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放?姑奶奶看上你们的江山了》 第1章 她不想当人了 d三角边境。 深林秘密研究所。 地下研究室。 小平米空间狭窄逼仄,室内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精密仪器。 空气中充斥着福尔马林刺鼻味道。 研究室中间,冰冷手术台上,黑发黑眸的小女孩手脚被铐子紧束,皮肤跟死人一样苍白,形销骨立,眼睛空洞。 连接在她身上的显示仪滴滴滴频响,几个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在旁边走来走去测试仪器,边旁若无人交谈。 “六年了,一直研究不出她身上的神奇能力,上头已经很不高兴。这次要是再没有进展,她的研究经费会立刻停止,shit!” “当初她凭空变出东西的能力,我们都是亲眼看见的!” “那又怎么样?研究没有进展,继续在她身上撒钱就是浪费,她对我们来说,也跟废物毫无区别!” “当初把她买下来就花了一百万,加上耗时这么长时间所花费的研究费用……妈的,那些钱全打了水漂!” 研究员们骂骂咧咧。 一直站在手术台前凝视小女孩的白大褂老者开口,“最后一次,如果再不成功,编号零实验品——废弃。” “教授,要怎么做?” 老者回头,鼻梁上黑框眼镜闪过冰冷光泽,语气漠然,“活体解剖!” 那些冷血话语在小女孩耳边回荡,她脸上没有显出一丝情绪波动,眼睛始终空洞木然。 四岁生日那天,父母把她带到了这里,说只要她能给他们变出个东西来,就买甜甜的蛋糕,替她庆祝生日。 她变出一个很好吃的梨子,期待的看着爸爸妈妈。 可是那天没有生日蛋糕。 她变出东西后,这些人就出现了。 爸妈拿着一大笔钱高高兴兴离开,谁都没看她,没想起要带她走。 此后六年,她被关在这个玻璃房子里,像只猴子一样供人研究。 不断的药物注射、血髓抽取、机器透析、手术…… 她成了这里的实验品,编号零。 天生无共情能力。 “小崽子,天天这副死人脸可真没意思,笑一个,哭一个也行。”有人靠近手术台,伸手便往她脸上抽打。 妄图用疼痛让小女孩变脸、哭叫。 “这个崽子天生不能共情,加上神经末梢被破坏,根本不会哭也不会笑,你又不是不知道。”又有一人靠近,想要证明自己所言不虚,将锋利手术刀狠狠扎上她大腿。 小女孩反射抽搐了下,漆黑眼珠缓慢移动,不叫,不哭。 研究员们怪笑,“看,还是这种死样子哈哈哈!” “待会活体解剖,你们猜她会现出什么表情?” “噢,等会,我录下来,肯定非常精彩!” 刀子划过皮肉,很疼很疼。 小女孩瘦得凹陷的脸因为疼痛,终于逐渐扭曲,黑眸一点点,蔓延上诡异猩红。 一旁显示仪上线条跳动骤然加快,滴滴滴的发出警告声。 “教授,她可能撑不住了!” “不用理会,继续!” 滴滴滴—— 滴滴滴滴—— 显示仪警告声越来越急,像是要破开仪器冲将而出。 空气中看不见的波动因子飞快凝聚,旋转,发热。 轰的一声爆炸巨响。 深林深处蘑菇云腾空。 地下研究室被炸得粉碎。 …… 北越。 洪德二十三年,仲冬。 数九寒天,北地的雪下个没完没了。 寒风嚣张呼号,所过之处卷起一地雪沫子。 禹州跟象州交界处的大槐村,一声细小啼哭声传出。 那声啼哭夹杂在寒风中,虚弱得跟猫叫似的。 午时得闲,村里正在烤火御寒的碎嘴妇人,揣着手往某个方向瞥了眼,“估摸是苏老大家的生了。家里穷得连耗子都不光顾,现在又生了小崽子,也不怕养不活,哼。” “你管别人家崽子养不养活?待会把屋顶上的雪扫一扫。这几天雪下个不停,积得太厚得把房梁子压塌喽。” 被男人逮着一顿训斥,妇人这才撇撇唇噤声。 妇人说的苏家,距她家就隔了两户。 是大槐村最穷的人家。 家里只一个破小院儿,巴掌大的院子,三间房。 此时破小院儿里传出老妇人呼喝声,“生了!秀儿,你送送稳婆,再去灶房打盆热水过来!老二家的,进来搭把手,把污物收拾喽!老爷们别在门口阻地方,都去灶房先待着!” 堂屋灰扑扑的门帘子立刻被人挑起一角,稳婆掂着手里六个铜板,无声撇唇,一刻不想多留。年约二十多岁的清秀妇人跟在后头小心把她送出门,无暇自苦,紧脚又去灶房打了一盆子热水回屋。 逼仄昏暗的房内,充斥着浓重血腥气,得赶紧拾掇干净。 “娘,男娃还是女娃?”苏秀放好热水盆,边卷起袖子忙活,边问了句。 “女娃。” “真好,咱家又多了个女娃娃了。” “好什么好,女娃生下来就是受苦的命。”苏家老妇用襁褓把小娃儿包起,粗糙变形的手在娃儿身上轻柔拍了拍。 这话听来像是嫌弃,床榻那边刚生产完的刘月兰跟帮忙收拾的苏二媳妇何大香,妯娌俩却皆挽唇一笑。 嫁到苏家这么多年,她们还能不知道婆婆什么性子? 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 片刻,苏家老妇突然眉头皱起,“幺宝咋没动静了?就刚出来的时候哭了一嗓子,别是冻着了?” 这话一出,吓得房里三个年轻妇人白了脸。 刘月兰顾不得身体虚弱,挣扎着想坐起来,又心焦又心疼,“娘,你把幺宝给我看看!” 苏秀跟何大香已经把手里活儿一扔,几步奔了过去。 结果,恰好对上小娃儿缓缓睁开的眼。 漆黑,莹润,还透着刚变换环境的呆滞茫然。 “……”苏秀噗嗤一乐,“大嫂,你别被娘给吓着了,幺宝好着呢,眼睛又大又黑,精神又机灵。” 何大香憨憨笑道,“幺宝乖哩,不爱哭,不吵人。” 苏家老妇此时神色也松了下来,对上那双乌溜溜的眼睛,刻满风霜的脸柔和几许。 “……”看着上方冒出的三个脑袋,幺宝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眉毛慢慢皱起,严肃得像个小老头。 这是怎么回事? 她记得她明明在实验室爆炸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为什么现在又活了过来? 她不想当人了。 第2章 家境窘迫 等堂屋这边收拾干净,灶房里六个大小爷们立刻迫不及待,一股脑涌了过来。 苏老汉,长房苏江跟儿子苏安,二房苏河跟俩崽子苏文、苏武齐刷刷杵在房门帘子外头。 “老婆子,咋样?大人娃子都好?”隔着门帘,苏老汉扬声问了句。 屋里立刻传来苏家老妇啐骂声,“幺宝已经生下来了,母女平安,要咋才叫好?” 问一声就被顶两句,苏老汉清了清嗓子,默默退下。 心里是安心了。 母女平安,大儿媳这回给家里生了个小女宝。 知道自己多了个女儿,苏大脸上溢出喜悦憨笑,“娘,我挑帘子瞅一眼?” 说完就等不及先伸了手,想把房门帘子挑个角,看看房里的媳妇跟闺女。 手刚伸出去挨着门帘的边儿,就被房里人精准打手。 啪的一声,手背立马火辣辣。 苏大,“……”娘是一点没收力。 “瞅啥瞅?这天冻得狗都不挪窝,你掀了帘子冷风呼呼往里灌,刚生出来的崽子现在能见风啊?也不是第一回当爹,咋还屁事不懂?”老妇骂人中气十足,“滚去灶房,把米缸里的米掏一把出来,熬点米汤先给幺宝吃上一顿。” 顿了顿,又吩咐,“老二,把家里那只老母鸡宰了,炖锅鸡汤端来!” 老妇人一迭声下令,家里其他人都没说啥,刘月兰先急了,挣扎着坐起,“娘,给幺宝熬点米汤就行。老母鸡就留着?等天气暖和了还能下——” 她话没说完,老妇眼已经瞪了过来,“我当家还是你当家?那只老母鸡半月不下蛋了,留着也是白糟蹋米粮!” 眼瞅着婆婆沉了脸,老二媳妇忙悄悄杵了下刘月兰手臂,示意她噤声。 平时妯娌俩负责煮饭做菜,家里什么光景她们是知道的。 米缸早就见了底,剩下的大米装不满一量筒。 那只老母鸡,算是家中唯一值点钱的活物。 婆婆会这么说,不过是找由头给大儿媳补补身罢了。 刚生完孩子,要是没点好东西补身子,大人不下奶,孩子也得跟着挨饿。 刘月兰眼圈微红,没再吭声,心里领了婆婆好意。 屋外,苏大也微红了眼眶,再为人父的喜悦过后,紧随而来是生活窘迫的辛酸。 苏二见状用力拍了下他肩头,“这种时候别矫情!我去逮鸡去!” 苏大擦擦眼角,带着三个小的也往灶房走,“行,我烧水!” 媳妇平安生产是好事,这种时候确实不能矫情,生产是第一关,第二关还没过去呢。 接下来,要保证一大家子能平安熬过冬。 苏老汉背着手站在门帘子旁没动,等孩子们都走了,才溢出一声叹息,扭头看了眼屋外纷纷扬扬的雪花,眉头紧锁。 “还杵这干什么呢?”门帘挑起一角,苏老妇的脸出现在帘子后,怀里襁褓中隐约可见刚出生的小娃儿粉嫩侧脸。 苏老汉眼角笑褶子堆了起来,知道老伴儿是特地抱娃儿给他看一眼解馋呢。 眼睛黏在小孙女小脸蛋上,欢喜又不舍,苏老汉道,“天冷哩,快把帘子放下,别让娃儿见风。我瞅着这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停,待会我出去把屋顶的雪扫一扫,门窗加固一下……对了,老婆子,我的箭筒你放哪去了?” 苏老妇立刻脸一冷,门帘子刷的落下,大嗓门从帘子后传来,“什么箭筒,没有!” 老东西一把年纪了也不看看自己老胳膊老腿的经不经造,还想着拿箭筒打猎去? 这什么天气啊?年轻力壮的汉子这种时候都不敢往山里跑! “……” 苏老汉不敢吭声了,讪讪摸着鼻子退下,从屋里找出靶子竹扫帚,扫雪去。 “幺宝”把这一切听在耳里,咂咂嘴巴闭眼睡了过去。 再醒来,鼻端一股淡淡米香。 “妹妹醒了!阿奶,娘!妹妹醒了!” 随着一声奶声奶气的叫喊,呼啦啦围过来一大群人。 幺宝还在懵懂状态中,感觉到有双手将她轻柔抱起,贴近后,气息温暖又让她莫名亲近。 她愣了下,这种感觉好陌生,印象里,她从来没被人如此对待过。 幺宝抬眸,入目是妇人年轻脸庞,对方注视着她,那双眼睛满是疼爱跟温柔。 “幺宝醒了呀,饿了?娘喂你喝米汤。” 连说话的语气嗓音,都是幺宝从未听过的柔。 因为没经历过,幺宝其实不懂什么是疼爱什么是温柔,只知道妇人这样抱着她、这样跟她说话的时候,她突然想哭。 可是为什么想哭,幺宝也不懂,她用力把眼泪憋了回去。 以前在实验室的时候,那些穿白大褂的人每天拿针扎她、在她身上戳管子,痛得身体像要撕裂,她一开始也哭过,到了后来,就再不哭了。 她在那里明白一个道理。 哭,没用。 “娘,米汤!米汤!快喂妹妹喝,妹妹饿啦!她嘬嘴嘴啦!”挤在人群最前方的小男娃再次急吼吼开口。 引来另外两个更小些的男娃子争先恐后去端米汤,“妹妹饿了!我端米汤!” “我端!” “我端!” 米汤刚端上来一会,就放在床头陈旧斑驳四脚木桌上,还冉冉冒着热气。 担心俩娃子把米汤打洒,一只大手抢先一步拿起米汤碗,“去去去!都别闹!万一弄洒了妹妹就没得吃的了!” 何大香小心翼翼端起米汤,顺势一脚把俩儿子扫到一边,免得俩碍事。 家里最后一把米,就熬出这么一碗米油。 大嫂奶还没下来,米汤再洒了,幺宝就真要挨饿了。 刚出生的小娃娃没东西下肚不成,这么冷的天,熬不住。 苏大杵在床头,好容易能进来看看闺女,眼睛不舍得挪窝,只知道一个劲儿傻笑,反应慢了不是一两拍,这会子总算知道接手,“弟妹,我来我来!” “你来什么来?粗手粗脚的老爷们,别把米汤喂到幺宝鼻子眼儿,边儿去!”灰布帘子被挑起,冷风顺着缝隙往里钻,苏老妇端着粗瓷碗走进来,飞快把帘子放下,一嗓门把汉子喝退,“幺宝我来喂!” 又对刘月兰道,“鸡汤熬好了,你趁热喝,紧着幺宝下顿能吃上奶。” 第3章 雪崩,哀鸿 鸡汤端进来,空气中立刻充斥诱人香气。 咕咚,咕咚,咕咚。 咕噜噜…… 三小只捂着瘪瘪的肚子,下意识吞咽口水,两眼发绿。 鸡汤啊!鸡肉啊!他们好久好久好久没吃过肉腥了。 尽管如此,三小只谁也没开口吵要喝汤吃肉,只是站在一边眼巴巴盯着那只粗瓷碗,懂事得让人心疼。 何大香见状,忙呼喝着把仨娃子带出去,这馋样儿大嫂看了,东西也吃不下嘴了。 苏老妇接过幺宝,压着心酸没往三个孩子那边瞧。 瞧了不落忍。 有什么办法?家里穷得叮当响,就这光景。 手心手背都是肉,只能先顾着眼下最要紧的。 幺宝也饿。 哪怕不想吃,但是小身板跟大脑好似还没接通不受控制,眼瞅着调羹递到嘴边,她已经先等不及张嘴,嗒嗒嘬得飞快。 米汤温度正好,不凉也不烫嘴,一口落肚身子立刻升起一股暖意,咂咂嘴,还能闻到淡淡米香。 幺宝小嘴嘬得更欢快了。 “看着倒是安静,吃起东西来跟饿虎扑食似的。”苏老妇哼笑,眼角褶子舒展,“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幺宝闭眼嘬嘬嘬。 不是她要吃。 是嘴巴要吃。 老妇喂娃就坐在木床边上,巴掌大的房间,地方逼仄陈设简单,除了床头一张木桌,床尾角落一个装衣物的矮柜,多张凳子都没有。 苏大夫妇眼光光瞅着闺女吃东西,一时间房里只有娃儿嘬米汤的嗒声。 “瞅啥瞅?老婆子带大好几个娃,还能喂不好幺宝不成?赶紧喝鸡汤,娃儿等着喝奶呢,再放就凉了。”苏老妇横了个眼神过去,“该吃吃该喝喝,用不着留点给这个那个,外面几个小崽子都几岁大了,不跟妹妹争这口吃的。心疼他们,以后从别的地方找补找补就是,日子长着呢。” “幺宝也要长。” 被婆婆戳破心思,刘月兰脸臊热,不敢多说什么,从男人手里接过汤碗开始喝汤。 成人两掌大的粗瓷碗,鸡汤盛得满满的,上面飘着油花,下方挤满鸡肉,香气扑鼻,对长年不见荤腥的人家来说,这一碗便是珍肴。 刚才三个娃吞口水的模样刘月兰看着了,她确实想偷偷留点鸡肉,过后给娃子们解解馋。 但是婆婆的话也没错,幺宝也要长。 穷苦人家熬冬本来就难,幺宝又恰好这个时候出生,要是奶水跟不上,家里又是这个光景,那么小的娃子怎么熬过这漫长寒冬…… “吃。”苏大站在一旁,对媳妇低声道,“等冬日过去开了春,我往山里多跑两趟,一定给几个娃儿跟家里弄点肉回来。” “嗯。”刘月兰低头轻应,眼泪悄悄盈于眶,强忍不掉下。 婆婆的情,家里的情,她好生记着。 幺宝吃得起劲,耳朵又关不上,被迫听着大人间的对话。 得出一个信息,这个家很穷,比她以前那个家还穷,连肉都吃不上。 但是又跟以前那个家不太一样,在这里,他们吃东西会让着吃,不抢。 还有,“阿奶”说,幺宝也要长。 她是幺宝。 刚出生的娃儿吃饱喝足就要睡,幺宝打了个带着米香的嗝,又带出个哈欠,迷迷糊糊睡过去间,还能听到窗外热闹动静。 “老二,那边柱子再固定一下,恁大雪一时半会肯定停不了,别让积雪把屋顶压塌了。” “三个小的,院子里的雪就交给你们了,把院子扫干净了咱就吃饭。” “娘,今晚咱吃什么呀?” “吃红薯糊糊!再给你们烤个大白萝卜!” “好,萝卜我爱吃哦!鸡肉汤留给大娘吃,大娘要奶妹妹的。” …… 幺宝眼皮子缓缓下坠,睡着了。 间中迷迷瞪瞪醒转过两次,嘴里被塞进温暖柔软物体时下意识吸吮,过后继续睡。 …… 再次清醒过来是身子骤然袭来寒冷。 上辈子在研究室夜半被拽起来扎针抽髓所形成的反射意识,让幺宝霍地睁开眼睛,便觉眼前剧烈晃动,紧接是山崩地裂般的轰响冲击耳膜。 “雪崩了!快跑!” “爹跟娘呢?出来了没?” “出来了,别废话,赶紧跑!” 四周声音杂乱,到处是怒吼跟惊惧哭声。 临近傍晚的大槐村,遍地哀鸿。 幺宝被年轻妇人抱在怀里,逃离屋子的时候还不忘扯了小被子把她裹得紧紧的。 即便如此,刚出生的小娃儿露天见了风,在严寒冬月里依旧被冻得小脸一下发了白。 “不怕不怕,幺宝不怕,娘在呢。”刘月兰搂紧女儿,颤着声安抚,自己也是惊魂未定。 此时一大家子已经全部跑出屋外,站在旷野心有余悸,周围还有人陆续跑出来,场面混乱又压抑。 苏老妇清点人数,家里人全部齐活,这才狠狠松了一口气,把自己跑出来时紧急抱着的薄被披到刘月兰身上,苍白嘴唇蠕动,眼睛通红,半晌才挤出两个字,“裹着。” 刘月兰年轻,只两个字,立刻把她强忍的眼泪给逼出来了,“娘……” “行了,哭什么,掉眼泪伤身,憋回去!大家都活着,就是大好事。” 苏家其他人相继沉默,这个时候谁都没心思也没力气说话。 苏大跟苏二夫妇各自抱着三个小崽子,一齐看着村子后方那座雪山。 雪山很高,山顶常年堆积积雪。 崩塌下来便如天崩地裂。 让人庆幸的是雪崩向另一个方向,大槐村虽受到波及,但是损失已经算小的了,村里人大多跑了出来,没有伤亡,只一些年久腐朽的老房子,在震颤中部分垮塌。 苏老汉也看着雪崩的方向,沉默许久才说话,声音嘶哑,“那边是徐家村……一个村子怕是……” 死亡近在眼前。 逃出生天后的后怕开始爆发,周围哭声更响,更悲戚。 幺宝视线不够清晰,只听到哭声在耳边不断迸发,心淡如水。 她没有共情能力,只知道有人死了就有人哭,人哭是因为难过悲伤。 可是什么是难过悲伤,她不懂,也体会不到。 幺宝静静睁着眼睛,眼底是旁人看不到的平静冷漠。 不想死的人死了,想死的人还是个只会躺着吃的奶娃娃。 想死都死不了。 世事真奇怪。 第4章 爹的怀抱带着力度,宽厚可靠 从傍晚等到入夜,近一个时辰的时间,漫长得仿似无止尽。 连绵的雪终于停了,寒风依旧肆虐呼号。 待在雪地里的人都是穷苦百姓,临急临忙跑出来,没了遮风的屋子,没了取暖的火盆,片刻时间就冻得手脚发僵,说话舌头都捋不直。 苏家人亦然。 一大家子,没一件足够保暖的衣裳,穿在身上的袄子里头陈年棉絮早就发黄发硬,根本御不了寒。 几个小崽子冷得牙齿咯咯打战。 担心孩子冻坏了,刘月兰把仨一块叫过来,挤作一团圈进薄被里。 就这也好不了多少。 苏老妇看看已经许久没有动静的雪山,咬牙,“走,回家!” 苏家一片狼藉。 雪崩时地动山摇,农家破旧小院在震动中屋墙崩裂房顶垮塌,地上散落残梁断木、锅碗瓢盆。 好在主屋白天刚刚加固过,除了屋顶塌掉一半,勉强还能住人。 灶房最为惨烈,此时已经不能称之为灶房,就是一片废墟,把土石拨一拨,随处可见被埋在下面的瓷碗碎片。 “老二家的,找点木柴先在堂屋生个火堆让孩子们暖一暖。老大老二收拾屋子,看看还有什么剩下能用的。孩他爹,你去修门窗,我到地窖看看,得扒拉点东西弄点吃的才成。”苏老妇持家有道,家里事,男人孩子都惯了听她的。 她说完顿了下,又对苏大道,“等家里收拾好,明儿你去隔壁村秀儿夫家看看情况,有能帮忙的就搭把手。” 苏大敛眉,立刻应声,“知道了娘,我明儿一早就去。” 妹子苏秀儿头年嫁了隔壁村陈家,汉子陈德人还过得去,但是她那对公婆就让人一言难尽了。 今天媳妇生产秀儿过来帮忙,明儿他也该过去看看,免得秀儿在公婆面前落下口舌。 堂屋升起火堆,暖意渐起,冲淡了空气中的冰冷。 三个娃子围着火堆不停搓手,遭遇雪崩的害怕惊惶,在回到家后也开始渐渐淡去。 家永远是能让他们安定的港湾。 刘月兰坐得离火堆稍远些,怕烟气把女儿呛着。 她刚刚生产完身子还虚弱,家里这一堆狼藉没法上手帮忙,只能力所能及的看顾看顾家里娃子们。 “娘,妹妹睡着了吗?”四岁的苏安伸长脖子,往裹得严实的襁褓里打望。 苏文苏武也纷纷支棱起脖子,窥着仅露出襁褓的一点点胎发,好奇又新奇。 刘月兰挽唇柔柔一笑,“妹妹还没睡着呢,你们可以靠近点看。” 这话一出,幺宝上方立刻多出三颗脑袋。 歪着发髻的,虎头虎脑的,吸溜着鼻涕的。 八目相对。 仨娃子,“哇!妹妹长得好丑!” 幺宝面无表情。 “妹妹的脸肉嘟嘟的,全是肉!!她长得好小哦!脸好软!滑滑的!好好摸!” “给我摸一下!” “我也要我也要!” 三颗脑袋挤在上面也就算了,说话就说话还动手,一人一指头往娃儿脸蛋戳。 幺宝不能忍,攥紧小拳头奋力钻出襁褓,往前一挥。 啪。 挥中鼻涕虫的鼻子,力道轻得像是在给他擦鼻涕。 鼻涕虫眼睛亮了,“妹妹好可爱哇!” 幺宝,“……” 幺宝在愤怒中睡着。 苏家忙活了半晚上,终于把家重新收拾出个模样来。 这期间还能不断听到隔壁几户传来的哭声跟叫骂声。 一场雪崩,周围的住户谁都不好过。 到处弥漫惨雾愁云。 幺宝迷糊醒来时,已经躺在之前出生的房间里,裹着襁褓,上面还搭了张发硬的薄被。 四周光线昏暗,没有点灯,月色从窗户流泄几缕勉强充作照明,时至半夜。 房门布帘子被人掀动,汉子轻手轻脚走进来,低声道,“怎么还没睡?幺宝醒了闹你了?” 刘月兰靠坐床头,柔声道,“没有,幺宝乖着呢,生出到现在都不闹人,饿了也不哭,乖乖睁眼等着。” 说罢她低头往床里侧看了眼,正对上闺女乌溜溜的眼睛。 适应了房里光线后,夜里也能视物。 刘月兰眼神不自觉变柔软,把女儿抱进怀里,轻拍了拍,一手解开斜襟里衣纽带,“醒了,定是饿了,娘喂你。” 幺宝没有在空气中闻到米香,再看妇人动作,隐隐意识到什么,眼睛咻地瞪圆。 晚了。 小嘴自动自发自然无比开始吸吮时,幺宝脑子是懵的。 耳边清晰的嗒嗒声,让她生无可恋。 苏大走到床边轻轻坐下,就着窗外月光,温柔注视眼前一幕。 期间一直安静不出声,怕打扰了闺女进食。 直到闺女吃饱了,他才伸手,“来,爹抱抱。” 幺宝被转移。 从一个怀抱转到另一个怀抱。 不一样的气息,同样的温暖。 她在昏暗中抬眸,无声看着上方脸庞。 那张脸方正,坚毅,亲切,敦厚。 抱着她时,小心翼翼,极稳。 跟娘轻柔的怀抱不同,爹的怀抱带着力度,宽厚可靠,莫名让人生出一股心安。 “幺宝,闺女。”汉子抱着娃儿,脸上泛出笑意,眼神变得柔软,连嗓音也不自觉放轻,“我是爹爹,诶唷我家幺宝真乖,当真一点不闹人,不像你哥哥小时候,皮得不行。” 幺宝眨巴眼。 她也就是太小了不能动,不然她一准翻身跑。 这个爹拿下巴长的胡须茬子扎她。 昏暗逼仄小房间里,一家三口低声轻语,和意融融。 把闺女逗弄了一番,瞅着她小嘴开始打哈欠了,苏大才不舍的把她放进薄被里,被角掖好。 安顿好闺女,苏大把刘月兰细瘦的手握进掌心,嗓音里的轻快不见,变得低落沉重,“月兰,今天让你受苦受累了。” 刘月兰怔了下,啐他,“瞎说什么呢?哪个女人生孩子不苦?你今天倒矫情了。” “家里光景不好,你生了闺女也没好东西给你养着。月子还没坐,又得跟着往外跑,冰天雪地里受了冻……”苏大眼尾染上湿意,喉咙发堵,“娘说,这怕得落下病根。” 刘月兰不是第一次当娘。 女人生孩子之后得好好坐月子才能勉强养回身子,否则一不小心就得落下月子病。 这些她都懂。 可是环境不由人,怨不得谁。 她的境遇比很多人都算好了,家里虽然穷,但是公婆好,妯娌也和气,家里糟心事儿少。 “值得的。”她将头轻轻靠在汉子肩头,挽唇浅笑。 她知足。 第5章 下梨了 “月兰,我想跟你商量个事儿。” 脉脉温情过后,苏大犹豫片刻,心一横,“我想进山一趟,看看能不能找点吃的回来。” “你说什么?!” 年轻妇人骤然提高的音调,把昏昏欲睡的幺宝吓醒,就听她那个爹道,“月兰,你小点声,听我说,家里没吃的了。地窖里存的两袋子红薯昨天被砸得稀烂,昨晚娘在灶房废墟下扒拉了半天,只扒出一小袋子还能用的黑面,家里这么多张嘴,那点黑面撑不上三天。还有你,你的身子已经伤着了,没东西养一养也不行,而且你没吃的幺宝就没吃的。……我要是不寻思门路,我们一大家子可能全熬不过这个冬天!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残酷的真相被揭开在面前,刘月兰望着男人,红了眼圈。 她怎么不明白? 家里什么光景她知晓,可是男人要进山,她同样明白这个决定背后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男人为了这个家,要独自去面对凶险! 现在是寒冬!人尚且饿得嗷嗷叫,山里的野兽何尝不是? 野兽也在到处觅食! 一旦人跟野兽遇上了,不定谁是谁的食物! “我们可以想想别的办法、我、我可以回娘家跟爹娘哥嫂借粮……我身子骨没事、好着呢!你别进山,我们一定有办法可以熬冬的……”年轻妇人语无伦次,说出的话自己都没有底气。 苏大隐忍叹息,再次握紧媳妇冰凉的手。 “月兰,”他道,“你娘家那边日子不比咱家好多少,何况救急不救穷,长贫难顾,我们还是得靠自己。这次听我的,行吗?” 刘月兰凄然,哽咽道,“你只会捏我这个软柿子,爹娘那里你怎么交代?” “娘让我早上去秀儿夫家看看,到时候我直接从那边进山,娘要是问起,你就说你不知道。你放心,我惜命呢,有你跟一双儿女在家等我,我定会回来,快则三日,慢则五日。” 男人性子踏实憨厚,但是也犟,一旦决定的事情,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法让男人改变主意,刘月兰紧紧咬唇,眼泪从眼眶滑落。 幺宝又打了个哈欠,困意来袭,这是她这个年纪没办法控制的事情。 本来以为“爹”“娘”话说完了,自己应该能安稳睡会了,谁知道下一瞬发生的事情让她瞠目结舌。 “娘!苏大说明天要进山!!”年轻妇人抬手把眼泪一抹,扬起嗓子就喊。 苏家小院拢共就那么大点地方,隔壁墙角老鼠吱吱叫,这边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更何况是妇人扯起嗓子吆喝。 苏家立刻传出地震般动静。 苏老妇大嗓门穿墙而来,“兔崽子!以为当了爹老娘就不收拾你?!敢进山?想找死?等着,老娘现在就抽死你一了百了省得还得进山给你收尸!” 苏大,“……” 幺宝,“……” 这下子热闹了。 不出片刻苏老妇就杀到,身后还跟着苏老汉、苏二、何大香一众帮手,提着油灯盏,递扫帚的递扫帚,送木棍的送木棍,还有一根擀面杖等着上场。 苏大二十多岁的英武壮汉,俩孩子的爹,在媳妇闺女眼皮子底下被抽得叽哇鬼叫。 他尚且庆幸还有三个小崽子在另间屋子里睡得香沉,没跟着凑过来看热闹,闺女也还是个懵懂无知的婴孩,让他勉强保住了当爹当长辈的尊严。 “娘,别打、别打,家里马上就要没粮了!”苏大从房这头蹿到那头,边跑边试图跟老娘讲道理。 苏老妇冷笑,丝毫不为所动,棍子挥得虎虎生风,“没粮了所以你去送死呗?给家里省口粮?” “……” 苏老汉抱着扫帚默默堵死一个角落,苏二从媳妇手里抢过擀面杖,守住另一角根据地,狠狠煽风点火,“娘,看见了,以前你还说老大憨厚实在,他主意大着呢!都敢打主意偷偷进山了!” 居然不叫上他! 苏大嘴角抽搐,“以前也没看出来你还会挑拨离间!” “彼此彼此,人不可貌相啊!” “苏老二,你等我——啊!” 苏老妇一棍子结实抽到上蹿下跳的汉子小腿,房间飘出惨嚎,闻者肉疼。 始作俑者刘月兰心虚撇开眼,抱起惊醒的闺女假装什么都没看见没听见。 最后还是担心吓着小孙女,苏老妇才喘吁吁扔掉棍子,转身把孙女抱过来,“这几天你在家好好呆着,早上秀儿那边也用不着你去了,换老二去!” 苏大忍了忍,叹道,“娘,家里粮一断就真没吃的了,离开春至少还有三个月——” 他话没说完,就瞅着苏二把擀面杖递到了老娘面前。 “……”苏大闭嘴。 幺宝看了一出热闹,安安静静的,除了身体反射性打哈欠犯困,没有多余表情。 不过听了好几次大人说家里快没吃的了,幺宝想起个事来。 吃的,她好像有。 上辈子被卖给实验室后,她就再没去看过那个神奇的地方。 不知道那颗梨树还在不在,如果在,如果还长着果子,那就有吃的。 这么想着,幺宝抬眼看了眼抱着她的老妇人。 阿奶脸沉沉的,看起来很凶。 如果她突然变出果子来,阿奶他们不知道会是什么反应? 会跟她以前的爸爸妈妈一样吗? 如果一样,那他们肯定会把她当成妖怪。 幺宝眼睛一亮,这样她就可以去死了! 激动之下,幺宝想也不想就攥了下拳头。 咚,咚咚—— 没人说话时显得过于安静的房间传出几声异响。 苏老妇下意识护着怀里娃儿,拧眉抬头看向屋顶,担忧道,“房顶又破了?下冰雹了?” 其余几个站得稍远的人,表情不约而同,张大了嘴巴瞪圆了眼。 “娘,没下冰雹,下梨了……”苏二磕巴,下巴掉老长。 他亲眼看着下梨了,就从屋顶位置掉下来的。 房里油灯光昏暗,但是苏二肯定自己绝对没看错。 真的是梨子,黄澄澄的,一个有他拳头那么大,在他脚尖前方滚动。 像是印证他的猜想,紧接又是咚咚咚几声,上方再次落下几个大梨子。 满屋子人,“……” 见鬼了哦! 第6章 空间大变样 幺宝很平静。 确定自己身上的奇异全部被房里人看见了之后,就不再动作。 安静的,平静的等待死亡。 不管是被扔出去,或者是再被卖给实验室,她都能死了。 她没上过学,没进过社会,懂事起就被关在那个实验室冰冷的玻璃房里供人研究,所有认知都来自实验室那群人。 极致的痛苦让她封闭了五感五识,她也没被人喜欢过疼爱过,不知道那些东西是什么。 仅能跟以前区分开来的,是现在这个家的人看到她时总有笑脸,看她的眼神很柔和,他们的怀抱很温暖。 也仅此而已。 “咿,啊。”房里死寂一样的静默,幺宝等得有些焦急,咿呀两声提醒,快把我扔出去。 外面很冷,她很快就能冻死。 苏老妇是最先回神的,她低头,对上娃儿漆黑无波的眼,心突地便是一疼。 那双眼睛平静又淡漠,透着历经沧桑后的百无聊赖、心灰意冷,又仿似预料了自己的结局,安静的等待宣判,等待结果来临。 这不是婴孩该有的眼睛,没有婴孩的纯净无邪。 这样一双眼睛放在刚出生的娃儿身上,显得妖异又诡异。 换做常人,早该惊恐害怕了。 可苏老妇只觉得心疼,心脏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一样,疼得她几乎喘不上气来。 她干瘦粗糙的手把娃儿抱紧,面颊轻轻贴上娃儿小脸。 习惯了大嗓门说话的老妇放低了嗓音,生硬又温暖,“幺宝,不怕,阿奶在。” 幺宝漆黑眼珠动了动。 苏老妇安抚过孙女,再抬起头时,面色严肃冷厉,“这些梨子是老二从山上带回来的,你们怎么说?” 苏二一个激灵,腰杆挺起,“娘,这梨子就是我带回来的,为了摘这几个梨我摔了好几跤呢!” 苏大,“娘,明明梨子是我跟老二一块摘的,你怎么只揍我不揍他?” 何大香搓着手,憨声道,“娘说往东我从来不往西!娘,我数了数,一共有九个梨,幺宝现在太小还不能吃果子,正好够咱一人分一个!我先把梨捡起来?这么好的梨搁地上糟蹋!” 紧凝气氛因为何大香这番话破功,众人先是闷笑,继而大笑。 苏老汉放下扫帚走到老伴身旁,抬手想抚抚孙女的脸,看到自己手上满是粗糙的茧子,又把手收了回去,“咱幺宝这是报恩来了?——诶唷!老婆子快放手,孩子们都看着呢!我啥都没说你咋就动上手了你!” 爹被娘揪耳朵了,苏大、苏二等人抬头望天,不敢看。 免得过后被爹找晦气。 苏家小院半夜闹出的动静,周围邻里隐约能听到些许,至于闹的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天寒地冻,白天又经了一场惊吓,听到吵闹的人裹在被窝里,翻个身就继续睡了过去,谁也没在意。 破晓将至,苏二夫妇拎着一篮子梨先回去补眠了,苏老妇走前又低头贴了下小孙女脸蛋儿,“宝啊,以后什么都别做,只管好好长大。这个家有阿爷阿奶,有你爹娘,还有二叔二婶,万事自有大人操心,晓得不?” 她声音低低的,认真郑重叮嘱。 她知道小孙女能听懂。 说完话后她抬头去看小孙女的眼睛,果然,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些情绪,一点茫然懵懂,一点疑惑不解。 苏老妇眼角泛开笑意。 这才像个婴孩样儿。 房里重新安静下来。 屋外寒风呼号,刮过窗户、屋檐时发出诡异声响。 房里两大一小静静的六目相对。 半晌,苏大伸出一根手指头,小心翼翼去戳闺女自然蜷曲的小拳头。 刘月兰见状,蹙眉低问,“你干啥?自个闺女你怕呢?你这当爹的连二弟跟大香都不如!” “瞎胡说,老二跟弟妹走的时候脚下打着飘的你没看见?那俩不过死要面子硬撑罢了。再说我怕什么?我是想沾沾闺女的运气,说不定待会我一挥手也能挥出东西来,正好给你补补身子!” “……”刘月兰抱着闺女背过身,隔开了汉子目光。 苏大急了,“媳妇,月兰,你这是干啥?我真不怕——” “喂奶!” 俩字把汉子的话给堵了。 轮到幺宝急了,小小娃儿眼睛瞪圆,死死抿住嘴巴,小拳头挥个不停,用全身表达抗拒。 “饿了娘的乖宝?来,吃。” 幺宝小脸蛋涨红发紫,“啊、呜!嗒嗒!” 汉子低笑声从后传来,“看这小模样儿急的,是饿狠了。月兰,你说咱闺女到底什么来路?” “不管什么来路,都是我闺女。” “那是,你怀胎十月生的,谁敢说这不是咱闺女?我揍掉他大牙!” 夫妻俩又头贴头,稀罕的盯着正在进食的闺女看。 “知道家里要断粮了,会给家里变吃的,乖宝哩,可招人疼。” 耳边喁喁人声持续到幺宝吃完奶。 长了张嘴只会吃不会说,幺宝心头有淡淡无奈。 这个家的人好奇怪,以前她在爸妈面前变出梨子,他们吓得推开她就跑,现在的爹娘跟阿爷阿奶他们怎么不一样呢? 暂时死不了,幺宝闭着眼睛躺在娘怀里,思绪一沉,进了她的空间。 那个地方她已经很久很久没进去过了,对她来说,那是她一切悲惨的起源。 幺宝对空间是厌恶的。 “唔???”看着展现在眼前的神奇地方,幺宝瞪大了眼,难得浮出惊讶诧异。 以前她的空间只有爹娘睡的房间那么大,里头除了一颗梨树什么都没有。 可是现在出现在她眼前的,却是一大片广袤平原。 梨树还在,就在她跟前,树上挂着的梨果压弯枝头,清香扑鼻。 梨树不远是一条蜿蜒潺潺的溪流,溪流对面是幺宝以前从没见过的菜地,上面长着她不认识的青菜,郁郁葱葱生机勃勃。 菜地边际青山绵延,白雾缭绕,望不到尽头。 幺宝一屁墩跌坐梨树脚下,张着小嘴两眼茫茫然。 怎么空间还变大了?变得这么大,那她的悲惨岂不是要比以前更多上好多好多好多? 幺宝又悲又愤,火烧屁股般逃出空间。 她还得想辙儿,得快点死! 第7章 小名甜宝,大名苏九霓 晨时,天光破晓。 幺宝被屋外争吵声扰醒,迷迷糊糊间还没睁开眼,嘴里就被塞进口粮。 最初的羞耻跟抗拒无效后,幺宝开始坦然吮吸。 她既管不了给她塞粮的娘,也管不了只会吃的嘴,她能怎么办呢? 躺平了。 人醒了,屋外的争吵也变得清晰起来。 幺宝一听其中大嗓门,就知道是阿奶。 阿奶在跟人吵架。 先是一妇人尖利刻薄嗓音,“怎么,我哪点说错了?咱大槐村在雪山下这么多年,我嫁过来也几十年了,就没出过雪崩这种事儿!结果你家赔钱货一生出来就闹雪崩,村里哪家房子没被祸害?崩的崩裂的裂!她就是个灾星!咱大家伙的损失就该你家来赔!” 苏老妇冷笑连连,“我呸!真是棺材里伸出脑袋来,死不要脸了!正好今儿老娘也有话说!自打你嫁到大槐村,我苏家就没一天能发达!你家院子两边门户个比个的穷!你怕不是天生扫把星带晦气,谁家跟你沾边谁穷得底裤掉!你先把自己身上的晦气洗洗干净了,去大佛寺开个光!回来了咱把这几十年的账好好清算,一个铜板你都别想少!” 刻薄妇人登时急了,连声呸口水,“放你的屁!别人家穷干我屁事?整个大槐村哪家不穷的?凭什么怪到老娘头上!” 苏阿奶:“这话说得真有意思,帽子扣到你头上你就急跳脚了,把帽子扣到别人头上的时候你倒是不亏心!这边削尖了脑壳钻钱眼,那边有个猪栏,你是不是还要爬进去找屎哪?” “……苏兰氏!你不就仗着有个远亲当大官才敢这么横么!也不看看这么多年了,人大官瞅没瞅你家这穷亲戚一眼!不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地里刨食!还真把自己当人物了!” “说一道一扯恁远干啥?管好自己一亩三分地,别把嘴碎到别人院里来!下次再让老娘听到你骂我幺宝是灾星,老娘撕了你这个老赔钱货!千年扫把星!” 等幺宝吃完奶,外面的争吵也以苏老妇完胜告终。 苏家虽然人丁少,但是家里齐心得很,汉子又都是孔武有力的,连苏家老妇跟二媳妇都是有名的彪悍,村里人到底顾忌一二,不敢轻易踩到苏家头上去。 堂屋里生着火盆子,这是农家猫冬时唯一能取暖的物件。 苏安苏文苏武三个小崽子已经醒了,围在火盆旁等着吃烤梨。 对屋外阵仗,三个小崽子表现淡定得很,他们阿奶输不了。 反正打他们记事起,阿奶甭管是打嘴仗还是手上撕,就一次没输过。 再说阿爷叔伯他们抄着家伙在后头撑腰呢,隔壁长舌妇也只敢站得远远的叫嚣。 等阿奶带着她的兵团走进来,梨子烤好了,没有多余花样,就是黄澄澄的梨子架在火盆边上,烤软了就能吃,天寒地冻,免得娃子吃冷的闹肚子。 “个吃软怕硬的,每次探着老娘底线来踩,她刚才要是敢靠近一步,老娘就冲上去了!”勾了张四脚凳在火盆边上落座,苏阿奶还在遗憾没能动上手。 仨崽子,“欺软怕硬!阿奶,烤梨能吃了吗?我们等好久啦!” 一早上起来就看到篮子里装着满满的梨,仨崽子眼睛都绿了。 果子虽然不比肉精贵,但也是好东西,小娃子哪有不馋吃的。 愣是一早上不挪窝,守在火盆旁等着。 苏老妇上手捏了下烤梨,外皮已经被烤成黄褐色,阵阵焦香散在空气中,勾人肚子里馋虫。 “三个小馋鬼,吃,一人一个,小心别烫了舌头。”苏老妇将梨子分给仨崽子,还有四个分别留给苏大、苏二夫妇。 剩下两个放篮子里没动,“老二,晚些去秀儿那,把那两个梨带上。” “娘,你跟爹还没吃哩,干啥拿去便宜陈家老虔婆?”苏二不满嘀咕。 “你当我乐意给她吃?这是给你妹子长脸的!德性,叫你拿就拿,别恁多废话。” 苏二典型娘宝,娘眼睛一瞪,他就该缩脖子了,哪还有二话。 只是兄弟俩也私底下有动作,两对夫妻各自匀了一个梨出来,供给爹娘一块品尝。 “这梨真甜!我从没吃过这么甜的果子!爹,二叔,你们在哪摘回来的呀?”苏安品着甜滋滋热烫烫的梨,满足得眯起眼。 苏大揉了下他小脑袋,哼笑,“有的吃你就吃,哪那么多问题?不过这梨确实甜。” 闺女心疼家里没粮,特地变出来的,那么小就懂孝敬了,乖宝诶! 苏老妇跟老汉吃着梨,想到别处,“幺宝还没起小名呢,要我看,就叫甜宝了,怎么样?” “甜宝,甜宝……嘿!好听,小名就叫这个!”苏大乐了,眼睛转了转趁势道,“爹,娘,要不干脆把大名也给咱甜宝起了?” 大槐村念过书的人不多,苏老汉就是当中一个,上过几年私塾,算个半吊子。 家里小辈的名字都是他给起的。 闻言自然不二话。 “甜宝出生,家里就摘回九个梨,苏九……九梨……梨音同离,不吉利,就叫苏九霓!” 名字一出,满堂称道。 苏老汉笑眯眯的,隔着灰布帘看向一旁小房。 九天之上,云霓之巅。 他没想着孙女日后有多大造化,只望她能衣食无忧,平安喜乐,这便是大福了。 灰布帘被掀开,仨崽子登登登往房里跑,苏安冲在最前面,举着吃剩的半个梨献宝似的,“娘,妹妹有名字了,小名叫甜宝!大名叫苏九霓!可好听啦!妹妹你高不高兴呀?哥哥这里还有梨子!可甜可好吃的梨!我特地留了点没舍得吃完,给妹妹吃!” 眼瞅沾着口水被啃得坑坑巴巴的梨朝自己逼来,幺宝吓得眼睛一鼓,两腿蹬直,死死闭紧嘴巴小脑袋努力往后仰。 外面的话她听得到! 她不要吃梨! 有口水! 走开! 抗拒无果,幺宝脑袋一转紧紧埋进娘亲怀里:娘,救命! 刘月兰,“噗嗤!好了你们仨,别闹妹妹,妹妹还小不能吃果子呢,你们留自己吃。” 她双手轻柔将女儿往怀里揽紧,这还是闺女第一回跟她表现亲近。 可爱得她心都要化了。 第8章 苏老妇吓得冷汗都要下来了 苏二带着两个梨去了隔壁村。 两个村子相隔不远,来回脚程半个时辰。 午时去申时回,回来的时候头上肩上披着厚厚碎雪,脸色黑如锅漆。 彼时甜宝刚刚吃过口粮,正被阿奶抱在怀里拍嗝。 “陈家那个老虔婆真不是东西!两个梨给她白糟蹋了!” 苏二人还没进门,躁着嗓门就开始骂咧,“现在家家户户猫冬,哪家都是靠的存粮熬日子,为了不让秀儿难做,我还特地避开饭点过去的,就这人家还怕被我蹭口吃的!帮她家干了两个时辰的活儿,眼瞅要吃夜饭了,话里话外开始唱着赶人了!说什么果子稀罕是稀罕,也就胜在解个馋,在穷苦人家还顶不上一口饭一口粥金贵,他们家每顿饭都是精打细算省着吃!娘的!从头到尾老子就没打算在她家吃她一粒米,受不得那闲气!” 何大香心疼男人,忙从堂屋角落拿出锅子架上火堆,给他热中午留下的一碗面糊糊。 灶房没了,一时半会搭不好,现在家里吃饭就直接在堂屋开伙,先凑和。 “娘让特地给你留出一碗吃的,一早猜到你得饿肚子。那个老虔婆!不留饭还让你白干活,把咱家汉子当白工呢!我看她省那一口能不能发大财!呸!” 苏二在廊檐下拍掉身上的雪沫子才进门,顺手把堂屋门掩上,在火盆子旁坐下。 融融暖意将身上寒气驱散,加上媳妇跟他一个鼻孔出气,还有三个娃子一哄而上给他捏肩的捏肩捶腿的捶腿,苏二顿时浑身舒坦,憋了一路的气也散了近半,“还是搁家里自在。” 穷是穷,苦也苦,但是在家里有人嘘寒问暖,心里骨缝子里都是暖的。 苏老妇抱着甜宝从房里出来,勾着凳子坐下。 这大冬天的,屋子被震得四处漏风,火盆边上比房里要暖得多。 她糙手小心将襁褓扯拉起来,避免娃儿见风,神色平静,“行了,往年哪回在她家吃得上饭?秀儿嫁过去后,家里有事她也时常回来帮忙搭把手,看在秀儿面上,不跟她计较这些。先吃东西,垫垫肚子。” 老娘发话了,苏二嘴唇动了动,到底把还想说的话压了下去,岔开话题,“怎么回来没看见爹跟老大?” “拉柴火上集去了。”苏老妇道,“要是卖出去,换几个铜板,就能带点面回来。” 老妇眼底掠过淡淡隐忧。 柴火价贱,卖出一车顶多只能换六七斤黑面,撑死够一大家子吃个十来天。 家里粮马上就要见底了,这光景,也不知道能不能撑到来年开春。 忧思间,遥远处传来隐约哭丧声,呼号悲凄,声声皆是对现实的无力跟绝望。 苏老妇将叹息咽在肚里。 穷人的命,比柴火还贱哪。 火盆架上的面糊糊热了,气味随热气飘出来,粗糙劣质的面味儿并不好闻。 幺宝小脑袋扭动,往那方瞟了眼,豁了口儿的瓷碗应该是从坍塌的灶房里扒拉出来的,里面装着半碗稀拉拉的黑糊糊,糊粒粗糙,掺一点红薯碎块。 她以前没见过这种东西,但是贫瘠的记忆里,也能翻找出点什么来做比较。 她小时候隔壁大娘家的鸡,吃得都比这好。 苏二端起瓷碗,避开豁口的地方,呼噜呼噜就吸溜一大口,热呼呼的面糊下肚,暖流在内腑晕开,有种全然活过来了的感觉,满足得咂嘴又眯眼。 至于黑面刺嗓子什么的完全不是事儿,大家都是这样从小吃到大。 幺宝静静看着,有点不明白看起来就很难吃的东西,为什么二叔吃起来那么香。 仅意识到,这个家比自己想象的还要穷得多难得多。 她收回目光,想了想,小手手伸出来,攥起,正准备挥一挥的时候。 动不了。 被另一只干瘦粗糙的大手包住了。 幺宝不解抬头,看向阿奶。 她反正不想做人的,死了以后她空间里的东西也会跟她一块被掩埋。 梨树上还有好多果子,她可以都拿出来,免得浪费了。 从出生到现在,这个家里的人对她都挺好,不打不骂,让她觉得舒服。 那她愿意给。 当是回报他们,让她体会到的那点暖意。 苏老妇吓得冷汗都要下来了。 要不是幸好一晃眼看到那只小手手,现在家里又得下一场梨。 边上三个小崽子都在呢! 三四岁的小娃子还不懂事,不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到时候家里的稀奇一不小心被传出去,那甜宝就真要被人当妖怪了! 摁住孙女小拳头,苏老妇不动声色起身、回房。 进房后才松出一口气,大手在小手上轻拍了下,低声斥道,“这小妮子,你要吓死阿奶啊?不是告诉过你家里的事有大人操心么?阿奶知道你有好东西,那是老天爷的馈赠,也是有数的。宝啊,东西你先藏着,等家里真的难到撑不住了,你再拿点出来行不行?” 刘月兰在补月子出不得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闻言莫名所以,“娘,咋啦?” “甜宝这丫头,刚在外面又想下梨了!这咋是随时随地能下的啊?” “……噗嗤!” 下梨两字一下让刘月兰想到昨晚画面,忍俊不禁。 “小安跟小文小武这三个崽子年纪小,嘴不严,万一哪天搁外面说漏了,那要出大事的!”苏老妇瞪她一眼,“你这当娘的也心大,还笑得出来。” 刘月兰忙敛神情,忍笑,“娘,甜宝是想给家里减轻点负担哩,梨子虽然不比粥饭顶饱,但是拿到集上也能换银钱。寒冬腊月的,那么好的果子算得是稀罕物,镇上富户人家赶年关不都往家里摆上些当零嘴么?正好换了银钱也能给家多买点米面。” 本来刘月兰是打趣陈家婆子那两句算计话,结果说着说着还真是个点子,不由眼睛亮起。 苏老妇在她脑门敲了一记,“说你心大还真心大,甜宝那——都说是老天爷馈赠了,能随便吃随便拿?多拿了万一遭反噬,那折的可是我甜宝的福!” 甜宝亏在口不能言。 折什么福?想要都拿走! 我就想死! 怎么那么难? 第9章 真是一群蠢货 苏老妇看不懂小娃娃幽怨,实际上甜宝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总而言之,老妇耳提面命,以后不准她再随便挥小手手。 在苏老妇的认知里,万事有得必有失。 甜宝给他们的那些梨,背后不定得用什么来交换。 那她宁愿甜宝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娃儿,家里虽然穷苦,但是一口粥一口水的,总能把娃儿养大。 泼天富贵,不如喜乐平安。 屋外天色一点一点暗下来,风雪依旧,外出的人迟迟不见归。 苏老妇期间往外打望好几回,眉头越锁越深。 苏武三个闹腾的小崽子也渐渐安静下来,时不时往院外跑一趟,看看小路尽头有没有熟悉的身影。 一股若有似无的紧张不安在空气中滋生蔓延,便是甜宝都感觉到了压抑。 入夜,破败小院亮起一盏油灯,灯光如豆,黯淡暖色氤氲。 院外传来动静,坐在火盆旁沉默的老少呼啦啦站起,拉开虚掩的堂屋门往外瞧。 “咋这时候才回来?不知道越夜越冷啊?东西要是卖不出去就先回来,夜路难走,没得掉进沟里——”苏老妇习惯性张口就斥,等看清院门口情形,脸一白,嗓子都变了,“咋啦这是?” “娘!我爹摔了!”苏大背着苏老汉进门,两人皆浑身狼狈。 屋里人立刻迎上去,苏二蹿得快,抢先帮忙把老爹抬进屋。 苏老妇听得老伴摔了,又见他伏在儿子背上不见动静,已经慌得脚底发虚。 等进了屋子,灯光下再看老伴模样,险些站不住。 老汉瘦削脸上全无血色,颧骨跟额角还有被撞出来的青紫淤痕,摔伤的右腿在地上无力耷拉着,不能动弹。 许是察觉到吓着老伴了,苏老汉抬起头来,苍白嘴角努力扯出一抹笑,温声说,“别慌,就是不小心摔了一跤,没什么大事儿。喏,这是卖柴火换的半袋子面,拿去放好。” “咱回来半道上木车打滑了,爹为了保住这袋面才摔的。”苏大闷声搭了句,没敢多说当时惊险。 雪地难行,他们回来的时候天黑了更不方便看路,木车打滑翻下斜坡,爹为了保住面袋子差点被木车砸中脑袋。 苏老妇眼尾发红,颤着从那只青筋虬曲的手中接过布袋,里面半袋子面粉沉甸甸的,她没有斥骂老汉不要命。 因为这袋面粉,是全家好长一段时日的口粮。 老汉保的不是面袋子,是全家人的命。 “老大,把你爹扶床上去,老二,你去请郎中,大香,烧锅热水。”吸了下鼻子,苏老妇再开口已经恢复冷静,嗓门依旧如往昔,中气十足,有条不紊,干脆利落。 被大儿子背进房的老汉闻听,还扭着脖子肉疼挣扎,“不用请郎中,我没事儿,别白废银钱——” “你闭嘴!” “……” 苏老汉立刻安静如鸡。 小辈们各自领着使命散去。 刘月兰在房里听到对话的时候就挣扎着下床了,这时候抱着甜宝刚走出房门,被老妇一声吼吓得打了个激灵,差点又缩回房里。 他们苏家从老到少,不怕天不怕地,就怕婆婆生气发飙。 等婆婆去放面袋子了,刘月兰才靠近公婆房门口,朝里担忧轻问,“孩他爹,公公怎么样?” 苏老汉尚在嚷嚷,“没事儿没事儿!一个个瞎操心,我自己什么情况我能不清楚?” 苏大,“爹你就闭嘴,待会娘听到了你还得挨骂。一把年纪了逞什么强?” 巴掌拍肉的声音顿时啪啪响起,“混账东西!路上怎么跟你叮嘱来?让你别说别说,一回来就竹筒倒豆子!不是你多嘴我会挨骂?!” 刘月兰默默捂着女儿耳朵,哭笑不得。 搁这问不出什么来,刘月兰先回了房。 把闺女放到床上掖好被子,她在床尾矮柜底下翻了片刻,掏出个巴掌大的小木盒。 坐在床畔安静等了会,男人被恼羞成怒的公公赶出来了,刘月兰把男人叫进房里,打开木盒,掏出里面存放的一对银耳环递给他,“待会郎中来了,你把这个抵诊金跟药钱。家里这光景,娘手里肯定拮据,她又不是个会跟儿子媳妇开口的,你机灵些。” 苏大看着那对细耳环,五味杂陈,“媳妇,这是你的陪嫁……” “我平时也不戴这东西,放着不过是死物,行了,别多话了,公公伤势怎么样,严重吗?” 知道媳妇好意,苏大咬牙把耳环收下,家里的情况也不容他拒绝,“爹的腿伤比较严重,腿骨可能折了……媳妇,这耳环我拿了,以后一定还你对更好的。” “一家人,说什么还不还?你去看着公公,我不方便过去。” “嗯。” 夫妻几句小话后,苏大离开,房里只剩下娘俩。 房外不安静。 三小只因为爷爷受伤了,闹闹哄哄的。 大人也里外忙活,烧水,给伤者擦洗,整吃食…… 刘月兰心里静不下来,遂又把女儿抱紧怀里,似乎这样就能找到个支撑,心里更踏实些,“甜宝,爷爷受伤了,你是个有福气的娃儿,娘跟你一块祈愿,让爷爷快点好起来,好不好?” 甜宝眨眨眼睛,不懂祈愿要怎么祈。 自己不会说话,不会走不会跑,唯一会的就是给梨子。 可是她唯一能给的,阿奶又不要。 人真是太奇怪了。 以前别人对她扎针动刀的想要她的东西她都不给,现在她自愿给了,居然有人不愿要。 差别怎么那么大呢? 她看着阿娘:你教我怎么祈愿。 阿娘叹息看着窗外,“不知道你二叔请到郎中没有。” 甜宝:你别看窗,你看我,给你梨子可以祈愿吗? 阿娘,“希望你阿爷的腿没事儿,伤筋动骨一百天,老人遭罪哩。” 甜宝:你倒是说怎么祈愿呀! 阿娘,“唉。” …… 母女交流失败。 甜宝眼睛一闭,扎进空间去了。 坐在硕果累累的梨树下,甜宝小手捧腮,仰头看着满树梨。 伤了腿要怎么治?要吃什么? 她除了梨什么都没有,这么一想,其实她什么都帮不上阿爷。 那个看着她时会笑眯眯的,眼睛很慈祥的老头儿。 这时候甜宝突然觉得,自己真的一点用都没有。 实验室那些穿白大褂的还拿她研究了好几年,真是一群蠢货。 第10章 解燃眉之急 在空间里坐着也是坐着。 百无聊赖。 甜宝视线放远,落在一溪之隔的对面。 那是一片广袤田野。 跟她上次进来时看到的一样,没再发生变化。 肥沃黑土上生长满绿色植物,一开始甜宝以为那是菜园子,现在再看又不像。 那些菜她一个都不认识。 菜园子最里边的绵延苍山,依旧云缭雾绕,半遮半掩,透着危险与神秘。 这里太大了,大得像个小村庄。 只是这里没有房子,只有土地和山。 甜宝轻轻叹了声,小大人般蹙起眉毛,颇为苦恼。 给她这么大的空间有什么用?她除了知道旁边的梨子果能吃,其他东西她压根不认识,不知道能拿来干嘛。 要是被坏人知道她有这么古怪又神奇的东西,她又得被拿来研究一回。 真没意思。 起身拍拍屁股,甜宝赤着脚丫子淌过小溪,踩上对岸黑土,走到菜园子旁近观。 边看边摇头。 奇形怪状的红色菌子,她知道有颜色的菌子都是有毒的,不能吃。 长着紫色花朵的藤蔓,这种是野草,反正她见过的能吃的青菜都不长这样。 白色莲花?不能吃。 小红果?长得挺好看的,让它继续长。 …… 溜达一圈,没找到一颗能吃的青菜,甜宝肉眼可见失望。 她是想帮家里的,她尽力了。 这个空间好废。 至于往山上走走,甜宝压根没想。 太远太高了,甜宝爬不动。 离开空间前,甜宝回到梨树下,惺惺相惜的抱了抱粗壮的老树干。 “只有你最有用,谢谢你,老梨。” 空间无风,树影自动,枝叶摇曳娑娑声响,似对娃儿的回应。 …… 郎中请来了。 给苏老汉看过伤后,在他腿上做了简单包扎,写下一张药方让苏家自行去镇上药铺抓药。 “骨折了,接下来需得好好将养。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这期间切勿乱动。” “我那里药材不齐,有些药材需得到镇上药铺去买,你们照着药方开药即可。” 苏家人皆神情认真,把郎中的话一字一句谨记,“石大夫,还有什么别的需要注意的地方,您请一并说了,我们好生记着!” 石大夫闻言笑道,“不用太紧张,伤者除了骨折,幸而未有伤着其他,只要按时给伤处换药做好包扎,在床上好好躺着避免乱动影响骨头重合便可。” 苏家人这才小小松了口气。 眼见大夫收拾药箱准备离开,苏大苏二双双上前一步,各自从怀里掏出物什递到他面前,异口同声,“石大夫,家里家贫,您看用这个抵诊金可行?” 但见兄弟二人手里,一掌心托细银耳环,一掌心托嵌银簪花。 苏大苏二对视,“……” 苏老妇掏铜板的手还没拿出来,顿在那里,“……” 她是俩货老娘,能认不出他们手里的东西? 都是俩儿媳妇嫁进家时带来的陪嫁,以前日子再难,她也从没打过儿媳嫁妆的主意。 怕是儿媳妇知晓她手里拮据,所以各自拿出来给家里解困的。 都是向着家的孩子。 石大夫看到那两样物件也怔了下,随后摆摆手笑道,“乡里乡亲的,这次过来也仅开了个药方,诊金就算啦。” 同一个村子,村里各家什么光景,大家伙都心里有数。 但像苏家如此友爱和睦的家庭,却是处处都少见的。 免一次诊金,当结一回善缘。 石大夫抱着药箱,拒了苏家追着交诊金,含笑步入夜间风雪。 苏老妇想了想,到底没再追出去。 不是她贪这点小便宜,老伴的腿需得拿药,到时又是一笔银子,家里早已捉襟见肘。 “待日子宽松些,到时候再把这份人情还回去罢。” 苏大苏二点头,又各自将手里东西塞给老娘,“娘,这个你先拿着,顶过这段时间,总要先把爹的腿养好。其他的日后再说。” 苏老妇沉默须臾,嗯了声,“以后,娘把月兰、大香当闺女疼。” 苏二撇唇,“不一直当闺女疼么?娘您要不说这句话,我都快忘了我才是亲的。” 幺宝耳朵灵敏,爷奶房里的对话,她不用故意去听,也能听个一清二楚。 这句话音落下,紧接传来二叔故意搞怪的哀嚎。 二叔又被阿奶揍了。 不过空气里让人难受的氛围,也因二叔挨揍,悄然散去。 刘月兰自然也听到了小叔子故意逗婆婆开怀的鬼叫声,压低声音跟怀里闺女笑语,“你爹肯定给你阿奶递扫帚了。” 幺宝竖起耳朵又仔细听了会,粉嫩嫩的小嘴,唇角往两边咧了咧。 她知道了。 昨晚下梨,二叔给阿奶递棍子。 爹今天就给阿奶递扫帚。 爹在报仇哇。 刘月兰瞧着女儿小脸上展出的纯净笑颜,惊喜轻呼,“呀,娘的甜宝会笑啦!” 甜宝顿住,“???” 她笑了? 娘乱讲,她没笑哦。 为了肯定自己没有笑,并且不让娘继续笑话她,甜宝小拳拳一挥。 昏暗逼仄的小房间里又开始骨碌碌满地跑梨。 刘月兰亲眼看着地上滚动的梨子越来越多,笑容渐渐僵硬。 甜宝满意了,这才收手了。 地上的梨已经多得想进来的人没法下脚。 苏大苏二两人拿箩筐来捡,最后捡起整整两筐。 苏老妇看着把大箩筐堆得冒尖的梨,心尖儿颤,她甜宝的福气哟!这得折去多少! 除了躺在床上下不来的苏老汉,苏家其他大人围在箩筐旁,皆大眼瞪小眼。 这么两大筐子,他们就算一天三顿的吃,也得吃上十来天。 最后苏老妇咬牙,拍板,“拉镇上去,把这些梨卖了,先把家老头的药给拿回来!” 事有缓急,家里这般,实在是没法子了。 孙女送的这两筐梨,可以说正好解了燃眉之急。 落下决定,苏老妇走进房中,把已经睡着的小孙女轻轻抱进怀里,又爱又怜,“乖宝啊,你是记着昨日你娘说的话呢。” 熟睡的娃儿没有回应,小嘴砸了下,睡得极香甜。 昨日刘月兰玩笑般说,梨子拿到集上能换银钱,可以给家里换米面。 大人的话题一揭而过。 但是甜宝把这话,放在了心里。 第11章 福祸相依 两筐梨,对眼下已经一穷二白的苏家来说,无异于注入一缕希望。 翌日天还没亮,苏大苏二就起身,趁着这个时间不易被人发现,在箩筐上盖上茅草帘子挑筐往镇上赶。 毕竟那么多梨,拎出来实在太打眼。 也经不住深挖。 大槐村位于北越北地,入冬后经天累月的风雪。 进了仲冬后,地上积雪厚的能没过脚面。 往镇上去一来一回,没点毅力的遭不住。 苏老妇抱着甜宝,坐在里房木床对面,冷着脸瞪床上老汉。 床边起了个小火盆,驱房中冷意。 苏老汉不敢跟老婆子对视,躺那儿心虚的闭着眼,嘴里哎哟哎哟叫唤。 苏老妇冷笑,“现在知道喊疼了?昨儿干嘛去了?那半袋面粉,放宽了算二十个铜板?晚些老大老二回来,咱算算你那老腿得赔多少药钱。” “……咳,你看你说得。当时情况紧急哪里容我多想,脑子还没回过神呢,手先抱面袋子去了,我不没料到会腿折么?”苏老汉张开一条眼缝飞快往老伴瞟了眼,“再说拿什么药?折的地方包扎好了,我躺个十天半月的就差不多好全了,敷药白废银钱……我说啥你们都没人听,非要去卖梨买药,还不如给家里多买点米面,熬过了冬才是正经,哎哟……哎哟……” “你这把老骨头要是有你嘴那么硬,昨儿也折不了!” “……哎哟!哎哟哟!” “行了甭叫唤了,好好歇着省点劲儿,今儿不收拾你。” 苏老汉停了叫唤,但觉老脸无光。 他们家甜宝别看刚出生两天,但是个机灵能听懂话的。 老伴真真一点脸面不给他留。 “甜宝睡着了?” “刚出生的娃儿吃饱就要睡,一天也就醒那么一会。”苏老妇到底压不住担忧,低道,“你是没瞧见,昨儿那边房满地的梨……我真担心会伤着甜宝。恁大的神通,是能随便使的?唉。” 苏老汉默了会,出声宽慰老伴,“你别瞎想,瞧瞧孙女睡得多香?应该没啥大事,要不这么小的娃儿,难受了不舒服了肯定得哭一哭闹一闹。” 苏老妇立刻瞪眼,“胡咧咧!我甜宝乖着呢,除了刚出生那一嗓子,就没闹过人!” “……”我话赶话宽解你,你倒不分青红的先打我一耙。 苏老汉躺床上没法动,孙女出生到现在就得昨儿看了两眼,眼见娃儿乖乖在对面睡着,眼馋了,“老婆子,把甜宝抱过来放我边上睡,搭着被子还能给她暖一暖。” 苏老妇哪能不知道老伴什么心思?