸国会派杀手来刺杀我?” “不可不防,这次比试关乎和谈时的条件,他们一定会无所不用其极。” 徐几道郑重其事的提醒他。 “你是他们预料之外的变数,而为了保证他们原有的计划顺利进行,他们只有一个办法。” 尽管徐几道没说,但宁无恙已然明了。 除掉他这个变数是最简单有效也是最有力的方法。 然而。 他还是摆手拒绝了徐几道的好意。 “我觉得比起我来,徐先生你的安危更加重要,还是那句话,我能力有限,他们可能会觉得我这个诗仙很厉害,是个变数,想要对我不利,但我认为你对大兴还有对于天下的影响更加深远。 这封信特意送到你的手里,说不定是在提醒你注意安全,别到最后只有徐先生你觉得我比你厉害,他们却是冲着你去的,那不就坏事了吗?” 仔细一想,还真是这个道理。 点菜回来的飘零,听说老爷要把他送人,更是在旁边说道:“老爷,你若是担心宁诗仙的安危,可以派重兵把守这里,小的可是你的贴身小厮,最熟悉你的脾气禀性了,你换了别人伺候,也不习惯。” “可你跟在宁小友的身边,吃喝随便,不必像跟在我身边一样风餐露宿,不好吗?” 徐几道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问。 飘零明显地迟疑了一下后,还是果断地摇了摇头。 “不好,老爷去哪里我去哪里,除非我死,否则不可能让我与老爷分开!” 陛下派给他的任务,是保护老爷的周全,更何况老爷还是全族的骄傲,他知道老爷看重宁诗仙,便绝计不会因为宁诗仙家的饭菜好吃而背弃主人的! 宁无恙见状,打趣道:“你们主仆情深,倒搞得像是我要拆散你们似的,我都拒绝了,飘零你要死要活也不关我的事。” “哈哈哈,飘零你听到没有,还不赶紧死去厨房看看,我们的饭菜好了没有,说了这么久,我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出借护卫的事,便就此揭过了。 飘零长长地松了口气,朝着宁无恙抱拳一拜,脚下生风般朝着厨房方向跑去。 他刚出去没多久,又一道人影冲了过来。 可惜还没等进院子里,就便被门口的官差拦了下来。 “停下!徐巡抚在此,闲人不得入内!” “我不是闲人,徐大人,宁先生,我家老爷马上要来了,让我提前来打声招呼。” 是江洋。 对于江洋,徐几道自然熟悉,他朝着官兵方向招了招手,示意放行。 等到江洋三步并做二步走上前来,徐几道揶揄一笑:“江洋,你家老爷不会是把银子捐给了伤兵,没饭吃,特意从城里赶到这章家庄蹭饭吃的?” “徐大人说笑了,我家老爷是为正事而来。” 江洋停顿了一下,嗅到空气里飘荡着的香味,想到昨晚盯着打铁等事,不仅未睡,还滴水未尽,他舔了舔喜暴皮的嘴唇。 这时。 宁无恙倒了一杯温茶,站起来递了过去。 “多谢宁先生。” “慢慢喝,不着急。” 宁无恙转头对着一脸狐疑不解的徐几道神秘一笑。 “徐先生,不如随我一起出去迎迎江大人,见到江大人以后,你一定会吓一大跳。” 这话听上去十分耳熟。 徐几道仔细一琢磨,登时乐了。 这不是他方才对宁小友说过的话吗? 他自认方才的消息,足够惊人,也不知宁小友与江宴,到底有何更重大的事情,可以让他大吃一惊。 怀揣着满腹好奇,徐几道忍下饿意,随着宁无恙与江洋二人走了出去。 那些守门的官兵当即兵分两拨,一拨赶在前头开道,朝着大门口方向冲去,剩下的一拨在徐几道的后面,以作垫后。 如此阵仗,让宁无恙看得是暗中咋舌。 看得出来老皇帝对徐几道有多么的重视了。 不过这种阵仗如果放在护卫他的周全上,他绝对适应不了。 相当于出门上个厕所,也有几十号人在围观。 “当官可真不容易。” 宁无恙嘀咕了一句。 徐几道听到他的这番话,心中也是感慨万千:若非如此,他也不想当这个官,实在是太拘束了。 可谁能想到,晋康双王之争,不仅没有在短短一年内结束,还影响到了他的未来。 只能说势比人强,计划赶不上变化。 随着离大门口越来越近,官兵们的队伍开始向着其中收缩。 徐几道终于没忍住低喝一声:“够了,都让开,前方是江宴江知府,他还能伤害我不成?” 他还等着揭秘,如何像宁小友所讲的那样,看到江宴之后会吓一跳。 一堆人挤在身前根本看不到,只能看到骑马而来的江宴,脚下有什么东西一闪一闪的发着光,险些晃瞎他的老眼。 第三百四十一章 大开眼界了 不只是江宴的脚下有闪光点,连同和江宴一起而来的那些衙役们的脚底下,好像也在闪光。 “真是奇怪,马腹上这是沾了什么东西吗?” 徐几道一眼看到了关键之处。 只是由于认知有限,看到了也猜不到那闪光点究竟是何物反射出来的。 宁无恙也没有急着解释。 待到前面的官兵们散开后,他对着徐几道比划着前方的马群。 “徐先生,请,大开眼界的时刻到来了。” “快走快走,我倒要看看,究竟有何稀奇之处。” 徐几道心里惦记着那些奇特的闪光之处,快步走向江宴。 还未到跟前,便看到江宴脚踩在那闪光之处,麻利的翻身下马。 顿时惊呆了徐几道。 “马腹上的这铁器……究竟是何物?” 回过神来,徐几道急忙出声追问。 “江兄,我见你方才骑在马背上的时候,腿也是弓着的,还以为你是腿脚不便,如今看来,应该是踩在了这铁器之上,它到底是何物?” 面对徐几道的一连番问话,江宴开怀大笑。 “哈哈哈,没想到徐兄你也在此,正好,也来见证一下这马镫的妙处!” 马镫? 徐几道更加迷糊了。 他怎么没有听说过世间竟有此物名叫马镫,更从未见过别人骑马时,马腹上携带此物。 再看对此毫不意外的宁无恙,他诧异的问道:“宁小友知道这马镫是什么东西吗?” 知道。 但宁无恙当着众人的面,由于早把图纸所有权交给了江洋,自然不便承认,于是朝着江洋看去。 “江洋大哥,要不你来与徐先生解释一下,这马镫到底是何物?” 此话一出。 在场除了江宴一行以外,所有人的目光全部落在了江洋的身上。 连那些官兵们都没有例外。 身为配给巡抚的官兵,他们的机动性极高的同时,对于马术的要求也很严格,同样的,跟着巡抚周游江南道,也免不了时常与马匹打交道。 不论他们的马术如何,常时间呆在马背上,对任何人来讲,都是一个很大的挑战,纵然做到人马合一,可这马匹也有不受控制的时候。 马善被人骑,可能够维持高机动性能的马匹,绝对不是什么善茬。 指不定自己一个走神的工夫,就会被马儿找到机会摔下来。 可刚才江宴他们骑马时,双腿踩在所谓的马镫上,瞬间有了支撑的力度,大大降低了被马匹甩下来的风险。 “这马镫可真是一个好东西。” “这么好的东西,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谁说不是呢,也不知道是谁发现了这种宝贝,不会是江大人的护卫?” 被点名的江洋,不由地板直了身体,眼神却透着一股子心虚。 这种惊世的宝贝不是他发明的。 但宁先生既然把马镫的图纸给了他,那便是他的! 他不能辜负了宁先生的一片好意。 “徐大人,各位官兵兄弟们,这马镫就如你们所见,其实是配合马术使用,让我们能够更多的控制马匹的速度、方向的……” 江洋比划着他骑过来的那匹马上的马镫,讲解了一番过后。 早有猜测的众人,还是感到不可思议。 小小的一个马镫居然能够解决马术不精的问题,那些终其一生,由于爬不上马背,从而远离马术的人们,有福了! “江洋,没想到你小子平时不声不响的,居然还有这样的头脑!” 徐几道听完,赞叹不已的同时,不免有些怀疑。 江洋真的是马镫的发明者吗? 他知道江洋马术不错,可怎么感觉这种精妙的宝贝,不像是江洋这个护卫能够发明出来的呢? 江洋腼腆一笑,朝着宁无恙抱拳一拜:“还多亏了宁先生指点。” 原来如此! 徐几道恍然大悟,笑着说道:“你小子运气不错,宁小友肯指点你,是你的福气。” “徐先生,我指点他是他的福气,可他指点我的马术,我连马背都上不去,这可不是什么福气,而是气人,幸好江洋大哥的这个马镫,解救了我的燃眉之急。” 生怕江洋再一时心虚说漏了嘴,宁无恙果断自黑,来转移话题。 听说他连马背都上不去,徐几道捧腹大笑道:“原来宁小友你的弱点在这里,哈哈,我懂了,下次我比诗词比不过你,我就与你比马术,一定能够赢得你找不到北。” 我可真谢谢你。 宁无恙哑然失笑。 等到徐几道亲自上手摸了摸马镫,又亲自上马试了试脚感过后。 徐几道这才意犹未尽的向江宴请求道:“江兄,这马镫给我也来一对?” “徐兄讨要,哪有不给的道理,只是这马镫表面看上去简单,实际上却是精致巧妙之物,差之毫厘谬之千里,普通的铁匠铺易出废物,待我奏呈陛下后,或可由陛下寻找锻铁冶钢之处,统一打造分配。” 