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兄曹孟德,从逆转赤壁开始》 第一章 骄奢跋扈北府将军 “时桓灵无道,十常侍横行朝野,董贼霍乱西北,天下狼烟四起。” “丞相大人起于青兖,击郭李,灭袁术,战吕布,降张绣,败刘备,破袁绍,征乌桓,匡扶乱世,平定天下,功盖当代。” “可他英雄一生,怎么就有这么一个废物胞弟!” 五十余岁的毛阶越说越气,举起拐杖,狠狠砸向面前的门童。 那门童哎呦一声,不敢闪躲,只是乖乖受着,却仍然不卑不亢道:“右军师大人,我家将军说了,他今日在湖边赏花,不见客。” 一个“右”字,咬的格外的重。 “现在乃是冬月,哪来的花?” 毛阶手打哆嗦,正要再次举仗,旁边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男人搀扶住他,低声耳语:“先生,传言北府有美貌婢女数十人,每至大雪,北府将军便让她们只着寸缕,舞于雪中,谓之为花。” “什么?” 毛阶震惊,这北府将军竟然如此淫逸? 见到毛阶表情,男人适时添一把火,说道:“丞相大人长年在外征战,并不知晓北府将军的所作所为。” 听到这话,一向以清廉着称的毛阶心中有数了。 “仲达,随我来。我要替丞相大人打断这个孽畜的腿!” 毛阶仗着自己是老臣,又以诤臣自居,就算曹丞相本人做错事情,他也敢说上几句,更别说诸夏侯曹这些宗亲。 他一拐杖拨开门童,气势汹汹的大步迈入院中。 男人跟在后边,脸上平和,心中却早已窃喜。 这男人正是司马懿,乃是曹丞相府中主簿。 他出身世家,刚加入曹操的阵营没有多久,本应能凭借世家支持,飞黄腾达,可是北府将军曹无屡次三番羞辱于他。 两人本无仇怨,奈何曹无仗着自己是曹操的弟弟,对他处处打压。 他胸有城府,从小养成了唾面自干的本事,那曹无如此欺辱,他倒也忍得住,然而前几日,曹无竟对他襁褓中的儿子恶语相向,实在触及了他的底线。 他四处打听,听说这个曹无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与丞相差了二十多岁,平常更是连丞相的面都很少见到,除了挂个杂牌将军的名号,在曹营里也没有任何的权势。 近几日,曹操降服荆州,正要水陆协同攻取江南,岂料这个杂牌将军,竟然以自己要过生日为由,想让亲临前线的曹操回到后方的邺城,给这个二十多岁的弟弟祝寿。 这一下子炸了锅,满朝文武尽皆反对。 可谁曾想,曹操不仅答应放下长江攻势,亲自前来,甚至还要直接来到位于荒郊野外的北府。 这才有了留守的众多官员一起前来北府兴师问罪的一幕。 这正是司马懿等待已久的反击机会,他胸有韬略,知道也许一次打不死曹无,却不妨他用计挑拨离间,疏远曹无和曹操的关系,反正带头出头的也不是他。 想到这里,他冲人群中的一个青年看了一眼,青年点点头。 于是他和众多官员一起,跟着毛阶进了北府。 北府占地极大,书童“哎呦”着领着他们往湖边走。 现在是十一月,本该绿叶凋零,北府偏偏有不少矮树上生有绿叶,让人惊叹。 一路上,府中忙忙碌碌的,一些仆人推着几辆大车,那车头上有一个巨大的铲子,一个仆人坐在车上,按动机关,铲子就能上下摆动,把路上的枯枝碎叶铲走。 毛阶负责选拔人才,正惊奇于这种车辆的设计,神色稍有缓和,司马懿立刻耳语道:“先生,请看这些仆人。” 毛阶定睛一看,那些仆人,竟然个个缺胳膊断腿,尽是残疾。 数九寒天,这北府将军,竟然让一群残疾人从事苦力! 毛阶精通儒学,最看不得这种事情,立刻一股火冲到头顶,浑身颤抖。 曹丞相吏治极严,绝不容许作奸犯科,就算是他的亲儿子,也是乖乖遵守律法。眼前的这一幕,让跟来的一众文官也是议论纷纷。 “这北府将军竟鱼肉乡里至厮!” “我看这曹无可比做十常侍了!” “实在是过分,老夫必要将其告到圣前,以正视听!” 毛阶也要发作,旁边书童说道:“右军师大人,此车名为推土机,您若想试驾,不妨等下个月,挖掘机试做出来,一起尝试!” 毛阶回头,那书童竟是一副得意洋洋的神色。 “竖子!” 毛阶紧走几步,一脚踹开湖边一座殿宇的大门,只见殿里竟如校场般宽敞,地上画了些线,把地面分成两块,两块区域的端点,各有一个接近两人高的铁架子,架子上有个麻绳做的网。 数名美貌少女和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正围着一个圆球追来赶去,她们穿梭呼和,好不热闹。 毛阶瞪大眼睛,这些婢女,竟真如司马懿所说,只着寸缕。 不光场上,就连场边围观的十几个婢女,也是一样的装扮,上身和下身都堪称衣不蔽体。 场上一个梳着长辫的婢女,从青年手中接过那球,纵身跃起,三个球同时跳动,皓腕一扬,球应声入网。 场边一个婢女翻起一张写着奇怪符号的纸张,大喊一声:“阿九得分!” 众婢笑嘻嘻道:“将军有赏!” 一时间莺歌燕语,处处娇笑不停。 众官若不是刚从寒冬里进来,还以为这里已经是天国。 这北府,竟如酒池肉林,奢靡不堪。 “咕噜噜噜……” 好巧不巧,那球正好滚到众官身前,名唤阿九的婢女颤动的小跑着过来捡球。 一大波人看着面前的一大波人,吓得刚捡起的球都掉了。 “竖子!竖子!” 毛阶终于出离愤怒,举仗指向青年。 哪知曹无根本就不理他,他只是瞥了众人一眼,这才漫不经心的撇嘴问道:“众官来此何事?” 汉崇儒学,下官见了上官,自有一番礼节,这曹无只是个杂号的将军,众官里有不少人官阶高过他,他却不理不睬。 这一番骄纵,更让众官气炸。 他们哪里知道,曹无不是不想理他们,而是他根本不关注朝中官员,这些人里他完全认不出几个,还怎么见礼。 刚才说要告到圣前的那人骂道:“大胆曹无,寒冬腊月,你不知体恤家仆,让跛者蹇者负重,让断臂者驾车,你却只知享受,成何体统!” 这人是太中大夫孔融,自觉文韬武略俱全,辈分又老,说起话来不留情面。 毛阶在旁点头,司马懿也微微颔首。这次来是要让曹无劝曹操不要回来,自然要从小事着手,挑出曹无的各种错处,才好先占上风。 曹操治家如治军,对膝下诸子都不假辞色,只要曹操不在面前,他们也并不担心事后会被曹操处置。 曹无看了说话的这人一眼,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儿,没想起来是谁,于是干脆不理,径直走到人群边。 他拍拍阿九的肩膀,阿九往他身后缩了缩。 他自己则盯住了也在往后缩的司马懿,玩味的笑道:“司马仲达,上次我给你的建议,你的儿子叫司马敛,你觉得怎么样?” 司马懿低头不语,旁边毛阶吼道:“好你个嚣张跋扈的北府将军!太中大夫问你话,你没听到么?” 曹无视若无睹,一步上前,抓住司马懿的衣服问道:“好你个嚣张跋扈的文学掾司马懿,本将军问你话呢,你没听到么?” 众官议论纷纷,任谁也没想到,这里百官云集,北府将军竟然丝毫不给他们一丁点面子,实在嚣张到了极点。 侍中华歆、魏郡太守王修、太中大夫孔融、谏议大夫王朗、郎中令谢奂、丞相府缘属杨阜等人尽皆开口指责曹无。 唯独老成持重的丞相府东曹掾崔琰在旁打着圆场。 曹无无视他们,抓着司马懿的衣服把他拽出人群。 既然说我嚣张跋扈,我便嚣张给你们看。 司马懿脸上见汗,却还能做到面不改色,强自镇静道:“不知将军所说的敛字作何解?” “入棺曰大敛,为死者易衣曰小敛,你的儿子,就叫司马脸,你要不满意,改名司马瘤也行,肉瘤的瘤。” 这一字字打在司马懿脸上,任凭司马懿养气功夫再好,也已经握紧拳头。 欺我辱我,我当你在自欺自辱,可我儿子刚刚出生,孙子还不知在哪,竟然遭此大辱,是嫌我河内司马一家无人么。 他咬牙道:“北府将军,我今日只与你论公事,你莫要欺我!” 回答他的,是曹无戏谑的话语:“我连你孙子的名字都起好了,就叫司马罪,千古罪人的罪,如何?” 他对司马懿,谈不上喜欢不喜欢,但对司马懿的后代们,却恨不得杀之后快,因为后来发生的事情,实在是每个汉族人心中的痛。 这一步步咄咄逼人,司马懿整张脸胀得通红,他大声道:“北府将军,荆州克定,正该水陆并进,攻取江南,你此时让丞相大人回来,不知是收取了刘玄德的钱财,还是得了江东孙氏的宝物?” 众官深以为然,附和不止。 曹无“呵”了一声,心想不愧是闻名东亚的老狐狸。 他无视所有人,只攻司马懿一人,就是寄希望于司马懿会出手打自己,一旦司马懿敢动手,他的婢女们就会当场格杀司马懿,到时候谁也说不出什么。 谁想到,他都骂到这个份上了,司马懿竟然忍住怒气,还能反咬一口。 “我让家兄回朝,因为家兄此战会输。” 曹无冷冷道。 “什么?” 一言出,满场皆惊,毛阶气的须发皆张,崔琰气的火冒三丈,就连身后的阿九都张大了嘴巴。 司马懿却像是抢到了反击的号角一般大声疾呼:“诸君,丞相奉辞罚罪,过沔水,下荆襄,攻克吴越已成定局!北府将军不知兵事,高谈阔论,危言耸听,此兵家大忌啊!临阵动摇军心者,按律当斩!” “斩”字出口,他本以为曹无会有些惊愕,却没想到,曹无根本没有正眼看他。 “我说,此战会输。” 他的目光穿越千年,看到了一个所有人都看不到的结局。 这一战,曹军若赢,那它只会是王冠上的装点,不会被多少人记得。 可惜平行世界里,曹军输了。 那么,此战注定是一场被人铭记了近两千年的战役。 这一战成就了三国局势,也改变了太多事情。 而他,必须从一开始,就挽救这一切。 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他,要把这场东风截下来。 逆转赤壁。 第二章 那一碗曹操盖饭 来此的众人并没有注意到,大殿场地后方,十几个婢女身后,还有一道帷幕,帷幕之后,一个身着红袍的中年将军,正在吃着一碗米饭。 他大口扒着米,尽管矮桌上只有一小碟冷菜,他却吃的一丝不苟,神情专注。 他的红袍破旧,显得风尘仆仆。 他的左边,一个九尺高的独眼将军持枪冷冷站立,右边则是一个长衫中年书生。 帷幕内静悄悄的,低头扒饭的将军突然问道:“文若,你怎么看?” 书生正是被誉为“王佐之才”的荀彧荀文若,他闻言思考了一会儿,俯身低声道:“明公,群臣此来,皆为社稷。北府将军无视毛、崔,只点仲达一人,恐怕也是不想事态扩大。” 被他称为明公的,自然就是曹操曹孟德了。 曹操又问:“元让,你呢?” 夏侯元让,也就是夏侯惇,独眼动了一下,立刻道:“谁辱小无,我便杀谁。” 荀彧吓了一跳,连忙打起圆场:“河内司马颇有威势,不可妄动。再说此事我也听说过,是北府将军一直在找仲达的麻烦,错不在仲达,将军不至如此。” 夏侯惇点点头,改口:“小无辱谁,我便杀谁。” 荀彧神色一僵,就连曹操举在空中的饭碗也停顿了一下。 半晌,曹操哈哈大笑道:“百官逼迫他,他插科打诨便轻松化解,倒不算司马仲达的错处。孤观司马仲达鹰视狼顾,绝非常人,丕儿也很喜欢他,就暂时饶他一命,以后辅佐丕儿好了。至于这些人……” 他拿着饭碗圈了一圈,继续说道:“为江山社稷,都是好的。若有人趁机僭越,那就都杀了好了。” 他说“杀”字时,语气远比夏侯惇轻松,外边少说有几十个大官,在他眼中,却不过如草芥一般。 听在荀彧耳中,亦是重于千钧。 荀彧连忙躬身,不敢言语。 曹操低头,准备继续扒饭,却不承想,正好听到外边曹无那句“我说此战会输”。 说杀百官都举重若轻的曹孟德,脸色大变。 “砰”的一声,曹操一下把饭碗倒扣在了桌上。 这一次,连夏侯惇都躬身不言。 …… 外边,面面相觑的众官已经开始聒噪起来。 “小儿辈,休得胡言!” 毛阶拐杖顿地。 “北府将军,此言何出?” 崔琰目光灼灼。 司马懿听到众官吵闹,立刻抓住机会:“北府将军,你可知此战若成,天下可定?” 曹无眉毛一挑,还没说话,司马懿已经调整好状态,试图反击。 “今岁六月,大人废三公,置丞相,国事定于一尊。” “北方既定,七月,大军出神都,屯苑城,陈兵南阳。” “八月,刘表吓死,刘琮请降,大军克新野,过沔水,直入襄阳。” “九月,取荆门,战长坂,刘备流亡江夏。” “十月,破江陵,降九郡,荆州克定。” “而今丞相威震四海,天下十有其八,刘璋上供,孙权瑟瑟,张鲁了了,马腾偏安。当聚大军八十万,蒙冲斗舰数千,旌麾南指,水陆俱下,直取金陵。” “自孙讨逆虎踞江东,已有十又三年,此诚一路进取江东之时,将军为何未言胜,先言败?” 二十九岁的司马懿,说这些话时声情并茂,极富感染力,众官纷纷附和,更有人大声叫好。 就连素有长者之风的毛阶、崔琰都是心情震荡。 唯独曹无冷哼一声,淡然道:“司马仲达,别装了,我不信你看不出来这里边有问题。” 司马懿眉头一皱:“将军此言何解?” 曹无冷笑:“自董卓乱起,家兄逐鹿中原,也有一十九年,这十九年间,诸将东征西讨,立下赫赫战功,可是这里边有几个打过大规模水战?是诸夏侯曹,还是各位良将,还是你司马仲达?你们可知道长江何时有风浪,江里水文如何?” 司马懿一怔,不自觉的后退一步。 “长江之险,远胜河、淮、济,你可知江面风向何处?何时是东风,何时是西风?大船何时冲撞?何时射箭?何时结弦?何时跳帮?一问三不知,打什么仗?北方苦无水师良将,此败因一也。” 每问一句,司马懿脸色便变一分,他压紧脚跟,不再后退,曹无却不打算放过他。 “诸将不识水战,则必用荆襄九郡之人,然而九郡新附,虽各有封赏,却难免心口不一。蔡瑁、张允貌合神离,九郡太守各怀心思,文聘最后投降,人心未稳。此败因二也。” 司马懿终于被逼的又退一步,皱眉思索。 “马超韩遂,狼子野心,屡屡寇边,刘璋占据长江上游,又有法正、张任,文武双全,天时在手。后方难定,此败因三也。” “七月出征,而今已是十一月初,大军南去,劳师远征,水土不服,地利全无,此败因四也。” “孙十万……孙讨虏年轻气盛,必不肯降,江东长年无战乱,民心依附。大耳……刘豫州携民渡江,宁愿放弃江陵也要保全百姓。而我军刚占荆州,百姓不知北方皇恩浩荡,人和皆在敌处。此败因五也!” 司马懿双手握拳,三个败因,将他逼退三步。 “家兄年少去官,于谯东五十里筑精舍。时我年纪尚幼,家兄夜读《孙子兵法》,曾言道,顺天行诛,因阴阳四时之制,故司马法曰冬夏不兴师。长江虽无凌汛,然而江面寒冷,入水刺骨,岂有冬天沿江直下的道理?冬日行军,此兵家大忌,绝败之处,故乃败因六也!” “司马懿,你说我纸上谈兵,你出身河内,你见过长江么?你说我高谈阔论,那家兄夜读兵书的感悟算什么,家兄也高谈阔论?你说我危言耸听,那这六败之势,又有何解?” 一番话说的司马懿脸色铁青,前后已经退了快十步。 曹无搬出曹操,更是让他无从反驳。 司马懿把双手藏于身后,若有人注意,则能看到,他的双手抖若筛糠,刚才的气势已经完全归零。 …… 帷幕里,听到夜读兵书一节,倒扣饭碗的曹操嘿笑一声。 “倒难为小无还记得当年的事。冬夏不兴师,他说的有道理。” 言罢,他把饭碗与桌面平齐,用筷子拨动,把倒扣出来的饭又装了回去。 他看着碗中剩了一半的饭,低声喃喃:“只是仅仅这些,可远远不够。” 他继续大口吃饭,荀彧目不斜视,恍若未闻。 夏侯惇独眼,目不能斜视。 但外边的一个声音,让夏侯惇目光变冷。 …… 那是一个少年,他一身盔甲,在众多文官中非常显眼。 眼下,他越众而出,高声道:“打仗打仗,说到底,打的是人口城池,打的是武器兵刃,打的是后勤补给。孙子曰,十而围之,五而攻之,倍而分之。现在我军有八十三万,又占有襄阳、江陵,补给畅通,刘备仅有两万人,苦守夏口,孙权远在京口。左传说,一而再,再而衰,三而竭,我军兵不血刃攻克荆州,士气正盛,锐不可当,他们靠什么抵挡我们百万雄师?” 听到这个说法,曹无想起前世那个段子,嗤之以鼻道:“八十三万对两万,优势在我?” 眼前少年自然不懂梗为何物,傲然道:“正是此意!将军对此何解?” 第三章 滚滚长江东逝水 “你是哪个?” “下官夏侯楙,家父高安乡侯。” 曹无眉毛一挑:“你父亲是伏波将军夏侯惇?” “正是。” “那你可得叫我一声叔叔了。” 曹无还想再说,少年却道:“有志不在年高,有理不看辈分,请将军解读,优势在我,为何必败?” 曹家本姓夏侯,和夏侯是本家,曹无完全没想到夏侯家还有这么一个愣头青,看样子是读了几本兵书,就目空一切了。 但曹无往深里思索。却突然明白了夏侯楙在此的理由。 他往门外看了一会儿,继续说道:“你说孙子兵法,那孙子也说过,凡兴师十万,出征千里,不得操事者七十万家。是说十万兵士,需要七十万百姓来养。我军名称八十万,又有几人能战?十万,还是二十万?从刘表刘琮那里得来的几万军士,又真的能听你号令吗?就算听你号令,那八十万军马,又有哪里能摆开阵型?” 用兵法对兵法,夏侯楙一时语塞。 曹无环顾一圈,发现众人尤有疑惑,于是说道:“阿九,上沙盘,我和他们,讲讲长江防线。” 身后的阿九答应一声,细枝结硕果的身材转动,不一会儿,和几个婢女一起抬上一张矮桌。 众官围过来,就连帷幕内的曹操也很是好奇。 曹操本想站起来,思索了一会儿,又坐下了。 “这是……” 众官中有识货的,崔琰下意识道:“这是万里长江?” 只见那桌上,用泥沙做成了地形图,有山有水,上边有众多标记,长江流域,自益州起,荆州、扬州,所有长江流经的郡县,悉数标出。 东汉末年,绘制地图的能力已经很强了,也已经出现了简单的战术推演沙盘,但是所有人都没见过曹无这么精致、足有一张桌子大小的沙盘,地势高低,山峦起伏,非常直观,让人叹服。 司马懿更是瞪大眼睛,目不转睛的看着那沙盘。 曹无瞥他一眼,冷冷道:“诸君不解此战必输,是因为自我华夏有历史起,从未有过长江战役。” 他从阿九处接过一支长杆,一指沙盘。 “商代夏,周伐商,秦王扫六合,皆在长江之北。至太祖高皇帝斩蛇起义,韩信荡平天下,项王未过江东。世祖光武皇帝十二年事成,足不至江南。而今孙权占据江东,已历三世,国险而民附。今日之战,乃长江第一水战是也。” 众人听得入神,这才发觉,这竟然真是历史上第一次大规模的长江水战。 孔融不屑道:“江东往南多山,贫瘠之地,也能算是史上第一?” “江南鱼米之乡,现在只是没有开发。日后江南富庶,远超你的想象,说不定春申君随便点的个地方,就能成为数一数二的都市。” 众人不置可否,曹无接着道:“今后长江水战必然越来越多,然而长江北岸地势起伏,渡江之战,因时因地而变化。我做过多次推演,南北交战,北方凡三败而四胜。” 曹无说的,是他所知道的历史上七次大规模长江流域战役。 第一次长江之战是赤壁之战,孙刘联军火烧连营,奇谋破敌,南方胜。 第二次是晋灭吴之战,西晋兵分六路,吴军铁索横江、可怜无用,北方胜。 第三次是淝水之战,谢石谢玄小儿辈破贼,使前秦大计灰飞烟灭,南方胜。 第四次是隋灭陈之战,杨广率军渡江,二十二天荡平长江防线,北方胜。 第五次是元灭南宋,走的是西线,攻打襄阳,并尝试从钓鱼城入川,南宋孤独的守望了四十年,最终被灭,汉家人第一次亡了天下,北方胜。 第六次是朱元璋讨伐陈友谅,两者主力都在长江南岸,但最终朱元璋打过长江,乞丐皇帝再造华夏,南方胜。 最后一次是近代,“钟山风雨起苍黄,百万雄师过大江”,西起九江、东到江阴的战线,在人民战争的海洋里,如同纸糊一样被淹没,北方胜。 北方胜的,都是南方王朝末期。 其中,淝水之战虽然发生在淮河流域,但由于守江必守淮的原因,前秦苻坚意在长江,其实也算作渡江战役的一部分。其他像北宋灭南唐,因为守方水军实力太差,不在此列。 自从得知曹操发兵荆州后,曹无每天都在研究这张沙盘,也算颇有心得。 作为一个什么都能喷的键盘侠和什么都懂一点的键政强者,这也算是基本功了。 他用长杆指着盘中各处,圈出几个点来。 “因为山河之险要,自北方越过长江,其实只有少数几个突破口。” “自西向东数,第一个突破口是汉中。长江上游流经巴蜀天府之国,北方要入巴蜀,却必须走汉中,因其位于秦岭、大巴山脉与昆仑诸山的交界。其中剑门关又在汉中之南,地势险要。只有夺汉中,取剑门,才有机会入主天府之国。” “第二个突破口是襄阳。襄阳是大巴山、巫山与大别山之间唯一的通道,襄阳以南,则是汉江平原的开阔地带。” “第三个突破口是合肥。此城在巢湖与大别山之间,夺合肥,则可东进秣陵、京口。” “最后一个突破口是徐州,守江必守淮,徐州地势并不险要,但却通联各方,西攻东,北征南,必入徐州。从徐州东进然后南下,平原沃野,直下扬州,染指长江下游。” 这其中,秣陵即南京,此时孙权还未搬到秣陵,他的驻地尚在京口,即现在的江苏镇江附近。 虽然众人没听过汉江平原这样的新鲜词,但不妨碍理解词义,这里都是人精,这一番议论,顿时茅塞顿开。 “我为官多年,今日观此桌案,听将军讲解,始知长江要冲为何处!” “是啊,原来北府将军并非不知兵事,不知兵事的,竟是老夫!” …… 司马懿咬牙看着,并不言语,显然这种等级的议论,他也能做到。 夏侯楙则一脸惊奇,惊疑不定的看着沙盘。 “诸君,看此沙盘,可知,若选一处过江,下策是从徐州南下,或走合肥东进。这一路看似掐住咽喉,可此二处出来,乃长江下游,江面多变,加之京口、吴县乃孙权根本,不可速胜。” 淝水之战,即是走的这条路,淝水的肥跟合肥的肥本就是一个肥。前秦输了,印证了这是下策。 “中策取襄阳,走汉水,入江夏,把长江防线切成两段。” 忽必烈大汗攻取南宋,就是在襄阳死磕,最终成功,这个策略能成,却非常困难,因为襄阳易守难攻,曾经打到多瑙河的蒙古黄金家族,也不得不在西线蹉跎四十年。孟珙将军千古,郭靖大侠千古。 “上策夺汉中,入天府,占据益州,自上游顺流而下。” 晋灭吴、隋灭陈,都是走的这条路,过程都非常简单,所以这是上策。 一番议论,沙盘之上的长江好似活了过来,滚滚长江东逝水,群臣仿佛听见江水滔滔,奔流入海。 众人皆是无声,殿内只有曹无掷地有声的话语。 夏侯楙尤不放弃,问道:“如今我军新取荆州,怎能轻易放弃?” 曹无回答:“战略从不是孤注一掷,既然荆州把长江切成两段,我军应该借道张鲁,入汉中,和荆州配合,两路出发,下益州,擒刘璋。经略数年,等益州、荆州彻底归附,再派遣军马兵分数路,从益州顺流而下,夺取江南。” 这一番计策,让司马懿都佩服的黯然失色,众官更是完全被折服。 毛阶颓然叹道:“刚入门时,我以为你骄奢跋扈,不学无术,现在才知道,我这把老骨头,看浅了天下英雄。今日之事,是我愧对曹公了,北府将军,告辞!” 言罢,他竟拿着拐杖,缓缓出厅。 司马懿心中咯噔一声,看向门口一处。 众官也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只是奉劝将军,不要恃才傲物,莫要再奢侈下去了,为官者,须知民间疾苦。” 毛玠的声音远远传来,曹无不置可否的笑笑,继续自己的推演:“到那时,丞相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诸君,岂有不用上策,却去想中策、下策的道理?” 帷幕内,曹操一拍大腿,叹道:“好一个金陵王气黯然收。好,好!我曹家有小无,天下可定啊!” 第四章 一代枭雄曹孟德 “小无还是那个小无,哈哈。我还以为他这几年酒池肉林,真像他以前说的那样叫什么躺平了,没想到啊。” 夏侯惇跟着大笑。 荀彧也出声附和道:“明公,北府将军所言极是,此时不应用兵。” 曹操哈哈大笑着把饭吃完,把碗放在桌上,正要说话,外边夏侯楙已经再次质疑。 “那依将军计策,三军陈兵荆襄,总不能无功而返!再去西北入陕,又要半年……” 他的话还没说完,帷幕里突然串出一个高大的身影,一巴掌打在了他的后脑勺上。 “就你问题多!” 又是一脚踹过来,八尺高的男儿直接被踹倒在地。 在曹操阵营,夏侯惇乃是武将之首,不光武力超强,他一生节俭,口碑极高。 夏侯楙却不一样,夏侯楙仗着自己是宗亲,又读了几本兵书,这些年,在许都和邺城,都是横着走的,哪想过会被人打,一下就被打懵了。 “长辈定策,有你说话的份么!” 踢到第三脚的时候,夏侯楙才反应过来,抱头躲避道:“父亲,您怎么在这?” 大庭广众,在地上乱跑的夏侯楙丢盔弃甲,哪还有一丁点刚才少年将军的傲气。 司马懿吓得摸了摸后脑,往后退了几步。 孔融吓得不顾风度,藏在人群中。 夏侯楙几步逃到门口,喊道:“子桓救我!” 夏侯惇比他更快,追到门口的时候,殿门外出现一个少年。 天气寒冷,少年在冷风中吹了许久,发丝不乱,衣冠整齐,一举一动都按部就班。 他于殿门前独立,端正身姿,躬身行礼道:“子恒见过元让叔父。”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他。 曹丕。 曹操长子曹昂死后,他就是目前最有希望的接班人。 曹无眼睛一眯,果然,众官来此,不是一个毛阶一个崔琰就能喊的动的。 曹无早不是刚穿越来时的小白了,自然一下子就看懂了曹丕出现在这里的意义。 自古以来,虽然常有立长不立嫡的传统,但兄终弟及的事情也不少。远的不说,孙策传位孙权的例子就在眼前。 曹丕今年刚过二十,本应顺理成章的进入政坛,走上接班的路,可是今年年中发生了一件事情,让曹操把他入仕的时间压后了一些。 曹丕颇有城府,当时对此毫无怨言。 但现在看来,他私下里应该没少串联,这才借此机会,聚拢众官,展示力量。 事实上,曹丕之所以要针对曹无,是因为曹无屡次打压司马懿,而司马懿又与曹丕交好,这让曹丕有了曹无在针对自己的想法。 恐怕不管他怎么想,也不可能想明白曹无针对司马懿的真正原因了。 况且,目前曹无只想当个纨绔子弟,要什么有什么就好,对曹丕想的那件事情根本提不起兴趣。 夏侯惇却不这么想,看到曹丕的那一刻,他的脑中电光石火,已经想明白一切。 夏侯惇只是眼独,心可不独。 他挡在门口,叹道:“丕儿,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回去。” 曹丕微笑:“侄儿此来,是听说百官前来北府,担心出事,所以来为六叔讨个公道。” 他说话时温文尔雅,堪称谦谦君子。 来之前,曹丕已经打定主意,想要压一压曹无这个叔父,别人不懂,他却明白这个叔父在父亲曹操心中的分量。 谁想到他布局良久,又借了百官愤怒来生事,结果曹无舌战群官,连他最看好的司马懿也败下阵来。 于是他马上改变策略,打算先与曹无交好。 “善。” 夏侯惇嘴上答应,皱着眉头,终于让出门口。 当今天下,能用武力让夏侯惇让路的,不出十指之数,能用言语让夏侯惇让路的,就只有曹家今天在的这三人而已。 曹丕心下稍安,迈步进门,夏侯楙鬼鬼祟祟的跟在后边。 曹丕想好了对策,结果刚一进门,整个人就如坠冰窟。 一个红袍的将军,蓄着短须,拿着一根马鞭,正面色阴冷的看着他。 “父……父亲……” 曹丕一下慌神,嘴唇干的连一句囫囵话都说不出。 刻意保持的冷静被击碎,刚才谦谦公子的模样瞬间消失不见。 大殿内很静,又跟曹无讲话时的静完全不同。 现在的众官,包括荀彧,全部在瑟瑟发抖,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有胆小的婢女,已经拉着手默默躲了起来。 曹操的个子并不高,身材也只是中等,可他站在那里,一言不发,群臣雌伏! 曹操缓步前行,荀彧弓腰小步跟上,殿中其他人目不直视,手不敢动,冬日冒汗。 “小无,跟孤来。” 曹操招了招手,曹无叹了口气,也跟在后边。 他可不像荀彧那般恭敬,散步一样溜溜达达的跟着曹操出了殿门。 自始至终,曹操没有看曹丕一眼。 曹丕冷汗湿透衣襟,抬头求助一样寻找司马懿,司马懿嘴角抽动了一下,回了一个惨烈的苦笑。 最终,两人都没敢跟上来。 崔琰等自觉地位、资历还算可以的,有十几个人,跟上了曹操,一行二十余人跟着曹操来到了北府中一座山坡上。 众人这才看到,北府墙外,一队浑身披甲的步兵,正往这边疾行。 他们在自家地盘上行军,却不脱甲胄,每一个士兵,都身形健硕,步伐整齐,快而不乱。 “青州兵?” 曹无指着那些人,瞬间明白了什么。 曹操则指向西侧,他手指之时,还什么都没有,但只是一瞬间,天边反射白光,无数铁甲骑兵从远处浩荡而来。 清一色的高头大马,清一色的长弓长枪。 众官中有识货的,喃喃道:“虎豹骑……” 离得近了,大家看到,青州兵前,几个持枪的大将面容肃穆,领袖诸军。 曹洪,乐进,徐晃,李典,夏侯尚…… 虎豹骑前,亦有诸多骑将拍马当先。 夏侯渊,曹仁,张辽,曹纯,曹休…… 除了在南方战场的将领,曹操阵营里几乎所有名将都在此处了,有几个甚至是从南方前线赶回来的。 那齐整的部队,那威武的将军,那一个个注定刻在史书上的名字,恍若世间无敌,随时可以踏平一切。 曹无也是一脸佩服的看着眼前肃杀的军队。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打赢了这样的百战雄师,周瑜周公瑾,又是怎样的千古风流人物。 曹操马鞭遥指两军,笑道:“孤听闻,有人背后说孤名称汉相,实为汉贼。” “可自董卓乱起,这北方,犹若铜炉炼狱,百姓生灵涂炭。孤投死为国,以义灭身,足垂千古。” “天下若无孤,不知几人称帝,几人称王!” 曹操立于万人之前,站的顶天立地。 “诸君,这天下姓刘还是姓曹,与孤何干!” “孤只要这乱世平定,只要这天下一统。东自东海,西到凉州,北至幽燕,南到交趾,一十三州,一百零五郡,孤只要天下人说起孤的名字,不忘一句,平定乱世者——曹孟德是也!” 他将马鞭举起,大喝道:“试问这天下,谁敢与我争锋?” 说到“与孤何干”时,荀彧低头垂目不语。 说到“谁与争锋”时,两军来到北府门前,夏侯惇远远的做了个手势,夏侯渊点头,喊道:“杀!” 在场的八虎骑与五子良将齐呼:“杀!” 万军齐呼:“杀!杀!杀!” 声势惊天。 已经走到北府门口的毛玠老泪纵横,留在大殿里的曹丕和司马懿面色苍白。 就是在这时候,山上的众人听到了战鼓的声音。 “咚!” 声振寰宇。 所有人一起回头,不知何时,北府的池水里,出现了一个庞然大物。 一艘难以形容的大船。 它高三层,长二十余丈,宽四丈,船头呈龙头形状,不管龙骨还是桅杆,每一寸船身,都是木制船只的极致。 “咚!” 大船上的鼓手齐齐挥动鼓锤。 这大船上有投石机,有强弓硬弩,最明显的还是它的两侧各有一个巨大无比的拍杆,拍杆宽有一丈,长有六七丈,在它面前,一切舸舰快船都是一拍就散的舢板。 “杀!” 船帆顶的了望台上站着一男一女,男的也在呼喊。 五子良将的最后一个,于禁。 “咚!” 那少女则挥动鼓锤,俏生生的看了曹无一眼,仿佛是在求表扬。 可是曹无却张大嘴巴,完犊子了。 五牙大舰,当初他在博物馆里看到过这东西的图纸,穿越之后,随便回忆了下,丢给了自己的婢女阿四,谁晓得阿四竟然真的给做了出来。 曹操满意的指着这艘超越时代的艨艟巨舰,对曹无问道:“你说,孤会输吗?” …… 十三年,公还邺,作玄武池以肄舟师。 《魏书·武帝本纪》。 第五章 天下英雄 曹无失神的走下山去。 他终究是低估了堪称超世之杰的曹孟德。 曹操是他的胞兄,对他无比信任,他引经据典,论证曹操会输,庸才的统帅,根本不会听,一般的统帅,会等待来年春天再说,但曹操显然远超其他统帅。 他是更高层次的战略家,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他想要在刘备与孙权抱团取暖之前,击溃对方,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 曹无说他会输,显然他听进去了,但他一没撤兵,二没延期,而是把更多的底牌拍到了牌桌上。 长期驻守许昌、邺城的青州军,他抽了出来。 驻扎西北防备马腾儿子马超的虎豹骑,他调了回来。 再加上试做完成的三艘五牙大舰。 对于刘备来说,曹操早就拥有了碾压的力量,现在,在泰山压顶之上,他又加了无数重量。 疯狂的赌徒。 临下山来,曹无看左右没几个人了,终于气不过道:“曹阿瞒,你的人踩坏了我门前的花草,这你得陪!” 随行几个官员惊讶,上一个敢这样大庭广众之下叫曹操小名的人,叫许攸,是一位智计之士。 现在,这位智计之士的坟头草应该能有一人多高了。 如果有人敢帮他收尸的话。 哪想到曹操哈哈笑道:“那你得去找子廉要了。” 曹无撇嘴,虽说曹洪比丞相还有钱,可谁能从曹洪那个有钱的吝啬鬼手里要来钱呢? 这时,曹丕牵了一匹马过来,低头将马缰绳递给曹操。 曹操不与他接话,但还是接过缰绳,翻身跃上骏马。 “小无,你若肯随孤出征,孤便为你等半年,半年后再去攻取孙权。但刘备,孤不能放!” 曹无摆摆手:“老哥,还是算了,我可没有那个为天下苍生的格局。” 他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想的是,刘、孙必然联盟,你要打刘备,那还是要打孙权,想拿这事骗我出山,老小子想的美! “好。” 曹操纵马,直奔北府门外,诸将已经等在那里,虎豹骑统领曹纯当先迎了上来。 曹无知道今天是劝不动曹操了,但好歹这一番劝告,让曹操更为重视,总能让结果好上一些。 下一步,就得靠他自己布局了。 他的心中,已经酝酿了几个策略需要施行。 他朝曹操后背大喊:“曹阿瞒,凉州往西数千里,有国名贵霜,辟地千里,民众千万,贵霜往西,有国名安息,三面联海,国险民富,安息往西,有国名罗马,罗马爱洗浴……” 话还没说完,曹操背对他摆了摆手。 “曹阿瞒,你的天下,小了!!” “以前你说要与我在爱琴海边饮酒!” “此战若败了,天下归一要晚七十年。” “所以,曹阿瞒,你不能败!” 曹操纵马来到虎豹骑前。 他伸直马鞭,沿着虎豹骑第一排的队列,从东疾驰到西。 虎豹骑第一排士兵伸出马鞭,与他遥向呼应。 曹操大笑道:“曹破天,那你便在北府,等着听孤的捷报!” 身后传来曹无骂骂咧咧的声音。 “曹阿瞒,你敢叫我的表字!你嘴上的饭粒没擦干!” 伸直的马鞭一僵。 曹纯自觉是个会来事的,见曹操在擦饭粒,低声道:“兄长,用不用把今天来的官员都杀了灭口?” 曹操僵硬的转头看他:“你要把孤的虎豹骑也都杀了么?” 众将讪讪。 曹操走了,两军、大船和众官也走了。 这条大船将会沿着水道,运往南方,中间没有河道的地方,甚至会动用数千民夫来运输。 但这已经不是曹无需要考虑的了。 这会儿,他在殿内凝神思索。 刚才那场篮球比赛也打完了,阿九拿着领到的赏钱走了过来。 “将军,丞相来给您庆生,没吃饭就走了。” 她怯懦的说。 “没吃饭?那碗米饭不算么?” 曹无翻个白眼。 “丞相之尊,风尘仆仆而来,就吃了一碗米饭就走了,不太好……” 阿九还想再说,曹无已经换了话题。 “罢了罢了,今天谁当班?” 阿九脸色一红:“是我。” 此时的她,刚从球场下来,香汗淋漓,尽显少女的元气。 曹无点点头,拍拍阿九的肩膀:“格局要打开,一顿饭算什么。” 第二天一早,曹无扶着墙从自己的极尽奢华的卧室里出来,阿十九和阿二十一打着哈欠去收拾屋子,却见阿九仍在床上沉睡。 一夜劳动,元气少女阿九无限春光,床单和被子丢在地上,上边竟有些隐约的墨迹。 阿十九仔细辨认出一个“格”字,又在被子上找到两片玉碗形状的印痕,隐隐约约有“天”、“下”二字。 阿二十一则在另一处看见一个“局”字。 两人年纪尚轻,见识尚少,摸不着头脑。 另一边,曹无踉踉跄跄的骑上一匹老红马,沿着官道前行。 一开始,他嘟囔着什么“格局打开”,什么“手握天下”,什么“天下英雄唯你我,赤壁夷陵两把火”,什么“生子当如孙仲谋,合肥十万送人头”之类半懂不懂的话。 后来干脆哼起歌来。 “东汉末年分三国,烽火连天不休。” “儿女情长,被乱世左右,谁来煮酒。” “尔虞我诈是三国,说不清对与错。” “纷纷扰扰千百年以后,一切又从头……” 唱了一会儿,他终于叹道:“天下太大了,一只手握不住啊。” 一个独臂中年人默默骑马跟上了他,后来又有一个蒙面女子纵马而来。 曹无恍若未闻,只是哼着自己的小调,女子皱着眉头闻了闻,问道:“你又欺负谁了,阿七还是阿九?” 曹无急道:“谁欺负谁还不一定呢!” 女子冷哼:“那就是阿九了,小囡囡不懂节制,你也不懂么?” “可不,还得是少妇好啊。” 曹无嘟嘟囔囔的驱马狂奔。 “曹破天!” 女子气急,纵马追在后边,一身白衣在风中猎猎作响。 一座高大的城池出现在眼前时,一个满身酒气、放浪形骸的老年书生,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 这座高大城池的一处府邸里,八个容貌相似的男人相视苦笑。 司马朗、司马懿、司马孚、司马馗、司马恂、司马进、司马通、司马敏。 司马八达。 司马懿道:“我素无远志,自入邺城,处处谨小慎微,更是主动交好曹丕,从未得罪过谁,可这小人曹无盯着我咬,实在苦不堪言。” 司马孚皱眉道:“不能和解么?” 司马懿叹气:“不知,他频频辱我儿孙,实在是个让人头疼的疯狗。” 长兄司马朗道:“曹家势大,诸兄弟,忍一忍。” 司马懿低头,眼中怒火燃烧。 这时,门口传来家奴的喊声:“先生,先生,丞相大人差人来,让您随军南征!” 司马懿闻言回头,眼神锐利,鹰顾狼视。 …… 曹操坐在马车上,捏着额头,一个手持琵琶的女子与他对坐。 “不是这个调子,小无以前不是这样唱的,再来。” 曹操闭目,对面女子思索了一下,手弹琵琶,调整了下音色,开口唱道:“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 “哒哒,哒哒……” 的卢马行走在山道间,刘备摸着复生的髀肉,叹息着望向北方。 随行的孙乾道:“主公,江陵没了,咱们带着这么多百姓,几时才能全到夏口?” 刘备道:“夫济大事者必以人为本,今人归孤,孤何忍弃去?” 孙乾默然,咬牙去驱策百姓前行。 良久,赵云纵马跟了过来,汇报道:“主公,前方不远已是夏口。现有九万百姓陆续跟随在后,还有一万不知所终,翼德正带人寻找。” 刘备叹道:“日月若驰,老将至矣,而功业不建。今日孤惶惶若丧家之犬,急急如漏网之鱼,实在愧对列祖列宗!” 远处,鲁肃愁眉苦脸,深一脚浅一脚的朝二人走来,边走边唉声叹气道:“刚收到消息,曹军又有异动了。” …… “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 “父亲,兄长,列祖列宗,孤该如何是好?” 京口的大殿之内,孙权手执一柄利剑,用舌尖舔舐剑尖。 忽的,他挥剑下劈,一张木桌的桌脚被砍下来。 “不对,这样砍不对。” 说完,他又拿剑比量了一下,换个角度去砍桌子,地上竟然已经堆了数个桌角。 殿外,有值守的门童急匆匆的跑来,边跑边喊:“将军,朝廷有书信来了!朝廷有书信来了!” 孙权收剑,声音颤抖的低声说:“读!” ……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 …… 是时曹操遗权书曰:“近者奉辞伐罪,旌麾南指,刘琮束手。今治水军八十万众,方与将军会猎于吴。” 《资治通鉴·建安十三年》 …… 这一天,是建安十三年的十一月初九。 周瑜合上兵书,傲然道:“谁敢与他曹贼争锋?我敢!” …… “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不是英雄,不读三国。” 天下英雄。 第六章 荀彧:我为萤火,北府将军如皓月 曹丕和荀彧一起推开房门,只见一个满头白发的尸体吊在房梁上,曹丕连忙上去解下尸体,扶着尸体失声痛哭。 前司徒赵温,他从初平四年就贵为司徒,到建安十三年,已经位列三公十五年之久。 今年六月之前,三公为百官之首,是超一品的官职,而赵温担任三公的时间,在整个东汉都能排的上名次。 他熬过了董卓之乱,熬过了李傕郭汜之乱,跟汉献帝一起,被董卓从洛阳劫去长安,又被李傕郭汜带出长安,最后被曹操逢迎,东归许都,多少大风大浪都过来了。 终于,在建安十三年的冬天来临之时,七十二岁的他自缢在了自己的家中。 上半年,赵温征辟曹丕为司徒府缘属,曹丕以为自己终于迎来了从政的机会,没想到却遭到了曹操的当头棒喝。 曹操认为,赵温此举只是为了迎合曹家,而不是因为曹丕有真才实学,所以干脆罢免了赵温。 几个月后,更是顺势将连同司徒、司空在内的三公职位都给废掉,重新设立了丞相一职,大权独揽。 而赵温,再无起复之机。 曹丕哭的双眼红肿,他心中明白,下午百官齐入北府,清晨,支持曹丕的赵温就死在家中。 明眼人都看的出来,赵温死,则百官活,曹也丕还有机会。 但他是十五年的三公啊,堂堂司徒、录尚书事,在他父亲曹操眼中,不过是为百官抵罪的草芥。 曹操甚至根本不去问这件事的背后是否有赵温的影子,而是直接施压让他自杀了。 曹丕知道曹操的脾气,如果是因为他的小动作,那曹操只会处理他曹丕,而不会逼杀地位如此之高的大官。 那么,赵温之死,只有一个原因了。 曹丕哭的双眼红肿,抬头四顾,看到只有荀彧在,忍不住问道:“荀令君,这是为什么?就因为我得罪了六叔?三公与六叔,孰重孰轻?” 荀彧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就这样看着他痛哭,半晌才道:“子桓,也许你从未了解过你的这个叔父。” “令君此言何解?” 荀彧叹息道:“有很多事情,你年纪尚小,未曾经历。我却看的明白。我做的事,你做的事,我的未来,你的未来,甚至明公的未来,北府将军一眼就能看出。明公说我是他的子房,可我却明白,比起北府将军来,我不过是皓月面前的萤火而已。” 曹丕哭声都止住了,他愣愣的看着荀彧。 荀彧荀文若,自从加入曹营,就在中枢之中。 他长年在尚书台任职尚书令,位列“三独坐”之一,被人尊称为令君。 所有曹操实际控制的区域,内政全部出自荀彧之手。 他是当之无愧的实权派,不是三公,胜似三公,堪称曹营的文官之首。 这样的人物,竟然说他是萤火,北府将军是皓月? 就那个骄奢跋扈的北府将军?那个躲在一堆女色里游玩嬉戏的北府将军? 他凭什么? 曹丕低头,脸上全是愤恨之色。 有朝一日,待我掌权,必报今日之仇。 荀彧智慧过人,念头通达,见多说无用,也不再劝,自行出去。 刚一出门,司隶校尉钟繇匆匆走来,这位素来稳重的名宿,此时脸上全是汗水,他拉着荀彧的袖子说道:“令君,不好了,太中大夫孔融拦住了北府将军的马,那北府将军跋扈无比,声称要当街踩死大儒!” 荀彧闻言吓了一跳,孔融是文坛和儒家的泰山北斗,若要真被当街踩死,可是载入史册的祸事了。 …… 不久前,快到邺城的曹无遇到了醉酒的孔融。 昨日百官走后,曹无被婢女阿大逼着学习,记下了一些到场的百官对应的人名,知道这个老头就是后世闻名的孔融。 孔融现任太中大夫,是个顾问的闲职,官职并不算高,职位也不重要,比起他以前担任的两千担,太中大夫甚至只有一千担的俸禄。 但他却是妥妥的老资历,算是大有来头。 这时还没衍圣公家族的说法,孔融却能一统曲阜孔家,是孔氏的当代话事人。 他颇有文采,被后世称为建安七子之一,在文章和诗歌上都有建树,影响力很大,堪称当代大儒。 孔融在文坛、儒家、世家大族都有背景,因此曹无倒也不想为难他,于是看都不看这醉醺醺的老年书生,就要离开。 然而孔融睁眼,打量了曹无一会儿,认出他来,指着曹无喊道:“你……你!北府将军曹无,老夫杀了你!” 言罢,孔融冲上来,但是酒气未退,看了半天马腿,撸着袖子思量了半天,没找到下手的地方。 “干什么,找梨吃么?” 曹无牵马换个方向,还不忘喷孔融一句。 孔融听不懂梗,也不打算放过他,也换了方向,喊道:“子柔公悬梁自尽了,北府将军,你这祸国贼子,可满意了?” “子柔公又是谁,关我什么事?” 曹无翻翻白眼,他已经忍让了半天,但这孔融显然不打算让他过去。 这时,白衣阿大终于追了过来,见到这场景,面纱上露出的秀眉皱了一下,低声对曹无道:“不是好事,子柔是前司徒赵温的表字。” 曹无恍然,虽然没完全弄明白,但大概知道,这孔融把赵温的死,算在了自己的头上。 或者说,他不敢直接去找曹操对质,于是来找了自己。 孔融见到曹无身后跟着的断臂奴仆和白衣女子,想起昨天在北府的所见所闻,大骂道:“子柔公位列三公十五载,体察民情,统御百官,堪称君子。竟然因你这样不知体恤奴仆、只知享乐的贼子而死!竖子!你可知圣人教化为何物!” 他一直拦着路,周围人群渐渐多了起来,不少人看向这里。 自古至今,京城百姓都是好事的人,邺城虽然不是都城,却因为曹操长年在此,也变得高人一等,沾染了这项习俗。 当街评价朝臣,升斗小民自然是不敢的,可人群中难免有认识名士孔融的官员和士族,已经开始议论了。 “孔老夫子这是在说谁?这个骑马的么?” “说是不知体恤奴仆,不知做了什么。” “文举公乃当世大儒,要做的事情,自然是对的,他要拦的,必是小人。” 声音很低,曹无听得模糊,他身边的独臂奴仆武功高强,却听得脸上露出青筋。 他踩凳下马,怒道:“老夫子,你凭什么说我家将军不知体恤奴仆?” 孔融哼道:“昨日我亲眼所见,北府中到处是残疾之人,数九寒天,北府将军不知道让这些人休息,反而让他们从事苦力,这不是不知体恤么?” 独臂奴仆急道:“我等家奴,真心为将军分忧,主动要去干活,也不可以吗?” 岂料孔融还没说话,旁边已经有年轻士子说道:“你愿意,别人也愿意么?必是有人强迫他们!” 独臂奴仆不擅辩论,急的就要拔剑,阿大下马拦住他。 阿大开口,声音如流水涓涓:“别处妾身不知,北府之中,七十又六名奴仆,皆是残疾,却全都是心甘情愿为北府做事的。” 孔融皱眉:“老夫不与女子争论。” 众人看不清面纱中的阿大是何表情,但听她说:“夫子可知北府奴仆来历?” 孔融不理会她,她也不以为忤,问:“夫子昨日进北府,当还记得那名御车的老仆?” 孔融终于道:“不错,老夫记得,那老仆断了一臂,还在驾车扫叶,岂不正是曹北府不体恤奴仆的证据?” 阿大不徐不疾,淡然道:“建安二年,建忠将军张绣谋反,丞相长子、爱侄皆死于此战。夫子见的那老仆,在这一战中,随校尉典韦断后,死战不退,被切断一臂,在死人堆里爬了回来。” 听到这么一段,纵使是邺城围观百姓,也不禁动容。 阿大则继续说了下去。 “建安五年,丞相与袁氏官渡争雄,四月佯攻延津,有一人明知必死,请战前往,最终为伏兵取得了机会。他的独子,就是夫子昨天见的门童。” “建安九年,丞相征袁尚,战场就在夫子身后的这座邺城,有一人第一个登上城池,却在这城头上丢了一臂,他——” 阿大指着独臂奴仆道:“就是夫子面前的这位壮士,他姓张名侠,也许在夫子眼中,只是无名之辈。” “但是,北府中七十六名奴仆,尽是这样为国效死的无名之辈,夫子说他们残疾,是因为他们为我大汉献忠,为大汉而残疾!” “妾身请问,这样的人,若不是主动愿意为我家将军做事,谁能命令得了他们?” “在场诸位,这邺城的城砖之上,还有英雄的热血在呢!” 静,满场皆静,刚才议论的人,再也说不出半个不字。 他们看着这女子慷慨陈词,不由得自惭形秽。 刚才出言的士子脸色涨红,退到了人群里。 饶是孔融身为大儒,想尽了典籍,竟然想不出任何反驳的话来。 孔融自诩汉臣,天天喊着振兴汉室,他心中却明白,振兴不可能靠嘴,晋文公退避三舍的时代已经远去了,在这个纲常混乱的乱世,想要重现文景、光武的辉煌,靠的还得是战争。 可是北府中的奴仆,竟然都是战场上下来的,都是因为统一天下而残疾。 这样的人,也许算不上英雄的级别,却绝对是不容诋毁的好汉。 仅仅是这一条,就堵的孔融说不出话来。 他胸中一口气郁结着,却怎么都忍不下昨日北府和今日赵温去世的悲愤,他自幼聪颖,看着眼前伶牙俐齿的阿大,计上心来。 孔融喝道:“那北府中的婢女呢?北府蓄养美貌婢女足有百人,日日淫乐,可称得上是礼崩乐坏了!老夫想问,难道你们这些婢女,也都是战场上下来的么?” 这种话是最让围观人感兴趣的,一时间大家又窃窃私语起来,众人看着曹无三人,不知这蒙着面纱的女子,又作何回答。 第七章 我家婢女大有来头 孔融注意到,问出这个问题时,曹无戏谑的看着他,仿佛他做了什么极为愚蠢的事情。 曹无的脸,让他想到的曹操的脸,想到曹操动辄杀人的一举一动,酒立刻醒了一半。 他硬着头皮,引用了之前与西凉杨阜论道时听到的话:“男女之别,国之大节,何有於广坐之中裸女人形体!虽桀、纣之乱,不甚於此。” 这就是说的昨日北府中婢女穿衣少的事情了。 他不说还好,一说,曹无就想起来,最早设计运动服的时候,是按照比基尼服装设计的,结果被阿大硬生生的加上了类似安全裤的设计。 这种让人与人之间毫无信任的设计方式,让曹无怨念了阿大好久。 但怨念归怨念,关起门来都是一家人,现在自然是要一致对外。 他问了孔融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孔北海,你昨日在我府中,出汗了吗?” 孔融一滞,要说出汗,肯定是出了,曹操见到曹丕的那一刻,当时的百官,又有哪个不是冷汗直冒的。 但说出来,就比较丢人了,可要说没有,又显然违背了儒家诚实的理念,让他很是为难。 他不答,曹无替他说:“我府中有一物,名为暖气,能使府中各处温暖如春,因此婢女如此穿着,也不会冷,你能明白么?” 孔融显然不懂,周围百姓也不懂什么是暖气。 曹无心中吐槽,邺城又不是没集中供暖的南方,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古代人啊。 人群中,刚才躲起来那个士子,又开口了:“将军何必顾左右而言他,就按孔老夫子说的,回答你家婢女,是否也是战场上下来的就行了!” 曹无抬手,名为张侠的独臂奴仆一下窜出,一把将那士子揪了出来。 人群中一片骚动,全部后退数步。 此时,张侠、阿大都已下马,曹无却还在马上,他纵马前行,到那士子身前时,马蹄高高抬起,士子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下。 “我是北海郡举的孝廉,你不能杀我。” 说这话时,他完全是哭着说的,一丁点气势都没有。 被张侠一抓,又被曹无纵马头顶,下衣都湿了一片。 阿大制止道:“将军不可。” 曹无也只是吓吓他,马匹越过士子躺着的头顶,却没有伤到他。 孔融吓得酒全醒了,他悲愤的指着曹无:“曹北府,你当街纵马伤人,你们曹家,当真是不把律法、不把汉室看在眼中了!” 这种话,也就老资格而又狂放的孔融敢当众说。 周围百姓听到,都逃开了,有人大喊:“不好啦,北府将军马踏大儒啦!” “纨绔子弟当街杀大儒啦!” 听了他们的喊叫,阿大气道:“曹无,你不要口碑了么!你明明在背后做了那么多事,为何自污名声!” 曹无纵马回转,笑道:“对付这种书呆子,口碑没用的。” 他经历过信息爆炸的时代,他清楚的知道,口碑如网络风向,群众如墙头草,经常来回翻转。 很多事,不能谁弱谁有理,只有像曹操一样杀伐果断,才能成就大事。 见已经撕破脸皮,孔融两股战战,强撑着道:“孔曰成仁,孟曰取义,今日我孔文举死在你们曹氏手上,也算不愧国恩!” 曹无摇头:“今年之内,你会死,但不是我杀你。” 孔融冷哼:“士可杀,不可辱。” “孔北海,儒家有六艺,你却忘记了射、御、数三艺,只知道皓首穷经,白读了圣贤文章!” “你一个靠胞兄上位的杂号将军,凭什么教育老夫!” 孔融强撑着,还要说话,曹无打断了他。 “孔北海,你说我府中婢女不是从战场上下来的,那我问你,你还记得董卓之乱,被裹挟着从洛阳迁到长安的百官么?” “百官于此何干?” 阿大接过话头:“夫子刚才说赵司徒悬梁自尽了,夫子应该知道,百官西迁,又复东迁,食不果腹,一路颠沛流离。经历董卓、吕……李傕、郭汜数次战乱,几年间甘陕关中十室只余一室。如赵司徒一样能活着回到洛阳的,百官之中不到三成。” 她咬着牙,流水样的声音中满是恨意:“老贼董卓在长安以西筑坞于郿,高厚七丈,周一里余,号曰万岁坞。因董卓之乱而死的百官妻女,被抓入宫中,日夜生不如死。李傕郭汜攻破长安,将年长的百官之女掳走,年幼的留在郿邬等死……” 孔融眼睛圆睁,想到一个可能。 “夫子昨日见的阿九,是故太常卿种拂的孙女。李、郭攻入长安,武官逃走,种太常以九卿之躯,拔剑守住宫门,力战而死,三族夷灭。” “夫子昨日见的翻牌计分的阿七,是故司隶校尉黄琬的幼女,董卓势大时,黄司隶谋诛董卓,事发后含冤入狱,全族被杀,唯幼女被抓入郿邬得以幸存。” “这些被留在郿邬的幼女,便是我将军府中婢女!” “三公中的故太傅袁谭、故司徒王公讳允,九卿中的故太常种拂、故光禄勋邓渊、故卫尉士孙瑞、故廷尉宣播、故大鸿胪周奂……” “整个董、李、郭之乱中,三公如草芥,九卿似蝼蚁,二千担以上官员死者二十七人,其余百官死者不计其数,官员族人获罪者数万人。” “夫子问,我家将军府中婢女上没上过战场,那么,妾身想告诉夫子,我家中每一位婢女,他们的长辈,都是为汉室捐躯的国之栋梁,他们也许没有上过战场,可他们,不畏强权,为汉室而争!” “北府中这些婢女,都主动愿意留在北府。妾身请问,这些忠良之后,是否有可以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力?” 孔融听的倒退数步,汗水湿透衣襟。 想到董卓烧毁洛阳,天下乱起,长安喋血,名臣含冤。 五年内,繁华的两都皆成废墟。 他的心里有一团火在烧,恨不得手刃三贼。 就连地上的士子,也听的泪流满面。 “咚”的一声,当代大儒孔融跪在了地上。 “是老夫错了,北府将军收留忠良之后,堪称义举,是老夫毫无作为,愧对汉室!” 散去的百姓都离得远了,听不太清几人的对话,只看到蒙面女子绕着孔融说了些话,孔融就跪了下来,便又开始议论起来。 有人道:“这北府将军是不是裹挟大势,让夫子下跪?” “文举公不可向竖子屈服啊!” “孔北海难道也要以身侍……” 议论声音很小,没人敢大声说出,也没人敢过分诋毁北府将军。 然而他们看到的事实,却难免让他们产生联想。 曹无却不在乎这些人怎么想,他甚至没去扶孔融,而是任由他跪着。 阿大瞪了他一眼,低声道:“快下马,这是恢复名声的机会。” 曹无摇头笑道:“名声什么的,家兄曹孟德,我在乎这些这些做什么?” 阿大气急跺脚,动作间尽显女子风韵。 曹无却吩咐张侠:“回头给老先生送些梨去,先生年幼时没得吃,以后多吃些。他……应该活不过这个冬天了。” 他记得很清楚,不论三国演义还是三国志,对孔融之死都有大量的篇幅描写,这件事就是发生在赤壁之战之前,这也是一开始他并不打算跟孔融争的原因。 张侠领命而去。 “阿大,咱们走。” 阿大上马,跟在曹无马后,后来想想,好像每天都要被曹无气很多次,也就不气了。 她不自觉的念起从曹无那里听到的两句诗来。 “万户伤心生紫烟,百官何日再朝天。” 两骑刚准备走,念诗的声音落到孔融耳中,琢磨良久,一时默然。 但他在文界的地位,可以排在当世前五。 若是遇到了刘玄德、孙仲谋这样的主公,别说跪人了,就算是膝盖一弯,主公们就会颠颠的冲过来抱住自己。 若是跪下了,主公们还会跟他对着跪。 哪想到现在执掌北方的曹操,对他不屑一顾,就连曹操的胞弟,竟然也对他不理不睬。 这种无视,是比起说他活不过今年冬天,还要严重的侮辱。 刚才酝酿的感动散去不少,他咬牙道:“老夫还有两个问题。” 没人理他。 孔融扶地站起,朝二人的背影道:“老夫想知道,这位巾帼,是哪家名门之后?” 刚才阿大说过,北府婢女全是死在乱中的百官之后,而阿大给孔融留下的印象太深了,她思路清晰,口齿伶俐,两次辩倒大儒。 对历史、百官,更是如数家珍。 这样的女子,肯定是出自诗礼传家的名门,又自幼饱读诗书。 所以他想知道,到底是哪家的人驳倒了自己。 对孔融这样的名士来说,一旦真心被折服,他甚至不吝啬于帮对方扬名,写些文章,来赞颂对方。 名士祢衡,就曾经获得过这样的待遇,《荐祢衡表》青史留名。 曹无和阿大才刚走出几步,离得还近,阿大听到问话,回首拉下面纱。 孔融双眼圆睁,指着阿大:“你,你……我见过你!” 阿大点点头:“妾身也见过夫子,当初夫子治北海,故夫君治徐州,宴会上曾有过一面之缘。” 孔融屏息,连呼三口气才稳住心神:“你还活着?” 阿大转头,已经重新戴上了面纱。 刚才回首那一下,惊鸿一瞥间,曹无仿佛看到了前世电影里赵敏回头的那一幕,但比之张敏饰演的赵敏,阿大少了些英气,却更有古典韵味,一回首让人回味无穷。 三十多岁的少妇啊,不能说风韵犹存,简直是完胜当年。这人妻让曹无体内曹家的dna动都了。 曹无的耳边,响起了阿大轻轻的回答:“故司徒王公讳允义女,闺名貂蝉的我,已经死了。活着的,是北府中的阿大罢了。” 曹无点头一勒胯下小红马。 “驾!” 两人于烟尘中绕着邺城,往南方去了。 …… 十三年,汉罢三公官,置丞相、御史大夫。夏六月,以公为丞相。 《魏书·武帝本纪》 第八章 给曹孟德的忠告 等荀彧和钟繇寻过来的时候,他们看到,城门处的大路上空荡荡的,当中站了一个独臂汉子,汉子脚边有个老人面南而跪。 跪着的大儒孔融使劲咬了一口梨,他的膝前放了一篮子的梨,有四五个已经被他吃下。 寻常这个年纪的人,吃完这些肯定已经饱了,但他还在吃。 钟繇一把夺过他手中的梨,大奇道:“文举,你做什么,那祸害曹无呢?” 孔融低头,又拿了一个梨,继续吃。 荀彧瞪了旁边的独臂大汉张侠一眼,张侠嘿笑道:“梨是我家将军给的,他说这姓孔的小时候没吃上梨,现在可以多吃些。” 听了这话,钟繇“砰”的把梨丢在地上,怒道:“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孔融却摆摆手:“不怪他,是老夫无能。” “此言何解?” “那北府将军走时,我问了些问题,问他可否学我等孺士,约束自己的行为。他却说我不懂儒。” “毛头小子,懂什么儒家?” 钟繇上前搀扶孔融,孔融却死活不起。 他说话时,荀彧和钟繇才发现,孔融竟然已经吃的牙都出血了,却就这样带着血吃梨。 这下就连荀彧都好奇道:“文举公,北府将军到底说了什么,让你打击如此之大?” “他说……何谓儒,不外乎四个字。” “哪四个字?” 钟繇拉着他的衣袖,好奇问。 孔融缓缓道:“知行合一。” “知行合一……” 荀彧和钟繇两个饱读诗书的人细细品味着这四个字,这后世人人都挂在嘴边的词,提前一千多年出现,竟如当头棒喝,打的两人沉醉其中。 “他说,儒士有三不朽,但却应有四个追求。” “又是哪四个追求?” 钟繇急不可耐的问。 可是孔融竟然苦笑道:“他没说……他说老夫今冬必死,没必要知道了。” 荀彧和钟繇齐齐失望,尤其荀彧,眼神闪烁,不知在想些什么,几次张嘴,最终没有开口。 孔融注意到他的神情,叹息道:“文若,一个曹操,已经堪称超世之杰,这个曹无,为何也这么不简单?” 荀彧摇头:“我早就提醒过你们,不要和北府将军争锋,可惜你们非要去那北府惹他。你们,争不过的!”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哪方面都争不过!” “有此二曹,当真是天亡我大汉啊!” 孔融一字一顿的重复貂蝉念的诗:“万户伤心生紫烟,百官何日再朝天,也是那曹无写的?写得好,写得好!世间原来还有七言韵诗。这二曹,都是天生妖孽么?” 他极欲痛呼,钟繇拉着他道:“慎言,文举慎言!” 听到天亡大汉几字,荀彧低头沉默,脸上露出一丝阴霾。 他退后一步,没想到正好碰到旁边的张侠。 张侠嗤之以鼻:“我家将军乃是全才,你们这些穷酸书生又懂些什么。” 过一会,他猛然想起一事,从怀中取出一张书信递给荀彧:“大人,这是我家将军让我等在这里给您的。” 荀彧取过书信,苦笑道:“看来北府将军早就知道我会来了。” 他拆开信笺,看到那歪七八扭的字,摇摇头,明白这信件如假包换,绝对是曹无亲自写的。 只看了第一句,脸上的阴霾便全都散去了,重新露出笑容。 第一行写着:“苟或老哥,早安。” 是啊,好久没听过苟或这样离奇的称呼了。 荀彧想到了那些年,那些创业打天下的日子,就是这个少年一次次料事如神,让明公逢凶化吉。 但只有曹操身边最亲近的人才知道曹无的存在,在这个小圈子里,曹无和不苟言笑的荀攸勾肩搭背,和身材矮小的乐进比谁尿的远,怂恿典韦和许诸穿着奇怪的服饰赤手扑杀,藏郭嘉去勾栏前准备的药碗,拔程昱的少得可怜的头发,在夏侯惇的眼罩上画小鸟图,喝曹仁珍藏的酒,抢爱财如命曹洪的钱…… 那时他们还没有天下,天天打仗,日子却过的逍遥。 现在他们拥有天下十三州的九个,可是一切都不同了。 好在这世间,那个会把荀彧叫做苟或的少年,依旧如故。 “小无啊……” 自从曹无某次醉酒,不经意说出荀彧的未来,他就很少这样喊过曹无了。 他继续读起信件。 “老哥知道家兄的脾气,谁也劝不住的。既然这仗必须要打,我还是要跟家兄交待几句,请老哥托人送到前线家兄手中。” “老哥须想方设法让家兄记住。” “蒋干黄盖不可信,蔡瑁张允不可动。” “水面谨防大火起,冬日也可借东风。” “还有几句碎碎念,一是连环船能不用就不用,二是如果事不可为,及时北逃,三是对付老孙家,多用张辽那厮,四是遇到困难了,别笑,至少咱得看明白了再笑啊。” 前边四句谒语和所谓的碎碎念,以荀彧的聪明才智,多少能猜出意图,唯有最后两句,什么多用张辽,什么别笑,让他这种聪明人,都摸不着头脑。 “文若,那厮给你写了什么?” 钟繇要凑过来看,荀彧已经收了书信,想起之前听曹无说过的几句谒语,敷衍道:“元常兄,是北府将军说你以后老来得子,这个幼子会名震天下呢!” “幼子?” 钟繇也摸不着头脑了,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只能跟百官一起回许都去了。 …… 另一边,曹无和阿大在官道上纵马疾驰,风尘仆仆了一天,到晚上才找了个驿站落脚。 阿大去要了两碗面,先端了一碗,硬邦邦的丢给曹无,才去拿自己那一碗。 曹无知道她还在气自己不追求名声的事情,也不解释,他都已经穿越了,自然要快意恩仇,名声什么的,家兄名声够坏,有他顶着,怕啥呢。 他低头吃了几口面,砸嘴道:“家里的调料带了没?” 阿大皱着眉,从纤细的小腿处摸出一个小包,乃是北府特有的料包,世间只有北府有这秘方,据曹无说,是一种什么方什么面的佐料,阿八研究了好久才仿制出来的。 她起身又俯身,姣好的身材露出一些,把料包都倒给了曹无,自己没舍得用。 “曹无,省着点,我也没带多少,这一路还好远呢。” 曹无无奈道:“女军师,咱俩坐马车去不行么,为什么非要骑马,我的老腰都要颠散了。” “骑马快,再往前没多久就是鲁阳了,要是坐马车,几时才能到这里?” 听到鲁阳这个名字,曹无不禁想起了那个男人,于是问道:“以前蜜水皇帝的大本营是不是在这个鲁阳来着?” “蜜水皇帝又是谁?” “袁术呗,死前还要喝蜜水的皇帝。” 阿大额角狂跳:“都是煊赫一时的豪杰,就不能不起这些乱七八糟的名字么?又是什么大耳贼,又是什么孙十万,也不知道哪来的这些名字。你说的那种叫做键盘侠的人们当真是无聊。吃了面赶紧休息,等天亮了继续往南。” “那……” “是套房,你住里间,我在外边。” 阿大直接打断了曹无的话头,紧接着又叹气:“你就不能想点别的,阿九和阿七两个人还不够你祸害么?” “我就是好奇你还……” “第一百二十三次问了,无可奉告!” “无妨,我曹家有血统,要真不是了……那岂不是更好!” 阿大使劲把碗一放,牵马去马厩了。 如果孔融在此,一定会惊讶于阿大的变化,他上次见到貂蝉的时候,貂蝉在席间起舞,千古风流,尽在咫尺之间。 现在的她,哪里还是那个色艺双绝的貂蝉,牵马喂马这样的粗活累活,她也都能做。 这还不算,她和曹无说话的语气,也跟别人完全不同,平常一口一个的“妾身”不见了,说起姑娘家羞怯的事情,也丝毫不觉得拘泥,活像是个被黄段子轰炸了十年的少妇一般收发自如。 唯有那流水般的声音、面纱露出的眉眼,韵味如故。 一夜无话。 两人醒来,在驿站吃早饭的时候,张侠追了上来,他也不言语,直接坐在了两人旁边,独臂捧起碗,稀溜溜的喝起粥来。 阿大犹豫好久,都没把新的一包调料拿出来。 曹无喝了口这淡而无味的米粥,问道:“老荀收到我的信了?” 张侠喝粥的脑袋跟粥碗一了点。 “兄弟们都准备好了?” 又点了点。 “那你带着他们,去……就去江夏北方的群山中,在那等我的消息。” 山路不可能大规模行军,但是隐藏他的小规模精锐还是没问题的。 “喏!” 张侠放下粥站起来,其实碗里还有一些粥,但当听到命令的时候,就不再喝了。 “喝完,喝完。” 曹无拉着他空荡荡的袖子让他重新跪坐,又瞪了阿大一眼。 阿大这才不甘不愿的又拿出一个料包,给张侠撒了几粒,然后剩下的全都倒进了曹无碗里,自己依然一点没留。 这几粒调料,让张侠觉得粥变的好香,几口喝完,独臂擦干净嘴,领命去了。 又只剩曹无和阿大。 曹无叹气:“咱家有这么穷么?” 他把自己的碗和阿大的互换一下,阿大这才莞尔一笑:“我只带了这么多。” 曹无看看她纤细的长腿,怀疑是她腿太细了,绑不下太多,这样的腿只能当年兽玩,怎么能带东西呢。 阿大喝完放满调料的汤,觉得美味无比,喝了最后一口依然意犹未尽。 等她放下碗,曹无才说:“你喝的那碗,刚才我喝过了。” 是日,曹无的小红马无精打采,好像早饭没被喂饱一样。 …… 还是这个清晨,阿九迷迷糊糊的醒来,已经是将军离开的第二天了,将军一走,整个北府冷清了很多,但众人各有各的职责,也都是闲不住的。 阿大和阿二长年不在,阿三和阿六去执行任务了,阿四跟着大船去了南方,阿五翻看着账本,阿八正在做饭,阿十背着药篓出门了,阿七拿着一根长长的萝卜吞吞吐吐,不知道在练些什么。 这里边,每个在家的姐妹都有服侍将军的班,但只有她和阿七的跟大家有些不同,她也说不上是为什么。 但是在她心中,将军就是她的一切,将军开心她就开心,将军烦恼她就烦恼,将军的三观就是她的三观,她扶墙将军也会扶墙。 她已经忘了别的亲人,她只记得,有一年她被从家中抓走,关到了一个富丽堂皇的宫殿里。 在那里,她和幼小的姐妹们,每天都被逼着学习歌舞等各种技艺,那些日子很苦,但至少还能吃饱,尤其是当时还叫貂蝉的那位姐姐来教舞的时候,一定会带很多好东西来,那是她们小姐妹们的节日。 后来,宫殿被打破了,第一次,一个名字是三个字的将军进来,杀光了所有的管事,她们被管事提前藏起来,没被发现。从那时起,食物就没办法保证了。 第二次,两个好像外族人的将军杀进来,年长的姐妹被掳走,年幼的她们,被姐姐们藏在了地下室里。 她们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室里呆了很久,所有小姐妹都很饿,很冷。 然后,将军来了。 那时的将军也并不大,但就是这个小孩,领着她们,从一片废墟中逃了出来。 一路颠沛流离。 终于到了东方,阿大说,她们自由了,她们的家人基本都死了,但她们不再是任何人的人质和工具,她们可以自己选择自己的命运。 九十七个姐妹,包括阿大自己,都选择了那个声名狼藉的小将军。 她们不再保留自己的名字,她们按照年龄重新排序。 将军说,她们是新时代的女性,要撑起半边天,不能打拳。 打拳不是能强身健体么?再说她们都是女子,除了三姐练就一身超凡武艺之外,没人会打拳啊。 她不懂,她只喜欢打球。 以前阿六也喜欢打球,但是阿六几年前去了南方,去找一个人,据说这是一个在北府所有任务里排前三的重要任务。 还是同一个清晨,阿六从南方一座茅庐里醒来,身边的先生也醒了。 先生伸个懒腰,淡然吟诵道:“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 第九章 司马懿的困兽之斗 邺城去往南阳,有官道,也有小道,小道之上,一驾马车在晨光中狂奔。 车后,一个身着黑衣的女子御马追逐。 马跑的远比马车快,她很快追到马车前,只见她小腿用力,身体竟然凭空提起,整个人站在了马背上。 下一刻,黑衣女子高高跃起,手中双剑泛着寒芒,凌空下劈。 马车车厢被劈出一个十字,从后到前,全部裂开。 车厢里却有一个男子倒滑着出来,背靠车厢底,剑刺黑衣女子。 “砰”的一声,黑衣女子左手剑拨开他的剑,右手剑已经刺入他的胸膛。 剑入剑出,等她身子站在地上,男子胸膛的血也没有涌出一滴。 可是看他的反应,已经是濒死之躯了。 他的口中溢血,咕哝着问道:“为什么要如此对我司马家……” 黑衣女子未答,只是把剑插回斜背的两个剑鞘里,皱眉思索。 这已经是第三个了,司马家分出三驾马车,从三个城门出来,三驾马车被她一一截杀。 可是,马车里别说司马懿了,连司马八达中的一个都没有。 这司马懿,果真不简单。 河内司马,也不愧是世家,三驾马车,三个死士,都不是寻常武者。 可惜她是北府中的阿三,北府中唯一会武艺的阿三。 她接到的命令,是试试司马家的底蕴,看看能不能在十日内击杀司马懿,能杀则杀,不能的话,曹无自有其他各种方式打压司马家。 曹无对司马懿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但是司马篡魏,是他了解的历史,等赤壁事了,他自会想办法让司马家再无篡魏的可能。 如今小试牛刀,是为了给司马懿一个警告,是他怂恿众人来逼宫的后果。 也是为了让各方知道,我曹无要针对司马懿,看你们谁要保他。 …… 邺城中,司马懿端坐堂中,司马八达只有司马孚还陪着他。 司马懿计算时间,叹气道:“已经一天一夜了,三波人都没有信传回。” 司马孚还不甘心,说道:“说不定只是被事情耽搁了呢。我就不信了,长江以北悉数已平,还真有人敢当街截杀朝廷命官不成!” 司马懿无奈道:“叔达啊,你也知道长江以北已平,那这北方,是被谁平的?怪只怪他的兄长,有鲸吞天下之姿,你的兄长,只能蜗居于此,不知何时才能一展胸中所学。” 司马孚安慰道:“那曹无阴险小人,不还是被兄长识破了奸计,兄长用诱饵钓鱼,鱼已经浮出水面了!” “你太小看曹无了。你以为截杀就是他全部的计谋了?他知道,邺城里到处是百官,不能杀我。所以想办法下旨让我随军。我若出邺城,就会被他截杀,我若不出……” 司马懿叹道:“我若不出,那便会误了军令,过期不至军营,一样是掉脑袋的祸事。” “这……” 司马孚这才惊醒,原来是这样的计策,麻杆打狼两头堵,司马懿做什么都是死。 这还是坊间传闻的纨绔子弟曹无么? 昨天大家都说,曹无要当街踩死一个百姓,大儒下跪才保全了百姓性命。 如此蛮横骄纵的纨绔子弟,能想出这样的计谋? “要不然便让大兄去河内,召集族中人马,一起护送兄长去南阳!” “不可,人数少了,没有用,人数多了,坐镇后方的荀彧就不会容我们妄动,治个蓄养私兵的罪名,到时候反而会连累全族上下!” “这该如何是好?这曹无到底为何如此对我司马家?我等何时得罪了他了!” 司马孚无奈坐倒。 司马懿依旧端坐,良久才道:“到南阳不过几百里,不过是斗智斗勇而已,他逼我落子,我便落子,到了南阳,处处是军阵,自然就安全了。” 言罢,他起身道:“若今后我司马家还有机会,必让曹家,血债血偿!” …… 曹无和阿大已经进了南阳地界。 和北方其他地方不同,一入南阳,就明显感觉出了紧张的气氛,到处都是工匠在修桥补路,更有一队官兵在修建专门的驰道,为以后的增援做准备。 整个南阳就是一个大型兵营,沿途可以见到说着各种方言的军队朝这里集结。 天下十三州有其九,除了益州、扬州、交州还有只是名义上控制的凉州,整个天下的军队都在向这里进发。 曹无估计,因为他之前的推论,这一战,曹操投入的兵力可能比八十万还要多很多。 仅仅征发的民夫,估计就得以数十万计。 自董卓乱起,北方连年战乱,一共才剩了多少户籍? 这一战,可以称得上是倾尽全国之力了。 人马一多,粮草就是问题,光曹无就看到好几个部队的粥饭里没有多少米粒。 “苟或老哥真不容易啊。” 曹无心想。 比起在前线征战,维持住整个后方,把粮食和军队源源不断送上前线的荀彧,才是整个战局最关键的一点。 回头让阿五看看账本,捐个十分之一的家产给荀彧,应该够他支撑一阵了。 二人过鲁阳、苑城、新野、樊城,到达了襄阳地界。 因为沿途士兵太多,早在鲁阳时,阿大已经换上了一身男装,把身形遮掩了起来。 经过一个在路边修整的千人步兵队,她盯着士兵的碗看了一会儿,问道:“曹无,你说你梦见过一个人人有衣穿,人人吃饱饭的地方,那是真的么?” 曹无点头:“是真的,不只是吃饱饭,而且想吃什么都能送到门上。” “真好啊。” 阿大想了下,却想象不出那是一个怎样的时代。 她用手遮着阳光,说道:“好想看看。” 曹无沉默。 半晌才答:“我也很想。等咱们在北府底下挖到那样东西,就会好起来的。” 阿大点头。 两人说话时,修整的步兵千人队准备启程上路了。 荀彧早就派人日夜拓宽道路,但是七月出征时,襄阳还属于刘表,现在才十一月,时间太短,来不及修的多好。 千人队走上来,依然显得拥挤了些。 曹无和阿大纵马让在一边,等他们过去。 突然间,侧方不远的山上传来一声大吼。 “爷爷在此!” 那声音如洪钟大吕,震得现场所有人都朝那看去。 数百骑兵突然从山上冲出,直奔这里杀来。 对比江陵前线,襄阳已经是曹军掌握的后方,士兵们根本没想到在这里竟然会遇到敌袭。 千人队的首领校尉扯着嗓子高喊:“列阵!列阵!” 士兵们慌乱的掏出武器,可是阵形还没排好,骑兵已经冲锋了一半。 阿大的马被惊了,阿大死死抓着马缰绳,马唏律律叫着,前蹄扬起。 “弃马!” 紧急之时,曹无一把抓住阿大的腰,把她抱到了小红马上。 阿大胸口起伏,道:“快走!” “来不及了。” 曹无目光灼灼的看着冲过来的骑兵,骑兵领头的,是一个黑黢黢的汉子,豹眼虬髯,手拿一柄长矛。 张飞张翼德。 刘备不是流亡到江夏了么,江夏在襄阳以东数百里,中间隔着大别山,他怎么会出现在襄阳? 第十章 智斗张翼德 张飞张翼德,也作张益德,毋庸置疑,他是整个三国历史武力最强的人之一。 但也正是因为知道对方是张飞,曹无当机立断,对那千人队的校尉喊了一声:“点狼烟!” 校尉还没反应过来,曹无已经一夹马腹。 小红马带着阿大、曹无两人,瞬间窜出十几丈。 曹无的出现,自然吸引了冲过来的骑兵队伍的注意。 曹无趁机高喊一声:“曹孟德在此,兀那阉人,可敢与我一战!” 曹无的想法很简单,他胯下的小红马,是赤兔和照夜玉狮子的独女,神骏非凡,要跑,他和阿大绝对能跑的出去。 但是千人队跑不掉,别看眼前骑兵只有三百之数,在这个距离上,骑兵冲步兵,就像割草一样,千人队阵型都没列好,恐怕张飞一次冲阵,这支千人队就会被击溃。 自己好歹也是个将军,在保证自己安全的情况下,保护曹军是他应该做的事情。 他想着,能干扰对方就干扰对方,最好是张飞分出些人来追他,这样千人队还能多活几个。 如果来者是赵子龙,那曹无喊什么都没用,赵云一定是做完既定的任务再来追他。 但猛张飞不一样,张飞是不会容忍挑衅的,曹无自信,肯定能吸引走至少五分之一的骑兵。 他早就观察好了,这些骑兵,箭囊是空的,应该是在别的地方恶战,已经把箭用光了。 这样的话,他就能凭借小红马的速度,和对方周旋。 听到曹无的喊声,张飞顿时大怒,手臂高举,指着曹无道:“儿郎们,抓这个,莫放跑了他!” 当年十八路诸侯共讨董卓,张飞是见过曹操的,现在见了曹无,只觉得容貌有几分相似,不敢确定。 但他明白,敢在这里自称曹孟德的,绝非常人。 于是在他的指挥下,前冲的骑兵队伍硬生生拐了个弯,全部朝曹无冲去。 三百骑兵留下无数烟尘,等烟尘走远了,千人队的校尉和士兵们都还在蒙圈。 我是谁,我在哪,刚才怎么回事? 那人喊自己是曹…… 校尉猛地惊醒,一边呼喊着列阵,一边叫士兵点起篝火狼烟,同时让传令兵分成两路,各往官道前后的队伍传令去了。 曹无就更蒙了,这张飞怎么回事,他虽然容貌与曹操相似,但比曹操年轻太多,不可能是曹操本人啊。 这张飞怎么就全员追过来了? 说好的只是吸引一部分人呢? 这种到了面前还能拐弯的骑兵,明显是训练有素的精兵,张飞带着这么一队精兵在这里,要做什么?为什么又来追自己? 曹无狠狠拍了下小红马的屁股,矫健的小红马在官道上奔驰。 呼呼风声吹的阿大睁不开眼,她心中却生出了暖意。 曹无果然不像外表看上去那样纨绔,关键时间,不仅救了自己,竟然还想办法救了整支千人队,这让她对曹无的表现很是满意,连曹无环住自己纤腰的手臂都没去管。 小红马不愧是忠良之后,四世都被三公骑过,带着两个人,她的速度依然不是普通马匹能比的。 曹无回头,看到小红马一直保持着和三百骑兵的距离,他吹了个口哨,几句沛国谯县的脏话张口就来。 张飞气的火冒三丈,拍马追赶,一骑当先,和三百骑兵拉开了距离。 回过头来的曹无,脸上却满是冷意。 “最近的城池在哪?最近的军帐在哪?” 风中飘来曹无的问话,阿大略一思索,笃定道:“张辽部离这里二十里,襄阳离这里四十里。” “二十里……” 曹无冷意更胜,但他转而想到一个问题,又问:“有几个队伍在前边?” 因为战争动员,这条官道上,现在已经基本没有普通行人了,在官道上走的,要么是各地赶来的部队,要么是干活的民夫。 “这里是后方,不知道有多少队伍在!” 阿大无奈道。 前线远在数百里外,谁也不会想到,大后方竟然杀出来一股敌军。 他再回头,千人队的狼烟已经升了起来,前后的队伍应该会有所警觉。 曹无捏紧缰绳,再往前走,若遇到骑兵队伍,还好些,若是遇见步兵,那就只是祸水东引。 若遇见民夫,以张飞的脾气,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不能再跑了。 他再次转头,看到张飞离自己不远,而其他骑兵被抛在后边,灵机一动,喊道:“阉人听着,你家主公先判袁术,后判曹某,再判吕布,又判刘琮,四姓家奴一个,丢不丢人!” 这话一出,张飞黑脸都要气白了,侮辱大哥比侮辱他更气人,他使劲鞭打自己的马匹,让马匹跑的更快,也就离三百骑兵更远。 曹无看准机会,左手一拉缰绳,右手摸到马腹上一处。 小红马在原地跑出一个弧线,漂移一样转了个身,由背对张飞逃跑,变成了面对张飞冲刺。 阿大吓的脸色煞白,但她坐在曹无身前,依然努力的把自己身体抬高,想要挡住曹无的躯干。 与此同时,一骑突出的张飞怪叫着纵马撞过来。 “某乃燕人,非阉人,你敢辱我主公,速速受死!” 张飞也不管对方是不是真的曹操,都要先杀了再说。 三十丈、二十丈…… 曹无默数着张飞的距离,在十五丈的时候,突然从马腹下掏出一根比手臂还长的铁管。 那铁管中空,黑洞洞的对着张飞,曹无握在手里的那一头上,还着着火苗。 “砰!” 一声巨响,举着长矛的张飞应声倒下马去。 长矛被丢出很远,没有了主人的马匹唏律律叫着刹车,和小红马撞在了一起。 又是“咚”的一声,张飞的马被撞倒在地,小红马也被撞得头晕目眩,踉跄几步才缓过来。 曹无“哎呦”一声,把发烫的铁管丢到地上,也没工夫去管地上的张飞死没死,勒住马头,打马转向,继续往刚才逃命的方向逃走。 阿大捂着胸口,大口喘气,刚才她还以为自己要死了。 曹无也是惊魂未定,能跑多快跑多快。 开玩笑,后边还有三百骑兵呢,他可没有第二根铁管枪了。 没错,刚才用的就是枪械,曹无穿越到这个世界已经十几年了。 限于生产力和材料的不足,有很多脑海中的想法,没法实现。很多东西需要一整套的生产体系才能做出来,而曹无显然不具备设计整个生产体系的能力。再加上早期他的精力都用在了四处征战上,因此他只是发明了很多东西,却都是小改进,对生产力的推动没有想象中大。 但他还是花了很长时间,跟阿四一起研究出了铁管枪。 可惜这枪需要熟练的工匠手工打磨,一个月也产不出一根,而且几乎是一次性的,不光射程短、没准星,还用完就废,远远达不到列装的程度。 功夫再高,也怕菜刀,拿枪打名将,肯定是不讲公德的,但只有活着的名将才是名将。 事实上,曹无的枪是对着张飞胸口打的,然而因为没有膛线,铁匠手搓的子弹,打中的是张飞的腹部。 三百骑兵赶过来的时候,张飞一手捂着腹部,一手捂着撞疼的后脑,竟然硬生生站了起来。 “将军!” 骑兵们心疼的停下来,围了一圈。 张飞啐了一口,发狠道:“嘿,曹家都是无能的鼠辈,靠暗器偷袭某家,下次见到,某家必让他碎尸万段!” 言犹在耳,张飞突然一惊,喊道:“有大队骑兵来了!” 第十一章 张辽的叹服 见到三百骑兵停下来,曹无总算松了口气,他放慢速度,小红马呼哧呼哧的喘气休息。 马上的两人也在喘气。 过了一会儿,阿大装作漫不经心的拿开了曹无环抱自己的右手,问道:“刚才真是惊险,接下来怎么办?” “也不知道张飞死没死,希望附近的部队能看见狼烟,赶来支援。” 正说着,前边官道上升起了烟尘,数百马匹正在往这里跑来。 一个白盔白甲的将军纵马跑在前头。 曹无认得那人,张辽张文远。 阿大悄悄把面纱往上提了提,曹无则大喜喊道:“张将军快来!” 张辽坐镇襄阳,在城外二十里扎营,突然看到狼烟升起,立刻领兵出来查看,也算是反应迅速了。 张辽虽然勇猛,却是吕布手下将领出身,这时还算不上被重用的嫡系。 对于曹无,他只有过几面之缘,点头之交,并不了解曹无。 见到曹无出现在这里,先是奇怪,又朝曹无怀中的阿大多看了几眼。 不管北府将军因何到此,到前线来,怀中竟然还带着美女,配合上之前听到的曹无当街踩死大儒的传言,不免心生鄙夷。 但他颇有城府,面上不显,问道:“据文远所知,北府将军并不在此次大战的征召之列,为何在此?” 曹无朝后一指:“回头细说,先去追人。张飞张翼德在后面,将军速去!” “此处乃是后方……” 张辽将信将疑。 曹无着急道:“从大别山里出来的,别让他跑了!” 张辽只能领军去追。 事出紧急,他只带了六百多骑兵,一众骑兵从曹无马匹两侧掠过。 曹无的小红马像座迎着流水的孤岛,逆行过去。 小红马神俊无匹,一众骑兵的马匹竟然主动分开,给她让路。 张辽回头看的惊疑不定,不知曹无有何本事。 等他骑兵过完,已经看到了张飞骑兵队的影子。 尽管张飞的军队没有执旗,但双方盔甲制式明显不同,张辽一眼看出不对,大喝道:“前方何人,速速就擒!” 三百骑兵中钻出一人,正是换了手下人的马匹骑上的张飞。 这时他已捡起丈八蛇矛,冷哼一声道:“爷爷阉……呸呸,燕人张翼德是也!” 张辽这才相信了曹无的话,以前刘备投靠吕布的时候,他也见过张飞一两次,知道张飞勇猛。 他一打手势,身后骑兵开始列阵。 张辽骑兵是张飞两倍,张飞却丝毫不惧,也开始列阵。 曹无在后边看着,感觉两边骑兵都是精兵,不知道谁胜谁负。 “杀!” 张辽大喝一声,举着月牙戟当先冲锋。 吕布势力最强时,手下大将高顺训练了一支铁甲精骑,名为陷阵营,只有八百人,人人勇不可当。 吕布败亡时,高顺誓死不降,陷阵营的兵卒多数引颈就戮,有少数活了下来,跟随同样吕布阵营的张辽加入曹操阵营。 张辽背后的骑兵,就是陷阵营精锐为骨干组建的。 如果不是精锐,也不可能看到狼烟就这么快赶过来。 “杀!” 张辽骑兵呈锋矢阵,在官道上驰骋,如真正的箭矢一般扎向张飞的骑兵。 张飞却是排成五排,像五条横线推进过来。 他的骑兵刚才冲过一阵,现在的冲锋速度远不如张辽。 两边骑兵撞在一起,张飞的第一排骑兵先碰上张辽队伍,蛇矛和月牙戟“当”的一声相撞,其他骑兵也各自举刀挥砍。 锋矢阵的强大在冲阵锐不可当,然而横线阵最中间的张飞一人就挡住了锋矢阵的箭头。 这是真刀真枪的肉搏,陷阵之志,有死无生,骑兵的对抗,比步兵拼杀还要惨烈。 因为步兵多是两两一队进行缠斗摔扑,骑兵却不一样,挥刀砍下的气势只有一次,生与死的机会便只有一次。 以陷阵营为班底的张辽骑兵动作整齐划一,张飞的第一排瞬间倒下了一半。 然而张飞的第二排骑兵迎头赶上,陷阵营的锋矢阵被冲的散开了。 接下来是第三排,第四排,第五排。 张飞骑兵竟如排山倒海,一浪高过一浪。 “好难缠!” 二张一接触,两人脑海中同时冒出这个念头。 两人和其他骑兵一样,只交手一个回合便分开,但两人的手心都已被对方震麻。 猛然间,张辽看到张飞肚子上的伤口,立刻回头一戟,直戳伤口。 “小贼伤我,休要乘人之危!” 张飞横矛拨开月牙戟,牵动伤口崩裂,咬着牙一声不吭。 “好汉子!” 张辽内心赞叹一声,同时心中也是奇怪,他自忖自己和张飞单挑,不一定能伤到张飞,可张飞身上的伤口又是哪个猛士造成的? 他打定主意,今后若是见了这位猛士,他必然要大礼相迎。 一边想着,一边收拢人马。 双方的第一次互冲,已到了尾声。 六百骑兵对三百骑兵。 张飞军阵亡者八十余人,张辽军占着人数优势,却也死了八十多。 一波冲锋,一百六十多匹战马没了主人。 这便是战场,张辽心想。 战场不是曹无这种杂号将军携美出游的地方,它血腥,残酷,无情的决定所有人的命运。 双方移位,张辽做个手势,全军掉转方向,准备再次冲锋。 但是令他目瞪口呆的一幕发生了。 张飞军竟然不再冲锋,而是全军奔着前边一匹小红马追逐。 小红马上的两人,一女以手加额,摇头叹息,一男不停回头,沛国谯县的脏话络绎不绝的飙出。 “这么拉仇恨的嘛?” 张辽带领后边的骑兵追逐。 从高空看去,红色的骏马当先,之后是黑马将军和二百余骑兵,再之后是白马将军和五百余骑兵。 三波人互相追逐,驰骋在官道上,荡起一路烟尘。 没过多久,曹无突然纵马往左转向,因为他的面前,出现了一个步兵千人队。 也许是看到了后方的狼烟,也许是张辽来时就交代好了。 千人队列着方阵,盾牌放在最外侧,长枪兵顶在盾牌后,严阵以待。 张飞瞪大眼睛,大吼道:“兀那小贼,又骗爷爷!” 言罢,他的骑兵也齐齐向左转向。 然而这次不像上次,已经疲惫的骑兵,有三分之一没能成功转向,几十个骑兵直直撞向了千人队。 “哗!” 精锐的骑兵早有对付战阵的办法,专门挑选盾牌的间隙,马踏盾牌,跃入阵中。 骑兵手刀挥砍,带起一蓬鲜血。 他们虽然也杀了些人,可是所有人都知道,那几十个骑兵已经陷在了千人队的泥潭里,死在列好战阵的千人队中,只是时间问题了。 另一边,看到前边张飞转向,张辽部有了更多时间反应,身后骑兵也齐齐转向,仅有少数几个撞到了盾牌上。 张飞目眦欲裂的带着一百多骑追逐曹无,张辽则咬住了张飞部的尾巴。 这时的张辽,心态又有了变化,他眼睁睁的看着曹无浑身是胆,用自己引诱张飞部,轻轻松松骗掉了他三分之一的人。 不禁觉得自己刚才的想法不够公平,应该重新评估曹无的能力。 他哪里知道,曹无现在想的却是,刚才吓死爹了,哪里出来一股步兵挡在前头,差点撞上去,幸亏我当年科目三一把过,转向转的快。 对于身后的张飞,曹无是有苦说不出。 你说你们好好的骑兵对冲,接着冲就是了,我买点瓜子抱着美女在旁边看不好么。 凭啥冲完一次,又来冲我啊,我一个反冲斗士,招谁惹谁了。 刚才说过,官道两边不远处都是山,能供曹无直线逃走的区域已经不多了。 他能感觉到,连续数次高速转向,小红马也快吃不消了。 没办法,他只能赌一把。 想罢,曹无边跑,边把手摸向马腹。 他瞪着张飞,大喝道:“来啊!” 张飞看的真切,想到这人的暗器当真了得,自己可以拼着受伤,但不能再折了兄弟了。 他气恼的大喝一声:“走!” 然后勒马斜刺里往山中跑去,身后骑兵齐齐跟随,如同一道匹练,从曹无身前几十丈外滑走了。 不明所以的张辽从后杀来,见张飞上山坡,命令手下追过去,自己则驱马来到曹无面前。 “多谢北府将军。” 张辽道。 一谢北府将军提醒自己张飞在哪,二谢北府将军利用步兵阵削弱了张飞部。 “无妨,张飞那厮受伤不轻,跑不太远,但是将军也没必要追的太死,以防对方狗急跳墙。” 张辽点头,他行军打仗多年,深明围三缺一的道理,他只会派人远远跟着张飞,等张飞部的精力耗尽,再去屠杀。 突然想到什么,他又问道:“将军可看见刚才是哪一位壮士伤了张飞?” 曹无微笑指着自己:“若不是我,他刚才怎么会逃走?” “竟是北府将军?” 张辽诧异,但看曹无的样子,也不像开玩笑啊。 这个携美出游的浪荡公子哥,竟然有这个本事? 看张辽一副不信的样子,阿大忍不住尖着嗓子变声道:“自是我家将军做的。” 张辽又装作漫不经心的看了阿大几眼,总觉得这女子如此眼熟,却想不起来了。 这时,点燃狼烟的那支千人队的传令官到了,见到张辽在此,过来汇报起了刚才的事情。 有了新的情报,结合刚才张飞看见曹无摸马腹就突然逃走,张辽差不多相信了曹无的说法,于是又拱手道:“张辽谢过曹将军!” 这一声谢,比刚才要庄重太多。 除了刚才那两谢,张辽还谢曹无两人一马,救了整个千人队。 谢曹无喊出点烽火狼烟的话,让沿途军阵知道情况。 谢曹无拖到了张辽来,救了沿途士兵、民夫的性命。 可以说,曹无今日的义举,一下子救了数千人,这让张辽佩服无比。 加上曹无骁勇善战,击伤张飞,更让张辽心中对曹无的评价陡增。 短短一刻钟前,他还想着曹无是个纨绔子弟,现在,他对曹无只有敬佩。 曹无不知道这个面色庄重的将军心里边活跃的很。 他想的是,张飞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仅仅因为想要骚扰曹军的后勤么? 还是另有所图? 大战在即,他必须想明白这个问题再继续前进,不能让后方不稳。 第十二章 所谓逆天改命 是夜,曹无留宿张辽军中。 张辽军中不许饮酒,但他极为佩服曹无的胆魄,与曹无言谈甚欢,破例让曹无喝了几杯,自己滴酒未沾。 曹无品评天下大势,把什么都懂一点的键盘侠特质展现出来,说的张辽心中澎湃,叹服于曹无什么都会。 自从张辽更是认为曹无见识无双,把曹无引为知己,于是竟然再次破例,把最好的酒拿了出来。 结果好酒全让曹无喝了,张辽依旧是滴酒未沾。 “等此战凯旋,曹某必在北府设宴,等着老哥!” 张辽扶着曹无进了军帐时,曹无大手一挥道。 张辽哈哈大笑:“那张某便等今后叨扰了!” 军帐里,阿大收拾好了床铺等着。 张辽一走,曹无和阿大同时叹了口气。 “你叹什么气?” 两人又同时问道。 最后还是曹无示意阿大先说。 “我叹命运无常,昔日夫君名满天下,手下名将如云。城破之日,陈公台大骂曹公,高将军宁死不降,诸将凋零。如今夫君麾下大将只剩文远一人,我却不能与他相认。” 曹无醉醺醺的,笑道:“你夫君还不是咱俩里应外合一起做掉的。” 阿大秀眉倒竖,气道:“妾身以身许国,将军何必嘲笑!” 曹无知道她生气了,明明还是醉的,还是条件反射的赶忙转移话题:“小娘子,听我讲个故事。” 阿大何等样聪明人,明知他是在转移话题,却还是入了圈套,做出倾听姿态。 实在是因为曹无讲的那些故事,什么桃花岛提亲,什么十六年后绝情谷相遇,什么天生顽石化作猴子爱上绛珠仙草,都太过吸引人。 “这个故事,其实很简单,就是我今天看到张飞,想起了一个故人。” “这个人,也是火暴脾气,长得也很粗犷,也有万夫不当之勇。他生性豪迈,开心了,一只手就能举起两百斤的大石,舞的风生水起。有时我会怂恿他围上白布,和另一个勇士肉搏,大家开盘下注,好不热闹。” “他是一个很厉害的大将军的护卫,正常来说,这个位置是不危险的,毕竟能杀到大将军面前的,这世上又能有几个?” “可是,我却知道一件事情。当一场叛乱发生,他就会死。” “于是我决定要做件逆天改命的事情。” “首先,我把叛乱发生的根源,一个西凉将军的老婆给藏了起来。结果阴错阳差,这个漂亮人妻还是被发现了。” “然后,我把那个勇士换了岗位,让他在会死的那天不能出现在叛乱现场。我甚至还把自己的亲卫派了过去保护他。” “可他还是死了。像所有预定发生的那样,他把两个士兵当作武器,舞的风生水起,舞的水泼不进,舞的……” “可是他死了啊。” “我至今不明白,为什么他还是出现在了那里。小昂死了,安民死了,他也死了。” 说到一半的时候,曹无已经借着酒气,语气囫囵不清。 阿大却静静听着,她已经知道曹无说的是谁了。 校尉典韦,武艺卓绝,雄武壮烈,死于建安二年的张绣叛乱。 那已经是十一年前的事情了。 她不禁问道:“所以你这些年……” 曹无顺势枕在阿大大腿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通过这件事情,我知道,逆天改命,是不行的。你不懂,我也不明白,据说这叫什么时间线收束。可我不想管什么劳什子的收束,我的朋友,他死了啊!” 阿大能看出来,曹无其实已经醉了。 他口中那些半懂不懂的词汇,她听过一些,也不在意,这世间有少数几个人知道曹无是不同 知道这个秘密的人,都不会告诉别人。 但唯有这一次,她从曹无身上感受到的不只是悲伤或者歉意,还有一丝,恐慌? 并不是因为看见张飞而怀念故人,而是因故人的事产生了畏惧。 所谓命运,就是无法更改的过去,和难以掌握的未来。 不可以逆天改命,所以他做不出任何远超时代的发明。 不可以逆天改命,所以他明知道荀彧的结局,也只能借着醉酒偷偷透露给他。 不可以逆天改命,但他想再试一试,看看能不能逆转赤壁。 他不想看到天下三分,不想看到三国归晋,更不想看到司马氏的不孝子孙们同室操戈,引狼入室,致使五胡乱华,北方汉人几乎绝种,四百年生灵涂炭。 他想做点什么,哪怕自己只是个小小键盘侠,总是要做些什么。 于是他一点点的尝试,从一个个小发明开始,一点点撬动历史,他发现,如果只是小小的改动,是可以的。 如今,他终于有了再搏一搏的勇气,想要改变这一战的结局。 为了这一次南下,他准备了太久。 “貂蝉,我想试一试。” 曹无最后的呢喃已经听不到了,阿大就这样任由他枕在自己腿上睡了一夜。 她自己则一直醒着,想着心事。 第二天,曹无头痛欲裂的醒来,一睁眼,看到两座泰山压顶。 泰山碰到头上,山上磕头打盹的仙姑醒了。 阿大迷糊着眼说:“醒了啊,今天去哪?” 曹无想不起来昨天晚上说了什么了,只能感叹古代也不是没有好酒的,张辽的酒就不错。 曹无从两座泰山间抬起头来,也不知道哪根筋打错了,问了个蠢问题:“我好像记得你昨天叹气了,叹什么气来着?” “叹看见你真晦气!” 阿大两条大腿一挪,“当”的一声,曹无后脑磕到了床上。 她又走回来,把曹无扶起,问道:“怎么样,酒醒了吗?” 曹无一本正经道:“在我们那,一般都是问喝不喝热水。” 