转而想想小婴孩骨头软,确实不能老抱着,这才起身,轻手轻脚把娃放到了木床里侧。 这么一来月兰能安心歇会,她也能腾出手干活,灶房得重新搭起来,总不能一直在堂屋开伙。 “甜宝要是醒了你喊我一声,我再把她抱过去。” “好嘞!” 两只手能捧起的小娃娃,就睡在旁侧,小小软软一只。 睡颜酣甜,小鼻子随着呼吸浅浅翕动,身上散着淡淡奶香。 苏老汉心头绵软得像泡了水。 小心翼翼伸手,在娃儿剥壳鸡蛋似的的脸蛋上轻触了下,苏老汉喃喃,“福兮祸所倚,祸兮福所伏。咱甜宝啊,那一身神通也不知是福是祸……” 他本是自言自语,没成想话还没说完,睡得酣甜的娃儿就忽地睁开了眼睛。 乌溜溜地,一双瞳仁漆黑莹亮如同浸在水中的琉璃,直勾勾盯着人瞧。 毫不闪避遮掩。 苏老汉愣了下,继而乐了,“你这小家伙,敢情装睡哪?” 娃儿眨了下眼睛。 “哦,甜宝听不懂福兮祸兮?别急,阿爷好好跟你讲……” 老汉仅凭一个眨眼,自行领会孙女的意思,“有句话叫做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就像咱甜宝,本来是普通无辜的小老百姓,但是因为你有幸拥有大神通,贪心的坏人就想抢夺过去占为己有。他们为了能抢走你的东西,会给你安很多罪名,用很多手段,不达目的不罢休……福兮祸兮是这个意思……所以甜宝啊,怀有瑰宝,说话行事就越得小心翼翼,不显山露水,凡事低调不出头,才能保护自己。” 老汉低头,对上孙女疑惑懵懂的眼,疼惜在心间蔓延,“阿爷不知道咱甜宝以前遭遇过什么,让甜宝变得这么灰心。但是宝啊,那些都过去了,你现在是苏家的幺宝苏九霓啦。家里再穷苦,也有你一口吃的。遇上再大的困境险境,自有爷奶爹娘先挡在你前面。你只管安心长大,就是以后不要轻易拿好东西出来啦……你阿奶担心你折福,晚上悄悄叹气抹泪哩。” 絮絮叨叨的话响在耳边。 甜宝静静听着,似懂非懂。 阿爷话有点多,但是她不觉排斥,因为阿爷说话的时候,看她的眼神很慈祥。 上辈子她曾羡慕过隔壁家跟她差不多大的小胖子,他爸妈爷奶会跟他说话会带他玩,看他的眼神就像现在阿爷看她一样。 甜宝凝着老头,细幼小手蜷了下,胸腔里有瞬间鼓胀。 她曾羡慕的,她现在好像也拥有了一会。 即便无法共情,出生后发生在身上的一点一滴,也让甜宝有所发觉。 这个家里,爹,娘,阿爷阿奶,二叔二婶,还有三个哥哥……他们好像都是喜欢她的。 甜宝眼皮子渐渐下坠,再次沉睡前,脑子里还在回放自己来到这个家后,被家里人喜欢的每一个瞬间。 那些喜欢,不是在她显出神通之后。 是在她显神通之前,就已经自然而然的流露。 被喜欢的感觉好奇怪,她还没弄明白。 要不,她缓缓再死? 做个明白鬼总比糊涂鬼要更好些。 屋外天光渐亮,呼号的风雪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停了。 村里各家各户猫冬的人立刻出动,挥起扫帚、铲子、耙子抓紧时间清扫积雪。 嘈杂动静持续了一早上。 苏家小院的热闹也不遑多让。 没有男人上场,苏老妇领着二儿媳跟三个小崽子,把院子闹得鸡飞狗跳骂声阵阵。 这样的嘈杂里,甜宝依旧睡得香甜,甚至嘴角不自觉扬起一角。 第12章 甜宝拿出来的果子是仙果 将院里外积雪清理了一遍,估摸时辰,苏老妇带着二儿媳回到堂屋,开始准备午饭。 刘月兰一个人在屋里实在待不住,也跑了出来。 婆媳仨围在火盆子旁边忙活边闲话。 苏老妇舀了半碗面粉调成面糊,掺两把麸糠,撒点红薯碎,吩咐何大香烧锅抹油,准备烙饼。 这便是几口人今儿的午饭了。 这样的饼咽的时候刺嗓子,但是能扛饿,一顿能省不少面粉。 穷苦人家过日子,吃食皆需精打细算着来,粗茶淡饭在这个家里,都是奢侈。 伸手探了下锅够热了,苏老妇酌量倒入面糊摊开,滋啦声响带着淡淡香气迅速在堂屋里四散飘出,勾得屋外廊檐下玩耍的仨崽子口水直流。 “娘,你说老大他们东西能卖出去吗?”刘月兰翻着烙饼,眉间忧心忡忡。 何大香控着火候,闻言大咧咧道,“咱家果子恁好卖相,皮薄多汁,好吃得不得了,肯定能卖!” 甭说,她虽然只吃过一个,但是心里一直惦记着那个味儿。 是真好吃。 长这么大,她就没见过那么好看又那么好吃的梨。 她们家甜宝有那等神通,肯定是天上的小仙人下凡! 甜宝拿出来的果子,可不就是仙果么? 世间罕有,独一无二,谁吃谁赚! 何大香惋惜,可惜这些不能往外说,就看谁个眼神好运气好,能买上他们家果子了。 她丝毫不担心果子卖不出去。 “要是真卖不出去也没事!拿回来咱自己吃!以后我就不吃饭了,给家里省一口口粮,我天天吃果!”何大香拍着胸脯,信誓旦旦。 把苏老妇跟刘月兰逗得哭笑不得。 心里那点愁瞬间消散。 苏老妇指头沾着面粉,往二媳妇脑门上点了下,啐她,“瞧你那馋样儿,哈喇子都流到胸口了!” 何大香作势把口水一抹,嘿嘿嘿的笑。 火盆子旁,笑声一阵阵的此起彼伏。 一碗面糊摊十张薄饼,就着热锅烧一锅萝卜缨子汤,苏老妇两手在围裙上拍了拍,扬起嗓门,“小崽子们,吃饭喽!” 话音还没落下,门外就传来三个崽子大叫声,“我爹回来了!” “阿奶!我爹跟二叔回来了!” “娘,爹跟大伯回来啦!!” 婆媳仨相视一眼,齐齐起身。 苏老妇将堂屋门拉开一角,一眼看到从院外走进来的兄弟俩。 挑着担子,脸被冻得通红,笑容却灿烂得晃眼。 再看挑出去时满得冒尖的箩筐,现在挂在老大肩上轻飘飘晃荡,苏老妇悬着的心便松了,喜悦爬上皱纹细密的眼角。 何大香也凑了过来,喜不自胜,“娘!箩筐空了!看我说啥来?我就说肯定能卖出去!孩他爹,是不是?” 苏二大笑,“是是是!卖光了!哈哈哈!” 仨崽子早在看到人回来时候就一拥而上,围在箩筐旁边转圈圈,欢喜兴奋得像在等骨头的小狗仔,“爹,是不是买啥好吃的了?我闻到香味了!” “小崽子,鼻子比狗还灵。”苏大笑骂,大手一挥,“先回屋!一会给你们分好吃的!” “噢噢!有好吃的,有好吃的喽!”仨崽儿立刻争先恐后往堂屋冲,笑闹声飞扬。 人进屋,堂屋门立刻关上,隔绝了周围听到动静伸头打探的目光。 刘月兰不能见风,刚没迎出去,这会见男人回来了,立刻上前帮他卸下挑子。 “都卖光了?”她往箩筐里瞅了眼,嗓音带笑,即便刚才听了小叔子回答,还是忍不住问一句确定。 “卖光了!”男人亦笑,漆黑深邃眸子亮着光,由心而生的喜悦,使得他整个人精气神焕然不同。 一家子在火盆子旁围坐,苏大掀开茅草帘子,露出下面装着的东西。 两捆草药包,一袋白面,半袋子精米,一小块肉,一条鱼,并几个鸡蛋两把青菜。 三个妇人看到里面的东西,嘴巴开开合合好久说不出话。 反是年纪小的娃子们,看到肉后欢呼雀跃,惊喜叫声差点掀翻屋顶,“肉!肉肉!” 苏二挨个拍了拍三小只脑瓜子,从米袋里掏出个油纸包,拿出几个半掌大小的豆粉粑,一人一个的分,“喏,馋猫子,这回给你们特地带好吃的了!” 芝麻馅儿的粑粑冷透了依旧甜香软糯,外面裹一层炒熟的豆粉,好吃得娃子们直想把舌头一块吞掉。 苏老妇这时才喘出一口大气,闭眼深呼吸,睁眼找家伙,准备开打,“两个败家子!家里什么光景啊,啊?让你们去卖点东西,转头买这些回来!挣的不够你们霍霍的!一个甭跑,老娘今儿抽死你们我!” 苏大苏二一溜烟蹿到墙角,求生欲爆棚,“娘,先别忙打!除了药包跟豆粉粑是咱掏钱买的,其他都没花钱!镇上大户买光了咱家梨,尝了觉着好吃,一高兴就把这些赏下来了!” “真的真的,真没花钱!挣的银钱在这呢!剩一贯二百钱!” 苏老妇刚拎到手里的烧火棍,哐当掉地上了。 苏家院子小,跟旁边住户仅隔一条狭窄小径,即便关上屋门,屋里热闹的欢呼声也关不住。 前儿刚跟苏老妇吵过架的碎嘴妇人,坐在自家堂屋烤着火,耳朵竖得高高的听那边动静,撇着嘴角满脸不屑状,心里实则好奇得跟猫抓似的,“他们家老大老二刚从镇上回来,挑着箩筐担子也不知道往家带了什么,瞧把那一家子给乐的!诶当家的,你说他们家是又卖了啥家当,挣铜板啦?” 男人恁不耐烦,开口就呼喝,“眼睛一天天的净盯着隔壁,你要不直接上她家过去?人关门过日子你关门过日子,怎么就你嘴碎事儿多!” “咋说话呢?什么叫我嘴碎事儿多?光我在面前横,苏家那个三八婆骂我扫把星的时候咋不见你出头来!” “你不先挑事人稀得搭理你?” 夫妻俩吵嘴间,隔壁又爆出一阵尖叫。 “……”夫妻俩闭嘴了,双双竖起耳朵偷听,妄图听出个一二三四五来。 苏老妇掂着钱串子,沉甸甸的重量在手心,铜板触感冰凉,真实感终于真真切切浮上来,“两筐梨……卖、卖了一贯二百钱?!” 第13章 以为她年纪小就好欺负么 “娘,不止一贯二百,总共卖了一贯二百五十钱,爹的药跟豆粉粑拢共花了五十铜板。还有大户家送的米面这些,折合下来也是不少一笔呢!” 警戒解除,苏大苏二重新坐回火盆旁,开始绘声绘色讲他们卖梨的过程。 寒冬仲月,这个时节的新鲜水果本来就稀少,苏大苏二挑着箩筐甫出现在集市就引来不少关注了。 何况他们带去的梨品相是真的好,色泽鲜亮,个头匀称,表皮没有一点瑕疵,拎在手里分量十足,行家一掂就知道好赖。 兄弟俩也是运气好,刚寻了空地准备摆摊,就有大户人家小厮过来询问,直接带他们去了大户人家后门,到对方请示过后带他们去见主人家,把东西全部卖出去,前后不到半个时辰。 “大户人家那小公子当场抓了个梨就吃,一口下去果汁四溅,果肉鲜嫩清甜……可惜你们没跟着去,没见着小公子跺脚叫‘买!全买了!’的场面。”苏大心头的激荡到现在还没完全消退,眼睛漆亮。 一贯二百多钱哪! 两筐梨就挣来了! 这要搁往常,他们家累死累活大半年都未必能挣上这个钱! 兄弟俩全凭一股振奋往家赶,脚踩在雪地上全程飘着。 直到进了家门,坐在火盆子旁,心才彻底踏实。 不是做梦,是真的,他们真的挣了大钱。 苏老妇已经把钱揣进了怀里,两手还无法克制的哆嗦着,没说话。 刘月兰跟何大香的兴奋劲儿跟自家汉子相差无几,两人年纪轻,搁自家人面前也藏不住话,“两筐梨呢,怎么也得有两百来个,那大户人家一下全买了,吃得完吗?” 这话是何大香问的,苏二咂嘴,眉毛挑得高高的显摆,“这你就不知道了,你以为人买回去当真全留着自个吃?成色那么好的梨,我敢打包票就是去府城都找不着一样的!加上现在寒冬腊月果子本来就少,走关系走人情的时候拎上一篮子,可比送别的什么礼都实在!大户人家一个个都是人精,人可不会做赔本生意。再说一贯钱在咱眼里沉得坠手,在大户人家眼里,实际上压根算不得大钱。都把心放肚子里,东西卖出去了肯定不会退回来,这钱咱稳拿了!” 何大香使劲点头。 可不是? 那是他们家甜宝给的仙果! 卖一贯多不心虚! 是买梨的人家有眼光,挣着了! “娘,要不咱先吃饭?我跟老二一来一回中间没顾上吃东西,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苏大瞄着火盆架上锅里温着的烙饼,是真饿。 激动的时候不觉,现在情绪慢慢降下来了,肚子也唱空城计了。 苏老妇两手在围裙上拍了拍,“吃饭!晚上煮肉!那条鱼拿来炖汤,月兰坐月子没吃着好东西,又受了冻,得补。” 苏二跟何大香对此完全没意见,“鱼给大嫂!” 大嫂吃好了甜宝才能吃好。 之前没条件没办法,现在既然有吃的,怎么也得先紧甜宝! 小娃子可是家里大功臣! 苏安苏文苏武三个小崽儿不知道大人们在谈什么,只要有好吃的他们就高兴。 这天中午,苏家一扫连日阴霾,整个家洋溢出明朗欢快气氛。 甜宝睡在阿爷旁边,在外面闹腾的时候动了下眼皮子,等大人们说完话开始吃饭,她咂咂小嘴又睡过去了。 苏老汉在旁守着娃儿,一刻不舍得挪眼,把娃儿小表情尽收眼底,眼角眉梢尽是笑意。 大人们吃饱饭,苏老妇担心甜宝饿着,把她挖起来进食。 回到跟娘一块睡的小房间,甜宝现在对进食已经躺平不抵抗,每每都跟小兽扑食似的,吃得又凶又狠。 期间她爹轻手轻脚进房,一张脸笑得跟开了花,“娘已经把鱼炖上了,多喝鱼汤奶水足,月兰,待会你多喝点,咱甜宝能不能顿顿吃饱,就看你了!” 刘月兰下意识捂女儿耳朵,嘴里嗔道,“说话没个正经,在闺女面前胡说啥?” “咋是胡说呢?娘说你这次伤着身子了,让你多喝汤不光是为闺女,你身子也得补,要是落下月子病,那可是一辈子遭罪的事儿!”苏大一本正经教训完媳妇,趁女儿没有防备,飞快在她小脸蛋上亲了一口,眼睛眯成一条缝,“闺女,梨全卖掉了,咱家挣钱了!足够咱家熬到开春,到时候把家里田地全种上,爹保证不让你饿着!等你再大些,爹给你买好吃的!可要快快长大呀。” 甜宝被偷袭猝不及防,差点把输口粮的家伙咬断。 刘月兰疼得哎哟一声,反手在汉子身上使劲抽。 苏大面无表情搓搓脸。 行,闺女扔过来的锅,再大他也背! 愣是守在旁边等闺女吃饱,苏大迫不及待把娃儿抱过来,无视闺女抿嘴蹬腿防备姿态,乐颠颠抱着她在房里转圈圈,“今天爹买了豆粉粑,给你三个哥哥分了,你还太小,好东西吃不着。放心,爹都给你记着,以后一顿不少你的!” 娃儿又小又软一身奶香,抱在怀里身心满足,苏大不舍得放手,化身话痨子嘴里嘚啵不停。 甜宝口不能言,强力忍耐,眼角余光时刻警惕。 果然不出她所料,爹以为她没注意,凑过来又要拿胡须茬子扎她了。 甜宝眼珠子微动。 啪的一声,苏大被什么东西抽了一嘴,冰冰凉凉,猝不及防。 没等他回过神,暗器嗒落地。 夫妻俩视线循声而下。 “???” “!!!” “鱼、鱼!鱼?!” 房里光线有些暗,但是外面还是大白天,绝对不影响房中视物。 那个暗器在地上不停扑腾,可不就是离了水的鱼儿么? 身上还沾着水渍,将地面氤出一团濡湿。 夫妻俩瞳孔地震。 唯小甜宝最淡定,小嘴一张打了个哈欠,嫩白小脸因着打哈欠发红。 她刚刚才想起来,空间那条小溪里也有鱼,上次她去巡视领土的时候看见过。 坏爹爹,下次再偷亲她,她还拿鱼砸他下巴。 以为她年纪小就好欺负么? 第14章 满月,流放 苏家因为凭空出现的鱼再次掀起地震。 始作俑者甜宝则借着睡觉遁离喧闹,跑空间躲清静去了。 这次她专门沿着那条涓涓小溪走了一道。 溪流蜿蜒,顺着地势而下,远看如同一条天然缎带,在每个转折的地方,都有一汪小水潭,水质清澈,底部遍布干净河沙、鹅卵石。 粼粼波光下,斑驳水影中,长相颜色各异的鱼群惬意穿梭。 大的有大人手臂大小,小的细如幼儿指头。 甜宝不知道这些是什么鱼,只知道应该是能吃的。 她刚才拿出去那条,爹回过神后立刻拿水盆装了,说明儿还能继续喝鱼汤。 甜宝小小身影站在溪边,歪着脑袋淡淡看水里欢快鱼群。 她有好多鱼。 这么多全给娘吃,能把娘的身子骨补回来了么? 冬季代表凋零,意味休养生息。 这个时节,处处萧索沉寂。 大槐村笼罩在冰雪中,尤为冷清。 但是今年村尾的苏家成了例外。 作为村里最穷的人家,最近家里欢腾得跟天天过大年似的,隔着老远都能听到苏家小院里传出的笑声。 也有好事的村民寻着借口上门想打探一二,却什么都探不出来。 仅仅得来的小道消息,是苏家给村里石郎中及隔壁村陈家送过两条鱼。 苏家乍看还是那个苏家,破落的小院子,简陋的家什,苏家人也依旧跟往年那般,人人一身粗布衣。 硬要找区别,大概就是苏家人的精气神焕然不同。 苏家从老到少,人人脸上常挂笑容,眼眸清亮,看起来贼精神。 有种由内而外勃发的生气。 像落在腐土里的种子,蓄势待发,只待春至,就要冲破腐土长出绿芽。 这种蓬勃生气,看在长期生活在灰暗中被现实压垮了脊骨的人眼里,艳羡又嫉妒。 苏家深谙低调之道,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不显山不露水,不往外泄露一丝口风。 就连苏家三个小崽子口风也严密得紧,旁人从他们嘴里套不出半点有用的东西。 阿奶说了,谁要是乱说话,以后就再没有鱼吃啦。 为了一口鱼肉,小崽子们把嘴巴闭得比蚌壳还紧。 时间转眼划过,十二月隆冬至,天上又开始降下连绵大雪。 甜宝满月了。 一个月时间,因为口粮充足,小娃儿蹭蹭蹭地长。 珠圆玉润,白白嫩嫩,长开的小脸五官精致眉目如画,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清澈传神。 苏家小院又热闹得跟过大年似的。 一大早起来,苏老妇就烧了热水,在火盆子旁放木盆兑水,把小孙女洗得干干净净,换上特地给她缝制的小袄子。 袄子罩布是以前三个哥哥穿下的里衣布料裁剪的,洗得发白的藏蓝布,干净柔软。 中间夹层棉花是新的,苏大特地去镇上买的新棉,在罩布夹层塞进厚厚一层,足够保暖。 白净净香喷喷的奶娃子新鲜出炉,被阿奶抱在怀里供众人围观。 “阿奶,妹妹好白呀!怎么会这么白,像冻过的肥猪肉一样白!” “是又白又胖!妹妹刚才洗澡的时候,手上腿上全是肉褶子!我数过了,妹妹腿上的褶子有三个!” “还有脚丫子,我刚才戳妹妹脚丫子,她脚脚居然能抓我的手!脚指头跟手指一样的,真厉害!” 仨崽儿围在阿奶身边,又跳又叫踊跃发言,看妹妹跟看猴子一样稀奇。 大人们在旁听着童言无忌,一个个笑弯了腰。 甜宝面无表情。 她两辈子加起来,第一次洗澡被人围观。 家里所有人都看到她光碌碌的样子了。 尴尬羞耻得她脚趾抓人。 甜宝沉着小脸,目光落在自己小脚脚,被裹在小虎鞋里的脚丫子又蜷了两下。 ……她脚指头好像真的能抓人。 ……还挺好玩。 苏老妇抱着小孙女心满意足,不舍得撒手,“今天甜宝满月,原本该办满月酒请亲戚邻里过来吃一顿,好好热闹一番的。但是咱家这情况不宜打眼,我寻摸着就咱自家庆祝一下,以免多生枝节,你们觉着呢?” 苏大跟刘月兰没意见,“都听娘的。” 苏二跟何大香就更没意见了,他们家在村人眼里一直是最穷的,过去一个月好吃好喝已经惹了不少眼睛窥探,再要大张旗鼓办满月酒,更惹人怀疑。 还是低调点好。 苏老汉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死活不肯再躺,如今拄着拐坐在旁,一并享天伦之乐。 他也赞同老伴想法,“俗语云不患寡而患不均,大家都穷的时候没什么,但是原本最穷的一直垫底的人家突然没大家想象的那么难过,甚至比他们还要好过一些,各种追根究底就会跟着来了,人心最是难测……就这么办。” 定了主意,一家子开始为小甜宝满月忙活。 刘月兰跟何大香揉面和面做馒头,苏大苏二自发去新搭好的灶房处理食材。 灶房破水缸里装着七八条大草鱼。 是他们家甜宝每天扔出来抽爹爹脸的,小丫头玩得不亦乐乎,导致家里每天大鱼大肉,鱼多得吃不完。 最后攒着攒着就攒了半水缸。 家里老老小小,也跟着全都长了一圈膘。 苏家小院里其乐融融时,紧闭的院门被人敲响。 砰砰砰—— 力道大而粗暴。 苏大苏二对视一眼,两人下意识先把处理了一半的鱼给藏起来,破水缸也用木帘盖好,这才出去开门。 门开,门外两个中年男人,着衙役服,腰悬佩刀,一身煞气。 衙役后方不远围满看热闹的村民,对着苏家小院指指点点。 苏大看到那身衙役服的时候,心头就咯噔了下,陪着笑脸小心询问,“两位差爷,不知是有何事?” 当间一衙差看了他一眼,目光寒峻冷沉,“可是大槐村苏家?前通政司参议苏良是你家族亲?” 此时苏老妇抱着甜宝,并苏老汉也听着动静出了堂屋,看到门外情形,再敏锐捕捉到衙差口中那个“前”字,夫妇俩心头齐齐打了个突。 苏老妇紧抱孙女,已是心头发凉,不好的预感蔓入四肢百骸。 苏大顿了好一会,方艰难称是。 苏良就是他家那个在京为官的族亲,虽然两家根本没有往来,但是亲戚关系在五服之内。 得了回应,衙差从怀里掏出一份加盖大印的公文,就地宣读,“前通政司参议苏良为官期间私结党羽,惑言逆行,藐视朝纲,是为奸妄,数罪并施,判抄家,全家流放千里,终生不得复仕,连坐九族!籍贯禹州大槐村苏祥一家获连坐之罪,一并流放!” “公文已经宣读完毕,现命苏祥一家往镇衙办理流籍,即日前往雍州边地应罪!” 第15章 你有种当着我的面,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衙差宣读完公文就走了,丝毫不担心苏家人逃跑。 在北越,老百姓去哪都需要路引,没有路引的人会被当成流民处置,下场不比被流放好过。 苏大木偶般将院门关上,隔绝外界目光。 回头,院里站着的苏家人,人人面色苍白,眼神茫然空洞。 骤来的噩耗犹如晴天霹雳,将苏家人震得无法回神,家里连日来的喜气也在此刻荡然无存,只剩让人窒息的压抑。 良久,妇人悲怆哭声传出。 整个大槐村同样不平静,闹闹哄哄。 苏家被高官亲戚连累,全家要流放的消息顷刻传遍整个村子,并且以极快速度往外传播。 一时间所有闻讯而来的村民都聚集在苏家院门外,对此高声议论,有唏嘘的,有同情的,更不乏幸灾乐祸落井下石的。 “哎哟喂!平日里谁家出个小偷小摸的被抓去衙门,那都是了不得的大事!现在苏家可是全家流放啊!得去千里之外的苦寒之地待下半辈子!那种地方哪里是人待的哟!” “可不是?我听说被流放的人好多压根走不到地方,半路人就没了!苏家这一大家子拖家带口的,老的瘸着腿不说,下面还有四个豆丁大的小娃娃,唉!难哪!就算一家子能齐齐整整去到流放之地,从今往后,也是罪籍。” “都说当官好当官好,寒门入仕好比鲤跃龙门,门第是高升了,风光背后伴着的危险寻常人却瞧不着……再说回苏老汉家,这次遭的是无妄之灾啊。” 苏家隔壁的碎嘴妇人抬脚往外一站,故意朝院子里高声冷笑,“当初我说什么来?他们家刚出生的小崽子就是个灾星!嘿苏家老泼妇还死撑跟我攀咬!现在应验了?大家伙说说,刚生出就闹雪崩差点累得咱大槐村全村陪葬,刚满月又害得家里飞来横祸,全家流放!这还不是灾星?你们苏家可继续把她当宝!看看你们这一大家子能不能好胳膊好腿的去到雍州——!” 苏家紧闭的院门猛地打开,一盆污水兜头兜脸朝碎嘴妇人直泼去。 碎嘴妇人尖叫声中,四周刚才还议论纷纷的人全住了嘴,往门处看去。 苏老妇手拎木盆,面色冷厉双眼赤红,眼神跟要吃人似的狠绝。 她冰冷看着上蹿下跳的妇人,把手里木盆往地上狠狠一摔,咚的巨响似砸在人心上,让人心脏跟着一跳,“我说过?再让我听到你骂我甜宝,老娘撕了你的臭嘴!我苏家反正全家流放了,能活着命就是捡来的!跟你同归于尽一块死老娘还多拉个垫背的,不亏!你有种当着我的面,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狠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碎嘴妇人再泼也怕死,眼见苏老妇要动真格,吓得她飞快往人群后躲,面子上过不去,嘴里不忘嚷嚷着给自己挽尊,“老泼妇!你你别以为我是怕了你!看在好歹乡邻一场,今天我我不跟你计较!” 苏老妇冷笑,往地上不屑地啐了口口水,转脚进屋砰地把院门又关上了。 有这一遭,其他人也没敢继续围在外面高谈阔论再往人伤口上撒盐。 免得哪句话不小心说错,把人家惹急了眼真冲上来拼命,到时候死了命也是白丢。 此时苏家人已经全部坐回堂屋。 火盆子里的火已经熄了,冰冷空气吸进鼻腔,冷得心肝脾肺肾都在疼,可谁都没心思重新生火,麻木的坐在那里,一个个跟失了魂般。 因为甜宝的到来,家里境况开始有点好转,刚刚重新生出希望,一家子满怀憧憬,只等来年开春,大家齐心协力把日子过红火。 不求大富大贵,但求平淡安稳。 现在春天还没到,他们先等来了一纸流放公文,批下了他们后半生命运。 流放啊! 身上背了罪名,从今往后,他们就是罪籍!只能在流放之地待到老死,死了也不能叶落归根! 他们的孩子,他们的子孙后代也只能固守在那个地方,做无根浮萍! 什么憧憬什么希望,全没了,他们的未来只剩晦暗跟绝望。 苏老妇走进堂屋,一双眼睛红得滴血,咬碎了牙也没能忍下满腔怨愤。 她手往老汉背上一下一下用力拍打,眼泪在脸上斑驳纵横,咽着苦水低吼,“你那是什么亲戚?啊?到底是什么亲戚?飞黄腾达的时候咱半点光沾不着!出事了倒要咱跟着一块背锅!他们高门苏家不是高贵么?不是压根看不上我们这等穷亲戚么?咋不跟咱断绝关系?蚂蟥尚只是吸血,他们那家子是吸人命!他们是想要老婆子的命啊呜呜呜!我们苏家要怎么活!” 苏老汉脸色灰败一声不吭,任由老婆子捶打。 事已至此,他们只能认命。 苏安等三个小娃子早被这场面吓得白了小脸,缩在爹娘怀里惶恐发抖。 “爹,娘,什么是流放?我们会死吗?”小小的苏安,紧挨在爹怀里,小手害怕的紧紧攥住爹爹衣摆。 苏文武苏年纪又更小些,骇怕之余咧着嘴直哭。 苏大把儿子揽住,眼眶发红,牙关紧咬着,嗓音堵得发不了声。 苏二一家四口也抱在一处,六神无主。 最后还是苏老妇最先冷静,用力抹掉眼泪,把始终安安静静的小孙女抱过来,深吸一口气,“公文已经下了,怎么哭都没用,只要还有一口气,咱就得好好活着!老大,老二,去镇衙领流籍!月兰,大香,收拾重要东西,今天咱就得出发,否则上面追究起来,咱们就是罪加一等!” 顿了下,她神色又冷厉下来,眼睛环视一遭,“外面说的那些浑话听听就算,甜宝姓苏,是我苏家人!谁敢信了那些鬼话,别怪我秋后算账!” “娘,您不用特地打杀威棒,我们晓得!” “哼,老婆子偏不信邪!什么狗屁灾星,咱甜宝要是灾星,所有灾老婆子一人扛了!” 一句话震荡人心。 苏家老小立刻铿锵应话,“一起扛!” 刘月兰泪眼迷蒙,呆呆看着婆婆,心头苦楚渐被感激取代。 只要有婆婆在,这个家就有主心骨,不管在什么地方什么境地,家都不会散! 这一瞬她突然觉得,流放便流放,也不是什么天大不能过的难关! 第16章 人与情 甜宝能感受到家里的彷徨压抑,但是无法产生共鸣。 她也不知道接下来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于她而言,大抵是家里人带着她换个地方继续生活,或者能活,或者能死。 没什么所谓。 哪种结果并无差别。 倘若能死,反而正合她意。 就是这天气,是真冷啊。 没了遮挡风雪的屋子,没了取暖的火盆,即便穿着新袄子,被大人抱在怀里,甜宝依旧被冻得小脸发僵,瑟瑟发抖。 苏大苏二去衙门领了流籍,一大家子带着简单行囊,把苏老汉跟甜宝、三个小崽子一并放到木车上,沉默启程。 苏老妇是家里看起来最快冷静接受现实的一个,饶是如此,扭头看着渐离渐远的曾经的家,依旧忍不住潸然泪下。 苏老汉抱着甜宝坐在木车上,也呆呆望着家的方向,整个人仿似又苍老了十岁。 “爹,娘,衙门那边不派人亲自押送,我们要自己在规定期限内赶到雍州,否则要受罚。”苏大闷声道。 苏老妇点点头,哑声,“走。” 雍州离大槐村千里之遥,撇开路途险阻不谈,顺利的话他们也需走上两个月。 官家给的期限是开春三月前赶到,他们的时间并不充裕。 沿着家门口泥泞小路一路走到村口,一大家子在看到候在那里的人群时怔了怔。 是大槐村村长并数十个村民。 “苏老弟,妹子。”村长姓郭,年纪比苏老汉还有虚长几岁,他行道木车前,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袋子塞到苏老汉手里,“村里以前从没出过这么大的事,村里人话赶话说的那些你们别放在心上,大家其实并无恶意。你们这一去,以后想到再见面怕是难了,这是村里人一点小心意,希望你们……一路平安。” “郭老哥,这不成!你把东西拿回去!”苏老汉触到布袋子,就掂出里面装的是银钱,慌忙想要退回去,被村长按住手。 “这种时候就别推辞了,雍州远得很,你们路上要用钱的地方少不了,就让我们尽尽心意,啊?”老村长嗓音渐渐哽咽,红了眼眶。 这时在后方踌躇的村民们也开始接二连三走上来,有闷声不吭的,也有三两字黯然道别的,各人手上都拎着东西往木车上放,很快把本就不大的木车塞得满满当当。 有还热乎的馒头,咸菜缸子,用油纸包好的烙饼,有晒干的山珍野味,有刚纳好的鞋,以及特地整理出来的干净的衣物等等…… 就连前头刚跟苏老妇大吵了一场的碎嘴妇人都来了,往苏老妇手里塞了一包菜干,红着眼吭哧,“家里穷得叮当响,我把家翻了个遍,能用得上不易坏的也只有入冬后晒的一点菜干,你带上。……我说过的那些浑话,你就当是个屁,别往心上去。不是我说你,你也是个脾气硬嘴巴不饶人的,跟我吵就算了,去了那边可得改改,碰上硬茬子低个头不吃亏。” 苏老妇嗓子发堵,凝泪一笑,“好。” 所有恩怨罅隙,于此刻冰释前嫌。 简单送别过后,一家继续启程,掩在皑皑白雪下的大槐村落在身后,渐渐看不到。 “爹,娘,以后我们还能回来吗?”苏安跟两个弟弟扒在木车后沿,望着大槐村方向哭得稀里哗啦。 “会的,还会回来的。” 话虽如此,大人们心里都知道,这也仅仅是安慰孩子的善意谎言。 这辈子他们都回不来了。 …… 大槐村隶属禹州宁水镇。 镇北外五里坡是去往雍州必经之路。 刘月兰跟何大香娘家人都等在这里,前来送行。 跟亲人相见没想到是这种情形,两个年轻妇人痛哭失声。 “大槐村来人通知,我们才知道发生这么大的事。担心赶往大槐村会跟你们错过,我们就提前来这里等着,正好撞上刘家兄弟也等在这儿了。”何家来的是何父何母两口子,皆哭得眼睛红肿。 何母带了个大包裹,往已经满满当当的木车上堆,“家里没什么好东西,就是一袋子木薯粉,好歹能吃,亲家你们别见怪……大香、大香这死丫头性子大大咧咧憨得很,我知道你们对她都好,以后、还要拜托你们继续担待了……” 几句话,何母哽咽得几乎说不完整。 何大香看着猎猎寒风中,穿一身满是补丁的单薄短打,身形佝偻的爹娘,哭得说不出话。 苏老妇上前,把何大香揽进怀里,颤声道,“亲家公亲家母你们放心,不管大香还是月兰,嫁进我家的媳妇儿,我都当亲女儿看待。也别说什么见怪不见怪的外道话,咱家现在这境况,你们还能有心前来送行,老妇已经很感激了。是我苏家连累了大香跟月兰。” “娘,别这么说,我嫁进苏家就没后悔过!”何大香抹泪,刘月兰也上前,道,“既是一家人,便没有什么连累不连累的,去了边地,咱一样能过得好好的!” 刘家来的是刘月兰大哥二哥。 看出自家妹子是要跟苏家同进退了,两人把原本想说的话压了下去。 两人也带了东西过来,半袋子自己烧制的碳,算得是精贵东西了。 临别前,刘家老大又往刘月兰手里悄悄塞了几十个铜板,“这是我跟老二打短工攒下的,你嫂子不知道,你拿着应急用。爹娘身子不好我没让他们来,原本是想带你回家,也算是条退路,但是你既有主意,定不会听我们劝……去,家里不用操心,我跟老二会照顾好爹娘。” 末了,兄弟俩还特地凑到木车前,看了眼还未谋过面的外甥女。 甜宝也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他们。 亲人分别的痛,甜宝不懂,但是她胸口有点闷。 她好像不太喜欢看阿爷阿奶还有爹娘他们哭。 木车再次骑行,车轱辘轧过雪地发出嘎吱嘎吱声响。 站在原地目送的人,逐渐变成小黑点,最后消失于茫茫天地间。 空气持续沉闷。 甜宝在襁褓里转了转小脑袋,皱眉片刻后,小手微动。 熟悉的咚咚物体落地声,让闷头前行的苏家大人们集体僵了下。 众人缓缓低头。 果然,脚边雪地上,眼熟的漂亮的梨子果又在滚动。 “……” 这个场景,莫名打破了众人的低迷。 “甜宝,小祖宗诶!别顽皮!” “……娘,这像不像小祖宗在哄我们高兴?” “这是能玩的吗?瞎胡闹!快捡东西!” 一阵鸡飞狗跳,从中午开始就层层压在苏家人头上的压抑短暂消失。 第17章 苏秀儿来到,半神仙日子 数日跋涉行走,苏家人终于到达禹州交界驿站。 一家子在驿站附近找了处空地暂作休整。 因为囊中羞涩,一家子沿途风餐露宿,多日下来个个灰头土脸,乍看像逃难的难民似的。 苏大苏二就地取材搭灶起锅,他们停歇的地方旁边是座枯树林,烧火的树枝随地可捡。 至于吃的,一把提前用雪泡软的木薯粉,一把菜干,就够全家吃一顿了。 刘月兰跟何大香也没闲着,另起锅煮雪,顷刻一锅热水出炉,先给老人孩子擦脸净手。 交界驿站在他们侧前方数十米,驿站门前停着马匹、马车,旅客不多,却也热闹。 即将年关,驿站悬上了红灯笼,年味厚重。 苏老妇跟老汉一块坐在木车旁大石头上,怀里抱着甜宝,膝前三个不谙世事的小崽子嘻哈笑闹。 老夫妻俩看着那方随风轻晃的红灯笼,沉默不语, “爹跟娘挂心秀儿呢?”何大香心头酸涩,低道,“往年过年,到了年初二秀儿就会回来,一家子齐齐整整热热闹闹的……这次出事咱走得急,连秀儿最后一面都没见着,唉。” 刘月兰躬身往土灶里添柴,低应,“秀儿是外嫁女,幸免被牵连。咱家这种情况,不见面比见面好,她在陈家那边,处境也不好过。” 他们离开大槐村的时候,两人娘家人都来送行了,住在隔壁村的陈家人却没露面。 这种急急撇清关系的作态让人心凉,陈家如此薄凉的品性,秀儿在那个家里能好过到哪去? 刘月兰心头叹息,公公婆婆挂心秀儿,应也是看透这点。 以前苏家没出事,秀儿尚有娘家撑腰,陈家对她不敢做得太过。 现在苏家流放了,秀儿的后台等于垮了,一个弱女子无依无靠,在那样的婆家日后只会更难。 烧水跟做饭的灶并排,妯娌俩的对话苏大苏二自然也听到了。 “陈德那个王八蛋,当初上咱家提亲的时候装得人模狗样好话说尽!老子要早知道他是个耳根子软的怂蛋,他压根别想踏进咱家门槛!”苏二捏着柴火瓮声低骂。 苏大把他手里的柴火抽走扔进灶里,“行了,都闭嘴,还嫌爹娘不够心烦的?咱现在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秀儿起码还能待在岸上。往后的事情,只能往后再说。” 两对年轻夫妻交谈音量极低,和在十二月刺骨寒风中,离得稍远便叫人听不清。 甜宝往爹娘方向淡淡看了眼,耳朵微动,举起小手去够阿奶下巴。 失神中的妇人被娃儿小动作拉回神绪,立刻把她小爪子塞回包被里,“乖宝,别闹。” “啊。”娃儿乌溜溜眼睛看着她,张嘴啊出个口水泡泡。 把脸色黯淡的老妇人逗得牵了下嘴角。 “老婆子,老婆子!”一老一幼逗乐间,苏老汉突然支棱起腰板,嗓音激动,“你听到没?” “听到什么?” “秀儿!秀儿在喊爹、娘!” “净胡扯,这里离秀儿少说也几百里——”苏老妇不经意抬头,嘴里斥责戛然而止。 随后,她豁地站起,眼睛死死盯着对面,嘴唇不住发颤。 驿站往后延伸的官道尽头,一道身影跌跌撞撞往这边跑来,嘴里似在喊着什么。 越近,声音越清晰。 “爹!娘!” 苏老汉也撑着拐杖站了起来,未语泪先流,“是秀儿,是秀儿啊!” 苏大苏二此时也听到了呼唤声,齐齐激动起身朝那边看去。 闯入视线中的年轻妇人,面容憔悴风尘仆仆,头发散乱,看起来比他们还要糟。 三个小崽子认出了姑姑,又叫又跳的奔过去,“是姑姑!姑姑来啦!” 甜宝在包被里又玩了个口水泡泡,淡定如老狗。 姑姑还没出现的时候她就听到她的声音了。 以前她耳朵没这么厉害的,又变成小宝宝后,甜宝发现自己身上出现好多奇怪的地方,不止耳朵厉害,眼睛也厉害,还有…… 甜宝两眼望天眼神无辜,小手在包被里触着一点点布料轻轻一勾。 刺啦—— 包被里料裂了个口子。 甜宝若无其事把小手放开。 只要她不承认,就没人知道这坏事是她干的。 她这边坏事悄悄干完,那边苏秀儿跟家里人也抱头痛哭完一场了。 “爹,娘,我跟你们一块去边地!”苏秀儿抹掉眼泪,嘴角扬起,“我跟陈德要了休书,以后跟他们家再无干系,只要能跟爹娘在一块,流放我也开心!” 苏老妇红着眼,手用力拍打女儿的背,“你这傻妮子,傻妮子!” “娘,我不傻。家里出事的消息当天中午就传到陈家了,陈婆子怕被牵连,当时就变了嘴脸,骂我是不下蛋的母鸡,嫁过去两年都没给她老陈家生下香火,叫陈德休了我。”苏秀儿说起这些糟心事的时候,轻描淡写,“陈德是个耳根子软的,犹犹豫豫跟我说只要我肯让他把他表妹娶进门,他就保我在陈家有个位置。我没答应,直接跟他要了休书,从此跟他及陈家再无瓜葛。他想享齐人之福,我却不愿受这等屈辱。以后爹娘在哪我就在哪,我侍奉你们终老!” 苏二硬声,“做得好!陈家一窝蛇鼠,你跟他们划清界限算是脱离苦海了!放心,爹娘有我跟大哥侍奉,二哥连你一块养!我还就不信了,不就是流放么?咱照样能活得好好的!” 苏大也笑开,“秀儿,你这回真没来错。别看咱灰头土脸的,小日子是以前找不到的自在逍遥!衙差看不上咱这种小人物,不愿意吃苦押送,让咱自己去边地领罚。没人管着,咱一路下来跟游山玩水似的,想啥时候吃啥时候吃,想啥时候歇啥时候歇,还不用干活!没想到?简直是半神仙的日子!” 苏家一众,“……” 片刻后,“哈哈哈哈!” 一家子再次齐齐整整,苦中作乐,豁达的心态终于驱散了浓郁阴霾。 林中阵阵笑声随风飘送,传入驿站。 驿站内堂临窗的食桌,正在喂娃儿吃饭的年轻美妇被窗外笑声吸引,扭头探去,“是何人在那边喧闹?” 第18章 贵人相助 “一群刁民,官家驿站门前岂是你们能随意喧哗的地方!赶紧收拾了这些破烂滚蛋!” 林间空地的欢乐氛围,被一声暴喝打破。 一个衣着光鲜的中年男人带着两个小厮冲了过来,凶神恶煞。 苏家人刚刚齐聚,哭哭笑笑过后正准备吃东西,紧着吃完了好继续赶路,没成想就遇上了这一遭。 苏大苏二年轻气盛,听到对方冲过来无礼咒骂赶人,起身就想跟他理论,被苏老妇及时拦了下来。 “这位官爷实在抱歉,我们这就离开。”苏老妇忍着气伏低作小,眼神示意儿子儿媳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对方一看就是有些背景的,他们这种小老百姓得罪不起。 她本意是想大事化小,息事宁人,想着自己低个头做足姿态,对方只要不继续相逼,事情也就这么过去了,没成想对方压根不这么想。 看出了苏大苏二两人眼底的不服气,中年男人冷笑一声,“等等,你们是从什么地方来的?要到哪里去?把通行路引拿出来看看!瞧你们这身叫花子打扮,可别是四处流窜作案的流民!我朝有令,若遇身份不明的流民,可将其押送衙门受审。若遇反抗,则可就地打杀!” 自古民不与官斗,百姓对官有着天然的畏惧。 苏老妇平时再泼辣,也被中年男人的话吓白了脸,苏家三个小娃儿更是被吓得紧紧抱着爹娘哭了出来。 “官爷明鉴,我等并非流民!”苏老汉慌忙上前,携一家老小跪下,颤着手从怀里掏出带有官印的流籍文书,双手上举递出,急声道,“小民一家姓苏,受远亲连累被判全家流放,眼下正是去往流放之地中途。我等虽是待罪之身,但是家里老老小小皆清清白白,从未犯过事,绝非四处流窜作案的流民!” 眼下情形,容不得他们不自揭身份暴露。 北越律法确实有明文规定,对不明身份的流民,可送官,亦可打杀。 这也是他们一家明明被流放,衙门那边却敢放他们自行远赴领罪的原因。他们要是敢逃跑,就会变成流民,下场比流放还要惨。 现在这个中年男人明显跟他们为难,他们要是不拿出流籍承认罪民身份,对方抓着这个借口,可能真会把他们一家子就地打死。 “原来是一群罪犯,身上背着罪名还不知收敛,竟还敢跟我吹胡子瞪眼睛,下贱东西!”中年男人压根没查看苏老汉递上的文书,冷笑间一声令下,“来人,给我好好教训他们一顿!” 两名小厮立刻从腰间抽出鞭子,就要上前殴打。 苏家老小煞白脸色挤作一团,敢怒不敢言。 中年男人明摆是要打他们一顿出气,他们这种平民百姓命如蝼蚁,在权势面前卑贱得犹如尘埃,根本无能反抗。 苏大苏二自知闯祸,两个年轻汉子挡在了家人前面,死死咬着牙关准备承受鞭笞。 甜宝被苏老妇紧紧搂在怀里,又被苏大、苏二两对夫妇护在身后,大人们此刻无暇他顾,谁都没发现包被里小娃儿眼神冰冷,眼底浮动诡异红光。 因为上辈子环境之故,甜宝不谙人情,也没受过教化。 她不知道什么是黑什么是白,她只知道现在有人要打阿爷阿奶,要打爹娘跟叔婶,要打三个哥哥。 一股陌生的愤怒情绪在甜宝胸腔滋生,来势汹涌。 无人得见的神秘空间内,几根尖利梨枝对准了中年男人及两个小厮。 就在梨枝蓄势待发准备射出之际,又一声冷喝阻下了眼前混乱。 “住手!”女子年轻嗓音不大,却自带威慑。 两个气势汹汹的小厮下意识停下来。 众人齐齐往声音来源看去。 视线所及,让人眼前一亮。 年轻美妇锦衣罗裙外搭湖绿兔毛披风,步履款款,秀雅端庄,一身贵气。 她手里牵着个打扮精致的三四岁小公子,一中年嬷嬷在前开路,两个貌美丫鬟随侍在后。 这阵仗绝非普通人家能有。 中年男人认出来人是刚刚在驿站落脚的贵客,不敢怠慢,收敛了趾高气扬嘴脸,“可是这些人扰着夫人歇息了?夫人稍待,我这就把他们赶走!” 美妇人行至近前,笑着摇摇头,对中年男人道,“张管事此言差矣。他们不过在此借地休整,既未进驿站吵闹,也未有唐突过往旅客,得饶人处且饶人,缘何便要打要杀了?” 掌管是闻言,知道刚才这里发生的事情必然被妇人全部看在眼里了,强言道,“夫人有所不知,这些是家里犯事的罪犯,不谨小慎微还敢言行放肆,当受教训!” “纵是罪民,自有官府定罪量刑,再者他们是自行奔往流放地中途,也算遵法守法,管事并无教训他们的理由。说他们扰了驿站清净,这话听来更是强词夺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可从未听说过这官道是属于驿站、属于你这管事的,寻常百姓还待不得了。” 听美妇人句句维护这些罪民,张管事沉了脸,露出不悦。 他能在驿站混个管事,身后也是有些背景的,这些年见过的人形形色色,认识的权贵更是不在其数,自诩有些底子。 现在被人当众数落撅了脸面,张管事说话也开始不客气起来。 “看夫人出身不差,为何却处处向着这些贱民说话?他们全是戴罪之身,夫人出言开脱,是要包庇罪犯?” “放肆!”开路嬷嬷冷脸厉喝,朝张管事亮出一块令牌,“敢对贵人出言不逊,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管事在驿站多年,见多识广,一看令牌脸色大变,吓得口青唇白瑟瑟发抖,立刻跪下请罪,“小人有眼无珠,还请夫人恕罪!” 苏家人呆呆站在一旁,对事情的发展始料不及。 刚刚还高高在上的管事,顷刻跪地哈腰? 眼前出面帮他们解围的贵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苏家人不敢想,也想不出来,但是他们好歹还有眼色。 一场风波被贵人轻易化解,救了他们一家子免受皮肉之苦,苏家人齐齐跪地称谢。 第19章 这梨……绝品! 对着苏家人,年轻美妇敛了威严,示意嬷嬷将人扶起。 “你们不必谢我,我也是被笑声吸引过来的。刚才你们与张管事的对话我听了一些,陷入此等境地,你们尚能不愤世嫉俗怨天尤人,依旧豁达和乐,实属难能可贵。”美妇笑意温和,“此番,就当因缘际会,恰逢有缘。” 说罢,美妇眉头轻蹙,偏头往旁掩面轻咳了几声。 苏老妇见状,心头一动,想起木车上还有几个小孙女早上扔出来玩的梨子,立刻返身去取了来,回头递到嬷嬷面前,话却是对美妇人说的,“夫人,这是我们自家里带来的几个梨,罪妇感激夫人相助,这是我们一家仅有拿得出手的了,请夫人莫要嫌弃。我听夫人有些咳嗽,将这些梨跟糖一并炖水喝,能润一润嗓子。” 美妇怔了下,片刻后朝候令的嬷嬷颔首,嬷嬷方将那些梨子接过。 一块陈旧却干净的方布,上面放着四个梨。 个个有成年男子拳头大小,色泽淡黄,表皮细腻无半点瑕疵。 凑近了能闻到梨子散发出的浅淡果香,拿在手里分量十足,可见果子水分充盈。 这等新鲜水灵,像是刚才树上摘下来的一样。 嬷嬷眼底松了几分,对苏家人也浮上满意,并非好这几个梨,而是对苏家人处事多了些认可,是会来事儿的。 “这么新鲜漂亮的梨子,便是府城也难见到,你们有心了。”美妇掩面又咳了几声。 外间风大,嬷嬷见状忙将梨子递给后方丫鬟,上前替主子拢了拢披风,“夫人,外间风大,先进屋?免得着凉。现在也晌午了,再待会咱就该启程。” 美妇人点头,跟苏家人几句寒暄别过,在嬷嬷及丫鬟护送下,款款准备离开。 这时一直被她牵在手里的小男娃,突然挣开她的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刻福字葫芦玉坠,递到苏老妇面前,“这是回礼。我阿娘咳嗽已有多日,多谢婆婆赠梨。” 苏老妇被此举打懵,慌忙拒绝,“不可不可!这万万使不得!” 她不过给了几个梨,那也是贵人先帮了他们,现在哪还敢要对方什么回礼。 再说那可是玉坠子!寻常人家一辈子见不着的好水头! 如此贵重,她更是连碰都不敢碰。 不说苏老妇及苏家人,就是年轻美妇也被儿子的举动弄得露出惊讶,及后她抿唇轻笑,眼底溢出欣慰。 离儿素来爱重她,他人对她好,离儿心里欢喜,所以才会以厚礼回敬。 “大娘,我们家有规矩,礼既赠出,断没有收回的道理,你就收了,不然我这孩儿要耿耿于怀了。”她笑道。 苏老妇依旧不敢收,矮身跪拒。 他们什么身份?对方什么身份? 总之这回礼是怎么都不能收的。 小男娃见状,抿抿唇,径自把玉坠子挂到了老妇怀里小娃娃脖颈上。 摆弄间男娃手指不经意触到小娃娃下巴软肉,触感绵软滑腻,让他惊奇得睁圆了眼。 他抬眸,恰跟小娃娃淡淡睨过来的视线对个正着。 “阿娘,小娃娃摸着好舒服!”小男孩圆睁着眼,小手蠢蠢欲动,片刻后再次在小宝宝滑溜小脸蹭了下。 又蹭了下。 爱不释手。 欢喜之余,面容精致的男娃儿,眼睛弯出浅浅笑弧,左眼角下方一粒红色泪痣若隐若现。 苏老妇嘴角抽动,“……” 苏家人眉心轻跳,“……” 甜宝小爪子攥起,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我忍! 要不是看在对方帮了她家,她一爪子挥过去。 “离儿,莫要顽皮。”美妇人忍俊不禁,浅笑着把男娃拉走,方才解救了甜宝,“这是我儿阿离,少有见他如此顽皮,唐突了。” 苏老妇能说啥? 但凡换个人敢这样摸她甜宝小脸蛋,她早叉腰开骂了。 她唯有庆幸小孙女年纪尚幼,对方也只是个垂髫小儿,这大抵、应该、可能还算不得非礼。 轻快笑声中,小男娃被美妇人牵着离去,走远了,小男娃还回头回望了眼,似意犹未尽。 甜宝裹在包被里,扭头淡淡回视对方,即便离远了,她依旧能瞧清小男娃左眼角下微小红色泪痣。 美妇人走后,苏家人也紧急收拾东西重新启程,不想在这个地方再多耽搁。 刚才那场插曲虽然有惊无险,但是也给苏家人提了个醒。 出门在外,尤其是像他们这样比平民百姓还要低一等的罪民,言行更需谨小慎微。 世道如此,无力反抗,就只能接受现实。 “走,接下来的路程我们要更小心,世道吃人哪。”苏老汉接过孙女,带着三个小娃子爬上木车。 他腿脚现在依旧行动不便,为了不更拖累家里,只能继续窝囊囊坐木车。 苏大拉车,低着头不语。 刚才发生的事情给了他很大冲击,尚且未能平复。 苏二在旁帮忙推车,他性子要更外放些,瓮声瓮气,还能听出心头愤懑,“这次幸亏有贵人相助,他娘的!那些狗眼看人低的狗比!” “行了,话多易惹祸,世道便是这般,弱肉强食。”苏老妇叹了声,扭头遥望矗立官道旁的驿站,“那位夫人心善,定会有好报的。” 此刻驿站里,依旧是临窗的食桌。 年轻美妇抱着孩子靠窗而坐,咳嗽声有些压不住。 “定是刚才走出去吹了风,凉着了。”随行嬷嬷皱眉,心疼道,“老奴知道夫人心好,想替那一家子解个围,这等事交由老奴去做也一样的,您还非得自个亲自去,您看看,咳得停不下来了。” 美妇展唇笑笑,“不妨事,歇一会就好了。” 她视线落在摆于桌面的几个梨上,伸出素手拿了个,梨子淡淡果香立刻钻入鼻腔,引人垂涎。 “嬷嬷,洗个梨我尝尝。” “夫人想吃梨,老奴拿去厨房煮糖水,吃热的好。” “等梨煮好,我不定已经没胃口了,就这么吃。” 嬷嬷到底拗不过当主子的,只得将梨洗好呈上。 美妇先拿了个,送至嘴角轻咬一口,随即眼睛一亮。 梨子皮薄多汁,果味清甜恰到好处,果肉极是清脆鲜嫩,无论味道还是口感都能称绝! 最让美妇惊喜的是,喉间反复发作无法压下的那股痒意,经清凉梨汁滋润后,竟然消失了。 令她整个人为之一轻! “这梨……绝品!” 第20章 善念,积德 美妇尝过山珍海味不计其数,梨子一入口她便知道,这绝非凡品。 如果是普通人吃了这梨,或许只会感叹一句好吃,但是她身体有恙,沉疴难愈,吃了梨子之后身体反馈出的感受尤为明显。 能将喉间痒意压下去,让她整个人感觉轻松一层,是多少杏林圣手都做不到的事! 嬷嬷及两个丫鬟担忧主子身体,她吃梨的时候,三人一直紧紧在旁注视,就怕她有个不适。 眼下亲眼瞧着主子反应,三人惊疑不定,“主子?” “嬷嬷,剩的这三个梨,让离儿吃一个,另外两个好生收着,我留待慢慢吃。”美妇笑说,“咽一口梨,可比一粒止咳丸更有用。” 嬷嬷哪还有听不懂的道理,惊喜得老手发颤,不住点头,“好,好!老奴这就把梨好生收起,就放进皇——放进老爷赠的那个玉匣子,那个保鲜更好,梨子能存放更久些!” 小男娃就坐在娘亲腿上,梨香阵阵往鼻子里钻,早就馋得直咽口水,此刻听得娘亲要分一个梨给他,他却摇头道,“阿娘,孩儿不吃,都留给阿娘。” 美妇闻言,浅浅笑开来,眼神柔软,“可是阿娘想跟离儿一块吃,那样阿娘会更开心。” 小男娃想了想,就这美妇手里没吃完的梨,轻轻咬了一口,“这样离儿跟娘就一块吃了梨了。” “……”美妇无奈,“你呀,这倔性子也不知道随了谁。” 嬷嬷等人纷纷闷笑,“小主子是孝顺夫人呢。初时收了这梨,老奴也没作他想,如今看来,小主子赠了玉坠子回礼倒是真不亏。” 能让夫人说出一口梨比一粒止咳丸还有用,那这梨就值那个价。 要知道,宫里御医专门为夫人研制的止咳丸,一粒至少价值十两。 “夫人,既然这梨子您吃了觉着好,老奴这就派人去将那家人追回来!他们手里还有多少梨,我们全买了,也不叫他们吃亏!”嬷嬷陡然想起这茬,立刻进言。 美妇沉默须臾,摇头,“不必。他们既是去往流放中途,应该已经行走不少时日,可你们看这梨子,新鲜得像是刚从树上摘下的,定不可能如他们所言,是从家带来的,也不可能是路中途偶然摘得。” 美妇抬眸,眸中精光乍现,“寒冬腊月,早就过了梨子成熟的时节。那家人身上,应是藏着秘密的。” “……”嬷嬷一拍脑袋,她竟然没想到这茬。 可不是,十二月哪来的梨子? 便是宫里想吃梨,这时节也吃不上,只能等到初秋时节! “那那家人!——” “得饶人处且饶人。我有感他们一家氛围和睦欢乐,才起意给他们解围,遂又得了他们几个梨。诚如我此前所言,因缘际会,恰逢有缘,莫要强求。”美妇低头,素手温柔抚上小男娃发顶,“当是为离儿积德。” 嬷嬷及两位丫鬟低头,“是。” “此处乃禹州边界,想要去雍州,接下来需得先后行经襄州、西州,还要穿过禹都古道……”美妇又道,“古道多悍匪,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这家人想要安全通过怕是很难,伤亡难料。” “夫人?” 美妇又看了眼怀里娃儿,红唇轻启,“让紫衣去一趟,护他们过禹都古道,届时不用特地隐藏。事了后便回来,之后会如何,便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是,老奴这就吩咐下去。” 十二月的边界驿站,放眼望去白雪皑皑,寒风穿过枯树林,凛冽不减,刮在人脸上生疼。 有风穿窗而过,美妇怀里小男娃缩了下,立刻被一双温柔手臂抱紧。 “阿娘。”男娃不过四岁,童声奶稚,仰头看着阿娘时,满眼的依恋。 美妇亲了亲他额头,笑得柔和。 她的孩儿啊。 希望她存的这丝善念,日后能回赠到她孩儿身上,佑他逢凶化吉、一世平安。 接下来的时间,苏家人一心赶路,需要休整的时候也尽量避开人来人往的大路边,补充了体力后继续前行。 一路下来宿过荒林,住过山洞,年节时普通人家热热闹闹吃着团圆饭,一家子只能窝在四面寒风的山林里啃菜干,不可谓不苦。 三个还不懂事的娃儿遭不住的时候会啼哭片刻,哭完了眼泪一抹,又把小胸脯拍得响响的,男子汉小丈夫,也要顶天立地。 最乖的还要数甜宝。 年纪最小,却全程不哭不闹,也亏得她身体好,风餐露宿的竟没冻出病来,让苏家人轻松不少。 这天行至傍晚,眼看天要黑了,前方是晚蜿蜒陡峭山道,走夜路太危险。 一家子决定在路口休整一晚,天亮后再继续启程。 找了个稍微避风的天然土坑,刘月兰、何大香跟苏秀儿三个妇人去捡能烧火的枯柴,苏大苏二照例搭灶烧锅,准备一家人的晚饭。 “娘,”搭好灶后,苏大摸到老妇旁边,低声道,“木车上的东西已经吃空了,就剩最后一小把木薯粉,撑不到雍州。” 苏老妇皱眉,露出为难神色。 车上乡亲们送的东西再多也有数,沿途一家子还掏老本又给添置了些吃食才勉强撑到现在,这还是拼命省着吃了。 “娘,要不就、就吃点鱼?”苏大壮着胆子道,“吃的跟不上,咱大人还能忍个几顿,但是三个小崽子怕撑不住了……” 苏老妇抬头,看向围在生了火的土灶旁取暖的仨小子。 离家时仨脸上还带点肉,现在一个两个的,已瘦得小脸凹陷下巴削尖。 她咋个不心疼? 苏老妇又低头,看着怀里包被中安安静静的小孙女,眼底现出剧烈挣扎。 小孙女能变出鱼。 她知道,整个苏家除了仨小崽儿,全都知道。 就连苏秀儿,他们也寻着机会给她透了口风。 可是现在不是在家里,要是小孙女又把梨啊鱼啊扔出来玩,随时有被人发现的风险。 自打在边界驿站遭了事之后,苏老妇更为谨慎,之后再不准小孙女瞎玩儿。 “你让我再想想。”说是想想,苏老妇哪能想到什么办法? 一方面不忍孩子们挨饿,一方面担心小孙女暴露,两头为难。 甜宝眼珠子往某个方向移了下,淡漠收回,随后小手动了动,木车上干瘪的空袋子悄然鼓起一层。 第21章 遇匪 “娘,你看!”苏大将袋子打开一角,里面躺着六七条冻僵的大草鱼。 每条都有半臂长一掌宽。 已经两月不见荤腥的汉子,这时也不由眼睛发亮。 苏老妇将怀里娃儿紧了紧,抿唇,“去做吃的。” “好嘞!”苏大脆应,抱着袋子离开前,偏头在女儿小脸蛋上唧一下,低声道,“闺女,这段时间靠你了,等到了地方,爹给你当牛做马!” “忙活你的去!找抽呢!”苏老妇呼喝一声赶人。 到了灶头旁,把鱼拿出来,妇人孩子们一看见肉,讶声此起彼伏,激动欣喜溢于言表。 苏老妇见此情形,幽幽叹了声,她低头看着小孙女,悄声问,“宝啊,你老实跟阿奶说,拿这些出来,对你有没有害处?阿奶这心里老不安哪。” 甜宝眨巴眼睛,小脑袋摇了摇。 “真的?你可别哄阿奶,阿奶知道你能听懂话,也知道你乖,要是有害处你别硬撑着,还有十多日就能到雍州了,阿奶来想办法撑过去。” 这个问题不用嘴说,有点难回答。 甜宝想起之前看过三个哥哥拍胸脯证明自己行的情景,立刻举起小手,有样学样往自己胸口一拍,眼睛亮晶晶的。 甜宝行! 甜宝有,乐意给! 苏老妇本来心有忧虑,见着小小娃儿老气横秋的动作,噗嗤一声被逗乐了。 “好,好,阿奶知道了。”她轻拍娃儿背脊,笑中带泪,“多亏了有你啊,宝。” 不然,苏家这一大家子,能不能撑到雍州当真是未知之数。 刚才她虽说自己想办法,其实哪里有什么法子可想? 十张嘴要吃。 银子没有,粮食没有,为了在限期之前到达流放地,他们还得拼命赶路。 如果没有孙女时不时扔点东西出来填补,他们甚至不一定能齐齐整整走到这里。 想到这里,苏老妇突然愣住,再次抬头看向灶头方向。 那里,老大两口子、老二两口子、三个小孙子,还有闺女秀儿以及老头子,全聚在一块忙活。 寒冬里几十天长途跋涉,他们早没个整齐样子,头发凌乱、衣裳邋遢、脸上皮肤被寒风吹得皲裂发红,看着更像一窝乞丐。 可是奇异的,沿路下来不管天多冷环境多恶劣,家里人的精神头始终很好,没有一个人生病。 四个小娃娃也始终健健康康活蹦乱跳。 还有她自己,除了长时间走路脚底踩出满脚血泡,精神愣是没有萎靡的时候。 苏老妇缓缓低头,呆滞跟怀里正玩口水泡泡的小孙女对视。 “老婆子,还坐那干什么呢?快过来?火烧旺了,抱甜宝过来烤烤火!”苏老汉扭头朝这边扬了一嗓子,中气十足,浑然看不出是个腿伤刚愈年近五十的老头子。 “……诶!来了!”苏老妇应话,看着小孙女,笑容缓缓绽开,眼睛亮得出奇。 没忍住,她也在孙女红扑扑的小脸蛋上用力亲了一口。 诶哟喂! 他们家甜宝,真的是个宝啊! 甜宝小手在脸蛋上擦了擦,叹气,年纪小就是不好,老被亲,还没法反抗。 她视线往某个方向晃了下,还有那个奇奇怪怪的人,还要在大树后面藏多久?跟了他们好多天了。 紫衣隐在三十米外枯树干后,眼神晦暗。 他是暗卫,在暗卫营里功夫能排前十,一开始被主子派来护送这几个普通人,他是不太高兴的,也压根没把这些人放在眼里。 会来,仅仅是完成任务。 但是…… 他如鹰视线穿透暗夜迷障,落在明火旁那个襁褓小儿身上。 不是错觉,那个小娃儿看到他了。 可这怎么可能呢? 犹疑间,马蹄疾声接近。 紫衣飞快隐藏身形。 苏家人对此一无所觉。 架在火上的鱼烤得差不多了,阵阵焦香溢出,勾得人口水直流。 随着苏老汉一声开吃,众人立刻撕了鱼肉就往嘴里塞,馋得顾不上烫。 旁边灶头上还炖了一锅鱼汤,那是特地给刘月兰的。她吃好甜宝才能吃好,这一点苏家人时刻记在心里,只要有条件,就绝对不差了娘俩吃的。 “阿爷阿奶,爹,娘,这鱼太好吃了!”苏安苏文苏武三个小崽儿先把肚子填了个半饱,这才空出嘴说话,满满夸赞。 热乎乎的鱼肉进肚,整个人都跟着暖和起来,苏二也觉着这鱼烤着吃香得不行,“确实好吃,要是抹点油,再撒点盐巴,就更好吃了。” “吃都堵不上你的嘴!”苏老妇斥了声,“你往寻常百姓家看看,有多少人家还在吃糠咽菜的。咱这境况还能吃上肉,已经是顶顶好运气了。” “哪用看别人家?往年这时候,咱一家子也正围着火盆吃糠咽菜呢。” 众人忆起从前光景,心酸之余又有点乐。 