作为皇权集中的大兴,有好东西务必要先上报。 特别是马镫的军事作用极大,江宴还要控制好舆论,不能随意让人仿制。 徐几道眼见向来心宽的江宴如今做事变得小心翼翼的模样,于心不忍,却也只能不忍,见自己捞不着马镫用,干脆把视线落在了其他拴着马镫的马匹上。 “徐兄莫看了,这些马是要前往京城的。” “我看看又不是要钱。” 徐几道颇有微词地嘀咕了一句,恋恋不舍的从马腹上移开目光,摸了摸自己饥肠辘辘的肚子。 “罢了罢了,既然这宝贝没我的份儿,我还是务实一些,宁小友,随我一同前去吃早饭。” “好。” 宁无恙可不管马镫自造的难度有多大。 反正他想要,不怕江洋不给他当场卸一对拴到他的马背上。 正想着。 江洋从马背上解下一个沉甸甸的包袱,塞到了云飞的手里。 宁无恙与其四目相对,会心一笑。 看来这次武举考试的马术项目,他是稳了。 有江宴刚才的说法,别人也没办法再去打制马镫。 “这样一来会不会显得我很例外?” 例外就例外,谁叫他马术是真的不好呢。 脸皮厚吃个够! 谁爱羡慕谁羡慕。 等到一行人远去后。 一直躲在暗处的阿拉提,怀里抱着一盆矮脚黄月季花,从墙根下闪身而出,看向马群,眼中闪过羡慕之色。 第三百四十二章 前赴后继的龟兹人 “不愧是大兴国人,哪怕是一个小小的护卫,也不能小瞧。” 阿拉提有些明白,为何秋娘会送信,向徐几道透露各国联手挑战大兴文人一事。 比起北狄来,大兴无论在哪个方面的建树,都比北狄要强……啊,不对。 “马术方向北狄便强上大兴不只一点点,可是这马镫发明之后,这种差距会有所缩减,哪怕大兴依旧不敌自小便生长在马背上的交狄人,可至少他们数量会增加许多。” 大兴七千万左右的人口,北狄连七百万都没有。 真的打起大仗来,北狄哪怕靠着骑兵优势,也难敌大兴如此数量的国力。 “唉,这些事我知道又能如何,龟兹一介小国,也只能在夹缝中求生存,根本左右不了大局。” 阿拉提叹息一声。 先将徐几道来到章家庄的消息,传回潇湘馆去,以免秋娘他们因此而误判。 只有一个诗王徐几道领头,西域诸国搜刮的才子可能有得胜的机会。 可若是再加上一个宁诗仙的话……阿拉提觉得,龟兹应该找个理由退出挑战。 比如,出门没看黄历被高空的花盆砸坏了脑子之类的。 …… 潇湘馆。 舞鸾轻轻打了个哈欠,端详着眼前这个未来潇湘馆的新花魁。 本就长得看上去柔弱无依的惜柔姑娘,看到舞鸾投来视线,连忙将原本坐得笔直的身体,微微松垮下来,显得随时要倒似的。 “倒也不必这么勉强,说不定你的皮相柔弱,与你骨子里的韧劲这种反差感,更能让你印象深刻。” 面对着舞鸾肯定的评价,惜柔面上含羞,眼神更加温柔地轻轻颔首。 九公主说的一定是对的。 “以色侍人终究是一场空,你要勤加练习你的琴艺,找个合适的机会崭露头角,最好成为这全金陵人人追捧的琴技名家,到那时花魁之名便有无数人双手奉上了。” 惜柔一脸认真地听着舞鸾的教诲。 若是手头上有纸笔的话,早将这些至理名言写下来了。 她的偶像便是九公主。 如今能够继承九公主的衣钵,对她来讲,是莫大的荣幸! 而舞鸾对于惜柔的心思,却没有过多的关注。 她教导的空闲之余,极目远眺,看向窗外寒山寺的方向,想到秋娘的安排,心里纠结不已。 若宁公子担心京城居大不易,晋王派的迫害,而不愿意远离故土的话,大兴此次比试,很可能会被准备充足的西域诸国联盟所击败。 按照北狄的个性,只要赢了,势必会狮子大开口。 而大兴也不是省油的灯,特别是当今皇帝周乾,那更是马背上打过仗的人,谈不拢怕是会当场开战,区别在于,谁开战更有理,占据天时与人和罢了。 “公……舞鸾姐姐,还有别的需要注意的吗?” 惜柔的声音,拉回了舞鸾的思绪。 舞鸾仔细想了想后,摇了摇头,手指着门外。 “有不懂的事,你可以直接问秋娘,这里是由她负责的。” 想到惜柔的出身,本是贵族,只因一腔热血想要报国,才追随着她前来大兴当探子。 舞鸾的语气放得轻柔了许多:“这潇湘馆虽清倌居多,但也是做皮肉生意的地方,你注意安全,刺探情报的任务很重要,但你的安全同样重要,不然的话,我也没办法向你父亲三贤王交代。” “我父王支持我追随九公主一起为龟兹效力,请九公主放心,我一定能行的!” 惜柔软乎乎的小脸,平添了一分刚毅之色。 舞鸾见她下定了决心,也不便再劝。 倾巢之下,岂有完卵? 龟兹在夹缝中求生存,已到了冰火两重天即将灭亡之时,若是真的开战打起来,大兴按照百年前的作战布局前行,龟兹势必灭国。 到那时,哪里还有贵族平贱之分,都是大兴与北狄铁蹄下的羊羔罢了。 她只能私底下叮咛秋娘,多多照拂一下惜柔。 “今日授课便到此结束了,你先下去休息,请秋娘进来,我有话跟她说。” “是。” 不料。 惜月前脚刚离开,门还没带上,便闻到了秋娘身上浓郁的菊花香水味道。 舞鸾想到昨日秋娘身上是兰花香水的气味,不禁哑然失笑。 秋娘这算不算滥用私权,借着经营潇湘的权利,每日换着花样点缀香水? “姑娘今日心情很好?” 秋娘一进门,便看到舞鸾在笑,她不免多了句嘴。 “我还以为昨晚那个想要替你赎身的老头,让你食难下咽,想着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让你开心开心,没想到姑娘根本没往心里去。” 提起昨晚想要占她便宜的那个京城来的商人,舞鸾脸上笑容微敛。 那个老头确实可恶。 但由于是晋王的附庸,且在京城也是数得上的富商,她便只能让秋娘开出惊天高价,拒绝了那个老头后。 又差人趁对方离开潇湘馆,在抵达下榻客栈的路上找了口麻袋,把人扔到河里清醒了一下。 反正对方随身带着能打能扛的小厮,也没有生命危险,权当教训一下。 “旧事不必再提,秋娘你说有开心的好消息,可是与宁公子有关?” 不怪她总惦记着宁无恙。 实在是如今的局势,除了宁无恙这个变数以外,大兴与北狄无论胜负,还是战是和,都与龟兹关系不大。 准确来说,龟兹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除非。 她能够搭上宁无恙这条船,让宁无恙以他的聪明才智与影响力,替龟兹寻找一条生路。 将一国之运押在一个人的身上,这个想法说来荒唐。 但她的直觉告诉她,唯有宁无恙,才能为龟兹破局。 “不愧是公主,一猜即中。” 秋娘来到矮几前,压低声音,出声夸赞。 舞鸾淡然一笑,给秋娘斟了杯茶,示意她慢慢说。 “公主,茶就不喝了,我刚才趁着天气热,吃了一碗娴郡主铺子的冰饮。” “……” 舞鸾伸手捂了捂自己有些鼓胀坠痛的小腹,小幅度地咽了咽口水。 既然不喝茶,那就打开天窗说亮话。 “宁公子去不去京城参加诸国间的比试?” “只要下圣旨他就去。” 几乎是秋娘的话音刚落,舞鸾便激动地站了起来。 第三百四十三章 为国不惧身危 舞鸾突然的举动,把秋娘吓了一跳。 但舞鸾可不管旁人是何看法,在原地直打转的同时,嘴里还在嘀咕着:“宁公子一定会去京城,太好了,有他在的话,这次比试大兴的赢面很大,北狄没办法狮子大开口,想要发动战争也没有借口,就算日后卷土重来,我们龟兹国至少可以借这个机会,暗中与大兴皇帝联系上。” 一念至此,舞鸾停下转圈的脚步,重新落座后,一把抓住秋娘的双手。 “秋娘,向徐几道透露消息这件事,你做得很好也很对,只要宁公子肯去京城,我便会寻个机会求他帮助。” “可是公主,这样做的话,会不会有危险?” 秋娘始终觉得,九公主过于信任宁无恙了。 在她看来,宁无恙确实有诗仙之名,吟诗写词无人能出其右,经商更是一把好手,但若是说宁无恙能够解决龟兹长期以来存在的问题,她觉得十分困难。 “我若害怕危险,便不会来金陵当这个花魁。” 舞鸾的心意却是十分的坚定,目光灼灼地盯着秋娘。 “这次我们送了徐诗王一个人情,日后便可以借这个机会,拉近彼此之间的关系,相信宁公子那么聪明的人,一定明白,西域诸国也并非和睦一心,除了龟兹,还有许多正处于大国夹缝中的小国,需要求生存、谋发展。” “若是能够找到既不被大兴占据领地,还能够像大兴一样,无论是文化还是农业与商业,都能够齐头并进的方法,纵然身死,我亦往矣!” 面对着九公主的豪情壮志,秋娘既佩服又无奈。 她帮不上九公主什么忙,只能信九公主所信,但愿九公主慧眼识人,没有押错宝。 “公主,你若是想在京城向宁公子坦白身份,哪怕有这份人情在,也要提前做好筹备,替自己谋条后路。” “我知道,所以我让你选了继承我的新花魁后,得到宁公子去往京城的准确消息,我便动身,提前前往京城,安排好一切。” 