阿大起来去打水,曹无拉住了她:“昨天咱们还说了什么?” 阿大柔声道:“没什么,只是以后不可以嘲笑我,你知道我也是身不由己。” 曹无点头,刚要张嘴问,阿大就抢先说道:“第一百二十四次问了,无可奉告!” 曹无怒道:“你整天就想着这点事么?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没想起来!” 阿大大奇,一说这件事,这货还能问别的? 曹无一拍脑门:“我想起来了,我知道张飞出现在这里的目的了!” “什么?” 恰好张辽到了帐外,连忙问道。 “好,正好张将军来了。张老哥,不用花太多精力在张飞身上了,他的目标不是在后方骚扰。” “此言何解?” 张辽进了军帐,在他进来之前,阿大已经戴好面纱躲到了旁边。 “大别山不适合大规模部队行军,这事情,你知我知,张飞也知。三百人的骑兵带过来,已经实属不易。而我军军队、民夫过百万,粮草物资不计其数。放在这么多人面前,三百个人,就算来去如风,又能杀几个千人队?对战局能有多大影响?如果是小喽啰来冒险倒也罢了,张飞乃是刘玄德的结义兄弟,完全没必要走如此险棋。” “所以将军认为,张飞不是来打秋风的。那么他来做什么?” “他来找人!” 曹无起床下地,用手在地下画了几个圈。 “这是大别山,这是新野,这是襄阳,这是他出现的地方。” “从他出现的这里,穿过官道,到对面,就是……隆中!” “他要找一个我布局了很久的人!” “诸葛卧龙!” 第十三章 目标隆中 “诸葛卧龙,那是谁?” 张辽和阿大几乎是同时出声。 张辽耳朵一动,看向阿大,阿大笑了一声,做个万福,后退几步。 “是一个当地名士,也是刘玄德一直想要的人。” 曹无并没多说,因为现在的张辽不可能懂诸葛亮这三个字在后边一千八百年历史中的分量。 功盖三分国,名成八阵图,他的强大自不必说,后人有一副对联总结他的生平。 收二川,排八阵,六出七擒,五丈原前,点四十九盏明灯,一心只为酬三顾。 取西蜀,定南蛮,东和北拒,中军帐里,变金木土爻神卦,水面偏能用火攻。 但是在被刘备请出山之前,诸葛亮的名字,却只在南阳名士间流传,并未出圈。 几年前,自从曹操从张绣手中取得南阳北部,曹无就开始在这里布局。 在曹操阵营所有人都把视线放在北方,放在官渡,放在辽东的时候,北府的手已经伸向了南方。 他的残疾奴仆们,几乎寻遍了南阳附近的山脉,终于找到了以司马徽为首的隐士们。 曹无的眼光远超热爱清谈的魏晋名士,空谈报国纸上谈兵的人,再出名他也不要,他只需要诸葛亮。 出于典韦之死的教训,他并没有把诸葛亮请来或抓来,而是想了个折中的办法。 他派阿六去诸葛亮那里,把诸葛亮稳在了隆中。 历史上的诸葛亮,将会在建安十二年遇到三顾茅庐,并因感念知遇之恩而鞠躬尽瘁一生。 现在的诸葛亮,因为阿六带来了无数他从未了解过的知识,而打算继续隐居。 建安十三年,依然还在隆中。 刘备败走新野,连十万百姓都带走了,却没来得及带走深山中的诸葛亮。 曹无有理由相信,张飞这种神经刀,完全能干出跑回来掳走诸葛亮的鲁莽之举。 三百骑兵出大别山,直面百万后勤军,也只有张飞能干的出。 经过一番分析,张辽依然不解道:“这位……孔明先生,真的值得张飞冒这么大的风险?” “当然值得,倒不如说,对刘玄德来说,张飞可以死,死了不过是兴师报仇而已。但孔明不能没,没了孔明,就没有刘备!” 张辽震惊中点头,表示明白。 然而昨天一通追赶,张飞军中留下几十骑兵断后,竟然硬生生挡住追兵,让张飞带着一百骑跑了。 张辽为这事正犯愁,现在听了曹无的话,当机立断:“那便派三支骑兵队,各五百轻骑,在官道上来回巡弋。同时通知沿途各军阵,谨防偷袭。至于张飞……便依将军计策,在隆中设伏!” …… 邺城中,曹丕在几案上醒来。 昨晚和一众兄弟饮酒到了深夜,他揉了揉发疼的额角,看到陈群和司马懿已在等着。 司马懿站着不动,闭目养神。 侍中陈群则端坐在侧,认真的执笔在竹简上批阅,身边已经积累了一堆的案牍。 看着陈群的动作,曹丕竟有些羡慕,什么时候自己也能处理这些东西呢? “如何?” 看到曹丕醒了,司马懿先是一喜,转而收敛情绪问道。 “幸不辱命。仲达此计甚妙,诸弟之中,恐怕也只有子建会上这个当!” “他说了时间没?” 曹丕笑道:“就在今日!” 陈群对二人的言语恍若未闻,依旧在批阅手中的竹简。 …… 江夏郡,夏口城。 刘备肃然望着城墙,曹操征召百万大军南下的消息不胫而走,夏口城中人心惶惶。 关羽牵头,斩了几个妖言惑众的行商,城中百姓才安定了一些。 但那可是百万敌军啊,刘备戎马一生,手下带甲之士最多也没超过五万,如何能够挡其锋芒? 他不是没有想过再次投降曹操,可是曹操已经不是兖州时的曹操,当时的曹操初露锋芒,需要刘豫州,现在的曹操虎踞北方,再也不需要刘使君了。 他的胸中亦有不平之气,刘表一死,刘璋暗弱,他已是这片大地上能扛起汉室大旗的最后一名宗亲。 他不能投降,哪怕战死夏口,哪怕流亡交趾。 他也要和曹贼决一死战。 赵云站在他的身后,拱手道:“主公,还是没有翼德的消息。” 几日前,张飞、糜竺、糜芳负责断后,护送最后一波百姓到夏口,可是到现在,不管是百姓还是官军,都没了消息。 张飞是刘备义弟,他失踪这么久,本身就很让人头疼了,偏偏糜竺是刘备的姐夫,糜夫人日日哭泣,刘备心烦的很,随便答应了一声,又问道:“仲谋有回信了么?” “回禀主公,派往京口的信使还没有消息传回。” “第几波了?” 刘备眼皮跳动。 “第三波了,每一波都石沉大海。” 刘备喟叹道:“孙将军是不看好咱们啊。子龙,这一次,咱们还能守住么?” 赵云道:“末将但随主公拼杀,有末将在一日,绝不让曹贼进驻夏口!” 刘备点头,心中想着,当初要是能把卧龙先生给请动就好了。他在新野时,何止三顾茅庐,可惜去了那么多次,诸葛亮都没出山。 他只能无奈望向城墙下的滔滔江水。 夏口城位于长江、汉水交界之地,两江汇聚于此,地理位置极为重要。 西取荆西,东下扬州,都必须依靠夏口的补给。 刘备逃到这里时,只剩下了几千兵卒和九万百姓。 加上被刘表派出来镇守江夏的长子刘琦军队、关羽的水师军队,勉强有个三万人。 江水东去,夏口哀兵一片。 …… 士兵们三三两两的散坐在山坡上,哀兵一片。 “呜!” 张飞咬住木棍,让手下用刀剜出了腹中的子弹,连同烂肉一起割了。 张飞也不怕疼,把玩着这颗铁丸,浓眉深皱。 和曹无猜测的一样,他的目标是隆中的诸葛亮。 但和曹无猜测不一样的是,他并非一开始就志在诸葛亮。 他的任务本是保护一万百姓迁移,结果遭遇追兵,不得已之下,只能抛弃百姓北逃。 他自忖误了军令,没脸回夏口。 “他们都说某家处事思虑不周,那某家便掳一个想事周全的人回来!” 抱着这种想法的张飞,做出了超出整个战线上所有人意料的事情。 他命令三百骑兵回转,裹挟着随军军师糜竺、糜芳二人回到了襄阳。 目标隆中,势必要将兄长三顾茅庐而不得的诸葛孔明给掳到江夏去! 糜芳且不说,糜竺也是个狠人,事已至此,干脆冒了奇险,让张飞领骑兵吸引曹军目光,自己则和弟弟糜芳一起乔装打扮成百姓,想办法横过襄阳大道,到了隆中。 此刻,二糜已经在诸葛亮的茅草屋前,等了一天了,诸葛亮却不肯见他们。 糜竺识大体,并未动怒,却已经着急的不行。 糜芳道:“兄长,实在不行,咱们便按翼德说的,一把火把这茅舍烧了,看他出不出来!” 糜竺叹气:“自古有才之人,都有脾气,卧龙先生我也听说过,乃是不世出的俊杰,不可轻慢。” 糜芳急得团团转,指着东方道:“翼德还在外边拼杀,三百兵士不知能剩几个,偏偏这复姓诸葛的还要拿架子!这可如何是好!”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一个声音。 “在下久闻卧龙先生大名,前来拜访!请先生出来一见!” 听到这声音,二糜嗤之以鼻,他们等了一天,都不见诸葛亮出来,你连名号都不报,就想让诸葛亮出来? 开什么玩笑! 然而,这人刚说完,诸葛亮茅舍的门就开了。 一个身高八尺、丰神俊朗的男子冲了出来,身上衣服都没穿好,就冲向了门外的来人。 “怎么回事?” 二糜惊讶的下巴都快掉了。 第十四章 一顾茅庐 从茅屋中走出的正是诸葛亮,他不光衣服没穿好,就连脸上都还留着玉枕的印痕,明显是午睡刚醒。 诸葛亮目光炯炯,也丝毫不在意自己的穿着不礼貌,笑道:“来者可是破天先生?” 曹无身形一僵,想要行礼的手略微停了下。 当初曹嵩老来得子,据说曹无快生的时候,天空乌云密布,而他一出生,云开雾散,红日再现。 因此他的名字取了一个无字,意指云销雨霁,阴霾全无,表字则叫做破天。 要说破天这个名字,除了中二一点,也没啥。但是配合曹家姓氏,就有了一种阳顶天的霸气之感。平常曹无忌讳这个,对他熟悉的人是不会这样叫的。 但是被大名鼎鼎的诸葛亮叫做先生,就是个很爽的事情了。 曹无无视了这个称呼,两人寒暄起来。 二糜完全被晾在了一边,别说诸葛亮了,就连曹无,也没看过二糜一眼。 糜芳眼中喷火,要不是糜竺拉着,可能已经冲上去了。 糜竺出生在商人之家,家财过亿,后来认定了刘备乃是明主,就把全部家当,包括自己的妹妹一起,都投在了刘备身上。 在曹无经历的历史上,刘备入川后,对糜竺的封赏为百官之首,单比恩遇,甚至在诸葛亮之上。 从这一点看,糜竺眼光毒辣,用商人的投机获得了丰厚的回报。 然而现在的历史里,刘备还处于东躲西藏的阶段,先前从小沛流落到新野,好不容易站稳脚跟,又要辗转夏口。 要说糜竺不觉得憋屈,是不可能的,然而他性情稳健,凡事以大局为重。 一开始,他也觉得张飞犯了错所以找个不会犯错的人来这种思路很神经,但仔细一想,主公流落到此,与没有靠谱的谋士有很大关系。 自己、简雍、孙乾这几个货色,治理政务绰绰有余,眼光和战略却差的多了,行军打仗更非所长。 如果主公有一个许攸那样的谋主,或者郭嘉、贾诩那样智计百出的谋士,恐怕早就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了。 现在曹操南下荆州,刘备逃出了南阳地界,现在这次,这已经是唯一能得到诸葛亮的机会。 他明白目前绝不是发怒的时机,只能隐忍。 曹无则是刚一来到就看到了两人,虽然不知道他们是谁,却知道肯定是刘备的人,于是也不理他们,径自和诸葛亮说话。 他也不怕对方会狗急跳墙。 因为表面上曹无是自己来的,实际上四周伏兵已经把茅庐附近团团围住。 这对他来说,也是一个尝试,他不清楚历史的时间线收束效果有多强,但是很明显,拖住诸葛亮,不让诸葛亮因刘备而出山,这个目的已经实现了。 他今天来,是要试一试能不能让诸葛亮加入曹操的阵营。 诸葛亮并不知道这些人的想法,或者说,他知道了也不在意。 他笑着介绍道:“刚才先生喊话,六儿听见了,说是先生来了,我还不信,没想到竟是真的!” 恰好这时,屋里出来一个少女,穿着粗布麻衣,但仍难掩饰姣好的容貌。 少女见到曹无,脸上狂喜,几步跑过来喊道:“将……先生!” 少女自然就是曹无的婢女阿六了。她的父亲也是死在李郭之乱中。 阿六是个妙人,在北府时,别的小姑娘都喜欢听曹无讲大侠和英雄豪杰的故事,唯有她喜欢听谢安谈笑退敌这样的幕后英雄的传说。 听说南阳有个羽扇纶巾又有真才实学的名士,再加上她家祖籍南阳,会说南阳口音,阿六几乎是抢着来执行的这个任务。 来到南阳隆中,她和诸葛亮坐而论道,佩服于诸葛亮的眼见学识。 诸葛亮也叹服她一介女流,所知甚多,两人引为知己。 平日里,两人关系极好,两三年来独处一室,却没有任何逾越之举,谨守礼节。 这便让阿六更为佩服诸葛亮的坐怀不乱。 虽然在她心里,曹无永远是天下第一聪明人,可比起品德来,自家将军可比卧龙先生差的远了。 曹无轻拍她的脑袋道:“阿六,好久不见!长这么大了。” 阿六是个小个子,该大的地方却不小。 阿六又不是阿十九那样的小囡囡,立刻听出其中意味,虚着眼对曹无道:“先生果然风采如故,不知七妹九妹近来可好?” 得,就这点破事,都传到了南阳来了。 曹无翻翻白眼,不理她了。 另一边,糜芳看到他们有说有笑,终于忍不住火气,怒道:“那小子,你是何人,我和兄长在这等了一天一夜,尚且不能见到先生,你有何德何能,让先生迎接你?” 他总算还是耐住了性子,没直接朝诸葛亮发难,而是质问曹无。 曹无眉毛一挑,间歇性怼人证发作,问道:“你又是哪个?” 糜芳眼珠一翻,想到这里毕竟是曹操的地盘,想编个名字糊弄过去,但糜竺拦住他,抢先道:“某乃左将军玄德公从事中郎,东海朐县糜竺是也,此乃某弟糜芳。” 听到这两个名字,曹无想到了什么,几步冲到了糜芳面前,在糜芳反应过来之前,手掌高高抬起,“啪”的一个巴掌打了下去。 在场所有人都惊了,这正说的好好的,怎么就打了起来? 诸葛亮也是好奇,他只知道阿六是破天先生的婢女,却并不知道破天先生到底是谁。这破天先生听到糜芳名字就打,难道两人有仇不成? 破天先生看上去温文尔雅,没想到出手这么不客气。 被打的糜芳也是蒙的,他笃定自己从未见过对方,俗话说,打人不打脸,对方不仅打他,还打了脸,实在是奇耻大辱。 哥哥糜竺一辈子领过兵,糜芳却不一样。 建安七年,博望坡大破夏侯惇,有他一个。 “锵啷”一声,长剑出鞘,糜芳剑指曹无,气的说不出话来。 曹无则哈哈大笑,这一巴掌打的太痛快了。 这一巴掌,他等了二十多年! 从前世还是小孩的时候,夜读三国演义,他就要打糜芳了。 长大了了解的更多,在他心中,更是把糜芳当成了三国仇恨值前五的人物。 个中缘由,在场众人自然不知。 见曹无还敢发笑,糜芳“哇呀”一声,要不是糜竺拉着,已经冲过去了。 他喝道:“你笑什么!” “我笑他刘备,表面贤良,实则纵容张飞鞭挞士兵而不顾!我笑他刘备,自言忠义,却连续背叛,袁术吕布因他而死,曹操因他而丢徐州,刘表因他而不能北伐!” “你!跳梁小丑,凭你也配评价我家主公!” 辱及主公,连糜竺也忍不住了。 “我更笑他刘备,目光短浅,眼中只有新野,却不能总揽天下!明明宝山在前,空有破局之机,却日日蹉跎,终至今日之祸!” “住口!” 糜竺和糜芳同时道,糜芳的剑都要刺出去了,诸葛亮一声“且慢”,喝住了两人。 众人看向诸葛亮,诸葛亮目光灼灼,问道:“破天先生,你说玄德公有破局之机在眼前,是什么破局之机?” 曹无从容一笑。 上钩了,对付天下第一的聪明人,其实有时候只要用些明摆着能识破的笨办法。 第十五章 诸葛亮门前讲隆中对 对于诸葛亮的能力,糜竺虽然不像曹无那么清楚,但早就听刘备天天念叨。 诸葛亮说且慢,他只能拉着糜芳给个面子,听听曹无怎么说。 曹无淡定一笑,手臂一伸,现场没有人有反应。 “呃……咳……” 曹无佯装咳嗽,瞪了阿六一眼,阿六这才撇着嘴给他拿了一根三尺长的竹竿。 曹无满意的接过竹竿,就地蹲下,在院子的泥土地上画了一条曲线。 诸葛亮和阿六围过来,糜芳先回剑入鞘,二糜一起过来,看着这条曲线,不知是何物。 诸葛亮见识卓绝,道:“这是……万里长江?” 曹无挑了个大拇指,画这么抽象也能认出来,不愧是足不出户已知天下三分的人物。 之后,他又用竹竿勾勒出汉末十三州的大概范围。 诸葛亮称赞道:“先生画的好!” 曹无微笑以对,比之盛世之时,汉末的地图,其实比北宋也大不了太多,曹无玩了不知多少三国游戏,早就熟悉了。 地图画完,今天,他要在诸葛亮门前,讲一讲隆中对了。 隆中对的课文,初中课本就有,要求全文背诵,曹无虽然是学渣,却也记得大概。 他一指地上地图,豪气干云道:“我说你家主公目光短浅,在于他看不清天下大势!” “自董卓乱起,中原豪杰并起,小诸侯暂且不算,北方跨州连郡者无外乎二袁、吕布、公孙瓒、马腾、曹操,几人而已。如今北方平定,除马腾之外,曹操已经完成一统。则如今天下,共有五股大势力。” 他的竹竿连点,一一点名:“马腾占西北,刘璋占巴蜀,张鲁占汉中,孙权占江东,五岭往南,燕州往内,还有些小诸侯,但天下势力最大者,莫过于曹孟德!” 糜竺点头,如今天下大势,却是如此,曹操已经雄霸天下,各地变成了割据势力。 糜芳则愤慨道:“我主玄德公,不是一方势力么?” “刘备在夏口,惶惶不可终日,为何?没有属于自己的地盘啊!就算是夏口,不也是和刘琦共有的么?乱世要争,刘玄德枉称皇室宗亲,他争了什么?地盘都没有,算什么势力?” 糜芳迟疑:“这……” 糜竺摇头:“你也说天下大势,各路诸侯割据,我们又拿什么去争?” 曹无道:“曹操奉天子以令不臣,挟百万众横扫天下,世间英雄不敢与其争锋。争不过曹操,不怪刘皇叔。” “孙权虎踞江东,历孙破虏、孙讨逆、孙讨虏三代,近二十年。而今国险民附,将士用命,占尽天时。争不过孙权,也不怪皇叔。” “但是荆州呢?刘景升名称八骏,单骑入荆州,靠的是世家大族之间的制衡,才撑起荆州。他爱空谈,爱风雅,三爵刘表名声在外,却听信谗言,把长子外放,让幼子上位,一朝病毙,荆州瓦解。这荆州,你们也争不过么?” 糜竺抢道:“我家主公仁厚,与景升公同为宗室,共为江山屏障,岂能窃取他的荆州?” “宗室?屏障?” “大乱初起时,皇室尚有天下三牧,刘虞牧幽州,北和匈奴,南抗袁绍。刘表牧荆州,一人压服九郡豪强。刘焉牧益州,断汉中通道,割据一方。再次还有兖州刺史刘岱,驱逐黄巾,捐躯殉国,扬州刺史刘繇,力敌袁术,争雄江表。你家主公算哪个,也配称作屏障?” “锵啷”一声,糜芳剑又出鞘。 曹无用竹竿拍拍糜芳肩膀道:“我说可以取荆州,并非窃取。曹操旌麾南指,刘琮束手,侄子不行,叔叔来拿,都是一家人,汉室宗亲的事情,能叫窃取么?” 糜芳无言,低头思索。 曹无继续道:“益州明明是人口前三的大州,沃野千里,天府之国,高祖因之以成帝业,然而现在的益州,却没有横扫天下的魄力,为什么?” “因为刘焉没办法。刘焉有四子,两个死在长安之乱中,幼子刘璋守成有余,进取不足,刘焉却只能选他。” “那么我问你们,糜竺,糜芳,你们主公也是汉室宗亲,这天下乃是刘姓共有。既然刘表的儿子投降,刘焉的儿子不配拥有益州,那么荆、益二州,你家主公这种汉家屏障,为何不能争?” 糜竺糜芳安定下来,糜竺想的更深,若真的占据益州,也许凭借益州地势,就有他糜家一席之地。 曹无深吸一口气,接下来,就是蜀汉几十年的国策了。 “若占据荆州、益州,西和诸戎,南抚夷越,东联孙吴,民心可附。” “天下有变,则命一上将出荆州,攻洛阳,皇叔亲自出汉中,袭长安。二京在手,天下可定!” 短短两句话,几乎概括了半本三国演义。 这就是大名鼎鼎的隆中对了。 然而,后世人都知道,隆中对最终没有实现。 最重要的原因,是没有了荆州。 在那段历史上,建安二十四年年初,曹操攻略西北,征西将军夏侯渊虎步关右,兵临汉中,却在定军山战死在了老将黄忠手中。 这之后,将星云集的汉中之战开始了。 五月,曹操放弃汉中,狼狈东归。 坐镇荆州的关二爷认为这就是天下有变的时刻,按照隆中对的战略,率军直逼襄樊。 那一战,水淹七军,活捉于禁,北方震动。 史载,羽,威震华夏。 然而从威震华夏到败走麦城,中间竟然只有两个月。 因为后方被人偷袭了。 江东鼠辈背弃盟约,吕蒙白衣渡江,糜芳献城投降,后来发生的事情,千年来,读三国史者无不垂泪,实乃千秋憾事。 讽刺的是,关羽死后不到半年,蜀汉苦苦等待的真正的天下有变之刻来临了。 建安二十五年春,魏王曹操薨。 也许在五丈原前,在姜维兵败自尽时,他们也曾想过,如果关羽能够再等半年,也许一切都会不同。 可惜历史没有如果,得知二弟死讯,刘备兴兵七十万,欲取回荆州,也被陆逊火烧连营,含恨而死。 之后诸葛亮六出祁山,姜维十一次伐魏,数次功败垂成,皆因为没有了荆州,少了战略支点,单拳难敌四手。就算鞠躬尽瘁,也再难完成统一大业。 隆中对就此变作一纸空谈。 现在,隆中对的创造者诸葛亮,隆中对的破坏者糜芳,都在这里。 曹无看着糜芳,眼神戏谑。 糜芳听不太懂,糜竺却已经听的额头见汗。皱眉思索着实现隆中对的可能性。 诸葛亮目光灼灼,隆中对只是他平常酝酿的想法,他没想到,世间竟有人与自己想到了一块,对天下大势的分析,也堪称绝妙。 “先生一番分析,与亮不谋而合,不知先生可曾想过,以玄德公现今的兵力,该如何攻取益州?” 曹无笑道:“如何抢占益州,我想先生应该也有腹稿了,不如这样,咱们把各自想法写下来,看看是否也是一样!” “善!” 在两人这里,二糜仿佛不存在一般。 一边的阿六眼中都要冒光了,她是听诸葛亮说过隆中对这番战略的,没想到自家将军也能做出这种论断。 心中的两个偶像惺惺相惜,堪称是双厨狂喜啊。 她咚咚咚的快步回屋,拿了两支毛笔。 一拍脑门,又回去拿了一盒研好的墨汁。 又拍了下脑门,要回去拿纸,曹无笑着叫住她。 诸葛亮也道:“写在手上即可。” 阿六这才转了下眼珠,悄悄站在诸葛亮身后,等诸葛亮漂亮的行书在手上写完,这才来到曹无身后,看他歪歪扭扭的写字。 曹无胳膊肘蹭蹭她,意指胳膊肘往外拐,阿六吐了吐舌头。 等曹无写完,阿六“啊”了一声,拍掌笑道:“两位先生,写的一模一样!” 第十六章 诸葛卧龙,名不虚传 听到阿六的话,诸葛亮和曹无相视一笑,同时伸出手来。 两人手掌之上,竟然都是“借兵”二字。 两人同时大笑,引为知己。 两个聪明人之间的对话,糜竺勉强能跟上,糜芳却不行。 “借兵,借什么兵,谁借兵?” 他不解问道。 没人理他。 反而是阿六看现场只有他一个人不懂,实在太惨,于是道:“先前,刘焉让张鲁截断汉中通道,没想到张鲁终成一方大祸。若刘焉在,张鲁不敢妄动,但他的儿子刘璋却压制不住张鲁。” “两位先生最是把握人心,借兵计,就是想办法让刘璋借兵于你家主公,以此为借口图谋益州。借兵二字,对刘焉不行,对刘璋,却是百试百灵的法门。” “不过,借兵若成,只怕张鲁可死,刘璋也活不了多久。” 糜芳脸色像吃了苍蝇般难看,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智商不够用,竟然连一个婢女的见识都比他高。 糜竺细细品味一会儿,担心糜芳再惹麻烦,断然道:“多谢二位先生指点,先生这番论断,可行性极高,我这便回去,禀报主公,再做定夺!” 他拉着糜芳起身,又行一礼:“先生请了,乱世之中,不知何时再见,两位保重!” 言罢,竟头也不回便要离去。 曹无咋舌,糜竺虽然不出名,却不愧是蜀汉封赏最高的官员,眼光毒辣,又有魄力。 之前曹无没来,糜竺觉得自己代表刘备,刘备在诸葛亮眼中印象极佳,所以他是有机会请动诸葛亮的。 现在曹无来了,眼见得诸葛亮不会跟自己走了,他便当机立断,先把拿到手的战略方针带回去再说。 糜竺也是边走边思索,心中明白,这个战略肯定会成为刘备的大政方针。 此地名为隆中,就叫做隆中对。 二人离开,阿六才舍得端上果盘,山居简朴,都是野果。 诸葛亮和曹无就在院中席地而坐,吃了起来,阿六侍立一旁,一会儿给这个递果子,一会儿给那个递。 诸葛亮笑道:“亮不才,想求先生一件事情。” 曹无吃着一个酸枣问:“诸葛先生有何事?” 诸葛亮也吃起瓜果,淡然道:“糜氏兄弟为我而来,先生若杀了他们和随他们来此之人,我心中有愧。” 曹无嚼酸枣的动作都停滞了一瞬,他看了一眼阿六,阿六拼命摇头。 诸葛亮道:“这几年间,六儿只说过先生种种博闻见识,却并未说过先生姓名来历,我是自己猜出来的。” 曹无道:“愿听先生细说。” “我本琅琊大族,隐居于此,因而略知天下大势。孟德公起于青兖,中间数次逢凶化吉,像有高人相助。二荀、贾、郭、程,皆是智谋之士,却做不出这样逆天改命的事情,因此我一直怀疑,孟德公背后仍有高人,然而各处消息却寻不到高人踪迹。” “当日六儿北来,说起先生种种,又知先生居于北方,我便有所猜测。现如今,北方只剩下了孟德公一家,而先生仍在局中。我便知道,先生便是孟德公背后之人了。” 曹无苦笑道:“卧龙先生足不出户,知尽天下大势,让人敬佩。不错,我乃北府将军曹无,但高人二字,愧不敢当。” 诸葛亮品味了一下曹无二字,这才明白眼前的是曹氏宗亲。 他脸上不见惶恐,继续道:“而今孟德公身怀一匡天下之志,携百万众横扫荆襄,剑指孙刘。二糜甘冒奇险前来见我,我怕二人归途出事,于是故意不见,想把他们拖到战事明朗,再做打算。不想先生今日来此,用计激走了二糜。” 曹无有些不好意思,他也以为诸葛亮不见二糜,是傲慢来着,现在看来,竟然另有一番打算。 “自古行军布阵,望气乃是常用之术,望气二字虽然缥缈,但是我却看到,我山下林中,叶摇鸟飞,恐怕至少藏了一千精兵。” 一番话说的曹无悚然一惊,不愧是诸葛亮,从曹无一进来,就知道了曹无的来历,知道了曹无的布置。 人中卧龙,果然厉害。 见气氛有点尴尬,阿六找话题道:“两位先生,我有一事不知。” 两人同时看向阿六,阿六问:“先生既是北方来人,却为何把天下三分这么重要的论断说于二糜?不怕那刘备真的按图索骥,终成大祸么?” 诸葛亮笑道:“那便由我来猜测一番。今日先生来,做出天下三分之势,确实是有意为之。” “哦?” 曹无耳朵一竖。 “先生告知二糜此种论断,是为了让那刘备熄了死战之心。” 曹无哈哈大笑:“卧龙先生真乃神人。人若没有退路,将士上下用命,则难以抵挡。若有了后路,而且后路可行,他刘玄德还会死战么?” 心中那句我主要是为了在卧龙面前装杯,当然不会说出来。 诸葛亮也笑道:“那么,先生更应该放过二糜及其随从了。” 曹无看向山下,此时二糜应该还没走到埋伏的地点。 他的心中其实是纠结的,按照诸葛亮的说法,张飞也算是二糜的随从,也应该放过。 曹无欣赏张飞,放了他也没什么,但他实在不想放糜芳走。 毕竟通知刘备,只需要一个糜竺就够了。 而糜芳…… 前世,刘备起于微末,糜氏兄弟是最早追随刘备的人。 二十五年间,糜芳随刘备一路流亡,败小沛,败下邳,败新野,败当阳,颠沛流离,多少次陷入困境,又多少次绝境逢生,最难的时候都经历过了。 筚路蓝缕,他都在。 荆州克定,糜芳未见功绩,却凭借姐姐的裙带关系官居南郡太守,在荆州地位仅次于关羽。再加上哥哥糜竺受封极多,可称恩宠无双。 然而,在最需要他的时候,他选择了投降。 关羽失荆州,并非因为大意,而是因为错信了草包糜芳。 而糜芳也因此举,自绝于人,作笑二国。 诸葛亮目光灼灼的看着曹无,曹无一番思索,面上不显,手心却攥出汗来。 阿六有所察觉,默默移步,站到曹无身后。 曹无断然道:“先生高义,但我今日设伏,抓糜竺、糜芳、张飞三人,为先生所求,我可放走两个,但必杀一人。” 糜芳这样的人,曹无一拳打过去,并不解恨。 少年儿郎,岂可没有冲冠一怒的热血。 只有杀之,才可解恨。 而且曹无也想知道,杀这样还算出名的人,是否会遇到典韦死时那样的时间线收束。 然而还没等曹无再说,诸葛亮打断道:“既如此,为先生计,当杀……糜竺。” 曹无霍然站起,阿六眼睛瞪大。 诸葛亮一句话,冷汗湿透曹无背脊。 那一刻,曹无心想,诸葛卧龙,一言可断人生死,一曲可挡百万精兵。 三国第一文臣,名不虚传。 第十七章 收服诸葛亮 阴云在空中凝聚,一束电光照亮了山道。 糜芳背着糜竺,艰难跋涉。 糜竺背上中箭,虚弱道:“子方……我回不去了……告诉主公……” 糜芳见身后已无追兵,放下糜竺,让他侧躺在山坡上,想去找水帮糜竺处理伤口,却被糜竺拉住。 “子方……回去告诉贞儿……贤良淑德谨记在心……主公是雄主……终有一日……” 糜芳见糜竺已经语无伦次,他哭喊着抽剑砍断羽箭,却听糜竺说道:“你要舍生忘死侍奉主公……不可背叛……” “是,是。” 糜芳听的并不仔细,他想要撕断衣袖为其止血,撕了几下没撕开。 “把隆中对带回去……” 糜芳终于撕开袖子,为糜竺包扎时,却见糜竺闭目住口,已经没了生机。 “兄长,兄长!” 天上的雷压住了糜芳的呼喊。 徐州富商糜竺没能等到自己投资的回报,死在襄阳东侧的山中。 乌云流转,仿佛有什么东西发生了改变。 暴雨倾盆而下。 …… 张辽领着三个千人队和两个骑兵队,共有数千人在山中穿行,追的却不是二糜,而是张飞。 先前他得到了曹无的口信,要放走糜芳、张飞,杀死糜竺。 他亲自放箭,射中糜竺,不出意外,糜竺必死。 他的目标便换成张飞,曹无与他没有隶属关系,但他佩服曹无的胆略智谋,决定听从,放走张飞。 但前提是先抓住张飞,让这个猛将知道自己的厉害。 他的部队一路追逐,追到了一座小桥前。 张飞回首,身边已无一人跟随。 这三百精骑,是他手中最精锐的骑兵,和陷阵营班底的张辽骑兵对撞,也占得上风。 然而现在,三百人全部阵亡,二糜也不见踪影。 他心中明白,张辽于卧龙先生居处设伏,那么二糜八成也凶多吉少了。 天下大事什么的,离他太过遥远,他要做的,只是跟着两个哥哥一起快意恩仇而已。 刘表占荆州,刘备屯新野,黄祖屯江夏,以为屏障。 新野的七年,是刘备人生蹉跎的七年,也是张飞最快活的七年,张飞与夏侯氏的女儿也在此时出生,每日喝酒吃肉,畅快淋漓。 可惜有人不想要这世间安宁,自曹操七月南下,富庶的荆州化作战场,刘备再次一路流亡。 何日能再得安宁? 何时能告慰死去的兄弟? 张飞可以死在此处,但二位兄长怎么办? 想到这里,他回马立在桥头。 张辽与众军在桥对面看他。 先前拼杀时,众军已见识过张飞的勇武,光他一人,就硬撼数十骑兵。 张飞据水临桥,嗔目横茅,喝道:“身是张翼德是也,可来共决死?” 一声大喝,如惊雷一般,恰好一道闪电划过,随后真正的滚滚雷声响起。 张辽身后的众军,竟被一人威势吓得不敢上前,更有一员小将,硬生生被吓得跌落马下。 张飞哈哈大笑,恰巧此时,他面前的小桥寸寸断裂,掉入水中。 张飞大喜:“天不亡某家,对面那厮,你张爷爷去也!” 随后纵马奔驰远去了。 张辽聚拢骚动的众军,叹道:“真万夫不当之勇是也。” 倾盆大雨落下,张飞已经走的不见踪影。 等张辽也走了,桥旁突然出现了一个老人。 老人撑着伞,看向张飞远去的方向,思索良久才道:“天时变了。卧龙不出,我当让凤雏提前入夏口,以此弥补刘备所失。” 没有人回答,甚至没有人知道他来过。 …… 计略已定,曹无没有再和诸葛亮谈论别的。曹无也佩服糜竺拿全家当作赌注的豪气干云,但双方各为其主,既然撞在手里,杀了也是应有之义,何况还放了糜芳回去呢。 至于张飞,本来曹无也顶多囚禁,不敢杀的,隆中对好不容易给了刘备一线生机,万一张飞死了,依刘备的脾气,那还不全军死战,到时候如果来个哀兵必胜,事情就大条了。 诸葛亮则处之泰然,仿佛刚才说的,不是杀人,而是杀鸡杀狗一般。 他与二糜并无交情,只是个面子问题,见到曹无如此犹豫,知道无法保下二人,干脆顺水推舟,提供一个选择,下决定的还是曹无自己。 等曹无想办法提前通知伏兵,回来后。乌云密布。 阿六就挽留曹无住在这里,曹无干脆夜宿诸葛亮家的茅庐。 三间茅屋,除了一间堂屋外,两间都是卧室,一个卧室是八尺大床,另一个却只有小床。 曹无理所当然的认为小床是阿六睡的,没想到阿六径直去大床,抱出一床秀被道:“今日我睡小床,两位先生睡大床。” 见曹无瞪着自己,身材娇小的阿六吐吐舌头,深知自己这些年占据大床的行径不妥,一溜烟跑去堂屋生火做饭了。 山居简朴,好在曹无也不是挑剔的人,和诸葛亮一起盘坐在大床上,气氛有点暧昧。 俗话说,曹魏好人妻,东吴控罗莉,蜀汉全是基。 蜀汉从一开始就有同坐同卧的传统。 曹无想了个问题打断气氛,问道:“先生认为汉室为何至此?” 诸葛亮答道:“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为政者,当选贤任能,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方可让四方百姓安定。” 曹无摇头道:“灵帝卖官鬻爵,外界道罄竹难书,可是先生是否知道,若没有卖官,这国库早已亏空,天下早已大乱了!” 曹无前世键盘侠的基本操守,即从奇怪的角度看问题并驳倒对方,他把这种办法发挥到极致。 讲起天下大势,言语滔滔不绝。 最后落到“土地兼并”四个字上。 诸葛亮此时未掌大权,只想着从人才任用、体恤民情、轻徭薄赋等方面考虑问题,却从没想过土地兼并、资产集中这种社会症结才是罪魁祸首,底层人看不到希望,才有了黄巾之乱。 诸葛亮叹服无比。 “因此,汉家天下破败至此,世家大族才是祸乱根源,桓帝灵帝、董卓曹操,都只是借口罢了!” 盖棺定论的时候,诸葛亮犹如受到当头棒喝,他自己就是世家子弟,交友往来无白丁,却没想到,祸根就在身边。 接下来,就是曹无发挥的时刻了,他把前世各种制度讲了一个遍,甚至谈到了没有皇帝的制度,从君主立宪讲到民主共和,从君权相权之争讲到阶级矛盾,螺旋而上的科学历史观更是重中之重,尤其是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论断,超越了时代一千多年,听得诸葛亮眼中放光,佩服的五体投地。 一番讲述,已到深夜,兴致勃勃的阿六都听得昏昏欲睡了,被轮番震撼的诸葛亮还是精神抖擞。 诸葛亮只觉以前不明白的问题都豁然开朗,等曹无睡了,他还在细细斟酌,堪称废寝忘食。 第二天,曹无一醒来,就看到双目血丝的诸葛亮看着自己。 诸葛亮道:“先生学贯古今,堪称天下第一人,亮受教了!” 说罢,就要郑重行礼。 曹无虽然被夸得飘飘然,但好歹知道自己那点斤两,他这种在前世也只是混个普通本科的少年,智力水平其实比诸葛亮、荀彧、周瑜这样的人差了太多,只是胜在见多识广、知道历史走向而已。 曹无不敢受这一拜,将其拉住。 阿六在旁道:“将军,先生已经答应跟我回北府了!” “什么?” 曹无大喜,试问这世间,有谁能拒绝诸葛亮的加入呢? 曹无当即道:“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先生进北府,天下必合也!” 第十八章 曹军出征 诸葛亮细细品味“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十二个字,只觉又是受益匪浅。 之前与阿六交流,诸葛亮已经对破天先生有颇高评价,这次与本人论道,更是叹服曹无随便说几句话,就可以称为经典,足够载入史册。 诸葛亮想要拜下去,曹无还是拉着他,两人掰扯半天,阿六笑道:“两位先生都是聪明人,何必执着繁文缛节呢?” 诸葛亮这才收起动作,复又言道:“将军请了,我愿跟将军北归,是因为佩服将军所学,想要将军指点一二,但有两件事,到了将军北府,我却不能去做。” 曹无洗耳恭听,诸葛亮道:“一是我只做将军幕僚,不做孟德公幕僚,个中原由,自不必说。” 曹无点头表示同意,曹操的口碑,在自己人眼中是明主,在忠于汉室的人来看却是国贼。 曹操为了征伐天下,早就乾纲独断,做了事实上的天子,他本人并不在乎是不是窃汉自立,但这些忠于汉室的人,早就认为他是窃国之举,对其口伐笔诛。 诸葛亮爱惜羽毛,只事曹无,不事曹操,也是很正常的,符合曹无所认知的诸葛亮。 诸葛亮不把话挑明,已经是给了曹无这个曹氏宗亲面子。 “第二呢?” “将军南来,必为夏口、江东之事而来。但玄德公在新野、襄城时,体恤百姓,休养生息,又三顾茅庐,以国士待我,我心惶恐。先前让杀糜竺,已经有负于玄德公,此次战事,我不会再出一谋一策。今后再有战事,则必尽职尽责,以对将军教我之学。” 曹无沉默了。 赤壁之战对他太重要了,光靠他自己和一堆小姑娘,并不能确保曹操获胜,好不容易得到诸葛亮,却不出一策,让人纠结。 但他转而释然,如果诸葛亮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那曹无反而不会要他。 大汉丞相诸葛亮,被人神话的孔明先生,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诸葛武侯,就该是现在这样忠义。 在这个时代,由于曹无的布局,刘备没能请动诸葛亮,但是诸葛亮依然投桃报李,不愿面对刘备。 君以国士待我,我以天下报之。 想到这里,曹无当机立断:“好!便依先生之言,曹军对阵刘备,先生可不发一言。\" 诸葛亮点头,没想到曹无转而说道:\"但若江东出兵,却要仰仗先生了。\" 诸葛亮神色一滞,完全没想到曹无会这样说。 诸葛亮机敏过人,立刻明白曹无的意思。刘备与他有知遇之情,江东孙氏却没有,曹无所言,既全了诸葛亮的心意,又让曹无自己得一助力。 他略一思索,便了下来道:\"便依先生,若东吴出兵,我便追随先生左右!\" 曹无拱手道:\"一言为定!\" 诸葛亮拱手:\"一言为定!\" 两人商议,现在荆州局势混乱,诸葛亮暂且去北府等曹无。此间战事了时,或江东出兵,两人再来联系。 曹无虽然这样说,但他却知道,孙权很快便会出兵,到时诸葛亮必会回来。 至于让诸葛亮回北府,则是害怕万一曹军输了,襄阳并不安全,必经历史上孙刘联军一路追到了这里。这样的话,诸葛亮和阿六会陷入兵祸,因此提前准备,以防不测。 这就是提前知道天下大事的好处,饶是诸葛亮,也被他算计在手中。 曹无豪气干云道:“那时,我与先生指点江山,再论天下!” 诸葛亮哈哈大笑:“好一个指点江山,那我便先去北府,等着先生!” 言罢,阿六高兴的收拾细软。 两人生活简朴,也没多少行李,很快就收拾了几个小包袱,除了一些书籍,竟都是阿六的东西。 曹无早让山下人马找来一辆马车,他和诸葛亮坐在车上,阿六驾车,一路下山。 路上,诸葛亮又与曹无论起此战局势,分析一二,曹无点头称是。 到了山下,曹无与其告别,自去张辽军中。 阿大在帐中等着,曹无一进来便笑道:“幸不辱命。” 阿大也笑道:“我这里也是幸不辱命。” 原来这一天多,阿大联系上了曹无的另一个布置。 那是一个耳聋的奴仆,他本是泰山匠人。 兴平元年,曹操为父报仇,南征徐州陶谦,吕布偷袭曹操后方兖州,杀的曹操本土只剩鄄城、范、东阿三城,局势危急。 荀彧、程昱以文官之身上城督战,全城百姓也主动登楼防守。吕布张弓搭箭,想要射死程昱,这个奴仆替程昱挡住流矢,肺部被击穿,跌下城头,撞到脑袋,致使双耳失聪,幸而吕布退兵,捡回一条性命。 程昱把他当做救命恩人。 这次曹无派他到前线等一个人。 等到这人后,他又委托程昱调换了那人的印绶。 一天多时间,阿大通过张辽的加急传信渠道与他联系上,取得了印绶。 阿大举起手中包袱道:“东西到手了,咱们走。” 曹无却道:“前方危险,还是我自己去!” 阿大理都不理他,出门把马迁来。 之前阿大受惊的那匹马已经被找回来,连同马身上的东西也都没丢。 阿大介绍:“我这马不如你的,但它身上的东西可丢不得。” 曹无这才发现,原来马腹上系了三根铁管枪,顿时恍然,铁管枪对武力不行的曹无来说至关重要,阿大也是因这个而将马寻回,不禁心下一暖,拉着她的胳膊道:“下边的路,我自己走。” 阿大怒道:“曹破天,你长能耐了!你忘了咱们说好的话了!” 言罢翻身上马。 曹无更是无赖,也翻到了她的白马上。 阿大挣扎而未解脱,只得任由他坐在自己背后。 小红马听到主人的声音,颠颠的过来,见到主人骑到了白马上,气的直打响鼻。 曹无道:“貂蝉,如果我死了,府中上下一百多口,还需要你去操持,你的志向也需有人实现。你别去了。” 阿大松开了抵抗的手,柔声道:“那你便不死。” “那我也舍不得,我府中还有九十七个小姑娘等着呢!” 曹无哈哈大笑,阿大瞬间又是柳眉倒竖,阿七阿九的名字又被拉出来埋汰曹无。 争执间,军营中突然响起号角。 紧接着,有数个传令兵在各处营帐之间呼喝。 曹无听得他们在喊:“丞相军令,本部立刻拔营,全军进发!” “张将军军令,各队拔营,三通鼓后集合!迟者丈二十,逃营者斩!” “赵督军军令,本部十日内抵达江夏,迟期者,兵士丈三十,校尉以上斩立决!” 曹无在马上怀抱阿大,看着传令兵在各营溅起滚滚烟尘,听到第一通鼓已经擂起,各营士兵即刻行动起来。 一座座军帐被收起,一个个士兵收拾好行囊,一个个队伍往营门空地集结。 自有人替曹无收拾了军帐,军情紧急,张辽来不及与曹无寒暄,便已经等在营门前。 三通鼓罢,各军集结,竟无一人迟到。 张辽旁边站了一个文士,满意点头。 张辽则站在临时搭建的木台上,让所有人都能看得到。 张辽高喊:“儿郎们,刘玄德割据江陵,不敬天子,丞相大人奉辞伐罪,直逼贼首。我等蒙受丞相恩德,出征灭贼,就在今日!” 他将营门口的张字帅旗拔起,擎在手中,在风中挥舞。 “儿郎们,赵督军就在这里,丞相问咱们,能战吗?” 众军高呼:“能!能!能!” 声震原野。 就连曹无和阿大也忍不住喊了几声。 张辽执着大旗,翻身上马,喊道:“儿郎们,随我出征!” 众军齐呼:“喏!” 紧接着,号角连营,兵士出营。 曹无看着这些人,不自觉间激动莫名。 那一刻,曹无明白,这场战争的热身时间结束了。 真正的大战,即将开始。 …… 太祖征荆州,以俨领章陵太守,徙都督护军,护于禁、张辽、张合、朱灵、李典、路招、冯楷七军。 《魏书·赵俨传》 第十九章 曹营议事 江陵城外大营。 一个小校战战兢兢的跟着前方魁梧的卫士前行,从营门走到中军,足足走了有三里多地,好不容易看见写着“曹”字的中军大纛,他的心中又紧张起来。 卫士让他等在这里,进了中军帐,不一会儿,出来唤他进去。 小校进了大帐,见到营帐正中,大马金刀的坐着一个红袍将军,左右另有十几人在侧。 小校从襄阳来,是张辽张将军的传令兵,他从没见过这么大的场面,一屋将领,也只认得徐晃一个,徐晃在他眼中,已经是顶天大的将军,然而在这里,却只能排在武人那一列的下首。 小校“咚”的一声跪倒,语无伦次道:“禀大王,张将军有急报让小的送来!” 小校听说皇帝之下,王爷最大,就以为这里坐的最大的官,应该是大王了。 谁想到叫错了职务,此时曹操连魏公都不是,遑论魏王。 小校一出口成了乌龙,一众文武对视,不敢妄言。 只是一时间营帐之中,气氛凝重,小校感觉到众人眼光不善,吓得以头抢地,不敢说话。 曹操哈哈大笑道:“孤已听说,北府将军到了襄阳,孤心甚慰。今日便不杀你,你且说说,北府将军可以什么信息传给孤?” “有的!” 小校连忙掏出一张布帛,就要呈上。 曹操身后,身材魁梧的虎痴许诸大喝一声,吓得小校又跪倒在地。 还是徐晃认得这人,上前取过布帛,递给曹操。 曹操看着布帛,神色如常,看完便让许诸拿去烧了,一边吩咐小校起来。 小校这才两股战战的起来,说了埋伏糜竺糜芳和张飞的事情。 听到张飞如此勇猛,众将侧目,程昱出列道:“刘备有英名,关羽、张飞皆万人敌也,权必资之以御我,主公不可小觑。” 夏侯渊站在队中,嗤之以鼻:“张辽乃是降将,看见张飞,不敢追赶,属实是张辽自己怯懦,不见得是那张飞勇猛。” 众人议论纷纷,众将中也有投降过来的,各自愠怒。 曹操轻敲桌案,屋内立刻鸦雀无声。 曹操敲击的,正是那张桌子大小的沙盘,乃是荀彧从北府中强征来的,为了这张桌子,阿九差点骂了当朝尚书令。 随后,这桌子被八百里加急送到前线。 曹操在地图上寻找着襄阳的位置,大致计算了下曹无的行踪,终于挥了挥手。 小校如蒙大赦,退出帐去,地上留下两行印迹,竟是连小腿上都渗出汗来,湿了地面。 曹操笑道:“孤听军中传闻,小无在邺城踩死了十个大儒,不知这十个大儒,都有谁人?” 众将有的大笑,有的苦笑,皆知传言不可信,就算北府将军再骄横跋扈,也顶多踩死一个大儒,哪来十个。但偏偏军中传的煞有其事,仿佛有人推波助澜,小兵不懂,以为是真的。 见气氛缓和,曹操唤过自己的谋主荀攸,问道:“说到小无,我倒忘了,公达,六败之事如何了?” 这番问的,便是他从邺城带来的曹无所做的分析。 当时曹无舌战司马懿,分析出了六个败因,曹操拿回来交给众多谋士,让他们思考对策。 被点名的荀攸早有腹稿,拱手道:“北府将军说六败,我与叔父合计,出了六策,六策皆已在施行。其一为安边,征西凉马腾为卫尉,位列九卿,马腾及其亲眷,已在入邺城途中。同时修书刘璋、张鲁,告知丞相奉辞伐罪,让他们发兵援助,现今益州牧别驾从事张松已率军来援,张鲁之军也在途中。丞相年初征乌桓,南匈奴、乌桓闻风丧胆,也不会来犯。四方边境皆安,我军可勠力攻取刘备、孙权。北府将军所言败因三可解。” 众将点头,最主要的几个割据势力,全部臣服,连最强势的马腾都要入邺了,可谓无后顾之忧。 荀攸在军帐之中,侃侃而谈。 “征调全国善战之士,屯于后方,随时轮换。虎豹骑、青州兵也都在路上。我军士气大涨,又可随时轮换,无兵源之忧,则败因四可解。·” “丞相修书于孙讨虏,使江东群臣思降,上下不能一心。又截住新野数万百姓,令百姓修家书传信夏口,使刘备离心百姓。人和已破,败因五遂解。” “加封九郡之人,迁刘琮为青州刺史,封列候,加蒯越为光禄勋,位列九卿,自将官以下皆有重赏,使荆襄将士用命,败因二可解。” “调天下船只聚于江陵、襄阳,我军现有五牙大舰三艘,楼船百艘,艨艟斗舰各五百,其余诸船不计其数,风帆相连,气凌长江,使敌人不可近,则败因一可解。” “四时是兵法,地形亦是兵法,我已在江面测了十日,十日里皆是西风,我军自西向东,顺流而下,何惧违逆四时?若错过此次机会,等刘备、孙权继续休养,反而不好。必须冬日行军,此败因六之解也!” 众将议论,皆认为荀攸所言极是。 曹操手中捏着一张信笺,正是当日曹无托张侠交给荀彧的那一张。 那一张上写了四句谒语,正有“冬日也可借东风”这样的话,与荀攸所说败因六的解决方案有所冲突,曹操却丝毫没有与荀攸辩驳的意思。 等众将议论了一会儿,曹操道:“公达果真算无遗策,此战已无后顾之忧,各位将军仅需勠力同心,破敌于前!” 众将齐声曰:“喏!” 曹操点头,在竹简上写划了一会儿,终于道:“众将听令!” 众将神色肃然,静待曹操下令。 “传令。青州兵已到襄阳,章陵太守赵俨所督七军,各部增青州兵至一万人。七万人与汉水水军协同共进,十日内抵达江夏!” “传令。国明亭候曹洪领三万军镇襄阳,安平亭侯曹仁领五万军镇江陵,谨防益州兵马顺流而下、犯上作乱。” “授印。曹缘刘巴,领骑兵队千人,自江陵南下,招降荆州余郡,广纳贤士。” “传令,虎豹骑统领曹纯于江北伺机而动,来回策应。” “传令。都护张喜领一万军出淮南,往合肥,协助扬州刺史温恢、别驾蒋济守合肥,务必死守合肥,盯死江右。” “传令,都亭侯臧霸领一万军出广陵,气凌京口。” “传令,都亭侯李通领一万军出汝南,兵压江夏。” 每一句说完,便有一道令剑落下,被点名的将军领命离去,不在现场的,则由外边的传令官进来,带着令剑火速离去。 到最后,曹操手中已无令剑,他环视还留在这里的诸将和众谋士。 夏侯惇、夏侯渊、蔡瑁、张允、乐进、徐晃、许褚、夏侯尚…… 荀攸、程昱、贾诩、桓阶、满宠、董昭、杜袭、刘烨、杨修、令狐邵…… “传令。余部众军,计八十三万人,随我……” 曹操手指沙盘中的夏口,气吞万里如虎。 “会师夏口!” “横扫长江!” 众将齐声,轰然应诺。 第二十章 曲有误,周郎顾 众将次第退出,唯有荀攸留了下来,还有许褚站在曹操身后未动。 荀攸等了一会儿,确定众将都已走远,才道:“主公,我已查明,这江面之上,确实会有东风!” 曹操抬头,目光炯炯盯着荀攸,饶是荀攸追随曹操多年,也被盯得浑身不自在。 曹操道:“小无说有东风,那必然是有的。众将在时,你能稳住军心,很好。” 荀攸这才拱手道:“初时,北府将军提出六败之论,军中也有惶恐。今日我等破之,士气反而大振,此欲扬先抑也。况且,窃以为,东风于我军,影响并不大。” 曹操大笑点头:“只要我军顺流直下,不在江面驻扎,他孙权难道能按着我军大船兴风点火么?” 许褚豪气干云道:“就算驻扎又如何,咱们把大船连起来,大伙儿连成一片,怕他那点风浪?” 曹操僵硬的转头看他:“你是说……连环船?” “正是!” 曹操无语,把曹无的信件丢到他面前。 许褚却认不得几个大字,嚷嚷着让荀攸念给他看。 这信件荀攸却是看过的,知道里边写明了不让用连环船。 他和荀彧一样,疑惑的是为什么要用张辽和为什么不让曹操发笑,倒不奇怪前边写的提醒。 两人都不理许褚,许褚只能憨笑着摸头。 荀攸又道:“近日军中还有一事,主公不得不防。” “哦?” “北人南来,不适应水域潮气,军中已经有人生了疫病。目前人数还少,但我担心,以后会有传染,染病之人越来越多。” 曹操点头:“这确实是个问题,不过……” 他朝帷幕后摆了摆手,一个少女从幕后转了出来。 荀攸仔细观瞧,少女唇红齿白,一身麻衣,身量中等,却背着一个比她还高的木箱。 少女眼圈微黑,显然睡眠不好。 她神情怯懦,不安的看了看魁梧的守卫和红袍的将军,这两人已经见过。 于是她朝没见过的荀攸盈盈一礼,低声道:“北府婢女阿十,见过先生。” 阿十…… 荀攸是少数知道北府将军曹无能力的人,深知北府百美,都是百官忠良之后。 以前他与叔父荀彧夜谈,曾经猜测,曹无让每个婢女学习的东西都不同,因而北府中女子和残疾女仆,人数不多,却是一股力量极强的强兵。 荀彧更是用了学自曹无的一个词来形容北府婢女。 特种部队。 他试探问道:“请问阿十女士,所谓何来?” 女士乃是对女先生的尊称,以阿十婢女的身份,本当不得这样的称呼,但她是北府中人,虽然是区区婢女,荀攸竟不敢怠慢。 其实比年龄,荀攸是比荀彧大几岁的,然而辈分有别,他又佩服叔父的能力,对叔父一直恭敬有加。 但这份恭敬,却比不上他对曹无的恭敬。没几个人知道,荀攸身为曹操谋主,最佩服的却不是天下谋士,而是北府曹无。 阿十连忙摆手:“女士不敢当……我自幼学医,医术微末。我家将军十余日前听闻大军南来,恐军中有疫病,因此受命于我,起于北府,随军听命,让我来为大伙治病。” 荀攸耳朵一动,深知所谓医术微末实在是自谦之言,大喜期待道:“那阿十……姑娘,师承何处?” “家师姓张讳机,字仲景。” 荀攸震惊,竟是桓帝灵帝年间数次压制疫病传播的张仲景! 北府将军曹无,竟请了如此厉害的人物,只为给他一个婢女传授医术! 这北府,究竟还有多少秘密? …… 阿九从北府的大床上醒来。 北府虽大,但毕竟不能给每个姐妹都安排单间,只有年满十八,成了年的,才能拥有自己的一个房屋。 阿九却意外的在自己的床上摸到了别人,竟有人十指紧扣着自己。 她“啊”的一声醒来,这才发现是阿七的十指扣住自己,不禁脸色涨红。 阿七迷迷糊糊的哼唧两声道:“别走,主人离开好几天了,他的味道只有你身上有了。” “什……什么主人,别给将军起外号!” 阿九连耳根都红了,因为是冬天,头上都快冒蒸汽了。 “是主人让我叫的,额呵呵。” 阿七嘟囔几句,突然心生所感,也坐了起来。 阿九拿开阿七的手,富有但不慷慨的她问不富裕但慷慨的对方:“怎么了?” “天象变了!” 阿七抬头,头顶明明是屋顶,可她却好像能看见星空。 “师父说过,天有此相,地必有异变。我看看……” 阿七斜着脑袋,双手在空中勾画,半晌才道:“卧龙出,天象动。凤雏起,落湖中……地变应在湖上。” …… 鄱阳湖上,一条小舟泛舟湖面。 碧水荡漾,一个女子坐于船头,她膝上放了一张古琴,身着布衣,浑身上下没有一件珠宝首饰,可她坐在那里,天生就有一种雍容华贵的气质。 国色天香。 她的真实名字已经失落在历史中,但她的小名,在后世家喻户晓。 小乔。 小乔看了眼面前羽扇纶巾、背对自己坐着的男子,继续弹着自己的曲子。 弹到一个音符,男子突然回头,笑道:“夫人,弹错了。” 小乔抬头,倾国的容颜上满是惊讶,好奇道:“并没有错啊?” 周瑜笑容不减:“那便是我错了,夫人不要在意,继续弹。” 小乔却很是着急,江表有众多风流名士,周瑜却可称为名士中最懂音乐之人。 有一次周瑜与孙策饮酒,席间艺伎弹错了一个音符,周瑜马上回头看过去,并指出她的错误之处。 于是坊间便有了“曲有误,周郎顾”这样的传言。 如今自己没有弹错,夫君却说错了,可见夫君心境已乱。 她焦急道:“夫君,我听说,曹军有足足八十万,张长史他们都说不可能打得过,咱们能赢吗?” 周瑜道:“曹贼不过了了,夫人只管弹琴便是。” 小乔轻点螓首,再想弹琴,已是心不在焉,终于还是弃了琴道:“明日里我还是回京口,替夫君和将军祈福。” 周瑜摇头:“鬼神之说,我自是不信的。但人力有时而尽,我其实在等一个时机。现今江东暗流涌动,主公犹豫不决,我在等,他会不会叫我回去。” 鄱阳湖上风浪渐起,一只小船从篙里行来,离得近了,撑船的小校道:“护军大人!将军已到柴桑,传您去相见呢!” 周瑜霍然站起,大笑道:“好!我就知仲谋绝非池中之物,这才有父兄风范!” 他想起总角之交的好友,当时他们还都年少。 两人一起克横江,入秣陵,占湖熟,攻曲阿,江东六郡无一合之敌。 强如汉室宗亲刘繇,也被他们打的抱头鼠窜。 如今曹贼南来,江东竟皆是鼠辈,无人敢战,如何对得起死去好友的在天之灵? 想到这里,他一步跳到小校的船上,船只晃悠了半天,周瑜如履平地,回头对小乔道:“夫人,请回京口,等我的捷报!” 小乔与他挥手告别,等了许久,才想起自己身子柔弱,撑船回去不知要多久,又恼又气。 结果不过一刻钟,周瑜手下小校又撑船回转,原来是受命要将她接回。 小乔这才感叹夫君有颗七窍玲珑之心,对自己无微不至,自己刚才实在是小气了。 可惜两人相敬如宾,总是缺了些琴瑟和鸣之感,日常相处也有些距离。 周郎当然是爱她的,但周郎心中有着天下,国色如小乔,又能占得几何。 她叹了口气,收起瑶琴,才意外发现,琴弦上的一颗旋钮竟然松了一点。 她顿时呆在那里。 原来周郎没错,小乔也没错。 错的是琴弦。 第二十一章 汉水惊魂 曹无本打算独自骑马继续前行,却被阿大拦住,正好赶上张辽部全军拔营,就干脆改了主意,跟张辽一起沿汉水东进。 曹无清楚的记得,他知道的历史里那次赵俨都督七军的事情。 曹军主力是沿长江东进的,赵俨在汉水的这一支,是辅助的偏师。 但是没有任何典籍记载过,曹军在赤壁主战场兵败之后,这支偏师怎么样了。 不过考虑到七军的将领有六个后期还活跃在史书里,只有冯楷不见于史册。 所以这一军应该因祸得福,没被赤壁的惨败牵连,至少张辽的这一部肯定逃了回来。 官渡之战后,曹操定鼎天下,曹无就一直待在北府进行那件大事,很少出邺城范围,更别说随军远征了。 这次跟着张辽部一起,能看出来曹军的整体素质,已经比官渡之战时更高。 五千青州军的加入,让张辽手下有万人之多,其中骑兵两千,步兵八千,浩浩荡荡,行军阵营连续一里地。 在原本的历史里,刘备战败南逃时,关羽用襄阳的大小船只带走了刘备的精兵,带不走的船只也一把火烧了。 那时的襄阳没有船,所以进攻江夏时,新任的江夏太守文聘只能扎着竹筏进攻,赵俨所督七军,也没有水军作伴。 但现在已经与历史不同了,曹无让曹操回邺城给自己祝寿时,就已经大略说过了会战败的事情,那时曹操就开始征调全国船只。 所以现在的赵俨七军,每一军都分到了一艘楼船,五艘艨艟,还有很多载人的小船。 新任的零陵太守赵俨把七军的将领召集到一块,分配完船只,又交代他们要训练士兵水战的能力,诸军水陆并进。 赵俨在三国演义并不出名,在三国志里,却是着名的和事佬,当初张辽、于禁、乐进三个将军冲突,全仰仗他去协调,才没闹起来。 现在七军齐出,七个将领官职平级,曹操才让赵俨督军,以免七人各立山头内斗。 赵俨本人很有能力,但他毕竟不是夏侯惇、曹仁那种颇有声望的宿将,协调七军也是焦头烂额,最后张辽出面,把北府将军的名头打出来,诸将才熄了相争的心思。 开玩笑,他们可不是那些文官,武官们天天随着丞相征南伐北,深知丞相杀伐果断,而且丞相在他们的心中如神一样,谁会去触丞相胞弟的霉头。 争到最后的结果是,七军之间相隔三里,守望相助,每天有一个将军率部做先锋,然后第二天这个将军最后出发,变成后队,以此类推。 七军从襄阳出发,自西北方向攻击江夏,曹军主力从江陵出发,自西向东前进,双方的战略目的是会师在夏口。 夏口城,用后世的区域划分方式,就是荆州省江夏市夏口县,目前江夏的治所在夏口,相当于市府和县府都在夏口。 原来的江夏太守黄祖,和驻扎新野的刘备一样,属于刘表的封疆大吏,是荆州的东部屏障。 他和江东孙氏有世仇,孙坚便是死在他的手中,凌统的父亲凌操也是被他杀死。 但是建安十三年,江东的部队再次攻打江夏时,周瑜率领凌统、吕蒙等人奋力攻击,切断了黄祖旗舰之间的联系,最终大破黄祖水军,黄祖战死,江夏郡的南部和东部,基本上长江以南的地区全部被孙权攻陷。 后来刘表听信妻子蔡氏和大舅子蔡瑁的谗言,决定另立和蔡氏有姻亲关系的刘琮为接班人。 长子刘琦非蔡氏所生,又没靠山,只能离开刘表,担任剩下小半个江夏的主官,仍然是江夏太守。 此外,江夏北部,汉水以北,有几个县则掌握在曹操手中,江夏已经是三分的局面。 现在刘琮举荆州投降,荆州却仍有少数忠于刘表,不愿意投降曹操的将领占据自己的郡县,苦苦支撑。 刘琦、刘备是其中最大的两股势力。 曹操南下,刘备先南逃,后又改道东走,和刘琦合兵一处,江夏成为了荆州军最后的希望。 襄阳距离江夏最西边的一座城大概不到四百里,赵俨给了十天的期限,还是比较充足的。 第一天,张辽部第六个出发。第一天行军结束,他们走了四十多里,一直沿着岸边走。 水中的大小船只也一路跟随。 等到安营扎寨时,从船上下来的士兵们都脚步虚浮,晕头转向。 曹无骑着小红马,和张辽一起巡营,远远看到前边的路招部,后边的张合部,也都停了下来。 张辽叹气看着众多士兵,这才真切感受到了北方士兵不习水战的真实情况。 张辽道:“我看士兵们,在大船上的还好些,晕船的不到三成,小船之上的,竟然大多数都晕了,可是我部大船终究是太少。” 曹无知道张辽并不像表面看的这么实在,他虽然也算是忠义之人,却算是将领中的聪明人。 这句话是说给曹无听的,然而曹无并未回答,七军齐出,张辽部装备多了,其余部自然就少了,对攻略江夏并不见得是好事。 张辽没等到回应,也丝毫不觉着恼,他绝非小气之人,为下属争武器装备,是每一个好将领的必备技能,争了并不丢人,争不到也没什么。 况且赵俨是明白人,曹操的胞弟在张辽军中,至少张辽部是没吃亏的。 这些勾心斗角的扯皮事,让曹无有些心烦,这一战胜负未卜,有一些关键问题,他还没能想明白,昨日和诸葛孔明一起,也没能商议出结果。 一旁士兵埋锅造饭,曹无打了两份校尉级别的饭菜,回了自己的营帐。 现在是急行军,营帐就不像之前那么大了,曹无和阿大共用一个小帐篷。 阿大身为女子,自是不能在血气方刚的士兵们面前抛头露面,所以一路顶盔掼甲。 到了小帐篷里,才披散头发,揉着纤纤玉足,哎呦不停。 曹无道:“都说了让你回去,偏不听。来,我帮你捏捏,我在梦里见过有种叫大宝剑的行当,已得其中精髓。” 阿大嗤了一声,知道他又在说些胡话,但还是神色如常的把脚伸出。 “还真捏啊,你是将军还是我是将军?” 曹无佯装大怒,坐了下来,拿起脚随便捏捏。 阿大把脸别过去,两腿扣的死死,不一会儿就忍不住了,道:“还是我来给你捏。” 片刻后,阿大嗔道:“臭死了!” 她又换上男装,去打了水来,给曹无洗脚。 曹无享受着四大美女之一的美人伺候,心想怪不得家兄曹孟德那么喜欢人妻,后世有孟德综合征的人又那么多。 不能说舒服,只能说,很舒服。 其实这个貂蝉,跟他所认知的貂蝉已经有所不同,也许是跟在自己身边太久,也许是经历了太多生死离别。 她自称貂蝉已经死了,心里却仍然记得义父王允曾经交代过的种种。 作为女子,她实在是背负了太多,她用自己的青春完成了一个千年历史上最出名的计策。 可是,人人皆知凤仪亭,貂蝉心事有谁知? 阿大感受到什么,揉搓了几下道:“赶紧洗完睡觉了。” “嗯,睡觉。” 曹无道。 阿大翻个白眼,把水倒了,自顾上床。 曹无也躺到床上。 两人相遇相知了十年有余,同床睡也不是同一次了,军营条件简陋,两人也没什么可挑剔的。 曹无打个哈欠,搂住阿大的纤腰睡了。 阿大任由他抓着自己,并没有任何挣扎,她自己突破不了自己的心结,不愿与曹无走向最后那一步,但却并不抗拒与曹无接触。 她枕着自己的玉臂,听着旁边那些军帐鼾声阵阵。 白天的吹角连营已经收起,宁静的夜里,只有巡营士兵的脚步声。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军营里突然喧闹起来。 号角在鸣叫,士兵在呼喊,军帐在晃动。 曹无和阿大同时醒来,隐约中听到有人在喊:“有敌袭,敌袭!” 曹无顿时惊醒。 前边有五座万人军帐,他们是第六座,后边还有张合部殿后,敌袭,开什么玩笑! 难道敌人能飞过来不成? 第二十二章 深夜被袭营 曹无一把抓起阿大,往帐篷外跑,阿大急得喊了两声,曹无却顾不得她是女装了,横抱了阿大出帐篷。 一出来,曹无才发现,外边已经炸了营了,到处是人在喊叫走动。 敌人当然不可能是飞过来的,靠近江面的地方,熊熊烈火燃起,滚滚浓烟冲天。 中军一直有号角传出,校尉们在军中骑马呼喝,士兵们正在寻找自己的部队,慢慢的,局面倒是稳定下来。 曹无抓了一个人问道:“是谁袭营?” 那人也完全闹不明白,只是看着曹无怀中女子,脸现惊讶。 曹无见形势没有想象中危急,这才放了那人,又让阿大回去换衣,自己则翻身上马,围着营帐巡视,以免被乱兵冲击。 阿大知道轻重,没一会便披挂好,拿了重要东西出来,上了自己的小白马。 曹无远远见到“荡寇将军都亭侯张”的大纛立在营盘正中,任由周边混乱,大纛岿然不动,心下稍安。 “咱们去找文远!” 他一扯缰绳,和阿大一起来到中军。 张辽纵马立在大纛底下,听着各处令官汇报情况。 张辽的护卫认得曹无,放他进来。 张辽见到曹无,仍是听完了令官汇报,才道:“将军莫慌,是几个小贼从江面上来,泼油点火,烧了些营帐,营中诸军已经稳定,正在统计伤亡。” 这个年代没有先进的通讯设备,高数丈的中军大纛帅旗非常重要,大纛在,则将军在,军心就可稳定下来,四方将校只需要根据大纛的指挥行事就行了。 但说起来简单,猝然遭袭,能稳住中军,调动指挥,把乱局迅速压下,张辽张文远,果然是超一流的将领,这位大将能位列千古六十四名将,名不虚传。 名将有两种,如吕布张飞,横刀立马于阵前,冲锋陷阵、摧城拔寨,挡者披靡。一人可战千军,这是一种。 如诸葛亮周瑜,不以个人勇武见长,而是坐镇中军,临阵接敌,指挥调度,如臂使指,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是另一种。 张辽好就好在,两种都行。 曹无喃喃道:“不愧是能让江东小儿止啼的张文远啊!” “什么啼?” 张辽没有听清,阿大倒是听的清楚,默默把这句话记了下来。 曹无道:“文远,你可知其余各部情况?” 张辽摇头:“尚不清楚,前边的路偏将部,后边的张平狄部,都起了火,但看上去,还是路偏将部那头的火大一些。” 曹无点头,张合虽然比不上张辽,但好歹也是五子良将之一,这会儿诸夏侯曹都在,还显不出来,官职还低,但以后仍有高光的机会。 区区夜袭,张合一生征战不知遇到多少次,应该也不会有事。 其他的几部,别说后世出名的乐进、李典,就算朱灵,也是在曹丕朝中做到了后将军的大将,他是不担心的。 他最担心的还是路招部、冯楷部,没办法,这两货他连名字都没什么印象,肯定不是名将啊。 见到曹无思索,张辽道:“等我部骑兵集合,便兵分两路,一千随我去前方救援,一千随将军去后方救援!” 曹无一滞,这是故意把容易救的留给了自己,张辽情商也是有的。 然而,这种时候,小孩子才会选一边,大人选择:全不去! 他还有重任在身,留在张辽营里才是最安全的。 哪想到他还没开口,阿大首先压着嗓子道:“张将军,我家将军并没有被征召,领兵不合军法,我二人马快,不如便先去路将军那部查看!” 说完,也不等曹无拒绝,打了个呼哨。 平时小红马都是阿大亲自去喂养的,她一给信号,小红马驮着曹无就走。 看在张辽眼里,就变成了北府将军大义凛然,以将军之身亲赴险地,不愧是当代霸主曹操的胞弟,不禁更加佩服曹无的品行和勇猛。 当下略一思索,他抓紧安排军务,希冀早点去追曹无。 这边曹阿二人组已经走出张辽营地范围。 曹无边拍打叛徒小红马的红屁股,边问道:“貂蝉,你又搞什么幺蛾子!” 两人相处多时,阿大知道,曹无喊她原名,或者她将曹无唤作将军,那肯定是生气了。 她道:“军中不稳,这正是你提升威望的时候,这时候出来,事半功倍。” 曹无无奈道:“早跟你说了,家兄曹阿瞒,我为什么要刷地区声望?” 阿大恨铁不成钢,纵马前行。 曹无道:“而且路招部还不知道怎么样了,现在去,不是羊入虎口么?” 阿大摇头:“无妨,咱们离得远一些。” 阿大的小白马不如曹无的小红马,但也是千里良驹。 两人速度飞快,很快到了离路招部不远的一座土丘上。 二人骑马翻上土丘,才看到了路招部的情况。 一片火海。 首先是汉水江中,楼船、艨艟、小船全部在烧,然后是岸边,离岸最近的营帐烧红了一片。 士兵在奔跑呼喊,混乱中根本看不见路招在哪。 离岸远的地方,已经有青州兵精锐陆续结阵,但都分散在各处,完全形不成合力。至于路招本来的兵马,则更是散的到处都是。 将校找不到自己的兵,兵也找不到将校,众人在江滩上乱跑。 在离江岸更远的地方,还有一个青州兵的千人队结成了阵势挡在那里,方阵前边有一片羽箭,还有几个士兵的尸体,有陷入火海的士兵跑过来,立马被弓箭射退。 显然这个千人队的校尉,为了自己的队伍不被乱兵冲散,才出此下策。 若是没见过战场,曹无一定会觉得这队青州兵冷血,但他却也算是经历过战阵的人物,深深知道,这便是战场。若自己的队伍被冲散了,那么结局和那些没头脑的溃兵一般无二。 白日里还士气正盛的路招部,如今除了那个千人队,已经炸营了,被深夜的大火吓得进退失据。 阿大皱眉道:“怎么情况这么严重!” 曹无摇头,叹了口气。 人非圣贤,谁也不能铁石心肠,不来是一回事,来了见死不救又是另一回事,若自己有能力,他还是希望救一救的,然而现在这情况,拿什么救? 正凝眉思索间,却见江面上飘来数个火把。 是一条条快船从张辽所在的上游过来。 透着火光,能看到船帆上绣着锦旗,虽然都是小船,却每一艘都速度极快。 夜里也看不清船上有多少人,但曹无却突然想到了一个名字。 “锦帆贼甘宁!” 仿佛是为了验证他的想法,江面上的快船上有人哈哈大笑。 又有一轮箭矢射来,因为距离岸边较远,伤人不多。 曹无瞬间明白,八成是甘宁乘船夜袭,才做出偌大事件。 曹无道:“其实敌兵并未上岸,威胁不大。但这些士兵已经炸营了,必须先把人给稳住。” 阿大盯着江面,突然一指楼船:“路招的大纛在船上!” 曹无一看,果然有一根高高的旗帜飘在船上,因为旗杆较高,倒是并没烧着。 可是中间隔了大火,曹无他们从侧面山丘上能看见,岸边驻军的视角却根本看不见。 曹无咬牙道:“你在这里等着!” 言罢,他一拉缰绳,拍拍小红马的脖子,低头对她说:“靠你了!” “呼”的一声,小红马从山丘往下疾驰。 与此同时,曹无看见一道白光从侧边过来,却不是阿大,而是白马白盔的张辽。 张辽离得还远,曹无来不得打招呼,他一马当先,驰入路招大营,速度不减,直奔一片火海。 小红马唏律律的叫着,一路穿过燃烧的大营。 路招部的众人都乱成一团,竟然没人想起拦他,待一人一马过去,他们才看到这闪电般的身影。 小红马快若奔雷,脚上马掌踩着火地,来到了岸边。 曹无喝一声:“驾!” 靠着山丘下来的这一路加速,小红马从岸边一跃而起。 岸边躺着一个受伤的士兵,清楚的看到了这一幕,小红马和红马上的将军,如同天神一样飞起,跨越岸和船的距离,砸到了燃烧的楼船上。 这一幕,直到很多年后,还是他一生的谈资。 神一样的曹无,却来不及注意有没有人看着他,他浑身被烤的热腾腾的。 楼船做过简单的防火,虽然在燃烧,却还没有烧的不能落脚,曹无斯哈着纵马来到大纛之前。 想要将那大纛从固定处拔出来,试了下竟然没能拿动。 突然间,“呼”的一声,船上又是一声重响,阿大的声音传来:“曹无,你不要命了!” 说着,她咳嗽两声,出现在曹无面前,竟然也是骑马一路冲到了船上。 曹无道:“你才不要命呢,你的马怎么能这样跑!” “我轻!” 阿大甩了一句,然后拍马来到曹无面前,和曹无一起用力拔大纛。 那大纛极沉,两人合力才拔起。 曹无把大纛插到小白马的鞍上,阿大则跳到小红马上。 两人回头,面前是一片火海,却没有了山丘那样的坡度供他们冲刺。 曹无扯碎衣袖,和阿大一起捂住口鼻,闷声道:“跟紧我,咱们冲出去!” 第二十三章 一人救万人 多年以后,北海郡的一个小村子里,几个老兵回忆过往的峥嵘岁月,一个老兵讲起了那天他看到的事情。 那时他躺在一片火海里,奋力把自己泡到水中,却见一道红色闪电突然窜出,从岸边横越数丈,到了着火的楼船上。 紧接着,又是一道白色闪电沿着刚才的路径腾跃到楼船上。 之后,“吱呀”的声音中,楼船船锚不知被谁放开,巨大的楼船被水流冲击,撞到了旁边的小船。 在“咚咚”的撞击巨响中,楼船从平行水面变成了横向垂直水面。 再之后,那两道闪电,从楼船离岸最远处的船头出发,再次冲了过来。 “呼呼”两声,两道闪电又跃回了岸上。 老兵说起,那闪电其实是两匹神俊无匹的千里马,马上坐着两个将军,其中一个,长发飘飘,不辨男女,另一个,年轻俊朗,在火海中怒吼。 他大喊着:“偏将军路招大旗在此,速来集合!” 很快,两道闪电就没了踪影。 后来他才知道,那如神一般的身影,便是北府将军曹无和他的夫人……之一的曹阿大。 阿大俯身贴着曹无,曹无一手拉着小白马的缰绳,一手抚着小红马的脖颈。 两匹马都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 他左右四顾,找了个高点把大纛插上。 那一夜,火海里众军慌不择路,但当路招的中军大纛再次高高举起时,众人才知道主帅在哪里。 可是情况实在太乱,单靠路招的号召力,已经聚集不了众军。 曹无用衣袖擦了擦脸,见聚集过来的人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多。 “怎么办?” 阿大急道。 曹无点了几个聚拢过来的小兵,喊道:“随我一起喊!” 小兵点头应是,曹无喊道:“家兄大汉丞相曹孟德,吾乃丞相胞弟北府将军曹无,速来靠近中军!” 众小兵吓了一跳,曹孟德的表字他们也许不知道,但大汉丞相四个字众人皆知是谁,曹孟德的弟弟,在他们眼中,地位甚过皇亲国戚,因为领他们打胜仗的非是天子,而是以前的司空、现在的丞相曹操。 小兵们战战兢兢,不敢怠慢,一齐大喊。 没多久,军营中各处都在呼喊:“丞相胞弟北府将军曹无就在中军,速去中军集合!” 很快,离得远远的那支青州兵千人队也听到了喊声,千人队的校尉,一个年轻的不可思议的小将当即下令,千人队保持阵形,缓缓往大纛竖起的岸边方向推进,一边下压,一边收拢溃兵。 曹操之名,如军中之神,曹操胞弟的名头亦是响亮无比,就连曹无都没有想到曹操的名头号召力竟然这么强,这般呼喊,聚拢人心,很多士兵听到喊声,甚至跨越火海朝他靠拢。 大纛加喊声,溃兵的心终于安定,逐渐往中军聚拢,形势这才稳定了下来。 江面上,那些小船遥遥看见中军大纛重新聚拢溃兵,便有些着急了,蠢蠢欲动。 这些小船上的兵士,皆是水战经验丰富之辈,知道现在不像刚才,刚才混乱,可以离近射击,现在却不行,他们离了一箭之地便已停住。 东汉末年的弓箭,射程普遍在后世的一百二十米以内,有一两个力气大的,也很难突破一百五十米,除非是攻城用的硬弩才能射的更有。现在路招部显然没有这种硬弩。 虽然这时的汉水宽度宽于后世,最宽处亦不过只有四百米,现在这一段江面更是只有三百多米宽,因为路招部大营在河流南侧,所以他们的快船只要在河流中线以北,便是无忧的。 一艘快船上,有一个锦衣将军站在船头道:“这后来立起大纛的不知是谁,倒有点本事,但也只是手下败将。曹操七军,不过如此!” 这将军,正是曹无说的锦帆贼甘宁甘兴霸。 甘宁出身富贵之家,年少时性格豪爽,但因为不服管教、好勇斗狠,便出来在长江上做了水匪,因为船只多用锦帆装饰,江面上的商船称之为锦帆贼,见到锦帆,无不惊惧。 后来他改邪归正,在刘表手下当个小官,又因为与上官不和,便投奔了孙权。 这回听说曹操兴兵八十万而来,江东诸官摇摆不定,甘宁不耻他们的投降行径,便直接驾船来探看曹军虚实。 没想到只是一次夜袭,竟然取得如此大的成果。 北方人不善水战,从此可见一斑。 旁边将校附和道:“将军此番大捷,捷报带回柴桑,定可稳定军心!” 甘宁深以为然,大笑出声,突然间,“嗖”的破空声音响起,一支利箭从岸边射来。 甘宁惊惧躲避,他离岸极远,怎么会有箭射来? 甘宁一躲,那箭却误中副车,射中说话的将校脖颈,将校口中溢血,眼见是不活了。 甘宁大怒回头,远远看见,岸边有一个白马将军,竟骑马立于竹筏之上。 白马将军拉弓射箭,再次出手,甘宁一边躲避,一边取了自己的强弓。 “咚”的一声,白马将军一箭射中他船上立着的将旗,将旗旗杆直接崩断。 甘宁手下众多船只上的士兵齐齐射箭还击。 然而他们的箭,根本靠不到岸边就掉入水中,最远的也离岸数丈就掉落了。 同样是射箭,那白马将军,竟然比他们射的远这么多! 甘宁怒吼一声,自己也是一箭还击,这一箭比普通士兵射的远太多,直奔白马将军。 白马将军翻身下马,箭矢穿了个空,他在马下只是一点地,又上了马。 竹筏晃荡,白马将军高喊:“汝是何人,留下姓名!” “江表甘兴霸是也,你又是哪个!” 和甘宁的回答一起来的,是甘宁新的一箭。 这一次,白马将军有所准备,手中月牙戟拨开箭矢,同时喝道:“荡寇将军张文远在此,今日劫营之仇,他日必报!” 甘宁哈哈大笑:“尽管来!” 两员大将,一个在后世八百破十万,一个在后世百骑劫魏营,今日隔江对视,如同宿命。 另一边,随着曹无的努力,越来越多的兵马集合。 那支青州兵的校尉也终于和曹无的中军会合,那年轻校尉不等曹无吩咐,也不来见过曹无,先去吩咐士兵,让自己的传令兵念起各部番号。 通过这番对照,各部将校这才和自己的兵卒结合到一起。 等局面逐步稳定,年轻校尉才赶到曹无面前,他是步兵,抬头望向小红马上灰头土脸的曹无,满脸尊敬的行礼道:“校尉毋丘俭,拜见北府将军尊下!” 曹无看着这个明显只有十六七岁的校尉,一脸错愕道:“谁?” “毋丘俭!” 毋丘俭以为自己姓氏不常见,曹无没有听清,这对他很正常,于是重复了一遍。 他行事少年老成,与年龄完全不符。 见曹无没反应,他又道:“先前大乱,我部戕害友军,为下官一人之责,非部下之错,请将军下罪!” 曹无却翻身下马,扶住毋丘俭道:“毋丘校尉年轻有为,临危不乱,保持阵形,又能收拢溃兵,为此战功臣,快快起来。” 已经藏在一边的阿大见曹无终于做了件提升自己威望的事情,不禁满意点头。 她哪知道,曹无此时想的是,乖乖,灭了高句丽的毋丘俭啊,肯定要好好关照一下。 听到曹无的话,毋丘俭脸上终于动容,感激道:“北府将军于火中取得大纛,一人救活万人,实乃吾辈楷模!” 旁边士兵纷纷点头。 恰在此时,江面又有波澜,甘宁的锦帆队伍,莫名其妙也着起火来。 …… 当是时,将军于火场间三进三出,立大纛于中军,众乃聚拢,活人无数。 先,太祖武皇帝鞭挞宇内,将军常隐于幕后,无人知晓。然此战将军以一人救万人,军中始知将军名号。 后赤壁鏖战,北府将军于军中声望渐隆。 摘自路边野史《宇宙大将军》,作者,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历史学家曹阿六。 第二十四章 逼退锦帆贼 甘宁和张辽对射三箭,每一箭都极耗气力,三箭过后,两人都开始休息。 正在这时,甘宁船队中有一艘快船突然起火。 停在岸边的路招部船只的船帆都是降下来的,所以烧的没那么快,但甘宁的船都是满帆,船帆一着,火势极大。 甘宁仔细去看,船上竟然全是尸体,满船士兵没有一个活人。 尸体之上,立着一个手拿长柄战斧的大汉,黑暗中看不清楚相貌,但听他喊道:“大汉偏将军路招在此!贼子受死!” 原来甘宁查看曹操七军,熄了灯火,从下游满帆上溯,依次看完排在前边的李典部、朱灵部、于禁部、冯楷部,在排在第五的路招部时发动夜袭,然后继续上溯,接着点着了张辽部、张合部,才又顺流回来。 在路招部时,他的手下都是浪里白条的好手,北方士兵又没经历过水上偷袭,防备的差,他的人游到船边,摸黑将油倒在船上,点着了一片船只。 当时路招正在楼船夜宿,火起时被困楼船的房间里,废了好大力气才砍开窗户跳到水中,但他水性一般,掉到水里之后,便只能抓了块浮木在江面上漂流,看着自己营中乱局,气的目眦欲裂。 恰好此时甘宁又回来了,路招为报袭营之仇,奋力偷偷靠近,在众人注意力都在甘宁和张辽的对射上时,猝然发难,奋起匹夫之勇,砍掉了一船士兵,又点起了火。 甘宁的众多船只大致排成了圆弧形队列,中间有一艘船火势一起,船的行进方向就乱了,加上甘宁的帅旗被射断,前后两端的船只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做。 正好火船撞到了别的船边,路招知道自己失职,也不在乎生死,哈哈大笑着一下跳到了被撞到的船边,顿时又是血肉横飞。 曹操占有徐州时,路招就已是军中宿将,能活到现在,靠的就是一身武艺,比张辽张合肯定是差的远了,但屠戮普通士卒,仍旧如狼入羊群,砍瓜切菜一般。 甘宁怒道:“大伙儿一起射死他!” “嗖嗖嗖”箭雨过来,路招身中数箭,仍然奋力厮杀。 “咚咚”鼓声响起,甘宁回头,江面上,张辽部的楼船和艨艟上灯火通明,正朝他们过来。 三十艘快船一起出发,被路招一人干掉两艘,甘宁心头流血,但对面楼船压过来的情况下,已经不能再战。 甘宁咬牙道:“撤退!” 甘宁船队立刻转帆,往下游跑去。 混乱中,又有一艘船被火船碰到,燃起了火,士兵大叫着灭火,收效甚微。 路招哈哈大笑:“贼子休走,和你爷爷再大战三百回合!” 甘宁回头一箭,吓得路招往后一闪,差点没了性命,当即闭嘴。 “今日之仇,甘兴霸早晚必报!” 言罢,快船满帆,各自逃命。 等他们逃了,楼船上的校尉才长舒一口气。 张辽部也经历了夜袭,匆忙之间,哪来得及把楼船修好,他们的船上,除了必备的水手,根本就没有兵士,完全是纸老虎,咬不了人的。 但是张辽临阵决断,让各船点满灯火来援,这才吓跑了水上无敌的甘兴霸。 甘宁却不知道这些,正自庆幸自己的快船比楼船快,通过冯楷部时,也没有什么问题。 结果未出五里,又有一艘楼船过来,却是于禁远远见到后边营帐起火,派出一艘楼船来援。 江面本就不宽,楼船拦在江面,如猛虎拦路,旁边又有于禁的其他小船策应,甘宁部折了三艘才通过这片水域。 但于禁部也折了十艘小船,可见甘宁船队水战战力之强。 等从于禁部通过,朱灵部静悄悄的,安全通过。 但再往前,又是楼船! 一将立于楼船船头,朗声道:“李曼成在此恭候多时了!” 原来是儒将李典。 他和朱灵的部队排在第一、第二,离得较远,又恰好是汉水转角处,没有看到火光,但李典为人细致,行军颇有章法,觉得自己既然是第一天的前锋,就应该把事情做好,夜宿楼船,又派了小船巡逻戒备。 甘宁来时,没有点灯,又比较小心,不熟悉水战的李典部巡逻士兵们没发现他们。 但逃回来时,却是灯火通明,只要不瞎都能看见,李典的楼船便适时启动了。 见又是楼船,甘宁气的把弓摔到地上,怒道:“恁的欺负人,他曹操怎么有如此之多的大船!这次回去。要让那张昭、虞翻看了笑话了!” 他却不知,七军只分到了七艘楼船,而刚从江陵出发的曹操大部队,还有九十三艘这样的船! 甘宁号召快船突围,又是一番血拼,到最后,来时的三十艘快船,回去的只有十六艘,单论战损比,比起路招部还要严重。 但比起数量,还是路招部损失更惨。 局势稍安,赵俨已乘快马在各部联系,查看损失,修理营帐,扑灭火苗,原地休整。 等到休整完,已经是上午了。 最后统计出来,除朱灵部、冯楷部无损外,七军损失最轻的是张辽部,只被火烧死了三人,损毁了一些营帐。 然后是张合部,张合也像张辽一样收拢了军马,甚至还向张辽部派出了援手,只是没用上,他的士兵损失在两位数以内。 于禁部、李典部,经历了本次曹军出征大型战役里的第一次水战,各自损失了一些船只,士兵死亡百人有余。 路招部就严重了,军帐毁了一半,船只基本全毁,人也死了五百多,伤者上千。 对于一个万人队来说,这个损失已经非常高了。 若不是曹无拼命抢回大纛,毋丘俭临危不乱保全一队,损失肯定会远超这个数目。 但路招本人也奋力杀敌,一人歼敌二十多,毁船两艘。 见到浑身是血、射的像个刺猬一样的路招被人从江中救回,赵俨也只能是叹息道:“有功有过,过比功大,暂记录在案,等此战完了再说。” 曹无也去看了看路招,收拢溃兵时,他还以为路招已经逃了或者遇难了,结果路招之勇猛,远超他的预期,曹操手下这些军旅宿将,实在没有一个简单人。 另外,因为朱灵部离得远,没有支援,是说得过去的,可冯楷部就在路招部前头,见到友军出事,连一个百人队都没来援助,所以冯楷就成了当夜唯一一个受处分的将领。 冯楷龇牙认罪,却认罪不认错,并不觉得自己坐看友军失火却不派援手是做错了。 这便是名将与非名将之间的区别,行军布阵、率队冲锋,冯楷也能做好,但他却没有张辽、李典那样的大局观。 另一方面,赵俨犒赏有功之人,张辽援助之功,李典、于禁劫江之功,都被记录在案。 轮到毋丘俭时,赵俨惊讶道:“高阳乡侯的儿子?” 毋丘俭点头道:“家父早亡,我已袭爵。” 一旁的曹无这才明白为什么毋丘俭十六七岁就能当校尉领一个千人队,还是青州兵这样的精锐。 原来是因为他有爵位。 对这个不苟言笑的老成少年,赵俨非常赞赏,拍拍他的肩膀,把功劳记上。 最后,赵俨笑着转向曹无:“北府将军一人救万军,当为本战首功!我自当奏报丞相,为将军正名!” 赵俨处事圆滑,可这几句话是出自肺腑。 昨天一战,北府将军曹无的名字,在七军中广为流传,士兵们第一次知道曹氏宗亲除了夏侯惇、曹仁等名将之外,还有一个极其厉害的曹无。 曹无咧嘴,他救人,是因为看到自家军队有难,至于记功什么的,并没什么兴趣。 阿大却不这样认为,抢着道:“那便有劳先生替我家将军美言了。” 赵俨多看了阿大几眼,前日初见阿大,他也像张辽一开始一样,以为北府将军是个下军营还要带着美色的膏粱子弟。 没想到阿大和曹无一起跃马过江,实为女中豪杰。 阿大不在乎别人怎么看自己,她只在乎帮曹无赢取名声,仅是戴着面罩笑笑应对。 曹无和赵俨说笑几句,和阿大回了营帐。 一进去,曹无就关心道:“烧的地方好了吗?” 阿大笑道:“只是撩到了头发,并没什么。” 曹无这才放心,坐着思索一会儿道:“我本以为跟随部队,时间是够的,但我担心甘宁还会来,时间就会耽误,咱们不能跟张文远一起了。” 阿大点头收拾细软不提。 却说南阳郡上,一辆马车缓缓北去。 婢女阿六驾着车慢悠悠的走着。 来时将军交代了,不用走的太快,并偷偷告诉他,孙刘必然结盟,到时候诸葛亮还要回来帮曹无出谋划策的。 对此阿六有些纠结,她当然希望将军和先生一起扫平乱局,但又担心两位在前线出事。 正胡思乱想着,没有注意马车前方有个小男孩。 小男孩约莫十一二岁,身上背着干粮,腰间拴着一把镰刀。 小男孩也是往北走的,和阿六同向,因此听到马蹄才回头,见是两匹驾车的马齐来,来不及躲了,抿着嘴唇,一手摸镰刀,一手护住干粮。 眼见就要撞到,阿六及时拉了缰绳,才擦着男孩的边过去。 她在前边停了,连忙下车去看男孩受没受伤。 男孩见她过来,却像一只护食的野猫一样抽出镰刀戒备,神色警备,眼神尖锐。 兵荒马乱,一个小男孩露出这般神情,既合理又可怜,饶是阿六平常伶牙俐齿,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好在诸葛亮从车上下来,露出温和的笑容:“别怕,是我们的车差点撞到你,需向你赔礼。” 说来也怪,诸葛亮人帅盘顺,又是文士打扮,一出场,小男孩的戒备心就低了些。 他道:“我……我我……我不用陪!” 一出口,竟然是个口吃。 诸葛亮也不以为忤,问道:“既然不用陪,那这样,我们也往北走,顺路带你一程可好?” 这个建议明显让小男孩心动了,他终究是个孩子,这一路走的太累。 “好……好!” 听到答复,诸葛亮点头,顺便问道:“那小友便上车。你叫什么名字,到哪里去呢?” 小男孩跟着两人往马车走,边走边把镰刀揣回怀里。 “艾……艾,我叫邓……艾。” …… 邓艾口吃,语称艾艾。北府将军戏之曰:“汝云艾艾,定是几艾?”对曰:“凤兮凤兮,故是一凤。” 《世说新语·言语》 第二十五章 宿命中的对视 原来邓艾家中本是南阳新野大族,因为战乱而家道中落,父亲被征召入伍,辗转诸侯之间,也不知道死在了哪场战役里。 母亲一边务农,一边独自把他和另外两个孩子养大,日子过得清苦,但新野刘备休养生息,与民为善,母子四人却也能活下去,邓艾甚至还有时间读书学习。 说起来,邓艾口吃的病症,也是因为家中破败时父母疏于管教,耽误了学习语言的时间。 日子本是安宁,没想到曹操大军南来,曹操因屠城凶名赫赫,百姓大多随刘备流亡,邓艾的母亲带着三子,没能跟上大部队,只得返回家中,听凭天命。 结果这次曹操兵不血刃取得荆州,心情大好,并未屠城,却征召新野百姓北去屯田。 邓艾身为长子,独自收拾行囊,替母北去,这才有了之前一幕。 诸葛亮在车上听完邓艾的遭遇,默然许久。 这世道,终究还是乱世,黎民百姓,不得安宁,也不知何时天下才能平定。 日前他与曹无秉烛夜谈,曹无曾言,曹操此战若输,天下还要混乱七十年,每念及此,诸葛亮心中惶恐,只觉乡野村夫,于事无补,叹息不止。 邓艾聪慧异常,察言观色,知道诸葛亮非是常人,只答诸葛亮的问话,不敢多言。 这一少一小的组合,若是曹无看到,必定惊掉了下巴。 灭蜀之人和蜀汉第一人竟是相当和谐,也算是某种宿命之说了。 诸葛亮正想考校下邓艾所学,突然间,马车再次停了下来。 “六儿,怎么了?” 诸葛亮问时,阿六已经答道:“先生,前边有大队马车,咱们先到边上等等。” 诸葛亮甚是好奇,现今南方战火,官道上早没了多少行人,又哪里来的大队马车呢? 他掀起车帘,朝外看去,确实见到长长的马车队伍经过,有一辆车上,恰也有一人掀起车帘,两人看了个对眼。 …… 曹植非常的开心,他少有文名,才华横溢,年纪轻轻便闻名文坛,父亲曹操也对他非常满意。 前几日,他与众兄弟一起宴饮,废物大哥曹丕喝醉后透露出要去前线劳军的想法。 按曹丕所言,父亲以武力征伐天下,儿子们谁能去前线,必然得其欣赏。 于是曹植当机立断,组织了一批文人,赶在曹丕之前,让他们随自己南下。 号召一出,响应云集,从者甚众。 最后曹植领着大小文士百余人,加上一些擅长溜须拍马的官员,乘着近二百辆马车,浩浩荡荡的从邺城出发。 他的想法很简单,到了前线,办一场名士大会,大伙儿作一些千古名篇出来,通报全军,让士兵一起欣赏,岂不美哉。 如今父亲主要靠宗亲打天下,亭候的爵位并未定下传承,曹丕不被父亲喜欢,前几日又捅了娄子,正是他表现自己的时候。 父亲若知自己拳拳之心,定会降下恩宠,疏远曹丕。 再一个,南下劳军,也能提升自己在军中威望,丞相主簿杨修是个妙人,与他颇有来往,到时候争取过来,共谋大事。 这样想着,十六岁的他少年得志,开心异常。 他豪饮几口,为即将到来的名士大会提前打起文章腹稿。 车队连成一片,每车旁又有家丁护卫,一路上首位相连一里多。 连发往南方的部队,见了他们,也只能让他们先行,军中校尉多有埋怨。 这车队尾端,有一车又与别的车辆不同,这车华盖大顶,与曹植的辇车相仿。 里边坐的也是曹操的儿子,却不是曹丕,而是环夫人为曹操所生的幼子,年仅十二岁的曹冲。 曹冲轻咳几声,脸现病容。 他的对面,司马懿只坐了半个屁股,见他咳嗽,担心问道:“仓舒如何了?” 曹冲摆摆手:“仲达,你信命数么?” 司马懿诧异的看着这个小孩。 古人早慧,曹冲聪慧异常,神童之名,甚过曹植,但却突然染病。 长兄如父,长子曹丕担心他的病症,可是邺城医生束手无策。 正好曹植要南下,司马懿便献计给曹丕,说现在世上最好的名医都被曹操带去了前线,自己正好要南下,可以照顾着曹冲一起去前线求医。 曹丕大喜同意。 他却不知,这乃是司马懿的连环计! 曹无使诈,埋伏他,逼的他无法出城,他便连翻落子,先让曹丕说动曹植南下,又暗中通知一些人支持曹植,随同南下,最后为了保险,给曹冲下毒,想办法坐到了曹冲的马车里。 一系列计谋的结果就是,他受到了如此多人的保护,随队南下,想必曹无的人也不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杀他,这样便不会晚了征召的时间。 唯一没有料到的是,队伍走的太慢,还没到襄阳,也还没到令旨规定他去军营报到的时间,曹军竟然已经开拔。 事实上,曹操出征的很是着急,有很多征召的部队、将领、官员,还在路上没到,并不止司马懿一个,甚至三艘五牙大舰都还在河道里艰难拖行,还没运抵前线。 可见曹操出征,是为了着急赶在孙刘联合之前,并没做好万全之策。 不过司马懿已经不担心自己错过期限了,反正曹植的目的地就是前线,他随着一起去就是了。 偏偏曹冲咳嗽着看着他,看的他浑身不自在。 司马懿收拢心思,耐心道:“仓舒,我与你大兄相交莫逆,有什么话,只管说与我便是。” 曹冲点头,缓缓道:“我可能命不久矣了,愧对父兄期。此去南方,若还找不到良医可治我的病症,请先生为我收取骸骨,撒在长江之上,日夜追随父亲征伐,以全孝意。” 司马懿后背汗水直流,为曹冲的一番话感慨万千。 可是脸上却郑重道:“仓舒,此番南去,必定逢凶化吉,不必多做他想!” 曹冲摇头道:“父亲筚路蓝缕,乃有天下,几位兄长……” 他哎了几声,不再言语。 饶是司马懿心如铁石,也被这妖孽般的小孩惊的心脏砰砰跳动。 恰好曹冲转头,想透透气看看窗外的景色,司马懿立马借着这个机会直起身子,帮他拉开车帘,以此掩盖自己的惶恐。 拉帘子时,他顺便朝外看了一眼,冬日里一片荒芜,官道上,一辆马车等在一边,驾车的似乎还是个矮小的女子。 马车车帘也是拉开的,一个丰神俊朗的男子和他对上了眼,两人皆是一怔,随后礼貌的点头示意。 司马懿回来坐好,总觉得看完那人之后,心情更是糟糕透顶。 另一边,诸葛亮也放下车帘,他同样感觉到一种莫名的烦躁气氛,这是修身养性的他,从未有过的。 两人皆不知,这便是宿命。 所谓宿命,即是无法改变的过去,和难以掌控的未来。 这一眼,便是之后两人无数次对弈的开始。 前世的大汉丞相诸葛亮,和大魏太傅司马懿,这一世,又将会有什么样的交锋? …… 待这长长的车队走了,阿六拿了下吃食,进车厢分给诸葛亮和邓艾。 三人正吃着,马车车厢突然响起了“咚咚”声,竟好似有人敲门一般。 “谁?” 阿六警觉问道。 第二十六章 只身入险地 马车外并没回答,而是继续传来“咚咚”声。 邓艾摸头,想要说话,却被阿六拦住,她神色凝重的听了一会儿,待得声音停了,才手掌反扣,也敲起马车上的矮几,发出“咚咚”之声。 马车内外的声音交互好几次才停下,诸葛亮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一幕,见声音不再想起,缓缓道:“六儿,莫非是北府的人?” 阿六点头道:“是三姐,她在执行任务,不方便现身。” 邓艾好奇的四处看看,不知道这个不方便现身,又是藏在哪里。 诸葛亮示意阿六继续讲下去,阿六却有些苦恼的道:“三姐说,她的任务是无论如何,必杀司马懿,现在难以完成,希望我们能帮她混进刚才那堆马车里去。” 她看看诸葛亮,有些不好意思。 他们刚从南方来,要是跟着刚才的队伍,岂不是又回去了?她从心里要帮助自己三姐,却怕耽误先生的事。 哪知诸葛亮竟果断应下。 “我到北府,未立寸功。现在有机会,又不违背我的两条准则,去看看何妨!” 阿六大喜,当即前去驾车。 但是这样一来,邓艾便不能跟车了,阿六给了他一些盘缠,被邓艾拒绝。 邓艾朝诸葛亮深深行了一礼,约定有机会会去北府大宅探看。 诸葛亮和阿六与他告别,阿六道:“萍水相逢,后会有期!” 这几字平淡,却见真情,邓艾心中念着“萍水相逢”几字,突然回首道:“先生,六……六姐,既然有……有事,算艾一个!” 十一岁的邓艾,表情郑重,神色严肃,说的格外认真。 他邓艾只是家中落魄,却从未忘记礼仪教诲,车载一程之恩,点拨之情,他虽仅有微末之力,亦会全意报答。 于是,一驾双马拉着的马车载着三人,车顶上还有一个,共计四人,往南追去了。 …… 这边,曹无也在跟张辽辞别。 张辽满脸惋惜,昨日曹无舍生忘死,立了大功,军营里都在传颂北府将军的名字。 包括张辽自己,都觉得丞相胞弟与自己亲征,是莫大的荣耀。 没想到今日曹无便要走了。 他是个爽快人,也并不多作挽留,连赵俨都没通知,只身相送。 张辽道:“将军高义,辽不知将军所去多远,但求将军为天下苍生计,莫再以身犯险。” 这番话既是离别时的劝谏,也是恭维。 曹无听得出来,回道:“他日文远扬名天下之时,别忘了赴我北府,喝我欠你的酒!” 张辽哈哈大笑:“喝酒自是有期,只是扬名天下……” 他望着滚滚江水道:“我张文远降将一个,别人还唤我四姓家奴哩,怕是没什么机会了。” 曹无拱手作揖道:“文远不必妄自菲薄。我自去了,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张辽看着二马离去的背影,望了很久,才又回到自己军中,督军继续前行。 这一日,他们从倒数第二个行军变成了倒数第三,用不了几天,就得他们当先锋了,必须时刻小心甘宁再来偷袭。 而曹无两人亦是沿着汉水东进,没了大军拖后腿,两只千里驹撒欢似的在原野里奔跑。 两人两骑,只一天就走了二百多里,约摸着明天就能进入江夏地界了。 因为战争临近,附近很少看到炊烟,也不知百姓是跟刘备走了,还是躲了起来。 自董卓乱起,北方连年征战,荆州早早被刘表占据,战乱较少,很多流民都来到这里,但荆襄九郡中有两个郡却依然战火纷飞,一是刘备屯驻的新野,二就是江夏了。 当年周瑜推荐鲁肃给孙权,孙权见到鲁肃的当晚,两人把酒共饮,言谈甚欢。 鲁肃给孙权分析局势,提出了着名的榻上策。 他认为,江东应该一路向西,占据荆州、益州,与北方势力划江而治,二分天下。 从战略上说,这是一个不输隆中对的策略,而且荆州刘表、益州刘璋都不是善战之辈,也容易实现。 