放宽了想想,他们现在好像真不到最差的境地。 “等等,你们有没有听到声音?”苏大突然开口,表情警惕。 “什么声音?没听到啊,这片山脚除了咱没别人了——”苏二大咧咧的,话还说完,一阵马蹄声就传进耳里,飞快逼近,同时出现在眼帘的还有十数火把。 苏家人皆脸色一肃。 苏老妇压低声音飞快道,“吃的先藏起来!妇人孩子都躲到后面土垛子去!” 沿途所遇所见,苏家人已经学会了事事小心谨慎,立刻分头行事。 他们此刻所在是小道路口,位于山脚,两边都是枯树林,林中大大小小土垛子密布。 在他们身后不远就有个大土垛子,借由夜色遮掩,足以让几个妇人带着孩子藏身。 苏老妇跟苏老汉、苏大苏二依旧坐在土灶旁,没有一并躲藏。 他们这里烧着灶,夜色下明火燃烧怕是一早就入了别人的眼,要是一家子全躲起来,真有什么事反而全部都得遭殃。 不若他们四个暴露在外吸引注意力。 四人此刻浑身僵硬,等着那方马匹行近,唯有在心里暗暗祈祷这些人只是普通过路客。 可惜事与愿违。 当先的马匹纵来,在苏老妇四人面前拉缰停下,几人还没将来人面容看清,先闻到了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 坐在马上的大汉一身匪气,悬在腰间的大刀于火光中折射寒光。 刀尖滴血。 第22章 两个致命伤口 “他娘的,还以为有油水可捞,没想到竟是几个叫花子!”后方赶到的人里,有人骂骂咧咧啐了声。 苏老妇壮着胆子朝这些人看去。 一群十多人,皆骑骏马着劲装,披着大氅扎着皮裘,人手一支火把把这小方空间映照得火光通明。 最让人胆战心惊的是他们身上流出来的气息,阴戾残忍。人人身上都带着血腥气!有人马上甚至还拦腰挂着毫无动静的男人女人,也不知道是晕过去了还是死了。 苏老妇脸色煞白,牙齿格格打战,他们这是遇上马匪了! 苏老汉跟苏大苏二也没好到哪里去,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 他们只是普普通通的老百姓,如果没有流放这一遭,他们会在大槐村本本分分活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直到老死。 哪里见过这等阵仗。 马匪这种人物,他们以前也仅仅在旁人口中听过一两句罢了。 而今直面这种悍匪,四人皆浑身冰凉。 为首的马匪驱马缓缓逼至土灶旁,居高临下扫视一眼,随后抽出腰间佩刀,俯身在灶边火堆扒拉了下,被紧急埋在灰里的鱼刺鱼骨被扒了出来。 “叫花子能吃上这么多鱼,那也是有油水的叫花子。”马匪桀桀怪笑两声,笑意不达眼底,一双三角眼冰冷无情,他直起身,大刀在空中挥了下,“后面藏着人,有女的有小的。小的杀了,女的抓回去扔进寻欢居,男的丢到寨子里干活。” 他说话全然没有半点情绪,直接下令。 这些话落在苏家一众耳里,又惧又恨,心头冰凉。 苏大苏二骨子里的血性被激起,怒极之下,抓起手边的枯树枝就朝马匪冲去,“你们这些王八蛋,老子跟你们拼了!” 苏老妇跟苏老汉赤红着眼厉声大喊,“老大,老二!” 马匪看着冲过来的人,张狂大笑,“不知死活!兄弟们,杀!” 后方应声者众,口哨四起,“杀!” 前一瞬还其乐融融的地方,转瞬就要变成屠宰场。 马匪们纵马围着火堆转圈,又叫又笑,把苏老妇几人围在中间,频频将冲过来拼命的人踹倒,如猫逗老鼠。 杀人于他们而言,俨然取乐的游戏。 土垛子后方此刻也传出妇人及孩子们尖叫哭喊声,马匪将她们揪了出来。 此情此景,苏家人目眦欲裂,心头充满无力绝望。 甜宝被妇人紧紧搂在怀中,力道大得她几乎喘不上气。 有温热液体滴落她脸上。 她伸手摸了摸,抬头,是娘的眼泪。 娘哭了。 阿爷阿奶也在哭,爹在哭,二叔二婶在哭,姑姑跟哥哥们也在哭。 甜宝手一瞬攥成拳,黑眸涌出红光,如星火燎原顷刻烧红了整双眼。 “唔!” 随着一声闷哼,重物倒地。 林中猖狂笑声哨声戛然而止。 马匪们眼睁睁看着身边同伴突然捂着鲜血喷涌的脖子,双目暴突坠下马,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下一个就轮到他们自己。 步上同伴后尘。 十来个人,死在一瞬间。 他们手上挥舞的火把掉落地上,火光跳跃不灭,映出倒地的人死不瞑目的表情。 苏家人的哭声也于此刻停下了,不可置信看着眼前一幕,久久缓不过神来。 原以为他们马上要成为刀下亡魂,怎么死的竟是这些马匪?! 刘月兰跟何大香、苏秀儿三个妇人挤在一处,喘着粗气死死搂着三个小娃儿,庆幸没让他们看见这种血性场面,否则必将是一辈子的噩梦。 苏大苏二已经第一时间冲回妻子孩子们身边,将她们搂住,死里逃生,惊魂未定。 “不知是哪位侠士出手相救,请现身一见,老妇人跪谢恩人!”苏老妇跟苏老汉相互搀扶,环视旷野。 有人救了他们。 一家子十一条人命,这等大恩不容不谢。 夜色下的山脚,枯林树影诡谲,风声唳唳。 一道身影自树影后现身轻纵,须臾落在苏家人面前。 一身黑衣几乎融于夜色,身形高大劲瘦,脸上带着皮质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犀冷锐利。 “无需言谢,奉命行事。我家主子感念那几个鲜梨,命我前来护送你们过禹都古道。”紫衣开口,嗓音低沉。 “是那位夫人……?这、此等大恩大德,叫我们如何是好?”苏家人面面相觑,感激又无措。 紫衣沉声道,“夫人心善,知你们要去雍州,途中必要经过禹都古道,此地悍匪盘踞,危机四伏,不宜久留。当务之急是先离开这里,否则等马匪余党寻来,我一人未必能护你们全家周全。” “老大,老二,快!收拾东西,我们马上离开!”苏老妇闻听,不做二话,立刻作下决定。 不说紫衣话里透露的讯息,光是此地满地尸体,他们也不可能继续在这里逗留,大人没被吓破胆,孩子也得被吓坏。 苏大苏二动作利索,将锅碗布袋子扔上车后拉了车就走。 俩人经此一遭,着实被吓得不轻。 他们从未出过远门,哪里知道禹都古道竟如此危险! 期间,一家子目不旁视,谁都没敢往地上躺着的尸体看,光是闻着空气中浓郁的腥气,就忍不住频频作呕。 地上火把渐弱,火光苟延残喘的跳跃,光线明灭,越发显得此情此景阴森骇人。 紫衣冷漠扫过那些死去的马匪,视线在这些人喉间只停一瞬便掠过。 马匪皆中了他的暗器,穿喉而亡。 在苏家人紧脚离开后,又一群马匪后脚赶到。 看着那满地尸体,咬牙切齿杀气升腾。 “大哥,无一活口!全部被东西刺穿喉咙!是什么人敢在我们的地盘上大开杀戒!”前去查探伤口的莽汉怒道。 被称为大哥的马匪脸色阴沉眼底晦暗,“全是一击毙命?” “是……等等!不对!”最先开口的莽汉目光落在面前尸体胸口,发现了异样,他上手将尸体衣服拉开,瞳孔骤敛,“胸口也有伤口!正在心脏!伤口极微小,看不出是什么暗器所伤,像是针?大哥,致命的伤口是两个!” 黑夜光线昏暗,死的人身上又都穿着厚袄子,裹着大氅、皮裘,是以心口处的伤口若不细查,根本难以发现。 又因为伤口太小,血液不及渗出就渐渐凝固,便更容易骗过人耳目。 第23章 山,她有啊! 验伤的莽汉要不是因为离得极近,发现了死者外衣上细小破洞,大抵也要忽略过去了。 只是即便发现了心脏伤口,马匪们在现场掘地三尺的搜,也没搜出凶器。 “大哥,那人一下杀了咱十几个兄弟!格老子的,咱追过去给兄弟们报仇!” “住口!”马匪大哥脸色更沉,狠狠咬牙,下令,“把尸体埋了,回寨!” “大哥!就这么放过那些王八蛋?!” “你看看那两个伤口再说话!追上去?真要追上去不是报仇,是去送命!” “……” 莽汉及跟随而来的其余马匪们不敢说话。 禹都古道一个山头一个匪寨,他们只是其中一个。 说是悍匪,以凶残冷血闻名,实际上也不过是乌合之众,真正能打的掰着手指就能数出来。 真要对上能以一挡十轻松杀敌的高手,他们就是个菜。 谁不怕死? 地上躺着的这些弟兄,就当命数到了。 马匪们就地挖坑把尸体埋了后,静悄悄离开。 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苏家人不知道他们竟然就此又逃过一劫,只埋头拼命赶路。 只是这次赶路,多少有了点底气,后面有个高手沿途护送,遇事有帮手,便不觉那么仓惶害怕了。 “侠士,这禹都古道有多少土匪啊?这条道我总觉得阴森森的,身上直起鸡皮疙瘩。他们、他们是不是见人就——嗯嗯?”苏二性子莽,颇有点自来熟意味,结伴同行了一段之后,已经能自如跟大侠攀谈。 紫衣嗓音淡淡,“一座山头一座匪寨,禹都古道总共三十三峰。除非有高手护送,普通人行经此地能活着走出去的少之又少。” “我滴娘!那咱接下来岂不是还得遭遇诸多土匪?!”苏家人脸色微变,反胃的感觉又开始往上涌。 一场血腥场面就够他们呛的了,难道还得继续经历无数场? “古道上各寨土匪虽各自为营,彼此间也会相互通气。枯林里的事这时候应该已经传遍各个山头,他们不会轻易跑出来触霉头,土匪也是怕死的。”紫衣道,“何况,你们身上着实没有什么油水可捞,他们没必要冒着风险出来白送命。” 苏家人,“……”谢谢你。 甜宝被娘亲用背带背在身上,窝在包被里暖烘烘的,昏昏欲睡。 耳边攀谈声跟催眠曲似的,她干脆闭上眼睛沉入空间。 空间入口古梨树下,散着一堆梨针,针体沾着斑斑血迹。 甜宝捞起那些梨针,就着溪水,淡定将上面的血迹清洗干净。 上次家里人差点在边界驿站被人欺负后,甜宝无意间发现自己竟能操控空间里的东西当武器,接下来的日子,她有空就会沉浸在空间研究。 这些梨针就是她试手做出来的。 不废力气,就是有点费神。 一把梨针花了她大半个月功夫,所以用过后,甜宝又把针收回空间,坚决不浪费。 这是可以重复使用的。 至于杀了人这件事,甜宝并没有特别感觉,她上辈子被关在实验室里当试验品,不论醒着还是睡着,体验到的都是无尽的疼痛。 没人教过她是非黑白,她在那里学到的除了认识了人体各处关节及致命器官之外,学到更多的就是漠然。 对人性漠然。 对生命漠然。 把洗干净的梨针随手扔回梨树下,甜宝歪着脑袋想了想,不对哦,她还学会了怎么样扎人。 扎哪里最痛、扎哪里会瞎、扎哪里会死,她都知道。 那些坏人该死,她就把他们都扎死了。 想到这里甜宝又有点遗憾,如果上辈子她就有这种能力,哪能容实验室那些人蹦跶那么久。 站起身,甩掉手上水珠,甜宝扭头,透过空间入口看了眼二叔正与之攀谈的人。 这人有点烦,有他跟着,她都不方便拿东西给阿爷阿奶他们吃了。 她是不怕的,但是阿爷阿奶担心被人发现她的异样,怕她被抓走……唉,她不能让阿爷阿奶他们担惊受怕。 “哼。”甜宝委屈噘起小嘴,朝在自己脚边游来游去的鱼群道,“你们在这里乖乖的,多吃一点,养肥一点,肉多些才好吃。” 鱼群顷刻四散,肥硕身板拼命往石缝里钻。 不止甜宝愁,苏家人此刻也发愁。 赶了一晚上夜路,跌跌撞撞的,一家人昨儿傍晚吃的那点东西早就消化完了,现在是又累又饿。 可是木车上空空如也,浑找不出一点能吃的东西,三个小娃子已经饿得抱着肚子嗷嗷叫。 一家子暂时停歇半路,避着紫衣时,一个个露出苦瓜脸。 紫衣也注意到了一家子窘境,不疑有他,只当他们是苦于没有吃的。 “在这里等着。”他扔下一句话转身消失原地。 苏家人不敢动,也不敢搞小动作,当真坐在原地乖乖等着。 苏老妇担心小孙女又扔东西出来,到时候保准掩不住,趁着外人不在,抱着娃儿耳提面命反复叮嘱。 不到半刻,紫衣回来了,手里拎着两只瘦巴巴的灰毛兔子,扔到苏家人脚边,“吃的。” 惜字如金。 一晚上相处,苏家人对他已经没那么害怕生疏,看到野兔子,众人眼睛齐齐发亮,仨娃子更是欢呼着跳起来。 “兔子!侠士,你这是打哪弄来的?” 紫衣,“山上猎的。” 苏大苏二有眼色,二话不说上前,一人拎起一只兔子开始整理。 也不用去哪找水,古道上满地都是积雪,需要清洗的时候直接拿雪一搓就是。 苏大笑道,“侠士,你这打猎手段老厉害了。我以前也曾上山打过猎,想要猎点野鸡野兔啥的,没个一天半天的不行,有时候在山上猫一天就未必能遇上。” 苏二也道,“咱就是困在要赶路,要是有时间,沿途应该也能猎到一些吃的。” “你这话纯属给自己脸上贴金,以为见山就能见着吃的?寒冬里多的是人家缺吃少喝,想要填肚子只能冒险往山上跑,山里但凡有点东西的,早就被人抢光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甜宝睁开眼睛,眼珠子缓慢移动。 有山就有吃的? 能找到野鸡野兔? 山,她有啊! 第24章 到达雍州,遇苏家主支 两只兔子不算大。 估摸是冬日里没找着什么吃的,所以兔子瘦得几乎皮包骨。 但是再瘦,这也是肉,也是野味。 苏家人吃得满嘴留香。 重新启程走在坑洼难行的白雪古道,面对一座座看起来阴森的大山,竟也没那么怕了。 苏大苏二这时候对紫衣更为亲近,要不是碍于身份,恨不得把对方当亲兄弟看。 紫衣戴着面具,话不多,只在苏家人主动搭话时才会开口,嗓音听着淡淡的,却非冷漠高傲。 是以接下来一路,两方相处颇为和谐。 古道三十三峰,苏家人花了近三天时间才走出来。 等站在古道出口,抬头能望见前方山脚下村落,苏家人才真正松了一口气。 他们安全了。 诚如紫衣所言,后面一路,他们再没遇上土匪。 过了古道后,再行经一座小镇,往前走十里他们就能到达雍州。 也意味着该分别了。 “侠士,这一路多谢您护送,不知能否告知您的名讳,我们日后向菩萨祈福,也好有个感恩的主儿。”苏老妇抱着甜宝,诚心道。 紫衣看了眼她怀中小娃儿,娃儿也偏头朝他看来,乌溜溜的眼睛漆黑透彻,如古井无波。 紫衣沉默须臾,道,“我家主子姓魏。” 顿了顿,他又开口,“到了流放之地,望你们依旧秉持谨小慎微,遇事莫要多言。雍州流放地秩序混乱,连朝廷都无力监管,尤其流放之地旁的风云城,乃恶人乡,切记。告辞。” 他话音落后,苏家人只觉眼前一花,紫衣便没了踪影。 古道出口处寒风萧瑟,只有他们一家子还杵在原地。 半晌,苏老妇轻吐一口浊气,“走,咱们该继续赶路了。” “那位夫人是个顶顶好的善心人,好心定有好报。走走,赶路了。”苏老汉也开口,脸上带着微微笑意,细察眼底却并不轻松。 禹都古道如果是狼巢,流放之地便是虎穴。 这一次,苏家能不能在虎穴里安然一隅,便纯看天命了。 为了避免节外生枝,苏家人没有再留下来歇息,一鼓作气穿过小镇直往雍州。 二月末的雍州边城,天空阴沉沉的不见阳光,沿途处处是未化的积雪。 经城门进入内城后,一股荒凉萧索扑面而来。 主干道两边店铺外观陈旧破败,悬在半空的店铺招牌于寒风中摇摇欲坠。 近半店铺门户紧闭,路上零丁来往行人行色匆匆。 在这里,感觉不到一点州城该有的热闹繁华。 死气沉沉。 苏家人进城后不敢多看,直奔衙门,先去递交流籍签到,之后听从安排。 衙门大门前两座镇门石狮污渍斑斑,狮身布满大大小小划痕及坑洼。 守门的衙差懒洋洋的,眼睛像是没睡醒一样睁不开,领着苏家人去办手续。 苏家人分到的任务是前往边城外西郊三十里的徒北山,负责开荒。 拿到这个结果,苏家人眼底一松。 等走出了衙门,没了衙差在旁,苏大苏二皆忍不住漾开笑意,“爹,娘,这个结果算是好的了,咱泥腿子出身,打小就在地头打滚,别的可能不行,但是开荒种地可难不倒咱!” “可不是?听说被流放的人好多被分配去当奴役做苦力,开山挖矿,这么一对比,开荒算是好的了,起码不用挨打受气。”苏二乐呵呵的。 苏老汉抬手在两人脑门一人一下,不觉乐观,“但凡流放,能有个好?说是开荒,不过放咱自生自灭罢了。再说徒北山是个什么情形还不知道,咱当更谨慎才是。” 老汉没忘了紫衣临走前的提醒。 那个恶人乡风云城始终是悬在他心口的一块大石头。 苏老妇叹道,“事已至此,只能见一步走一步,往好处想,起码咱一家子还齐齐整整在一块。走,莫要耽搁了,三十里地,到了地方天也该黑了。” 三个年轻妇人在这方面没什么主见,爹娘说什么就是什么。 倒是三个小崽子,被土匪吓着恹恹了几日后,此刻听着大人们的话,恢复了点精神。 苏安蹲坐木车上,小手扒着木车后辕,小脸微微发亮,眼带期盼,“阿爷,阿奶,到了地方我们是不是就不用再一直赶路了?是不是可以住下来了?” 苏文苏武也眼巴巴的,等着答案。 苏老妇提起嘴角勉力笑了下,“对,到了地方咱就能住下来了,以后再不用这样赶路了。以后啊,咱的家就在徒北山。” 紧赶慢赶,一家子总算在天黑前赶到地方。 打眼一看,心瞬间凉得透透的。 徒北山,山脉绵延十数里,放眼望去一片荒芜。 整片山头跟山坳、山脚缓坡……除了堆积的白雪,就是奇异凸起的石头,间中夹杂被冻得腐败枯死的杂草荆棘。 除此之外看不到一点多余的东西。 连稍微高大点的灌木都不长。 苏二一屁股坐在雪地,望着满眼荒凉脸皮抽搐,“这他娘……咱就算把地开出来了,能种活粮食?” 苏家人沉默。 呜咽山风从上往下打来,刮得人透心凉。 “走快点!磨磨蹭蹭找打呢?一群贱皮子!不见棺材不掉泪!” “别打、别打了!官爷饶命啊!啊!” “闭嘴!嚎什么嚎!要不是你们这些贱皮,老子这会已经在福越楼喝酒吃肉了!真他娘晦气,今天偏偏轮到老子轮值!” 此时,一阵骂咧声伴着鞭子抽打声从后传来,伴着男人女人哭喊求饶,打断了苏家人愁绪。 一家子打眼往后瞧,皆面色一紧。 只见他们刚才来路另一头,一群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流犯被衙差鞭子抽打着,正往这边走过来。 人人披头散发脚步踉跄,手上脚上锁着沉重镣铐,拖在地上发出刺耳声响。 下傍晚昏暗天光下,仍能从犯人们露出的脚踝看见被镣铐磨出的斑斑血迹,好些伤口已经露出白骨、血水化了脓。 泱泱几十人,老弱妇孺皆有,年纪大的满头银发,年纪小的尚在垂髫。 苏老汉紧紧盯着那些人,良久后从牙关挤出一丝声音,“是高门苏家!” 第25章 开发空间 苏家人闻言,再看那些人的时候五味杂陈。 他们一家子会落到这个境地,就是受了高门苏家连累,心里怎么可能没有怨愤? 可是现在亲眼看着对方凄惨模样,那些怨愤竟不知道要怎么爆发,不上不下如鲠在喉。 到底不够心狠。 苏老妇撇过头,“先找地方安顿,别杵在这里碍了差爷的眼。也甭往上凑,咱认得人家,人家未必认得咱。” 苏大苏二立刻拉起木车,趁衙差还没注意到他们,带着一家老小飞快退避。 那衙差手上鞭子可是不长眼的,他们这一路走来累是累辛苦是辛苦,好歹没实质受伤,犯不着临了了挨上一顿鞭子,更何况家里除了他们兄弟俩年轻力壮,剩下的全是老弱妇孺,哪里经得住打? 至于什么高门苏家,什么主支,滚一边儿去。 现在大家都是流放犯,别说高低。 “爹,娘,山脚那边有十几户人家,应是有人居住的。我瞧着周围还有不少空地,咱在那附近拣个地方暂时安顿?等明儿天亮了再想办法搭个屋子。”苏大指着徒北山脚下矗着一片茅草屋的地方,建议。 苏老妇跟苏老汉对视一眼,双双点头,“只能这样了。拣地方的时候离那些屋子尽量远些,别凑过去。咱初来乍到不知道那里住着的都是什么人,远着先好。” 小心谨慎保命长。 一家子这段时日奔波,学到不少东西。 最后一家人商量过后,拣了山脚下离茅草屋稍远一些的角落驻脚。 本以为静悄悄沿路溜过去不会引来他人注意,没想到还是招了人眼,不少人家有人跑出来打探。 等看清来人是一群叫花子,再看木车上除了几个小崽子空空如也,立刻没了兴趣,转身关上屋门。 苏家人,“……” 这里的人情就俩字,冷漠。 “咱车上要是有东西,我猜那些人会抢。”苏二咂嘴。 苏大,“咱大半天没东西下肚了,前胸贴着后背,现在该不该弄吃的?” “再谨慎也不能把自个饿死,吃!”苏二搓着手,舔着脸靠近苏老妇,“娘,甜宝……来点吃的?吃饱了有力气才能干活啊!” 刘月兰跟何大香、苏秀儿三个妇人瞧着他这不值钱的模样,想笑又觉苦涩。 一群大人指靠一个还在襁褓里的小娃娃,说不出的丢人。 但是家里眼下这境况,他们真的没办法。 木车上三个娃子已经饿得抱着肚子蜷缩,娃子们知道家里没什么吃的了,恁小的年纪,愣是一路强忍不哭不闹。 恁个不心疼? 苏老妇唇角蠕了下,沧桑眼睛看向甜宝,“宝啊……” 甜宝举起小手在老妇人溢着苦涩的嘴角碰了下,“啊咿。” 木车上空袋子鼓起。 一早盯着袋子的苏大立刻咧了嘴,“月兰,大香,秀儿!去后面坡上弄点干草来,老二,搭灶!” “好嘞!” 一家人眼角微湿,应声清脆。 很快,远离那片房屋的角落,背着风口,苏家人围坐在生起的火堆旁,边烤火取暖闲聊,边偷偷摸摸吃梨垫肚子,等火堆下埋着的烤鱼烤熟。 苏安三个小豆丁受了大人叮嘱,吃东西也静悄悄的不吵嚷。 阿爷阿奶说了,要是被人发现他们有果子吃,就要来抢了。 可不能被人抢了去,他们都饿着呢,眼睛都饿得冒星星了。 “不用继续赶路奔波了,这心里踏实不少,”苏老汉就着微光环视周遭,叹道,“以后咱就在这里住下,开荒种地,一家子齐心协力,怎么也能糊弄一口吃的。” “万事开头难,明儿先把住的地方搭起来,再熬个十来天就开春了,到时候再跑一趟监管处,打听一下在哪领农具跟庄稼种子。”苏老妇跟着道,“还有周围这些人家,应是比我们更早流放过来的,已经在这里扎下根了,咱跟他们主动打打交道,熟悉之后也能打听到不少事儿。” 甜宝人小,这些事情用不着她操心,她也操心不上,便又进了空间。 山上有野物这事儿她还没忘。 她空间田地边上一大条云缭雾绕的山脉,甜宝之前只把那当成背景板,现在倒有心去探究一下。 爷奶爹娘他们吃了好久的鱼了,再好吃的东西吃多了也是会腻的。 要是能多几个菜色,当然更好。 随着甜宝走近,山脉笼罩的云雾自动往两边散开,一点点露出真面目。 靠近山脚的地方,朦胧白雾后,竟是一大片果林。 各种果实坠满枝头,有橘红的橘子,有红彤彤的苹果,还有很多甜宝不认识的,以前没见过。 往里走,树木变得越来越密,诸多参天古木高耸入云,下方遍布藤蔓荆棘。 在甜宝走得快要不耐烦的时候,终于看到走兽。 三角形尖尖的耳朵,冒绿光的凶眼,一身灰白杂毛,足上覆利爪,屁股后头一条毛茸茸的尾巴。 四目相对,甜宝小眉毛慢慢皱起,歪头努力思考片刻,眼睛亮起,“我认得,你是狗!” “狗”:…… 狗身在须臾僵硬后,龇出的尖牙缓缓收起,眼里凶光敛去,垂在屁股后头的尾巴生硬笨拙的慢慢上抬。 然后,对着甜宝摇了摇。 “我没认错,你真的是狗狗啊!好像狗肉也是能吃的!” “狗”尾巴顿时僵在半空。 甜宝又失望叹气,小手挥了挥,“你样子太凶了,长得也大只,不容易烤熟,不要你。” “嗷呜!”狗尾巴又摇了下,咻地消失在丛林。 吓死狗了! 甜宝浑然不知自己吓到了丛林之王,见到了走兽,耐心重新恢复,一边往丛林深处走一边念叨,“野兔能吃,野鸡也能吃……要找兔子跟鸡。” 话落,脚边荆棘丛林便传出悉索声,很快,甜宝绝对认识的野兔跟野鸡出现在她面前。 灰兔白兔,一只只皮毛漂亮,体膘肉肥。 野鸡毛色靓丽,鸡冠鲜红,雄赳赳气昂昂。 甜宝眨巴眨巴眼睛,跟这些小动物对视了会,高兴得小嘴往两边咧开。 她伸手轻松抓住野鸡,另一手擒住一只肥兔,“就你们了!” 第26章 吓破胆了呗 翌日一大早,苏家人就摩拳擦掌准备搭建新家。 只是不出半日,就开始集体傻眼了。 就算盖个最简陋的茅草房,也得有木材做支架。 他们忙活半天,在后头山上扒开雪地收集枯草荆棘,编好捆好,也只能用来搭屋顶。 没架子支撑,白忙活。 苏大苏二跑遍了附近山头,也没能找到一棵树,竹子之类更没有。 “这咋整?”苏大苏二面面相觑。 妇人们愁着眉眼沉默。 苏老汉蹲在茅草帘子旁边,也是一筹莫展,下意识把手摸向腰间,才发现烟杆子压根没带来。 “爹,娘,我们建不成房子了吗?”苏文苏武年纪小,预感到住的地方要泡汤了,眼睛一红嘴巴一瘪,带上哭腔,“那我们是不是又没有地方住啦?” 何大香把俩娃搂进怀里,拍着他们脑袋安抚,“哭什么,谁说没地方住了?待会爹娘去把木材扛回来,咱肯定有地方住!” 苏二咬咬牙,霍地起身,“我去监管处问问!旁边人家都能搭起房子,不可能整个徒北山找不出一根木材!” 这时十数米外距苏家人最近的人家院门打开,一着青灰袄子棉裤的中年妇人走出来,手里一把瓜子边磕边懒懒走近,吊起眉眼嗤笑道,“不用问了,监管处压根没人,去了也没用。被流放过来的人死活全看天命,能熬就熬,熬不下去就扔后山乱葬岗一把火烧了了事。想上那儿去要木材?想什么好事呢。” 这个信息让苏家人更为傻眼,“咋监管处会没人呢?” “为啥没人?吓破胆了呗。敢在徒北山摆官威的管事来一个死一个,死得多了,谁还敢来?呵呵呵!” “……” 苏大转眼看一大家子愁眉苦脸模样,大着胆子问妇人,“既然监管处没有,这儿满山又遍寻不到木材,你们的房子院子是怎么搭起来的?” “山上的树都被人砍了,当然寻不到木材了,想要木材,去风云城找人买。”妇人扬掉手里瓜子壳,两手拍了拍,挑眉,“要是不敢去风云城,可以找我买,我院里还有多的建房材料,瞧你们这一大家子老老小小的,起码要建四五间房,三十两银子帮你们搞定,想好了可以来找我。” “三、三、三十两?!” “这都给你们算便宜了!不乐意自个上风云城买去!就怕东西没买回来,命落在城里了!想想三十两买你们的命值不值,哼!”妇人撇唇,眉眼吊高时看着恁尖酸刻薄,“别怪我没提醒,那风云城里恶人扎堆,一棍子打出去能砸到三个亡命之徒,没点本事的尽管有去无回。” 话说完了,妇人也不多待,转身走人。 直到不远处院子门再度关上,苏家人还没能从打击中回过神来。 风云城,又是风云城! 监管处无人管事,想要的东西只有风云城有,且不说去城里是不是跟夫人所言一样危险,就说银子,他们家也没有啊! 三十两银子!上哪弄来? 搁置以前还在大槐村的时候,他们一家常年到头能攒下的银钱,百来个铜板都是多的。 后来得那一两多银子还是靠卖梨挣来的,路上也尽数花了去了。 苏家人蹲坐地上,双目无神,一股灰暗绝望无法抑制的在心头滋生。 苏老妇见状,抱紧甜宝狠狠咬牙,喝道,“一个个垂头丧气的做什么?大不了不要房子,咱就露天待着!再不行找个山洞也能窝!我就不信老天真要把咱活活逼死!再险再难,老婆子也要带着三个崽子、带着甜宝撑下去!” 其余人被一棒子打醒。 可不是,垂头丧气有什么用? 最重要的是得活着。 他们膝下还有三个小崽儿,还有个嗷嗷待哺的小甜宝。 就算打断骨头,也得把几个崽儿养大喽! “娘,咱一起撑下去!” “一起撑!” 一扫刚才颓靡,苏大苏二也不整茅草帘子了,准备再去山上找找能暂住的地方,山洞、避风的山坳都行。 刘月兰等三个年轻妇人也不肯闲着,商量结伴进山,跟男人们分头找。 这方小天地,转瞬又蹦出无限活力。 不远处小院里,刻薄妇人听着外头传来的干劲满满的呼喝声,撇唇冷哼,“这些新来的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等再过一阵,看他们还笑不笑得出来,北越流放地好几个,最难混的就是徒北山!” “咳咳咳!阿娴,咱院里还有不少木材,与人方便,拿去给他们用了。”屋里传出一道轻音,低沉又虚弱。 妇人一听,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嗓音尖锐,“放屁!想都别想!那些木材咱也不是白得的,凭啥白白送给他们用?没银子,老娘拿去当柴烧也不给!还有,你要再做烂好人,老娘跟你没完!” 堂屋里脚步声轻微,一白净瘦削的中年男人走出来,即便满脸病容也不掩俊美,他抵唇又咳了两声,无奈道,“阿娴,被流放来的人,哪个身上能藏几十两银子?再说这些木材放在这里也占地方,那家人有老有小,几个孩子呢,给他们。” 妇人沉脸扭开头,“不给!” 男人低叹,“你呀。” 说罢他走出堂屋,往院子外走,三步一小咳五步一大喘。 妇人,“你干啥去?” “我去叫他们过来搬木柴。” “你敢!” 男人依在院门旁回头,深邃眸子溢着无奈,溢着宠,柔柔的带笑。 “……”妇人便这么老脸一红,吭哧吭哧片刻,牙一咬,“行行行!给给给!老娘亲自去叫他们来搬木柴成了?你赶紧回屋去!见风就咳还嫌我不够操心的?” 男人唇角展开,浅浅一笑,“好。” “……咳。”妇人脸更红了,故作凶狠瞪男人一眼,“狗男人,就知道拿捏老娘!知不知道三十两银子能给你买多少好吃的?烂好人!” “你就是改不了嘴硬。要不是心软了,哪回来人见过你特意跑出去提醒对方?” 妇人被揭了老底恼羞成怒,又不舍得跟男人耍横,气鼓鼓冲出门。 第27章 宝,你拿恁多东西会不会得罪仙人? “喂!叫你们呢!过来搬木柴!”妇人叉腰对着苏家方向,吭哧憋气,“……不要银子!也不白送!先赊给你们,以后有好东西比如药材、吃的这些,逐一拿来抵债!” 正准备动身上山的苏家人瞪眼呆滞,“……” “要不要?不要算了!” “要要要!” 男人倚着门框,看着面前叉腰的恶婆娘,片刻后抵唇轻笑。 又遭了妇人回身横他一眼。 苏家人没想到事情还能峰回路转,妇人竟突然愿意白给他们木柴。 至于赊账一说,几乎可忽略不计。 苏家人自不会想着赖账,但是能分清真心假意,妇人大抵是两次言语有悖自觉面子过不去,所以才说出赊账二字来。 但若他们日后有好东西,定会拿出来还与妇人一家。 出门在外能得人相助,便当感恩。 苏家人欢天喜地搬木柴,只有甜宝有点郁郁,噘了小嘴。 她刚刚砍了空间里好几棵好大好大的大树,颇费了点精力劈好,白干了。 苏老妇此刻心情好,低头瞧见心孙女噘着嘴,笑眯眯伸出手指在她小嘴上点了点,“咋个还不高兴了?咱这次得了人方便,屋子总算能搭起来了,也算有了个容身之处。宝儿不兴噘嘴,得人恩果千年记哩。” 苏老汉也凑过来,乐呵呵道,“你阿奶说得对,记恩还情,方是品德。那位婶婶前头过来说的话虽然不太好听,实际上也给我们提了个醒,算得好心了。咱甜宝慢慢长大,也需得知晓人情世理哟。” 甜宝小脑袋偏了下,乌溜溜的大眼睛里露出些许茫然。 苏老妇跟老汉老两口见状,皆浅笑开来,“甜宝还小,不懂也正常,以后阿爷阿奶会教你。” 知道小孙女不同常人,老两口就没把她当普通小婴孩来看,尤其当初娃儿把梨随地扔,已能初窥其性情里透着“莽”,是以老两口有机会就会教她一些人情道理。 甜宝确实不懂这些。 但是阿爷阿奶教得高兴,那她就耐着性子听一听。 只要阿爷阿奶一直对她这么好。 那她,愿意当个乖孩子。 苏家人一个个都是干活的好手,有了足够的材料,搭个茅草屋压根不是难事。 苏大苏二年纪轻力气足,三两下就把屋子支架架起,把早上用枯藤蔓跟荆棘条编好的帘子往支架四面一搭,固定,顶上盖上茅草顶盖,压上一层新邻居额外赠送的树皮,防雨雪。 完成。 虽然比起以前在大槐村的家来差强人意,但是一家人总算在这里有了容身之所。 苏大苏二忙活的时候,其他人也没闲着。 三个年轻妇人继续搜集柔软的枯草,拿回家晾干后往各个房间地上铺一层,上面盖件旧衣裳就能睡人,等以后有条件了,再想办法弄几张木床回来。 苏老汉跟苏老妇则在屋子周围划出一个小范围,边界扎上荆棘条,这样一来院子也有了。 大人忙活的时候,三个小崽子围在木车旁,尽心尽责照看妹妹。 有家啦,有住的地方啦,崽子们笑颜逐开,趁大人不注意的时候,可这劲儿伸手往妹妹软绵绵的脸蛋又捏又揉。 小脸一会被黑乎乎的爪子夹得嘟起,一会被往两边扯开,头上稀疏胎发还时不时被揪起,甜宝面无表情。 她是想揍他们的。 但是。 “妹妹,甜宝儿!妹妹好可爱呀!” “不但可爱,还贼好看!以前村子里的那些小娃娃,谁都没有甜宝好看!” “这么好看的甜宝是我妹妹,咯咯咯!” “是我妹妹!” “我妹妹!这是我娘生的!” “我爹娘说了,甜宝就是我们亲妹妹!亲的!哼!甜宝,我是二哥,等你再长大一点,二哥有什么好吃的都给你吃!” “我是三哥!甜宝,以后再有梨子果吃,三哥把最甜的给你!” “幼稚!甜宝现在牙都没长,怎么吃梨啊?甜宝,等你长大了大哥给你吃鱼!” 甜宝小拳头已经攥得紧紧的了,又慢慢松开,小嘴吐了口气。 算了。 他们说她好看。 苏家除了搭建住的茅草屋,还用剩余的材料又搭了个简陋的灶房,有些漏风,但是胜在能遮人耳目,做饭的时候不用再跟做贼似的。 下傍晚,到了该吃饭的时间,已经被放到灶房角落的空袋子又悄然鼓起。 “哥!袋子,袋子!甜宝又给咱送吃的了!”苏二眼睛一早瞄在袋子那,第一时间发现,咧出一口大白牙,“今晚吃煎鱼呗?干净!” 烤鱼当然也好吃,但是鱼皮总被烤得焦黑,有时候不小心烤过头糊了就不能吃了,浪费。 苏大过去拎袋子,啐他一口,“你还挑上了,德行。” 将袋子打开,苏大伸手就想往外拿冻鱼,等看到里面的东西时愣住了。 嘴角抽了抽。 “煎鱼没有,兔肉跟鸡肉怎么样?” 苏二刚迈脚准备去烧灶,闻言踉了下,等站稳了立刻蹿到苏大旁边,伸长脖子往袋里瞧。 “两只肥兔?!三只野鸡?!”他激动得压着嗓子低吼,“我滴娘!咱甜宝到底有多少好东西啊?这、这些是仙鸡仙兔?一锅炖会不会有点罪过?” “炖不炖?” “炖!” 苏二大笑着冲出灶房,把还躺在木车上的小甜宝抱起,啾啾啾啾就是一顿猛亲,“诶哟喂宝啊!二叔真是太稀罕你了!” 笑完亲完又压着嗓子在娃儿耳边悄悄话,“宝,叔知道你有神通,你拿恁多东西会不会得罪别的仙人?要是仙人问罪,你把罪都推二叔身上来,二叔替你担!” 甜宝眨巴眼。 傻子二叔。 她抬起小手在傻子二叔下巴轻轻挠了下,小嘴试着咧开小小弧度。 “诶唷!诶唷!爹,娘!甜宝笑了!” 苏老妇手上最后一把荆棘条还没扎完,闻言垫着小脚飞快跑过来,一把抢过甜宝,先乐呵呵看了会小孙女甜甜笑脸,然后抬手往老二身上啪啪甩巴掌,“不去做饭你搁这逗甜宝作甚?你嫂子跟大香累了一天了,秀儿也累得直不起腰,不做饭今晚你别吃!” “别啊,今晚这顿我不吃不行!”苏二被打了依旧笑呵呵的,作势胡闪乱躲,低声道,“娘,今晚吃兔子跟野鸡!甜宝拿出来的!” 苏老妇手一错,挥了个空。 “……” 诶唷我甜宝的福,这是折进无底洞了啊! 第28章 不是没人想种,是没人敢种 苏家人磕磕绊绊,总算在徒北山安了家。 十数日转眼而过。 这期间苏家人对徒北村也有了些了解。 住在这里的都是各地流放过来开荒的。 最先跟他们打过照面的刻薄妇人家里只有夫妻二人,夫家姓霍,身子不怎么好,终日待在家中,夫妻二人不种地种田,往返风云城做些小买卖,在徒北村十几户里算是过得好的。 至于其他人,每日在死亡线上挣扎,活得颓废麻木。 这个地方,完全看不到一点希望。 眼看着开春了,苏家人望着屋后光秃秃的徒北山发愁。 开荒种地养家,不是说干就能干的。 他们现在一没农具二没种子,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苏老汉蹲在堂屋门口檐下,眉头紧锁,“山上积雪已经快化完了,过了春耕好时候,再想开地种田就赶不上趟了啊。” 苏老妇面对这情况也无能为力。 这段时间一家子能活下来全靠小孙女拿出来的东西。 要是开春地种不上,接下来一年都没粮食吃,难道还要靠孙女养他们一年两年,养一辈子? 那叫什么事儿? 她本来早打好主意,只待能有办法养活家里,就不准再要孙女的东西。 她是真怕折孙女的福。 就算甜宝有,他们也不能一直要,不能理所当然。 养家养娃,本该是他们做长辈的责任。 “老头子,你看着家里几个娃,我去隔壁走一趟。”苏老妇整整衣角,交代一声后准备出门。 临出门前犹豫片刻,又返回灶房,从挂在墙角的袋子里掏出一把鱼干。 自打屋子院子搭起来,孙女又开始玩往外扔扔扔的游戏,每天他们都能从屋子各个角落里扒拉出不断打挺的大鱼小鱼,还有被塞进袋子里的野兔野鸡…… 多得一家人吃不完,只能偷偷摸摸的把这些好东西风干烤干,以便能保存更久些。 这会子去串个门有事相求,苏老妇权衡后还是拿了点出来,这样也更好开口。 苏老妇把鱼干装小布袋里揣着,直接去了离家最近的霍家。 到了院门外,扬起嗓子往里喊了声,“霍娘子在家不?” 里面很快传出脚步声,紧闭的院门咿呀打开一条缝,霍氏靠着门,眉梢一吊,“啥事?” 苏老妇对她的态度并未介意,左右张望了下,见无人注意,飞快把怀里揣的一包东西塞霍氏手里,堆笑道,“霍娘子,叨扰了,我过来是想跟你打听点事儿。” 手里东西有些分量,透过布袋便能闻到阵阵鱼香,霍氏眼睛动了动,脸色可见好起来,“诶唷!远亲近邻的客气啥?婶儿想问什么尽管问!我知道的肯定不留底儿!” “你看这不马上就开春了,家里正为开荒的事儿发愁,霍娘子,我想问问这边过来开荒的,干活的农具还有庄稼种子,上哪能弄来?” “啧!这有点难办。”霍氏看了眼手里东西,犹豫了下,把苏老妇拉进门,又把门关上这才敞亮说话,“婶儿,我实话跟你说,你想弄农具,我在周边转一圈倒能给你弄一套出来,但是庄稼种子那必须得进城买,价钱还不低。” “这、想种个地咋还恁难哩!” “徒北山也分山头的,有点势力的手底下庄子田地无数,缺的是干活的人,所以他们把庄稼种子全搂了,外面买不着。过来开荒的人没种子种不了地挣不着吃的,为了活命最后只能去给那几家做佃户,懂不?” 苏老妇哑然。 霍氏说得这么清楚了,她咋还能不懂? 就是有人为富不仁,要把人当畜生使! 给人做佃户,累死累活一年到头别说挣个温饱,最后不定还得倒欠东家租子!这种事比比皆是。 佃户在那些富人眼里,比狗都不如! 看在那包鱼的份上,霍氏话也多了两分真诚,“而且,就算你们弄来庄稼种子,最后种出来的东西也未必能落你们自个手里。徒北山不好混,处处都是豺狼,要不你以为后面那么大的地方,咋个全荒着?不是没人想种,是没人敢种。种出来最后全被抢走,无权无势的人哭天天不灵,只能任人宰割。” 苏老妇白了脸,抖着唇,“……朝廷便不管吗?” “朝廷?嗤!朝廷早就放弃这里了,管不了,这地方可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霍家院门开了又关,霍氏打开小布袋子,见着里面风干的鱼干,一条条个头匀称颜色漂亮,乐得咧了嘴,“当家的,今晚给你做好吃的!” 屋里压抑咳声传来,“咳咳咳!什么好东西?” 霍氏几步进屋,把东西亮给男人看,“鱼!鱼干!看苏家人来的时候一个个跟叫花子似的,也不知道怎么藏的好东西,我竟然没发现!” “确实是好东西,苏家能拿过来,既是谢礼,也是信任。”男人咳了两声,轻叹,“你刚把人吓着了。” “我不过实话实说,难道要说好听话糊弄他们?”妇人不以为然。 好话她不是不会说,但是话说的再好听有什么用?现实不是用好听话就能粉饰的。 不过苏家那家人,确实难。 几个孩子要养活呢,啧。 “我瞧那一家子是知道感恩的,要是能帮,便帮一把。” “行了行了知道了,就你话多!吃不吃鱼干了?” “吃,我给你做。” “待着!我去做!” 妇人白男人一眼,让他做饭,灶头冒出来的烟不够他呛咳的,不得心疼死她? 男人唇角动了动,低笑溢出口腔。 另边厢,苏老妇失魂落魄回到家,进了院子看到坐在檐下看娃的老汉,看到四个笑着不知愁的小崽儿,压在心头的情绪顿时绷不住了,蹲下来失声掉泪。 苏老汉被吓得腾地站起,三两步冲到老妇人身边把她搀起,急得声都颤了,“咋地这是?受欺负了?!” 苏安三个崽子也被阿奶吓着,齐齐扑过来抱着老妇的脚,嘴里阿奶阿奶不停叫唤。 “老头子,咋办啊老头子?弄不到种子,弄到了也没用,种不得啊,种不得啊呜呜呜!“ 第29章 他们家小丫头到底是哪路神仙? “娘,为什么种不得?!” 院门口,苏大苏二五人肩上还背着捡回来的荆棘枯草,到家刚好把老妇人的话听了去。 五人脸色皆变得难看。 进了屋,从老妇口里得知原由后,这个刚刚露出点欢颜的家,再次弥漫惨雾愁云。 “这到底是什么世道!”苏大蹲在廊檐,咬牙咒骂,“地不能种,那些人甚至把山上的树都全砍光,一门心思把人往死里逼!再过一阵山上枯草被捡光,咱家连火都烧不起!到时候想活命只能去给人当奴才!” 三个年轻妇人抱着孩子坐在一旁,沉默无言,满心彷徨无望。 苏二更是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们在山上捡草的时候听人说,这里但凡给富户做佃农当奴才的,最后大多被坑得卖妻卖儿女。半月前来的那拨人,就被带去当了佃农。” 苏老汉跟苏老妇眼皮一颤,嘴唇抖动久久说不出话来。 半月前来的,那不是就苏家主支么? 再想到卖儿卖女的下场,苏老汉抖着声狠道,“咱就算饿死,也不能去做佃农!” 苏老妇也发了狠,“横竖被逼到死角了,咱就种地!少少的种!我还不信了,自家种丁点东西糊口,那些人也能来抢!” 其他人闻言面面相觑,片刻后皆眼睛一亮。 何大香拍腿,“对啊!咱就少少的种!搁以前一样,弄个菜园子种点菜,份量仅够自己吃的,这么丁点东西,那些人来抢都嫌浪费力气!” “这不失为一个办法,问题是,种子哪来?” “……” 一盆冷水,又把众人浇得透心凉。 就连三个小崽子也被此刻气氛感染,红着眼开始呜呜抽噎。 甜宝噘起小嘴,有点疑惑,自己都拿出来那么多东西了,怎么阿爷阿奶他们商量事情的时候就没想到她呢? 她虽然没有种子,但是她有好多好多树苗菜苗啊。 哦,她还有好多好多柴火。 爹不是说家里连火都快要烧不起了么? 甜宝扭头往灶房看了眼。 “秀儿,跟你俩嫂子先去做饭,办法可以慢慢想,饭不能不吃。”苏老妇眉间染愁,低声吩咐。 苏秀儿点点头,跟俩嫂子往灶房去,顺便带上仨娃子。 这时候大家都心烦,娃子们在旁哭个不停,听了更让人心头发堵。 甜宝瞅着三个哥哥走了,歪歪头,苏老妇身边凭空冒出一株尺长的小树苗,枝丫上挂着浅绿嫩芽,满是生气。 熟悉的动静让廊檐下几人嘴角僵了僵,视线齐齐落在小树苗上。 一株,两株,三株…… 片刻功夫小树苗就在几人脚边堆了一地。 甜宝一边扔东西一边观察阿爷阿奶表情,小脸上疑惑也渐浓。 她扔了这么多,怎么阿爷阿奶还有爹跟二叔都不说话? 这些都不能种吗? 她小爪子在一头短毛上挠了挠,没关系,树苗没用,她还有别的。 空间田地里,不同的“菜苗”凭空消失,又凭空出现在外面。 担心阿爷阿奶也不认识这些东西,甜宝还特地扔了几株大苗,长红果的,开漂亮白花的,连暗红色毒蘑菇都扔了朵出来。 她身边四个大人呆若木鸡瞳孔地震,“……” 同时灶房那边传来三娃子连连惊呼,“柴火!柴火!好多柴火!唔——” 后面的话估摸被三个妇人捂下去了。 这几声惊呼也让外面呆滞的四人回神,苏老妇手忙脚乱压住孙女小手,未免万一连她小脚丫子一并用手肘夹住了,“我滴乖乖!别扔了别扔了!宝你这是要吓死啊奶啊!!” 苏老汉抖着手,罕有语无伦次,“老大,老二,快!把这些东西赶紧藏屋里!这些是、是……人参、灵芝!” 苏家穷,身份地位低,没见过什么好东西,但是以前村里有个赤脚大夫常上山挖药材,托他的福,苏老汉几个对名贵药材也识得一二,就盼着哪天在山里走个狗屎运能得点好药材,卖出去让家里境况好一些。 苏二本来蹲着的,这会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看着地上东西两眼发直,“爹、我动不了……” 苏大稍微争气点,两手在半空左比右划,想把东西拢起来搬进屋,最后愣是不知道怎么下手,就怕一个出错,把恁好的药材弄坏了。 苏老汉鼻翼急促翕动大喘气,心急上来给了苏二一脚丫子,又一巴掌把苏大扇开,“俩没用的东西!咱家围墙就那么高,回头被人看见了指不定出什么事!赶紧搬!” 苏大苏二顿时打了个激灵,看了眼比他们仅高半寸的院墙,动作变得极快速又流畅。 东西往衣摆上一兜起身就冲屋里一放。 一气呵成。 东西全搬光了,小妮子被搂住也暂时不作妖了,四个大人才松了一口气,背心也被冷汗浸了个半湿。 东西藏好了,脑子能重新运转了,四人面面相觑,依旧对刚才得的东西有些不可置信。 人参啊,灵芝啊,药铺高价收都难得收到的好东西,他们竟然一下得了俩,不,应该是仨! 苏老妇吭哧喘气,“老头子,那朵白色的是莲花?” 苏老汉神情恍惚,点头,“是莲花。” “啥莲?” “可能……也是药材?” “那人参刚我看了眼,比我手掌还长,老多根须……多、多少年份的?” “……” “灵芝呢?” “……” “听说好药材要炮制存放的,咱啥都不懂,会不会藏坏了?” “……” “咋办啊?” 一连串无法回答的问题,四人每人头上都是一堆问号,最后齐刷刷把目光落到又玩起口水泡泡的小丫头身上。 他们现在最想知道的,是他们家甜宝到底是哪路神仙,怎么什么东西都拿得出来? 苏老汉用力搓搓脸,努力冷静,“这事儿万不可让外人知晓,咱都是普通人,护不住那些好东西。” 另外三人脸色严肃起来,点头。 再看扔了东西后就自顾自玩得开心不谙世情的小丫头,几个大人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 小丫头到底年纪小,不知道那些东西亮出来,在流放地这座阳间炼狱会引来多少事端。 第30章 甜宝可真聪明 夜深人静。 苏家小院户门紧闭,连堂屋门都关得紧紧的,担心门缝漏光,苏家人还用布帘子把缝隙遮得严严实实。 屋里燃了个小火堆,用作照明。 几个娃子都已经睡下了。 苏家大人围坐一圈,对着面前的东西发呆。 白天因为太过激动紧张,急着先把东西藏起来,所以当时根本来不及细看。 这会子四周静悄悄的,避开耳目偷偷摸摸再把东西摆出来,一家子又重温了次白天血液沸腾的感觉。 先说那株人参,有成年人小臂长,根须毛须众多,须上密布珠粒,尚沾着泥巴,新鲜得像是刚从地里拔出来的。 还有那朵拳头大的莲花,玉白花瓣薄得几近透明,拢着紫色花蕊,呈绽放姿态,冰清玉洁,漂亮得让人不敢伸手触摸。 还有那朵赤红色的灵芝,色泽鲜亮,虽然看着不大,重量却不轻。 饶是白天已经看过一次,苏老汉几人此刻依旧难抑气息发急,更别说刘月兰等妇人了。 “我这辈子,第一次亲眼见到人参灵芝……原来长这样……”苏秀儿晕乎乎的,低声喃喃。 何大香,“这些东西要是卖了换钱,够咱家一辈子吃喝不愁了?” 刘月兰没那么乐观,“咱能卖给谁?边城咱进不去,风云城更不敢去,而且这些东西拿出来,就等于把银子露给土匪看,到时候咱一家子都危险。” 苏老妇点头认同,沉吟道,“卖肯定要卖,不然这些东西搁手里咱不懂保存,坏了就真是浪费了。但是得想办法卖,不能莽撞。” 他们家现在太需要一笔银子度过难关了。 不说其他,就说吃的。 这段时间家里人虽然没饿着,但是每顿大鱼大肉的吃也不是办法,他们已经近两个月没吃过米面了,并非好事。 大人们在堂屋里又喜又愁,浑然不知睡房里的小奶包把他们的话全听去了。 甜宝坐在空间田地旁,两只小手捧腮,望着眼前一大片花花草草。 这些被她当成菜的东西,原来可以换好多银子。 但是能换好多银子也没用,看看阿爷阿奶跟爹娘他们,愁得都不睡觉了。 什么人参灵芝白莲花,还比不上几个大萝卜有用。 甜宝噘嘴,小眉毛皱起,怎么才能给阿爷阿奶帮忙? 夜渐深。 堂屋里的人苦思无法,只能将事情暂时搁一搁,各自回房睡觉。 甜宝也出了空间,嘬了一顿口粮后,闻着娘亲的气息安心睡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迷迷糊糊间耳边听到动静。 “老大,拉我到这儿干啥?鬼鬼祟祟做贼呢?”是苏二的声音。 甜宝眼皮子动了动,分辨出方向大概在灶房角落。 很快她爹的声音飘来,“老二,我打算亲自去走一趟风云城,看看城里究竟是什么情形——” 他话没说完就被苏二急声打断,“你疯了?!你知不知道风云城是什么地方?那是咱能去得的吗!” “我们总不能一直待在家里等死!再说我只是去转一圈就回来。风云城再危险,里面的人也不可能见人就打就杀,要不还有人敢在里面做买卖?” “……行,你要去,我陪你一块去,龙潭虎穴咱兄弟一块闯!哎哟!你打我干啥!” “闭嘴,你搁家待着!甜宝拿出来的除了那些药材,还有不少树苗,我认得有好几株是果苗来着,你跟爹娘在家琢磨琢磨,咱不是要种地么?没有庄稼种子,种果树也能行!就这么定了!” 外面还说着什么甜宝没再听,缓缓睁开眼睛,看向窗外。 荆棘条扎成的窗帘子缝隙有光透进来,灰蒙蒙的,天将亮未亮。 她又扭头,看向身边还在熟睡的年轻妇人,朦胧光线下那张年轻的脸线条柔和,五官清秀娴雅,只是妇人眉毛轻蹙,睡梦中也在发愁。 甜宝伸手探向妇人眉间,想将她眉心褶皱抚平。 妇人受了打扰,精准就她小手捉住放进小被子里,全程眼睛没张开,“甜宝乖,睡,娘在呢……” 一声温柔呓语后,妇人继续沉睡。 甜宝这才发现娘亲眼底下方有疲累的青色。 房门细微响动,男人高大身影走进,担心打扰了房里正睡着的人,脚步放得极轻。 到了床边,苏大视线落在妻子脸上,怜惜、不舍、愧疚交织。 待想要转身离开时,视线一错,跟他不知道哪路神仙的女儿眼睛对个正着。 娃儿眼睛圆溜溜清凌凌的,定定瞧着他。 苏大,“……”莫名心虚,像做贼被抓包一样。 这种心虚只是一瞬,苏大又安心下来。 女儿四个月大,刚刚萌出两颗小牙包,还不会说话哩,他虚啥? 思及此,苏大眼神变柔,越过妻子俯身,在睡里侧的女儿小脸蛋轻轻亲了口,用气音道,“甜宝乖,睡,等爹忙完了晚上回来陪你玩。” 说完他轻手轻脚起身。 没成。 女儿小爪子抓住了他衣襟。 他尝试用手掰,竟然没掰动,又不敢太用力,担心弄伤女儿小手指。 “宝儿乖,快放手,爹得去忙活了!” 甜宝不放。 忙活? 骗宝宝呢? 她小嘴一张,作出口型。 “我。” “去。” 苏大,“……啥?” “带我去。”甜宝黑眸亮起,哎呀,还不会说话没关系,她会作口型! 甜宝可真聪明! “……” 苏大怀疑自己眼花时,发现女儿另一只闲着的小手,手心突然冒出一朵紫色小花。 他眨眼,小花在女儿手上消失了。 再一眨眼,小花又出现在女儿手里了。 “……”要不是知道面前这个是他亲亲的女儿,苏大简直要怀疑自己见鬼了。 能凭空拿出东西也就算了。 咋个还收放自如呢? 宝,你得亏得你爹胆子够大! 甜宝小嘴动了动,无声的三个字,“带我去。” 同时小手还往自己小胸口拍了下。 苏大懂,这动作女儿是跟家里三个小崽子学来的,意思是“我很行”。 “……” 蒙蒙亮的天,苏家小院院门悄悄打开。 男人高大身影从里走出,身上缠着背带,怀里背着他家小崽子,在苏二凄凉眼神目送下,离开小院。 父女首次交锋,当爹的完败。 第31章 今儿爹就带你一块去闯风云城 望着老大跟小侄女渐渐远去的背影,苏二的心是灰暗绝望的,心头弥漫巨大悲伤。 眼前这一幕在他眼里,几乎是永别。 要不是得留条命给二老送终门户,他势必要跟着去。 可是现在—— 他亲眼目送老大跟侄女去送死啊! 等那俩身影彻底消失在眼帘,苏二悲从中来,八尺汉子蹲在家门口,捂着嘴哭得涕泪横流,好不凄凉。 苏大那方则是另一番景象。 甜宝小脖子已经能支棱起来了,窝在背带里,扭着小脑袋到处打量,眼里满是对周围的好奇。 以前被关在实验室,记忆里除了玻璃房子就是白大褂、针筒、手术刀、各种管子、仪器。 在苏家出生后,又一直被裹在襁褓里,能看到的除了天空就是白雪,像这样可以自在看各个方向看不同风景的体验,太让小宝宝稀罕了。 绿灰白交织的高山、土坡,破破烂烂零散而座的低矮茅草房,路边碎石缝隙里钻出的一抹翠色…… “宝啊,等回来了,你阿爷阿奶非提着菜刀砍我。”苏大垮着脸。 怀里小娃儿瞅他一眼,啊的吐个泡泡。 苏大,“……” 别说,带着女儿一块走,心态还真不一样。 多了份勇气跟狠劲。 就是死,他也要护好女儿周全回到家再死。 “有句话叫上阵不离父子兵!今儿爹就带你一块去闯风云城!”一股豪情油然而生,苏大挺起腰板足下生风。 当爹的,在女儿面前绝对不能怂了! 苏大没去过风云城。 但是平时上山捡枯草的时候,在稍高的山坡就能遥遥看见那座凶名赫赫的城。 近得很,距徒北山不过五里路。 为了不被家里其他人发现,苏大特意赶早出门,没想到就这还有人起得比他更早的。 他赶到风云城外时,刚刚天光亮。 城外置有大片田地,地里已经有忙忙碌碌翻田春耕的身影。 只是人人瘦骨嶙峋,一身死气,嵌在脸上的眼睛麻木灰暗,看不到一点光彩。 苏大沉默,猜到这些人应该是佃农。 敢在风云城外置田地的,必然是有实力跟势力的。 “宝,咱到了。” 站在风云城进城入口,苏大停了一瞬,看着竖在路边的的石碑,低低道。 石碑上刻风云城三个字,笔力虬劲龙飞凤舞,恣意霸气。 站在这里,已经能听到城里嘈杂。 风云城没有城门,也没有城墙,乍看更像是普普通通的小镇子。 但是城里城外之间却似有无形壁垒般,寻常人不敢越界半步。 察觉到爹语气里的低落复杂,甜宝抬眼,小手往前一挥,“啊。” 走! 苏大顿了下,嘴角一抽。 总有种自己被女儿鄙视了的错觉。 遂牙一咬,迈步跨入那条界,“走!” 当爹的还赶不上自个崽子有胆量?笑话! 甜宝不懂当爹的一瞬间心思怎么百转千回,张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的继续张望。 越过石碑,走过一截杳无人烟的路段,嘈杂声骤然放大。 正式进入风云城,城里景象跃入眼帘。 “他娘的刚才是你瞪老子?格老子不想活,老子送你归西!” “上我这摊儿吃霸王餐?你也不到街上打听打听我赵老四是什么人!兄弟们,抄家伙,把他腿给老子卸了!” “打架的闪远点,别阻地儿,这菜是往白府送的,烂一片叶子你们所有人的命加起来也不够赔!” “杀人越货,坐地要钱,甭管什么单子,银子给够就接!来来来出摊了!” “跟老子抢地盘?!这个摊位姓李!老子就算没来也不是你能占的知道不?来人,砸了!” 刚刚进城的父女俩杵在路边,眼睛瞪大的弧度一模一样。 鸡飞狗跳难以形容眼前的场面,不够血腥。 一大早的街道上已经很热闹,铺子开了,街边摊子也支棱了,就是打架的比吆喝的要多得多,碗筷桌椅木棍菜叶子齐飞。 路人一不小心就会被误伤。 还没地儿说理。 苏大脚步微微后退,想打退堂鼓了,“宝、宝儿啊,要不咱还是先回去,下次再来——” 甜宝看着纠缠在一起满地打滚的人,小手握拳呐喊助威,“啊……哒!哒!” 苏大,“……” 他飞快把女儿小手按下,吓得冷汗在额角刷刷流,声音都震了,“宝!这热闹不是咱能凑的,别拍手!刀棍无眼啊宝!!” 苏大后悔了,他为啥要把女儿带来? 这一波仇恨要是拉过来了,凭他双拳难敌四手,根本护不住女儿! 是他自大了! 要是女儿带着伤回去,娘不得就地把他埋喽?! 好在前方几拨人马打得正兴头上,没人注意到他们,苏大将女儿摁在怀里低头就溜。 场面太过混乱,谁都没注意到地上以及幸免于难的摊子里,有东西莫名其妙消失了。 苏大跑出老远,周围平静下来才敢抬头,心有余悸。 而此时的苏家小院,已经闹哄得快要掀翻天了。 刘月兰醒过来发现躺在身边的女儿不见了,原以为是婆婆把娃儿抱出去溜院子了,结果婆媳俩照面后双双傻眼。 找遍整个院子里外都没找着孙女身影,连同苏大也一直没现身。 还是苏老妇察觉老二神色不对,逮着他逼问,才问出答案。 老大带着甜宝去风云城了。 一大家子当即被这个消息打蒙。 刘月兰跌坐地上嚎啕大哭,“去风云城、风云城……那是能去得的吗?爹、娘、怎么办?孩他爹、甜宝……呜呜呜!” 何大香拎着根柴火朝呆立的苏二身上用力打,哭骂!“苏老二!你可能耐了!你看着大哥跟甜宝出门,你一声不吭!要是他们有啥事——你对得起大嫂,对得起爹娘吗!你良心怎么过得去!” 三个小崽子站在堂屋门口,被这一幕吓得哇哇大哭。 苏老汉从灶房取了东西出来,看着脸色惨白眼睛通红的老伴儿,沉声道,“去霍家,求一求霍家两口子,他们在这里待的时间长,也许能有法子帮咱把人带回来!要是不行,咱就亲自去风云城!” 苏老妇立刻抹了眼泪,转身往门外冲,“走!” 其他人仿似看见一丝希望,也停了吵闹,慌忙跟上去。 第32章 苏家老两口求人 时辰还早,这个时间霍氏夫妇俩都在家。 听苏家人开口说明来意,霍氏当即脸色一变,吊起眉眼嗓音尖利,“去风云城帮你们捞人?说什么笑话呢?风云城是什么地方你们不知道?老娘这样的人物在那里都得小心翼翼谨慎保命,还帮着捞人,我可没那么大能耐!“ 说完又叉腰骂道,“不是我说,你们家老大是跟天借了胆了?敢一个人进城,那么能耐他咋不上天?行了甭在我这儿哭哭啼啼了,这忙老娘帮不了!人能不能回来看他自个的命!” 几个年轻妇人一听,眼里绝望又浓了几分。 苏老妇在来的路上,跟老汉已经有了默契,她咬咬牙上前一步,“霍娘子,借一步说话。你是这徒北山的老人了,懂得比我们多得多,我们会厚着脸皮上门,也是想求看看,或许你有什么门道能帮上忙?要是成,我们绝对不会让你白白冒险,定重酬相谢!” 顿了下,她嗓音哽咽,眼眶益发红,“要是实在不成,我们也不敢强求……还望霍兄弟跟霍娘子包涵,我们、我们真的是没有办法了……” 霍氏两手在胸前交叉,斜睨哼道,“会让你们进门便是看在你昨儿给的那些鱼干份上了。本来以为你们苏家算是老实本分的,没成想也心里藏着奸。穷得叮当响居然敢说出重酬相谢这种话,什么重酬?鱼干么?给你们点好脸是不是就以为老娘好骗好欺负?” 对方话说得很难听,但是这时候苏家人压根顾不上,也不敢计较。 何况某种程度上霍氏也并没有说错,他们家确实穷得叮当响。 “霍娘子,我们是豁出一家子安危上门相求的,既是求人办事,绝对不敢下妄言诓人。”苏老汉也走了上前,把出门前带的东西拿出来,打开外面裹着的陈旧布袋,露出袋里一角,“这是我们的诚意,只要能把人带回来,不说这些东西,就是搭上我的命我也在所不惜!” 