舞鸾再次站起身来,对着盈盈一拜。 “这段时日劳你费心照顾,今日拜别,他日相会,希望是在龟兹和平之时。” 秋娘听到这话,鼻子一酸,站起来也朝舞鸾行大礼叩拜。 只在金陵进行探密活动,她便觉得寸步难行,更何况九公主要去的是京城,天子脚下,不知道要被多少双眼睛盯着,时刻都有丢掉性命的危险。 然而九公主却丝毫不惧。 “祝愿公主此行顺利,马到成功!” …… “吁~~” 宁无恙勒紧缰绳,双腿间的马镫夹紧了马腹,迫使还不太听话的马儿停下脚步。 虽说马儿不太听话,但至少在马镫的助力作用下,他能够快速的上马下马,还能够悄悄的利用马镫的受力,来让马儿按照他的意愿随走随停。 按照他如今的水平,是别想追求什么人马合一的境界。 武举能够把马术考过,才是他现阶段所追求的目标。 “乖马儿,再跑两圈,这也快到中午了,日头越来越大,我知道你不服我,但我觉得我们可以好好配合一下,这样一来,你我谁也不必顶着烈日加班加点的训练,你呆在马厩里吃肥草,我呆在房间里睡午觉,你好我也好,如何?” 宁无恙轻轻抚摸着脖子上的鬃毛,打着商量。 “咴咴咴~~” 马儿摇晃着脑袋,又垂下头啃了一口草。 宁无恙也猜不到它这是想表达何意,总之,先骑两圈两说。 “驾!” 他两条腿控制着马镫扬起又落下。 感受到身体撞击的马儿,在缰绳松开的瞬间,犹如离弦的疾箭飞驰而出。 草地上留下一连串的“卧槽”、“你慢些”、“好爽”之类的感叹词。 让站在一旁指点宁无碍马术的江洋,听得十分无语。 在他的印象里,宁先生是那种城府很深、少年老成的天才,没想到骨子里还是一个不太稳重的少年郎。 “江洋大哥,五弟这么跑没事?” 宁无碍总感觉五弟随时随地,都有被那疯狂的马驹甩下马背的风险。 再加上五弟有了马镫助力,撒欢式的跑法,他觉得对练习马术没有多大作用,纯粹就是来玩的。 江洋瞥了一眼在疯狂跑动的过程中,努力掌控方向与速度的宁无恙,笑着摇摇头:“宁三公子你放心,宁先生他自有分寸,再说了,这马术学习除了努力之外,更重要的还是兴趣爱好,之前宁先生上不了马背,也骑不了几次马,可能从内心里便不愿意学习,如今有了马镫,先让他多跑几圈,跑累了,明日再教他考武举的法门。” 由于大家都以为,宁无恙考武举,只是单纯的想一雪前耻,考过即可。 所以无论是他自身还是旁人,对他的各项目要求,都不算高。 宁无碍听到江洋的解释,知道自己是太过担心了,迅速调整好了心态,把注意力放到了提升自己马术上面。 他并不打算利用马镫来获取胜利。 倒不是说他觉得这种做法像是在作弊,而是单纯的想与那些各地的武学者,一较高下。 所以他还需要刻苦努力,才能达成自己的心愿。 “驾!” “驾!” 草地上,宁无恙肆意地驾马奔跑着。 一圈,两圈。 当他第二圈跑完,重新回到。 这次没等他勒缰绳,跨下的马儿在距离终点近百米时开始慢跑,最后主动停了下来。 “咴咴咴~~” 马儿甩着脖子上油亮发光的鬃毛,一副求表扬求赏赐的模样,看得宁无恙忍俊不禁。 “真是无利不起早的马儿,和我做事的法则差不多,这样看来,我们也算是人马合一了。” 看来这马术的基础,还是闲着没事上马背溜溜。 宁无恙心满意足地下了马,和三哥还有江洋打了声招呼,询问他们几时停下休息。 在得到他们要练到吃午饭前才会休息时,他果断朝着两人挥了挥手,选择翘课离开。 把马牵回庄子里,让下人好草好料地伺候着。 他则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先做了一大碗水果捞淬冰吃,主打的就是一个劳逸结合,绝不亏待自己。 一碗刚见底,便有管家来报。 说沈小姐与季小姐来了。 “季小姐也来了?” 宁无恙都快想不起,上次见到季谨是何时了。 也不知道这姑娘最近在忙什么。 第三百四十四章 女子村学的延伸 “宁公子,我来啦!” 正想着,院门外响起沈幼初欢快的叫声。 宁无恙脸上立即浮现出灿然的笑容,刚站起来准备迎上前去,就见沈幼初与季谨,手挽着手走进院子里。 前者像自家人似的,不等他招呼,便径直朝着树荫下的桌椅走去,而季谨则是先点头示意,接着也像是熟客一样,跟着沈幼初走向桌椅。 只是她微红的脸颊,说明了她效仿沈幼初的做法,于她而言,有着怎样的心理冲击。 季谨都快忘记,上次进入宁公子的院子是何时了。 看到眼前这些熟悉的景象,有种恍如隔年的感觉。 等到沈幼初拽着她,坐到宁公子的身边时,她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朝思暮想的心上人就在眼前,原本打了腹稿甚至写下来的话,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谨儿,你不是说,要找宁公子有事情要说?” 沈幼初用手肘轻轻戳了戳季谨的腰。 宁无恙马上将视线从沈幼初身上,转移到了季谨的身上。 上次他与季谨敞开心菲说了许多话之后,季谨对他的态度有了改变。 可能是时隔太久远,季谨又变成了那种只喜欢盯着他,却不好意思开口说话的状态。 这样可不好。 “季小姐有何事要说,是村学的事吗?” 宁无恙一语中的。 倒不是他能掐会算,而是季谨和章家大表姐一样,都在为村学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别的不说,女子村学的建成,除了元宝的捐款以外,其他负责招揽人手来支教的事,全是季谨利用她金陵第一才女的名头拉来的赞助。 他深知像季谨这种视诗词如命,不喜利用名声来换取其他资本的才女,能够借助名声,来帮助村学正常运营,实属难得。 所以,哪怕他觉得季谨和他说话脸红,于他来讲,还是不要多接触为好,但还是耐着性子引导着她说话。 “是,我此次前来,是为了村学一事,那日我去柳家庄西的村学,见到章小姐,她说起与你谈论过要扩建女子村学的事,我便想着,能否形成一个女子互助的团体,除了年幼的女子,其实许多婚嫁后的妇女,也可以通过学习技术,来补贴生活,让日子过得更好一些。” “可以啊,这个想法不错。” 宁无恙对于季谨的思维拓展到顾小又顾大,能够打破对寻常妇女只在家庭内部贡献的刻板思维,表示支持。 而季谨听到他的肯定后,便开始畅所欲言。 “教习何种技术,我与章小姐已经统计完了,宁公子有空看一下吗?” 季谨朝后方伸出手去。 立马有婢女拿了一本薄薄的记事本,递到了她的手里。 看到这仅有几页的记事本,宁无恙对于季谨她们所做的事,更加佩服。 若说人多,造成的结果反响大,还可以说是为了名声或是地位而为,但人数这么少,她们是真的本着能帮一个是一个的想法来办这个女子村学的。 不错。 这是走在时代前沿的先驱们。 宁无恙双手接过,翻开后,仔细地浏览了一番。 报名参加女子村学教育的,十岁以下的有十九人,十岁至十五岁的有十二人,成家后的妇女仅有五人。 虽说这里的数目,是柳家庄附近方圆十里登记在册的人数,但也反映出来,女子村学并未普及的事,而之所以不普及,除了人们对于女子做得好不如嫁得好的刻板印象之外,更在于,女子村学成功的范例还没有。 但男子通过一门手艺,增加收入,甚至改变人生的例子,却是显而易见的。 “宁公子,关于教习师傅的事,在元公子的帮助下,我们已经找到了足够多的人手,有元公子的帮助,也让那些报名参学的人,有了做事的方向,可她们由于在家中没有话语权,所以还想请宁公子出面,说服一下他们的家人。” 季谨提出这个请求后,心情有些忐忑。 这相当于让宁公子以自己的名声来作保,说服那些女子的家人,同意她们学习。 可除此之外,她也没有别的办法。 元公子倒是说了可以以利相诱,但以利诱之,不是长久之计,她认为女子村学这件事,若是办得好了,定会改变乡村女子知识闭塞,终其一生被禁锢在家庭琐事之间的现状。 哪怕改变不了,至少能够让她们的地位提升一些,手头更加富裕一些,日子也会好过一些。 “可以,只要他们肯听我的,你们把事情安排好了,我愿意当这个保证人。” 宁无恙对此倒是并不排斥。 名声嘛,趁着能用的时候便将它利益最大化。 当初他借用名声,来让村民种花摘花时,可是毫不吝啬的。 村学这件事还是有利于他日后挑选人手用的,更能够让安置在此地的伤兵家庭,男女之间相辅相成,没有什么不好的。 他可没有什么男主外、女主内的大男子主义思想,他只信奉,人尽其事,凡事能者居之。 只有找准自己的定位,人生才能相对自在,把自己圈在别人规划的思想认知里,永远是别人思想奴役下的俘虏。 