但从根源上,这个策略让孙吴从一开始就只想着二分天下,没有北伐中原的进取之心。 而且,榻上策一开始执行,就遇到了硬骨头。 黄祖,这个与江东孙氏有着血海深仇的猛将,扎根江夏十几年,挡住了孙吴的天下二分。 从孙策到孙权,江东兵马自东往西逆流而上,在江夏打了十几年,终于在建安十三年格杀黄祖,结果等来的不是占领江夏全境,而是刘琦、刘备的继续坚守。 所以荆州治下,江夏连连征战,百姓日日饱受战火,江夏人是最苦的。 再往前走,就是敌军境内,当晚两人找了间因战火荒废的农舍休息。 阿大刷锅煮粥,做了一顿好饭,曹无则坐在门槛,看着江水发呆。 阿大道:“今日多做些带着,明日入了江夏,便不好做饭了。” 曹无点头,转而问道:“今天要捏脚么?” 阿大紧抿嘴唇,半晌才道:“要……的。” 自从邺城出来,没几天的工夫,他们两人已经赶了数百里路,身心俱疲。 这一夜两人互相捏脚,调整状态。 一夜无话。 第二天到了江夏境内,果然如想象般坚壁清野,外边也看不到行人。 战争改变了所有人的生活。 两人不敢走大路,沿着小路前进,这天又走了一百多里,傍晚时分,终于抵达了长江边上。 跟长江相比,曹无沿着一路过来的汉水就像个小孩一样。 长江江面最宽处足有数里,宽阔异常,且水流湍急。 汉水平均只有三百米宽,如果占据两岸,完全能对处于最中间的船只射箭,长江却不行,怕不是几艘楼船放下去,也显不出来,也只有五牙大舰那种庞然大物,才能在江上逞英雄。 两人在江边吃着饼子,到了晚上,四周除了江水,没有其他声音的时候,曹无才站起来,打了个呼哨。 阿大也和他一样打呼哨,结果打了半天没弄成,脸上微红。 曹无过来手把手教,手都要沾上玉唇的时候,阿大道:“快看。” 原来是两艘小船从远处过来。 曹无暗道扫兴,但见两船上连火把都没点,若不是一直盯着江面,完全发现不了。 离得近了,船上的人看到岸上的曹无,纷纷站起。 每船各有五人,共计十人,领头的,赫然是消失许久的独臂奴仆张侠。 两边也不交流,等小船靠岸,张侠跳到岸上,才激动道:“终于等到将军了!” 曹无拍拍他的肩膀问道:“几时到的?” “昨日。这江面上有快船巡逻,像是关羽的人马。因此不敢露面。” 曹无点头,心想刘备军队果然非常警惕。 “我还探听道,夏口城中出来了很多兵马和百姓,正在往后方的樊口撤退。” 曹无在脑中过了一遍地图,知道樊口是夏口再往东的一座城池,看来刘备也做好了万一守不住,就放弃夏口逃走的决定,不会死战夏口。 也不知道是不是糜芳把隆中对带回去的原因。 接下来,他与其余众人打过招呼,乘船过江。 十余人弃了小船,来到一处密林,张侠他们的马都藏在这里。 阿大问:“行头置办妥当了么?” 张侠这才来及问道:“准备好了。大小姐,将军不是说他自己来么。” 阿大道:“去把行头拿来。” 张侠是个榆木疙瘩,也不争辩,点头应了。 阿大则从怀中掏出一个包裹,还没放下,曹无就接过来,然后道:“体温尚在。” “最后一环了,正经点!” 阿大风情万种撇他一眼。 张侠回来,带回十几套衣服和配饰,皆与中原不同。 曹无则从包裹里边拿出一个四方的物件,却是一方印绶。 上边清清楚楚写着:“益州牧刘”四个字。 第二十七章 獐头鼠目的使者 长江上游,曹军楼船、艨艟、斗舰不计其数,沿江而下,几十万大军分了三分之一在船上,三分之二在长江北岸策应。 大军开拔的第二日,曹操收到快马传来的赵俨七军遇袭的消息,大怒升帐,文武诸人齐至岸边的中军大帐之中。 商议到了一半,有一人慢悠悠走了进来,众人看去,这人身高不过五尺,长得额钁头尖,鼻僵齿露,一进营帐就急道:“丞相大人,下官益州别驾张松,有事禀报!” 曹操不喜别人打断他说话,怒道:“这里讲的都是军情大事,你有何事?” 张松急忙道:“下官的印信被人调包了!” 曹操不耐烦的随便点了个人,让杨修去处理此事。 等杨修带着张松走了,荀攸才出列道:“主公,这张松好歹是益州来使,还带了兵马来援,轻慢于他,恐非好事。” 曹操嘿笑一声,人群里独独盯住了程昱,程昱吓了一跳,害怕自己做的事情事发,往后退了几步。 曹操道:“益州来使,带了两千兵马,不过一个校尉就能拥有的部队。我们只需要他刘璋不在大战期间反叛即可,不必求他什么。倒是西凉马超,他父已在我京中,却仍然蠢蠢欲动,让人烦躁。” 众将点头称是,西凉马腾、韩遂、马超,这些人都是打惯了仗的军头,凶悍无比,给马腾一个九卿的位置,虽然暂时让西凉熄火,却还得时时防备他们。 益州刘璋却不同,他本非雄才大略刘焉的第一继承人,只是阴错阳差拥有了益州,他性格暗弱,缺乏进取之心,明明占据地利,却从不敢攻打刘表,并非成事之人,因此就连他的使者,也被人欺负,这便是人善被欺的道理了。 曹操挨个看过众人,众人中,唯有贾诩闭目不语,所有幕僚中,只有他是不同意攻打孙刘的,但是连番劝告,毫无作用,于是便不再发一言。 营帐外,杨修到了张松住处,张松拿出印信。 七月曹操兵压荆州,刘璋抱定了坐山观虎斗的心思,却没想到,曹操前段时间修书于他,指责他身为汉室宗亲,对汉庭漠不关心,朝廷屡次大战,他都不闻不问,已有不臣之心,待到此间事了,必然出手讨伐云云。 刘璋吓得从榻上掉落地上,连忙派遣张松出使曹操,还象征性的带了两千兵士支援。 来时为证明心迹,把益州牧的印信也带了过来。虽然州牧印信不能调动兵马,可却能代表刘璋,可见刘璋对张松此处出使的重视。 或者说,他早已经被刘表的遭遇吓破了胆子,生怕下一个就是他自己,赶紧使出浑身解数来联络曹操。 然而今早张松起来,发现自己的印信上,字体略有差别,这才急忙去找曹操。 杨修拿过张松手中印信查看,“益州牧刘”几个字刻的端正好看,并未看出差错。 张松却道:“某有过目不忘之能,绝知此印非我主公之印!” 杨修不信,随便拿了几本书让张松看,张松看过,竟然真的一一背出。 若说别的书,杨修觉得张松有可能看过,可是其中有一本曹操新作的《孟德新书》,交给杨修校对的,张松不可能看过。 他这才佩服不已,专心查案。 没过多久,杨修就查到了这张松劣迹斑斑,为人傲慢,好色放荡,不治节操。丞相驻扎在江陵城外时,张松在江陵城中留宿,有人送美女与他。 真相大白,杨修再去查那美女是谁送的,结果让他大吃一惊,竟然是不近美色的程昱所为。 曹操几个出名的谋士,都算为人正派,以杨修的聪明,哪还会不知道事有蹊跷。 他当即脑补,说不定是丞相大人让程昱想办法拿了张松的印信。 于是胸有成竹,止住调查,回转张松处,告知他此印就是刘璋印信。 “若是不行,便让主公修书许都,再造一个便是了。” 杨修的结论让张松气的牙齿咬的咯噔作响,曹营上下,除了程昱,尽皆怠慢于他,他把曹营上下骂了一个遍,发誓回去之后,必然从中作梗,绝不让刘璋与曹操结盟。 …… 曹无他们找了间房舍,把印信和包裹里的其他东西放好,穿上了益州款式的衣服。 阿大依旧是男装,只是拿些草木灰把脸涂了一下,又拿布条在身上使劲勒了勒,不再那么呼之欲出。 “让人看出来也不打紧,我早就打听过了,这张松是个好色之徒,随身带个美女,没什么大不了的。” 阿大疑惑道:“你是怎么知道会有一个叫张松的出使的?” 曹无笑眯眯道:“天机不可泄露。” 没办法,哪个小孩没期待过自己拥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张松偏偏就有,因此很小的时候,赤壁大战时张松出使这件事,曹无就记得很清楚了,还知道因为这事,他那便宜哥哥把刚写好的《孟德新书》给烧了。 阿大呲了一声,又问:“兵荒马乱,消息断绝,那你又是怎么断定孙氏会在柴桑的?万一他远在京口,我们跑去京口,人还没到,这边大战已经打完了!” 曹无一摊手,阿大认得这个动作是表示无奈,叹道:“怕又是你梦里得知的,也不知你这人还有多少秘密?” 言罢拉着曹无坐好,从马背行李里翻出一个小包,倒出十几个工具,有笔有粉,在曹无脸上描画起来。 曹无眼球瞥向那一地工具,该说不愧是大美女,明明天生丽质,已经是一等一了,却还带着这一堆化妆工具。 而且这些工具多数是在北府时曹无闲着无聊发明的,什么眉笔、睫毛夹之类简单的东西,这时代是没有的,却很容易做出来,只需要把创意丢给阿四,第二天,阿四就会红着眼圈交付成果。 阿大在曹无脸上小心仔细的画着,被束缚的身体贴的很近。 张侠推门而入,见此情况,又带上门出去了。 “你们继续”四个字从风中飘来。 阿大本不觉得有什么,被他一说,反而脸上红了起来。 用了整整两刻钟,妆才画好,帅气的曹家公子曹无,已经变成了一个獐头鼠目的丑八怪。 曹无捏着下巴:“身高是变不了了,不过想来东吴那边,也没几个人见过张松。嗯,甘宁从刘璋那里来的,有可能会见过,至于其他人,一群连江夏都打了八年的鼠辈,懂什么益州天府之国,也配跟家兄争天下。” 阿大无视了他的碎碎念,出来去叫张侠。 张侠憨厚道:“已经完了吗?那走。” 阿大顿时被气的束缚的地方起伏不定,心想越是憨厚忠义之人,越让人着恼,偏偏阿大还没法怪罪他,于是气鼓鼓的回到屋里道:“曹无,张侠说你太快了。” 曹无:? …… 又过了一天,距离柴桑不过十里,一支车队从他们十余骑旁边经过。 许是见他们一行十余人戎装整齐,车队中间,一辆车上掀起车帘,一个剑眉英目的女子挑眉对领头的曹无道:“你是何人,是要带甲入城么?” 曹无勒马停步道:“我等有事要去吴郡京口求见孙讨虏将军,并不入城。” 他留了个心眼,并不说破自己的身份,也不说目的,只看这人是谁在说。 不料那少女噗呲一笑道:“你这厮挺有意思,长得这么丑,还要见我哥哥!不知道我哥哥就在前边的柴桑,不在吴郡么?” 曹无顿时惊讶的看着少女,忍不住道:“敢问姑娘是……” “江东孙氏,闺名尚香的,便是我啦!” 第二十八章 孙尚香 孙尚香? 由于种种不可说的原因,曹无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一个扎着双马尾手拿大炮的身影。 曹无把脑中不靠谱的想法排除,果然游戏不能玩多。 他口中说的却是另外一番话:“小囡囡莫要诓我,我等从尸山血海中杀过来,有要事见江东之主,非是儿戏!” 孙尚香立刻不乐意了,她敲着车窗道:“我怎么诓你了?江东之主就是家兄,我就是江东之主的妹妹。哥哥他就在柴桑城中,你不信,我带你去见他!” 曹无却佯装不信,细细打量孙尚香。 孙尚香毫无怯色,挺起胸膛。 队伍前边,一辆马车车帘被掀开,里边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香儿,怎么了?” 孙尚香大声汇报道:“大嫂,这人说有事要见二哥哩!” 听到大嫂二字,曹无耳朵都支棱了起来,然而他继续贯彻着演员的自我修养,必须得扮演张松那种恃才傲物不屑一顾的样子。 于是道:“若真如小囡囡所言,代我去见江东之主便是了,若不是,那便就此别过了,张某人时间紧的很!” 自父兄去后,孙尚香几乎是养在金丝笼里,哪见过如此无理之人,自己一再解释,他却仍是不信。 一股无名火蹭的窜到心头,她取了车里的佩剑,一跃下了车辕,指着曹无道:“你这丑八怪忒是无礼!看剑!” 言罢,剑身凌厉而来。 曹无看着面前这个喊着别人丑八怪,却嫌别人无礼的小丫头,只是略一侧马身,孙尚香就从马旁错了过去。 没想到她不怒反喜道:“原来有些功夫,再来!” 秀剑轻吐,又是朝曹无刺来。 但她虽然也有些本事,却只是寻常武艺,又哪里比得上小红马快。 曹无一提马缰绳,小红马双蹄抬起,唏律律叫着,不但躲过了孙尚香的剑,还双蹄凌驾在她的头顶。 孙尚香吓得急退几步。 车队里立刻杀出二十多个护卫,执着朴刀,把骑马的曹无等人围住。 曹无手下十人同样拔剑,就连阿大都屈身摸向马腹,只不过阿大极为了解曹无,知道他从不这样无礼,现在这样表现,肯定是有所凭仗,因此也并不担心。 曹无冷笑道:“久闻江东富庶,名人雅士辈出,还以为人人皆习礼仪,却不知原来是这样的待客之道!” 孙尚香急道:“你们散开,我一个人教训他!” 护卫中有个头领道:“小姐,这人来历不明,切不可中他激将!” 孙尚香鼓起腮帮,还要再说,前边车上又有声音传出。 “这位先生,不知姓甚名谁,因何事务找舍弟,不妨说了,以免伤了和气。” 曹无道:“夫人请下车来说话,藏头露尾算什么!” 车厢里的人也不恼他无礼,不卑不亢道:“妾先夫早亡,不便见客,请先生谅解。但先前所问之事,仍是要求个答案的。” 曹无道:“说出来吓死你们,我家主公为汉家宗室,鲁恭王之后,世授两千担,封阳城候,益州牧是也!” 不料孙尚香听了,竟“嘁”了一声道:“原来是那蜀中刘璋,哥哥说过……” “过”字还没说完,前边马车中的女子已经打断了她。 “是妾之前怠慢了先生,即是益州来人,便请先生进城一叙。只是舍弟今日不在,须得明日了。” 曹无道:“我等八百里加急,一路血战,方才来到这里,有要事与孙将军商议,怎么能等得及?” 孙尚香道:“等不及也得等,我哥哥出去打猎了,今日是回不来的!” 前边车厢女子咳嗽一声,孙尚香知道此乃家国大事决断时机,哥哥竟然出去打猎,非是能与人说之事,方才闭嘴。 曹无冷笑道:“夫人可知我这一路艰辛?请看我等诸人,阳城候命我等百人自长江顺流而下,却被曹军截住,我等一路死战,张某侍卫张侠,与那夏侯惇在水上大战三百回合,丢了条手臂,方才保着我等过关。现在江东之主不愿见张某,那便是张某来错了地方了!” 言罢,他调转马头,身旁众人也纷纷掉转马头。 孙尚香仔细看去,这批人真的身上都有血渍,领头的一个还断了手臂,着实可怜,这才觉得自己有些过分,又听说他们与曹贼大将交战,不禁心向往之,连曹无的獐头鼠目,看上去都没那么厌恶了。 前边马车里的女子终于动容,下了车来。 女子身段窈窕,戴着面纱。 她身上有金钗玉饰无数,寻常人戴了,只会显得俗气,可她的气质却足够压住这些俗物,反而显得更加雍容华贵。 即使见不到面貌,单单这份气质,就可称得上国色天香了。 女子盈盈一拜道:“是江东怠慢了先生,我这边差人去把舍弟叫回来,请先生勿怪,暂移步到妾家别院来。” 曹无冷哼点头,趾高气昂的骑着高头大马进了柴桑城。 入得城中,那女子果真让他们宿到了她家的别院中。 说是别院,已经比普通人的家还大,十个护卫住了两间,曹无和阿大住了一间。 进门之后,阿大才把悬着的心放下,埋怨道:“你就不能收着点演么?若人家真把咱们赶走怎么办?” 曹无笑道:“那是不可能的,别看今日主事的是两个女子,却都不是简单人物。” 阿大好奇道:“那个孙尚香倒也罢了,她的长嫂确实是个识大体的,你知道是谁?” 曹无摆摆手,嘟囔了一句:“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 阿大不知是何意,但有些警觉,不满的道:“你演的这个张松,是不是号称过目不忘?” 曹无点了点头。 阿大道:“我便最烦过目不忘的人。” 曹无知她意有所指,道:“你就不能和阿二和平相处么?” “不可能!所有姐妹我都能接受,唯独她不行!” 空中传来她的声音,她自去帮曹无打水洗漱去了。 刚才车上下来的女子,自然便是小霸王孙策的遗孀大乔了。 作为江东产业奠基人之一的老婆,她在江东地位超然,自己虽然不愿太多参与政事,但江东文武群臣都卖她个面子。 领了曹无回来,打听了他是益州别驾张松后,大乔便派人去城外山中找孙权,找了半天,也不曾寻见,也犯不上启动秘密传信通道,只能等明天了。 这时却听说自己妹妹小乔也来了柴桑,大喜之下前去迎接。 二人相貌极似,气质却不同,大乔端庄雍容,小乔小家碧玉。 大乔身上珠光宝气,小乔却一件饰品都没有。 二女原就是皖城大户,离柴桑不远,早在父辈就在柴桑有家业,这院子不如能住下九十七个婢女的北府,却也不小。 于是这次来寻夫,小乔也住了这间宅院,偏偏孙尚香也闹着住在这里,她和小乔各有一些护卫,都住了下来。 于是在孙权未归之前,这间宅院便住了四拨人。 曹无、孙尚香,以及身为主人的大乔、小乔。 第二十九章 二乔来访 曹无在偏院中等着,结果到了晚上,也不见孙权过来,亦不见大乔来请。 他坐在床上,任由阿大捏脚,心中思索着计策。 假扮益州使节到江东来的计策,其实是很多年前就在着手的。 为曹操谋划,以更小的代价打赢官渡之战后,他就很少出北府了,除了府中那件大事外,一直在谋划赤壁之战的事情。 自从典韦死后,曹无常常在思考自己的穿越到底能不能改变历史进程,结果事实证明,历史上非常多着名的事件都一一发生,而他能改变的,也只是一些小细节,比如时间早晚。 即不管怎样,典韦都要死,这是所谓的宿命。 但是前几日,当诸葛亮说出那句,当杀糜竺的时候,他突然惊醒,历史事件真的改变了。 这几日他和张辽一起,问了之前新野之战、当阳之战的战况。 结果意外发现,因为他用阿六稳住了诸葛亮,导致刘备在新野和当阳长坂的战场没有历史上那么亮眼,或者说,比历史上输得更快。 又因为没有鏖战的场面,导致当阳之战中的两个最经典场景,赵子龙七进七出和张飞威震长坂坡都没有出现,曹军只是平推打赢了。 张飞喝断桥梁这事,出现在张辽去追他的时候了,赵子龙的高光时刻,不知出现在何时。 赵云没能抢到青釭剑,糜夫人糜贞没有在把孩子交给赵云后跳井自尽,她还活着。 所以她的哥哥糜竺死了。 这也是宿命。 “天意么?” 宿命改了,赤壁之战也就有了转机。 再回想和诸葛亮秉烛夜谈时,说起这番筹划,诸葛亮查缺补漏,给他出了很多计策。 其中就提到过今天的场面。 诸葛亮计划好了,江东群豪中有好几类人,遇到什么样的人,就说什么样的话。 诸葛亮好像特别喜欢那种万事想在前头的举重若轻之感,甚至想绣几个锦囊来着,可惜没来得及。 曹无这些年阅人无数,孙尚香这种骄傲的小女孩,就是靠激将法才能引起兴趣。 住到大乔家之前,事实也果然如他所料。 之后的事,却让曹无凝起眉头。 阿大问:“我们住在孙策遗孀家中,也算是有了接触江东诸人的机会,你在担心什么?” 曹无道:“太安静了。咱们好歹是一方使节,就算孙权因为打猎不在,那江东群臣,总有一两个主事的?柴桑不是京口,没有专门接待使节的地方,让咱们住在大乔的宅院里,这我能理解。可是江东群臣听说使节到了却不来见面,这不合礼数啊!” 阿大道:“确实奇怪,不知道孙讨虏在想些什么。” 曹无撇嘴:“谁知道十万兄在想什么。” 正说着,突然间传来“咚”一声,他们的屋门竟然被人推开了。 孙尚香提着短剑,站在门口娇笑着道:“日间咱们切磋,被大嫂打断了,咱们再来大战……战……” 看到阿大一身男装,替曹无捏脚,孙尚香的脸上突然一红道:“你们做些什么?” 曹无道:“小娃娃一边去,横竖不见江东之主,张某要睡觉了。” 阿大背对孙尚香,替曹无把脚放到床上,擦了自己的手,低着头端盆出去,但没有关门。 阿大出去后,孙尚香才拧着眉毛道:“我的侍卫们都怕我,不敢与我真的切磋,丑八怪,若你有空,咱们打一场如何?” 曹无突然想起新婚之夜被孙尚香逼着比剑的刘备,原来这会儿孙尚香已经是刁蛮的性格。 不过此时孙尚香剑术却未成型,虽说女子习剑也算是女中豪杰,但显然她还没有入门,比起父兄来差了许多。 曹无摆摆手喊道:“张侠!” 独臂奴仆一言不发的过来。 曹无道:“陪这大小姐切磋一下,去旁边院落,别让我看见。” 张侠应声,独臂做出个请的手势。 孙尚香见自己竟然如此不受重视,气的跺脚道:“家父受封乌程侯、破虏将军,长兄为吴侯、讨逆将军,二兄是讨虏将军、会稽太守,三世大将军,你区区一个别驾,竟然让奴仆羞辱我。” 三国演义里多称孙权吴侯,其实是不对的,孙权至死也没做过吴侯。孙坚死后,十七岁的孙策把乌程侯的爵位让给了幼弟孙匡,自己重新打拼,赢得了吴侯的爵位。孙策死后,孙权本来应该能继承吴侯的爵位,但此时曹操奉天子以令不臣,故意给他使绊子,只给了个讨虏将军的杂号,却没封侯。 所以现在的孙权,虽然占据江东,实际上的官位却很低,只能算正厅级的太守,比做过荆州牧的刘表这种实权省部级差了太远,他手下群臣,官位也都不高。 当然,历史上的孙权称帝后,吴侯的爵位又封给了孙策的后代,就是后事了。 曹无摆摆手道:“叉出去!” 张侠答了声“喏”,就真的拔出武器,要把孙尚香叉走。 曹无差点没忍住破了演技,好在阿大过来拉了张侠一把。 阿大粗着嗓子道:“小姐,我等的功夫是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得来的,也不愿与花拳绣腿切磋。” 孙尚香都要气死了,转身主动要求和张侠切磋。 曹无向阿大做了个手势,阿大便和张侠、孙尚香一起,去旁边院落切磋去了。 好不容易安静下来,院门口又传来一个声音。 阿大用女声的时候,如流水潺潺,门口的这声音,则如风铃一般清脆悦耳,却是小乔蒙着面纱前来。 她在院门口告了一声,轻移莲步,进了院落,见到曹无道:“妾身见过别驾大人。” “你是?” 她和大乔神似,可韵味却不相同,曹无一眼就看出这不是日间见过的大乔,肯定就是小乔了。但看出来了,却明知故问。 “妾身庐阳桥氏,夫君是中护军周公瑾。” 曹无拉长音调“哦”了一声道:“可是曲有误、周郎顾的周瑜周公瑾?” 小乔没想到这使臣竟然听过夫君的名字,喜道:“正是,妾身有些事情,想询问别驾大人。” 曹无道:“那夫人请进来说?” 小乔看着屋门,极为犹豫。 曹无道:“夫人若不愿意,那便算了。” 小乔轻咬贝齿,好不容易才下定主意,进了屋门,冷不防曹无已经走到门口,把屋门关了。 夜里油灯光芒摇曳,小乔脸上顿时通红一片,似是能滴出水来一般。 曹无也不靠近,离了几步道:“夫人有何事想问?” 小乔道:“自是听说将军从西方来,曾与曹公军马照面,想问问曹公军容,却是如传说一般么?” 曹无故意说道:“那曹操名托汉相,实为汉贼,也配称公道寡么?不若称之曹贼如何?” 小乔显然是大家闺秀惯了,一个“贼”字,竟然也嚅嗫半天才道出口来:“那曹……贼,端的如传言那么厉害么?” 这样一问,小女子的玲珑心事,曹无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他看着眼前这个国色天香的美人,戏谑道:“我家主公派了三千人护送我出使江东,却在长江上遇到了曹贼船队。曹贼光楼船就有数千,船帆遮天蔽日一般,据说光纤夫就有百万之众,乌泱泱的,长江都快断流了。” 一辈子都在闺中的小乔哪听说过这样骇人的场景,夫君在外征战,在家却对她相敬如宾,她也从不知真正战场是什么样子。 现在她吓得脸色苍白,双手十指紧扣,不见血色。 曹无接着道:“我等三千人,本想趁夜偷渡,没想到被那曹贼发现,贼中有个叫张文远的贼子,先后换过四个主公,最是狡诈,一箭射死了我的护卫,我等只能仓皇逃窜,且战且走。” 曹无越说越靠近小乔,做出悲痛的表情:“三千人啊!三千弟兄,只一个照面就死了一千多,有个叫路招的将领,拿着大斧,一斧头就砍死了十几人,血肉横飞。” 小乔小小的脸上全是不忍之色,若不是强打着精神,都要捂住耳朵了,甚至没太注意曹无越靠越近。 “便是我的侍卫之长,叫张侠的,也被一个独眼将军,叫什么墩子的,砍断了胳膊,张侠也是勇猛,抱起胳膊说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说罢便啃食自己的胳膊……” 小乔从未想过这种场景,轻啊一声。 此时,两人已经贴近,小乔这才反应,又是轻啊一声。 偏偏这时,屋门被打开了。 孙尚香揉着两只胳膊出现在门口,武器都不知道掉哪去了,却正好看见这一幕,眼睛瞪得铜铃一样问道:“你们做些什么?” 小乔大声“啊”了一声,掩面小步快走。 这国色的女子,跑步都跑不快,就是快步走着,很快被追过来的孙尚香拉住。 阿大玩味的瞪了曹无一眼,追过去了。 等几人走了,曹无关上门,无聊的甩甩胳膊,走回自己座位,心想是不是吓小姑娘吓得太厉害了。 不过生吃胳膊这种事情,她是怎么信的啊?光学琴艺,忘了长脑子么,古人真是单纯。 其实说起来,小乔虽然已经成婚多年,可她嫁给周瑜的时候,才十二岁,现在也不过才二十上下,搁在曹无前世的年代,还只是个大二的学生而已,还没修炼成大四学姐,正是青春绽放的时节。 放在这时,却已经是多年的人妇了,周瑜这个畜生啊,就凭这个,也得打赢这场赤壁之战。 正胡思乱想着,门又被人敲响。 曹无问了一声谁,门外又是一个好听的女声。 “吴侯遗孀,前来拜访张别驾。” 得,今晚可真热闹,大乔也来了。 第三十章 秉烛夜话 孙尚香虽然比不了二乔那般国色天香,但也是英气逼人的绝色,等长开了,未必不是林青霞那样的美女。 一晚上来三个美女,饶是诸葛亮神机妙算,也不可能算到现在这种情况了。 曹无整理下情绪道:“夫人请进。” 大乔把屋门打开,莲步跨进,没有关门。 大乔其实只比小乔大一岁,但是小乔站在门口,曹无很自然的就敢把门关上。 大乔却不同,她是另一种端庄,既有长期上位养成的颐指气使,也有精明强干带来的秀外慧中。 不要脸如曹无,也只能远观而不敢亵渎。 另一方面,他又有点理解家兄了,还有家里那不成器的侄子……们。 人妻这种东西,就如已经绽放的花儿,果然也是气象万千的。 曹无做了个请的手势,大乔也不避讳,径自过来,跪坐于曹无对面的席上。 她跪坐的极其端正,曹无却是大马金刀的席地而坐。 大乔秀眉轻颦道:“别驾快人快语,妾便直说了。妾想问,别驾此来,所谓何事?” 曹无道:“张某从西川来,未闻江东之主,乃是女子。” 大乔顿时胸口起伏,但却很快压下,道:“妾言请舍弟提前回来,是妾食言了。” 曹无随意说道:“食言,不肥。” 大乔明显有个起身的动作,但只是屁股从脚跟抬了一下,便又稳定了心神,才说道:“日前曹公寄书信来吴,言治水军八十万众,与舍弟会猎于吴。” 曹无眉毛一挑,打断道:“所以舍弟就去打猎了?” 曹无感觉到大乔身子有些歪斜,不过很快端正。 她道:“先生切莫说笑,舍弟去打猎,自有一番缘由。” “让我猜猜,是因为不想见群臣么?” 此时东吴之主都还是个太守,谋士其实多为小吏,武官多为校尉,算不得群臣百官。 可是孙家奋三世之余烈,近二十年中,有了一套文武双全的班底,名将猛士都是有的,所以曹无以群臣称呼,也算不上不对。 大乔面上一动:“愿听别驾言语。” 曹无道:“张某猜测,江东群臣,定是在说,曹操势大,兵屯百万,将列千员,龙骧虎视,平吞江夏,锐不可当,江东当箪食壶浆,喜迎王师云云?” 大乔神色郑重:“相去不远,先生如何认为?” 看着她的表情,曹无也很意外。 其实江东孙氏是有女子参政的传统的,像是演义里的吴国太也好,孙尚香也罢,都不如孙权的女儿孙鲁班厉害,孙鲁班曾经参与废立,权倾一世。 不过从来没有书里提到过大小乔参政的事情。 但是现在看来,大乔并不只是一个寡居的吉祥物,而是切实参与到江东政事里的。 理由很简单,曹无一行高调进城,可是却没一个官员前来拜访,要么这些人都被大乔挡回去了,要么就是,大乔根本没把他的真实身份说出来。 有了这种考虑,曹无也就不再戏弄大乔,认真说道:“依我之言,仲谋将军当然是投降的好。投降说不定还像刘琮一样,有个太平侯爷做,抵抗的话,只会如二袁、吕布一样,死无葬身之地!” 大乔微微起身,皱眉道:“那要时移世易,先生的主公处在舍弟的位置上,又如何呢?” “当然是与那曹贼势不两立了!我家主公乃是汉室宗亲,名门之后,两代为天子牧守益州,岂能投降?子曰,虽千万人吾往矣。就算明知不敌,我家主公也必然举益州之力,奋战到最后一兵一卒!” 大乔仔细咀嚼着奋战到最后一兵一卒这几句话,脸上已经没了从容,而是阴晴不定。 灯火摇曳,把两人的影子拉长照在墙壁上。 高一些的影子突然俯身,矮一些的也俯身。 却是曹无要对大乔说一句掏心窝的话。 两人正说着,突然门口传来“啊”的一声。 孙尚香指着他们,语无伦次道:“你们做些什么?” 大乔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姿势不对,她的脸腾的就红了,踉踉跄跄站起,急急忙忙往外走,没想到妹妹小乔也在门口,张着嘴巴想说什么。 从起身到走到门口,大乔已经调整好情绪,脸上也恢复了正常,甚至带着一丝神采。 她对一脸便溺色的孙尚香和一脸不可思议的小乔说:“别看了,回屋去!” 语气极其严厉,两人吓了一跳,一个亲妹妹,一个丈夫的妹妹,两个妹妹出于多年恐惧姐姐的本能,随她一起走了。 阿大这才转出来,斜倚着门框,冷冷道:“我突然想给过目不忘的那人寄封信了。” 曹无“嗨”了一声,无奈道:“我这是为了咱们下一步做打算啊。” 阿大左右看看,见外人都已走了,才掩门进来,气道:“说说,若说不出个一二来,以后就再也不会让你给我捏脚了。” 曹无心想,也就是你还会给我捏呗。 所以说给你捏脚是一种奖励么? 好,好像还真是。 两人一番吵闹不提,这边大乔已经跟两个妹妹说完了听到的情报。 小乔奇怪道:“却是与我听到的完全不一样呢。” 然后小乔将自己听到的说了,孙尚香噗嗤一笑道:“姐姐真会开玩笑,照那丑八怪说的,江水都被船队弄的断流了,那咱们还打什么啊!” 小乔闹了个大红脸,道:“许是有些夸大,但妹妹也看到了,那张侠确实断臂,他的侍卫们也确实身上沾血呢。” 大乔摇头道:“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劝小权儿的办法了。” 小乔奇道:“夫君从鄱阳来,来了一日了,将军都不宣见,姐姐有什么办法劝动将军?” 大乔道:“我且让人捎句话给小权儿,明日自有计较。” …… 柴桑东侧,庐山。 “嗖”的一声利箭响起,惊起山中鸟雀,箭的目标却不是他们,而是卧于地上的一只吊睛白额虎。 箭声起时,那老虎支棱着耳朵立起,箭到时,老虎已经站了起来。 因为这番动作,本该射中它头颅的箭矢,擦着它的脖子底部过去,带起一蓬血迹。 老虎“嗷呜”一声,虎目四顾。 射箭的人却躲了起来,藏在土坡后边,拿起弓矢,继续搭箭。 他喃喃道:“这一箭,高上几寸好了,应该把老虎起身的量也算进去。” 正说着,旁边突然摸回来一个大汉,高声道:“主公,大夫人传了急信,说要见你呢!” “谷利,别说话!” 射箭人起身要堵住大汉的嘴,却已经来不及了,那只吊睛白额虎已经看到了他们两人。 射箭人与虎对视,却不惊慌,摸出两把短戟,冷笑道:“区区老虎,过来便是,当我江东孙权怕你不成!” 原来他正是江东之主,二十六岁的孙权孙仲谋。 …… 亲射虎,看孙郎。 苏轼《江城子·密州出猎》 第三十一章 离间君臣 接下来的一幕,就很血腥了,江东之主持两柄短戟搏虎,他奋三世余烈,朝猛虎冲锋,那只吊睛白额虎被他双戟齐出,格杀当场。 至于在此之前,老虎已经被他的两大护卫谷利和张世先行制服,压在地上动都不能动,那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反正在场只有他们三人,出去之后,依然是孙权自己击杀了老虎。 他的武力肯定比不过父兄两人,但胆气却是有的,看着猛虎在眼前鲜血飚溅,孙权面不改色道:“曹贼当如此虎!” 言罢,远处突然传来了鼓掌声。 三人顿时大惊,黑汉子谷利跳在孙权前边,矮一些的张世护住孙权后背,三人齐齐朝外看去,只见一个獐头鼠目的男子立在林外,旁边还站着气喘吁吁的孙尚香。 曹无看着被护在中间的人。 东吴大都督收割者,合肥移动经验包,逍遥津马术冠军,三国掌权时间最长的君主,老年必会昏聩的证明者,大泉当千的制造者,大汉南昌候,大魏吴王,大吴大帝孙权。 久仰了。 这次来,既不是为了刺杀你,也不是为了劝你投降家兄。 相反,我还会说服你打这一仗,只是,打仗前,我会让你众叛亲离。 背弃盟约的人,终会被盟约背弃。 我,北府将军曹无,来替刘使君和关二爷收账了。 丝毫没注意到曹无身上森冷寒意的孙尚香,笑容满面的要去看那被打倒的老虎,冷不防被护卫谷利喝止:“小姐且慢!” 张世也眯着眼睛打量曹无,冷笑道:“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自始至终,孙权神态从容,站在中间,一言不发。 孙尚香有些委屈,眼睛瞬间变得雾蒙蒙的道:“哥哥,你的护卫拦我!” 曹无却是哈哈大笑一声,也是一言不发。 对于掌握了三国密码的他来说,很清楚,大笑乃是万能良药,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一笑,就有人会问你何故发笑。 果不其然,孙权道:“先生何故发笑?” 曹无道:“张某赞同将军刚才所言,这曹贼,却是像这只被打倒的老虎,而且……” 他环顾四周道:“是一只纸老虎!” 孙权面色微动,从来没有听过如此稀奇的说法:“纸老虎作何解?” “纸做的老虎,只能唬人,伤不了人,更吃不了人,只要你不被唬住,便毫无用处!” 在场众人,包括两个护卫,都觉得纸老虎这个比喻,甚是精妙,孙权更是目光炯炯道:“先生言论,精妙绝伦,必是大才,不知先生从何而来,到江东所为何事?” 曹无冷笑:“我到江东,是为见江东之主,共谋大事,可是没想到,江东之主没见到,却见到了一地的老鼠。” 谷利皱眉喝道:“什么一地老鼠,你这厮说话藏头露尾,倒是说个明白啊!” 曹无斜眼瞥他:“我家主公治蜀二十年,从未听过主公不说话,侍卫先说话的道理!” “你,你!” 谷利勃然大怒,却被孙权拉住。 孙权面上微红,轻咳道:“先生说的可是据有巴蜀的刘益州?” 曹无傲然道:“正是我家主公!” 孙权看向孙尚香,孙尚香再憨也知道点头,证实道:“这位是益州别驾张松张子乔。” 曹无的印绶早给大乔看了,印绶由天子近侍亲手所做,其实是很难作假的,大汉一共只有十三州,仅有十三个州牧印,寻常人见都没见过,更遑论仿制。 而且他能说出很多益州事务,基本可以肯定是真的。 孙尚香知道自己哥哥孙权是个聪明人,却没想到,曹无竟然用纸老虎三个字,就把孙权给折服了,心中暗暗称奇,对这个臭屁的别驾,更高看了一眼。 她却不知,曹无这番言论,早就有了腹稿,切中了孙权想表达而表达不出的意思,这才能让这位少年诸侯折服。 果然孙权紧走两步,到了曹无面前,亲切笑道:“是仲谋怠慢了使节了!孤这就回去,叫群臣齐至,为先生接风!” 曹无道:“那便不必了,我说的鼠辈,指的就是你那群臣。” 孙权顿时脸上挂不住了:“这……作何解?” “我来了一日,暗中了解将军手下群臣,原来张昭、步骘,守成有余,成事不足。虞翻、顾雍,目光短浅,不辨忠奸。张纮、陆绩,夸夸其谈,纸上谈兵。其他如严峻、薛综、程德枢、张温、骆统,治理一村一镇尚可,治一郡一国,则白白误了大事!” 孙权当然不服,这帮文官班底,传承自父兄,又经过他数年寻访才组成,都是东吴俊杰,哪想到竟然被这獐头鼠目的使者批驳的什么都不是,于是不喜道:“那依先生,江东岂非没有能入先生眼的人了?” 曹无笑道:“不是鼠辈的自然也有。但我说的这些人,都有一件事,让他们自己把自己弄成了鼠辈。” 这回是孙尚香憨憨的捧哏道:“什么事?” “他们,都是投降派!” 投降派三个字砸在孙权头上,让孙权觉得连日来的火气再次提了上来。 孙权愤愤道:“是了,先生点的这些人,却是偏向江东应向奸贼曹操称臣的。” 其实严格来说,东汉朝廷尚在,孙权这些人,仍然是汉臣。但孙策占据江东到现在十几年,已经是事实上的一方霸主,早就不听天子号令。 天子也不管他们,在张辽等人都封了侯爵的情况下,江东诸将都没有爵位,官位也低,就是这种互不买账导致的。 但孙权这里说的称臣,却是真的臣服曹操,让天子号令在江东施行。 听了孙权言论,曹无再次哈哈大笑。 孙权忍了半天,曹无还是笑,孙权终于再次道:“先生何故发笑?” “我笑这些鼠辈,为了妻子儿女,委身侍贼。我笑诸将不辨忠奸,不知良善。我笑将军,自己大事想不明白!” “什……什么大事?” 曹无这才把昨日打动大乔的话说了:“江东诸将上下,皆可降曹,唯独将军不能。诸将降曹,无非换个主公,官照样做,钱照样发,地位依旧。可是将军若降了曹贼,只怕生死都在别人手上,再做不了江东之主,更成了江东之鼠了!” 孙权如遭当头棒喝。 这些事情,自收到曹操的信开始,他就在考虑,可还没像曹无这样说的明明白白。 别人投降了,还有生机,他投降了,还能有机会么? 曹无见他被说动,乘胜追击道:“建忠将军张绣主动投降,结果他叔父的妻子被那曹贼纳为小妾,和他弟弟曹无一起,日日羞辱。想张济将军劝和李、郭,雄踞关内,生前何等英豪,却被侄子张绣所误,连遗孀都受此大辱。将军也要像他一样蒙受凌辱么!” 这一击,更是振聋发聩,曹贼的特殊喜好,早就传到东吴,孙权想到自己的娇妻美妾,端庄的谢夫人,心爱的步夫人,还有其他诸位夫人,都会被曹贼抢走。 一股怒气直冲头顶,他大声疾呼道:“岂有此理,群臣误我!” 第三十二章 卧龙凤雏 江夏郡,夏口城。 烛火摇曳,大汉左将军刘备与一人秉烛夜谈,脸上满是兴奋神采。 这人浓眉掀鼻,黑面短髯,形容古怪,言谈中颇有一番傲气。 在东汉末年的官制里,左将军仅次于九卿,已经是很高的官职,可刘备虚席探身,竟然对这人满是恭敬。 刘备道:“那依先生之言,这江东绝非铁板一块,该从何处入手?” 对面那人道:“我在江东多年,早看穿了江东隐疾。这江东看似人才济济,实则一盘散沙。要我说,江东君臣离心,原因有三。” 刘备侧着大耳倾听。 那人继续道:“一则是文武之争。文官说武官穷兵黩武,八年拿不下一个江夏,武官嫌文官尾大不掉,粮草舟船供给不足。此乃视野之争,人人皆只顾自己,不看大局。” “二则是新旧之争。孙坚、孙策、孙权,三代各有亲疏,程普、黄盖,乃孙坚老将,不服管教,周瑜、董袭,是孙策遗军,正值壮年,鲁肃、吕蒙,是孙权嫡系,几欲上位。此乃权势之争,众将名称一气,实有龃龉,难成一心。” “三则是战降之争。曹贼雄狮虎视江夏,可怜江东群臣,以为那曹贼打完将军就会回去,不会继续进发,他们却不想想,若只为将军,何必行师百万,战船数千?那孙权紫髯鼠辈,难定国策,左右摇摆,群臣欺下瞒上,各有心思。此乃生死之争,不可破也。” 一番话说到头头是道,刘备频频点头,可听到曹操虎视江夏,又是脸现愁容。 比官职,他逐鹿中原,曾经打下偌大名头,比孙权一个太守大的多,可比际遇,他却羡慕孙权有自己的地盘,能够长期经营。 他手下有关羽、张飞、赵云等一众猛士,却没有荀彧、张昭那样的定海神针。 他一直倾慕南阳诸葛,三顾茅庐,却被一个伶牙俐齿的小姑娘说的灰头土脸,什么都没求到。 没想到时来运转,三弟张飞福至心灵,多日前竟然回转,带回来一个凤雏先生庞统。 原来那一日,糜竺死后,糜芳找个标记处,把长兄埋了,咬牙逃走,终于遇上了张飞,两人合于一处,往江夏逃命的半路上,看见了一个形容丑陋的高大男子。 张飞虽然粗鲁,却是一个极能善待文士的人,他与男子交谈一番,才知这原来就是与卧龙先生诸葛亮齐名的凤雏先生庞统。 张飞糜芳大喜,两人费尽辛苦,终于穿过曹操实控区域,回了江夏,在长江边被关羽接入夏口。 听到最早的从龙之臣糜竺死了,刘备顿时哭的晕了过去,后来醒了,也是悲痛不已,日夜缟素。糜夫人也是心有戚戚,每日以泪洗面,但却不敢再在刘备面前提起乃兄名字。 另一方面,庞统的到来,让刘备精神大振。 自从庞统来了,刘备日夜与庞统问策,庞统品评天下英雄,常常切中人物虚实,论及大势,更是鞭辟入里。 他曾在江东当了很久的官员,却因为容貌丑陋,被外貌协会的东吴诸人排斥,没能发挥能力。 现在得到刘备赏识,他自己也非常开心,短短几日,已经把刘备当成了自己的嬴政、刘邦,而他则是李斯、张良。 见到刘备同意他的说法,他总结道:“现今之计,将军只能联合孙吴,可这联合,却应该时刻警惕江东的各种勾心斗角。我愿替将军出使江东,调和江东诸多矛盾,让他们凝成一心,与将军共克时艰。” 刘备舍不得庞统走,又怕庞统一去不回,可是如今形势,以他江夏一郡之力,绝无对抗曹操的可能,只能把江东拉下水才行。 其实他已经派了多个使臣去江东,皆如泥牛入海,没有回复。 如今鲁肃刚回江东,让庞统也一起回去,是他最后一个劝孙权参战的机会。 想到这里,刘备起身下拜道:“孤得先生,如鱼得水。今日先生孤身赴险,孤感激涕零,无以为报。” 素有贤名的左将军这一拜,庞统终于动容,他起身,郑重拉着刘备的手说:“江东以敝履待我,我以县吏报之。明公以国士待我,我以天下报之。明公便在江夏,等我的好消息!” 言罢,也不迟疑,更不收拾细软,直接就要骑马去江东。 刘备拉住他,把自己的坐骑的卢赠予他,又把赵云拉过来,好一番交代,才让赵云护送他,去追鲁肃的车队了。 待得庞统走了,治丧完毕的糜芳,方才来得及把隆中对的细节告知刘备。 刘备以提出隆中对之人惊为天人,一方面再去拜祭糜竺,另一方面,也把死战的心思放下。途中的庞统却对此一无所知。 …… 襄阳城外一处驿站,诸葛亮、阿六、邓艾,这一行奇怪的组合,已经成功混入了前行的车队之中。 用的竟然是北府将军曹无的名号。 阿六手中有北府的信物,她拿着信物去找车队的主事人。 年轻的曹植见是叔叔的信物,心中立刻想到,废物哥哥刚刚在曹无手中吃瘪,于是毫不犹豫的就让曹无也加入了车队之中。 他的本意是通知整个车队,北府将军也来前线劳军了,可是阿六却谨记诸葛亮的教诲,说道:“好叫公子得知,我家先生前几日在邺城冲撞了大儒,这番前来,不敢声张,请公子帮忙隐瞒则个。” 曹无在邺城冲散了一百多儒生组成的方阵这事,曹植也有耳闻,既然北府将军不愿声张,这也算不上什么大不了的请求,便同意了,干脆就让他们跟在自己旁边。 因此整个车队,只有曹植和寥寥几个亲卫知道北府将军也在劳军队伍里。 一行浩浩荡荡,听闻曹操大军已经开拔,当即加快了速度。 过了襄阳,又听说督军赵俨等人已经和江东大将的船队交上了手,一众文人摩拳擦掌,恨不得亲自上战场,手刃敌酋甘宁。 于是,当日下午,他们在襄阳城外驿站停了下来,商议如何劳军。 年仅十六岁的曹植以文坛泰山北斗的身份,慷慨陈词,力排众议,决定回到襄阳,在襄阳办一场文士大会,大宴众多文豪,大伙儿共同出力,写出几篇惊世文章,为曹操主力和赵俨七军壮行。 得知这等结果,阿六撇嘴道:“明明是不敢再往前了,怕真的到了战场,却竟然说的如此大义凛然,真真是一群道貌岸然的虚伪君子了!” 邓艾点头:“然。” 诸葛亮道:“确定了咱们的目标就是司马懿么?” 阿六道:“确定了,三姐已经提前潜入襄阳城中,找机会埋伏这个司马懿。但咱们也得跟紧了他,切莫让他走脱了。” 诸葛亮目光灼灼,他已经听阿六转述了司马懿发三路疑兵不成,又借曹植的名头南下的事迹,心知这人并不简单。 要在宴会上杀司马懿,几无可能,可在平时,这司马懿时时刻刻与曹操幼子曹冲在一起,也没有机会杀他。 这便需要斟酌一番计策了。 出茅庐之前,他一直是自己推演各种计谋,这还是第一次亲自实施,饶是他性格沉稳,也不禁跃跃欲试。 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在宴会后大伙都喝醉的时候杀人,但是司马懿能给他们这样的机会么? 正思索着,邓艾突然道:“扬名!” 诸葛亮立刻明白了邓艾的意思,脱口而出:“好计策!” 第三十三章 相见恨晚孙仲谋 一个诸葛亮这样的聪明人,只要选定了自己跟随的明主,便轻易不再改变。 这一路跟随车队,他从不去问为什么要杀司马懿。 甚至,诡谲的是,阿三、阿六、诸葛亮、邓艾,这四个人,都知道司马懿该死,却不知道他为什么该死。 对于前三人来说,北府将军要司马懿死,这便足够了。 至于邓艾,也是让诸葛亮疑惑的点,从遇到他开始,阿六就在故意引导他跟随自己一行。 阿六并没有告诉诸葛亮,北府外出执行任务的姐妹,每个人手里都有一个名单,名单里的人物,一旦遇到了,要谨慎对待。 眼前这个语言障碍的小萝卜头,就是其中之一。 从听到邓艾名字的时候,阿六就在计划着帮这小孩子拐到北府去了。 至于强征屯田之事,以北府将军之能,实在算不得什么大事。 邓艾身上洗净,换上了新买的衣服,又配了串碧玉藏在腰间。 人靠衣装,一下子精神了许多,形象上足够做个将军府的门童了。 只要不说话的话。 进了襄阳城,众名士各自住下,邓艾便拿着诸葛亮写好的拜帖,挨个拜会过去。 一路上,他只需要把拜帖一交,然后傲气走人便是,完美契合了北府将军嚣张跋扈的传言。 如果对方有什么问题,也只以“是”、“请”、“对”之类的一字来回答。 很快,消息就传到了曹植、曹冲、司马懿耳朵里。 曹植闹不明白自己这个叔父在搞什么鬼,索性不去管,他在筹备大宴时发现,今天竟然又有不少名士慕名而来,就干脆把大宴改成了第二天晚上。反正到时候,叔父也是要在人前露面的。 曹冲却眼神凌厉的看着这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将军府门童,一边咳嗽,一边问道:“我听大儒孔夫子说,北府将军满府奴仆,或是忠良,或是忠良之后,足下呢?” 邓艾神色如常,道:“艾……艾……” 还没说完,曹冲点点头:“明白了,原来真是忠良之后,失敬。” 言罢,也不关注邓艾吞了臭鸡蛋一般的表情,径直去了后院。 司马懿端坐席上,喃喃说些什么。 曹冲离得近了,才听到他说的是:“万户伤心生紫烟,百官何日再朝天”。 “这是……” 曹冲诧异,不知是谁的诗句。 司马懿这才“啊”了一声,羞愧道:“仓舒啊,没事,我刚才只是想起了一些事情。” 曹冲咳嗽着皱眉:“不知先生念的,是谁的诗句?” “没事没事。” 司马懿摆摆手,自取了本书读。 曹冲琢磨着这两句诗,十二岁的少年脸上逐渐现出了冰冷的神情。 这是在说,百官不朝天子,只认曹操么? 另一边,司马懿眉头紧皱,他完全没想到,曹无竟然追到了襄阳来,为今之计,只有靠紧曹氏诸子,才能与曹无抗衡,他就不信曹无敢当街杀他。 因此,当北府将军曹无的名头出现在襄阳城中的时候,他不仅不跑,还靠着弥天大勇,继续挑拨,试图火中取栗。 …… “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 从庐山下来的路上,孙权已经把曹无引为知己,拉着曹无的手请教问题。 曹无一边嫌弃的慢慢抽手,一边尽情展现着键盘侠的基本素养,对什么问题都能品头论足,看见什么都能怼两句,唬的孙权一愣一愣的。 尤其是他提出,孙权喜欢猎虎,但猎虎风险极大,不如专门设计一种猎虎车,藏在车中既能猎虎,又能与虎搏杀,岂不美哉。 孙权毕竟年少,听到这种有意思的提议,干脆道:“先生大才,不若我们便依表字相称如何!” 曹无喜道:“便依仲谋所言!” 孙尚香看着自己帅气的哥哥拉着丑八怪的手,撇着嘴道:“竟是个靠嘴吃饭的,枉我还以为有什么真功夫呢!” 孙权立刻停步,冷着脸道:“尚香,快给先生赔礼!” 孙尚香一呆,自父兄去后,兄长对自己百般照顾,极少假以辞色,今日竟然对外人呵斥她。 她气的跺脚,偏偏一抬头,看见孙权背后的曹无露出挑衅的笑容,就更是不依,当场要拔剑。 曹无哈哈一笑:“仲谋何必苛责,今日此地风景正好,不如我便作一首诗送给你们兄妹二人,权当赔罪,如何?” 听说这位先生要写诗,孙权来了兴致。 山脚下,马车中,大乔和小乔焦急的等待着。 孙权猎虎的时候,所有人里,只有大乔和张昭能联系到孙权,第一天大乔没打算动用,第二天大乔动用了,却也因为她身娇体弱,不敢上山,于是只能和妹妹等在这里。 小乔道:“那张松到底有何本事,他能说服将军定计么?” 大乔道:“我也不知能不能,且看看便是。张松能力眼光是有的,就怕他为人太过傲气,让舍弟不喜。” 小乔不由担忧:“是了,将军年少有为,岂会看上这等夸夸其谈之辈,昨晚他还骗我来哩!” 两个国色脸现愁容,一个担心江东安危,一个担心夫君被疏远。 没多久,小厮报告:“来了!” 平常不敢以容貌示人的两位女子,连面纱都来不及戴,立刻拉起车帘。 但见一行人下山,为首两人手拉着手,不是孙权和张松,又是何人! “怎得如此亲密?” 二女大跌眼镜,不管是托孤之臣周瑜张昭,还是孙权自己招募的名士,江东除了鲁肃,还从没有人能被孙权拉着手走路。 不到一个时辰,这张松有何本领,竟让江东之主折服至此? 二女取了面纱戴好下车,莲步轻移相迎。 孙权远远见到他们,郑重施礼道:“两位嫂嫂,连日来,仲谋不能决断,让嫂嫂们担心了!” 大乔又是心中一惊,孙策去后,孙权见她,一直毕恭毕敬,但她心中却明白,这种恭敬,是源自对江东小霸王孙策的恭敬。 可是孙权这一礼,显然不只是恭敬孙策,而是真真实实的向她和小乔道歉。 二女立刻盈盈下拜,还礼的同时,大乔道:“是战是和,我等妇人,参与不了,但只要弟弟下定决断,大乔必将鼎力支持!” 小乔道:“将军连日操劳,夫君未能尽力,现在家里,随时等着将军呢。” 大乔手中,有着无数孙策旧将的支持,小乔则是周瑜的妻子。 这二人这样说,孙权当即更有底气。 他道:“今日之事,仲谋已做了决断。那曹贼欺我江东无人,我便让曹贼有来无回!” 他却不知,这正是曹无要的效果,有周瑜鲁肃,摇摆不定的孙权,一定会走上出兵的道路。 但曹无却不会让孙权完完整整的出兵,而是四分五裂的出兵。 现在,他已经取得了孙权的信任,下一步,就是搞乱江东了。 这时,孙权等人全都看着曹无,曹无觉得,自己也要说些什么。 于是干脆道:“生子当如孙仲谋,刘景升儿子,若豚犬耳!” 一旁的诸人面色怪异,尤其孙权,这话确实是夸自己,但怎么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呢。 第三十四章 一战群儒 不过很快,曹无就控制住了局面,他对孙权说起,只要江东出兵,益州刘璋必定走水路出三峡,顺流而下,过夷陵,直下江陵,予以策应。 孙权大喜,也简单交代了一些底牌。 原来江东诸军,平常都在各处边境,可是这次西征黄祖,好不容易打下黄祖,正在消化打下的势力,所以他的主力部队,基本都在柴桑附近。 这与诸葛亮对曹无的分析,以及曹无对历史的了解,不谋而合。 若不是正好孙权的部队就在柴桑,那么孙权从江东调兵,根本来不及参与赤壁之战。 现在他手握重兵,却一直被文官们劝降,因此才难以决断,躲入山中。 至于武官,则因为武官之首周瑜被派往外地,刚刚回来,并未拧成一股绳。 得了刘璋出兵的保证,孙权认为,已经是时候说服众文官了。 他与曹无高调共同入城,柴桑城中的各处势力立刻得知了这一消息。 张昭府中,虞翻、顾雍等人齐聚一堂,脸现忧色。 陆绩道:“这张松到底是何来头,主公竟然如此礼遇!” 张昭闭目养神,顾雍道:“说是益州别驾,刘璋亲信。刘璋自保有余,进取不足,我也不知主公礼遇于他,在想些什么。” 严畯道:“曹军势大,且挟有天子。我等为江东百姓计,为许都天子计,甘愿冒着弃官风险,让主公称臣奉表,以保江东安宁。可主公连日不见我等,实在寒了诸人的心!” 张昭鼻腔里“哼”了一声。 薛综道:“我就怕这人来了,毁我江东三代基业!” 步骘道:“那我便托舍妹去探探口风!” 商议半天,不出结果,只得还是由步骘出面去找步夫人。 孙权诸多夫人里,最喜爱的莫过步夫人,就连到前线督战,也带着夫人。 结果步骘到时,却见妹妹步夫人守着空房,抱着怀中宝宝,哀怨摇头,到处不见孙权,更遑论张松。 步夫人怀里,年仅几个月,还没起好名字的孙权长女皱着眉头,小拳头伸伸缩缩,不解母亲愁意。 步骘道:“主公不是回来了么,没在府中么?” 步夫人道:“夫君几日未归,今日来了,却是与那个叫张松的一起回来,旋又走了。” 步骘打听:“那叫张松的,说过些什么没有?” 步夫人表情微妙道:“他给孩子起了名字……” “名字?” 步骘眉头皱起。 “说是夫君喜欢射虎,是天生射手,所以孩儿应该叫鲁班。既然喜欢老虎,那么表字就叫作大虎,此外还说了一些听不懂的话。” 鲁班,孙鲁班,大虎,孙大虎? 步骘细细琢磨,完全搞不懂射手和鲁班有什么联系。 另一边,孙权拉了曹无,离家后竟然和步骘的来路擦肩而过,大摇大摆的去了张昭府中。 有消息灵通的小厮打听到了,通知府中诸人。 虞翻、顾雍等人本想回避,不料张昭又是一声冷哼道:“且看看这张松有何特异!” 众人这才原样落座,各怀心思等着孙权和张松进来。 孙权一进张昭府中,立刻快走几步,恭敬朝张昭行礼道:“仲谋见过先生!” 张昭这才不再闭目养神,郑重回礼道:“主公,好久不见。” 孙权闹了个红脸,正要解说,旁边曹无已经说道:“久闻张长史乃是江东文臣之首,今日一见,果然是江东文臣汇聚,人才济济,胜过天子朝堂!” 一言出,满座皆惊,虞翻、顾雍立刻起身,张昭也脸上阴晴不定,这张松竟然第一句话就心怀不轨,挑拨离间,说的是天子朝堂,实际上却是意指张昭汇聚群臣,不把孙权放在眼里。 他好不容易压下火气,但也起身行礼,静看孙权反应。 孙权悄悄扯了下张松袖子,又对众人道:“诸位为江东未来考虑,齐聚于此商议对策,本是应有之义,仲谋谢过诸位了。” “主公明鉴!” “主公殚精竭虑,我等拜服!” 群臣这才次第回复。 曹无冷哼一声。 门刚进,人还没坐下,他和张昭已经交手一轮,一言让衮衮诸公起立,算是先胜一局。 孙权给大家介绍了曹无,又给曹无介绍了诸官,这才准备落座。 两人到之前,张昭命人在厅中上首给孙权置席,端上小几,摆好茶水饮食,却在末尾给张松也准备了一张破席,什么吃的都没有。 哪知曹无哈哈大笑,竟然大马金刀的坐到了给孙权准备的位置上。 这就没有孙权坐的地方了,他总不能以江东之主之身,去坐下首破席。 孙权面上已有不悦之色,顾雍起身为他让座,他只是摆摆手,准备坐在顾雍那里,冷不防曹无道:“张某远道而来,是客人,客人为尊,理应坐在上首。孙将军为江东六郡之主,理应坐于中堂,诸位认为如何?” 张昭脸色铁青,起身招呼孙权落座到自己刚才坐的中间位置,自己则坐到顾雍那。 曹无心中冷笑,搞这种小动作,真的并不高明,厚脸皮可破薄面皮,第二局又嬴了。 顾雍叹着气,看了眼破席,最终自顾身份,让他旁边的人依次往后挪一个位置,最后是脾气火爆的陆绩去坐破席了。 陆绩哪肯吃这个亏,再说气氛剑拔弩张,他也不吝当第一个出头鸟。 陆绩并不落座,直接起身拱手道:“张别驾,我听说益州乃是天府之土,别驾不在益州,却到我江东来,所谓何事?” 曹无根本不理他,目光看向孙权。 孙权气恼陆绩强出头,也不理他,只一招手,门外进来一个小厮,捧了张布帛进来。 孙权道:“并无其他事情,只是子乔兄与我在庐山游玩,偶得诗赋一篇,拿来与诸君,奇文共赏。” 陆绩站在破席上,手还拱着,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尴尬无比,趁着大家都去看那布帛,才悄悄坐下。 破席冰凉,却不如他的心凉,他手握拳头,脸上愤然,心想一个没听过的人,又懂什么写诗? 座中众人基本都是这样想法,江表俊杰皆在此地,大家都通诗赋,倒要看看,这张松到底写了什么。 只有虞翻和顾雍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心中惊疑,孙权喊的是张松的表字子乔。 按理说,两人今日初次见面,张松还是外臣,如此称表字,实在非比寻常。 如果主公是个纨绔少年倒也罢了,可是孙权很明显不是,他只是有时会顽劣,整体上仍然是英明无比的主公。 这张松到底有何魔力,竟让少年主公神魂颠倒? 二人定睛朝布帛看去,只见上边字迹娟秀,写了二十八个字。 顾雍霍然站起,品味半天,才又一字字念道:“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第三十五章 鼠辈 顾雍咀嚼着诗句,喃喃自语:“七言也能成诗……” 这个时候,诗还不分绝句和律诗,诗句多为四言,乃是起源自诗经,如曹操各篇名作。此外五言诗已经开始发展,但七言诗,尚处在童谣民歌萌芽之中,各类名士、文学家,从未写过五言诗。 事实上,历史上流传的第一首完整七言诗,是曹丕所创作的《燕歌行》,至于七言诗的成熟,就得到唐代了。 曹无把领先当今文坛四百年的东西拿了出来,不由得诸位不惊讶。 偏偏这里都是识货的人。 《唐会要》以贾诩善筹谋划,贾逵忠诚勇武、张既政才卓越、程昱智勇兼备、顾雍缜密持重、王浑雅量风趣、刘惔善辨识人、庾翼志向高远,并称为魏晋八君子。 顾雍作为八君子之一,极有才学。年轻时,曾在洛阳跟随文学家蔡邕学习,学成之后回到故乡吴郡,受到征召。 在原本的历史里,顾雍在吴国为相十九年,是三国里担任丞相一职时间最长的人,比诸葛亮还长。 但这时的顾雍,还屈居在张昭之下。 他博学多才,是第一个发现这布帛内容精妙的。 这一手字漂亮无比,是他老师蔡邕传世的蔡体,这首……诗,如果七言也是诗的话,端的更是精妙。 顾雍辗转一会儿,终于下了定论道:“妙手天成!” 与此同时,虞翻一拍大腿道:“前几日我去过庐山,庐山确如诗中所说,远近高低各不同。此诗精妙绝伦!” 张紘默默读了几遍,终于叹服:“好一个只缘身在此山中。别驾的意思,是我等皆在此山中,看不出此山真正面貌?横看是山岭,侧看是山峰,却只能跳出此山,才能看出此山面貌!妙哉,妙哉!” 这里都是懂行的,知道这首诗好就好在,不仅创造了新的体裁,而且诗句包含哲理。 这个年代,诗赋多以辞藻华丽而见长,张松这首,却不见多么精深晦涩的词语,而是简单明了。众人各自赞服。 曹无冷冷看着,心想我就是想到庐山,所以掏出这么一首诗来吓吓孙权,我真没想那么多。 不过既然你们都佩服,那么文学造诣一事,曹无再胜一筹,三连胜没说的了。 顾雍适时补充:“张别驾字也是极好的,乃是蔡体正宗。” 他却不知道,写字的人,不是曹无,而是他家首席婢女曹阿大。 董卓死后,司徒王允执政四十天,期间顾雍的老师蔡邕,因为感慨世事无常,替董卓说了几句哀叹的话,就被王允处死,一代文学大家死于非命。 在这之前,还名叫貂蝉的阿大,曾经向蔡邕学习书法,写的字端正秀气,自然比某些人的狗爬体好看太多。 大家夸来夸去,张昭终于坐不住了,他十指紧扣,强撑着道:“别驾果然有诗才,然而主公请知,我等再此,非是吟诗作对,乃是为了江东大事。” 孙权笑道:“自然,别驾自有一番道理,可让他说与你们听。” 张昭大喜,关于是战是和,他的眼光,可比陆绩之流看的更远。 他是孙策托孤之臣,真心实意为了江东孙家做事,他并不为一己私利而支持降曹,想的都是韬光养晦,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之类的论断。 因此他最希望能跟曹无唇枪舌剑,真正较量一番见识,好把丢的场子找回来。 若辩论,他张昭必赢! 他期待的看着曹无站起,走到场中央,期待的看着曹无拱手,开始说话。 然后他听到曹无说:“鼠辈。” 然后曹无就走了。 走了。 张昭脸上全是问号,他是谁,他要做什么,我又要做什么。 鼠辈是说谁? 没有答案了,曹无刚才站起来,就已经在朝门口靠。 在所有人都反应过来之前,曹无已经出了厅门,大摇大摆的朝大门走去。 张昭这才大怒道:“抓住他!” 众文官纷纷起身,尤其是坐破席的陆绩第一个追出去。 孙权也是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饶是他知道曹无心高气傲,也没想到曹无会当场骂人。 他看到,满座文官全部起身去追曹无,就连张昭、张紘这些年龄大的都气的站了起来。 人群中唯有一个身影,偷偷摸摸的跑到厅中间,悄悄抓起落在地上没人管的那卷布帛,却是顾雍。 然而顾雍一扯,没扯动,一抬头,孙权笑着看着他道:“顾卿家,这是孤的。” 顾雍这才作罢。 孙权笑笑,没有言语。 另一边,陆绩快步跑出来,结果发现,曹无已经不见了,他气喘吁吁的追到门口,但见曹无骑着一匹红马,已经跑过了拐角。 “哇呀!” 陆绩气的斯文扫地,其他被骂鼠辈的众官也气的不轻。 张紘道:“这厮确有才学,但也忒不讲理,竟然张口骂人!” 陆绩冷笑:“只怕才学也不是真的,在座诸位,谁看见他写字,谁看见他作诗了?” 在场众人皆心有所悟。 这事从头到尾都透着蹊跷,孙权与这张松,关系太好了,也许其中早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事实上,曹无今天反复强调,孙权和群臣是对立的,已经把一道不信任的裂痕埋入了孙权和臣子心中。这是他们自己完全没有感觉到的。 曹无哈哈笑着回府,鼠辈们哪里知道,一出屋门,曹无就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撒丫子跑路了,有这个时间差,再加上等在门口的小红马,他可不怕对方追来。 至于他们寻到大乔府中,真当孙权和大乔都是吃素的不成么。 到了府中,已经是晚上了,这一天上山下山,又与一群鼠辈斗智斗勇,着实累了,阿大善解人意的给他捏着脚,一边问着今天经过,听他说的绘声绘色,说那陆绩因为坐了破席,脸上出了井字印记云云。 阿大虽然不知道什么是井字印,只当他说些胡话,不过却也娇笑不停,又觉得自己这样笑不美,便想捂嘴笑,结果看到自己湿漉漉的刚摸过臭脚的双手,一时怔住。 于是,片刻后,阿大坐在床沿,换成曹无给她洗脚捏脚了。 曹无唉声叹气道:“这谁是主人谁是婢女呢。” 阿大尽力忍耐着,眉头紧缩,绷着嘴唇不吱声。 突然间,他们的屋门“砰”的一下开了。 孙尚香站在门口,瞪着大眼睛,看着丑八怪使臣给他那个细腰的男护卫捏脚,且护卫神色挣扎。 她指着二人,语无伦次道:“你们做些什么?” 曹无想要以手扶额,你丫不是大吴长公主和大汉皇妃,而是大吴门神! 不过他的手,被阿大抓住,阿大细心的拿手巾给他擦干了,才抽出脚,躺到床上去。 孙尚香更加诧异:“还睡一起?” “少说两句你,不敲门不礼貌,没人告诉你么?” 曹无翻着白眼把她硬推出屋门,不过回头想想,也许就是因为父兄早亡,早期孙权也是群狼环伺,顾不得教导,孙尚香才养成了这种性格,小女孩也不容易。 曹无用没擦的那只手摸摸孙尚香的脑袋,孙尚香愠怒的扒拉开,抱怨道:“瑜哥哥住到二乔姐姐那里去了,我还想拉你一起去看看呢,你不去就算了!” 曹无瞬间警觉,周瑜周公瑾,这次来江东,最大的敌人,最难啃的骨头,他已经住在隔壁了么? 第三十六章 周瑜周公瑾 其实几天前周瑜就被孙权召见,请到了柴桑。小乔是后来才到的。 可是周瑜还在路上,孙权就被群臣烦的躲入山中今晚打老虎了,索性谁都不见。 因此直到现在,周瑜都还没见上孙权。 也许是因为日间孙权、曹无去找张昭的举动,周瑜终于坐不住了,才离开下榻之处,来到大乔家中。 思念小乔,那肯定不是主因,主因还是要跟大乔商议。 那么,站在曹无的立场,见,还是不见,就是一个重要问题了。 对于现在的曹无来说,离间君臣的第一目的已经达成,他也成功让孙权对自己产生了信任。 别看自己骂了江东群臣,但“鼠辈”二字,其实也是孙权想说的话。 他孙权表面上肯定在为群臣打抱不平,其实心里不知有多开心呢。 然而归根到底,这些东西都是其次的,孙刘联合最大的功臣是鲁肃,赤壁之战最大的功臣则是周瑜。 其实曹无很有自知之明,他的长处在于知道历史走向,可论及智慧谋略,靠着几千年的知识爆炸,他能比陆绩之流强,但比起周瑜诸葛亮这种千年来最聪明的大脑,他是比不上的。 就这样去见周瑜,他没有信心取得成果。 还是应该另找机会才好。 “周将军舟车劳顿,又和他夫人多日不见,我还是不去打扰了。” 曹无摇了摇头,并且制止了孙尚香要去打扰的想法。 “你也别去了。小孩子家的,别误了人家大事。” 孙尚香摸摸脑袋,总觉得头发湿漉漉的,不解道:“什么大事?” 曹无翻个白眼,关门,送客。 孙尚香却不听劝,离了曹无那处院落,就去小乔的院子。 没承想小乔的院子黑漆漆的,好像已经熄了灯,这才闷闷不乐的回了自己的地方。 然而,她并不知道,那间熄了灯的房子里,小乔正在运动。 她身着数条彩带,在黑夜中起舞。 黑夜不见光,更看不见色彩,可是曼妙的舞姿,却出现在房中的每一个角落。 起手,落足,扭腰,黑暗中只有影子,然而她的动作却如仙如画,在黑暗中穿梭。 周瑜静静的坐在屋子最中间的垫子上,闭着眼睛,凝神思索。 国色如小乔的舞姿,他竟然看都不看。 可是房中诡异的情形就这样持续着,小乔跳舞,周瑜闭眼,两人谁也不说话。 好久以后,小乔才稍一停顿,轻擦汗水。 冬日寒冷,她衣着稀少,但一番运动,从上到下都是颤动的,唯有一颗心起伏不定。 她沙哑着嗓子柔弱问道:“夫君,好了吗?” 周瑜眼睛依旧闭着,绝色于前,不看一眼。 可怜小乔天生国色,只如锦衣夜行,暴殄天物。 周瑜道:“夫人,你知兵事么?” 小乔自然摇头。 周瑜指着面前席子道:“夫人,过来,趴在这里。” 语气柔软,并不严肃,但小乔依然听话的过来,犹豫了下,终于趴在冰冷席子之上。 周瑜左手轻剥小乔衣裳,右手食指蘸了几滴墨水,把食指放在了小乔玉石一般空无一物的背上,小乔立刻轻呼一声。 周瑜手指按着肩胛骨,滑到尾尖,道:“夫人,这是汉江。” 小乔紧闭眼睛,耐心忍受听着。 随后,周瑜手指在纤细的背上划来划去,口中念念有词。 “这是襄阳,赵俨带了七只部队,沿着汉江,从这里攻击江夏,快则三日,慢则五日,可进攻石阳。” “自襄阳至夏口,我命甘宁携轻舟上溯,骚扰赵俨,除第一天有战果外,收效甚微。只因赵俨是个聪明人,把并排在汉水南部行进的七军,改成了南北错落行走,且加快了行进速度。” “这样一来,汉水两岸都有敌军,甘宁部只能在江水最中间行进,不敢靠近任何一处岸边。” 周瑜一边说着,一边把每一个可能会发生战争的汉水战场都点了出来。 点一次,小乔就轻咬一次嘴唇。 若甘宁在此,不会去管小乔,只会惊讶,身在柴桑的周瑜,竟然知道数百里外的事情,而且所料竟然丝毫不差。赵俨,或者说七军统帅一起商议,反应速度,超过了甘宁的预计,甘宁现在已经没什么战果了。 若张昭在此,只怕也不会管小乔,而是被气的怒发冲冠。他们这边苦口婆心劝孙权大局为重,那甘兴霸竟然主动去敌军挑衅,实在不顾大局。日后江东亡于曹操之手,这甘宁必是第一罪人。 若曹无在此,根本不会听周瑜在说啥,只会给乃兄曹孟德点赞,识得少妇好的他,一定会想到一些阿七阿九提供不了的体验。 但这屋中只有周瑜的述说,和小乔若有若无的声音。 曹无想象中周瑜去找大乔的场面,也是根本没有发生。 周瑜在刚才那道“汉江”之下,从另一个肩胛骨画起,又画了一条线到尾骨,和之前那个交汇。 他点着尾骨道:“这里是夏口,汉水江水从此相会。” “这里是江陵,曹操大军自此出发,大船无数,带甲百万。但正因为人多,所以速度远比赵俨部要慢。” “可他也有他的优势,就是沿长江直下,没有汉水的石阳那种临江的城关需要攻破,而是可以直达夏口。” 他自言自语:“为什么不走陆路,因为江陵到夏口的这段长江,南岸有洞庭路挡路,绕不过去,北岸则有八百里云梦大泽,云梦泽和长江之间,最窄处只有一里,不适合大规模行军。” “但这,正是我军机会。” “若主公给我五万人马……不,只需要三万水师!” “我必借道刘备,兵出夏口。” “他曹孟德想要和赵俨会师夏口。那么此战的关键,就在于会师二字。我军绝不可让其会师。两军合一,则长江天险,尽入曹军手中。” “我应让刘备、关张等人死守夏口,而我则以水师逆流而上,在这里……” 他点着小乔背上一处道:“决一死战!” 黑暗中,只有周瑜和小乔微弱的呼吸声。 小乔的汗水滴落草席,秀眉轻颦,周瑜恍若未觉。 他继续在小乔背上画着长江局势,到了后半夜时,小乔已经冻得发抖,但周瑜神情专注,反复在她背上推演,对此竟丝毫不觉,小乔几次想要开口,但终于还是忍住了,不忍破坏夫君的推演。 直到鸡鸣时,周瑜才突然惊醒道:“夫人,对不起,我……” 小乔咬着嘴唇,无言。 …… 鸡鸣时,曹无的房门响起轻扣之声。 他轻推阿大,阿大嘟囔着起身,披着头发,不情不愿的到了门口,听到门外传来张侠的声音:“大小姐,是我!” 阿大这才醒了神,把门拉开一条缝。 见阿大披头散发,张侠低首垂目道:“城门口的弟兄刚刚报告,城门未开时,有人坐吊篮进城了。” 如今正是紧张时期,柴桑城诸门,每日晚间关闭,日出时才开启,除非有重要的人或重要的事情,不可能放人进来。 阿大立刻警觉,问道:“知道是谁进城了么?” 张侠道:“进城者有三人,根据将军事先提供的资料看,可以猜出两个,其中一人,必是鲁肃,另一人,疑似赵云!” 第三十七章 童谣 阿大是最清楚曹无为了这场战争准备了多少底牌的。 在相对和平时期,外人倒也不至于完全见不到孙刘两方的将领。 在那时,曹无就命人暗中画好了双方重要人物的画像。 除了大乔这种深入浅出的,几乎孙刘两方的所有重要人物,张侠及其属下都看过画像。 这项工作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容易,单单此事,曹无就筹划了整整两年,才慢慢凑齐。 现在,张侠说进城的是鲁肃,那么十有八九就是了。 至于疑似的赵云…… 阿大挥退张侠,回到床边,摇醒曹无,把情报告知。 曹无却不像阿大那样惊讶,他对孙刘必将联手的判断,比诸葛亮都坚定。 不管江东那些鼠辈如何去说,孙权就是孙权,看他射虎的举动,就知他仍是热血的少年心性,有鲁肃这样的战略家和周瑜这样的名将在,孙权最终一定会走向和刘备的联合。 那么赵云出现在这里,且与鲁肃一起到来。就算不上什么了。 让他在意的只是那个没认出是谁的人。 也许是视线不清没认出来,也许是那人隐藏了身形,但是,没有了诸葛亮,刘备派谁来联合?谁又能舌战群儒呢? 刘备手下谋士,糜竺已死,简雍、孙乾、刘琰,谁又有这个本事? 反正不会是张飞就是了。 曹无起床,伸个懒腰,虽然天还没亮。但连环计的第二幕要开始了。 …… 柴桑一处街角。 一群早起的孩童在一起玩耍,突然间,“滴溜溜”的声音响起,一个圆圆的小球滚了过来。 小球剔透好看,孩子们顿时非常喜欢,想要走过去拿,却被一只大手抢了先。 一个大汉嘿嘿笑道:“小崽子,想要这球简单,须得与我做个游戏!” 一个扎着总角辫的小孩转着眼珠问道:“是什么游戏?” “我教你们一段好听的曲子,你们只要学会了,每人都能有这么一颗球的奖励!” 孩子们顿时欢呼起来,吵着要学曲子。 同样的情景,在柴桑各处上演着。 …… 奔波了一路的鲁肃、庞统、赵云三人,进城后,鲁肃住在孙权落脚的宅子客房,但因为庞统尚未被引见,侍卫不放他们进去,只能先安排在客栈,赵云没什么,庞统自是不快,可也没有办法。 鲁肃吩咐侍卫,让主公一醒便叫他,没想到被叫起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到了巳时了。 他连忙起来,这才知道是孙权不让侍卫叫他,让他多睡一会儿。 他惶恐的起来去见孙权,孙权与他寒暄几句,听他说了刘备的结盟之心,却并未像想象中那样高兴。 鲁肃有些迟疑道:“将军可是还未决定是战是降?” 孙权摇头:“已有定论。” “那……” 鲁肃还想再问,孙权已将一份竹简递给了他。 鲁肃疑惑的拿过来,越看越是心惊。 最后捏紧竹简,气愤道:“污蔑!这是有小人生事。污蔑!” 他转头对孙权道:“主公切莫信了小人谗言!” 孙权道:“只是些童谣罢了,孤也并不放在心上,子敬不必在意。” 鲁肃拧着眉头,他干脆起身,跪在地上,把那竹简高高举起道:“主公,鲁肃请您烧了此简,并在城中,禁止孩童再唱此童谣!” 孙权没想到他如此郑重,连忙起身扶他起来,鲁肃却并不起身。 “主公不答应,肃便不起来。” 孙权这才叹了口气道:“孤岂不知是有人故意散播,放心,孤是真的不当回事!子敬若想烧简、禁言,自去做。” 鲁肃这才起来,愁容满面的走出孙权房间。 随后一拍脑袋,竟忘了领庞统二人进府,于是复又折回,却见到孙权逗弄着幼女孙鲁班,与步夫人一家三口和睦有爱,不禁退了一步。 孙权看见他,笑道:“子敬又回来了,可是忘了什么?” 鲁肃觉得孙权笑容仍然很有亲和力,道:“是我忘了,刘备使臣庞统及其大将赵云此刻正在客栈,还请主公一见。” 孙权点头道:“早闻刘备手下,关张赵乃是三员虎将,一直没有机会相见,速速请他们……不,孤亲自去见赵云!” 听得孙权的话,鲁肃道:“使臣庞统,有经天纬地之才,切莫怠慢!” 孙权仔细思索:“庞统之名,孤好像听过呢?” 鲁肃这才解释,庞统乃是江东官吏,之前在县府任职,近期才投了刘备。 孙权顿时不太高兴,自己的人投了别人,还成了使节出使自己,是在耀武扬威么? 于是便熄了亲自去见的想法,只让庞统、赵云二人,到他府中来见。 鲁肃走后不久,大乔便匆匆赶来,她有不必向孙权通禀的权利,直接进了内厅,见了孙权便道:“权儿,你听了童谣的事情了么?那定是奸人害人,切莫相信!” 孙权苦笑道:“大嫂,怎么你也来问,我也不是小孩子了,区区几句童谣,怎么会信呢。” 大乔这才心下稍安,又道:“妾不该多参与政事,但是权儿你既然已经下定决心要抗曹,是不是该见见公瑾了?” 孙权把怀中的孙鲁班递给步夫人,道:“大嫂,实则我昨日便要见公瑾,只是他去了你那里,我不便相见,今日再相见,又出了童谣这事,又不好见了。我明白此事须得马上定下,可若让公瑾离心,便不好了!” 大乔低头琢磨,终于道:“那就由我先去探探公瑾口风。” “善!” …… “让开让开!” 一队士兵进了小巷,抓了几个小孩,一吓唬,小孩便把习得童谣的来龙去脉交代了。 士兵放了小孩,沿城墙寻找,最后所有线索都汇聚到一间客栈之中。 士兵不敢打草惊蛇,自去禀报临时负责此事的鲁肃,可鲁肃领着庞统、赵云去见孙权了,只得追去孙权那。 他们没有注意,在抓孩童的时候,陆绩正好经过,听到了小孩童谣内容。 他心中大惊,立刻跑去张昭府上,不料府上已经有好几人坐在厅中了。 虞翻苦笑道:“子布府中,竟真成了日日群英会了。” 张昭不置可否,闭目养神。 众人七嘴八舌,有说童谣降世,乃是天意,切不可不听,有说纯属小孩胡说八道瞎编出来的,有说肯定是奸人指使,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一时议论不出结果。 顾雍试探道:“子布对此事如何看?” 张昭抿口茶道:“各位可知,昨日子敬已经回城了。” 轻飘飘的一句,立刻聚拢了所有人的目光,静待下文。 “子敬此番出使,乃是弥天大勇,成与不成,都让我敬佩。此事不提,但说昨日进城的,还有两人,乃是那左将军刘备的使臣。” 众人竖起耳朵听。 张昭抿了半天茶,才又接着说道:“一人乃是白马义从出身,姓赵名云字子龙,一杆长枪,勇冠当世。” “另一人,却是大家多少都见过,獐头鼠目一功曹,姓庞名统,狂号凤雏先生的庞士元。” 听到这个名字,厅中顿时炸了锅了。 这人大家多少都知道,乃是一方狂士,之前是周瑜手下功曹,长得及其丑陋,与席间众俊美之人不同,又偏偏喜欢品评他人,好像人人皆不如他。 从周瑜到张昭,江东没有一个掌权者喜欢他,因此不受欢迎。 张紘皱眉:“这狂士,又怎成了左将军的使者?” 陆绩哼道:“自是受了那织席卖履、冒充皇亲的大耳贼赏识了,两者臭味相投,便称知己!” 他不说还好,这一说,厅中竟然瞬间安静下来。 陆绩左看看右看看,不知说错了什么,仔细思索自己说的话,突然醒悟一声:“我知道了!” 张昭大笑着掏出一卷竹简,丢在地上道:“便如诸位猜测,就是那刘备小儿,在离间我等君臣!” 只见摊开的竹简上写的就是这次的童谣内容。 “皇非皇,洛阳天子站边上!” “王非王,邺城称孤曹丞相!” “亲非亲,织席贩履汉中王!” “将非将,周郎一战定长江!” 第三十八章 连环计也 这里皆是江东俊杰,精通历史,知道童谣之类,从来不可轻视,因此早上听到童谣,各自深思其中意味。 “皇非皇,洛阳天子站边上!” 指的乃是大汉天子已经失去权力,连洛阳都城都住不了,只能借住许都,做个站在一边的皇帝。 “王非王,邺城称孤曹丞相!” 指的是曹操早晚一日想要代汉自立,称孤道寡,未来就算封异姓王都挡不住他的脚步,这也不难理解。 可是后边两句,“亲非亲,织席贩履汉中王!”,好像说的是刘备,刘备自称汉室宗亲,说他亲非亲,就是有背叛汉室之意,可是汉中王又作何解?现在刘璋占据益州,张鲁占据汉中,要说汉中王,也得是他二人啊,何时轮得到刘备? 至于最后一句,“将非将,周郎一战定长江!”,就令人玩味了。 这首童谣,明摆着说的都是可以称王称霸的人物,周瑜风流倜傥,人称周郎,这事江表人人尽知,可他毕竟不是诸侯首领,只是一方将帅。 凭什么周瑜和天子刘协、曹操、刘备这种人物并列童谣之中? 若真是并列,应该是孙权上榜才对。 现在上榜的是周瑜,很明显是这童谣要说,周瑜只要一战定长江,那就可以和前边三人一样成为称王称霸的人物。 这能不让孙权猜忌么? 所以鲁肃要去见孙权,大乔要去见孙权,孙权却不方便见周瑜。 顾雍看着席间竹简,莫名的想起昨日那个骂他们“鼠辈”的使者。 昨日那人,用诗讽刺他们江东诸臣,不能跳出庐山去看庐山,无法判断事情全貌,耽误了江东大事,因此鼠目寸光。 今天这童谣,又是另一种与那使者完全不同的套路,虽然所有人都知道童谣是有人故意编的,可是就是能把周瑜架在火上烤,让他和孙权之间,产生难以弥补的裂痕。 自古,哪个君王不担心大将军擅权,哪个君王不害怕边臣造反? 董卓入京的例子,曹操挟天子的例子,可还摆在眼前呢,孙权可能会信任周瑜,放心交于兵权么? 要知道,如今周瑜作为都督,刚刚率各部一起打下江夏,杀了黄祖,在军中威望鼎盛。 实际上,击杀黄祖后,周瑜不仅占有了江夏十几个县中所有属于长江以南的部分,甚至一度占领了夏口,孙权却让周瑜掳掠了一部分百姓后,撤出了夏口。 基于此,顾雍甚至猜测,打赢江夏之战后,孙权单独把周瑜派到鄱阳去,也是为了防止他功高震主。 如今童谣,只是把这些摆到了明面上。 可这些还没完,张昭道:“若说这柴桑城中,最有动机做离间主公和公瑾这种事的,无非是三个人。” “其一是老夫,这点老夫无法自证,但却敢对天发誓,绝不是我所为!若是我做的,我当天打雷轰,不得再做江东文臣之首!” 顾雍赶忙道:“长史严重了,江东上下皆知,不可能是你所为!” 张昭道:“诸位知道便可,若真是我,我早就做了,何必等到现在。” 他喝了口茶,接着道:“其二是那张松。可是大家也都见了,张松从西川来,手下只有十人有余,刚刚进城,不熟悉城内事情,凭什么做这些事?” “其三,便是这庞统。他虽然清晨才入城,可他早就是我江东官员,提前在城中安插人手,实在容易的很。” “他舍弃我等,弃明投暗,去找刘备,怕是早就留了后手!” “他想和我等合作,又怕我等真的赢了曹操,占得荆州,所以提前离间我等君臣关系!让主公猜忌公瑾,也猜忌是我写了这首童谣。” “他把织席贩履之辈和曹孟德这种豪杰相媲美,和洛阳天子并列,这份阿谀奉承的功夫,也难怪刚到刘备那里,就能贵为使臣,重回东吴了!” 听完这番分析,席中所有有识之士尽皆愤然。 是啊,张松一个从西川来的外人,凭什么做这些?但庞统可不一样,他有动机,有能力,不是他,又能是谁! 想到这里,陆绩激奋道:“诸公,咱们应该即刻去找主公,揭露这人真实面目!” 严畯道:“正该如此!就算主公真的不想投降曹操,我江东猛虎,又何必靠他刘备那几千羸弱小卒!” 张昭拍板:“既然诸君皆是如此想,那说不得,今日咱们江东群英,便齐去主公府中,揭穿那庞统小贼面目!” …… 孙权宅中,庞统与孙权面谈,谈不了几句,孙权已经面露愠色。 原来庞统说完刘备想要结盟的事项,便直言不讳,指出孙权所治理的江东中的种种矛盾。 他说的每一条,都切中要害,听得孙权不自在,也非常生气。 他的想法是,你在我江东时,什么都不说,怎么到了刘备阵营,转头就只会挑我的把柄? 大乔在帘幕后边听着,也是皱着眉头,她深知庞统说的每一条都是对的,可这些大小,他庞统能看出,难道孙权看不出么? 孙策去世后,十九岁的孙权接任领袖,废了多少功夫,才把江东粘合成这样,这事大乔清清楚楚,她替孙权鸣不平,也向死去的夫君鸣不平。 可是庞统品评起事情来,口若悬河,说个不停,鲁肃频频使眼色,庞统亦像没有看见一般。 过了一会儿,门外小童来报,有兵士有公务来找鲁肃。 鲁肃本想起身,但听说是今日童谣之事,便干脆让兵士进来,当着孙权的面汇报。 兵士来到厅中,把查到的情况说了,鲁肃和赵云的脸色当时就变了。 孙权不知,他们却清楚知道,兵士查到的,正是他们今晨下榻的地方。 赵云心思电转,猜的肯定有人陷害他们,他捏住进门时没有被搜去的短刃,随时准备护住军师逃命。 可庞统却像浑然未觉一般,仍然对江东时弊侃侃而谈。 孙权看到鲁肃脸色,知道出了事情,还未询问,门童又来报告,说是江东文臣张昭等人求见。 “这……” 孙权并不想见张昭,但他更不想听庞统絮叨。他明知张昭肯定是因为童谣之事前来,可是人在柴桑,又不在山中,终究没法对群臣避而不见,只得道:“让他们进来!” 于是众多文臣浩浩荡荡进了院子,这临时的两间房子做厅,实在太小,装不下所有文士,只张昭、虞翻、顾雍等少数几人进来。 一进来,张昭见到鲁肃,点头打了招呼,也不管坐在一边的庞统,直接道:“主公,臣请抓一人!” “是谁?” 孙权皱眉,他的心中砰砰直跳唯恐张昭是因为见了童谣,想抓周瑜,那事情可就闹大了。 张昭道:“请抓江东中护军周瑜……” 满座皆惊,鲁肃惶恐站起,孙权捏着衣角。 张昭接着说:“……功曹庞统!” 原来说的却不是抓周瑜! 这下换赵云惊讶了,他的短刃几乎就要拿出,庞统却在旁喝茶,依然怡然自得。 孙权讪讪道:“子布何出此言?” 张昭昨日没能舌战曹无,心中悔恨,今日早就想好了话语,也不怕庞统就在场中,怕的是庞统不跟他舌战。 他打好腹稿,正要说话,门童又一次进来。 门童道:“主公!程普、黄盖、凌统等将,求见主公!” 鲁肃一屁股坐了回去。 任谁也想不到,一首童谣,乱了江东。 第三十九章 孙权孙仲谋 曹无和阿大虽然还呆在大乔家里,却一直关注着不远处孙权宅邸的情况。 见到人一波波进去,阿大不禁叹道:“曹无啊,你这一招,端的厉害。” 曹无“嘿”笑一声:“若不是江东人人心中有私心,个个蝇营狗苟,又何必害怕别人使这离间计。” “孙权害怕别人说他心胸狭窄,容不下掌管兵权的周瑜。” “张昭害怕别人说他嫉贤妒能,背后给周瑜使绊子。” “鲁肃害怕周瑜真的被牵连,遭人猜忌。” “程普害怕别人说他想要趁机谋夺兵权,打压周瑜。” “黄盖害怕军中无人掌权,再难赢曹军。” “顾雍害怕万一真的是张昭干的,又该如何自处。” “一首童谣乱江东,这一计,我已经想了太久。” 曹无一番话,说的阿大心中佩服,道:“我这才知道,原来纸笔真的可以杀人,只是杀人不见血啊。” 曹无道:“可惜那周瑜,到了现在还能隐于幕后,迟迟不出来,我实在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还有那刘备的使者,咱们也还不知到底是谁。” 正说着,孙尚香又不敲门进来,道:“丑八怪,我刚才偷看了一眼哥哥那里,厅中也坐了个丑八怪,说是刘备的使者哩,你认识么?” “丑八怪?” 曹无心念电转,拉住了孙尚香的胳膊。 孙尚香吓了一跳,宝剑“锵”的出鞘,却听曹无问道:“是叫做庞统庞士元的么?” 孙尚香回忆了一下:“好像……确实姓庞。” 曹无立刻甩了孙尚香,往屋外走,一会儿又转回来,拿了益州牧的印绶。 孙尚香和阿大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摸不着头脑。 阿大心中隐忧,她很少见曹无如此慌张,很明显这个叫庞统的人的出现,打乱了他的计划。 她想跟去看看,然而孙尚香却拉住了她,让她讲讲一路从益州过来的故事。 阿大叹了口气,只得编些惊险的故事,哄起这小姑娘来。 另一边,曹无出了自己的院落,迎面就见小乔匆匆而至。 小乔眼圈发黑,眼眶却是红的,见到曹无,先是以手遮面,好像是抽了下鼻子,擦干了鼻涕,才盈盈一礼,用略带鼻音的声音道:“我听说了童谣的事情,却不知找谁帮忙为夫君说起,先生能帮帮夫君么?” 曹无道:“夫人是感染伤寒了么?” 小乔面上一红道:“无大碍的。” 曹无却摇摇头,这个年代可不是他那个年代,这时代伤寒如果处理不好,也是有可能致死的,小乔身娇体弱,怕是耽搁不起。 于是他抓了小乔的胳膊道:“我院中护卫,都是刀口舔血的,难免伤病,久病成医,也有人精通医术,让他看看!” 小乔啊了一声,却又挣脱不了曹无的手,羞红了脸。 这个年代,男女大防还没有朱子时代之后那么严重,但小乔出身名门望族,诗礼传家,等闲不会让男子碰触自己。 她本来应该奋力挣脱以保全名节的,可她也不知怎么了,就这样任由曹无拖着到了曹无院落。 曹无点了那个懂点医术的护卫,让他赶紧给小乔治病。 曹无顺便用全院都能听见的声音大声道:“回头莫忘了告诉周将军,我的护卫都在这里,有什么需要,尽管说就是!” 小乔用蚊蝇般的声音答应了一声。 曹无继续出来,转头就换上了担忧的表情。 给小乔治病,担心是一部分,另一部分则是让住在这里的人都知道,他的护卫全在。 童谣一事,孙权必然不会善罢甘休,他也是被怀疑的对象,制造不在场证据什么的,是必须要做的。 落子闲棋,于大局也许无增益,却有可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至于这闲棋竟然入了小乔的心里,那就不是此时的他能知晓的了。 …… 孙权的大厅,随着程普、黄盖等人到来,气氛已经到了冰点。 程普他们还没说话,孙权快要抑制不住火气。 他保持着微笑的面容,几案下的双手却在颤抖。 第一次听到童谣的时候,他只是哈哈大笑,这么明显的离间计,谁会相信? 然而鲁肃来了,大乔来了,张昭来了,程普来了。 江东群臣,有头有脸的,除了周瑜,全在这里了。 孙权的心在滴血,他心中想到,自继承父兄家业,孤南下闽越,北抗曹操,五征黄祖,五战皆胜。 武业之外,孤励精图治,使江南富庶,家家有存粮,在这乱世之中,可称一方净土。 孤年幼时,你们以孤年轻不懂为由,各自把持军政。 孤年长了,你们又要担心我猜忌大臣。 在你们这些所谓的俊杰眼中,难道孤便是一个不通情理、不辨忠奸的恶人么? 孤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们?你们需要齐来逼宫! 就因为孤的江东,不是自己打下来的,你们就觉得孤好欺负么? 甚至连外人庞统、赵云都在看孤的笑话! 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他已经听不见程普说了些什么,也听不见张昭在和程普争执。 他已经不知道鲁肃用什么言语作和事佬,不知道叔叔陆绩给侄子陆逊说了什么。 某一个时刻,他捏着手里的剑,霍然站起。 厅中争执的众人突然停了下来,所有人都看着孙权。 微笑不见了,孙权威严的看着衮衮诸公。 他的眼睛一个个扫过诸人。 张昭疑惑,程普疑惑,他们不知道孙权要做什么。 顾雍皱眉,黄盖皱眉,他们觉得有事要发生。 赵云紧握手中匕首,警惕着孙权,庞统脸上突现笑容,再不复刚才强行推销理念的不智之徒。 孙权环视众人,一字一句道:“天下大乱,曹贼战于江北,孤战于江南。虽江南仍有刘璋、刘表,可刘璋之父用天子车驾,刘表私自祭天,二刘可谓僭越。孤奋三世余烈,兢兢业业,恪尽职守,自擅江表,成鼎峙之业。所图者,欲匡汉室天下,救百姓于水火,非为自身!” “老贼欲废汉自立久矣,徒忌二袁、吕布、刘表与孤耳,今数雄已灭,惟孤尚存。” “请问诸公,孤是该降,还是该战?” 张昭低头,程普低头,他们突然觉得自己老了,孙权却拥有了一匡天下的霸气。 陆逊低头,吕蒙低头,他们和孙权年龄相仿,却在这个同辈人身上感受到了强大的压力。 诸文臣把头埋的更低,张昭嘴唇微动,想要争辩,又被孙权打断。 “孤割据江东,地方数千里,兵精足用,英雄乐业,当横行天下,为汉家除残去秽!” “大丈夫,岂可困于蝇营狗苟?当为天下苍生计!” 说到兴起,孙权抽出剑来,按着之前演练无数次的手法,“刷”的一下,干净利落的砍断桌角,接着道:“诸将吏敢复有言当迎操者,与此案同!” 他把剑扬起,插在桌案上道:“诸将吏敢叛孤江东者,斩!” “诸将吏敢复有言童谣事者,亦斩!” 张昭与程普对视,他们从没见过这样的孙权,那个记忆中的小孩子,如今竟然已经成长为了说一不二的雄主! 他们不敢言语,最后还是在角落里的陆逊第一个回答道:“喏!” 众武将齐声道:“喏!” 最后是文武齐声:“喏!” 声震屋宇。 这时,门外传来一个声音,打破了这种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气势。 “好!将军擒操,宜在今日!” 第四十一章 死亦为鬼雄 孙权曾经为了是战是降,犹豫了好几天。 当他决定要战之后,竟然只隔了不到一炷香,就把出兵策略决定了。 在场众人都不傻,很明显的感觉到,孙权其实早有定策,只是刚好张松说出来,他便应允了。 现在的孙权,正处在暴怒之间,一把利剑隔开了他与群臣的关系。 但是战略问题,实在太重要了,关系到此战成败,张昭终于还是忍不住了。 他“啪”的一下跪倒在地,道:“主公,请从长计议!” 他倒不是觉得出兵合肥就一定会差,而是认为这种事,应该所有江东重臣详细议定,不可轻下决断。 这个年代,并不实行跪礼,尤其张昭这样的长者,更是有生第一次对孙权下跪。 可是已经坐下的孙权,没有丝毫感觉到被尊敬,他冷哼一声,再次站起道:“从长,从长,曹军会停下来等咱们么?从长,从长,玄德公的人马还在夏口,可是一步未退那!” 张昭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暴怒的孙权。 他印象中的孙权,对他这等托孤重臣,从来是不假辞色的,然而今天…… 张昭老泪纵横,以头抢地道:“主公!至少应等公瑾来了,再作定夺!” 这一刻,他也顾不得文武之见了,而且他自问自己本就是为了江东六郡,从无私心。 孙权冷冷瞪着他,到嘴边的骂人话咽了回去,到头来,你们一团和气,我倒成了外人! 一边鲁肃也是冷汗直冒,他也和张昭一起跪下道:“主公,还是等公瑾来了……” “子敬,你也如此么?” 孙权“刷”的一下,把桌上的剑拔出,对群臣怒道:“孤的父亲北击董卓,把西凉铁骑赶回关内。孤的长兄,收江东六郡,不费吹灰之力。孤督军五战黄祖,五战五胜!” “孤问诸公,孤不知兵事么!” 群臣默然。 他们终于明白,那道君臣之间的裂痕,一经产生,就再也无法调和。 孙权不再是和他们一起商议大事的小年轻,而成为了高高在上的君主。 说一不二的君主。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曹无哈哈大笑道:“诸将莫慌!中原乃曹贼根本,一旦合肥失陷,曹贼必会率大军狼狈北归,到时我家主公早已经夺了江陵,封了他们后退的去路,便只需玄德公和我军一起夹击,荆州之局不就解了!” 孙权终于脸现微笑道:“正是如此!还是子乔知我心意!” 庞统皱着眉头道:“将军,然则我军独守百万人……” 孙权道:“使君放心,我必派大将带一万水军驰援,与玄德公同生共死!” 庞统长叹一声,道:“既然如此,我代玄德公提议,请派周郎君来援!” 曹无抢着道:“周郎领军甲天下,岂可放在区区守城,该让他在正面战场,进攻合肥!” 程普却道:“公瑾的能力之强,众人皆知,应是让他在最为艰苦的夏口战场才是!” 他没有说如果周瑜去了合肥,谁来指挥合肥战场,但是在江东,军方里除了周瑜,就是程普威望最高,单论资历,程普资历更是老于周瑜。 夏口坚守,有去无回,合肥出击,兵贵神速,哪个是立功的机会是很明显的。 紧接着,又有数人发言。 既然孙权不让争论战略,那众人便围绕着谁去夏口,谁去合肥,争了起来。 孙权颓然坐回,脸色铁青,他今天以雷霆之怒,压下了两波争论,可又兴起了第三波。 他逐渐明白,张松、庞统告诉他的江东各派之争,是切实存在的,这江东,从不是铁板一块。 能看懂江东局势的,竟然是两个外人,站在他这一边的,又赫然只有张松,连鲁肃都不支持他。 他的心中能不滴血么! 他的双手在颤抖,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第三次发火的时候,他座位后边的帘子掀动,走出来一个人。 却是一直在帘后听着的大乔。 当大乔出来,全场,包括曹无在内,都呆住了。 不是因为大乔藏在后边而呆住——大乔是孙策遗孀,听见在场议论也没什么。 而是因为大乔的衣服。 她穿着一身明晃晃的铠甲,戴着一顶远比她脑袋大的白翎头盔。 白甲白盔,在每个人的眼睛中反射出光芒,明明盔甲都不合身,但配合着那张倾国倾城的容颜,竟然像是女神下凡一样。 英姿飒爽,凌厉逼人。 她的眼睛红肿,显然刚刚哭过。 她说话了,声音中没有一丝颤抖,明显经过了深思熟虑。 “诸公,你们不愿意去守江夏,那么讨逆将军、吴侯孙伯符遗孀孙桥氏在此,我虽为女子,愿代夫出征!” 言辞并不激烈,也没有多么慷慨激昂,不用挥剑明志,但她短短几句,却说的掷地有声,说的如听金玉。 “啪……” 孙权刚拔出的剑掉落了。 “咚!” 程普、黄盖跪了下来,老泪纵横。 “咚!咚!咚!” 满场群臣,除了三位使者,全部跪了下来。 孙权亦是转身作揖。 他想起初平三年的那个午后,他和哥哥一起收到了父亲的死讯,一代猛将死于黄祖手中。 十七岁的哥哥从此背负起了这个家,他在诸侯的夹缝中谋生存,靠着一腔血勇,取得袁术信任,迎回父亲旧部。 又靠着一身武艺,横扫江东,让孙家有了自己的地盘。 然而,天妒英才,哥哥杀戮太多,得罪了世家的利益,也被人刺杀,年仅二十五岁。 在他八年的闪耀时光里,这个时代没有多少能够与他媲美的英雄。 若上天再给他十年,也许一切都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也许榻上策,早已实现。 但孙权毕竟不是孙策啊,十九岁的他,前一刻还在山中猎虎嬉戏,下一刻就坐上了主公的位置。 