刚还脸带鄙夷不屑的霍氏,在看到袋子里装着的东西后,瞳孔一缩,环在胸前的手放了下来。 尽管苏老汉没把袋子全部打开,仅仅露出一角,也足够她看清楚了。 要是她没看错,那是一株人参! 而且年份绝对不少于五十年! 她难掩惊讶,没想到初来时跟叫花子进村似的苏家人,竟然不显山不露水,藏了这么好的东西! 先是鱼干,再是人参……霍氏再看苏家人,眼底藏了探究审视。 能藏起这种矜贵物,还能一路带到徒北山来,苏家人恐怕绝非看起来的普通平凡。 霍氏不知道的是,苏家老两口也同时在暗暗审视她,且于此刻,在心头皆悄悄松了一小口气。 因为霍氏在看见人参后,有惊讶,有探究,有怀疑……但是没有露出贪念。 只这一点,他们苏家赌赢了。 不管霍氏能不能帮忙,这样一个人,是不会轻易在背后捅他们一刀的。 霍氏或许泼辣刻薄,但是坦荡。 霍氏收起眼里诸多情绪,盯着面前老夫妻,“这么好的东西,拿到我这个没什么交情的人面前,你们也不怕被抢被害?” 苏老汉郑重道,“仅凭霍娘子这句话,老汉就相信你不会是能做那种事的人。更何况——” 他往静悄悄的堂屋里看了眼,“疼夫君能疼上脸的人,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 霍氏,“……” 我他娘! 老脸发烫! 堂屋里先是几声轻咳,尔后是一串轻笑。 俊美瘦弱的中年男人从堂屋里慢步走出,“内人性子直来直去,说话也心直口快,多谢老哥谬赞了。你家老大跟孙女的事情能不能帮上忙我暂不敢夸口,但当尽力而为,你们先回去等消息。” 苏家人闻言,登时狂喜,朝男人千恩万谢。 苏老汉把人参往男人怀里塞,“霍兄弟,这份恩情我苏家定谨记在心!有什么我们能做的,你尽管吩咐!” “好,诸位请先回。”男人没有拒绝那根人参,话语间始终笑意浅浅,举手投足温文清雅,大方从容。 等苏家人离开后,霍氏急得连门都忘了关,朝男人怒道,“你是不是想自己去风云城!” 男人点点头,“阿娴,我在家待了很久了,正好想出去走走,风云城不算远,走一遭也无妨。” “不成!我不准你去!今儿你别想做这烂好人!这人参咱不要,我拿去还给苏家!” “阿娴。”男人拉住妇人,力道不大,妇人却像被千金重物拖住了脚步般,不敢使力挣扎。 “我去风云城不是因为想做烂好人。”男人凝着在他手里乖得不像话的妇人,眼底柔情晦暗轻涌,“你素来嘴巴不饶人,得罪人多称呼人少,苏家是第一个如此夸你的。我听了高兴。他们有胆量信任你,我高兴。” 霍氏抬眸,定定看着掩眼前俊美高洁的男人,有些不敢相信,“你、你高兴?” “别人夸我妻子,自然高兴。” “为为为什么?” “傻子。”男人轻笑,手在妇人瘦削脸颊捏了捏,“我现在出发,最多午时回来。” 临出门前,他把人参转递到妇人手里,“这些年你一心照顾我,辛苦你了,人参留着,你也该补一补身子。” 霍氏直愣愣杵在原地,男人离开好久都没能回神。 脸颊上被捏了一把的温凉触感迟迟不退,像是被烙在皮肤上一般。 及后,妇人削瘦脸颊一点点蔓上绯红、深红。 人参往怀里一塞,她足尖点地几个轻纵,往风云城方向纵去,转眼消失在徒北山。 狗男人,说走就走,没她当保镖,他也不怕进了城被那些地痞无赖打折骨头! 想到这里,妇人眼底溢出杀机。 谁敢动她男人一下,她扒谁的皮! 苏家发生的事情,苏大一无所知,带着甜宝在街上连躲带闪,磕磕绊绊的转了半条街。 最后停在一家小铺子前。 铺子上方挂着招牌,是卖米粮跟庄稼种子的粮种铺子。 “宝!找到了!就是这里!”苏大眼睛发亮,抬脚往铺子里走。 第33章 原来霍娘子会飞 粮种铺子很大。 装修看起来也很气派。 是这条街道上为数不多几家完整又高档的铺子。 此刻铺子里没有客人,一袋袋米面摆在货架上满满当当,墙角位置则放置各种农种子。 柜台在铺子靠门一侧,柜台后四十来岁微胖男人正低头拨打算盘,应是铺子掌柜,听到有人进来,他懒懒抬了下眼皮,冷淡倨傲,“不用看了,我店里的东西你买不起,本店也不施舍叫花子,要是想打抢,先思量思量有没有命走出这条街。” 苏大,“……” 他这一身打扮,灰扑扑的薄袄子破洞漏棉絮,还打着不少补丁,说是叫花子不为过。 他看了眼怀里小崽儿,想起家里那么多口人,到底没打退堂鼓,走上前鼓起勇气开口,“掌柜的,我想来找些菜种子,不用多,白菜萝卜种子一小把就行——” “一包菜种子三十铜板,有银子就买没银子滚蛋。”掌柜打断他的话,俨然不耐烦了。 这价格,高得离谱。 “我没有银子,用东西跟您换行吗?”苏大没有多言,从背带里侧掏出个布袋子,打开放到柜台上。 三只烘干的野兔,处理得极好,每一只都色泽均匀香气诱人,且个头很大。 掌柜眯了下眼睛,终于停下拨算盘的动作抬起头来,一双细眼精光闪动,“佃户没地,你要种菜,是城外散户?这光景能猎到这么好的野兔,运气不错。” “确实是运气好得的,自家人不舍得吃,想着换点菜种子,种点菜自个吃。掌柜的能不能行个方便,给我换些菜种?” “三只兔干换三小包菜种,不乐意就东西留下自己走人。”掌柜微笑。 这是一言不合就明抢的意思。 苏大脸抽了下,咬牙,认了。 掌柜的明显是看他人单力薄欺他无力反抗,他拿出来的兔干个头大品相好,搁以前在大槐村,这种野味拿到镇上卖给富户,一只随便都能得个四五十铜板。 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要是跟对方掰扯,恐会多生事端。 苏大只想拿了菜种子赶紧走人。 掌柜的很快拿了菜种过来,三小包种子拢在一起填不满苏大手心。 甜宝一直静静看着,她不懂价格跟行情,就觉得那么大的兔子换这么少的东西,肯定是爹亏了。 “啊哒!”她不高兴,伸出小手就往掌柜的头上打了下,就跟刚才在街口看到那些人打架一样,一言不合快意恩仇。 掌柜拿东西过来正好站在苏大面前,小崽儿在背带里高度又正好合适,这一爪子直接拍掌柜的脸上了。 啪声清脆,那张微胖的脸被一巴掌打歪,小小的五爪印迅速浮出来又肿又高。 铺子里死一般寂静。 掌柜好一会才回神,僵硬把头扭正,盯着小崽子目露凶光,他脑袋差点被打掉了! 苏大,“……” 苏大腿一抖,撒脚就跑。 “宝!我的小祖宗!你咋个打人哩!咋力气还恁大!” 爹遭不住啊! 后方,掌柜怒吼传来,苏大话都不敢说了,卯足力气跑得更快。 生平头一次跑起来跟一溜烟似的。 于是乌烟瘴气的街道上又出现一道风景,身形高挑瘦削的汉子怀里背个奶娃娃,跑得屁股冒烟。后方一群人挥着棍棒凶神恶煞穷追不舍。 这种场景对风云城的人而言司空见怪,该干什么还干什么,也有得闲的来了兴致,蹲在街边凑热闹。 “跑错了跑错了,那边是死胡同,往右边跑。” “城外来的?胆子真大,敢在白家粮种铺生事,哈哈哈!白家伙计,弄死大的得了,小的留着,送春娘那儿能领三两银子!” “勇士,待会老子去给你收尸,我的包子铺正好缺肉!” “哎哟又跑错了,那是十二码头地盘,生人勿近有进无回啊!” 苏大此刻哪有时间多想,逃命间脑子一片空白,下意识跟着那些人的指挥走,等发现眼前无路时浑身冰凉。 而死路外头,街边那些人张狂大笑声遥遥传来,“哈哈哈哈!上当了!哎哟笑死老子了!白家的,回头记得在白掌柜面前替我王老三美言两句,下次去买米面给打个折啊!” 苏大喘着粗气脸色惨白,搂紧了女儿回头,追兵已经近至眼前。 这些人身上的凶残戾气丝毫不弱于当初遇见的马匪。 此地是条死胡同,巷子狭窄围墙高筑,逃无可逃,苏大知道自己跑不了了。 “祸不及幼儿,我认打认揍,求你们不要伤到我女儿。”颤着声卑微恳求后,他把女儿搂得更紧,绝望背过身,把女儿护在身体跟墙壁之间。 追来的是粮种铺子伙计及打手,被溜了几条街才堵到人,戾气飙升,二话不说高举木棒往下打,“死到临头废话还这么多!你认不认都得死!” 苏大努力把女儿包裹在怀里,以身体当肉盾,只希望能借此护女儿周全。 棍棒破空的声音尖锐冰冷,在棍棒落到身上前,苏大亲吻女儿柔软发旋,一滴温热眼泪落在娃儿发间。 很小的一滴泪珠,那股温热却瞬间侵袭甜宝四肢百骸,最后汇聚在她心脏,又于小小胸腔鼓胀炸开。 那是父爱。 沉重而磅礴。 甜宝眼睛也似被那股温热传染,突然发烫,烫出液体。 她其实不懂什么是父爱,更不懂自己为什么会变得如此奇怪。 仅知,那些敢欺她爹爹的人,都得死。 一切不过电光火石。 苏大等啊等,破空的木棍却迟迟没有落到身上,疑惑刚上心头,略熟悉的嗓音便传入耳中,清润温和,“白掌柜,今日讨的这份人情,霍某他日再行感谢。” “……”苏大猛地转身。 面前还是那些追兵,只是一个个跟木乃伊似的僵硬不能动弹,棍子还高举在半空,张张凶残狠厉的脸表情凝固,乍看甚是滑稽。 视线往后移,巷口进来不远,并立两道身影。 一着天青长衫体型修长瘦弱,容貌俊美姿态从容,是他家隔壁姓霍的新邻居。 另一人不久前才见过,正是粮种铺子掌柜,着褚色万字长衫马褂,圆润富态,脸色算不得好。 “还愣着做什么?赶紧过去!”苏大怔愣间,头顶又一道熟悉嗓音呼呼喝喝。 他飞快抬头,高高的围墙墙头上,霍娘子两手环胸英姿飒爽,吊高的眉眼满是不耐。 苏大,“……” 原来霍娘子会飞。 第34章 苏老妇磨刀霍霍埋大儿 死里逃生,苏大两腿还软得跟面条似的,走出去的时候连滚带爬。 换来霍娘子一句没用。 但是甭管怎么摔怎么狼狈,怀里娃儿始终被他护得好好的。 白掌柜视线在甜宝脸上定了一瞬,哼道,“霍先生亲自过来求情,这个面子白元不敢不给,算他们运气好!” 霍先生笑道,“他们运气好在碰上的是白掌柜,就算我不来,白掌柜也不会当真要致人死地。否则来追他们的就不会只是这些伙计了。” 男人说话好听顺耳,白掌柜总算脸色稍霁,“霍先生赶紧领着他们走人,甭再让我看见,我脸上这巴掌挨的,现在还疼着呢!” 苏大不敢说话。 甜宝不能说话。 父女俩反应相当一致,一个看地,一个望天。 霍先生把父女俩小动作看在眼里,暗暗失笑,招呼道,“走。” 有了熟人作伴,苏大两条腿好歹抻直了,跟在霍家夫妇身后一步不敢错落。 后头白掌柜声音再次传来,“霍先生,家主子一直在等先生回心转意,白家大门敞开,任何时候都恭迎先生前来!” 霍先生闻听,只回头朝对方含笑点点头,未有应答。 三大一小渐行渐远。 白掌柜这才上前给摆了半天造型的手下解开穴道,沉脸,“回铺子!” “掌柜的, 就这么算了?!”得了自由,铺子伙计愤愤道。 “霍子珩亲自出面,不算了还能怎么着?主子给他面子,咱就得给他面子!”白掌柜骂道,“一群没用的东西,吓唬人都不会,放你们出来追人,反倒搞得老子脸面丢一地!赶紧滚!” 喝退手下人,白掌柜片刻不停,转脚回了白府,去报告霍子珩出面的事,以及那对诡异的父女。 几个月的奶娃娃,一巴掌过来让他脑袋差点转了半圈,正常? 还有,城外不管是地头还是山头,都被十二码头的势力把得死死的,除了草什么都没留下,更别说能找到三只那么大的野兔了。 最重要的一点,是霍子珩那样淡泊不理俗世的人,居然为了个流放犯打破原则再进风云城,最为让人不解。 这事事蹊跷,他自然要报与主子,那父女俩的身份也得好好查一查! 死胡同一下人走得精光。 谁都不知道,这里差点成为屠杀场。 霍子珩及时出现,救下的不仅是苏大,还有白家那群人。 甜宝将梨花针重新扔回古梨树脚下,小脸面无表情。 阿爷阿奶说人要有恩记恩。 那肯定也要有仇记仇。 这次没报成仇,下次总有机会,她记得那些人的脸。 正匆匆往白府赶的白掌柜莫名其妙头皮一凉,打了个冷战,浑然不知自己被人惦记上了。 “霍先生,多谢你跟霍娘子出手相救,我才捡回一条命。”走出风云城,苏大总算找回了声音,感激道谢。 霍子珩笑道,“是你爹娘跟家里人找上我,我才知此事。苏大,你此次确实有些莽撞了,风云城不比其他地方,在这里事事都需三思而行。” 苏大闻言惭愧不已,“是我想得太过简单了。” 这次差点出事,他被吓得魂魄现在还没归位。 自己莽撞不说,还带着女儿一块涉险,要是女儿因此出什么事,他一头撞死都不足补偿。 脑子浮出那幕凶险,苏大搂紧女儿心有余悸,实实在在感觉女儿还好好在怀里方才稍觉安心。 他低头,看着女儿乌黑眸子,依旧那么安静澄澈,好似完全不知道刚才他们父女险些丧命,没有被吓着,也未受任何影响。 苏大心一松,在女儿脑门用力亲了口,“宝,以后爹绝对不干这种浑事儿了!” 甜宝没有表情的脸多了丝裂缝,露出浅浅嫌弃。 说话就说话,干嘛老亲她呀! 爹爹好烦! 父女互动间,旁边有双眸子一直不动声色暗暗观察。 待看到小小奶娃儿脸上竟然浮出小大人般表情时,霍子珩眉尾不可察的挑了下。 霍娘子毫无所察,但是看苏大是哪哪都不顺眼,要不是为了他,夫君也不会再进风云城。 “现在知道自己干的是浑事儿了?哼,我告诉你,你家院子可翻了天了,回去想想怎么跟你爹你娘请罪!我出门的时候听到你娘嚷着往灶房拎菜刀呢!等你回去就把你剁剁埋了!” 苏大,“……” 甜宝想着那场面,眨巴眨巴圆溜溜的眼,小嘴咧开,乐了。 爹要被阿奶收拾了,家里又要热闹了。 她喜欢热闹呀! 苏家确实热闹。 苏老妇满屋子找趁手的家伙什,菜刀不知道被谁藏起来了,最后拎着根龙头拐大小长短的木棍站到院门口。 就等混账大儿回来。 其他不敢劝,也不想劝,有些人就得被狠狠收拾一回。 这边动静闹得太大,徒北山脚十几户人家,不少人被吸引得走出门口观望。 苏大在万众瞩目中抖着腿回家,远远的就看到老娘守在家门口,四目相对那一瞬间,苏大在老娘眼里看到了杀气。 “……” “杵着干啥,赶紧回去受死!”后方妇人一脚踢出,把苏大踢到老妇面前,断了他逃跑的机会。 苏大被踢得趔趄,堪堪在老妇面前刹住脚步。 他缓缓抬头,对上老妇冰冷的脸时,扯出僵硬讨好笑脸,“娘,我、我回来了,哈,哈哈……” 苏老妇视线先落在孙女身上,见她完好无损后,才咬牙冷冷一笑,扬起木棍就往苏大身上打。 苏大,“!!!” 立刻举起女儿往前挡。 早在看到老娘手里大木棍时,他已经悄悄把背带松开了。 就等着这一着拿女儿保命。 甜宝,“???” 她扭头看着她爹,面无表情的小脸再次龟裂。 这父女情,居然如此塑料? “宝,权宜之计!上阵不离父子兵啊!”苏大边闪边挡边低声道。 离得近,苏大这句悄悄话苏老妇哪能听不到?气得脸色铁青,偏偏一时不得法。 她棍子往那个方向落,宝贝孙女就被送到哪个方向,她哪里舍得打? “苏大,你居然这么贼!拿甜宝保命,忒不像话了!”后方,苏二奇袭而出,一木板精准抽上苏大屁股,大吼,“娘,我来帮你!” “苏二你造反了你!”那一板子结结实实,轮到苏大咬牙了,正要破口大骂,话还没来得及出口,就看院门那里又一群人鱼贯而出,人人手里抄着家伙,直朝他奔来。 苏大,“……” 第35章 是亏得要死好不好! 苏家院门口一场混战,一家子人自相残杀。 场面十足壮观。 苏大是这场混战里被群殴的对象。 王牌保命符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抢走了,落到了苏秀儿手里,年轻小妇人一抱到侄女立刻退场,站到安全范围围观,“爹,娘,揍狠点!犯错还敢躲罚!罪加一等!” 苏二,“秀儿这话说得太对了!揍!狠狠揍!” 何大香,“孩他爹,那板子不趁手,来,换小木棍!一棍一个印儿!” 刘月兰,“该杀千刀的,一声不吭偷偷摸摸走,还把甜宝带着去,就该把你脑子揍清醒了免得再犯浑!” 苏老汉,“老婆子,累了你就歇会,我继续教训这个混小子!” 苏老妇喘着粗气,“不累!老娘还能再揍他三百回!” 三小崽子扒在院门边,三双眼睛瞪得溜儿圆,贼亮,“哇!” 苏大泪流满面。 后方不远,霍家院子门口,霍氏提了张凳子搁那一坐,磕着瓜子边看热闹边说风凉话,“躲啥躲?跑啥跑?站稳了扛打。要是扛不住了需要帮忙就吱一声,我可以再帮帮你。你这条命老值钱了,前头你家里过来找我当家的,给了全副家当呢!” “……” 苏大伤口上又被撒了一把盐。 更远些的地方,不少穿着破烂气息灰暗的人,静静瞧着这边。 那群人早被看不到光亮的生活磨得生气全无,活得麻木又阴郁。 像眼前这样的热闹鲜活,他们已经好久好久没看见过没感受过了。 徒北山下,常年死气沉沉。 不止徒北山,流放地大多地方皆如此。 是以偶然见到这种热闹,竟觉稀有,让人生出些许流连。 “是新来的那家,好像姓苏,他们家真热闹……” “也就现在还有力气热闹,等待的时间长了,便也跟我们一样了。” “是啊,来了这里,像我们这种没本事的人,想活着只能把自己当狗。” “他们竟然敢跟霍娘子打交道,再没本事也比我们强。” “强不强都是人家的事,我们攀扯不着,甭看了,回。” “嗯……我们这样的人,没人会理……” 苏家群殴散场,徒北山下又恢复平静,死寂如同往常。 刘月兰关了院门,一眼不带多瞧某个惨兮兮的人,夫妻多年恩爱和气,这是她头一回给男人甩脸色。 苏大自知理亏,不敢吭声,一瘸一拐讨好跟在后头。 堂屋里,刚揍尽兴的众人散落而坐,看见苏大进屋了,同样一个个不给好脸。 知道家里人还没消气,苏大露出苦相,耷拉脑袋蹲到小房门口的老妇面前,“娘,您要是还没消气,您就继续揍。今儿这事是我做错了,要打要骂都成,您别气着自个,行吗?” 苏老妇抱着孙女甜宝,撇开脸不说话,眼泪却唰地冲了出来。 把苏大吓得够呛,既愧疚又自责,抬手就往自己脸上扇。 其他人不吭声。 苏老妇抹了眼泪,用力拍掉苏大抽打自个的手,瞪着赤红的眼,哽咽怒骂,“你为家里着急我理解,我们都着急,但是日子是慢慢过的,办法也要慢慢想!你这样盲冲冲的冲去风云城,还带着甜宝一块去!你爷俩要是在那出事——你叫娘怎么活?!啊?你叫娘怎么活!” 妇人骂声尖锐凄厉,声声句句带泪。 苏大满嘴苦涩,知道自己让爹娘、让家里人操心了,理由再多,错便是错。 今天要不是有霍先生夫妇及时赶到,他可能真的回不来。 他要是死了,甜宝一个连坐都还坐不稳的奶娃娃会是什么下场? 苏大不敢想。 他屈膝跪在老妇面前,低着头,眼泪羞愧的往下坠。 “咳!娘……你看这打也打了,咱气也出得差不多了……老大去风云城我估摸也遭了罪,要不让他先起来,咱慢慢说话?”苏二轻咳一声,小心翼翼开口求情。 刚揍老大的时候他往他腿上抽了好几下,看老大走路腿瘸的,肯定不少疼,再这样跪着可别把腿弄废了。 “你闭嘴!别以为这会子装无辜就没你啥事儿了!”坐另一边的苏老汉板着脸,“苏老二,你也是共犯!” 苏二,“……”他就不该多嘴。 苏老汉骂完老二,紧接沉脸看向还跪在那流马尿的老大,“还有你,主犯!知不知道你娘知道你去了风云城,给吓成啥样了?还有月兰,魂都去了一半!甭以为掉几滴眼泪事情就能揭过去!去那边坐着,咳!先吃饭!折腾这大半天的,一大家子都没心思吃东西,你能挨娃子们也要饿坏了!” 其余人嘴角齐齐抽了下。 苏老二趁老娘不注意,朝他爹悄悄竖了个大拇指。 姜还是老的辣,强还是当爹的强。 老大不用跪了。 等饭吃完,事情也差不多能揭过去了。 有老爹发话,何大香立刻扯上刘月兰跟苏秀儿去灶房做饭,只要她们动作快,婆婆反对的话就没机会说出来。 苏老妇哪能不知道儿媳跟女儿的心思,就是怕她还要继续罚老大。 老妇哼了声,把孙女搂着贴近心口,满眼的心疼,“你那个爹不靠谱,竟把你带去险地了,阿奶的小甜宝,吓坏了?” 甜宝张着乌溜溜的眼睛,用力点头。 老妇立刻抬头狠狠瞪了不靠谱的人一眼。 “……”苏大嘴角狂抽。 不是,不对啊! 出城之后他特地瞧过女儿,根本没有半点被吓着的样子! 咋个现在—— 苏大回过味了,不可置信,想气气不起来,想笑又不敢笑。 女儿在告他黑状! 甜宝在她爹无声控诉眼神中,高傲的撇过头。 她可没忘记刚才在院门口,爹把她当盾使。 有小娃娃的中间做了回圆滑剂,堂屋里气氛眼见缓和。 苏大也生了胆量再次开口,“爹,娘,我带回三包菜种子,咱能种菜了!” 苏老妇呵了声,“灶房兔干少了三只,拿去换种子了?” 苏大点头,脸上露出点得色,“是拿去换了,乍看价格是高,但是以后咱就能自个留菜种了。爹,娘,细算下来不亏。” 苏二捂脸,实在没眼看,“哥,爹娘为了求霍家帮忙,拿着人参做报酬的。三包菜种,算下来花了咱家三只兔干加一支人参。” 不亏? 是亏得要死好不好! 苏大闻言,两眼一翻直想厥过去。 第36章 给,还是滚? 这件事好赖算过去了。 雍州地处大越西北,春天较南方来得晚。 苏家人得了菜种子,不想错过时节,开始紧锣密鼓开荒,等菜种育出苗,就能在屋后搭菜园子。 无论如何,这对苏家人来说,都是个好的开头。 霍氏大概是看在那支好人参的份上,干脆利落给苏家弄来了农具,还多送了半袋子粗面。 时间转瞬而逝,四月过了一半。 苏家屋后的菜园子已然像模像样,地垄一列列排得整齐,移栽的菜苗长势旺盛。 这一小片绿色,点缀在广袤荒凉的徒北山并不显眼,却似于此种下了一缕生机。 只要假以时日,生机终会将荒凉覆盖。 冬去春来,徒北山头堆积的雪终于尽数化了,野草荆棘复苏。 苏老汉从地垄出来,把锄头放在地头,就着锄把子坐下,看着眼前一垄垄青菜,浸染风霜的面容露出舒心笑意,“再过个把月,地里的小油菜、白菜就能吃了。等到七月入夏,萝卜也刚好成熟……这次咱自个留菜种,秋后就能再种一茬。” 菜园子四个角落还种了几棵果树苗,有梨树、桃树、李树、枣树、柿子树。 苏老妇提着木桶正在给树苗浇水,脸上也带着舒心笑意,“搭了菜园子,咱在这地方扎根就跟又多长了条根系一样,心里多一股踏实。” 她扭头看向旁边地上,五个多月的奶娃儿躺在一件旧衣裳上头,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安静又乖巧。 苏老妇笑,“等咱甜宝能跑会跳了,就能吃上阿奶种出来的果子了。” 甜宝眨了下眼睛,莫名有点期待。 她空间里果子很多很多,但是那些都不是阿奶种的。 阿奶种的果子吃起来不知道是什么味道,甜宝想着便有点馋。 她转动小脑袋看向那些在春风中轻摇嫩叶的小树苗,你们长快点,我很快就会走路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小树苗摇曳得更欢了。 这时苏大苏二前后脚挑着水桶进来,把水倒进菜园里特地挖的蓄水池。 “爹,娘,我们刚担水回来的时候,发现菜园外面有人在偷看。”苏二放下担子,扯着肩上汗巾拭汗。 徒北山水源离家有些远,要绕山脚走两里路才有一条清水河,兄弟俩这段时间光担水就累得够呛。 苏大也撂挑子歇口气,往菜园低矮围墙看去,还能看到外头躲闪畏缩的身影,“是住在附近的人。” 苏老妇叹道,“我跟你们爹早发现了。这方圆十里就咱一户搭了菜园子种上菜种子,少不得引人注意。没事儿,由他们去,过来看一眼,他们心里估摸也多一点希望。都是可怜人,唉。” 菜园子不大,一家子说话也没有刻意放低音量,围墙外偷看的身影顿了顿,片刻后缩着肩悄悄离开。 近晌,刘月兰妯娌跟苏秀儿洗好衣裳回来,脚步匆匆,进门的时候三人脸色皆不太好看。 “咋啦?”苏老妇也刚从菜园出来,见状张口问。 “娘,”苏秀儿急急唤了声,洗好的衣裳都顾不上晾,脸色发白,“我跟嫂子们回来路上有附近住的人等在路口,偷偷告诉我们一个消息,咱家被人盯上了!” 何大香挤上来,语速又快又急,“说是什么十二码头的人!要带人来毁咱家菜园子,给咱教规矩!” 刘月兰思路最清晰,“咱家是整个徒北山唯一种上菜园子的,咱要是种起来了,肯定会有越来越多人跟着咱这样种地。这种情况一定是那些人不乐见的,所以他们势必要来打压咱家,就是要立威!让所有人看看自个种地的下场!” 苏老汉跟苏大苏二手里拎着的农具还没放下,闻听消息,挂在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空气中那种让甜宝觉得舒服的氛围没有了,甜宝拧起小眉毛,先就把那些还没出现的人记了仇。 苏大握紧扁担,发狠道,“谁要敢来毁咱家东西,老子豁出去跟他拼了!” 苏二更是气得浑身发抖,“穷人光是活着已经要拼尽全力,那些无良的王八蛋还要仗势欺人赶尽杀绝!要来是,老子提刀等着!弄死一个不亏,弄死俩还赚了!日他娘!” 苏老汉表情沉凝,“这两天大家都警醒些,老大老二晚上跟我一块守门,妇人看好孩子!” 尽管只是一个尚没有确定的消息,但是苏家所有人都不敢大意,提了颗心。 流放之地到底是个什么地方,他们在这里待了段时间,心里已经有底。 弱肉强食在这里体现得更为淋漓尽致。 边城流放地,根本是个丧失了秩序,连朝廷都放弃了的罪恶之渊! 抢掠无人管,烧杀不问责! 一味软弱示弱,只会让那些恶人变本加厉! 苏老妇死死咬牙,转身进屋,“以前搁家里的弓箭我带来了,我去拿出来!” 苏安苏文苏武三个小崽子尽管年纪小,但是在这个家里自小耳濡目染,小小就知道团结齐心。 此时仨小崽子也从堂屋涌出来,“我有打狗棒!哈!哈!坏人来了我就揍他!” “我有赶牛鞭!我也打!” “我、我、我有飞毛腿,我踢!” 人不经说,说曹操曹操就来。 一群地痞恶丁闯进苏家小院时,妇人孩子们甚至还没来得及躲进堂屋。 这些人来时招摇过市,毫不遮掩,到得苏家院外,一脚把紧闭的院门踹开,动作之大,连带跟院门相接的荆棘围墙都晃了几晃。 苏家人护着孩子们站成一团,看着来人警惕又愤怒,“你们想干什么!” “哟,这屁大点地方打理得还不错,干净整齐,灶房里居然有柴火?屋后还搭了菜园子。”为首地痞穿着细棉布短打薄袄子,这身料子在一众补丁叠补丁的底层布衣面前,已经算得光鲜亮丽高人一等。 对方在院子里大摇大摆绕了一圈,脸上噙着冷笑,神情倨傲不可一世,“都是勤快人啊,可惜不懂规矩,做事前也不打听打听这里是谁的地盘!给你们两个选择,一,种地交税,税钱每月一两!二,收拾东西从这里滚!” 走到苏家人面前,为首地痞头颅仰得高高的,双手负背表情张狂,“给,还是滚?” 第37章 赢得莫名其妙 苏家人被气得脸色铁青。 这哪里是让他们选? 种个菜地一月要交一两税钱!不交就收拾东西从这里滚出去另寻容身处!分明是逼他们去死! 这些人就是故意的拿他们开刀,用来震慑告诫门外跟来看热闹的人!敢不依着这些人的规矩做事,这就是下场! 而这些人的规矩,就是要想活着,只能去给他们当奴隶!任由他们剥削!除此别无他法! 苏家院外此刻聚集了很多人,沉默无声看着眼前一幕。 都是住在苏家附近的人。 细看能看出他们眼睛比以前更加灰暗,浑身透出的麻木与无力也比以前更浓。 果然如此,这世道根本没有希望,活在底层的人只能任人宰割,根本没有别的活路。 新来的苏家,那个如同破土生机的菜园子,终究还是要被人掐灭在摇篮。 苏大愤怒至极,上前一步将家人护到身后,咬牙切齿看着站在面前的恶痞,“我们被流放过来是来开荒的!既是流放地开荒地,根本没有谁的地盘一说!这里所有能开荒的地都是无主之物!开荒的人才是主!现在不管是这院子还是后面的菜园子,都是我苏家的东西!想要我们交税,不可能!想让我们走,更不可能!你们要敢咄咄相逼,大不了老子跟你们拼了!” “想拼命?”为首地痞叉腰大笑,后头随同的一众恶丁也是笑声轰天,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就凭你,凭你们?既然好言相告你们不肯听,非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行,老子成全你们,让你们知道得罪我十二码头是什么后果!小的们,把这破地儿给我砸了!” “慢着!”霍氏从门口人群挤出来,走进院子,看着这些人皮笑肉不笑,“干什么呢这是?不过是弄了个小菜园子,胡帮主连这点都看不开,还要叫你们这些小喽啰来喊打喊砸?” 为首地痞看见霍氏,丝毫不杵,态度依旧倨傲,眼珠子一斜,阴阳怪气道,“霍娘子,这事儿我劝你最好别管。当初你夫君跟南北城及我十二码头都有口头约定,闲事莫理。你要是想破坏约定强出头,日后你夫君没了安稳日子过,你可别埋怨!” “你!”霍氏脸色一变,看看苏家老小,最后到底沉着脸退到一旁,没再多言。 为首地痞见状鄙夷冷笑一声,挥手,“砸!” 恶丁们立刻哄拥而上,准备动手打砸。 苏大苏二此刻也顾不上怕了,愤怒上头,兄弟俩抄起家伙迎面冲了过去,“格老子的,跟你们拼了!爹、娘!带其他人躲开!” 苏二啊啊啊的一通吼,挥着木棍见人就拍,下了死手,一双眼睛被愤怒绝望烧得通红。 苏家其他人没听话,苏老汉苏老妇也大吼着朝这些想砸他们家的人冲去,就连刘月兰何大香跟苏秀儿三个妇人也动了手,合力拦住一人又撕又挠。 三个小崽子初时本来被吓得要咧嘴哭,眼见家里人全冲上去了,三个崽子傻了一瞬,在苏安一挥手指挥下,仨齐齐往前撞,龇着牙就朝出现在眼前的大腿小腿用力咬。 恶丁们受了疼,吼叫声不绝于耳。 场面混乱又滑稽。 周围观望的人却没一个人觉得好笑,所有人呆呆看着这一幕,眼底有什么东西在挣扎,像长期被压制的种子,遭遇极致压迫后,终于生出了反抗的意识。 以前但凡有这些地痞恶丁出现的地方,被欺负的人只能默默承受,从来没人敢这样豁出命的去反抗他们。 苏家人开了先河。 而恶人们的惨叫声也让被压迫的人意识到,这些人原来也是会怕疼的,远没有他们以为的那样可怕。 为首地痞看到苏家人竟敢反抗,愣神后恼羞成怒,“一群不知死活的狗东西!打!给老子狠狠打!死活勿论——啊!” 怒吼未落便戛然而止,接在话尾的是一声劈叉惨叫,无比凄厉。 地痞睁着瞪大的眼睛,一手捂住另一只手腕,看着从指缝里溢出的鲜红色不可置信。 手腕处的剧痛让他瞳孔一度骤扩骤缩,下意识看向霍氏。 霍氏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移到了苏家堂屋门前,怀里抱着混战前被藏到堂屋门前角落箩筐里的小奶娃。 虽然不管闲事,到底还是存了一丝心软,担心小奶娃无大人看顾会被误伤,所以多做了这么个举动。 察觉地痞朝自己看来,霍氏眼睛一瞪,“看什么看,可不是老娘干的!” 恰在此时,地痞周围接二连三的惨叫声依次传来,跟乐章似的颇有节奏。 地痞扭头四顾,发现自己带来的人这时竟无一完好,人人脸上挂彩不说,还每个都跟他一样,手腕被不知道什么暗器洞穿。 这一幕也消除了地痞对霍氏的怀疑,带来的人受伤惨叫,是在他跟霍氏说话的时候,彼时他眼睛一直盯着刻薄妇人,确实不是对方出手。 这个认知让地痞心头一沉。 不是霍氏,那就说明现场另有高手在保护苏家人! 他们此行目的注定失败了,继续下去只会更丢人现眼! “好!好!这次是老子看走眼了!小的们,走!”地痞脸色阴戾,扼着流血不止的手腕,领着他的喽啰飞快离开。 背影狼狈。 片刻后,苏家院门口轰动传出欢呼声。 那些围观全程的人,眼里的黯淡乍被光亮驱散,激动得大笑大哭。 “走了!他们走了!他们逃跑了!” “苏家赢了!菜园子保住了!” 这是被现实折磨得断了脊骨的人,第一次抬起头。 所有人都知道得罪了十二码头,事情不可能这么轻易结束。 但是这时候大家都不愿去深想最后结局。 只贪婪的紧紧抓住眼下片刻的希望,并为此狂欢。 活得太苦太难了,总要抓住点光亮,才能支撑他们继续前行。 哪怕那光亮,只是一点点,只是一瞬间。 苏家人喘着粗气,抓着家伙什的手还在不停发抖,尚没从地痞狼狈败退中回神。 四眼相顾间,各人眼里皆挂着怔忡茫然,竟然赢了,就这么赢了,家保住了? 苏老妇颤着唇,几个大呼大吸后,手里细柴火一扔,紧脚往堂屋跑,“我甜宝——” 第38章 高手是谁 “在这儿呢。”霍氏翻了个白眼,毫不客气吐槽,“我说你们心也真够大的,一家子抱团去打架,把这么小的崽子丢在一边,以为藏箩筐里就安全了?” 苏老妇难得被人怼了没有反驳,看到小孙女好好的在妇人怀里,提着的心放松下来,“霍娘子说的是,我们刚才都急眼昏头了,哎哟我现在回头想想,真个后怕哩!” 那些恶丁呼啦啦十几人,个个凶悍嚣张,真要打起来他们一家人根本不是对手,当时的情况容不得他们仔细思虑,只想着多个人帮忙多分力,一股脑就冲上去了。 现在想想苏老妇是真的后怕,小孙女当时藏箩筐里,确实不是十分安全。 要是甜宝有个三长两短……苏老妇不敢想,探出双臂就想把小孙女抱过来,“阿奶的小甜宝,没吓着?” 霍氏一闪。 苏老妇抱了个空,脸上又露出茫然跟疑惑。 后头也跑了过来查看娃儿情况的苏大夫妇、苏二夫妇乃至苏老汉,见状也皆愣了愣,有些不明所以的看着霍氏。 霍氏嘴角不可见抽了下,“……” “咳,看什么看?老娘还能抢你们家娃不成?” 她强势挽尊,把小奶娃往老妇怀里一搁,若无其事走人。 奶娃娃抱起来又轻又软,拢在怀里小小一团,浑身的奶香,她竟然有点不舍得放手。 魔怔了魔怔了! 另边厢,苏家一众不疑有他,齐齐围在小奶宝旁边。 苏大一看女儿安静乖巧又淡定的小表情,就乐了,“娘,我女儿胆子大着哩!上回在风云城里被人追了几条街,我女儿也是这么乖,一声没嚎。” 刘月兰立刻给他一拐子,“哪壶不开提哪壶,你还自豪上了?” 苏大忍了下,又闷笑出声,“媳妇,我还是头回见你打架这么彪悍。现在人也打跑了,要不你跟大香还有秀儿,先回屋把自个捯饬捯饬?” 他不说还好,说了其他人才发现,一场恶仗打完,苏家除了最小的奶娃娃,没一个干净整齐的。 要么披头散发,要么衣歪襟斜,乍看起来跟疯子一样。 还有三个小崽子也挤进来凑热闹,指着嘴巴喊牙疼。 苏家人面面相觑,片刻后抱着甜宝,皆大笑出声。 笑声里满是反抗后的痛快及解气。 “别说,打的时候顾不上害怕,打完了是真解气,这段时间的憋屈全散了!” “不能高兴得太早,那些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还得来。” “那是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这次我算整明白了,咱可以穷可以苦,但是绝不能活得窝囊!” “对!人穷不能志短!不能任人摆布!否则——”苏大朝门外看了眼,外头围观的人已经渐渐散去了,“否则活着也是行尸走肉。” 不断的低头退让懦弱卑微,最后他们只会活成门外那些人的样子,灰暗麻木,如同会行走的皮囊,没了灵魂。 “对了,刚才那些人突然灰溜溜走了,我看他们一个个手上都流血呢!是有人在背后帮了咱,要不事情绝对不会这么轻易收场!”苏二眼里闪着光亮,激动道,“那人一定是个功夫很好的高手!就是不知道到底是谁,没法当面谢谢他!” 苏老汉沉吟片刻,开口道,“大隐隐于市,不管如何,咱把这个恩情记在心里。这一路行来咱家多次得贵人相助,乃是大幸事。常言道积善之家必有余庆,日后咱有能力了,遇上苦命人也出手帮上一帮,当是替恩人积福,也是替咱家子子孙孙积福。” 其余人纷纷点头,莫有不应。 他们苏家就是在沿途中收获了种种善意,才能走至今日。 不管是边界驿站的贵妇开口解围,还是面具高手一路相送,再至霍氏夫妇出手相帮,最后至今日无名人背后援手……他们苏家人皆会铭记于心。 恶当扼,善当弘。 苏家院门重新关上,妇人们在院子里收拾满地狼藉。 仨小崽子们自告奋勇积极帮忙。 “功夫很好的高手”甜宝窝在阿奶怀里闭眼假寐,沉入空间把沾着血迹的梨针一一清洗干净,动作慢条斯理面无表情。 阿爷阿奶说那些人还会来,这些梨针还得反复使用。 什么善什么恶,甜宝不懂。 她就一个想法,把那些人打怕,怕了才不敢再找上门来。 甜宝烦有人老来打扰他们家。 今天因为是在家里她才没扎那些人心脏跟眉心,有限的记忆里,她听老人说过,家里死人的话会很晦气。 算那些人走狗运。 距苏家不过十几米远的霍家院子,霍氏回去后也跟男人念叨奇事。 “我当时就在院子里,凭我的眼力竟然看不出对方究竟是何时在哪个方向出的手,这人功力定在我之上。”她坐在矮凳,手指戳了下躺在旁边躺椅上的瘦削男人,“我们在这里待了十多年了,什么时候这里来了高手我们居然不知道?你说对方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出手帮苏家?” 霍子珩躺得好好的,身边有只手非戳着他不消停,他无奈睁眼,“阿娴,连你都无法察觉的事情,我又哪里能知晓?我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 “啧!平时计谋一个接一个的看着能耐,关键时刻咋这么不顶用!”霍氏嫌弃得不行,“瞧瞧人苏家,那俩个妇人年纪比我轻孩子已经生了两个了!我肚子啥时候能大起来还遥遥无期!” “……” “我刚在那边抱了下她家小崽子,又轻又软,咱俩要是生个女儿,眉眼样貌随你,一定能比苏家小崽子更好看更招人!” “……” “你就说你到底啥时候跟我把房圆了!姓霍的老娘告诉你,你可别给我整啥歪心思,老娘既抢了你当压寨夫君,你这辈子都是老娘的,跑不了!” 霍子珩额角轻跳,忍无可忍,“我亏在不顶用,要是顶用,你且看看最后跑的是谁。” 霍氏眉飞色舞正数落得兴起,冷不防男人开了句洋荤,她嘴巴就卡壳了,老脸倏地发红。 不是,以前男人都是在一旁温和看着她,听她嘚啵数落的。 今个咋有胆子顶嘴了? 造反呢? 她才是一家之主! “你你说说说啥呢!老娘就是随口一咧咧,要真嫌弃你早八百年就跑了能陪你十几年?还、还顶嘴,反了你了!”妇人恼羞成怒耳根通红。 男人默了一瞬,低笑出声。 第39章 各方注目第二波冲杀 徒南山,万家庄。 “堂主,那小小苏家太不识抬举,竟然敢反抗我们十二码头!这还不止,背后不知道是谁出手帮了他们,这次跟我一块过去的弟兄们全都受了伤!” 去苏家找晦气的地痞跪在庄园大厅中间,咬牙切齿满脸愤恨,“堂主一定要为弟兄们出口恶气!更要为十二码头找回颜面,绝不可放任他们就此作罢!否则那些下等贱民壮了胆子,日后必出乱子!” 大堂上座年约三十来岁的中年男子,着佛头青素面锦袍,身形精壮,蓄短须,眉目深沉狠辣。 此人乃是十二码头外城堂口堂主万福。 他沉声道,“受伤后你可有查看现场?地上可散落有什暗器?” 地痞顿了下,摇头,“小的看过,没有发现任何可疑暗器,这、这也是最奇怪的地方。” “能在瞬息间精准洞穿你们十数人手腕,且伤口全在大陵穴,背后的人手法确实高。形似针器,又比寻常针孔要大些……究竟对方用的是什么武器……”万福眯眼,片刻后又问,“那苏家是什么来头,打听清楚了?” “小的出发前就已经打听清楚了,有个屁的来头!就是寻常农户,这次会被流放也是受了牵连,那苏家一家十口人,全是土生土长的泥腿子,仅有算得是背景的苏良一族现在已经成了咱手里佃农了!” “你先下去,这件事情我会处理。” 打发了地痞,万福脸色冷下来,扭头吩咐站在身后的长随,“此事怕是已经传开,其他各势力定在等着看我们笑话,无论如何我万家庄都不能沦为笑柄!调五个身手好的堂口护卫再去徒北山苏家一试究竟!我倒要看看,不过一户小农户,背后的人还能时时能护着他们不成!若无阻碍,杀个干净!以震慑!” “是!”长随领命,立刻下去传达。 一如万福所言,徒北山上发生的事情确实已经传到流放地各势力耳里。 这等滋事实则不大,在大势力眼中不过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罢了。 之所以会引起注意,不过是因为这是流放地十几年时间里,第一例面对压迫敢反抗且还先赢了一回合的。 …… 风云城城南望鹊楼,顶楼雕梁画柱,轻纱飘动琴音袅袅,古琴旁错金铜博山炉青烟散着雅香。 月白长袍男子端坐古琴前,修长指尖抚琴弦,一曲山鬼盘音绕梁。 “比起背后相护的高手,我倒对那苏家更感兴趣,十二码头这次要吃瘪了,呵呵呵呵……这场戏会越来越精彩。” “着人去徒北山探探,别惊动任何人。” …… 城北白府。 白家主白奎从练武场下来,一袭黑色劲装高大挺拔,龙骧虎步间霸气彪炳。 接过管家递来的汗巾随意擦了把汗,等汗巾扔回去,管家刚好汇报完。 “大胡子那个蠢物早晚有完犊子的一天,只是这次竟被只兔子咬了口,哈哈哈可笑!” “派人混去徒北山,不要打草惊蛇,就近监探。能让霍子珩另眼相待,苏家未必如看起来那般简单。让我瞧瞧,一个小小苏家,会炸出多少隐藏在暗处的大鱼。” “彧儿呢?又上哪捣蛋去了?” …… 城西外破庙。 穿着破烂头顶草窝的疯老头蹲在火堆前,一根树枝串两只飞鸟,闻着焦香味差不多了,也不顾烫嘴,大快朵颐。 “嗒嗒,唉,香是香,就是小了点,把肉拢一拢还不够我塞牙缝。你不爱吃肉,我就帮你一块吃了啊!” “听说望鹊楼百晓风那个伪君子近来得了只好参,你帮我抢来,送你一壶百虫酿!” “对了,徒北山那事儿,是你出手了?老子想来想去,整个风云城有那等身手的,也就你一个。” 破庙一侧斑驳墙角,男人抱刀而坐,双目微阖隐在昏暗光线中,嗓音沙哑低沉,“不是。两壶。” “……行!两壶就两壶!奇了,不是你出手,难道这烂地儿又来了个高手?诶哟喂好玩儿了!咱俩去瞅热闹去!” “滚。” “日你娘,迟早毒死你!” 锵—— 一柄断刀凌空横斜直指疯老头,男人缓缓睁开双眼,昏暗中那双眼如同寒星,凌厉狠绝,杀气四溢。 疯老头缓缓转开头望天,“啊,今天天气真好。” …… 苏家人浑然不知因为中午一遭事儿,他们家引来了多方注目及猜疑。 一家人吃过午饭后,谁也没心思出去忙活,全都聚在家里,孤勇后理智回笼,开始知道害怕了。 那些人肯定会卷土重来,他们一家接下来怕是很难再有安生日子。 “接下来一段时日,家里妇人孩子尽量别出门。”苏老汉思虑接下来的应对之策,“老大老二出去干活要结伴,不能落单。” 他拿过老婆子从大槐村带过来的弓,满是茧子的粗糙手指在弓身上轻轻摩挲,“这两天我用木柴弄些箭出来备用,再削两把木刀给你们带在身上,好歹能防身。” 苏大苏二点头,不敢大话。 妇人们则是把孩子紧紧搂在怀里,虽怕,但是目光坚定,因为为母则刚。 一如苏家人预料,十二码头第二波人马很快杀到。 距离上一波仅仅过去一个多时辰。 申时,春日和煦暖阳斜挂半空,苏家院门又被人在外紧急拍响。 “苏、苏家的,快躲起来,那些人又来了!已经快到山脚了!”是附近的人壮胆来通风报信,给苏家提醒后就立马跑了。 苏大提着刀去将院门打开,眼底带着豁出性命的决绝。 躲是躲不掉的,就算这次躲了,下一次呢? 流放之地到处是十二码头的势力,难道要带着一家老小在流放地过四处逃亡的生活么? 逼到绝境,他们只能拼死反击。 院门刚打开,那些人的身影就出现在苏大眼帘。 苏大眼睑一缩,大喝,“老二,拿锄头!” 这次来的人总共五个,手里都拎着刀!且走路时人人脚步轻且稳,一看就跟中午来的地痞恶丁不同,这些人是有功夫的! 他们家这次悬了。 苏大红了眼,五指紧紧抓住手里菜刀,“龟儿子们,老子跟你们拼命!” 苏二扛着锄头冲出来,双目怒睁,“老大,我来了!老子把命摆在这里!艹他娘!” 对方显然被两人激出了怒气,刀柄一摆刀刃向前,看着苏大苏二的眼,眼神轻视鄙夷,压根没把这两只蝼蚁放在眼里。 双方距离在快速缩短。 百步,五十,下一瞬就将至眼前。 苏大苏二心一横冲出门槛,准备跟对方拼杀,嘴里啊啊啊狂乱吼叫给自己增添勇气。 第40章 各方都在看笑话 对面来人同样狠厉。 蓄势向前的动作整齐划一,俨然训练有素。 眼见就是一场血腥搏杀。 院子里,苏老妇红着眼把甜宝放进箩筐,急声吩咐仨娃儿看好妹妹,起身就跟其他人一块抄着家伙往外冲。 甜宝窝在箩筐,抬眼只能看到箩筐口那么大的屋顶,以及三颗围在旁边噙泪的脑袋。 呼! 烦死了! 给我死! 她闭眼,意念随心动。 只有她能见的空间入口便骤然飞旋空降院门外,对准那五人,梨针毫不留情飞出刺入这些人眉心,穿头而过。 空间是甜宝的,只要她想,空间里一草一木一片树叶都能被灌上千钧之力。那些梨针穿石亦能不费吹灰,遑论几颗血肉人头。 苏大苏二跨出了门槛,嘴里还在大吼着,“啊啊啊来啊!” 下一瞬两人猛地顿住脚步,瞪大眼珠不可置信看着眼前。 因为收势太猛,两人还被惯力带着踉跄了两步才堪堪站稳。 后头冲出要来帮忙的苏家其他人紧随而至,待看清对面情形时,也齐齐停下,一家人险些跌作一团。 就在他们面前十步距离,那五人全部躺在地上,已然绝了气息。 只有眉心一点红迹,红色还在缓慢往外晕染,又于几息间全然凝固。 这几人死得利落,还干净。 苏家七人原地呆怔,被一幕吓得心脏狂跳,瞳孔不停收缩。 死人了…… 他们家又不战而胜了…… 霍家院子,霍氏急急越墙而出,听到外头动静时她不知怎么的立刻想到了曾抱过的小崽儿,从来不乐意管闲事的刻薄妇人,急得连门都没走,翻墙就要先去保下那个小幼崽。 结果猝不及防,她落地时差点摔个大马趴。 “我、我她娘咧!”看着死不瞑目的五尸,霍氏脸皮抽动,爆了粗口。 她功夫不算顶顶好,但是也绝对不太差。 可是这五人是怎么死的?她竟然毫无察觉。 再看五人眉心细如针孔的致命伤口,霍氏心头鼓了鼓,暗抽一口凉气。 好家伙。 徒北山确实来了个顶级高手。 而且看情形,对方怕是当真在保苏家,不是心血来潮,也不是路见不平偶而为之。 想透这一点,霍氏便不再看,拍拍屁股重新飞回自家院子,“散了散了,还以为有热闹看呢。啧,不堪一击!” 苏家人总算在这句话里回神,回神后立刻转身回家,砰的把院门紧紧关上。 手里菜刀锄头木棍子噼里邦啷落地,一家人瘫坐在院中,相顾无言间夹杂后怕及喜悦。 滋味相当复杂。 苏大抖着唇,眼珠子转动缓慢,“爹,娘,咱又过关了?” 苏二好不了多少,“那些人带刀呢,会功夫的……就、这么没了?一声没来得及吭呢就、就没了?” 苏秀儿,“高手又又帮了咱家一次……” 刘月兰,“那些人还会不会再来?下次来的人会不会更厉害?” 何大香,“要是还来人,高手还会帮咱家吗?万一他去吃个饭、解个手的当口来人,咱、咱家——” 苏老妇跟苏老汉看看这一大家子,又看看院墙外不知名处,颤颤巍巍伏身朝那个方向跪下,双手合十叩拜,“我们苏家已经得了人两次大恩了,高手愿帮,是咱运好。高手帮不上,也不能转而埋怨,这是咱自家的事,原本与人无关。” 苏老汉道,“恩人不愿现身相见,咱就在院里叩拜以感谢!” 甜宝解决了烦人的东西,精力有些困顿,正昏昏欲睡间,陡然晴天一记霹雳,把她惊得眼皮子颤了颤。 外头声音恰好传进来。 “老汉苏祥携妻苏兰氏、子、儿媳在此拜谢恩人相助!” “一叩,二叩,三叩——” 甜宝,“……” 小奶娃眼睛眨巴了下,两只小小手抬起捂脸,脸皮抽了。 阿爷阿奶,爹娘,叔婶,姑姑…… 别再叩了,再叩,你们的恩人就要被雷霹了! 苏安文武仨崽子听了爷奶的话,纷纷亮起眼睛往外跑去,“阿爷阿奶!咱家是不是又安全了?大恩人又救了咱家哇?我们也要拜谢他!” 甜宝,“……” 唉。 做小人真难,什么时候她才能长大啊。 苏家院外发生的事情再次以飞快速度传入各势力耳中,与此同时,徒北山也再次沸腾。 “苏家、苏家又过了一关!十二码头又输了一次!” “真的有人在帮苏家!这次苏家要是能闯过去,以后他们家的菜园子就再也没人敢来糟蹋了?” “那么厉害的高手,不现身就能把十二码头的人打杀了……他人就在徒北山,一直在徒北山!要是他不走,咱、咱是不是也有点希望了?” 苏家院门外的尸体,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什么人收走了。 徒南山万家庄,庄主万福坐在大堂上座,脸色阴沉难看。 管家跪在他面前不敢抬头,浑身肥肉颤动,战战兢兢道,“老爷,奴特地挑了五个身手最好的护卫,这、这一下子全折在里头了!苏家背后的人看来是铁了心跟咱十二码头作对,浑然没把咱放在眼里!老爷,接下来要怎么办?如果要硬拼,咱庄子里那些高手怕是不成了——” “闭嘴!”万福狠狠拍打座椅扶手,力道之大,实木红椅发出细微碎裂声,他眼神阴冷,“十二码头岂容那些贱民轻视!此事我会往上报,帮里豢养的高手多如牛毛,那些人得意不了多久!” 现在各方都在看十二码头笑话。 十二码头在流放之地雄霸一方多年,能跟其他势力平分一方天下,实力不言而喻。 但是这次若是连小小苏家都解决不了,就真的要沦为笑柄了。 流放地弱肉强食,势力争夺尤其激烈,十二码头但凡弱一分,立刻会被其他势力哄拥而上分食! 所以,十二码头一步都退不得! 这事绝对不能就这么算了! 是夜,夜色深浓。 徒北山笼罩在夜色中静悄悄,住在这里的人早已睡下,只有夜风轻挽,在山林间刮过时带起轻微诡谲声响。 苏家人白天接连经历情绪大起大落,精力疲靡至极,也不知不觉陷入熟睡。 只有苏老妇觉稍浅些,于夜半时突然听闻一声闷响,打着激灵睁了下眼睛,发现毫无异动后再次睡去。 第41章 骑虎难下,得不偿失 外面彻底安静了。 甜宝张开小嘴打了个哈欠,困得迷糊。 旁边爹娘安睡的呼吸声及呼噜声,更让她想立刻埋头就睡。 今天接连运转空间,她发现自己也不是一点事儿都没有。 会困。 别人打架费力气,她打架费精气。 要是有比打架更省事的方法就好了。 天色已将破晓。 徒北山依旧静悄悄,对于苏家院子外发生的事情,知晓的仅有那么三四人。 霍氏是其中一个。 她闻听到异动探头出来瞧时,刚好看到灰蒙的天空上方,一道飞纵的身影于半空陨落。 就砸在她家门口不足一丈的地方。 “……”霍氏蹑手蹑脚转身回屋。 十二码头果然不死心。 隐身高手也果然厉害。 打人跟打鸟似的,一打一个准。 她半晚上听到动静起来三回了。 回回都恰好看见天上掉人。 “狗男人,我发现一个秘密!”回房后,她朝房里睡另一张床上的男人神秘兮兮道,“我发现那个高手不用睡觉的!” 霍子珩,“……” “啧,你别不信啊!那边什么时候来人都近不了苏家方圆十丈内,就跟设了机关一样,谁过界谁送死!”霍氏咋舌,“这功夫,我服气了!” 她不睡,霍子珩深知自己肯定也睡不成,无奈道,“苏家安全无虞,你用不着一直起来查看,快睡,天快亮了。” “这事儿玄乎又刺激,我哪睡得着?” “苏家事与你有甚关系?该睡不着的另有其人。”说罢男人作势咳了几声。 妇人立刻紧张起来,“行行行不吵你了,快睡,我也躺下了!” 低低私语消失,黎明前的徒北山再次恢复沉寂。 而在距徒北山五里地的徒南山万家庄,庄子里依旧灯火通明。 大堂里灯光亮如白昼,堂中坐三人,皆一夜未眠。 大堂中央地上,摆放数具物体,上方皆盖着白布。 这次万福坐在左侧实木圈椅,他对面是以四十来岁的彪炳大汉,上座坐的则是一面目深沉威严的老者,须发花白,似开未开的眼精光闪烁。 “今晚我们已经损失四名高手了!就连陈护法都折在对方手上,他在十二码头一众高手当中,功夫可是能跻身前三的!”万福脸色铁青,看着地上被白布遮盖的陨落高手,几乎咬碎大牙,“原以为不过一小小农户,出动高手偷袭总能把他们解决掉了,没想到却是我看走眼!终究还是小看了背后那个人!六叔,你说对方到底是什么来头!” 被唤作六叔的老者同样脸色难看。 他又何尝不是看走眼? 若非如此,也不至于把帮里四个高手给折进去,尤其陈长老那种等级! 要知道在流放之地想要坐稳一席之地,最终拼的还是拳头硬! 这个毫无秩序可言的地方,谁拳头更硬谁更狠,抓到手里的东西才更多,旁人才不敢随意欺负。 十二码头在风云城外称霸半壁天下,凭的就是帮里养着二十六名高手,现在一下去了四个,对十二码头而言是极大的损失! 坐右侧的是十二码头另一堂口堂主,他沉声开口道,“整个风云城能有这等身手的,一个巴掌就能数得过来。白奎是一个,望鹊楼百晓风是一个,但是以这两人的身份地位,不会也没有闲暇去管那种小散户的闲事。排除他俩,就只剩下最后一个。” 万福脱口而出,“断刀!” “除了他,我想不出谁还有可能,除非这片地方又有新高手进来了而我们不知道。” 但是这根本不可能。 流放地每年都会有人被流放过来。 盘踞在这里的各方势力都会在新人来时做好盘查,若是发现有点能耐的人物,几个势力便出手争夺招揽,不受招揽的杀了了事。 这么多年也只有同样住在徒北山的霍子珩是个例外,既不受招揽,还好好活了下来。但那也是他自己以发誓绝对不掺和任何势力之争,这才换来的安生机会。 是以堂中三人都在第一时间否定了有高手潜入的可能性,及后又是冗长的沉默。 十二码头今晚的动作,其他各个势力不可能不知道。 总而言之,十二码头的脸已经被打肿了。 “该死的苏家!命贱如蝼蚁,啃起来却这么刺喉咙!”万福再次开口怒骂,同时心头生出一股罕见的挫败感,“现在我们是骑虎难下!继续派人过去,等于继续给对方送人头,损失越发大!但若就这么算了,我们帮会脸面往哪搁?!” 他看向上座老者,无力又不甘,“六叔,接下来要怎么做?你说,我听你的!” 万六叔闭了闭眼,缓缓沉声,“帮里不能再次损失人才,为一个小小苏家搭进去那么多人已经是得不偿失了。一旦帮会实力削弱,周围那些虎视眈眈的人就会立刻扑上来撕咬,那才是因小失大!苏家——暂且搁在一旁,待我们把对方深浅摸清楚了再徐徐图之。” “可是——” “暂时放过他们,他们也不过是能种个菜,撑死了开荒种田,对我们造不成大损害。且由他们蹦跶一些时日又何妨?我们最多不过少了几个佃农。再者你以为我忌惮的是他苏家?我忌惮的是背后屡次出手帮他们的人!要解决苏家并非全无办法,安排弓箭手偷袭、放火箭、下毒……自能让他们不得安宁,但我们要真这么做,难保背后的人不会来寻我们麻烦,那时候又当如何?行大事者,放得下才能拿得起!” 万福无言以对,终于闭了嘴巴。 老者起身,双手负背,沉沉看向堂外。 天际已现微光,破晓将至。 “天亮后我出城一趟,亲自去见断刀一面问清楚,如果出手的不是他,那我们要更加小心忌惮。风云城的势力,或许将会重新划分了。” 万福跟另一男子闻言齐齐一凛,脸色沉凝下来。 不知哪里的公鸡打鸣,鸣声清亢悠远。 徒北山四月春日的清晨,在朝阳白雾与鸟啼中揭开序幕。 苏家院子响起动静,屋里人起来了。 晨曦薄雾中,漱口声、低低交谈声以及灶房里升起的袅袅炊烟,交织出人间烟火气息。 天光大好。 第42章 求苏家诸位菩萨庇护! 苏家灶房外靠院墙角放着水桶,作日常取水之用。 “昨晚不知道是不是太累了,睡得恁香。”苏大蹲在木桶旁漱好口,把木杯子往后方藤编支架上一扣,又舀了瓢清水随意往脸上胡噜,口齿不清,“今儿起得有些晚了,待会吃过早饭得紧着去担水,不然该不够用了。” 苏二打着哈欠从堂屋走出来,站在廊檐下伸了个懒腰,朝阳和煦金光打在他脸上,两个硕大黑眼圈无所遁形,“要不是那些狗娘养的上门找事儿,昨儿下晌咱就能把储水池装满了。早饭吃完了我跟你一块担水去,免得晚些再来人,又是半天功夫不能干活,耽误事儿。” 苏老妇骂咧咧嗓音立刻从堂屋里传出,“作死的两个,咋地?打架还打出味来了,盼着人找上门来呢?打得着么你们两个!吼就有你俩的份儿!” “……”苏二脸干,灰溜溜往灶房败走。 灶房里,刘月兰跟何大香早忙活上了,苏秀儿站在灶头后把锅盖揭开,一股热腾腾的白雾立刻扑腾而出,鱼香味四溢。 “哎哟,今早吃鱼啊!”苏二搓着手上前,伸长脖子往锅里看。 两掌大的草鱼干经水焖煮后软化,躺在咕噜冒泡的清汤汁中,上层浅浅焦皮色泽诱人,混着香气,让人口水直流。 苏秀儿利落把焖鱼盛起装入木盘,连着汤汁一块倒入,另一个锅里红烧兔肉也炖好了,一并起锅,她抬头,笑容清婉,“去洗洗手就能吃饭了。” “好咧!”苏二应了声,趁人不备抓着块兔肉就往嘴里送,动作快得何大香一巴掌落空,“哈哈哈,我洗手去!” 何大香磨牙,“吃就你最快!去叫爹娘吃饭!顺便把三个小崽子拎出来!” 刘月兰将灶里余柴夹出来,在灶口下冷木灰里摁灭,闻着空气中诱人香气笑道,“秀儿做饭手艺真好,材料不齐活都能把菜做得这么香,要是材料齐全,咱一顿饭吃下来要把舌头吞进肚子里。” 何大香立刻把这事儿惦记上了,“等过段时间山上草木重新长出来,我再上山一趟,去找找看有没有野葱野蒜,拔点回来搁自家菜地种上!” 买不着,就自己找! 刘月兰跟苏秀儿对视一眼,双双取笑,“还说老二呢,你呀,也是个爱吃的。” 三个年轻妇人笑作一团。 昨天的惊魂在笑声中渐渐消散,那些不愉快的事仿似揭过去了,并未在苏家小院里留下太多痕迹。 孩子们也是如此,年纪小忘性大,一点点高兴的事就能让他们忘记不愉快。 苏家人能这么快放下,归根究底,还是因为背后有人相助。 那个不露面的高人两次出手救下他们,即便不知道以后再有事的时候,对方还会不会帮忙,但是苏家人心里就是多了一股底气。 这个处于风雨飘摇的家,背后多了一根支撑他们好好活下去的脊骨。 苏家做饭吃饭时都会把家院门拴上,因为家里秘密有点多,不宜招人眼。 吃过饭嘴一抹,苏大苏二挑起水桶,打开院门准备去清水河担水回来。 院门打开,兄弟俩还没及往外走,就被门口情形吓了一跳。 只见门外乌泱泱的,围了数十人! 个个粗布灰衣脸色蜡黄瘦削,脊背早早被生活压垮,站着的时候背也是佝偻的。 全是住在徒北山的人。 看见苏家门开,这些人立刻激动起来,眼睛发亮。 “出来了出来了!苏家的出来了!” “快快快,跪下,都跪下!磕头!” 一时间磕头声汇成一片,此起彼伏。 苏大苏二被这一遭给整懵了,好一会回不过神,“不是,这、这咋回事儿啊?诸位,诸位!先起来,都先起来,有话好好说!你们干啥呢这是?” 弟兄俩一头雾水,想把这些人拉起来,一个个还犟得不行,非要把头继续往下磕,实打实的,再抬头时人人脑门沾着泥巴。 “苏家兄弟,我、我昨晚上都看见了!飞在天上的恶人掉下来了!死、死了!他们近不了你家地界!以前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苏家有高人!我、我们斗胆、求高人庇护!”这时有人开口高呼,总算为苏家兄弟俩解了惑,也让他们知道了点之前还不知道的事情。 