季谨面对如此痛快的宁无恙,惊讶得合不拢嘴。 她还想着再多说一些煽情的话,来感动宁公子呢,没想到他这么轻易的就同意了? “谨儿,我就说,宁公子不仅长得好看,心地也好,你看让我说中了!” 沈幼初颇为得意的环着季谨的胳膊摇晃着。 听到她的夸赞,宁无恙笑容更甚,忙不迭地问道:“何时动身去劝那些家属,现在吗?” 既然沈小姐夸他心地好,他就急别人之所急,当一回彻头彻尾的好人。 季谨看到宁无恙如此主动,悻然一笑。 “我与章小姐只是有这么一个想法,还没有通知那些家属,这样,我马上去找章小姐,等到傍晚她们下工时,宁公子再去女子村学,可有时间?” 季谨满脸期待之色。 沈幼初也眼巴巴的等着答案。 面对这样热烈的期盼,宁无恙大手一挥。 “有,随时都有时间舍命陪君子,就算那些家属拿我当成骗子要打我,天上下刀子,我也得去帮你们宣传女子村学的好处,你们等好。” 他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让季谨忍俊不禁,“扑哧”一声,掩唇而笑。 明眸皓齿,顾盼生辉,端得是美艳大方。 “季小姐还是多笑笑更好看些,正所谓笑一笑,十年少,越笑越年轻。” 宁无恙见状,顺嘴说了一句心里话。 第三百四十五章 本小姐吃醋啦 听到他的打趣,季谨下意识的想收敛笑意。 在她的意识之中,凡事不可太过张扬,笑也不能肆意。 可是,看到宁无恙鼓舞的眼神,她克服了心里的习惯使然,不仅没有像平时被人提点,笑得不可张扬时的收敛,反倒挪开了半挡着口鼻的手掌,冲着宁无恙莞尔一笑。 “多谢宁公子夸赞,我以后定会将宁公子的话铭记于心,若是过了十年二十年,我还未见苍老,届时别人询问我驻颜之术,我能否将宁公子的这个秘方公布于世?” “啊……这,可以。” 宁无恙被季谨的笑容晃花了眼。 他还没习惯季谨的反向打趣,不由得闹了个大红脸。 对面的沈幼初见状,抿了抿嘴,拽紧了季谨的胳膊,把人往她怀里一拉,拉着人便站了起来。 “谨儿,快走,你不是还忙着去通知那些入学女子的家人吗?” 呀呀呀!本小姐吃醋啦! 沈幼初嘴上像是能够挂起两个酒瓶一样,既为季谨能够在宁公子面前说笑话,感到开心。 同时也因为宁公子刚才的反应感到心酸。 哼。 光知道夸别的姑娘笑起来真好看,她笑起来难道就很丑吗? 果然平时爱笑的她笑得再好看也不会得到重视,以后她也黑脸对着宁公子,让她明白,自己的笑容有多美! 宁无恙还在想着别的事,没有留意到沈幼初的情绪变化,听到她的话,出声挽留。 “马上要吃午饭了,虽已是末伏天,但中午还是暑气难耐,不如吃过午饭休息一下再去?” “宁公子,你别把我们想得那么娇气,再说了,村学也有午饭吃,我们就不在你这里耽误时间了。” 沈幼初率先开口拒绝,一手挽着季谨的胳膊,一手叉着小腰嘟着嘴。 气呼呼的模样,终于让宁无恙感觉到了她在生气。 但是,为何要生气? 宁无恙想不明白。 只当沈幼初可能是由于别的事,心情不好,由于他不好当着季谨的面询问原因,干脆只能选择转移注意力的方法。 “既然你们要走,在走之前,告诉你们一个消息,西域诸国即将派人前来挑战大兴的文化知识,除了才子以外,可能还会有才女前来,而咱们大兴向来讲究好男不和女斗,季小姐你们要提前做好准备。” 文化知识,可不仅限于诗词歌赋。 琴棋书画、君子六艺,都是其中的一部分。 像季谨这样名副其实的金陵第一才女,外加沈幼初这样的绘画大家,哪怕不去京城参加挑战,此时也很有可能被西域诸国盯上。 “你们最近出行还是小心一些,以防有些人比不过干脆下黑手。” 这才是宁无恙说出此事的重点所在。 他并不在意她们会不会与自己一道去京城,为大兴克制外敌效力。 他在乎的是,她们的安危。 沈幼初与季谨听到这个消息,都很惊讶。 特别是沈幼初,若有所思道:“西域诸国还在谋划这种事情,我怎么没有听到任何风声,宁公子你是从哪里收到的消息,可靠吗?” 要知道沈家的情报网,远比皇家还要厉害。 但是沈幼初最近都把江南道的情报组织,用于调查商界的事情,想着在商界帮衬宁家,一想到她的决定,让她错过了这样的大事,她心中悚然一惊,恍然想起菊香调查时说过的一个现象。 不等宁无恙解释,她便自问自答道:“难怪最近通往西域的商道上,来往的商户增加了一倍,倒卖粮食和药材的商户逐日增加,我还纳闷呢,金陵府伤兵日日增加,说明边境摩擦日益严重,那些投机取巧的商户们,一窝蜂抢购粮食与药材,导致连连涨价,他们也不收手。 这样倒卖出去赚不了几个钱,还要冒着没命的风险,你这么一说我便明白了,他们这是打着一边借挑战谈条件,赢了直接巧取,一边准备着谈不成便直接开战的准备。” 还有这事?! 宁无恙眉头微拧。 徐几道并没有与他谈论这个问题,也不知官方知不知晓此事。 “沈小姐,你说的这些商户,有详细的情报来源吗?” “宁公子可是打算献给官府让他们去调查?” 沈幼初一下子猜到了他的心思。 “对。”宁无恙也没打算隐瞒,并且补充道:“我会告知江大人,若是沈小姐有需要的话,便注明是你发现的此事。”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再者。 他好不容易献了这么多方子,才获得了老皇帝的看重,绝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大兴置身于战火之中。 若是战,他也只会考虑如何减少大兴的伤亡。 沈幼初歪头思考了片刻,便点头应道:“梅香,你回湖心小岛一趟,告诉菊香,把有关于频繁来往西域关外的那些商户情报送过来。” “小姐,送去哪里?送到章家庄来还是送到女子村学去?” 梅香可还记得,刚才小姐故意赌气不留下来吃饭的事。 她才特意有所一问。 结果这个问题,惹来了小姐的白眼。 “宁公子找我有正事,我难道还要离开地此去别处吗?” 说着,她松开了季谨的胳膊,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谨儿,我就不陪你去女子村学了,等我和宁公子谈完正事,若是得空,我再去找你,当然啦,你若是不着急的话,也可以等我们谈完正事再走。” 她特意在“正事”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单手叉着小腰,得意极了。 看。 她也终于能和宁公子谈上正事了。 虽说不是她准备已久的商界之事,但好歹也是正事,这说明她对宁公子的影响越来越大了,哼哼。 季谨看出沈幼初是在故意炫耀,但想到在这种时候她还打算让自己留下来,心里多少不是滋味。 “章小姐还等着我回复呢,我就不留下来了,幼初你与宁公子慢慢谈正事,我先行一步。” 季谨朝着宁无恙福了一礼,便欲离开。 宁无恙连忙伸手阻拦。 “季小姐且慢!” 这样的举动,让季谨心中如小鹿乱跳,不免胡思乱想起来。 宁公子这是特意打算留下她来共进午餐? 第三百四十六章 帝王阴晴表 “季小姐,我方才不是说过,西域诸国可能会下黑手,所以,从现在开始,希望你能够增加护卫。” 听完宁无恙的话,季谨才知道她想多了。 可转念一想,宁无恙这是在关心她,她笑容透着些许的甜蜜,轻轻点头:“我会注意的。” “光注意也不行,这样,我派几个身手不错的小厮跟你一起去女子村学那里。” 安全问题不容有失。 宁无恙说着,便让云飞去选人。 还没等云飞离开,沈幼初拦了下来。 “别在章家庄里挑人了,那些小厮贴身保护谨儿也不方便,梅香,你去找菊香的时候,让菊香安排两个女护卫来保护谨儿,谨儿你念在宁公子这么重视你安全的份儿上,就留下来等候片刻呗?” 比起与宁公子共进午饭来说,沈幼初更在乎好友的安全。 而她的提议,也让宁无恙举双手同意。 “不愧是沈小姐,你的这个想法就是比我周全,季小姐,你意下如何?” 我? 季谨看着这两个人一唱一和,便把保护她的事情决定好了,既无奈又感动。 她还能如何? “那我便依幼初所言,等菊香将护卫送来。” 正好季谨好不容易见到宁无恙,她还真的有些不想走。 再加上刚才听到了西域诸国来比试的消息,她脑子有些乱,可以坐下来好好想想。 她到底是留下来照看祖母呢,还是前往京城去为大兴出一份力呢? “宁公子,你决定好了要去京城了吗?” 沈幼初可没季谨那么多的顾虑,她到金陵来是找好友来玩的。 不过若是因为宁公子的话,她也不是不可以重色轻友一下,和宁公子一起去趟京城转一转。 宁无恙双手一摊:“这件事不是我能决定的,假如陛下下旨让我去,我难道还会抗旨不遵吗?” “可是如果皇帝不下旨呢?” “那我就去京城开分铺。” 