他还没准备好的时候,是长嫂大乔和他一起应对,在托孤大臣之间制衡,又掉头去结好吴中四姓,又用了整整八年,才击杀黄祖,为父报仇。 也许江东,从一开始就需要一个独断专行的孙策,而不是一个制衡各方的孙权。 他决定,从此刻起,和长嫂一起,把孙家打造成一块铁板,横压江东,再不受别人制衡! 披甲的大乔扶住了他道:“仲谋,临阵决断不拖泥带水,你是好样的!嫂子不懂军事,但嫂子支持你的决断。咱们孙家人,势要把来占我河山的敌人赶出去!” 孙权涕泪俱下,高声应是。 今天的戏终于落幕了,曹无告了声罪,告辞出去。 没想到最后是大乔力挽狂澜,把局面暂时压制。 不过,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连环计也到了收尾的时候。 无论谁去江夏,江夏都不再是孙权部队的主战场。 那么曹操,就能有足够的力量扫平这支打了折的孙刘联军。 赤壁之战的局面…… 应该不会再出现了? 出得厅来,下午的阳光直射门口,他抬头,以手遮目,看看天空。 心中竟然装着那个身穿铠甲的影子。 莫名的想起了同样是女子写的一首诗。 生当为人杰,死亦为鬼雄。 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孙策孙伯符,大概就是这样的人杰鬼雄。他和项羽真的很像啊,同样的年轻气盛,同样的勇武过人,又同样的空留遗憾。只是孙伯符死的太早,没能逐鹿中原。 而大乔,则是真正的巾帼英雄,至少在这个时代,顶盔掼甲的大乔,值得英雄二字。 第四十二章 江东出征 等周瑜受到召见,来到孙权这里的时候,厅中已经只剩下了孙权、大乔、张昭、程普、鲁肃这寥寥几人。 没有人知道他们商量了些什么,曹无手下的监视者只看到,周瑜进厅之前,面带微笑,出来的时候,已经满脸严肃。 周瑜和孙权的这次会面,本应该早就发生的,可是一首童谣,改变了这一切。 会后,这个不被信任的统帅,一个人默默走回了大乔府中,步伐稳健,却孤独。 另一边,曹无早就出厅,满怀心事的走在路上,冷不防一人追上来,拉住了他的衣袖,却是庞统。 庞统道:“张松,你献计孙权,可对得起江夏几十万百姓么?” 曹无一下甩脱他的袖子道:“我主即将出西川,横扫荆襄,天下可定,怎么就对不起百姓?” 庞统道:“可是玄德公只有一郡之力,如何对抗百万大军!” 赵云也“噌”的一下拔出剑来,剑光泛起寒芒。 赵云以剑指天道:“赵某生平最恨你这种佞臣,若非你是益州使臣,今日我必斩你!” 曹无道:“子龙,你既然知道我是益州使臣,应该知道,机关算计,大家各凭本事,输赢都是自己争取。况且若不是孙将军早有腹稿,又有谁能说动他?” 赵云动容道:“你是说他们本来就不打算救援我们?” 庞统喝止道:“子龙,这人嘴里有百万雄兵,切莫与他争论!咱们走,再想其他办法!” 赵云挥剑入鞘道:“张松,他日若我赵子龙有机会入川,必取你项上人头!” 曹无哈哈大笑:“张松以身许国,这大好头颅,随你来取!” 庞统气的火冒三丈,曹无却已经走了。 庞统少有才学,在文士界颇有声名,被世人称为凤雏先生,与诸葛卧龙同列。 在品评天下名士这一项上,他自认自己拥有极好的眼光,处理政务也有足够的能力。但是对于军事方面,还不够强,于是卧薪尝胆,跟随中护军周瑜学习军事,哪想到周瑜太忙,根本见都没见过他几次,他在江东近两年,白白浪费了时间。 后来听说荆襄大乱,放心不下那些朋友们,于是回转,结果遇到张飞和糜芳,最终决定归附刘备。 这番出使,他想着以他的能力,说服孙权出兵毫无问题,不承想,一切全被这张松抢在了前头。 这事如何不气! 他的心胸气量,本就不如齐名的孔明,长处也是政务而非军事,这一番折戟,让他心中郁结,闷闷不乐。 他和赵云二人气闷回客栈,庞统还想着再去找鲁肃争取,没想到鲁肃已经等在客栈里。 庞统大喜,上来道:“子敬,结盟抗曹,原是互惠互利的事情,现在江东结盟却不肯派大军过来,如何是好!” 鲁肃冷着脸,严肃的看着庞统,没有说话。 庞统退而求其次:“实在不行,能不能跟孙将军商议,增援夏口的兵马再多一些,且一定要周将军出马。” 鲁肃长叹道:“月余前我去出使玄德公,这段时间深深被玄德公的仁义折服。为了玄德公,也为我江东父老,我前后奔走,一力促成结盟一事,没想到啊……” 庞统皱眉,已经觉察到不对了。 鲁肃接着道:“我没想到你庞士元,竟会出此下策!士元,你想让我江东将相不和,那不妨堂堂正正的来,何必用这些阴谋诡计!” 庞统诧异:“我用什么阴谋诡计了?” 鲁肃指了一个护卫。 那护卫抱拳施礼道:“属下已经查明,之前散播童谣的人,正是住在这家客栈!” 听了这话,庞统只觉受到了当头棒喝,一下子眩晕起来。 他何等聪明,一下就想通了前因后果,晃晃悠悠站起来,含恨道:“张子乔!是那张松做的!他陷害于我!” 鲁肃默默看着,竟没有上前,也没问他为什么要说张松的名字。 见到鲁肃如此反应,庞统已经明白,原来鲁肃已经认定了是他搞的鬼。 恐怕孙权最终决定只派小股部队支援江夏,也有这里的原因。 鲁肃道:“张松护卫全在院中,这事我已与周夫人确认过了!玄德公麾下皆是仁义之师,还请先生莫要堕了玄德公的名头!” “我……我……” 庞统后退两步,只觉天旋地转,“噗”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张松,我庞士元与你不共戴天!” …… 曹无觉得鼻孔有些痒,想打喷嚏又没打出来。 大概是有人咒自己,结果咒错了。 他开心的回到院中,唤过一个护卫,问了下,小乔拿了药自去煎药了。 他又找来张侠,吩咐张侠拿来一个小小的笼子,里边却是一只白色小鸟。 这乃是一只信鸽,是北府婢女阿十二精心驯养的宠物。 这个年代,还没有成熟的信鸽技术,阿十二根据曹无的要求,自己琢磨了一套驯养方式,一共也只养成了不到十只。 这些信鸽,不管在哪里,只要放飞,都能回到驯养的基地。 至于十只鸟的基地,除了邺城、许都外,竟然还有襄阳、江陵。 要知道,这两地几个月前还是刘表治下。 “为了你,阿十二可是吃了很多苦头,白天打工,夜里养鸽子,啧啧。” 曹无逗弄了一下信鸽,然后把一封简短的书信放到它的腿上,将其放飞。 只需要一个晚上,它就会飞到江陵,那里有等着的北府奴仆,会把信快马送到曹操大营那个聋人奴仆处,再由他转交给程昱,最后出现在曹操面前。 这一套送信流程,比这个时代任何的传输工具都要快,别的地方需要十天半个月才能传到的信息,曹无的北府只要一天就行。 为了这一场战斗,他实在准备了太多。 信鸽放飞,他回到自己的房间,一推门,里边传来两声娇笑,定睛一看,却是阿大和孙尚香坐在床头,亲昵的在说些什么。 曹无指着他们道:“你们做些什么?” 孙尚香的脸腾的就红了,她站起来,支支吾吾,不知如何是好。 曹无心中暗爽,终于自己也当了一回门神。 阿大瞪了曹无一眼,道:“尚香,你先走,我怕先生……” 她掩面佯装哭啼,孙尚香立刻大怒道:“丑八怪,你不许欺负阿大哥哥!” “哥哥?” 所以你还没发现她是个女的么? 孙尚香挺起小笼包道:“你要敢再欺负他,我就叫我二哥来收拾你!” “行行行,快走你!” 曹无好不容易把孙尚香弄走,这才一巴掌拍到站起来送行的阿大翘起的蜜桃上,佯怒道:“你搞什么,人家大乔代夫出征,你是代夫泡妞么?” 阿大“哎呦”一声跳起,含怒踹他几脚,却软绵绵的没有力气,最后被曹无一把丢到床上。 阿大别过脸道:“这小姑娘挺不错的,别……别选她行吗……” 曹无脸上佯装的坏笑顿时停住了,叹道:“怎么,舍不得了么?” 阿大道:“你今天去,此间应该事了了,接下来就是如何脱身了。我还不知道你,身边三个美人,都是重要人物,随便绑一个就能帮咱们脱身。可是……” “三个都舍不得?” 阿大道:“其实这几日我在柴桑城中闲逛,发现这城受战争影响极小,城中面貌甚是不错。假如真有一日大军打过来,百姓还能享受这样的好日子么?” 她认真道:“曹无,我跟随你做这些,是因为义父教我,要为天下苍生谋生计,可若是天下苍生已有生计,我又去谋些什么?” 曹无轻拍她绝色的容颜,淡然道:“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两脚羊的故事么?” 阿大想起那个故事,悚然一惊。 曹无道:“汉人是一个不容欺辱的民族,但因为沐浴教化,并不血腥。这世界是这样的,你不强,你就要受欺负。家兄这一战,必须要赢,因为一旦他输了,天下要晚七十年统一,还会有一群极端不负责任的人当皇帝,最后两脚羊的故事就上演了。” “我能力微末,但既然来了这里,就总该做些什么。历史有历史的大势,我也有我的责任,这是每个汉人该做的事情,仅此而已。” 阿大默默听着,抿着嘴唇,不再言语。 半晌,曹无又换了个俏皮的语气道:“所以说嘛,为了天下苍生,大乔、小乔、孙尚香,我全都要!” 然后,一个软枕被狠狠甩到了曹无头上。 一夜无话。 第二天,曹无作为外使,参加了江东的出征仪式。 这时曹无才被告知了柴桑前线的兵力部署。现在江东有三支部队,一部是豫章太守孙贲率领,他负责出征后的后方工作。 孙贲是孙坚哥哥的儿子,也就是孙权的堂兄,属于孙氏宗亲,且年龄比孙策还大,在孙家很有威望。 本来让他固守后方,是最好的,但是曹操征伐荆襄后,派人给孙贲送了征虏将军的封号,试图离间孙氏兄弟感情,于是孙权派周瑜去鄱阳查看孙贲的心思,这才有了之前周瑜不在的情况。 现在周瑜又被离间,孙权很自然的把堂兄拉回来固守后方,孙贲跟随过孙坚、孙策、孙权三代人,总比外人信得过。 另外两部,周瑜担任左都督,程普担任右都督,各自负责一个战场。 程普率驻扎在柴桑以东的五万人,沿长江东下,兵出合肥,他已于昨日领了虎符出发。 现在出征的,是周瑜的一万人,他们将奔赴夏口。 与昨日不同的是,周瑜的一万水军,全是江东最精锐的部队,是精挑细选出来的。 孙权则会跟随周瑜出征,亲自督战。 甚至大乔也真的穿上铠甲,随军出征夏口。 曹无望着她那与娇小身躯不协调的身形,默默无言。 小乔站在曹无旁边,垂泪不停。 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一起奔赴前线了。 纵使她不懂军事,也知道那是一场完全不对等的战斗,江东军只有万人,在百万大军面前,又能撑得了多久。 这不是打仗,这是赴死。 周瑜骑马,孙权屈居在他的左侧,右侧赫然是大乔。 旌旗猎猎,周瑜白马银盔,立于阵前。 他拔出佩剑,高呼道:“儿郎们!他们都说我们是去送死,你们说是吗?” 众军高呼:“不是!” “儿郎们,他们说我们打不赢那曹贼,你们说是吗?” “不是!” “儿郎们,江东已经安逸了八年了,北方人已经八年没见过南方的军队。今天我们就让他们有去无回!” 然后,他和孙权一起高呼:“江东儿郎,出征!” 第四十三章 选择谁? “打听过了,除了大乔家之外,哪里都不让去!” 阿大神色匆匆的关上屋门,无奈道。 曹无点头,这是早就猜到的事情。 刘璋和孙权结盟既成,按理说就该放曹无他们回去益州,以通知结盟情况。 可是不管孙权是出于猜疑周瑜还是信任周瑜的目的,他督军出征了,城中就没人去准许曹无回家。 孙权的堂兄孙贲入城后,准许曹无派几个护卫回去报信,却把曹无本人软禁在了大乔家中。 按照孙贲本意,本想将曹无移到孙权院中,但大乔临走前有交代,说曹无是她的客人,这才作罢。 阿大去质问,却碰了个软钉子,说曹无是重要使臣,孙权不在,没人敢让他们回去,还请使者等待几日,等前线仗打完了再说。 曹无叹道:“嘿,说的好听,还不是孙权临走前安排好的!同样是使臣,人家庞统和赵云怎么就被放回去了,就我不行!” 阿大翻个白眼:“你自己做了什么心里没数么?那孙仲谋被你唬的心服口服,正等着打赢了仗,再回来跟你叙旧,怕是想让你一辈子留在江东了呢,怎么会让你走!” 曹无抱怨一声,又问阿大:“想好了没,小乔还是孙尚香?” 阿大神情落寞道:“你可得答应我,不能伤了她们,这两人都是好姑娘。” 曹无翻个白眼,就小乔那种相貌,伤害她?开什么玩笑,哪个男人不会把她束之高阁供养起来。 倒是孙尚香比较不讨喜,不如就绑架她! 阿大想了想道:“孙贲受封征虏将军一事,在江东其实也是闹的沸沸扬扬的,要不是孙家暂时没有其他更有威望的人坐镇后方,我想孙权也不会让他来柴桑主事。这个人,有机会被收买么?” “应该不能,孙贲确实收下了征虏将军的印信,但这并不代表他就投降了家兄,他还是豫章太守,还是一方封疆大吏,之前周瑜去鄱阳,也没找出他的错处。江东是孙家的,他是孙家前几名的人物,这个人应该不好收买。家兄把将军印赐给他,还不如赐给周瑜管用。” “可是孙贲的女儿不是你侄子曹彰的妻子么?” “妻子啊。” 曹无没有再说,阿大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那……就只能绑人了么?” 曹无点头。 事实上,大乔走后,她的院子就不适合住外人了,但她本人坚持,那二乔和孙尚香也就都没搬走。 要说绑人,其实简单的很,但绑完人怎么出去,却是一个大问题。 他和阿大又商议了一会儿,决定过几日再出手。 现在程普大军还在远征合肥的路上,如果这会儿他走了,万一江东众人发现自己被骗,又让程普回转,那一切都白费了。 要等到程普已经不能回头,再绑了孙尚香做人质,逃出城去。 隔壁院落,孙尚香打了个喷嚏,哎呦一声道:“小乔姐姐,别哭了不行,算我求你了。” 小乔哭着说:“嗯,不哭了,呜呜。” 孙尚香以手扶额,干脆弃了小乔,去找阿大听故事了。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刻,一匹快马奔驰在长江北岸。 马上的骑手眼睛泛着血丝,已经驱驰了数个时辰。 天降细雨,他跑的很慢。当一片联营出现在面前时,他终于松了口气。 半刻钟后,程昱拿着一个小小的纸条,进了曹操中军大帐。 “主公,请看!北府将军来信了!” 曹操笑着看了他一眼道:“这么说,前几日那张松丢了大印,确实是你干的了?” 程昱苦笑拜倒道:“确实是小无所托……但事情是我一个人做的,请主公责罚!” 曹操摆了摆手:“只要是小无要做的事,就算是要天上的月亮,你也尽管去摘便是,人手不够,自来找我。何必遮遮掩掩!” 程昱这才松了一口气,曹操对曹无的信任度,实在比他想象的还要高。 曹操看完纸条,大笑着连声叫好,然后道:“仲德,叫子远来,把文和也叫来。” 等程昱出帐,他写了一封手书,让快马火速送去江陵和襄阳。 想到襄阳时,他的头上青筋直跳。 不一会儿,程昱带了荀攸和贾诩进来,曹操问道:“子远,襄阳事情如何了?” 荀攸躬身道:“主公,襄阳信息传来,子建到了襄阳,本打算开什么名士大会,最后又没有开,最近几日过来的消息都说他们一干人等到了襄阳,每日聚会,并没有什么动作。” 曹操听了,青筋跳的更厉害,只能以手肘撑桌,扶着额头,头痛欲裂。 “主公……” 就连最近一直不开心的贾诩都关心上前。 曹操摆了摆手,示意没事。 缓和了一会儿,突然一把将几案上的东西全部扫落下去,大吼道:“逆子,逆子!一个个的都不省心!子桓狼子野心,孤让他先学习,他不甘寂寞,叫三公保举做官,最后连累赵温自尽。这个子建……他文章卓群,孤本以为他能是个好苗子,却干出这等事来,只会高谈阔论,不知人间疾苦,要他作甚!他们但凡能有小无一成的本事,也不会这样!” 骂了一会儿,头又开始疼了起来。 帐中三人皆是战战兢兢,不敢言语。 尤其是听到了二子不如曹无这种话,程昱和荀攸都觉得自己就不该来这里。 贾诩却目光灼灼,最后终于道:“仓舒呢?” 曹操霍然抬头,望向贾诩:“你说谁?” 贾诩笑道:“曹冲。” 曹操的表情凝滞了。 曹冲自幼聪明,更胜过两位兄长,他可以说是曹操喜爱的儿子。 但喜爱,和立嗣,有时候并不是一回事,曹冲的身体太弱了,几乎天天生病,这样的身子,根本不能撑起大局。 曹操罕见的犹豫了一会儿,才道:“仓舒,仓舒他太容易生病了。” 贾诩道:“我听说仓舒也在襄阳城中,军中正有名医,何不让名医去看看他的病呢!” 曹操眼睛一亮,是啊,曹无的那个小婢女,师承张仲景,医术通神,正该让她去瞧瞧曹冲的病。 程昱却劝道:“主公,名医若走了,您自己的头疼病怎么办?” 曹操揉着额角道:“军中疫病如何了?” 荀攸道:“有阿十姑娘在,疫病已经大大缓解,没什么影响了。” 曹操道:“好!军中没事就好。我的头疼且放在一边,马上让曹阿十去襄阳,为仓舒治病!” 三人齐声道:“喏!” 等出了帐篷,程昱抓着贾诩的袖子道:“文和,你做什么,万一主公头疼病发呢?” 贾诩看着滔滔江面,摇头道:“我军对水战太不熟悉了,正需要练习。可是主公害怕孙刘结盟,日日赶路,没有士兵操练的空间……” 荀攸长叹一声:“文和啊,你是平常不出谋略,出则是拐弯抹角,让人想半天才能想的明白。” 第四十四章 名士大会 一张拜帖被送到诸葛亮等人下榻的客栈,邓艾接过拜帖,拿给诸葛亮和阿六看。 三人对视一眼,觉得机会终于到了。 之前说好马上就开的名士大会,却因为到来的名士越来越多,而一拖再拖,到后来,又说赫赫有名的太中大夫孔融也要来,于是干脆等到了现在。 孔融一到,曹植决定不再等了,这天晚上就开名士大会,于是拜帖雪片一样送到了襄阳城中各处。 这襄阳,已经变成了一座名士城,走在街上,都能听到“久仰久仰、幸会幸会”的声音。 前几日,已经有军令送到,和司马懿一样到达日期在曹军大部队开拔后的官员,一律原地待命,于是他也不急,每日就在宅子里读书写字,不问世事。 至于为什么他住的不是客栈,当然是托了曹冲的福。 曹冲身体每况愈下,也懒得出门,两人在宅中几乎形影不离。 司马懿暗中观察,总感觉旁边有人窥视,只是碍于曹植、曹冲的护卫都武艺高超,才不敢下手。更何况已经知道北府将军在襄阳城中,他就更不敢乱动了。 在这种情况下,司马懿从来没有公开出现过一次。 仿佛他居住的地方只进不出一般,谁也没见过他。 等到名士大会要召开的消息传来,司马懿叹了口气,看来是躲不过了。 他的办法很简单,不管如何,他都要和曹冲坐在一起,既然是曹无的刺客,没理由要杀曹冲。 傍晚,名士大会如约召开,曹植坐在城中高台上,看着台下数百名士,心中无限喜悦。 父亲,你看到了么,你统御天下武力,而天下文脉,全在我手了! …… 同样是这个傍晚,石阳城外,西风萧瑟。 石阳城位于汉水和涢水的交汇处。 黄祖为江夏太守十余年,虽然也加固了石阳城,但因为他的防守压力在于东面的孙权,所以汉水西侧的石阳城主要作水路运输使用。 现在的城墙四面中,有两面是陆地,一面是汉水,一面是涢水,平常方便货物进出,到了守城的时候,就成了破绽。 新任江夏太守文聘舔着嘴唇,看着那位于涢水对面、仅有一丈多高的城墙。 一个红脸将军坐于城墙之上,闭目养神。 已经整整十日了,他奉丞相曹操之命,领着一众荆州兵围攻当阳。 十日十战,却没能登上城头半步,带来的一万荆州兵,已经死了一半。 一开始,他还有一些小船,打到现在,船也没了,他让士兵赶造木筏,拉到江边。 一位副将上来抱拳道:“大人,木筏已经准备妥当!” 文聘起身道:“好,儿郎们,随我再攻当阳城!” 副将嘴唇翕动,终于道:“大人,咱们已经攻了十天了,不见半个援军,曹军是不是……” 文聘回头瞪他,他嚅嗫着道:“是不是把咱们一众降兵,当了弃子了!” 他大声出口,然而文聘声音比他还大,“刷”的一剑斩出,副将已经没了半条胳膊。 副将恐慌的看着文聘,文聘大声道:“诸位,曹丞相肯让咱们攻城,是给咱们机会哩,若连当阳一个小城都攻不下,咱们怎么坐稳江夏?” 他拍拍副将的肩膀,叹了口气。 身为降将,当有降将的自觉,他忠于刘表,可是天下忠义不能两全,既然已经投降,就该给众兄弟谋份前程。 这当阳城头,就是他们的前程。 他大步来到将旗前,一把擎起“江夏太守文”的大纛,挥舞朝天,道:“今日死战,攻城乃破!” 众军齐道:“喏!” 黑压压的人群乘上木筏,朝着不高的城墙冲去了。 涢水又比汉水还窄,虽然到城墙的速度快,但进入弓箭射程的速度也快。 很快,当阳城头射来箭矢,文聘一挥大纛,中军举了草盾于顶,顶着箭矢前行。 城头上的关羽大马金刀坐着,竹筏离城墙只剩几丈有余的时候,关羽突然睁开了眼睛。 关公不睁眼,睁眼便杀人! …… 曹植大笑着,与到场的一个个文士作揖,等孔融到了,曹植将他引入上座,就在自己跟前。 孔融不置可否,在曹植左边坐了下来。 年幼的曹冲子凭父贵,坐在曹植 曹植开怀道:“这真是群贤毕至,少长咸集啊!” 台下有名士听了,应道:“子建文章天成,乃是文曲星下凡,今日我等来了,正等着看你文章呢!” 曹植“嘿”笑一声道:“诸公皆在,不如起个题目,大家各自写诗,然后评出了三六九等,如何?” 众名士称是。 孔融放眼看去,确实有许多熟悉的面孔。 广陵陈琳孔璋,山阳王粲仲宣,北海徐干伟长,陈留阮瑀元瑜,汝南应玚德琏,东平刘桢公干,悉数在列。 但那北府将军曹无,却不在其列。 枉他千里迢迢过来,却是扑了个空。 他叹了口气,静听曹植打算出个什么题目。 曹植早有腹稿,想到自己构思许久的那篇美赋,此时说出,定能技惊四座。 然而下边却有一人道:“既然此次大会是为劳军,那自然是以战争为题目了!” 曹植看去,认出这人乃是刚从荆州归附,被曹冲任命为丞相掾的王粲。 王粲在荆州虽然官职不高,却素有文名,与各处名士相交莫逆,这一出口,立刻有不少人附和。 曹植想到自己“建高门之嵯峨兮,浮双阙乎太清”的腹稿与战争二字相去甚远,正要否了,旁边曹冲拉拉他的衣袖,低声道:“兄长,他说的是,今日不可乱做文章,还是以战争为题目的好!” 曹植这才忍住,同意了他的意见。 王粲好诗文,张口便是一首《从军诗》,诗里写道:从军有苦乐。但问所从谁。拓地三千里。往返速若飞。歌舞入邺城。所愿获无违。 一诗诵完,众名士品评一会儿,齐齐叫好。认为韵律构思,皆是一时佳作。 紧接着,众位名士次第说了几首自己的作品,有的颇为不错,也有滥竽充数。 孔融捋着胡须,品评的极为投入,曹植则想到了“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的妙句,正打算填补成一首诗。 突然间,众人中有一人发笑,进而大笑不止。 众人看去,是一个个头不高的文士在笑。 这人见所有人都在看她,立刻站了起来,接着哈哈大笑。 听到笑声,结合这人身材,大家才发现,这竟是一个女子! 而且看她的位次,分明座次不低。 应玚皱眉道:“何故发笑?” 女子道:“我笑在场诸位,没有一个懂得诗文!竟拿些小孩嬉戏的东西来滥竽充数!” “什么?” 众皆大怒,刚才说过诗的王粲更是气的站了起来。 唯有孔融看着这人,想到一事,眼睛突然亮起道:“不知你是……” “北府曹阿六。今日我把我家将军闲暇时所赋的诗句拿来,请大家接了!” …… 无船,作竹椑,使部曲乘之。 《英雄记》王粲 第四十五章 襄阳城阿六赋诗 这站起来的这小丫头自是北府婢女曹阿六了。 舞台中间,本有许多舞姬跳舞,之前大家作诗,舞姬们配合着做出舞步,风姿妖娆,仪态万千,然而小丫头这一出来,舞姬就跳不下去了,因为实在太吵了。 她一番羞辱众人的言语,加上自爆身份,全场立刻哗然。 瞬间几人站起,有人道:“北府将军骄奢跋扈,上次我等亲眼所见,你既然是他府中人,又有几分伎俩?” 又有人道:“让那北府曹无亲自出来还差不多,你一个女子,懂什么作诗?” “上次他在邺城街头马踏大儒,多少人都看的清清楚楚,如此不尊长幼,不敬达者的人,能做出什么文章?” “大言不惭!我等锦绣文章,怎么就成了小孩嬉戏的诗句?” 怒骂吵闹成了一片,曹阿六怡然自得,丝毫没有愧色,倒是旁边站着的邓艾羞红了脸,若不是因为对诸葛大哥和阿六姐姐的信任,几乎要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眼见得议论声越来越不靠谱,曹植轻咳一声,曹无这个叔叔他也见过几次,确实生性不羁,完全不像会写诗的样子,就算自己的废物大哥,文学造诣也比他强了太多。 但曹无乃是曹家宗室,虽是不受重视,终究不能让外人侮辱。 他那声咳嗽,声音极重,然而坐中诸人依旧吵吵闹闹,完全没人理他。 曹植面上顿时挂不住了。 他不明白,到这里来的,有一些是倾慕他的文名,但其实多数,还是因为他的身份。 曹操是丞相,名义上是天子任命的官员,不能世袭,然而曹操对朝政拥有绝对的掌控力,影响力远超当年的董卓和郭、李。 连孙策江东六郡之地,都世袭给了弟弟孙权,现在曹操已经五十有余,也是该选接班人的时候了。 可是长子曹昂死后,曹丕不受曹操喜欢,年初甚至闹出了因为司徒赵温举荐曹丕当官,导致司徒被废的事情,前几日又出了赵温自尽的事。 再加上曹操曾经多次在公开场合夸奖曹植,所以来这里的人,基本都认为,比起曹丕,曹植更有希望接曹操的班。 这才来捧一个十六岁少年的场子。 北府将军曹无就不一样了,他们从未听说过曹操对这个弟弟假以辞色,也就不必避讳他。 而且上次曹操回来过寿,据说也被北府将军惹怒了,在北府中压的百官喘不过气来,回来就勒令赵温自杀,之后又有北府将军马踏大儒的故事,让人无法尊敬。当然,真实情况,这里除了孔融,都不知情,所谓去过北府,也只是给自己脸上贴金而已。 他们不买曹无的账,却愿意捧曹植。 然而现场实在太乱,曹植毕竟还没有太大的威望,众人还没养成听他号令的习惯。 曹植正要发作,旁边孔融道:“诸位且听我一言!” 他一说话,坐中议论马上停了,众人皆看着这位十几天前被公开曹无欺辱的老夫子。 孔融道:“诸君皆是治学严谨之人,今日这小囡囡说咱们的诗,只配给小孩嬉戏,那就让她作一首看看好了!” 众人这才耐着性子,纷纷出言让这曹阿六作诗。 阿六却不慌不忙道:“阿六这首诗,是我家将军随意写就的,但却比你们写的都好。我说出来,你们若觉得好了,须得讨个彩头!” 孔融皱眉:“什么彩头?” “久闻河内司马家有家传剑舞,我家将军数次想见,却缘锵一面,今日将军有事不在,但仍旧交代了,请司马仲达先生,跳一支剑舞!” 众人又是哗然。 东汉的世家,几乎每一家都有一些家学,他们的家学主要在治经,即从某些经学中获取治理天下的道理。 河内司马,这一代出了司马八达,八兄弟都极有才学,司马懿更是此中翘楚,曹丞相多次征召都不肯赴任,最后不情不愿的出来做了个主簿。 司马懿这人,经学文学造诣都是极强的,更兼能文能武,既可在朝廷做文官,也可在军中做参谋,出谋划策。 但剑舞二字,却完全没有人知道。 曹植来了兴致,问坐在曹冲身后的司马懿:“河内司马,可有剑舞之术?” 司马懿脸色黑如锅底,他完全没想到,曹无竟然来了这么一招,简直是把他架在了锅上烤。 他知道今日丢脸已成定局,但好歹丢脸比丢命好,于是硬着头皮道:“河内司马乃是经学大家,未有剑舞之术!” 曹植“哦”了一声,对阿六道:“既然仲达兄确实不会,那看来是叔父记错了。” 阿六也不争辩,点了点头:“那么,我便要把将军写的诗说出来了。” 邓艾在旁持纸笔记录,阿六说出第一句,邓艾就愣住了。 “秦时明月汉时关。” 邓艾咀嚼着这一句,不由呆在那里。 在场众人也没好多少,他们都是懂行的,那时还没有互文的说法,但大家都音乐感受到了,这一句用的是上等的写法。 明月的寿命不知几千几万年,汉时的明月,自然也是秦时的明月,秦时的明月照在汉时的关上,一股苍凉的岁月之感很自然的扑面而来。 “万里长征人未还。” 孔融摇头晃脑,曹植眉头紧锁,仔细斟酌这两句,仿佛听到了天籁一般。 邓艾回过神来,执笔写完前两句,又听阿六念道:“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咚”的一声,有人的酒杯掉落在地。 但没有人责怪他,大家都张大了嘴巴。 这四句诗,第一句写景,第二句写诗,第三、第四句写志向,全诗没有一字说战争,可是每一字都在说战争。 他们都是读着史记、汉书长大的,卫青驱逐匈奴、霍去病封狼居胥的故事,在每一个人心中都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龙城飞将若在,胡马何敢窥江,这诗雄怀壮烈,豪气干云,这真的是那北府将军所作? 一个没上过战场的将军,一个骄奢跋扈的浪荡公子,怎么能写出这样的诗来? 这实在是太令人震惊了。 曹植默然半晌,终于感叹道:“原来叔父竟有如此诗才!” 司马懿笑道:“此诗足以流传千古,阿六姑娘好诗才!” 他的话一出,众人才回过味来,对啊,这诗可不是现场作的,只是阿六自己声称是北府将军作的,那么极有可能其实是别人代笔。 更有甚者,觉得就算真是这娇小甜美的曹阿六写的,也比曹无写的要好。 然而孔融却不屑道:“这诗自是曹无写的!” 这下就连曹冲都疑惑了:“夫子何出此言?” 孔融道:“七言,七言诗!老夫在这世上,只见曹无写过足够好的七言诗!” 众人愣住,曹植也突然觉得,旁边这个老头,对待曹无的态度,好像不像传言中那样啊。 不是说北府将军马踏大儒么,怎么孔融反而为曹无开脱? 正疑惑间,台下笑盈盈的阿六又发话了。 “诸君不信这诗是我家将军写的,小女并无什么办法自证。我要做的,只是把将军的另一首诗说出来,让诸位品评!” 孔融见猎心喜:“还有诗?快快说来!” 阿六仍旧不慌不忙道:“这一次,阿六还有一个请求,再请个彩头。” “什么彩头?” 不少人齐齐问话。 “若将军下一首诗足够好,那么,将军久闻河内司马擅长音乐,请司马仲达先生为大家弹奏一曲。” 第四十六章 七言圣手曹破天 舞姬们站在台下,好不容易等安静了,想要继续跳舞,然而她们都发现,气氛有些诡异。 所有人都看着黑着脸的司马懿,这下就是傻子都明白,曹无跟司马懿一定是有仇的。 之前就听说,曹无给司马懿刚出生不久的幼子起名,起的都是侮辱的名字,现在真正见到,才知这两人原来恩怨已经如此之深,曹无的人竟然在公开场合频频羞辱司马懿。 更离奇的是,北府一个婢女,伶牙俐齿,反复羞辱丞相府的红人,却不见丝毫惧色。 司马懿不怕别人看他,但当曹植又看过来的时候,他知道自己不能再沉默,于是道:“河内司马,确实精通音律,但世家子弟,哪个不是精通音律的,这算不得什么出彩处,仲达自是没什么可表演的。” 曹植又是“哦”了一声,他也没搞懂自己这个叔父怎么就如此针对司马懿,但身为文士,他更关心曹无的新诗。 “仲达兄,若叔父的诗好,你便奏上一曲,助助兴而已,也没什么的。” 曹植淡然的语气,让司马懿心中凉了一截。 他自负一身绝学,之前不愿出仕,是因为官渡之战后,曹操已经事实上定鼎中原,这时候出山,已经拿不到像荀彧、荀攸、程昱这些从一开始就跟随曹操的谋士那样的地位,所以干脆不出来。 后来又选择出仕,一是因为曹操屡次来请,让他难以应对,二是因为他看到了一个机会,一个让他拥有足够地位的机会。 那就是做曹丕的从龙之臣。 和在场众人一样,他也看到了曹操急需接班人的现状,但和在场众人又不一样的是,他选的,是身处困境的曹丕。 雪中送炭,永远好过锦上添花。 骗曹植南下劳军这件事,做到了曹丕心坎里,等回去之后,他就是曹丕的真正近臣了,也将是曹丕最为倚重的人。将来曹丕接管曹操手下的一切,他便是堪比荀彧的权臣。 但也因此,曹植不会替他挡曹无对他的羞辱。 先是剑舞,又是奏乐,曹阿六明显找茬,也明显是曹无对他各种针对的延续。 这连番攻击,饶是司马懿智计百出,也只能暂时硬着头皮继续推脱。 推了几次后,曹植不乐意道:“仲达兄婆婆妈妈,一点也不爽利。” 他终于还是放过了司马懿,看向阿六道:“阿六姑娘,快念,大伙儿都等着呢。” 阿六笑着环视一圈,见大家的胃口早就被吊起,不禁对计划了今天所有事情的诸葛亮点了个赞。 她眼光看向一处,又快速收回,继续道:“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 邓艾一边写,一边对照诗中景色浮想联翩。 众人细品这诗,写景自是不错,一个暗字,将雪山山色形容的淋漓尽致,而孤城遥望,又像刚才那首诗一样,有一种苍老古朴的韵味。 “对比前一首,这两句终究是差一些。” 孔融抚须道。 曹植也点头道:“只是普通写景,且看下去。” 阿六一字一句道:“黄沙百战穿金甲。” 曹植头都没点完,已顿住。 “黄沙……金甲……好诗,好诗!” 他仿佛看到一位将军,身穿金甲,在万里黄沙之中纵横捭阖,又看到他一次次在沙漠中血战,七个字,给前边的景色赋予了更深的情感,人的存在,让景色更有意义。 “不破楼兰终不还!” 阿六最后一句说出,曹植的脸上竟然露出了近乎扭曲的狂喜神色。 他把四句诗连在一起,瞬间看到了更广阔的景色,那百战的将军,不再是死物,而是鲜活了起来。 曹植拍案而起道:“好诗!今后千年,立志之诗,当有此作一席之地!” 阿六再次环顾,“好”字不绝于耳,饶是她早有预料,仍然心有飘飘然。 自家将军,才是那个经天纬地的不世出之才,只是他淡泊名利罢了,这些小猫小狗三两只,也敢跟将军比? 她却不知,曹无这些诗,都是千古流传的,经历过考验的诗。 在场诸人,也有些文才,但放在千年这样的维度上,除了孔融、王粲等建安七子,和三曹之一的曹植,剩下的,能留下痕迹的又有几个? 就算七子和曹植,也主要以文章出名,诗上留名不多,更何况,他们都是四言、五言诗。 所以,当他们见到新奇的七言诗时,自然会因为其独特魅力而折服。 最喜写诗的王粲兴奋道:“我会把这两首诗都记录下来,整理成册,传遍十三州,让天下都知道,又有好诗出了!” 擅长文章的陈琳却道:“仲宣兄,你且别急,看看这小囡囡还有没有其他好诗,没有念出来的!”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纷纷期待的看着阿六。 阿六飘飘然道:“自是有的,不过……” “彩头,彩头!” 曹植喊道:“仲达兄,麻烦交个彩头!” 全场所有人再次盯住司马懿。 司马懿连退数步,被逼的急了,脸上阴晴不定,终于道:“好,好!我司马仲达,今日便舍命陪君子,若曹阿六再能作出好诗,我愿下到场中,为舞姬奏乐!” 就连这种时候,他还不忘诋毁曹无,说这些诗是阿六写的。 然而事到如今,大家已经都信了这是曹无写的。 试问天下有谁,能写出这么好的诗,却让别人替自己出名? 一首倒也罢了,这可是两首,甚至是还有第三首。 这时代的文人,都是爱惜羽毛的,谁愿意把自己的心血拱手让人? 曹植道:“好,爽快!阿六姑娘,速速把新诗念来!” 阿六不慌不忙的再念一首凉州词,说到“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的时候,在场众人几乎全部站起,轰然叫好。 等全诗念罢,邓艾竟然只写了四五个字,实在是沉醉在诗中,写不下去了。 众文士亦是沉醉其中,接连三首传世之作,震惊的无以复加。 王粲道:“这一首,也必须收录!近日我正在整理英雄记,现在才知,我漏看了天下英雄!我将把曹北府的三首诗全部写入英雄记中,让后世观看!” 徐干道:“好!好事,好诗!” 七子中的刘桢则看向孔融道:“文举公,这首又怎么说?” 建安七子虽然名称七子,但其实是在邺城时才有了交情,其中孔融年龄远比其他人要大,文名也传播的更广,因此他被曹无欺辱,才有那么多人愤愤不平。 但今日,他似乎完全站在了曹无的这一边,他感慨道:“我等作诗,喜用四言,乃是传自诗经、乐府。年初我听说有乐府收集诗歌,拿到了一首孔雀东南飞,乃是五言绝唱。然而今日,曹北府以七言入诗,词汇更多,修辞更密,表达的意思也更广泛,朗朗上口,意境天成。这三首诗,都堪称传世之作。今日名士大会之后,七言诗将名震天下。北府将军曹无曹破天,在世人眼中,也不应再是那个跟老夫争论的纨绔子弟,他该是……” 孔融端着酒杯站起道:“七言圣手曹破天!” 曹植举杯:“为我叔父,当浮一大白!” 众名士纷纷起身应诺,举杯畅饮。 而阿六笑眯眯的盯着远处的一个席位,那席位上坐着的诸葛亮也笑着对她遥遥举杯。 阿六举杯,也喝了下去。 一杯下肚,脸色微红,她把杯子往地下一丢,“啪”的声响,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 他们只见这娇小可人的曹阿六,带着几分英气,指着司马懿道:“司马仲达,该你下场了!” 第四十七章 汉将辞家破残贼 时间回到三天前。 荆州名士王粲进城,现在还没有被称为建安七子、但以后将会在历史留名的那些人,一起去拜访了王粲,席间说起荆州名士,王粲慨叹,北方战乱,许多名士隐于荆襄,不慕外物,终身不仕,连他都觉得佩服。 徐干道:“却不知荆州隐士还有谁?” 王粲神往道:“自有水镜先生为尊,另有沔南黄承彦、博陵崔州平、颍川徐庶元直,皆为一时之选。但要说最出名的,还要数卧龙、凤雏两位年轻人。” 接下来,王粲又与诸位讲了卧龙凤雏的几件小事,众皆期待能见上一面。 恰巧这件事,被来送拜帖的邓艾听了,回去跟诸葛亮一说。 诸葛亮道:“凤雏之才,十倍于我。不过听仲宣兄所言,倒让我有了对策。” 于是,诸葛亮夜访王粲,两人言谈甚欢,说起这次名士大会,诸葛亮唉声叹气的说,既然是劳军,就应该以战争为题目,王粲深以为然,并且联络许多朋友,共同提议此题目。 这才有了之前王粲抢在曹植之前提议大会主题的一幕。 诸葛亮身为着名的隐士,自然有机会进入名士大会。 但是现在,没有人知道诸葛亮已经是曹无的幕僚,他混在人群中,没少趁机起哄,阿六站起来时,是他先喊“北府将军马踏大儒、不学无术”,阿六念诗时,又是他先叫好,阿六三请司马懿,还是他第一个附和。 人多眼杂,倒也没人注意他。 等到司马懿终于被逼的要下场表演,这场连环计,才真的到达了最后阶段。 司马懿铁青着脸,抱拳道:“仲达既然答应了,便不会食言,诸位,请容我换件衣服,过来表演!” 众人起哄让他快些下来,但他却仍旧不恼不怒,拱着手不为所动。 曹植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司马懿快速离场,很快回来,果真脱了长衫,换了一身戏子的衣服,竟然还画了淡妆,走到一张鼙鼓之前坐定。 诸葛亮眼睛微眯,他突然意识到,这个司马懿,能忍别人不能忍之辱,还面色平静,甚至甘之若饴,绝非常人,已经有了昔年韩信的影子。 他不知道曹无为什么要追着司马懿杀,但单凭这些特质,已经显露出司马懿的危险。 换衣服这事,曹植本来不赞成,但见司马懿这样出来,他哈哈大笑道:“仲达兄果真是信人!那便请阿六姑娘继续读诗!” 阿六点了点头,缓缓道:“汉家烟尘在东北……” “咚!” 司马懿敲起鼓来,周围舞姬围着他翩翩而动。 …… “咚!” 战鼓在敲响,文聘的三千敢死队躲过了第一波箭雨,来到了城墙前。 文聘大笑道:“关羽军没有弓箭了,儿郎们,登上城墙,让他们瞧瞧荆州兵的本事!” 四面城墙,他选这条河来攻打,是有讲究的,他从上游往下打,顺水推舟,远比从陆路攻城快,所以要选江水流过的两面城墙。 而这条河比汉水要窄,也能更迅速的攻打到城墙底下,于是这里是最佳攻击点。 听到他的命令,早有士兵举着梯子,次第往城墙上架。 一丈高的城墙,只需普通木梯就能够到,一时间,城上搭了二十多架梯子。 关羽雄踞城墙,大喊道:“起!” 石阳城上的部队把最后的擂木炮石丢下去,随着关羽一声令下,纷纷举起刀来。 “砍!” 众兵士齐齐挥砍,文聘军第一波爬到梯上的士兵,还没上城,就被削去了脑袋。 接下来,残忍的肉搏战开始了。 夕阳的余晖照着城墙,攻城的、守城的,几乎每一次呼吸的工夫,都有士兵在死去。 攻城毕竟较难,文聘见半天取得不了胜果,于是弯弓射箭,一声箭响,就是一个守卫士兵掉落城头。 关羽的守城兵并不多,随着贴到城墙边的竹筏越来越多,守城渐渐陷入劣势。 关羽在城上,看见了文聘,明知故问的喊道:“关某不斩无名之辈!来者通报姓名!” 文聘冷哼一声道:“江夏太守文仲业在此!” 关羽哈哈大笑:“黄祖战死后,只听闻江夏太守乃是刘琦公子,你是受谁之命做了江夏太守!” 文聘咬牙道:“自是许都天子的命令!” 关羽高举青龙偃月刀,喝道:“怕不是那曹贼的命令!景升公以国士待你,你为何不战而降!” “降”字出口时,关羽已经从一丈高的城墙上跳落,重重砸在一个竹筏上。 “不忠不义之辈,受死!” 青龙偃月刀横扫一片,七八个士兵被扫落水中,有三个受了致命伤,眼见活不成了。 他又一步跳到旁边竹筏,又是一片腥风血雨。 关羽的威猛,让城头守兵欢呼。 年幼的关平高呼一声:“匡扶汉室!击破贼军!” 城头守兵跟着高喊。 关平趁机领了自己麾下的敢死队,有样学样的跳下城墙,站到竹筏上。 这一来,守城压力顿减,守城兵士气又胜,攻城的士兵死去的越来越多,攻守之势几乎反了过来。 乱局中,关羽用青龙偃月刀扫出一片血路,突然间,“当”的一声,一杆长枪架住了挥下的大刀。 “关云长,某非不义之辈,只是时局所迫,为了身后弟兄,不得不如此而已。我受命天子,乃是汉将!” 文聘咬牙,立于竹筏后端,帅旗在他身后猎猎作响。 “我兄玄德,仁义着于四海,才是真正的汉家将军!” 关羽站在竹筏前端,冷眼看他。 文聘长枪突刺,关羽大刀劈砍,两人战到了一起。 …… “男儿本自重横行,天子非常赐颜色。” 四句出来,一个立志报国,远走边疆的大好男儿形象已经显现出来。 男儿重横行几句,更是凸显一番侠肝义胆,众人细细品味,知道这句肯定也将成为名句。 人群里诸葛亮趁机叫好,别人也是好声不绝。 这里的人,谁没想过封狼居胥,那种伟业,让人神往。 曹植举杯,众人跟着饮了一杯,想要品评,曹阿六又开了口。 “摐金伐鼓下榆关,旌旆逶迤碣石间。” “居然还有!” 微醺的孔融面露笑意,曹植和曹冲若有所思。 阿六之前拿出的诗,都是四句,没想到这首竟然还有,难道是篇乐府一般的长诗不成? “校尉羽书飞瀚海,单于猎火照狼山!” 新的语句出来,坚定了他们的想法,猎火照狼山之时,自是将军出征之日。 众人仔细听着,舞姬之中的司马懿也闭眼听着,他手中的鼓点突然加快,似是因为战火燃起,而点燃了节奏。 四周舞姬都是专业的,自然也跟着加快了舞步,众舞姬身如鸿雁,围着司马懿转圈,上下起伏。 众名士又是轰然叫好,为舞姬们的舞姿叫好,也为司马懿的突然变奏叫好。 所有人都没注意到,众舞姬中有一人眼神冰冷,死死盯着司马懿的胸膛,似乎下一个鼓点到来,就要朝那胸膛一击。 第四十八章 战士军前半死生 这个舞姬,自然是阿三假扮的。 司马懿实在太谨慎了,他面厚心稳,时时刻刻都站在曹冲或者曹植的身后。 纵然阿三武艺高强,也害怕会伤到曹植或曹冲,毕竟他们是曹无的侄子,阿三不敢冒这种风险。 所以,今天的连环计,从提议以战争为题目,到阿六把准备好的诗念出来,所有的一切,都不是为了给曹无扬名,曹无那个性子,根本懒得扬什么名。 今天的诗,全是为了逼司马懿下台,和二曹分开。 这是早就计划好的事情。 名士大会,数百名士,都成了逼迫司马懿的棋子,被诸葛亮玩弄于鼓掌而不自知。 只是没想到,司马懿竟然有这么厚的脸皮,三次请求,才真的下台。 等到司马懿坐在鼓前,阿三已经找好了机会。 可是,当他靠近司马懿的时候,突然生出了一种警觉,就好像有什么危险一样。 那是一种高手的警觉,这种直觉告诉他,现在的司马懿,有问题。 “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三知道阿六的诗还有一半,在这一半诗念完之前,她必须出手。 …… 石阳城到底有多少守军,文聘其实并没有估计出来。 十日十战,十战十负。 他只能感觉到,城头守军肯定少于自己,却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会如此拼命战斗。 他也不知道自己的人马现在已经怎么样了,他甚至不敢分心看一眼旁边。 青龙偃月刀给的压力实在太大了。 文聘自负一杆长枪,纵横荆襄,在荆州,除了老将黄汉升,没有一个人是他十合之敌。 然而面对关羽,他竟然只能勉力支撑。 “当”的一声,青龙偃月刀劈出破空威势,文聘勉强抵挡一招,退后一步。 这已经是两人交手的第五十招。 关羽红脸面上不显,心中也是惊疑不定。 原来荆州还有如此猛将。 可是这样的猛将,竟然也投降了曹操。 不战而降! “我兄守新野,刘琮在后方,他投降了,连个口信都不带给我兄!害我军领着十万百姓逃亡,一路战死者不计其数,何其悲壮!” 关羽憋着一口气,再斩一刀。 “景升公养士十年,荆襄众将,不战而降,良心何安!” 文聘再接两招,羞愧的后退一步,却踩了空。 原来他已经从船尾战到船中,又被逼退到了船尾。‘ 退无可退。 …… “山川萧条极边土,胡骑凭陵杂风雨。” 新的句子念出,众名士如痴如醉。 这些年周天旋转,诸侯征战,也有一些英雄豪杰,可是各自一身功业,徒徒消耗在了内战之中,再无人穿越千里、直捣龙城,再无人领十万铁骑,踏破贺兰山,开疆拓土,实在让人心痛。 但是通过这首诗,他们又燃起了班超投笔从戎那样的志气。 就算是年迈的孔融,也眼中氤氲着水汽,畅想着武帝、宣帝的时代,北击匈奴,西统西域,何其壮哉。 然而现在,汉室凋零,不知何日能恢复荣光。 席间竟然有人默默垂泪。 阿三自然没这种雅兴,她觉得自己不能再等了。 她宽大的舞袖中,藏了一把匕首,匕首拿在手上,就要刺出。 就在这时,一直击鼓的司马懿,突然抬头看了她一眼,对她露出一抹微笑。 “咚咚咚!” 鼓点急切,阿三却如坠冰窟。 …… “咚!” 文聘手中长枪被击飞,后背被绕到身后的关羽长刀拍了一记。 他口中吐血,跪倒在地。 他虽然跪在地上,却努力使上身平直。 眼中余光看向左右,顿时心中一片凄凉。 他带来的三千敢死队,已经死的所剩无几,关平正带着人,在竹筏间跳跃,给人补刀。 少数幸运儿掉入水中,拼命往来的岸边游,却被捡到了他们箭矢的守城军射中。 水中鲜红一片。 完了。 荆州军最后的荣光完了。 初平元年,八骏之一、三十八岁的刘景升单骑入荆州,以一人之力,聚世家,平九郡,杀孙坚,割据荆襄,向南拓地数千里。 他于文聘,有知遇之恩。 文聘一生都为其征战。 然而刘表死了,他的继承者,是刘琮,刘琮投降了曹操。 关羽说他不忠不义,可是他文聘乃是刘表的将领,主公刘琮投降了,难道他不该投降么? 反抗刘琮,岂不才是不忠不义? 可是他不服啊。 刘琮投降后,被派去了他处,他们一众降将,反而个个高升。 他不想投降,至少是不能不战而降。 他想用这石阳城,证明荆州兵不次于任何人。 事实是,他输了。 身后的关羽一刀砍下,比石阳城城墙还高的文聘帅旗被砍成两段,掉入水中。 文聘没有回头,他仰起头,夕阳已经只剩下了一丁点。 石阳城马上陷入黑暗,这一丈高的城头,竟是他文聘无法翻阅的天堑。 夕阳中,他再次想到了刘表。 座谈客尔? 也许,是非成败,自有后人评说。 他文聘不也是么,不也要死了么。 他今天输,是输在技不如人,也输在关羽的那几句话。 他文聘,又算是忠臣么? 身后,关云长已经举起了青龙偃月刀。 …… 阿六喝了酒,霞飞双颊,笑盈盈的,可是看向坐中众人,心里却只有鄙夷。 自家将军说的对,这些所谓的名士,除了诸葛卧龙之外,一个个的都只是一群空谈客,是什么古代的键盘侠。 他们爱清谈,日日品评天下大势,仿佛国事、政事、军事,都是坐在屋里就能谈出来一样。 他们四体不勤,却爱看别人跳舞,五谷不分,却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他们自称名士,到前线劳军,听到了前线战士,却到了襄阳就停下,不敢再往前一步。 他们在这里幻想着自己也能建功立业,却没人敢到前线去。 随着诗歌的诵读,舞姬跳的越来越漂亮,叫好声也越来越响亮,阿六的心中却越来越鄙夷。 她一字一顿道:“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 坐中名士的叫好声突然一顿,有人侧着头疑惑,似乎觉得自己听错了。 诸葛亮大声重复道:“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 名士的声音全停了。 他们怔怔的看着念诗的曹阿六。 司马懿的鼓声也停了,只有舞姬还在跳。 这些名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似有羞愧。 就是他们看着美人在帐下起舞的这一刻。 他们不知道,在丹阳郡,程普的五万大军正在沿途收拢各地驻军,号称十万,直奔合肥。 他们不知道,在长江上,曹军主力百万大军浩浩荡荡的行军。 他们不知道,在夏口城头,刘备栏杆拍遍,焦急的等待着江东援军的到来。 他们不知道,在石阳城下,一个百战的将军正在迎来自己的死期。 一场决定天下命运的战争正要到来,他们却在这里饮酒赋诗。 众多的名士,羞愧的低下了头。 曹植猛然酒醒,看向阿六。 全场数百人,只有舞姬还在动。 突然间,一个舞姬瞳孔睁大,指着没了声息的司马懿道:“杀人啦!” 第四十九章 期期艾艾?伶牙俐齿! 血,从坐在鼙鼓边的司马懿胸口流了出来。 是一只匕首插在他的胸膛上,匕首已经没入肉中,只有柄漏在外边。 大片的血还在流,司马懿毫无声息,看样子已经凶多吉少。 刚才那句诗念出的时候,众人各自想事情,竟然没有人看出是谁动的手。 众舞姬吓得花容失色,纷纷后退,有几个坐倒在地,胳膊撑地倒着往后爬。 曹植也没见过这种场面,脸上吓得惨白,孔融被惊得酒醒,面色阴晴不定。 主座三人中,只有最年幼的曹冲站起身来,高喊道:“诸位,抓住这些舞姬,一个不能放跑!” 众名士这才如梦初醒,想要下手抓人,但是看着这些娇弱的女子,又不知该如何下手。 阿六和诸葛亮对视一眼,两人脸上完全没有得手的喜色,反而脸色非常难看。 阿三失手了。 他们约定好了,跳舞时候出手,阿六给她打掩护,诸葛亮从旁策应。 可是阿六早就说过阿三的手段,杀一个文士而已,只要接近了,出手必死,绝不会像现在这样,留这么多血。 不过好在,众舞姬中,早已经不见了阿三的踪影,大概是趁乱逃了。 邓艾也知道不妙,手抓怀中匕首,警觉的护在阿六身前。 主座上,曹冲一拍几案道:“诸君连几个女士都拿不下么!” 众名士被一个小孩呛了,离舞姬最近的年轻文士立刻站起来抓人。 顿时场中女子叫声到处都是。 乱中,一人突然来到二曹身前,对曹冲拱手道:“仓舒公子,仲达并没有事,死的乃是我河内司马家的死士。” 曹冲定睛看去,这人果然是司马懿。 他开心道:“仲达兄没事就好!” 曹植也终于回过神来,点头道:“仲达,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两人说话的语气,就好像那死士完全不是个人,死了也就死了一样。 这世间人命如草,司马仲达死了,会有人大怒会有人追查,司马家的死士死了,却不再需要人管。 众文士也不再到处抓舞姬,舞姬自己聚成一团,惶恐的等待命运被宣布。 司马懿道:“我也不知为何,只是总有人处处针对我,为了自保,只得出此下策。” 这一言出,所有人便都看着曹阿六了。 本来北府将军赋诗,扬名天下,趁此机会,以势压人,三请司马懿,羞辱于他,已经让司马懿在名士面前丢尽了脸面。以后恐怕路边童子,都知道司马懿是缩头乌龟。 哪想到突生异变,司马懿竟然派人假扮自己,而那个假扮他的死士,竟然就这样死了! 这样一来,侮辱他的曹无一派,就成了杀人凶手,这番转折,让人眼花缭乱。 阿六一时语结,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却听旁边响起一个童声:“缩……缩头乌龟!” 或是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人盯着自己,邓艾脸上红晕,结结巴巴的高声道:“缩头乌龟司马仲达,言而无信,答应奏乐,却找替身上场,这是第一条让人不耻之处!” “为了以假乱真,以胭脂涂面,学女子一般,这是第二条令人不耻之处!” “自导自演,命死士自杀,却祸水东引,怪罪北府将军,这是第三条令人不耻之处!” “草菅人命,面无愧色,这是第四条令人不耻之处!” “不重人命,不恤下属,不尊上位,司马仲达,你干脆去学曹大家的《女诫》好了!” 这一番话,一开始还磕磕巴巴,后来找到了节奏,每一句断的恰到好处,连续说完,竟然让人插不进话来。 阿六和诸葛亮欣赏的看着这个小弟弟,没想到事急之时,一向语碍的邓艾,竟然说出这样一番道理,骂人不说脏字,却把司马懿说成了女子,把一切推的干干净净,所有事情都说成司马懿自导自演,把不是道理的道理也讲明白了。 饶是司马懿能忍,也没想到会遇到这种事情,眼见得周围名士议论纷纷,真要被邓艾把水搅浑,气急攻心,喝道:“够了!” 言罢,就要号召大家抓人,却没想到阿六道:“咦?司马先生可是欺负我家将军不在,只有妇人和小孩么?” 人群中有人喊道:“是啊!一个小孩你也容不下!难道他说的都是真的不成!” 这些墙头草般的文士,立刻有人附和,但当他们去找是谁说的,却又没有寻到。 曹植见自己好好的一个名士大会,被搞得乱七八糟,心头火起道:“司马懿,你也够了!” 司马懿完全没想到曹植会针对他,委屈的后退一步。 就是这一步,让他和二曹间拉开了距离。 “嗖”的一声破空声传来,一只匕首闪着寒光,从暗处出来,直奔司马懿的胸口。 说时迟那时快,曹冲突然一掀几案,把几案连着一桌菜肴都抛向司马懿。 “当”的一声,匕首扎入几案,穿透了桌面,露出一个匕首尖,但还是不能再进一步。 汤汤水水淋了司马懿一身,匕首却没能奈何得了他。 司马懿惊魂未定,就带着一身汤水,躲到了小小几案后边,护住要害,头都不敢往外看。 曹冲不停咳嗽,曹植过来抚摸他的背,给他顺了下气,半天才好。 曹植问道:“仓舒,你的武艺?” 曹冲摆摆手,一边咳一边道:“抓刺客!” 曹植也道:“抓刺客!这群舞女,一个都不放过,全杀了!” 曹冲立刻拉着他道:“舞姬无辜,不可!” 曹植道:“我等兄弟金枝玉叶,十万个舞姬,也不如我等兄弟重要!” 曹冲道:“慎言!” 曹植这才闭上嘴。 这时,场外执勤的护卫已经进来,把一众舞女绑了,领头的小校目睹了来龙去脉,心知此事必然与曹阿六和邓艾有关,也过来请他们配合查案。 小校道:“司马先生说的很对,二位还是跟我们走一趟!” 小校趾高气昂,显然是认识司马懿,不认识什么北府将军,更何况面前的也只是北府婢女和童子,并非北府将军本人。 阿六咬着嘴唇,正要喝止,突然间,一个茶杯砸到那小校脸上,把他砸的头破血流。 众人看去,但见一个全身上下都是噌亮铠甲的魁梧大汉,冷着脸走了进来。 “北府的人你也敢动!” 大汉一边说着,一边一巴掌扇到小校脸上,把他扇了一个趔趄。 那小校定睛一看,立刻吓得跪倒在地,哪还有刚才趾高气扬的样子,大声道:“将军勿怪,是小的错了!” 将军一脚把他踢开,提起他的衣领道:“记住了,北府将军做事,襄阳守军上下都不能违背!” 门外传来一个声音接道:“江陵守军也不能违背!” 却是另一个全甲中年人,他的身材没有刚才将军壮硕,却更紧实。他面容严肃,不怒自威,盯着满场文士道:“安平亭侯曹子孝在此,诸位,丞相大人已经下了命令,让你们这些关心前方战士的大儒们,到真正的前线上当一个小兵,真正的去劳军那!” 还不等众人反应,曹仁曹子孝又道:“来人,把这些大儒都请走!” “哗啦啦”,来了无数士兵,把这些人全都围住了。 第五十章 禁酒令 东汉末年,各路诸侯此起彼伏,但要说这些诸侯里,谁的宗室实力最强,那自然是曹操了。 被后世称为八虎骑的八位宗室将领,占据了曹操阵营的半壁江山,战功赫赫,也地位超然。除了他们之外,后来还有一些宗亲的小辈,跟在曹操身边时没有官职,一旦外放,直接就做了将军。 这些武将,是在曹操阵营为官,必须要面对的一群人。 眼下,曹仁曹子孝和曹洪曹子廉同时出现,还呼啦啦涌入了一堆带甲的士兵,让座中众人大多已经酒醒,人人自危。 不认识这二人的,被周围的人一说,也已经吓得噤若寒蝉。 曹植瞪大眼睛道:“二位叔父,这是做什么?” 曹洪手握腰间刀柄,上前几步,对曹植笑道:“子建侄儿,我们并不针对你,这是主公的命令。” 曹洪是曹操的堂兄弟,他若说兄长,可能指曹操,也可能指别人,但他的主公,却只有一个。 冷汗瞬间湿透曹植衣襟。 “还请叔父把这些舞姬也抓了,莫走脱了刺客!” 刚才还挥斥方遒的他,咬牙拱手,说完,竟不顾坐中众人,抱着曹冲就往后退。 曹冲咳嗽一声,正要说话,被曹植按住,摇了摇头。 曹植退到墙边,静静看着。 曹冲抬头看了眼哥哥,叹了口气。 曹操一生,女人无数,有名有姓的就有十五六个,原配丁夫人与他离婚之后,续弦的卞夫人为他生了曹丕、曹彰、曹植、曹熊四个儿子。 这四子是嫡出,是为法理上的最佳继承人。 曹冲则是庶出,是环夫人的儿子,与曹丕、曹植相比,继承顺位要低了太多。加之曹冲自幼聪慧,讨人喜欢,身体又弱,没有威胁,几个哥哥很宠溺他,曹丕、曹彰、曹植都不例外。 然而这是建安十三年,曹丕都还没出仕,曹植曹冲两人,也还是白衣之身,没有任何的官职,曹洪要想硬来,他们就只能看着。 曹洪劝退两位公子,盯着众名士道:“各位请了!” 言罢,众多官兵已经开始拉坐在最边上的名士,有几个不愿起来的,立刻被反绑了双手压起来。 孔融面色铁青,坐中属他官职最高,曹植退了,只能他说两句。 他哆嗦着手,指向曹洪道:“我乃大汉太中大夫,有监察百官之权,岂能被你等匹夫挟持!” 哪知曹洪竟大马金刀的在主座坐下,嘿笑一声,竟不答话。 孔融整只手臂都在哆嗦,曹植看着自己座位被抢,也拳头握紧,心中暗暗发誓:“曹子廉,他日我若掌权,必有你的苦头!” 还是曹仁打圆场道:“各位,丞相并非要你们性命,他只是感谢诸位前来劳军,因此让大家到前线来观战。大家主动随我们去,自然好吃好喝的招待,并不会委屈你们!” 正说着,有一个年轻士子就在曹仁旁边,跳将起来,指着曹仁道:“天下名士尽在此处,曹贼要把我等都抓走,做什么?奸贼误国!他已经自比天子了么?” “刷”的一声,曹仁手起刀落,众人再看说话的士子时,却见他已经没了脑袋,一具无头身体直挺挺的倒在地上,血浆溅了满地。 众名士吓得惊呼躲避,这曹仁身形外貌都不像曹洪那么粗鲁,看上去明明是个讲理的,哪想到一言不合竟然就当场杀人! 曹操平定北方,北方已经初步恢复了法治,就算是将军,岂可随便杀人? 有人想要大喊,然而曹仁冷冷的环视一圈,他们一个个全像鹌鹑一样缩回了头。 一个个的,再不敢多言,乖乖的随士兵出去。 曹仁也不擦拭自己的佩剑,直接还剑入鞘,笑着对孔融道:“大夫也请,别让我等难做。” 孔融“啊”的站起,对二曹吼道:“老夫世受皇恩,做两千石官员的时候,那曹阿瞒还不知在哪里扒土,现在竟敢,竟敢……这番作为,置天子官员于何地!” 曹洪却拍拍他的肩膀,对外边喊了一声:“郗鸿豫何在?” 门外走来一个儒生,却是御史大夫郗虑,他持着一张黄纸,一进门便道:“天子制书在此!” 众皆哗然,立刻起身行大礼,就连躲在几案后的司马懿都跪在几案后,依旧把头藏住。 “制诏丞相:朕闻各州府降灾不绝,此朕道化不德,吏政不和,咎在君上。近者卿奉辞伐罪,一应钱粮、府库益输送荆襄。为保战局,自今日起,凡大汉州郡,禁酒百日,使粮食积于前线,无藏府库,众官戒之,违者重罚,切记!” 制书读完,众人呆愣,这下就连陈琳这些在曹操阵营做官多年的,也不敢吱声了。 孔融诧异的看着郗虑,这一道天子制书,竟然是让丞相曹操执行禁酒令,全国禁酒百日,以节省粮食。 他看着面前杯盏,只觉自己完全被曹操算计拿捏,本来还能以自己没有犯事,曹操不能抓自己为由据理力争,哪想到现在是他犯了错,曹操只抓他而不罚他,竟已经是恩赐。 他直觉头晕目眩,站都站不稳当,又因天子竟然对曹操言听计从而长吁短叹。 他心中明白,曹操早就知道了他们这场名士大会,却不来制止,而是等会开起来,再用禁酒令将他们一网打尽。 这是更高层次的布局,权力用的炉火纯青,把他们玩弄于股掌之间。 曹植脸上也很难看,心知父亲这是敲山震虎,坐给他看的。恐怕他这次名士大会,不但没有提升自己在父亲那里的好感,反而成了错处。 再想起这事情其实是曹丕起头,这才明白此事从一开始就是曹丕设计陷害自己,不禁心中大恨,和曹丕之间的矛盾已经不能调和。 “须得有自己的班底,才能跟那曹丕对抗!” 曹植暗暗发狠,想的极远。 郗虑又说道:“诸位,看好了,这是天子亲自下的命令!禁酒令第一天,你们就聚众饮酒,一个个口称汉臣,却不把汉家天子的话放在眼中了么?刚才那人,不敬天子律令,当杀!” 曹洪大手一挥:“正是如此,将这些犯了禁酒令的,都带走!” 杀人在前,正规法令在后,他们这数百违反法令的名士,苦涩的面面相觑,最后就如小鸡一般被赶着出去。 人群前行,有眼尖的发现,阿六和他身边那个童子却没有被请走,立刻道:“曹将军,那两人也是犯了饮酒令的!” 曹洪顺着他的手看过去,嘿嘿一笑道:“女子和小孩饮什么酒?这人信口雌黄,诬蔑他人,出去后仗责二十!” 那人自是不服,当时跪倒道:“我亲眼看见这个叫曹阿六的也饮酒了,她的脸上还红着呢!” 阿六“啊”了一声,捂住了脸,但议论声已经此起彼伏。 曹洪起身,来到那跪倒的士子面前,“啪”的一巴掌打了上去,打的他趔趄在地。 曹洪拉着他的发髻把他的头拽起,冷冷道:“你看,你的脸是不是也红了?” 那士子被打的头晕眼花,不知所措。 “阿六姑娘饮酒了没?” 曹洪硬拽着头发问。 “没,没有!” 那人摆着手,生怕再被挨打。 “没有就好。” 曹洪“砰”的将他放倒在地道:“加十下,共仗责三十。” 附近士兵把面若死灰的那人拖了出去。 那人大叫着“冤枉”,却没人再敢说阿六的不是。 然而曹洪起身,却已经换了个表情,笑着来到阿六面前,道:“让阿六姑娘受惊了。” 刚才人头掉落的时候,阿六确实心里砰砰直跳,但现在已经平复一些,赶紧道:“有一人名诸葛亮,是我家将军的幕僚!” 曹洪立刻回头,诸葛亮从人群出来,躬身行礼,先前拉着他的士兵立刻跪倒,着急道:“小的该死!” 诸葛亮摆摆手,来到阿六身边。 曹洪哈哈大笑道:“既然是小无的人,就是自己人,你们三人继续在此饮酒,我去把他们都抓了!” 曹洪对名士如草芥,对北府婢女却奉若上宾,言听计从,还公开说出让他们继续的言论。 不光曹洪,就连面善心冷的曹仁也过来和阿六他们搭话,这两位南征北战的将军,竟然对一个婢女极其温和,这份对比实在太明显了,让这些被拉扯着出去的名士气的个个脸色发青,然而三十仗责摆在前头,他们中又没一个敢再说个“不”字。 自此,宴席结束,七言圣手曹破天的名字必将传遍大江南北,而仗势欺人曹北府的名头,也一样会广为流传。 孔融悲痛于天子的堕落,浑浑噩噩的走在队伍末尾,与阿六擦肩而过时,突然想到了什么,大声问道:“阿六姑娘,曹破天曾对我说过,若我去前线,会告诉我儒家的四个目标,现在我要去前线了,你知道他要说什么吗?” 阿六眼珠一转,想起自家将军确实有过几句话总结儒家士子的追求,于是到孔融面前,低声说了。 孔融听完,瞳孔巨震,眼神涣散着,边走边道:“朝闻道,夕死可矣,有此几句,老夫死而无憾了。” 然后又低声喃喃:“北府将军曹无,老夫将为你扬名,请你莫忘了朝天子的言论!” 这话声音就很轻了,没有人听到。 阿六摸摸脑袋,想不明白为什么这老夫子竟对这四句话如此震惊,但想到今日,老夫子频频替曹无扬名,不禁对他有几分好感,低声道:“希望他此去平安。” 另一边,邓艾却没忘了这次来的最大目的,他手中捏着匕首,趁乱朝还躲着的司马懿摸过去。 第五十一章 曹仁的调动 两位曹将军没有看到邓艾的动作,躲在最里边的曹植却看到了。 他大喊一声:“不可伤了仲达!” 众人这才看过来,只见邓艾手持短刃,已经到了司马懿的几案之前。 司马懿躲在案后,惊恐后退,邓艾的匕首已经出鞘。 曹植道:“阿六姑娘!我不知叔父与仲达有何仇恨,但请姑娘看我薄面,饶他一命!” 阿六也没想到邓艾竟会这样做,这个少年,竟然有如此狠辣果决的一面。 曹冲咳嗽一声,晃悠着起身,要挡在司马懿身前。 阿六终于叫道:“小艾,不能伤了两位公子!” 邓艾这才狠狠的看着司马懿,把匕首回鞘。 曹洪抓着头发,完全没弄懂这是什么场面,曹仁则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一幕。 曹植道:“阿六姑娘,请转告叔父,我父曾经夸过仲达,并与我们兄弟说他是辅政之臣,不可轻动!” 经过了刚才的事情,他发现执掌兵权的将军都对曹阿六毕恭毕敬,于是自己也换了劝解的语气,而非以曹操儿子的身份命令阿六。 阿六叹了口气,如今这个场面,两位公子保司马懿,司马懿又死不成了,真是可惜。 曹仁道:“不如这样,我来做个和事佬。我要执行丞相命令,丞相说,此去艰难万分,既然小无对这司马仲达有杀心,那便这样好了,让他随我同去,若能活下来,便饶他一命,若活不下来,便是他的造化了。” 面对河内司马家的公子、极受曹操青睐的司马懿,曹仁竟然如此果断的宣布了他的命运。 这不是因为他看不上河内司马,恰恰相反。在他心中,曹无要做的事,要杀的人,杀了便杀了,没什么了不起,反而是因为河内司马确实不好惹,司马懿又确实有才,他才给了司马懿机会。 是因重视,才有一线生机。 司马懿咬着嘴唇,自曹阿六站起后,他的脸色就没好看过,他的双手抖如筛糠,然而竟一直忍受着没爆发。 阿六对曹仁做个万福,道:“将军原不必对我一个婢女如此,将军既然定了,便这样做。” 曹植和曹冲这才松了口气,想到自己刚才竟然对一个婢女求情,相视苦笑,也不知北府将军有什么能量,让两个手握重兵的叔父这么重视。 曹洪不耐烦道:“小无讨厌的人,给这么好机会干什么!让这司马仲达跟你去没问题,但只能让他做个守城小校,活不活的下来,看命而已!” 曹仁点头答应:“正是如此!司马仲达,我记得你也是奉命来前线的,手续自是有的,就跟我走!” 司马懿脸色苍白,虽然不知要去何处,但听说是守城,自是九死一生。 他咬着牙道:“还请二位将军,容我收了我家仆人的遗体。” 曹洪冷笑摆摆手:“子孝那军情紧急,哪有替你收尸的时间,快快走!” 司马懿抿着嘴唇,颓然的跟着曹仁出去。 路过阿六身边时,他悄悄抬头看了眼诸葛亮,诸葛亮也看着他。 诸葛亮可以肯定,虽然只是对视了一瞬,可是司马懿脸上竟然完全没有一丝颓废,而是鹰顾狼视的看着他。 他的一切表情,全是装的! 诸葛亮神色复杂,不明白这到底是怎样一个人,竟然如此能忍。 等到曹仁走了,曹植才苦笑问道:“叔父,子孝叔父是去做什么了?” 曹洪环顾一圈,偌大的会场,现在只剩了曹植兄弟、阿六、邓艾和诸葛亮。 他道:“都不是外人,告诉你们也无妨。子孝接到了主公的命令,让他骑快马日夜兼程,五日内赶到合肥,总揽合肥防务!” 别人都没什么特别反应,诸葛亮却惊讶道:“从此地至合肥,足有一千多里,五日内赶到,看来当真是军情紧急!难道是江东孙权,要攻合肥了?” 曹洪意外的看了诸葛亮一眼,没想到这里还有一个懂军事的,点头道:“正是。据说是小无从敌寇营中传回的消息,说是程普兴兵五万,不日便到合肥。” 阿六“啊”了一声,脸色惨白道:“我家将军还在江东么!” 曹洪摇头:“是丞相的命令,具体情况我也不知。” 诸葛亮心中计较,他和曹无约定,只要孙权出兵,他就会为曹无出谋划策,现在看来,孙权已经出动了,他也必须要有所行动了。 他拉着阿六道:“咱们须得去长江前线,为战事尽己所能。” 为曹无担忧不止的阿六也道:“是了,咱们快走!” 当下三人与三曹告罪,竟连夜驾车往南去了。 留下的三位曹姓重量人物面面相觑,曹冲咳嗽几声,强忍着道:“合肥防务,不是已经有刺史温恢、别驾蒋济了么?为何要另派子孝叔父前往?” 按理说,刺史对当地军队更为了解,如果曹仁是带着大军去支援,那负责总揽防务很正常。 可是千里的距离,大军行军,怕不是要一个月,曹仁不可能五日内带着部队赶到。 不出意外,曹仁可能就只能带着当时奉命在襄阳待命的那些征调的官员过去,还不一定能带全。 一个光杆司令去合肥,难道就比当地刺史指挥要好么? 曹洪嘿嘿笑了几声道:“据说是小无亲点的子孝。” “北府将军?” 曹植和曹冲同时皱眉,今天所见所谓,已经刷新了他们对北府将军的认知,北府将军会作诗,让文士折服,这虽然离奇,但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曹家众人都是文采斐然。 可是这北府将军竟然还知兵事? 关键他们父亲曹操那种多疑的性格,还就听了他的,让远在江陵的曹仁赶到襄阳,又日夜不停的赶往合肥? 为什么?曹无是这么厉害的谋士么?为什么以前从没听说过? 曹冲只觉得这个叔父变得更为神秘。 曹植却想的是,他早听说司马懿跟曹丕走的很近,现在才明白曹无为什么要针对司马懿,原来曹无也有那颗心啊! 他心中冷笑,看来不光要争取司马懿,还得想办法收集曹无的信息,早做准备了。 倒是曹洪一拍脑门,猛地想起一事,命人把曹阿十叫过来,给曹冲看病。 只是这样一来,曹阿十就与曹阿六错过了,两人竟然没有见面,对彼此的出现毫不知情。 阿十给曹冲把脉,发现曹冲只是近期吃多了药草,伤了身体,并无大碍。 但是她略一沉吟,又觉得曹冲似乎是中了什么毒,却没有把握。 当下开了些药,先把毒素去了。 张仲景的亲传弟子,自然非同小可,曹冲药到病除,面色肉眼可见的红晕了些。曹植这才大喜,终于觉得不虚此行,转而又痛骂邺城庸医不提。 …… 夜色中,南去的马车车厢里,诸葛亮和邓艾终于第一次见到了曹阿三。 她的手臂缠着一条白布,脸色也很苍白,明显受了伤。 阿六正仔细的给她擦药。 诸葛亮关心道:“阿三姑娘无碍么?” 阿六摇摇头:“司马贼人安排的那个打鼓的,手中匕首有毒!” 诸葛亮和邓艾对视一眼,都对司马懿的狠辣再多了一分警惕。 阿六忙活着,一张信笺从阿三怀中掉出,她捡起来读了,脸色变得惨白。 “三姐,将军这里明明说的,十日内杀不了司马懿,就随他去,将军以后自有手段对付司马懿。现在十日之期早已过了,你又何必为了此事屡屡犯险呢!” 众人这才明白,原来曹无并不是要求阿三必杀司马懿,而是闲子落棋,能杀则杀,杀不了就算了。 阿三别过头去,倔强道:“将军吩咐的事情,我没做好……” 阿六叹了口气,抱住她的身体,眼泪落下道:“我懂的,我懂的。” 诸葛亮和邓艾,对北府将军更为好奇,这些北府中的奇女子,一个个的竟然对他如此死心塌地,让人惊叹。 半晌后,阿三突然想起一事,虚弱道:“对了,今日我去刺杀,那打鼓的替身,绝非普通死士!” …… 同样的夜色里,曹仁和司马懿两骑在原野上奔驰。 曹仁除了自己的长刀和贴身甲胄外,什么都没带,更没给司马懿带东西的时间。 司马懿骑马跟在曹仁身后,心知这是唯一活命机会,他的骑术远远比不上连年征战的曹仁,却死死追着曹仁,唯恐自己掉队。 两人这半夜之中,竟然就跑出了大几十里。 到了一处驿站,曹仁道:“今日便在此歇息,我让驿站给咱们换了马匹,明早接着行程。” 司马懿点头称是,他已知此行目的是合肥。 曹仁害怕去的晚了,不能熟悉防务,于是把五天压缩成四天,这几天里,恐怕光马都得换好多次,每天都要这样劳累。 河内司马有一大家人呢,曹仁也不怕司马懿跑,他跑了,自可以军法处置他的家人。 所以两人分两个房间睡觉。 等到四周静下来,司马懿倒在床上,已经泪流满面。 今日死的,哪里是什么死士,而是他年幼的六弟司马进! 可怜他弟弟司马惠达,明明是他们司马八达中武艺最强之人,却还是没能在那刺客手中走过几招,被残忍杀死。 那“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的诗句响起的瞬间,司马进和刺客暗暗交手数招,伤了刺客,自己也死了。 那一刻,目睹弟弟死去的司马懿心如剜心,却还强忍着继续下去。 他知道,自己势小,如果当场崩溃了,恐怕就再也没有报仇的机会了。 他的泪水无声流下,很快湿透了枕头,他又把枕头翻面,以免被人发现。 他心中暗暗发誓,必须要强大起来,哪怕给曹丕或曹植当狗,他也要强大起来。 他必须要报复那个北府将军,那个莫名其妙攻击他儿子,又杀了他弟弟的人,必须要死! …… 同样是这片夜色。 “阿嚏!” 远在柴桑的曹无打了个喷嚏。 最近实在是无奈,他想出去,却出不去啊。 这个时代确实有不斩来使的外交礼节,然而不斩,不代表不能扣留。 远的不说,就说最近这些年,光袁术就干了好几回这样的事情,太傅马日磾代表李傕出使袁术,就被扣下了,三国第一窝囊废秦宜禄代表吕布出使袁术,也是被扣下了。 孙权势力承自孙坚,孙坚又是袁术手下大将出身,继承了这种传统实在太正常了。 现在他遇到的就是这种情况,他表现的太好了,乃至于孙权看上了他的能力,不愿意放他回去。 曹无坐在院子中看天,叹道:“果然人太优秀了就是不好啊,会被惦记。” 阿大坐在他的左边,道:“老实说,我是承认你很厉害的。但孙仲谋留你下来,完全是因为你拍马屁拍的好。” 曹无哈哈大笑道:“生子当如孙仲谋,这话可不是我说的。” 他拍拍手站起来,继续道:“不过你肯承认我厉害,我还是开心的。” 阿大想了想,不知道想到什么,脸上一红,站起走了。 曹无去张侠那里,再次重复了下今晚的计划。 孙尚香坐在他们左边的院落,平常只有两个小丫环伺候。 等到晚上,众人睡着了,张侠他们就潜入孙尚香院中,把她绑了。 然后大家偷偷出院子,躲在城门口,待到黎明,城门一开,立刻闯出城。 如果事情不对,就拿孙尚香做人质,想必孙贲这个孙尚香的堂兄,不敢拿孙尚香的性命来开玩笑。 等到了安全区域,就给孙尚香匹马,把她放回去,这小妮子毕竟有武艺,倒也不用担心出事。 然后,他们就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了。 哦,对了,把孙尚香放回去这件事,是阿大强烈要求的,曹无不得不感慨人与人之间的信任真是难。 他是多情了一点,渣了一点,可他是文明时代过来的,孙尚香这种还没到他那个时代成年标准的小姑娘,他自然不会感兴趣。 毕竟家兄曹孟德,家传基因在这里,大乔小乔那样的人妻,才是他的菜……之一。 等到回到曹操的实控区域,他会与诸葛亮会和,相信以诸葛亮的聪明才智,肯定能觉察到孙权出兵,回来实现约定。 再然后,就是共同分析赤壁之战的形势,静等赤壁之战的发生了。 他为了这一战,已经做了太多。 曹军投入的兵力,远超历史上的兵力,然后他又把曹军最擅长守城的曹仁调到合肥,防卫程普的军队,导致周瑜拿到手的,只有一万人,而不是历史上的三万人。 他还用书信给曹操指明了,不能杀蔡瑁张允,以免没有人指挥水师,不能信黄盖蒋干,以免中计。 要谨防火攻,要防备东风。 此消彼长,周瑜能够获胜的概率已经低到不能再低。 这样一来,万事俱备,只欠…… 呸呸! 万事俱备,只等胜利消息了! 他左右总结着自己的布局,不由露出笑容。 他的对面,是二十六岁的孙权,三十二岁的周瑜,四十七岁的刘备,以及新加入的,二十九岁的庞统。 但是他,穿越者曹无,为了这一天,布局了太久。 现在,他拥有了二十七岁的诸葛亮,又做好了一切准备。 劳资飞龙骑脸,怎么输! 第五十二章 夜出柴桑城 石阳城下,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垂入大地的时候,无往不利的青龙偃月刀斩向文聘的脖颈。 只听“当”的一声,一支羽箭不知从多远处射来,竟然将青龙偃月刀弹的偏了三分,在文聘的后背上横掠而过,带起一蓬血丝。 一旁关平高喊:“父亲,有船来了!” 关羽回头看去,一艘巨大的楼船从城墙的拐角处现出船头,几十艘快船围着楼船,楼船上火把通明。 石阳城两面环水,涢水和汉水在此交汇,这楼船就是从汉水上顺流而下,拐到了涢水上来。 一个白甲白盔的将军持着长弓立于楼船之上,大声喝道:“荡寇将军张文远来也,贼子受死!” 曹军的援军到了。 那支赵俨都率的七军,在锦帆贼的骚扰下,也是十日十战。 他们自襄阳启程,沿汉水东进,终于撞到了此行的第一颗钉子。 石阳城。 关平看着那比石阳城城墙还高的楼船,双目通红。 文聘也注意到转机,奋起力气,就地一滚,翻下水中。 关羽顾不得文聘,高喊一声:“儿郎们,回城头!” 城墙上丢下数条绳索,关平带着敢死队赶紧往城墙上爬。 关羽则持刀立于竹筏之上,望着张辽的身影,也不管对方箭矢能否射中自己,兀自喊道:“可是吕布帐下的张文远?” 当初吕布在徐州,和刘备多有接触,后来二人闹僵,关羽和张辽也有对敌,但依旧互相敬佩。 没想到时过境迁,再次对敌,一个还是刘备麾下,一个却已经成了曹营猛将。 张辽慨叹一声,大声道:“寿亭侯,天子仍在,何不来奉节?” 关羽横刀立于竹筏上,痛斥道:“怕是贼子挟持了天子!多说无益,来战过再说!” 一边说着,他的眼角看到关平等人已经爬了回去,这才持刀戒备着往城下去了。 张辽放下手中的弓箭,却举起了一柄战刀,往下一挥。 他给的时间已经足够多了,仁义已尽,接下来各凭本事。 于是,箭矢如蝗,直奔城头。 …… 曹无来,带了十个护卫,都是一人能打十个的好手。 但是为了装个样子,也为了方便逃走,跟孙权结盟后,放走了五人,对外说是回益州报信,其实是到各处传递消息去了。 这样一来,曹无身边,只剩阿大、张侠和四名护卫。 因为晚上有大事,大家轮流提前睡觉,早就养好了精神。 待到子时,张侠听到隔壁孙尚香的院落传来几声关门声,估摸着他们已经睡了。 又等了一个多时辰,感觉孙尚香和两个丫环都已经睡熟,张侠贴到墙根,“噌”的一下上了墙头,翻入孙尚香院中。 两个护卫有样学样,也跟了过来,另外两个,则去马厩准备马匹。 张侠独臂缓缓抽刀,来到孙尚香屋门处,把刀轻轻插入门缝,慢慢上挑,门上的木栓自被挑起。 他只有一只手,没法招呼同伴,于是抬脚虚踢几下,两个护卫上来,轻轻把门推开进屋。 不一会儿,两人用被子裹了一人,扛了出来。 得手后,三人迅速与曹无、阿大会合,来到马厩牵了马匹。 曹无正要验看绑来的人,突然间一声锣响,原来是外边大街上有人打更。 阿大轻声道:“现在宵禁,咱们骑马会不会惊了守卫?” 曹无点头,逃跑的路线是早就踩好点的,纵使步行,他也并不担心。 一行人牵着马偷偷出了大乔府邸,费了很长时间,才绕过更夫和巡逻的城中守卫,沿着城中小路朝东门而去。 东门是朝着江东腹地方向的,历来是柴桑城的商业之门,很多商贾天还没亮就等在城外。 江东战场历来都在更西的江夏,就像江夏的石阳城一样,江东的柴桑,也是一座长期无战事的后方城市。东门开门的时间便提前了,以方便商贾。 张侠看看月色,道:“快开城门了,时间刚好!” 曹无也看看月色,月亮又不像太阳那么容易辨认时间,作为一个前世常年家里蹲的宅男,他完全看不懂月亮走到哪是哪个时辰,不禁佩服古人。 正琢磨着,绞盘转动的声音传来,千斤重的大铁门慢慢放下。 曹无等人互相对视,纷纷上马。 因为曹无的小红马最好,被绑在被子里的孙尚香自然是在曹无的马上,被曹无抱在怀中。 天气寒冷,马匹嘶着热气,等到城门彻底放下,曹无喊一声:“走!” 六匹骏马迅速从城边屋舍旁窜出,在城门守卫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已经冲到城门口。 张侠高喊一声:“不想死的就躲开!” 随即战刀“刷刷”两声,两个守卫被砍翻在地。 其他守卫吓了一跳,高喊着退开,城门牙将鼓噪着让关城门,可哪还来得及啊! 城门往回收的时候,六匹骏马早已经跳了出去。 曹无一勒马缰绳,哈哈笑道:“告知孙贲将军,我乃左将军刘备帐下军师庞统,今日我回江夏去了!” 言罢,众人纵马,沿着城墙转圈,从城外绕到了西门,又往西去。 城门牙将一边再让开城门,一边命人给孙贲报信。 到了城主府中,各处寻找不见孙贲,才知孙贲并不在城中。 另一边,曹无西行才几十里,远处竟然过来了一支数百人的骑兵队。 道路只有一条,双方相向而行,很快就会碰头。 “怎么回事?怎么会有人半夜行军!” 阿大皱眉问。 曹无舔着嘴唇,思考了一会儿,没想出个所以然。 这会儿他们已经被对方看见了,要么逃走,要么就只能试图蒙混过去。 他和阿大对视一眼,曹无道:“咱们是使臣,又不是死刑犯。横竖咱们还有人质在,先礼后兵,不行再闯过去!” 于是六人只得硬着头皮策马前行,离得近了,看到对方骑兵队并未穿甲,倒像是出来郊游一般。 再近一些,骑兵队为首的一人对他们喝道:“你们是谁,天还没亮,要到哪去?” 曹无道:“我们是吴郡商人,听说江夏已经光复,去看看有没有什么生意做。生意人不容易,赶路着急,请将军行个方便!” 一套瞎话随手编来,曹无脸不红气不喘,说的煞有其事。 言罢,还让阿大掏出些银钱拿在手中,让护卫递过去。 那将军眯着眼睛,收了银钱,嘿笑一声道:“你们不是吴郡人。不过无所谓了,江夏是个熔炉战场,你们愿意去送死,自去你们的!” 随后他又打量起被曹无抱在马前、裹在被子里的人影。 曹无告一声罪道:“我家内人,生了疫病,将军勿怪。” 听说是疫病,将军立刻打马后退。 曹无告罪,频频拱手,六匹马让在一边,让他们先过。 骑兵队和他们擦身而过,曹无总算松了口气。 约莫过到队尾的时候,曹无他们来的方向,突然来了几个骑兵,边跑边喊:“将军!益州别驾张松跑了!” 掂量着银钱的将军立刻反应过来,转身回马。 然而曹无反应更快,六匹骏马再次狂奔。 曹无边跑边骂,今天是什么运气啊,好不容易出了城,怎么就碰到了大半夜出门的骑兵队了。 而且还这么快就被城里人发现自己跑了,真是水逆。 他正准备回头骂两句,结果远远看到,追来的几个骑兵中,有一个女的手持宝剑,怒气冲冲的看他。 那女人张口叫道:“阿大哥哥,你们要去哪,怎么不带着我!” 他瞠目结舌,差点呆住。 那不是孙尚香么? 孙尚香在那里,那自己绑的又是谁? 第五十三章 人质与对峙 曹无一边跑,一边掀起了包裹怀中女人的被子,只掀了一个角,他就看到了那张倾国倾城的容颜。 完蛋,拐的不是孙尚香,是小乔! 小乔嚅嗫着,面色潮红,昏昏沉沉的,显然是前天染了风寒,还没好。 之前张侠的人用被子把她卷起来带走,只留了一个小小的透气口,似乎加重了她的病症。 阿大好奇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曹无撇嘴:“后边孙尚香叫你呢,你不是代夫泡妞么,快回去稳住她!” 阿大白他一眼道:“你这人也真是,也不知道脑子怎么长的,不管什么时候都能消遣我。” 结果曹无没回呛呢,孙尚香的喊声又远远传来。 “丑八怪,你把阿大哥哥留下,我让贲哥哥放你走!” 曹无听了,差点吐血,原来刚才那个眯着眼睛收钱的将军,竟然就是豫章太守、新任征虏将军孙贲孙伯阳,孙权的堂兄,孙家宗室里目前官职最高的封疆大吏。 想到孙权,这孙贲半夜带兵出来干什么,也就不难猜到了。八成又是出来打猎了,这都是孙家遗传基因了,也不知道夜里进山,能打到什么。 果然,那将军喊道:“原来是张别驾,刚才未能相认,我乃豫章太守孙贲。你与我江东乃是盟友,还请回来一绪!” 曹无怎么会听话回去,他只有跑的更快。 因为曹无的身份是使臣,骑兵们并没有放箭,只是拼命追着。 好在他们六匹马都是精挑细选的快马,普通骑兵的马根本追不上。 不过,孙贲和孙尚香的马,可不是普通的马,两人很快追了过来,除了曹无和阿大那两匹神驹,其他的四匹马明显比不过二孙的马,眼见不久就要被追上。 四个护卫对付一个孙贲,不出意外应该能打过,可是那后边还有数百骑兵,一旦耽误了,就没有活路。 曹无不是曹操那样的枭雄,都是朝夕相处的兄弟,他不可能舍弃弟兄们,于是干脆换了方向,舍了大路,从小路前行,希望能通过小路,延缓大队骑兵。 然而走不多久,四个护卫还是快被追上了。 曹无回头一看,果断勒马,小红马一个急停,又转身回头。 曹无掀开包裹小乔的被子一角,大声道:“孙将军看好了!周瑜周公瑾的妻子周乔氏在此,周将军在前线奋战,妻子思念他,托我带她去前线探望,你莫要逼迫阻拦,寒了前线将士的心!” 孙贲正在追赶,闻听此话,仔细一看,曹无怀中抱的,竟然真是小乔。 此去抗曹,周瑜被任命为左都督,程普被任命为右都督。 周瑜总督西线战事,兵权在手,地位显赫,他的妻子被人挟持,让孙贲踌躇不前。 孙尚香奇道:“真的是小乔姐姐要去前线么?” 孙贲一拍额头:“傻丫头,这厮伶牙俐齿,黑的说成白的,若真是小乔想去,怎么会与他共乘一骑!当咱们是傻子么!” 傻子孙尚香这才怒道:“小乔姐姐连日风寒,睡不着觉,今日我有事不在,让她在我床上休息。竟然是你们把她劫走了!” 曹无这才知道为什么绑错了人,张侠等护卫深入简出,一直在执行任务,对孙尚香和小乔等人不熟悉,看见床上的人就绑了,哪想到睡在孙尚香床上的竟然不是孙尚香啊。 也怪自己,着急之下,竟然没有检查。 孙尚香是孙权的妹妹,也就是孙贲的堂妹,亲戚关系毕竟密切,若绑的是孙尚香,谈判余地自然更大些。 小乔就不一样了,孙权刚刚做出了让周瑜一人去鄱阳察看孙贲动向的事情,周瑜这样的年轻都督,与孙贲这种地方封疆大吏之间本就不可能调和,而且孙贲也有舍弃妻子的前科,若孙贲真的借故不理人质,就麻烦了。 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曹无一停,其他马匹也停了,张侠默默打马站在曹无右边,阿大在左边,其余四个护卫分列左右,但隐隐成保卫之势。 阿大粗着嗓子道:“尚香妹妹,我们是益州使臣,江东与我益州结盟已成,将要共谋大事,为何还要扣留我等?” 她一说话,孙尚香就犹豫了。 孙贲眯着眼睛道:“这是仲谋的吩咐,一切还等仲谋回来再说!” 曹无抢白道:“张某在柴桑城,听闻周将军与你多有嫌隙,原来你竟真的不管周将军发妻死活!周将军总督西线战事,因童谣一事已经受到猜忌,他忍辱负重,在前线出生入死,你却在后方偷袭人家妻子,对得起孙将军吗?” 他喊的极响,孙贲身后的骑兵自也听到了,顿时有人小声议论起来。 周瑜在江东军中的影响力实在太大了,除了程普等老将不服外,周瑜就是军中之神,听到孙贲真有可能因为私心害了周瑜的妻子,士兵们顿时哗然。 孙贲咬着牙,连叫好几个好字,还没说话,曹无又抢白道:“张某还听闻,孙将军之女早就嫁了那曹贼的儿子曹彰,难道将军要因为儿女姻亲,倒向曹贼,破坏我益州与江东的结盟关系么?” 孙贲的眼睛再也不眯着了,他瞪着曹无,久久说不出话来。 他的小女儿确实嫁给了曹彰,但那是一次彻彻底底的政治婚姻。 建安四年,袁术病死,孙策独立,需要攻打黄祖为父报仇,曹操则在北方和袁绍对峙。 孙曹两方为了各自的目标,暂时以和亲的方式讲和,互不攻打,各自稳定了自己的后方。 年仅十岁的曹操儿子曹彰,也就是日后被人称为邺下黄须儿的那位,娶了仅有两岁的孙贲小女儿为妻,作为交换,孙策的四弟孙匡,也娶了曹操的侄女。 然后,权谋极深的曹操,又征辟孙策的二弟孙权、三弟孙翊入朝为官。 对于自家人能当大官,本来孙策是支持的,幸亏张昭等人极力劝阻,孙策才明白这是曹操的计策,是想让两个弟弟变成人质,这才没让他们进京。 要不然,孙家的继承人就只能是四弟孙匡,而孙匡又与曹操有姻亲关系,自是一家人了。 这种权谋之术,不是孙贲背后的士兵们能理解的,但是孙贲的女儿是曹彰妻子,这事情众人却都知道。 听曹无一挑拨,士兵们再次哗然。 孙贲额角跳动,他从来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几句话的功夫,差点把他的人都策反了。 最关键的是真的做了,此事会成为他的把柄,被人诟病。 介于小乔在对方手中,他犹豫半天,终于道:“张别驾,我还是那句话,留下你,是仲谋的意思,你身边这些人都可以走,唯独你不行!你也不用挑拨,我对得起孙家家业,不怕你说什么!” 曹无道:“那你让他们先走,等他们走远了,我随你去!” 孙贲道:“可以,但我如何信你?” 曹无哈哈笑道:“我张松以张松的项上人头作保,若我的人走了,我却不随你回去,那必叫张松全家死无葬身之地!” 古代信的是举头三尺有神明,这种毒誓,一般人是不可能发的,曹无的誓言吓了孙尚香一跳。 孙尚香道:“丑八怪,不用发这么毒的誓……” 孙贲脸上阴晴不定,终于道:“好,那便依你,先让他们走,但到时候你若不跟我回去,休怪刀剑无眼,说不得,要给周将军赔个不是了!” 曹无见他眼神坚定,知道他已经下了决定,就算他的手下怀疑他,他也没动摇自己的决定,哪怕会伤及小乔。 他心中想着,孙贲年轻时被袁术任命为官,结果抛弃了妻子,辞官去投奔孙策。 这种人物,果然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他左右看了下,示意大家先走。 张侠想要说话,被曹无一个眼神制止。张侠武艺虽高,也不可能打的过几百骑兵。 张侠对曹无唯命是从,虽然心中难受,但也只得听令。 曹无轻声道:“你们先走,等出了柴桑,通过江夏区域,到了咱们的地盘,再想办法见面!” 张侠点头,阿大也要说话,曹无道:“此地凶险,听话!” 阿大顿时眼泪如珠般掉落,这还是曹无第一次见她哭成这样。 阿大却没再坚持,从马腹下抓出三支铁管,交于曹无,然后一拱手道:“张别驾,后会有期!” 事到如今,她一介女子,只有回去通知曹操,才有机会救曹无。因此再不迟疑,和张侠等人一起骑马远去了。 曹无点头,识大体,顾大局,不婆婆妈妈,明明心如刀绞,却还能作出最正确的选择,这才是貂蝉。 现在他们都走了,曹无反而没有负担。 他怀抱小乔,盯着围过来的骑兵们。 接下来,只能靠他自己了。 第五十四章 誓言与天谴 本来阿大一步三回头,曹无指指小乔,示意自己有人质,她才面色惨白的离去了。 等他们都走了,曹无才在心中默默叹息。 果然人不能太得意不是,之前还想着飞龙骑脸呢,结果转手自己就遇险了。 是,家兄那头还是飞龙骑脸的局面,可我这边好好的计划,怎么就成了这样。 本来他的计划里,不是没有考虑遇到敌人的情况,但因为是夜间行动,仓促之间孙贲很难调动大股骑兵追赶他们,若是几十个人,凭他们几个,是完全能冲出生路的。 谁能想到大半夜的,会碰到这么多骑兵行军啊! 再看孙尚香一身灰头土脸,八成也是夜里跑出来打猎了。 孙策打猎被刺杀了,孙权猎虎被张昭指着鼻子说,孙贲和孙尚香竟然也喜欢打猎,孙家这个基因实在让人无语。 若他是真的张松,只需要乖乖回去,静等孙权回来就是。 可他是假的,无论孙权输赢,只要得知益州不仅没出兵,还派人支援了曹操,那这事很快就会露馅,他的结局不言而喻。 现在怀里还抱着个拖油瓶,敌方又有这么多人,实在麻烦。 孙贲则目光灼灼的看着曹无。 孙权临走前,调宗室孙贲防守后方,但他留了一手,孙贲是孤身上任。这三百骑兵,只是他从柴桑守军调的,他在豫章的手下都不在此处。而身后的柴桑城中,还有数千步兵不是他的部下。 日间,孙贲和张昭因为调不调豫章兵马的事情,生了嫌隙,气不过,夜里出城打猎散心,哪想到遇到了曹无夜逃。 在等待阿大等人走远的过程中,孙贲的人已经慢慢靠过来。 孙贲目光不离曹无手中的铁管,长期战场的经验告诉他,这几个只有手臂长、连锋刃都没有的东西,有问题。 果然,曹无平举起铁管,对着他道:“诸骑听了,豫章太守孙贲半夜出城,欲擒杀周乔氏,忤逆左都督,形同谋反!你等再往前一步,与谋反同罪!” 众骑兵面面相觑,下意识的都停住了脚步。 不管孙贲是否谋反,曹无怀中的小乔是被孙贲、孙尚香承认的真货,他们摄于周瑜的威望,不敢轻动。 孙贲气的手都在发抖,大声道:“你们这些吃里扒外的东西,别人说几句就信了!你们都是我选出来的,我还能坑你们不成!” 曹无说道:“是不是谋反,自有天知道,张某已经发过誓言。你若不是谋反,敢不敢也发个誓?” 孙贲自恃自己是沙场拼杀出来的将领,即使单枪匹马,也不怕曹无。他想要一边与曹无说话,一边寻找机会救下小乔,再把曹无抓回。于是一边慢慢靠近,一边佯装不解的问道:“什么誓言?” 孙尚香也悄悄靠拢,但其他骑兵却犹豫着没有动作。 曹无道:“若你谋反,则天雷诛之!” 孙贲哈哈大笑:“仲谋是我兄弟,我谋谁的反?反我孙家自己么?” 曹无冷冷道:“景帝时七国之乱的难道不是宗室?你是不敢发誓了?” “笑话,有何不敢!大伙儿听了,若我真的谋反,那便天雷诛我!” 孙贲话音刚落,只听“砰”的一声巨响。 众骑兵只见孙贲上一刻还在发誓,下一刻,他的坐骑,那匹神骏的黄鬃马,头颅已经炸开,四蹄跪倒在地。 马上的孙贲摔落马下,生死不知。 孙尚香离得最近,马匹受惊,仓皇跑出好远才止住。 那些骑兵的马各自骚动,但见对面的曹无举着一杆铁管,大喝道:“孙贲谋反,业已伏诛,余者速速回城通报张长史!” 骑兵们惊疑不定,但听得哎呦一声,孙贲浑身是土的从地上爬起,他的身上沾满了自家马匹的血,在月色里显得狰狞恐怖。 曹无见他还能站起,心中又是一叹,这铁管枪果然不靠谱,这么近的距离也打不准,明明对的是胸膛,结果打到了马头上。 看来这次回去,说什么也得想办法把枪械改良一下,哪怕限于生产力,造不出太好的设备且不能量产,也得把精准度提一提。 眼见孙贲站起,头还在晃,曹无再次举起了铁管枪。 他这铁管枪,一支只能发射一次,射完就不能用了,但孙贲却不知道。 孙贲一瞧铁管枪举起,立刻躲到倒在地上的马匹后边,大喊道:“大家注意,这小子会妖术!那铁管就是妖法!” “什么妖术,是你发誓引动了天怒!” 曹无呲笑一声,转身道:“你等众骑助纣为虐,等着回去被张长史收拾!” 言罢,打马便走。 孙贲急道:“大伙儿快追啊!” 结果诸多骑兵,没有一个动弹。 孙贲刚发完誓,巨响就出现了,后排的士兵不明真相,难免不往誓言上响。古人不是现代人,这些士兵有没有太多文化,对天地誓言之类的东西很是相信,害怕孙贲真的是要造反,一时间踌躇不前。 孙贲暴怒:“这厮牙尖嘴利,黑的说成白的,你们都被这妖术蛊惑了么!” 