兄弟俩面面相觑,苏大,“昨晚我们家又来人了?咋没听到动静呢?” “不知道啊,我昨晚不是睡死了么?” 再次相视一眼,兄弟俩又齐齐转头,异口同声,“你们说昨晚来我们家想搅事的人又死了?” 门外一众重重点头,“死了!真死了!就掉在霍家门口,还砸出了个小坑!你们看,那坑还在呢!昨夜王小看见一次,我看见两次,总共来了几波人手不确定,但是我们看到的都死了!真、真、真是大快人心啊!” 苏大苏二,“……” 闻声跑出来的苏老妇等人,“……” 不等苏家人反应,这些人再次矮身磕头,“我等罪民斗胆!求苏家诸位菩萨庇护!” “求苏家菩萨庇护!” “求庇护!” 高呼声阵阵,伴着哭腔,震荡徒北山上空。 声声绝望呼喊声中,是压抑的,隐忍的,浓烈急切得几要破空而出的生的希望。 但凡有一点活下去的希望,谁不想好好活? 苏家人站在那里,看着眼前闹出的乌龙,不觉好笑,反而无比心酸。 “诸位先起来,别再磕头了,”苏老妇上前一步,试图把跪着的人搀扶起来,嗓音干涩发苦,“老婆子实话跟大伙儿说,我们苏家也是被流放过来的罪民,在来此地之前,家住禹州大槐村,夫家是地地道道的泥腿子,除了勉强认得几个大字,没人学过功夫,别说什么菩萨了,连高人也不是我家里的。此间事定是有见不得人间疾苦的侠士出手,正巧帮了我苏家,我苏家人亦对那位侠士感恩戴德。” 苏老汉也走了出来,对眼露犹疑的众人叹道,“这些话句句属实,绝不诓骗。如今我苏家已经在徒北山扎根定居,日后跟大家伙相处的日子还长着呢,真假瞒不了。诸位,这次是磕错人啦。” 第43章 替我揪出藏在背后的人! 老两口好言解释又相劝,本以为说清楚了这场乌龙也就化开了。 没想到众人并未就此散去,依旧站在那里流连。 苏家人跟这些人面面相对,空气寂静,“……” 苏大苏二手里拎着水桶,不知道这时候该不该径自去担水。 去,留下一屋子老小及妇人跟这些人待在一块,放不下心。 不去,是真耽误事。 他们苏家一身麻烦还没理清,十二码头的人不知道会不会继续冲杀过来,一大家子得见缝插针的抓着时间干活。 苏大抹脸,朝这些人小心开口,暗示明显,“你们……还有事儿吗?” 没事的话就散了。 真要干活。 结果他话音刚落,就见对面众人立刻眼睛大亮。 苏大后退一步,不好的预感骤然生出,他问错话了,肯定问错话了! 果然。 “苏家菩萨,我有个小小请求……我能不能、在在你们家院子后面开块荒地?我、我也种菜!我流放来的时候从家带了两包菜种子,一直没用上,还保存得好好的!” “我也想挨着你们家开块荒地,不用多大,一小块就成,行吗?” “求苏家菩萨行行好,让我们跟着你们一块种点菜!” 一人呼百人喝,场面不过如此。 对上那一双双灰涩黯淡的眼,攫着他们眼中冒出的那丁点光亮,苏家人五味杂陈。 倘若他们没有得人庇护,未来某日,他们也会活成这些人的样子。 灰暗,绝望,卑微。 苏老妇跟老伴相视一眼,对方轻轻点头后,由她开口,“徒北山到处是荒地,谁开荒谁做主。你们想种地便种,我家院子菜园周围的荒地,你们自行开荒便是。” 接着她又话锋一转,“但是丑话说在前头,我家的的确确没有高手坐镇,若是再有人来寻晦气,大家伙种的地遭了殃,届时可不能埋怨我苏家。大家沦落到这里,都在挣扎着生存,我苏家能力范围内能予大家方便的我们可以行方便,但是能力不及的地方,也怪不得我们。” 能得苏家首肯,众人已经是大喜泣泪,哪还敢要求更多,莫敢不应,“好,好!多谢,多谢!” 聚集在苏家门外的众人这会子终于散去。 各自狂奔回家拿起开荒工具,领着家人,又狂奔到苏家院后,圈了地便埋头开荒。 这些人身上迸发出的干劲前所未有,强烈得冲淡了身上阴翳,发出光来。 沉寂多年的徒北山,终于有了点热闹,有了点真正的人气。 苏家人忙活完琐事坐在屋里,听着院后哐哐动静,豁达浅笑。 他们就是普普通通的老百姓。 既做不到独善其身,也做不到兼济天下。 寻常就好。 随缘而安。 …… 风云城城西破庙。 这座庙不知道是哪朝哪代修建的,年代已经太过久远。 前院围墙早已崩塌只留下一截黄土泥墙根,院里杂草丛生。 主体庙墙斑驳、墙身上密布裂缝,破损严重,檐角、横梁结满蜘蛛网。 从外往里走,不知是不是因为少了香火供奉的缘故,破庙里透着一股阴冷寒气,连春日明媚阳光都要避道而行。 顶着草窝头的疯老头两手叉腰站在破庙门口石阶上,横鼻子竖眼,对台阶下着锦衣而立的老者极其不耐烦,“老子穷得就差没穿蓑衣了,你穿这一身光鲜亮丽的,上门显摆呢?” 万六爷对台上老头丝毫不敢怠慢,哪怕对方年纪比自己还要小个几岁,面上依旧客气有礼,“毒老还请见谅,万某此次前来,是想见一见断刀,有事相谈。” 庙里男子低沉微哑嗓音传来,透着股冷冰冰的质感,既冷又硬,“不见,不谈。不是。” 疯老头立刻下巴一扬,赶苍蝇一样要把万六爷往外赶,“不就为了徒北山那点事吗?十二码头这次干的事儿已经让人笑掉大牙了,还想上赶着到老子跟前送笑柄?你手底下死的那几个短命鬼跟断刀无关,不是他干的,赶紧滚滚滚!” 万六爷朝庙内暗处看了眼,眼底精光轻掠,“断刀为人一言九鼎,你说不是你,那就肯定不是你。不过老夫此次找来,除了询问此事外,还有一事相请。十二码头接连在一户小人物那里吃瘪,背后出手帮他们的人能耐不小。老夫想请断刀帮忙找出藏在背后的人,不需要你动手,只需将人揪出来报与老夫即可。限期一月,酬金五十两。” 他视线转向阶上不耐愈浓的疯老头,“加一朵天山雪莲,花瓣完好,品质上乘。” 疯老头表情一变,眉开眼笑,“接了接了!这活我替他接了!” “老规矩,先付一半酬劳,事成后,另外二十五两跟天山雪莲,万某亲自送上。”万六爷脸上沟壑微动,翻手递上一个锦缎钱袋,又从腰间取下一壶酒扔进庙内,“知断刀无酒不欢,这是望鹊楼新酿,可一品。” 送走来客,疯老头立刻喜滋滋往庙里蹿,“诶哟喂!一方霸主不愧是霸主,出手真大方,不过揪个人罢了,出手就是五十两,哈哈哈!这生意接得过!” 等他在某个阴暗角落站定,回应他的是暗处斜出的一柄断刀。 刀身在光线下寒光泠泠,破空时带出的虎啸龙吟余韵犹在,杀气凛冽让人脚底生寒。 疯老头偷偷吞咽了下口水,伸出一根手指头小心翼翼把对准自个喉咙的刀推开,“你看你就是犟,不接活不赚钱你能天天有酒喝?老子兜比脸干净,你还想靠我养你怎么着!再说这任务也不难,不就找个人么?五十两呢!” 男子收回刀,靠墙闭目,“天山雪莲。” “……”疯老头咬牙切齿,蹦出的声音却相反的和煦,“是是是,是我见雪莲眼开,但是五十两也是实打实的银子进兜不是?还有这酒,望鹊楼新出的香琼露,百晓风那奸商定价五两一小坛,每天就卖五份。” 他伸指敲了下男子手里握着的白瓷酒瓶,脆声叮叮,“不接活,你把这酒还回去?” 男子沉默一瞬,拇指剔开酒瓶塞,仰头便饮。 第44章 断刀现身 四月春光媚。 空气尚带着冬去后的余寒。 徒北山上却是一片热火朝天。 以苏家菜园为中心,一块块新辟出的菜地呈扇形往外扩散延伸。 地里挥锄干活的人们,额角汗珠在阳光下闪烁细碎光泽,脸上挂着的笑容,比攀升的骄阳更明媚灿烂。 泥土的芬芳揉入空气,混着那股清冷,闻在鼻息间,久违的熟悉感让人鼻子发酸眼睛发红。 苏家菜园子里,荆棘丛围墙后探出个脑袋来,隔空朝正干活的众人扬声笑问,“伙计们,你们都种什么菜啊?” 众人先是一愣,立刻就有人高声道,“苏家的,我叫王川!住山脚路口进来第二家,我家种辣椒跟油菜花!” 先答话的人个子瘦小,平凡朴实五官,一双眼睛在阳光下闪闪发亮,那是由心而生的喜悦,冲破了眼中堆积的阴霾。 苏大听到他的声音,立刻跟当初敲门给他们家通风报信的人联系到了一起,笑道,“回头等地里菜能摘了,跟你换点辣椒!出来这么久,别说,真想辣椒那个味儿!” “不用换,想吃了直接来我地里摘!大家伙也是,想吃就来摘!” 话匣子打开了,其他人纷纷加入。 “我叫陈大富,就住在霍家斜对面,种番茄、豆角!” “我家种丝瓜、芸豆!” “我家没有菜种子,但是开春后山上有野菜!我前两年发现一处地儿长鸡毛菜,地开好我就弄点鸡毛菜种上!” “李小小,你可真够鸡贼的,怪不得一到开春你家里总飘出菜味儿,原来偷摸藏着好地方呢!” “说我呢,你不也往山里挖过山药蛋子?还藏着掖着以为谁不知道似的!” “哈哈哈!” 久违的笑声回荡在徒北山上空,随风飘送,传出很远。 苏家其他人也在地里忙活,苏安三个小崽子在地垄间嬉闹乱蹿,最小的甜宝被放在竹篮里,下方垫着干净厚实的薄袄子,阳光打在身上暖洋洋,奶娃儿趁着暖意昏昏欲睡。 苏秀儿把拔掉的一把杂草堆在脚边,抿笑,“那个叫李小小的,就是前儿在路口给咱报信的人。” 苏二顺口搭话,“还有王川,也给咱家提过醒。” 菜地拢共那么大,能干的活儿实在不多,苏老汉干脆歇了手,坐在竹篮旁给小孙女挡一挡阳光,避免太阳一直照着她的眼睛。 听着园子外阵阵说笑声,老汉眼睛微眯,眼角褶子舒展,“现在的日子,其实也没那么糟糕,对不对?” 苏老妇白他一眼,“你就会马后炮。撑过去了自然不那么糟糕,要是撑不过去,看你还能说得出这话来?” “哎呀,这不是撑过去了嘛。”苏老汉轻咳,语带讨好,“你们看,咱家只种了白菜小油菜萝卜,就三个味,少?现在大家伙都开地种菜了,辣椒、豆角、丝瓜、豆角……回头相互换换,口味不也多得多么?这就是好事啊!” 苏二闷笑打趣,“娘,我爹说的对,回头咱不仅能跟大家伙换菜吃,得空了还能往山里摘鸡毛菜、挖山药蛋子呢!” 菜园里静默一瞬,笑声四起。 众人欢笑间,谁都没察觉家里多了个人。 只有竹篮子里似睡着的小甜宝,眼皮子动了动,微微张开一条缝来,往旁侧屋顶看了眼,及后又重新将眼睛闭上。 苏家堂屋茅草屋顶,一道人影悄无声息出现,屈膝躺坐于上,怀中抱断刀,在欢笑语声中双目微阖,晒起太阳。 姿势跟姿态,与竹篮里的小奶娃颇有些相似。 甜宝碍于客观因素看不到屋顶另一边的人,小眉毛微微蹙起。 重生后她对外界的反应变得极为敏锐,耳力甚至能听到落叶声,可是这次直到对方落在房顶她才有所察觉,这让她有些郁闷。 对方功夫显然比这两天她对付过的所有人都要高。 好在,对方身上没有会激起她戾气的杀意。 甜宝想了想,也不做什么动作,只将空间入口悄悄打开,梨针凌空备战。 她依旧坚持家里不能有死人,潜意识拒绝让这个家沾染晦气。 苏家人对此一无所知,菜园里杂草拔光,松了土浇完水,时辰也才刚刚巳时中。 苏秀儿起身拍掉手里泥巴,“爹,娘,我先去做饭,你们歇会出来就能吃饭了。” 苏老妇点头,“走,地里没啥要忙活的了,咱也回前院儿!” 苏秀儿跟两个嫂子先行,留下苏大苏二在园里稍作收拾。 苏老汉则抢先一步把竹篮子拎起,小孙女就到他手里了,老汉笑得心满意足,走路时背影透点嘚瑟。 苏老妇慢一步没抢着,跟在后头啐口水,“瞧你那德行!” 老汉装没听到,晃着竹篮,娃儿在里头便跟荡秋千似的,“诶嘿,好玩小甜宝?瞧瞧这小嘴儿,笑了!哈哈哈!” 甜宝小身板在半空晃悠,一点也不害怕,睁着黑漆漆的杏仁眼,看着满脸笑褶子的阿爷,跟着咧开小嘴。 快六个月的小奶娃,脸蛋已经长开,皮肤白皙粉雕玉琢,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成弯月,露出四颗白白细细的小米牙,又软又萌的小模样,让人心都能化掉。 “诶唷咱家小甜宝,笑起来真漂亮,小模样可甜啦,就该多笑笑!”苏老汉朗笑声更甚,满是轻松开怀。 苏老妇紧脚挤了上来,凑到竹篮旁看小孙女笑脸,刻着风霜的面容也带了笑,眼神柔柔的,“是哩,小样儿笑得真甜,阿奶最喜欢看甜宝笑。” 甜宝刚要收起的笑脸再次展开,把嘴角上扬到之前的弧度,恁是脸酸了也没变表情。 竹篮下方又挤进三个小矮人,叫着跳着要看妹妹咋个笑的。 趁着阿爷阿奶不注意,甜宝悄悄把脚丫子伸出竹篮外,一通无影脚乱蹬,下方立刻传来仨崽子哎哟哀嚎。 甜宝,“咯咯咯!” 苏老妇苏老汉眼睛快要眯成一条缝了,“瞅瞅,踢了哥哥们就笑成这样,还是个调皮又霸道的主,哈哈哈!” 苏安、苏文、苏武捂着被小脚丫踹中的脑门,哀怨又茫然。 阿爷阿奶的话怎么听都不像在教训妹妹。 这要是换成他们调皮捣蛋,早被扫帚追着抽了。 咋感觉他们有点不值钱哇。 第45章 搭伙,他说 苏大苏二走在后头,眼瞧着仨崽子被妹妹欺负,也双双朗声大笑。 直把仨气得噘嘴跺脚了,才上前一手一个,怀里抱着,肩上扛着。 “瞧你们这点气性,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眼光要看远方,知道不?还跟妹妹计较上了,不就被踹了一脚么?这是妹妹在跟你们玩哩。” 苏安不服,骑在当爹的脖子上,小爪子往他耳朵胡乱扒拉,“我才不会跟妹妹生气!爹你刚才做啥子打我屁股!我都被踹了你还打我,坏!” “坏!爹坏!”苏文苏武也在自个爹身上造反,又揪又扯,把苏二端正英朗的脸生生扯得变形。 俩汉子大笑告饶。 灶房已经起灶生火,黑烟顺着烟囱往上爬出,烟火气立刻在空气中溢开。 柴火燃烧的噼啪声,放菜入锅的滋啦声,锅铲翻动的当当声,与妇人们随口闲聊声,屋里屋外各种声响汇聚交织,组成一幅流动的民生图。 平和又温馨。 本是最平常不过的画面,于流放之地这座阴暗混乱的炼狱里,却是罕有得见的珍贵。 “吃饭啦!” 半个时辰后,随着一声招呼,小小院子里又是一阵嬉笑打闹的动静。 大人孩子们净手后涌入灶房,一张用木柴拼出的小方桌,桌上两盘菜。 一盘炖鸡,一盘焖兔肉。 十口人围桌而坐,说说笑笑,大快朵颐。 最小的甜宝依旧窝在竹篮子里,安安静静不吵不闹,乖得让人恨不得往心坎里疼。 大人们吃饭的时候,她时而玩玩手指头,时而晃晃脚丫子,时而在垫被上翻个身打个滚,有兴致的时候小手扒拉着篮把手摇摇晃晃坐起来,片刻后没力气支撑了又啪叽倒下去,两只小短腿被摔得老高。 大人们边吃饭边瞅她,直乐。 在灶头上还放着一碗面糊糊,是特地为小甜宝熬的。 霍家之前送的半袋子粗面谁都没舍得吃,全部留下来给甜宝做口粮。 奶娃儿月份大些,长了小乳牙后就可以开始吃些软糯的流食,更能顶饱。 苏老妇担心饿着小孙女,吃饭特别快,口肉下肚就把筷子一搁,端起面糊糊,掂量着温度晾得刚好了,便把孙女抱进怀里,一勺一勺耐心细致的喂。 刘月兰这种时候都会把吃饭速度放慢些,不是不想亲自喂女儿,是知道婆婆疼甜宝,总想着亲自喂,所以她便不抢。 对婆婆而言,一口粥一口糊糊的亲自把小孙女喂养大,是乐趣也是满足。 一碗面糊糊吃到一半,苏老妇明显察觉到怀里奶娃儿小身板软了下来,她挑高眉头,调侃,“哟,阿奶的乖宝,之前一直绷着哪?是面糊糊不好吃啦?” 甜宝眨巴眼,龇出小米牙,嗷呜一下朝木勺子啃去,咽下面糊糊还咂咂小嘴,证明自己吃得棒棒香。 苏老妇乐了,用力往她小脸蛋亲了口,“真乖!喜欢吃呀,阿奶还给喂!” 甜宝来一勺吃一口,顺势将空间的梨针收起扔回古梨树下。 堂屋屋顶上的人刚刚离开了。 她不用再全神戒备,吃东西就更香。 虽然面糊糊没有味道,并不好吃。 但是她吃得香了,阿奶他们会更高兴。 接下来一连数日,每日晨时苏家屋顶上都会落一人。 什么也不干,就躺在茅草屋顶上晒太阳,等苏家人吃过午饭后就消失。 俨然把苏家屋顶当成了晒太阳圣地,每天都要到此一游。 除了甜宝外,苏家人包括整个徒北山住户,对此始终一无所知,每天该干啥还干啥。 这边一直平静祥和,另一边有人开始急跳脚了。 “你说说你到底怎么想的?每天去那什么都不干,搁人屋顶上观光赏景呢?你的任务是有期限的!就一个月时间,现在已经过半了!五月都来了!”疯老头叉腰在破庙里暴走,朝角落闭目假寐的男人骂骂咧咧,“那边已经付了一半银子,你花得也七七八八了?到时候任务完不成,你有银子能还回去?老子告诉你,你别想在我身上打主意,老子穷得就剩一件破衣一条裤衩子了!” 骂完了,瞅着男人毫无反应,疯老头眼珠子转了转,又软下声来,“要不你告诉你怎么想的?这事到底要怎么个章程?我知道你做事有规矩,老幼妇孺不动,平民百姓不动……你要是下不了狠手,换我来?你放心,老子不随便杀人,就是吓唬吓唬他们,只要他们把后面的人供出来,我保他们继续安安生生。” 角落里的人动了动,眼皮子轻轻掀开,“苏家没有高手,那人也不在徒北山。” “什么意思?” “徒北山县现居一百一十六人,除了霍子珩夫妻,无一人会功夫。我听得出来。” 疯老头哑口,“……” 断刀的功夫有多高他不知道,反正来到流放之地六年,他未曾逢过敌手。 所以对断刀的判断,疯老头没有怀疑。 “难道那人已经悄悄溜了?真的只是路过,路遇不平拔刀一声吼?”疯老头一屁股坐在地上,眼睛黯淡无光,“完了完了,我的天山雪莲!又要去偷了,他娘的!” 这时一块碎银扔进他怀里,他反应不及没接住,碎银骨碌碌滚落地上。 疯老头不带一眼多瞧的,“作甚?拿银子打发老子?金银在老子眼里如同粪土,你要给就给我天仙雪莲——” “你进城偷东西的时候帮我带一袋米面,还有油盐酱醋等调料各一份。今晚买好带回来。” “???”日你娘,老子表错情,“你想干啥?先告诉你想做饭你自个来,老子只会烤鸟!” 回应他的是断刀清凌凌的寒光。 疯老头二话不说,捡了银子就走。 力有不及,打不过,溜。 苏家在春阳下又忙活了一早上,看着绿意蓬勃的菜园子,一家人脸上皆是落不下的笑意。 活干完,饭做好,一家子围坐木桌,捏着筷子准备开饭时,不速之客突兀出现。 人就杵在灶房门口。 来人身形太过高大,搁那一站几乎隔绝了白日透进的光。 不等苏家人警惕起身把饭桌盖上,一个大布袋落在饭桌前,袋口恰好散开,露出里面白花花的米面,面上还搭着几个小罐子。 “米,面,油盐酱醋。”对方开口,嗓音低沉,透着坚冰般冷硬质感。 “搭伙。”他说。 苏家人,“……” “???” 第46章 刀在哭 苏家人对这一幕有片刻无法反应。 一个突然出现在他们家的陌生人。 扔了一袋米面开口要搭伙。 怎么想这都不是正常人能干出来的事儿。 “你是谁?”回过神后,苏大下意识上前,将家人挡在身后,顺势把饭桌也悄悄挡住。 灶房门有些矮,男人走进来时需得低头,“不用挡,兔肉鱼肉鸡肉,你们天天吃。” 苏家人,“……” 啥时候露馅的? 这人是不是扒在他们家外面闻很久了? 随着男人走入,门外被隔断的光线再次倾泄进来,小小灶房立刻显得逼仄,同时男人也在一家子面前露出真容。 高大伟岸,背脊笔挺,身量极高,比一八几的苏大还要高半头。 穿一身窄袖灰衣,腰间束带,足踏黑履,单手握残刀。 五官冷硬棱角分明,披散乱发下一双黑眸锐利如鹰隼,看人时如同千年古井般,冰冷平静不带一丝波澜。 苏家人看清他的第一眼,脑中不约而同浮出两字——死气。 死气沉沉。 对方身上那股气息,仿似历经人间炼狱,从尸山血海中踏骨走来,生死无谓。 “断刀。”浑不在意苏家人的打量,男人视线移向苏秀儿,启唇,“我要吃米饭。” 他叫断刀。 他要吃饭。 苏家人,“……” 苏秀儿接触到那双冰冷无波的眸子,心脏猛地一跳,像被野兽盯上般手脚发凉,下意识依照对方命令,拎过米袋舀米煮饭。 苏二怒了,“秀儿等会!” 他看向男人,骂道,“不管你是什么刀,有你这样闯进人家里开口就要人给你做饭的吗?就算要搭伙也该先问问我们乐意不乐意!懂不懂道理!——” 锵—— 银白断刀于空中一晃,冷兵刃破空声冷厉狠绝,震慑心魄。 紧接又是一声细微的咔嚓声响,地上一截散落的木柴应声裂成两段,裂口平齐。 苏二视线从断裂木柴收回,咽了口口水,“秀、秀儿,咳,做饭。” 其他人面容僵硬嘴角抽搐,对这个场景不知道该怕还是该笑。 但是大家伙再次明白一个道理。 在流放之地,讲道理就是个笑话。 面前这个仅仅要求搭伙已经算客气了,人好歹带了米面过来。 像十二码头那等人,直接上门打杀才是真要命。 灶房里很快重新燃起烟火,灶上架上饭锅烧饭。 期间灶房里始终安安静静的,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先吃。 这种安静持续了好一会,才被一道绵绵软软的咿呀声打破。 被老妇人紧搂在怀里的小奶娃,挥舞着小手,嘴里咿咿呀呀往男人那边够,目标是男人手里半截断刀。 小身板在老妇怀里斜出大半,被搂回去了又挣扎着往前,颇有锲而不舍的架势。 苏老妇及其他人见状被吓得一头冷汗。 我的乖乖哟!作甚要往那边爬!那人有刀哩! 苏安仨个崽子各自依偎在爹娘脚边,一开始也被男人晃的那一刀给镇住了,这会眼瞅妹妹想往那边够,而凶男人并没有不悦的意思,仨崽子胆儿也跟着壮起来。 小娃子对新事物总是好奇大过害怕,尤其男人刚才露的一手,在男娃子们看来简直不能更厉害。 “娘,为什么他的刀只剩一半?”苏安仰头小声问娘亲,但是在窄小灶房里,小男娃放轻的声音听来并不是那么轻。 苏武立刻应声,眼睛亮晶晶的,“我知道我知道!一定是跟人打架的时候被砍断啦!” 苏文,“那就是打输啦!叔叔也不是很厉害嘛!” 苏家人两腿簌簌。 不知道如何收场。 家里这些小崽子,恁个胆子都长毛! 甜宝在阿奶怀里使劲儿挣扎,到底没能挣开,最后被老妇人死死摁在怀里。 小小娃儿皱了小脸,眼睛依旧粘在那把刀上,满眼遗憾。 她听到刀里有很奇怪的声音,就想凑近了看看而已,但是继续挣的话阿奶会伤着的。 娃子兀自遗憾间,那把刀冷不丁就到了她面前。 苏老妇被吓得面无人色,以为男人要对他们动手了,立刻把孙女往旁一偏。 只这么一会功夫,却见孙女竟然伸手捏上了冰冷刀刃。 “甜宝!”苏家人同声惊叫,生怕她有丁点闪失,险些要给男人跪下了。 甜宝,“咯咯咯!” 娃儿清脆无邪笑声轻轻在灶房里荡开,嫩白无暇的小脸蛋歪着贴到了刀身,乌溜溜的眼瞳闪着新奇光亮。 而男人并未有多余动作,只是单手将刀平举,似在迁就童心未泯的小娃儿,又似以刀将她承托其上,免她摔着。 “……”苏家人额角冷汗涔涔。 甜宝耳朵贴着刀身,之前听到的奇怪声音再次传进耳里。 一副画面随之在她脑海中展开。 黄沙漫天的战场,千军万马在奔腾,旌旗猎猎,战鼓擂擂。 怒吼声嘶力竭,尸山血海中,是谁挥刀策马,坚定孤勇,为护山河百姓一往无前。 最后,所有声音汇入刀中,凝成一缕常人听不到的低吟。 甜宝笑声渐渐歇了,小脸淡下来。 她没有跟人情感共鸣的能力,但是她感觉到了,刀在哭。 甜宝抬头,看向单手托刀的人,及后倏尔伸手,小小软软的手在那只握刀大手手背轻拍了拍。 横举数十斤重断刀依旧稳得没有丝毫颤抖的大手,因那轻轻一拍,颤了下。 男人乱发下漆黑锐利双眸静静盯着小奶娃,有一瞬,平静无波的眼眸多了丝情绪。 只是转瞬即逝,快得让人来不及看分明。 “饭、做、做好了……”年轻妇人战战兢兢的声音打破了僵凝。 苏老妇飞快把小孙女搂回怀里,一家子自发移动到饭桌一侧。 男人举步到饭桌前坐下,盛得满满的饭碗适时放到他面前,他沉默举筷,在苏家十一双眼睛盯视下,淡定自若进餐。 看着粗狂不修边幅的人,吃饭时动作却极优雅,有种普通人没有的仪态。 跟外表截然不相符。 饭饱,男人搁下筷子起身,便转身离开。 留下一句话。 “晚饭多煮。米面抵饭钱。” 苏家人一听,脑子齐刷刷发晕。 等男人消失了,苏二才咬牙切齿,气得脸变形,“他还要来?!” 第47章 他毒不侵可没那么好说话 苏安三个小崽子没有大人想得多,只知道锅里还有剩饭。 仨端着碗围在饭锅旁眼巴巴,“阿爷阿奶,爹,娘,还有剩饭!我们能吃一点点吗?就一点点!” 米饭啊! 他们好久好久没吃过米饭了! 虽然每天的菜也很好吃,但是他们还是很想念米面呀! 大人们相觑。 最后苏老妇开口,“剩下的饭分了。这人虽然来得奇怪,但是看他行事做派,还算是有规矩的。” 苏二刚还搁那骂人,这会得了老娘准话,第一个蹿到饭锅旁,“我来分我来分!娘说的没错,那人还算有规矩,他走的时候可亲口说了,米面抵饭钱!既然是搭伙,自然不能让他吃白食!诶哟喂可算有饭吃了!闻着这饭香味儿,不吃菜我也能扒两大碗!” 苏大见状,也一手一只碗走到饭锅旁,“吃!先盛给爹跟娘,剩下的咱再分!” 饭锅里剩下的米饭不多,苏秀儿怕给家里惹祸端,煮饭的时候没敢多下米,只估着量煮了男人一个人的分量。 家里这么多人分,分到的其实也就是剩下的些许锅巴。 苏秀儿,“要不我再、再煮点?这些米面应该是给咱一块吃的。” “这顿算了,下顿再多煮些,不然一来二去的等咱吃完日头都要落山了。”苏老汉视线晃过米袋里露出的小罐子,想了想上前一一打开看了下,“嘿!是油盐酱醋!好家伙,这是准备在咱家长期搭伙呢?嫌咱家调料不够,给一并带来了!” 众人眼睛又是一亮。 “调料!好东西啊!终于能吃上味道了!” 因为条件有限,家里油盐那些早就没有了,每天吃的菜其实都是清汤寡水,完全靠肉香在那撑着。 苏二满足了,“那个叫断刀的能耐不小啊,米面油盐都能弄来,你们说他是不是上风云城买的?” 苏大去过风云城,对流放之地的了解更多些,“除了风云城里,外面买不着。” 一家子又面面相觑,接着安静扒饭。 能在风云城来去自如的人,何止的能耐不小? 这种人只有四个字能形容——不宜得罪。 苏老妇一边吃饭一边佯怒教训小孙女,“你说你胆子咋恁大哩?敢摸人家的刀不说,还动手打人!下次可不能这样,那人要是动怒,阿爷阿奶护不住你啊宝!” 甜宝扬起小脸,眼睛眨巴眨巴,模样懵懂娇憨,无邪又无辜。 苏老妇,“……”啥脾气都没了。 另边厢。 断刀离开苏家后,先去了趟万家庄,之后才回了破庙。 疯老头再次暴走,一头鸟窝在头顶颤动,“你怎么想的?啊?说撂挑子就撂挑子!退银子也就罢了,还把老子辛辛苦苦藏的最后一瓶金疮药给舍出去了!你知不知道老子炼的药在外面是什么价?光是药材就得十八味!败家子!再说这任务的是你来说难吗?手到擒来的程度!白捡的银子都不拿,老子要跟你绝交!” 等老头停下喘气的功夫,断刀才淡声开口,“酒喝了,还不起。” “所以你就拿老子的东西去抵债?!你当我是你开的银庄呢!我不管,还药材!” “没有,帮你做次任务。” “那再把这任务接回来!” “免谈。” “为什么?你在那边盯了几天梢回来突然就说不干了,好歹告诉我原因?老子跟你认识好几年了,还得不了你一句准话?你别告诉我因为苏家饭香!老子不吃那套!” 断刀沉默半晌。 在疯老头要再次暴走时,方道,“那个娃娃,懂我的刀。” 疯老头在男人跟前蹲下,尾指掏掏耳朵,“你说什么?” “她听懂了,饮月吟。” “……” 疯老头表情逐渐敛起,不正经的神色消失不见,他静静盯着男人,良久后起身,拍拍屁股,“那娃娃顶多也才六个月?成精了这是?霍霍掉我一朵天山雪莲……我的金疮药,十八味药材,不给我找齐全了就绝交!哼!” “嗯。” 老头即将走出门口,突地又回头,“苏家饭菜有那么香?” 男人闭眼,恢复假寐姿势,“肉多。” “咳,你歇会,我出去转转,看能不能找到大肥鱼,日子艰难啊!” “望鹊楼,最肥。” “……” 我他娘要你说,正准备去呢! 整个风云城就数望鹊楼厨房最合他胃口。 出了破庙,疯老头侧耳鬼鬼祟祟听了下里头动静,随即眼睛一亮,乐颠颠往徒北山方向奔去。 他先去看看那个成精的小娃娃是不是长三个头六只手!顺便看看苏家厨房长啥样。 诶嘿! 五十两银子加一朵天山雪莲,全因为苏家夭折了。 他毒不侵可不是断刀那种木头,没那么好说话! 欠他的都得给他还回来! 没钱就给老子放血割肉! 太阳渐渐西斜,苏家院子后方热闹不减。 徒北山住户们刚开了菜园子,紧着把菜种子撒上,这时候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在菜园里守着,就怕错过菜苗生长。 苏家下晌没什么要忙活的了,待在家里没事儿干,就往菜园那边去,跟种地的人随便闲聊,听一听旁人口中的八卦,也能对徒北山四周多些了解。 苏老妇带着两个媳妇跟女儿则待在家院子里,把灶房里的木柴搬一些出来晒一晒。 三个男娃子在堂屋门口玩耍嬉闹,拿着小木棍哼哼哈哈的比划,试图像那个厉害叔叔一样,一道气劲就能把柴劈开。 下午日头有些烈,甜宝被放在堂屋门口靠里的篮子里,除了按时吃口粮,其余时候也不需要大人怎么操心,所以大家对此都放心得很。 没人知道甜宝有多无聊。 她又不是真的几个月大的小崽子,现在碍于客观条件不允许,只能天天躺在篮子里、竹筐里,别提多没劲儿了。 无聊的甜宝,听着哥哥们嬉闹声百无聊赖,只能自己跟自己玩。 空间的花,摘一朵,扔掉。 空间的果子,摘一个,扔掉。 人参,拔出来扯几根须须,扔掉。 趴在苏家房顶的疯老头,鬼鬼祟祟把茅草泥巴扒出个洞来,往下一瞧,跟正下方篮子里的小奶娃双眼对个正着。 “……” 彼时,小奶娃手里还抓着一瓣花瓣。 “……” 第48章 不见棺材不掉泪 “娘,今天上门的那人瞅着不是住附近的,也不知是什么来头。” 院子里,刘月兰边码放木柴边蹙眉忧心道,“他既都能知道咱家秘密,咱家吃食那些,怕是往外瞒不了多久。” 苏老妇也皱着眉,叹道,“现在暂时没办法,咱总不能不吃,不吃一大家子怎么熬?地里的菜再有一个多月就陆续能吃了,到时候咱还跟以前一样过日子。” 只盼着这期间不要再出什么事。 苏秀儿抿唇,小声道,“娘,那人会不会把咱家的事说出去?” “我估摸不能。”何大香搭话,“他不是来咱家搭伙么?要是说出去咱东西被抢了,他也没得吃。……你们说要是真有人上门抢东西,那人会不会帮一下咱?他挽刀那两下,可厉害哩!” 眼瞧越说越离谱,苏老妇低喝了声,“行了,都想什么呢,隔墙有耳小心说话。还有,不管啥时候都甭想着依靠别人,咱就是寻常老百姓,踏踏实实靠自个吃饭才是正经。” 三个年轻妇人低头称是。 “桀桀桀桀……吃饭先靠后,把这东西给老子交出来!交了什么都好说,不交,桀桀桀桀!”一道怪笑凭空响起,炸得四个妇人寒毛直竖。 仨崽子也齐齐瞪大了眼,看着从头顶落下来的怪老头,“阿奶,有怪人!” 苏老妇嘴角抽动,短暂心惊过后竟然很快就平静下来。 这种事情近段时间经历了太多次,已经开始有点习惯了。 “你是什么人,闯入我家想干什么?你要我们交什么?咱家一眼就能望到头,没啥好东西能给你!”苏老妇飞快把仨崽子拉到自己身边,一边使眼色给俩儿媳及女儿。 年轻妇人会意。 刘月兰跑进堂屋先抱起女儿,何大香抽了根柴火当武器挡在婆婆跟孩子们面前,苏秀儿则飞奔到菜园入口把菜园门反扣了起来。 疯老头能轻松上下屋顶,显然也是有身手在身的。遇上这种人,男人们来了也是送死,把他们堵在后头起码安全能多几分。 疯老头压根没去管妇人们小动作,在他看来那些都是多余的。 他要想弄死谁,对方跑多远都没用。 “这个,你家有,拿出来!”疯老头嘿嘿笑着,亮出从小奶娃手里抢的花瓣,耷拉的三角眼又红又亮,“天山雪莲!新鲜的!哈哈哈!不枉老子先来这儿走一趟,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苏老妇看见那瓣洁白清透又新鲜的花瓣,嘴角再次抽动。 甜宝这个皮蛋子,又乱扔东西了! “快点交出来,老子耐心有限,别逼我发火!”老头龇牙,样子看起来又疯又恶。 苏老妇也不二话,什么东西都没有命重要。 “大香,把那朵花拿出来。”她偏头吩咐。 何大香应声,很快从灶房墙上取下个破布袋跑出来,直接递给老头,忍着怒怕道,“就这一朵!” “……”疯老头看着那个破布袋,脸抽得比老妇人还要厉害,“天山雪莲这么珍贵娇贵的宝贝,你们就拿个破布袋兜着?!乡野山妇,目不识珠啊!” 嘴里骂咧咧,手上动作一点不慢,夺过布袋子打开。 “……”看到里头躺着的东西后,老头本就激动的面容瞬间更为扭曲。 他把袋子底部躺着的雪莲拿出来,手抖得都要不成样了,双目圆睁尖声厉吼,“你们究竟对它做了什么!!花瓣都卷曲霉斑了!花蕊、花蕊……” 疯老头一口气上不来,心痛得直翻白眼。 那朵被他捻在手里的天山雪莲,已经看不出半点莲的风采。 被晒成了一朵普通干花,色泽黯淡,花瓣边角卷曲,边缘散布点点细小霉斑,中间的精华花蕊瘪塌无形,一碰就掉芯子! 以他的眼力,这朵天山雪莲虽然不算大,但是品相绝对顶级,是雪山之巅最冷寒的地方才能长出的极品雪莲! 可是现在已全然丧失了价值! 苏家妇人们,“……” 她们本来就是乡野山妇,哪里懂得保存药材的法子?再说流放之地这地方,她们也不敢随便找人问,更不敢拿去卖,能想到把莲花晒干已经不错了。 暴殄天物总比一家子被强盗盯上强。 眼前疯老头不就是强盗之一么? “东西已经给你了,有用没用也就这一朵,请你速速离开我家!”苏老妇唇角紧抿下逐客令。 “就一朵?想诓我毒不侵可没那么容易!”疯老头脸色一变,再次桀桀冷笑,亮出新鲜花瓣,“你们家小崽儿拿的这花瓣,可不是干花上带的!另一朵,交出来!不然老子把你们全弄死!” 一句话触了某宝逆鳞,梨花针就要开工。 老头又桀桀阴笑,“老子告诉你们,你们已经中毒了,一刻钟不解毒,神仙难救!识相的麻利把东西全拿出来!” 梨花针停滞在空间入口。 甜宝小眉毛拧起,小脸头回显出凝重色。 她发现了自己的短板。 哪怕能借助空间之力,但是对上真正的功夫高手,她依旧处在弱势。 先是有断刀能闯进她的警戒范围,再有疯老头“中毒”一说打得她猝不及防。 对方出现时她只犹豫了一瞬便错失良机。 “没有就是没有!你就算把我们全杀了也没有!”苏老妇嘶声怒骂,身姿也随之踉跄了下,无法继续站稳,软软倒在地上。 再看家里其他人,也跟她一般,无一幸免。 “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疯老头好整以暇往地上一坐,“行,等着,待会你们就会浑身麻痒如同蚁咬,麻痒过后是剧痛,那种痛就像有人拿锤子把你们的骨头一截一截敲碎……桀桀桀桀!我看你们能嘴硬到什么时候!” 妇人们瘫软在地无力动弹,小娃子们这时候也被吓得脸色发白茫然惊惧。 恐惧跟愤怒在他们脸上交织。 但是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就是没有一个人松口。 疯老头不笑了,脸色沉下来。 难道真没有? 不可能,没有的话那小崽儿哪来的新鲜花瓣? 总不能是六个月大的崽子自个爬着去摘来的? 就那小身板,能爬哪座雪山? 第49章 她要把这老头脑袋当鼓捶 院门咿呀打开。 男人高大身影出现在门外,嗓音低沉冷硬,“别玩了。” 熟悉的嗓音让苏老妇等人眼睛现出一丝光亮,扭头朝男人看去。 坐在地上的疯老头白眼一翻油盐不进,“谁玩了?我搞药材呢,你一边去!” “解毒。” “不解不解就不解!” 锵—— “你对我亮刀?老子就吓唬吓唬她们你就对我亮刀?!”疯老头起身坐到廊檐下,背对男人表示自己生气了,“你要是晚来一会,她们身上的毒就自动解了!一点点软筋散就要对我动手,吃里扒外不是东西!” 苏家妇人们茫然,“……” 你刚说什么麻痒什么剧痛什么一刻钟后神仙难救,都是诓人的? 就、软筋散? 苏老妇尝试动了动,果然,身体的力气在缓缓恢复,至于麻痒……一点迹象都没有。 “断刀大人,你们是、是认识的?”她抖索着问了声。 “嗯。”断刀走进院子,眸子微垂,“我要吃饭。” “秀儿去做饭,大香你看看三个娃子。”苏老妇顾不上许多,吩咐过后马上挣扎着站起往堂屋去,“月兰,你跟甜宝咋样?没事儿?” 倒在堂屋的妇人传出应声,“娘,我没事,甜宝也没事——” 话音未落,再次变故陡生。 原本坐在廊檐的怪老头突地蹿进堂屋,掳了妇人怀里的小娃儿就走,身形快得让人看不清。 等众人反应过来,只看到一道残影越墙而去,“想要人,拿天山雪莲来换!要新鲜的!” 苏老妇望着远去的黑影,眼睛一下赤红,凄声厉喊,“甜宝——!!” 何大香跟苏秀儿也呆住了,接二连三的突发让她们难以反应。 刘月兰发疯般从堂屋冲出来,跪在断刀面前便砰砰磕头,“大人,求求你、救救我女儿,你跟那人认识,他一定会给你情面,求你、求你救救我的甜宝,我给你磕头!” 断刀面无波澜,以刀柄抵住妇人磕头动作,淡道,“毒不侵有双绝,一是用毒,二是轻功,我追不上。” 扭头看着会做饭的妇人还失魂落魄呆站在那里,他蹙了下眉,“我要吃饭。” 会做饭的妇人听到他这句话,猛地朝他看来,眼睛猩红满脸厉色,豁出去呛声,“不做!你们都是蛇鼠一窝的东西!掳了我家甜宝还想吃我做的饭,我宁下地狱也不做给你吃,滚!” 男人眉头皱得更明显,冰冷鹰眸凌厉,迸出的压迫感让人脊背发寒。 苏秀儿死死咬唇,强撑着挺直脊背怒目而视,不肯在对方气势下认输。 僵持只是一瞬,整个苏家小院却似刮了一场飓风。 片刻后,男人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院中再次传出妇人凄厉哭喊,孩童受惊后的啼哭也夹杂其中,悲怆绝望蔓延。 “秀儿,去喊你爹跟哥哥!我们去找甜宝!现在就去!” …… 甜宝被疯老头单手拎着,他在半空跳跃飞纵,她在他手里晃荡。 要是对方手一个不稳,她就会摔成肉饼。 “哼,我毒不侵不出手则已,但凡出手绝不空手而回!一句话就想让老子白忙活一场,交情能当饭吃?没门!” 老头嘴里喋喋不休,丝毫不在意手里的小崽子。 只是他在半空飞了这么久,小崽子居然一直不哭不闹,倒是教人稀奇。 疯老头在清河旁一处芦苇荡落地,顺势举起小崽子四目平齐,“胆子挺大啊!眼睛乌溜溜的,啧,你老瞅我干啥?小崽儿,你别怪我把你掳来,本来没想动你们,就吓唬吓唬,谁让断刀那个王八蛋要多管闲事,让老子在外人面前没脸?掳都掳了,你认命。要是你家里把雪莲拿来,我就让你好好回去。要是没拿来,哼哼,老子把你炖了吃喽!” 说罢又抬手在小幼崽小手小脚这里捏捏那里捏捏,“没什么特别啊,也没真长三头六臂……真能听懂饮月吟?” 小小娃儿浑身软绵绵的,因为口粮足够,小脸蛋又白又圆,浑身肉乎乎,捏着手感让人上瘾。 疯老头捏了会停了,过会继续捏。 “软、还香,”他在芦苇荡找了个干净地儿坐下,脑袋再次凑到小崽儿眼前,龇牙桀桀笑,“炖个汤,肯定好吃!” 甜宝静静盯着老头。 落地了,自己不会摔成肉饼了。 离开家了,也没什么晦不晦气的忌讳了。 好。 空间入口飞旋,下降,堪堪压在老头头顶。 还在喋喋不休的人对此一无所知,两指捏着小崽儿衣领,准备让她在自己面前转个旋,滚两滚,待会给她裹层泥巴做个泥巴娃娃。 砰! 一声响。 疯老头身子晃了晃,来不及喊痛就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一块拳头大的石头同时骨碌碌滚到地上。 甜宝没了支撑,也啪叽跌坐在地,正好坐在老头脑袋旁。 娃儿面无表情把滚落的石头扔回空间,小手握成拳。 她要把这老头脑袋当鼓捶。 天边金乌西坠,河面有风吹来,扫过芦苇荡,掀起一阵刷刷风声。 清河流水潺潺,随风飘来水跟芦苇夹杂的清新香气,让人心神愉悦。 入目美好的景色里,还伴着道极轻微的怪异的邦邦声。 不细听,很容易被芦苇摇曳声掩盖。 “玩够了吗?”男人低沉嗓音冷不丁响起。 甜宝循声看去,对上男人锐利鹰眸,丝毫不意外,小手握拳又邦的一声,在某个鸟窝头上砸出声响。 断刀视线落在毒不侵身上,嘴角不可抑的抽了下。 人没死,但是也出气多进气少了。 尤其那个脑袋已然不能看,满脸乌青,满头包。 “你、听得懂我说话?”举步缓缓走近,在娃儿跟前蹲下,断刀没有制止娃儿动作,只是眼底多了缕震惊及探究。 从初见,他就知道这个小娃儿不同寻常。 只是没想到,不同至这般。 连爬都还没学会的小娃娃,居然会揍人了。 而且,力道还不小。 “放他一码,”他说,打商量,“我包苏家两个月饭食。” 甜宝看着他,小拳头又捶了下,邦。 “三个月,包饭食,另护苏家三月安宁。” 断刀一直凝着小娃儿,眼见她歪着脑袋思考,最后勉为其难点了下头。 第50章 是我干的 夕阳紫金辉芒逐渐吞噬整座徒北山。 苏家十口人大大小小,抄着家伙抹着泪,从家黄土路往外杀出,后头还跟着一众徒北山住户,浩浩荡荡杀气腾腾。 行至一半时,黄土路尽头出现一道伟岸身影。 逆着光。 一手拎着小奶娃,一手扛着人事不省的老头子,稳步行来。 苏家人顿住,揉了好几回眼睛才相信看到的事实。 他们家甜宝没事。 好端端挂在男人手里,还怡然自得的玩手指,看到他们时,小脸漾出软软甜甜的笑,“啊呀。” 苏老妇手里攥着的菜刀哐当落地,跌跌撞撞朝小娃儿跑,眼泪扑簌簌而下,“甜宝,甜宝啊!” 小娃儿顷刻移了位置,进了老妇人怀抱,被搂得险些换不过气。 这还没完,苏家大人们挨着个的来,连男娃子们都要跳起来摸摸妹妹小脑袋。 直到小娃儿轮了一圈才消停。 这时候一家子才得空把目光移向旁边,看到断刀肩上空着的人时,再次怒目而视,木棍棒子蠢蠢欲动。 断刀轻松把疯老头翻了个面,让他模样暴露在众人眼前。 苏家人一看,“……” 老头的脸已然惨不忍睹。 脸上又青又紫,额角往上全是大包小包,浑看不出本来面貌。 苏二咬咬牙,还是没忍住幸灾乐祸,“谁干的?干得好!” 重新回到阿奶怀抱的甜宝闻言,努力抻出小脑袋,咧着小嘴咿咿呀呀。 是我干的。 我干的。 苏二,“我知道了!一定又是高人出手帮了咱家!爹,娘,等回家了咱再给高人拜一拜,磕磕头!” 甜宝亮着的笑脸回归面无表情,抬头看天。 待会又要打雷了。 后头跟着过来帮忙的徒北山众,看到生人出现时又变成畏缩模样,不敢抬头跟人对视,只是心里再次确定,苏家就是有高人在背后守护着的。 他们这次跟对人了! 这场惊魂最后在断刀一句“我要吃饭”中结束。 苏家院门关上,灶房升起炊烟。 三个年轻妇人在灶头忙活,动作利落。 苏秀儿洗米煮饭的时候,本来还犹豫该煮多少,坐在灶房门口等吃的男人头也不回,淡道了句,“米面有你们的份。” 闻言她也不犹豫了,立刻舀足了米煮上全家吃的量。 端着饭锅出去洗米时经过男人身边,她低道了句,“谢……谢谢。” 之前斗胆冲这人呛声,还让对方滚,事情平息后回想,苏秀儿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胆子会那么大。 对方跟她们实际上非亲非故,在流放地这个弱肉强食没有人情道理可讲的地方,对方没有一刀劈了她们,便是恩德了。 断刀并未亏欠苏家,最后还是帮着带回了甜宝,担她一声道谢绰绰有余。 男人未再应声,席地坐在灶房檐下,双手抱刀眼眸轻阖,也不知道是听到了还是没听到。 时间渐晚,天际最后一缕落日余晖摇摇欲收。 满院烟火气中,三个男娃子蹲在院子中央,捧着小脸对躺在那里还未醒转的人品头论足。 为安全起见,疯老头被苏家人五花大绑捆得严严实实,跟只老虾米一样睡在那里人事不知,样子看着颇为滑稽。 “那个高手一定很厉害,能把老头揍出这么多包。”苏武叹为观止,对那位素未谋面的高手无比崇拜,“以后我也要做那么厉害的高手,帮好人打坏人!” 苏文,“高手当然是很厉害的,这个坏人会飞呢,那么厉害都不够高手打!” 苏安凝着小脸故作深沉,“他们打过一架,你们说坏人见没见过那个高手长啥样?” 另两只摇头,“不知道,等坏人醒了我们问他就知道了!把他弄醒?” “怎么弄?” “我有办法!” 苏武眼珠子一转,登登登跑到后面菜园子,再出来时手里拿着几根狗尾巴草,给俩哥哥一人一根,“挠他!以前我睡懒觉不起来,我爹就是这样挠我的,一挠我就醒!” 堂屋门口,被苏老妇抱着不撒手的甜宝见状,小嘴抽动了下。 苏老妇抱着失而复得的宝贝儿,谁想来接手都不给,“宝啊,吓没吓着?阿奶被吓得现在还没回魂哩。亏得你没事,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阿奶也活不了了。” 苏老汉蹲在旁,眼睛黏在小孙女身上,嘴里斥了声,“跟恁小的娃胡咧咧啥?咱甜宝本来没事也要被你这话给吓着了。” “咋是胡咧咧?咱家也不知道招了哪路霉神,三天两头就闹出点事,就没个清净安宁的时候!” “慢慢会好的,过日子得往前看。你瞧现在的光景,不比刚来时候好得多么?而且断刀还说了,护咱家三个月安宁哩!” 苏老妇皱眉,眼底依旧忧心难去,“这话两说,流放地不比大槐村,这里聚着一堆牛鬼蛇神,个个都有咱想不到的本事,想要安生怕是难。” 断刀固然有功夫傍身,但是说会护着他们家,苏老妇不敢尽信。 不是不信断刀,是不信那些牛鬼蛇神。 比如还躺在地上的那个,悄无声息就能把他们一家毒倒。 她实在不敢说,是断刀的刀厉害,还是疯老头的毒厉害。 唉。 甜宝喜欢听家里人说话,每当这时候就特别安静还专注,苦于长了张嘴目前只能咿呀咿呀喊单音,郁闷得小脸发皱。 阿奶说的对。 至少甜宝觉得,疯老头的毒比断刀的刀更让她头疼。 因为老头放毒的时候看不见摸不着……甜宝对这个东西很有兴趣。 她歪了下脑袋看向院中央正被哥哥们挠鼻孔的老头,大眼睛扑闪,怎么样才能学到这种本事? 另边厢,苏大苏二兄弟俩交头密谈了好一会后,推推搡搡挪到断刀旁边,一左一右蹲下。 “那个,断刀大人?你是咋救回咱家甜宝的?” “那老头是被谁打的?” “你跟那人交手了吗?” “他长啥样?” 兄弟俩你一言我一语,暗戳戳打探恩人情报。 断刀掀了下眼皮子,视线在不远处某奶娃儿身上一掠而过,“没有。” “没有啥?是没交手还是没看到人?”兄弟俩立刻紧着追问。 断刀,“都没有。” 他赶到的时候,只看到小奶娃短腿八叉坐在那儿捶脑袋。 毒不侵怎么晕的,他也很好奇,探查后得到的唯一答案是老头后脑壳鼓起的包。 老头是被人砸晕的。 至于谁砸的……待定。 第51章 毒老,我们又见面了 酉时中。 暮色四合。 苏家小院炊烟歇了,院子外头却正当热闹。 徒北山住户们因为再次确定有高人一直在守护苏家,激动得心潮澎湃。 又因为苏家今天来的那两个一看就本事不俗的生人,对苏家更为关注。 不少人按捺不住好奇,频频在苏家院子外转悠探看。 自然没错过苏家院子里飘出来的香气,虽然很淡,但是也足够让一众人口水直流。 那是肉香,绝对是! “我敢打赌,他们家肯定有肉吃!怪不得每天吃饭的时候院门都是关上的!” “有肉吃那也是苏家的,咱可不敢想。再说了,高手既然一直守着苏家,自然有本事让人家吃上肉。” “说的是。不止背后有高人,今天那个拿刀的大汉,好像也是站苏家一边的。奇了怪了,他们初来乍到,咋认识那么多有本事的人?” “这就是人家的本事了,要不能头一份在徒北山开荒种上菜?你们看看十二码头那么大势力,不也歇了鼓不敢再来闹事了么?” “咱住在边上当真是运气,能跟着沾点光,等过个两三月,也能吃上自家种的菜了,比其他地方的散户跟佃农,可好上不知多少!” “对对对!所以咱得知道知足,万万不能想些不该想的,别丧良心。” “对!能过上现在这种日子咱就谢天谢地了!反正我算是认准了苏家,他们干啥我就跟着干!” 霍家院里。 霍氏靠大门边听着外头交谈声,瓜子壳往地上一吐,眉毛吊起,回头问堂屋里的男人,“我不过几个百日不在家,回来就变天了?苏家又出了什么事?” 这几天有小生意忙活,她早出晚归,没赶上趟瞧热闹。 霍子珩掩唇轻咳两声,“不知呢,你不在家,家里门户紧闭,我也未曾出去看过。” 霍氏闻言,露出满意之色,“我不在家你出什么门?万一有事没我在旁护着,就你这病恹恹的身子,公鸡都能把你啄倒。……不是,你咋又咳上了?前段时间不是好了不少么?” 她拧眉准备回堂屋,男人是个不省心的,常常瞒报身体实况,她得亲自看看。 这时外头恰巧飘来一句,“苏家大娘好像喊那人什么断刀大人……断刀是啥来头你们知道不?” 霍氏脚步一滞,猛地回头,眼睛瞪得极大。 她飞快将院门打开,朝站自家门口往那边探头探脑的人急声道,“你们刚说什么?断刀?他来过?!” 门外人看到她出现,吓得倒退几步,畏畏缩缩答话,“来、来过,在苏家院里……” “他一个人来的?” “还扛了个老头——” 霍氏等不及对方把话说完,立刻冲进堂屋把男人拉出来,奔着苏家就跑,“断刀既然出现了,跟他一块出现的老头肯定是毒不侵!走,我们现在就过去!” 霍子珩被拖着走,神情无奈,“就算真是他们,我们过去也没用,这些年你找他们不下数十次,不是每次都被拒了么?” “只要老娘还有一口气,哪怕七老八十老娘也要继续求!只有他能治你的病!” 被拒数十次算什么? 只要有希望能治好霍大哥,拒一次她再求一次!她脸皮厚得很! 身后,男人看着妇人执拗背影,被她拉着的手蜷了下,无声息将妇人满是粗茧的手反握在掌心。 这人呀……他唇畔噙上浅笑。 苏家院门被敲得砰砰响。 苏大开的门,因为家里晚饭正吃着,所以他只将门打开一条缝,免得被人窥探。 “霍娘子?霍先生?有事吗?”看到来人是霍氏夫妇,苏大微讶。 霍家虽然就在苏家边上,但是霍氏夫妻从来不曾主动上门,这是第一次。 霍氏没有耐心客套,急吼吼问,“你们家今天来的两人还在?断刀,还有毒不侵!” “……在。”苏大犹豫,“你们是来找他们的?” 他这头正说着话,霍氏眼尖,已经于昏暗暮色中看清了苏大身后院中央躺着的人,“那是毒不侵?!” 她一把推开苏大闯进门,几步奔到疯老头身前,看到对方被五花大绑面目全非模样,嘴角疯狂抽搐,尖着嗓子,“你你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苏大,“……”我说不是我们干的你信吗? 霍子珩还落在外头,他抬手揉眉,对苏大歉意道,“抱歉,内人性子急,并非责怪的意思,只是……这是发生了何事?” 灶房里听着动静的苏家其他人此时也走出来了,对霍家夫妇他们心里一直存有感激,自有问必答。 苏老妇开口,三言两语解释了下家中发生的事情,以及为何将疯老头捆绑。 “霍先生,霍娘子,你们跟他也是旧识?”苏老妇有些为难。 若真是旧识,霍家夫妇开口让他们松绑的话,他们很难拒绝。 但是一旦给疯老头松绑,家里人的安危可就难料了。 哪知,霍氏竟然抚掌大笑,“绑得好!哈哈哈!这次他可跑不了了!我正好有事求他。苏家的,这次沾沾你们的光,人情日后必定还!” 苏家,“……” 你想干啥? 很快,他们就知道霍娘子想干啥了。 也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手法,一直昏睡的人幽幽转醒,醒来还茫然四顾,“哎哟我脑袋怎么这么疼……这是哪?” 霍氏笑眯眯蹲在他面前,“毒老,我们又见面了。” 毒不侵三角眼一眯就想坐起,才发现自己被捆得跟粽子似的,压根动弹不得。 “他娘,谁绑的老子?快给我松开!”他挣扎不得,凶光戾戾看向霍氏,“你绑的我?你完了,我告诉你完了!得罪我毒不侵——” “毒老别误会,不是我绑的,不过我可以给你松绑。” “那你还不快动手!” 霍氏这次脾气端是好得出奇,笑眯眯朝门外缓步走入的俊美男人一指,“只要您老肯帮我男人看诊,我立刻帮你松绑,当牛做马也不在话下。” “不然……”她跟着话锋一转,“我就把你扛去风云城转一圈,到时候毒老的脸怕是真要丢尽了。” 毒不侵不可置信,愤怒耻辱又憋屈,大吼,“断刀!出来!给老子把他们砍了!” 第52章 青菜成熟啦 灶房里,听到喊声的男人慢条斯理将嘴里肉块咽下,这才放下碗筷走出去。 这点功夫,足够毒不侵理清自己眼下处境。 他现在在苏家院子里。 会把他绑成这样的不是打晕他的人就是苏家人。 手脚不能动弹,他只剩下一个自救招数,就是把这些人都毒倒。 问题是就算把人毒倒了他也逃不掉。 日他娘,哪个狗币把他绑成驷马倒攒蹄。 连蹦都蹦不了! 毒不侵眼睛滴溜溜转,扭头四顾间攫住了灶房里走出来的熟悉身影,眼睛一亮,“快快快!给老子松绑,老子马上让他们好看!” 断刀没动,低沉嗓音淡得没有起伏,“我承诺护苏家三月安宁。” 意思是三月内,这个院子不会发生任何不安宁的事,也不能发生。 毒不侵希望破灭,怒冲发顶,“这么多年交情,你居然这样对老子?!” 断刀,“否则你已经死了。” 还待破口大骂的疯老头瞬间嘴巴卡壳,眼珠子慢慢往外凸。 “……” 他反应不慢,立刻自动脑补出头尾。 前一刻自己还在清河芦苇荡逗小奶娃,再睁眼就被五花大绑扔苏家院里了。 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事不用想。 草他娘的。 他遇上那个传说中的高手了! 能悄无声息让他栽跟头,身手比他以为的要更高啊! 毒不侵脑门微微发凉,所以是断刀出手帮忙,让他捡回了一条命。 “咳,我就嘴巴说说罢了,你放心,你们都放心,我肯定不动手,什么都不干,我保证!先给我松绑行不?”努力在脸上堆出笑意,毒不侵最后一句话问得无比卑微。 江湖好汉,能屈能伸,该低头时就低头。 这是他毒不侵的生存法则。 丢人算个屁。 丢命才是大事。 可惜,苏家还是没有一人动作。 霍氏借机道,“毒老,苏家人老实巴交,定是被你吓着了哪敢给您松绑?这样,您帮我男人看个诊,我立马给您松开,如何?” “不如何!” “加一支上品七十年人参?” 毒不侵眼睛一闪,毫不犹豫点头,“成交!” “说好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霍氏立即着手松绑。 苏家人没有阻拦,断刀也未吭声。 绳子解开,毒不侵活动了下发麻的手脚,撩起眼皮,桀桀怪笑声又起,“君子?老子可从来不是君子!” 他毒不侵当君子还是当小人全看心情! 臭婆娘敢趁机拿捏他,他心情很不好。 看诊? 你先死一次再说! 这时一直站在霍氏身后的霍子珩突然开口,浅笑温文,“某知毒老喜好搜罗好药材,我娘子除了有人参,恰好还识得苏家那位高人,据某所知,他手中各种顶级好药材不计其数,苏家小甜宝白日里把玩的花瓣便是他悄悄给的,所以毒老在苏家搜不着,苏家其他人对此也不知情。日后待我娘子征询过高人,若他愿意,或可介绍毒老结识。” 毒不侵视线落到霍子珩那张斯文俊雅的笑脸,总觉得他笑得不怀好意。 他嘴巴张张合合,眼底透出一丝茫然。 为什么他感觉自己日子开始哪哪不对了?怎么近来遇上的人谁都能揉捏他一把,他干啥都吃瘪? 而苏家一众人面面相觑,眼底也有相似茫然。 霍先生当真认识暗地里一直帮他们家的高人? 为什么听来有点不真实? 他们当不当追问? 会不会惹高人不高兴? 就连甜宝也显出疑惑,歪了小脑袋看向霍子珩:你为什么骗人? 斯文男人恰看过来,跟她目光对上,还冲她展出浅浅一笑。 笑里有某种透彻及了然。 可惜甜宝看不懂,将小脑袋扭过一边便自顾自玩去了。 基于有“高人”的威胁及“药材”的诱惑,毒不侵在自我矛盾及自我攻略中跟霍氏夫妇离开了。 断刀吃饱了饭也利落走人不多待。 苏家院子再次宁静下来。 但是苏家人心里不宁静。 夜色已经降下,明月缓缓升起。 徒北山荒芜,夜空却美得梦幻,星月辉映,如载明河。 皎洁月色下,苏家人在堂屋门口围圈蹲坐。 “霍先生当真认识高人?” “我觉得悬乎,起码咱甜宝玩的花瓣就不是高人……咳,霍先生虽然胡说八道,但是那个疯老头走了是好事,怕就怕他打回马枪。” “断刀跟他交情似乎不错,就算看在这个情面上,那老头应该也不至于再来闹咱?” “那老头可不是什么君子,你们听听他那笑声,笑得就一股子奸诈阴险味。咱不能松懈,得继续提防。” “提防有啥用?今个咱怎么中毒的都不知道,他要真想下手,咱就是案板上的鱼。” 一家子对着月亮唉声叹气。 事儿是真多。 先是十二码头来要砸家。 接着是断刀要来搭伙。 再是疯老头来逼问药材。 不说其他,断刀搭伙也令一家子很头疼。 他们家天天吃肉啊! 光是肉的来源他们就扯不出理由来,谁家几个月能肉不间断的?这可是流放之地,徒北山! 他们是流放来的罪民! “唉。”叹气声整齐划一。 甜宝……甜宝已经睡着了。 在她看来,家人们担心的事情属实有点无聊。 他们家有个“高人”在,有什么是拎出高人来解决不了的? 高人保护安全,高人还送肉吃,高人还有好多好多药材。 这不就完美了么。 时间在苏家人提心吊胆中悄然流走。 断刀依旧每天饭点必到,家里还时不时会冒出个疯老头倒柜翻箱骂骂咧咧。 好在,除此之外没再出什么大事。 一转眼,甜宝已经能从屋这头爬到屋那头,菜园里的菜也能下锅了。 在农户眼里,丰收总是喜悦的。 地里青菜长熟这天,苏家大小齐聚菜园子,看着一垄垄青葱翠绿笑得见牙不见眼。 甜宝也没能错过这个盛景,被阿奶抱在怀里对着满眼绿色发呆。 “我这老把式种地没荒废了,但凡我伺弄的都长得好,白菜一颗颗跟玉石似的,小油菜香味也浓,再看看那些萝卜,都往地上冒头了,哈哈哈!”苏老汉背着手在地垄间走来走去巡视,脸上全是舒心笑褶子。 第53章 其实是出去打了个劫吧? 苏老妇抱着甜宝蹲下,长年劳作的手骨节粗大变形,抚在小油菜绿叶上显得小心翼翼。 “这是咱家自己种的菜,先长熟的摘下来晒干,吃上两个月不成问题。剩下一些留做菜种子,赶在年底前还能再种两茬。”她笑着抬起眼,夏日炽烈光线下,那张刻满风霜的脸也满是舒心之意。 苏大苏二更是笑得眼睛合成一条缝,“这算是咱家在徒北山成功扎根的第一步,勉强算得上供菜自足了?” 刘月兰跟何大香在旁抿笑,“菜没长好的时候,我们其实一直担心来着,怕十二码头那些人会瞅着青菜成熟的时候再找来打砸,好在,咱平平安安的过来了。” 苏秀儿开心道,“经过这次,他们应该真的不会再来找咱麻烦了。你们听听周围其他菜地里,都是笑声哩。” 苏家人大笑。 压根用不着细听,旁边的欢呼声早就传将过来了。 现在已经是六月末,周边种地的人家,地里青菜也进入成熟期,能摘了下锅了。 这种在艰难跟压迫中辛苦收获的喜悦,比任何时候都来得更甚,更激动人心。 从菜园出来没多久,苏家院门就被陆续敲响。 一波一波全是附近的人。 来送菜的。 “苏家的,我家地里辣椒熟了一波,我摘了给你们拿来,里头我分出一小包熟透的,晒干了就能做种子了!” “这是鸡毛菜,我从山里移回来的,全种活了哈哈哈!山药蛋子还要等些时候,到时我再给你们送来!” “这是我家的番茄……” “我家的丝瓜!” “昨儿我在山里摸到一窝鸟蛋,偷偷带回来了,你们藏着吃!嘘!” 不过片刻功夫,苏家院里就多了好多菜。 一家人对此哭笑不得,也心有所感。 苏老汉大手一挥,“收了,都是苦着熬着的,回头咱地里的菜种子多留些,给他们分一分算回礼了。” 三个男娃子眼睛一早盯在那三个鸟蛋上了,流着哈喇子,眼巴巴的问,“阿爷阿奶,今晚煮鸟蛋吗?” 苏老妇失笑,挨个拍拍娃子们小脑瓜,“煮!天气热了,鸟蛋不经放,总不能放坏了不吃。” “喔!有鸟——又好吃的咯!” 大人们再次大笑,“鬼精灵,还知道严实嘴。” 这天的晚饭特别热闹。 苏家菜锅里下了两道青菜,苏秀儿还特地把三个鸟蛋打散了蒸成一碗蛋羹,给仨娃子跟小甜宝分着吃,要不然恁小三个蛋,不够一人一口的。 甜宝对蛋羹有些好奇。 上下两辈子,这是她第一次吃这种东西。 巴掌大的木碗,三个鸟蛋蒸出大半碗蛋羹,浅黄色泽,嫩得一晃就要碎似的,上面撒了点别人送的葱花,点缀上翠绿后看起来更诱人,香味也更浓郁丰富。 “瞧这眼睛盯着都不会眨眼了。”老妇带笑嗓音在甜宝头顶响起,大手宠溺捏了下她小鼻子,“咱甜宝没吃过蛋羹呢,看着馋了?阿奶喂你吃,这可是好东西,常吃长个头,养人。” 苏安苏文苏武仨娃子蹲在老妇脚边,闻着碗里飘出的诱人香气,口水直流,却没一个人嚷着要先吃。 “先给妹妹吃!我不馋,我小时候吃过!”苏安悄悄咽口水,努力把眼睛从蛋羹碗挪开。 苏文苏武也装作一点也不在意的样子,拍着胸脯,“我小时候也吃过!早就知道蛋羹是什么味儿了!这次让妹妹尝味道!” “真的很好吃的!甜宝你多吃点!” 苏老妇忍笑,故意在仨娃子眼巴巴下用勺子挖了一大勺蛋羹,又在他们瞪大的眼睛下,把蛋羹分到另一只碗里,直分出去半碗才停下,“知道你们都懂事都乖,阿奶疼妹妹,也一样疼你们。三个小人精,来,吃。妹妹这次吃多一点,多长长个,再过两个月就能跟你们一块玩喽。” “好!”仨娃子一声欢呼,刚才装出来的不在意瞬间不见,拿起勺子一人一口吃得喷香。 其他人在旁忍笑,娘这心偏得实实在在。 “甜宝,啊,张嘴,尝尝看,香的哩。” 勺子递到嘴边,甜宝才把略带嫌弃的目光从哥哥们那收回,小嘴努力张大把一口蛋羹全咬进去,努力不让渣渣沾在嘴巴。 她可干净了,才不会像哥哥们吃东西那么脏,吃个蛋羹长出一圈胡子。 蛋羹入口后,小奶娃一下瞪大了眼。 呀。 好吃。 又滑又嫩。 比肉汁还好吃。 苏老妇瞧着小孙女这表情,就知道她爱吃,眼里涌出笑意,喂得更来劲。 同时心里也溢出酸楚。 他们家甜宝出生后,都是家里沾她的光,他们连给她吃点好的都做不到。 这次要不是有人送了鸟蛋,小甜宝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尝上一口蛋羹。 “老大,待会挑两块肉干出来,我拎着去趟霍娘子家,要是能行,让她帮忙换点鸡蛋回来。”苏老妇犹豫片刻,开口道,“甜宝一天天大了,平时炖的肉她又不吃,这样哪能长个?难得她喜欢吃蛋羹,想办法也得弄点回来。” 苏大立刻应声,“诶!” 断刀饭点必到,此刻正坐在饭桌旁沉默干饭,闻言冷不丁开口,“城里有鸡蛋,肉干给我,我去换。” 苏家人闻言一怔,以前断刀吃饭就吃饭,极少开口说话,这次竟然开口主动帮忙,让一家人意外之余浮出惊喜。 苏大激动得点头如捣蒜,“我我现在就去把肉干拿出来,挑最好的!” 说完他毫不避讳从灶房角落袋子里扒拉出好几块兔肉干鸡肉干,皆成色好分量足。 而断刀对此未显出丝毫异样,也没有开口多过问一句。 仿似苏家这些怎么吃都吃不完的肉干究竟从哪来的,他一点不关心。 他吃饭很快,吃饱了拎起苏大拿出来的肉干就走。 等苏家吃饱饭洗好碗,他的身影再次出现在苏家小院。 还是拎出去的那只陈旧布袋子,去时半袋子,回时满当当。 袋子放在地上后,男人一言不发重新消失。 “高手是不是都这样来如风去如风?”苏二瞧着男人消失的方向,抽着嘴角喃喃。 苏大拍了他一掌,“高手是咱能懂的?快看看袋子里有什么!” 一语出,全家激动。 袋子打开,里面装着的东西琳琅满目。 最上面是一小篮子鸡蛋,估摸得有二十多个,一只没破。 篮子下方是一袋白米,一袋细面,一套瓷碗,还有一扎蓝色的棉布! 苏家人,“……” 断刀大人其实是出去打了个劫? 第54章 苏家主支在我们手里 苏家人还在商量鸡蛋要不要留几个孵小鸡、新布料能裁几件娃儿小衣的时候,风云城又掀起了一番小震动。 断刀往城里走一趟,打劫是没打劫,但是他要多少东西店铺掌柜就给他拿多少,饮月刀往人柜台上一摆,没人敢讨价还价。 白元就是不敢还价的人之一。 那个憋屈。 “爷,断刀是真把苏家给护上了!”白府大厅烛火明亮,白元站在家主子爷面前,没提自己给东西的时候多利落,丢人,“这苏家到底什么来头,连断刀都能收拢过去!” 白奎金刀大马坐在黄梨木雕花太师椅,怀里抱着个三四岁小男娃,跟抱眼珠子似的小心翼翼,嘴里话却粗狂不羁,“一袋米面就让你脸发干了,怎么做大事?下次断刀再来,要什么继续给他。” “爷还想继续招揽他?” “在风云城能让人闻风丧胆的人不多,每个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我不抢,万一让别人抢着了,最后损失的不就是我了么?”白奎眼眸斜睨,交代,“不管他愿不愿意来,这种小情面给着,时间长了总能积点好感,就算最后他不为我所用,也不会公然跟我作对。如此一算不亏。要是不给,那才是亏大发了,断刀这个人,身份来历不明,脾气也难以捉摸,半把饮月吟纵横风云城,无论如何都不宜交恶。” 白元低头应声,“小的明白了。苏家那边我们可要打点打点?小的总觉得,那家子不似看起来简单。先是霍子珩肯为他们再进风云城,现在又有个断刀给他们家做跑腿……” 白奎虎目轻眯,点头,“你去办。” “是!” 等白元退下后,白奎低头看向怀里小祖宗,努嘴逗弄,“爹的好儿子诶!今天玩得开不开心?你喜欢砸银子,明儿爹开库房,里头宝贝随你砸着玩!哈哈哈!” 小男娃打了个哈欠,恹恹道,“不好玩,玩腻了。明天不砸银子,砸人。” “好咧!爹把府里下人拉出来,叫他们列队让你砸!” “我要去街上砸!” “好!不愧是我儿子,打小就霸气!” 厅里下人低着头,无人敢言语。 除了白府,望鹊楼跟万家庄也相继收到消息。 各人反应不一。 望鹊楼静观其变毫无动静。 万家庄里万福则暴躁如热锅蚂蚁。 “怪道临时反悔,原来也着了苏家的魔了!真他娘的奇哉怪哉!”万福背手的厅里走来走去,烦躁起来听烛火燃烧的滋滋声都觉不顺耳。 万六爷脸色不虞之外还多了抹深思,“连毒不侵都在苏家栽了跟头,看来我们此前估算不错,藏在背后的人已经超出我们能掌控的范围。可惜,派了几拨人马盯梢,却至今无人得见其真面目……倒是苏家那个小娃娃,我总觉得有些怪异。” 万福不以为意,“不过几月大的奶娃娃罢了哪里值当我们费神?六叔莫要思虑太过,最紧要的还是背后那个人。现在徒北山开出的荒地一片接一片,那些贱皮子仗着有人撑腰一个个壮了胆子,不要命的往我们脸上抽耳巴子!这事儿要是解决不了,帮主那里如何交代?” 万六爷沉吟,眼底精光频闪,“既然除不掉,那就想办法把对方收为己用!” “这也不是易事。眼下盯着苏家想要拉拢的绝不止我们十二码头,加上之前有了罅隙,苏家怕是不会肯亲近过来。” “你忘了?苏家主支在我们手里。” 万福得了提醒,激动抚掌,“对啊,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苏良那厮现在可是我万家庄佃农!许他点蝇头小利,让他去说服苏祥一家,苏祥怎么也得仔细思量思量!” 万家庄良田无数,佃农数千。 平日里佃农都住在离万家庄不足五里的徒南山脚下,旁边就是万家田地。 因为佃农人数众多,聚在一处规模不小,徒南山脚也成了有名的佃农村,又叫徒南村。 夏夜皎洁月色下,徒南村低矮棚子鳞次栉比,隐于夜幕下沉寂无声,四周只有阵阵时高时低的哇叫虫鸣。 这里的死气比任何地方都要浓。 …… 月落日升。 徒北山又开启了新的一天。 农家人习惯了早起干活,即便没什么事儿干,也会按照作息早起。 走出堂屋,汉子们在院子洗漱闲话,孩子们绕着院子嬉闹玩耍,妇人们吃过早饭后提张凳子坐在阴凉处,拿着新得的布料低声商量怎么裁剪衣裳。 各干各的,却处处透着宁和温馨。 “啊,咿呀,哇嗯……哇、哇嗯、玩……”小奶娃绵绵软软的软音夹杂其间,努力尝试发音,每次都会招来一阵笑声。 甜宝一点也不气馁,嘴巴闲着也是闲着,慢慢学就会了。 她穿着哥哥们以前的旧衣裳,手脚并用从院子这头爬到院子那头,这是自打她会爬以后每天都要玩的游戏,谁想扶都不好使。 “咱甜宝这是想学说话了,小鬼灵精,想一出是一出,还没到时候哩。”苏老妇在小奶娃身边亦步亦趋,等着孙女玩累了就立刻抱起来。 苏老汉乐呵呵的,“小妮子是个心急的,哈哈哈!” 他这么说,老妇人又不乐意了,“等甜宝会讲话了,你可别跟我抢着带!” 甜宝挪着小屁股回头,冲她爷喊,“大、大咿、带!” 苏老汉立刻会意,孙女来给他救场了,朝阳金光下老汉笑得满脸褶儿,“带带带!阿爷带!老婆子,瞧着没,咱甜宝稀罕阿爷带哩!” 其乐融融时,院门又响起叩叩声。 苏老妇笑着去开门,天色嫩早,这时候会来敲门的多是住在附近的。 门开,一张陌生的脸出现在眼前。 不认识,没见过,苏老妇愣了下,下意识把门缝掩上些许,隔着门缝狐疑打量对方,“你是何人?有何事?” 来人一身布衣,五十岁上下,穿得不咋地,站在苏家门口却有种高高审视之感。 听到询问,对方眉头皱了下,一触及分,接着和声笑道,“这里可是大槐村来的苏祥苏家?” 即便如此,苏老妇还是看清了对方眼底隐藏的清傲。 她再开口便不客气了,“问你是谁呢!上人家门先报名姓,这点规矩都不懂?人十二码头来打砸都先报个来处呢!” 院子里的,“……” 娘,这事大可不提。 第55章 把别人当傻子呢! “倒是我冒失了,你是堂弟媳?我是苏家主族苏成。”来人压下眼底闪过的不悦,往后退了一步似模似样作揖,视线越过挡门老妇看向院里,扬声,“祥子,可还记得我?你成堂兄!” 苏老汉人站在院子里,有些茫然,“……成堂兄?” 苏成立刻喜道,“是我!看来你还记得!自家人,可否进去说话?” 跟他的喜悦截然相反。 苏家其他人一听来人是主族的,纷纷变了脸色,咬牙切齿,冷笑连连。 性子较为冲动的苏二,直接就从灶房里抽了根柴火当武器,朝站门外人横柴冷笑,“苏家主族?你们还有脸找上门来!不出现便罢了,看到你们老子就想抽你们!” 苏老妇已经动手把想进院的男人往外推搡,面容冰冷,“我苏家院不欢迎你们,什么主族,呸!” 其余人虽未动手,但是皆冷眼旁观。 就连苏老汉都撇开了头。 苏成见状,急了,沉了脸,“你们这是作甚?苏家一族本应同气连枝!何况自古尊卑长幼有序,你们怎能如此蛮横无理!祥子,你说句话!” 苏老汉淡声,“我做不得主,听我老伴儿的。” “男人大丈夫你夫纲不振——” “听我老伴儿的。” “你——” 苏老妇一巴掌打过去,打掉了苏成脸上的恨铁不成钢,疾言冷色,“管天管地你还管到别人家来了?尊卑长幼有序那也得看人!飞黄腾达的时候没想起我们这些穷远亲来,落魄了倒是找上门来玩心眼来了!回去告诉你苏家家主,什么主族分支的,老娘今儿撂下话,我苏祥一家子不认!我就一乡野俗妇,甭给我扯教义礼仪!从今往后你们走你们的阳光道,我们行我们的独木桥!两不相干!你现在就滚!用不着拿道义压我苏家,你们要是讲道义也不会沦落到今儿这个地步!走不走?不走老娘还抽你!” 苏大苏二适时走到老娘身后撑腰,“娘,抽得好!这时候寻上门来,能安什么好心眼?黄鼠狼给鸡拜年!” 苏家主族被流放,罪座九族,主族那些人能不知道牵连了多少亲戚? 可是来了流放地已经数月,主族那边就从来没现过身。 现在他们苏家眼看日子渐渐好些了,根儿扎稳当了,倒开始上门了! 把别人都当傻子呢! 苏成被一巴掌呼蒙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捂着火辣辣的半张脸,不可置信,“你、你居然敢打我?苏祥!你就一声不吭?!” 堵在院门口的娘仨闻言,又作势抬手要打,吓得苏成连连后退了好几步,狼狈不已。 苏老汉扭开脸装作没看见,啊呀一声背转身,把爬到脚边的小孙女抱起,“甜宝,咋爬这儿来了?亏得阿爷眼尖,不然踩着你可咋行!” 被阿爷抱起,视野也高了,甜宝瞄准家门外满脸愤愤的老男人,小手一挥气势彪悍,“咿!哒!” 爷,打! “咳!”苏老汉忍笑,凑到小孙女耳边悄声道,“宝,阿爷不能打,阿爷动手打他就是咱全家不占理了。让阿奶跟你爹、二叔他们教训他,回头外面人议论起来,阿爷做个样子训一训自家人就能糊弄过去,晓得不?” 这种世俗道理,等孙女长大了慢慢教她。 就跟为人不孝会被人戳脊梁骨影响前程一样,主族分支之间的阶层地位也是如此。 所以要做得好看些。 只要他这个一家之主没动手,就扣不上世俗的大帽子。 至于老婆孩子动手了,那不是妇人孩子不懂事么,关上门管教管教就是。 等关上门,谁知道门后是管是纵? 甜宝似懂非懂,勉强品出阿爷不能动手,但是其他人可以动手。 所以甜宝动手了。 苏家老妇还在犹豫要不要抄家伙追到门外把人赶走时,院门口突然落下一阵石雨,劈头盖脸往苏成砸。 “啊!哎哟!谁、谁砸我!荒唐!粗陋之举!哎哟喂!” 娘仨齐齐瞪大眼,嘴巴半张,神情呆滞,“……” 他们跟苏成之间距离不过三两步。 那么密集的石头雨凭空落下,愣是没有一粒石子误中他们。 门后三个年轻妇人也讶得掐上大腿,才能勉强忍住爆笑欢呼。 高人出手了! 痛快,解气! 仨娃子按捺不住,跑到门边挨着门框瞧热闹,小手拍得飞起,“阿爷阿奶!他跑得跟以前村里被人撵的狗一样!” 苏家众,“……” “噗!” “哈哈哈哈!” 苏老妇眼泪都笑出来了,等苏成跑没了影,才把院门关上,回身抱起同样笑得咯咯咯的小孙女,“是高人帮咱赶了狗哩!老大老二,带媳妇孩子过来,秀儿也来!朝外拜一拜!高人高洁,但是咱不能不记恩!” 苏大苏二高声应,“来了!” 甜宝笑脸一僵。 别来了? 拜谢过恩人,趁着天色还早,一大家子聚在一处,琢磨起主家突然遣人上门的因由。 “他们家做了佃农,就在那边山头给人干活,照理说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儿,没道理这时候找来啊。徒南山跟咱这路程也不算近。”苏大道。 苏良一族做佃农,还是刚来徒北山的时候他无意听附近人说的。 苏二也道,“做佃农就跟当奴隶差不多,忙死累活。现在突然来找咱家,肯定有原因。” 苏秀儿哼声,“自然有原因,要真是想续亲戚情分,咱家最苦最难那会咋没见他们现身哩?” 苏老妇跟苏老汉老夫妻对视,“徒南山那边就是十二码头的地盘,估摸是那些人没死心,还在打咱家主意。” 这话一出,家里短暂静默下来。 十二码头不敢来,是忌惮他们家背后一直帮忙的高手,加上现在家里还多了个会耍大刀的断刀大人……所以十二码头不敢来硬的,开始来软的了! “看着,要不了多久,那边苏家一准还找上门来!”何大香恨恨道。 哪能不恨? 以前在大槐村,他们虽然过得清苦,但是日子也其乐融融,至少安稳。 一朝被连累全家流放,他们当间吃了多少苦头遇过多少险境,其中酸楚艰辛只有他们自己知晓。 更恨的是,从此以后,他们的孩子,他们的后代子孙都难再有出头之日! 第56章 这样的恶妇只配得休书一封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好在咱家现在还有点依仗,只要不出徒北山范围,他们就不能拿咱们怎么样。” 苏老汉定音,“咱就跟以前一样,该怎么过怎么过。有句话叫牛不饮水头不低,不管他们打什么歪心思,咱不肯,他们也强压不了。行了,都去干活,菜地得伺弄好,七月底还要紧着种菜。” 苏家人宽下心来,各自散去。 另边厢,苏成一身狼狈回到徒南村。 苏良一族住在村靠里的小棚子。 六座草棚围成半月形,中间圈出的地方做院子,散落农具厨具日常用物。 显得杂乱不堪。 乌泱泱数十人挤在这样的棚子里,连个像样的房间都没有。 昏暗,逼仄,憋闷。 入夏后最是难熬,人在棚子里待一会就能闷出满身汗,角落时能见着蛇虫鼠蚁的踪迹。 苏成甫回到住处,里头立刻有人迎了出来,看到他灰头土脸模样时愣了愣,“怎么这副样子回来?那边什么反应?” 苏成指着自己的脸,咬牙怒道,“什么反应?看我这张脸就知道了!我亲自登门,结果连他们家门都没能走进去,那一家子抄家伙,居然要朝我动手!” 自从苏良做官后,他们一大家子就跟着搬去了京城,在那里尝到了高人一等的滋味。 自来在其他家族旁支面前,他们都是极富优越感的,也享受惯了旁支的恭维追捧。 苏祥一家的反应便让苏成怒不可遏,“泥腿子就是泥腿子,说话做事皆上不得台面!他家那恶妇还放出话来,说要跟我们桥归桥路归路,不认苏家这宗族!” 棚子里陆续有人走出来。 或衣衫褴褛面色灰败,或两颊削尖骨瘦如柴。 听到苏成的话,不少人眼里乍起的光亮又湮灭,“谁也不是傻子,刚来的时候不想着恢复关系,这时候再找上门去有什么用?现在是人家防着我们打秋风了……” “闭嘴!”一声严厉呵斥自人群后传出。 杵在棚口的人立刻往旁退开了些,各自低下头神色不明。 “只要没出了五服没分家,所有苏家子孙的名字就写在一张族谱上。一笔画不出两个苏字,不管他们认不认他们都是苏家人。是苏家人,就得遵苏家的规矩,守苏家尊卑!”一年逾六十的老妇人从棚子里走出,左右各有低眉顺眼的妇人搀扶。 老妇人头发花白,遭遇起落后气色看起来颓靡,但是眼底的傲慢强势丝毫不减。 她环视眼前众人一遭,最后视线落在徒北山方向,目光冰冷,“以为我们主族落魄了就敢摆脸色了,自古可没有旁支越到主族头上的道理。” 她左手侧中年妇人低头轻道,“娘说的是。娘是苏家一族当家老夫人,我们来到这里时日不短,那苏家却一次未有登门拜见,本就是他们不懂规矩在先。难道他们一几口之家的旁支,还要娘先去给他们低头不成?” 右侧妇人也道,“要是懂事的,就该早早来接了娘过去侍奉,也不至于娘屈身在这草棚子里,熬出一身病来,唉。” 有两个妇人一唱一和,苏成立刻搭话,“可不是?娘,你不知道小苏家有多恶!苏祥娶的那妇人竟然往我脸上挥巴掌!这像话吗?我再怎么说也是堂兄!她当时骂骂咧咧一通,话里话外的没把我们主族放在眼里!搁在以前,这样的恶妇只配得休书一封!” 他只将苏家恶形添油加醋描述一遍,却只字不提自己还被石头雨砸了一场。 小苏家背后有仰仗这事儿他略有知晓,没想到刚登门就让自己遇上了,苏成心底是后怕的,回来后又莫名不想将这事告诉其他人。 诡异扭曲的希望有人也跟他遭到同样甚至更惨的对待。 一旁,苏家老夫人面色更冷,怒哼,“良儿去万家庄商议事情了,待他回来我与他相商,把小苏家那恶妇喊来,我这个当长辈的,亲自教教她规矩!” 这方院子里人很多。 前两日万家庄那边突然有人来传唤,把家主苏良请去了庄子里一趟。 当间商议何事不表,总之他们被允许在家歇息两天。 这是自来了流放之地后,头回能一家子停歇下来。 众人听着几人之间对话,习惯性保持沉默,只是背地里心思各不一。 有幸灾乐祸的,有隐秘兴奋的,也有不抱希望的。 万家庄那边来人说,小苏家在徒北山日子过好了,建了小院子,开了荒种了菜,每天饭食有肉有面,还不知道在哪搭上了本事人。 反观大苏家这边,住逼仄脏乱的草棚,吃糠咽菜每天还有干不完的活,但凡干不好还要被人动辄打骂。 两种境遇云泥之别。 可是以前明明他们大苏家才是站在高处的那个。 这样的对比,让人心头徒生不平衡。 …… 徒北山。 小苏家又窝在菜园子里忙上了。 其实并没有那么多活儿,但是就是闲不下来,哪怕蹲着旁边多看看地里的菜,心情也舒畅。 还能跟旁边菜地里的人唠唠嗑。 “苏家的,今天你们家又有人找上门了?”李小小的菜地紧挨着苏家菜园,一来二去熟了后他爱唠的性子也冒头了,大着胆子打探。 苏大嗨了声,“别提了,是那边山头苏家的。” 在这里混得久了,看人性更透彻,周围人听了苏大的话,立刻咂摸出味道。 有人开口提醒,“那边是十二码头势力,肯定还打你们家主意呢,你们要小心些,大势力的手段又多又脏。” “虽说同宗同族,但是那边要是帮着别人来谋算你们家,显然没有把你们当成自己人,终究是自己的利益重。” 这些道理苏大苏二当然懂。 “我娘今天已经放出话来,凭他们谁来,谁来都不好使。以前他们富贵的时候我们不沾他们的光,被累到这种境地也没主动去找他们麻烦,他们要是还要耍心眼子害我们,那我们也不是吃素的!” 硬碰硬呗! 谁怂谁是狗熊! 他们有高手! 俩个呢! 底气倍儿足! 第57章 走,跟毒爷爷找宝藏去 甜宝也喜欢这个菜园子。 比喜欢空间那块地还喜欢。 空间再大地里种的东西再多,也只有她一个人。 而这个菜园子里,有阿爷阿奶,有爹娘叔婶,有姑姑跟哥哥们。 人多,八卦故事多。 “甜宝,看!我用泥巴做的泥娃娃!像不像你?就是你哦!”大哥捧着块泥巴团献宝似的凑到甜宝面前。 甜宝看一眼就嫌弃得不得了。 什么泥娃娃。 光长脑袋不长脸。 二哥三哥还在旁拍手捧场,“哇!真的好像妹妹!头比身子大!” 甜宝,“……” 不可能,胡说! 她不跟他们玩了! 小奶娃一生气,反手往刚潜入院子里的疯老头砸了块石头,老头哎哟惨嚎震天响。 正唠嗑在兴头上的苏家人听到动静只顿了一瞬便恢复如常。 苏老妇跟老伴坐在后屋檐阴影处,乘着清风无奈叹气,“三天两头就来一遭,每回都被揍,咋地还玩不腻了?” 苏老汉乐道,“别说,还真跟玩似的,吃瘪那么多回都不消停。” 两人正聊着,正主就进来了。 疯老头脑门顶着个大包,手里端着碗从灶头抄来的面疙瘩,唏哩呼噜吃着,蹲到两人边上阴凉地,“你们家是不是挖了密道什么的?咱也算老熟人了,不说生分话,要是真有,告诉我一声?” 苏老妇没好气道,“别说没有,就是有也不会告诉你,让你连吃带拿呢?” “想拿拿不着,那吃的我断不能落下,”疯老头又呼噜了口面疙瘩,瞅着前方绿油油的菜地餍足眯眼,“怪不得断刀那家伙要来你们家搭伙,你们家小娘子做饭的手艺确实不错,有开铺子的水准了!” 苏老汉叹道,“开铺子不敢想,能在自家安安稳稳过日子我们就满足了。风云城那地方,寻常人哪敢进去。” 去都不敢去,还说什么开铺子? 苏家以前没这个想法,现在也不敢有。 真开上铺子,不够人抢砸的。 疯老头眉一挑眼一斜,“目光短浅心无大志,只要想干,没什么是干不成的!只要你们把好药材交出来,我给你们铺子坐镇不在话下!” 他眼睛滴溜溜转了转,凑近苏老汉语带蛊惑,“要不把那个有好药材的高手引荐给我也成啊。这买卖划算,老子白给你们当保镖!外面多少人堆金山银山请我都请不着,你们是真赚!” 苏老汉苏老妇闭嘴扭头,齐齐背过身去。 做梦去你。 高人不可能引荐给你,好药材更不可能拿出来,那是他们家甜宝折了福气舍给家里的。 在老两口那里吃了两记屁墩,疯老头也不怒,吃饱了碗筷一搁,走到小娃子们玩的角落拎起最小的小奶娃,挟在腋下就走,“甜宝,走,跟毒爷爷找宝藏去!我还不信了,老子待会专往屋里角落钻,看看那些石头是不是能继续无死角往老子脑袋砸!” 甜宝被夹着,安安静静不吵闹,只黑漆漆的眼瞳朝老头方向移了下。 夹着我,你一定能如愿。 仨崽子见状,迅速拍掉手上的泥土跟上,蹦蹦跳跳的,“毒爷爷,我们也去!” 毒老自上而下死亡凝视,手一挥,“走!” 苏家菜园外,亲眼看见这一幕的人,无不掉了下巴不能言语。 唯独苏家人老神在在毫不担心。 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 反正事情就变这样了。 疯老头搁家玩上瘾了三不五时来找虐,来的次数多了,娃子们也不怕他了,偶尔还玩到一块去。 他们从一开始的提心吊胆时时警惕到现在习以为常,过程的过渡非常自然。 甭问原因,他们真不知道。 苏家人依旧坐在菜园子里谈笑风生,很快气氛就在他们话语中恢复。 同时,前院又热闹起来了,一阵阵的,全是从各个角落传出的老头哀嚎及咒骂。 一刻钟后,疯老头躺在苏家堂屋门口,四仰八叉摆烂。 顶着一头包,胸口坐着个肉乎乎的奶娃娃,旁边还有三个小娃子坐地蹬腿爆笑。 “娃子诶,来,悄悄告诉毒爷爷,你们家其实藏了几十个高手?”毒不侵无神的望着茅草屋顶,有气无力。 男娃子们咧嘴捧腹,“我们也不知道哇,毒爷爷你好菜,哈哈哈!” “你们不懂,术业有专攻,老子的看家本事是捣鼓毒药。”毒不侵躺了会又恢复元气,拍地坐起,“我回去琢磨琢磨法子,下回再来!” “毒爷爷,你要琢磨什么法子呀?” “炼长寿丹!” 毒不侵冷笑。 他跟那个狗币高手杠上了。 打不过如何? 只要他活得比对方久,他就能熬死那个狗! 甜宝小手揪着老头衣襟往上爬,手脚并用,眼睛微微发亮,“咿、咿、气、哇一!” 毒不侵两手叉腰,任由小娃子挂在胸前,“想去玩?外面?” 甜宝眼睛顿时更亮了,点头,又点头。 仨男娃子从地上爬起,也晶亮着眼睛,仰头模样眼巴巴。 毒不侵拒绝的话在嘴边转了又转,再次手一挥,“走!” 他娘的。 不就是带几个娃子出去玩玩么。 多大点事需要犹豫? 他绝对不是心软。 纯粹是懒得婆婆妈妈! 后方菜园笑语欢声,前院,一大四小踮着脚尖蹑手蹑脚溜出了门。 一路走,毒不侵一路警惕四顾,生怕那个狗币高手又从哪个角落扔石子出来砸他。 这是在外头,真不能再丢人了。 等出了危险范围,老头两手一抄,一手拎俩娃,开始纵越飞奔。 “四个没见识的小崽子,毒爷爷带你们去看看风云城!诶嘿,那可是个好地方,只要你拳头够硬,吃东西不要钱!” 头顶是热烈骄阳,耳边是呼呼风声,脚下浮光掠影,苏安苏文苏武仨崽子紧紧搂着老头手臂,眼里的惊慌渐渐被惊喜取代。 甜宝已经见识过一回了,努力把小脸维持在面无表情。 只有微微睁大的眼睛跟咧开的小嘴泄露出她高兴情绪。 毒不侵耷拉的眼皮子撩了下,哼笑,小崽子,奇了怪了,还挺合他眼缘。 那次清河湾事件,后来听断刀说,把他捶出满头包的就是六个月大的小甜宝。 不错,这烈性子跟他相似,他喜欢。 第58章 她好看! 烈阳下的风云城,热闹喧嚣。 临街店铺招牌高悬,街边小贩扬声吆喝叫卖。 街头街尾打架抢地盘的人马一波又一波,周围还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呐喊助威声阵阵。 午时日头渐盛,空气中热浪浮动,更易掀起人心浮躁。 这座毫无秩序的遗落之城,是恶霸亡命徒的极乐城。 毒不侵一拖四大摇大摆走在青石板街道,耷拉的三角眼,标志性鸟窝头,有点眼力的都不敢朝他靠近,纷纷让道而行。 苏安仨娃子进城后就脚落地了,对这座大人们谈之色变的城池好奇之余,也害怕,行走一路皆攥紧老头衣角裤腿,恨不能贴着挂在他身上。 苏安舌头打结,,“毒、毒爷爷,那边又有人打架……” 毒老头,“忒正常。” 苏文牙齿打颤,“那边铺子台阶上绑着好多大人小孩!他他他们要干啥……” 毒老头,“在卖人。” 苏武整个人都在抖,“毒爷爷嘚嘚嘚那那里挂挂挂的是什……” 毒老头,“人皮。” 仨娃子白眼一翻就想撅过去。 他们要回家! 甜宝年纪最小,小短腿不顶用,是以骑在老头脖子上看人间。 乌溜溜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视线掠过悬在某间肉铺门口的“人皮”时毫无波澜,那张皮上有没清理干净的狗毛,明明是狗皮。 街口巷角打架的、划拳的、玩骰子的、穿得花枝招展揽客的……混乱不堪的大街对甜宝来说,处处是新鲜。 这时长街某处传出一阵轰天声浪。 “两极坊开擂台了!诶哟喂今儿来得真是巧,恰好赶上了!”毒不侵桀桀怪笑两声,带着崽子们就朝那方纵去。 “毒爷爷,什么开擂台呀?”仨崽子挂在他腿上,仍旧战战兢兢。 “两极坊养了不少打架好手,每个月会在门前广场摆台开擂,任何人都能上去挑战,赢了有银子拿。” “要是输了呢?要倒给银子吗?” “崽子们诶,知道两极是什么意思不?赢了上极乐,输了下阴间!” 所以才叫两极坊。 仨崽子齐齐抖了抖,小脸一下更白了。 虽然年幼,他们也知道阴间是什么意思,那是人死后去的地方。 “桀桀桀桀!”毒不侵大笑,正为吓了崽子们自鸣得意,脑门上就挨了一下,疼得他龇牙,“甜宝住手!老子在天上呢,你再打就得一块掉下去了!” 他奶奶! 这小祖宗! 年纪最小最凶,跟兽崽子似的野性未驯! 老头三跃两纵,两极坊很快出现在几人眼前。 在风云城深处,临街建得富丽堂皇的三楼建筑,门前悬挂木刻招牌,上书黑漆字体“两极坊”。 两极坊侧前方是个宽阔的小广场,擂台就搭在这里,擂台周围已经挤满人,人头攒动,呼声赫赫,气氛热烈。 午时日头渐盛,暑气逼人,看热闹的人站在大太阳底下丝毫不嫌热,激情高涨。 “快快快!还有没有人下注!马上收盘了!最后机会,转眼暴富就在一念间!坐地赢钱的好事儿还用得着想?” “下个屁的注,上面那俩老子都不看好,一个个小细胳膊不够老子一手折的!” “人不可貌相,两极坊养出来的能有孬?我压白无常!” “我压黑无常!他已经连赢两场了,再赢一场赏金就能升到百两!为这百两银子他焉能不搏命?横的怕不要命的!” 毒不侵落地,以独特出场形象瞬间引来注目,瞬息后他身周立刻空出一片真空带来。 下注的坐庄的纷纷抱着家伙什往旁闪,面如菜色,“草,这老毒物怎么来了!” “闪远点闪远点,上次老子不小心沾着他一片衣角,那块皮反复烂了一个月!” “你算走运了,好歹烂的不是下面,哈哈哈!” “草你姥姥!老子下面就算真烂了也能扒你裤子玩你兔儿爷!” 发生口角的两人转眼在人群中扭打成一团。 热闹更甚。 甜宝目不斜视,小手攥着老头头发,黑瞳亮晶晶的朝台上看,上方两个年纪相仿的劲瘦汉子,一着黑色劲装,一着白色武服,已经交上手了,你来我往不可开交。 甜宝弯起眉眼,呐喊助阵,“哒、哒!哈、呔!” 小奶娃嗓音又奶又软,夹在阵阵声浪中莫名透出股喜感来。 两极坊三楼大看台。 实木围栏后方设雅座。 白奎一身常服锦袍坐姿狂放威武,怀里抱着个五官精致的小娃娃,同样透出两分喜感。 “彧儿,高不高兴?爹特地给你开的擂台,好看?” 小男娃脑袋转了下,视线被某个景象吸引,扭头看向一脸讨赏的儿奴,“她好看!” 白奎顺着儿子手指头看去,一个粉玉娃娃坐在大人肩颈,烈阳微风下,绒绒软软毛发随风飘动,漂亮得跟黑琉璃似的眼睛弯成半月,漾笑小脸白得发光。 确实好看,比他儿子还要俊几分。 不知是不是错觉,小女娃似乎察觉到楼上目光,抬头往这边看来。 淡淡的一眼,马上又扭开了头。 楼上楼下的距离,不太看得分明,白奎也不在意,倒是注意起驮着小女娃的老者。 标志性打结的乱发,二八站姿又拽又嚣张,不是毒不侵是谁? 白奎露出诧异,眸光微闪,偏头朝后吩咐,“去,请毒老上楼坐,看打擂,这里视野最好。” 下人领命。 白奎又看向儿子,笑得一脸溺爱,“喜欢好看的娃娃?爹把人请上来,让你靠近了看!” 小男娃下巴一抬,不过三四岁,骄纵跋扈气息已经难掩。 “上楼?”楼下,毒不侵开口就要拒绝,话到嘴边打了个转,“备了酒水?” 白家下人恭恭敬敬,“家主子一早吩咐下了,酒水佳肴瓜果点心皆有,不敢怠慢毒老。” 毒不侵桀桀大笑,举步上楼,“崽子们,走,毒爷爷带你们去吃香的喝辣的!” 两极坊三楼,就在白奎边上,已经新摆了张食桌,酒菜点心俱全。 毒不侵上了楼直接往椅子上一坐,腿上仨挂件撕下摆到旁边,“白家主客气客气,盛情难却,我就不说台面话了!” 白奎淡笑,“毒老性情中人,一桌酒菜罢了,您老随意。” 第59章 要完,小崽子揍了白彧! 苏安三个男娃子如坐针毡。 整个三楼场地很敞阔,人并不多,但是却依旧让他们紧张不自在。 主人家在前面坐着,后面站着五六七八个服侍的下人,这等场面是他们从未见过的。 仨娃子悄悄瞥眼看向坐在毒爷爷怀里的妹妹,对她佩服不已,小奶娃不仅不害怕,还歪着脑袋到处瞧,一点也不认生。 甜宝把三楼看了一圈就失去兴趣,这会子只盯着面前的食桌瞧。 油亮亮的酱鸡,红焖鱼,猪蹄肘子、清炖排骨、酥饼、枣糕、柑橘……甜宝未必知道菜名,却知道这些一定好吃,想打包。 阿爷阿奶他们肯定喜欢吃。 “咋地?馋啦?”毒不侵以为娃娃馋吃的了,从桌上撕下一只鸡腿故意在娃儿面前溜了一圈,最后送进自己口里,“鸡腿!诶呀可惜你啃不动,我替你吃了!排骨,你也啃不了,这鱼儿带刺,小心为上,还是毒爷爷替你吃……” 毒不侵越吃越高兴,逗小崽儿真他奶奶会上瘾,他最乐意看这崽子吃瘪。 甜宝皱眉,不理会幼稚的老头,朝仨哥哥一声令下,“次!” “桀桀桀!吃吃,毒爷爷可不会吃独食,不像你们家,把好东西藏得严严实实的,哼。”毒不侵好在没贱到底,给仨娃子碗里堆满了肉菜。 好酒喝上,好菜吃上,一时也顾不得怀里小奶娃,干脆把她放到旁边椅子上坐着。 位置恰好在白奎父子俩身边。 甜宝两眼就跟另一双意味难明的眼对上了。 白奎视线在她脸上扫过,跟毒不侵随口攀谈,“这是徒北山苏家的小娃娃?” 毒不侵大块朵颐头都没空抬,“都是。” “长得精致,倒不像农户出身。” 之前远着看就跟个粉玉娃娃似的,近看更俊。 五官眉眼无一不精致,肉乎乎的,比年画上的送喜童子还可人。 小脸瓷白,让人想上手捏一捏。 白彧坐在他爹怀里,看着近在眼前的小奶娃,笑了。 笑得嚣张又恶劣。 大人们边闲谈边看擂,没留意到这一幕。 甜宝直面小男娃,没有错漏他眼里闪过的暗光。 这种笑跟感觉她太熟悉了,上辈子在实验室里,见过太多。 她歪了脑袋,静静看着对方从桌上拿过一块剥下的柑橘皮,然后坏笑着往她嘴巴塞来。 “张嘴,好吃的。”男娃压低声音诱哄,满脸笑意,黑眸亮闪闪的看着她。 甜宝咧嘴,一巴掌呼了过去。 啪的一声,响声清脆。 男娃脸歪过一边,瓷白左颊迅速浮出小小五指印。 他呆了呆,不可置信回头看对面女娃娃,及后慢半拍哇的一声哭出来。 三楼交谈声骤停。 空气死一般寂静。 毒不侵嘴里半块鸡腿肉嗒掉到地上,嘴角抽搐了下,又抽搐了下。 一时间整个三楼只有小孩震天响的哭嚎,以及半空猛地压下来的,风雨欲来意味。 “我、我去他奶奶的……” 毒不侵手里鸡骨头一扔,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抄起甜宝,拢住另外仨崽子,翻身就从三楼围栏跳了下去,逃也似狂奔,头都不敢回。 边跑,老头边咆哮,“崽子诶!你他娘专门克老子来的!你就算直接往白奎那厮脸上挥一巴掌,毒爷爷都不至于这样逃命!你动他崽子作甚!!那是他老来子,唯一的独苗苗!护得比他自个的命还重啊啊啊!!完了完了他娘的老子的窝要被抄了!” 苏安仨娃子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仨齐齐看向挂在老头手上神色淡然又懵懂的妹妹,佩服得五体投地。 真敢! 妹妹居然在风云城揍了人! 头顶太阳依旧热烈,身后追兵渐盛,毒不侵迎风流泪。 “老子以后要是再带你来风云城,我毒不侵三个字倒过来写!” …… 两极坊三楼,下人们簌簌跪了一地,无人敢抬头看家主脸色。 小主子在家有多受宠,整个风云城的人都知道。 自小到大没人敢动他一根手指头。 结果在苏家小娃娃手里吃了瘪。 家主震怒可想而知。 “来人!传话下去,日后但凡苏家人入城,不用再给礼遇!” 白奎站在围栏前看着毒不侵逃跑的方向,脸色阴沉如水,一字一顿,“动了我白奎之子,焉能逃!调人,即刻往徒北山!老子亲去一趟!我要看看苏家背后究竟藏着什么名堂!另,把毒不侵那间破庙给我捣了!” 他白奎的儿子,绝不能受委屈。 这口气他忍不了,也不能忍! 否则白家立刻会步上十二码头后尘,成为笑话! 撕心裂肺哭了一场的小男孩,这时候哭声总算歇了,手往眼睛一抹,红着鼻子戾气十足,“我也要去!她居然敢打我,我要在她脸上打十巴掌!” “好好好,去,爹马上带你去报仇!给我儿子找场子!” “我自己去!免得别人笑话我以大欺小!” 下人们跪在地上继续把头埋得低低的,不敢吭声。 以大欺小……小主子快四岁了,去打几个月大的女娃娃,不也是以大欺小么。 白家调人出城要杀去徒北山,事情很快在城内传遍。 多数人不知道当中因由,但是一提起徒北山,立刻便联想到徒北山苏家。 前有十二码头在苏家手上撞了南墙,难道白家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也吃了苏家的亏了? 哎哟喂这可不得了! 苏家一而再招惹流放之地大势力,是要上天哪! 一时间跟在白家身后看热闹的人不计其数。 等到得徒北山脚下,人群浩浩荡荡已经很有规模。 日头开始偏西。 徒北山房屋稀稀落落排布,在阳光下拉出一道道浅薄的影子。 这时候多数人都待在家里,等着日头再弱一些再出门干活,听到外头喧闹动静,住户们纷纷出来打探,只溜了一眼就立刻躲回院中。 十二码头上次杀来的阵仗不及此次十分一! 苏家又摊上啥事了! 苏家院里,毒老头赶回来后把小崽子们往地上一扔,跳到断刀身上就开始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哀嚎。 “断刀啊!这次咱真要完啊!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揍了白彧!” 第60章 菜、鸡! 断刀眉头皱了下,“甜宝揍白彧了?” 毒不侵,“除了她谁还有那个狗胆?白家小崽子哭得嗓门都劈叉了!我回来的时候后面跟了一波追兵,白奎那厮肯定马上就会杀到!苏家庙就在这里,跑不了!我们住的破庙估计也不能幸免!事情平息前咱俩别回去了,快快快进屋进屋,先躲过一阵再说!” 不是毒不侵怂。 他跟断刀再厉害也双拳难敌四手,对方大军杀到,自然是先躲了再说。 断刀眉头皱得更厉害,“在这躲?” “还有哪里比这儿更安全?这有顶顶高手护阵!”毒不侵振振有词。 “……” 苏家人一脸茫然,“毒老,甜宝又揍人了?” 苏大问得更细致,“白家?开了米面铺子的白家?” “对,就是那个白家。不仅开着米面铺子,还是风云城内城两霸主之一的白家。白家家主白奎以前做恶太多,导致膝下一直无子嗣,后来诚心拜了四年菩萨,才在四十岁时求来一子,宝贝得跟心肝肉疙瘩一样,甜宝可真够会挑人的!”毒不侵磨牙,目光在某崽子跟苏家人间来回游移,“她那胆子到底随了你家哪一位?” 苏家人,“……” 哪一位都不随。 除了小甜宝,家里其他人不长熊胆。 小院外头,脚步声雷动,惊鸟四散。 断刀举步站到苏家人前方,鹰眸静静盯着闭紧的院门,“一流高手来了十二个,百米外另有弓箭手待命。老头,带他们进屋。” 毒不侵二话不说钻进堂屋。 带什么带,自个藏好再说。 他要先找个好位置,以便观察那位传说中的高手将会从哪个角落冒出来! 高手一天不死,他搞药材的心就一日不灭! 桀桀桀桀! 苏家人是慌的,但是没有曾经遇事时那么心灰绝望。 所以断刀发话后,苏家人一个没藏,而是转身各抄家伙陪在断刀左右。 准备与他并肩作战。 他们不是江湖人,但是断刀既重诺,他们也重义。 男娃子们有样学样,也学着爹娘手持柴火木棍,瞪着眼睛抿着小嘴,严阵以待。 甜宝气得要死。 她还不会走路,大家都抄家伙的时候,她只能趴在地上打滚。 “啊!气!”奶娃娃坐在大人脚边,气得朝空气挥拳。 断刀低头瞥她一眼,余光掠过苏家众人,握刀的手多了两分力道。 这时,院门外有声音传来。 清亮童音,还带着奶气,“开门,把那个小娃娃交出来,她出来了,小爷就不为难你们!不然我叫人把徒北山清洗了!” 听声音便能听出门外人年幼,但是话中的嚣张跋扈及对人命的漠视,在在叫人心寒。 白家出动了几十位高手,除了一部分护在小主子身边,还有一部分隐身暗处伺机而动。 气氛紧绷,场面随时一触即发。 白彧此刻就在苏家门外,宝蓝小锦袍束玉带,精致贵气。 座下一张特地打造的檀木雕花小圈椅,人往上面一坐,跟贵公子出游似的气派十足。 他手里攥着根小鞭子,眼睛直勾勾瞪着前方廉价木门,牙根磨得格格响。 “快出来,小爷要没耐心啦!”再次放话,小鞭子还用力挥了两下,咻咻破空声尖锐。 院内持续静默后,院门咿呀一声从内打开,走出门的是苏大。 “小少爷,我女儿伤了你,你要撒气冲我来,我苏大一人担了!还请小少爷莫要为难其他无辜的人!”他怒声道。 徒北山住着的人不多,也有百来人。 白家小少爷一个不悦便要血洗徒北山,人命在他眼里尚不如蝼蚁。 苏家固然能明哲保身,但是过不了良心那一关。 看到出来的是个汉子,白彧皱起眉毛,生气嚷嚷,“我找那小娃娃,你出来作甚!闪开!” “我是她爹——” “你是她祖宗小爷也不找你!”白彧打了个手势,“弓箭手准备!” 苏大门后立刻现出几只手,把他往回拖,动作飞快。 大人们注意力全在门外,一时不察,等看到外面小少爷表情不对时才发现异样。 ……小甜宝不知道什么时候爬出去了! “甜宝!”苏老妇惊喊,立刻扑出去把还想往前爬的娃儿抱起来。 等娃儿入怀,一老一幼都到了院门外。 苏家人皆白了脸,哪还顾得上什么危险不危险,纷纷上前想往外挤,反被断刀拦了下来。 “总算出来了!哼!”白彧跳下座椅,跑到老妇面前,仰头等着她怀里小娃娃,“你下来!小爷给你一次单挑的机会!免得别人说我白家仗势欺人!这次你要是能打赢我,我就既往不咎!” 三四岁男娃儿,口齿伶俐,老气横秋。 为了让自己的话听来更有说服力,他还大度的把小鞭子扔到了地上,“白家所有人听着,待会单挑谁都不许插手!违令者死!” 苏老妇颤着唇,“小少爷……” 白彧小脸一沉,“闭嘴!没让你说话!” 甜宝也小脸一沉,猛地挣脱老妇手臂,顺着往下滑,动作快得让人不及反应。 敢呵斥我阿奶,欠揍! 双脚挨地,duang。 甜宝摔了个屁墩。 挣扎爬起,duang,又一屁墩。 甜宝,“……” 白彧,“……” 白彧,“哈哈哈哈!” 下一瞬,白家小少爷乐极生悲,脚腕被一只小手抓住,一拉。 duang。 屁股着地那一刻,白彧是茫然的。 没等他回神,小奶娃已经小老虎般朝他扑上来,把他摁在地上就揍。 小拳头看着虚软无力,痛不痛只有白彧知道。 “……呜哇!呜呜呜!痛、痛!住手!” “你、你敢揍我,我杀了你!” “起开,下去!别打了呜哇哇哇!” 四周再次一片寂静。 有小少爷之前发话单挑,白家人这时候愣是不知道该不该上前帮忙。 苏家人的反应也是不约而同,齐齐蹲下两手抱头,双目无神生无可恋。 宝,留点余地。 那是白家小少爷,霸主的儿子。 “呜哇哇哇——唔唔——” 甜宝嫌哭声聒噪,小爪子一拢,把白小少爷的嘴巴捏紧了,扬起下巴居高临下睥睨鄙夷,“菜、鸡!” 第61章 虎父无犬子 日头西移。 徒北山风声呼呼。 明明是夏日,众人却觉周身发冷。 那些跟来看热闹的,以及住在徒北山的,所有有幸目睹这一幕的人,都对徒北山苏家又多了一层认知。 初生牛犊不怕虎,说的大概就是苏家最小的小奶娃。 几个月大的奶娃娃,会打架。 揍人时脸上没有一点多余的表情,那双漆黑瞳仁冷静得不像话,像天生煞神,凶戾藏在骨子里。 “甜宝,甜宝……别打了,快停下!”苏老妇上前,把小孙女抱起来时两手不停发颤。 地上躺着的小少爷,漂亮脸蛋已经面目全非,糊满涕泪,光鲜锦袍沾满尘土泥巴。 说不出的狼狈。 等小奶娃被抱开,小少爷立刻翻身爬起,连滚带爬倒蹿了几大步才站定,喘着大气,抽噎打哭嗝,“你刚才偷袭!不算!你、你给我嗝、给我等着!我、我回去洗干净了,明天再、嗝、再来!呜哇——” 苏家人,“……” 其余人,“……” 毒不侵在院墙内探出头,堪堪露出一头乱发跟两只眼,大肆嘲笑,“白彧小儿你没事儿?今天打输了,洗个澡明天再来就能赢啊?啧啧啧,输给几个月大的奶娃娃,我都替你爹丢人哈哈哈哈——唔!” 后方又现几只手,捂着毒不侵的嘴把他摁了下去。 白彧顶着青青紫紫的脸,看不出脸色,但是耳根颜色如红玉,浓艳欲滴。 “来人!回府!” 白家来时浩浩荡荡,走时一溜烟。 片刻后,苏家院外只剩一堆纷乱脚印,显示这里曾有大批人马来过。 苏老妇抱着孙女回到院中,院门关上后她立刻腿一软,跌坐在地。 坐在地上时也没能全然回神,看着怀中那张朝她弯眉甜笑的脸,抖着唇好久说不出话。 她们家甜宝,难道是熊大仙下凡? 胆大无比,力大无穷。 刚才她上去拦架,用了全身力气才把孙女从白家少爷身上撕下来的。 “甜宝!行啊,有种!跟老子年轻时候一个气性!”毒不侵上前手一探,把小奶娃拎到眼前,三角眼笑成缝,“明儿白家小儿要是再来,听毒爷爷的,还跟今天一样揍他!派那么多人追了老子十里地,不出口恶气哪成!” 苏家人劈手又把小奶娃夺了过去,苏秀儿气道,“毒老,不能这样教甜宝!她什么都不懂,咱说啥她就听啥,你恁要把她教坏了!” 毒不侵两手叉腰不以为然,“小娘子就是头发长见识短。这里是流放之地,来这混得起的都是又坏又恶的人,好人只能受欺负知道不?以恶治恶才是这里的生存道。” “那也要让甜宝先懂是非善恶,等她长大了怎么行事由她自己做主。” “行行行,老头子不跟小妇人辩口舌。” 毒不侵嬉皮笑脸低头,暗处眼珠子却转得滴溜溜。 不个屁,甜宝有天资,岂能误了人才? 断刀在旁沉默不语,瞧着甜宝时,眸底若有所思。 他是在场功夫最高的,旁人或许察觉不到,但是他察觉了,甜宝对白彧动手时,百米外藏身的弓箭手从始至终毫无动静。 这等异样,未免有些蹊跷了。 霍家那边,霍氏看了场精彩戏,也跟自家男人提起苏家甜宝,“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狼崽子,年纪小不懂事,不知道害怕也不会思虑后果。心肝肉被揍成这样,白奎能善罢甘休?” 霍子珩坐在屋檐下阴影处,抬头眺望天际渐渐晕开的红云,笑得意味深长,“未必。白家小少爷闹的这一场,反而解了白奎的围。” “什么意思?” “甜宝在风云城先揍了白彧一次,白奎当时在场,这事便无论如何不能算,他必须追究,否则白家也会跟十二码头一样被笑话。但是真要追究,白家能不损失人手?白奎可以说骑虎难下不得不为。但是白彧偏要自己来,四岁不到的小娃娃,来这里再跟奶娃娃打一场,不管输赢那都是小孩子之间的打闹,无伤大雅。白奎正好可以借坡下驴,他比大胡子精明得多。” 霍氏听得脑子发晕,喃喃,“一步一步,他娘全是心眼子。” 男人笑,斜眸朝她看去,“没心眼,如何霸得住半城?” 另边厢,白府。 白彧回来后就冲回房间,把房门关上了任凭谁喊都不开,小少爷脾性使得淋漓尽致。 “主子,我瞧小少爷伤得挺重,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听随行说是一路哭回来的。现在梁子越结越大,周围无数眼睛都在看我们白家接下来的举动,请主子明示!”白府管家低头请话。 白奎金刀大马坐于首座,手托青花瓷杯盏,半阖眸子慢条斯理品茗,“梁子?结了什么梁子?不过是娃儿间小打小闹罢了,小少爷不是说了么,明天还要去苏家玩。” 管家瞠目,玩? 小少爷从来没玩得这么惨过,以前只有别人在他手里鼻青脸肿的份。 老爷这是怎么了?不疼小少爷了? 不可能啊! “行了,小少爷哭一哭就没事儿了,待会我带他去库房转转,他一准开心,哈哈哈!”白奎笑着摆摆手,“你去厨房吩咐一声,今晚的菜色,备彧儿最爱吃的。” “是。”管家怀着满腹心事退下。 等厅中无人,一道黑影悄无声息自屋顶落下,跪在白奎面前,“主子,这次我们派出去的弓箭手,在去徒北山前就被小少爷下令,不准动手。” 白奎面色微动,“去之前就已经下令了?” “是。” 禀报完毕,黑影再次悄无声息消失。 白奎将杯盏中茶水一饮而尽,深沉虎目眺向某个方向,低低笑出声,欣慰自得,“不愧是我白奎的种,虎父无犬子!哈哈哈!” 跟白府的平静不同,万家庄大厅,万福接连摔了好几个茶杯茶具,脸色铁青。 “白奎那只老狐狸可真会算计!为了保留实力,连自己儿子都能利用!同样对上苏家,合着最后只有我万家庄吃了大亏!” 万六爷脸色沉郁,牙关几番翕动,“一只老狐狸,一只小狐狸!我们都小看了那个小的!” 第62章 甜宝:呱! 万福品出老者话里的意思,难以相信,“小狐狸?六叔,白彧还未满四岁!” “那又如何?白奎以区区绿林出身坐到半城之主的位置,你以为他光凭一双拳头?好容易得了个能继承香火的儿子,望子成龙,他定会倾力培养其成才。” “整个风云城都知道他有多溺爱白彧,将白彧宠得小小年纪便骄纵跋扈纨绔又霸道……难道这些都是故意做给外人看的?” “若只养出个吃喝玩乐的纨绔子,日后他白奎不在了,他的儿子立刻会成为别人盘中餐。” “这……有没有可能是白奎暗中授意?我还是不太相信白彧那么小年纪就有此等心机,古往今来智多近妖者凤毛麟角,那也皆是大家族耗费巨大时间精力培养出来的。”白彧那小儿,怎么看都不像有这种心智。 万六爷沉吟,“是或不是,日子长了总能看出端倪。不管如何我们都不能掉以轻心,否则白彧他日成长,白家就是一门双雄,风云城要彻底变天。这于我们十二码头大不利。” 外界纷杂,苏家人对此一无所知,也没有心思顾及。 一大家子人此刻围成一圈,正对小甜宝揍人一事进行深刻探讨。 苏大绕着女儿踱了好几圈,把她上下左右打量个遍,最后两根手指头捏起娃儿细细软软的小短手,奇了,“这么小这么短的手,是怎么把白家小少爷揍成猪头的?” 何大香对此早就有话说了,“我一早说了,甜宝是下凡的小神仙!神仙肯定是有神力的!这才正常!” 苏二呵斥,“胡说什么呢?甜宝是小神仙这事儿不能说出来!不然外面人听到了会怎么看甜宝?保密知不知道?我一直担心你嘴巴守不住,看看,没担心错你!” 刘月兰没说话,在听到小神仙三个字时,眼里多了抹深思,最后不知道想到什么,瞳孔瞬间扩了扩,她极力才将那股汹涌情绪压了下去,蹲到女儿身边,小心又珍惜的将她拢入怀里。 苏老妇也悄悄攥紧发抖的手指,面上不显异样,“甜宝在咱家出生的,是人是神咱还能不知道?以后这些话在外确实不能说,会给甜宝招来麻烦。” 何大香也知道自己嘴太快,家里还有两个外人呢,她讪讪低头,“娘,我错了。我就是看甜宝打赢了太激动,这不话赶话的胡咧一通……” 苏二摸摸鼻子,也跟着乖乖认错,“娘,我跟大香开玩笑呢,哈,哈哈哈!” 苏老汉轻咳两声,“苏家祖上曾也出过天生神力的猎户,一脉相承,甜宝今日这等大力是有源可溯的。” 苏秀儿想了想,一拍手惊喜道,“我想起来了,小时候爹你还给我讲过那位祖先的故事呢,说他一拳能砸碎大虫骨头!是了是了,甜宝定是遗承了祖先,大好事哩!” 苏二茫然,“我怎么没听爹说过——” 苏家小姑姑气得以下犯上,一巴掌拍上他脑袋,“小时候你跟大哥猴似的见天往外蹿,都不带我玩!你们能听过才怪!那是爹看我气哭了才给我讲的故事!” 没眼力见,不带脑子! 她才发现二哥咋笨成这样! 断刀跟毒不侵作为苏家唯二外人,这场面插不上嘴,他视线掠过欲盖弥彰的小娘子,提溜起毒不侵翻墙而出,“有事,先走。” 墙外,毒不侵不满嚷嚷声飞快远去,“有什么事?我没事啊,你把我放开,老子不走!喂,喂喂,我听故事都不行?你奶奶!……” 苏家一众长舒一口气,心头紧绷的那根弦终于放松下来。 甜宝不明所以,歪着脑袋疑惑看着表情变来变去的家里人。 便见他爹冲小姑姑使了个眼色,小姑姑立刻找理由把三个哥哥带开了。 下一瞬,她被爹爹抢进怀里,汉子一张嘴咧到耳根,“宝,告诉爹!一直保护咱家的高手,是、是不是你!” 苏二夫妻,“???大哥你在说什么呢?高人怎么会是甜宝——” 一顿,夫妻俩相视一眼,终于反应过来了,“不对!怎么不会是甜宝?!” 甜宝出生就能凭空变出梨,后来又变出那么多东西,这已经是非同一般。 既然非同一般,有打坏人的能力不是很正常了吗? 怪不得那位高手从来没现过身,但是只有苏家有事对方总能及时出手,就好像住在家中一般! 是他们脑子糊涂,只看甜宝年纪小,竟然没将这些异常跟她联系起来! 刘月兰伴在旁,噗嗤笑出声,她凝着小奶娃,眼圈微红,心疼又内疚,“之前爹娘一直没察觉,辛苦我乖女儿了。怪道那段时间你白日里睡得比平时要久一些,晚上守着咱这个家打坏人,累着了?” “来,给阿奶抱抱,我的乖宝哩。”老妇吸了下鼻子,把小孙女从苏大手里接过,用力眨眼睛将泛出的泪花眨去,“阿奶真盼着你快点会说话,这样有啥事你就能跟阿爷阿奶说了。你说你恁小年纪,却让你为家里操心恁多事,阿奶心里真不是滋味!” 甜宝咧开小嘴,笑容不大,眼眸弯弯的模样却又软又甜。 她拍拍自己胸口,气势十足,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宝、哒!邦!” 甜宝打坏人特别厉害!我很行!棒! 接着小手抬起,抹去老妇人眼角溢出的泪水,又像以往大人们摸她小脑瓜一样摸摸阿奶发顶,“呱!” 苏家人,“……” 伤感气氛蔓延之势因为小奶娃呱的一声,戛然而止。 苏二极力强忍还是没忍住,捧腹大笑,“哈哈哈哈!甜宝,你想说的是乖?哈哈哈!诶哟喂不行了,肚子疼,我哈哈哈哈!” 甜宝小脸臭了,耷拉小眉毛,嘴巴噘得能挂油桶。 苏家人,“……” “噗嗤!” “噗、哈哈哈哈!” 何大香抹着笑出来的眼泪,“爹,哈哈哈!那啥、噗、天生神力的祖先是、是真故事哈哈哈!” 苏老汉佯作严肃,没能成功,眼角眉梢忍俊不禁的笑意,“可不就是故事么?就你们夫妻俩肠子一个比一个直,不弄个故事出来,怎么圆场?” “我错了,真错了!甜宝,来,二婶亲一个,小妮子可太招人了哈哈哈!” “行了都回屋去,再笑下去周围该来人看热闹了。”苏老汉眼疾手快,先一步把小孙女抢进怀里,紧脚就往堂屋走,生怕再来人把乖宝抢了去,“宝,阿爷给你讲祖先的故事!” “……” “哈哈哈哈!” 这日傍晚,苏家院门充斥阵阵爆笑声。 第63章 我遛娃! 夕阳坠入地平线,天际云霞光芒渐渐黯淡。 徒北山炊烟熄了,空气中还飘散着让人心安的烟火余味。 饭点。 断刀跟毒不侵准时出现。 毒不侵肩头背着个破破烂烂的小行囊,在苏家人瞪视下坦然自若理直气壮,“瞪我干啥?我今儿为了小崽子们,被白家端了老窝没地儿住了,这事你们该负责?不能让恩人流落街头?我要求不高,每天给我添副碗筷!以后我跟断刀就搁这住下了!” 苏家人僵硬转向断刀。 断刀眼底飞快闪过一丝不自在,“确是如此。” 毒不侵不满了,“什么确实如此?何止如此?白奎那莽夫在这里丢了面子,转头朝老子老窝撒气!那个破庙破是破,好歹有墙挡风有瓦遮头,咱在那住了五六个年头了!住出感情了的!这下可好,下午回去一看,诶嘿,一座庙只剩下四根光秃秃的柱了!咱不是鸟不是耗子,还能栖在柱子上?苏家得负责!反正我是不走了!” 这番话说出来,苏家人愣是没办法开口拒绝。 家里四个小娃子,虽然是毒不侵擅自带出去的,但是人确实是他们家甜宝打的。 惹了事毒不侵没自个跑,还把娃儿们带了回来,这一点他们不能不认。 苏老汉想了想,锁眉无奈道,“毒老,断刀大人,你们要是实在没地儿住,这徒北山到处是空地,我们给你们重新搭个屋子成不成?不是不想让你们住家里,只是我家有女眷,男女有别,住一块会多有不便。” 灶房里饭菜已经做好,碗筷也摆上了,断刀在饭桌旁入座,“我自己搭。” 他本来就没想过在苏家住。 毒不侵在这事儿上也没有胡搅蛮缠,只提了一点要求,“新屋子就搭在你们家边上,饭菜你们得包了!” 话说完他也挤进饭桌,一口米饭一口菜,满足眯眼。 旁边锅里还烙着香喷喷的葱花面饼,灶台上搁着一壶煮好放凉的白水。 处处透着朴实温馨烟火气。 这种气息跟药材一样让他着迷上瘾。 没有的时候不以为然,沾过一点就不想再回到以前颠沛流离的日常了。 要说好处多多那没有,就是心头多出一股安定踏实。 吃过饭,断刀就提溜着想赖在灶房的毒不侵离开。 一夜安宁。 翌日一早,朝阳刚刚透出一丝红光,光线还没穿透晨间薄雾,苏家小院里就传出毒不侵扰人噪音。 “苏家的,起来了起来了,日头晒屁股了!今天搭屋子,赶紧起来干活!” 苏大苏二最先从屋子里爬出来,兄弟俩眼睛下面双双挂着硕大黑眼圈。 昨儿发现家里大秘密,两人都兴奋得一晚没睡好。 “毒老,干活也要先吃了早饭,你是不是来得忒早了点。”苏大揉着发痛的太阳穴,无奈道。 毒不侵眼睛一瞪,“早什么早?屋檐上的麻雀都叫了三回了!搁你们这么懒,怎么抢吃的?还不如我几十岁的老头子勤快!” 苏二脑袋还是蒙蒙的,人是起来了,脑子还没睡醒,有气无力挂在门框,眼睛半睁半闭,“是是是,您老最勤快。等我醒醒神……搭屋子要先搞材料,木材、茅草、石头拌泥……” “断刀去劫木材了,清河湾芦苇长得正好,你们去割草去!” 苏家兄弟俩嘴角抽了下,劫? 不不,是他们大惊小怪了,在流放之地这种事简直不能再正常。 苏大用力揉揉脸,搓掉自己没见识的模样,“活儿我们都干了,毒老您干啥?” “我遛娃!”毒不侵背着手理直气壮,脑袋还往屋里瞅了瞅,“甜宝呢?苏安仨个小崽子呢?我说话这么大声他们咋还不醒?” 苏大苏二,“……” 行,您会使毒您最大。 安静的小院渐渐传出住户起身的动静,苏家小院动静最大。 某个会使毒的老头子今儿跟打了鸡血似的,活跃聒噪得让人想把他嘴堵上。 毒不侵会在意吗? 不会。 反正没人敢揍他。 等苏家人都起了身,灶房传出做早饭的锅碗瓢盆声,太阳才刚刚跃出地平线。 