懂了! 沈幼初一下子明白了宁公子的意思。 老皇帝不请他去的话,他就是为了私事去的,到时候绝对不会掺和诸国之间与大兴比试的事。 可若是老皇帝请他去的话,他也定会义不容辞。 不愧是宁公子,绝对不会去热脸贴冷屁股。 “那我就提前做好准备,陪你一起去京城,给你当向导。” “好。” 宁无恙见梅香要走,让她稍候片刻,给江宴写了一封信,请梅香连同那些情报,一同送到府衙去。 拿着信封的梅香,看了一眼并未更改命令,也不打算离开章家庄的自家小姐,神情十分微妙。 既然要把信和证据,全部送去府衙的话,小姐貌似不用非得留在章家庄不可? 但小姐假装不知,她也学会了不再多嘴。 走起! …… 御书房内。 吃过午膳后,周乾特意派人去询问了周静娴的身体状况。 “陛下,娴郡主今日依然是卧床未起,连如厕都需要两个宫婢搀扶才行,太医说,还要再卧床日才能自行活动。” 得到这个回答的周乾,感觉中午吃的午膳十分堵心。 再过日? 他等得及,那西域诸国赶来的才子们可等不及。 “来人,去请晋王和康王来!” 其实若非形势逼人,他绝对不想用这一招来达成目的。 可眼下,也只能如此。 由于康王还未迁到新的王府,从康王府到后宫,一来一去大概一个时辰。 周乾虽然内心焦急难安,但还是控制着情绪,翻开奏折看了一眼,瞬间心情好了大半。 苏瑞上次上奏折,说华易有可能在金陵,发现了能够治疗痢疾的特效药。 这次便说华易找到所谓的“青蒿”,并准备提取其中的药汁用来炼药。 “如若成功的话,那么每年夺走大兴子民上十万人的疾病,便能迎刃而解。” 这样一条确认下来的好消息,成功缓解了周乾焦虑的情绪。 他又专门翻开了江南道相关的奏折,脸上阴转多云。 由于叶家一案,牵涉众多。 查抄了大量贪官豪绅,可以充缴国库上百万白银不说,还腾出了许多官位。 这些空缺的官位里,有许多是前两任太子塞的人,还有许多晋王派的。 他挑着两个犯事大的,用朱笔勾上,灭三族。 剩下的便该杀的杀,该流放的流放,一些功臣之后,流放到富裕些的地方,剩下的便流放到苦寒之地,生死不论。 判定完后,他看着那些空缺官位,准备明早朝议时捡着几个重要的官位商量一下,探探老十和老十四的底。 又批阅了关于江南道其他州县,进献祥瑞的事。 想着这大兴其他地域可能日子过得不好,但江南道一道赋税和收成,便能顶起半边天来,周乾脸上多云转晴。 “甚好!甚好!宁家献方后,有不少民间奇方也跟着进献上来,虽无大用,但积流成河,江南道一片蒸蒸日上的景象,甚好!” 站在旁边的苏培元,提心吊胆地时刻观察着陛下的变化。 当听到一连三遍的“甚好”之后,确认陛下心情大好,他暗中松了口气。 正好,这时外面的侍卫前来。 苏培元当即小声提醒:“陛下,康王和晋王来了。” “让他们进来。” 周乾批阅完手里的奏折,重新板起脸庞。 苏培元见到陛下装模作样,便知康王与晋王在倒霉了。 被叫来的康王与晋王,并肩站在门时,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同时向前一步,来到了门槛前。 换作以前的话,康王会礼让三分,但这一次,他根本没有停下脚步,与晋王保持并肩的姿势,一同来到周乾所在的桌案前。 “拜见父皇!” 两人拱手一拜。 直到腰身全部弯下去,却没有听到说“平身”二字,两人心里便打起了鼓,开始回想着最近做过什么错事,让父皇上来便给他们一个下马威。 晋王甚至连因为丧子之痛,路上抢了一个民女拖回府发泄的事都想到了。 但那个民女后来知道他是王爷,便从了他,家人也打发了,父皇日理万机,不应该理会他这种私事才对。 康王则是身正不怕影子斜,只是撅着屁股猫着腰,实在是难受,只能咬牙等着父皇指正他的错误。 “唉!” 等了片刻,二人便听到他们的父皇,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像是要把肺叹出来似的,听得他们胸口,也跟着十分的不舒服。 第三百四十七章 捧杀 康王看了一眼晋王,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后,异口同声的问道:“父皇有心事?” 二人谁都知道,父皇这般做派是有事想说,但不好直接开口,才让他们找个台阶下。 而且一般这样的事,都很让人为难,但为了表现自己,二人也只能争先恐后的发言。 晋王擅长这种事,问完后,不等周乾回答,便接着说道:“父皇日理万机,劳心劳力,无论是作为臣子还是作为儿子的人们,有心相帮却也迫于无力,若有的事我们真的能够帮得上忙,还望父皇不吝赐教。” “……” 康王对于晋王说的这些车轱辘话,实在是佩服。 要点脸行吗? 有心相帮却迫无于力? 晋王派把持朝中近三成的官位,晋王府和其母族更是大兴一流的权贵门阀,要钱有钱要人有人,在父皇面前这般谦虚拉好感,真是让人不齿。 “父皇,我虽不及十哥能力出众,但也有颗为父皇分担的心。” 康王人狠话不多,捧高晋王的同时,不忘记表明自己想帮忙的心迹。 麻烦事大难题,就全交给晋王去。 毕竟能够让父皇都觉得为难的事,他应该也是有心无力。 谁知。 周乾对于晋王的表态,没有任何回应,顺势接过了康王的话:“老十四,岭南道的那车烟草种子,可离开京城了?” 怎么突然问起了这件事? 康王看了眼并未被搭话,却面色十分自然平常,好似一切了然于心的晋王,心思百转。 父皇绝对不是随随便便提起的烟草种子! 但不论父皇意下如何,都要如实回答。 “回父皇的话,昨日已清点完数目,按照父皇要求,匀出来一百斤后,派一百官兵,押送出城,按照来时的路线返回,再沿江南道以南的陆路,走芜湖前往岭南。” 康王并非特意提起芜湖,想让父皇想到自家女儿。 单纯的是江南道最近大力打击大小劫匪盗徒,这条路线比较安全。 周乾闻言,面露满意之色。 “你做事向来谨慎小心,一定安排妥当了,烟草一事有你督办,朕放心。” 此话一出,猜到今日被请来为何的晋王,还是眉头狠狠地拧了一下。 该死的康王! 该灭的烟草! 烟草确实能够给大兴带来源源不断的赋税,可这钱既不到他的手里,功也不在他的身上,他巴不得烟草从未问世。 除了暗中咒骂康王以外,他还在心里叫骂着那个发现烟草用处的宁无恙。 恨不得此时便召宁无恙入京,给其来个三刀六洞! “老十,西域诸国派来的使者,这两日在做什么?” 周乾终于把视线定格在了晋王的身上。 晋王马上舒展开眉头,并且低头一拜:“回父皇的话,西域诸国派来的使者在‘西夷馆’中下榻后,除了派人往关外送了一封父皇你接下挑战的书信后,便一直蒙头大睡,不曾离开西夷馆一步。” 西夷馆是大兴专门招待西来诸国使臣的驿馆,距离晋王府只有一条街之隔。 再加上晋王一直主张与西域诸国和谈,不宜大动干戈,所以招待西域诸国使者一事,便落在了晋王的身上。 听说西夷馆的动向后,周乾脸上再次多云转阴,两条眉毛拧成一条线,眉心中间的褶子能够夹死一只苍蝇似的。 看似东问一句、西问一句,没有任何的目的,但这样的表现,还是让晋王与康王,一下子明白了他们父皇心中的目的。 让父皇犯难的不是烟草的事,而是西域诸国的挑战。 但究竟所思所虑是什么,康王猜不透,便三缄其口,准备以静制动。 而晋王则是为了促成自己的目的,大胆出击。 “父皇,虽说西夷馆的使者并未离开驿馆一步,但儿臣派人私下里打听过,据跟随使者前来的小厮说,西域诸国一共会派遣近两千位才子和才女,一起来挑战大兴,而且他们早在三年前,便筹备好了这次比试。” 三年前?! 周乾听到这个消息,只是眉头拧得更紧,却没有任何反驳的话。 凭借西域诸国提出挑战胜负条件的内容来看,他们应该是准备了很久。 但到底准备了哪些,还未可知。 “父皇可能会觉得他们是西边的蛮夷,但据我派去的人打听说,他们这三年来,让纠集起来的两千人,把大兴出名的诗王词王对子王,还有那些琴棋书画的大家名家都学习了一遍,同时专门研究他们艺术上的缺点与瑕疵不说,还专门针对他们的性情做了各种预测,可以说是准备得十分充足。” 提到这里,晋王假惺惺的学着周乾叹了口气。 “这次他们有备而来,如果赢了的话,不光大兴沦为各国的笑柄,恐怕他们在开出的条件上,也会让我们无法接受。” 像这样的事谁都明白。 可联系到西域诸国的准备一起讲,便有种前所未有的压力。 周乾不再迟疑,他对着康王问道:“老十四,你怎么看?” “他们若是真的胆敢狮子大开口,要战便战!” 康王可不惧西域诸国的挑战。 