结果旁边传来孙尚香的声音:“伯阳哥哥,你是真的要谋反么?刚才真是天谴么?” 孙贲气的脸都青了,“锵啷”一声拔出剑来,这才能督促着众骑兵前去追赶。 有这会儿功夫,曹无已经纵马奔出很远。 他一开始还沿着大路走,后来觉得不行,就转入一条小路。 “阿大他们应该是走的大路,如果我也走大路,反而给他们带来麻烦。” 纵然他之前休息够了,但连续骑着马走了一个多时辰,也是人困马乏。 走了一会儿,见到一条河水挡在面前,也不知道是长江的哪条支流。 后边没听到追兵的消息,他便将裹着被子的小乔放下马,自己去河边,洗了洗脸。 河水冰凉,顿时精神不少。 拿碗盛了些水,带回来到小乔身边,还是掀起一角,露出脸来,一看,顿时吓了一跳。 小乔的脸红的像苹果一样,浑身是汗,眼见是风寒更甚了。 他连忙调整小乔的姿势,让她枕在自己的腿上,往她干裂的嘴唇中喂水。 水太凉了,小乔嘴巴湿了,眉毛皱起,慢慢睁开眼睛,见是曹无,才虚弱无力的道:“别驾……先生,之前……的事,小乔都……听到了。” 曹无点了点头,再让她喝了点水,她的脸色才好了些。 曹无道:“我也是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夫人莫怪!” 小乔艰难的摇摇头,满是血丝的双眼期盼道:“我不怪先生,我想求先生一件事情,请问先生能帮小乔么?” “什么事?” 小乔休息了一会儿,艰难的说道:“夫君和大姐都去了玄德公那里支援,我实在放心不下,想去看看,可是……小乔一辈子没出过樊笼。先生既然已经和孙将军结盟,那也是玄德公的盟友,能否带我去……” 她说到一半,又觉得自己的要求过分了,接着补充道:“若是不行,便把我放在这里,我自己去便可。” 原本的计划里,带着的是孙尚香,这小姑娘刁蛮任性,但是真的有几分武艺,放她走,曹无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可小乔就不一样了。 曹无看了下小乔脆弱的身板,这女子竟然自称自己处在樊笼之中,看来生平也并不如外表看上去那般光鲜。 她实在太弱,现在江夏兵荒马乱的,估计来几个小孩都能抢了她去,让她自己去刘备那里,自然是不行。 但他刚出险地,自然也不会再去刘备那里蹭热闹。经过了柴桑的事情,庞统肯定防备自己了,再想离间,难上加难。 曹无道:“夫人,你还是回柴桑去!这会儿后面应该有追兵,他们见了你,会救你的。” 小乔却不说话了,曹无再看时才发现,大概是昨夜这一番折腾,小乔伤寒加重,已经昏睡过去。 曹无只得去包里找了一些药材,是曹阿十提前备好的一个个小药包,紧急时刻用的。 他在里边翻找一下,找出治疗伤害的药包,但是身边也没有热水,只得作罢。 “真是……” 他只能把小乔扶上马,自己也上马,还是抱着小乔,沿着河堤走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什么。 他骑马回转,在刚才自己洗脸的地方策马重重踩了几下,又从包裹小乔的被子上撕下来个布条,放在地上踩实,然后自己踩在河边,做了个滑入水中的痕迹。 这才又骑马沿着河堤往南走。 天光已经大亮,曹无在河边行走,找的都是好地,尽量不让小乔被颠到。 这是长江南岸的支流,越往南,河水越窄,到时候应该有桥能过河,之后再沿着河水往北,就能找到长江。 曹无研究了长江很久,对长江地势非常熟悉,到时候只需要沿长江往上游走,就能找到回江陵方向的路了。 这一路如果遇到能住宿休息的地方,再来考虑小乔的事情。 等他走了,孙贲和孙尚香带人追到这里,立刻看到了小乔的被子碎片和那片有人掉入水中的痕迹。 孙尚香大吃一惊:“伯阳哥哥,这……丑八怪不会掉到河里淹死了!” 孙贲眯着眼睛,仔细观瞧痕迹,半天才道:“乱中还能想到做假痕迹,这张松果然厉害。想必前边还会有无数这样的痕迹以假乱真,当真厉害。” 孙尚香立刻不乐意了:“可是咱们还是得追啊,小乔姐姐还在他手里呢!” 孙贲面上阴晴不定,伤害小乔这个罪名,他已经坐实了,甚至这一会儿,他因发誓而被天雷惩罚的传言,估计都已经在柴桑城中流传了。 这个张松,毁我名声,着实可恶! 孙贲咬牙道:“继续追!” 于是众人上马,分兵各自往上下游追去了。 …… 在这片江水更往上的地方,夏口城头,刘备在东门城楼吹了一夜的冷风,也没能等到援军,反而等到了一个极坏的消息。 石阳城陷落了。 第五十五章 石阳城之战 东方的天际露出一抹鱼肚白时,文聘浑身是血,杀入了石阳城县衙之中,他的身边,是盔甲上也全是血渍的张辽。 为了抵达这里,他们花费了整整一夜。 昨日傍晚,关羽守军退回城墙后,在缺少箭矢和补给的情况下,关羽、关平、廖化等众将据城而守,准备第二天再战。 却没想到,张辽根本没给他们喘息的机会。 作为一方将帅,张辽认为自己的军队可以以逸待劳,趁夜攻城。 于是,他的旗舰,那艘楼船直接压了上来。 当那比石阳城一丈高的城墙还高的阴影靠近城墙时,守城士兵心中只剩绝望。 关羽道:“石阳城乃江夏门户,玄德公养兵六年,今日便是我等仗义死节之日!” 守城士兵纷纷振奋精神,与张辽部战在一起。 张辽部轮番射箭,士兵在箭矢掩护下攻城,很快有人登上城头,又被关平带人杀退。 张辽当机立断,命人直接把楼船靠到城墙边。 “当”的一声巨响,楼船船帮撞到了城墙上,撞散了一圈文聘部的竹筏。 文聘从水中跃起,爬到楼船上,也不与张辽见礼,直接转身往城墙上爬。 张辽见这背上带着可怖伤口的猛将,竟然还能战斗,也被激起了血性,不住射箭掩护文聘。 文聘几次登上城楼,又几次被迫跳回水中。 本来就已被染红的涢江水,如同染缸一样。 就在这样的攻势之下,守城军依然坚持了足足一个时辰,等到张合部抵达汉水、涢水交界处,生力军加入战场,守城军才有了坚守不住的趋势。 张合有样学样,把楼船压到汉水那侧的城头上。 两支部队分别从两个方向攻城,关羽军首尾不能相顾。 若是普通将军,早已束手无策,可是关羽不同。 他命令手下部队循序后退,撤退途中点燃了城头木材,然后以城中街道、房屋为凭依,与敌方展开巷战。 张辽、文聘杀入城内,才发现原来城中街道早就立好拒马、土堆,各种防御工事都已经建好。 关羽手持青龙偃月刀,骑着赤兔马,立于防御工事之后,冷冷看着他二人。 张辽道:“关云长不愧是当世名将,绝非只有匹夫之勇。这一次果断舍弃城墙,有四个好处。一是让我等失去楼船作云梯的优势。二是他已在城中做好防御,缩小了防御区域,把我军两面夹击的优势也破掉,三是把我军马匹没上船、无法发动冲锋的劣势放大。最关键的是,他们撤退时,点燃了城头,我军背靠城头,在夜里极为显眼,他们却在暗处,占了先机。” 文聘点头,心中也是佩服关羽,同时对分析的头头是道的张辽高看一眼。 当初曹操受降时,荆州诸将中,文聘是最后一个到的,那时他就见过张辽。 等到他外放为江夏太守,奉命做先锋攻打石阳城,他便日夜期盼着张辽等七军的到来。 然而七军到时,他麾下的士兵已经死了大半,实在是输人又输阵。 他思考一会儿,道:“只是舍弃城墙,便没了退路。既然关云长决意赴死,张将军请借我匹马,我去第一个冲阵!” 张辽看他一眼道:“文太守,我也是降将。” 他并未再多言,而是手臂下压,顿时,呼啦啦的士兵往前冲去。 这边鏖战,那边张合部也杀下了城墙,同样遇到了巷战攻势,关平和廖化率军拼命抵挡。 这一杀,又是整整一个时辰。 士兵的尸体横七竖八的堆在拒马之外,拒马的每一根刺上都是血迹。 关羽仍旧横刀立马在拒马之后,一个时辰,竟没有攻破他的第一道防线。 文聘第七次带队冲锋,又被杀退,战刀都砍得卷刃了。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血,问道:“如何?” 张辽粗略估计,从登城到现在,他乘船带来的士兵,几乎损失了一半,少说也有一千人死去,还有五六百失去了战力。 然而对方士气依旧高涨,也不知他们到底为什么而战。 难道“匡扶汉室”四字,真的就有如此魔力么? 出身并州边远地区的张辽,并不懂得这些执念,他只知道,效忠主公,便应尽全力。 “继续!” 张辽手臂一挥,第八波冲锋开始。 这一次,他们刚冲到一半,就听见旁边街道传来喊声。 原来这一个时辰,路招部也赶到了战场,作为犯了错误的将领,他的部队憋着一口气,一登城,就直接杀向巷战阵地。 毋丘俭带着一千青州兵,绕过几处主战场,从守军中最为疲惫的关平部开始攻打。 毋丘俭的部队全是他亲手训练的,精锐异常,有人箭矢铺路,有人冲锋在前,竟然一次冲锋就冲破了关平把守的防御工事。 就是从这一刻起,守城军才真的兵败如山倒。 廖化见隔壁街道失守,只得撤兵,撤退途中救了关平,从北门出城逃了。 关羽独木难支,虽然自己这边还没失守,但隔壁失守,便可抄他的后路。 于是他干脆骑马反身杀入张辽、文聘阵中。 因为张辽、张合、路招都是乘船过来,全是没有马匹的步兵,关羽如狼入羊群一样,神灵一般从众军当中杀了个对穿,往西门走了。 等到敌军几乎被全歼,文聘这才第一个杀进石阳县衙。 一进门,就见县衙吊着好几个人,男女都有,看上去刚死不久。 张辽也跟进来,皱眉道:“这是谁?” 本身就是荆州将领的文聘叹了口气道:“是石阳县令高乐,好像还是黄祖的姻亲,可能是看石阳守不住,全家自杀了。” 张辽默然半晌,最后道:“安葬了。” 两人走出县衙,但见这街道上也到处是血,石阳守军和攻方的尸体躺在每一处街角,整个石阳城宛如一座人间炼狱。 张辽只看了一眼,便吩咐士兵将文聘拉去歇息,自己则低头垂目上马,去和张合、路招会合了。 文聘这才感觉自己浑身已经脱力,直接躺倒在县衙门口,再不愿意挪动一步。 又一个时辰后,赵俨来到石阳城,他把几员将领聚到一起,统计了下得失。 这一战,先是文聘部三千人攻城,死一千八百余人,伤九百余人,伤员有的落水后被救起,有的在竹筏上被救起,另有二百余人失踪不见,大概已经葬身江底了。 然后是张辽部,死二千一百余人,伤六百余人。当时在各个船只上来攻城的部队,大概有三千五百人,如今只剩了八百。 张合部、路招部来得晚,死的人少些,张合那也死了一千一百人,路招则死了三百人。 然而,统计尸体发现,关羽守军,一共也才一千多具尸体! 张辽惨然道:“这样的胜利,实在算不得什么骄傲的事情。” 张合点头附和:“一千守军打出如此战绩,这关云长真乃神人。” 赵俨道:“各将军不必妄自菲薄,这是咱们第一战,再往后还有两座县城,便能直抵夏口,将来丞相论功行赏,各位都是有功勋的!” 于是公布功勋,张辽部第一个登上城墙,路招部第一个攻入街道,各自都有记攻,其余根据各部杀伤多少,都有记录。 赵俨诧异的又看到了毋丘俭的名字,想到曹无推荐过此人,不禁更上了几分心。 等到一切统计完毕,已经是中午了,他把战报通传七军,又写好了传往曹操主力那里。 此时,曹操主力的行军速度依然不快,但连日行军,已经走了一半的路程,再有一半时间,便可顺着江水直抵夏口城下,和赵俨七军会师。 而和石阳城破同时传来的消息,还有江面上的斥候终于发现了江东军斥候踪迹的消息。 第五十六章 刘备刘玄德 早上,糜夫人登上夏口东门城楼,给刘备送饭。 昨日间,刘备披头散发,生平郁结无法发泄,将栏杆拍便,挥退了守卫,一个人站在那里,看着江面,站了整整一夜。 没想到,糜夫人再来时,看到刘备还保持着晚上的姿势,顿时感到心下凄然。 廖化背着关平,和寥寥几个残兵回到夏口城,从西门入城,带来了石阳城陷落的消息。 当时天刚亮,城内百姓还没醒,知道此事的人还不多,但城内守军很多人都看到廖化进城了,因此糜夫人也听说了此事。 三个月前,刘备屯驻新野,这一切还好好的,现如今,大哥糜竺已死,夫君流亡江夏,一切都变了。 她还听说,关羽仍未归来,生死未卜,不禁抿着嘴唇,提着食盒来到刘备身边。 见是他来了,刘备神情萧索的摆了摆手道:“孤不饿。” 糜夫人叹道:“夫君,你都等了一夜了,吃点东西。” 刘备还是摇头。 冬寒料峭,吹动糜夫人的发丝,她一缕头发,再抬头时,刘备竟然也走上来帮她打理头发,顿时一呆。 “夫人,刘玄德这一生,见过太多次的失败。败徐州、败下邳、败新野、败当阳,一生颠沛流离,辗转数千里,功业不建。如今连你大哥和孤的二弟都保护不了,可谓狼狈至极。夫人,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没用。” 糜夫人咬着贝齿道:“妾身是妇道人家,不应该说些兵事,但是,就算石阳丢了,咱们还有沔口、安陆可守……” 说到后面,已经泣不成声。 其实就连她都知道,沔口和安陆距离夏口太近了,到了沔口,那就随时可以攻打夏口。 石阳一失,他们就失去了最后一个战略屏障。 但她并不知道,其实夏口还有一万水军和一万步兵,但刘备却只派了千余人去守石阳,因为他早就做好了夏口决战的准备,不愿再浪费兵力。 毕竟江夏郡水道太发达了,万一赵俨部不攻打石阳,而是直接顺流而下,夏口就必须独自面对曹操大军。 刘备素知兵事,他平视江面道:“夫人啊,自黄巾乱生,这世间诸侯并起,个个皆是名门望族、世家豪强,最不济也是举孝廉出身。唯有孤!唯有孤生于微末,以布衣之身,得封上将。二十年来,孤征黄巾,战吕布,御曹贼,为汉室基业而呕心沥血。” “有今日之成就,得何足喜,失何足忧。” “一个石阳城而已,孤不在乎啊,孤在乎的是,兄弟生死、将士安危、百姓存亡。” “孤在乎的是,不能手刃仇贼,使天子蒙羞,礼崩乐坏。” “孤在乎的是,不能三兴炎汉,致生灵涂炭,征战不休!” 一阵风起,刘备乱发全被吹起,看在糜夫人眼中,这城头独立的身影,如雨中孤雁,又如江上孤鸿,明明可以随时飞去,却承载了太多。 糜夫人哭啼道:“夫君,妾身不懂……那么多,妾身……只知道,夫君败亡天下,身边谋臣、勇将,没有一个……弃你而去!” 这一言出,刘备仿佛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一样,愣在了那里。 他拍着栏杆,眼中流露出沉思。 糜夫人悄悄把饭放在地上,眼底有哀求之色。 刘备渐渐低声道:“是啊,他们不弃孤,是信刘玄德这三字的信义。然而……孤也听坊间传闻,说孤是假仁假义,装腔作势。” “可是不对啊!孤谨守心中之德,哪怕被人说是假仁假义,说一辈子,又有什么所谓?” “诸侯有九德,孤自认不是完人,做不到那样,但孤却会尽力去做!” “人,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惟贤惟德,能服于人。仁德二字,一天做不到,孤就用一个月,一月做不到,孤就用一年,一年做不到,孤就用一生。” 他一开始说的小声,后来干脆哈哈大笑道:“孤这一生确实颠沛流离,可孤还有一帮志同道合的兄弟啊!孤会败,不会垮,会逃,不会被夺志!” “大丈夫,当不忘其志,披荆斩棘!” 言罢,他抽出佩剑,一剑斩在城墙上,傲然道:“便是辗转八方又如何,我刘玄德顶天立地,区区小败,何足惧哉!” 正说着,背后突然传来掌声,夫妻二人回头看去,却见一样貌奇丑的男子在鼓掌。 刘备惊讶无比,他丢了佩剑,几步过去,抓住对方的手道:“军师,你回来了!” 来人自是庞统了,庞统大笑几声道:“主公有如此之志,何愁天下不定!” 刘备问道:“军师,结盟的事如何了?” “这……” 庞统迟疑一下,才把结盟虽成,但只有一万精兵来援助的消息说了。 其实周瑜军已到了夏口对面,只是因为夜色,不再行军,已经扎营,庞统怕刘备担心,这才赶过来通知。 刘备郁闷非常,原来他等了一夜的部队,快到眼前的时候停下了。 听说孙权只派了一万人,他慨然道:“也罢,靠人不如靠己,指望别人,终究是不行。” 庞统却伸出三根手指道:“正是,这次出使,我看明白了很多事情。现在有三个计谋,说于主公,请主公定夺。” “愿闻其详。” 刘备本对庞统的计谋期待万分,没想到庞统说一条,他的脸色就黑一些。 “第一计,乃是围魏救赵之计。我听说西凉马腾已经带着家眷进了许都,想必西凉暂时不会造反。但西凉往东,并州往西,仍有一支人马,乃是曹贼的后顾之忧!” “是谁?” 刘备好奇,曹操东征乌桓、南取荆州之后,这天下还在割据的大规模势力已经只剩下马腾、刘璋、张鲁、孙权四家了,其他如士燮等,完全没有逐鹿中原的能力。 而北方能真正威胁曹操的,更是只有西凉马腾、韩遂这一伙人,如果西凉都不出兵,那谁还能出兵。 结果庞统说出“南匈奴”三字,刘备脸色顿时一白。 “我汉家天下,岂可用匈奴外人的兵马!” 庞统摇头道:“我听说,南匈奴左贤王刘豹,是太祖高皇帝派宗室女子和亲冒顿单于后传下来的子孙,乃是正统汉家宗室,并非外人。” “这……” 刘备顿时犹豫了,他出身寒微,唯独能依靠的,就是血脉,但是中山靖王多子,他的血脉并不算贵重。 刘邦和亲冒顿单于的事,《史记》《汉书》中均有记载,刘备是读过的,若左贤王真是冒顿单于的后代,那岂不是他刘皇叔的亲戚? 四百年前,都是一家子呢,这还如何说人家是外人?说不定人家比自己血脉都亲近皇室。 “非我族人,其心必异……” 刘备试图反驳,却被庞统劝住:“事急从权,国贼与宗室,孰轻孰重?主公只需同意,我在诸谋臣中选一人,交代好说辞,自有办法劝南匈奴出兵!” 刘备沉默。 庞统又道:“第二条计,是我从江上来,见到江畔村庄,多有瘟疫。而曹贼自北方来,本就水土不服,我等只需派人将疫症传到曹军中,可当十万大军!” 刘备顿时脸色一变:“不可!” 糜夫人也是脸色惨白,没想到庞统这书生样的人,竟提出这种毒计。 原来孙权西征黄祖,年初连克数城,后来攻破了黄祖屯兵的却月城,因为怨恨黄祖杀过孙坚及众多江东将帅,又挡住了他们西征的路近十年,所以干脆屠灭了却月城和周围一些村落。 却月城到现在都还荒废着,因为屠杀没处理好,产生的瘟疫传染到了附近村庄,直到冬天才消停下来,但依然还有村子生着瘟疫。 庞统摇头道:“兵者诡道,咱们退守夏口,已经是死生之地,如何能做妇人之仁?” 刘备紧紧咬牙,如果说第一条计策,他还在犹豫的话,这第二条,就过于伤天和了,他实在是接受不了。 庞统见他面上犹豫,心里叹了口气,又把第三计说了出来。 “这第三计,便是把水军全部都交于那周公瑾,听他指挥!” 第五十七章 周瑜会刘备 “主公有所不知,周瑜周公瑾,文武筹略,胆略兼人,乃是世上少有的名将,之前只是名声不显,现在有了足够大的战场,必然会名扬天下!” “这……” 刘备又是哑然。 庞统这三条计策,一个比一个难接受。 第二条已经是突破底线,这第三条,岂不是把身家性命交出去。 一时间,刘备甚至怀疑,庞统已经被孙权说服,变成了江东的座上之宾,这次来完全是想要他的兵权。 但是他却只是略一思索,又否定了自己的这种想法,当机立断道:“好!云长训练的一万水师,我只留一千人防守夏口,其他的,全部交于那周公瑾指挥!若他真有先生说的那么神,那么,便将玄德身家性命都压上,又有何妨?” 虽然夏口后边还有樊口,但刘备只是把老弱迁移到了樊口,自己打算在夏口与曹军决一死战。 这样的话,两面环水的夏口,便需要水军防守。 论水战,刘备对二弟关羽有绝对信任,这一万水师,也是关羽自己训练出来的,算是他手下真正的精锐。 但现在关羽不知在哪,曹军又不日便到,他决定信庞统一回,把宝全压在周瑜这个江东左都督的身上。 庞统脸上顿现喜色。 第一计、第二计都没回复的时候,他还以为,刘备过于妇人之仁,不能成事,结果这难以接受的第三计,刘备竟然如此快就答应下来。 这才是一方雄主的胆魄,豪气干云! 庞统抱拳道:“主公放心,我会随周瑜一起出战,绝对不会让他把咱们当成炮灰!” “如此,孤便将水师都托付给军师了!” 刘备起身行礼,庞统郑重回礼。 庞统心中暖流流动,知遇之恩,莫过如此,在江东出使受的那点委屈,都因为刘备的信任而消去了。在江东不被重视的日子,也一去不复返。 他只觉通体舒泰,身轻如燕,下了城楼,见糜芳等在楼下,于是跟他交代几句,过几步,见了简雍,又跟简雍交代几句,这才乘船直奔周瑜军中去了。 到了周瑜军营,他跟留守的赵云说明情况,赵云听说主公答应把水师的指挥权交给周瑜,喟叹道:“正是我等无能,才让主公受此钳制!” 庞统道:“子龙莫多想。今日主公屈尊,事急从权。此战若胜,咱们赶走曹贼,自然可以占据荆州,到那时,有的是手段强大自身!” 赵云点头,他素来理智,虽然心中意难平,但也理解刘备这样做的原因。 归根到底,刘备和孙权,都是为了战胜曹操,目的一致,受些委屈也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但是他没想到,比借兵更屈辱的事情,才刚刚开始。 听说刘备已在城头等候,周瑜禀报了孙权和大乔,拔师出动,掠过樊口,朝夏口城头过去。 还是因为和黄祖的战争,周瑜的水师,船只也并不齐备,他带领的这一万水师精锐,仅有三艘楼船,其他都是快船走舸。 船队扬帆,很快出现在一直守在夏口城头的刘备视野中。 刘备赶紧吩咐一个军候划着小船过去,请孙权、周瑜到城中休息。 然而士卒去后,没多久就回来了。 军候还未上城,旁边的孙乾见周瑜船只停在城外一箭之地,军旗不降,士兵着甲,不禁眯起眼睛,对刘备道:“主公,对方这种态势,恐非作客之道!” 简雍、刘琰以及刚从刘表处投奔而来的伊籍,都是同样看法。 刘备也觉得有些奇怪,等那军候上来,着急禀报道:“将军,小的根本没有见到那周瑜周将军,只听营帐里传来回复,说周将军有军任,不能下船!” 刘琰一听,立刻火起道:“主公都答应把水军交于他了,他怎敢如此!” 伊籍也道:“这是江东给咱们的下马威么?” 刘备脸上阴晴不定,但只是片刻,便下定了主意。 “宪和,去取孤的虎符,孤亲自去送于那周公瑾!” 孙乾立刻道:“主公不可!” 刘备却已神态自若,嘿笑道:“周郎君此举,是要立威,让咱们的水军听他们号令。孤既然已经决定了将水师指挥权拱手交出,又何必在乎这一时之辱!” 刘琰叹道:“主公宽厚仁德,不与小人争长短,真乃丈夫所为!” 刘备不置可否,拿了虎符,简雍等人又因安全问题和刘备争执一番,最后还是被刘备说服。 这时张飞在沔口把守,关张赵全都不在,刘备也不要护卫,只跟孙乾两人,乘坐小船去见周瑜。 离得近些,他看到三艘楼船,分别打着“讨逆将军吴侯孙”、“讨虏将军会稽太守孙”、“左都督周”的旗号。 他已经听庞统说了大乔代夫出征的消息,倒也不奇怪在这看见死去孙策的大旗。 但他心中为难,不知该先去登哪艘船只。 孙乾道:“既然那孙仲谋是江东之主,当然应该去见孙权。” 刘备摇头道:“不可。” 他心中叹息,之前在新野寻访荆襄名士,水镜先生司马徽曾说过,若孙乾、糜竺辈,乃白面书生,非经纶济世之才也。现在看来,孙乾的见识确实差了些。 刘备介绍道:“士元军师从柴桑来,说起柴桑有一个童谣,暗指这周瑜与天子、曹贼和孤同列,乃是简单但高效的离间之计。想来这周瑜纵然天纵奇才,也难逃他主公猜忌。咱们此去,要尊崇周瑜,却不尊崇孙权,才好打破江东这块铁板。” 言罢,刘备指挥船只,调整船的走向,直接往周瑜所在的那艘船驶过去。 孙乾顿时恍然,原来主公还有这番计较,心知他在仁德之外,仍有一颗七窍玲珑之心。 可是,当他们登上周瑜的楼船,这才傻了眼。 周瑜倒是没再摆架子,亲自到船头迎接。 两人见面,均是哈哈大笑,周瑜见刘备明明已经处境窘迫,却仍然气魄从容,神态自若,不由上心。 刘备见周瑜果然风流倜傥、一表人才,不禁叹服。 寒暄之后,周瑜道:“我家主公和孙夫人,都在昨日驻扎的营地里坐镇,今日来的,只有公瑾而已。” 然后他一介绍,刘备才知道,这个船队根本没有孙权、大乔。庞统、赵云也不在这里。 反倒是挂着孙权旗帜的那艘船上,有庞统,挂着孙策旗帜的那艘船上,有赵云。 一时间,孙乾感觉坐立不安。 无他,只因为这些人全是人精,一举一动,竟然全是算计,你算计我,我算计你,像他这样的,要是自己来,不被人扒掉层皮,都很难下船! …… 见瑜船,备遣人慰劳之,瑜曰:“有军任,不可得委署,倘能屈威,诚副其所望。” 备曰:“彼诚致我,我今日自结托于东而不往,非同盟之意也。” 乃乘单舸往见瑜。 问曰:“今拒曹公,深为得计。战卒有几?” 瑜曰:“一万人。” 备曰:“恨少!” 瑜曰:“此自足用,豫州但观瑜破之!” 《江表传》 第五十八章 江夏郡的异变 武昌城往东十几里,有一座破庙,正对长江。 破庙年久失修,已经看不出是供奉的哪一路神仙了。 白天破庙静悄悄的,到了傍晚,曹无从庙里出来,伸了个懒腰。 睡了一下午,终于解了昨天夜里和今天上午跑那么久的疲惫。 他还是在长江南岸,也许是因为孙权出征的缘故,江面上,来时还能零星看到的渔船、客船,现在已经全都不见了。 他过不了长江,只能在南岸继续西行,上午过了下雉城的范围,约莫着快到武昌城的时候,终于停了下来。 如今的江夏郡,已经是目前最为重要的军事重镇,郡内原本有十几个县,现在被曹操、孙权、刘备三家给瓜分了。 曹操占有江夏北部和西部,刘备占有江夏中部,孙权则占有江夏东部和南部。 三家都声称自己拥有江夏,因此这里就有了三个江夏太守。 刘表的长子刘琦是一个,驻扎在夏口城边他自己建的新江夏城。刘表降将文聘是一个。据说周瑜也被任命为江夏太守了,只是他这个江夏太守并没有大汉朝廷的背书,是孙权伪任的。 曹无这一路经过的地盘,柴桑、下雉、武昌,都属于江夏郡,也就都是周瑜治下。 在武昌这个稍大些的城池之前,曹无决定暂时休息,然后看看有没有机会在这附近打听下现在的局势。 已经十一月下旬,距离发生赤壁之战的十二月越来越近了。 历史并没有确切的记载赤壁之战到底是十二月的哪天发生的,有的野史甚至说没有过这一战。 但是曹无根据现在的形势判断,就算没有赤壁,也会有其他战场,曹操和孙刘终有一战。 这是历史的必然,也是他必须要打破的结局。 他抱了小乔上马,准备找个能落脚的村庄看看,结果还没到跟前,就远远看到村头有士兵在张贴告示。 有两张告示,其中一张告示上还有画像,还能看见红字,很明显是抓人的。 曹无心知要遭,赶紧回转,心想孙贲这人气量真小,不就是拿天谴的事情败坏他的名声么,居然发了海捕文书来抓自己。 还好自己和小乔都是蒙着脸的。 他对怀里的小乔道:“乔二,看来咱们是不能进村了,今天八成要在刚才那间破庙留宿了。” 小乔已经喝了曹无煮的药,身体好了一些,但仍旧虚弱。 她叹气道:“我与姐姐很少出门,就算出门,也从未进过村子,因为……因为……” “因为你们俩长得太漂亮了,害怕被别人惦记?” 小乔脸上红晕,只觉这人有时正经,有时又轻浮,也不知道自己坚持不回去,到底是对是错。 曹无道:“乔二,你真的不打算回去了?若你想回去,我就到武昌把你放下,自会有官兵把你送回的。” 小乔秀眉微颦,对乔二这个称呼很不适应,但是曹无上午说了,为了防止他们被人识破,自然不能叫本名,只能叫化名。 她排行第二,自然是乔二了。 她道:“其实,以前夫君也经常出征,那时我都是不怕的。但这一次……我也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姐姐和夫君这番出去,便再难相见了……” 她看着远处的长江,眼泪又要掉出,冷不防一块面饼塞到了她的嘴里。 “尝尝,我侍卫阿大的手艺很不错的。” 小乔被噎了满嘴,艰难咬了两口,饼里有芝麻和盐巴,味道很好,不禁又小口咬了几口,细嚼慢咽的吃完了。 “乔二,你出身世家大族,又嫁入豪门,肯定没吃过农家的东西!” 小乔轻轻“嗯”了一声。 曹无能感觉出来,小乔确实是那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除了她家高墙上四角的天空,她看过的东西真的很少。 也许,这就是她自称的樊笼。 曹无纵马回破庙,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到了破庙破落的大院门口,曹无突然警觉道:“有人!” 小乔吓了一跳,一口下肚,差点噎到,急的直锤自己胸脯。 曹无朝那看了眼,论高度,若阿九是气象恢弘的峨眉山金顶,那么小乔便是云海缭绕的黄山。 哦对了,阿大应该是五岳之首的泰山,是另一种气势恢宏。孙尚香却只能是圣人喜欢的尼山了。 登尼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 黄山归来不看岳,五岳归来不看山,我曹无却是都要看看的。 呸呸,曹无打消了自己的想法,把马停在一边,把小乔放下,自己翻身下马,抽了一杆铁管枪,慢慢朝破庙的院门靠近。 进了院门,他观察到门口有两串脚印,显然是有两人进来过。 这破庙无主,有人来很正常,他在破庙外停下,用铁管枪敲敲墙壁道:“有人吗?” 里边没人回答。 庙门本就是破的,曹无换了个方向,透过破损的地方往里边一看,吓了一跳。 走时还空空如也的破庙,地上竟然放了一个盖着白布的东西。 凭借前世看恐怖片的经验,曹无很确定,那是一具尸体。 饶是他经过了这个时代的战火洗礼,也不过是个普通人,猝然看见,惊得后退几步。 院门外,小乔“啊”的一声惊呼,更拨动了他紧张的神经。 他立刻转身跑出院落,见到小乔和小红马都好好的,才放下心来。 他问小乔:“你叫什么?” 小乔哆哆嗦嗦的指着远处道:“有人……有人在运尸体!” 曹无顺着她的青葱玉指看去,果然见到远处有两个人抬着一个和刚才一样的白布覆盖的尸体,往这边走来。 “这破庙难道是停尸用的?” 曹无一出口,小乔想到日间还在这里睡过觉,吓得面色惨白,靠到曹无身边,又因自恃身份,不敢贴上来,如受惊的小兔子般惊惶无措。 曹无道:“不用怕,有我在。” 小乔这才莫名觉得心安了些。 曹无又道:“我也是上过战场的,尸体见了无数,倒没什么,只是这种放置方法,让人奇怪。” 说话间,那两人走近了,应该已经看到了曹无二人,他们先是愣了一下,后又继续朝破庙走来。 既然被看见了,曹无也不打算躲了,他一手拿着铁管枪,一手持剑,守在小乔身前。 很快,两人走近,前头的那个道:“闪开闪开!快躲得远一些!” 曹无道:“老哥劳驾,这么宽的路,我们也没挡路……” 他还没说完,已经想到了一事,连忙横臂推着小乔后退,连小红马都被他拿铁管枪轻拍了下蜜桃,后退了几步。 小乔颤巍巍道:“怎……怎么了?” “我知道了,是疫病,这庙里放的,恐怕都是生了疫病死的尸体!” …… 十三年春,权复征黄祖,祖先遣舟兵拒军,都尉吕蒙破其前锋。而凌统、董袭等尽锐攻之,遂屠其城。 《吴书·吴主传》 第五十九章 异变起因 造成东汉末年十不存一惨相的原因,黄巾之乱的劫掠、诸侯征战的战损、过高的徭役和税赋,都只是原因之一,比起这些,屠杀、瘟疫、天灾都是更重要的原因。 屠城,多杀是为屠。 接受过现代教育洗礼的曹无,自然接受不了这种事情,尤其是家兄曹孟德以屠杀着称的情况下。 在穿越过来之后,他做了很多努力,说服了曹操和手下武将们,阻止了曹操的一部分屠杀。 但他能阻止的,毕竟不够多,还是有一些屠杀发生了。 孙权西征黄祖,好不容易才杀掉黄祖,为报父仇,屠掉了黄祖主力驻扎的城池,凌统的父亲凌操也是死在黄祖手中,作为执行者,他执行的格外认真。 然后出于战略目的,孙权却又放弃了这些城池,退回了长江以南、汉水以东。 当刘表长子刘琦到达剩下的半个江夏时,面对的就是满地的尸体。 古代人显然没有正确处理尸体的能力,人手不足的刘琦并没有处理好这些东西,最终导致了疫病在江夏附近蔓延。 当然,这不怪刘琦,怪只怪身边这位美女的夫君没能劝住孙权。 曹无和小乔站在远处,看着抬尸体的那两人把盖着白布的尸体放到庙里,却没了动静。 不一会儿,破庙的屋门被关上了,好像那两人已经不打算出来了。 曹无硬着头皮喊道:“里边两位请了,请问地上的人可是因疫病而死?” 里边一个汉子答道:“正是,死的是俺父亲和幼弟。前天镇上来了个神医,说俺家有疫病,让俺们暂时住到外边去。谁想到,嘿……” 他“嘿”了一声,却半点笑的意思都没有,接着道:“俺收拾了东西出来,到处都没地方落脚,还在路上,家里就没了俩人。只剩我和二弟了。” 另一个汉子也唉声叹气。 曹无思索,对于疫病需要隔离这种事情,他深明其中道理,自不多言。却不知是哪路神医,身为古人,也懂得这些。 他道:“两位,听我一句,还是把尸体处理了,再呆在庙中为好。” 汉子道:“多谢提醒了。那神医已经与俺说了这些,一会儿俺们把丧发了,便听神医的意思,把他们烧了……” 小乔抿着嘴,陡然听说这人间惨剧,眼眶通红道:“咱们能帮帮他们么?” 曹无摇头:“咱们自己还在逃难呢。能提醒句烧掉尸体,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小乔情绪低落的捏着衣角,叹了口气道:“也许夫君他们赢了,百姓们就能过上好日子了。” 屋里的汉子也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回道:“这位夫人怕是没来过江夏。江东贼屠了江夏后,一百户也留不下几户,哪还有好日子?” 另一个汉子则叹道:“是了,十年了啊,江夏已经打了十年了啊!江东贼便占了江夏,也不消停哩,前天我还看到一片船帆,往西去了。” 小乔瞪大眼睛。 “江东……贼?” 她所知道的世界,根本不支持她理解这样的称呼,江东六郡集合力量,攻取江夏,对江东乃是一等一的好事,怎么就成了贼了呢? 她的记起江夏光复的那一日,吴郡张灯结彩,丹阳群臣叫好,可是,原来他们竟是贼么? 小乔松开了自己的衣角,一时间,两只手不知道该放在哪里。 曹无道:“立场不同,看问题的角度自然不同,你很少出门,不理解这个道理,也没什么奇怪。也许有一天,我也会站到你们的对立面。” 乱世,人命如草芥,这两人看上去还算健壮,但到了真正的战场上,又能抗的住几刀几枪? 小乔终究是个闺中妇人,不理解这些打打杀杀,曹无也没指望她理解。 就算是他自己,也是穿越很久之后,才能接受这个炼狱铜炉般的乱世。 比起很多穿越者一到地方就能适应,适应的毫无违和感,他实在算不上此中翘楚。 小乔紧咬嘴唇道:“可是先生与我们已经是盟友……” 曹无摆摆手,制止了她。 两人都还算小心,并没说出自己是江东过来的,小乔心事重重,曹无也不愿多待,但还有一个问题没有解开,问道:“两位可知,你们所说的神医,姓甚名谁?” “不知。” “神医手中都是神迹,不是我们庄稼人能懂的。” 两声回答传来,曹无点了点头,明知他们在屋里看不见,依旧拱手作揖道:“那两位珍重,就此别过了!” 两人打马前行,曹无带小乔到了长江边,找了处浅滩道:“你去洗一洗,洗干净了咱们再走。” 说罢,也不管小乔通红的脸,自己先去洗手洗身上了。 虽然不知道这次疫病到底是什么病毒,但能从春天一直感染到现在,想必并不容易对付。 他和那两人并没有直接接触,但还是搞好卫生为好。 自己洗完,回头看小乔,她却挣扎着没去洗。 曹无道:“不愿意就洗洗手和脸,以免被传染了疫病。” 一听说会被传染,小乔红晕的脸上立马苍白,紧张的洗脸洗手。 洗了好半天,她才来找曹无,一靠近曹无,立马“啊”的出声,指着曹无道:“你……你……你的脸……” 曹无纳闷:“我怎么了,脸上有什么?” 江面不比小河水,当不了镜子,他在旁边找了一个水坑,照了照,顿时无语。 原来阿大给他化的妆,这一次洗脸之后,竟然全部洗掉了,露出了他本来面目,也难怪小乔诧异。 好在小乔生性单纯,曹无随便找了个这样方便藏匿的理由搪塞过去。 两人在江边歇了一会儿,才又沿着长江南岸往西行进。 …… 同一时刻,长江北岸,一处树林中,阿大和张侠等人也在休息。 北岸几乎没有行人,他们还是在一个乞丐那里得知了曹军正在攻打沔水城的消息。 “既然石阳已经被攻下,肯定会有驻军,正好我认识张文远将军,咱们就去那里等。” 张侠点头,将军在的时候,他听将军的,将军不在了,他就听大小姐的,这没什么可质疑的。 阿大熄灭了篝火,吩咐张侠等人沿着北岸西行。 骑着自己白马的时候,阿大一步三回头,想起来时还是红白一起,回去却只剩了她自己,心中怅然若失。 也不知道那个爱惹人生气的杂号将军,现在怎么样了。 是跟着孙贲回了柴桑再想办法,还是已经逃出来了呢? 不管怎样,她都不想当累赘,她选择相信曹无的能力,相信曹无自己能应对。 她能做的,只能是见到张辽,再想办法救人。 不过…… 她心中仍有一丝忧虑,某些人,能力是没问题,只是这人品…… “呵……怕不是那周瑜,头上已经是青青草原了。” 寒风中,阿大搓着手,用上了一句源自曹无的形容词,冷笑着说。 …… “阿嚏!” 曹无打了个喷嚏。 又过了一夜一天,他已经成功绕过了武昌城。 再往西不远,就能看见北岸雄伟的夏口城了,南岸却很远也不会有城池。 继续往西,应该就能预见曹操的百万大军,到时候他就安全了。 至于小乔,他既然答应了小乔,自然会让小乔见到周瑜和大乔,他不会食言,他会想办法做到这件事。希望那时候,周瑜没有成为曹操的阶下囚。 这样想着,曹无远远看见,一个村庄灯火通明,他听见有人在大喊着“神医”二字,不禁耳朵一动。 没想到真让他遇到了那个神医。 他驱马离近一些,仔细一听,顿时脸色起了变化。 因为村民们喊的是:“华佗神医!” 第六十章 民间有神医 “华佗?” 曹无的耳朵顿时就竖了起来。 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他曾经试图找过不少名人和隐士,但冥冥之中的时间收束之力,让他即使找到了这些人,也很难把他们请动。 张仲景在许都的时候,他想办法让张仲景收了阿十当徒弟。 但华佗,他却一直没见过。有一次曹操头风病发作,请来华佗治病,等曹无听到消息赶到,华佗却已经治好病走了,于是始终无缘一见。 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碰到。 “自从诸葛亮没出山之后,果然很多事情已经变了。” 曹无喃喃自语着,他并不知道阿七那句“卧龙出,天象动,凤雏起,落湖中”的谒语,自顾把小红马放在一边,自己翻身下马,到村子旁查看。 本来他的画像贴满了江夏,但现在他恢复了本来面目,靠张松的画像,根本对不上号,他也不怕被发现。 走的近了,他真的看到了一个老头坐在地上,却与他心中仙风道骨的形象截然不同,而是有些佝偻的被人围成一圈。 约莫有二三十个村民在这里,个个面黄肌瘦。 曹无听到旁边村民说:“你是个什么神医,人已经死了,你还要对她开膛破肚,岂不是侮辱人?” “是啊,邻村的疫病你救不了,死人你又要救!” 众人七嘴八舌,看上去是在声讨老头。 小老头叹了口气道:“疫病非是我不救,而是上工治未病,不治已病,若疫病已病入膏肓,便是神仙难救。至于这人……” 他指着地上的一具女人尸体道:“她还有得救,只是需要大家帮忙!” 地上,一个男子趴在尸体上,眼睛红红的说道:“你若不愿救旁边的疫病,自去便是,何必消遣俺们。我这婆姨为何命如此苦,死了还不得安宁!” “杨老三说的是啊!” “小莲命苦啊,生个孩子没生出来,还把命给搭上了!” 曹无一看这情况,便把事情猜了个大概,应该是地上的女人其实未死,华佗想救她,却因为没治好疫病,被村民怀疑,不让她救。 按他的本性,逃亡途中,本应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眼前的这可是华佗,错过这个机会,还不知要等多久才能见到。 他的北府,虽然拥有阿十这样的医术高手,却一直不能把医术系统化,也缺少一本足够好的医疗典籍往外传播。 张仲景精通药理药性,长于治疗伤寒杂病,而华佗长于针灸、手术和望闻问切。 如果能把他俩的医术结合起来,再合力出本书,对整个民族,都是好事。 小乔看的有些纠结,轻声道:“能帮帮他们么?” 曹无对这个女人的善良实在无语,也低声道:“看我去打人。” “打……人,打什么人?” 小乔顿时紧张了,对面有二三十人,这个张松能打得过么? 她哪里知道,曹无乃是骄奢跋扈的北府将军,打不过孙贲数百骑兵,却不怕这些村民。 他几步上前,“啪”的一巴掌打到地上哭尸的杨老三身上,一下子把杨老三打蒙了。 曹无道:“杨老三,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我是谁?” 杨老三整个人都是懵的,他根本没见过曹无,哪知道他是谁。 周围村民也懵了,这是谁啊,十里八村的都没见过啊?怎么上来就打人? 曹无道:“我是小莲隔壁的邻居,从小看着小莲长大,待她如亲妹一般!她出嫁时,还是我送她来的哩!哪想到小莲命如此苦,竟然遇到你这样负心的汉子!” 杨老三满脸问号,周围村民也是沉默摇头,大家都搞不懂到底是什么情况。 曹无又是一拳,打在杨老三胸膛,把他打的踉跄后退,道:“好啊你们!早几年我跟着黄太守出征,为了江夏出生入死!你们倒好,几十个人联合起来欺负我妹妹,我妹妹明明还活着,你们却连条生路都不给!” 说着,拳头又要举起,吓得杨老三连连后退,村民们也退后了一圈。 小乔瞪大了秀气的眼睛,震惊的看着曹无表演,似乎是第一次认识这个人一般。 她可是清清楚楚,曹无肯定不认识地上的女子,可是这人就这样堂而皇之的骗过了所有人。 这样一闹,还真就没人再来说三道四。 小乔紧咬嘴唇,眼睛睁大,眼中有一抹亮色。 一个年纪较大,明显是村里说话能管用的族中宿老,走上来道:“这位……壮士,我知道你一时半会接受不了。可是这事,我来说句公道话,杨老三的婆娘确实已经死了,大伙儿都看过的。” 曹无道:“左右刘州牧死了,黄太守也死了,江东贼屠了江夏。再没人给我们这些平民百姓撑腰了!你们说什么便是什么,但我妹妹,必须要救上一救!” 说到刘表、黄祖先后去世的事情,村民脸上都是黯然。 那宿老张了张嘴,最终道:“既然你们不信,非要动小莲的尸体,便请试上一试。但有一句话,这小莲已经嫁入我村,便是我村的人。若小莲真的已死,她的尸体被你们亵渎,我们全村百姓,也不会放过你们!” 曹无回头看了眼华佗,见这佝偻的老头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点了点头。 他顿时明白,这神医已经看穿了自己是假装的,有点不好意思,但是看神医如此笃定,便回头对众村民道:“人命关天,为何不治!” 接下来,按照华佗的吩咐,村民找了间干净的房屋,烧好了热水,便都被曹无撵出了屋子,只留华佗、小乔在屋里。 小红马则被村民们当成马质拴在了树上。 华佗一边从背后解下一个布包,一边道:“感谢两位帮我说情。但我要做的事情,不好看。还请两位也出去!” 曹无不出去,他看看女子血淋淋的衣服道:“用不用输血,需要验血型么?” 这话一出,华佗拿着布包的手一下停住了,他诧异的抬头看着曹无问道:“你懂这些?” “只是大概明白。这女子应该是生孩子大出血,休克假死了。按我的想法,输血给她,然后再做手术,开腹取胎,孩子未必就不能活。但是神医怎么救,我就不清楚了。” 曹无也不是学医的,对治疗方法只有个模糊的猜测,仅仅是个大概。 但这寥寥几句,竟然让华佗激动起来。 “是,正是如此!没想到你竟然懂!除了仲景兄,世间竟然还有人能理解我治病救人的方法!” “哈哈,哈哈!” 这老头仰天大笑,曹无感觉他笑完之后,似乎整个人都神清气爽了很多。 华佗把布包打开,里边是大大小小的刀具,跟现代的手术刀长得并不一样,但却有异曲同工之妙。 “不过病人体弱,咱们却没有条件去输血,只能用补气的药剂来补。” 华佗介绍着,又用汤碗,装了几份药材,也不用熬制,而是直接用开水冲泡。 曹无想到一事,脱口而出道:“麻服散?” 第六十一章 华佗的北府之约 简单三个字,让华佗又对曹无高看一眼,他疑惑道:“小兄弟,你见过?” 曹无摇头:“听过。” 何止是听过啊,简直如雷贯耳,关云长刮骨疗毒的故事,那是从小听到大的。 接下来,华佗不停的拿出各种药粉药剂,又撩开女子肚子上的衣服,在女子的肚子上涂抹。 “应该是某种止血剂……” 曹无饶有兴致的看着,中医博大精深,可以用各种东西入药,后世失去了太多精髓。 华佗的外科手术能力,更是失传了千年之久。 当华佗拿起刀来,小乔看的明白,再加上之前曹无那句“开腹取”胎,一时脸色惨白,紧张的拉着曹无的衣袖道:“真……真要开膛破肚么?” 曹无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不止要开膛,还得开宫。嗯……应该会比较血腥。你先出去,别看了。” 小乔脸上变得更白,犹豫了一会儿才道:“我想帮忙!” 曹无诧异的看她一眼,也没阻止。 他接着看手术,看了一会儿,就大概了解了华佗的高超医术。 他有自己的汤药,只要想办法喂下去,再帮病人过血,就可以补足病人气血,支撑手术的进行。这种不借助任何外力就能进行大规模外科手术的能力,实在领先了时代太多。 华佗甚至已经懂得了消毒的重要性,每一柄刀具都用火烧过,才会使用。 当华佗忙活起自己的手术时,那个佝偻的老头好像不见了,他的脊背挺直,眼神睿智而专注,双手沉稳有力,仿佛真的变成了仙风道骨、无所不能的神仙。 “这才是中医,这才是华佗啊。” 曹无感慨。 乡下妇人的皮肤,哪像小乔那么白净,也没什么好看的,看了一会儿,曹无觉得自己一个男的,还是出去的好。 “我要出去了,你还看么?” 小乔紧咬嘴唇道:“也许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 曹无点头出来,外边围着的村民还没散,见他出来,也不敢上前问,大家都在等着。 看起来,村民并不坏,只是不理解华佗的能力,为了保护小莲的尸体,才不让他治病。 他们在外边等了足足一个时辰,屋里边突然传来“哇”的一声小孩啼哭。 曹无心中一喜,立刻进屋,却见小乔怀里抱着一个婴孩,正一边流泪,一边逗弄着孩子。 小乔身上,本来还算干净的衣服,竟然沾染了很多血迹。 华佗则拿着细长的针线,在给小莲的肚子做缝合。 小乔看见曹无,掉着眼泪高兴道:“是个男孩!” 曹无点头,抓抓孩子小手,回头发现那小莲也已经醒了,虽然嘴唇煞白,但看上去应该没事。 她吃了麻沸散,连头都动不了,完全不知道有人在缝补自己的肚子,只有一双眼睛闪着母性的光,目光柔和的看着小乔怀中的孩子。 曹无把着孩子小手,对小莲道:“来,叫娘!” 孩子哪知道这些,嘴巴一瘪,又哭了起来,搞得小乔手忙脚乱,又是一阵好哄。 华佗道:“幸不辱命,母子平安。多亏了这位姑娘,帮我给病人止血,又来回忙活,做了不少事。” 曹无点头,原来小乔身上的血迹是这么来的。 她脸色通红,不自然的低声道:“先生,江东人并不是江东贼……” 曹无一呆,拍拍她的肩膀,并未说话。 每一个柔弱的女子背后,都有自己的信念,这份执念,可以克服一切恐惧,阿大如是,小乔亦如是。 小乔有些不好意思,她这才想起来,刚才曹无还抓了她的手,只是当时注意力不在这上边。这两日,似乎他们有了不少肌肤之亲。她明明应该抗拒的,可是曹无屡次让她刮目相看,又对她极好,实在是生不起抗拒的心思。 丢下胡思乱想的小乔,曹无到外边跟村民们宣布了母子平安的喜讯。 整个村子立刻沸腾了,杨老三高兴的跳了起来。 那宿老则眼含热泪道:“不瞒壮士,江夏连年征战,我村已经好几年没有添过新丁了。这是好事,一等的大好事!” 他说了一会儿,又道:“先前是我们错了。来,咱们给神医和这位壮士磕头赔罪!” 随着他的声音,村民们呼啦啦跪了一地,小乔抱着孩子出来,正好看见这幅场景,也是眼眶微红,此间百姓,与江东并无二致,大家都会为了新生命的诞生而欣喜,都只是普通百姓罢了。 她又喃喃自语几句:“江东人,不是贼。” 但声音很小,并没有人听到。 由于喜添新丁,杨老三在家门口贴了几个红字,整个村子的人都很开心,大伙儿各自拿出好饭,招待曹无他们。 华佗似乎很喜欢这种跟老百姓一起热闹的氛围,曹无只得陪着,和村中宿老坐在一桌。 小乔则跟村中妇女坐在一起,大家对这个吃饭都蒙着面纱的柔弱女子甚是好奇。 有人道:“姑娘,你这个身板,干农活能行么?” 也有人问:“姑娘,你那夫君当真是个好汉子,出征这么久还能想着回来探看老邻居。重情重义,需得好好珍惜呢!” 其实一桌也没几个菜,小乔小口吃着粗茶淡饭,对所有询问都没有回答。 另一边,村里自酿的低度酒,根本喝不醉曹无,却把宿老们醉了一圈。 华佗也有些微醺,和曹无讨论起外科手术的事情。 身为无所不喷又无所不知的键盘侠,曹无用自己懂个的大概的知识,把神医拉到了自己的水平线,又用自己丰富的初级知识,把华佗唬的一愣一愣的。 曹无对血液可分成四种类型的判断,更是让华佗惊为天人,打算回去后细细研究。 没多久,这位喝多了的老神医,竟然放下身份,与曹无勾肩搭背起来。 曹无道:“神医老先生,你有过着书立说的念头么?” “出书?”华佗苦笑道,“这件事情,我也想了很久。但是我之所学,重在实践而非理论,怕是很难传下去了。” “老先生如果不嫌弃,等此间事了,希望能去我家中一聚。我家中有个家人,乃是当世另一位神医张仲景的徒弟。她自幼精通医术,也许能做你的传人!” 一听是张仲景的徒弟,华佗立马精神了,他道:“当真如此?” “自然,想来你们二位神医的医术,汇聚到她身上,必然能有大成。到时候再着书立说,岂不美哉。” 华佗想了想,如果有人能把他和张仲景的医术融会贯通,确实是件大好事,于是慨然道:“若真如此,我必然要去你府上了!” 曹无大喜,把自己府邸的地址说了,却并未说自己就是北府将军。 华佗给曹操治过病,不知道对曹操有什么样的看法,这就说出自己是曹操的弟弟,反而不好。 反正华佗早就看穿了自己是假冒小莲的邻居,现在说自己是北方人,也没什么奇怪的。 这个村子没有疫病,邻村却有,最近的疫病,断绝了村子和附近的贸易交流,这几桌饭菜,其实已经消耗了村中很多储备,但为了添丁而庆祝,大家都觉得值得。 曹无看在眼里,准备走的时候,把小红马带的盘缠留一些给这些淳朴的村民们,一些金银,应该够他们熬过这段战火纷飞的岁月了。 但是现在他并不会拿出来,出门在外,财不外露,多个心眼为好。 吃完了饭菜,宿老们腾出了两间好房,一个给华佗住,一个给曹无“夫妻”。 小乔看着村民们感激的眼神,没好意思拒绝,她脸色羞红进来,对曹无道:“先生自去睡床,小乔将就一夜便是。” 曹无却不由分说,让她睡床,自己…… 也在床上睡了,只是两人隔的远些。 小乔脸红的像火炭,终于没有拒绝。 快睡觉的时候,曹无给小乔讲了几个小故事,有恐怖的,也有搞笑的,逗得小乔心里忽上忽下。 这一日发生了太多事,没多久,曹无很快就睡着了。 小乔却睡不着,晚上又吃了华佗给的药,她的寒症已经好的差不多了,现在却觉得身上热热的,心中痒痒的。明知自己不该跟这人共处一室,可又说不出个理由。她只觉这一路逃亡,短短两天经历的事情,比以前二十多年都多,让她目不暇接。 原本她以为这张松是很丑的,这一日却又见到了他的真正面目其实是好看的。这个人,也着实跟她所见过的任何人都不同,她听姐姐说,江东群豪被他一一驳斥,又亲眼见到他戏耍孙贲、智保华佗。这人插科打诨,牙尖嘴利,却又真的能办成大事,让人难以捉摸。 迷迷糊糊当中,小乔听到外边有喊声,赶紧去推曹无。 “先生,先生,外边有喊声,好像是江东军来了!” 曹无迷糊着听了一会儿,确实听到外边有村民在喊:“江东贼杀来啦!大伙儿快跑啊!” 曹无瞬间惊醒,江东贼? 是村民要抢自己的钱财,还是真的有江东贼? 周瑜的部队,此刻应该已经和刘备会师夏口了,这地界是长江以南,夏口的东边,哪来的江东贼?周瑜又回东边了? 第六十二章 抓人 自从柴桑逃出来,曹无都是和衣而卧的,而且佩剑就在床头。 听到喊声,他立刻翻身下床,拿了佩剑在手。 “上次是甘宁夜袭,这次又是谁?” 他持剑靠在窗户,果然听见了弓箭的声音。 小乔想要问情况,月光下,曹无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小乔立刻闭嘴,抓着被子不知所措。 曹无做手势让她等在那里,自己在窗户处开了个小缝。 他看到外边有些士兵,持着火把到处走,每到一个门口,就让里边的人出来,村民们纷纷被从家里抓出来,若不出来的,便被一把火丢到院子里。 曹无大概估计了下,外边应该有二三十个士兵,不禁松了口气。 他虽然没有专门学过武艺,但毕竟是真的上过战场的,提起剑来也能砍人,等闲几个士兵,有小红马,有铁管枪,倒也不用害怕。 只是心中疑惑,这些人到底是谁?若真的是江东军,难道江东军已经缺人缺到必须到村子里抓壮丁了? 他回到床边,对小乔道:“也许是江东军,你先跟着我,别说出身份。若确定是江东军,我再跟他们沟通,看能不能找到周瑜和大乔。” 小乔这才镇定下来,捂着嘴巴,小鸡啄米一样点头。 曹无牵了小红马,坐在马前,小乔坐在他背后,犹豫了下,抓紧了曹无的腰。 曹无勒转小红马,往隔壁华佗居住处跑去,华佗却已经不在了,于是干脆纵马直奔,朝村民被押解的地方去了。 …… 村子门口,今天大家围攻华佗的地方,全村的人多半都被压到了这里。 村民们敢怒不敢言,依照吩咐排成一队。 杨老三在人群中,不住的回望自己的房间,不知道老婆孩子躲好了没。 一个头领拿着条鞭子,正朝他们喊话:“诸位,我们并不是来杀人的!李家村里有人得了疫病,需要大伙儿帮忙运送尸体,大伙儿不用害怕,运完尸体,自然会回来!” 一个宿老颤悠悠问道:“若真是如此,我们这些老骨头去就是了,还望兵爷放了女人孩子!” 回答他的,是“啪”的一声鞭响,那头领狠狠抽中了他。 “所有人都得去,军令如此!” 那头领冷冷一句。 村民们立刻骚动起来,众人已经被神医科普,心知接触疫病的尸体,便有极大的可能感染疫病,他们哪里敢去。 那头领抽出佩剑,明晃晃的指天道:“不想死的,就闭嘴乖乖!” 宿老被村民搀扶住,却颤抖着阻止了村民,不让他们妄动。 见村民都不再吱声,他冷笑道:“这就对了,给你们条活路,别不知好歹!” 正说着,突然村里传来一声小儿啼哭,头领道:“里边还有人,给抓出来!” 见士兵准备去抓自己的孩子,杨老三大急,赶忙冲上前来,抱住了头领的马,哭道:“那是我刚出生的孩子,放过他!” 头领却不耐烦的挥起了剑,直直向杨老三的脖颈砍了下去。 众村民大惊,宿老吓得坐倒在地,妇女吓得闭上眼睛。 然而,他们想象中人头落地的情况并未出现。 突然间,一道红色闪电斜刺里穿出,直接撞向了那头领。 只听“咚”的一声巨响,那头领被撞飞了出去,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重重砸落在地,生死未知。 安静,那一刻,不管是周围士兵,还是村民,全都静了下来,张大嘴巴看着这一幕。 那耀武扬威的头领,竟然就这样没了? 连鞭子和剑都不知道飞哪里去了! 而造成这一切的,竟是之前那个汉子! 他说自己跟着黄太守征战,原来真的胆识过人,武艺超群! 村民顿时觉得来了救星,骚动起来。 曹无喊道:“还等什么,打死这些兵痞啊!” 众村民这才如梦初醒,男丁们纷纷从人群里出来,朝曹无靠拢。 这群士兵一共也就三十多人,士兵手中都有武器,村民却没有,还面黄肌瘦的,实力明显不成对比。 但是头领一死,他们如没了头的狮子,根本不知道该做什么。 有人道:“咱们比村民多,杀了他们立功了!” 于是众士兵准备结成阵势。 “没机会了!” 曹无一马当先,纵马直接踏进了士兵当中。 场面顿时变成了一个骑兵打几十个步兵,还是没结阵的步兵。 曹无手起剑落,砍翻好几个人,剩下的士兵哪还有心思结阵,立刻后退。 “抓活的!” 曹无一边喊着,一边指挥村民抓人。 这一战,只用了极短的时间就结束,一群手无寸铁的村民,竟然抓住了十几个士兵,把他们绑了,放在村口。 杨老三浑身是血,对曹无跪倒在地道:“多谢恩公救了俺们!” 宿老也哆嗦着道:“我们全村谢谢恩公了!” 一众村民也呼啦啦跪倒,曹无并没有多说什么,他身后的小乔却是心情起伏。一方面是被血肉横飞的场面吓得,另一方面,曹无一人破数十人,着实让她震惊。 想到刚刚还和自己一起吃饭的人,差点因为这些士兵的胁迫而陷入险地,她也是心中砰砰直跳。 曹无却是见惯了这种情况。战乱不止,这些处在交战地点夹缝处的村民,实在是比草芥还不如,镰刀一划,就会死去一片。 他把宿老扶起,亲自去审讯这些逃兵。 哪想到,逃兵们竟然嘴巴硬的很,只说自己是江东的兵,问他们是江东哪个将领麾下的,又说不出来。 “他们让村民运尸体,想做什么?” 华佗的声音响起,他的身上全是茅草,看上去有些滑稽。 曹无猜他肯定是藏在了茅草之中,才躲过一劫,看来华佗行走乱世,在生死之间游走,早就养成了一份机警。 “老神医,借一步说话。” 他把华佗拉到一边,叹息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些疫病死的人的尸体,是要运去丞相曹操军中的。” “什么!” 华佗瞪大眼睛。 曹无冷静分析:“我虽然没猜到这些士兵是哪里的部队,但是他们的目的并不难猜。他们自己不敢运送尸体,却赶着村民运送,到时候把村民逼上船去,乘船逆流而上。只需要把村民和尸体都往曹营里一丢,那疫病便会传遍百万大军!” 听了曹无的分析,华佗胡须都在抖动,他不是这些没见识的村民,他早就听说了,曹操兴兵百万,目标正是江夏。 现在江夏荒芜,人口密度很低,疫病造成的破坏力并不强,可若真有人把疫病蔓延到了曹操军中…… 这种情况,华佗光是想想,都觉得不寒而栗。 华佗也并不是什么圣母,刀剑无眼,两军交战,凭的是真刀真枪,死了也怪不了谁。 可是传播疫病这种方式,是战场之外的手段,实在突破了人伦底线。 “不当人子!数十万人啊,数十万啊!怎么敢的啊!” 华佗把手杖顿在地上,打的当当直响。 “我也希望不是……可是这个村子离夏口还有几十里,中间应该还有别的村子。如果不出意外,可能第一波尸体,早已经运出去了!” …… 深夜,长江之上,先锋夏侯渊的军营外,执勤的哨兵忽然发现江面好像有船在靠近,连忙示警。 夏侯渊很快被叫醒,带着披挂睡觉的他立刻赶往中军,却很快收到了哨兵的新消息,原来只有三艘小船过来,看上去有点像村民的渡船,并非战船。 夏侯渊连忙带人去看,可是还没走近,就闻到了一股腐烂的味道。 第六十三章 周瑜主力动向 长江南岸,曹无骑着小红马,在江堤上奔驰。 小乔被他留在了村中,她将和华佗一起,坐着华佗的小小马车继续西行。 而曹无则要赶时间把瘟疫的消息通知到曹营。 除此之外,他还做了一件事情。 那就是把村民的力量团结起来,由那杨老三领着,去旁边的村子,通知士兵到来的消息,让村民们联合起来,抵抗那些士兵。 这既是因为曹无想要破坏对方的计划,也是为了村民自救,有曹无一人冲散几十人的场面在前边,杨老三热血沸腾,当场应下,组织村民朝附近村子走去。 曹无一边走,一边思考现在战场的具体情况。 按照他从柴桑出来时听到的消息,现在的这个战场,应该已经分成了三部分。 最东边是程普的五万大军攻打合肥,扬州刺史温恢、别驾蒋济在合肥有一万守军,张喜部的驰援还在路上。再加上他亲点的守城名将曹仁,四将一起,将会死守合肥。 中间是夏口战区,赵俨部七军沿着汉水进攻,依次需要攻破石阳、沔口,以及北边的安陆,三城都攻占,才能后顾无忧的进逼夏口。 西路军则是曹操八十多万人,对阵周瑜主力。这么多人,行军速度远比赵俨部要慢,按照曹无的估计,现在应该还在路上。 按照原本的计划,只要最重要的西路军赢了,那么赤壁之战也就赢了,谁想到他竟发现了对方的新手段。 “生化武器啊,好毒的计策,不知是刘备还是孙权的手笔。” 曹无舔着干裂的嘴唇,小红马跑的极快。 他不知道能不能赶在瘟疫被传播到曹营之前通知曹操,现在只能寄希望于阿十能抗住压力,对抗这波瘟疫了。 正走着,他突然一勒马缰绳,撒欢跑着的小红马发出唏律律的不满叫声。 曹无却呆呆的看着江面。 三艘楼船正在江上逆流而上,楼船旁还有无数快船走舸。 远远的,曹无看不太清楼船上的旗帜都写了什么,只能大概看到“江夏太守周”几个大字。 “周瑜的主力……” 他沿着长江西行这么久,终于追上了这支部队。 江面宽阔,江上行船的周瑜部队也不会在乎南岸一个人影,他可以肆无忌惮的查看周瑜主力的情况。 他·估算了下船的多少,不禁诧异:“比想象中多啊!这得有两万人了。难道……” 他很快明白,周瑜已经拿到了刘备的水军,双方水军合二为一了。 两万人有多少,其实很多人都没有一个准确的概念,只需要考虑一场演唱会,满座可以坐好几万人,就能大概知道。 两万人说起来多,分散到各个船上,就没那么多了。 周瑜的船队,明明在水上行军,却保持着箭矢一般的形状,有前队,有中军,有后队,阵形齐整。 被中军包裹在里边的那一大群,大概就是刘备的水军,虽然也是阵形齐整,却明显不如周瑜本部的军队。 曹无也见过水军,却从没见过这样整齐的部队,他被这种场面吓了一跳,感觉像在看一支现代化的航母舰队一般。 他迅速下马,凭借记忆画出长江曲线,发挥当年考公时做行测题目的能力,快速计算出周瑜的行进速度。 “好快。这个速度行船,也不知道大乔能不能撑得住。” 一时间,曹无想起了那个披挂铠甲的女子。翻身上马,继续西行。由于周瑜是逆水行舟,速度远比不上曹无的战马,小红马很快就把船队甩在后边。 他却很快发现,前边的江水,有一个“u”型的弯道,而弯道的里边,是一片山林,山林挡住了视野,上游和下游互相看不见。 这种特殊的地形,顿时引起了他的警惕,皱起了眉头。 …… 大船上,周瑜羽扇纶巾,坐于船头,不停的说着指令,每说一句,就有一个传令官打出旗语,周围船只就看着旗语调整船帆和船速。 他的身边,只有三十岁的吕蒙和二十五岁的陆逊两位将领,两人眼底火热,羡慕的看着周瑜的指挥。 过了一会儿,周瑜才停下指挥,看着两人道:“前边长江水道,有一处河弯。上游和下游互相看不见,遇见这种情况,你们怎么办。” 吕蒙不假思索道:“自然是快船在前,直接冲过去,就有了最好的视野。” 周瑜不置可否,陆逊思考了下道:“应该把哨兵散出,在岸上和水中同时侦察,等情况查明了,再拐弯过去!” 周瑜点头,补充道:“我早已派斥候出去了。你们两人要记住,如果派兵侦察,切记不可露头,一旦让对方发现你的踪迹,那么你的先发优势也就不在了。” 吕蒙羞得脸上通红,陆逊频频点头,两人都感觉受教。 这时,有传令兵来报:“禀报左都督,岸上有一骑,疑似对面的探子,他跑的很快,我们没法处理。” 周瑜摆了摆手,示意不用管他。 又有传令兵来报:“禀左都督,河湾对面,极可能有地方大军出没!” 周瑜摆手:“再探再报!” 然后他又转头对吕、陆二人道:“若对方有大军,咱们被对面斥候发现,也有发现的打法,只是战果就会弱了很多。” 二人称是,准备仔细学一学。 不一会儿,又有传令兵来报:“禀左都督,现已查明,河湾处,有很多船只,正顺流而下,很快将和我军碰面!” 消息确定,船头三人同时站起,吕蒙激动道:“是谁的旗号,有多少人?” 陆逊看他一眼,吕蒙这才觉察不该抢在周瑜前边询问,连忙后退一步。 周瑜却丝毫不以为意,示意小兵继续说下去。 传令兵道:“看旗号好像是夏侯渊的部队,看船只数,应该在三万人!” “三万人……” 陆逊和吕蒙同时皱眉。 周瑜却朗声笑道:“来的正好,我军牛刀小试,杀杀对方的气焰!” 言罢,他把各路令官叫来,继续下令,这艘楼船旗舰上,不断打出各色旗帜,周围船只按着旗语变换着队形。 经过一番变换,一支队伍被落在了后面,正是刘备的水军。 庞统立于船头,看着周瑜水军变化,脸现佩服之色。 “周公瑾真是天纵奇才啊。” 陈到、袁琳两名刘备的将领,一开始是不服周瑜的,但是一路行军,两人均发现了自己部队跟周瑜部队的差距。 他们的水军,也算是训练有素,可是却没有这么多的各种变化。 他们就如陆军搬到水上,只会射箭、接舷、跳帮,但周瑜的手下,明显有了更多战斗力。 陈到提着长枪,感慨道:“我这一身武艺,在水上,怕是使不出来了。” …… 曹无纵马狂奔,很快过了拐角,顿时眉头皱的更深。 只见这也有无数大小船只,正沿江而下。 按这个速度,等他们的船队转过拐角,正好会跟周瑜主力碰上。 “这是哪路将军的船队,竟然连个斥候都没有!” 曹无拉着缰绳,着急四顾,终于发现一片干草地。 他下马拿出火石,打出火星,“呼”的一声,那片草地立刻着了起来。 “还好是冬天,草一点就着。” 曹无松了口气,牵着马后退。 火势很猛,不一会儿,着火的草地越来越多,形成了熊熊烈火,冒出滚滚浓烟。 如此一来,江面上的船只,只要不瞎,应该都能看到这里着火了。 …… 夏侯渊立于自己的楼船上,焦急异常。 就在这时,他突然看见前方岸上燃起大火,心中打了个突,连忙喊道:“通知各队,减帆!准备迎敌!” 他的命令,很快传下去,整支船队都在降速。 从上到下,三万人都接到了迎敌准备,但却没看见敌人。 正当大家以为主帅判断错误的时候,他们的船队前锋已经拐过河湾。 迎接他们的,是如蝗虫般的箭矢。 猝不及防之下,赤壁之战的前哨战,打响了。 第六十四章 白地将军 长江南岸的曹无,拥有全场最好的视野,放完火后,他干脆骑马站在江边,看着两军交战。 曹营先锋军拐过来的时候,曹无看到了上边的旗号,原来是夏侯渊的部队。 “前锋军么?看上去有三万人。” 曹军的前锋营,远比周瑜阔绰,单单一个前锋,就有足足十艘楼船,而周瑜只有三艘。 最穷的还是刘备的水军,关羽砸锅卖铁,才打造了一艘楼船出来。 楼船拥有更好的视野,更坚固的船舷,普通船只很难跟它对抗,小一点的甚至会直接被撞沉。 而且一旦到了接舷战,楼船士兵的数量将会形成局部碾压。 所以说,夏侯渊不仅人多,装备也更好。 他的十艘楼,船有四艘在前军,四艘在中军,两艘殿后。 但是周瑜却把自己的前锋部队排成一线,就埋伏在拐角后边,以逸待劳。 他是下游,本来是不占优势的,然而他选的位置却是极好,距离拐弯的地方刚好一箭之地,对方拐过来,还是顺着江水过来,根本来不及调整船帆,就会被弓箭射个满怀。 周瑜一声令下,“嗖嗖”的破空声不绝于耳,然而夏侯渊的部队得到了曹无的火焰示警,全军警惕,拐过来时就有不少人举盾防御,见到箭雨,没盾牌的也找掩体躲避。 第一波箭雨,收效甚微。 周瑜站在自己的旗舰上,见第一波箭雨过去,不骄不躁的接着下令。 周瑜的楼船,从中军变成了后军,和刘备的船只一起守在后边。周瑜立在楼船高处,观察着战场变化。 旗舰上亮起红色旗帜,本来排成一线的前锋快船队伍散开,成了几个船队,每个船队都有一艘稍大些的船和一堆快船,主力的三艘楼船却还坠在后边,并未上前。 夏侯渊是顺流,速度更快,但他显然没有足够的水战经验,他的阵形丝毫没有变化,前军四艘楼船一马当先,舍了快船,直直冲向周瑜的部队。 紧接着,周瑜的每一个船队,分别驶向夏侯渊的一艘楼船。 两军接触之前,还在拼命对射,似乎要把所有的箭都倾泻到对方身上。 眼见得第一艘楼船就要靠近周瑜的小船队,那小船队的主舰大船突然降帆,与此同时,一众快船迅速前冲,沿着楼船围了一圈。 “咚”的一声巨响,楼船撞上了主舰大船,而小船队的左侧快船突然齐齐射出钩锁。 紧接着,船上的力士同时发力,那楼船被大船一挡,又被快船一拉,肉眼可见的往左侧倾斜。 与此同时,“咚咚咚”几声巨响,右侧的快船齐齐贴上楼船,又把楼船撞得倾斜一些。 巨大的楼船,还能勉强保持行驶,可船上的士兵都是北方人,哪见过甲板侧翻的场面,尽皆惶恐,完全不知所措。 大船上的军候高喊一声:“跳帮!” 大船上的士兵听了,一个个窜出,直奔楼船跳去。 猝不及防之下,楼船上的士兵一边接战,一边被楼船晃的东倒西歪,而周瑜军却个个在甲板上如履平地。 接舷战,比攻城还要血腥,乃是硬碰硬的战斗,狭巷短兵相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不一会儿,楼船上的士兵便被杀的人仰马翻。 有些机敏的,跳船逃生,可这是冬月啊,江水冰凉,一下水,又有不少人淹死在江水中。 这样的场面,在四艘楼船同时上演。 周瑜的快船,如咬死大象的蚂蚁,不断啃食着楼船上的士兵。 中军的夏侯渊瞪大眼睛看着这一幕,不擅长水战的他一把抓过旁边的副将张允,大吼道:“这可如何是好!” 张允乃是荆州降将,荆州水师有一半是他带出来的,他自忖自己降将的身份,本不敢参与夏侯渊的指挥,可是现在情况紧急,他也顾不得了。 “夏侯将军,为今之计,应该减慢速度,收拢阵形,再重新压上!这样才能发挥咱们船多的优势!” 夏侯渊瞥了一眼南岸的浓烟,重重点头道:“正该如此!” 可是这时,占领了四艘楼船的周瑜部队齐齐大喊。 夏侯渊听得,他们竟在喊着:“夏侯妙才,白地将军!” “白地将军?” 夏侯渊顿时大怒,铁杆长枪重重戳在甲板上。 诸夏侯曹,乃是曹操亲信中的亲信,可是对比曹洪曹仁兄弟,他夏侯渊更多的是以武力出名,论起行军打仗,比起曹营很多将领都不如。于是敌军为了羞辱他,给他起了一个白地将军的称号,意指他什么都不会。 每次听到,夏侯渊都是怒气上涌。 今日对方占得先机,又喊出这样的口号,夏侯渊如何不气。 “诸军,碾压上去,让敌人看看咱们的厉害!” 夏侯渊当即下令,让所有船只快速前进。 不就是近身肉搏么,吕布已死,这世间又有几人能打的过我夏侯渊! 张允一呆,但看着夏侯渊的表情,却只能同意。 “翁!” 冲锋的号角在旗舰上响起,夏侯渊的部队也不管什么阵形了,同时压上前线。 周瑜在楼船上远远瞧见,冷笑一声,绿色旗帜竖在船头。 已经占领四艘楼船的前锋队伍立刻往自己的船上跳,回去之前,还砍断了楼船的船帆,白色大帆落下,楼船失去动力,正好挡在了夏侯渊的前进之路上。 零星被跳回自己船的士兵,被舍弃在楼船上,也不气馁,一起调整船舵,让楼船转向,打横拦在江面。 而他们自己的船,却迅速后退,重新聚拢阵形。 江面虽然宽阔,可是船队的目的地都是一致的,并没有铺开,四艘楼船一挡,约有三分之一的夏侯渊船只撞到了楼船之上,当场沉了十几艘。 张允捶胸顿足道:“这是以彼之盾,抗彼之矛了,将军,不能再冲了!” 然而对面“白地将军”的喊声从头到尾都没停过,夏侯渊眼见得自己的旗舰已经快冲到对方阵中,哪肯暂停! 其他船只越过楼船,在江面上划出一道道水纹。然而刚一过来,就见周瑜的船队已经摆开一线,拉开了一箭距离,箭矢再次如蝗虫般射落。 夏侯渊的旗舰一马当先,还没穿过箭雨,对方的小船又一次化整为零,向他们扑过来。 “该死,就会这一招么!” 夏侯渊气的拿起弓箭,一箭射落一个敌军,可是单靠他自己,又能射死几个? 张允在旁边捏着拳头,知道为今之计,已不能回头,只得也拿了武器,准备接舷。 岸上的曹无,清楚的看到,周瑜部队再次重复了刚才的动作,钩船的钩船,撞船的撞船,登船的登船,夏侯渊中军四艘楼船,再次陷入重围。 “这……” 曹无想到的是前世玩一些电脑游戏,圈了一堆兵然后围攻一个目标的情形。 现在的周瑜军,就是在做这样的事情,以自己的优势兵力快速解决夏侯渊最强大的力量。 周瑜的部队显然演练过无数次这样的攻击,一切都是行云流水。 当周瑜旗舰再次更换旗帜的时候,他的中军也压了上来。 曹无知道自己必须得做些什么了。 单单周瑜的前锋,就够夏侯渊打的了,中军一来,夏侯渊的部队如同陷入一个泥沼,明明大家都是水军,可对方的水军质量是你好几倍,水手操控船只的能力也是你的好几倍,这还怎么打。 楼船之上,夏侯渊凭借着匹夫之勇,率领亲卫队砍翻对方一次次的登船,却不见对方一个大将出来,气的跳脚。 可是他旁边的另外三艘楼船就没这么幸运了,眼见得也要步前锋四艘楼船的后尘。 张允砍死一个敌兵,情急道:“将军,咱们要突围了!” 夏侯渊环顾四周,知道战况过于不利,自己的军队,本来是围绕楼船作的阵形,可是现在阵形全散了,江面上到处都是敌人船只围着自己船只的情况。 也不知周瑜到底有多少人,训练过多少次这种围困的战术,一眼看去,竟然每一艘小船都被对方围着。 夏侯渊紧咬牙关,知道自己已经输了。 他遭遇了当世最强的水军,自己的部队完全没有一合之力。 他摸去脸上的血迹道:“往哪突围?” 张允也被噎住了,往前顺流而下,对方似乎还有一支完整的水军等在前边。 往后跑?开什么玩笑,往后是逆流,狼狈逃跑,怕是用不了多久就会被追上! 那么,只有…… 他看向岸边,立刻瞪大眼睛。 在南岸,同时有好几个火堆升起浓烟。 如果说刚才一股浓烟,还可能是野火的话,现在这么多烟升起,那就只能是有人故意放的了。 张允当机立断:“南岸恐怕有埋伏,咱们往北岸突围,然后弃船回去!” 其实北岸是山林,南岸是芦苇和荒草,南岸更适合突围,可是南岸有人放火,他害怕被埋伏。 夏侯渊手搭凉棚,往南岸看去,突然大喜道:“是小无!小无在南岸!快往南岸突围!” “小无是?” 张允诧异。 “自己人!” 夏侯渊却来不及解释,去下命令了。 曹无骑着小红马的身影不断徘徊在脑海中,那小红马的神骏,是别的马匹不可能比得上的,他绝对不会认错。 若不是连续点了好几堆火,他也不会仔细辨认那里是谁。 张允问道:“自己人,有多少兵马?” 夏侯渊一呆,摸摸脑袋道:“好像只有一个?” 张允大急:“只有一人,如何救援我等!” 夏侯渊却胸有成竹:“既然小无放火吸引我的注意力,那就肯定有他的想法!” 张允呆在那里,耳边不断充斥着敌军的喊声。 白地将军,白地将军! 张允心想,这夏侯妙才,勇猛是真的勇猛,可却端的是个白地将军! 他口中的小无,有再大的本事,还能救得了他们这么多人不成? 第六十五章 天下第一水师 夏侯渊一声令下,楼船旗舰向南岸突围,周围小船见到他的旗帜动了,也跟着行动。 他们的船毕竟比周瑜的船要多,而且还有两艘楼船殿后。 有了明确的目标,三万人的船队,有一万多人成功突围出来,其中主要是中军和后军,做前锋的部队却基本上都损失在了第一波接舷战当中。 周瑜很快就注意到了对方的突围方向是长江南岸,他朝南岸火起,不禁眯起眼睛。 吕蒙哼道:“想往岸上跑!没门!” 陆逊有不同意见:“敌军本就在南岸设有斥候,如今还燃起大火,追过去,恐怕会有伏兵!” 周瑜却是冷笑道:“白地将军夏侯渊,我早就研究过他的战例。若真有设置伏兵的本事,恐怕也不会一头扎进咱们的包围圈了!” 没有人知道,周瑜曾经研究过曹军、刘军几乎所有将领的战例,每个将军的性格、本领,他都是一清二楚。 对什么将领,便用什么招数,这样的从容,乃是江东独一份。 他笃定夏侯渊没有时间和能力布置伏兵,于是继续下令,水军衔尾追杀,朝南岸掩杀过去。 与此同时,指令也传到了一直没有出手的刘备水军那里。 庞统、陈到、袁琳三人,一直看着周瑜水战,几乎已经看的呆住了。 饶是庞统见识超群,也没想到周瑜水军竟然如此厉害,周瑜对水军的指挥,也已经如臂使指。 他之前听说,孙权征伐黄祖,五战五胜,却没拿下江夏,如今看来,周瑜竟然一直在练兵! 长江之上,周瑜水师堪称当世第一。 而且,庞统担心中的,周瑜把刘备军当成炮灰的情况,也并没有出现,这次大战夏侯渊,完全是周瑜的士兵在出力。 等到衔尾追杀的命令传过来,陈到和袁琳对视一眼,都是跃跃欲试。 陈到空有一身本领,已经等了太久,正想要追过去看看,于是问道:“军师,咱们去么?” 刘备对整个军队拥有绝对的控制力,连带着,被他承认的庞统,也被陈到承认。 一个人的能力是藏不住的,庞统很快也用自己的见识征服了陈到,如今陈到对他言听计从。 听他询问,庞统不再犹豫,也下令追击。 如此一来,周瑜水军一半围困攻打没突围的夏侯渊部队,一半和刘备军一起追击夏侯渊。 就连周瑜的旗舰,也跟着追了过来。 所有船只的目标直指夏侯渊的旗舰。 大船横渡长江还好些,小船过江哪有这么容易,不少船只落在后边,又是一阵厮杀。 张允道:“敌军追的太紧了,咱们没有马匹,等上了岸,敌军不还是会追上来!” 他已经看到敌军那支没动过的船队也追来了,这支部队的人以逸待劳,追他们这些溃军,恐怕就算追到了陆地,自己也跑不过他们。 水战的残酷就在于此,一旦溃败,很难逃脱。 夏侯渊却不这么想,他一边弯弓搭箭,射落后边的追兵,一边道:“先上岸和小无会合再说,总得想办法把突围的人都保住。” 他的楼船第一个靠岸,然后指挥众兵士以楼船为掩体,继续射箭还击。 张允急道:“这都什么时候了,哪还有箭!” 夏侯渊却不理他,龙行虎步,一下跳到岸上。 曹无骑着小红马,早就等在那里,见了夏侯渊,顾不上寒暄,直接道:“妙才老哥,快派人上岸点火,把所有枯草全部点燃!” 夏侯渊一惊:“小无,若枯草全部点燃,我军上岸后,岂不是退路上全都是火,没了活路?” 曹无道:“你听我的就是!” 夏侯渊咬牙,要去吩咐,曹无又抓住他,说了几句话,夏侯渊这才点头去了。 张允在船上看的分明。 荆州军投降后,他已经见过了曹营所有来参战的将领,可是从没见过这个叫小无的,也完全不知道他是从哪到了长江南岸。 他平时也自负自己熟悉水师,谁想到今天一见周瑜水师,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眼下,自己的军队溃散,这曹无只有一人,能救下他们一万多溃兵么? 他实在怀疑,白地将军夏侯妙才,是得了失心疯了,才会信一个人能救一万人。 夏侯渊回到船上,把命令一说,张允更是气急。 “一会大火断了大家的去路,还怎么逃命!” 夏侯渊嘿嘿一笑道:“逃?咱们不逃了,有小无在,就有办法!” 张允急道:“这小无,到底是何方神圣?” 夏侯渊道:“他做过什么,你无须知道。你只需记住,他是丞相的胞弟!” 张允皱眉思索,好像是听过这么个人物,好像是北府将军曹无? 可是…… 不是说他是个骄奢跋扈的纨绔公子么?前些日子,甚至还传出了当街纵马冲撞了几十个大儒的事情。 这样一个人,能有办法救大家? 另一边,周瑜的旗舰上,一开始下令衔尾追击的周瑜,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他伸出手,测了下风向,更是皱眉。 陆逊也渐渐看出不对,着急道:“大都督,他们好像要放火烧船了!” 吕蒙耻笑道:“白地将军着实愚蠢,放火烧船,自己的船岂不也烧了!” 说完他就不笑了。 因为现在的形势下,敌人的船,本来就留不下了,可是却能作为火引,让他们的船也烧掉。 现在的风向,正好可以把火吹过来。 “不止如此……” 周瑜道:“敌军本来已经溃败,可是一旦背后是大火,反而成了背水一战的形势。生死考验在前,这些溃军,恐怕很快就能调转方向,跟我军拼命!” “这是破釜沉舟啊!这白地将军,情急之下,倒是用了个好计谋!” 陆逊仔细思量,觉得要杀敌军,他们是完全能够做到的,可是敌军拼命,又要烧他们的船,这种情况下,他们的损失会极大,得不偿失。 “穷寇莫追!大都督,不能再追了!” 周瑜也醒悟过来,气闷道:“我军本就比敌军人少,绝不能这样拼人手!对方正是针对这一点来用计,着实可恶!通知庞统,让他们撤军!” 传令官火速去了,陈到正要大干一场,却得到了撤军的命令,顿时觉得一拳打在了空处。 袁琳愤愤不平道:“军师,咱们不能撤啊!南岸只有几堆火时,咱们不怕,周瑜也不怕。南岸全是火了,周瑜却怕了!南岸火起,敌军都没退路了,这周瑜怕不是担心咱们杀了夏侯渊,拿了头功!” 陈到却以庞统马首是瞻,看着庞统。 庞统盯着南岸越来越多的大火,双眼中倒影出了火光,又回头瞧瞧周瑜旗舰上的旗语。 周瑜带来追击的队伍,正在退回江水中央去解决围困的部队。 只剩他们的话…… 庞统咬牙道:“全是火候,敌军用了背水一战之计,准备和咱们拼命。若咱们兵力多,自然不怕他们,可是咱们就这点兵马,不能跟他们拼人数!穷寇莫追,撤!” 陈到把长枪顿的“当当”响,也知道庞统说的对,只能无奈下达了撤军的命令。 岸边的夏侯渊部队看到敌军撤兵,顿觉死里逃生,欢呼起来。 火光照亮夏侯渊的脸,夏侯渊想起曹无的吩咐,立刻让众士兵齐齐大喊。 周瑜和庞统都在自己的旗舰上注视着这里,听到喊声,顿时竖起耳朵。 庞统听了一会儿,猛然想起一事,睁大了眼睛,指着南岸,半天说不出话来。 “是……是他!” 袁琳过来,却见庞统吐出一口血来,吓得赶紧扶住庞统。 “军师,你怎么了?” 陈到也着急的问。 庞统擦着嘴角血迹,喃喃道:“是他,这一切都是那小子的计策!” 陈到迷茫的看着庞统指向的长江南岸,他听到那里的士兵在喊:“生子当如孙仲谋,合肥十万送人头!” 第六十六章 所谓谋略 周瑜的水军退到了江北,那里还有很多夏侯渊的残兵需要处理。 而在南岸,背靠着熊熊大火,张允却恍若梦幻,就在刚才,他们这一万多残兵也面临着死局,可这北府将军,竟然只是一招点火,就把周瑜军给吓退了。 此时的他,不难理解周瑜的心态,所谓穷寇莫追,周瑜人少,每一分战力都要珍惜,不敢拼人数。可是刚才的他,却绞尽脑汁也完全想不到,还可以通过点火来表明自己死战的态度。 首战失利,本来全军覆没的局面,如今能逃回一万多人,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而这一切,全靠北府将军一人相助。 难道那些传言全是假的,北府将军其实并不是个纨绔子弟?那夏侯渊如此信任曹无,难道说在这之前,曹无也有过很多战绩?可是从没听说过啊! 他站在船头,遥遥看着岸边的曹无,心中只剩佩服,拱手道:“偏将张允见过北府将军!” 曹无这才知道站在船头的这位,就是演义里被曹操误杀的张允,张允是刘表的外甥,曹操大军来时,他伙同刘表的妻弟蔡瑁,怂恿新任荆州幼主刘琮投降,算是荆州不战而降的元凶之一。 蔡瑁张允人品不行,但是对水师的熟练程度还是有的,之前他给曹操的信笺里,还写过蔡瑁张允不可动的谒语。 如今见面,曹无也只是拱手回礼,然后把夏侯渊拉到一边。 “妙才老哥,现在战事还没完,后边的火还没灭呢。你是怎么打算的?” 夏侯渊将长弓背在身上,叹息道:“周瑜虽然暂时退了,但恐怕还会杀过来。如今也只能趁着对方暂时撤去,乘船往上游走,和主公的大部队会合了。我想过了,这一战打成这样,全因我不熟悉水战,输得窝囊,也太过丢人!无言面对主公!” 说话时,夏侯渊唉声叹气,他平常都是称呼曹操兄长,现在连兄长也不敢叫了,只觉得自己输得太难看了。 曹无安慰道:“其实也不怪妙才老哥,周瑜的水军指挥能力确实领先咱们太多。这一战,大营里不管谁来,都讨不到好。” 夏侯渊道:“回去之后,受军法处置倒是其次,关键还是寒了主公的心,主公选我做前锋,我却打成这样,哎……” 一个“哎”字,说出他的悔恨。 曹无笑道:“那不如这样,老哥让那张允带人逃回去,咱们留下五百精锐,跟我去做一件事情,将功补过!” …… 江面上,周瑜看着被逐渐绞杀的夏侯渊残部,心中没有任何得胜的欣喜,他的脑海里不停响着刚才夏侯渊的部队喊的那几句话。 生子当如孙仲谋,合肥十万送人头。 前一句是嘲笑他们江东之主乃是小辈,后一句说的,不就是这一次程普攻打合肥,是去送人头么! 夏侯渊从江陵而来,就算有探子查到江东军的动向,可是为什么要专门指出程普是去送人头?除非他们早就在合肥准备好了,迎战江东军。 为什么会准备好,是因为从一开始,就是曹军的人让他们去攻打合肥! 和庞统一样,周瑜也看到了那个骑着红马的身影。 那匹神骏的红马,实在是太显眼了,一看就让他回忆起了柴桑城中的那个人。 名叫张松的益州使臣,大骂江东群豪是鼠辈,然后出门骑着红马跑掉,这件事情,已经传遍江东。 如今张松出现在这里,又喊出了那样的口号,顿时让他的心底一片冰凉,连后背都在发麻。 饶是吕蒙读书最少,也想通了关窍,捏着拳头懊恼道:“大都督,咱们江东群豪,竟然被那个张松耍了!” 陆逊冷汗直冒,悲愤道:“那人还不见得就是张松呢!真名叫什么咱们都不知道!李松、王松、曹松,都有可能!” 吕蒙道:“那益州出兵攻打江陵,怕也是假的了?” 陆逊气的捶打桌面,惨呼道:“假的,全是假的!现在想来,这个人,一进柴桑城,就是步步算计咱们!打击张长史等人,赢取主公的信任。编撰童谣,离间主公和都督的关系。谎称出兵,骗咱们攻打合肥!一桩桩,一件件,都是连环之计,可怜咱们号称群雄,文武几十人都在柴桑,竟然被他一人骗的团团转!” 吕蒙拔剑道:“竖子!真该在柴桑就宰了他!” 可是真抽出剑来,去砍谁呢,这里也没有张松,他只能气的跺脚。 周瑜本就心情不好,如今见他看好的两名未来统帅,都气的乱了方寸,心中更是黯然。 他叹气道:“这人其实是把握住了咱们的心态,用的乃是阳谋,只可惜咱们没有发现罢了。” 吕蒙道:“我听说主公来时,专门交代了守军,扣留住这人,他又如何出来的?” 周瑜也不知,点了个传令兵,叫去后方孙权那里问问情况,同时将柴桑被骗的事情告知于他。 他们三人继续复盘柴桑之事,越复盘,便越心惊,只觉柴桑那么多俊杰,都被蒙了眼睛,各自都只专注于那首童谣,却不明白,把孙权大军骗到合肥,才是计划的最终目的。 所谓谋略,乃是顺水推舟。让母亲杀掉自己的孩子,并不是谋略。让别人一眼看出目的,也只是简单的权谋。通过一系列的努力掩盖自己的真实目的,最终实现事半功倍的效果,才是谋略。江东六郡众豪强各怀心思,就容易被利用,对方从一个个缝隙入手,布局了这一切。 吕蒙道:“那要不要让程都督回师?可是这一来一回,战机已经延误了。如此决定,着实难做。” 陆逊却摇头道:“与其担心程都督,其实还不如担心咱们这一路。咱们本来寄希望于益州占领江陵,断了曹军后路,可是现在,后路没人断,曹军有源源不断的补给,咱们之后的进攻就难了。” 吕蒙道:“左右咱们水师无敌,曹操来了,只管压上去便是!” “曹军号称百万,能打仗的估计怎么也有三十万。打三万敌人,和打三十万敌人,自是不一样的。打三万,咱们能分而食之,可是三十万,咱们打不完就被累死了,根本没法发挥。” 眼见两人争论不休,周瑜思索一会,终于敲定战略:“不管如何,程都督的军队已经杀向合肥,再把人调回来,只是耽误时间。咱们发信给程都督,让他一切小心,宁愿打不下合肥,也不能中了敌人圈套。咱们这里,也要小心谨慎,应对曹贼大军。” 吕蒙陆逊同时点头应是。 三人在江面,看到夏侯渊在南岸的残部已经重新扬帆,掉转帆向往上游逃去。 吕蒙张了张嘴,但看周瑜没有追击的意思,也就不再说。 最后周瑜军只吃掉了江面中央的残部,放夏侯渊那一万多人逃了。 三人正商议战略,士卒传报,庞统来见。 还没等周瑜宣见,庞统已经急匆匆进来。 他一进来便道:“周都督,听到敌军喊声了么?敌军让士兵大喊,就是想让咱们乱了针脚,叫回程将军的部队,咱们切不可中计!” 周瑜见庞统脸色惨白,知道他也猜到了事情真相,对这个不久前还是自己下属的盟友军师,他也没拿什么架子,把自己的既定战略说了。 庞统松了口气道:“那就好,那就好,程将军知道了咱们的信息后,想必能够撑住合肥战事。压力其实还是在咱们这一路。曹贼主力才是最难对付的。” 周瑜点头道:“庞军师与我等想法一样,程都督那里,也只能见招拆招了。” 庞统却眼睛一眯,恨恨道:“这张松太过可恶,他不仁,便不能怪咱们联军不义。我有一策,乃是利用江夏的疫病,让曹军染病。只此一策,便抵得过十万雄师!” 三人目光锐利的看他,庞统将自己的布置说了。 周瑜眼神晦暗,陆逊眼睛雪亮。 吕蒙喜形于色,击掌道:“庞军师好计策!等疫病的船只齐了,咱们就统统发到曹营里去!” 庞统神色怨毒道:“然也!” …… 夜里,杨老三把着土堆,看着远处又抄了一个村子的士兵,心中冰凉。 这些士兵,已经集齐了不少疫病而死的尸体。 不远处,一个脸上蒙着黑布的将军,正指挥着村民搬运尸体,统统运到船上去。 第六十七章 深夜破敌 杨老三的身后,还有十几个村民,其中五个是他们村子的,剩下的是别的村的。 曹无走后,他按着曹无的命令,先把自己村的人转移,然后去隔壁村子报信,这才知道,好多村都被夜间劫掠了。 江夏郡虽然承担了荆州东线防务,可只是税赋和徭役更重,还没遇到过这样劫掠的贼人,更何况对方还是官兵。 然而黄祖被杀后,江东军劫掠一番,却又退走,直到现在,还没对他们这些战略缓冲区的村子形成有效的控制。 这就给了这些官兵一个可以任意施为的真空地带,他们似乎并不是乱匪,不乱杀人,不好女色,也不抢钱粮,只抓人,尤其是那些得了疫病的人。 好几个村子,小的老的被留下,其他人统统被抓走了,就连女人也被抓走。 眼见对方还在抓人,杨老三咬牙切齿,可是他们十几个农夫,只有一些曹无缴获的战刀,根本没训练过战法,这样冲上去,完全是以卵击石。 然而不少人被推搡着到了江边,要到船上去,杨老三知道,再不出手不行了。 他并不是喜欢出头的人物,但想起那日红马撞破军官的时刻,他心中热血沸腾,终于忍不住了。 他招呼大家一声,喊道:“大伙儿去救人啊!” “冲啊!给被抓的人报仇!” 众村民齐齐呐喊冲出。 然而那马上的将军只是冷笑一声,马鞭一指,立刻有几十个士兵朝这边冲来。 士兵们阵形齐整,远不是这些零散着冲锋的农民能比的。 只一接触,杨老三就被打倒在地,士兵的武器在他胸腹划出一道伤痕。 他躺在地上,艰难的回头,看到十几个村民全部被制服。 刚才还叫喊着报仇的村民,无一例外,全被士兵踩住了脑袋。 那骑马的将军冷哼着过来,愤怒道:“我等本不愿多造杀戮,你们要做什么?” 杨老三也被士兵踩住头颅,嘴巴里吃进了土,他“啊啊”的大吼,可是完全站不起来。 将军一马鞭抽在他的脊背上,喝道:“曹贼窃国,兴不义之师,咱们大汉子民,正该以死报国,我都不怕死,你们怕什么?” 杨老三使尽了全身力气,勉强抬起头来,高喊道:“什么曹贼,什么窃国,俺们不懂,俺们平头百姓,只想有个土里刨食的机会,谁对百姓好,才是好的!” “无知村夫!” 将军“啪”的一鞭子打下,然后环视一圈,指向踩着杨老三的士兵道:“牺牲小我,救大汉天下,你们愿意吗?” 那士兵喊道:“愿意!” 将军满意的道:“正是如此。效死报国,就在今日!” 那士兵血脉偾张,起身道:“效死报国,就在……” 突然间,破空声传来。 一支长长的羽箭,从他右脑太阳穴钻入,从左脑钻出。 那士兵话未说完,已经栽倒在地。 紧接着又是“嗖”的一声,另一支箭矢朝着将军射来。 他迅速拨马,躲避开来。 再回头朝射箭的地方看去,只见几百士兵从暗处朝他们冲来。 打头的一个骑着匹红马,乃是曹无。 他的身边,持着长枪的将军迅速冲来,正是夏侯渊。 曹无救了夏侯渊后,让夏侯渊点了五百精锐,乘小舟悄悄顺流而下。 周瑜的军队封锁了江面,大规模船只根本无法通行,若不是趁着周瑜收拾夏侯渊的残部,他们这五百人根本没机会往下游走。 后来他们弃船上岸,很快就寻到了杨老三的村子,得知杨老三去向,立刻追过来。 曹无高声喝道:“糜芳,咱们又见面了!” 糜芳大惊,指着红马上的人道:“是你!那日在隆中山上遇见的!” 曹无哈哈大笑道:“正是,糜将军别来无恙啊!” 说是将军,其实现在的糜芳也只是校尉的官职,他认出曹无的瞬间,心中念头飞转,怒道:“是你,我兄长就是死在你的手下!” 本来就有兄仇,又是短兵相接,糜芳持着双刀,拍马迎敌,同时喊道:“众军拦住他们!” 他的手下,有接近三百人,与对方人数相差不多,足够相持一阵。 众士兵匆忙迎敌,却比不上夏侯渊专门选的精锐,一对阵就陷入了劣势。 夏侯渊持枪冲来,只四五招就逼的糜芳连连后退。 糜芳眼见不敌,回头虚砍一刀,赶紧拍马逃走。 曹无喝道:“糜将军,兄长的仇不报了么?” 糜芳心中憋着团火,可又不敢回头,他快速冲到江边,跳上一条小船,这才敢看场上局势。 他带来的士兵,都是他的嫡系,却不是什么精锐,被夏侯渊的部队以逸待劳,不停屠杀。 糜芳手持船锚,大声道:“快撤!” 听到命令,撤到船边的,只有十几人,剩下的人已经冲不出来了。 眼见夏侯渊追来,糜芳不敢恋战,面色苍白的起锚走人。 夏侯渊持弓射击,“嗖嗖”弓响,又有几个士兵死掉。 可怜糜芳带了三百人,执行军师庞统交给的秘密任务,没想到任务第二天,就被堵个正着。 他的亲兵基本都死在这里,自始至终,也只送了两船疫病的尸体到曹营中。 糜芳咬牙切齿,使劲捶打自己的大腿,把大腿都要锤肿了。 他哭啼着隔江大喊道:“曹贼多行不义,你们助纣为虐,必受天罚!” 回答他的,是夏侯渊的羽箭,“噌”的一声,射中船帮,再高半寸,就能命中他的胸口,他这才不敢骂了,瑟瑟发抖的躲进了小船里。 岸边,夏侯渊道:“小无,不用追他们么?” 曹无摇摇头道:“咱们阻止了他们的行动便好,跟他们拼命,万一引得夏口有大军下来,就得不偿失了。” 夏侯渊回身,看到那些村民,有健康的,也有已经染病的,都是被糜芳绑来的,皱眉道:“那这些人怎么办?” “自有神医帮忙。” 当下,曹无把自己对糜芳行动的分析告知了夏侯渊。 夏侯渊得知对方竟然用如此歹毒的计谋,不由惊出一身冷汗。 “这些疫病,真如十万精兵,幸好被你撞破,破了他们的计谋!此战若胜,小无你当记头功啊!” 夏侯渊不由得叹服。 曹无笑道:“家兄曹孟德,我要那么多功绩干什么?” 夏侯渊苦笑,这曹无还像隐居北府之前一样,从不争功,做了偌大事情,都只隐于幕后。 他是豪气干云的性格,劝道:“小无啊,既然做了,你怕什么?” 曹无道:“以前是怕的,怕是天意。但现在不怕了,好多事情都改变了,天意已经变了。” 夏侯渊搞不懂他在说什么,摸着头脑不再说话。 …… 吕蒙带了一队人马,和庞统一起等在江边接应。 结果没有等来装了疫病尸体的船,却等来了狼狈逃回的糜芳。 等糜芳把所有一切都跟庞统说了,庞统这才知道,原来自己的计策,又被那骑着小红马的人给识破了。 庞统气的脸色青紫,强忍着一口血没有喷出,整个人都失了锐气。 “枉我号为凤雏,还没腾飞就遇到这人,这人难道是我命中克星么!” 第六十八章 各方反应 几日前,庞统劝谏刘备使用疫病攻打曹军,刘备却没有采纳。然而庞统深感刘备知遇之恩,竟然自己决断,秘密派遣糜芳带人过江,寻找得了疫病的人,凑成几批,发往曹营。 他料定了这会儿江夏混乱,劫一些村子根本没人阻止,谁想到自己的计划再次被破坏了。 庞统心中抑郁,已经生了心结。 