毒不侵架着小甜宝,身后坠着三个小尾巴,在小院子里优哉游哉转圈散步。 “毒爷爷,你的毒到底藏在哪里呀?你兜里都没有!” “能让你给找着了毒爷爷我还能混?玩毒的最高境界,就是让人防不胜防避无可避,诶嘿!” “毒爷爷告诉我们嘛!毒爷爷!” “不说,有本事自己找出来。等你们能在我身上把毒找出来,走出去也能当一声徒子徒孙喽!” 苏家人洗漱的,灶房忙活的,时而抬头往院子里望一眼,无语又好笑。 三个男娃子手脚并用挂在老头腿上,完全没了初见时的惊惧害怕。 最小的奶娃娃坐在老头肩颈显然还困顿,小脑瓜直接把老头乱发当小枕,半张着嘴睡得香香沉沉,丝毫不担心睡熟了会摔下来。 早晨阳光不烈,清风柔和,身上挂满挂件的疯老头走姿六亲不认,迎着光的老脸眼角眉梢皆是惬意享受。 相识不过两月时间,谁能想到行事乖张的疯老头跟几个娃子们会变成这副情形? 苏家要在院子边上再搭屋子,消息很快被周围住户获知。 不少人往这边赶来,或带着建屋子用具,或扛着能用上的建材,壮胆前来帮忙。 他们依旧怕出现在徒北山的陌生人,怕断刀,也怕毒老。 所以干活的时候,住户们努力管住视线不往两人身上瞧,只在实在忍不住的时候飞快偷觑一眼,又飞快移开视线。 “苏大,昨天白家小少爷说还要来,你们这时候搭屋子,怕不怕他来了使坏?”李小小忙活间靠到苏大旁边,担心询问。 苏大还没答话,一旁苏二已经笑开了,龇一口白牙,“不怕!他要再来跟我家甜宝单挑,还得输!” 哈哈哈! 昨晚他试过了,他们家甜宝是真神力! 吃饭的木碗放她手里,奶娃娃手指头轻轻一别,木碗就成两半了! 白家小少爷三四岁年纪,再皮实,还能皮比木碗硬? 来一次也就多丢一回脸。 嗷嗷哭就。 人是真不经说,一说就来。 苏二嘚瑟笑声还没停,就瞥到了家外黄土路悠然出现的小身影。 阵仗依旧大得不行。 苏二嘴角抽了下,抬手给自己一嘴巴子。 叫你说人叫你说人! 甜宝在毒老头上还没睡醒呢! 第64章 你老实说,高人是不是收甜宝为徒了? 白彧这次来,换下了小锦袍,改穿一身白底描红云箭袖短衫,足蹬团缨小靴。 头发在脑门绑成两个小髫,束金丝发带。 只要忽略掉他小脸上未褪的红肿淤青,看来还是可爱漂亮的,贵气十足。 身后跟着两个丫鬟两个随侍六个保镖,这些人比起昨日不可同语,但是在常人看来,阵仗依旧大得让他们咋舌。 “喂,小娃娃,本少爷说话算话,今天又来了!” 走到苏家门前,小男孩两手往腰上一叉,抬起下巴鼻孔朝天,模样要多欠揍有多欠揍。 至于苏家院外头聚着众多人在敲敲打打做些什么,小少爷并不关心,眼角也不往那方斜一下。 毒不侵已经在院子里外遛了好几圈娃,眼下是第十二次回到苏家院门口。 看到白家小儿出现,他老眼一亮,反手往趴在头上的小奶娃挠痒痒,“甜宝,小崽儿!快醒醒,别睡了!白家小子又来找你干架了!” “毒爷爷,妹妹还小,打不过他的!”苏安小手用力扯住老头衣摆,控诉,“不能放妹妹再去跟他打架!” 苏文苏武跟哥哥一个鼻孔出气,“不能!” 苏安想得很简单,妹妹力气大是没错,昨天打赢了也没错,可是那是趁小少爷不注意侥幸赢的。 “妹妹连路都还不会走,要是那个小少爷跑一下打一下,妹妹咋追上去?爬还是滚哇?快点进屋,把妹妹放屋里别让她爬出来!”苏安边说边把老头往屋里推。 而站在不远处的白彧把他的话全听了进去,眼睛闪了闪。 趴在草窝头上睡了很久的甜宝,被耳边聒噪声吵扰,皱着小脸抬起头,眼睛还透着没完全清醒的惺忪茫然,开口就是一个字,“哒!” 好像有人要跟她打架。 打! 毒不侵乐了,把小奶娃拎下来放到地上,“听到没有?甜宝说要打!毒爷爷可不忍心拒绝。甜宝,那小子在那等着呢,上!揍他!” 甜宝这会子眼睛已经恢复清明,叉着小短腿坐在地上,看看自己坐的位置,又看看距离自己起码十步远的白家菜鸡,怀疑毒爷爷是反派。 这个距离,她爬还是不爬? 不爬,打不着。 爬,一点气势也没有。 小奶娃歪了下脑袋,很快想到应对之法。 她挑起乌溜溜的黑眸看向对面仰头叉腰的小少爷,抬手朝对方勾了两下手指头。 毒不侵,“……” 在旁暗戳戳观察事态的苏家人,“……” 白彧,“……” 白彧鼻子气歪了,“小娘们,你蔑视谁呢!本少爷今日非教训你不可!” 话毕,小少爷嗷的一声便朝小奶娃冲去。 旁边刚圈出的地基上,王川李小小等人缩在苏家人身后急得脸色发白,“咋办!咋办!还要看两个娃娃打起来?这次白家小少爷肯定有备而来,甜宝要被欺负的!” 心中有底的苏家人不慌不忙,反过来安慰,“白家小少爷也还是个小娃娃哩,两个娃子闹一闹罢了,出不了啥事。” 他们家小甜宝是稳赢的那个,慌啥? 大人只要盯着点,避免甜宝下重手就行了。 他们现在也想明白了,白家主能放儿子一而再上徒北山,背后定是有计量的。白家大人不出手,苏家大人也不插手,事情的性质就简单了。 在场的人几种心思,却见那边小牛犊子一样低头盲冲的白家小少爷,即将冲到小甜宝面前时猛地脚下一刹,堪堪停在甜宝两步之外她小短手够不到的位置,掏出别在腰间的小鞭子,颤巍巍试探着在小娃儿身上戳了下。 “???” “???” 甜宝低头看看被戳了一下的小肩膀,又抬头看看自己够不到的菜鸡,小嘴半张呆呆的,再次露出茫然。 白彧眼睛却唰地亮了,叉腰狂笑,“今天你输定了!略略略!” 小少爷开始骚步子在小奶娃身边游走,手里小鞭子咻咻咻地又戳出好几下。 把毒不侵气得一脚踢苏安屁股上,“好话赖话不说,你教人怎么揍甜宝?回头老子就把你嘴堵上!” 甜宝接连被戳了几下,疼是不怎么疼,但是却激起了她好胜心。 奶娃娃抿起小嘴眼儿一沉,抓起手边小石子就朝对方扔。 力道大,劲头准。 家旁边在搭建屋子,来来回回有人挑泥土石块回来,不小心掉到地上的小土块小石块足够甜宝用。 她压根不担心准头问题,砸小菜鸡一砸一个准。 白彧乐极生悲,短暂猖狂过后又开始狼狈逃窜,偏生不管他怎么跑怎么绕,都躲不开身后飞来的暗器,劈头盖脸无一失手。 “啊!痛痛痛!嗷!住手!不来了不来了别砸了!” “停停停!啊!你怎么那么多招数!” “打架不许用暗器,不许用砸石头!我认输,认输还不行!!” 现场一片沉默。 白家跟来的人不忍心的撇过头,他们倒是想帮帮小少爷,但是没那胆子。 来时家主说了,一切听小少爷吩咐,小少爷让帮忙才能帮,否则谁敢多动一下,哪里动了回去就砍哪里。 最沉默的是毒不侵。 眼前画面似曾相识。 在小奶娃气势熊熊大喝一声菜结束比斗后,毒不侵默默走到苏大面前,歪了身子凑过去悄声耳语,“苏大,你老实说,你家那高手是不是收甜宝为徒了?” 苏大眼睛心虚的飘了下,“毒老,这、这不可说啊……” “是了,肯定是了!白家小崽子逃窜的样子跟老子差不离!那些石头跟长眼睛一样例无虚发钻哪个角角洞洞都躲不开!草他奶奶!” “嘘!毒老,这事儿咱心里知道就行,别往外说,甜宝还小呢。也别骂高人,我怕你又被砸晕。”苏大故作高深,脸上正经表情十足一副咱哥俩好、我为你着想的样儿。 毒不侵小小感动了一把,抬手拍拍他肩头,“行行行,我知道,你是个实诚人!” 实诚人苏大也拍拍老头肩膀,朝他递个眼神表示心照不宣。 苏家其他人立在周围,死咬嘴唇,憋得脸上肌肉抽搐。 第65章 他们家高人不干闲事! 白家小少爷又哭着下山了。 …… 李小小等人之前心提到嗓子眼,这会总算放了心。 也看明白了。 苏家的事儿压根用不着他们操心,每回都能峰回路转,反正最后吃亏的总会是别人。 这么想着,加上有苏家人在旁,众人心里莫名多了一股子安心,继续动手干活。 许是因为安心的缘故,众人几乎已经刻进骨子里的畏缩卑怯也淡了几分。 “断刀,你说那个高手到底藏哪儿呢?”毒不侵逮着运木柴回来的断刀,摸着下巴讨教,“从你守着苏家到现在两个多月了,期间我没少来苏家转悠,晚上也没少在附近蹲点盯梢,愣是没见过那人影子,他到底是怎么避开我耳目冒出来教小甜宝的?还有甜宝那小娃娃,就她这个年纪,教功夫她能听得懂?” 六个月啊! 刚会爬的娃子! 会学功夫了还用得不错,这已经不能叫天资出众,得叫妖孽了? 断刀淡淡瞟他一眼,没说话,把弄来的木柴放好后,举步朝甜宝走去。 苏家小院门口,苏安仨娃子跟妹妹一块坐在地上,还在兴致勃勃议论刚才那一架。 “甜宝,你又打赢小少爷了!真的太厉害了!” “妹妹扔石子好厉害!像这样咻咻咻!扔出去次次都能砸得小少爷哇哇叫!” “甜宝你是怎么砸的呀?准头真棒!要是我有你这么厉害,我天天上山打鸟去!” 小甜宝笑得眼睛弯弯,笑容不大,但是又软又甜,小手不忘往自己胸口拍了又拍。 “太厉害了”、“棒”这样的字眼她知道,哥哥们在夸她。 甜宝边笑边点头,认同哥哥的赞美。 是的呀,甜宝就是很厉害的! 一双黑布鞋出现在甜宝眼前,同时头顶有阴影落下。 甜宝抬头,对上男人漆黑深沉眼眸,脑袋疑惑的歪了下。 断刀屈膝半蹲,拿出一截大人手臂粗细的木料,凝着小娃娃开口,“能掰断吗?” 甜宝抿唇,小手把住木料便掰。 这根木料跟木碗到底不一样,甜宝便是天生力大,年纪到底还小,使出吃奶力气小脸憋得通红,才闻听一声咔嚓声。 木料应声裂开,没断,裂缝处参差不齐。 饶是如此,也让旁边近距离观看的仨崽子惊得瞪圆了眼。 那可是比他们胳膊还粗的木料!妹妹居然掰裂了! 唯独甜宝撅了嘴,露出不满之色。 木头没断,说明她还是不够厉害。 男人干燥大手安抚般触了下她小脑袋,顺势将她注意力吸引过来,“你刚才用的是蛮力,蛮力再大终究有限。除了蛮劲之外,还有一种力道,叫内劲。将气息沉在肚脐下方位置,在把那股气息运行至手腕,以腕使力,可将你本身力量加倍爆发。天资越高,爆发越强。” 说罢他放慢动作,在小奶娃紧紧盯视下,两手分别握住木料两端,以腕着力。 啪,木料断了。 毒不侵背着手从另一头走过来,边走边怼断刀,“甜宝才多大?巧劲内劲那些门道她现在哪里能领悟得……到……” 话语消音,毒不侵瞧着在小奶娃手里再次断开的木料,凸了眼。 另外仨崽子同样震惊得说不出话,“断、断、断了?那——么粗的木料!” 苏武震惊过后捂着小胸口,“我这辈子都不能比妹妹更厉害了……” 毒不侵喘了几口大气,才找回声音,喃喃,“我他奶奶,真的是妖孽!” 断刀用事实堵了老头的嘴,功成身退,加入建房子大军。 留下毒不侵跟仨崽子,蹲在小奶娃身边继续发呆,他们还需要点时间消化消化小奶娃不像人的事实。 甜宝成功掰断木柴,很快就对这个游戏失去兴趣,转而摸起脚边散乱的小石子,朝任何她想扔的东西扔去。 腕力发射,目标路对面野草叶子,咻!叶子拦腰而断。 斜前方一颗黄泥块,咻!泥块变粉尘。 那边院子外墙上歇脚的蟋蟀,咻!蟋蟀潜入墙中。 小奶娃玩得不亦乐乎,旁边四双眼睛跟着她发射方向,目光定在那堵外墙。 咔、咔、咔…… 亲眼见着那堵墙以蟋蟀为中心,咔咔咔的朝四面八方放射状迸开裂缝。 墙土扑簌。 “……”毒不侵抄起甜宝迅速回屋,顺手把仨崽子也扯了进去,砰地关上院门。 霍氏尖嗓门咆哮随之传来,“哪个王八蛋不要命了,敢毁老娘家院墙!!!” 咆哮声之大,苏安仨躲在门后仍打了个激灵。 “毒爷爷,霍伯娘打不过你,你做什么跑哇?”苏文抚着胸口去惊。 毒不侵啧了声,“小娃娃懂啥?老子是怕打不过她么?老子是不想跟霍子珩打交道!那个狗东西别看他平时总是笑眯眯的人模狗样,皮囊下长着八百个心眼子,肚里全是黑水!毒爷爷告诫你们,遇上这种人能避多远避多远!要不就直接把他咔嚓了,千万别给他开口说话的机会!” “为什么?” “毒爷爷就是吃了这个亏,给了他说话的机会,替他看个诊,没诊费不说还倒贴进去一药方子!他奶奶!” 这事不能提,一提就来气。 凭对面怎么叫嚣谩骂,毒不侵耳朵一闭,带着崽子们又满院子霍霍去了。 霍家院。 霍氏看着院子东墙还在继续蔓延的裂缝,气得脸色铁青。 能有这功力的,除了断刀跟毒不侵,整个徒北山找不出第三人来。 偏生这俩她都打不过,只能叉腰大骂一通出出气。 “姓霍的,你说!是断刀还是毒不侵!” 男人嗓音缓缓传来,“怎么不能是苏家高人?” “说笑呢?我一早看出来了,他们家高人不干闲事,这种霍霍别人家院墙自降格调的事儿他干不出来!” “对面在搭房子,待会你送些吃的过去,让他们顺手帮着把咱院墙修一修。” “我还得往里搭吃的?!” “然则,你想跟断刀打一场,还是想跟毒不侵打一场?” “……”霍氏拧人脑袋的心都有了。 咋地? 隔墙听戏还得付代价啊? 砸她院墙,那俩给她等着,她迟早把场子找回来! 第66章 百晓风手里有不少好药材 徒南村。 下晌,苏良被人抬了回来。 万家庄家丁送回来的。 去时人还好好的,特地穿上了浆洗干净的衣裳,回来时满身伤痕污血斑斑,两条腿不知是崴了还是折了,软哒哒站不起来。 “良儿!我的儿啊,你这是怎么了?你可别吓为娘啊!”苏老夫人率家中一众从棚子里冲出来,老泪纵横脸色惨白,对万家家丁怒声质问,“你们对我儿做了什么!” 万家家丁们把架着的人扔到地上,趾高气扬盛气凌人,“我们庄主说了,交代你们办点小事儿都办不好,苏家主族的全是一群废物!既然许你们好处你们都干不成事,那就用不着对你们礼遇了!家主吩咐,你们大苏家佃租由六成改七成!下等出身就是下等出身,天生的贱皮子,好日子送到手上都接不住,呸!” 大苏家还没从愤怒中回神,马上又迎来一波惶然绝望。 “七成?!”女眷中有人尖叫,惊怒交加,“你们万家庄是要吃人么!我们佃田地辛苦一年种出粮食,除了交佃租还得留下一部分做种子,之前六成租子算下来我们全家都得有半年吃糠挖野菜!现在还要再往上加一成的租,你们、你们要逼死人哪!” 大苏家以前也是农户,对田地里的事情并不陌生。 后来家里高升,也置下过不少田地庄子,对佃田的门道心里门清。 万家家丁冷笑,环视大苏家泱泱一众,“要是不想干,你们随时可以走人,只要按照契约交出违约金,大路朝天,我万家庄绝对不拦着!” 这话一出,大苏家如堕冰水,渐起的躁动顿时凝滞跌落。 跟万家庄佃田,他们是签了契约书的,若是没有达到契约要求,需按一亩地百两银子赔偿! 因为家里人口多,他们整整佃了三十亩水田!合需赔三千两银子! 除了这些,还有他们从万家庄借来过渡的米粮,那些都要加倍的还! 想到这些,大苏家哪还敢说话。 “哼!一群不知道感恩的东西!老子告诉你们,就你们这样的,来了流放地不做佃农,连半个月你们都撑不住!土鸡插羽毛,当自己是什么鸟!” 家丁们把大苏家狠狠羞辱了一番,扬长而去。 苏家老夫人的哭声这才又重新接上,抱着摔在地上半昏迷的好大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娘……”苏良强忍浑身疼痛,强自撑着一股气开口,“需、需想法子、笼络……苏祥……方、方能、解困!” “好、好好!你说啥是啥!娘马上着人去小苏家,定要把他们请来!”苏老夫人胡乱点头应声,扭头唤人把苏良先扶到棚子里,“良儿,你别费力说话,好好养着,养好了才是正经!你要是垮了,咱家主心骨可就没了!万家庄那些杀千刀的,咋把你打成这样呜呜呜!早知道那里是豺狼窝,那日来人请你的时候就不该让你去啊!” “娘!”苏良屋里闭上的眼睛又猛地睁开,憋着劲儿才挤出一句话,“苏祥、那、先别去,等我、从长计议——” 话毕,头一歪,彻底晕了过去。 大苏家兵荒马乱的时候,徒北山那边,小苏家在众人帮忙下已经把新屋子搭建好了。 再将床、柜、桌凳等家居物件置备好,拢共也就花了三天功夫。 “好,好!这间房是我的,那间房是断刀的!哈哈哈!堂屋不大,但是够用。诶哟喂这是我的床,自打来了这破地儿,不是睡树杈就是睡破庙,老子都已经快忘记躺床上是什么滋味了……” 毒不侵兴奋得像个小孩,在新屋子里跑进跑去四处转悠巡视,看不够似的。 一会摸摸木板拼的小矮桌,一会试试木头桩子打磨出的小凳,大三角眼喜成小三角眼。 屋子是茅草屋。 但是这是专门给他和断刀搭建的,真真正正是他们自己的地盘。 感觉就是不一样。 夕阳余晖下,顶着草窝头的老头子背着两手,在院子里继续转圈圈,嘴里喋喋不休没完没了。 “哎呀我不是说了么,灶房没必要,我跟断刀不会做饭,弄个灶房没用,回头改造改造,把灶房给我改成药房!” “院子还是小了点,再往外多划两丈,不然遛娃遛不开啊。” 苏家小院里,苏安带两个弟弟站在荆棘围墙下面,隔着围墙喊话,“毒爷爷,快点过来啦,吃饭啦!” “来了来了!” 基于毒不侵强烈要求,两家屋子几乎是紧挨着的,老头在那边稍微大声点嘀咕,这边院里的人都能听到。 苏老妇等人把老头自言自语听了个全,纷纷失笑。 今天吃饭早了点,天光还亮着,夕阳暗金光线透过灶房小窗跟缝隙漏进灶房,将里头空间晕上一层温暖浮光。 十来人围桌而坐,边吃饭边说话闲聊。 “今天特意让秀儿多做了两个菜,当是庆祝毒老跟断刀大人新屋入伙了,你们多吃点。”苏老汉拿出几个干净空碗,往里斟上凉白开,举碗,“可惜没酒,老汉就以水代酒,来,咱干了!” 毒不侵露出嫌弃,还是端起一碗水,跟老汉碰了碰,“什么入伙不入伙,你们也不早点跟我说,我还能上风云城顺两壶好酒来,白瞎了!” 苏家人,“……” 你那个顺两壶说得比买两壶还自然。 断刀也举碗虚碰了下,沉默饮水,“明日我带酒。” “你明日要进城?”毒不侵想起什么,立刻道,“正好,我跟你一块去。” 断刀侧眸,“?” “百晓风手里有不少好药材,我明儿先去探探路,摸清他把好东西藏哪儿了。” 苏家人不想搭话。 总而言之,毒老有了新地盘后,就一心想搞药材开炉炼毒。 甜宝本来乖乖窝在阿奶怀里吃蛋羹,听到风云城三个字时眼睛微亮,忙咧着小嘴抬头,冲断刀跟毒不侵伸出小手,“窝、其!” 苏老妇泰然自若把娃儿两手拢住压下,“甜宝还没吃饱呀?啊——阿奶喂。” 甜宝仰头,“卜、系——” 老妇人眼明手快,勺子趁势递过去,堵住了奶娃娃小嘴。 “啊呜!宝儿真乖!” 甜宝,“……” 第67章 大雨天,陌生人 “断刀大人,毒老,风云城内城那么乱,每天打架抢掠不计其数,住在内城的人靠什么过日子?”提到风云城,苏大满腹疑惑。 不仅他,苏家其他人也同样疑惑。 毒老桀桀笑了两声,夹起一块喷香兔肉塞嘴里,“你以前不是去过一次么?内城里乱是乱,铺子依旧有人开,买卖依旧有人做,城里也是有普通的人。” “城里也有普通人?他们不怕被城中恶霸欺负?” “我这么跟你们说。风云城乱是乱,但其实乱中有序。城内两个霸主,一是白家白奎,二是望鹊楼百晓风,各占风云城半城。平日里那些打打闹闹只要不损及势力利益,他们不会多管,但是为了保持城中民生平衡,事儿如果做得太过了,两方势力就会出手了,否则一个城池没人买卖没有流通,那不成死城空城了么?空城里的霸主还是狗屁霸主啊?” 苏二恍然,“我懂了。也就是说两大势力其实会在一定范围内保护城中百姓,取代了官府监管的职责!” 苏秀儿道,“既然如此,为什么大家伙提起风云城还是那么害怕,不敢去内城?” 毒不侵翻了个白眼,“怕死呗!” “……”苏大讪讪咳了两声,“也、也不是怕死,我去过一次,城里阵仗确实很能吓唬人。” 他不是怕死。 真不是。 但是当时被一群人追了几条街喊着打杀,真的险些尿裤裆。 这不能怪普通人怕死?普通人哪见过这种场面? 总要经历经历,多见见世面,胆子才能练大嘛。 “咳!”苏大又咳了声,犹犹豫豫商量,“毒老,断刀大人,你们明儿要是去风云城,要不带上我一块,我再去城里看看?” “去看啥?看打架还是看打劫?” “……我想带点肉干去内城换东西。” “我跟断刀去换也一样,省得你腿软了老子还得把你驮回来。” 苏大面子挂不住了,“不用驮,我肯定自个走回来!” “哼,行,想去就跟着来。说说你要换什么东西?我带你寻好店!” “那不能提前告诉你。” “啥意思?” “提前说了这不是让您去打劫么。” 瞅着老头嘴角抽抽,苏大神清气爽了。 扳回一城。 雍州地域气候跟其他地方不太一样,四季延迟,七月才迎来雨季。 不下雨则已,一下就大雨倾盆。 雨点啪啪啪急打在地面,瞬间砸出一个个泥泞小坑。 雨水顺着茅草屋顶往下坠,汇成雨帘。 躲在茅草屋里,四面八方雨声如擂,让人担心下一瞬屋子就会被雨水冲塌。 “外头大雨,屋里小雨,盖房子还得是泥瓦房更稳固舒适啊。”苏老汉避开漏雨的地方坐在堂屋门口,望雨兴叹。 苏老妇带着儿媳跟女儿把家里所有能接水的器具都扒拉出来了,放在漏雨处下方承接雨水,就这也没能好上多少。 雨刚下半个时辰,堂屋里的地面已经浸了一层水了。 她扯了条干布巾随意擦拭身上沾的雨水,“想啥泥瓦房,以前在大槐村咱家住的也是茅草屋。我就盼着屋子不倒,咱有个容身地儿就算好的了。” 泥瓦房? 那是他们这种人家住得起的么。 下雨天干不了活,一家子只能躲在屋子里闲聊解闷。 甜宝也没闲着,小小娃儿不怕脏,跟仨哥哥趁大人不注意的时候,满地爬着去玩容器里接下的雨水。 等苏老婆子发现时,娃儿已经快成小泥猴了。 “诶唷我的小祖宗诶!沾一身水一身泥,脏成啥样了!”老妇将娃儿捞起,布巾把她小脸擦拭干净,对着娃儿眉眼弯弯的小脸,好气又好笑,“你呀,待再长大些,该皮得串上天了。” 跟阿奶逗笑间,甜宝小眉毛突然动了动,扭头朝院外看去。 很快,家院门被拍响。 砰砰砰,砰砰砰。 一声声夹在暴雨中,无端让人心头沉闷。 “瓢泼大雨的,这时候谁串门来?”苏老妇疑惑嘀咕。 苏二抓了芦苇蓑衣披在头上,“爹,娘,我去看看,可能大哥回来了。” 门开,雨幕中现出两道身影,一大一小。 是个中年妇人,怀里还抱着个一岁多的孩子,没有遮雨用具,两人皆被大雨淋得浑身湿透,狼狈不已。 苏二立刻撇开眼,皱眉询问,“你们是什么人?上门找谁来?” 妇人发丝紧贴在脸颊,雨水顺流而下,她颤声道,“这里、可是苏、苏祥家?” 苏二眉头皱得更紧了,这样的问话方式很熟悉,前不久才听到过。 “你是谁?”他再次沉声问,眼里多了抹警惕。 “雨、雨大、能不能让我们进去避避雨、再说话,孩子、遭不住、求求你……”妇人不知淋了多久的雨,脸色唇色被雨水冻得发白,她怀里紧抱的小娃儿更是浑身都在发颤,眼睛闭得紧紧的,看情况不太好。 “老二,门外是谁啊?”堂屋那边,传来苏老妇询问声。 “娘,不认识的,是对母子,她们想进家来!” 堂屋静默一瞬,苏老妇探头,透过雨幕看到门外狼狈的人,尤其是看到她怀里抱着的恁小娃儿,到底不忍心,“让她们先进来。” 妇人千恩万谢进了门。 刘月兰跟何大香给她递了干净衣裳让她先进房里换上,又替她带来的小娃儿换了干衣裳。 妇人在房中换衫还没出来,刘月兰看着眼睛紧闭脸色渐渐浮上潮红的小娃娃,抬手探了下娃儿额头,一惊,“娘,这孩子烧起来了,额头烫手哩!” 苏老妇抿唇,“这么大的雨,怕是淋久了着凉了。” “咋办?” “秀儿,你去霍娘子家问问她家有没有生姜,换点过来煲姜汤,给大人孩子去去寒。咱家啥都没有,也没法子。等毒老回来,再央他给娃儿看一看。” 小苏家自来了流放之地,早就懂得万事谨慎的道理。 冷不丁有陌生人找上门,不问清楚对方来历目的,他们是不会随意允人进门的。 偏生今日来的是妇人,还带着恁小的孩子。 苏老妇不忍心,苏家其他人亦然。 他们家也有孩子,尤其那娃儿比他们家甜宝大不了多少,光是想想甜宝在大雨天里被淋成这样,他们心里就会跟被揪住一样心疼。 第68章 她更喜欢听“你大爷” 人既然已经放进来了,只能见步走步。 一家子心念电转,堂屋里侧苏秀儿睡房门打开,妇人从里碎步走出,身上穿的是苏秀儿日常穿的粗布衣裙。 两人身形差不多,只是妇人显然更瘦削,衣裙穿在她身上有些空荡。 稍加拾掇后妇人面容显露出来,不过二十来岁年纪,面容姣好,只是两颊削瘦肤色蜡黄,处处透着生活的不如意。 行到堂屋,面对苏家众人,妇人突然福身跪下,“小妇人是徒南村苏家二房小吕氏,今日厚着脸皮前来攀亲,求堂叔堂婶救命!” 苏老妇跟苏老汉对视一眼,了然了。 怪不得对方上门能喊出家里老汉名字。 这是大苏家又想打他们家主意了。 “你起来说话,地上全是泥水,脏得很,别把干净衣裳又弄湿了。”苏老妇狠狠剜了老伴一眼。 苏老汉默默扭开头。 刘月兰跟何大香对了个眼色,赶在妇人还要说话时,把那小娃儿抱给她,“这是你孩子?许是淋雨受寒,孩子烧上来了。这么大雨天,咋带着孩子出门哩?孩子遭罪,你当娘的也得心疼。” 刘月兰长得清秀,说话细声细气,听在耳里不会让人生出反感。 但是她话里的意思却也明摆着,孩子淋成这样,当娘的换好衣裳出来竟然不看一眼不先关切一声,哪是当娘的样子? 妇人眼里闪过不自然。 刘月兰只当没看见。 她性子好,待人素来和气,但是妇人这种举动着实让人生不出好感来。坊间多少孩子因为风寒发烧夭折的,更何况这里是流放地,孩子病了连看病的地儿都没有。 对那个陌生的大苏家,她也更为厌恶。 大苏家这种天气遣娘俩上门,一个是羸弱妇人,一个是懵懂幼儿,料定了小苏家人狠不下心对妇孺闭门拒客,在耍心眼子呢。 小吕氏因是觉出自己反应不对,加上孩子在怀里烧得小脸通红,开始慌张落泪,“屹儿,屹儿?是娘不好,娘不该带你一块出来,呜——” 自己生的孩儿自己哪能不心疼? 只是她没有办法。 苏老妇看着妇人落泪模样,叹息一声,“我女儿去借姜去了,不定能借着。孩子着凉发烧是轻心不得的……你们大苏家干的事真是,真真让人瞧不上。你先别哭了,哭顶啥用?先照顾孩子要紧。” 何大香也是当娘的,最看不得这等场景,“娘,我去烧锅热水,待会让那娃子泡个热水澡捂捂汗,许会有用。” 堂屋里坐了个妇人,苏二自觉避嫌没再进来,外面雨又下得噼里啪啦的,干脆跟媳妇一块去了灶房。 苏老汉被老伴狠狠瞪了眼,心里虚着,轻咳起身,“孩他奶,我去外头看看老大他们回来没有,咳。” 苏老妇暗暗磨了下牙,“去,你呆这儿也没啥用。” “……”老汉溜得更快了。 老夫老妻几十年,他能听不出老伴冒火? 一时间堂屋里只剩下苏老妇跟刘月兰还有四个小崽儿,跟扑簌簌掉眼泪的妇人相对。 “屹儿没出门时其实就不太舒服,我也不想带他一块出来,可是我真没法子。”小吕氏垂眸低泣,“家中情况眼下一团糟,老夫人无暇他顾,遣了我过来,我一个小妇人哪敢不应?” 苏老妇看看她怀里小脸烧红的娃儿,没说话。 婆婆不开口,刘月兰也不出声,只在旁帮着照看仨调皮蛋子。 甜宝窝在阿奶怀里眨巴眼睛,乖巧安静,她最喜欢听大人聊天,可以听故事。 “堂婶应该知道万家庄,此前那庄子曾派人来你家中捣乱,被你们打了回去。万家庄自觉被落了面子,自此怀恨在心,又拿你们没法子,所以把气全撒在了我们家身上。” “大房老爷就是因为这事被带去庄子里,打得一身伤才丢回来,腿骨被打折了,人躺在床上时昏时醒,老夫人差点没哭瞎眼睛。” “给人当佃农你们大概也知晓,那根本不是人过的日子。家中现在没钱没粮,几十口人每天勒紧裤腰带死撑,大房老爷又被打成那样,真的是雪上加霜。若非实在撑不下去,老夫人也不会再遣人过来。” “以前家中光景好那会,大房老爷要在京中任职,整日忙着公务上的事儿,对家中亲戚多有忽略,这事说来确实是我们大苏家疏忽,怪不得你们埋怨。真的没法子,我们真的没法子了,所以才厚着脸皮两次登门。要是堂叔堂婶不肯谅解帮忙,我们家几十口人怕都撑不过今夏。” 妇人边哭便说话,听着细细碎碎絮絮叨叨,详细又冗长。 甜宝打了个小哈欠,两眼无神,很快就对这个故事失去了兴趣。 不知道为什么,她听阿爷阿奶跟周边人说话都觉着有趣得紧,听小吕氏说话却直想打瞌睡。 文绉绉的,不好听。 她还是更喜欢听“你大爷”、“他娘的”、“去他奶奶”。 “纳、纳、玩。”又打了个哈欠,甜宝小手挠上老妇衣襟,仰起小脸眼巴巴的。 她突然开口,妇人后面的话就被打断了,坐在那里有些讪讪,同时打量甜宝的眼神也多了丝讶异跟探究,“堂婶,你家小孙女看着没多大,竟会学话了?” 甜宝眉毛一皱,“大!” 苏老妇忍笑,“好好好,咱甜宝不小,以前哥哥们八个多月都没你这般肉乎乎哩!” 她忍不住亲了下孙女小脸蛋,真机灵,知道阿奶听得不耐烦了,救阿奶脱苦海来了。 趁着这机会,她跟小吕氏开口,道,“你刚才有些话没说错,大苏家家里出了大官光宗耀祖,确实疏忽了不少远亲。我们小苏家从来没沾过你们家的光。如果仅仅如此,我们自是不会计较,沾不沾光我们一家子也好好活下来了。但是你们大苏家飞黄腾达的时候我们没沾光,你们倒霉的时候我们却得跟着一块倒霉。再大度的人也不会半点不计较。” 她顿了下又道,“这些事说一次就够了,再说你上门相求,我们家能帮你们什么?苏老夫人叫你来,难不成想让我们家给你们掏银子掏粮?” 第69章 一个两个,甩锅炉火纯青 “堂婶——”小吕氏似乎意识到苏老妇接下来要说什么,急急开口想插嘴。 苏老妇没理会这声叫唤,“晚些你回去回苏老夫人,她太看得起我小苏家了,我们光景不比你们家好多少,把家翻过来也凑不齐两个铜板,银子我们是掏不出的。米粮更没有,你来时应该也看到了,这徒北山四处还荒着,可有一块田地?我们也是靠人救济才活下来的。” 银子是真没有。 粮食也是真没有。 他们家只有院子后头一个小菜园子,那也不可能拿去贴补给大苏家。 大苏家几十口人是人,他们小苏家十几口人不是人?他们自己不用吃么? 最近能吃上米面还是断刀大人大方赏下的。 至于孙女甜宝那里有多少好东西,苏老妇连想都没想。 自打菜园子里菜能吃,她就已经开始限制孙女再往外掏东西。 在她眼里吃孙女的东西就像在吞孙女的福气,以后日子缓过来她还要想办法把那些福气给孙女补回去的。 怎么可能把孙女的福气给别人? 跟孙女比,天王老子都算不上蒜,大苏家算个屁。 刘月兰带着孩子们移到老妇身边,始终没有开口插话,但是这个举动已经足以说明,她的想法跟婆婆是一样的。 “娘,姜汤煮好了,我端上来先放一旁晾晾,待会就能喝。”苏秀儿披着蓑衣,抱着食篮跑进来,把滴水的蓑衣脱了挂在堂屋门外,笑道,“下恁大雨,霍娘子也在家躲清闲,听我说想要点生姜也没多为难,说家里正好有,给我了一小块。小娃子怎么样,烧得厉害不?” 小姑子来了,刘月兰这才开了口,叹道,“烫着哩,我们在旁边说这么久的话,也没见他睁个眼睛,定是难受。” 苏秀儿抿抿唇,笑脸黯下来,“待会把娃子叫醒,姜汤趁热喝更有用。” “嗯,真个遭罪。” “恁大雨,不知道毒老啥时候才回来,要是他在,还能给看看,唉。” 小吕氏缓缓闭上嘴,低头看怀里娃子,鼻尖蓦然涌上一股汹涌酸涩。 孩子病了,以前家里光景好的时候,大苏家的人多少会问一下,至少面子人情过得去。 现在光景不好了,面子人情懒得做了,这便是再小不过的小事了。 大苏家没人在意,就连她这个当娘的都能狠下心来忽视。 比人性,小苏家远在大苏家之上。 这一点即便她是大苏家的人,也不得不承认。 “唔……娘……冷……”小娃子在妇人怀里瑟缩了下,嘴里发出一句呓语。 小吕氏听着那声软软的“娘”,眼泪再无法克制,再次潸然而下。 “来来,姜汤晾得差不多了,快,先喂娃子喝下。”小苏家两个年轻妇人凑过来,一人端碗,一人拿勺子,“来,慢点,小心别呛着。” “小吕氏,待会你也喝点,来家时你身上也湿透了,别小的没好大的跟着倒下,到时候可没人给你照顾孩子。” 话不好听。 小吕氏却心头烫了下,垂眸低应,“嗯。” 喂完姜汤,灶房里水正好烧好,小苏家妇人们又帮着给小娃子泡了个热水澡。 小吕氏在旁几乎没插上手。 七月大雨下了半个下午,酉申时末才停。 天色渐暗,苏家小院外传来桀桀笑声,“甜宝!崽子们!出来迎接毒爷爷!谁第一个出来,谁就第一个吃上油馓子!诶哟喂香喷喷的,上面裹着芝麻粒,又软又糯的油馓子,不出来我可一口全吃光了喂!” 堂屋里无聊得头上开始长蘑菇的仨小子,闻听声音不约而同站起,撒腿就往院外冲,“毒爷爷!小安来了!” “我我最快!毒爷爷,小武最快!” “胡说,我最快!毒爷爷,油馓子!” 苏老妇瞪着崽子们背影笑骂,“外头一地泥水,待会不把脚丫子洗干净了不许踩进堂屋门槛!” “洗啥洗,堂屋里没比外面好多少!屋里积的水都能洗脚了!” 顶着鸟窝头的老头子手里拎着油纸袋,带着仨小尾巴大摇大摆进屋,看到两眼恹恹的小甜宝,立刻唬着脸,“咋没精神了?定是今天没人带你出去遛弯,来,跟毒爷爷走!正好我今儿买了个大药炉,把你往炉里炼一炼,不定能炼出甜宝丸!” 苏安人小鬼大,小爪子抓着拳头大的油馓子,吃得满嘴芝麻粒,“毒爷爷你又吓唬人,上回去城里把狗皮说人皮,我跟小文小武回来好几天晚上没敢睡觉。” 毒不侵把甜宝掳进怀里,掏出特地给她带的大米糕喂到小奶娃嘴里,“诶哟哟,还没敢睡觉,早上叫不醒的也不知道是谁。” 仨,“为什么妹妹吃的跟我们的不一样!” “因为你们仨不值钱!” 院门口,又两道身影走入。 一高大英武,手抱断刀,气息沉肃冰冷。 一劲瘦结实,笑容明朗,亲切随和。 “娘,我在城里换了两块布料子,回头给你跟爹一人裁套新衣裳,剩下的我跟老二再分分,家里人人有份!”苏大抱着两捆布料,进门就咧嘴嚷嚷。 苏二从灶房探出头来,“老大,爹说出去等你们,回来路上没见着啊?” 苏大,“没啊!” 苏老妇立刻沉了脸,“这老头子,怕不是到别人家躲清静去了!” “躲啥清净?”苏大云里雾里间,看到了堂屋里走出来的陌生妇人,“??” 苏二压着嗓子提醒,“徒南山大苏家的!” “……”苏大后退一步,也想转身走人,先去外面寻个清净。 他娘。 大苏家还盯着他们家呢,现在人都进门了,能不想着扒拉好处? 他怀里可是抱着两捆布料的!腰间布袋子里还装着块排骨! 这不是明晃晃告诉人家,我家日子过得不错,你们快过来捞油水! 苏大眼睛缓慢转了转,瞄到了窝在毒老怀里吃米糕的女儿。 布料往断刀怀里一扔,苏大冲向女儿,“甜宝,爹回来路上看到王伯伯家屋檐上有麻雀!爹带你打鸟去!” 断刀皱眉,“布料——” “断刀大人,布料是你买的,我想了想我还是不敢擅自收,要不你直接给我娘!” 苏老妇黑了脸,一个两个的,甩锅甩得炉火纯青! 第70章 这种事,畜生都干不出来 苏大跑了。 毒不侵追他屁股后头抢娃去了。 仨崽子蹦蹦跳跳跟去看热闹。 断刀也转脚回了隔壁茅草屋,不到饭点不在苏家多待。 一瞬前还闹哄哄的小院子立刻变得安静。 “堂婶,刚刚那两位是……?”小吕氏目光闪烁,试探问道。 来之前大房老爷提过,说小苏家搭上了流放地两个能人。 一是身手不凡的断刀。 一是无人愿意招惹的邪医。 “是住隔壁的,年长的那位懂些医术。”苏老妇看她一眼,没有多说,而是扬声吩咐苏秀儿,“秀儿,你去看看毒老跑哪儿去了,找到人了问问毒老能不能给那小娃子看个病。刚才乱哄哄的,我没来得及说人就跑了。” 苏秀儿应了声就出去了。 小吕氏知道老妇人不想多说,是以也有眼色的没有继续多问,但是心头却暗暗心惊。 那两人竟然就住在小苏家隔壁。只这一点信息便意味着只要以后小苏家不搬家,就能一直有强势依靠。 而且凭刚才短短照面,就已经能看出那两人对小苏家的态度,是很亲近的。 否则凭小苏家被流放过来,哪有胆子跟那两人谈笑自如? 两家屋子紧靠,这边清静了,那边就热闹了。 说要带女儿去打鸟的苏大,出了家门脚跟一转进了隔壁,一眼看到了蹲在廊檐下听说去了迎他们的老爹。 父子四目相对,各自尴尬一咳。 还没说上话,毒不侵带着仨崽子,断刀紧随其后,都回来了。 “哎哟,躲这呢。一个两个的,我家成避难所了还?” 毒不侵一开口,苏大父子俩齐齐嘘了声,双手合十告饶,“大苏家这次使的是哀兵政策。派来求情的还是妇人孩子。实在遭不住,我们先在这里躲躲。” “咋滴,不是在躲你们家那个母老虎啊?”毒不侵毫不留情吐槽一句,道 ,“所以我最讨厌你们那种安安分分过日子的人,妇人之仁太多。这里是流放之地,当好人就没好日子。人家摆明把你们家当成肉骨头,你们还对人家客气?换老子,老子一把毒药撒过去毒死了事,干净又清静。” 父子俩哪会不知道他们的短处?但是一时半会的真改不了,也狠不下那个心,半辈子都是老实巴交本本分分过来的。 所以这不是被人拿捏了一下么。 “甜宝到毒爷爷这里来!听毒爷爷跟你说,以后万不能学了你阿爷跟你爹的性子,他们教不了你好。以后凡事听毒爷爷的!让你在风云城横着走!” 甜宝转眼又落到了疯老头怀里。 小奶娃吃着米糕,安安静静的不说话。 她自己会走,她很快就能学会了。 等一块大米糕吃完,小奶娃拍掉小手上沾的米糕屑末,下一瞬小爪子毫不留情揪上疯老头鸟窝头发。 毒不侵吃痛跳脚,“诶哟喂!小崽子你揪我?!老子刚给你吃的大米糕白给了!不就说你阿奶一句母老虎么!小白眼狼,撒手撒手撒手!” 甜宝揪揪揪。 旁边苏家大小愣了瞬后,纷纷闷笑看热闹。 苏秀儿进来,正好看到一老一小打闹的画面,忍笑道,“毒老,我家来的那小娃儿着凉烧起来了,您老能不能去给看一看?” “看什么看,死不了!你们不是给他喝姜汤了么?熬过去就好了!”毒不侵白眼一翻,拍拍甜宝小手,“别揪了,再揪毒爷爷就秃了。” 苏秀儿抿唇,犹豫道,“可是我看那娃儿烧得厉害,人一直迷迷糊糊的,喝了姜汤也没见发出汗来……” “真是一家子菩萨。”毒不侵啧了声,把小崽儿架脖子上,往苏家小院去。 便是真要被崽儿揪秃,也没把她放下来给旁人抱。 苏家堂屋,妇人抱着小娃儿坐在小矮凳上,眼角还挂着濡湿。 看到苏秀儿去隔壁问了声,竟轻松就把人请来了,眼里再次闪过讶异。 对方不仅来了,还把苏家最小的娃儿架在脖子上,边走边凶巴巴的哄。 这样的关系何止是亲近? 毒不侵进了堂屋,空气里还飘着一丝淡淡的姜汤味。 他一眼没瞧年轻妇人,只翻了下娃儿眼皮,接着手指在小娃儿唇角压了下,一粒绿豆大的药丸塞进娃儿嘴里。 “毒、毒老,我孩儿……”小吕氏大着胆子,挤出一抹笑想询问情况。 “营养不继,饿过头了,病来如山倒。”毒不侵懒洋洋撩起眼皮子,三角眼里目光又嘲又凉,“你儿子昨夜开始就着凉了,今日发病已经烧了两个多时辰。昨天太阳毒着呢,便是晚上也热得人不好睡,小娃儿居然能着凉,昨夜泡了多久冷水?至少得有一个时辰?” 小吕氏脸色陡地一白,笑容僵凝。 伴在旁的苏家妇人们脸色也变了,再看小吕氏的眼神冷下来。 今日大雨晌午后开始下的,满打满算下了两个时辰。 也就是说小娃儿淋雨前已经生病发烧了。 大苏家为了博他们同情,拿小娃儿生事,故意把恁小的娃儿泡冷水让他生病?! 这种事,畜生都干不出来! 苏老妇冷沉着脸,嗓音极淡,“徒南山离这里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眼瞅就要天黑了,雨也早停了,我小苏家就不留客了。大苏家的,请回!” 小吕氏眼睑颤了下,嘴唇蠕动张口欲言,面对小苏家一张张冷凉面孔,终究说不出半个字来。 那种被人当面撕下脸皮的感觉,狼狈又难堪。 没脸继续面对众人目光,小吕氏抱着小脸潮红渐褪的小娃儿,低头快步走出苏家小院,脚步踉跄。 行出数十米后,身后有人追上来,“等等!” 小吕氏回头,认出来人是小苏家苏秀儿。 小妇人跑到她面前,把一个油纸包塞到她怀里,冷冷道,“这是毒老给甜宝买的大米糕,还剩一块,不是给你的,是给娃子的,到家前先喂他吃了填填肚子。” 小妇人给了东西就走了,暮色渐降,那方小院子里有说话声传出,隐隐约约的,热闹又温馨。 小吕氏紧紧捏着那个油纸包,低头看怀里眼睫颤动,又软软唤了她一声娘的娃儿,眼泪倏然涌出,汹涌滂沱。 第71章 你但凡少说一个“嘛”字,老子就不惯着你! 小吕氏回到徒南山天色已经暗了。 徒南村一片黑漆漆,暗影重重,唯一声响只有此起彼伏的哇叫虫鸣。 除此之外一片寂静,不闻人声。 压抑又沉闷。 走到家棚子外,小吕氏又低头于暗光中看了儿子一眼。 娃儿吃完大米糕后又睡着了,嘴角扬起一抹满足。 她扯了袖子仔细将儿子小嘴小脸再次擦拭一遍,确保不会留下痕迹,才深吸一口气走进院中。 安静的棚子立刻传出动静。 苏老夫人跟苏良都住在中间的草棚,这个棚子最为宽敞,活动空间比周围棚子要更足些。 也仅此而已。 苏良犯事后阖家流放,财产全部被抄没,到这里后除了身无分文。 一大家子连根照明的蜡烛都买不起也买不着,天黑后只能摸黑活动。 “晌午出门,现在才回来,进了小苏家门了?”苏老夫人坐在棚子里唯一的小凳子上,旁边地上铺着一层芦苇叶,上头躺着伤势未愈还起不来身的苏良。 其他人不得入内,全都挤在棚子外头,伸长了脖子侧耳,急于听到好消息。 小吕氏垂眸应道,“下晌雨大,我跟屹儿到得徒北山已经淋了一身湿透,确如祖母预料那般,小苏家让我跟屹儿进了门。” “接着说。” “小苏家光景确实比我们家好上不少,家后面种了个菜园子,园子不大,胜在有菜吃。不过那边也被万家庄压制了一层,没人敢开荒种田,苏家也没田。我进了他们家后跟他们攀谈,得知他们家能熬到现在,也是因为得了他人资助。”小吕氏轻道,“间中我将家中情况仔细说明,哭求了一番,本想着小苏家会心软同情,多少帮衬帮衬,没成想——” “没成想如何?”棚子里昏暗,看不清苏老夫人表情,但是她嗓音已然冷沉含怒。 小吕氏慌忙跪下,“祖母息怒,是孙儿媳没用!屹儿在小苏家发起高烧,那位毒老给屹儿看过后,竟然说屹儿是在家就着凉生病了,还说、说屹儿昨夜里至少泡了一个时辰凉水才病的!小苏家以为我故意虐待屹儿以博取同情,将、将我赶出了门!” 棚子里极短暂的凝滞了片刻。 只是短短一瞬,苏老夫人不悦嗓音再次响起,“胡言八道!分明是他小苏家跟那毒老联合起来欺你一介小妇人!他们就是不想跟咱家攀扯上!” 光线昏暗中,没人看见小吕氏眼底的冷意,以及渐起的对这个家的憎恶。 那一瞬的气氛凝滞,足够说明,毒老的话是真的。 怪不得昨夜祖母突然说要带屹儿睡!亏她当时还以为是因为家中将任务交给她,祖母为了表达对她的重视,所以才会好心替她带带屹儿! 原来竟是为了达到目的,将屹儿当成手段来用! 而屹儿因为年幼,遭遇了什么根本不懂说! 到头来,她们母子俩也不过是被大苏家当成了棋子罢了,根本未把她们当人看! “祖母,大老爷,小苏家人虽没什么见识,但是身边有能人相助,想要笼络他们怕是不容易。这次他们以为我们家又耍了手段想哄骗他们,大为愤怒,即便我们再派人过去求情,怕是也落不到好处。” 躺在芦苇叶上的苏良,这时终于开口,嗓音沙哑无力,“这事暂且搁下,待我腿伤好了,我亲自去一趟。” “良儿!他们不肯借银借粮,你的腿伤什么时候好能不能好还难说,事情要是搁下来得等到什么时候?我们家熬不了多久了!” “娘,听我的,否则再派人过去也只会被继续赶出来。” …… 大苏家那边是什么情况,小苏家不知道。 自从小吕氏离开后,家中又恢复了往常平静。 七月很快走到末尾,小院后面的菜园子又种上新一茬菜苗。 这天赶早在菜园子里忙活完,苏老妇回到前院没瞧着小孙女影子,无奈道,“毒老又带甜宝出去遛弯了?” 苏大走到院角舀水净手,笑道,“定是在药房。甜宝自从看到毒老给人医病后,对他的那些小药丸就特别感兴趣,毒老也纵着,隔三差五带她去药房玩。” 提起这事,一家子都觉无奈又好笑。 毒老明明性情乖张,跟甜宝在一起的时候却总能变一副性情。 只说他那些药丸子,平时宝贝得跟什么似的,谁都不准多动一下。换了甜宝,把他的家当翻出来又掰又碾,他还嫌给的药丸子不够甜宝玩。 “先做饭,待会饭香飘过去,人自己就会过来了。” 隔壁,灶房改造的药房里,药架子靠墙摆放,上面摆着一摞空竹筛。 竹筛旁是制药的案板及研磨工具。 除此外最显眼的就是药房中央摆放的一个大药炉。 甜宝就坐在大药炉里,穿着件蓝色小肚兜,细软头发长长了些,扎成朝天椒顶在两侧脑门,可爱得跟年画娃娃似的。 “这些书不能乱翻,毒爷爷这次跟你说认真的!”毒不侵两手揪住娃儿肉乎乎两颊,故作凶恶,“那是老子几十年时间才搜到的古籍,是孤本!你撕坏了就找不出第二本了,毒爷爷非把你炖了炼药不可!” 甜宝小手扒在炉子边缘,小脑袋随着老头的手上下左右摇晃,“咿、咿、蛋……” “看啥看,你又不识字!” “蛋、嘛。” 毒不侵手一松,翻出据说是古籍孤本的书籍,捧到小崽儿面前,翻开书页,“就看一页,字儿你不认识,看看图就行了,就一页啊,不许耍赖!” 年纪大了,最受不得小崽儿撒娇。 你但凡少说一个“嘛”字,老子就不惯着你! “哈?”娃儿细细小小手指头指着书页上的简笔素描,眨巴大眼睛看向老头。 眼儿亮晶晶的,干净透彻,又软又乖。 毒不侵,“想知道这是啥?问毒爷爷就对了!这是蛇缠藤,将其捣汁制药,有使人昏迷之效,跟蒙汗药差不多。蒙汗药你肯定也不知道,回头毒爷爷弄点给你吃你就懂了!” 话毕,自动翻页,指着上面的图,“这朵花好看?这是金叶菊,跟黑心莲、沾染了瘴气的桃花、苗疆紫藤、加上金蚕蛊,可制出五毒散,让人全身溃烂而亡。等你大些,毒爷爷带你去苗疆玩!还能弄点金蚕回来当宠物!” 第72章 刨坑,给你做坟 屋外日头逐渐西沉,倾斜的金紫光线透过小窗打进室内,氤染出一室暖光。 头发乱如鸟窝的老头靠炉而坐,跟炉子里小娃儿脑袋挨脑袋,对着一本泛黄古籍叽叽咕咕低语,时而伴几声桀桀怪笑。 笑声怪异难听,于此情此景却不会让人觉着突兀反感。 一老一幼靠在一块的身影,温馨又和谐。 直到隔壁飘来饭香,又传出老妇扬着嗓子喊饭声,这边室内才恢复安静。 是夜,月朗星疏。 屋外虫鸣声阵阵,随着夜色渐深,白日里的燥意消减不少,人们陷入安眠。 甜宝没什么睡意,又进了空间。 空间里没什么变化,古梨树依旧硕果累累,沉默的矗立在空间入口处。 树下溪水涓涓蜿蜒而下流向远方。 小溪对面的田地里,各种绿色植物蓬勃繁茂,一直延伸至远处山脚。 甜宝哒哒哒走到田地旁,小手往各种已经认识的植物上轻点,“人参,雪莲,灵芝,何首乌,地黄精……” 念着念着小脸便皱了。 一地废物。 没一样是她喜欢的。 她喜欢蛇缠藤,喜欢乌头,喜欢牵机,喜欢曼陀罗……有毒的东西才好玩呀! “唉。”小小娃儿蹲在田地边,把珍稀药材当成废物揪啊揪,扯啊扯。 空间里长那么多东西,怎么就不长她想要的。 这个念头刚歇,小娃儿眼睛动了动,缓缓低头,及后瞳孔因讶异而扩张。 她脚边突然多了一堆藤条绿草。 模样长得跟她在毒爷爷古籍上看到的差不离。 恰恰好,就是她刚才脑子里闪过的几种植物。 甜宝眨巴乌溜溜的杏仁眼,小嘴一张,“金叶菊。” 八瓣淡黄色小菊花出现在那堆植物最上方,枝叶上还沾着些许未干的水露。 “山药蛋!” 沾着泥巴对结山药现身。 “鸡蛋!” 一窝鸡蛋,有一个在药草堆上没立稳,骨碌碌滚到小溪边,撞上溪边小石头,啵一声破了,流出黄澄澄的蛋黄。 甜宝恍然,原来空间是可以这样用的。 当初她为了给家里找吃的,吭哧吭哧爬了老大一座山,真他奶奶傻。 把山药蛋跟鸡蛋放到家灶房,甜宝臭着脸闭眼睡觉。 临睡着之际隐隐闻到空气中飘过一缕极淡的腥甜气息,开发空间耗费了不少精力,小甜宝没来得及多想就睡了过去。 隔壁,毒不侵破窗回到房间,捂着左腹伤口疼得直抽凉气,拧着脸咬牙低骂,“草他奶奶,百晓风那王八蛋真够阴险的!居然在房里装机关!” 骂声刚落,房门就被人推开,断刀执着盏油灯站在房门口,高大身形几乎把小门框填满,“明知道他不好对付,你去惹他作甚?” “来得正好,帮我包扎一下。”毒不侵招手,浑不在意将伤口袒露出来,昏黄灯光下,伤口皮肉外翻,狰狞骇人,周围晕染的血迹已经半凝固,闪着灰暗黑紫光泽。 断刀眼睑微缩,“有毒。” “老子知道有毒,已经上过药了,赶紧帮我包扎,废什么话!” 两人相伴多年,默契十足,断刀没再说话,取来没喝完的酒,替老头伤口消毒清洗,包扎。 “什么毒。”做完这些,他才有沉声道。 “五毒天水。” “能解?” “能。”毒不侵四肢摊开躺在床上,桀桀笑,“药材不足。” “后果。” “受伤后我立刻抹了百解散,能将毒性压制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无解,全身溃烂而亡。” 灯光下,断刀本就冷硬的五官更为冰冷,眼睛暗得不见光,他牙关翕动,“需何种药材,我去找。” “找个屁,能找着老子早去找了,风云城没有。百晓风算得厉害了,这么罕有的毒都能弄来,你说那狗比是不是一早知道老子会去他那偷东西,弄这药来专门对付老子的?” 说完他又摆摆手,不用断刀回答。 不管是不是冲他来的,反正这次他是阴沟里翻船了。 “要是毒王谷还在,老子需要受这等憋屈,立马配个六毒天水回敬那王八蛋!”说着他从怀里取出一物,炫耀般在断刀眼前晃了晃,逐渐乌青的脸漾着笑,扯动发僵的脸皮看起来极怪异,“老子也没算全亏,瞧,七星海棠!老子拿到手了。要是老子撑不到早上,你帮我把这东西拿给小甜宝,那日跟她翻古籍,我瞧她对这东西特别喜欢,看着图片时眼睛贼亮贼亮……” 老头声音逐渐低了下去,鼾声起。 断刀在床畔站了好一会,才探手取过老头还握在手中的七星海棠。 一簇七色重瓣花簇,保存得极好,花色红得艳丽,恍如依旧长在枝头。 呆怔片刻,他又查看了下老头伤势及身体状况。 状况不好,缠了绑带的伤口四周,紫黑色已经开始往外蔓延,星星点点黑色斑点浮出。 如果解不了毒,很快,那些黑点就会溃烂,在老头皮肤上开出一个个洞来。 断刀眸色翻涌,良久后走出屋子,翻身到苏家菜园子里取了把锄头,又回到隔壁茅草屋后,在离屋墙不远的位置挥锄刨坑。 刨坑动静不算大,但是在静悄悄的黎明,锄头跟地面碎石碰撞时发出的声响,还是有些扰人。 尤其是住得近的苏家,就被那阵不绝于耳的当当声扰着了。 “断刀大人,你在做甚?”苏大最先闻声跑出来,隔着低矮荆棘墙,揉着眼睛打着哈欠。 断刀一如既往沉闷,“无事。” “要帮忙吗?” “不用。” “那我继续去睡了?” “嗯。” 苏大抹掉眼角困出来的眼泪,迷迷瞪瞪又回了屋。 继他之后,是挣扎着走出屋子的毒不侵。 他提着最后力气翻身上了屋顶,坐在被露水氤湿的茅草顶上,准备迎接他人生最后一个朝阳。 只是屋后的声音实在刺耳,他往下瞥了眼,有气无力,“你在作甚?” 断刀没抬头,锄头继续挥舞,嗓音淡淡,“刨坑,给你做坟。” 毒不侵险些一口气上不来,双目暴突,“你再说一遍?” 男人这才抬起头,迎光凝着上方老头,“你的脸快烂了。” “……” 我草你爷爷。 第73章 怒拍马屁 “今岁若是老子享年,我绝对不是被百晓风毒死的,是被你这个狗币气死的!” 毒不侵捂着心口嗬嗬喘气,出多进少,翻着白眼似随时要嗝屁。 看着那个新鲜出炉的土坑,他作出最后要求,“好歹共患难多年,等我挂了给我弄副棺材板再埋。别把老子直接放土里,我不想生根发芽。” “好。”断刀颔首,低头继续挥锄,把坑的边边角角修平齐,“城内药铺能找到人参灵芝雪莲吗?” 毒不侵往后一倒,躺平不挣扎了,像他这样的亡命徒,从作恶第一天起就做好了死的准备,“药铺只有普通药材,人参灵芝那些珍稀罕有的都握在几个大势力手里。而且即便是大势力,有的也不多。” 比如百晓风那里,就只有七星海棠、雪蚕。 十二码头大胡子那里有人参、雪莲。 白家有支罕见玉灵芝,还有块拳头大的整麝香。 在风云城混了这么些年,他对各势力药材摸得门清。 下方传来淡淡一句,“苏家高人能同时拿出三种,新鲜的。” “胡说,我只见过新鲜的雪莲。”毒不侵望着晨曦天穹,三角眼波澜微起,很快又归于沉寂,“一片花瓣。” “霍家人参是苏家给的,还有灵芝,苏家放坏了,拿去菜园里当了肥料。” “……” “内城没有的,‘他’未必拿不出来。” 屋顶上老头翻身而起,怒骂,“你怎么不早说!老子皮肤都快烂到头顶了!” 断刀停下动作,拄锄,“刚想起来。” “你等着、老子、老子迟早弄死你!诶唷痛死我了……甜宝!甜宝啊!快救救毒爷爷!” 老头又来闹家了,苏家人无奈陆续起身,到得堂屋看到毒不侵模样,以更额被吓得瞬间清醒,“毒老?!咋了这是!” 毒不侵顶着一张发黑溃烂的脸趴在苏家堂屋门口,只剩下两只眼珠子还算完好无恙,“快、叫高人、救命!” 多说一句废话都是对他生命的亵渎! 苏家人不明就里,但是看到毒不侵这模样也慌了神。 除了初识不愉快,之后毒老怎么待他们、怎么待家里娃子们,苏家人都是有眼睛看的。那么一个怪诞乖张的人,却肯让小甜宝骑在脖子上,会给娃子们带好吃的,会陪着他们疯玩。轻易不肯给人看病的老头,苏家人只是问一句,便没有任何推脱的破例帮忙。 毒老把他们当自己人看。 他们亦然。 “老大、月兰,快叫甜宝!”苏老妇抖着手。 刘月兰是听到动静才起来的,起来时甜宝还在睡着,她便没把她抱出来。现在婆婆开口了,刘月兰二话不说进房。 苏大苏二则齐齐奔向毒不侵,想把他扶起来。 “别碰我……我有毒……”老头气若游丝态。 苏大苏二急刹车,扭头四顾从堂屋门背后捞出两根顶门木棍伸出去,“毒老,你抓着木棍起来!” 毒不侵,“……” 老子就那么一说你们还真不客气,装都不装一下? 世态炎凉,人情如纸! 苏老汉跟苏老妇迅速在地上铺开一层茅草,上面搭上旧衣裳,“快,把人扶持进来躺下!毒老,咱没啥见识不懂要做些什么,能帮上忙的你快说!” 皮肤一寸寸溃烂蔓延,跟钝刀子凌迟一样的疼,毒不侵这时候是真没什么力气说话了,省下的力气直奔核心,“高人、救命!” 刘月兰抱着甜宝冲了出来。 小甜宝还在半醒不醒状态,冷不丁看到躺在堂屋里的黑人,脑袋习惯性歪到一边,两颗黑瞳仁直直盯着对方,聚焦成斗鸡眼,“欸?” 毒不侵躺着,见着小娃儿这样子,下意识也跟着她一块歪头,硬生生把脑袋拗成诡异角度,脖子疼了才反应过来自己这动作真傻逼。 “宝、救……” 苏老汉在旁急得脑门冒汗,“大兄弟,咋救你你倒是说啊!” 这时断刀从外头走进院子,还锄头来的,“他需要解毒药材。” “要啥药材?” 苏老汉话音还没落,就听到一串清晰利落的报数。 “五色梅一品红续随子钩吻怀牛膝!” 苏家人僵了僵,齐齐低头看向地上躺着的人。 毒老,你刚才可不是这样说话的。 “看我作甚?老子回光返照!”毒不侵垂死病中惊坐起,双目灼灼,“高人呢?甜宝,快把你师傅叫出来,不然毒爷爷真要死了!” 听到死字,甜宝小嘴抿了下,从娘亲怀里挣扎下地,小手小脚并用爬到老头身边。 苏家人站在旁沉默看着。 他们心里没底。 甜宝能拿出吃的,未必连药材都有。 这时候大家伙没有心思去想其他有的没的,毒老命悬一线,他们都紧张至手心捏汗。 断刀没有走进堂屋,在甜宝爬向毒老的时候,他半垂眼眸背过了身去。 这时醒得稍迟的仨男娃子也从房里跑出来了,头发还没梳,小衣裳也没穿好,扑到老头旁边就咧着嘴大哭,眼里是懵懂的害怕和心疼,“毒爷爷!呜呜呜你怎么了毒爷爷!” 毒不侵打眼瞧仨鼻涕虫,片刻后抽出一根茅草把仨顶开了些,“哭得、丑死了、去去,别辣眼睛、毒爷爷、没事儿……等病好了、还带你们打鸟摸鱼!” 他闪神的片刻功夫,甜宝已经爬到他跟前,把地上垫着的茅草翻起一角,小手伸进去往外扒拉,顷刻,扒拉出一捧药材,又一捧,又一捧。 有花蕊,有绿草。 “……”别人或许不认识,但是毒不侵绝对不会错认,这些全是他刚才要求的草药。 一样没缺! 而且是新鲜出土的,能看到药草枝叶上还沾着水汽,根部有未去净的湿润泥巴! 毒不侵从一开始的茫然,到呆怔,到瞪突了眼珠子,最后一口气没上来仰头倒下去。 “嗬、嗬嗬、呼!”他拼命呼吸,气顺过来后怒拍马屁,“来无影、去、去无踪!高人、是、真的高!” 小甜宝掀开的茅草位置就在他膝旁! 那么近! 高人什么时候把东西放在那儿的他居然不知道! 悄无声息,这才是真正的高人,绝世高手啊! “快,断刀,背我去药房,老子要制药,以毒攻毒!” 背对堂屋的断刀这才扭过头来,“还有时间?” “你他娘盼着我死呢?还有一刻,足够了!” 毒不侵咬牙。 能活着没人想死,现在药材已经齐全了,他就是死撑也要撑到制出解药! 第74章 突然就红了眼 一刻钟放在往常眨眼就过。 今日却显得格外漫长。 苏家人齐聚在隔壁院子,守在药房门口,随着时间流逝,心头焦灼难受也愈来愈浓。 仨娃子已经知道事情有多严重,害怕哭哭嚷嚷会吵着毒爷爷解毒,各自依偎在爹娘脚边一声不吭,连呼吸都特地放到最轻。 甜宝被阿奶抱在怀里,很安静,小脸跟往常一样没什么表情,只有清凌凌的眼睛,一直盯着那扇紧闭木门。 一刻。 屋里时断时续制药动静突然停了,传出一声突兀的当啷声。 是药杵落地,在地面滚动的骨碌声清晰可闻。 门外众人心头一凉,视线全部聚在那扇木门,一时间竟然没人敢上前推门查看。 又片刻,桀桀怪笑声传出。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啊!我就说嘛,老子怎么可能是短命相!” 木门霍地从里打开,老头依旧发黑难看的脸出现在门后,两手叉腰望天冷笑,“老子没死成,就该有人倒霉了!等老子把脸养好,就是那个狗币的死期!” 众人,“……” 断刀抬脚就走,冷漠无情。 苏家人也抱着孩子浩浩荡荡离开,离开时还交头接耳低语,“刚走出鬼门关就又想上门送死,嫌命长了。” “可不是?行了,回家做饭,这几天多做点好吃的给毒老,死别前让他多享享口福。” “就这么办。下回毒老再出门,不定就是最后一面了,唉。” 毒不侵豪气被腰斩,瞪着众人背影,“喂?喂?你们就这么走了?不管我啦?我身上余毒还没清的喂!” 回答他的,是众人冷漠背影。 “……”毒不侵收回茫然目光,摸摸后脑壳。 这反应不对啊。 苏家人什么时候全长熊胆了? 片刻后,老头又桀桀怪笑,眼珠子滴溜溜的冒精光。 断刀说的没错,真没错。 苏家高人手里的药材忒齐全了。不仅齐,还新鲜。 以他的阅历估计,对方手里握着的草药,怕是比整个风云城所有人加起来的还要全。 简直就是专为他准备的好伙伴! 等毒素清完了,他把附近山头仔仔细细走一遍,看看高人究竟把那些草药种在什么地方! 不、不对! 毒不侵眼睛倏然眯起,低骂一声,“他奶奶!差点被百晓风把脑袋毒傻了!” 当时在苏家堂屋,他前一刻把需要的药材说出来,下一刻小甜宝就把那些草药扒拉出来了。 