对于打着文化比试的旗号,故意设套的事,更是输赢无所谓。 西域诸国哪怕一时阴谋得逞赢了,也不代表他们的文化有多么兴盛,而输了他们也输不起。 “父皇,儿臣认为应该现在应当囤粮招兵,以备不时之须!” “十四弟糊涂,赢了比试便能不费吹灰之力降服西域诸国,让他们臣服,为何还要劳民伤财去打仗,更何况大兴在父皇的英明治理下,早已太平多年,军籍之户随着父皇征战立功改了户籍后,仅剩不到六成,你说征兵便征兵,你觉得百姓们会乐意吗?” 提及军户因功改籍一事,周乾老脸一热。 当年也是他不听人劝,觉得追随他的将士们太辛苦,才破格放归民籍,哪承想,随着大兴稳定,重文轻武,剩下的军籍之家在家人考取功名后,全部转了户籍。 军籍者,哪里是不足他登基时的六成,连一半都没有了。 所以,这打仗的准备要做,但这两年再加上闹灾,若是能够借着比试,延缓一下战争发生的时间,多给大兴一些准备的时间,这才是他最乐意看到的。 “按照老十所讲,这次西域诸国是有备而来,这可如何是好?” 周乾再次把难题抛给了两个儿子。 康王想战的话题被轻飘飘的揭了过去,不愿意再开口说话。 而晋王趁机说道:“父皇,据我打听,西域派来的使者是于五个月前出发的,他们制定的计划是三年前制定的,也就是说,这三年来大兴新冒头的才子们,他们并不了解,特别是在文坛影响巨大的后起之秀,那金陵诗仙宁无恙,他们对此人更是一无所知!” “谁不知道宁诗仙写诗作词像是吃饭喝水一样容易,依儿臣看,他一人足以抵西域诸国两千使团!” 捧杀! 第三百四十八章 为朕解忧的好大儿 晋王这是在捧杀宁无恙! 康王一下子便听出了他的意图,正欲反驳,却见上位的父皇沉吟着点了点头:“老十你这么说,虽说夸张了一些,但兵法有云,攻其不意,出其不备,这宁诗仙成名时间短且才华横溢,能让徐几道都交口称赞,定能打西域诸国一个措手不及。” “父皇所言极是,十四弟,那宁诗仙可是给你与静娴郡主各自写了一首诗,张口即来,出口成章,才华自是不必多说,这么好的机会,你怎能不向父皇举荐宁诗仙呢?” 晋王眼中闪过一道寒光,阴阳怪气的追问。 “莫非是老十四你对宁诗仙的名声有疑,认为他是沽名钓誉之辈,担心他与西域诸国比试时被戳穿真实的才华,站得高摔得惨,因欺君之罪引来杀身之祸吗?” 啊?宁诗仙就算是沽名钓誉之徒,和我康王又有何关系? 康王被晋王突然的攻讦弄得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转念想到自家女儿刚回来,便与父皇和晋王在宫门口,背着别人说悄悄话的事,隐隐约约觉得这是一个套。 他还没见过自家女儿,不明白其中的内情,但这个套他绝不能踩。 必须撇清与宁无恙的关系,不能让父皇疑心宁家是自己的人。 “父皇,宁诗仙的名声,不是谁道听途说得来的,而是湖心小岛登岛大作,还有潇湘馆登楼一战得来的,十哥可能觉得难以想象,但周安可是当事人,询问一下他不就知道了吗,何必在此污蔑?” 询问周安? 晋王脸色顿时黑如锅底,险些脱口而出:有本事你去问! “老十四,老十的意思也并非质疑宁诗仙的名声,而是认为你对这场比试不太上心。” 周乾一发话,康王就有种被拉了偏架的错觉。 但很快,他便明白,这不是自己的错觉,而是现实。 “老十四,你认为宁诗仙在这场比试里能够发挥怎样的作用?” “儿臣认为,宁诗仙虽有才华,但年纪不大,且西域诸国来势汹汹,做足了准备,不能对宁诗仙太过重视……” 康王极力降低宁无恙在此事中的影响,以防晋王捧杀。 谁料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见父皇阴沉着脸摆了摆手,示意他别说了。 “宁诗仙是一步奇子,破此局非他不可。” “父皇圣明,儿臣也是这么认为的,此事不在于宁诗仙有多大的能耐,而在于宁诗仙的能耐,西域诸国没有应付的方法。” “老十说得对,老十四,你懂了吗?” 面对着父皇与晋王的一唱一和,还有不停的暗示。 康王哪里还不懂得。 父皇就是想让宁无恙进京来参加与西域诸国的比试,为大兴效力。 绕来绕去在这里绕弯子,原来是为了这个。 “父皇,儿臣明白了,那么,父皇只需下一道圣旨,宁诗仙必定前往。” “朕下圣旨他便会来吗?之前苏瑞上了折子说他会来,朕都准备好了见一见这惊艳才绝的金陵诗仙,结果呢?” 周乾现在都在怀疑,宁无恙是借着重伤,不愿意前往京城来的原因,是怕周安之死,惹来他的问责。 他派秦时去保护,顺道监视宁无恙,若是被发现了,哪怕下了圣旨也无用。 所以,他才想让静娴丫头再加一道保险。 康王不甚明白其中的缘由,他只是以为,父皇觉得宁无恙可能是恃才傲物之人,一道圣旨请不来,思考片刻,便说道:“儿臣与宁诗仙并无往来,但小女静娴倒是与此子有些交情,若父皇担心他拒绝,儿臣可让静娴写封书信,打探一下他的心思。” 想到宁无恙年少轻狂的作派,康王还真不敢打包票,说宁无恙会来京城,为了大兴而战。 所以,他只能说请女儿写信给宁无恙,无法保证结果如何。 对于这样打太极的回答,周乾并不满意,依旧面沉如水。 让康王看得头皮直发麻。 他算是彻底的明白了,父皇特意请他们前来,晋王只是来当陪衬的,主要目标是让他去向静娴说情,请宁无恙来京。 别看父皇嘴上一直夸着宁无恙,夸着宁家。 可就从至今没给宁峰嘉奖,疑心宁无恙因自己喜来,便拒绝为国而战来看,父皇对宁家,疑心很重,根本没有信任可言。 “父皇,儿臣定会尽力促成此事。” 康王也只能赶鸭子上架,把此事包揽下来。 见他终于开窍,周乾老怀欣慰地哈哈笑了起来:“老十四果然急朕之所急,忧朕之所忧,你放心,等你打探清楚宁无恙的心意,朕便配合你下一道圣旨,邀请他上京城来参加这场比试,这可是扬名天下的好机会,错过了,此生可能不会有第二次。” 这么好的机会,不一定是人人想要得到的。 康王心里腹诽一句,扫了眼自从他开口,便不再说话的晋王,心里不免起疑。 晋王为何要借助他之手,一定要让宁无恙来京城? 其中一定是有他不知情的事,正好借这个机会,问问女儿。 “父皇,那儿臣告退,这便前往寿康宫?” “去去,老十四可真是为朕排忧解难的好帮手,对了,你顺便把朕让太医院拿来的千年人参片带上,别空着手去,免得伤了静娴丫头的心,觉得你这个当老子的,没把她的伤病放在心上。” “……” 合着儿臣在您心里,就是一个严苛的父亲形象? 康王也是无语了。 拜谢了赏赐,手捧着一个巴掌大的方锦盒走出御书房时,还有种置身于云里雾里的感觉。 父皇的心思越发古怪难猜了。 晋王并肩走出来,颇为羡慕的看了一眼他手里的锦盒,转念想到这个差事可能会让康王因此与宁无恙以及宁府决裂,他淡然地收回目光,冷嘲热讽道:“十四弟,邀请宁诗仙上京的任务就交给你了,你可别辜负了父皇对你的信任。” “请十哥放心,倒是十哥,与西域诸国如此交好,无论西域诸国是胜还是败,一旦战争开打,求和派在朝中恐怕无立锥之地,成为人人喊打喊杀的过街老鼠,背负骂名,十哥的一腔爱国之心,怕是无以为报了。” 向来主张退一步海阔天空的康王,此时不退反进一步。 第三百四十九章 这封信我会写 气得晋王吹胡子瞪眼睛,却正中痛脚,发作不得。 哼! 根据他对西域诸国提供的那些消息,他们具有针对性的做出准备后,北狄王曾私信于他,声称有信心能够在这次比试中赢得一筹。 届时,北狄使者便会按照大家的设想,狮子大开口,分裂大兴关外千里土地,索要珍宝金银与女人,处于劣势的大兴,急需一位能人来力挽狂澜。 他,便是那个能人! 而只要他借助这次和谈,成功压价,假装征服了西域诸国,待到他上位后,便可以与北狄互通有无,天下一家亲。 这样的大格局,岂是康王一介只知道上阵冲杀的武夫血统的人能够想象得到的? “十四弟,你还是好好办父皇交代你的差事,希望那位宁诗仙能够看在你女儿的面子上,答应来京城,否则若是因为他没来,导致大兴输了的话,你们父女俩,可是大兴的千古罪人了。” 随口扣下一顶高帽子,晋王轻笑着离去。 沿着岔路口往寿康宫方向走的康王,总感觉身后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他苦涩一笑。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父皇派来龙卫监视他了。 看来,是没办法向静娴询问那日宫门口发生何事了。 