吕蒙冷眼旁观,只觉这庞统智计虽多,却处处被人克制,心中不齿,嘴上却安慰道:“听糜将军所言,恐怕是那夏侯渊在捣乱。如今我军人员不足,恐怕只能任由夏侯渊那些残兵占领那几个村庄了。” 庞统却仍不死心,与吕蒙据理力争,最终两人商议,由刘备的大将陈到率领刘备水军的五百人,继续去执行疫病相关事宜,糜芳则留在这里,顶替陈到的位置。 在刘备军中,陈到的名声不显,可是实力却是极强,勇武非常,对阵夏侯渊应该有一战之力。 其实只派五百人,庞统还是不放心,他盯着糜芳带回来的一些残兵,心中又生了计策。 …… 夏口城,刘备得知周瑜初战大捷,畅快无比,从城楼上下来,正好碰见鲁肃。 “子敬啊,公瑾将军果真是谈笑破敌,如此一来,江山有救了!” 刘备高兴的抓住鲁肃的手,却见鲁肃并不开心,疑惑道:“子敬,怎么了?” 鲁肃道:“我军军中有些变故,我家主公要东去合肥了。” “为什么?” 刘备好奇。 自那日周瑜让刘备上船之后,孙权带一千人一直驻扎在后方,并未来见刘备。 刘备已经见了周瑜,也没去见孙权。 于是这两位主公,隔江对望,却没亲自相见。 刘备本以为如今大捷,是个好的见面时机,却不料孙权就要走了。 鲁肃摇了摇头道:“此中细节,不便多说,只是主公害怕我东路军程普都督攻打合肥,糟了算计,因此才亲自去督战。” 刘备闻言叹气:“我与仲谋神交已久,看样子只能等大战胜利后再见了。” 他再登上城楼,见到挂着孙权旗帜的大船已经启航。 刘备遥遥一拜,刚刚听到大捷的兴奋劲全都去了。 此刻,赵俨所督七军已经在进攻沔口,张飞正在那里苦战。 关羽自石阳城陷落后,还是生死未知。 曹军如泰山压顶,天下兴亡,只在周瑜一念之间。 如今孙权却走了,刘备觉得这天地间,又只剩了自己孤立无援。 他唤来简雍、刘琰,交代一番,又去给准备出发的孙乾送行。 城门口,孙乾等在这里。 刘备与孙乾反复交代,只能让南匈奴造势,不可让南匈奴真的犯境劫掠百姓。 孙乾点头应是。 他心中想着,军师说的没错,主公就是太过仁慈。如今生死存亡,何必再管那些桎梏,外族人又怎么了,能帮忙匡扶汉室,便是好人。 想那金日磾不也是外族人,还得汉武大帝托孤,一生不愧华夏。 烟尘中,孙乾怀揣军师庞统的锦囊,骑了一匹快马,一人一马,独自踏上了北上南匈奴的旅途。 …… 另一边,大船上,孙权一样对着夏口城头遥遥作揖。 四周无人,他的神色阴冷。 他已经得到了周瑜等人的分析,知道了张松是假的,又得到了孙贲的传信,知道张松已经跑了,甚至还拐走了小乔。 他压着消息不发给周瑜,是怕周瑜担心,乱了方寸。 可是如今,孙权知道自己被当猴耍了,心中郁闷不已。 “合肥十万送人头……” 孙权冷哼一声,那个张松真是把他骗的好苦,枉自己还把他引为知己,如今看来,那几日的自己,竟如小丑一般。 那厮不光戏耍自己,还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当时说的是生子当如孙仲谋,背后却说他送人头! 几日前,孙权认为张松是生命中遇到的唯一知己,现在,张松却成了他的最大仇敌。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张松是假的,可是江东群臣之间的裂痕已经产生,再也回不去了。 就像他自己,明知道童谣是假的,却仍然需要防备周瑜功高震主。 这次出来,在后督战,本就是对周瑜的一种牵制。然而程普那里,他又很不放心。 所有人里,只有长嫂大乔,还能让他信任。 他十九岁继承家业,长嫂协助他聚拢了长兄的基业,让众臣众将归心,立下了大功。 得知自己被骗,他第一时间找到了大乔,告知具体情况。 大乔也是脸色苍白,想到自己与那张松朝夕相处,竟然完全没发现对方的计谋,不禁冷汗直流。 看到孙权比自己还要着急,她便强自镇定,平复了心绪。 “权儿,嫂子想听你一句实话,周公瑾……你还信任他么?” 孙权一呆,沉思良久,最后道:“公瑾指挥水军,如臂使指,我是信任的。” 大乔看着孙权的眼睛,直视了许久,孙权终于道:“只是孙家的基业……” “我明白了。” 大乔苦笑点头,她终于弄明白,江东之主,已经选择了高高在上,选择了走上了制衡众臣的道路。 换言之,孙权已经不会信任任何臣子了。 张松啊张松,短短几日,你唤醒了孙权心中的猛虎啊。 大乔当机立断道:“那么,我替权儿监督公瑾,如何?” “善!公瑾是长嫂妹婿,长嫂肯去,那自然是最好!” 等二人分开,孙权久久望着大乔。 这大概是他最后一次与长嫂说交心的话了,从今以后,他将只相信自己。 他将会去程普军中督战,他倒要看看,孙仲谋,如何十万送人头! …… 张允灰头土脸的跪倒在曹操军帐之中。 听他说完此战历程,前锋军一战溃败,一万多人丧命,还让对方得了不少船只,众将有的不屑,有的愤怒,有的惶恐,各自窃窃私语。 曹操高坐主座,闭目养神,看不出喜怒。 程昱目光灼灼道:“那周瑜水师,当真如此进退自如?” “并非我逃避失败的责任,只是那周瑜水师,真的令行禁止,周瑜旗号一动,众多船只如臂使指,阵型变换,无丝毫差错!” 正说着,曹操突然睁眼,看了他一眼。 只一眼,就让张允如坠冰窟。 他直接五体投地拜倒,不断扣头道:“此事我军上下全都亲眼所见,请主公明察!” 蔡瑁眼见形势不对,出列道:“主公,张将军的水军指挥,在这长江上,也能排在前列,他都输了,证明周瑜确实厉害,请主公明察!” 曹操冷哼一声,蔡瑁也立刻跪倒在地。 刚才还在互相讨论的众将,也全都停了下来。 一时间,军帐上下,静掉针可闻,没有一个将领敢发出动静,好像死域。 “继续说。” 曹操只说了三个字,就又闭上眼睛。 大冬天,张允脸上见汗,他已经把该说的都说了,哪还有什么可说的? 倒是蔡瑁机警,想到一个传闻,提醒道:“张将军在南岸,见到了北府将军?” 张允立刻答道:“是,是,北府将军号召我们点火,吓退了周瑜水军,功劳卓着!” 然后,他又说了自己军队遭遇瘟疫,导致行军时士气低落,幸好曹无发现了对方的算计,领着夏侯渊前去解决了。 又详细描述了一番这些事情,他看到,主座上的曹操笑了。 一开始只是低笑,后来笑出声来。 然后众将突然活过来了,有的大笑,有的奉承,军帐中好不热闹,从死域又瞬间活了过来。 一帐文武,放在外边都是跺一脚万人折服的人物,但在这顶军帐里,都因曹操一人的喜怒而喜怒。 北府将军的几次出手,让知道大帐中了解曹无能力的几人心中安定,也让第一次知道曹无厉害的人叹服。 蔡瑁张允对视一眼,心中惶恐又感慨,原来这北府将军,在曹操心中地位如此之重。 两人素知,曹操并不亏待降将,可首先得是有能力的人,若能力不够,在曹营不可能出头。 他们从荆州投降,都是为了自己前程,因此只得暗自决定,以后要更加奋力训练水军。 等大家议论的差不多了,荀攸才站出来组织大家总结对敌之策。 贾诩闭目养神,全程不参与,程昱提了几个水军交战的想法,都被众将否了,因为这些想法听上去容易,实现起来却很难。 到最后,荀攸道:“主公,我等商议,若张将军所言不虚,那就只有强攻一图,直接把大军压上,任他有再多变化,我只以力破之!” 曹操揉了揉额角,点头道:“便是如此,十而攻之,乃是兵法正道。不过……” 他点了点面前那个长江沙盘,继续道:“算算时间,可以赢周瑜的东西,也该到了。” …… “砰”的一声巨响,一艘巨大无比的战舰从长江支流出来,跃入滚滚长江。 战舰上的曹阿四抹了一把自己灰头土面的面庞,开心道:“这么多天,终于把这三个大家伙运到长江了!” 三艘五牙大舰如约而至,满帆顺流,以极快的速度,驶向主战场! 第六十九章 偶得五禽戏 杨老三的房间里,曹无、夏侯渊两人席地而坐。 曹无又一次划出万里长江图,指着一个点问道:“最后一次联系时,我军主力应该在这里?” 夏侯渊点头,曹无与他反复推演,按照周瑜的行军速度,算出了两军相会的地点。 当看到那个点位,曹无终于松了口气。 不是赤壁! 比赤壁要往东一些。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曹无松了口气,他本以为那摸不透的收束之力会更强些,两军还会在赤壁交战。 然而,就在他们讨论的这个时间点,曹军停止了行军,因为一言不发的贾诩突然提出,曹军应该训练几套简单的应对周瑜水军阵形的办法。另外,他们也需要等待三艘五牙大舰到场。 而周瑜也停止了行军,因为他们在接收夏侯渊的战船,同时也在等待大乔驾临战场。 就是这么不约而同的停顿,他们一起晚了一天的行军时间,两军见面的地址,必然还会是赤壁附近。 这一切,曹无还并不知晓。 他和夏侯渊讨论半天,都认为周瑜、刘备很可能还会派人来运疫病尸体,于是夏侯渊决定留守在此,直到前线战争分出胜负。 “若我军败了,妙才老哥留在这里,就是九死一生了。” 夏侯渊却豁达道:“战败之将,生死何惧!能以一身之力,救主公百万大军,已经是我的荣耀。” 曹无默然,他拍拍夏侯渊的肩膀。 夏侯渊在火光中擦拭着自己的长枪,嘿笑一声,没再说话。 从选了精兵跟随曹无到敌军后方的那一刻,他便有了必死的决心。 曹无走出房间,去了隔壁院落。 一个被打断了腿的村民被抬到这个院落,神医华佗正专注的对他进行手术。 小乔紧抿嘴唇,站在旁边,按照华佗的吩咐,做些辅助工作。 她仍然戴着面纱,可是身姿窈窕,秀色可餐,仅仅站在那里,就让烦躁的村民们镇定下来。 曹无在院门口耐心等了很长时间,华佗才把病人的腿接好。 和现代手术不同,也不知道华佗用的是什么药物,那人竟然立刻就能下来走动,只是还需要静养一段时间,才能好的完全。 见到如此神奇的医术,众村民纷纷鼓掌叫好。 “厉害,不愧是神医!” 曹无也打心眼里佩服华佗这样的医生。 如果行医是为名为利,那么以华佗的能力,早就富甲一方了,可他到处行医,只为兼济众生,到现在也是孑然一身、一穷二白,却仍然见到病人就会医治,真正体现了“医者父母心”几字。 他走到华佗面前,本想说几句佩服的话,却见这个连日劳累的神医,额头上全是汗水,身形更为佝偻了。 也许这才是神医的本来面貌,那些传说中的神仙模样,都是世人的牵强附会。华佗为众生治病,已经耗尽心神,只有在做手术的那一刻,才能显现出当年的仙风道骨。 华佗精于人情世故,知道曹无想说奉承话,直接摆了摆手,示意不用说。 曹无却坚持道:“人命至重,有贵千金。这是我梦中见到的另一位神医说过的话。以前我是不懂的,现在见了老神医,才真的懂得。比起那些坐在皇城里为帝王看病的太医,神医二字,先生受之无愧,您的医术医德,都胜他们十倍!” 华佗这才皱眉咀嚼“人命至重,有贵千金”这八个字,只觉曹无所说的那位神医,思想与自己不谋而合。 他也是个执拗的性格,别人夸再多句,夸不到点子上,便不高兴,曹无说的这一句,深入他心,他异常开心道:“好,好!人生贵有知己,当浮一大白也!” “在这战乱之中,在我暮年之际,得识小友当真是我的运气!” 他连说了几个好字,就要去拿酒,冷不丁听到一个珠玉般的声音道:“老先生昨日喝了这么多酒,今日别再喝了。” 华佗伸出的手僵硬在空中,回头看见小乔国色般的眼睛露出一丝担忧,不禁讪然。 小乔说话的声音并不严厉,可是她实在长得太美,人美的时候,说什么都是对的。 曹无笑道:“老神医,此间事了,不要忘了去北府找我!我那里好酒多的是。便是熹平年间的酒,我也是有的!” 熹平乃是汉灵帝的年号,距今已经有三十年了,一听有如此佳酿,华佗的眼睛都亮了起来,身上立刻舒泰了,高兴道:“好,好!将来必定前往!” 他一高兴,从身边包裹里,抽出一枚竹简递给曹无道:“这里有套养生的法子,名叫五禽戏,乃是……” 没想到他还没说完,曹无就接道:“五禽戏,虎、鹿、熊、猿、鸟?” 华佗诧异的看着曹无,他这五禽戏,只告知了广陵吴普、彭城樊阿等寥寥几人,还只是各自给了一禽的练法,如今跟曹无看对眼了,才会给他五禽戏的完整版本。 可这曹无,如何知道五禽戏是哪五禽? 曹无其实是小时候在书本上看到过。现在说出,自知自己太激动失言了,于是打了个幌子:“只是偶然听过。但我见过的那些,看上去练得并不正宗。” 华佗将信将疑的把竹简递给曹无,又示范性的打了一套五禽戏示范,道:“这套五禽戏,本是脱胎于庄子的二禽戏,练得对了,不止强身健体,更可体力充盈,增大力气,提升步速,效果极好。” 听到这种效果,曹无心中一动。 穿越过来这么久,他可不是没想过练成绝世武功。一开始他也练过武,但充其量也就是比普通士兵厉害一些,打个个士兵是没问题的,骑在马上,也能冲杀。 但别说吕布关张了,就算糜芳这种二流将军,恐怕也能跟他打个你来我往的。 这里的原因,一是因为他已经错过了练武的最佳时期,二是因为他一个现代人,实在是吃不了练武那种极端的苦。家兄曹孟德,他穿越过来是来享受的,足够自保就好,勇冠三军什么的,实在不敢想。 然而这五禽戏,却给了他一个机会,他想回去之后,好好练一练,说不定真的能增大力气呢。 见到曹无神驰心往,华佗才满意收手,叹道:“我其实并不擅长治疗疫病,但是此间如地狱,却又不忍离去。如今我一生所学,一是五禽戏,已经传给了你,二是这身医术,却不知谁能学去了。” 曹无是打算让曹阿十来学的,还没接话,一个女声抢在他的前头。 “我想试试。” 华佗、曹无二人诧异的看着站的亭亭玉立的小乔。 “我想试试!” 小乔坚定自己信念,说道。 华佗高兴道:“太好啦,你们夫妻二人,各学一门,正好!” “不是,你……” 曹无却把小乔拉到一边,语气严肃问道:“你的身份,你应该清楚。这一仗打完,不管输赢,你不都要回江东么,如何能跟老神医学医术?” 小乔却道:“来劫掠百姓的,是江东人的盟友对?孙将军和夫君未必知道此事,然而盟友做的事情,世人却会算到江东人头上。小乔只会些琴棋书画,于事无补,只能学习医术,为江东正名!” “那你不去前线见你姐姐了么?” 小乔略有犹豫,终于道:“我想见姐姐和夫君,但是我已经看到了,如今兵荒马乱,以我之力,还不如留在这里。” 曹无见她神色坚定,显然不是突然决定的,而是这两天思考后慎重考虑的结果。 他默然半晌,最后道:“我是为了你的安全考虑。如果你想跟着老神医学医,也可以。但是战事结束前,须得老老实实回到你的樊笼里!” 听到“樊笼”二字,小乔贝齿轻咬嘴唇,她本想回一句“你凭什么管我”,可是想到这几日的朝夕相处,却又说不出话来。 曹无叹道:“你没有见过溃兵,溃兵到了,不会管你是什么大都督夫人的。战事结束前,你必须要走!” 小乔想到一些传言,面色苍白,却仍然坚定道:“好。” 一个“好”字,已是这个外柔内刚的女子,万般感情的汇聚。 然而她又补了一句:“多谢!” 她撩起耳边发丝道:“以后如果有机会,我也想去你那个北府看一看。是在益州么?我听说成都鲜花着锦,是个多么好看的地方啊!” 惆怅、幽怨、又有一丝期待,面纱上的眼睛亮晶晶的,似天空的繁星,又似空谷幽兰,让人不忍心伤害。 若说一开始,小乔不知道曹无的身份,可是如今见了夏侯渊,多少也有些猜测,只是没有说破。在她心中,她宁愿相信是自己猜错了,宁愿相信曹无仍是益州别驾,而不是曹营的某位将军。 话虽说的明白,小乔却知道,她的美貌,才是那个樊笼,一生困在江东,不得而出。天下之大,她小乔却哪里都去不得。 曹无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冲动,竟然抱住了她。 小乔眼睛一瞬间睁大,却完全没有躲闪。 香风入怀,曹无道:“等此间战事结束,以后会有机会的。” 温香暖玉,冷不防华佗突然推着二人进屋,他心情大好,打趣道:“你们夫妻二人,可别在这里乱了世风!” 言罢,华佗关上了门。 黑暗中,小乔还被曹无抱着,整个脸已经红的不像话,心跳比打鼓还快。 半晌,她才道:“先生,我给你跳支舞。” …… 广陵吴普施行之,年九十余,耳目聪明,齿牙完坚。 《后汉书·方士列传·华佗传》 第七十章 血战沔口城 小乔的心中纠结万分,心乱如麻,可却不知如何去理顺。她应该这样么,应该跳舞么?应该做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只是自幼养成的习惯,一旦开始跳舞,就能保持专心,忘却很多事情。 只是逆来顺受惯了,到这几日,才终于见到了樊笼之外的天空。 一支舞跳罢。 曹无想了想道:“现在是表演节目环节么?那么我便演一个五禽戏如何?” 小乔歪着脑袋,不知曹无想做什么。 “配合我的动作就行。” 一夜无话。 第二天,曹无告别夏侯渊、华佗、小乔,心满意足的独自一人骑着小红马,重新踏上西去的路途。 决战这种事情,他还是必须得在的。 …… “偷家?” 周瑜摇了摇头。 吕蒙却道:“如今曹军封锁了长江西侧江面,我军封锁了东侧。大规模调动部队,是不可能行的,但甘兴霸将军那里仍有很多快船,若招他回来,扮做商人,当可瞒过曹军封锁,到上游去做些布置。” 陆逊道:“扮做商人确实是好计策,但是咱们并不知道江陵有多少守军啊。” 庞统道:“也许不必攻打江陵,只要切断曹军补给即可!” 这个年代,物资供应并不通畅,为了保证物资,两军交战时,通常会放任商人过境。北方征战连年,却还从没发生过来城中贸易的商人突然发难的事情,因此吕蒙才有此计。 然而周瑜却道:“扮做商人?子明啊,兵者诡道,是没错。可是为将者,要着眼全局!不能破坏最基本的规则,一旦做了伪装商人这种事情,便带了一个千年坏头!此计断然不可!” 三人讪讪,心中却是不服。 周瑜知道他们心思,淡然道:“攻破曹贼,我早有计策。我派兴霸骚扰赵俨的部队,也算有些成效,但如今赵俨已经在攻打沔口,兴霸确实该回来了。等公覆将军护送孙夫人到了,到时候加上公绩,这三位将军打头阵,三人都有万夫不当之勇,又擅长水战,定能再赢一阵,两阵下来,足够挫伤曹军锐气,接下来,就是以少打多的水墨功夫了。” 吕蒙苦笑道:“只怕兴霸和公绩仍有争执,不适合在一块。” 甘宁以前是刘表麾下,凌统的父亲凌操,就是死在刘表大将黄祖手中,据说甘宁也参加过那一战,不知怎的,凌统就认定了甘宁是杀父凶手,两人几乎不能见面,只要见了,能把一整条街都打烂。 周瑜笑道:“有我在。” 吕蒙这才心安,不管怎样,只要周瑜在,就能压制这些将领。 接下来,周瑜详细给三人分析自己的战略,即绝不与曹军决战,而是依托长江,和敌军周旋,集中优势兵力,不停吃掉曹军,等到曹军战败三成,恐怕士气就崩了,到时候此战必胜。 这是堂堂正正的对决,三名听众都是智计百出的人,但听周瑜这种敌疲我打的玩法,依然觉得震撼。 只因这世上,能完成这种战法的,只有周瑜一个。 因为只有他才能指挥若定,举起旗帜,诸军协同,如臂使指。也只有他,凭借在水军中的威望以及多年的训练,才能完成这一切。 只要有船,他就能在江面上无限拉扯,不决战,却处处都是战场。 到时候恐怕血染长江,百里内都是拉扯的空间。 为了即将到来的连番大战,他们在原地休整了一天,缴获的夏侯渊船只也一一列装。 第二天清早,他们等来了大乔和护送她的黄盖,却不见甘宁踪影。 四个首脑商议,不再等了,先和曹军缠斗一次再说。 …… 甘宁“呸”的一声,吐出一颗牙齿。 他今年也就三十岁,却已经经历过很多恶战,然而之前那些战斗,比起这几日来,实在是小儿科。 前几日,赵俨升帐,和七军统帅商议,决定舍弃安陆,只攻打沔口。 而沔口,只有张飞和三千守军。 刘备下的命令是,拦上一拦,打不过就撤退,到夏口再和赵俨决一死战。 然而张飞是什么性子,他哪会接受逃跑的命令,他决定以三千人,对抗赵俨七万人。 和石阳相同,沔口城也是黄祖没怎么经营过的后方城池,也有水路,它三面是陆地,一面是汉水。 赵俨七军把不大的沔口城围的水泄不通,七军连番攻城,而张飞则拼命坚守,守了好几天,今天是朱灵部在攻城。 朱灵原是袁绍手下宿将,是战场上拼杀出来的将军,紧守围三缺一的古训,围了张飞三面城池,却把汉水那一面留了出来。 甘宁执行的是周瑜的秘密任务,一共有快船百艘,士兵千人左右,船上有快马三十。 这些日子来,为了和七军纠缠,他的这些人已经损失了大半,但这都是他手下的精锐,此行早就有赴死杀敌的觉悟,竟然保持着阵形,来到了汉水下游。 如今敌军已经攻破石阳,进入了阵地战阶段,按照既定战略,他该走了。 然而本该从汉水回到长江的甘宁,在江面上见到了张飞立于城头,朱灵部被打的上不了城墙的情况,心中一股豪迈之气油然而生。 他也不知是哪根筋没搭对,竟然奋起一股勇力,只吩咐没有马的士兵乘船离去,自己则带领三十骑兵,登上陆地,准备参战。 为了掩护自己水军离去,他没有选择从水门入城,而是从陆地骑马,三十骑兵硬生生从城外杀穿了朱灵部,直奔城门而去。 张飞在城头见竟然有援军杀到,大喜就要杀出城迎接,却被副将傅士仁一把抓住,劝道:“将军不可!” 张飞啊呀一声,挣脱出来,愤愤不平道:“咱们岂能看着援军进不了城?” 说话间,朱灵拿着两柄大斧,一下拦住甘宁。 甘宁手持两柄双戟齐出,和两个斧头互相碰撞。 “当当”两声,朱灵使出浑身解数,依然被甘宁压制。 二十回合之后,朱灵拼着中了一戟,拍到甘宁脸上,甘宁躲闪了一部分力道,仍旧被拍落了一颗牙齿。 他回身再一戟,朱灵当场被刺落下马,被他的士卒抢救回去。 甘宁回身再战,发现自己这三十骑兵,已经死的只剩下二十,又陷入了敌军重重包围之中。 眼前不远处的城门,竟然已经无法过去。 而在城头,依然有无数的朱灵部士兵在掉落,人命如草,战场如铜炉。 甘宁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冲到城头,他奋起余勇,摆正刚才被打歪的头盔,大喝道:“我乃江东甘兴霸!谁来战我!” 回答他的,是一个个步卒的长枪,却再也没有一个骑兵敢近他的身。 “好汉子!” 张飞已经接到了孙刘结盟的消息,如今听到下边的将领乃是江东军,盟友被困,他如何能继续作壁上观? 他直接下了城楼,一人一马从城门冲出,去救甘宁。 看着打开的城门,远处督战的赵俨眼睛一亮,立刻传令,命冯楷部前去攻城。 冯楷是个兵油子,这一路上一直避战,他的手下几乎没有折损,死的最少,功劳也最小。 沔口城毕竟不大,七万人是不可能同时上的,一万人攻城都有些勉强,冯楷本以为今天轮不到自己了。 谁想到朱灵部杀的这么困难,三座城门一座也拿不下。 如今有一座城门开了,正是最好的机会,冯楷被点了名,也只得上马,带着自己的满编万人团出战。 他却不知道,赵俨之所以让他去,恰恰是因为他这一万人没怎么打过仗,以逸待劳。 傅士仁看到对方又派了生力军过来,只觉天旋地转,万事皆休,投降的心都有了。 他在城头不停呼喊:“张将军,快回来!快回来!” 然而张飞挺着一杆丈八蛇矛,在敌军中纵横捭阖,无人能挡,杀的兴起,哪会听他的。 张飞这一通厮杀,反而保证了城门的安全。 傅士仁不住的盯着冯楷那股新军的动向,害怕这生力军冲过来。 果然,冯楷并不是吃素的角色,一旦决定要攻,立刻集齐了自己万人队中所有的骑兵,共有七百人,同时向城门冲锋。 “完了,万事休矣。” 傅士仁眼见敌军生力军旋风一般过来,立刻下令要关城门,哪怕把张飞丢在外边,也不能就这样被攻破城池啊。 他已经计划好了关城后,带着自己的嫡系沿水路逃走。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股烟尘。 一个红脸大汉,手持一柄长刀,骑着一匹红马杀到了。 正是失踪了许久的关羽关云长。 他的身后,有数十骑兵,还有三千士卒,一出来就直奔冯楷部的后军。 原来石阳战败之后,关羽向北逃走,最后几经辗转,躲过了张合、张辽的追兵,前天回到了安陆城。 他在安陆等了一天,不见赵俨来攻,猜测赵俨打算放弃安陆。 等到哨兵打探到沔口战事,他干脆也放弃安陆,直接率领安陆城中所有士兵,来支援沔口。 关羽夜读《左氏春秋》,深知其中“辅车相依、唇亡齿寒”八字,怎么会不来救兄弟! 冯楷的骑兵正在奔向城门,冷不防被人包抄后路,顿时大惊,顾不得城门,众骑兵转身迎战这红脸大将。 关羽一夹赤兔马,箭矢一般杀向冯楷。 冯楷手执长枪迎了上来。 下一刻,只听“噌”的一下,冯楷的马上只剩下一个无头的尸体,抽搐着不断冒血,头颅却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关羽冷哼道:“插标卖首之辈罢了。” 一瞬间,整个战场仿佛静止了,所有人呆呆的看着这一幕。 傅士仁连忙命令士兵再提起城门。 赵俨瞪大眼睛,继路招、朱灵受伤后,七军中竟有一员将领殒命! 甘宁和张飞哈哈大笑,两人并到一起,迎接关羽进城。 张辽和张合在远处看着,互相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无奈。 若他们二人能放开手脚,此战何至于此。 然而赵俨终究只是督军,是个协调人物,并不是假节的领袖,一切都得大家商量着来。 区区一个石阳,挡了文聘十天。 这沔口,又要挡他们七军,不,六军,挡多久? …… 沔口血战正酣的时候,程普的军队已经看见了合肥城头。 而周瑜的不到两万人,也终于在长江上遇到了曹军主力,八十万大军。 然而,出乎周瑜预料的是,曹军只有一艘船出战。 一艘远比楼船大太多的巨型战舰。 五牙战舰,终于杀到长江战场了。 曹阿四立于大舰之上,兴奋道:“凭你们这种小舢板,来多少,我北府全收了!” 第七十一章 恐怖的五牙大舰 “青州、兖州休养生息多年,多拿一些钱粮出来,是应有之义。再发令过去,这两州州牧,凑不出粮食,便挂印!” “又下雨?冀州疲敝不假,但区区一些钱粮都运不过来?发令,十日内粮草不到司隶,那就让他提头来见明公!” 许昌,尚书台,荀彧不停奋笔,一道道命令发往各州各郡。 他已得到战报,赵俨部在沔口与敌军僵持不下,曹军主力的先锋军又遭遇重创。 前线吃紧,他坐镇后方,每一日军费超过亿钱,压力极大。 基本上,每一分钱都要掰成两半花,整个北方的积蓄都在往南运输。 就这样,发一个禁酒令,还有无数世家大族找他哭诉,却不肯出钱粮支援。 另一边,扬州刺史温恢的求援信又像雪片一样发来。 援军,援军,现在就算凑一支新援军过去,又去哪里能凑够这些援兵的钱粮? 他把最后一份文书用火漆封好,交于手下发出,自己走出尚书台。 建安的年号有多少年,他便在尚书台呆了多少年。 这尚书令,他一坐就是十三年。 十三年来,曹操每年都在打仗,荀彧坐镇后方,保其后勤,呕心沥血,兢兢业业。 而如今,这场大战,还未正式决战,就已经耗费了太多钱粮。 这一战,曹操几乎是压上了所有的家底。 荀彧面有忧色,步行回家。 他不需要坐马车,他的府邸就在尚书台外不远,是曹操为他专门置办的大宅,为众官中离中枢最近者。 官职不是最高,却拥有所有内政的权力,他的话语权,在北方,只在曹操一人之下。 他穿过尚书台长长的甬道,回望一片祥和的皇城。 十三年前,他劝说明公奉迎天子,又弃了洛阳,搬到许昌这座小城。 十三年建设,始有此城之繁华。巨商大贾,周流不息,已有长安、洛阳二京之气象。 二京倾覆,毁于战火,我重建大汉京城。 为了守护这份安宁,再难,也必须做下去。 甬道走到头,他已经下定决心。 唯有前线钱粮不可断,哪怕亲手将许都榨干汁水! 刀,必须要伸向那些世家。 一片雪花落到他的头上,他伸出手来,下雪了。 雪花簌簌,难以遮掩他脸上的愁容。 下雪了,道路不通,再往南运粮运兵,就会越来越难。 他在雪中呆立良久,最终苦涩的朝南方遥遥一拜,严肃道:“明公,珍重!” 再抬起头来时,却见两个少女迎面走来,对他盈盈一礼。 其中一个扎着利落的丸子头,嘴巴紧抿,一脸的不开心。另一个身姿傲人,见到荀彧,有些不好意思,拧巴了好久才道:“令君大人,前次沙盘的事,是阿九不对。阿九今次来,是我家将军,让我们给您送钱来了!” 一张写着“苟或老哥亲启”的字条,从江夏飞到襄阳,又从襄阳飞到北府,再一路运送到许都,最后经由曹阿九的手递到了荀彧这里。 见到“苟或”两个写的歪歪扭扭的字,有那么一瞬间,这权倾天下的中年尚书愣在了那里。 京城,雪花飘落,又消融。 …… “嗡!” 建安十三年十二月,司隶州迎来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而更南方的长江战场,却没有人有时间管变冷的天气。 “嗡!” 嘹亮的号角声响彻江面,周瑜麾下大将凌统率领一支船队在江面上疾驰,目标直指曹军。 黄盖、董袭、陈武,这些被后世称为江表十二虎臣的大将们,在后压阵。 凌统傲立船头,新灭黄祖,让他信心爆棚,瞪视面前曹军,面无惧色。 他麾下的小兵却不同,刚胜夏侯渊,他们也有一定信心,可当看见曹军气势的时候,还是吓得心中直跳。 对方哪里是船,那简直就是一片移动的帆海! 数不清的楼船列在江面,白色的帆像是江上的浪潮,平时可称大船的艨艟,在这片浪里只若涟漪一般渺小。 在那一片一眼望不到边的船海之前,是一艘巨大的无法形容的战舰。 楼船在它面前,也只若孩童。 “咚!” 战舰上,巨鼓擂动。 凌统手持长刀,眼神锐利,大声喝道:“儿郎们,曹贼瞧不起咱们,只派一艘船来迎战,咱们能怕他们么?” 众士卒凝心聚气,应和道:“不怕!” “那便随我,拿下这艘……” “嗖”的一声,一支半人长的利箭突然飞来,打断了他的话语。 凌统飞速翻滚,才没被箭矢射中,再回头时,只见那箭已没入帆杆,犹自颤抖。 紧接着,又有数支长箭射来。 凌统的副将看的真切,大叫一声:“对方船上有硬弩!” 凌统这才注意到,那艘巨大战舰之上,竟然有好多孔洞,黑洞洞的,直指他们。 此时,他们距离敌军,仍有两箭之地。 “这么远的射程……” 结合刚才射出的箭矢,很明显,是巨弩所射。 这种硬弩,因为体型过大,他们这种小船,根本无法列装,而楼船即使能列装,也只能装一两个,发挥不了什么作用。 可是这船…… 又是“嗖嗖”的破空声音响起。 对方这船上,到底有多少硬弩? 凌统粗略望去,只这几轮射击,他的士兵就折损了十余人。 他的士兵,长期进行水战,对弓箭这种水战利器,都有一定防御经验,等闲对射,很少死人。 然而这硬弩的箭矢,远超平常,几乎每一箭出,就有人受伤或者死去。 凌统咬牙切齿,大喝道:“冲锋,冲锋!” 帆已是满帆,船上的摇橹手奋起力气,大力滑动桨片,船队以最快的速度行进,很快到了一箭之地。 凌统船队举弓箭还击,对方只有一艘大船,硬弩厉害,弓箭射击面却窄。 这本该是凌统反击的机会,然而对方所有士兵都躲在大船掩体处,并不出来。 凌统射了一箭,也只能击中船身,射不到人,愤愤不平道:“这是一艘乌龟船么!待我等跳帮上去,看你们往哪里藏!” 他的船队很快与大船接触,便故伎重施,使出那日破夏侯渊先锋军的办法,大船打横拦住对方船只,其余小船从两侧贴近。 “咚!” 巨舰上战鼓鸣响。 “咚!” 凌统打横的旗舰与大船相撞。 令他错愕的事情发生了。 他的旗舰,竟然被大船撞出了裂痕! 这船虽不是楼船,却是选用上好的木头做成龙骨,再多次加固,以前与船只相撞,从未落过下风。 可这次…… 他看着自己旗舰上肉眼可见的裂痕,诧异的回望大船船头,那比他还高的船头上,反射着一丝寒芒。 随即,他得出了一个近乎离谱的结论。 他的副将也是张大嘴巴,替他说出了想法:“这大船……船头有铁?” 这到底是艘什么东西? 远方观战的周瑜也看到了这一幕,虽然没有看清细节,但他突然深刻的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压迫力。 那是集齐整个北方的财力,压在六郡身上的压迫力。 是金钱的力量。 第七十二章 敌方未能刮花我方装甲 在这个时代,撞船永远是水战的不二法门。 然而凌统发觉,这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较量,他的旗舰明明也算坚固,可对方战舰的坚固程度,远超自己的旗舰。 碰触中,他的旗舰正被战舰顶着后退,如果不做些什么,很快就会从中间断裂。 风浪里,凌统气急败坏,不住高喊:“弃船,弃船!” 旗舰上的士兵纷纷往水下跳去,船尾的摇橹手还想再努力一下,气的凌统大骂:“快跑!不跑等死么!” 众摇橹手这才也跳下船去。 凌统跳船之前,看了眼驶向两侧的快船。 像之前打夏侯渊一样,一旦快船冲到巨舰两侧,左侧的快船就会抛出钩锁钩住巨舰,试图让其倾斜。 可是还没等钩子抛出,巨舰两侧板状物突然动了。 “拍杆?” 凌统瞪大眼睛,眼睛里全是血丝。 离得远时,他还以为挂在巨舰两侧的,是某种船桨,现在才知道,那竟然是用来拍船的。 “砰”的一声,一艘快船被拍杆拍中,船身直接翻倒,船底朝上,士兵们都散入江中。 “砰砰砰!” 巨舰两侧的拍杆不停起落,千钧之力拍翻了一个又一个的快船。 跑得慢的士兵被拍中,当场被拍扁身躯,落入水中,眼见活不成了。 “这怎么可能……” 凌统十五岁就在战场厮杀,从乱军之中抢回父亲的遗体。 这些年,他经历了无数的水战。 可是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战法,那拍杆只需要上下一次,就有数个士兵被拍死,数十人落入水中。 这么众的拍杆,敌人到底是用什么让它们转动的? 顾不得想这些了,寒冬腊月,江水冰冷刺骨,如果不能快速回到船上,等待水中士兵的结局只有一个。 凌统环顾四周,除了副将,自己的旗舰上已经没有士兵了。 他一把抓过号角,使尽全身力气一吹。 “呜——” 号角声响彻江面,水中扑腾的每一个士兵都听到了。 那是——进攻的号角。 凌统手执长刀,爬上自己旗舰的桅杆,然后纵身一跃,从旗舰跃上敌方巨舰。 落地的时刻,他才清晰的感觉到这艘战舰到底有多大。 他置身其上,如履平地。 水中的士兵听到号角,都在往巨舰上爬,这一次的接舷跳帮,硬生生变成了跳水后爬船。 但凌统不怕,他只是没见过这样的攻击方式,却绝不会因此而恐惧。 长刀在手,凌统一刀砍死一个水手,再往前冲,见到巨舰战楼上坐了一个女子。 曹营军中,竟有女子?看那位置,还是中军指挥的位置! 他也没什么怜香惜玉的想法,疾走几步,就要上楼。 突然间,一柄大斧头从暗处砍出,吓得他猛然后退。 就见一个大汉持着梨花开山斧,冷哼道:“你爷爷徐公明等你多时了!” 凌统奋起全身力气,举起长刀和徐晃战在了一起。 远处,曹操坐在另一艘五牙大舰的战楼上,战楼上还有护卫许褚以及谋士荀攸、程昱、贾诩,共四人。 见到敌军快船阵形被五牙大舰轻易攻破,曹操哈哈大笑道:“元和,你看这船如何?” 贾诩恭敬低头道:“江中蛟龙,难敌此船!” 曹操目光灼灼,伸出三个手指道:“这样的船,北府一个婢女,帮孤造了三艘!” 饶是贾诩见多识广,听到这样的事情,也是感慨良多。 他到曹营的时间晚,凡事以自保为主,在这几日前,从没听说过北府将军有如此本事,直到今日才知道,这北府曹无,竟是隐于幕后的擎天一柱。 而他观察荀攸、程昱两个进曹营较早的人,又发现他们早就有所准备,不禁喟叹。 自江陵出发后,他多次劝曹操减慢速度,训练水军,就是怕周瑜水军厉害。 哪想到曹营有五牙大舰这种利器,以一船之力,拍翻一个船队,简直超乎他的想象。 贾诩叹道:“北府将军未雨绸缪,佩服之至!” 曹操捻着胡须,畅快大笑道:“公达,有船如此,还需全军压上么?” 荀攸高兴道:“自是不用了。不过除非对方完全溃军,我军仍需谨慎行事!” 曹操点头,吩咐下去,这一阵赢了,众军一起追杀,但不可追的太深,以防敌军反扑。 毕竟这一阵,两边都只是试探,还没派出主力对阵。 而另一边,周瑜、吕蒙、陆逊、庞统四人同在的旗舰舰首,却安静无比。 一开始四个聪明人还互相交流,到拍杆出来,快船次第被拍翻,四个人就齐齐陷入沉默,不再说话。 这艘战舰,完全超越了他们对水战的认知,这不是指挥技术、士兵英勇可以抗衡的东西。 它是一个为水战而生的怪物,现在的江东水军遇上,要么拿无数人命去填,要么就只能望风而逃。 全完了,昨天商议的疲敌诱敌之术,那么好的战术,全都完了。 敌人根本不需要做什么布置,只需把那三艘战舰往前一摆,他们就根本攻不破对方的防御,何谈一点点吃掉对方有生力量? 四人皆是凝眉,还是吕蒙先道:“都督……咱们要不然就退回夏口,再依托夏口城防,和曹贼决战?” 陆逊道:“然则若是守城战的话,我军水军的优势,完全不能发挥……” 吕蒙干涩道:“咱们还有水军优势么?” 四人又是沉默。 周瑜不理二人的争执,凝神观察,心中不断推演,终于振作精神,重新下令。 随着令旗翻滚,黄盖、董袭、陈武,各率一支船队出发。 他们的目的不是五牙战舰,而是救回凌统。 而周瑜军队主力,不退反进,跟随三支船队前行,摆成一个向后的箭矢阵,随时准备接应三个船队后直接撤离。 庞统道:“曹军会让咱们撤么?” 周瑜道:“会的。我军还是按之前战术不变,边撤边打!” 这一战是互相试探,他笃定若曹操是英明的统帅,就不会在试探的时候压上主力。 …… “当!” 兵刃交击过后,凌统和徐晃分开,两人各自喘着粗气。 甲板上还有一些凌统的士兵也爬了上来,徐晃的士兵立刻迎上去厮杀。 然而众士兵谁也不敢加入这两员将领的战团。 徐晃喝道:“凌统,今日此舰,便是你的葬身之地!” 凌统目光阴鸷,余光瞥到他的士卒已经一个个死去。 江水中他们都是一把好手,甲板上也远比敌人厉害,可是这大船根本一点不晃,曹营士兵如履平地,精兵强将便能发挥出来。 凌统知道,这一次试探战役,他已经败了,败的比夏侯渊还惨。 二十多艘船出来,一艘都没带回去。 “我已无面目回去见主公,今日带走了你徐晃,也不枉我来世间走过一遭!” 凌统发狠,想要继续向前,忽而一声脆响,一支哨箭划破长空。 凌统循声抬头,却见老将黄盖的舰船已经开了过来。 凌统大喜,赶紧召唤一声:“大伙儿快撤!有人来接了!” 与此同时,董袭、陈武的舰船也射出哨箭。 凌统当机立断,转身直接跃入江中。 “扑通”声音频起,好不容易登上船头的凌统军,又纷纷跳了下去。 然而能活着回去的,十个里也只有两三个罢了。 徐晃左右看去,知道再不拿下凌统,便失了机会,他也要跳江阻拦,却听见身后脆生生的喊声。 “徐将军,不用管他们,咱们还有办法!” 正是战楼上的曹阿四在说话。 徐晃收了战斧,等她的下文。 阿四却说了一句徐晃完全听不懂的话:“敌方未能刮花我方装甲。” 不多时,黄盖接了凌统,众船只也不恋战,赶紧后退。 黄盖正查看凌统伤势,突然间“咚”的一声巨响。 他船上的甲板被砸了一个窟窿。 黄盖、凌统惊惧回头,只见敌军战舰之上,几具投石机正对准这里。 凌统头晕目眩,气的栽倒在地。 这战舰,竟然还有如此利器! 用来攻城的武器,竟然被装在了战舰之上! 第七十三章 安营扎寨 投石机体积巨大,普通船只根本装不下,楼船能装下,却没必要,实在因为寻常东汉末年的投石机,并没有足够的准星。 水战之时,水面上船只一直在移动,与其靠他们杀敌,还不如换张硬弩好用。 那样的投石机,也只能用于攻城时威慑城头守军。 但是,五牙战舰上的投石机,却已经具备了一定的精度。 随着巨石砸向黄盖船队,几艘快船被砸个正中,其中有个士兵当场被砸死,另有一些船被砸破,开始冒水。 黄盖、凌统气的咬牙切齿,两人各自持弓射击,然而投石机射程极远,他们的弓箭根本射不到五牙大舰。 有令官道:“将军,大都督的令旗变了!” 黄盖回头,周瑜旗舰上打起黑旗,不断晃动。 他一把将弓甩到船上,郁闷道:“就从没打过这样的仗!还没接触,就要撤退了!” 凌统叹息道:“若再给我二十艘战船,我必让那徐晃死无葬身之地!” 然而二将也只是说说,他们依旧按照周瑜的号令,船队满帆后撤,拼命后逃。 曹军,五牙大舰之后,年轻的小将夏侯尚率领十几个船队齐齐出动,对黄盖、董袭、陈武的船队衔尾追杀。 一开始,陈武断后,被夏侯尚追上,损失了一些船只,但周瑜旗舰上的令旗不断变换,三支船队也跟着转换队形,很快融入到周瑜的大队中。 夏侯尚乃是夏侯渊的堂侄,族叔夏侯渊失了先锋军,他正憋着一股气,率领十几个船队突袭陈武,没想到周瑜已经布好阵势。周围敌船越来越多,大惊之下,只得舍了一些小船,又撤退回去。 五牙大舰追了一会儿,见对方阵势整齐,又有不可深追的军令,也不再追了。 程昱在旗舰战楼上看了,无奈道:“明明是败军之势,却能迅速整合队伍,临危不乱,周瑜周公瑾名不虚传。” 贾诩仔细观瞧着周瑜的阵形,也摇头道:“兵书上少有水军行军布阵之法,而周瑜已经尽得其精髓了。” 见贾诩这样的老毒物都佩服周瑜,曹操嘿笑一声道:“两位也不必长他人志气。对付什么敌人,自有什么打法,左右这一阵咱们是赢了的,之后的打法,再商议过便是!” 二人齐道:“喏!” 然而他们很快发现,曹操只是简单说了这么一句,便不再提战事。 二人都是跟随曹操经历了无数风浪的谋士,心知曹操谋的是大局,根本看不上这一点一滴的输赢。 他的眼睛,盯着面前那个长江沙盘。这些日子,基本上他走到哪,沙盘就被拿到哪。 荀彧在后方,钱粮源源不断的运送过来,曹操没说过什么评价,唯独荀彧从曹阿九手里抢走这张沙盘桌子,送来前线,让曹操连说了几个“好”字。 三位谋臣见到曹操思索的样子,荀攸先道:“主公是在看此战过后,今晚屯于哪里么?” 曹操揉着额角,点了点头。 荀攸早有腹稿,从容道:“现今的形势,是敌我两军,以船队主力为界,以西的江面完全被我军封锁,以东的江面被敌军封锁。今日两军互相试探,战事已了,晚上下寨在哪,确实对明日的战况有很大影响。” 程昱、贾诩凝神静听,荀攸指着沙盘一处道:“周瑜应该会后退十几里再下寨,但又不会太过往后。因为他的种种举动,明摆着不让咱们主力与赵俨部会师夏口。但是这附近南岸形势多山,能安营扎寨的地方也并不多,他便只能在这附近下寨。那咱们不妨与他们错开两里,在河的北岸下寨。” 程昱顺着他指的地方研究了一会,赞同道:“这一路过来,长江北岸,都是八百里云梦大泽,湖水浩荡,最窄处距离长江江岸仅有一里之地。公达指出的这处,离云梦泽较远,确实方便下寨。在北岸下寨,到时候北岸随行的虎豹骑也方便巡弋,又能与北岸更远处的赵俨七军照应,甚好。” 贾诩亦是随声附和。 曹操看了眼他指的地方,思索一会,又摇了摇头。 荀攸等人诧异不解,曹操轻声道:“再往前些。” 三人皱眉,循着沙盘上的江岸往东,也没看到更好的扎寨地点,不禁疑惑。 反倒是旁边的虎痴许褚发话了,他的嗓门极粗,中气十足道:“哎呀,这么明显的事,俺老许都看出来了,你们怎么不明白?” 程昱奇道:“什么事情我等没看出来?” 荀攸道:“仲康,莫说疯话!” 贾诩也奇怪的看着许褚,不明白他们三个聪明人怎么不如一个许褚。 许褚却是粗中有细,嘿嘿一笑,竟然卖起了关子。 曹操嗤笑一声,也不理他,只闭目养神。 这些日子他的头风病发作的厉害,总是难受的紧。 程昱指着许褚,气笑了:“仲康,快说,何事连你都能看出来我们却不知道?” 许褚清了清嗓子道:“因为小无还滞留江夏啊!你们诸位,难道忘了?” …… 自曹无走后,小乔脸色微红,怅然若失。 昨夜其实什么都没发生,但做五禽戏的过程中,她自幼跳舞,腰肢柔软,学那虎、鹿、熊、猿、鸟的姿势时,尤其是鹿的时候,曹无是如此的目光灼灼。 桥家也是诗礼传家的名门望族,她情知很多事情不该去做的,然而肢体接触的多了,却又没有过多抗拒,实在不知如何是好。 她推开房门出来,见到那个将军还在磨枪,就好像磨得越久,便能杀人越多一样。 她不喜欢战争和血,但却感激这将军守了他们一夜的安全。 她来到旁边小院,神医华佗正在摆弄一个青色的背囊,旁边有一卷竹简,他正在研究着什么。 小乔好奇道:“老先生,您在做什么?” 华佗神色有些犹豫道:“我这些年来,治病救人,也算颇有心得,写了半卷医术。因为放在青色背囊中,便想要起名叫做青囊经。但是前日小友与我喝酒,却说他那北府,正在研制一种纸张,是可以便宜到天下人都能读书的纸张,等研究好了,便可以帮我刊印书册。” 华佗说着,把竹简放在眉心道:“能让天下人都读书,自然是好事,我在想,要不要把这竹简,提前抄录成书。” 小乔眼睛一亮道:“小乔倒也识得文字,老先生若是太忙,让我来写便是。” 农村里不好找笔墨,半天才找到合适的工具,小乔自己研好了墨,思考了一下,给要抄的书写下了书名。 华佗奇怪道:“怎么不是青囊经为题?” 小乔道:“昨日先生与我说过,他说您的医术,堪比诸子百家。古有老子、庄子、孙子,您于医道之术,已可开宗立派,自然也应该称子的。” “使不得,使不得!我何德何能与先贤并肩?恐是那小友又打趣我了!” 华佗连忙摆手,抢过了写着《华子》书名的纸张。 …… “阿嚏!” 曹无打了个喷嚏,郁闷的揉揉鼻子,挪动了一下趴在土堆前的身体。 他的面前,是正在扎营的江东军。 在长江南岸往西去的路上,他被江东军堵在了路上,不能再走了。 第七十四章 如何渡江 曹无呆的地方,是一个较高的山坡,正好可以俯瞰江东军安营扎寨的动作。 他大概计算了下对方的战船,看不出很明显的减少,周瑜、黄盖、凌统等主将的旗帜,也都在营寨里飘扬,表面上难以分辨他们到底有没有和曹军主力相遇过。 不过,最起码决战还没开启,曹无没晚了最重要的场合。 唯一让他意外的,是这次看到了孙策的帅旗。 他清楚的记得,上次见到周瑜和夏侯渊交战,那时候是看不见孙字帅旗的,孙策和孙权的都没有。 孙策死了快十年了,能打着他旗号的,只有代夫出征的大乔了。 想到那个前一刻还雍容华贵满身绫罗,下一刻却穿着比自己身子大一圈的盔甲出现的女子,曹无咬着一个草根,摇了摇头。 他翻身下了山坡,骑到马上。 来到这个年代这么久,行军打仗这种事情,他也不是一窍不通,现在敌军正在扎寨,是注意力比较分散的时候,等一会营寨扎好了,他这个能俯瞰营寨的山头,肯定会来人驻守,所以必须得提前离开。 果然,下坡没一会儿,坡对面就已经传来脚步声。 “倒是很快啊。” 曹无上马远去,在陆地上,只要不被缠住,他骑着小红马,完全不怕任何追兵。 可是南岸的这附近多山,这本就是曹操为什么不走陆路的原因。 唯一通畅的路,被江东军的大营给占据了,再想找一个好位置,就没那么容易了。 他正准备跑到山上先过一夜,突然听到了江东军营中传来了号角声。 “嗡——” 号角雄浑,声震四野,山坡那头的脚步声很快远去。 曹无大着胆子,佩剑出鞘,戒备着悄悄爬回山坡,低头一看,那队士兵确实远去了,但远处江面的情况,却让他神色古怪。 江面上驶来三艘巨舰,正是五牙大舰,它们停在距离江东军营寨较远的地方,一阵投射。 江东军有一些船只迅速出港,可是五牙大舰后还有很多楼船,和江东军绞杀一阵,双方各有伤亡,各自退兵。 等江东军回来,继续安营扎寨的时候,五牙大舰又来了,江东军号角又起,又是一阵厮杀。 尽管五牙大舰的图纸出自曹无,但曹无根本没见过五牙大舰战斗。 他只是后来听说,为了这三艘五牙大舰,阿四考察了无数材料,最后几乎是倾尽曹军之力,才打造了三根巨大的龙骨,最后建成大舰。 换言之,这三艘,乃是整个世间造船业的精华,短期之内,不会再有第四艘。 这还是他第一次感觉到五牙大舰的威力,投石的距离太远了,江东军根本没法反击,必须硬顶着投石才能靠近,靠的太近,又要担心被撞角撞坏,被拍杆拍坏。 这三艘五牙大舰,真的打出了巡洋舰的效果,在这个时代,傲立卓群。 然而周瑜毕竟是周瑜,精于水战的他也看出了五牙大舰的缺点,即航速快,转向却慢。 小船好调头,大船很难,这三艘大船,直进直退简单,转向不容易,这一波反击,周瑜就是利用了五牙大舰的这个弱点,勉强打跑了曹军。 可是五牙大舰又来了第三次。 第三次打跑之后,曹无看到,周瑜的大纛从岸上又移回了楼船上,孙策、黄盖等人的旗帜也跟着回了楼船。 “这是要走了?” 他终于松了口气,曹军不知出于什么目的,逼着周瑜把营寨扎的更靠近江夏。 曹军人多,容易轮换,很容易实现轮番攻打的战术效果。 这样一来,疲惫的周瑜只能选择下一个适合安营扎寨的地…… 不对! 曹无想到一件事情,只觉脑袋里有十万个血管在跳动。 南岸多山,能安营的地方又有几个? 下一个,适合的地方,就是——赤壁! 历史的车轮滚滚,发生了那么多的巧合,最终还是把曹操和孙刘两家的决战,汇聚在了这里! 曹无脑袋里非常混乱,赤壁难胜的事情,在北府中,他其实旁敲侧击告诉过曹操,可是曹操是谁,作为一代雄主,他自信又自负,根本不信自己八十万人会败。就像上次,百官围攻北府,曹操已经跟曹无说过,他不认为自己会败。 曹操劝不动,曹无只能自己谋划。 自穿越以来,他的敌人,从不是吕布、袁绍、袁术、孙权、刘备,也不是陈登、沮授、周瑜、庞统,而是虚无缥缈的天意。 他要对抗的,也是历史的惯性。 自从官渡之战胜利后,他隐居北府四年,一直在筹划着如何改变历史走向。 不是一两件小事的改变,而是逆转赤壁这种大事。 甚至可以说,从各种设计都没能救下典韦起,他已经在筹划这件事。 北府的婢女和奴仆们,虽然很多都参与进了这个计划,却不能窥见全貌。她们只知道,将军要做的事情,不需要问理由,只需要做到。 这世上只有一个人知道他的计划,甚至还参与了进来。 那个人,他拥有着仙人一般的跳脱思维,又整日流连人间的享乐追求。 他是这天下一等一的聪明人,是一个拥有着超越时代思维的疯子,唯一能让曹无透漏自己计划的人。 可是他已经死了。 曹无为了救他,也做了无数种设计,然而都没有成功。至少,五石散这种东西,他还是服用了太多。 那个疯子,用生命证明了“天妒英才”四个字,在一次远征中死去,死在了去辽东的路上。 临死之前,他留给了这世界两个妙计。 一个,遗计定辽东。 另一个,只有曹无自己知道,是从一件件小事开始,试探着改变历史走向的办法。 那个人,就是郭嘉,郭奉孝。 曹无晃晃脑袋,把这些苦涩的回忆藏起来,继续整理思路。 “曹军兵多,周瑜兵少,江东君臣离心,黄盖不能诈降,这些都与历史不同。” 他还把传说中的很多事情也算计上了,最终的效果是,这一次没有蒋干盗书,没有连环船,也没有草船借箭,没有借东风! “赤壁也不过就是个地名,不要怕,见招拆招就是。” 曹无在山坡上默默等待江东军拔营,目睹周瑜的大纛远去,最终下定决心,必须抓紧回到曹营当中。 等到最后一个江东兵离开,已经是傍晚了。 冬天天短,夜里光线不好,曹军也没办法再大规模行船袭扰,周瑜退到赤壁,就不用担心曹军再来,可以停下扎营。 而曹军则会驻扎在赤壁对岸的乌林,和江东军隔江对望。 那么,其实他现在的位置,已经在两军营寨以西了,必须过江,再沿着北岸往东走,去找曹军营寨。 可是现在战时,江上除了零星商人,早就没有了渡船。长江那么宽,他又骑着马,该怎么过江呢? 正在他愁眉不展的时候,突然看到,一叶快船从江对岸驶了过来。 “渡船?这时候还能有渡船么?” 曹无眼睛一亮,但没着急暴漏自己,依旧观察着。 离得近了,他发现那并非渡船,还是一艘战船。 战船蒙着船面,看不到里边有谁,但明显是朝着南岸而来。 不久,快船靠岸,还没下来人抛锚,岸边隐秘处已经杀出一队伏兵。 伏兵有十人,还都是骑兵,看样子是周瑜留下的斥候,他们手持刀斧,朝快船围拢。 斥候一般都是军中精锐,骑兵们呼和着冲到快船边,眼见快船就要遭殃,突然间,曹无看到银光乍现。 离得较远,他没听到声音,却看到了那骑兵头领的身体已经变成两截。 紧接着,又是数道银光,短短几息之间,十个骑兵,竟然无一人逃脱,全部横死当场! “妈呀……这是谁这么牛,二爷也不过如此了!” 曹无震惊,现在这世上,吕布、典韦已死,看谁都像插标卖首的关二爷以及很少显山漏水的赵云,应该算是当世武力最强者了,他们能做到秒杀十个骑兵么? 如果正面对敌,应该很容易。 可是这样迅速解决,又是另一回事了,恐怕关羽也没这么快的刀。 接下来,曹无终于看到了如此强的人是谁。 只见站在快船旁边的,是一个白衣女子,两柄长剑滴着血,插回了背后剑鞘。 曹阿三,剑出封喉的奇女子,北府百美中唯一会武艺的人。 第七十五章 北府将军威望初现 曹无吃了一惊,完全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自己家的小阿三。 他和阿大南下之时,让阿三试探能不能直接杀掉司马懿,杀不了就等他回去处理。 当时给的期限是十天,现在早就超过了期限了,按理说阿三应该已经回北府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曹无还没来得及出声相认,就看见盖着篷布的快船上,又跳下来几个人。 阿六,诸葛亮,以及一个没见过的小孩,还有一些曹兵。 这些人小心翼翼的下了船,曹兵们检视地上的尸体,显然震惊无比,半天都没抬头。阿六和诸葛亮则沿着岸边搜寻着什么。 曹无连忙下坡,骑上小红马,转过山坡,朝岸边驰去。 阿三眼神最好,见到曹无,欣喜道:“将军!” 她想要冲过来,可是又犹豫了下,脚步未动。 一边的阿六却已经迎着小红马跑了过去。 曹无翻身下马,阿六围着他左看右看,发现没有任何伤痕,这才放下心,高兴道:“将军,你没事就太好了,我们还害怕你被江东军抓了哩!” 这时,诸葛亮也从江滩上走了过来,曹无虽然不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但也能大概猜到,肯定是诸葛亮让他们来南岸找自己的。 诸葛亮与曹无见了礼,笑道:“当日隆中一别,将军说江东必会出兵,我虽有所猜测,却不能完全确定,现在看来,还是先生说的对了。” 曹无还了个礼,也笑道:“我就是从江东回来的,江东形势诡谲,但江东之主却锐气尚在,这兵本就是一定会出的。想劝他们不出兵,与让母亲杀子无异,难以实现,我便退而求其次,把他们的主力骗到了合肥去。” 诸葛亮发自内心的佩服。 当时诸葛亮出山时,和曹无约定,不会对付刘备,但曹无却换了个折中的办法,只要孙权出兵,诸葛亮就回来为他出谋划策,对付孙权。 如今孙权大军已在眼前,诸葛亮也真的是信义之士,也回到了他的身边。 对此,曹无亦是佩服的。 这时,一个听起来有些紧张的童声打断了他俩的叙旧。 “南阳邓……艾艾,见过将军!” 本来曹无并没在意这么一个小孩,听他自报家门,吓了一跳。 “你说你是谁?” “艾……邓艾。” 小小的邓艾又口吃着重复一遍。 曹无面上不显,心中却极为震惊,他问道:“邓艾?不是邓范么?” 邓艾年少家贫,心智成熟,倒也不因曹无的反应有什么异样,反倒因为知道对方是大人物,格外认真的回答。 “将军怎么知道我想要改名?文为世范,行为士则,我却是想改名邓范的。” 曹无哈哈大笑道:“不用改了,就叫邓艾,很好!很好!” 这位灭蜀之人,竟然出现在这里,让他想起和郭奉孝秉烛夜谈的时候。 郭嘉挑着蜡烛,告诉他,从小事做起,一点点的改变,直到某一个节点,推动世界。 难道说,自从诸葛亮出山跟随他,就是那个节点,从此之后,一切真的已经改变了? 阿六嬉笑道:“将军,找到这小家伙,可是我的功劳!” 她朝曹无俏皮眨眼,北府中每一名仆役或婢女,只要外出,都会接到一个特殊任务,就是交好一份名单上的人物。邓艾赫然在列。那日阿六欲擒故纵,留下邓艾,也是早有算计。 听她这样说,曹无就更好奇此中来龙去脉了,催促他们说起了来这的经历。 原来襄阳城名士大会之后,诸葛亮和阿六听到曹仁说起曹无还在江东的情况,立刻从襄阳城往南赶来,沿着长江北岸东行,终于追上了曹操的大军。 到了军营外,阿六通报姓名,自称是北府曹阿三和曹阿六,要见丞相。 守营的士兵嗤笑道:“几个毛丫头,一个小毛孩,连个信物都没有,也想见丞相?还是回去玩泥巴!” 众士兵亦是哄笑,见众人捧场,他继续道:“北府将军是哪个,咱们军营中可没有这一位!” 阿六听得脸色涨红,撸起袖子就要讲理,阿三右手已经搭在剑上,随时准备出招。 却听得“彭”的一声巨响,说话的那士兵已被另一个士兵撂倒在地,士兵红着脸道:“先前大战,北府将军在岸边接应俺们,一人救了俺们一万多人!你敢侮辱北府将军,就是跟俺一万人过不去!” 又有一名士兵上前道:“正是,北府将军岂是你能侮辱的!” 阿六诧异的看着这一幕,北府将军在军中竟然已经有了如此威望,她熟读历史,立志要为自家将军做传记的,此等事情,将来必然会写进去。 这一番骚乱,立刻引得军官过来,今日负责防务的,乃是偏将张允。 他询问经过,被打的士兵站起来哭诉对方不分青红皂白就打人。 张允听了,脸上露出一丝冷笑,一巴掌朝那士兵扇了过去,扇的他一下子掉了两颗牙齿,惊惧的看着张允。 张允抽出佩剑,喝道:“今后军中,谁辱北府将军,便是辱我!” 张允之前出战做前锋,亲眼看到曹操亲信夏侯渊如何信任曹无,回到曹营,又看到了曹操如何器重曹无,他和蔡瑁乃是怂恿刘琮投降的元凶,最善见风使舵,哪会不知道该得罪谁不该得罪谁。 北府将军曹无,在他心里,已经是第一个不能得罪的人物。 众士兵吓了一跳,有好几个扑通跪倒,却也有些兵痞之流,觉得张允一介降将,没有资格说这话,因此怀恨在心。 不过有张允在,阿六一行人终于得以进入曹营。 此时曹操头风发作,已经歇息,阿六他们只见到了荀攸,荀攸听说他们来自北府,便叫来曹阿四验证,几个北府婢女相见,格外兴奋,互述离别不提。 诸葛亮从荀攸那里得知了曹无的动向,听说曹无和夏侯渊回了江夏,心中担忧。 恰好他在军帐中看到了那幅长江沙盘,在心中默默推测,终于有了定计。 出了军帐,他对阿六道:“将军若留在江夏,倒是无事,若从江夏西行,那必然会被周瑜大营阻拦,咱们须得去营救他!” 于是,他们从张允处借了一艘战船和士兵,等在江东军扎帐的地方北岸,等他们全都走了,才悄悄渡过长江,来寻找曹无。 这一番坎坷,听得曹无一愣一愣。 名士大会上和司马懿的周旋,司马懿的隐忍,再到能让阿三受伤的高手,都出乎他的意料。 他揉揉阿三的脑袋,阿三冷峻的脸上露出一丝柔情,温柔道:“将军,我已经好了。” 曹无道:“下次不能再这样冒险了!任务完不成,我还有办法,但是你的安危比任务重要。” 阿三呆了一下,随即心结解开,重重点头。 他们接着说下去,曹无已经坚定了要对付司马懿的心思。还是那句话,他对司马懿并没有什么恶感,但有些事情,必须要斩草除根。 以前他不动司马懿,是因为害怕历史走向的问题,诸葛亮没出山之前,阿三杀不死司马懿,诸葛亮出山之后,阿三差点成功。 这么多历史节点都已经出现变动,他也就不吝惜于更多尝试,包括对司马家下手。 而且,司马懿太能隐忍了,襄阳城名士大会上的事,放在一般人,早就崩溃了,在司马懿那里,他竟然还能隐而不发,甘心跟随曹仁去守合肥。这样的人,已经表现出了一代枭雄的能力,为了曹家基业,不可能容忍他在卧榻之旁酣睡。 这件事,回京之后第一个要做。 至于什么“七言圣手曹破天”,这种离谱的事情自然被他无视了,他很清楚自己那点斤两,都是偷来的诗词,没事装一装,逗逗婢女们玩,是增添点情·趣。但是拿出来扬名,就没必要了,他也不需要那个名气。 现在,还有件更重要的事情。 曹操头风发作,他得去看看。 再说,盘外招已经用完,到了曹军大营,就要跟周瑜正面拆招了。 他们乘船顺流而下,快到曹军大营扎寨地的时候,又登陆长江北岸,一路风尘仆仆。 然而,等他们回到到达曹军大营门口,竟然被拦住了。 营寨口的一个校尉看着他们一行,冷哼道:“营门夜闭,是丞相军令规定。诸位要是想进,就等清晨来营门再说!” 阿六顿时火了,她早就看出,这校尉跟之前被打的守卫长得很像。 没等曹无说话,她就已经怒道:“我家将军乃是丞相胞弟,他立了大功要进军营,你们谁敢拦着?” “丞相胞弟”四个字一出,守卫略有骚动,校尉却冷着脸指挥士兵关严了营门,不再理会他们。 “刷”的一声,阿三的剑已出鞘,校尉手下的兵士也把弓箭对准了他们几人。 那校尉冷冷道:“我等只认军规,不认亲疏。不管什么南府北府东府西府,抱歉了,明早营门一开,立刻放将军进去!” 曹无一下子气笑了,若真是对方执行军令,他倒也不是不能理解,但对方很明显是针对自己来的。柴桑龙潭虎穴,他都进退自如,在自家军营门口,反而被拦住了,真是灼灼怪事,这其中,怕是又有蹊跷了。 第七十六章 沛国丁氏 曹无和诸葛亮对望一眼,诸葛亮早看出不对,提醒道:“襄阳名士大会,众多名士被带离,现已到了大营之内。” 这些名士,其中有一半是有官职的,虽然曹操把他们强制带过来,但只是希望以此来改变这些人爱清谈的作风,让他们更贴近实务,所以并没有问罪,只是在军营中跟随观战。 曹无这才了解,看来是这些人中,又有人看他不顺眼,想要找事。 上一次,曹丕组织了百官来北府,此事最后以支持曹丕的司徒赵温自尽为结局。 这一次,不知道又是谁在捣鬼。若无人撑腰,区区一个校尉,哪敢得罪宗亲。 他正想问话,就听见营门内传来一声怒斥。 “我乃今夜布防主官张允,谁让你拦的北府将军,速速开门!” 那校尉居然丝毫不慌,回应道:“今夜江东来使,丞相为防敌军有诈,特令深夜宵禁,军门不开!” 张允气的跺脚,然而曹操的军队令行禁止,远不是那些兵痞队伍可比。 莫说他也只是偏将,就算他是大将军,想拿校尉,也得有理由才行。今晚江东来使,丞相确实下令戒备敌军偷袭,所以这校尉的做法是符合军令的。 早前营门起了冲突,现在戒备加强,换了批人,这些人都不是他的手下,他张允一介降将,就无可奈何了。 明明有个巴结北府将军的机会放在眼前,却使不上力,张允气的团团转。 诸葛亮已经准备好了一通说辞,打算从法理上来辩驳这校尉,证明自己等人深夜进营是没问题的。 还没说话,就听得着急不行的张允从营门内朝他们大喊:“北府将军,我乃偏将张允,此事非我所愿,我这就去禀明丞相,请他定夺!” 曹无听得他们对话,却被“江东来使”几个字给吸引了注意力,赶紧问道:“张将军,江东哪个使臣来了?” 张允一怔,没想到曹无不是问罪,而是问这个,当即道:“来的乃是那孙权的长史张昭,是江东文臣之首!” 听到张昭的名字,曹无眉头皱起,追问道:“还有谁?” “还有顾雍、虞翻、陆绩,都是江东饱学之士。为了迎接他们,荀军师把今日来的名士请去了大半,以免席间有言语冲突不好招架。丞相又下令全营戒严,这才封了军营门!” 张允耐心解释,想要劝说曹无理解,稳住曹无,他再去见曹操再想办法。 曹无的眉头却皱的更深了。 张昭还好,顾雍这三人,他在柴桑城几乎天天见到,顾雍、虞翻一直想要跟他讨论写诗,而逃出采桑城的当天,他还和陆绩骂战过一次。 逃出采桑城后,他几乎是一直在用最快的速度赶路,就算中间有耽搁,也远比平常人快。 换言之,顾雍、虞翻、陆绩,根本不可能现在就赶到了周瑜军中,更遑论出使! 江东来使,是假的! 有诈! 曹无脑中闪过了周瑜、庞统的身影,这些人智计百出,见不能强行突破五牙大舰,怕不是又生了新计策! 尽管还不知周庞二人有什么具体阴谋,但既然想明白了此中关窍,他就不能再坐视了。 他朝阿三、阿六点了点头,然后看着那校尉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校尉冷哼不答。 突然间,“刷”的一声,校尉头顶红翎被一支利剑削去。 竟是阿三突然拔剑。 她的剑实在太快,等大家回过神来,她的剑已经回到背上剑鞘中。 众卫兵吓得连连后退,校尉吓得脸色苍白,哆哆嗦嗦道:“敌袭,放箭!” 然而阿六镇静跨前一步,娇斥道:“我家将军乃是丞相胞弟,有大恩于军中,你们敢放箭,是要造反不成?” 士兵们再次听到“丞相胞弟”四个字,面面相觑,哆哆嗦嗦的谁也不敢说话。 曹无喝道:“上官问你话,老实回答,你叫什么名字?” 校尉想到自己也有靠山,强打精神道:“下官有军令在……” 话还没说完,突然间,他的脖腔冒血,却是一颗大好头颅已经跨过营门,砸到了营门后面,咕噜噜滚到了张允面前。 落地之时,那校尉眼睛犹自睁着,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在百万大军驻扎的营门口被人杀了。 曹阿三兵不血刃,挥剑入鞘。 张允却是如坠冰窟,早就听说北府将军嚣张跋扈,但他没想到,曹无竟然跋扈成这样。 一个张允不敢处理的校尉,在曹无眼中,竟然什么都不是,说杀就杀了!连个理由都没给。在他心中,曹无已经成了曹营第一惹不起的人物。 而那些小兵们,就更害怕了,丞相曹操在军中如同神话,不管你是哪个州来的军队,就算是新投降的荆州军,也没人敢忤逆丞相。 现在的情况却是,一个校尉自称按着丞相吩咐办事,却被丞相胞弟当场格杀。他们战战兢兢,不知谁对谁错,不敢动手,又不敢离去,大冬天的,全都冷汗直流。 曹无从怀中随便拿了块玉佩,朝四周展示了一下,道:“我有丞相密旨在手,这人拒不回话,形同谋反,你们也要跟他一样受死么?” 士卒们面面相觑,他们这级别,哪知道什么丞相密旨,不知该如何去做。 张允的声音从营门后传来,他呵斥道:“还不给北府将军开门!你们连丞相胞弟都不信了么!” 这一声令下,士卒才打开营门。 曹无骑着高头大马,当先而入。 阿三目光戒备,阿六眼高于顶,也走了进来。 诸葛亮苦笑一声跟上,准备的一肚子大道理,一个都没用上。自己跟随的这位主公,完全不需要什么道理,直接一剑砍了校尉,倒是爽快。 邓艾目光中几乎都是小星星,他性情沉稳,但却羡慕英雄豪杰,曹无行事不拘一格,有任侠之气,让他羡慕无比。 连带着,跟在后边的那几个曹兵都与有荣焉,他们是张允部下,经历过夏侯渊的大败,已被曹无的临阵机变折服,这次更是被曹无彻底收心了。 张允是个人精,深知此事并非军规之争,而是有人故意针对曹无,反正曹无早晚也能调查出来,便干脆卖个人情。 等到曹无走到身前,两人交马,他轻声对马上的曹无道:“那校尉姓丁,听说是出自沛国丁氏。” 曹无听了,微微颔首,心中却已经有数。 看来又是有人试探他。丁氏乃是沛国谯县大族,和曹家是同乡,族中的丁宫曾经做过三公中的司空,而曹家曹操的父亲曹嵩则也买官当过三公。 曹、丁两家,都是新晋出过三公的地方家族,同郡同县,门当户对,于是世代联姻。曹操的原配丁夫人,就是出自沛国丁氏。 可是因为张绣叛乱事件,丁夫人的养子曹昂死去,导致丁夫人与曹操离心,愤而回家,终生不再相见,丁氏也因此没能像同郡的夏侯氏一样坐上曹家的快车发扬光大。 “这个家族,又有什么猫腻?” 曹无一边想着,一边吩咐众人在外边等着,自己纵马往中军而去。 营中只有巡逻士兵,突然看到曹无骑马过去,众人纷纷望来,但再没人阻拦,他畅通无阻的到了中军。 果然见到中军灯火辉煌,里边传来声音,似乎是正在宴饮。 曹无担心江东来使有诈,也不等通报,下马后直接进了大帐。 他一进来,全场的目光立刻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第七十七章 江东使节 比起白日升帐时的将官,这里坐着的,竟然都是些文臣,没几个曹无认识的。 主座空着,左边首座是名士孔融,他下侧是曹操的主簿杨修,两人正一起对着右侧的一人举杯。 曹无突然掀开帐帘进来,呼呼风声从外面刮进帐内,孔融眯起眼睛,见是曹无,表情尴尬,旋又笑道:“怎么是破天来了,前几日在襄阳城,你那婢女,可是帮你扬了好大名头!”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都是参加了襄阳大会的名士,知道这曹破天就是马踏大儒的另一位当事人,他们没想到,孔融不仅没怪罪曹无,还一上来就替曹无说话,缓解了突然闯入的尴尬。 下首的杨修出身五世三公的杨家,历来自负才学,但见了襄阳名士大会时曹无那几首诗,依然惊为天人,那些诗不只是诗句好,更是创新了七言诗体,拓宽了诗文创作的道路,堪称开山之作。 他自愧诗才不如曹无。现在终于见到曹无本人,立刻拍掌道:“七言圣手曹破天,我听子建说了那天的事情,才知北府将军竟有如此诗才,实在是妙极!” 众文士又是愕然,谁不知道杨修杨德祖的恃才傲物、锋芒毕露。面对曹无,他竟然也出言恭维,可见曹无的诗才在他心中地位。 哪想到,曹无理都没理两人,在众人眼中羡慕无比的恭维,曹无根本不当回事。 他甚至连营帐卷帘都不放下,径直走到大帐中间,朗声问道:“江东来使是哪位?” 场面一下子僵住了,有人想要呵斥曹无身为年轻人,不懂礼节,对孔融这等大儒不敬,可是想起那日在襄阳城,凶神恶煞一般的曹仁、曹洪两兄弟,他们当场杀人,扬言不可不敬北府将军,于是纷纷缩头,没一个敢吱声的。 满座里边,只有几个人不是从襄阳来的,是作为曹营陪客出现在这里。杨修正是其中之一,见场面尴尬,想打圆场,还没说话,另一边,右侧上首的人已经站起,谦逊笑道:“下官吴郡顾雍,见过——北府将军。” 北府将军四字,他以前听都没听过,只是见杨修提起,才能说出。 紧接着,又有两人站起,一个自称虞翻,一个自称陆绩。 杨修打圆场道:“破天,这三位便是江东使臣,他们此行,是来求和的。” “求和?” 曹无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环顾四周,只觉这大帐之中,竟无一个明白人。 他大笑两声,笑的杨修面色尴尬,笑的孔融惊疑不定,笑的满座名士摸不着头脑。 今日,众名士已经见到了五牙大舰的威力,江东军根本没法抗衡。凭借五牙大舰,曹军上午打了胜仗,下午袭扰敌营,又胜了一筹,这种情况下,对方心知不敌,来求和,有什么奇怪? 这里边心智较多的,如杨修,倒是根本不信对方真心求和,但是左右不过是互相探听口风,虚与委蛇之下,各取所需,有什么可笑的。 这曹无,难道也是自负才华,放荡不羁?想到这里,他顾忌风度,并没有多说。 江东三人也是神态僵硬,他们正要答话,曹无一步来到那陆绩面前,一脚踹翻了他跪坐的几案。 孔融神色愤懑,这年轻人也着实不识抬举,杨修也终于急了,顾不得风度大喝道:“曹将军,你做什么?” 曹无继续无视他们,一把抓住那陆绩的衣领道:“你说你是陆绩,江东陆家的陆绩?” 那陆绩脸色惨白,双拳紧握,哆嗦着道:“是……是……” 曹无玩味的看着他道:“那你还记不记得,一个叫张松的,抢了你的席位?让你坐了破席?还骂你是鼠辈?” 不得不说,这三个假的江东使臣,跟原本的真人确实有些像,若是关系一般,还真会被骗过去。可是曹无刚跟陆绩争过好几次,对他最是熟悉,抓过衣领一看,就知道是假的了。 他能确定真陆绩根本来不及赶到曹营,绝不会被轻易骗到。 他揪着假陆绩,陆绩还在装着一脸茫然,试图搅乱局面,喊道:“北府将军,你欺人太甚,我等乃是使节,两军交战,哪有这样对待使节的!” 众名士也是面面相觑,他们被曹操勒令来战场观战,又被荀攸请来作陪江东使臣,本来好不容易吃点好饭,却又被曹操的弟弟来了这么一出。 这已经算是极度无礼了,然而摄于曹仁、曹洪的警告,这些名士气的嘴唇哆嗦,却没一个人敢出头。 只有杨修傻乎乎的要来劝解,突然间,“啪”的一声,假虞翻把一个瓷碗打碎,拿着碎片就向曹无划来。 曹无带着假陆绩一转身,瓷碗立刻划伤了假陆绩的背部。 他猛地把假陆绩一丢,一下子把假虞翻带倒在地。 而假顾雍也是有样学样,摔破了瓷碗,直接劫持了离他最近的孔融。 猝然间的变化,杨修伸在空中的手僵硬了,众文士的嘴巴也张的大大的,孔融脸上见汗,朝席间众人看去,建安六子表情焦急,却不敢上前,其他众人避过目光。 假顾雍挟持着孔融道:“你们莫要上前!不然我就杀了他!” 众人投鼠忌器,唯独曹无笑了一声,摆出个请便的手势。 假顾雍还想再说话,只听“嗖”的一声,从拉开的帐帘外飞进来一支匕首,正中他的眉心。 血液从眉心流下,假顾雍嘴唇张合,倒在地上,再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曹无总算松了一口气,不把帘子放下,就是为了能让帐外的阿三随时支援,现在看来,这个后手留的相当重要。 假虞翻和假陆绩爬了起来,还想再跑。 席间众名士各自大叫,纷纷避让,有几个已经跑到帐外去。 只有曹无抽出手中佩剑道:“杀一个,留一个!” 接着,名士们就看到一阵白色的风飘入帐内,如闪电一般击向那两个假货。 不过片刻工夫,假虞翻已经授首,假陆绩被剑钉在了地上。 这时名士们才观察到,这闪电乃是一个白衣女子,白衣胜雪,衣上不染血迹,却十步杀一人。 杀人时锋芒毕露,事了后不见锐气。 这场景,比白天看见战场都恐怖,因为死的人就在自己身边,不久前还和自己喝过酒。 有个名士下身一凉,已经被吓得尿出来,生怕曹无和那杀人的女魔会朝自己走来。 曹无根本不在乎在场的人怎么想,他揪了假陆绩,把人提到杨修面前道:“江东来使,还有一个人,假的张昭在哪里?” 杨修颤颤巍巍的,一点名士风流都看不出,指着营帐后说:“主公今日头风发作,不能升帐。因此在他的军帐里接见张昭。” 听到这话,曹无瞳孔骤然缩起。 江东的刺客,竟然已经去了曹操身边。 “张昭去了多久了?” “有一会儿了……” 短短几句话,杨修觉得花光了自己的全部力气。 在曹无身上,他竟然有了那种面对曹操时,伴君如伴虎,一喜一怒,都能定人生死的感觉。 等曹无和那女杀神走了,他才颓然的坐回了自己的席间,差点也被吓尿了。 他刚想休息,曹无又回头看他一眼,吓得他连忙再次站起。 “虎痴在没?” “许将军?在主公身边,元让将军也在,有他们两位,将军放心,应该没事。” 曹无这才安心一些。 但是他旋即又想到,周瑜庞统又不是傻的,他们能不知道曹操身边有守卫么? 虎痴之名,天下皆知,除非吕布、典韦复生,或者甘宁、黄盖一起杀来,否则谁能刺杀曹操? 既然知道有许褚,那他们派刺客来,又为了什么? 第七十八章 刺曹 想到这些,曹无已经后悔了,他太过于专心对付这三名使者,却忽略了最重要的假张昭。 不管以后孙权怎么善变,现在的张昭,依然是江东第一文臣,敢假冒张昭的,也应该是这些人里最厉害的一个。 曹无几乎是用最快的速度从中军大帐跑到了曹操睡觉的营帐。 为了方便曹操升帐,这两者之间的距离并不远,但曹无却根本不敢慢上一分。 周瑜、庞统,他们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轰隆隆!” 天上在打雷,冬日里少见的闪电照亮夜空。 曹无不管不顾,连头都没抬过。 他又是一把掀开营帐,看到里边的场景,他的心顿时凉了一截。 血,营帐里满是血迹。 地上躺着一个人,与真正的张昭有几分相似,他不住的在地上蠕动,身上有好几处贯穿伤,显然已经活不成了。 虎痴许褚脚踩着他,双目圆睁。 程昱执着佩剑,这个曾把人·肉作肉脯的谋士,仿若回到当年,眼神凌厉,立在床前。 贾诩、荀攸瘫坐在地上,但目光依旧锐利,盯着地上的刺客。 最里边,曹操在床上背倚着墙,闭着眼睛。 夏侯惇则蹲坐床上,守在曹操身前,独眼瞪着。 听到门口声音,所有人都盯着门口,见进来的是曹无,这才放松戒备。 曹无几步跑到床边,直接跳到床上,仔细观察,见曹操身上没有一处伤口,虽有血迹,却不是他的,终于松了口气。 汗水顺着头发流下,一通奔跑,加上进门时的惊吓,他已经满头大汗。 但是,曹操虽然没有伤势,却也没睁眼看他,似乎晕厥过去。 他顾不上擦汗,询问众人:“各位老哥,家兄怎么样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荀攸喘匀了气息,耐心解释。 原来今天,为了往东驱赶江东军,快到傍晚了,他们才在乌林安营扎寨,一个时辰后,刚扎好营帐,就有江东使节摸黑到来,说要求和。 两军交战,虚虚实实,今日巨舰破敌,对方有反应,派遣使节过来,这是很正常的事情,众人也没太过在意。 但是曹操从早间就头风发作,之前交战时就是强打精神,一直在揉额角,现在已经疼得下不了床,见不了使节。 于是荀攸替曹操做了决定,先设个宴席宴请,缓一天,明天再正式召见。 然而这张昭声称有极其重要的事情,必须今天见到曹操,说是孙权单独交代的大事。 荀攸把事情一禀报,曹操奇怪对方有什么事,便让安排张昭到他的营帐里见面。 荀攸、程昱、贾诩三人苦劝,奈何曹操执意逞强,不觉得自己不行。 于是荀攸请了夏侯惇,又跟许褚交代很多事情,仔细搜了那张昭的身,确定他身上没有任何武器,甚至没有任何威胁,这才让他进帐。 三大谋士皆认为,夏侯惇和许褚两人合力,这世间没有人能赤手空拳打得过他们。 哪想到,张昭进来,还没说几句话,突然一口鲜血喷到曹操身上,然后暴起发难,赤手空拳朝曹操冲去。 这一屋子人,程昱六十六岁,贾诩六十一岁,夏侯惇五十二岁,荀攸五十一岁。 最年轻的许褚,都已经四十岁了。 但是,当假张昭动手的那一刻,这些人都是反应迅速,年龄最长的程昱率先拔剑护卫,不擅武力的荀攸奋不顾身的拦截,平常只求自保的贾诩这次直接抱住了刺客的双腿,夏侯惇警觉的跃到床上,护在曹操身前。 许诸天生神力,与假张昭搏斗数招,将其击杀。 方寸之间,营帐之内,诸臣猝临大变,无一退缩,皆愿以己身代替曹操,让曹无感动,也让刺客束手。 好在许褚够强,尽管对方也是高手,充其量也只是脚踢到了贾诩和荀攸,对别人没造成什么伤害。 等荀攸把事情说完,程昱又补充了一些细节。 夏侯惇道:“主公今日本就头风,可能受了些惊吓,应该没事。” 曹无却听得眼皮狂跳,他颤抖的扶住曹操的胳膊,对众人道:“你们说,他先吐了一口血到家兄身上?” 五人齐齐点头,三个谋士已经从曹无的语气中听出不对,程昱道:“怎么,有什么问题么?” “不知道……” 曹无转身下床,从自己衣襟撕下一块,包在手上,来到地上的刺客面前,翻开他的眼皮看了眼,又用自己的佩剑割开了他的衣服。 只见刺客的胸膛,已有糜烂的倾向,并非新伤,很多地方,肉都是黑的。 曹无把衣襟丢在地上,只觉脑中天旋地转,自己也跌坐在地。 “怎么了?” 荀攸问道。 曹无目光呆滞的看着他道:“疫病,是江夏郡的疫病!” “什么疫病?妙才先锋军遇到过的疫病吗?” 五人皆是呆立当场。 “阿十呢?曹阿十呢?快让她来!” 曹无焦急的大喊。 荀攸这才如梦初醒,跨出军帐,让人去喊与文士一起回返的曹阿十。 曹无回到床上,抓着曹操的胳膊,感觉到他的脉搏,紊乱的心态才放松一些。 但他转而又想起一事,环顾一周。 双手垂落,曹无愣住了。 夏侯惇、许褚、荀攸、程昱、贾诩,五个人身上,都有那刺客的血。 曹无仰天长叹:“周瑜、庞统,你们好狠的计谋!” “轰隆隆!” 天空突然有雷霆炸响,似乎也在诉说着江东军的狠毒。 …… “轰隆隆!” 同一道雷声炸裂在江东军上空。 周瑜立在楼船之上,目光游移。 吕蒙、陆逊、庞统都不在。 周瑜其实已经知道他们三个在谋划什么。 自从庞统得知了江夏疫病,已经使出了好几个计策。 今天的这一计,不可谓不狠毒,纵然曹操阵营中能人无数,又有谁能想到,吕蒙、陆逊送过去的使节,并没有携带什么致命武器,却能够撼动曹营百万雄师。 只因他们自己,就是武器。 庞统得了一批染病的士卒,经过推测认为,目前这种疫病,正常人接触染病的人,不一定会染病,但正常人只要沾染上血迹,就一定会得病。 吕蒙与他一拍即合,两人从军中寻找能说会道,又和张昭四人相似的士兵出来,训练了两天,作为死士,先主动染了疫病,然后送到了敌营。 一旦曹贼升帐,文武众将都在,四人就会自尽,把自己的血,溅满曹营文武众将。 这个计划,最毒辣的就在这里,这个时代没有人会不让使节进自己营帐,因为这是规矩。 可是一旦使节进去,就有机会让曹军的重要人物染病,所以这计划一定会有效果。 尤其是假扮张昭的那个士兵,他是徐州人士,逃难到的江东,当年曹军攻打彭城,他的家乡被屠,化为白地。 他这一身武艺,都是为了报此大仇。 这些事情,吕蒙三人以为瞒过了周瑜,周瑜其实都是知道的。 他于江东军中有绝对威信,事事瞒不过他的眼睛。 要是放在之前,他不可能会让三人做这种事。 战场厮杀,各凭本事,盘外招也不是不可以,但是这种刺杀,终究太过狠辣。为他不齿。 然则白天的大战,改变了他的想法。 那三艘五牙大舰,如同他无法跨域的人间武库,他已经总结出了对方调头慢的弱点,但那也只是弱点——他们攻不破敌舰,敌舰就永远是威胁。 除了用人头去堆,连他也没想出任何应对之策。 只要三艘五牙大舰在,他就不可能赢。 这种时刻,他不再惦记那些妇人之仁。 在他的默许中,这次刺杀计划成行。 他只是偷偷给假张昭交代了一句,务必杀掉曹操,无论如何,曹操都是第一目标。 “刷刷——” 闪电过后,雨水如期而至。 周瑜一辈子都没去过北方,他听说,北方的冬天很少下雨,都是下雪。 这种雨,在司隶,在冀州,恐怕都是大雪。 这时候的司隶会有大雪么?曹操的粮草补给会出问题么? 他不敢赌,南方只有雨。 突然间,头上的雨停了,周瑜回头,大乔撑着一把黑伞,替他遮住。 “孙夫人,雨水冷,快回军帐。” 大乔摇了摇头,和他并肩立在船头。 “公瑾,日间的大船,可有什么办法对敌?” 其实孙策死后,大乔寡居多年,除了从小看大的孙权,已经越来越少与男人说话了,见到周瑜,也只是称作将军。 就连她一介妇人,也看出了那几艘大船根本没办法赢。 江东军今日退了十几里下寨,明日呢? 退到夏口呢? 周瑜亲口说过的,不可让曹军两路会师,一旦敌军会师,他们就再无翻盘可能。 而夏口丢了,那万里长江就畅通无阻,曹军可以一路直下丹阳、吴郡,世间将再无江东孙家。 大乔紧咬嘴唇,她知道,从五牙大舰出现的那一刻,孙家就已经赢不了了。 周瑜看着眼前顶盔掼甲的女子,她与小乔都是国色,可却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性格。 小乔外柔内刚,大乔外刚内柔。 小乔从不穿戴首饰,却有如玉石般温润,如月光般皎洁。大乔习惯珠光宝气,却如赤子般纯粹,所做的一切,都只为了孙家。 周瑜苦笑道:“其实早有一策,但怕有伤天和。孙夫人觉得那样的计策,应该用么?” 大乔点头不答,四周只有雨声。 半晌,大乔撑伞离去,只剩下周瑜。 空中飘来她的回答:“公瑾,江东是孙家三代的基业。江东若没了,要天和有什么用?” 雨,越下越大了。 第七十九章 神医曹阿十 曹阿十刚从襄阳风尘仆仆归来,听说阿四姐姐也在军中,辛苦寻找才见上了面,没说几句话,就见徐晃突然闯入。 阿四作为五牙大舰的制造者,有着自己的营帐,等闲不会有人打扰,但徐晃满头大汗,进来后不看阿四,却对阿十道:“阿十姑娘,出大事了!” 也不等阿十回答,他已经拉了阿十出帐,直接把她扶上马,准备朝中军骑去,不料旁边一个文士一把将他拉住,却是满宠。 满宠严厉道:“军中莫要纵马。” 徐晃气急:“都什么时候了!” 满宠黑着一张脸道:“这是因为紧急,才不可张扬!” 徐晃这才会意,找了身军服,给阿十穿了,护送着她骑马小步过去中军。 一路上,阿十完全搞不懂发生了什么,问徐晃,徐晃也不说。 天上还在下雨,这种严肃的气氛,让阿十湿了一身,也不敢再问。 等她到了曹操的营帐附近,发现中军帐里亮着灯,有好多人在。 可她去的却不是那大帐,而是后边的小帐。 数个披挂整齐的将军守在门口,最低的也是校尉,看不到一个士兵,更是让她大气都不敢出。 一进帐篷,她就差点惊呼出口。 好在连忙捂着嘴巴,才没叫出。 她看到曹操坐在床头,闭着眼睛,夏侯惇、荀攸、程昱、贾诩、许褚都在地上盘坐。 地上到处是血迹,一具尸体被丢在一边。 身为医者,她立刻知道了自己的使命,是给上首的曹操看病,怀揣着担忧,刚往帐篷里走了一步,一声厉喝传来。 “不可沾血!” 她一转头,眼中担忧顿时变成欣喜,弯着月牙眉眼道:“将军!” 曹无严肃道:“是江夏的疫病,这刺客带来的。我可能也染病了,不要乱动。” 曹操遇刺,如此大事,高级别的将领都已经接到了通知。 但是曹无早有关于疫病传播的猜测,害怕更多人被传染。在他的建议下,三大谋士当机立断,让所有人都去别的营帐等着,不要过来。 至于旁边的大帐,则也被封锁,不允许一个文士出来。 有三大谋士的背书,这一切都在悄悄进行,保持在中军军帐附近,影响的范围尽可能小,没有消息走漏出去。 这便是阿十到时的情景,门口守卫都是将军。 阿十听到曹无说的话,立刻吓得一张脸惨白,不为自己,而是为了曹无。 她根本不管什么血迹,一路来的小心翼翼全都不见了,两步抢到曹无面前,抓起他的手腕,青葱手指搭在腕上,给他号脉。 曹无一愣:“号脉,能号出是否被传染疫病么?” 他好歹是现代来的,对于传染病有自己的认知,知道都是病毒作祟,这能通过号脉查出来? 阿十先没回答,凝神把脉一会儿,才终于舒了一口气道:“我虽没去过江夏查看,但通过别人转述,大概知道江夏的疫病是何种类。这种疫病,家师有过记载,脉象我也知道。将军脉象平和,八成是没事的,明日一早再测一次脉象,再看舌苔,应该能确定。” 曹无也松了一口气,没想到古代的医术竟然真的如此发达,后来种种原因,流失在了岁月长河里,实在可惜。 不过这种隔天再测的方式,总让他有些既视感,也算是万法归一了。 “快给家兄和几位君候也测一下。额……你先掩上口鼻!” 曹无吩咐到一半,突然觉得阿十直接过去不行,他并没有沾上假张昭的血,可是里边那几位,都是接触过假张昭血液的。 阿十摇头,拿出几支银针,依次在自己的虎口、小臂轻轻扎下,然后才小心翼翼的跨过地上血迹,来到离她最近的许褚面前。 这份小心,与刚才去搭曹无脉象的着急忙慌又有不同。 许褚蒲扇大的手掌一摆道:“小囡,先去给丞相看啊,俺健壮的很,哪来的病!” 阿十询问的看向曹无,曹无点头。 所有人的目光都循着阿十的脚步,看她给曹操搭脉。 曹操还是闭着眼睛的,他的头风严重,难以支撑。 搭脉不久后,阿十摇了摇头,咬着嘴唇道:“可能已经染上了……” 屋内众人如坠冰窟。 阿十又道:“不过没关系,发现的早,我有汤药药方,依药按时服下,用不了半个月就能痊愈。” 屋内众人喜从天降。 “但是这半个月,不能劳累,不能下床,不能见风。” 众人又是心中惴惴。 曹无忍住了打少女一巴掌的心思,自己养大的婢女不舍得。 不过得知曹操没事,他心中的那块大石才终于放下。 头风病可以以后慢慢治,疫病是当务之急,没事就好。 阿十又拿出银针,扎了几处曹操的穴道,叮嘱道:“如果万不得已,下床也可,但切记,千万不能劳累!尤其不能见风!” 荀攸问道:“若劳累或见风呢?” 阿十摇摇头:“这是阴症,见了风,那便回天乏术了。江夏疫病死者,多因此而起。” 一时间,屋内众人都沉默了。 若曹操不能指挥军队,那前线攻势必定会受阻,不过好在荀攸、程昱、贾诩三人的能力是有目共睹的,也都能压服众将,有他们指挥也行。 然而接下来的测试,却非常不好,这三大谋士也都有了染病倾向。 那就只能退而求其次,让夏侯惇坐镇中军了,他指挥能力不够强,但胜在勇猛,又资历极深,以他的威望,足够震得住全军。 可是阿十第五次摇头。 夏侯惇也染病了。 荀彧、曹仁、曹洪、夏侯渊,都不在此处,哪怕是能调和诸军的赵俨都不在。 杨修也好,夏侯尚也罢,或者乐进、徐晃、满宠这些人,各自能力都有,却远没有能指挥大军的威信。 换言之,乌林大营,除却这一屋子人,没人再能统御众军。 夏侯惇深知此事,大笑道:“区区疫病何足道哉,三位军师都不如我康健,此战由我坐镇中军便是!” 众人皆道不可。 夏侯惇继续笑道:“生死自有命数,此战关乎天下定局,舍我一人,又有何妨?” 程昱按剑在身侧,低声道:“众人中,我年岁最早,要去,也当是我去!” 荀攸道:“众军我为谋主,此事舍我其谁?” 贾诩劝道:“此事还当从长计议。” 荀攸却是摇头:“必须尽快定下,今晚之事,人多眼杂,一开始没能封锁住消息。一旦军中起疑心,恐怕军心大乱。” 正争论着,一个粗犷的声音打断他们。 “小囡给俺测完了,说俺没事,让俺去!” 许褚站起身来,高大的身影几乎遮住火光。 也许是许褚身体太强壮,他明明接触假张昭最多,却什么事情都没有。 然而他的话,完全被三大谋士否决了。 荀攸道:“虎痴,别添乱!” 程昱道:“仲康,你做好护卫就好!” 贾诩道:“许都尉莫慌,我等自有定计。 三人心如明镜,就算需要临阵换帅,让新提拔的夏侯尚去监军,也不会让许褚去啊。 三军阵前,许褚恐怕只会一招,就是一个冲字。 许褚挠着脑袋,有些尴尬。 却听沉默的曹无突然发话了。 “诸位,我有一计,不知可否?” 不同于许褚的没人搭理,曹无一说话,争论的众人立刻都朝他看来。 阿十收到曹无吩咐,起身去给隔壁大帐的那些名士诊断,临出门前,也忽闪着大眼睛看他。 “其实家兄,仍可指挥众军!” 贾诩奇道:“不能见风,也不可劳累,如何指挥?” 他的潜台词是,这不是害了曹操么。 夏侯惇、荀攸、程昱却是最早跟随曹操的一批人,素知曹操、曹无兄弟情深,曹无绝不会加害曹操,于是耐心等着曹无的下文。 但是他们心中仍有疑虑,不知曹无会用什么计策。 就在这时,床上突然传来声音,众人看去,却见阿十施针之后,曹操已经醒转。 曹无等人激动的围过来。 曹操虚弱的看了一圈,见到曹无,神色欣慰道:“军中一切,皆听小无的。” 荀攸等人都知曹操一言堂,互相看了一眼,也不争论,齐声应喏。 曹操满意的闭上眼睛,旋又睁开,吓了大家一跳。 曹操道:“上疏请北府将军曹无假节,若有不服小无军令的,斩立决!” 众皆凛然,齐齐做个天揖,再次齐声道:“喏!” 第八十章 鞠躬尽瘁 雨点渐大,听得外边雨声,大帐里的名士们已经快坐不住了。 说好的是来撑场子,检验江东使节的分量,结果席间出了命案,三个江东使节,两人死了,一人被带走。 孔融堂堂太中大夫,担任两千石的朝廷命官多年,现在被人挟持,至今惊魂未定,可是军营中不但没有一个人前来安慰,反而封锁了他们这顶大帐,不让任何人进出。 两具血淋淋的尸体可还躺在那里呢! 众人就像热锅上的蚂蚁,议论不绝,也没议论出个名堂来。 “看那三人所为,不知真是刺客,还是被那跋扈的北府将军逼的?” “我看是被逼无奈,咱们与他们交谈,他们也没说要刺杀啊,只是北府将军一来,便动了手。” 有马踏大儒的前科在前,尽管七言圣手挽回一局,但自古文无第一,这些名士也不全是服气的,今天见曹无跋扈至此,也难免心生怨气。 不过这些人虽是腐儒,却不是傻子,其实都看出来,这三人就是刺客无疑。抱怨北府将军几句,便转了话题,说起刺杀之事,回忆起刚才的凶险,心有戚戚。 “你们说,江东使节除了这三人,还有一人是假扮的张昭。若是……会不会那假的张昭已经得手……” 这猜测一出,众皆凛然,现在军营如此混乱,他们这一众官员竟然没人管,还真有可能如此。 有人低声道:“这岂不是汉家之幸!” 旁坐发现杨修朝这边看来,连忙拉他,吓得他立刻闭嘴,自知失言,脸色苍白。 众人都去看孔融,孔融历来是站在反曹第一线的,禁酒令这种对稳定局势有用的禁令,他也上疏反对,基本上是为了反曹而反。 没想到,这一次,他坐在首座,闭目养神,竟不答话。 杨修凝眉,自己也是心事重重。凭他的聪明,早能猜出这是针对曹营的阴谋,却不知道现在情况到底怎么样。 他来到帐前想要出去,却被乐进语言温和的劝了回来。 回到自己那里,刚要跟旁边的孔融说话,就见孔融向后倒了过去,身子还在不断颤抖。 “夫子!” 杨修吓了一跳,赶紧要去搀扶,忽听门口一声娇喝:“不要动他!” 紧接着,一个穿着军装的少女走了进来。 …… 曹无进了曹操军帐后,阿三、阿六、诸葛亮、邓艾就等在外边,后来来了很多将军,把他们驱赶的远了一些。 阿六不知曹无怎么样了,急的转来转去,好不容易见到阿十来了,正要搭话,阿十已经进了曹操的帐篷。 等阿十出来,又匆匆去了中军大帐。 阿六没问到消息,更是急的跺脚,完全没注意到自己身上都湿了。 “若是将军有事,刚才那阿十姑娘肯定像你一样着急。现在她还有余力去别的帐篷,正是证明将军没事啊!” 诸葛亮耐心分析,才把阿六劝到避雨处。 但他能劝动阿六,却劝不动阿三,阿三负剑,笔直站在雨中,像一杆白色的长枪。 突然间,徐晃匆匆过来,他最近负责在五牙大舰保护阿四,而阿四今天见过诸葛亮他们,所以徐晃是认识诸葛亮等人的。 找到诸葛亮,他一把抓住诸葛亮的胳膊道:“快走,丞相传你过去那!” “我?” 诸葛亮疑惑,他初出茅庐,没有任何官身,曹操找他做什么? 阿三和阿六想阻拦,被诸葛亮眼神阻止。 等他走了,邓艾叹道:“两位姐姐,你们还没看出,这是先生直上云天的机会呢!” 阿六这才神色稍缓。 雨越下越大,不一会儿,曹无从帐篷出来,阿三和阿六立刻迎上去。 曹无直接喝止:“别过来!” 两人在外边等了许久,精神抖擞紧绷的,被喝声吓了一跳。 曹无觉察自己严厉了,缓和声音道:“离我远一些,我可能会传染你们……几天后我会告诉你们事情,现在还不能说。” 阿六眼泪在眼珠里打转,重重点头,再不复那古灵精怪的样子。 阿三也抿嘴点头。 曹无安慰了这俩傻丫头,自己一个人走到一顶帐篷里,便算作隔离区域了,等第二天阿十再次把脉,才能接触别人。 他已经得到消息,中军帐里那些人,只有离得最近的孔融确定已经染疫。 其余名士中,还有杨修以及后世被共同称为建安七子的那几位离得也近,需要再作观察,其余文士应该没事。 不过荀攸已经下令,所有文士需要继续留在中军,一天以后才能出来。 想到染疫的建安七子,曹无叹了口气。 他想起了以前所看过的史书,建安二十二年,汉末发生了一场大疫,建安七子中的五个,王粲、徐干、陈琳、应玚、刘桢,司马懿的哥哥司马朗,东吴的鲁肃,皆是死在了那场大疫中。 史载,家家有僵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 原来王粲等人,在建安十三年的冬天就落下了病根,建安二十二年才会死去。 世间一饮一啄,皆有定数。 胡思乱想了一会儿,诸葛亮神色激动的进来,大礼拜道:“将军知遇之恩,亮没齿难忘!” 曹无隔着烛火看他,这时的诸葛亮毕竟还年轻,若是二十年后,陡然接到如此重任,应该也不会这么激动。 他其实也不知道,把八十万大军的行军布阵,交给这样一个没打过一天仗的人,到底是对是错。 但他是诸葛亮啊。 三国文臣第一的诸葛亮啊。 三大谋士都不行了,诸葛亮却一定能行。 到时候三大谋士都会在不见风的地方把关做参谋,凭借诸葛亮的本事,一定能指挥若定,在最正确的时机作出正确的安排。 他扶住诸葛亮道:“先生愿意为我出山,才是我之幸,是天下苍生之幸!” 