但他也通过父皇与晋王刚才的对话和反应,猜到了一些,只是猜测的内容,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怀揣着满腹疑虑,康王来到了寿康宫。 守着宫门的太监小声提醒:“王爷,娘娘和娴主正在午睡,需要叫醒她们吗?” 关于写信给宁无恙的事,倒也不着急。 康王轻轻摆了摆手,指着院子里的石桌,示意自己在外等候。 等了约莫两炷香的功夫,静贵妃急匆匆地趿着一双布鞋冲了出来,嘴里还在不停的埋怨着:“你这孩子也真的是,来了也不去屋里坐着,这大热天的在外面晒……哦,没晒着,你倒知道躺荫凉。” “母亲说笑了,我也不是傻子,更不需要像别人一样,装作站在太阳底下晒得黝黑,以示孝顺,自然知道躲着。” 来到寿康宫中的康王,不像在周乾面前那般拘谨,说话的语气都轻松了不少,甚至还能和静贵妃调侃一番。 静贵妃嗔了他一眼,连忙差人去取了凉茶来,自己则用手梳理着头发,坐在康王的对面。 “怎么突然来寿康宫了?” 她看到桌子上摆着的锦盒,愕然不已。 “你父皇让你来的?” “母亲真是时刻惦记着父皇。” 康王硬捧了一句。 静贵妃便明白,除了她知道的宫中的皇帝眼线不在身边以外,还有其他的耳目在。 她还想着问问康王府里的事,既然如此,便只能搁置,心里不免犯愁:这种被无数双眼睛盯着的日子,也不知何时是个头。 “你父皇差你来看静娴丫头的?” “是,但除了看望以外,父皇还交代我一件重要的差事……” 当康王把御书房的事,和盘托出后,静贵妃也很无语。 陛下这个弯拐得,有什么话不能直接和静娴丫头说,还要让康王先立下军令状。 有些事既然看破了,静贵妃憋在心里那是不吐不快,哪怕可能会被陛下知晓,她还是忍不住说道:“你父皇不会是以为,宁家为我们所用,才会特意把这个差事交代给你,以为你答应了,那宁诗仙便会答应来京城应战?” “……” 康王勉强控制住自己想要扭头,朝四周查看龙卫在何处的想法,心里对于母亲胆敢把内心话宣之于口的勇气,十分的佩服。 同样的,他眼前那层云雾,也彻底拨开了。 “宁诗仙除了与静娴交往甚密之外,与王府并无瓜葛,还请母亲放心。” 康王郑重其事的保证着。 是说给静贵妃听的,同样也是说给暗地里的龙卫听的。 “我倒是希望你能和那个宁诗仙有瓜葛,这样一来的话,至少我用钱的时候,可以随便找你要了,那宁诗仙可是一棵摇钱树,你要是有收服他的本事,我做梦都能笑醒。” 要不说论起损儿子来,还是当亲娘的最厉害。 此话一出,康王脸上一片烧红,连忙拱手一拜,讷讷道:“是儿子无能,让母亲这些年辛苦了。” “不辛苦,命苦。” 静贵妃半开玩笑半认真的打趣一声,整理好盘发站了起来。 “静娴丫头这会儿子应该收拾利索了,她还没办法下床,有事进去说。” 女儿的身体亏损这么严重? 康王想到极可能除了这次押运烟草粮车,更是由于女儿幼年时吃不好喝不好,造成的亏损,一次集中爆发,才导致有如此严重的后果,心中愧疚更重。 他迈着沉重的脚步走进殿内,当看到脸色惨如白纸般靠在床榻上的女儿,眼眶微红,一时语塞。 还是周静娴听到了外面的谈话声,知道父王到来是有正事要办,主动开口打招呼。 “父王来了。” “嗯……父王来晚了,你……感觉如何?” 康王放慢、放轻了脚步,生怕吓着周静娴似的举动,看得周静娴好笑不已。 在父王的心里,她可不是掌上明珠那般易碎,今日这是怎么了? “劳父王记挂,我身体已经好了许多,只是最近总是梦到周安,于心难安……” 话到最后,周静娴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 除了康王以外,就连跟在后面站定的静贵妃,只听到她说“梦到了周安”,并没听到后面的话。 而康王听完这番话后,确认了心里的猜测,心里掀起惊涛骇浪,但面上却丝毫不显,还顺势劝她:“周安与你到底是血亲,你离开金陵他还未回京,你会梦到他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不要想太多,好好休息。” “我听父王的。” 父女俩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后,康王将锦盒放到桌子上,说明了来意。 周静娴听完来龙去脉后,沉默了片刻。 她知道皇爷爷可能会疑心周安之死,但她没想到皇爷爷甚至疑心宁先生是一个唯利是图的小人,忠君爱国是一种假象! 看来在皇爷爷的心里,周安果然十分重要。 “父王,这封信我会写的,只要皇爷爷下旨,宁先生也一定会来京城的,上次他就想亲自押运烟草上京,可惜受了伤,不然此时一定亲自站在皇爷爷与晋王叔的面前,证明自己的才华了。” 周静娴有些赌气的说完,便让婢女拿来笔墨纸砚。 匆匆提笔落字后,吹干递给了康王。 康王看着上面的内容,直接傻眼。 “这……静娴,你这么写合适吗?” 第三百五十章 是盟友借我一刀 信里的内容……不对,与其说这是一封信,还不如说是一条留言更加妥帖。 因为它满打满算只有七个字:宁先生来京城。 不是疑问,而是邀请。 看到这七个字的康王不免好奇:“静娴,你与宁诗仙是何关系?” “我们……是朋友,也是商铺的合作伙伴,我们卖给他硝石,他制成冰后,供应我的冰饮铺子,除此以外,他还是我和幼初的朋友。” 只是朋友,就敢只写七个字邀请宁诗仙来京城? “你这么写,他真的会来吗?” 康王心里没有把握。 周静娴倒是自得一笑:“会不会来不在于我们,而取决于他,反正按照我对宁先生的了解,他是不会眼睁睁看着大兴受人掣肘的,他的爱国之心,不亚于我们周家人。” 眼见静娴对宁无恙有这么高的评价,康王心中大定。 看来父皇对宁家的猜疑是空穴来风了,也就是说,周安的事与宁无恙没有关系。 至于这次邀请成不成功……管它成不成呢,反正时间还长,软磨硬泡总能成功,他最不欠缺的便是耐心。 “我马上差人飞鸽传书,将它送到宁诗仙手里去。” 康王拿起信纸便站了起来,准备走人。 为了防止龙卫看不见,他还特意摊开给静贵妃瞧了瞧。 “母亲,你看看这七个合适吗?” “我也不认识那位宁诗仙,更不知道他的脾气禀性,但静娴丫头相信他的爱国之心,我相信静娴丫头,她这孩子虽然做事喜欢一根筋,但能够得到她信任的人,一定错不了。” 听到连母亲都这么说,康王脸上笑意盎然。 直到一直如芒在背的盯梢感消失,他才将纸条,小心地收到怀中放好,又仔细地叮咛了一番周静娴,这才离开。 几乎是康王前脚刚离开寿康宫。 后脚周乾便知道了信上写的七个字。 “宁先生来京城……” 周乾反复品味着这句话,试图从中找出任何蛛丝马迹,但按照静娴丫头的说法,只是因为两人是朋友,所以不必那么多的忌讳。 若真如他猜忌那般,宁无恙与康王父女俩有不耻的勾当,哪怕是血亲之间,也绝不可能达到如此锲合的信任程度。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万一是个套,请人来京城问罪呢? 那么,静娴丫头胆敢这么写信的原因,便只有一点。 那就是——身正不怕影子斜。 她敢请,他就敢来。 “难道真的是朕太多疑了吗?” 周乾揉了揉眉心,竟涌现出一丝力不从心。 到底是上了年纪了,跟不上年轻人的节奏了。 这个天下只是暂时交给他管理一段时间,以后还会交由别人来打理,他能做的,只是尽可能的规避掉对周室王朝不利的风险。 假如宁无恙是目无皇权的人,如此年轻又有如此能力,绝不可久留,以免新君上位受其影响。 “等宁无恙来京城后,先问问他那失传的药方,还记得多少。” 酒有平安,财有烟草,药有青蒿。 三大功劳也足够了。 周乾实在想不出,与药草有关系的新鲜事物,还有哪些,能够振兴大兴的了。 想到这里,周乾自嘲一笑。 或许,让秦时去保护宁无恙只是一个借口,他到底还是忌讳这个原本是个草包,却横空出世的诗仙、巨贾。 更担心未来的皇储与其走得不近,得不到支持,走得太远,反受其害。 就像如今的沈家。 然而沈家早已根深蒂固,非自取灭亡不可除之,他绝不想再看到第二个沈家,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崛起。 “静娴丫头写完信后,在做何事?” 周乾冷不丁地问了这么一句。 暗中的龙卫急忙派人去问,不多时便回了话。 “陛下,娴郡主写完信后躺在床上,和静贵妃聊了会儿天,又喝了药后,开始看诗集。” “静娴丫头会看诗集?” 周乾觉得很意外。 这丫头不是不喜欢咬文嚼字的东西吗? “是新编的《大兴诗词千篇集》,其中收录了金陵诗仙的所有诗词,娴郡主专门看的那几页。” 