诸葛亮激动道:“为主公计,亮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曹无笑道:“何必说这些,来,坐下,咱们再商议一番。” 行军打仗这种事,没受过系统训练的曹无,并不在行,可是他擅长找缺点补漏洞。 礼毕,两人坐定,烛火里,两人不断推演,完善着计划。 曹无没有听到,帐外,不善言辞的阿三已经悄悄离去。 …… 第二天,天阴沉沉的,江东军的营门口,一个校尉打开营寨,突然吓得后退几步。 只见两个人头,挂在两扇大门上,眼睛圆睁,死不瞑目。 校尉稳定心神,连忙回报中军。 周瑜冷着脸到了,才认出这是两个军中校尉,昨日水战表现出色,刚记了功的。 黄盖捏紧弓箭道:“这是谁做的!” 无人应答。 凌统气结:“定是那曹贼军中来人做的!” 几个武将就要点兵还击,周瑜说道:“各位将军,这恐怕是曹军为刺杀之事的还击了!” 他瞪了吕蒙一眼,吴下阿蒙缩了缩头,陆逊也后退一步。 被暴露在外的庞统尴尬道:“想必是昨日之事,有了成效了!那些死士训练有素,肯定能有成果。最好是刺死了曹贼,咱们今日出兵试探,一看便知!” 于是他让刘备水军出战,糜芳和袁琳两位指挥着水军,排开阵势。 只见对方又是三艘五牙大舰列阵,正中一个,上挂“曹”字大旗,大纛上写着“大汉丞相冀州牧行车骑将军曹”的名字 这时候的行军打仗,很少会冒用将棋,因为将军对士气的作用极大,一旦冒用,被士卒发现了,是会影响士气的。 见到这杆大纛,随行出征的庞统与糜芳面面相觑。也只能点起水兵出战。 不知为何,一开战,曹军先为刘备军退避三舍。 紧接着,五牙大舰与楼船、快船齐出,蒙冲斗舰多而不乱,一齐进攻。 双方也不去别处,就在乌林和赤壁之间,几里宽的水面上交战。 刘备水军抵挡一阵,周瑜在后边见势不妙,鸣金让其撤退。 糜芳奋力厮杀,只觉自己这边船只越来越少,听到鸣金命令,大喜撤退。 回来一清点,一战就损失了接近两千人的战船。 虽然糜芳确定自己带来的九千水师都是精锐,自己损失两千,敌军损失只会比自己更多,但是敌军数量是他们几十倍,这样消耗,他们是耗不起的。 刘备军几员将领阴沉着脸去见周瑜。 周瑜叹道:“看来贼军福大命大,昨日刺杀,竟没有任何成效,对方令行禁止,毫无差错。” 吕蒙、陆逊等人苦笑连连,一番折腾,什么效果都没起到。 然而周瑜话锋一转:“不过,若你们非要用些外道,我便教你们,如何使用!” 众将大奇,就连吕蒙三人也不知道,周瑜给假张昭下过死令,一定要见到曹操才动手。 第二天,还是阴雨天,一大早,江东军打开营帐,守门校尉照例发现了两颗人头,因为昨日加强戒备,死的不再是校尉,而是两个官职小一些的军候。 众守门军震撼莫名,到底是谁如此厉害,万军之中取人首级,挂到大寨门口,竟无人知道。 禀报周瑜,周瑜笑道:“应当是轻功极佳的人物,战场对敌,不见得就能打的过公覆、兴霸。不过这种雕虫小技,实在没什么用处。打仗,最终还是要在战阵上见真章。论起闲棋落子,咱们也有咱们的招数。” 同一时间,江对面,曹军打开营帐,看到许多支箭射在地上,每支箭上都有布帛绑着,布帛湿漉漉的,但上边明显有字。 这天守门的是曹操养子,小将曹真。 曹真听到有书信,晃着胖大的身躯过来,捡起一看,脸色大变,同时喝道:“众兵士不许看信!” 然而,已经晚了,不少箭矢已经被捡起,上边的字肯定已经被看到了。 “哒”的一声,一个校尉把弓箭丢在地上,布帛摊开,上边写着:“雷雨夜,丞相曹操业已遇刺身亡,诸军莫要从贼自误!” 第八十一章 传言散开 长江流域,阴雨连绵。 江夏这里,战事亦是连绵 中郎将霍峻本是荆州将领,刘琮降曹后,他是为数不多的想要继续抗曹的人。他听说刘琦、刘备在江夏抵抗,就带兵来投靠,被任命为安陆守将,和刘备从子刘封一起守卫安陆。 没想到赵俨根本不攻打安陆,只取沔口,小将刘封急的上火,霍峻却稳守安陆,不肯出去。 此时,关羽单骑来到安陆,凭借自己在刘备军中的威望,劝服了霍峻、刘封,三人一起舍弃安陆城,杀入沔口,和张飞、傅士仁、甘宁共守沔口。 甘宁只有十几个骑兵进城,但是作为刘备盟友,也算是一方将领,第一天参与议事时,他提出沔口城太小,几千人守卫,城墙都站不开,应该拓展城外防线,出城迎击敌人,张飞也同意,关羽、霍峻却反对,因此作罢。 第一天,沔口城守军五千余人,确实施展不开。 第二天,沔口城守军只剩下了三千人。 第三天,一千五百人。 张飞满脸是血,杀退了赵俨等人组织的又一次进攻,回城议事的时候,所有人都心事重重。 冯楷的死刺激到了赵俨七军,诸军各部轮番攻城,他们能休息,守军却没法休息。 短短三天,沔口所有防御物资告急,士兵能战者只剩一千五百。 刘封在新野认刘备作父,本以为能衣食锦绣,却不想被围攻至此,日间守城时,他差点被文聘射中,连命都丢在城头。 见众人不言,刘封颓然道:“各位叔父,这城已经守不住了!” 上首的关羽闭目养神,闻听此言,嗤笑一声:“螟蛉之子,不堪大用。” 刘封脸色难看,却不敢发作,坐回位置。 甘宁嘿笑道:“公子莫怕,他们不过是仗着人多,若俺有一百骑兵,断叫曹军有来无回!” 张飞也哈哈大笑道:“俺也一样!” 两人笑完,发现气氛并没缓和,场面依旧沉闷,顿时不笑了。 见关羽始终不说话,霍峻只得站出来解释道:“诸位,沔口守不守得住,根本无关紧要,甚至……就算夏口丢了,都没什么?” 张飞气道:“你这厮胡说些什么?是你不会守城么?” 霍峻道:“非也,仲邈从不惧怕守城。只是这场仗,从一开始,胜负便不在咱们这里。” 关羽终于点头,抚须道:“仲邈所言极是,天下所系,皆在长江水战。” …… 太阳升起的时候,江东军第一次有人站上了合肥城头。 然而不过一息,那人就被曹仁一刀砍落城下。 顾不上擦拭血迹,曹仁领着一支敢死队继续往其他城楼而去。 扬州刺史温恢站在最高处,手掌都在哆嗦。 江东军疯了。 几日前,江东军刚出现时,还只是按部就班的攻城。 前日清晨,“讨虏将军孙”的大旗出现在了程普军中,然后江东军就疯了。 整整二十四个时辰,两天两夜,就连深夜,他们都在攻城。 江东军似乎带上了所有的家底,投石、弓箭,如不要钱一样砸出。 黑压压的敌军,似飞蛾一样扑向合肥城墙,一次次被打退,一次次又涌上来。 张喜的援军迟迟未到,后来张喜派人冒死送来信息,说是江东大将韩当挡住了他的来路,张喜选择绕路,至少还需五天才能赶到这里。 “子通,这城,咱们还守得住么?” 温恢望向别驾蒋济。 蒋济和他一样茫然。 这样的攻势,谁敢说一定能守住? 就在这时,蒋济身边的司马懿说话了。 “两位君候,十则围之,敌军十倍于我,围城本是上策。可是如今丞相在长江鏖战,敌军等不了,只能力求速胜。表面看去,此城难受,但对方血战,这却是咱们的机会!” 温恢皱眉道:“敌军攻势如潮,哪里有什么机会?” 司马懿躬身道:“兵法云,守大城必有野战,合肥城虽坚固,却太大了,我等守军又太少,站在城头,疲于奔命,早晚会被敌军所破。” 蒋济叹道:“合肥城在前线,城防却不适合防守,这个事情,我和刺史早有商议,本来打算再建合肥新城,只是尚未实现。如今新城未建,仲达还有何退敌之策?” 司马懿默默记下合肥新城的计划,面上不露声色,继续躬身道:“弃城,出城迎战!” 温恢、蒋济顿时面无血色。 “敌军远征,就算拿下合肥,咱们一样可以围城,断其粮道!” “可是城中尚有百姓无数……” “两位君候,这场大战,胜负实不在咱们这里!现在出城,还有五日后与援军汇合,回来围困的兵力。若是再等下去,则兵力消耗殆尽,没有反击的机会了!两位需要当断则断啊!” 温恢、蒋济情知他说的对,可是面对合肥众多百姓,不肯做出弃城决定。温恢搪塞道:“丞相军令,合肥防务,均在曹将军身上,此事还需曹将军定夺。” 司马懿叹了口气,他知道曹仁接到的命令,是死守合肥,那么弃城这事是不可能了。 城头三人的目光都看向城中百姓的建筑。 司马懿脸色毫无起伏,心中却在骂这两人妇人之仁,把生机拱手让人。 …… “合肥、夏口,都不重要了。谋大事者,并不谋一时一地得失。” 曹营一间特殊的营帐里,有五张席,躺了五个老人。 最边上的贾诩分析道。 按曹军的条件,五人本都是有自己营帐的,然而现在事出紧急,不能让人知道五人都不能主持大局,于是干脆聚到一起,对外人说是正在商议军事。 曹操斜倚床头,头上垫着湿毛巾,断断续续的叹气道:“前日一战,已经试出五牙大舰厉害,正该全军齐出破敌,没想到孤这一病,竟然延误了战机。” 荀攸躺在另一张席上,苦笑道:“明公不必自责。此番出征,我与仲德、元和、元让皆在,本是万全,实不知会出现如此情况。” 程昱补充:“自那日接战后,连日阴雨,也并不适合大规模作战,其实本就算不上最佳时机。需得某日云开雨霁,才是决战之时。” 夏侯惇嘿笑一声:“周瑜倒真是个人物,是咱们小瞧他了。我本以为有我和虎痴,就算吕布复生,也兴不起波浪,没想到对方竟有如此招数。” 曹操摆了摆手:“终究是孤太过自负,害了大家。昨日那个军师,表现如何?” 荀攸叹服道:“诸葛孔明天纵奇才,第一次指挥如此数目的大军,竟然丝毫不乱,让人佩服。” “那便好。” 曹操点头。 荀攸却又觉得自己失言,补充道:“再天才,终究都是明公的下属。” 那日诸葛亮到营中,曹无就与他们三人说过,诸葛亮只听从自己,不听从别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荀攸害怕生性多疑的曹操猜忌。 哪想到曹操却笑道:“这却是因祸得福,小无这惫懒散漫的性子,孤劝了那么多年,都没能让他勤快一些。今日终于见到他肯做点事了。” 荀攸这才松了口气,昨日曹操生病,曹无的关心做不了假,今日曹操又并不猜忌曹无,二人兄弟情深,远超别人想象。 正议论间,忽听“当当”两声,曹无的声音在帐外响起。 “子建来了,兄长要见么?” 听到“子建”两字,曹操本来舒畅的心情顿时火起,怒道:“他办那办一场名士大会,还不嫌丢人么,恃才可以,绝不可傲物。让他滚!” 营帐外,曹无后退几步,摆了摆手,对曹植道:“他不想见你们。” 曹无终究比曹植大了十岁有余,对待侄子辈,没把话说的那么难听。 然而躬身作揖的曹植已经脸现不悦,这个叔父,他从小就很少见到,如今他听说父亲遇刺,一天里来了数次,都被挡在外边,他到底要做什么? 莫不是父亲已经…… 胡思乱想的曹植立刻起身高喊:“我要见父亲!” 喊着,他已经往营帐处跑。 曹无一个没注意,曹植已经到了帐门口,曹无立刻追上抓住了他,怒道:“你做什么!这里不能进去是为你好!你不要命了!” 曹植眼见到了门口,却被拉住,也怒了。 “父亲遇刺,生死未知,我要见父亲,你拦着我,要造反么?” 言罢,只听“锵啷”数声,跟着曹植过来的护卫已经拔剑。 营帐门口守卫的乐进吓了一跳,也拔出剑来。隐在暗处的阿三也已经匕首在手。 就在这时,小将曹真满头大汗的跑来,刚好听见了“父亲遇刺,生死未知”几个字,顿时愣在那里。 和他一起过来报告的士兵也愣了。 难道,江东军射来的布帛上说的,是真的? 曹真乃是曹操从子,他的父亲替曹操战死,曹操待他如亲子,听到这种事情,顿时急了,拔剑道:“我也要见义父!” 曹无冷冷的看着这两个草包,这一次,动静终于闹大了。 也是在这个时候,军营迎来了一队十余人。 在长江北岸风尘仆仆跋涉了许久的阿大、张侠一行,终于穿过江夏刘备的地盘,赶到了曹营。 他们一来,就听说了军中传言。 曹操已死的消息,已经在军中蔓延开来。 第八十二章 真假曹操 中军大帐,众名士已经被困了两天两夜。 虽说饭食一顿未少,刺客的尸体也已经被运出去,可是坐在军帐里,听外边的雨声,却连帐篷门都出不去,实在是件异常痛苦的事情。 雨一直在下,最早的时候,名士们还觉得帐篷听雨乃是雅事,借此互相比些诗赋写作,但时间长了,所有人都没了那个兴致,变得惴惴不安起来。 大家的心中都不免想到了那件事,曹操真的遇刺身亡了么?这场战争又会怎样? 期间那个女娃娃背着药篓来了好几次,把太中大夫孔融带走了,杨修等几个本来就是军中官员的带走了,其他人都没动。 名士中,有个名叫丁仪的眯着小小的眼睛,正在思考自己的计划。 突然进来一个校尉问道:“谁是丁正礼?” 丁仪吓了一跳,不敢吱声。 校尉又道:“谁是丁正礼?子建公子叫你出去!” 丁仪出身沛国丁氏,因为与曹家联姻的关系,他的父亲丁冲生前与曹操交好,他则与曹植同龄,从小一块长大,乃是至交好友。 这一次曹植举办名士大会,他也在受邀之列,只是诗文成绩不好,并不显山漏水。 现在听说是曹植叫他,立刻觉得来了救星。这才麻利的站起来,趾高气昂的审视了一圈众名士,跟着校尉出来。 众名士纷纷羡慕不已。 丁仪被校尉带着,来到了一处偏僻的帐篷。 那校尉把他领进去,然后退出帐篷。 帐篷里只有一张几案,丁仪出声道:“子建?” 没人回答。 咕噜噜…… 一个球形的东西突然滚了过来,丁仪顺着声音去看,立刻吓得脸色惨白,大叫起来。 只见地上的竟然是一颗人头! 他转身就要逃走,人没到帐篷门口,就被一个白衣女子挡住,女子平举长剑,剑尖抵住了他的喉咙。 剑就紧贴着他的肉,能明显感觉到此剑的锋利,却不会流血。 他一步步后退,女子道:“看看地上的是谁!” 丁仪只得硬着头皮转回身,查看地上的人头。 只看了一眼,他就再次大叫:“族兄!你……你怎么……” 还没说完,帐篷里传来“砰”的一声敲桌子的声音。 丁仪这才发现,原来帐篷正中,已经坐了一个人,那人身着红袍,五十上下,不怒自威,不是曹操又是谁来! 丁仪眯着的小眼睁开,仔细辨认了下,确认自己绝不会认错,“扑通”一声跪倒,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曹操道:“丁仪,曹家与你丁家世代交好,你为何要指使校尉丁放,阻拦孤的弟弟北府将军曹无进军营?” 丁仪满头大汗,口呼:“正礼不敢,正礼不敢啊!” “你不敢?那是谁让丁放这么做的?” “是……” 曹操积威太胜,丁仪根本不敢隐瞒,他左右四顾,除了白衣女子和曹操,没看见第二个人,赶紧道:“是子建要我这么做的!子建说名士大会上,北府将军抢了他的风头,又得知我族兄是营门校尉,所以让我托族兄想办法羞辱北府将军,最好能让他在营外待上一夜,让他知道谁才是曹家主人……” 丁仪越说声音越小,本不打算继续,可是那种剑芒在背的感觉一直没有消散,只得硬着头皮说完了。 曹操又拍了下几案道:“还有没说的吗?” “没……没了。” 丁仪被剑芒刺的浑身发抖。 曹操轻轻点头,对旁边说道:“子建,看看你交的都是些什么朋友!” 丁仪诧异的看向一边,阴影中走出来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咬牙切齿的朝他冲来,一拳打在他的脸上。 “丁正礼!枉我与你从小相交!我根本不知道你族兄丁放是哪一个,又怎么让你去劝他为难我叔父?分明是你想献谄媚于我,才做出这番举动!” 每说一句,丁仪脸上就挨一拳,不一会儿就被打的鼻青脸肿。 曹操又拍拍几案道:“丁仪,你与子建,谁说的是真的?” 丁仪已经晕头转向,终于扛不住,哭嚎着道:“丞相!丞相大人!叔父!叔父大人!是我错了!确实是我想要讨好子建!家父生前受您器重,请您看在家父早逝的份上,饶了我!” 曹操哼了一声道:“虽然丁放已死,你却不能免罪,拉下去,打二十军棍,再送回丁家去,让丁家好好管教!管教不好,再不用出来了!” 听到二十军棍,又要送回家族,丁仪吓得来了力气,挣脱了曹植就想往外跑,却被门口的校尉抓住,领走执刑去了。 曹植还是气不打一处来,胸膛不断起伏,气急道:“叔父明鉴!我若早知这丁仪是此般小人,定不会与他为伍。” 没错,堂上的人,并非曹操,而是化了妆的曹无。 曹植在营帐外大闹,最后还是被曹操听见了,把他叫了进去。 曹无不知道曹操跟曹植说了什么,但是曹植从营帐出来的时候,就像失了魂一样,再无一丝风流倜傥的气息。 养子曹真就没这么幸运了,因为在营中拔剑,又没能控制住江东军的谣言,他被打了二十军棍,由酷吏满宠亲自行刑,打的他下不了床。 到目前为止,知道曹操遇刺真相的,也只有最核心的十几个文武官员,如今多了一个曹植,不能让他乱跑,于是曹植就被派到曹无身边帮忙。 曹无利用曹植,把丁仪叫来,一是跟曹植说开营门口的那件事情。军中死了营门校尉,本是天大的事,奈何再大也大不过曹操遇刺,这几日都没来得及处理。 现在查清楚了事情真相,算是有了交代。这对沛国丁家也是个警告,想要参与立储的事,就要做好会有人掉脑袋的准备。 二是检验下自己化的妆,让见过真曹操的丁仪看看能否认出不同。 显然第二个目的已经达到,至于第一个。 曹无不是小孩子,虽然看上去曹植确实是被蒙蔽的,但他并不会就这样相信曹植是无辜的。 要怪只能怪曹家人太过聪明,曹植也不例外。 不过预防针还是要打在前头,为了避免麻烦,曹无道:“子建,等战事结束,回到北方,你跟你大哥说下,你们兄弟们想的事情,我都知道,我懒得跟你们争。” 曹植一呆,他没想到曹无会如此明确的把事情摆出来。 “你们想要的东西,我根本看不上。” 曹无懒得管他信不信,摇了摇头,留下曹植,带着阿三回自己的帐篷了。 于他而言,曹操一直是求着让他继承曹家的一切,他却不想受这种约束。 当皇帝什么的,还是留给那些聪明人好了,自己这个庸人,穿越过来就是享福的,打完这一仗,回家抱着阿七阿九,过着香车美女、宝马雕楼,想要什么就有什么的普通生活就好。 家兄曹孟德,我就是天下第一纨绔,嚣张跋扈谁又能奈我何。 第八十三章 决战之期 回到自己的营帐,曹无立刻看到了阿大、阿三、阿四、阿六、阿十,五女齐聚一堂,仿佛北府被搬到了长江前线。 虽然只是一个月的分别,五女各有机遇,如今重逢,互相诉说,一时间,这帐篷倒像是个鸟笼,笼子里的鸟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饶是阿三性格冷静,也被古灵精怪的阿四、阿六给带的多说了几句。 见到曹无进来,阿大突然敛起笑容,板着脸道:“曹无,那小乔可是被你吃了?” 一说这话,满屋鸟儿像是发现了猎狗的鹌鹑一样警觉起来。 “留在江夏,跟神医华佗学医呢,说是等这场大战出了结果,再回江东。” 曹无几句话搪塞过去,讲起了从柴桑一路逃亡的经历。 这一路惊险万分,破庙疫病突现、糜芳夜劫村庄、曹无火烧南岸、夏侯率军破敌,每一件都是极其精彩的故事,没多久,几个小丫头就都被吸引了进去,不住为曹无担心。 唯有阿大冷笑着瞪了他一眼,不再去说这些,换了个话题问道:“那个丁仪,认出你了么?” 曹无道:“没认出来。丁家与曹家世代交好,丁仪见过家兄多次,他都没认出,别人能一眼认出的可能性便不大了。” 阿六怀疑道:“大姐易容之术,冠绝天下。可是终究声线、体型,都有不同,丁仪受惊之下,难免认不准的?” 曹无摇头:“这倒没什么,家兄治军严苛,但平常并不经常露面。我只需站在高台,让大家远远看见,知道家兄身体康健即可,靠近的都是自己人,也不需说太多话,不会露馅。” 这样大家就没什么疑问了,又闲谈了几句,阿四要去检修大船,阿六要去辅助诸葛亮处理军务,阿十还要配药,各自先行离开。 阿三也一言不发的走了。 只剩曹无和阿大,等阿三合上门口帐帘,阿大两步过来,扑入曹无怀中。 “柴桑城外离别,吓死我了,好担心你!” 说话间,已有颤抖之音。 曹无抱紧了美貌也冠绝天下的貂蝉,心中暖暖的。 两人正要单独说些话,就听帐外传来少女的声音。 “你们呀,别看大姐整天曹无曹无的,听着那么不礼貌,可是到了外人在的时候,哪次不是我家将军、妾身见过我家将军,叫的甜着呢。” 却是阿四在说话。 接下来,是阿六在学“啊,吓死我了!” 阿十道:“两个姐姐,你们快别说了,怪羞人的。” 阿大的脸登时就红了。 曹无放开她,一手捂住她的眼睛,另一手掀开帐帘,只见声称有事的三女全部都在,兴致勃勃的围在门口呢。 唯有阿三是真的走了,她最近经常不在,也不知去干什么了。 曹无嗔骂一声,她们才散了。 这一打扰,阿大也没了诉说衷肠的心思,扁着嘴不说话。 曹无掀起她的面纱,捏起她的下巴,端详着她的面庞道:“害羞了?” 阿大别过脸去。 曹无又道:“阿大,什么时候叫回貂蝉?” 阿大叹了口气:“貂蝉已经死在白门楼了,但若将军喜欢,随时可以叫的。” 以将军称呼他时的话,曹无是不信的。 “我想要真正的貂蝉。不是以身许国的那个。你已经为天下做了很多事,应该有自己的人生。” 阿大神色一滞,呆立好久。 雨声渐大,阿大道:“曹无,等你打完这一仗,天下真的安定了,咱们回到北府,你就叫我貂蝉。” 这次换曹无愣住,他搂住面前的女子,笑道:“你知道戏台上的老将军么?” “又说什么听不懂的事情?” 阿大不明其理。 “那你还是不是……” “第一百二十五次问了,滚!” …… 接连三日,雨还在下。 这几日,两军每天都有小规模交锋,五牙大舰依旧无往不利,然而今日江东军黄盖领军出战,竟然短暂压制了五牙大舰。 曹无能感觉到,曹营的士气正在下降,单纯一杆旗帜,以及自己时不时的露个背影,已经不足以凝聚士气,需要做些什么了。 他与诸葛亮商议定了计策。 说起稳定军心之后的安排,曹无道:“咱们兵多将广,还是得逼迫对方决战才行。” 诸葛亮道:“正是。然而种种迹象来看,周瑜一开始并不想跟咱们决战,而是打算利用快船优势和长江纵深,打消耗战,所以初战就往后退。然而咱们五牙大舰厉害,周瑜突破不了,才在赤壁安营扎寨,使出偏门手段。我怕咱们一旦全军压上,对方依然会跑,便没法和他们决战。” 曹无眼睛一亮:“所以先生借着阴雨连绵的机会,只打小规模战斗,是为了……” “当然是为了,突然来一次大规模的决战!” 曹无笑道:“那么决战之期,就在天晴之日了!” …… 江东军的中军大帐,一场军中会议也在进行。 陆逊叹道:“敌军巨舰难破,咱们疲敌扰敌的战术已经进行不下去了。为今之计,唯有与敌决战,可是决战的话,咱们兵少将少,胜算太低了。” 庞统指着帐中地图道:“连日阴雨,沔口、合肥战事的消息无法传递过来。咱们只知,夏口仍在我家主公手中。赵俨七军,攻下沔口只是时间问题,以七军之力,夏口也不见得就能防守住。夏口若失,咱们便没了后方中转的优势,不可进,不可退。所以我建议,若不能进而断敌粮道,便应该退而固守夏口。” 说着,他的手指在夏口点了点:“若非得选个决战地点,为何不选夏口呢?” 这一指,决战的地点从赤壁退到夏口,一下子退了很远。 吕蒙道:“不可!” 黄盖道:“庞军师是担心你家主公安危,才让军队回师救援!须知我家主公,这会儿可是已经在合肥城下督战了!” 这一句夹枪带炮,讽刺刘备在后方不参战,庞统脸色阴了下来。 “黄公覆,你自称豪杰,那你今日,可曾突破了敌军巨舰?” 黄盖立刻站起:“巨舰难破,我确实不行,但总归杀敌数千,也有斩获!” 庞统道:“但只要巨舰在,咱们就赢不了曹军!唯独依靠夏口高大的城墙,才能防御敌军巨舰!” 吕蒙道:“然则我军进了夏口,岂不是变成瓮中之鳖,再不能灵活转进?兵法云,大城必战于野,若我守合肥,必然不与贼军城头决战,定会派兵出城,疲敌扰敌。若我守夏口,同样会派兵扰敌。咱们游弋在外边,才是作用最大的啊!” 糜芳道:“敌军巨舰进退迅速,除了转向慢之外,没有缺点,我们游弋在外,如何跑得过巨舰?” 凌统道:“那我便领三百死士,拼掉一艘巨舰如何?” 刘备手下,颍川袁琳道:“那还有两艘巨舰呢?” 除了陈到被派去找夏侯渊,留在军中的刘备军三人每一句话,左右不离巨舰,似乎因为打不过巨舰,盘外招又没起到作用,所以打定了心思要回守夏口了,让凌统气结。 周瑜端坐上首,冷眼看着众人争吵,终于道:“若我有办法,处理掉三艘巨舰呢?” 陆逊眼睛亮了起来:“若巨舰能被处理,那么天晴之日,便是决战之期!” 第八十四章 最后的斗智斗勇(上) 第二天,江东军守门校尉照例在营门口发现了两颗头颅,这回死的是两个军司马。 他已经见怪不怪了,连续数日,敌军高手每天来军中杀人,从校尉到军候,已经死了十余人,搞得人心惶惶。 这几日,陈武和董袭两位将军轮流把守在周瑜门前, 日夜守卫左都督安全。但中级军官可没人护卫,大家正犯愁,被黄盖听到了。 黄盖独自一人进了周瑜营帐,二人商议许久。 最终,他自告奋勇,率一百骑兵,负责深夜缉贼。 然而贼人来无影去无踪一般,真正的万军之中取人首级,极为难抓。 子时左右,贼人又至,黄盖已经堵到了贼人,然而那贼人如惊鸿过隙,在追兵眼前离去,躲在了一个军帐中。 老将黄忠手持一张三石强弓,弯弓射敌,一箭射塌这座军帐。 等众军士围攻过去,却见一道白色闪电划过眼前,十几人被逼退,三人当场被砍断双手。 黄盖冲过去,一刀劈下,那人却只是剑锋一挑,四两拨千斤,就顺势逃走了。 “竟然是个女子……” 黄盖双手颤抖,刚才那一次兵刃相交,他明显感觉到对方气力远不如自己,可就是没能拼赢。 这种以柔克刚的手段,当真了得,却有点熟悉。 这种武学,绝不是凭空得来,必是家学渊源。 他脑中回忆,同时翻身上马,边追边喊:“皇甫将军,是你家何人?” 回答他的,是两把锋利匕首,擦着他的耳朵飞过。 黄盖追出军营,继续喊道:“文台将军曾跟随皇甫将军讨伐蛾贼,见过他家家学……” 黄盖喊声未完,那白衣女子已经隐入山林中了。 黄盖纵马徘徊,想到二十年前,皇甫将军十个月平定蛾贼,何等英雄,却郁郁死在董卓、李郭之乱中,后人也零落乱世。 如今竟还有得了家学的后代留在世上,也足以抚慰英雄英灵。 只可惜,英雄之后,投了曹贼阵营。 他打马回转,却见营门口灯火通明,周瑜骑白马立在营前,喝道:“中郎将黄盖,你因与皇甫将军旧情,放纵贼寇逃离,此事全军上下都听见了,你还有何话说!” 黄盖怒道:“周瑜小儿,我追随主公三代,立下汗马功劳。然而自你做都督以来,事事独断专行,不见成就,却要陷害忠良么?” 周瑜冷哼道:“倚老卖老,来啊,拉下去打!打三十……不,五十军棍!” 黄盖环视一圈:“我是三代功臣,谁敢打我!” 凌统、陈武、董袭等人面面相觑,不敢动手。 陆逊眼睛一亮,也不知想到些什么,拉了一把吕蒙的袖子,两人一起上前抓人。 黄盖一边大骂,一边被他们抓去了中军大帐。 当晚,“周瑜小儿”的喊声响起了五十次,到最后,老将被打的皮开肉绽,苦不堪言。 凌统之前战场受伤,伤势未愈,拖着病体进来看时,也难免心有戚戚,责怪黄盖不该以资历去压周瑜,又怪周瑜军中威望如此强,不应该以小事打人。 陈武、董袭来了,劝慰黄盖,说军中连续不能大胜,周都督也是乱了方寸,不要在乎云云。 黄盖只是冷哼,并不答话。 军中早有细作把此事传到曹营,紧接着,第二天晚上,有一名小校泅渡长江,拼死将黄盖的降书送到曹营,约定第二天晚上率部投降。 这封降书一路传递,到了中军大帐后的营帐。 这顶营帐是临时搭起的,里边分了数层。 主簿杨修在第一层,收了降书拿给第二层的诸葛亮。 杨修自负聪明,本对诸葛亮很是不服气,然而得了降书,却终于是服了。 杨修抚掌大笑道:“孔明先生神机妙算,就知道这黄盖会来诈降。江东军绝想不到,我们已经算在前头,恐怕黄公覆这一顿军棍,实在是白挨了!” 诸葛亮拱手作揖,虽然知晓他以新人之身掌权的,不过十余名曹军高层,可是大家对他都是不服气的,只是摄于曹操的军令,又有部分人感念的曹无的威望,才会暂时听他指挥。 如今第一次让杨修折服,他没敢出声,心中却如明镜。 若不是那个只有他一人认作主公的曹无,他诸葛亮也完全没想到对方有此招数。 这年月诸侯征战,诈降一事,实在稀松平常,可是没有哪个将军,会把戏做的这么足,诈降也搞了全套,事情的来龙去脉、起承转合皆是天衣无缝,局中之人,每一个能分辨真假。 唯独他的主公曹无,若超脱棋局的局外人一般,在事情发生前,就已经预判了对方的行动。 简直神鬼莫测。 当夜,诸葛亮将计就计,摆出不设防的军阵。 黄盖率军过来,在江中央看到了曹营景象,突然点着船上草堆,火船急速朝曹营冲来。 细雨没能浇灭破了油的船只,眼见得他的船队就要杀入曹营。 突然间,三艘五牙大舰同时出现在他的视野。 月夜昏暗,五牙大舰之前埋伏在上游,没点一盏灯火,他根本没注意到。 如今快速冲下来,如同狼入羊群,只是一次碰撞,就撞掉了黄盖十几艘快船。 紧接着,曹营足足出动了八万人左右的船只,飞速朝对岸杀去。 这八万人,也是在黄盖冲营的上游。 看到这些船只亮起灯火的时候,黄盖才知道自己中计,对方完全没在乎他那五十军棍。 为了逼真,他那五十军棍,都是实打实挨的,现在背上还血淋淋的,只是力道没那么强。 然而他的心里更是血淋淋的,连忙让自己的船队掉转方向回援。 副将道:“将军,此时回咱们那边,这些火不就……” 一听这话,黄盖气的跺脚,背上伤口差点再次崩裂。 曹军出营的八万人,齐齐喊着一句话,黄盖听了很久才听出来。 那喊的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江对岸,周瑜脸色铁青,好在他的部队,一直都披甲准备掩杀,看到敌船过来,反应还算迅速。 但饶是如此,还是被在侧翼突破打了个口子,激战中,曹将乐进砍伤江东军陈武,幸得凌统带伤上阵,才压住了阵脚。 因为雨夜难辨敌我,也不适合大规模战斗,曹军掩杀一阵就回去了。 江东军清点人数,仅这一战,孙刘联军就损失了三千多人,是这些日子来战斗中损失最多的一次。 连番战斗,孙刘联军已经只剩一万出头了,可是曹军,满打满算也就损失了一万五千先锋军,加上三万余主力。 五万多人死在长江之上,此战竟然还没决战,可见战势之凶险。 周瑜深夜升帐,庞统痛斥其不听自己的话,若退军夏口,就可依靠城池和五牙大舰抗衡,然而如今却困在此处,难以取胜。 周瑜亦是默然,这一出苦肉计,明明是上佳之选,时机、操作,都恰到好处,却不知为何,竟反而遭遇大败。 往常都是庞统和吕蒙二人争,这一次,庞统实在着急,已经质问到了周瑜头上。 周瑜叹道:“不知敌军军师为何人,若还是荀公达等人,当真是了得。” 庞统冷哼一声:“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贼军编的好童谣,以后怕是要传唱千年了!” 说到最后,他突然愣住了,周瑜也愣住。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的惊色。 “童谣,童谣,莫非敌军军师,乃是那人?” 只要想到那个骑红马的身影,庞统就胸中呕血,自己出山以来,屡次被他克制,不能帮助主公。 他简直想要生食其肉,可却连对方名字都没查出来。 曹营中,到底是谁有如此本事,入龙潭虎穴而得归! 陆逊也是知道内情的,他长叹道:“兵法以正奇相合,此人将计就计,着实厉害。” 周瑜盯着座前油灯,思索良久道:“一计不成,无妨,咱们再来一计。” 第八十五章 最后的斗智斗勇(中) 江东军升帐议论,只有糜芳见过曹无,他坚称对方就是北府将军曹无,却没几个人信这种计策出自一个无名之辈之手,就连庞统都不确定。 他心中郁闷无比,出了营帐散心,军营外,士兵一直在警惕江对面。 江东军另有人看管船只,他们的营寨,设在离江岸半箭之地,和船队留有空隙。 忽然江水中露出一个人头,有守营士兵举弓要射,糜芳眼尖,看到了那人在朝他们挥手,连忙阻止。 众人见只有一人,便过去查看,却见竟是黄盖泅水过来。 他们把黄盖扶上岸,才发现黄盖身上中箭,本就被军棍打伤的他,已经奄奄一息。 众士兵面面相觑,不知黄盖这样的伤势,是怎么游回来的,只得纷纷感叹黄将军天生神力。 听说黄盖回来,众将连忙出来迎接,见黄盖这幅模样,都是心有戚戚。 吕蒙道:“敌军军师到底是何人,待我知道,必将其碎尸万段!” 黄盖苦笑道:“我并不是自己回来的,而是被昨日那白衣女贼提着丢过来的。” 原来黄盖军的侧翼暴漏在五牙大舰之前,江面苦战,可是船上有火,不能回转自己阵营,他麾下士兵包括副将,全部战死,黄盖也存了死志,劈死几个敌军,已经引颈就戮。却不料一道白光把他截走,竟是那白衣女贼。 紧接着,黄盖目睹一番奇迹。 那白衣女贼脚踏一支竹竿渡江,裤腿不湿就来到对岸。 黄盖暗暗称奇,这才知道为何自家军队不知道她是如何渡江的。 江面甚大,她若不坐船,根本不会被发现。 来到营门不远,那女子把他丢入江中,临走说了一句:“皇甫将军的旧情已了,世间再无皇甫将军世家!” 黄盖这才失魂落魄的游回营帐。 听完此事,众将皆是唏嘘。自黄巾乱起,天下历经二十余年苦战,物是人非,昔年威震天下的皇甫嵩,只传下了武艺,却没传下世家,一代名将家族,终究烟消云散。 大家回到帐中,继续争论那骑红马的到底是谁。有几人心中隐隐有了答案,却不敢确定。 军师这个词汇,本就是东汉末年才开始流行,军师乃是三公或将军府的府属,主管谋略,没有军权。 建安三年,曹操首设军师祭酒一职,以颍川郭奉孝为军师祭酒,为谏议大夫之首。在曹无经历过的历史里,后来刘备还设置了军师中郎将和军师将军这两个职位,以诸葛亮为军师将军,军师得以掌管军权。 如今曹营的丞相军师祭酒,乃是继任郭嘉的董昭,可是他并没随行在南征军队中,而是在东北处理漕运事宜。 而江东军众将皆知,骑红马的那位,在柴桑搞风搞雨的时候,曹操大军已经启程,那么他也不可能是随军的几位谋士。 江东军早就买通细作打听最近这段时间才进营的人,回报说之前有北府将军曹无斩杀营门校尉,却没被问罪。 这人骑的就是红马,可是曹无这人,不见于任何大战,只因马踏大儒,最近才传言甚广。 最近这段时间,七言圣手的名头也传到了江东。 糜芳再次提出,对方军师就是曹无,周瑜这种聪明人,想起那“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的句子,心中这才信了几分。 “若真是曹操的胞弟曹无,这曹家也着实是恐怖了些。” 凌统嘿了一声:“左右不过死战而已,何必怕他!” 众说纷纭之间,周瑜又想出了一个计策。 深夜,他率吕蒙、陆逊等人,共十余骑兵,出了军帐,西行十余里,来到一处山头,指着江对面道:“我已计议妥当,咱们在此派人夜渡长江,在后方设置障碍,断敌方粮道,敌军人口太多,必受其害,不日便会自解!” 众将看了看这里地形,连庞统都赞叹道:“此处江面狭窄,对面岸边也方便登陆,正适合奇兵夜渡。可是乌林以西,都被贼军巡逻船只封锁,咱们的船怎么过去?” 周瑜笑道:“船?咱们不用船!” 庞统想起黄盖泅水渡江,这才一拍脑门:“江东健儿,水性当真了得!” 众将在江边议论,谁也没有注意到,有一位白衣奇女子脚踏竹竿,躲在江面不远处。 他们一行人多,虽然没敢点起火把,可还是很容易被看到,而白衣女子却在暗处,没人发觉。 第二天,这场持续七八天的阴雨还在继续,两军再次小规模交战,打了个平手。 经过这几日练兵,诸葛亮逐渐熟悉了排兵布阵,把自己胸中所学和现场实务综合到一起,融会贯通。 “这便是先生说的,知行合一的境界之一了。” 诸葛亮心中安定,若明日晴天,他也有信心展开决战。 只是军中粮草运输不易,必须等待新的粮草运抵,才好无后顾之忧。 这天夜里,吕蒙、庞统等人率领一千人来到昨日看过的长江岸边,这一次,他们是暗中行军,没有火把,全看昨日来过的将军们引路。 江东军熟悉水性,夜渡长江虽然困难,但对这些精兵倒没什么难处。 江东大将董袭领兵,众士兵各自下水。 然而任凭大家都穿着御寒的衣物,江水寒冷,也是相当受罪。 袁琳和糜芳都有些看不过去了。一直是江东军在打最苦的仗,他们刘备军却毫无建树。 庞统看了下袁琳和糜芳,糜芳咬牙道:“我也识得水性,不若就由我来跟随!” 他心思简单,之前他输了几次,现在这次夜渡,曹军并不知晓,只要破坏曹军运兵的道路,天亮之前就能回来,非常安全,可以将功补过。 庞统点了点头,重重拍了下糜芳的肩膀道:“一切都是为了主公,此战定能为你兄长报仇!” 糜芳听了,眼睛一红,抱了一小截浮木去了。 他水性毕竟不如这些士兵,江面上有浮木也很正常,倒不害怕被发现。 董袭在水中当先,泅到一半的时候,忽然让大家停止,暂时潜入江中。 江面上,一艘曹军的巡逻船过去,并没发现他们。 惊险过后,众人终于到了北岸。 董袭大口喘着气,歇了一会,就叫大家起来,快速去破坏粮道。 曹军人数太多,水运和陆运同时进行才能供给粮草,襄阳、江陵两个战略支点,在曹洪的管理下,不停的朝前线运送粮草。 然而长江北岸有八百里云梦大泽,这个中国古代最大的湖泊,离长江最近的地方,只有一里地多。 长江和云梦泽之间土地泥泞,多有沼泽,不适合大规模行军,运粮也并不容易。曹洪的人费尽辛苦,好不容易才打通了运粮到乌林的陆路通道。 董袭点齐人马,和糜芳各率五百人,占据一段粮道动手。 他们拿出准备好的工具,铲子斧子等,开始破坏。 然而糜芳刚准备一铲子铲开泥土,就感觉泥土在动。 他惊慌的抬头,只见不远处尘土滚动,好像是骑兵在冲阵。 他下意识的看看天空,乌云密布,没有星星。 这是子时啊,曹军的骑兵子时不睡觉,来这里冲锋? 很明显,是针对他们来的啊! 完了,这一计又失败了。 糜芳红着眼睛,看了一眼拿着铲子斧头的大家,知道这仗根本没法打。 除非人人都是吕布,不然谁能拿铲子挡骑兵呢? 他大喊道:“敌袭!快跑!” 然而,已经晚了,骑兵的屠杀已经开始。 更何况,这一支骑兵,领头的是曹纯曹子和。 这支骑兵,名叫虎豹骑。 曹军最精锐的骑兵,在长江北岸游弋了一个月,终于等来了饮血的时刻。 第八十六章 最后的斗智斗勇(下) 糜芳看着飞速赶来的虎豹骑,心中满是绝望。 当今天下,并州狼骑、飞熊军、白马义从、陷阵营,这些精锐骑兵部队先后泯灭于岁月长河。 虎豹骑和西凉铁骑已经是世上唯二的超级骑兵部队。 而虎豹骑又是一支骑兵特种部队。 当江东军听到虎豹骑的马蹄声时,他们已经注定逃不掉了。 董袭却很是镇定,他一边喊着大家结阵,一边从怀中掏出几节短棍,拼成了一杆长枪。 董袭踢枪在手,看到虎豹骑领头的红袍骑士,尽管他很清楚,虎豹骑的统领只可能是曹家嫡系的曹纯,却仍然怒喝道:“会稽董元代在此,来将通名!” 曹纯手持长刀,根本不发一言,他的部队也没有任何喊杀声。 这支铁骑,如深夜里的寒光,静谧却森然。 他们又如地里的爬犁,飞速的犁过江东军。 一次冲锋,江东一千人,只剩一半。 董袭抓枪的手在颤抖,骑兵杀步兵,真的是一场屠杀。 他举起长枪,再次怒喝:“吾乃江表董袭是也,谁来战我!” 回答他的,是虎豹骑旋转转身之后的第二次冲锋。 …… 周瑜站在高崖上,看着一千士兵跃入水中,泅水渡江。 江水滔滔,水流在这里打了个旋,流速远胜别处,也是最不容易巡察之处。 士兵们只是一下水,就有数人被冲走。 周瑜痛苦的闭上眼睛。 陆逊咬着牙道:“都督,不然就让他们回来!这里水太急了,这样过去,一千人到了对面,可能只剩五百了!” 周瑜突然睁眼,看着他的眼睛,好久才道:“伯言,为将者,当不拘一格,敢于舍弃……” 陆逊还年轻,他不理解,他的双眼泛红道:“可那是五百人的命啊……” 周瑜冷静道:“伯言,你说错了。这里不比前边那些容易渡江的地点,从这里过去,一千人,只能活下来两百。所以,那是八百人的命,而不是五百人。” “两百……” 陆逊捏紧拳头,跟随周瑜的背影下了山崖,一路再没说一句话。 …… 第二天清晨,曹纯提着董袭的人头进了曹军大营,那人头怒目圆睁,心有不甘。 昨夜,虎豹骑连续冲锋三次,到第四轮的时候,江东军只剩下董袭一人还能持枪站立。 他再也没有呼喊自己的名字,而是凝聚所有力气,持枪御敌。 第四轮冲锋后,虎豹骑死去六人二马。 董袭的长枪插在泥土里,他本人,已经心有不甘的倒在了地上。 江表虎臣,饮恨长江北岸。 曹军把董袭的人头挂在了辕门柱上,以告慰南征以来死去的诸多将士。 赵俨部,加上文聘的军中死者,他们那一支,士兵死亡已近两万。 曹军主力,亦是好几万人死亡。 大将冯楷战死。 这么多人,从北方南来,却连最后的决战都没等到。 他们换来的,是拔下了沿途的一个个钉子。战争,便是这样的绞肉机。 江东军夜渡长江,破坏粮道的任务,失败了。 最后一批粮食被虎豹骑护送着运抵曹军大营,曹军已经万事俱备。 曹军,那个新搭建的指挥帐篷里,第二层和第三层只隔着一个薄薄的帘子。 第三层的荀攸道:“孔明果然是天纵奇才,初次掌兵就能事事想的周全,让公达佩服。” 程昱笑道:“想当初咱们刚开始从军出征的时候,可是连杀人都害怕的。” 许褚道:“所以您就把人都做成肉脯了,因为这样就不用害怕了对吗?” 帐篷里瞬间安静下来。 程昱僵硬道:“仲康啊,你的任务都记下来了么?” 许褚摸着头,不好意思道:“好像记住了。” “那就去记啊!” 程昱喊的许褚低头逃窜。 等他们闹完了,诸葛亮道:“三位君候用计步步为营,也让我大开眼界。一夜击破董袭,歼敌千人,可说是大功一件。” 贾诩嘿笑一声:“说到步步为营,我还是佩服北府将军,草·蛇灰线,伏脉千里。也不知那糜芳逃回去,会不会劝刘备抛弃夏口逃走。” 荀攸道:“按子和将军的说法,应该没问题,小无算无遗策,还专门嘱咐子和将军,给了糜芳抢夺马匹的机会。” 诸葛亮道:“破天将军说,闲棋落子,灵与不灵都需要看成效。” 他虽然这样说,可是众军师都是明白人,根本不相信这是闲棋。 按照诸葛亮的说法,一个多月前,曹无说出隆中对的时候,这一步就已经落子。 现在,只是收获的时候。 赵俨部攻打沔口尚且困难,攻打兵士更多、城池更好的夏口,在曹军主力赶不到的情况下,肯定也是难上加难。 糜芳在长江北岸逃脱,只能去夏口找刘备,而无法回到南岸的江东军大营。 若糜芳反复动摇刘备的心,在还有活路的情况下,刘备就不会选择死守夏口。 若刘备没了死志,破夏口城指日可待。 “小无啊,也越来越强了。” 荀攸感叹一声。 众人又仔细补全决战计划,讲到一处,贾诩突然道:“这一处不舍不行。” “可是……” 诸葛亮认为,这里仍能救上一救,他喜欢万全的计划。 贾诩摇头道:“为将者,当断则断,绝不能拘泥于一时一地的得失。” 诸葛亮低头思考了一会儿,起身躬身道:“亮受教了。” 这几日,和三大谋士座谈,收获真的太多了。 亲自指挥百万大军,对诸葛亮来说,也是收获颇丰。 另一边,曹无照例假扮曹操巡营完毕,回到自己帐中。 曹无一直没有闲着,他在曹营中发动了一次又一次的舆论攻势。 有利于曹营而不利于江东军的宣传,也都如火如荼的开展中。甚至于阿十在给大家治病的时候,都在有意无意的透漏,江东军已经没有将领了。 一番宣传,再加上经过了黄盖诈降、击杀董袭这两场战役,曹军士气抬升了不少,怀疑曹操已死的人逐渐变少。 连对方首脑之一的大将都被击杀了。 大家相信,曹操仍在领着他们打胜仗。 连日征战,凌统在江东军第一次对阵五牙大舰时受伤,黄盖在诈降事件中受伤,陈武在诈降之后的遭遇战中受伤,董袭死了。 江东军此战,最能打的四位将军,全都完了。 周瑜要坐镇指挥,陆逊没有威望,不足以服众,江东军再次出战,就只能是击杀黄祖时刚崭露头角的吕蒙来打先锋。 在曹无自己的军帐里,阿大听了曹无的这番分析,叹道:“其实,江东军还有一个人能凝聚士气的。” 曹无刚想问是谁,脑海中就已经多浮现一个身着白盔白甲的美貌女子身影。 大乔啊,她还在军中。 不过,对这样剑都提不起的国色美人来说,无论是打先锋还是坐镇中军,都实在是强人所难了。 他知道阿大还在气小乔的事情呢,于是拍拍给自己捏脚的手背,道:“你家将军这些日子斗智斗勇,实在太累了,给我捏捏肩膀。” “你家将军”四个字,让阿大想起那日被姐妹调侃的情景,她冷哼一声,湿着手就给他捏肩。 其实阿大一双青葱玉指,捏肩的力道可并不强,然而让貂蝉这样的美人捏肩,对曹无来说,感觉实在太好。 曹无忍不住闭着眼睛,享受着决战前最后一丝宁静祥和的时光。 捏了一会儿,阿大几步跑去床上,给曹无拿了毛巾,擦干肩上水痕,然后面对曹无,用额头抵着曹无的额头道:“小惩大诫。大乔小乔都收了也随你,但是我要知道。” 曹无无声的笑着,嘴巴往前凑去。 这一天,是建安十三年的十二月初七,距离晴天,只剩下最后几个时辰了。 这一天晚上,周瑜使出了决战前的最后一个计策。 江东军数艘快船游弋于江中,船上士兵吟唱起了一首北方民歌,望乡吟。 从七月开始出征,已经离家五个月的北方士兵们,顿时陷入了思乡的情绪中。 …… 程、黄、韩、蒋、周、陈、董、甘、淩、徐、潘、丁,凡此诸将,皆江表之虎臣,孙氏之所厚也。 《吴书·江表虎臣传》 第八十七章 赤壁之战之一,将计就计 热烈一吻,阿大推开曹无时,双颊羞的粉红,唇间还有一丝晶莹。 阿大说道:“曹无,你当真称得上是当世第一纨绔了,眼见大战将起,你还有心思做这种事。” 不过,她明明说着气话,眼睛却亮晶晶的,没有一点生气的样子。 说完,她扑入曹无怀中,委屈道:“为什么不让我跟着去?” 曹无环抱着她,心中感慨,并未回答。 良久,他松开阿大。 “我该走了,你知道的,为了这一天,我筹划了太久。战场上各凭本事,刀剑无眼,谁也不知道结果如何,你还是在大营中等着,你们五个都不许来!” “战场上,我确实派不上用场。但是带上三妹,她能保护你,还有四妹,她最是熟悉巨舰的运作,还有十妹,万一你受伤了……” 曹无打断了她的话,笑道:“貂蝉,一旦开战,我所在的旗舰是最危险的,你们谁都不能犯险。” 阿大紧咬嘴唇,曹无用貂蝉这个名字叫她,就是已经定下来了,她终于不再反驳。 她默默的看着曹无从军帐中离去,到床头拿出一把短刀。 短刀寒芒刺骨,被她收入怀中,然后,她静坐床头。 这把刀,跟随她十余年,每次生死危机,她都带在身旁。 敲门声响起,阿四进来了,陪她坐在床边。 然后阿十、阿六、阿三各自来到,五人或站或立,在帐篷中静静等着,等着自家的将军征战完回家。 阿大突然想起一件事情,让阿六把一张字条送去给曹无。 阿六穿过重重营帐,找到曹无的时候,曹无身披铠甲,正与十几名知道内情的文武官员议事,主簿杨修正在发表意见。 阿六没敢打扰,她把字条递给许褚,许褚蒲扇大的手接过字条,几步送到曹无面前。 曹无看到,上边只有十二个字,写的是:卧龙出,天象动,凤雏起,落湖中。 却是不久前北府曹阿七卜算得来的谒语,他之前也是看过的,只是弄不懂其中之意。 如今再看,除了知道是诸葛亮没有跟随刘备,而导致历史进程出现大的变动之外,依然不解其中之意。 杨修试探着问道:“北府将军,可是有什么要事?” 曹无摇摇头,把字条收起,示意他继续说。 杨修道:“贼军引得我军士兵思乡,乃是用的昔日垓下之战,高皇帝四面楚歌大破项王的法子。然则彼时项王穷途末路,楚歌起而兵士锐气尽失。如今我军连胜黄盖、董袭,士气正盛,不必理会他们!” 满宠却哼了一声道:“丞相遇刺,军中已经多有传言,如今敌军高唱北地歌曲,可谓正中下怀,怎么会不影响我军士气?” 接着,两人旁征博引,议论起来。 曹无坐看他们争论,这才体会到曹操的位置多么难做。 不过他却早有定计。 他拿出一条白布,放到几岸上,笑道:“诸位,行军打仗,不过是将计就计。这几日敌军计策频出,咱们也是见招拆招,既然他们又有新招,那不妨陪他们玩玩!” 当夜,三艘五牙大舰灯火通明,舰船之上,人人缟素,来回穿梭,不知在做些什么。 长江中间的江东军看了,面面相觑,刘备部将袁琳喜道:“贼军全军缟素,难不成,曹操死了?或者哪个重要人物死了?” 他连忙把消息传回江东军。 江东军主帅正在议事,董袭新死,众将也是缟素,人人皆有怒容。 周瑜听完汇报,长叹一声:“咱们隔江唱歌,是为了勾起敌军士兵思乡情意,让他们变成哀兵。没想到,敌军主帅竟然将计就计,似乎是要用一场丧事,调动这些哀兵的情绪。现在,他们反而变成了哀兵必胜的一方了!” 陆逊思索一会儿,才想通了其中关节。他们骗敌军变成哀兵,是真的哀兵,但敌军主帅反手自己为自己人治丧,反而化解了他们的哀兵攻势,实为将计就计之法。 凤雏庞统亦是叹道:“敌将反应迅速,确实让人叹服。不过他们缟素,证明咱们之前的刺杀,是有效果的。不如咱们趁他们缟素之时,发动一次偷袭?” 周瑜摇了摇头:“我军正在江中,敌人也是知道的,这时候治丧,正是诱敌深入,切不可中计!” 众将纷纷点头。 商议已定,周瑜裹着大衣出了军帐,看看天空。 连日阴雨,今夜终于放晴,不出意外,明日也是晴天。 决战的日子终于到了。 大乔也从军帐中走出,站在周瑜旁边。 周瑜叹了口气,问道:“孙夫人想好了么?” 大乔毫不犹豫道:“嫁入孙家的那一天,我就有了觉悟。我想知道,公瑾想好了么?” 周瑜默然,只是看着江水。 天色向晚,月上营寨,皎皎如同白日。长江一带,如横素练。 周瑜呆立良久,终于回答:“想好了。为将者,若没有担当的勇气,又何必出战。” 大乔点了点头,旋即又道:“只是不知,曹军到底是谁死了?” …… 曹无身着红袍,站在五牙大舰的将台之上,手中举着一杯酒,面对滚滚长江。 他大声喊道:“文举公,昔日咱们关东诸侯共击国贼,何其壮哉!如今天下未定,汝已仙逝。世间读书之人,莫不垂泪!” 他低头,似在擦拭眼角。 三艘五牙大舰上,站满文武诸将,以及好不容易放出来的名士们。 曹营中人还好,那些名士,想起数日前还和孔融相对畅饮,如今大儒已逝,不禁默默哭啼。 原来那日江东四使齐至,假的顾雍等人眼见被曹无拆穿,再无刺曹可能,便劫持坐中排在最前的孔融,将其刺伤。 孔融年愈五十,身体并不康健,遇刺又染疫,强撑了几天,终于死去了。 今晚,曹无借孔融的死,把军中要职全部喊来,为孔融送行,也为明天大战做最后的准备。 孔融曾为少府,位列九卿,是站在大汉官场最顶端的人之一,资历和官职都足以配得上一场盛大的葬礼。 曹无端起酒杯,将那一杯玉酿撒到大船上,道:“太中大夫守北海,文教丽而罕于理,高明必为伟器,博闻强记,奇逸卓荦。所以这一杯,孤敬孔文举!” 一开始,众人心有异念,都以为“曹操”为太中大夫孔融治丧,是别有用心,现在见到“曹操”如此豁达,并不在乎孔融的多次顶撞,反而为其一生悲叹,众人都是心有戚戚,各自举杯撒在船上。 实则因为禁酒令在,众人杯中都是白水,只有曹无手中的才是酒酿。 禁酒令,却正是孔融极力反对的,此中曲折,又不如为外人道了。 曹无大声疾呼:“泰山其颓乎?梁木其坏乎?哲人其萎乎?” 三问出口,众多名士如中雷击,触景生情,五牙大舰上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哭声。 不管是自命不凡的名士,还是与孔融有旧的将军,想起孔融一生,治北海八年,功勋卓着,文章通达古今,生性结交宾客,可称一方大儒,却终究死在这里。 哭声阵阵,本来因为北地歌起而思乡的士兵们,反而因为五牙大舰上的这场葬礼,被吸引了注意力。 曹无见气氛烘托的差不多,手捏酒杯道:“请问诸将诸君,是谁杀了文举公?” 安排好的托儿杨修正涕泪横流,没反应过来。 静立曹无背后的许褚突然大声回应:“是江东贼!” 曹无默默给虎痴点了个赞,接着问道:“是谁横拦于长江,与天下大势为敌?” 这次反应过来的人多了起来,不少人道:“是江东贼!” “是谁不奉天子,虎据六郡,割据扬州?” “是江东贼!” “孤欲携王师,明日与江东贼决一死战,诸将以为如何?” 第八十八章 赤壁之战之二,横槊赋诗 这一句话,让不少人面面相觑。 连日阴雨,不宜行船,大军隐而不发,不少人其实是颇有微词的。 他们并不知道,迟迟不能决战,除了阴雨之外,诸葛亮还在熟悉指挥,也是原因之一。 如今阴雨已经有了要停止的倾向,诸葛亮也准备的差不多,决战就不能再拖了。他们的士兵太多了,每拖一日,对后勤都是一次大的考验,荀令君要骂一次娘,北府大管家曹阿五就要肉痛一分。 曹无给了他们思考的时间,感觉大家都想明白的时候,再问一声:“诸将以为如何?” 徐晃手捧开山斧,吼道:“战!” 乐进摸着长剑,吼道:“战!” 小将曹真、夏侯尚扯着喉咙高喊:“战!” 满宠、杨修等文官道:“战!” “战!战!战!” 连那些举不了剑的文士,都被情绪感染,跟着高喊。 三艘五牙大舰上迸发出震天的喊声。 那些之前被北地歌声吸引而产生思乡之情的士兵们,被喊声吸引。 一直以来,军中传言,江东刺客刺死了曹操,而且刺曹那日,也确实有不少奇怪的地方。 如今,他们知道,死的只是个对他们无关紧要的太中大夫,甚嚣尘上的传言,也只是传言。 现在他们又感受到了军中诸将人人思战的情绪,士兵们再无颓势,纷纷摩拳擦掌。 杨修左右看看,他已经陷入了一群亢奋的人的海洋中。 他是知道内情的。之前曹无的计策,他都是通过诸葛亮的口中得知,对此将信将疑,也对曹无并不信任,哪想到曹无短短几句话,就把全军士气调动起来。 “原来丞相胞弟,竟有如此能力!” 而角落里,曹植双拳紧握,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 这些日子来,自己这个不显山漏水的叔父,简直颠覆了他的认知。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曹家武略第二,文采第一,然而曹无突然崛起,割裂了他的诸多想法。 他没有喊出声,却在心里喊着:“废物大哥,回京之后,可能需要咱俩联手,来对付这个叔父了!” 一声咳嗽打断了他的思绪,曹冲目光炯炯的看着高台上的曹无,眼中全是佩服。 对这个体弱多病的庶子胞弟,曹植多有照顾,如今见他也这样崇拜曹无,心中更是恼火。 曹植低声道:“至少文采上,我是强过他的,我可从来没见过他现场赋诗。” 恰恰是在这时候,曹无假扮的曹操又道:“孤在巨舰之上,见南屏山色如画,东视柴桑之境,西观夏口之江,南望樊山,北觑乌林,四顾空阔,幸甚至哉。” 听到“幸甚至哉”四字,众人耳朵都竖了起来,刚才还在哭的,还在喊的,都倾听曹操如何去说。 此时诗赋,四言的古体诗,多用“幸甚至哉、歌以咏志”作为结尾。 众人皆知,曹操文韬武略俱全,作了不少足以流传的四言古体诗,不知这次曹操会作出什么诗来。 曹无戟指江东道:“周瑜、鲁肃,不识天时!” 又指夏口:“刘备、庞统,蚍蜉撼树!” 这一番怒骂,再次将众人视线聚焦。 曹无将新添的酒撒到长江之中,酾酒临江。 在场众人有样学样,把杯中水倒入江中。 曹无演的兴起,哈哈大笑,从许褚手中拿过一根长槊,大笑道:“孤持此槊,破黄巾、擒吕布、灭袁术、收袁绍,深入塞北,直抵辽东,纵横天下,颇不负大丈夫之志也!今对此景,甚有慷慨。吾当作歌,汝等和之!” 聪明如杨修等人,早就拿了趁手的物件,如竹板等物,准备随着曹无的吟唱,敲船相和。 曹无横槊在手,立于船头,淡定背出了后世小学生都会的那首诗。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 同样是面对涛涛江水,周瑜完全没有作诗的念头,他已听说了对方五牙大舰上曹军众人高声呐喊的事情,心知果然如自己猜测,对方已经化解了自己“四面北歌”之计策,又顺势鼓舞了军心。 他对旁边陆逊道:“传令下去,今日三更造反,五更出兵,只要还是晴天,赶在天亮之前,袭击敌营!” 陆逊激动道:“喏!” ……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 赤壁往西,沔口城。 关羽下了城头,敌军退去,好不容易可以休息一下,预计明日又是一场大战。 他看着头顶月亮,知道阴雨已停,沔口决战之日已经不远。 张飞和甘宁各自捧了一个酒杯小酌,还要打仗,他们不敢开怀畅饮,一杯杜康下肚,忧思不减。 而城外,小将毋丘俭磨着自己的长刀,夜深时,他将带队奇袭,力图在太阳出来之前,登上沔口城头。 赵俨、张辽、张合、文聘、于禁、李典、朱灵、路招,诸部蓄势待发。 ……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 刘备亲自清点着刚运到夏口城的圆木。 他在夏口布防已有一个多月,并没闲着,每过一日,夏口城便坚固一分。 刘表的长子刘琦策马过来,不到一年,他接连遭逢大变,父亲死去,弟弟篡位,荆州丢失,偏安待死。已从翩翩公子,瘦成了竹竿一般。 刘琦问道:“使君,咱们真的能抵抗曹贼么?” 刘备一边帮忙搬动圆木,一边道:“但尽人事,听天命耳。” 他有自信,凭借夏口城。能抵抗赵俨七军一年时间。 但是如果曹军主力来了呢? 几十万人,他的夏口如何能挡得住? 因此,他的心中,其实还有另一个想法,隆中对提出的入蜀策略,每时每刻都在脑海里炸响。 …… “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阔谈宴,心念旧恩。” …… 合肥离赤壁、夏口较远,倒不是天天阴雨,然而短短几日,合肥城,已如地狱一般。 孙权下了攻城的死命令,程普亲自督战,江东军已经连续不停的攻打了数日。 数日来,不管日夜,江东军都在攻城,下雨的时候都不例外。 这一夜,江东军又一次有人站到了城头上。 自从孙权大旗出现在程普军中,这已经是第十四次攻上城墙了。 率先登城的那人身中数箭,犹自哈哈大笑,高喊道:“某乃九江周幼平是也,合肥,在我脚下了!” 竟是江东大将周泰身先士卒,攻上城墙。 “嗖”的一声,一支利箭将其射落城下,曹仁过去看时,那周泰明明从如此高的城墙上掉落,却像不死之身一样,转眼站起,指着城头怒骂两句,又朝上爬来。 “真是一员虎将啊。” 曹仁叹了口气,又朝隐在暗处射箭的司马懿点了点头。 扬州刺史温恢嘴唇干涩的走了过来,年中,扬州刺史刘馥病死,温恢受命来接替扬州刺史,因为扬州靠近江东前线,他是有遇到苦战的觉悟的。但他没想到,这一战竟然会这么苦。 他也没想到,丞相府文学掾司马懿,竟然箭术惊人。他对司马懿道:“仲达,没想到你文武双全。刚才射得好!丞相对我等恩重如山,下一次贼军再上城楼,多要仰仗你了!” 司马懿放下长弓,心中叹气。 这里的人都疯了,城里城外,都是这样,明明可以围城的人,偏偏日夜攻城,明明可以弃城的人,偏偏不愿抛弃百姓。 战争,让他们都疯了。 ……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无枝可依。” …… 陈到将长枪插在地上,他的身边,跟随他来找夏侯渊的士兵们已经死了一半,只剩下一百多人。 他们正在找船过江,不是回庞统那里,而是回夏口。 他知道夏侯渊也已经带着村民逃离,但他并不想追了。 他朝西方江面望去,不知道此时周瑜、庞统主力如何了,又看看北方江对面,苦笑道:“军师啊,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我陈叔至实在不适合。疫病致死,实在有伤天和啊!” …… “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当曹无喊出周公吐哺四字时,三艘五牙大舰上已经再无丝毫声音。 当天下归心四字结束,文臣也好,武将也好,名士也好,大家都被这首新诗折服。 曹植双手颤抖,别人,包括杨修,都以为这诗是曹操作的,只有曹植知道,这是曹无写的,因为他从未听父亲提起过这诗的灵感。 他知道,他听到了一首将会传颂千年的绝唱,即使以后天下有再多变化,凭借这首诗,曹无已经足以流传千古。 这让曹植越发觉得曹无太过可怕,他必须要做些什么了。 曹无自己却对众人的叹服毫无兴趣,他并不以抄诗为荣,反正这诗是他以曹操本人的身份念出来的,外人只会以为还是曹操作的。 现在,他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做。 他道:“孤自起义兵以来,与国家除凶去害,誓愿扫清四海,削平天下!所未得者江南也。今有百万雄师,更赖诸公用命,何患不成功耶!” 在场所有人的精神已经被调动到了极致,这种精神,会传递给所有士兵,会振奋全军的士气。 曹无将长槊举起,高喊道:“三更造饭,五更出兵,清晨之前,做好准备!诸将,明日一早,随我——灭了江东军!” “灭了江东军!” 众将轰然应诺。 以五牙大舰为中心,连绵不断的曹营中,士气正盛。 ……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此非曹孟德之诗乎?西望夏口,东望武昌,山川相缪,郁乎苍苍,此非孟德之困于周郎者乎?方其破荆州、下江陵,顺流而东也,舳舻千里,旌旗蔽空。酾酒临江,横槊赋诗,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 苏轼《赤壁赋》。 第八十九章 赤壁之战之三,提前出兵 中军营帐,曹操躺在床上,听着许褚给他汇报五牙大舰上的事情,虽然头痛不止,却是嘴角含笑。 贾诩叹道:“因北地歌曲而思乡的哀情,变成了因文举公之死而产生的哀情和愤慨,最后变成了对集体士气的鼓舞。北府将军这一招将计就计,当真了得!贾某现在才明白,诸位为何对北府将军如此信任。” 曹操哈哈大笑:“孤拿八十万大军做赌注,可不就是要让这惫懒的小子多出点力呢!” 曹操笑了一会儿,又道:“决战的事情如何了?” 荀攸道:“依那诸葛孔明的定策,明日决战,第一目标就是周瑜的旗舰。江东水军所向披靡,靠的就是旗舰指挥,只要打掉他们的旗舰,任凭他们在水上来去自如,也如群狼无首,一举可以歼灭。” “好,很好,小无推荐的这个人,真的不简单。” 荀攸、贾诩、程昱互相对视,曹孟德以多疑出名,年初赵温征辟曹丕当官,这事情不在他的掌握,他便罢免了赵温,对自己亲生儿子尚且如此。可是对曹无,他竟然能够如此信任,不只让曹无统管全局,还让诸葛亮这么一个新人带兵,仅仅因为他是曹无推荐的人。 这种信任,跟以往曹操的做事方式完全不一样,就好像丞相曹操转了性子,变成会毫无保留信任一个人的人。 三位谋士都看的真切,尤其贾诩,心中已将曹无放在了仅次曹操的位置,绝不敢轻易得罪。 荀攸和程昱则觉得,最近几天,自从见到曹无来,曹操着实温和了许多,身上少了些戾气。 等商议完决战事宜,曹操想起一事,道:“公达,记一下。” 荀攸立刻作揖,凝神聆听。 “侍中守光禄勋郗虑,此人擅长专营,揣摩孤意,捏造污蔑,构陷太中大夫孔文举,孤南下时,并未在意。” “现在不需指挥大军,腾出空来。你帮孤拟一份文书,交给文若。着郗虑革职抄家,族中做官者全部革职待审。” “审完后,郗虑斩立决,其余族人依罪处置。如今孔北海已经身死,人死而百口莫辩,郗虑既然愿意弹劾他,那就亲自去找他辩论。” 一段话说完,营帐三位谋士都脸上见汗。 郗虑弹劾孔融一事,他们都是知道的,也知道曹操对孔融多有不满,郗虑乃是迎合曹操,故意做此事。 然而却没想到,郗虑堂堂侍中,竟然会因这次弹劾,直接被判了死刑。 三人心中同时浮现一个念头:伴君如伴虎。 他们刚才想多了,曹操还是那个曹操,多疑善杀,不管是多大的官员,都不要去触他的虎须。 只有在面对曹无时,他才是温和纵容的。 “孤累了,你们下去。” 三人倒退出了帐篷,许褚把一卷竹简拿给曹操,上边写的,却是曹无横槊赋诗作的短歌行。 曹操拿过来,读了一会,叹了口气。 他的另一只手上,捏着一个字条,上边正是自己打的草稿,赫然也是短歌行。 只是他自己的短歌行还没写完,曹无就已经当众念出。 “小无啊,你这首诗,竟然与我不谋而合,当真是天意!” 他看了又看,叹道:“周公吐哺,天下归心,作此诗者,实在太合我心意了!” …… “阿嚏!” 曹无打了个喷嚏,冬日江边的风分外的冷,曹无站在五牙大舰上,凝望天空。 这几天连续阴雨,还是第一次晴天,月亮已经隐去,距离太阳升起,大概只剩下两刻钟。 曹营士兵早已经吃完了饭,这一顿,除了粥饭,还多了不少菜品,众士兵摩拳擦掌,也知道决战的时刻就要到了。 三艘五牙大舰,摆在阵列最前边,“曹”字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大汉丞相冀州牧行车骑将军曹”的中军大纛高高立在五牙大舰的顶端,江面几里外都看的真切。 将台上,只有虎痴许褚陪着曹无,许褚道:“小无,天明时,便开战么?” 曹无笑道:“一切要等等军师判断了。” 这里的军师,当然指的是诸葛亮。 黄盖夜袭那日,曹阿三一时生出恻隐之心,救了黄盖,把他丢到敌营,没想到意外发现了敌军众将一起沿着南岸西行。 私自救走敌军大将,在军中肯定是杀头的罪名,阿三不是军中人,却也知道自己是给自家将军惹了麻烦的。 她将功补过,追踪上去,当场撞破了对方打算夜渡长江的阴谋。 曹无和诸葛亮将计就计,把虎豹骑调到那附近巡弋,最终遇见董袭等人上岸。虎豹骑统领曹纯当场击杀董袭,并故意放走糜芳。 但是曹无却清楚,这里边仍有一个问题。 那一日,曹操、三大谋士、诸葛亮和他,六个人都想到了这个问题。 这些日子战斗,对方主将周瑜智计百出,既然周瑜明知道黄盖是曹阿三放回去的,又知道阿三轻功过人,为什么还要明火执仗,毫不避讳的出营勘探地形? 当时六人都觉得,其中有诈,可是虎豹骑出征,又实打实的击杀了敌军大将董袭,是有收获的。 周瑜肯定用董袭夜渡的时间做了其他布置,可是他们却不知道对方落子何处。 什么样的欺诈,需要让董袭牺牲性命? 曹无唯一能想到的,还是火攻。 烈火张天照云海,周瑜于此破曹公。 赤壁之战的大火,是刻在每个后世人的脑海里的,从三国到盛唐到现代,凡是读书识字的中国人,没有人不知道这场大战。 火攻,火攻…… 没有连环船,没有黄盖诈降,对方凭什么火攻曹军? 诸葛亮羽扇纶巾,站在楼船上。 他的楼船,跟在前方三艘五牙大舰之后,船上打的是荀攸、程昱、贾诩三人的旗号,军令也全部以三人的名义下发。 曹操是曹军的精神领袖,他的大旗,是稳定士气的定海神针,荀攸则是军队的大脑,行军布阵,都是荀攸下发命令。 经过了曹无公开露面、横槊赋诗之后,众军对曹操还能坐镇中军深信不疑,诸葛亮的军令,也得以畅通无阻。 在天亮之前,诸葛亮也在思考周瑜到底做了什么,他不认为自己准备完全,对方还能火攻。 忽然间,一阵风刮过他的面庞。 诸葛亮看着飘起的旗帜,瞳孔陡然收缩。 东风,江面上刮起了东风! 曹无也眯起眼睛。 冬季,北方大幅降温,南方降温较少,冷空气从北向南过度,长江流域,多以北风为主。 曹军驻扎的乌林在长江西北岸,而周瑜驻扎的赤壁在长江东南岸。 曹军本就是占据上游,又有北风相助,占尽上风。 可是今天,连日阴雨,湖陆风最终形成了东风。 曹无道:“天意如此,但我便要破这天意!” 他抽出佩剑,迎着东风,高举头顶。 恰在此时,身后的楼船上,传来巨大的鼓声。 “咚!咚!咚!!” 每一声,都打在全军士兵的心头。 这是曹无身后的诸葛亮和他同时下了决定。 不等天亮了,直接出兵! 在东风大起之前,歼灭敌军! 出兵的指令立刻贯彻全军,无数的楼船、艨艟、斗舰齐齐调整帆向。 无数的士兵站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曹军没有周瑜那样丰富的旗帜语言来指挥,却也有自己的办法。 这一次,只有满宠等文官留守大营。曹纯的虎豹骑也留守此处,以免装着粮草的大营被偷袭。 曹军其他诸多将军、校尉,各自统御自己的部队,诸葛亮只需要给将军下指令,将军再根据指令指挥自己的部队,就完成了自上而下的军令。 蔡瑁、张允、乐进、徐晃、夏侯尚、董昭、杜袭…… 一个个将军接到军令,早就摩拳擦掌的他们立刻出发。 曹军,数十万人,第一次全军踏上战场! 目标,赤壁。 第九十章 赤壁之战之四,狭路相逢 几乎是曹军出营的同时,江东军也出动了。 不同于曹军是临时变卦决定提前出兵,江东军从一开始定的就是太阳升起前出发。 原因很简单,曹军人多,黑暗中并不容易部署兵力,而江东军不仅人少,还都是精锐,调动起来更为简单。 在古代,夜间照明工具不多,五牙大舰上挂满了火把,行进速度也并不快。 远远的,曹无看到江东军出动,心中一声冷笑。 作为当世最强的军事家,周瑜果然不会错过晴天这个大战时机。 从一开始的避战、游击战,到现在的双方智计百出,江东军从一开始的主动,被他一步步逼的越来越被动。 东边是夏口,退不能退,西边是曹军,进不得进。 连番计策又被吃的死死的,曹军终于把江东军逼到了墙角。 晴天曹军必进攻,那他周瑜就必须接战。 就算阴雨帮江东军拖延了时间,东方又给了江东军冲锋的优势,可是人少就是人少,一旦狭路相逢,两军比拼的不还是兵力么? 这次决战,诸葛亮的战术很简单,也是荀攸、程昱、贾诩这些当世最聪明的头脑们共同商议出来的成果。 诸葛亮把众将军分成数排,一排排的战船战队启航。 从江面上空看去,曹军是一个“土”字形,五牙大舰是突出的点,而其他战舰则组成了一个个“一”字,横在五牙大舰之后,且每一排,都比上一排要长。 等到两军短兵相接,一排排的战舰会形成一层一层的月牙形状,从两侧压上,从而达到围攻的效果。 而江东军则是一个“仝”字形,江东军本阵组成一道锋矢阵,周瑜的大都督旗帜飘扬在锋矢阵之后,最后是刘备军横在后方,随时准备补位。 周瑜坐镇中军,如臂使指的指挥能力便能发挥到最大。 两军几乎是同时出发,却因为江东军船少,又是东风顺风,船速更快了些。 诸葛亮站在楼船之上,见了江东军的阵形,果断贯彻自己的战略,让士兵擂起战鼓。 因为是逆风,三艘五牙大舰半帆斜挂,听到鼓声再起,船帆开始张起。 黎明前的黑暗里,五牙大舰像是恐怖的巨兽,黑影绰绰,直接压向江东军。 吕蒙身着白衣,他的楼船,处在江东军锋矢阵的最尖端上。 如同曹无猜测的那样,江东四将死的死伤的伤,只有他才能担当先锋。 以一万多人,对抗曹军数十万,这本就是一场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战争,所有的江东军,早上吃饭之后,都留好了家书。 哀兵必胜,江东军亦是哀兵,为了远处的夏口城,为了江东六郡,他们已经没了退后的余地。 吕蒙拔剑,遥指五牙大舰,闭着一只眼睛,估计着双方距离。 “砰!” “砰!” 五牙大舰上的投石机已然发动。 这些日子,江东军也逐渐掌握了对抗五牙大舰投石机的技巧,那就是对方投石速度太慢,可以在投石的间隙调整船速,进行闪避。 只是如今江东军全军冲锋,船只密度太大,总有些船被砸中,出现伤亡。 吕蒙不闪不避,依旧站在船头。 “嗖”的一声,一支半人长的箭矢冲着他冲来,旁边士兵早有准备,结成盾牌阵,挡住箭矢。 那箭矢插在强盾,尾羽仍在颤动。 “投石、强弩,还有什么,再来啊!” 吕蒙舔着嘴唇,大喝一声:“放箭!” 说时迟那时快,整个江东军锋矢阵齐齐放箭,箭如蝗虫一般射向五牙大舰。 五牙大舰上却到处都是掩体,根本没有什么伤亡。 曹无站在将台最高处,见到对方悬挂的吕蒙旗帜,心中稍宽,让许褚传令,三艘五牙大舰以最快速度撞向敌军。 以五牙大舰的船头硬度,即使是逆风,一样不怕跟对方碰撞。 他必须在东风越刮越大之前,用五牙大舰碾压到周瑜旗舰面前。 就在这时,锋矢阵后边,曹无一直盯着的江东军旗舰上,旗帜的颜色变了。 这之后,吕蒙左右两侧共四艘楼船,突然改变帆向。 楼船上的水手猛地打舵,船向急转,四艘楼船竟然从竖直冲锋,变成了打横于江中。 而吕蒙的楼船则是降帆减速,坠在后边。 曹无看的真切,对江东军指挥能力、控船技巧赞叹不已的同时,也瞬间明了敌军用意。 那四艘楼船,就是用来报销的,他已经看到,四艘船上基本没有士兵,只有一些水手。 他们的使命就是挡住五牙大舰,让其他小船绕行去攻打别的舰船。 他在船头静等诸葛亮的命令。 跟着他身后的诸葛亮楼船中传来鼓声,鼓声明确,给出的命令依旧是——冲锋! 三艘五牙大舰一步不停,直直的朝着楼船撞去。 “咚!” 巨大的碰撞声震动着附近所有人的耳膜。 五牙大舰太强了,普通小船撞上,都是小舢板一样被撞断,就算巨大的楼船撞上,也会裂出口子。 然而这次碰撞,被撞到的江东楼船,竟然毫无损坏。 曹无立刻明白,对方的楼船,是专门加固了的。 “为了这一战,你们也准备了很多啊!” 曹无冷哼一声,命令五牙大舰上的强弩射击楼船船帆,只要帆布被射落,楼船就会被江水冲走,再也不会挡住他的去路。 可是就在这时,被四艘楼船藏在后边的吕蒙突然举剑高喊:“引火!” 四艘楼船之上,不知从哪里跳出几十个水手,都是浪里兴风的好手,在摇晃的楼船上脚步平稳,各自提着菜油,往五牙大舰上泼去。 五牙大舰船舷本比楼船要高,然而对方水手个个膂力非凡,显然是精心挑选的人士,一桶桶油被泼到五牙大舰上。 这下,就连傻乎乎的许褚也看出来不对劲了。 对方的所有手段,似乎都是针对他们的五牙大舰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拼掉三艘大舰。 然而曹无不慌不忙,命令舰上的士兵结阵,也组成了一面盾牌阵。 “火攻”二字,早已经被他研究透了,若这赤壁战场,还能燃起一点火星,岂不是他这些年白准备了! 果然,对方的火把、火箭,完全到不了五牙大舰上,反而是敌军那些水手,被强弩射的不敢抬头。 而此时,江东军锋矢阵的两翼也早就和排在第一排的曹军遭遇了。 曹军这里,乐进在左,徐晃在右,两人命令自己的舰队疾冲,可是江东军又有了新花样。 在周瑜旗舰指挥下,锋矢阵的两翼,在接敌一箭之地的时候,纷纷射箭。 风助箭势,他们的射击距离远于曹军,不少曹军中箭,可到了曹军射击的时候,他们又后退周旋,不与曹军接战。 这正是江东军发挥着自己的水军技术优势,把战船打的像轻骑兵一样,射击而不冲阵。 徐晃看的大怒,乐进看的皱眉,可是诸葛亮却丝毫不为所动。 到现在为止,他只下达过一种军令,即是向前冲锋! 我军人多,任你计策再多,我只要阵型不乱,碾压过去便是! 第九十一章 赤壁之战之五,阵前转向 曹操军阵,舰船连绵数里,如长龙一般压来。 而箭矢阵的两翼,就算船速再快,也不足以进退有据。 因为江面再宽也只有几里而已,玩不出花来。 因此,在确定曹军仍然继续压上之时,江东军的阵形动了。 整个“仝”字阵,同时动了。 在周瑜旗舰的指挥之下,每一艘江东船,包括刘备军,都转了方向。他们改变了帆向,除了被五牙大舰纠缠的吕蒙船队之外,全部向左平移。 江东军自南向北进攻,左边是长江上游,现在他们全部满帆,借助自右向左吹的东风风势,迅速完成转向,直接到了长江上游。 如此一来,一直处于水势下游的江东军,跟曹军完成了地利的交换。 从高空看去,在长江水面上,“仝”字和“土”字本来针尖对麦芒,马上就要撞上,却又互相错开,只有吕蒙的船队还挡在五牙大舰之前。 而“仝”字的江东军,兜了一个弯,到了上游再降帆,借助水流,斜刺插入曹军军阵,迎面撞在曹军右翼之上,抓住“土”字的一个点扎了进去。 “好快的转向,必是演练过的!” 诸葛亮的楼船上,坐在屋内不敢出屋见风,却时刻听取汇报的荀攸发出了惊叹。 论起水军,江东军真的是冠绝天下了。 程昱、贾诩也连忙思考对策。 周瑜的这一招,已经超越了荀攸等人在战前的判断。 按照之前的推断,江东军人少,他们获胜的机会,除了虚无缥缈的火攻等奇招外,就只有攻打曹操的旗舰一个方式而已。 如果硬碰硬,江东军再强也会被几十万人消耗殆尽,可是如果针对曹军旗舰出手,却有奇兵制胜的效果。 这个年代的战争,士气是最重要的,只要那杆“曹”字大旗倒了,不管曹操是生是死,江东军便算胜了一半。 因此,假冒曹操的曹无,才会在五牙大舰上。 看上去,五牙大舰在最前边,最是凶险,可在这几十万人组成的战场上,再没有任何地方比五牙大舰更坚固,更能保护他的性命。 既安全,又能勾引敌人,把曹操的中军大纛插在五牙大舰上,正是牢牢吸引敌军火力的不二法门。 之前的计划,以五牙大舰为引,众军变成月牙阵包围江东军,正是基于这样的想法做出的。 可是谁也没想到,周瑜只丢了四艘楼船困住五牙大舰,就舍弃大舰,调转了方向,杀向曹军右翼。 看上去,他们竟然不想直冲曹操旗舰,而是准备跟曹军硬碰硬? 曹军的水军训练不足,肯定做不到向江东军这样转向,如果仓促跟着转向,那么各个船队协调不和,只会把整只军队的阵形都打乱,很可能转着转着,自己的船就撞上自己人。 跟转不行,不转也不行,对方尖刀一样杀进他们的右翼,那么其他不被江东军的船只,如果不转向,就只能继续驶向长江南岸,而无法对江东军形成反包。 如此,等到江东军击溃面前那点右翼曹军,就天高任鸟飞了,随时可以再来一次转向和突袭,靠着水战优势,牢牢掌握主动权。 这样一来,曹军就算赢了,也只能是惨胜而已。 三人还没想明白对策,站在外边船头的诸葛亮,已经下了命令。 曹军还是按照原计划,“土”字形冲锋,然后每一行都变成月牙形来围困敌军。 区别只是,之前围困的对象是所有江东军,现在围困的,只剩下了吕蒙一个船队。 见到诸葛亮如此安排,三大谋士同时眼睛亮起,对诸葛亮的命令予以肯定。 曹军毕竟训练和通信都不如敌军,那么坚持原来的计划,反而是最好的办法。 按原计划进行,各部早就明确了自己本战的策略,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绝不会出大的差错。 既不跟转,也不乱动。 面对对方临时的变化,诸葛亮能临危不乱,当机立断,让三人对他又高看一眼。 诸葛亮自己却并不好受,他的心脏都在高速跳动,面对血腥的战场,每一次决定,都会伴随着死亡,区别只是死多死少。 即使决策是对的,也会面临无数的死伤。 他时刻观察战场,准备下一步的行动。 现在,两军共有两个交战点,一是被五牙大舰咬住的吕蒙船队。 四艘楼船拦住五牙大舰,吕蒙自己的楼船,和一些快船,则负责在旁骚扰。 吕蒙本人见到曹军动势,立刻啐了一口,没想到自己竟然成了曹军围点打援的目标。 曹军人多,很快就能形成对他的合围,可是江东军人少,却不能反包围,只能继续坚持从曹军右翼凿阵。 然而曹军那么多船只,等江东军凿穿右翼,可能他吕蒙早就死了。 洞悉战局之后,江东四杰之一的吕蒙,已经心存死志,他的船队,必须完成困死三艘五牙大舰的任务。 “连锁!” 随着吕蒙一声怒吼,四艘楼船和他自己的楼船,五船上各自抛出铁链,互相绑在了一起。 五艘楼船,像巨大的拦路渔网一样,死死拦住三艘五牙大舰。 “你们可真没少准备啊!” 曹无哑口无言,交战以来,第一次没有对敌之策了。 对方这一招连环船,简直恶心透了,虽然他们自己没了战斗力,却成功拖住五牙大舰。 任凭五牙大舰再强大,在冲势被阻挡之后,也撞不开对方的铁索连环楼船,只能接弦肉搏,寻找机会。 许褚却是嘿笑一声,双手指节捏的啪啪作响。 “小无,该俺出手了!” 言罢,他从一堆兵器中选了两把长刀插在背后,一对短戟搁在腰间,又举了一对铁锤,大喝一声:“俺去也!” 曹无赶紧去拦,然而吕布、典韦已死,黄忠已老,这世上除了曹操,已没有人能在步战中拦住虎痴的冲锋。 许褚从五牙大舰甲板末端开始奔跑,一路跑到船头,趁着奔跑的惯性,重重跃到了对方楼船之上,大喝一声:“爷爷许褚来啦!” 他的目标,正是那些铁索! 第二个交战点,则是被江东军斜插的曹军右翼。 徐晃是这里的指挥,被正面冲击的他并不好受。 他已经见识过了江东军快船来去自如,如今再次面对,除了拿船数来堆、拿船硬挡对方以外,竟没有想起办法反击。 事实上,单单徐晃自己率领的船队,便足有万人,可是在江东军也是万人的进攻下,他没有任何把握。 好在诸葛亮及时让军队按原计划进攻,右翼后边几排船队,马上就能源源不断的过来支援。这样只要自己拖住江东军,等右翼大军到了,江东军就一时半会不可能突破了。 打的好的话,大家齐心协力,完全能困死江东军。 打得不好,也不过是让江东军突破去救吕蒙而已。 几次水战之后,徐晃也熟悉了水战的套路,他手举开山斧,耐心等着对方船队靠近,准备双方接弦后,马上跳帮痛击敌军。 然而,让他惊讶的是,对方楼船在极近的距离和他擦肩而过,却没有进攻他的船只,而是径直往下游而去。 江东军的快船亦是如此,除了和他的船队互相射箭之外,竟然没有要登船作战的意图。 徐晃感觉到自己被无视,不禁大怒,指挥着部下拦截江东军。 可是江东军除了部分船只被拦,多数仍旧在他的船队之间穿梭,借着顺流之势,朝后涌去。 徐晃非是有勇无谋之辈,他回头一看,猛然警醒。 原来江东军的目标,从一开始就不是他的右翼,而是被他右翼军藏在身后的曹军指挥楼船! 目标是那艘挂着荀攸、程昱、贾诩三人旗帜的楼船。 江东军的目标,不是曹操的旗舰,而是诸葛亮的楼船! 第九十二章 赤壁之战之六,目标旗舰 “拦住他们!” 徐晃怒吼一声,手持大斧直接跳到江东军一艘快船上。 梨花开山斧大开大合,不断有江东军倒下。 可是这只是众多江东舰船中的一个而已,更多的舰船,已经在他船队的空隙中冲向他队列的后方。 他甚至看到,缠着布带的凌统,对他露出轻蔑的笑容——第一次五牙大舰试探战中,正是徐晃砍伤了凌统。 徐晃思路纷杂,眼见拦不住对方,他便直接下令,这一路右翼军调转帆向,朝对方衔尾追击。 他心中恼怒,愤恨不已。 岸边,曹纯亦是郁闷无比。 明明手握“天下晓锐”的虎豹骑,却还要时刻防备着江东军会有人来偷袭大营,以免失了粮草。骑兵也不适合参与水战,这一仗,手握曹军最大杀器的他,并不难出手。 更关键的是,曹操还在大营之中,他不能见风,只能躲在营帐里,时刻听取前线的消息。 曹纯骑在高头大马上,在岸边一边观战,一边不住骑马转圈,把一个个士兵派回去给曹操通报战况。 眼看着江东军像是手掌中的沙子一般从徐晃军中漏过去,他立刻着急起来,等他看见徐晃军调转方向,更是气的大喊:“徐将军不可啊!这样只会冲乱咱们自己的阵势!” 曹纯身边,站着五个蒙着面纱的女子,正是阿大等人。 阿大紧咬嘴唇,她毕竟不通战事,看不太明白,可是阿六却是懂的,她眼眶微红道:“咱们的军队,阵形被冲乱啦!” 曹纯没想到北府婢女还有懂军事的,朝她看了一眼。 阿六分析道:“战前,咱们预测了敌军必然针对丞相大人的旗舰发起进攻,因此把所有战略都用在五牙大舰的协同作战。可是没想到,对方确实要用斩首战术,却不是斩丞相的旗舰,而是军师们的楼船!很显然,江东军早就摸透了咱们的指挥,知道所有指挥并不是出自丞相,而是出自军师们!这周瑜是要斩首,却不是斩精神领袖,而是对准了咱们军队的大脑砍下去啦!” 曹纯身为虎豹骑统领,也有这种眼光,可是却不能像阿六这样精准的说出来。 至少“斩首战术”这样贴切的词汇,他是想不出的。 他是从中平六年就跟随曹操的军中宿将,是知道曹操和曹无之间兄弟情深的,不禁叹道:“原来不止无弟厉害,连北府婢女,都如此了得!” 阿六脸上一红,退后一步,五姊妹手拉着手,看着江面惨烈的战斗,心中惴惴不安。 楼船上,诸葛亮也远远的看到了江东军的行动。 不同于徐晃,几乎是在江东军第一艘楼船选择不与徐晃鏖战的时候,他就已经明了对方的目的。 杀了曹操,只是会把曹军士气打下去,有可能引起溃败,但曹军的组织能力还在。 打下他这艘楼船,却可以马上让曹军失去指挥,变得混乱起来。 看对方熟稔的动作,可以猜测,对方从一开始就是朝着自己这艘楼船来的。 转向,穿插,一气呵成,目标明确,毫无拖泥带水。 若是没有刚才那次转向,两军还是正面对敌,江东军根本突破不了五牙大舰,也就杀不到他的楼船。 现在,江东军却通过这样漂亮的战术,从“土”字的一横中穿进来,直指四名军师的楼船。 诸葛亮轻叹一声:“周瑜啊,实则虚之,虚则实之,世之名将,皆不如你!” 言罢,他闭上了眼睛。 在肉眼看不到东西的时刻,他的脑海浮现出整个战场的形势。 五牙大舰在他的前方被拦住。 左翼还保持完好,正在完成对吕蒙的围困。 右翼,江东军在朝他的楼船冲刺,徐晃军追在后边。 因为徐晃的追击,右翼第一排的一字阵乱了,右翼各层阵型也都大乱。 可是徐晃又不得不追击,只因他离江东军最近,只有他能追上江东军。 诸葛亮手中的羽毛扇还在摇,心中计算着。 吕蒙部被困的江东军,不到千人,徐晃大概能追上两成的江东军,右翼其他军队,没被徐晃扰乱,能赶来支援的船队也有一些,大概也能拦住两成江东军,这样一来,江东军就少了近六千战力,还剩七千多人。 但是,这里要注意的是,由于江东军是以“仝”字形凿阵,本身列队之时,刘备军是在最后的。 现在被徐晃追上的,都是殿后的刘备军,刘备军比起江东军,战力还要差一筹,却完全可以当成炮灰,拦住徐晃。 表面看去,把刘备军放在后边,是不让他们当炮灰,可是一次转向,炮灰还是刘备军。 周瑜端的是算无遗策。 “怎么办呢?” 诸葛亮闭目沉思。 屋内,三大谋士也皱眉思索。 时间紧急,根本没有万全之策,他们是有楼船被袭击的预案的,左右都有楼船保护,可是他们并没有想到会被这么多人杀上来。 周瑜剩下七千多人的船队,都是江东精锐,这些人一旦围上他的楼船,凭借江东军水上的能力,恐怕诸葛亮这些楼船,很快便会被瓦解。 荀攸叹道:“江东周公瑾,着实厉害,若非小无用计,让他和孙权小儿离心离德,不能指挥江东所有军队,恐怕这一战,真的如小无战前分析的一样,毫无胜算啊!” 程昱急道:“他只是水军无敌,陆战并不见得,要不然就不会这么久都龟缩南方了。此时也不是长他人志气的时候,二位认为应该如何?” 贾诩道:“不可进,前有五牙大舰拦路,不可退,退则士气大跌,不可迎敌,迎敌毫无胜算,那么……” 他思索一会儿,已经有了答案,再看荀攸、程昱,三人对视,一起说出一个答案,然后各自苦笑。 原来三个人,竟然说出三个答案。 荀攸道:“派快船奇袭敌军旗舰,把他的旗舰也围住,让其动弹不得!” 程昱道:“原地待命,置之死地而后生!将士用命,撑到右翼军追来,就变成包围敌军之势了!” 贾诩道:“向左翼撤退,让左翼军拦路!” 就当他们想再商议的时候,他们这艘楼船动了。 诸葛亮已经下了命令。 既不是原地待命,也不是奇袭敌舰,亦不是向左翼撤退,而是第四种答案。 三艘五牙大舰,被五艘连环楼船拦在江面上,正自动弹不得。 突然间,一艘楼船从后撞在五牙大舰上,却正是诸葛亮的楼船。 这艘楼船,竟然选择了向前,扎入了五牙大舰的战圈! 三大谋士被撞船弄的跌落在地,狼狈不已,眼睛却都是亮了起来。 原来还可以这样! 五牙大舰,在江面上几乎无敌,只是暂时被困住,而诸葛亮楼船冲入这里,看上去是自投罗网,却是有恃无恐。 毕竟对方只是困住五牙大舰,并没有还手的机会。 这正是诸葛亮的高明之处,三大谋士的策略,都有问题。奇袭敌舰救不了自己,原地待命是弄险,向左翼撤退则会冲散左翼军的阵形。 唯有向前,继续向前,五牙大舰能保护他们,三艘五牙大舰,就是三座江上堡垒! 到这来,比左翼军都安全,也能把敌军的注意力全部吸引过来。 这样一来,战局就又变成了曹军最早部署的样子——围绕五牙大舰,围点打援! 北岸边的阿六喜道:“最优解!是先生出手了!” 曹纯不明就里,一边吩咐人去曹纯那通报战况,一边听阿六解释,阿六说的头头是道,曹纯叹服不止。 他们身后不远处的军帐中,曹操得知诸葛亮的举动,只是略一思索,就从床上坐起。 他哈哈笑道:“公达他们说的没错,诸葛孔明,当真天纵奇才,又一次见招拆招,化解了周瑜小儿的妙计了!” 第九十三章 赤壁之战之七,短兵相接 站在岸边的曹纯、阿六等人是在一座小山坡上的,俯视江面,对全局战况看的很是仔细。 可是在五牙大舰上的曹无,已经不像刚才那么有余力去扫视四方战事了。 此时的他,正在指挥士兵处理船上的火油。 五牙大舰刷了防火的漆,却耐不住对方泼的桐油太多。虽然之前曹军举起盾牌阵,挡住了对方的火把火箭,但这只是因为对方没有向高处泼油的能力,万一有火箭越过盾牌阵,引燃高处的桐油,那便不可收拾了。 处理好了船上的油,曹无正打算率军冲到对方楼船上,突然“咚”的一声,自己的大船后方被人撞上,撞得他往前晃动。 他连忙回头看去,却见撞上来的正是诸葛亮的楼船。 诸葛亮紧紧抓住船舷抵御冲撞,脸色苍白,眼神却坚定。 和曹无对视时,他大声喊道:“将军,快把大纛压下来!” 曹无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是听到诸葛亮的喊声,他已经做出反应,指挥旗手挪动大纛。 曹操的中军大纛远比普通旗帜要沉重,也比曹无之前抢过的路招的旗帜重的多。 四个旗手合力,将大纛往五牙大舰前方倾斜出了一个角度。 五牙大舰是江面的至高点,大纛一斜,整个战场上所有人都看到了。 左翼军,乐进也打算打乱阵型,去救援诸葛亮的楼船,可是看到中军大纛依然直指吕蒙,立刻会意,号召大家继续按原计划围困吕蒙。 右翼军,刚才被凌统气晕了的徐晃,已经意识到自己带乱了全军阵形,现在看到大纛的行动,也明白过来,让后边几排右翼军继续摆出原定的月牙形。 曹军操纵水军的实力不如江东军,无法像他们那样来去自如,诸葛亮的战术却是一以贯之,不变应万变。 形势变了几次,曹军依然如最早计划的那样,围困吕蒙。 而诸葛亮的楼船就在五牙大舰的保护下,等着江东军来攻击,实现围点打援的效果。 如此一来,曹军全军阵型未乱,一层一层的包裹着吕蒙,也就一层一层的围困江东军。 一开始启航,曹军舰队没有太过密集,但这一次全军压上,船只就越来越密,留给江东军在船只之间穿插的空间就越来越少了。 吕蒙站在自己楼船上,看的仔细,知道此战重点还是在于能不能打掉曹军那艘指挥战斗的楼船。 他让自己船队中的所有人都舍了五牙大舰,全部绕过五牙大舰,朝后边楼船杀去。 他自己则组织了十几名精锐校刀手,迎上了大摇大摆走在他们船上的许褚。 “嗖”的一下,楼船上装载的强弩朝许褚发射,可是许褚身经百战,早有准备,一锤子砸开利箭。 他手拿两柄大锤,当当两声,又砸飞两人,瞄准吕蒙冲来。 吕蒙手持利剑,只挡了一招,剑被砸飞,他只得围着甲板游走。 许褚屠杀剩下的校刀手,不一会儿功法,尸横甲板。 他杀的兴起,追了几步,见追不上吕蒙,干脆一锤子掷出。 “当”的一声,锤子在甲板上砸出个坑来,吕蒙翻身躲避,惊出一身冷汗。 他心中惊奇,曹军如此猛将,竟然只是个护卫,当真暴殄天物。 对付这等猛将,要么是在远处放箭,要么是甘宁那种实力的人来硬碰硬拖住他,要么就只能百人齐出堆死他。 但这三条,吕蒙都不行。 他自己是武将,却不是以战力见长的那一种。 饶是他智计过人,面对如此力量,也是无计可施。 眼见又是一个锤子砸来,他叹了口气,翻过船帮,跳到滚滚江水中去了。 许褚哈哈大笑,抽出背上长刀,一下砍断吕蒙的旗帜,大喝道:“吕蒙小儿死啦!” 他嗓门极大,在这纷乱的战场中也传播出去,五牙大舰上的人听了,齐齐欢呼,吕蒙船队的人则抹着眼泪,继续试图绕过五牙大舰。 五牙大舰的拍杆一个个抬起,这些小舢板一个个被拍翻,能成功越过五牙大舰的,十不存一。 而此时,江东军也从曹军右翼杀到,准备进攻诸葛亮楼船了。 曹无对着五连楼船上的许褚喊道:“虎痴,快断了铁链!” 许褚答应一声,来到他踏上的这艘楼船与旁边楼船连接处。 铁索缠绕在船头铁柱子上,他砍不动铁,干脆持刀砍向甲板。 一股巨力把甲板砍出缝隙,甲板木头坚硬,他的刀都砍得卷刃了,可见力气之大。 许褚塌下腰,双手抓住裂缝,吐气开声,猛地一掰。 这一下似有数百斤的力气,那一块甲板,连同铁柱、铁索,全部被带了起来。 他把小块甲板往江中一丢,两艘楼船立刻出现了间隔。 曹无下令,船只满帆冲击,五牙大舰从这条间隔中间挤出一条缝来,撞开了两船。 这样一来,诸葛亮的船只得以跟上。 阵形变化,三艘五牙大舰,曹无的突前,那两艘在后,把诸葛亮的楼船围在了中间。 江东军中,带伤出战的凌统、陈武已经率队杀到诸葛亮楼船前,周瑜的大纛正在他们后面。 陈武见了这种形势,心中一凉。 吕蒙的将旗已经倒了,吕蒙本人生死未知。 五牙大舰排成阵势,在五牙大舰的保护下,要奇袭敌酋好像也不可能了。 而左右两翼的曹军正源源不断的包来,此时再不走,恐怕陷入重重营阵,再也出不去了。 可是好不容易杀到这里,不做些什么,又怎么甘心? 这时,吕蒙手下残余船只冲到了他们这里,陈武朝他们高喊:“中郎将如何了?” 却见那些士兵面有凄然,他顿时明白,吕蒙已经凶多吉少。 他急的团团转,然而江东军不像曹军,各部将军并没有临阵指挥的权力,必须听从周瑜统一调度,陈武并不敢擅自行动。 “嗡——!” 江东军的号角响起,陈武回头,见到周瑜的令旗再变,大喜高喊道:“儿郎们,随我冲击敌舰!” 他当先士卒,爬到一截短梯上头。 原来五牙大舰船舷高于楼船,正常相遇,想登上五牙大舰作战非常的难,江东军便在这几日大战中总结出办法,模仿攻城器械,造了一堆小短梯,士兵只需要站在短梯顶部,便可登上五牙大舰。 战阵之上,斗智斗勇,武器装备也是在这种对抗中得到提升。 可是这种机会,乃是拼着性命取得的,五牙大舰的拍杆不停落下,能登上五牙大舰的,并没有想象中多。 几十个士兵登上了一艘五牙大舰,如蚂蚁爬上浮木,看似微不足道,却是自从凌统登船之后,五牙大舰第一次被攻上来。 指挥这艘五牙大舰的,乃是丞相主簿令狐邵,令狐邵为官清廉,刚正不阿,却是个文人。 东汉时期,文武官员的差距并没有那么大,很多官员下马读书,上马杀敌。 因为五牙大舰有不少技巧,普通武将粗人,指挥不来,恒阶、令狐邵两个文人便分别指挥两舰,跟随曹无。 如今短兵相接,令狐邵持剑率众迎敌,强弩在旁掩护,两次杀退陈武。 陈武转而派人寻找阻挠拍杆的办法,倒真让他找到两处控制拍杆的暗室,毁掉了拍杆,击杀了摇动拍杆的那些士兵。 于是江东军越聚越多,登船的人也越来越多,令狐邵头顶冠带都被砍破,头发披散。 众士兵拼命把他往回拉,令狐邵却道:“大舰乃征伐天下之利器,岂可亡于我手?诸军不必管我,但杀贼是也!” 言罢,他越众而出,迎击陈武。 陈武在黄盖诈降夜被乐进砍伤,伤势未愈,大船久攻不下,本就恼火,奋起全身力气,与令狐邵在甲板上搏杀。 建安十三年十二月,大汉丞相主簿令狐邵,战死长江赤壁。 十息后,大汉讨虏将军旗下偏将军陈武,亦中箭而死。 江东军四面御敌,久攻五牙大舰不下,开始夺路撤退。 第九十四章 赤壁之战之八,江东溃败 诸葛亮的楼船上,一员大将手持硬弓,立于船头。 他独眼微眯,须发尽张,见到陈武已死,不禁放下心来,连声咳嗽。 这人,正是夏侯惇。 早有士兵过来扶住他,不住劝道:“将军不能见风,快进去!” 夏侯惇摆了摆手,依旧傲立船头,看着战场局势。 令狐邵指挥的五牙大舰,正是江东军从右翼穿插出来后遇到的那艘,而荆州名士恒阶指挥着另一艘,不断掩护令狐邵。 只是没想到,江东军的攻势太猛,令狐邵还是战死长江。 但夏侯惇含怒出手,江东大将陈武亦死于箭下。 陈武一死,江东军进攻的阵势里群龙无首,周瑜的楼船只得又变了令旗,号角之声再次响起。 夏侯惇皱眉,曹军一早就在研究破解周瑜的指挥之法,但他们只研究出来,江东军吹号,只是为了提醒诸将,令旗变了。 至于令旗是何意图,曹军根本没弄明白,似乎他们的令旗旗语每天都在变化。 但这一次,夏侯惇看懂了。 不需要什么解密,只需看动作就知。 他单手举起长弓,高喊道:“江东军要逃啦!” 是的,在江面如同游龙,纵横捭阖的江东军,终于发现他们不可能强吃五牙大舰,准备逃窜了。 曹军欢呼。 诸葛亮赶紧道:“传令,诸部阻拦敌军,绝不可让周瑜旗舰逃了!” 他凝神观察。 此时东风尚在,风向自东向西,江水却是自西向东。 对方是降帆逃走,那么肯定是顺水流往东逃窜! 想想也是,往东还能退到夏口,往西却是荆州腹地,再无粮草接应。 诸葛亮楼船上擂鼓声再起。 不管是三位军师的旗帜,还是曹无的五牙大舰上的大纛,都朝东面指去。 东面还有左翼军乐进等部队,江东军要想过去,也并不容易。 这里还在鏖战,眼光长远的人,却已在做下一步的准备。 岸边,阿四兴奋道:“敌军逃了!” 阿大点头,握住姐们们的手不自觉的用力,好在旁边是习武的阿三,并不觉得疼。 曹纯大喜,亲自把消息报到曹操那里,曹操也是哈哈大笑:“江东军残存一万四千人上下,这一战至少能歼敌一半,可谓大胜了!” 曹纯道:“若敌军逃出左翼乐将军部,咱们应该追击么?” 曹操道:“当然!几年前官渡鏖战,众人讨论追不追残兵的时候,小无以前说过一首诗。” 曹纯俯身恭听。 曹操道:“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曹纯仔细咀嚼诗中含义,对曹无的本事再次叹服,抱拳出去,继续观察自家军队是否会追击了。 不一会儿,江东军真的突破了乐进的防线,朝东方逃去。 之前他们就被困了五千多人,如今又丢下了两千多人,本来齐整的队伍,现在只剩不到五千人杀了出来。 而且,在诸葛亮的将令下,诸军主攻周瑜旗舰。 周瑜旗舰左支右突,冲出曹军重重包围的时候,已经落在了最后边。 这样一来,江东军中,旗舰反而成了殿后的了。 乐进不待将令,已经组织舰船追了上去。 诸葛亮的楼船上,三大谋士商量的结果,也是必追周瑜。 穷寇莫追,那是说的陆路,如今江面一眼望到头,对方拿什么埋伏他们? 水战的残酷,便在于一旦陷于劣势,要么逃到岸上,要么就很可能全军覆没。 荀攸仔细思考道:“南岸虽然多山,但是距离江岸还有空隙,并不容易埋伏。北岸乃是八百里大泽,更不可能埋伏人。我大军必然要压上去追敌的!” 程昱、贾诩点头称是。 程昱笑道:“东风本不利于我军,没想到现在不利于他们逃走了!” 三人哈哈大笑,让传令官给诸葛亮传出建议。 诸葛亮却是心中惴惴不安,他一直想着曹无的嘱咐,从不敢小瞧周瑜,可是三大谋士下了决定,他也觉得危险不大。 无论从什么方向看,丢掉了过半人数的江东军,都是溃败了。 一开始,他们是准备与曹军对撞,又转移到右翼,准备突袭曹军总指挥,结果诸葛亮撞入五牙大舰的保护中,他们久攻不下,又怕被围,只能逃跑。 逃又不敢往上游走,只能强穿结好了阵形的左翼军。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战场上真刀真枪打出来的局势。 江东大将陈武的死,可以说是吹响了江东军溃败的号角。 兵败如山倒,任凭周瑜智计通天,又凭什么扳回局势? 南岸边,江东军大营中,这里还留有一千余残兵病卒,他们见到江东军溃逃,已经开始收拾东西撤退了。 黄盖躺在单架上,看着江面,手臂无力的垂下。 他是知道周瑜战前制定的战略的,火攻失败后,江东军唯一获胜的机会,就只剩下歼敌首脑。 可是曹操大旗插在五牙大舰上,五牙大舰攻不破,于是他们转向,穿插,费尽力气,都是为了击杀敌军军师,断了他们的指挥。 直到周瑜吹响撤退的号角之前,他都以为江东军还有反攻的机会。 可是五牙大舰实在太强了,令狐邵以命相搏,击退了陈武。 歼敌首脑之术,宣告失败了。 他在南岸,亲眼看到吕蒙的旗帜被砍到,看到陈武中箭倒地,然后江东军溃败了。 董袭死了,陈武死了,吕蒙生死未知,江东大好儿郎,一万人出征,活下的不到半数。 他能看出,这次撤退,虽然还是进退有据,但那种狼狈,是装不出来的,也不可能排练。 现在退,就是真的退了。 “啊!杀贼!杀贼!” 黄盖奋力想要坐起,可是身受重伤的他,完全做不到。 突然间,江边水中冒出一个人头来,众病卒本拿弓箭指着,见到那人的脸,纷纷大喜道:“吕中朗将还活着!” 黄盖也是大喜,可是坐不起来,只能喊道:“子明,你怎么样?” 吕蒙游到岸边,抹了一把脸上的水,道:“我没事。但咱们的军队……” 见到吕蒙,黄盖脸上仍有最后一丝期待,问道:“都督还有计策么?” 吕蒙一呆,叹气道:“疫病计,刺杀计,诈降计,断粮计,北歌计,连环计谋,一个个都失败了,如今已是溃逃之势,都督还能有什么计……” 黄盖再不去想努力坐起。 他颓然的躺在单架上,热泪从眼眶掉落,眼神中只剩下了绝望,任由众多残兵带着他,从长江南岸往江夏方向撤退。 …… 五牙大舰前方,许褚把五艘楼船上的铁索一一丢到江中,累的满头大汗,但也成果斐然。 五艘楼船再也不能拦住五牙大舰,五牙大舰可以再次启航了。 曹无一早就看到江东军开始逃窜,他也主张追击,只是五牙大舰必须顶在最前头。 这样一来,任凭周瑜有再多计策,也施展不出来。 兵法正奇结合,曹军凭实力碾压,乃是堂堂正正的战法。 由曹无领头,恒阶跟上,两艘五牙大舰转向向东,没了主帅的那艘大舰只能由副将顶上,跟在后边。 三艘五牙大舰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江东军坠在最后的旗舰。 江东军比曹军更依赖指挥体系,打掉他们的旗舰本就是这一战的第一目标,现在,终于有机会实现了。 如今,若再从高空看去,已经看不出来船队形状,只能看到两伙人在追逐。 曹军的“土”字其实已经彻底乱了,却不妨左翼所有船只都在追江东军,右翼则绞杀剩下的残兵。 刘备军被当成了炮灰,主将袁琳拼命冲杀,左右不得突围,中箭后倒地,担心受辱,自刎而死,兴得军师庞统在周瑜旗舰上,才逃得性命。 不止曹军,江东军也早没了阵形,从曹军中杀出来的他们,连最初的三分之一都不到了。 追了近十里,五牙大舰凭借速度优势,后发先至,比乐进还快,追到了最前边。 周瑜的旗舰依然坠在最后,离曹无只有两箭之地了。 就在这时,前面有个转弯,水流突然急了起来。 第九十五章 赤壁之战之九,沔口战场 同一时刻,不止赤壁、乌林一线的长江上鏖战正急,沔口城头的战斗也已经进入了决战时刻。 随军都督赵俨长着一颗七窍玲珑之心,江边遇到甘宁夜袭那天,他听曹无夸耀校尉毋丘俭临危不乱,就记在了心上,后来强攻石阳,又是毋丘俭立功。 如今沔口城已经是朝不保夕,最后一次奇袭,他决定让毋丘俭去做前锋。 一是相信毋丘俭的能力,二是破城唾手可得,他打算卖个好给曹无。 他对曹无的贡献一无所知,但他就是这样一个八面玲珑的人,不然也不会被选为七军都督了。 毋丘俭三字,在他这里,已经打上了曹无派系的标签,不然曹无专门让自己关注一个小将军作甚? 小将毋丘俭也不负他望,日出攻城,不到一刻就站上城头。 毋丘俭手持长枪,往城下望去时,才发现城中满是尸体,所有守军都聚集在水门处,已经准备出逃了。 “截住他们!” 毋丘俭率先跃下不高的城墙,一边催促士兵打开城门,一边率军追去。 水门处,关羽、张飞、甘宁等一众将领,皆是心有不甘,可是夜半之时,他们接到了甘宁同伙发来的密报。 甘宁号称锦帆贼,以数十船只袭扰七军,后来见到沔口大战,率骑兵来支援,他麾下的船队却去会合江东主力了。 昨夜子时,两名他信得过的手下夜渡汉江,给他送来了消息,说江东左都督周瑜让他速回柴桑。 信上带着周瑜的印鉴,做不得假。 甘宁加入江东军只有几年,可却对周瑜有着绝对的信任,尽管不解,也决定按着周瑜将令执行。 他并非不讲义气的性格,虽然军情紧急,还是连夜把此事告知刘备众将。 此时,沔口城中只剩了几百守军,眼见不可能再守得住,众将决定,和甘宁一起离开。 于是,锦帆贼的船只去而复返,准备接他们走水路逃去夏口,甘宁则准备在夏口休整之后,再去柴桑。 张飞等人已在登船,傅士仁、霍峻二位将领负责断后,见到毋丘俭冲来,组织士兵阻挡。 然而毋丘俭的青州兵以方阵的形式碾过街道,刘备军被打的七零八落。 关羽骑马在远处看了,手抚长须道:“曹军竟有如此阵列整齐的步兵!” 张飞擎起长矛,嘿嘿一笑,直接驱马下船,杀向毋丘俭,关羽、甘宁只得跟上。 三人三骑,撞向毋丘俭的千军。 按照以前的情况,他们三员虎将,足够震动千员步兵。 可是毋丘俭的军队却不闪不避,保持阵形,利用街道狭窄的地形优势,让三人冲不进来。 他们推着盾牌和长枪,一步步的跨进,即使出现死伤,自有后边的军队补上,竟然压的三员虎将连连后退,好不容易才救回傅士仁、霍峻二将,其他士兵已经没法救了。 三将都是身经百战,还是第一次遇见如此强大的步兵,各自惊惧。 刘备的义子刘封在后看了,连忙道:“两位叔叔,该走了!” 关羽环视一圈,见士兵还没完全撤到船上,冷哼一声道:“竖子,岂可抛弃士卒!” 刘封面有不悦,却不敢说出。 城门处,喊杀声传来,曹军大部,张辽、张合、李典,各自领军,正在进城。 汉江江面上,于禁也带着水军来攻击锦帆军。 刘封只得硬着头皮大喊:“甘将军,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甘宁连刺几次,破不了毋丘俭的铁盾乌龟阵,连忙喊着关羽、张飞离开。 关羽这才拉着张飞撤退。 不料这群步兵竟然还敢反击。 毋丘俭大喝一声:“放箭!” 乌龟阵里射出“刷刷刷”的羽箭,三人各自格挡,将军没事,马却不行,张飞的马中箭倒地,多亏关羽赤兔马快,回来将他拉起,才逃出生天。 等跳到船上,张飞立在船头,怒道:“兀那小儿,你叫什么名字,来日再见,定取你狗命!” 毋丘俭见这些快船皆是锦帆,也不知从哪拿出火油,插在箭上点着,射向张飞的船只。 别人的步兵团队武器都是单一的,他的步兵千人团,却好像什么武器都有。 火箭“轰”的一声点着船帆,吓得张飞几步跳到旁边船上。 毋丘俭不骄不躁道:“某乃河东毋丘仲恭是也!” 关羽骑马在船,见这小将小小年纪,占了上风,却如此沉得住气,有大将之风,不禁叹道:“实在是天不绝曹公之路,如此人才,竟然辈出!” “贼寇罢了!” 张飞咬牙。 关羽素知三第性子,也不争辩,顾自和甘宁一起指挥船只,打开水门,冲破于禁水军封锁,逃往夏口。 江面上,于禁与关羽远远对视,指挥水军追赶,奈何锦帆军都是快船,他们追不上了。 不过经历毋丘俭的掩杀和于禁的水军冲杀,逃走的沔口守军,满打满算也只有二百人。 赵俨进城清点,安陆、沔口两地合在一起,原有七千守军,现在基本全死,对本就人少的刘备来说,已是极大的打击。 而赵俨部连克石阳、沔口两城,安陆这座空城也被拿下,三城在手,士气大震,摆在他们面前的,就只有刘备日夜加固的夏口城了。 众军进城,赵俨再次升帐,论功记录,毋丘俭再计一功,他却并不骄傲,只是口称侥幸。 然后众将商议,大家都觉得,应该在沔口休整一日,等到曹军主力大战的结果后,再去攻打夏口。 另一边,沔口溃逃的军队行于汉江上。 张飞仍旧在气毋丘俭的行为,尤其是对方根本不把自己当回事的样子,甚是可恶。 他在船上来回踱步,走的关羽心烦意乱。 关羽连失两城,心中正是气闷,突然听得南岸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 抬头看去,只见一骑兵披头散发,浑身脏兮兮的,一双泪眼狼狈无比的看着他。 关羽连忙喊道:“子方,你怎么在这里了!” 原来这人,正是被曹纯放走的糜芳。 糜芳连日奔逃,见到关羽张飞,如同见了亲人,跃上船后,已是失声痛哭。 关羽扶住他,询问情况,糜芳边哭边道:“君候,那江东周公瑾确实了得,然而曹军却有军师更胜一筹。周公瑾计策连番失误,折损了不少将士,连大将董袭都死了。我也因此流落北岸,伺机逃离。照我估计,他的大军离溃败已是不远了!” “什么?” 众将大惊,连忙询问细节,糜芳一一说了。 听闻曹孙两军对垒,计谋频出,听得众人咋舌,再得知断粮失败,周瑜军已无退路,各自脸色阴沉。 关羽抓着他的胳膊道:“子方,你确定周瑜要败了么?” 糜芳早被曹纯那风一般的骑兵吓破了胆,如今只想回到夏口,劝刘备远走益州,听他如此询问,毫不犹豫道:“必败,只是时间问题!” 张飞突然福至心灵,“啊呀”一声道:“难怪他修书让兴霸回柴桑呢,原来已经做好了败退的准备了!却不敢告知我等,实在是小人心肠!” 甘宁抓着头皮,听说董袭已死,结合自己收到的莫名其妙的指令,也信了九分。 “不行,我要去与都督汇合!” 众人连忙将他劝住。 他这点人,去了又能怎样。 最后,船上变成了张飞和甘宁两个人一起来回踱步,整个船队都心烦意乱。他们也没什么计策,只能先去夏口,再做安排。 此时,被甘宁惦记着要援助的周瑜,却并没有需要任何援助的想法。 他手中捏着一支令箭,冷笑着看向追击自己的敌军,随时准备丢出。 江东军只剩下了五千左右,可这些才是他精锐中的精锐。 万事俱备,只欠敌军入彀! 第九十六章 赤壁之战之十,曹军中计 长江上,曹军正在追逐江东溃兵。 三艘五牙大舰追在前头,曹无在中间,恒阶在右,另一艘在左。 曹无站在船头,计算着和对方旗舰的距离,而他的左侧船身上,竟有一员悍将,拿着一支短戟,插入船身,就这样挂在船的侧面,正是许褚。 五牙大舰的速度很快,许褚吹着风,却是哈哈大笑。 刚才破坏了楼船之后,他来不及跳回五牙大舰,干脆把自己挂在船上随行。 他长期担任曹操守卫,官渡之战前,还经常有人能杀到曹操左近,能练练手。 可是现在,却越来越难有敌人攻到曹操身边,曹操也越来越少直接出现在前线,更多的是坐镇中军,或者移步前线后的城市里做战略谋划。 他已很少杀的像今天这般痛快。 这一番厮杀,亲眼目睹主公遇刺的憋屈一扫而空,只等追上周瑜旗舰,第一个跳将上去,杀了周瑜了事。 而曹无心中却不像表面那么平静。 周瑜的旗舰太靠后了,放在往常,他总是把自己旗舰藏在江东军船队中间,从未暴露出来。 而这次,旗舰这么明显,显然是有诈的。 曹无不相信,左翼军的掩杀能让周瑜慌了分寸,就算是真的坠在后边,也应该有其他船只保护才对。 而且,他已经注意到前边有个江湾,水流很急。 这段江湾,北岸是光秃秃的陆地,在往北一里地,是八百里云梦大泽。 因为此处江水湍急,渡江太过困难,之前曹军虎豹骑巡弋,也顶多看一眼这里,就不再往前。 如果周瑜有诈,只能是在此设伏。 但他也有自己的算计,就算周瑜有诈,他也并不害怕。 曹操之所以出动如此之多的军队,目的自然不会只是区区夏口刘备,他的旌麾南指,其实是东指,指向了江东六郡。 可是他经历的历史里,曹操赤壁惨败后,别说江夏郡了,就连荆州,都丢的只剩南阳、襄樊了。 可以说,赤壁之战造就了三国局势,也定下了之后几十年的三国争战局面。 他要改写这段历史,逆转赤壁。 但他又知道那冥冥之中的阻力,他来此地弄险,步步艰辛,其实并没想过一战定江东,只是为了逆转赤壁战场的胜败。 他的战略目的有三个。 第一,除了襄樊和南阳,他还得帮曹操把荆州的江陵和南四郡都控制住。 第二,曹军主力不能死太多,决不能重蹈大军命丧火海的覆辙。 第三,拿下夏口的刘备,占据江夏北部,这样八百里云梦大泽就变成了曹军的内湖,随时可以无视云梦泽的阻拦,从陆路进攻江东,长江天险,才算真的和江东共有。 这三个战略目的达成后,曹军进可攻退可守,再也不会出现无力南征的情况,更不会休养生息几十年才完成统一。 如今,他已经击溃了周瑜主力,战场向夏口推进,第一和第二的战略目的已经达到,只需要攻下夏口,全部目的就都达到了。 旁边士兵的汇报打断了他的思考,他们马上进入敌舰的一箭之地。 曹无点头,从将台躲入掩体。 果然,五牙大舰进了周瑜旗舰的射程范围,立刻遭到了弓箭射击。 两军交战了十余日,双方弓箭都有损失,对方的箭雨还能如此密集,只能说明周瑜旗舰装备精良。 五牙大舰也组织弓箭还击,还有投石机、强弩时不时的发射,反击也是卓有成效。 眼见两舰即将短兵相接,周瑜的旗舰突然满帆。 曹无眼睛一眯。 东风尚在,周瑜满帆,那旗舰就会直奔北岸而去。 “他要逃上岸了!” 曹无心念电转,并不确定周瑜上岸要做什么。 上岸后去奇袭曹军大营?那等待着他的,只有五千虎豹骑。 董袭之死,暴露了虎豹骑的存在,周瑜不会不知道这一点。 那么,他上岸为何事?放火么? 可是北岸这段并没有太多可燃物,现在是东风,放火也只能把火往更北吹。再说曹无就怕火攻,所以早就命各军注意,哪有那么容易着起来。 正思考着,跟在他身后的左翼军,多数的将领都决定跟着满帆,追击周瑜旗舰。 以乐进为首,左翼这些久经沙场的将军,几乎是同时作出了决定:杀周瑜一人,胜过杀五千残兵。 江面上,周瑜的旗舰,和几艘快船,划出弧线,奔向长江北岸,在他们身后,无数大小船只也划出弧线,跟向长江北岸。 而三艘五牙大舰,还并未满帆,依旧向前边的五千残兵追去。 曹无第一时间意识到,遭了,不管周瑜是何计谋,他至少已经达到了目的。 他不担心自己,五牙大舰如水上堡垒,冲入敌阵也有机会杀出。 他担心的是,左翼军那些船只! 中计了! 曹无盯着北岸,他害怕那里会来一场大火,重演火烧赤壁。 可是,周瑜又凭什么做到?岸边可藏不下黄盖点了火的船只! “满帆!去跟周瑜旗舰!” 曹无连忙大喊,三艘五牙大舰也跟着划出弧线,向北岸而去。 他们本就是离周瑜旗舰最近的,也是船帆最大、速度最快的,他们追起来,更有优势。 然而,在他们重新追回周瑜旗舰一箭之地,而周瑜旗舰也贴近了北岸的时候,突然间—— “轰隆!” 如同雷声一般的巨响从北岸发出。 曹无瞪大眼睛,他眼睁睁的看着,在·他们身后,长江北岸,有一段岸堤突然不见了! 紧接着,曹无看到,一个白衣少年跳出来,拿着一把铁铲,另一段江堤上,看着过来的五牙大舰,放肆的哈哈大笑,笑得涕泪纵横。 陆逊陆伯言! 又有一百多名江东军,也拿着铲子,站了出来。 …… 几日前,江边。 周瑜苦笑:“其实早有一策,但怕有伤天和。孙夫人觉得那样的计策,应该用么?” 空中飘来大乔的回答:“公瑾,江东是孙家三代的基业。江东若没了,要天和有什么用?” …… 又几日,江东军大帐内。 周瑜:“如果我有办法,处理掉五牙大舰呢?” 陆逊:“若巨舰能被处理,那么天晴之日,便是决战之期!” …… 夜渡长江之日。 江东军好不容易渡过长江,一千人,有一百多都死在冰冷的江水里。 包括糜芳的众人拿出铲子,准备切断粮道。 只有董袭从怀中摸出几杆断枪,拼在一起。 “大都督,我先走一步,就让我试一试虎豹骑的成色!” …… 夜渡长江之日。 陆逊随周瑜走下山坡。 他突然脱下外衣,跳入滚滚江水中。 这里江水湍急,远不比其他处,从这里渡河,本就不容易引人注意。 上游又有董袭拼命争取机会,引走了长江北岸巡弋的虎豹骑。 如此良机,没有大将随行,陆逊不放心。 陆逊却心知肚明,周瑜只带他来看,又何曾放心! 江水好冷,他终究没敢下去。 …… 决战之夜前,袁琳传回曹军军营治丧的消息。 众将根据曹军特点,制定了相持、转向、切入的战法。 陆逊一直在看周瑜,周瑜没有透漏过任何一丝他还有后招的情绪。 陆逊突然觉得心好冷。 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知道周瑜的计谋。 当晚,陆逊再回之前渡江点,夜渡长江。 水流太急,好在他年轻力壮,成功游过长江, 半刻钟后,陆逊到达对面,清点着过江的人数,发出了人鬼不分的笑声。 果然像周瑜说的那样,千人渡江,只有一百八十九人成功到了北岸。 听他们说,有几个人,明明差一点就渡江了,却还是被水流冲走了。 那一夜,他疯了。 他知道这段长江的北岸,还有江夏几十万百姓。 可他却要领着这一百八十九人,在长江龙脉上,戳一个口子出来。 …… 北府,随时精神饱满的曹阿九陪着打着哈欠的曹阿五进了一间客房。 今日,她们要与荀彧交接新的一批钱粮,本属于北府的钱粮。 但是荀彧事务繁忙,不可能一直在,他安排丞相主簿陈群在这里等着。 陈群早就在屋内踱步等待,见到曹阿五进来,立刻目光灼灼道:“阿五姑娘,你昨日说的那个算法,果然效率极高。姑娘能想出如此记账方式,真乃天才也!” 阿五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泪都要流出来了,说道:“都是我家将军用剩下的办法罢了。” 见陈群不信,阿五倒没什么,阿九却要与他争辩,努力维护自家将军。 突然间,曹阿七连头都没梳,衣服都是胡乱穿好,推开了屋门。 一眼瞟见阿九,赶紧问道:“九九,给咱们将军的谒语送到前线了么?” 阿九一愣,随即道:“给了啊,早就给了。” 阿七却神情恍惚,不再答话。 …… 江岸崩塌的那一刻,巨量的水流朝北岸外的陆地涌去。 追的最近的曹军船只,包括几艘江东快船,也朝陆地涌去。 江水决堤的力量无比巨大,眼见得无数的船只都朝决口的地方奔去,五牙大舰上,曹无莫名其妙的想起了他收到的阿七的谒语。 “卧龙出,天象动。凤雏起,落湖中。” 原来这湖,竟是长江北岸的八百里云梦大泽! 疫病计,刺杀计,诈降计,断粮计,北歌计。 周瑜还有计! 长江决口,水淹江夏,计破曹军。 好狠的计谋,好狠的周瑜! 那大泽之东,可是还有江夏几十万人在! 可面对如此狠毒的计策,他北府将军曹无,又能有何办法,力挽狂澜? 第九十七章 赤壁之战十一,周瑜之心 “轰隆!” 长江决堤的那一刻,身处江东船上的庞统,脸色变得铁青。 他何等聪明,一瞬间就明白了长江决堤的后果。 曹军的船只一个个的被水流的力量冲下决堤口,不出意外,追杀过来的左翼军,会损失惨重,被洪水卷走许多。 而江东军却已经渡过了决堤的那处江岸,来到了下游,很难被洪水吸回去。 这将是一场大胜,可是庞统却根本接受不了。 他狂喊一声:“周瑜小儿!” 一边喊着,一边登上船头。 见到周瑜竟依然羽扇纶巾,淡然看着决口的长江,他一下抓住了周瑜的肩膀。 “周瑜小儿,你口口声声,说战场上见真章,如今决堤长江,你要做什么!你怎么对我交待?” 在东汉,当面直呼名字,乃是不敬,旁边卫兵早已拔剑。 周瑜却摆了摆手,任由他抓着自己道:“曹军已乱,主力溃败,长江泛滥,阻敌前路,一两年内,曹贼再无进攻机会。如此大胜,你还要我什么交待?” 庞统歇斯底里的抓着他道:“连日下雨,云梦泽也是满堤,长江决口,水流无处可去,岂不是直入江夏!石阳、沔口,安陆、夏口!江夏诸县岂得安宁?良田被淹,我江夏几十万百姓如何自处?他们还有活路吗!” 说这话时,庞统已经眼眶发红。 周瑜还是没有甩开庞统,他神色平静道:“若不是连日下雨,长江决口本可泄入云梦泽,阻挡不了曹军。如今水淹江夏,他们的粮草,将再也无法运输,他们的楼船,也很难在水灾的地方行走,三艘巨舰更是寸步难行。此番决堤,却是彻底断绝了曹军继续东进的路途。岂不是最好的结果?” 庞统怒极:“我不过区区用毒,你便不愿意,如今你……如今你……” 周瑜却说出一个让他无比震惊的答案:“江夏疫病,我早已经看过,这疫病,根本没法大范围传播,你用此计,毫无效果!” 庞统只觉天旋地转,他还以为自己首创此计,没想到,周瑜早就考虑过往曹营投毒。 他已经明白了一系列的前因后果。 董袭夜渡,其实是为了引走虎豹骑,掩护真正的渡江者。 陆逊夜渡,其实是为了给事情加一道保险,并非陆逊本意。 两军对阵,他把刘备军放在最后,却藏了诈败的心思,其实是让刘备军断后。 他带来的两员大将,糜芳生死未知,袁琳已经战死。 周瑜算无遗策,可他却无能狂怒,他甚至没有办法伤害周瑜分毫。 “庞士元,闹够了吗?够了的话,冷静下来思考下面怎么击溃曹军了!” 周瑜冷冷的话语,把他拉回现实。 庞统双拳紧握。 这周瑜,实在是太过冷静了。 正是周瑜的平静,让庞统更为愤怒。 他好像看到了一个战争机器,为了胜利,不择手段。 他竟然能平静的说出,下雨更好,淹了更多人才是最好的结果。 就仿佛,那些被淹死的不是人,被淹的,也不是农田。 如此残忍的事情,他竟然轻描淡写的说出,视人命如草芥。 他还有多少秘密没有说出? 庞统眯起眼睛,看着远处的周瑜旗舰。 那竖立着“左大都督中护军周”大纛的旗舰,正在和五牙大舰以及洪水赛跑。 他不是第一天和江东军合作了,他深深知道,周瑜在江东军中,有绝对的权威。 这一战,周瑜隐藏了真正的自己,让别人假扮旗舰。然而大纛不比寻常,旗舰又是至关重要,必须得有一个和周瑜一样能镇住各路江东军的人,才能冒充旗舰。 而且这个人还必须足够可信,以免乱了指挥。 那里边的,又是谁? 周瑜的下一句话,打断了他的思绪。 “士元,之后还要把刘将军从夏口接到柴桑借住,仍须你去游说,不要乱了方寸。” 不料这一句话,让庞统突然睁大眼睛。 他又想到了一个自己忽视的问题。 如果只是决堤,为何要夜渡到江北? 在他们控制的南岸决堤,岂不是更方便? 他很快想通,之所以不在江南决堤,仅仅是因为,长江南岸,是孙权的实控区,长江北岸是刘备和曹操的! 天象、地理,全被利用了进去,而且淹的是刘玄德的地盘,不是孙仲谋的! 沔口、江夏告急,南昌、柴桑却丝毫未损! 江东人随时可以重谋大业,可他的主公,却再无立足之地了! 好一个周瑜,三家争锋,一计算计两家,当真胜天半子! 庞统喉头一甜,一口血涌了上来。 他双目通红,抬起头时,周瑜已经开始指挥五千残兵,准备反攻。 他头晕目眩,想要止血,却又是一口血吐出,晕倒在了甲板上。 江水滔滔,洪水很快到了云梦泽边。 连日阴雨,云梦泽也不能存水,不一会儿就和江水连在了一起。 云梦泽水静,长江水动,用不了多久,云梦泽也会泛滥,江夏诸县危在旦夕。 然而,在这云梦泽这大湖边,左将军刘备的军师,凤雏庞士元,一病不起。 凤雏起,落湖中。 …… 曹无也看透了周瑜的计策。 决口后,决口处的水流速度远超往下游流水的速度,受到东风吹动,没法借住风势的曹军船只,连着片的朝决口处流去。 反应的快的,已经降帆,试图挣扎着远离北岸。 然而事与愿违,不少船只已经从决口处冲了下去。 曹无咬牙看着面前的周瑜旗舰,他的五牙大舰,已经撞击到了对方旗舰。 对方旗舰上,士兵做好了接舷战的准备,然而“咚”的一声,按照曹无早前的吩咐,楼船右边,恒阶指挥着五牙大舰撞到了周瑜旗舰的中间。 情况如此危急,曹无哪会跟他们打遭遇战,五牙大舰就直接撞! 没有了快船保护的周瑜旗舰,如同没壳的鸡蛋,连续被两艘五牙大舰撞上,早就裂了口子。 死了主将令狐卲的那艘五牙大舰,指挥乱一些,晚一些撞上来,撞到了船尾上。 这是开战以来第一艘同时享受三艘五牙大舰撞击的楼船。 “吱嘎……” 五牙大舰的撞击力道实在是太强了,周瑜旗舰船身出现好几道裂痕,并且逐渐扩大。 这艘旗舰,已经宣告完蛋。 曹无习惯了撞击带来的惯性,稳住身形,站在船头,从掩体露头,向对方旗舰喊道:“周瑜小儿,你已经被我包围,速速出来受死!” 可是就在这时,那五千残兵里,突然响起了号角声。 “嗡——” 离得很远,声音不够响,却像直接炸裂在曹无脑海。 周瑜旗舰明明在这里,远处哪来的号角? 在去看旗舰时,被众江东兵护卫最严密的地方,一个穿着盔甲的矮小身影若隐若现。 …… 决战前夜,江东中军大帐边。 周瑜叹道:“孙夫人想好了么?” 大乔毫不犹豫道:“嫁入孙家的那一天,我就有了觉悟。我想知道,公瑾想好了么?” 周瑜傲视长江:“想好了。为将者,若没有担当的勇气,又何必出战。” 那一刻,他想的是那句童谣。 将非将,周瑜一战定长江。 第九十八章 赤壁之战十二,智擒大乔 在这个时代,还没有什么木材,能硬抗三艘五牙大舰的撞击而不损坏。 这三艘集齐了北府目前最强科技力量的战舰,将周瑜的旗舰撞的裂开数道口子,甚至已经有了断裂解体的迹象。 旗舰上的士兵,即使都是训练有素的水军,也已经面色大变,慢慢混乱了起来。 曹无看向人群里的大乔时,大乔也在看他。 两军主舰针锋相对,本来应该是曹操对周瑜,结果却是曹无对大乔,两军主帅,竟然都是假的,当真造化弄人。 曹无喝道:“大乔,周瑜拿你做牺牲,你还不逃?” 大乔被旗舰的裂缝吓得面色苍白,眼神却坚定。 她听着这声音有些耳熟,却不知道对方是谁,也不知对方为何认识自己,只道是曹操军中有识得自己的人。 实则她心中已经惶恐无比。 她的任务,只是以自己的威望,稳住士兵,然后引诱曹军舰船来到北岸。 她只知道周瑜的计策有伤天和,却不知道,周瑜竟然要淹没江北万亩良田和几十万百姓。 北岸决口,曹军船只正下饺子一样被冲到陆地上,她的任务已经完成,可她却自知犯下滔天罪过,心如死灰。 大乔站出一步,用自己最大的声音叱骂:“曹贼,孙乔氏为江东百姓而死,死而无憾矣!” 曹无愣怔一下,就见大乔手中拿着一把匕首。 她浑身披甲,只有白皙的脖颈露着,匕首亮晶晶的,指向自己的脖颈。 曹无大惊,他口中大喝:“你们江东孙氏,为了一己之私,淹没良田万顷,汝若自尽,天谴必至!” 言罢,他抽出铁管枪,指天就是一枪。 这次南下,他带了一把铁管枪,阿大带了三把,共四把,都是一次性的。其中一把赏给张飞,一把送给孙贲,如今这把,献给大乔。 这种实验性的武器,准确度实在欠奉,用来吓唬人,却有极强效果。 铁管枪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江东士兵全都吓了一跳。 古人都是迷信的,先是听到天谴,又听到炸雷之声,就算是精锐士兵,也不免心生惶恐。 大乔亦是愣住,心乱如麻。 难道当真是孙家惹了天怒,引来天罚? 她放下匕首,抬头看天。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一个大汉从船舷侧面突然跳出,几下打倒面前士兵,窜到大乔面前。 “跟俺走也!” 许褚单手抓起大乔,扛在肩上,挥舞短戟,逼退江东士兵。 曹无适时喊道:“放箭!掩护许校尉!” 三艘五牙大舰上,箭矢全部用来射击,江东军损失惨重,而许褚已经来到楼船船头。 五牙大舰船高于周瑜旗舰,曹无丢下一条绳索,许褚一手拉着绳索,一手扶着大乔,径自上了大船。 这一来一回,不过几息之间,在近百江东军面前,虎痴许褚竟如入无人之境,江东军被天谴吓破了胆子,也无一人拦得住他。 大乔被许褚风驰电掣的劫上大船,脸上没了一丝血色。 曹操喜好人妻,世间闻名,这一瞬间她就想到了自己的下场,心如死灰。 她举起匕首,再朝自己太阳穴插去,却被一只手抓住。 曹无目光灼灼的看着她道:“孙夫人,不认得我了么?” 大乔“啊”了一声,咬牙冷视曹无,当初曹无去柴桑,扮演张松,是化了妆的,奇丑无比。如今又是扮演曹操,还是化了妆的。 阿大一手易容冠绝天下,大乔哪里认得出。 然而曹无下一句话,却让她娇躯一颤。 “张某自西川来,未闻江东之主,是个女子。” 大乔瞪大眼睛,执着匕首指向曹无道:“你……你是……” 曹无再道:“食言,不肥。” 食言而肥,出自左传,说的是孟武伯经常悔诺食言,导致肥胖无比。 食言不肥,则是曹无说大乔许诺找到孙权,却没信守诺言,可是大乔食言,却一点不胖。当时曹无通过此事评论女人身体,乃是文人的轻薄之语,因事而发,别人必然不知。 再加上之前那句,这两句话,都是柴桑城中,大乔府内,大乔与曹无两人对答时的对话,在场绝无第三人听到,如果只是一句,那还可能是巧合,两句都有,只能说明,面前这人,就是当时那张松! 大乔虽然也是聪明人,却没有庞统、诸葛亮那种见微知着的能力,张松出现在对方阵营,让她一时懵住,完全不知所措。 曹无却趁机取下了她手中的匕首道:“揽二乔于东南,今得一个了!” 大乔却能听出此言的轻薄之意,更是愠怒。她在江东,尊崇十余年,上位已久,哪里容得有人屡次轻薄。已经一心求死的她,再起了向死而生的心思。 她想起当初,孙策死的匆忙,大乔协助孙权,稳住江东诸将,协调江东世家,何其艰难。如今自己应该先搞明白这其中曲折,对眼前这人施以报复,再死不迟。 曹无眼中闪过笑意,吩咐士兵暂时把她绑住,以免她再做傻事。 周瑜楼船上,有一名江东校尉喝道:“曹贼,放了我家主母!” 曹无回头冷视,一杆铁管枪指向那人道:“江东鼠辈,一群男儿不敢坐镇旗舰,让人耻笑!” 那校尉情知刚才引动天谴的,就是这个武器,顿时踌躇,不敢动弹,又被曹无怒斥,脸上火辣辣的。 古人迷信,前方有刀山火海,为了救回主母,他也许都会冲一冲,可是一句天谴,却让这些江东军,闻风丧胆了。 “满帆,咱们去救人!” 解决掉周瑜旗舰,曹无赶紧指挥三艘五牙大舰,向北岸而去。 此时,北岸情形,可用惨烈形容,一艘艘的快船斗舰,被江水卷入陆地,在这种天地之力下,就算楼船,也只是抗的久一点而已。 江浪涌动,船只一旦倾覆,在洪水之中,个人根本无法抵抗,只能被激流冲走。 人命如草,这一会儿工夫,曹军至少损失了两万人之多。 关键还是左翼军里,以乐进为首的多数将领都被大乔假扮的周瑜旗舰引诱了,陆逊挖开最后一下时,曹军的船刚好在往北岸靠近。 这也怪不得他们,周瑜的计划太真实了,从两军对垒,到陈武战死,大败溃逃,整个过程都是自然形成的,完全看不出诈败的痕迹。 如此厉害的水军,好不容易被打败,当然要乘胜追击。曹操、曹无、诸葛亮、荀攸、程昱、贾诩,这些首脑全部认为要追击周瑜,乐进又哪里能想到对方还有如此强的后手。 而曹无,却已经没有什么底牌,他只是略一思量,便定下了一个大胆的计划。 第九十九章 赤壁之战十三,力挽狂澜 曹无唤来掌舵水手,将自己的想法说了,水手吓得抖若筛糠。 曹无却指着许褚道:“做不到,便让许校尉砍了你的头颅!” 水手只得战战兢兢去操作船舵。 曹无又来到右弦,对恒阶大喊:“恒先生,跟我过去!” 恒阶乃是荆州降将,也是个文官,和战死的令狐邵一样,官职都是丞相主簿。 听了曹无的话,他看着那涛涛江水奔流到陆地的可怕情形,本有些畏惧,可是自己一介降将,慕名投靠曹丞相,本就没什么功绩,今日只能舍命陪君子,咬牙道:“喏!” 最后一艘五牙大舰则是之前被陈武进攻了很久,常备士兵死了大半,活下来的不到三分之一,他们已经极为疲惫,曹无也没打算让他们跟着。 可是五牙大舰上还活着的几个军候见到丞相的主舰都朝北岸去了,各自面面相觑。 他们看着旗舰上那“曹”字大旗在风中飘扬,同时下了决定,跟了上去。 在左翼军众舰纷纷拼命逃离的时刻,三艘五牙大舰逆向而行,奔着决堤的江岸前进。 左翼军有众多将帅,各自率领自己的部众,其中,曹操从子曹真正在其中。 之前因为误会曹无,曹真和曹植一起军营拔剑,被打了二十军棍,五彩棍打在背上,这几日刚刚好一些,才赶上大战,又差点死在江北。 他还算机警,他的主舰好不容易离开了最危险的漩涡区域,正往江心驶。突然看见五牙大舰过来,他立刻跑到船头,急道:“叔父何往?” 在他的印象里,论年龄,曹无比他大不了几岁,论职位,北府将军只是个杂号将军,论功绩,曹无也不出名。 义父曹操突然病倒,居然让曹无暂管全军,他心中一万个不服气。 他却纳闷,在众将军都要逃离北岸的时候,曹无去那里做什么,他又能做什么? 在四周风浪和士兵的叫喊声中,曹无并没有听到曹真的喊声,三艘五牙大舰和曹真的主舰交错而过。 紧接着,乐进的主舰也跟他交错。 乐进乃是最早跟随曹操的武将,却是从小兵一步步变成大将,以前的他官职较低,也不知道曹无的事情。 他和曹真一样,对曹无掌军,颇有微词,然而看见曹无率舰船北上的行为,他却猛地惊醒。 他也跑到船头,大喊道:“将军,切莫以身犯险!” 这次曹无听到了,但他只是摆了摆手。 江面上,无数的船只在决口处被卷下去,无数的士兵在洪水中被冲走,又有一些见机快的船只成功转向,向南逃离。 只有三艘巨大的战船扬帆起航,直奔最危险的地方。 这一场逆行,震惊了乐进和曹真。 两人看着形势,终于明白了曹无要做什么。 一时间,小将曹真眼眶湿润,跪倒在船头。 “叔父,之前是侄儿错了,侄儿不该在你面前拔剑的……” 他抓紧船舷,不断自责。 乐进则瞪大眼睛,看着曹无远去的身影,久久无言。 丞相提起曹无,经常戏言,北府将军胸无大志,生性惫懒,原来那些说法,都只是对后辈的爱怜而已啊。 生死关头,曹无竟然真的去做那件事了。 “满帆,满帆,咱们也去!” 身材矮小的乐进,爆发出极大的吼声,他呼喝着自己的战船,重新向北。 “咚!” 巨大的响声中,曹无的五牙大舰终于撞到了决口的江堤处。 陆逊毕竟只有一百多人,工具简陋,一天一夜,也就挖了几丈的江堤,如今经过决口冲刷,江堤也不过只是十几丈的缺口。 这个决口宽度,足以带走普通楼船,却带不走堡垒一样的五牙战舰! 曹无的五牙战舰,就这样横着撞上来,横着卡在了决口处! “咚!咚!” 又是两声巨响,另外两艘五牙大舰,也撞了上来,三艘五牙大舰,并排卡在决口处,挡住了千军万马。 “咚咚咚……” 一艘,两艘,三艘…… 一艘艘船只被洪水冲来,却都撞到了拦在这里的五牙大舰上。 五牙大舰晃动着,承受着,却没被撞开。 北府科技结晶,比隋朝真正的五牙大舰要强大的多的北府五牙大舰,顶住了压力! 那倾尽北方之力也只打造出了三条的龙骨,抗住了! 一船当关,万船莫开! 长江江水很深,五牙大舰只是卡住了江堤上缘,下边的江水还在往陆地上倾泻,五牙大舰卡在这里,救不了陆地上的江夏,却能拯救这些船只。 之前种那战船不断被卷走的情况,不会再出现了。 每一艘被卷到这里的战船,不论是否倾覆,都被五牙大舰卡在了这里,没法冲下去。 士兵们在战船上东倒西歪,但只要没掉下水,就完全可以活下来。 有的船还是毁了,可是人大多无恙。 乐进的战船不再向北,他愣愣的看着这一幕。 他容貌矮小,不被重视,从帐下吏做起,被丞相简拔于军伍,至今已征战十五年,经历的大小战事何止上百。 然而他却从没见过这种情形,一将之能,竟可救活万军! 后边的战船上,一个士兵被碰撞的巨力带倒,然后再次爬起,他茫然四顾,突然看见江堤上,“曹”字大旗飘扬。 “大汉丞相冀州牧行车骑将军曹”的中军大纛牢牢竖立在江堤那艘巨舰上,挡住了所有危险,挡在千军万马之前! 一个个士兵发现了这一幕,他们抓着船身上可以固定的位置,慢慢站起。 这时他们才醒悟,他们活下来了,在汹涌澎湃的洪水之中,他们活下来了。 是丞相挡住了战船,挡住了洪水,救了他们! 五牙大舰的这次撞击,救了何止十万人! 乐进福至心灵,大喊道:“多谢北府将军救万军于洪水!” 士兵们听了,虽知道北府将军是谁的不多,可还是跟着喊道:“多谢北府将军!” 越来越多的士兵参与进来,北岸士兵齐齐呐喊:“丞相万岁!北府将军万岁!” 赤壁之战,周瑜掘开长江,水淹万军,而北府将军曹无,挽狂澜于既倒! 一时间,涣散的士气再次凝聚。 而江面上,战事却还未结束。 周瑜站在真正的旗舰上,思绪良多。 没人知道,他手中的五千残兵,才是真正的精锐。为了防止被曹军识破,谁也不知道他的全部计划,包括陆逊和大乔。陆逊不知大乔在旗舰上,大乔也不知周瑜要掘开长江。 战前周瑜做了无数调防,终于让五千残兵出现在了现在的位置。 刚才溃败,这些士兵的士气是真的受了影响,尤其是假旗舰被五牙大舰撞上的时刻。 然而当他的船上响起号角,帅旗重新升起的那一刻,江东军才知道,原来自家主将竟不在旗舰上,而是潜伏在自己身边! 再加上曹军惨像映入眼帘,江东军如获新生,五千残兵再不是残兵,而是变成了立于江心的伏兵,正等待着曹军漏网之鱼顺流而下,来一个他杀一个,来两个,他杀一双! 可是,如果来的…… 是一整支右翼军呢? 如果,这支右翼军,没被左翼军的惨像吓到,而是继续顺流而下,速度不减的过来呢? 他的这些精锐,真的能迎击敌军么? 在“丞相万岁、北府将军万岁”的喊声中,诸葛亮率领着剩下所有的曹军,掩杀过来了。 第一百章 赤壁之战十四,龙战长江 诸葛亮的手都在颤抖。 指挥左翼军追上来的时候,他知道周瑜可能有诈,却没想到周瑜居然能心狠至此。 见到左翼军大部被周瑜旗舰吸引到北岸的那一刻,他当机立断,指挥着自己的楼船——后退了。 退往后边的右翼军处。 右翼军有一部分还在处理被周瑜抛弃的炮灰们,剩下的大部分都跟着诸葛亮追击。 退到大军之中的时候,诸葛亮亲点十几个传令兵,要求他们不管用什么方式,都要让右翼军诸部,全部向南岸移动。 在右翼军众将执行命令的时候,北岸江堤被掘开,左翼军被疯狂的江水卷到陆地,而右翼军却因为诸葛亮的提醒,全部无事。 右翼军将士们呆呆的看着那涛涛的洪水,既庆幸于自己没被卷入,又难过于战友们的遭遇。 此时,诸葛亮已经冷静下来,他只给自己留了几息镇定的时间,然后迅速投入到指挥中。 在水面上,曹军不像江东军那样令行禁止,一贯是三大谋士用旗帜给出进攻方向,用鼓点告知进攻节奏,然后各主将自行判断如何进攻。 但是在这种一半士兵被卷入洪水的情况下,诸葛亮决定临时改变了这一现状。 他让那十几个传令兵飞速的跑动,通过鼓点、旗帜等多种方式,包括口口相传,让右翼军诸将,全部遵循起了他的命令。 阵形混乱的战阵,组成了新的锋矢,迎向了周瑜的伏兵。 诸葛亮身后,三大谋士早就不能保持镇定,三人也是不断在船屋里走来走去。 他们也从没见过这种掘开堤坝的绝户计策,然而曹无、诸葛亮的表现堪称完美,就连曹操的谋主荀攸,也不认为自己就能超过诸葛亮。 “短时间重整队形再战,诸葛孔明,当真可称一声卧龙了!” 荀攸道。 程昱紧张道:“却不知能不能冲破周瑜。” 贾诩苦笑:“世人皆谓我为毒士,如今看来,我比这周瑜竟还差了。三家争雄,他这一计灭两家,当真是狠毒。” 荀攸叹道:“也多亏小无力挽狂澜,救下数十万将士。” 荀攸、程昱本就对曹无评价极高,这一次曹无见招拆招,用大船堵住江岸,有勇有谋,让他们更是叹服。 三人认为,周瑜士兵不多,本是用来迎击士气低落的曹军的,如今诸葛亮如此快速的重整军队,周瑜要么退走,要么溃败。 正说着,诸葛亮在门外问道:“三位君侯,前军马上接战,三位可还有嘱咐?” 三人对视一眼,荀攸道:“没有了,此战,孔明事事都处理的很好,放手去做便是!” 诸葛亮心中吃下定心丸,看着周瑜的五千残兵,心中顿生豪迈,我军队建制仍在,人员军心稳定,你这点人,凭什么埋伏我! 他的楼船上,三杆军师旗帜同时朝周瑜残兵下压,十几面鼓也同时击打。 在那咚咚的擂鼓声中,曹军主力再次和江东军主力相遇。 易边再战,周瑜只有五千人,甫一接触,就陷入了曹军海洋中。 周瑜当然还是奋起浑身解数,指挥诸军,如臂使指。 可是,渐渐的,周瑜的心凉了下来。 他设计如此之多,就是为了用这五千人收拾对方残兵。 在他的计划里,经历洪水这样的场面,曹军就算不溃散,也士气大失。 到时候,他这些士兵,足够痛打落水狗。 可他哪想到,明明一切顺利,曹军却不仅没军心大乱,还莫名其妙的稳定了下来。 曹军左翼军船只被废大半,不能参战,然而那震天的喊声,却鼓舞着右翼军的每一个人。 他发现,这支曹军不只是士气还在,指挥调度也跟以前不太一样了。以前的曹军,很容易被他的调度戏耍。可是现在,曹军好像有了大脑,反应更为迅速,也更为正确。 他还是贯彻着奇袭对方旗舰的战略目的,所有战力都遥指诸葛亮,可是诸葛亮调兵遣将,却把自己护的死死的,不让周瑜再有任何机会。 奇袭这东西,不可能用多,同样的机会,哪可能再给周瑜一次! 而周瑜这里,陈武死了,袁琳死了,军中没有了庭柱,只有一个受伤的凌统还在,江东军建制不全,在厮杀之时,火候总是差了一些。 此消彼长,他逐渐认识到,自己赢不了了。 这是一场堂堂正正的正战,诸葛卧龙,用自己一天比一天精进的指挥能力,全面压制了周瑜。既是曹军对江东军硬实力的碾压,也是曹军有个正确指挥后,对江东军软实力的对抗。 “丞相万岁!北府将军万岁!” 北岸那些喊声,更是调动了整个曹军的士气,是压垮江东军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杆大纛,代表了一切,以往是曹操在,曹军就在。如今又多了一个北府将军。 曹无、诸葛亮,两个初露锋芒的少年,同时拯救了曹军。 他们在极短的时间里重振军队,把废物的水军,带成了可战之兵,把差点崩溃的军队,重新聚拢成一股绳。 北府曹无,诸葛卧龙,龙战长江,气吞江东! 曹军士气太强盛了,周瑜根本找不到弱点。 从五千人,下降到三千人的时候,江东军还能战,周瑜却显露出退意。 周瑜后悔了,在对方保持阵形冲过来的时候,就代表着他的计策失败了,他当时就应该后退的。 那么万全的计策,他付出了那么多,甚至不惜牺牲数员大将的性命。 最终竟然是这样的结果? “北府将军万岁么……” 周瑜咀嚼着对方的喊声。 “这北府将军,就是糜子方说的曹无,没想到对方主将,竟然真的是他……枉我那么多计策,竟然都是败于他手!那欺骗了主公的人,想必也是他了……” 周瑜茫然的看着涛涛江水。 短短一刻钟之前,长江决堤,曹军溃败,他如此意气风发。 他多智近妖,算计天下,强如凤雏也被他耍的团团转,可是如今…… 他的心中只剩下苦涩。 这一战之后,荆州拿不过来了,江东也没了精锐水师。 这一战之后,孙权将只能龟缩六郡。 江东,败了。 “噗”的一声,周瑜口吐鲜血,接连后退几步,倒在甲板上。 旁边士兵顿时大乱,然而吕蒙、陆逊、庞统,这些开战以来就围在周瑜身边的人,尽皆不在,士兵们顿时乱了分寸。 周瑜虚弱的抬手,发出了撤军的命令。 他躺在甲板上,望着天空,低声喃喃自语:“既生瑜,何生无……” 接着又是数声低吟:“既生瑜,何生无!” 旋即,他又愤恨道:“北府将军曹无!此仇不报,瑜誓不为人!” …… 江东军撤了,这次再无埋伏,曹军一路掩杀,追了数十里,都已经看见夏口城墙,方才停止。 到最后,成功逃走的江东军,不到两千人,江东精锐尽毁。 诸葛亮指挥众军收兵,暂时屯驻长江南岸,只因江岸北侧,随时可能会被洪水淹没。 他自己则带领一批快船返回上游。 大战结束了,可是江岸决口处,曹军左翼军众多船只还在,还有很多人需要救援。 诸葛亮回来时,左翼军已经在众将的指挥下开展自救,活着的士兵,正在转移到还能动的船只上。 他左右四顾,受难的曹军何止十万,不禁叹息一声,此战虽胜,却是如此惨胜,周瑜拿两万人打成这样,也当真了得。 由于船只堆积过多,人挤人,诸葛亮完全不知道里边的五牙大舰怎么样了,但他也进不去里边,只能干着急。 过了一会儿,派过去打探的军候匆匆跑来,大叫道:“军师,不好啦!北府将军不见了!” “什么?” 诸葛亮顿时全身打了个激灵。 “说是连番碰撞,大舰上很多都没撑住,掉入了水中,北府将军也被撞下了水,许将军和恒将军正在寻找他呢!” “什么!快带我去,我也要去找他!” 诸葛亮举步就要迈入水中,被军候拉了回来,他又踩着倾覆的船身,一点点往最深处的五牙大舰冲去。 第一百零一章 八百里云梦大泽 在五牙大舰即将撞向岸边的那一刻,大舰上的士兵们都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他们各自抓住船身,准备抵御冲撞。曹无也不例外,为了督促舵手,他正好站在船头,眼见就要撞击,他双手抓住船舵固定自己。 回身看时,却发现甲板上有个人什么都不抓,只是神色复杂的看着自己。 这时曹无才想起,大乔被绑住双手,根本没法固定。 “咚!” 撞击的声音响起,巨大的冲击惯性把整船人都甩了起来,大乔被甩翻在甲板上,沿着甲板滑出好远,刚好滑到曹无身边。 曹无右手一把抓住大乔,免得她滑下去,左手还抓着船舵。然而他刚拉起对方,恒阶的船就撞了上来。 又是一声巨响,曹无和大乔一起狼狈的摔倒。 他们离船头太近了,摔倒后又滑出去,两人的下半身还在船上,脖子以上已经悬空。 也是这一下撞击,好几个士兵都被甩入江水,转眼不见人影。 大乔吓坏了,她挣扎着想要挣脱曹无,可是曹无一手牢牢抱住她,另一手摸索着抓住船舷,因为他知道,第三次撞击马上要到了。 大乔张嘴,说了些什么,可是在说话的同时,第三艘五牙大舰撞上来,掩盖了她的声音。 这一回,更多的士兵被甩落,曹无的旗舰上,士兵至少有一半掉入洪水。 这一次,两人也不像刚才那么幸运,同样被撞击的巨力带进水里。 周瑜的毒计,选择的本就是最急的一段江水,决堤之后,江水奔涌如猎豹,卷着曹无和大乔,一路冲刷。 在这样的天地威力面前,曹无感觉到个人的力量是如此渺小。 他本是会游泳的,然而洪水根本不给他调整身体的机会,这是一场不对等的对抗,他就如同一个冲进了重量级拳手赛场的婴儿,被洪水的巨力一拳打的毫无招架之力。 大乔就更差了,虽然是江东人,可是作为大家闺秀,她甚至没让自己的秀足沾到过一丁点江水。 曹无在水中努力保持着脸朝上,以免溺水,大乔却做不到。 一开始,是曹无抱着大乔,后来大乔呛了几口水,变成大乔本能的死死抱住曹无。 曹无的耳边,只有滚滚的水声,他并没有听到那震天的“北府将军万岁”的喊声,也不知道诸葛亮聚拢了右翼军准备继续接战,更不知周瑜机关算尽,却没算到他和诸葛亮能在那种情况下重整士气,最终只能大败而逃。 在洪水里载沉载浮,他的思维已经麻木,脑子快转不动了,最后终于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曹无突然惊醒。 他发现自己被水冲到了一处山洞,洞中有水,大概没过人的脚,但他是躺着的,所以还泡在浅水里。 “不对啊……” 曹无想要用手撑起坐起来,这时才发现,他的手竟然还抓着一只柔夷。 洞中光线灰暗,曹无在旁边摸索,摸到了两座小山,知道大乔仍在,赶紧去探鼻息,听到微弱的呼吸声,才松了口气。 他用另一只手慢慢的撑住地面坐了起来,晃了晃脑袋。 长江北岸是八百里云梦大泽,再往东是江夏,是被长江、汉江冲击出来的平原。 自己被洪水冲到北边,怎么可能会有山洞? 这事情透着蹊跷,他想要站起来时,自己的手又被拉住,低头一看,却是昏迷中的大乔,不自觉的抓住了自己。 他想起了前世学过的一些急救,去摸大乔的肚子,摸到的却是盔甲。 他只能双手插入大乔腋下,把她半坐扶起来,然后摸索着解下了她的盔甲。 这种全盔,并不好解,他废了半天力气才取下,又取下了大乔的头盔。 一头秀发飘落下来,湿漉漉的发尖接触曹无的鼻尖,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为了救人,曹无也顾不得地上有水,再次把大乔放平,按压她的肚子。 轻压了几下,大乔檀口微张,吐出几口水来,却仍然未醒。 说不得,只好…… 有节奏的按压山丘,然后对檀口吹气,几次标准的救人动作后,大乔的呼吸逐渐均匀起来。 解了盔甲之后,手感自是不同,曹无见她还未醒,又来一次。 这一次,在两人距离极近的时候,大乔突然睁开了眼睛。 一双晶莹的眼睛,神色复杂的看着曹无。 眼睛忽闪忽闪,曹无“啊”了一声。 这国色的女子也失声“啊”了一声。 她尝试着往后爬,却没爬动。 曹无赶紧松开按压的手,讪讪道:“你醒了,咱们快出去看看!” “登徒子……” 大乔苍白的脸红了又白,她的记忆还停留在洪水中载沉载浮的画面。想到自己那时竟主动抱住了曹无,心中羞愧。又想起曹无刚才的动作,似是轻薄,又是愠怒。 她努力的保持着自己的端庄,冷声道:“张别驾,处处轻薄我,是欺我江东无人么?” 曹无道:“刚才是救你,冒犯了实在抱歉。” 他这样大方的道歉,倒让大乔有些不自在了。她毕竟不是怀春少女,短短的人生已经经历了无数权谋,立刻醒悟,刚才曹无其实是在救她。只是这种救治,对她来说,实在过于娇羞。 大乔胸口起伏,终究压下了怒气。 曹无有些惊讶,他本以为对方会更生气一些的,想到大乔的经历,却又明白了。 仔细想想,面前这个江东主母,举止像个雍容华贵的太后,其实年龄比他还小很多。 她出嫁的时候,可能也才十三四岁,如今也就是二十出头罢了。 小乔出嫁的时候,更是比她还要小上一岁。 大乔借着灰暗的光看了曹无几眼,道:“张别驾,这就是你的本来面目么?” 洪水冲刷了曹无脸上化的妆,恢复了自己的脸。 “重新认识下,我叫曹无,北府曹无。” 曹无朝大乔伸出手。 大乔面上没有一丝波澜,心中却是犹豫了一会儿,终于没做任何女儿家的娇羞,伸出手,抓着曹无的手,慢慢站起身来。 一路洪水冲刷,她盔甲下的衣服也早就湿了,此时站起,身段毕露。 感受到身边男子的目光,她知道自己不能示弱,虽然冷的颤抖,却还是装作淡然的样子。 曹无“嘿”了一声,取下自己的衣服,给大乔披上,大乔神色一滞,虽然曹无的衣服也是湿的,却总比刚才暖和了许多。 大乔神色也缓和了些,打听道:“你是曹家宗室?奸相曹孟德,是你什么人?” “正是家兄。” “你……” 大乔瞪大眼睛,这人竟然就是当朝丞相的胞弟,曹操兴兵百万,讨伐江东,是她孙家的仇人,他是曹操的胞弟,岂不是…… 曹无不由大乔分说,抓着她的手,朝有光的地方走去,路上大乔几次说话,都被曹无打断,他根本不想跟大乔讨论战争谁对谁错。战争这种事,本就只有立场,没有对错。 他只是记挂着前线战事,想弄清楚现在的情况,弄明白自己到底在哪。 山洞不大,不一会儿他们就来到洞口,大乔刚要出去,曹无的手已经捂住她的眼睛。 “不能直接见光,适应了才行。” 大乔神情一滞,她并不知道这种事情,但也没挣扎,任由曹无捂着她的眼睛。 “万一外边全是白色,眼睛瞎了都很正常。” 曹无说着闲话,大乔却是终于被勾起了兴趣。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有空去雪山看看就知道了。” “雪山?下雪的山?” “是的,有很大的雪。” “有多大?” 大乔自幼没出过江东,根本就没见过雪是什么样子的,只是书里读过,听人说过,不由神往。 曹无随意答道:“忽如一夜春风来,燕山雪花大如席。” “大如席?真有这么大么?” 大乔蒙了,她想象不出,雪花能比席子还大,这似乎跟别人说的不一样啊,可能是她以前对雪花的认知有误? 忽听得曹无哈哈大笑,才知道自己又被欺骗了,登时脸上泛起红晕。 她想怒斥曹无,却又猛地醒悟,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么三两句话,就被带入了对方的节奏,连仇人的事情都忘记了。 她是领教过曹无的嘴上功夫的,柴桑城舌战群儒,曹无一人,骂的江东群儒为鼠辈,竟无一人能驳倒他。 江东奇男子众多,如孙权、周瑜,都是一时豪杰,但没有一个如面前曹无这样,时而轻佻,时而跳脱,有时却又出口成章,完全没有章法,实在不好应对。 正想着,曹无松开手,大乔睁开眼睛,眼前的景象,让大乔震惊。 他们正位于一片望不到边的湖上,脚下是一片并不大的陆地,仅有几个院子大小,身后的山洞,也只是一座土丘上挖出来的。 这片陆地上,种着很多梅花树,白色的梅林中,一个老人捧着被湖水冲落的梅花,唉声叹气。 曹无的目光却不在梅林和老人,而在这片湖,他凝神思索,终于确定,他们被洪水冲到了八百里云梦大泽里,被冲到了湖中心的某个小岛上。 第一百零二章 隐居世外的黄承彦 八百里云梦大泽,无数次出现在古代的典籍里,可惜到了现代,已经逐渐消失,只留下了一个个小小的湖泊。 曹无第一次见云梦泽,还是跟着张辽等人沿汉水东进,远远看见过一眼,他没想到,自己竟然就这样来到了云梦泽中。 不过比起那些被冲的找不到人影的士卒们,他能留下条命,终究还是幸运的。 他们站的这个小岛,水也漫过脚面,显然是云梦泽涨水所致。 捧着梅花的老人,听到两人出来,抬头看他们。 老人的双眼浑浊,似是已经看不清东西,仅扫了一眼,就又低下头去。 曹无明白,身后这座土丘下的山洞,想必就是这老人的居所,只是云梦泽涨水,把他的家也淹了,他种的梅花,也凋落了许多。 既然是居所,就不会是被冲进去的,很可能是老人在水中救起了他们。 冷风一吹,曹无和大乔都有点冷。 曹无上前几步,抱拳作揖,对老人道:“再下益州张松,多谢老先生救命之恩!” 听到这个名字,大乔眼睛瞪着,又一次被身边这人的无耻折服。 不过曹无点出是老先生救了他们,大乔也跟着作揖,同样道:“孙乔氏,多谢老先生救命之恩!” 老人再次抬头,神色满是黯然:“小娃娃,老夫隐居湖中,不问世事,却不知外边到底怎么了,云梦大泽,为何涨水至此?” 之前确实下了好几天的雨,然而冬天不比夏天,雨量不多,也只是让云梦泽蓄满水而已。 没想到突然之间,湖水暴涨,他隐居的小岛都被淹了。 老人走到屋外,才看见一个个的尸体飘在湖上,心中震惊,费尽功夫,也只救下了曹无二人。 曹无叹气道:“曹军与孙刘联军赤壁鏖战,江东左都督周瑜掘开了乌林东侧的江岸,长江决堤,才让云梦泽涨水!” 八百里云梦泽何其浩渺,能让云梦泽涨成这样,可见长江水流之大。 老人听到曹无的解释,呆立当场。 他立刻道:“那江夏呢?江夏百姓和良田如何?” 二人不答,老人明悟,颓然道:“苍生何辜,苍生何辜!” 曹无神色黯然,大乔也羞愧的低下了头。 大乔早就知道战场是残酷的,但从没想过打仗会连累普通老百姓,她只想着保护江东孙家,却不知周瑜毒计如此狠毒,孙家保留下来,名声却是坏了。 曹无试探着问道:“老人家,您可是有亲友在江夏哪个城池?我在此地还有些势力,或可想办法保全一二。” 老人摇头道:“亲友是没的,老夫只有一个女儿,颇有才学,多年前云游四方去了。老夫只是想起江夏几十万百姓即将流离失所,心中不忍而已。” 听到只有一个女儿,曹无心头一动,联想到隐居荆州的老人,立刻想起一个人来。 这面前的,莫不是荆州的黄承彦,他乃是荆襄隐士,才学有盛名,又精通兵法,本来应该是诸葛亮岳父的人物。 他说的女儿,可能就是一代奇女子黄月英? 想到这里,曹无问道:“老人家可是姓黄?” 老人咦了一声,问道:“你怎么知道?” 曹无拱手作揖:“老先生是沔南名士,曹某早就慕名已久了!” “曹……你不是姓张么?” “呃……” 曹家的名声,毁誉参半,在知道对方情况之前,他是用了张松的名字的,如今被拆穿,曹无略显尴尬。 身后大乔“噗呲”一声笑了,旋即又觉得对方是自己仇人,不该如此,端正了神色道:“黄老先生,请问您可有办法,送我二人出去?” 黄承彦道:“我倒是有一叶小舟,如今云梦泽涨水,外人难行。老夫常年研究长江水文,却是知道周围水文如何,足以避开水中险地,送你们出去。” 曹无神色一动:“老先生了解水文,可知道江夏各地地势?” 黄承彦道:“略知一二。不瞒小友,老夫喜研兵法,酷爱山川地理,虽然隐居于此,却熟知荆州地理。此次水淹江夏北部,应有七县受灾,这七县有七十六个乡镇,五百余村庄,老夫都知道在哪。可惜老夫手无寸铁,一个人又怎么救的了天下!” 曹无大喜:“老先生,江夏面临水灾,若有足够人员,应该从何处开始救灾?” 黄承彦道:“大城如夏口,有城墙城防,水不易进。村庄却不行,小友说决口处在乌林东侧,那自然是需要从离乌林最近的石阳县开始救治。若人员足够,可以同时从数个村开始救人!” 这回,连大乔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曹无没想到,自己流落湖中小岛,竟然遇到了一个救星,这下江夏百姓,终于有救了! …… 石阳城头,攻打沔口时被甘宁打伤的朱灵,回到这里养伤,同时也负责石阳防务。 他的手下,只有一些老弱残卒。 好在前方只有刘备的夏口一路敌人,石阳被偷袭的可能性非常小,这些人防守绰绰有余。 朱灵缠着绷带,百无聊赖的站在城头,猜测着几处战场的局势,突然间,他听到了“轰隆隆”的声音。 如同地动山摇一般。 “骑兵?还是大队步兵?” 长年战斗的本能让他皱起眉头,但仔细去听,这声音,和骑兵冲阵又有些不同。 他正琢磨着,城头士兵指着西方道:“洪水,洪水!将军,洪水来了!” 朱灵大惊转头,只见滔天的大水,正朝汉江涌来,只是顷刻间,水就到了汉江。 汉江远比长江要窄,江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涨。 朱灵用生平最大的声音声嘶力竭道:“关——城——门!” “吱嘎”声中,城门缓缓落下,朱灵红着眼睛,一把推过关门的士兵,亲自拉起绞盘。 “轰隆!” 汉江决堤,涢水决堤! 环绕石阳的两条大江先后溃坝。 朱灵赶在洪水到来的最后一刻,关上了城门。 城外已是一片泽国,而城中,也逐渐渗入了水。 朱灵大喝:“还愣着干什么?搬粮食上城墙,所有人都上城墙!除了粮食,什么都别带!” 他指挥着所有老弱都动了起来,他自己却茫然的看着大水。 他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了,冬天怎么还会发洪水? 这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 …… 沔口城,好不容易拿下城池,赵俨的部队终于能休息一下,将军和士兵都有一天休整时间。 下午,吃过了饭,张辽登城防守。 说是防守,在明确了刘备选择龟缩夏口这座孤城之后,其实是没什么防守压力的。 但张辽依旧一丝不苟的巡逻,突然间,像朱灵一样,他也听到了“轰隆隆”的水声。 张辽皱眉,很快发现了西方的不对劲。 张辽出生在并州苦寒之地,一辈子没见过洪水,然而他精通兵书,熟知水攻、火攻之术。 看到远处洪峰过境,他第一时间发布命令。 “关门,四门关闭,尤其水门,重点防守!” “把赵将军和各位将军叫起来!” “传令各部,保护好战船!” “粮草全部挪到高处,不可使之受潮!” “所有马匹,远离水门看管!” 一道道命令发下去,沔口众军执行命令。 等赵俨睡眼惺忪的起来,众将登城时,洪水已经淹没了城外,城内也开始渗水。 可是张辽有条不紊的命令,却保护了这座城池,与石阳的慌乱完全不同。 沔口是座小城,容不下那么多人,然而生死关头,一部分人在他们的战船上,一部分人在城头,也足够安排了。 见赵俨过来,张辽道:“赵督军,辽请派水师精锐,出城打探各处情况,以应对之后策略!” “策略?” 赵俨没反应过来。 跟他过来的小将毋丘俭却眼前一亮。 他道:“张将军是觉得,洪水可能会淹到夏口,咱们也可趁机攻城?” 张辽没想到毋丘俭有如此见识,喜道:“正是如此!” 当下,众将开始商议防灾和奇袭夏口的事宜。 将领中,唯有儒将李典没有参与,面有忧色地站在城头。 面对一片泽国,李典呆立半天,最后叹道:“苍生何辜!” 他回头看去,赵俨众将,在十几年的战火中,已经变成了一个个的铁血将军,见到如此大水,竟然还想着战争,因为有了奇袭的可能,甚至个个都精神抖擞。 可是如此大水,百姓又有谁去救? 江夏太守文聘听见了李典的声音,心中滴血,却没回头。 他是荆州人士,江夏更是他的管辖之地,是这一地的父母官。 其实,作为太守,秩两千石,他本是在场众人中,仅次于赵俨的高官,可他却是个降将身份,尽管心忧百姓,却不敢不参与奇袭之事,由是心中抑郁,埋下了阴影。 …… 乌林大寨,洪水已经淹没了营寨,好在虎豹骑机动能力强,提前护送曹操等人上了高坡。 虎豹骑围了曹操好几圈,以免曹操见风,可他还是受了风,曹阿十正在给他诊脉。 曹操抚着额角道:“赤壁鏖战,结果如何?” 曹纯拱手道:“诸葛军师重整大军,掩杀数十里,周瑜小儿这次是真的溃退了。” “好。那水灾如何?” “这……” 曹纯叹气,泽国已成,曹军又有什么办法救灾,他们连江夏有多少人口,多少村庄都不知道! 阿大红着眼睛道:“丞相,我家将军最后撞上江岸,还不知如何了。我和姐妹们想借一艘船,前去看看。” 曹操抬头,阿大蒙着面纱,但曹操知道她面纱之下,是一张绝美的容颜,曾让勇士和枭雄同时倾倒。 对这个有可能会成为弟媳之一的女人,曹操是满意的。 他摆了摆手:“去,小无不会有事的。” 阿大重重点头,和阿三等姐妹一起去借船了。 阿十频频回头,她也想去,她一直听说,曹操是一个喜怒无常的人,很爱杀人,可是她给曹操治病也不是一天了,一点都没发现曹操是这样的人啊? 曹操笑道:“你也去!” 阿十也重重点头去了。 等五姊妹都走了,曹操脸色冷了下来,没有一点笑容。 赤壁之战,曹军胜了,可因为周瑜掘开江堤,赤壁之战的善后事宜,才刚刚开始。 他看着面前的泽国,森然道:“周瑜小儿,毁我良田,淹我百姓,此仇不报枉为人!” 第一百零三章 胜败之论 “此仇不报非君子!” 曹操下定决心明年再征江东的时候,角落里忽然冲上来两人,他仔细一看,却是益州别驾张松拉着主簿杨修过来。 大战之前,曹操给益州刘璋连翻去了书信,吓得刘璋日夜惶恐,派了别驾张松领两千人来参加曹操的大军。 两千人并不多,又不是什么精兵,打到现在,他们连战场都没上过一次。 然而,江水决堤,益州兵却遭了灾祸了。 排兵布阵、安营扎寨,乃是行军之根本,荀攸等谋士多年征战,早就悟透扎营的法门,乌林扎寨,选的都是上风上水的好地方,地势也高,尤其是刚运来的粮草,更是屯在高处,这才幸免于难。 但曹军几十万,不可能所有人都在高处,益州兵这些可欺之兵,自然是在地势最差的地方。 他们又不像虎豹骑跑的那么快,洪水来时,士兵徒步逃离,有些被冲走了,有些爬上帐篷顶部,运气好爬上矮丘的,也在没过大腿的水中瑟瑟发抖。 张松着急下拜,然后道:“丞相,水势渐大,求给益州兵一处落脚的地方!” 还没等曹操回话,杨修已经抢道:“丞相,地势高的地方只有那么多,实在腾不出地方了!” 曹操本想顺手救助益州兵,听杨修这样说,又有些迟疑。 张松拜倒在地,大声道:“丞相,益州兵千里来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请丞相给条活路!” 曹操正烦着,指指旁边:“去跟那些名士挤一挤!” 张松大喜,深一脚浅一脚的带着士兵来到名士们挤占的山头,却直接被轰了下来。 “这里都是数州闻名的豪杰,哪有泥腿子们的地方!” “益州兵一场仗未打,也想占个雀巢?” 张松被骂的灰头土脸,他却知道,这些人不只是名士,还是各世家的才俊,辩论起来,张松难敌他们,只得重返曹操所在的地方。 曹操与曹纯、杨修以及留守的将官正在商议如何在大水退后继续行军,远远瞥见张松到了,皱眉道:“你又来做什么?” 张松自从出川以来,根本不被曹操重视。他本就是恃才傲物的性子,早就窝火,如今吃了一肚子气,脸色已是非常难看,见曹操是这种态度,顿时火冒三丈。 他勉强咬牙耐着性子道:“丞相,我实在劝不动那些名士,还请丞相帮我做主!” 杨修转头:“做什么主?你益州兵来到荆州,一刀都没砍过,受些委屈不是应当么?” 他是世家出身,本身也是名士,与那些人交好,怎么会替张松说话。 张松心头怒火中烧:“难道需得益州兵发得多些,才能有人重视么?” 杨修连番抢话,曹操已是不悦,张松又如此说话,已有威胁之意。 刘璋臣服,只是表面臣服,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但要是把话挑明,就不好看了。 曹操冷哼一声,虎视张松,又懒得理他,看向膝边沙盘,连话都没说,直接将手一摆:“叉出去!” 曹纯点了几个人动手,叉住张松出去,张松突然哈哈大笑。 曹纯道:“你笑什么?” 张松道:“自然是笑堂堂丞相,竟容不下我两千步卒!” 曹纯用刀背拍落他的头冠,拍了他一个趔趄,怒道:“丞相英雄盖世,天下无敌,岂容你这种小人置喙!” 张松伸长脖子,戟指曹操,大声道:“英雄盖世?昔日濮阳攻吕布之时,宛城战张绣之日,流矢射伤于汴水,后方失守于徐州,如今又折戟沉沙于赤壁,此皆无敌天下也!” 曹操皱眉抬头,张松本就样貌狰狞,被拍落头冠,披头散发,说出这些恶毒的言语,直如厉鬼锁命。 张松细数曹操数次大败,曹操顿时气的后退数步,堪堪站住。 偏偏此时刮来一阵大风,不能受风的曹操一下子头晕目眩,坐倒在地。 曹营顿时乱了,旁边的曹植、曹冲赶紧扶住他,曹纯又派人乘船去追曹阿十,杨修迟疑一下,没有动作。 众人中,也不知年轻的曹冲做了什么急救功夫,曹阿十还没寻来,曹操已经悠悠转醒。 曹操问道:“张松呢?” 曹纯咬牙道:“末将已经将其斩了!” 说话时,士兵已将张松头颅端上来,奇丑无比的张松变得更为狰狞。 曹操像见了厉鬼一样倒退几步,曹植赶紧又扶住他。 杨修这才道:“丞相,不必与这川中小人见识,德祖这就拟一篇文章,痛骂益州刘璋小儿!” 曹操头晕未休,叹息道:“罢了。终究是孤太心急了,妄图一战扫平孙刘,结果忽视了北方士兵水战的劣势,使周瑜小儿一战成名。早听小无的,便不会至此了。” 众将默然,击溃孙刘主力,本是大胜,然而水淹江夏,士兵多有死伤,这一战还真难说到底谁胜谁败。 杨修却下了结论:“胜败乃兵家常事,丞相不必在意。” 杨修意指曹操已败,曹操环视一圈,发现留守众人,竟然也都认同杨修的说法,不禁心中难受。 这一战,在大家眼中原来是这样么? 周瑜没胜,曹操也没胜,这才是大家认同的结果? 正说着,远处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谁说丞相败了!” 大家齐齐看去,只见曹无穿着一身书生服饰慢慢走来。 “小无!” 本是虚弱的曹操,见到曹无,立刻精神了起来,但脸色还有些苍白。 曹纯、曹冲也是惊喜,曹植、杨修却是眼睛眯起。 曹无笑嘻嘻的分开虎豹骑,走入人群,也没去询问曹操病症,而是先对杨修道:“德祖说丞相败了,原因为何?” 自从曹操把临时军权交给曹无,杨修已不敢小觑曹无,但他自恃才学,不愿接受曹无的问话。 见到曹无发问,他回道:“德祖不敢言,还请丞相恕罪。” 曹操摆了摆手:“但说无妨,说的有理,恕你无罪。” 杨修这才答道:“大军死者十余万计,此败像一。江夏数十万百姓受灾,已成白地,夺之亦无作用,此败像二。赵督军七军皆在陆地,恐遭水灾,此败像三。有三败像,纵然江东溃退,我军亦是败了,将军以为如何?” 杨修出身顶级豪门,杨家比四世三公的袁家势力都强。 当初天下大乱,袁家走的是在外的路线,杨家走的是在内的路线,如今袁家已经没了,杨家却还能留有一席之地。 而丞相主簿这个官职,听起来不大,实际权力却极大,算是丞相最亲近的幕僚,出则可为太守。曹操爱才,让杨修安心一坐十年。 杨修说话的时候,比别人都傲气很多,对曹无已经算是收敛了。 曹无道:“大军死者不可追,这点我承认。可是德祖有没有想过,江夏百姓不会受灾如此严重?赵将军七军也留有活路?” 杨修呲笑:“水淹江夏,这已是定局了,大水中不辨道路,无法施救,江夏百姓也好,赵督军七军也好,都只能自救,能有几分活路?” 曹无比个手势,笑道:“我有一人举荐给家兄,有此人,百姓及七军,便有七分以上的活路!” “将军此言当真?” 杨修自是不信,黄河水灾,他也听过,官府的救援方式,都是百姓自救,等着水退后再施以救济,从没听过有人可以在水灾里救人的,他不信曹无能做到。 然而曹无生活的年代,却亲眼见过一群无畏的英雄是如何救援水灾的。 这个年代,技术水平不行,但他却有足够的人力和船只,愿意一试。 曹无坚定道:“自然当真!” “德祖,你不必怀疑,北府将军言出必行,咱们看他施救便是!” 听到曹无如此笃定,曹操已是喜不自胜,哈哈大笑起来。 他的面色看上去红润很多,再不复刚才的病态。 治病需找病根,曹无与曹操兄弟情深,怎么会不关心曹操。他不问病况,却找到了曹操的病根,解了他的燃眉之急,曹操自然就好起来了。 众将却仍然半信半疑,尤其是杨修和冷冷旁观的曹植,只等着看曹无的笑话。 第一百零四章 救援江夏 当诸葛亮收到曹无已在曹军乌林营寨的时候,已经是下午。 赤壁这一战从黎明开打,到了现在,众军都是疲乏了,可是几位谋士一商议,还是决定把出前数十里的右翼军拉回来,分成两部,一部分救助被困长江北岸决口处的左翼军。 要是没有曹无那逆行的一撞,左翼军能活下三分之一都算是幸运,可是现在,死了的连十分之一都不到。 五牙大舰只挡住了决口处江堤的上沿,下边的江水还在源源不断倾泻,受限于技术条件,诸葛亮努力很久,也没能封堵决口处的江堤。 不过左翼军已经重新恢复行动,不必受制于决口处的水流冲击。 右翼军另一部分回来曹军营寨,把粮草、帐篷等物品运到乌林对岸,在那里,江东军早在赤壁平好了土地,适合扎营。 就这样,曹操等人先被送到了南岸赤壁大营,不再被江北洪水困扰。 吕蒙、黄盖走的匆忙,赤壁大营基本没被破坏,被曹军捡了便宜。 曹操围了个大氅,站在赤壁营口,回头再看滔滔江水,感概良多。 曹无在旁边扶住了他,担心道:“老哥,进营寨休息,阿十说你不能见风的。” 曹操指着长江道:“无妨,孤想再看看这长江,孤终于到了长江南岸了。” 曹无有些发愣。 是啊,曹操终于到了南岸了。 他所经历过的历史里,赤壁一场大火不仅烧掉了战船,也烧掉了北方的底蕴,之后曹操四越巢湖不成,终身未到南方。 天下一统时,已是七十年后,物是人非。 而如今,自曹操沿江东进来,三线战场,阵亡者数万,淹死者还没统计出来,历尽辛苦,终于踏足了南方的土地。 但是赤壁鏖战以周瑜逃跑结束,这场大的战役却远未结束。 曹操统一天下的步伐,也没结束。 曹无一来,曹操的病症像是完全好了,一身豪气恢复,他抽出佩剑,剑指东方道:“孤没听小无的,匆忙出兵,终至此祸。今日但听小无的,救援江夏。待孤再来时,必取江东!” 曹纯等众将肃然,跟着说道:“必取江东!” 曹操在众将的面前再次夸赞曹无,众将也都看向曹无,曹无却恍若未觉。 他心中暗赞一声,曹操就是这样的人,他受过无数挫折,却能无数次重新站起,一时一地的兵败,并不能消磨他的雄心壮志。 身后的曹植嫉妒的看了一眼扶住曹操的曹无,目光灼灼的出谋划策道:“父亲,既然咱们已到南岸,何不直接奇袭南岸的武昌、柴桑等地,总好过救援百姓浪费时间!” 他的看法与杨修又是不同,杨修认为应该坐等洪水退去,或者就此班师,曹植却觉得应该让他率兵出击,打敌人措手不及,由此可以压下曹无一头。 曹操回头看他一眼,膝下诸子之中,曹操最喜欢的是聪颖过人的曹冲,第二喜欢的是文采奕奕的曹植。 然而今日他才发现,这个儿子终究缺乏历练,纸上谈兵多了,竟成了夸夸其谈之辈。 曹植见众人看着自己,有些尴尬,却不知道哪里说错了。 杨修轻轻拉他衣袖,低声附耳道:“北岸洪水,粮草运不过来,孙贲小儿驻守柴桑,若围之不下,我军危矣。” 曹植这才恍然大悟,依旧不死心道:“然则叔父救援江北,终究是不妥的。” 这些人,包括曹操,似乎没几个把人命当回事,在他们眼里,百姓都只是资源,这与曹无的心态完全不同。 时代背景不同,曹无不会去跟他们争什么,但也不会被他们同化。 无论如何,在他眼里,救援百姓也远比攻打南昌更重要。 所以曹无根本懒得理曹植。 曹无一边扶着曹操往赤壁大营中走,一边指着辕门说道:“说起这赤壁营门口,我倒是有个趣事。” 曹植脸色胀的通红,他本准备了一肚子的道理,试图驳倒曹无,却没想到,曹无竟然无视了他。 而平素疼爱自己的父亲,竟然也被曹无牵着鼻子走,对自己不管不问。 他出离愤怒,恃宠而骄,自忖父亲不会怪罪自己,疾走几步,想要拉住曹无辩论,却听到曹无道:“第三日,依旧有两个军候的头颅挂在门口,江东军已经见怪不怪,那周瑜小儿脸上发紫,原来是他害怕被杀,夜里睡觉时都要用三层铁甲裹住脖子,压的踹不过气来。” 说的,却是北府女侠曹阿三连续数日夜杀江东军官的故事,如今添油加醋说出来,唬的旁边跟随的曹冲、邓艾两个小孩一愣一愣的。 曹操明知道他在说笑话逗自己,仍旧忍不住哈哈大笑道:“你这张嘴,真能敌得过百万雄兵了!看来下次出征,我只带你一人,便能踏平江东。” 跟曹无在一起的时候,他甚至没有用“孤”来称呼自己。 曹无嘿笑一声,扶着曹操的胳膊道:“我这还有个痛骂江东鼠辈的故事没讲呢!” 曹操眼睛一亮:“说来听听!” 他二人虽是差了二十余岁,却是见真情的兄弟,在敌军大营中说说笑笑,再不议论半分军事,可谓是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曹操的头风也好,疫病也好,径自好了许多。 曹操与曹无谈话,曹植在后边显得格格不入。别说辩论,连一句都插不上话。 想到自南下以来,在父亲心中印象被完全破坏不说,明明自己才是最受宠爱的孩子,废物大哥根本没法和自己争锋,却被曹无各方面都压了一头,就连那最擅长的诗文,也没争过曹无。 心中熊熊怒火燃烧,恨不得生吞了这个叔父。 聪明如杨修,早就看出端倪,拉了他几次,才劝住他强压怒火。 二人愤恨对视,都是被曹无压下风头的人,此刻只想着夸下救人海口的曹无吃瘪。 他们不知道,对救援的事情,曹无却一点都不担心,他刚才已经见到了诸葛亮,也把黄承彦推荐给了诸葛亮。 黄承彦做梦也没想到,自己救下了的这个人,竟然是掌握如此权势的人,他是个隐士,不倾慕权势,却庆幸曹无信任他,让他得以参与几十万士兵的调度,足以挽救许多生命。 同为荆襄隐士,诸葛亮和黄承彦早就神交许久,这一世黄承彦虽没成诸葛亮的岳父,却也只是言谈几句,就把诸葛亮引为知己。 救援江夏百姓的提法,与诸葛亮不谋而合,两人出谋划策,共商路线,就不用曹无什么事了。 曹无这种甩手掌柜,用人不疑,直接把事情交给了他俩,自己则陪着家兄曹孟德聊天,坐镇中军。 此刻,针对江夏的救援已经开始了。 诸葛亮、黄承彦先是派出斥候,乘快船探看各处受灾情况,然后制定了救援步骤,分期分批救援。 多亏了黄承彦熟知地势,第一批派往石阳的救援队伍已经出发。 …… 石阳城西十余里,吴家村。 洪水来时,村民们刚睡醒没多久,少数人运气好,刚好在高处,少数人机警些,爬到了高处,除了这寥寥十几人外,整个村子一百多口,都被洪水冲走了。 吴李氏环抱着五岁的女儿,站在一棵树上,眼睛都已哭肿,面对越来越高的水势,却无可奈何。 她亲眼看着隔壁李老伯,本是站在茅屋上的,结果茅屋被水泡塌,那么大的人掉入水中,没多久就不见了人影。 五岁的女儿戳着吴李氏的手臂,哭诉道:“阿母,我饿……” 吴李氏“唉”了一声,却没能拿出一丁点食物给孩子。 江夏太守黄祖跟江东贼打了十余年的仗,江夏便已经苦了十余年,家中本就没什么余粮。 黄太守死后,来了刘太守,说是州牧的儿子,好容易过了几天安稳日子,战争却又来了。 二十余日前,新任的江夏太守,姓文的从这里过去,问他们要了许多粮食,说是战后会还回。 吴李氏还能不知,那都是官老爷们的说辞,拿走了的粮食,就如拿走了的人头,怎么会再还回来。 又十余日,一支人数更多的大军从吴家村旁过去,虽然没借粮食,却吓得大家主动交了不少。 剩下那点刚没过缸底的余粮,稀着吃,才能熬到明年春天。 偏偏老天爷不给一条活路,冬日里竟然还能发了大水。 如今大水漫野,又哪里能找到一口吃的? 吴李氏看着渐渐西斜的日头,一颗心已经冰凉。 她哆哆嗦嗦的搂紧孩子,她的男人去打仗了,不知死在了哪个山头上,隔壁邻居死了,村里还活着的,也在屋顶上、树上等死。 她不想死,她只想活着。 可是这天杀的世道,单单侥幸活着,已是如此艰难。 她们那破旧的衣服,根本抗不过户外寒冷的冬夜,也许明天一早,她和孩子也终于会死去,再不受冻馁之苦。 她的神情也恍惚了。 恍惚中,她好像看到了灯火,是勾魂的使者,想起了她们娘俩这没人管的穷苦人,来收她们的魂魄了么? 第一百零五章 谁能无情 “哗啦,哗啦……” 天已经渐渐黑了下来,几艘快船在一片泽国中前行。 黄承彦忧心忡忡的打开一卷油布,上边画了江夏的地形和城镇分布,他用手在图纸上比划了下,又指着前边说:“在那,再往前一点,有个村庄!” 夜里火把照明不便,小将曹真往前看去,却是什么都没看见,不屑道:“叔父真是发了善心了,弟兄们打了一天的仗,还要救人。这全都是水,哪里去救!” 黄承彦叹了口气,他年纪大了,视力还不如曹真,往前看去,更是什么都看不见,不禁更是焦急。 难道这个村子也…… 曹真拖着胖大的身躯,拿着佩剑敲击船头,发出当当声响,同时喊道:“大汉丞相差我等救援水灾,前边还有能踹气的么?” 这份倨傲,不像救援,明显是施舍,黄承彦又有不悦,心知自己终究和曹军是两路人。 正喊着,船头突然响起一个声如鸣玉的女声。 “那边,有人!” 却是身着男装、戴着面纱的大乔在说话。 曹真多看她几眼,看不出这女子有什么特殊之处,他只知道这人是叔父让照顾的。 亲眼看到曹无逆行堵江堤之后,曹真对曹无佩服无比,既然是叔父曹无安排的,他便好声照顾便是,可这女子颐指气使,总爱下命令,让他不喜。 他不耐烦的指挥船只,朝着大乔青葱玉指指的方向过去。 这边有一棵老树,却有微弱的呼救声传来,声音细小,是个孩童在呼唤。 “阿娘,阿娘,有人来了……” 曹真当先把火把照过去,只见老树上,一个小女孩扶着根细枝,正自哭喊。 那树枝太细,根本承受不住孩子的重量,曹真往下看去,吓了一跳。 水中,一个黑发缠绕的圆球露在那里,仔细辨认半天,才看出竟然是个人。 曹真立刻拿着火把上下打量,才终于弄清楚了情况。 原来是一对母女躲在树上,水越来越高,终于没过女子身体,那女子便把孩子托举起来,自己只露着脑袋。 大乔轻喝一声:“救人!” 曹真正思索间,被大乔吓了一跳,回头看到一双坚定的眼睛,明知自己不必听从大乔,却从她身上看出一种上位的威严,仍然鬼使神差命人去救人。 众士兵互相帮忙,先救小女孩,结果一拉却没拉动。 原来是她的阿娘仍旧死死托举小孩,未肯放手。 曹真眉头一皱,他亲自去探女子的鼻息,悚然一惊:“死了?” “死了还拖着孩子?” 众士兵也是大吃一惊。 黄承彦反应过来,默默掰开女子的手指,把小女孩抱上船。 小女孩见来了救星,本是高兴的,却发现没人去救她的娘亲,于是挣扎着喊:“阿娘,阿娘,快救阿娘!” 大乔叹了口气,准备过来说些什么,曹真却已经接过了孩子。 他手忙脚乱的说道:“没关系的,叔叔也是小时候救死了爹娘……但好在有义父……” 他说到一半,又觉得这样一点安慰不了人,不禁急的抓耳挠腮。 曹真本姓秦,他的父亲为救曹操而死,才被曹操收为义子。幼年丧失至亲,是他心中之痛。 人非圣贤,刚才还想着救援无用的他,如今见了同样丧亲的小孩,如何能不感怀,一颗坚硬的心也变得融化了。 最后还是大乔把孩子接过来,抱在怀里,抚慰好了。 等她再抬头时,却发现满船士兵情绪都有了变化。 曹真把那女子的尸体救上来,确认死了,这才不甘心的收拢在了一边。 曹真虽然年轻,却是战场上见惯了尸体的,这时见了此人僵直的手臂,仍旧心情很是不好。 这女人,可能早就已经死了,在这个洪水泛滥的冬夜,那点寒衣,终究是没能挡住这彻骨的寒冷。 在她生命的最后时刻,没能等来任何奇迹,却把生的机会,留给了自己的孩子。 那双僵硬的手臂,托举着孩子,等到了来救援的人。 “造孽啊!” 黄承彦背过身去,一生隐居,终究做不到太上忘情,浑浊的眼中流出泪水来。 曹真举着佩剑,在船舷上砍出一个豁口,厉声道:“周瑜小儿,待我曹子丹踏入吴郡之日,必取你项上人头!” 大乔心中“咯噔”一下,负罪感已经占满了她的心。 临战前,周瑜问过她多次,说有一个有伤天和的计策,能不能用。 她那时只以为这计策是针对曹军,并未多想,现在想来,江夏几十万百姓受灾,竟有她的缘由。 不禁怨恨自己,也恼怒周瑜,本来坚定的为江东孙家着想的心,渐渐冷了。 曹真又举剑说道:“大伙儿听了,今日大家确实累了,可是救人之事,十万火急,大家再忍一忍,听黄先生的吩咐,多救些人出来,行不行?” 众士兵看着那死去的母亲,各自想起自己的家人,高声道:“喏!” …… 白天时,周瑜两千残兵,从长江上路过夏口,看见了夏口高大的城池。 为了守卫夏口,刘备已经准备了近两个月,周瑜路过时,还能看到城墙上忙碌的身影。 然而周瑜船队过夏口而不入,继续沿着长江东进了。 凌统走过来,不解的问道:“都督,咱们不去夏口休整一下么?” 周瑜摇了摇头:“江水最后也会淹到夏口,夏口已是一座死城。不过看上去,玄德公应该能坚守一年以上,江东翻身的时机,全靠玄德公了。” 凌统看着越来越远的夏口城墙,眼睛眯起。 他的父亲,就是死在征伐江夏的战斗中,如今好不容易打死了黄祖,又来了曹操,江夏终究只被占领了长江以南的土地,长江以北,看样子还是拿不到。 一万最精锐的水军出征,如今只剩这些,他的心中愤恨,残酷道:“如今江夏一片泽国,好让曹贼知道,江东军不是好惹的!” “正是!” 见凌统拎得清,周瑜赞许点头。 凌统又问:“那咱们不去江南,在伯阳将军那里休整么?” 伯阳将军就是驻守柴桑的孙贲,柴桑、南昌这些长江以南的城市,都是好的,没受水灾,柴桑在西征黄祖时是前哨站,是一座大城,足够他们两千余人补给。 他们这支残兵,士气已经异常低落,就连悍勇的凌统也觉得需要休整了。 但他说出的第二个地点,依旧被周瑜否定了。 “咱们不去柴桑,去合肥!” 周瑜笑道。 “合肥?” 凌统大奇,他算是周瑜的嫡系,一直跟随周瑜作战,事事都为周瑜着想。 合肥是程普的战区,主公孙权也在那里督战,他们最后一次接到合肥消息的时候,合肥城还没被攻打下来。 程普身为老将,并不服气周瑜,如今周瑜新败,去合肥不是自取其辱么? 周瑜点头:“去合肥。水淹之前,夏口城根本守不住,如今曹军受挫,士气也是低落,夏口便能拖上一年半载。把此事告于主公,好让主公坚定信心,务必拿下合肥。这样曹军大军攻打夏口,咱们趁机拿下江淮,西失东取,岂不从新拥有了谋取天下的资本!” “都督所言极是!” 凌统大喜,拜服在地,周瑜败而不馁,心中还想着谋取天下,让凌统如何不佩服。 一百零六章 为班师后做准备 “咚”的一声,三大谋士的楼船靠岸赤壁大寨。 三人都不能见风,却不能失了礼数不去见曹操,于是裹得严严的,从船上下来。 还没落地,杨修已经拉住了荀攸的袖子,告状道:“中军师,夜已深了,许多儿郎们仍在外救援未归,如此劳累,恐军中生变啊!” 他和曹无就救援一事,已经有过争执,现在见来了主事的人,不禁想要扳回一局。 荀攸只是抬头看看天色,连续阴雨,今夜是第一个晴天,月上中天,倒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 荀攸问道:“士气如何?” 杨修道:“众军晨间鏖战至午间,又追逐来回,早已乏了,士气正弱!” 荀攸甩开袖子道:“德祖,还是亲自去前线看看。” 杨修觉察到荀攸语气中的排斥,疑惑的看向程昱、贾诩。 贾诩低头不语。 程昱叹了口气:“德祖,我等几人刚去看了救援,兵士们可是士气正盛呢!只在军中推测士气,可是看不到真相的。” “什么?” 杨修后退几步,难以理解。 程昱悠悠道:“若不是难上加难,又有谁会看不上人命呢!” 原来士兵们本是士气低落的,然而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见到一个个人被救上来,见到江夏百姓把自己当成恩人,这些刀口舔血的士兵,心里早就被融化,苦累熬一熬就过去了,士气却是越来越高。 他们的救援足迹已经从这附近延伸到了石阳、安陆,马上就要联系上沔口的大军。 杨修是怎么都不肯信自己的判断能力不如曹无的,不信这些人性,于是死缠烂打道:“请三位先生教我!” 荀攸看着这个少年,知他确实有才学,却太过傲气了。 然而荀攸自己也是世家出身,深知这些世家子弟,是改不了那份傲气的。 于是他只说了一句:“今日江夏百姓归心,明日江夏便是吾等南方长城!北府将军之深谋远虑,你还要多学一些。” 杨修如遭雷击,心中那份自信毁了大半,愣在原地。 等三大谋士走了,曹植带了一人过来,拍拍杨修肩膀道:“德祖,你我本以文章交友,如今倒不如一起做一番事业。” 杨修呆愣一下,曹植介绍道:“这位是沛国谯县丁氏,丁正礼,日前受了陷害,申诉无门,便留在了军中。” 杨修当然认识丁仪,但当曹植把人介绍过来的时候,一切就有所不同了。 他清楚的知道,是谁害了丁仪,是谁杀了一个丁家的军前校尉。 曹植这时候把人拉过来,目的很明显,那就是他们三人,都有共同的敌人,便是一根绳上的。 杨修出身弘农杨氏,祖上四代,都是太尉,被称为四世太尉,就连四世三公的袁家,也比不过他们。到了他这一代,虽然还能谋个一官半职,比起祖上的荣耀,却已经衰败了。 如今想要再次崛起,要么建功立业,要么就只有…… 他深刻的意识到,这是杨家需要战队的时候了。 他斩钉截铁,当机立断,目光灼灼的看着曹植,忽然说出了一句看似大逆不道的话。 “子建,若江夏事情平定,荆州归附,丞相大人,该劝进为公了!” 曹植咀嚼他的话,心中一喜。 如今曹操贵为丞相,但丞相是官职,不可世袭。 曹操的爵位是武平候,“封兼四县,食户三万”,但也只是食邑较多的县候而已,朝中受封为候的多的是。 但是改候为公,就不一样了。 大汉只有侯爵二十等,是没有公爵制度的。 有汉三百年,异姓封公者,唯有王莽一人而已。 …… 另一边,三大谋士到了曹操军帐外,年幼的曹冲正守在这里磕头打盹,见三人来了,连忙起身道:“三位君候,父亲正和叔父谈话,约莫快要睡了。” 三人面面相觑,荀攸道:“既然北府将军在,那我们就不用去了。” 等他们走了,曹冲神色恢复精明,附耳到帐篷上,听着里边的话。 却是曹无还在跟曹操吹牛,说道:“却见那吕布大喝一声,失声大喊,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岂能郁郁久居人下!他身高一丈,头顶两条红菱,当真是威风凛凛,众将佩服无比。然而吕布转头回身,却见董卓来了,于是赶紧道,公若不弃,布愿拜公为义父!” 曹冲“噗呲”一声笑了,从小听到大的绝世猛将的形象已被破坏殆尽。 而帐篷中也传来了曹操的哈哈大笑声,一边笑一边责怪曹无瞎编排。 过了一会儿,帐篷又传来曹操的鼾声,看样子真的睡着了。 曹操生性多疑,偏又结仇遍地,睡觉时候除了许褚,别人都不可靠近,就连曹丕也不行。这点曹冲是知道的,但他今日才知,原来曹操对自己的这个叔父,也是不设防的。 而这一晚上曹无插科打诨,不断说些是是而非的故事,逗的曹操开心,让他忘了日间被张松痛骂的事情,这才缓解了病症。 曹冲觉得,虽然自己这个叔父深不可测,但终究是个厚道人,与父亲兄弟情深,又不像父亲那般喜怒无常,是个值得交往的人。 帐篷里传来脚步声,曹冲赶紧坐直了身子。 曹无打开帐篷门帘,轻轻关上,见了曹冲,点头道:“仓舒,身体好些了没?” 曹冲重重点头:“阿十姑娘药到病除,我已经好了许多了。” 说这话时,曹冲脸色带着儿童的笑容,但下一秒,曹无就让他笑不出了。 曹无蹲下身来,让自己的视线和曹冲平齐,淡淡问道:“可是阿十说你有中毒的迹象,你在邺城和许都时,可有什么人给你下毒?” 一瞬间,曹冲竟有了面对父亲时的那种感觉,脊背发凉,就好似面前这人,什么都知道一般。 “仓舒却是不知……” 曹冲皱起眉头,他是受害者,却完全没查出是谁。 曹无点了点头,站起身子道:“河内司马懿和你一起来的,那就是他了。” 曹冲一惊,站起来道:“仲达性格稳重,绝不可能做这种事情!再说我与他无冤无仇,他怎么会害我?” 曹无拍了拍他的肩膀,淡然道:“你帮我传话给你两个……三个哥哥,就说我小肚鸡肠,司马懿辱骂了我的婢女,我就要他死。别的我不管。就是这样。” 说完,他便转身想要离开。 曹冲脑袋都是懵的,怎么刚才跟父亲说话时候全是笑话的曹无,突然就能说出这么嚣张跋扈的话,却是丝毫不把一个世家大族放在眼里。 曹冲连忙追赶,又怕引动了旁边侍卫的目光,放慢了脚步,低声道:“叔父,我听说你与仲达本无恩怨……” 曹无突然停下,差点撞到曹冲。 他也没转身,径自说道:“仓舒,大汉儿郎,多数年满二十才能有字,你为什么十余岁便有了字?” 曹冲没想到他问起这个,脸上不自然道:“是父亲知道我身体不好,怕我……怕我活不到取字的那一天,于是提前给我赐字。” 曹无点头道:“那便是了,我印象中,你应该没看过明年的邺城才对。” 这句莫名其妙的话,让曹冲呆住,以他的聪明,也完全不知道曹无到底在说些什么。 曹无默默前行,裹紧了自己身上的衣服。 他刚才与曹操交谈,得知孔融死前,曾与曹操夜谈,让曹操心绪不宁。 不知孔融与他说了什么,不然区区一个张松,又怎会吓到堂堂大汉丞相。 这历史,有些东西没有变,比如孔融还是没撑过今年,有些却又变了,比如曹冲就很有可能活到第二年。 那么,就杀杀司马懿试试,看看能不能成功。看看历史大势是否可逆。 …… 山坡上,满宠、杜袭看着曹无离去的身影,满宠冷冷道:“佞臣!” 他没有随军出战,没看到曹无逆行撞击江堤。 他只看到,曹无自从见了曹冲,就一直在故意讨曹操欢喜,让曹操一点处理正事的功夫都没有。 杜袭叹了口气道:“成大事的,必是这种人,没想到丞相也有识错人的时候。” 满宠冷哼一声:“军中蓄养婢女,此罪一,纵容婢女,私放敌方大将,此罪二,网罗罪名,构陷河内司马,此罪三。回到朝中,我自是不会不参他。” 说完,满宠就走了。 杜袭点了点头,却没和满宠一起离开,他抬头看看月色,嘿了一声道:“想劝进的人多了,我又算哪一个呢。何必得罪北府将军。这军中什么时候,竟需如履薄冰了。” 当诸葛亮、黄承彦还在忙着救援的时候,赤壁大营的人已经在商议班师后的事情。 朝堂争锋不见血,却是杀人如麻。等到班师之后,才是精彩的开始。 …… 沔口城,七军终于分配好了任务,打算趁着洪水之际,以楼船奇袭夏口。 夏口城高,如今涨水,楼船的高度就相当于攻城云梯,事半功倍,若夜半攻城,必能打对方措手不及。 对于这个策略,所有将军都认为值得一试。 就定于第二天晚上出发。 大家商议完毕,斥候突然来报,有曹军主力的消息了。 赵俨赶紧站起,诸将也是激动,齐齐道:“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