关于那些脍炙人口的诗词,就连龙卫们都是记忆犹新。 自然不觉得娴郡主看它们有何不对。 唯有周乾,面色变得复杂起来。 静娴丫头可不是那种像寻常女子一般,喜欢诗词的人,更不会把时间浪费在这上面,如此说来,静娴丫头说她与宁无恙的关系只是朋友,很可能不只是朋友这么简单。 一个多才多金还能够帮助自己父王争储的才子,哪个女子会不喜爱? “去查查,这个金陵诗仙长相如何,身高几许。” 之前光留意宁无恙的草包名声,根本没在意这些。 如今看来,他必须要考虑一下是否让静娴丫头继续和宁无恙接触,又该以何种身份接触了。 …… 晋王府。 自从宫中回来后,晋王一扫前几日阴霾常布的状态,哼着花楼时兴的小调,不紧不慢地走进书房里。 关上门后,晋王靠在椅子里,歪着头假装小憩。 “甲初。” 话音落地,一道黑色身影闪现在晋王身后。 晋王头也不抬,眼也不睁,压低声音吩咐道:“去把宁无恙的一切消息,告诉笛卡那多。” 笛卡那多便是西域诸多派遣来送战书的使者之一,平时看上去只是一个小透明,主使也不是他,但实际上,在大兴的一切决定,都由此人来安排。 “王爷,是一切消息吗?” 甲初确认了一遍。 关于宁无恙的情报,在此人还是草包之时,足以用几句话概括。 但在此人成名之后的话,那是半天也说不完,特别是宁无恙写的那些诗词,无论是湖心小岛卖的十首诗,还是退婚时一人敌百人,抑或是潇湘馆登楼送香水,都是人们津津乐道但西域使者暂时不知情的事。 而这些事若是事无巨细全部告诉使者笛卡那多,无疑是向西域诸国泄露宁无恙做事风格与擅长类型。 相当于投敌。 “甲初你去了一趟金陵,回来话变多了。” 晋王依旧没有睁开眼睛,说话的声音也很低,但那股上位者犹如实质般的压力,还是迫使甲初不敢再多想,抱拳一拜,便闪身从后窗一跃而出。 直到书房里除了冰爽的气息之外,没有任何风吹草动时,晋王才睁开双眼,无声冷笑。 “不把宁无恙的事情告诉笛卡那多,他们怎么会知道,宁无恙在此次比试中,可能比徐几道的地位更加重要,我又如何能够借刀杀人,成功让宁无恙身败名裂呢?” 除此以外。 第三百五十一章 他来必死无疑 北狄还有一位得道高人,精通天象之术,可控气象。 若是得知了宁无恙的消息,不在半路将其击杀的话,他便能等着,宁无恙在众目睽睽之下,遭受“天谴”! 想到害得他儿子挫骨扬灰的宁无恙和周静娴,遭受天谴的景象,晋王感觉浑身鲜血沸腾。 “安儿,你等着,让他们给你陪葬的这一天不远了。” “只要宁无恙敢来京城,为父必定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 “啊欠!” 天色刚见黑,夜风一吹,宁无恙没忍住,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谁会在念叨我,是江大人他们吗?” 看来以后做好事不能留名,免得天天被人念叨,总怀疑自己感冒了。 宁无恙走到马厩前,亲自给马槽里铲了一大铲混合饲料。 “马无夜草不肥,虽说你不是极品的马种,但好歹是我的第一匹马,也是要陪我一起去参加武举的伙伴,来来来,吃饱些。” 人马合一的境界他达不到。 但把马儿喂得和他一心的境界,他还是勉强能够达到的。 想让马儿跑,必须给马儿喂足草,相信他的诚心,能够感动这匹不栓马镫便上不去的“野马”。 “咴咴咴~~” 马儿兴奋地扯着脖子叫了几声后,低头开始风云残卷起来。 宁无恙上手拍了拍它的鬃毛,又一路向下,直到拍了拍马屁股,看到马儿要尥蹶子,他迅速缩回手来,面对着警惕的马儿,嘿嘿一笑。 “看来我们的关系还没有太熟,行,你继续吃,我接着喂。” 说完。 他又给马槽里加了一大铲料,这才放下铲子,拍了拍手上的草渣,离开马厩。 刚来到院子里,便看到菊香用铁链拖着一大口半人见方箱子,正站在房门口等着他。 我去! 宁无恙被菊香那板着脸的形象吓了一跳,感觉这口大箱子拿来装他都装得下,这菊香不会是奉命把他打包装箱来的? “宁公子,这是我家小姐让我送来的。” 宁无恙听说是送东西,不是来收人的,他松了口气。 走近箱子刚想问里面装的是什么。 菊香“哗啦”一声,扔掉手里的铁链,又将一把明晃晃的钥匙放到箱子上,一个纵步便飞上墙头,跑远了。 啊……这…… “会轻功了不起吗?” 宁无恙左脚踩右脚,运行内息功。 结果踩疼了也追不上去,干脆老老实实的一瘸一拐地走到箱子前,打开围绕在箱子上的大铜锁,揭开盖子。 里面摆放的是满满当当的线装册子,封皮是明黄色的,表面写着大大的“周”字。 咔嘣! 云飞刚凑上来,想看看这箱子里究竟是什么。 还没来得及看清,就见自家公子像是双手被烫着了似的,把箱子用力地盖上了,不住地搓着手,神色紧张,他好奇的问:“公子,沈小姐给你送了什么宝贝?” “要命的宝贝。” 好家伙。 他只是说计划上京,沈幼初就把“周家”的资料都给他送来。 他知道沈小姐这是想让他提防晋王,多多了解周家皇室,可这样明晃晃的了解,实在是太过刺激。 “难怪皇家会如此忌惮沈家,像皇家的资料,那都是详略得当记入史料里的,它可好,一拿便是这么一大箱子,里面不会把哪天晚上去哪个宫殿睡觉都有?” 偏偏关于这一部分,其他朝代的皇帝可以不看,但老皇帝的他得看。 金陵虽富,但官位高的也就那几个人。 可京城不一样了,那里遍地是权贵,十步一个国舅爷,五步一个小侯爷,天上掉下来的牌匾,都能砸到一个三品大员。 熟知其中的人脉关系网,可比读多少书都重要。 毕竟人活在世上,想要脱离人情世故,除非隐居,否则一旦进入这个群居社会,就得遵循它的生存规则。 “云飞,把这口箱子抬进房间里去,今晚公子我要点灯熬夜了。” “公子要熬夜?” 云飞先是一惊,接着大喜,蹲下身去,双手抱住箱子一角,单人便将箱子翘了起来,还有余力问他。 “那公子你晚上吃不吃夜宵,是不是要让厨房提前备着?” 我看是你小子想吃夜宵了?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 宁无恙亲眼看着云飞晚饭炫了一整只烧鸡,还吃了两碗饭菜,结果饭后才刚过去一个时辰,他喂个马的工夫又开始惦记吃夜宵,感觉快要养不起这个护卫了。 砰! 就在这时。 云飞将厚重的木箱扔到了屋子中央,地面都感觉震了震。 换作他的话,别说搬起来了,搭把手说不定都得把腰扭伤。 “力气大确实要多吃些。” 宁无恙马上改变了思想观念,让云飞自己去厨房预订夜宵。 他则朝着四周张望过后,确认除了院子周围的护卫以外,没有别人盯梢,关上房门,剪亮油灯,重新打开箱子盖,朝着最上方的那本册子伸出手去。 翻开一看,上面是关于大兴王朝建立国家前十年至去年腊月的年月目录表。 目录表上对应着各个时间段的标记数目,以天干、地支、配以甲乙丙丁为轮转,不会产生重复标记,也便于翻找。 “重大的历史事件还标了红,不得不说沈家不仅搜集情报厉害,整理情报的人也很厉害。” 时间有限。 先紧着那些重大历史事件看一看,再把当今老皇帝自出生至今的经历,全部看一遍。 看完再看晋王的。 至于像康王这种在列入这次争储人选之前的小透明,应该没有多少资料,放到最后再看。 确定好了目标后,宁无恙便埋头阅览了起来。 读史使人明智。 以史能鉴兴衰。 特别是看这种详细到可以媲美野史,有诸多细节的史料,让宁无恙边看边连连称奇。 果然现实永远比小说话本还要精神绝伦。 而皇宫的斗争,最接近权力中心,更是其中的翘楚所在。 什么阴谋阳谋还有上不了台面的事层出不穷,看得人目不暇接。 在宁无恙沉浸在往事之中不可自拔时。 府衙里。 江宴却与苏瑞相对而坐,相顾无言。 自从午间收到宁先生送来的信,以及沈家关于西域通商异常的情报后,他们马上下令,严查从江南道运送出去的新粮,并且鼓励当地粮商囤粮。 饶是如此,在巨大的利益驱使下,这番举动恐怕也是杯水车薪。 “江兄,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苏瑞幽幽开口。 江宴沉着冷静的答道:“我随时准备好了应对接下来的战乱,你放心。” 谁知,苏瑞苦笑着摆了摆手,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解释。 “我不是让你做这个准备,边关的仗再怎么打也打不到江南道来,若打到这里来,这天下便不会姓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