中间才隔了多久?不过三两呼吸,一瞬间! 一瞬就能把新鲜草药从地里扒出来再放到他脚边? 就算草药直接种在他脚底下,拔找药材也还需耗费点功夫呢! 这种即说即有的手段—— “……艹,甜宝是妖孽,她师傅难道是神仙?!” 抱着刀靠在院门口的断刀听到这句话,脚下一踉险些倒地。 他揉揉眉。 这种猪脑子能活到现在,大抵是蠢得太过,阎王爷不乐意收。 …… 苏家今天的早饭比较清淡。 苏秀儿用大米多熬了一锅山药粥,撒了点干肉末增香。 做饭的时候一家子才发现灶房里多了点东西,山药跟鸡蛋。 不用说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毒不侵毒解得七七八八了,走路有力气了,到了点闻着香大摇大摆来了。 往灶房小矮凳一坐,捧着苏秀儿给他盛的山药粥边吃边挑,“盐少了,肉更少,这淡得都没味啊!秀儿,给我弄点肉!你是不是看我伤了故意克扣我饭食呢?” 往常总低声细气的小妇人这次不惯着他,“身子伤着了就得吃清淡的,大鱼大肉好吃却不利养身子。您老什么时候好全了,什么时候再想着吃肉。” 毒不侵眼一瞪就要撒泼,抬眼却见小妇人从锅里夹过一块干巴巴的面饼,就着凉水细啃。 不止她,其他人也一样。 今儿的早饭除了他这锅粥稍微丰富些,大家伙啃的都是素面饼跟凉水。 娃子们顶多多了个白水煮蛋,却无一个抱怨。 “咳。”毒不侵低头吸溜山药粥,温度正好,火候也好,软软润润的入喉,一阵舒坦。 苏家这些个,知道他不能吃大鱼大肉,所以陪着他一块吃素淡的。 免得他馋。 几十年没人管过他,冷不丁被管了下,毒不侵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只是于罕有的沉默中,心脏某处突地热了下。 这种感觉很快被他抛到脑后,吃过早饭苏家人各自忙活去了,毒不侵眼睛就盯小甜宝身上了。 跟狗盯上肉骨头一样,眼冒绿光。 “甜宝,看看这是什么?”把甜宝从苏家人手上抢过来,毒不侵立刻掏出自己弄来的七星海棠,献到甜宝面前,笑得见牙不见眼,“七星海棠!你喜欢的!这东西可是毒爷爷险些搭上一条命才弄来的。你就说毒爷爷对你好不好!” 甜宝把七星海棠接过,没多看,清凌凌的眼静静盯着老头瞧。 等他说下文。 “毒爷爷对你好,你是不是也该对爷爷好点?这世上有句话叫礼尚往来,知道不?”毒不侵左右四顾了下,随后一想自己不可能看得见神仙,放弃了,继续蛊惑小甜宝,“你告诉毒爷爷,你师傅手里到底有多少好东西?我可不是贪啊,但是这次阴沟翻船被人暗算,忒丢人!老子怎么滴也得找回颜面!甜宝,小甜宝诶!再帮爷爷弄点药材?” “啊。”甜宝点头,干脆得让毒不侵嘴角咧到耳根。 “石栗有没有?芜花?土沉香?华刹那?……” 毒不侵一口气说了十来种药材,全是自己收集不到的,说完眼睛灼灼盯着小奶娃看。 甜宝又静静看他片刻,小手直接从怀里掏,一大捧,小手抓不下,好些掉到地上。“呐。” 毒不侵表情凝固,“……” 这还没完。 小甜宝把那些药材塞他衣襟,又继续从自己怀里掏。 人参,雪莲,灵芝,地黄精。 随后,娃儿小手用力揪住他衣领。 她说,“宝、有。” “咿要,”她拍自己小胸口,“给!” 她说,“卟、卟死,活、活久久。” 彼时他抱着小奶娃就站在苏家朴实小院。 早晨太阳逐渐升高,阳光将院中阴影一点点驱散。 七月天热,晨风吹来时那点凉意,驱不散阳光的热度。 毒不侵凝着怀中娃儿,突然就红了眼。 他真的笨吗? 不是。 他只是不想发现秘密后,他就成了外人。 需得防着远着怕着的外人。 第75章 地下的秘密得挖,才能知道真相 望鹊楼顶楼。 幽室飘香,琴音袅袅。 入了八月,流放地正当酷热,顶楼却似没有沾染暑气般,置身其中浑身一股沁爽凉意。 男子墨发披陈,一袭月白流云袍,坐在古琴前轻拨琴弦,旁侧博山焚香炉青烟丝丝缕缕,伴着琴音盘旋而上。 “没死?倒是运气。”他嗓音淡淡,语气散漫敷衍。 前来禀报的探子垂首道,“属下查过,风云城内各药铺并未向毒不侵售卖药材,便是有也凑不齐整。不管五色梅还是一品红,皆是世间难寻的毒物,能一并拥有之人罕之又罕。主子,他的毒解得蹊跷。” “是呢。偷了我珍藏的七星海棠,中了五毒天水还没死,本座也好奇他是如何解的毒。”男子拨出一串琴音,高山流水,“给毒不侵下帖子,请他来望鹊楼一叙,着他带上七星海棠。” “此人性情乖张无常,主子给他下帖,他未必会应邀前来。” “不来啊……”男子指尖在琴弦间扫了下,又是一串铮铮靡音,语气甚是无所谓,“不来就不来咯。” “主子?” “难道本座还能逼着他来不成?用毒跟轻功比不得他,用武比不得断刀,本座能如何呢?还是你有更好的建议?”男子停下抚琴,缓缓侧头,露出一小方真容。 脸部线条干净利落,挺鼻薄唇,斜睨过来的眼,狭长淡漠,幽暗冰冷。 如隐在暗处对猎物吐信的蛇。 仅仅对上他的眼,便让人不寒而栗。 探子立刻低头不敢与之对视,也不敢再多言语,“属下领命!” 毒不侵跟望鹊楼的恩怨自然少不得传到外面人耳中。 …… 白府练武场。 男娃一身白色练功服,小小身影在偌大场地中央游走,手持小短剑,一招一式看起来架势十足,只是下盘虚了些,落在行家眼里倒更像在砍什么东西泄愤。 “彧儿,练了一上午了,该歇歇了。”练武场旁,儿奴白奎抹着汗,一脸心疼。 身上的汗倒不是练武练出来的,是要降低水平配合儿子过招,给累出来了。 白彧气喘吁吁,再次朝虚空劈出一剑,“呼!呼!我不累!等我把十三式练好了,立马去找那个小婆娘一雪前耻!” 白奎嘴角抽了下,鼓掌,“好!我儿子有志气!” 管家低着头,尬汗从额角流下来,“主子,那小苏家秘密不少,且不说背后有神秘高手相护。似乎只要跟他们家沾得近的,都能得到照拂,如毒不侵,就躲过了必死之局。奴才担心小少爷再要前去招惹——恐怕还得吃亏。” 小少爷两次去徒北山,两次哭着回来,他们这些做下人的对徒北山都有阴影了。 怎地小少爷还越挫越勇了呢? 白奎面上神色不变,笑眯眯的,“藏在地下的秘密得敢挖才能得到真相,连锄头都不敢挥,秘密就永远是秘密。万一那秘密是宝藏,不挖岂非白白错失?如毒不侵,不就得了莫大好处了么?管家,你一把年纪了,还比不上一个小娃儿。” 管家头埋得更低,“是。” 反正不管发生何事,家主子总能变着法儿的夸儿子。 …… 万家庄。 万福这几日心情不错。 原因无他。 毒不侵跟望鹊楼对上了。 百晓风算计毒不侵,不仅没能如愿把人弄死,还白白损失了一株七星海棠。 “哈哈哈!轮到望鹊楼了!这次谁都别轻举妄动!毒不侵有仇必报,百晓风也是个锱铢必较的,如今两人之间的交锋才刚刚开始。我们只需等着看,看最后是毒不侵吃瘪,还是望鹊楼吃瘪。不惯谁输谁赢,对我十二码头都是好事!”坐在大厅,万福品着茶,笑容满面。 万六爷点头,“毒不侵跟断刀都是人才,可惜两人都不肯接受招揽,平日里行事我行我素为所欲为,没少让我们头疼。这次,我们就按兵不动,隔山观虎斗。” 叔侄俩你一言我一语,话说得冠冕堂皇,眉间全是郁气尽吐之色。 说白来了,就是幸灾乐祸。 他们栽了跟头丢了人,好一段时间在内城外城都成为别人笑柄。 现在很快有人要来陪他们了,被笑话的不再只是十二码头,这么一想,心里说不出的舒坦跟期待。 …… 另边厢,徒北山苏家。 养了近半个月,毒不侵整个人胖了一圈,精神奕奕。 恢复精神头,老头又带着四个小崽子开始漫山遍野的跑。 苏家后院往上的山头已经快被他踏出一条路来。 “地形我已经全部摸熟了。”傍晚饭点,苏家灶房里,毒不侵边大快朵颐边道,“后山南边有块小平坡,土壤比这边肥沃些,受光少,你们家高人的草药定是在那里栽种的。” 苏家人,“……”你在说啥? 毒不侵,“老子外号邪医,又名毒老,能医能毒,在用药这块独一无二,种药这一块也绝对不承认有人比老子强!桀桀桀桀!所以我定下主意了,老子要把那块地抢过来,让你家高人无地可种!” “……” 苏大忍了又忍,“毒老,您要种草药?那不是得开荒?跑到后山南边去?那边不近清河,浇水咋弄?真要种地,你家院子后面就能开一块地出来,不是更方便些?这徒北山我跟老二兄弟俩也跑了不下十遍,其实哪哪都一样,徒北山的地都不肥。” “行,你们兄弟俩干惯农活,回头帮我把地开出来,把药材种上。”毒不侵想都没想,使唤得理所当然。 苏家兄弟抹脸,一句话说错,就是给自己找事。 毒老这样的人,他的闲事就不能管。 毒不侵哪管他们怎么想,趁人不注意,跟小甜宝对上眼色,还悄悄眨了下眼睛。 圆润后跟着小了一圈的三角眼,笑起来只见一条缝。 甜宝却不觉难看,歪着小脑袋,朝老头咧了小嘴。 毒爷爷说了,她拿出来的草药需得有明面上的来处,不然太容易招人眼,容易惹麻烦。 毒爷爷为她好,她就对毒爷爷笑得甜一点。 不能让毒爷爷知道她仗着年纪小,把他当了佃农。 第76章 妹妹把蛇捏爆了 “咚咚咚咚锵,咚咚咚咚锵……” 八月微风浮躁。 无所事事的老头子,吃过午饭后又扛着小甜宝,带着三个小尾巴,准备出门浪荡。 走出苏家院门,抱着刀靠在墙角的男人淡淡开口,“不去报仇了?” 毒不侵带着崽子们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大摇大摆走过去,背影恁是洒脱不羁,“我倒是想去,这不是小甜宝太黏人吗?小崽子说了,想要我活得久久的,桀桀桀桀!百晓风那个小人有多阴险你又不是不知道,万一老子在他手上嗝屁了,这四个小崽子不得哭死啊?算了算了,大丈夫能屈能伸,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我空出时间了再去找那个狗逼算账,不急。” 苏安三个小崽子听到报仇两字,立刻拧眉瞪眼,“毒爷爷你要报仇?什么时候去,我们帮你!” 他们还没忘了那天一觉睡醒跑到堂屋时,看到毒爷爷吓人的模样。 听爹说只差一点点,毒爷爷就臭了! 以前在大槐村,他们还那么小的时候,被人揍了都知道回家去找阿奶告状,让阿奶帮他们出头报仇。 这次毒爷爷差点烂得透透的,仇可大了天去了,哪能不报? 毒不侵睨着三个横眉竖眼的小崽子,抬手在仨脑门上各自拍了一把,啧啧哼笑,“哎哟喂,还想帮我报仇呢,就你们这还没长全的脑子,玩得过百晓风?一个个的不知道天高地厚!来来来,毒爷爷好好跟你们说说,告诉你们百晓风那个王八蛋有多阴险!” “那个百晓风很阴险?” “何止很?是非常!” “毒爷爷,阴险是什么呀??” “……” 一老四小慢慢沿路往外走去,在八月下晌的烈阳下,背影显得格外热闹。 断刀靠着荆棘围墙,看着五道渐渐远去背影,良久,眼里闪过一丝极浅笑意。 一纵即逝,转眼又归于沉暗。 徒北山脚往外去的黄土路上,一路说笑声飞扬。 甜宝坐在老头肩颈,苦于说话不利索不能参与聊天,干脆自己给自己找能玩的事情。 梳老头的鸟窝。 那个脑袋离她最近,最趁手。 甜宝学着阿奶跟娘亲给自己梳头时的样子,小手在那头乱发上霍霍,指头勾进发缝往外梳理。 梳子梳不动的发结在她手里根本不是事。 佛阻杀佛,发结阻撕发结。 一撕就是一撮。 “那狗逼从来不以真面目示人,我看他定是知道自己仇家多,怕自己一露脸就得死于非命。嗷!甜宝!轻点轻点,别死命揪,疼!” “毒爷爷我花了半年时间摸清他藏好东西的位置,那王八蛋东西收的够严实的,竟然还在旁边设了机关,要不然老子也不会着他的道!哎哟喂甜宝,爷爷这头发十几年没梳过了,它们自己也习惯了这样相亲相爱,要是实在分不开,你就放过它们啊?别棒打鸳鸯行不行?” “有道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百晓风那小人就是危墙中的危墙,最精通背后放人冷刀子!嘶!甜宝!爷爷对那些发结是有感情的!你揪就揪了,别随便扔哪!收起来放好,晚点我们回家把它埋到我屋后那个坑里,别浪费那个坑!” 苏安三个小娃子笑的肚子直打卷。 离了徒北山脚,走到清河湾,仨娃子就开始有点按耐不住了,急吼吼的问。“毒爷爷,这里真的有蛇?” 毒爷爷早上就悄悄跟他们说了,下晌带他们捉蛇去。 毒不侵叉腰,扬起下巴睥睨,“毒爷爷能诓你们?别人都以为我毒不侵只有两绝,其实我还有一绝没跟人说过,那就是探路!桀桀桀桀!蛇洞就在芦苇丛对面!剧毒的眼镜蛇王,大家伙!走,带你们长见识去!” 仨娃子立刻现出激动之色。 苏安从怀里掏出从家灶房偷来的火折子。 苏文从怀里摸出小布袋。 苏武从裤裆里取出一根烧火棍。 仨,“走,我们一早准备好了!” 毒不侵瞧着那些齐备的家伙什,嘴角抽了下,“……” 这股浑劲儿,是想继承他的衣钵? 片刻后,清河湾芦苇荡对面,一股浓烟飘起。 老的小的齐齐猫在路边侧隐藏在草丛下方的小洞旁,各自手里拿着家伙,几双眼睛紧紧盯着洞口。就等着猎物从洞里慌不择路逃出来时,一把擒拿。 “出来了没有?干草堵着洞口,蛇会不会钻不出来又给缩回去了?怎么这么久没见动静?” “我好像听到点声音了!哦,不是,我听错了,是那边芦苇在晃。” “别说话别分心,蛇溜得快,别一不小心让他给逃了!” “小崽子们,没见识。蛇祖宗我在这呢,它能逃往哪里去?就算要逃也得先滚老子跟前来磕个头!” 一老三小围在那里压着嗓门对话,一惊一乍的。 甜宝被放在稍后面一些的位置,坐在被太阳晒得暖烘烘蔫巴巴绵软软的青草地上。 大家伙倒不是不想带她玩,实在是她长得太小了,怕待会蛇出来了兵荒马乱的,一不小心把她踩趴下。 “哎哎,出来了出来了,快看!那是不是蛇头?它把还没烧完的干草都顶出来了!快点快点,拿棍子赶它别让它往那边跑!布袋呢布袋呢,快装上去呀!啊啊啊,它朝我过来了!” 大蛇出洞,小娃儿胳膊那么粗,两个三四岁娃儿那般长。 之前说起捉蛇最是雄赳赳话最多的苏武,眼看着大眼镜蛇突破防线竟然直朝自己方向蹿过来,那布满细密蛇鳞的三角形蛇头。幽暗冰冷泛绿光的蛇眼,还有扭动起来没有骨头的蛇身…… 苏武寒意登时从脚底板直窜脑门,转身就跑,魂都吓飞了,“娘啊啊啊!呜呜呜呜!” 众,“……” 毒不侵捧腹,在后头跺脚故意吓小崽子,“哎哟喂,这胆子跟针尖那么大?小武,再跑快点!蛇马上就要咬上你屁股了,哎呀,它飞起来了!” 嗯?不对。 蛇好像真飞起来了。 毒不侵凝目一瞧,表情缓缓凝固。 幸免没被蛇追的苏安跟苏文,此时也看到了异样,一起失声惊叫。 “妹妹把蛇捉了!” “不是捉……是捏……蛇被妹妹捏、捏、捏爆了……” 听到对话停下来的苏武,扭头,“……” 妹妹还是坐在绿草地上,小脸一点表情都没有。 那只比他巴掌还小一半的小手,捏着那条又长又凶的眼镜蛇蛇头,举在半空甩啊甩,跟甩麻绳似的,蛇尾巴都被抡直了。 妹妹玩儿呢。 第77章 到你们家奔着当大爷来的 芦苇荡旁河水潺潺。 毒不侵将眼镜蛇处理了,取出蛇胆时一脸心痛可惜,“崽儿你说你捏个蛇,使那么大劲儿作甚?蛇头爆了,毒囊被霍霍了,那是极好极好的东西知道不?” 心痛。 痛得滴血。 甜宝眨巴眼睛有点无辜茫然。 原来蛇头不能捏。 下次再遇到蛇她会捏别的地方的。 苏安苏文苏武三个一字排开蹲在妹妹面前,表情正经严肃,“甜宝,你力气大哥哥知道,但是你那么快,我们一点也不知道。” “你怎么做到的?” “那蛇跑得比我还快!甜宝你咋捉的?教教三哥!” 前面两个问题甜宝回答不了,她伸手就抓住了。 最后一个问题甜宝有话说,她看着三哥哥,小嘴一张,“泥,弱。” 苏武,“……” 他听得懂。 下次悄悄跟哥说。 苏安苏文,“哈哈哈哈!” 河畔,毒不侵收好毒材,净了手走回来,“甜宝说的没错,你三哥弱不说,还胆儿小。下次别捉蛇了,捉蛐蛐。” 苏武脸呈菜色。 另两只再次爆笑。 爷五个玩了一通,准备回家,河畔小路另一头恰出现一道瘦高身影。 阳光下一张脸瘦得削尖,眼眶凹陷,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年近五十模样。 “这位老哥留步,”看到芦苇荡旁准备离开五个老小,男人快了几步上前,作揖,“请问几位可是住在前头徒北山?可知徒北山苏家是哪一家?” 毒不侵将小甜宝甩到脖子上,三角眼撩了下,口还没张开就被仨崽子抢了话。 仨齐齐小脸警惕,“你是谁?问苏家做什么?” 男人愣了下,笑道,“我是苏家亲戚,来探亲的。” 三小只不说话了,眼里露出不善来。 他们年纪小,可并不笨。 在流放之地会说是他们家亲戚的,只有徒南山那边的苏家。 那家人已经上家来两次了,每次都闹得阿爷阿奶不高兴。 所以崽子们下意识对那个苏家的人讨厌排斥。 听到对方自我介绍,原本神色散漫的毒不侵突然笑眯眯,和声道,“苏家亲戚?哟,你是徒南山大苏家来的?” 男人又作了一揖,“是,我是大苏家苏——” “是就好办了,桀桀桀桀!” 苏良眼底暗暗闪过一丝警惕,只是此时警惕已经晚了,下一瞬他就软绵绵倒了下去,砰地躺在地上。 浑身无力,连指头都动不了。 张嘴想要说话,发出的只有极微弱的哼哼声。 苏良倏然看向老者,眼瞳收缩。 苏祥家好运气,来流放之地后不知道怎么搭上了两个能人,这事他是大苏家最先知晓的。 徒北山脚下,素不相识的老者,甫见面得知他身份后就把他弄倒了……把这些点联系起来,苏良立刻知道自己遇上的是谁。 苏祥家背靠的靠山之一,毒不侵! 也只有毒不侵能做到悄无声息把人弄倒。 而他现在这般,是中了对方下的毒! 毒不侵可不管对方在想什么,大手一挥,“崽子们,我看这人面目可憎,咱给他装扮装扮!” 仨崽子瞪大晶亮的眼,咧嘴应声,“好!” 毒爷爷又要带他们玩好玩的了! 片刻后,苏良眼睁睁看着老者用布袋子从河畔兜了一袋子河泥过来,掬着便往他脸上糊,涂得满满当当,只给他留下了眼睛跟鼻孔。 苏良愤怒,“哼哼哼,哼哼!” “别哼哼,着什么急,还没完呢。”毒不侵桀桀笑,把苏良头上绑着的灰色发带扯下,将他散下来的头发抓抓拢拢,挽成妇人发髻。 老头边忙活边问崽子们,“这人穿一身破衣裳,居然还有闲心思绑发带,是个穷讲究的,爱美。爷爷给他弄的这发髻如何?” 苏安登登登跑到旁边折下两支芦花,返回来插在男人发髻上,“毒爷爷,这样更讲究!” 苏文眼睛一亮,也从路边揪下两根狗尾巴草,有样学样插上发髻,“这样更更讲究!” 苏武找不着旁物,瞄到路边小石子,干脆拿起石子妆点在发髻上,“最讲究!” 甜宝脸皱了,表情跟小老头似的,须臾伸手在怀里掏啊掏,掏出一朵紫色小花往男人头上栽,完了小手往小胸口用力拍两下,示威:我第一讲究! 仨崽子疑惑,妹妹什么时候藏的花? 毒不侵看到那朵花,瞳孔地震,劈手把花抄没,“……败家子!” 这是大叶龙胆! 拿来当花用? 没收! 被人当成玩意儿摆弄,苏良目眦欲裂,却无可奈何,只能对老者怒目相向。 毒不侵压根不看他,玩完了,洗干净手,走回来将手在他衣裳下摆抹了下,一脚把他踢进芦苇荡,带着四崽子扬长而去。 远远的,还能听到老者跟娃子说话声。 “毒爷爷,把他丢在那儿,他、会不会死呀?” “死什么死,芦苇荡是干地,淹不死他。过个一时半刻他就能自个爬起来了。毒爷爷告诉你们,那人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到你们家是奔着当大爷来的,想让你们爷奶爹娘伺候他呢!还心软?真是小崽子!” 交谈声渐渐远去,消失。 苏良躺在芦苇荡里,呼吸剧烈起伏,鼻翼翕动扩张。 当了二十年京官,从低爬到高处,享受过无数恭维追捧,即便后来犯事落魄,当官时养出的心高气傲也没有消失,只是在官场学会了世故圆滑,他善于将心气隐藏。 现在被人当成玩意摆弄,堂堂七尺男人被扮成妇人! 对苏良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流放途中被小差役鞭打都没这么让他愤怒。 芦苇丛上方太阳渐渐西移,阳光烈度却没有多少减弱,穿透芦苇缝隙打下来的阳光合并八月的酷热,很快将他脸上的泥巴烤干,附着在皮肤上又闷又痒。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芦苇荡外安安静静,始终没有人经过。 苏良在冗长的时间里,逐渐由屈辱变得焦灼,变得绝望,无力。 直至金乌西沉,他才听到路上传来一道细碎脚步声。 苏良眼睛立刻睁大,努力呼救,“哼,哼哼,哼哼哼哼!” 外面脚步声似乎停顿一瞬,复又响起,接近。 苏良心头涌出喜意,求生欲让他哼得更厉害。 很快,头上掩映的芦苇被人拨开,探出一张尖瘦刻薄的妇人脸庞。 妇人目光在他身上转了圈,眼角吊起,眉毛扬得高高的,“哟,这是被人整了?” 第78章 那朵花可真漂亮 苏良点不了头,哼哼哼的眨眼。 妇人又打量了他片刻,面露古怪,“来找苏家的?你是苏家那啥远亲?” 苏良再次眨眼。 便见头顶被拨开的芦苇重新归位,在上方轻微晃动。 脚步声再次响起,同时妇人凉凉嗓音传来,“哦,那你继续躺着。” 苏良瞠目,“哼!哼!哼哼!” 可是任凭他怎么哼,妇人都没回来,没帮他一把。 芦苇丛外再次沉寂。 苏良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变这样了? 要不是家里实在撑不下去了,他本不会选在这时候走大老远的路来徒北山。 一来在家养了一个多月,他的腿伤并未好全。 二来就眼下来说,也不是好时机。 大苏家接连两次碰壁,让他对这个几乎记不起的远亲有了些了解。 苏祥一家都是硬骨头,典型吃软不吃硬,想要缓和两家关系把他们拢过来,需得徐徐图之,急不得。 奈何。 家中妇人哭哭啼啼诉无米为炊,兄弟们蹲在他床前唉声叹气,就连素来对他言听计从的老母亲都露出了为难之色。 苏良才不得已,亲自过来想着同对方示好,周旋出个余地来。 一次不成两次,次数多了,苏祥这种泥地里打滚的粗人,总有抹不开面的时候。 届时,大苏家再求什么,他们便硬不下心肠继续拒绝。 哪成想结果会是这样? 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他连苏家门槛都没摸着! 更可恨的是路过的妇人,都已经发现他躺在这里了,竟然没有伸出援手帮他一把。 这就是被朝廷放弃的流放之地么! 愤怒交加间,苏良身体传出一股异样。 脐下三寸处似乎什么东西在爬,感觉逐渐加重,像、像万蚁啃咬! 上方还有蜜蜂开始飞来在他脐部盘旋,片刻后落下来狠狠蜇向他。 两种感觉交织,简直如同酷刑! 他想起来了,毒不侵临走前曾在他衣裳下摆抹了一把! 又给他下了毒! “……”苏良口不能言,被痛苦折磨得眼睛瞪大暴突,红血丝爬满眼白,额头脖颈青筋迸裂,“啊——啊啊——!!” 惨叫声在芦苇荡中传出,惊走一群飞鸟。 霍氏此时刚刚走到徒北山脚下,翻着白眼掏了掏耳朵,懒得走了,三两下飞进自家后院。 落地后,就听隔壁院里传出笑声。 “桀桀桀桀……” “桀桀桀桀……” “毒爷爷,你怎么了?从河边回来就一直这样笑,古古怪怪!” “小孩子懂啥?桀桀桀桀……” 霍氏又伸出两只手指,默默堵住耳朵。 霍子珩坐在堂屋门内看书卷,听得她回来,抬眼见她这般模样,笑问,“怎了?” “隔壁老头笑成那样你没听见?还能看得进书?”凑到男人身边,挨着他坐下,霍氏把八卦叽叽哇哇就跟男人说了一通,“那大苏家他奶奶的就跟水蛭一样甩不掉,把对面的当血包了怎么着?所以老娘压根不想搭理,凭他躺倒天荒地老。” 霍子珩摇头失笑,“毒老整人的手段是连环的,那人定然够呛。” “可不是,我回来路上听到惨叫了,啧啧,凄厉,惨绝人寰!” 霍氏丝毫没有同情的意思,靠着男人笑得东倒西歪,趁机吃豆腐。 苏家小院。 灶房里饭菜正做着。 等饭的功夫,毒不侵带甜宝跟仨崽子坐院子里看夕阳,看着看着就笑两声,看着看着就笑两声。 甜宝烦了,小爪子往老头咯吱窝一挠,把挠出来的东西抠抠又啪的拍老头胸口上。 毒不侵,“……” “甜宝,你啥时候发现的?!” 胳肢窝是他藏药圣地,不是没被人搜出来过,只是被人当成了污泥……因为他是药直接抹在那儿的,要用的时候就抠点出来…… 秘密被发现,毒不侵嘴角抽搐脸部僵硬,有种光溜溜的感觉。 甜宝小手指了指自己眼睛,她早就发现了,两只眼睛看到的。 在河边时,毒爷爷就在胳肢窝抠了粒黑豆抹在那人衣摆里。 “哒,”甜宝小手方向转了下,又指向清河湾方向,张嘴模仿,“啊——啊啊——!!” 毒不侵一抹脸,拎起小崽子笑得又亲切又热切,“甜宝啊,乖,保密。” 这小崽子! 简直! 就是老天爷给他找的徒儿! 太适合做小毒物了! 眼睛尖!耳朵明!出手快! 你不玩毒谁玩毒? 你不玩毒就是浪费天赋! 甜宝小身板抖了下,呆呆睁着杏仁眼,不知道为什么,脑门有点凉。 “来,乖宝,想不想知道这些黑泥巴是什么毒?这东西叫蚁后浆!蚂蚁闻到一点点味道就会蜂拥而上,直到把这些黑泥吃干净为止,桀桀桀桀!还有,蜜蜂也喜欢这味道!”毒不侵低声笑话,单独给甜宝开小灶,“那傻逼难受是难受,不过被蜜蜂蜇了之后就能动了,蜂尾毒正好是他中的第一种毒的解药,桀桀桀桀。哎呀你别爬走啊!” 老头手一伸,把手脚并用爬出两步的小奶娃又捞了回来,他还没教完呢,“这第一种毒也有名字——” 甜宝忍无可忍,跟捏蛇头时一样捏住了老头的嘴。 耳根清净了。 夕阳沉下山了,天边紫红云霞绚烂至极。 苏家院后的徒北山一低峰,两道身影静立,一黑一白。 “主子,苏家四周一直有我们的人在监视,主子为何还要亲自走上一趟?”黑衣人不解道。 百晓风折扇轻摇,“无聊了出来走一走,哪里称得上亲自走一趟,正好路过。” 这话敷衍得毫不掩饰。 黑衣人低头,不敢诘问。 “刚才在清河湾芦苇荡,你可看出异样了?”百晓风视线落在下方小院,遥遥注视那个拿捏毒不侵的小娃儿。 黑衣人应声,“唯一的异样是那朵大叶龙胆。” “是啊,那朵花可真漂亮,又艳又鲜。毒不侵那个老东西,可不是会留新鲜存货的,也留不住。” 手中折扇一收,百晓风轻笑两声,往山峰另一条下山路举步。 “让监视的人都撤了。养了那么久,养出一群眼瞎的废物。回去了让他们自己去领罚。” 第79章 大苏家杀来兴师问罪 酷暑热夏,早晨的菜园子是最热闹的。 因为这个时候是白日里最凉爽的时段,农户大都选择在这个时间出来干活,等日头毒辣起来,就得收拾东西回家避暑了。 苏家人这时候也喜欢猫到菜园子里,松松土拔拔野草,在菜地头坐一会,跟周围的人聊聊天唠唠嗑。 苏老汉看着菜地里新育出的菜苗子,已经长出了好几片新叶,长势良好。 老者老脸上尽是舒心喟叹,“咱今年开春上苗时间还是晚了些,没赶上趟,要是稍早一点点,一年到头的能种下三四茬来。这样家里就算没有米面,吃青菜也好歹能熬过去,不至于饿死。” “今年这样不差了,咱至少有半年菜吃。不像往年,一天吃一顿都生怕自己吃多了,生怕年底熬不过去。”王川在前头菜园搭话。 他们这些徒北山老住户,心里都明白苏家其实不差吃的,至少不是只有青菜。 断刀大人往苏家带米面他们有不少人看到过。 苏家老哥说那句话,更多是设身处地为他们这些人可惜。 见多了人情炎凉,他们懂得好歹。 李小小在另一边直起身,拄着锄头叹道,“苏伯不知道,以前那才叫真的难。我们这些留在徒北山的都是宁死不愿去给人当佃农被人算计妻儿的,又没别的本事,地不能开田不能种,最饿的时候连泥巴都抓起来啃。” “可不是,那些大势力把山上长的东西全部砍光烧光,连野菜跟树皮都不给咱留。现在回头想想,真不知道那时候是怎么熬过来的。比起那时候,如今咱能自己开园子种菜吃,已经美得上天了。” “等明年开春,咱早早把菜苗育出来,定能种上四茬。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是啊,会越来越好的!” 菜园地里飘出欢笑声。 清晨阳光温柔打在这些人脸上,照亮了他们的眼,驱散了眼底萦绕的灰暗阴郁。 以前他们压根不敢想能过上正常日子,那都是奢望。 是打苏家来了后,一切才陡然发生了变化。 他们沾上了光。 如今徒北山是整个流放地唯一开了荒的地方。 不止如此,这里还有会保护他们的高人,更多了断刀大人跟毒老两个厉害人物。 他们被现实打击得死灰的心,开始一点点复燃。 希望像落地种子,哪怕经历过漫长寒冬,待得春来,只要有阳光雨露,就能破土发芽。 苏老妇跟女儿儿媳们蹲在地垄间,各自脸上也带着笑。 苏大苏二在另一边给毒老开荒,说笑间抬头抹抹额角细汗,笑容明朗,“被判流放的时候,咱心里也是绝望的,到了徒北山脚再打眼一看到处光秃秃的山,更绝望,那时候还想着这哪是人待的地方?嘿,结果还就待下来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天无绝人之路——” “苏家的!苏家的不好了!又有人找上你家来了,好多人!”前院突然传来一声妇人焦急叫唤,打断了菜园里的笑声。 苏家人,“……” 一天天事赶事的,没完没了了。 搁下手上活计,一家子无奈再次齐往家门口严阵以待,看看是敌是友。 苏家院门打开,那方来人也正好来到,站在苏家十几米外停下脚步。 为首是位年逾六旬的老太太,两侧有妇人搀扶,身后跟着乌泱泱一大群人,有男有女。 皆对苏家怒目而视。 何大香眼尖,瞧见了站在那方人群中的苏成以及小吕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爹,娘,又是他们家!” 苏老妇等人也看到了,脸色下沉。 对方气势汹汹杀过来,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简直莫名其妙。 “你们就是小苏家的?好你们些个不孝不悌、不分尊卑的东西!身为苏家分支,对主族不知敬重也就罢了,竟然还敢下那般狠手!” 老太太最先开口发难,瞪着眼皮松弛的眼睛,眼神恨之欲死,“你们以为苏家流放了就能胆大妄为了么!我告诉你们,苏家大族还没死绝呢!今儿个老身特地将苏家有名有望的长辈请了来,依照宗族规矩治你们的罪!苏祥!你这个忤逆,带着你家恶妇恶子给我跪下!” 老妇话落,人群里立刻走出三位头发花白老态龙钟的老者,身上穿的衣裳皆破烂邋遢,身形佝偻颤颤巍巍,气势瞧不出来,脸上谱倒是摆得足足的。 大苏家其他人没有说话,但是眼底闪烁的光,既有幸灾乐祸,更有嫉妒不忿。 “他们脑子是不是有病?被门夹了还是被驴踢了?上门找茬还要我们下跪?”苏大心头火冒,怒道,“你们哪来的滚回哪去!以为人多就有理?老子告诉你们,把我惹急了,我管你天王老子我照打不误!” 苏二性子直,脾气也火爆,这会直接气笑了,“他娘的,在咱家两次碰壁拿不到好处,这是急眼了上门泼脏水准备打劫来了?” 苏成上门的时候是被石子砸了,那也够不上他们“下狠手”一说? 还有那小吕氏带孩子上门的时候,他们家还伺候了一番,不忍心孩子饿成那样,甚至给了一块大米糕! 最后就是这结果?给他们家扣个屎盆子,带着大队人马来兴师问罪?想强压他们家给大苏家当牛做马鞠躬尽瘁?! 你他奶奶白日梦做得够美的! “放肆!身为苏家子弟,就得遵苏家的规矩!自古以来主支高于分支,幼当尊长!守礼义廉耻孝悌忠信,这是天理纲常!你们小苏家来了流放地后,居于一隅独自安好,眼看着主支受苦不闻不问,就是自私自利,不孝不悌!如今还敢当众如此狂妄,你们也不怕天下人戳你们脊梁骨!”三位老者之一仗着身份资历呵斥,目光搜寻一番,落在苏老汉身上,“苏家忤逆子苏祥!还不速速出来跪下认错!” 苏老汉拦下握拳的老大老二,又把愤怒已极的老伴儿拉到身后,上前一步,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平静,他定定看着对面老太太,“你们大苏家弄这么大阵仗寻上门来,除了要我带一家子下跪认错,还待如何?你们说说,我斟酌斟酌。” 第80章 苏老妇发威,断绝关系 大苏家一众人暗自交换眼色,心头浮出窃喜。 苏祥这话明显是开始服软了! 果然,带着族中长辈上门,以宗族规矩施压是对的! 苏成首先跳了出来,摆出道貌岸然脸孔,“祥子堂弟,你这话说的不对,并非我们想让你如何,而是幼尊长,小辈敬重孝顺长辈,那都是天经地义理应之事。如果都像你们这般,天下不得乱套了么?我此前上门便是要跟你谈这些,可惜门都没能进就被你们打走了。现在有族中长辈在场,我身为小辈不可越俎代庖,长辈们怎么说你便怎么做,先跪下认错服个软,我也才好给你们求个情面不是?” 在小苏家被石头砸得狼狈逃窜,他对这事一直耿耿于怀,趁着这机会,定要一雪耻辱! 苏老太太冷眼睨着苏老汉,冷笑,“既然说到这份上,你也别怪我不客气,接下来这些非老身要求你做,而是你应该做的!如今苏家全族流放过来,我大苏家被罚做佃农,其他族人也流落各处,反是你们小苏家过得最好,这时候把手里东西拿出来大家同舟共济才是道理!另外,你们在这徒北山除了每日打理个菜园子也无其他事可做,家中男丁妇人便每日往返徒南村一趟,帮着主族将那些佃田打理好!待日后人手足了,我自不会再累着你们,身为当家老夫人,老身素来讲理公正,可不像有些人,只管关上门自己过安逸日子,浑不管族人死活!” 苏老汉两手交叠身前,淡淡颔首,“老夫人的意思是,要我拿出家中米粮供奉你们,另外,再带着膝下小辈去给你们干活。你们主族是万家庄佃农,我小苏家则是你大苏家佃农。” 何大香没管住嘴,搭了句,“爹,可不止!他们家给人当佃农,一年至少能留下点粮食糊口,咱给他们家干活,那真是白干!” 何大香是紧张的。 家里数爹脾气最好最软和,这、可别真被大苏家拿规矩压住了,不然他们一家子就得成大苏家牛马了! 那还有好日子过? 刘月兰跟苏秀儿虽没说什么,也皆嘴角紧抿,眼底情绪紧绷。 苏老妇没看任何人,只盯着老伴儿后背,脸上看不出情绪端倪。 这时苏老汉扭头,看向老伴儿,“孩他奶,骂架我不在行,你来动口,我来动手。” 小苏家,“……” 苏老妇凝着老头子,脸上渐渐迸出笑意。 何大香踊跃了,“爹!我给你拿家伙!” 那边大苏家也是始料不及,以为将苏老汉拿捏住了,没想到他最后竟然蹦出这么一句来。 苏老夫人神色一厉,“苏祥!——” “叫魂呢你叫!”苏老妇上场,抄着大儿媳递过来的扫帚,朝对面横眉冷笑,“让我家掏家底来养你们这帮蝗虫?还得给你们种佃田?想那么美你咋不上天!” 老妇扫视大苏家无泱泱一众,笑得嘲讽,声声掷地,“拿宗族规矩来压我们低头?谈礼义廉耻孝悌?我呸!你们但凡知点廉耻,今日也不会找上门来!还大言不惭,说什么狗屁天经地义理所应当! 老娘告诉你们,我苏兰氏、我小苏家不吃这一套!回去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德行,真当自己是什么葱什么蒜了跑到老娘跟前来摆谱拿乔! 这可不是你们苏家京城的高屋大宅!这里是流放之地!是老娘看你不顺眼捅你两刀也没人管的地方! 老娘今儿摞下话来,从今往后,我小苏家自成一支,跟你大苏家、跟你苏家宗族再无干系!谁也别沾谁的光!日后管你大苏家什么主族分支,谁再敢找上我苏家门来,老娘便跟你们好好算算被拖累连坐的账!滚!” 苏秀儿拿着木棍站到老妇身后,“娘,骂得好!” 何大香拍腿大笑,“娘,让你动口真没错,我听着太过瘾了!” 刘月兰也忍笑,“这事儿还得是娘来。” 苏老汉也面容带笑,对老伴说出要跟宗族断绝干系的话毫不反驳,老夫老妻几十年,默契自在心间,根本用不着多余商量。 苏大苏二兄弟俩拿好武器做好随时动手打群架的准备,心情好极,“说实话,他们今天要是不这么蹦出来,我真以为咱家就是单独一支,没什么宗族亲戚的。” “有也等于无,咱兄弟俩也二十啷当岁了,从小到大见过有族人到咱家走亲戚?咱家穷,亲戚看不上咱家。” 那头,三个白发老头被气得浑身颤悠悠。 苏老夫人更是气得捂着心口,吭哧喘气,她手指着小苏家人,面容扭曲,“你们、你们这是大逆不道,天理不容!身为当家老夫人,我打杀你们亦可!” 小苏家人由苏老妇率众,丝毫不怵,“给你脸你是老夫人,不给你脸你算个屁!想打就来!” 不知道是不是经历的打打杀杀多了再加此前每次打架,苏家大人都没有出手机会,这会子莫名一股血性上涌,激动又兴奋,棍子锄头敲在地上邦邦响,跟战场上对战前擂战鼓似的。 “诶?他们为什么站那么远?”兴奋之余,苏二先发现不对劲。 大苏家浩浩荡荡杀上门来,人多势众照理说不会这么斯文,吵个架还要隔出距离来吵,双方中间空地得有十来米呢? 那些人全聚在霍家院门口,吵得再激烈也没人往前一步。 小苏家缓缓咂摸出味道来,“……” 片刻后捧腹哄笑。 这帮犊子,见利起意又胆小如鼠,想逼他们给好处,却连他们家门都不敢近。 这是防着“高手”再砸石子呢? 哄笑中,小苏家身后又陆续有人抄着棍棒聚集过来,跟他们站在一块。 苏老汉等人扭头瞧,来的全是住在徒北山的住户,王川、李小小等人…… 不仅他们来了,家里妇人婆子老爹的也一块来了。 王川摸着脑袋朝老汉及苏家兄弟嘿嘿一笑,“要来的是会功夫的,我们自是不敢来送命。但是对面那些,真不是事儿。” 李小小也咧嘴龇牙,“只要水平一样,打架我是不怵的!” 小苏家人沉默须臾,拍着汉子们肩膀笑开。 第81章 柿几、软 有热闹,自然就有看热闹的人。 霍家院子,霍氏特地将院门打开,提着张凳子坐到门口,边嗑瓜子边看戏,津津有味。 苏家隔壁,三四五颗脑袋树在院墙头,同样津津有味。 “毒爷爷,他们胆子真小!”苏安下巴搁在墙头,小脑袋左晃右晃。 苏文苏武嘴里嚼着毒爷爷给的糖豆子,偶尔空出嘴巴附和一声,“可胆小了,站那——么远。” “西偶!”甜宝坐在老头肩膀,要比哥哥们高出一截,脑袋也小一圈,一点头,脑门上的朝天椒就跟着晃一晃。 娃子们都这样,更遑论毒不侵,对大苏家更看不上,“要气势气势不足,要胆子胆子没有,挑了软柿子捏还怕柿子树上刺扎手。一群窝囊废。” 他们这些旁观的乐呵呵等两方打起来,外面的人对峙是对峙,气氛看着也紧张,就是没人先动手,还搁那打嘴仗。 毒不侵瞥了眼外面快长草的空地,大白眼一翻,托着甜宝跳了出去,“大苏家的,你们今儿找上门来,是昨儿那个不男不女的回去告状了?这是给那玩意儿出气找场子来的?诶呀呀,你们找错人了!” 他捏着小奶娃肥嘟嘟肉乎乎的小脚丫,八字步走到大苏家面前,来回横游,“整了那玩意儿的人是我,是我,看清楚了么?是我!” 他指着自己鼻子拉仇恨。 来,动手啊,打我啊! 大苏家的人从老头跳出来逼近开始,脚步就不不约而同小步后退,眼神游移看天看地就是不看毒不侵。 小苏家人,“???” 脑门上雾水更浓。 毒老又干啥了? 大苏家小辈不顶事,就连苏老夫人都避开视线不敢跟冒出来的老头对上眼,又觉颜面大失,再次冲对面怒吼,“苏祥,宗族断不断关系不是你们说了算的!就算要自请出族也得族里同意!你再不想认你依旧姓苏!你、你是要纵容外人来欺负族人吗!” 毒不侵跳脚,“整人的是我!” “苏祥……” “他娘的都说了是老子,听不懂人话?甜宝,打!” “猴!”头上小崽子听话得不行,小脑瓜一点,挥手就打。 毒不侵嫌不够,还带着小崽子特地绕这波人转了一圈,大苏家的就被打了一圈。 等老头停下来,人群外围一片捂着脸敢怒不敢言的。 甜宝皱眉,指着这些人,“柿、几、咿、咿!” 舌头不好使,那个软字愣是吐不出来。 甜宝小脸憋得通红,随后灵机一动,小手做了个一看就软的波浪式。 软! 甜宝棒! 毒不侵,“……” 众,“……” 苏家门前笑倒一片。 “哈哈哈哈!诶哟喂哈哈哈哈!”霍氏要不行了,上气步接下气,“甜宝、不、不能那样说,他们是、软柿子、你、你是啥?不带骂自个欺软怕硬的,噗哈哈哈!” 苏老太太已经要被气疯了,整张老脸呈出紫色。 她也被打了!亏得长得矮,那崽子一巴掌过来只拍歪了她发髻,否则她这把年纪当众被个小娃娃打脸,日后在小辈面前哪还撑得起威严! “好、好!小苏家的,将我良儿辱至那般,现在竟还纵容黄口小儿对我这个老婆子动手!老身拿你们没办法,但天道自有公理,你们迟早遭报应!” 毒不侵嘴角抽了下,他娘的他居然被气到没脾气了。 这么大个人杵在这里,愣是对他视而不见,他不要面子的? 小苏家人也嘴角抽抽。 将刚才毒老跳出来说的话以及苏老婆子的话联系起来,他们总算明白今天这场讨伐起因为何了。 苏老妇偏头看向隔壁墙头上看热闹的仨崽子,仨只察觉到她视线,小身板一僵,搁在墙头的脑瓜子悄悄下滑,消失。 让老妇人好气又好笑。 这仨就是知情不报的,怕是也跟着毒老一块动手疯玩了。 不过,干得好。 另边厢,世俗规矩压不了小苏家,大苏家一众就知道这次是白来了。 打肯定不可能打,否则他们不会连小苏家大门都不敢靠近。 苏家有高手护着,还有面前这个会跳墙的怪老头,以及暂时未露面的断刀……大苏家敢动手就是把自个往人手上送,找打。 而且经过这次之后,双方脸皮是彻底撕开,再不可能有交好的余地。 “我们走!”苏老夫人挥开两侧妇人搀扶的手,转身之际看苏家的最后一眼,眼神阴冷恶毒。 辱她良儿,将她脸皮踩在地上碾压,这笔账她必然记在心里! 风水轮流转,小苏家有栽的一天! 大苏家在徒北山众注目下离开了,浩浩荡荡来,灰溜溜走。 混在人群中的小吕氏始终低着头,脚步很慢,很快就落在了人群后。 无人注意时,她手里牵着的小男娃停下转身,对着小苏家躬身一拜,母子俩才又起步,重新追上走在前头的人。 闹剧散场。 拿着家伙想帮忙的周围住户们也各回各家做饭填肚子。 苏家的站在门口,视线齐刷刷落在毒不侵身上。 毒不侵立刻扭头装没看见,“宝,九个月了,像你这么大的娃儿人家能走会飞了,你怎么一个字还说不圆?来,毒爷爷教你咬字——软,软,软!” 苏家,“……” 齐刷刷转身回屋。 听到那个软字,实在没力气再绷着脸。 甜宝骑在老头脖子上,小手把着老头耳朵,兴致勃勃,“飞!” “哈哈哈,好,毒爷爷带你飞!” 一刻后。 “飞!” 两刻后。 “飞!” 半个时辰。 “飞!” 毒不侵后悔了,“崽儿,毒爷爷刚才说的是人家能跑会吃。” “飞!” “……” 你就折腾你毒爷爷,小兔崽子! 不就笑了你一句么! 大苏家这次离开,之后再没来过。 小苏家也没去打听。 亲戚关系已经断了,从此大路朝天各走各的,只当陌生人。 时间溜过,转眼由夏入秋。 甜宝已经能在地上走得稳稳当当,也终于学会了说软字。 毒不侵更喜欢带着小崽子到处浪荡了。 这日回来,老头吃饭时咂摸咂摸嘴,“你们有没有发现,徒北山住着的人好像变多了?” 苏老汉点头,“是比以前多了些。流放地隔三差五有犯人被送过来,周围住的人变多了也正常,咱前头山脚下今天有人划了地儿,我瞅着是有人要在那建房子,咱的邻居又多一户了。” 第82章 他怀疑霍子珩想跟他抢徒儿!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余成岁,律吕调阳。” …… 苏家小院门口,粉雕玉琢的小娃娃穿一套蓝色斜襟小衣裤,脚上蹬着毒爷爷弄回来的红色小虎鞋,坐在地上捡石子玩。 娃儿头发又长了不少,朝天椒已经变成羊角辫了。 “甜宝,快过来!爹特地帮我们挖回来的软泥,我们堆房子!”苏安已经把地基垒好了,兴冲冲邀妹妹一块玩。 苏文也招手,“甜宝,看哥哥给你做个最大的睡房,你想要什么形状的?” 苏武,“三哥把家具给你捏好了,有漂亮花纹的床、柜子、两屉桌!嘿嘿嘿!” 甜宝抬头对上三张龇着白牙的花猫脸,吭哧爬起,小屁股一扭摇摇摆摆跑了,“脏!” 仨,“……” 玩泥巴哪有不脏的? 小姑娘穷讲究。 瞅着妹妹跑到对面,仨娃子小手在脸上挠了挠,也没把人叫回来,继续玩自个的,“甜宝,别跑远哦。” 徒北山现在安全得很,对面又是霍伯娘家,妹妹丢不了。 “龙师火帝,鸟官人皇。始制文字,乃服衣裳……”霍家院子里,男子清正温润腔调还在源源飘出来。 甜宝走到霍家小院门口,胖乎乎小手扒在门框上,歪着身子探出个小脑袋往里瞧,眼睛满是好奇。 门里边一只手猛地探出来,捏住了娃儿一只羊角辫,霍氏单手叉腰现身,“哈哈哈,抓住你了!小甜宝,说说这是你第几次来偷瞧了?” 捏着羊角辫的手没有使力,虚虚吊着,甜宝一点没有被扯了头发的感觉。 小脑袋抬起,眨巴眼睛想了下,甜宝比出一个巴掌,“五。” “对啊,五次了。”霍氏弯腰俯身,跟小娃儿四目相对,眼角吊起时总给人一种尖酸刻薄感,“伯娘家是有刺还是有屎啊你得扒在门外偷瞧?不能进咋地?” “不招呼,不能进。”阿奶说别人不招呼,不能随便进别人家,这是知礼。 两家离得太近了,她得知礼给阿奶瞧。 “啧!进来!”霍氏直接上手把娃儿抱进门,小崽子回答问题时认真的小模样忒招人了。 她也想生个甜宝这样的。 想到这里,再看看还坐在堂屋门口闭眼诵经的男人,霍氏翻了个白眼。 想生是想生,奈何狗男人不配合。 她只能拐甜宝来解解馋。 “一天天的来回就是这篇文章,几句话你都念了快一个月了,不腻啊!”想到遥遥无期的闺女,霍氏气不打一处来,冲狗男人发飙。 霍子珩这才睁开眼,无奈道,“明日不背千字文了,背幼学琼林可好?” “你背什么有区别?落老娘耳里都跟念经一个样。”霍氏愤愤。 她是个粗人,打小只会舞枪弄棒,一辈子碰过的文绉绉的东西,就是这狗男人。 跟她说什么千字文、幼学琼林,跟对牛……霍氏脸一黑,不承认自己是那头牛。 被她抱在怀里的小甜宝,听到陌生书名眼睛却亮了下。 娃儿反应被霍子珩瞧在眼里,不动声色,唇角有笑意愈浓。 “甜宝,甜宝诶!人哪去了?毒爷爷做了个好东西,赶紧出来,让你见识见识!” 院外传来毒老找人嗓音,霍氏下意识抱着甜宝想往堂屋跑,娃儿还没抱够呢咋就找来了? 真烦人! 在外头玩泥巴的仨崽子手齐齐往霍家一指,“毒爷爷,妹妹被霍伯娘抱进去啦!” 霍氏,“……”这还跑你娘。 一个念头转动,毒不侵已经大摇大摆进来了,手往前一伸,皮笑肉不笑,“霍娘子,该还娃娃了。” “还啥还?甜宝又不是你生的,天天来跟我抢人!” “啊呸!刁妇!甜宝不是我生的,但是老子是她师傅!师徒!懂不懂?老子怎么不能抢人了?起码比你名正言顺,你就是个邻居!” 霍氏被邻居俩字气得一脸菜色。 可不就是邻居么? 关系但凡再近点,她能这样拐着娃儿来玩?! 霍子珩从凳子上起身,温笑开口,“阿娴,把甜宝还回去,我们也该吃午饭了。” 停了下,他又道,“对了,我以前收集的书你都放哪了?龙文鞭影跟小学集解我没找着,回头你帮我找一下。” 某个娃子眼睛又接连亮起。 书啊! 这次娃子的异样霍氏跟毒老都发现了。 小娃儿还不懂隐藏情绪,娃儿性子一览无遗,只要碰到感兴趣的东西,眼睛就会特别亮。 毒不侵飞快把娃儿抢过来抬脚就走。 他怀疑霍子珩想跟他抢徒儿! 艹! 就知道不能对这狗东西掉以轻心!人模狗样弱唧唧的,长八百个心眼! 他就说怎么那么奇怪,在这里住了也有小半年了,之前从来没听霍子珩背过书。 就打甜宝会自己迈着小短腿走路以后,诶嘿,那边读书声隔三差五飘出来了。 x他姥姥! 合着对方早就玩起了心眼! 大意了! “毒爷爷?”甜宝歪着脑袋,小脸习惯性没有表情,只有乌溜溜的眼睛浮出疑惑,小手揪住他老脸,“丑。” “……”毒不侵一抹脸,把咬牙切齿的表情抹掉,换上狼外婆表情,“宝啊,毒爷爷今儿弄出好东西了!给你尝尝!” “欸?” “蒙汗药!以前毒爷爷不是说过有机会让你尝尝嘛?这药吃下去以后人会睡着,药性散了才能醒,别看它毒性简单,古今多少高手都败在它之下!”毒不侵三角眼亮闪闪,掏出一粒黑色小药丸往甜宝嘴里塞,“来来,尝尝味道!放心,毒爷爷把它改良了还亲自尝过一次,死不了人!” 甜宝乖乖张嘴,丝毫不怀疑毒爷爷会让自己死掉。 毒不侵见状,感动得吸了下鼻子,张嘴正要说话,后头冷不丁一脚踹过来,老头直接飞了出去。 小甜宝也落进了对方怀里。 断刀一手抱娃一手拎刀,面无表情回走。 毒不侵狗扑式着地,翻过身来就破口大骂,“断刀你他娘找茬?” 男人头也不回,嗓音冷凉,“再有下次,揍你。” 把毒不侵气得蹬腿,“你懂个屁!老子是为甜宝好!等我带甜宝吃遍百草千毒,以后她就是小毒不侵!” 甜宝听到小字,努力从男人怀里支棱出小脑袋,急道,“大嘚!” 毒不侵,“……” 断刀,“……” 闻声跑出来的苏家人,“……” 宝,你对大究竟有什么执念? 第83章 以后老子命都能给甜宝 投喂失败,接下来好几天毒不侵身边都有人紧迫盯人,谨防他霍霍小甜宝。 整个徒北山能防得住他的也只有那么一个。 毒不侵气得心肝脾肺肾发疼,把断刀给恨上了。 他是毒祖宗!把控毒性的本事放眼天下他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他能霍霍甜宝啊? 想玩毒就得先吃毒! “甜宝,你说毒爷爷容易么?毒爷爷专门给你做的蒙汉豆,吃下去最多睡一刻就能醒,不伤身,平时多吃吃还能让你对这类药生出抗性,万一以后不小心中招了,醒得也就快了,还能倒转过来斩敌个出其不意措手不及!行走江湖闯荡天下,这全是能保命的手段!哼!那个王八蛋压根不懂我的好心!” 明知道身后跟着某个王八蛋,毒不侵特地把话说得老大声。 带着小甜宝跟仨个小跟班气势汹汹走到家院子后,那个王八蛋刨出来准备埋他的坑前。 毒不侵瞅着那个大坑,冷笑一声,往坑前土堆扎上一块木牌。 上书——断刀。 “以后,这里就是老子的粪坑!” 后方,男人送来淡淡两个字,“幼稚。” 毒不侵回头怒吼,“要你管老子!” 苏安仨崽子蹲在木牌前,小手捧腮看戏。 人小,想管也管不着。 大人吵架的时候小孩子靠边站就可以啦。 甜宝也学着哥哥们蹲下来小手捧腮,瞧着毒爷爷一会瞪眼一会咬牙的表情,轻轻叹气。 她伸手扯了扯老头裤管,招手让老头把脑袋低下来。 随后在那头又打满结的乱发里翻了翻,找出那粒黑色蒙汉豆,啊呜一口放进嘴里。 断刀人靠在院后墙,抢救不及,人僵住。 仨崽子也没反应过来,眼看着妹妹咕咚一声把东西吞下,才瞪圆了眼磕巴,“甜宝!你你吃吃的是啥?!” 甜宝一脸淡定,“蒙汗、豆——” 娃儿话音未落,眼睛就闭上了,小身板软软往前栽。 “……”毒不侵把娃儿接住紧紧搂进怀里,浑身莫名发抖,嘴巴开开合合很久发不出声音。 眼睛有温热水汽涌出,氤湿眼睫。 所有人不相信他。 连断刀都防着他。 老头心里是有委屈的。 而甜宝刚才毫不犹疑的一口,将他连日堆积的委屈烧光了,散干净了。 他但凡有一丝丝坏心,就能要了娃儿的命。 小兔崽子可真是……莽撞! “他奶奶。”紧抱着娃儿一动不动蹲了好久,毒不侵红着眼,桀桀桀桀发笑。 男人稳健脚步声走到他身后,“高兴了?” “你他娘懂个屁!以后老子命都能给甜宝!起开,别烦!” 身后人没走,抬脚在他屁股上轻踹了下。 毒不侵抓起手边碎土回敬。 “不是不信你。甜宝还小,不懂危险,这时候让她玩这些,今天她敢吞蒙汗药,明儿你我看不见的时候,她看见鹤顶红也敢尝一尝。她有多莽你不知?” 毒不侵愣了愣,艹的一声抽自己一巴掌。 “你怎么不早说!” “你听么?” 我、我听你大爷!毒不侵他妈的心虚了,不敢看人。 甜宝对药材感兴趣,又有天资,加上他对甜宝实在心喜,如获至宝。 自己有的本事恨不能一股脑全交出去,现在经由断刀说开,才发现自己思虑还是不周全。 他几岁年纪开始玩毒,期间走过无数弯路,在鬼门关游走不是几十回。 正是因为有这些经验,所以他自认亲自教导甜宝的时候能帮她避开弯路,只要甜宝想学,就能成为第二个毒不侵。 偏生他没把变数考虑进去。 甜宝这小崽子就是变数,那性子何止是莽?给她一根冲天棍,她敢捅破天! 后怕爬上来,毒不侵有点绝望,他扭头,两眼灼灼看向断刀,“以后你把小崽子盯紧喽!” 男人这次走得干脆利落,“自己弄的烂摊子,自己收拾。” “断刀,断刀大人?你大爷,别那么无情啊!” 仨崽子在旁全程凌乱,要懂不懂的年纪,只知道妹妹以后怕是随时有性命危险了。 哇呜一声,哭声震天。 毒不侵抱着小甜宝头皮发麻。 他还是去坑里躺着。 崽子们哭声跟毒不侵绝望喊声飘进苏家小院。 已经不知道谁才是崽子们亲爷奶爹娘的一家子面面相觑,“又闹上了,看看去?” 苏老汉仰天长叹,“看看有用?咱管得住谁?” 这话,连嘴皮子利索的苏老妇都答不上来。 家里仨男娃子现在搁家里时常半天瞧不着影。 宝贝孙女就更别提了,八百年前就被毒老抢走了,一老一少亲近得她晚上做梦都眼红,小丫头也是主意大的,甭看年纪最小,其实最倔最牛。 也就在他们跟前装得乖巧。 小丫头还以为谁都看不穿。 “晚些吃晚饭,咱跟毒老好好说说,甜宝还太小了,教她本事啥的不着急。以后等她大些再教也不迟。咱一家泥腿子,除了会种田没别的本事,有断刀大人跟毒老带娃子们学东西,我们自然高兴,但是也不求多。只要孩子们在这流放地,有个能自保的本事就足够了。”苏老汉道。 其他人点头,看向隔壁院子,各自眼神复杂,心里感激却是不少半点的。 他们懂是非好赖。 何况为人父母,谁会不望子成龙? 如今落到这步田地,以后是跳不出这个地方了,他们不求其他,只盼孩子们比他们有出息,至少别像他们似的遇事只能忍,无人帮护时,永远只能对人低下头。 遇到断刀大人跟毒老,于小苏家而言,实是大造化了。 苏大,“秀儿,今晚多烧两个好菜。我瞅着毒老这几日话都变少了,估摸心里憋了闷哩。” 苏秀儿点头,立刻起身往灶房去,边走边挽袖子准备忙活,“毒老最喜欢吃辣椒焖兔肉,再给他做个蒸茄瓜,正好早上王家嫂子送了两根过来。” 刘月兰也扯上何大香,笑道,“我们做饭手艺不好,烧火淘米备菜这些就交给我们。” 院子里,笑声轻轻浅浅的再次溢开。 徒北山十月份,天气已经转凉了。 逐渐偏西的日头光线打下来,也已带上一股秋的清冷。 院子里因这些笑声,融融暖意不散。 一墙之隔的院子里,男人躺在茅草屋顶上对视斜阳,嘴角牵出一抹极浅笑意。 只要是光,皆有温度。 第84章 保佑信妇一举得女! 断刀之墓旁。 甜宝刷子似的睫毛颤了颤,在老头怀里缓缓睁开眼睛。 吞下药丸到醒转,一如毒不侵所言,一刻时间,不多不少。 毒不侵对自己的控毒本事从来没怀疑过,悲催的心情因为娃儿醒来好转了些许,刚要扬起嘴角,就看到小崽儿咂咂嘴巴,似意犹未尽,“毒爷爷,还有?” 光说不算,崽子小手举起,又想在鸟窝头上翻宝藏。 毒不侵嘴角僵住,更绝望了,“宝,我还没说你呢!别闹!药不能乱吃!毒爷爷给你的都是我特地改过配方控制了毒性的!以后除了毒爷爷给你的,你啥药都别吃啊崽儿!” 说罢他抱起崽子起身冲回苏家小院,临走前不忘把那块扎眼的木牌一脚踩碎踢进坑里,又戳了两把土洒在上面盖住碎木,假装他什么都没干过。 这边厢,苏家老两口还没想好要怎么跟毒老说,才能把意思既清楚表达出来,又不会让老头不开心,冲回来的老头已经自发把崽儿塞他们手里,急吼吼叮嘱,“先看着甜宝,看紧点,我待会再来要人!” “……”说要人您老是真顺口,苏大嘴抽抽,都要怀疑自个不是娃儿爹了,“毒老,你干啥去?” “回药房!藏宝!” 老头嘴里的宝除了药及药材,不出第三样。 苏二摇头叹气,“毒老,你藏也没什么用,藏在哪甜宝找不出来啊?” 已经跳回自家院子的毒不侵,脚下一踉,满心挫败,恼羞成怒,“老子再找宝地藏!这次定叫甜宝找不着!” 苏家人不信。 甜宝就算真找不着,央一声,您还忍得住不给? 苏老妇把娃儿抱高些,手指捏上她小鼻头,佯怒,“说说,这次你又干啥了?” 不会飞又跑不快的苏安苏文苏武仨崽子,这时候才绕道回到家。 刚才嚎了一场仨眼睛还肿着,抽抽搭搭,“阿爷,阿奶,刚才妹妹翻了毒爷爷的蒙汗豆,一口吃了!” “……” 没事。 幸好是蒙汗豆。 这不人醒了么。 还好还好。 他们遭得住。 空气越来越紧绷。 甜宝敏锐觉出不妥,小身板一紧,两只小手指头伸出来,压住嘴角上提,亮出小米牙,眼睛弯成月。 又奶又萌,“阿奶,宝乖。” 苏老妇吭哧吭哧。 片刻后一声怒吼冲出苏家小院,“苏、甜、宝!” 霍家那边,霍氏掏掏耳朵,扭头朝狗男人八卦,“甜宝肯定干大事了!不然依苏家把甜宝当眼珠子疼的劲儿,不能吼成这般!” 霍子珩容色不变,视线往那边飘了眼。 那方热闹得很。 继苏老妇吼了一声后,紧接就是毒老头跳脚嚷嚷。 “吼甜宝干啥?!她还小,慢慢教就是了!给我给我,我来抱!” “诶唷不行,老子东西还没收拾完!断刀,别躺了,赶紧下来帮忙!快快,这些、这些还有这些都帮我藏好了,别让甜宝瞧着!” “甜宝,咱说好了,约法三章!毒爷爷藏东西你不能看,看见了也要当不知道,给爷爷点面子知不知道!” “这破院儿忒小了,藏不住啊我去她姥姥!” 老头身影在两院子中间那堵墙来回横跳。 兵荒马乱。 霍子珩收回视线,忍笑对霍氏道,“挺好玩不是么?徒北山不曾这样鲜活过。” “是很鲜活。”霍氏两手叉腰,看着男人夕阳下笑得别样勾人的脸,“狗男人,你啥时候也鲜活鲜活?” 她惯了这样调戏男人,本以为对方这次又会跟往常一样避而不谈。 不想,男人深邃眸子移过来,眉眼映着暮色霞光,轻笑,“我逃家时曾中过毒烟,熏了嗓子。毒不侵医毒双绝,确实不负盛名,我似有两月余不曾咳嗽了。” “毒烟?!我说你怎么一个小咳嗽怎么治都治不好!谁害的你,你报上名字老娘杀他到天涯海角!” “此前因余毒难清,担心圆房于你有害,委屈了你这么多年。”男人凝着怒发冲冠的妇人,身子微往前倾,唇角微挑似逗,“娘子,今夜圆房?” 霍氏腿一软,险些一屁股摔坐地上,吭哧吭哧大喘气,随后同手同脚逃也似的冲进灶房,“你突然转、转你大爷的口!我我我我做饭!” “噗嗤,外强中干。” 霍氏,“……”这是在回敬她以往笑话他不顶用? “霍子珩!你别嚣张,老、老娘一辈子骑你头上!” 话毕立刻捂住耳朵,拒绝狗男人勾人笑声传入耳中。 艹! 刚刚的话气势不足! 给她机会,她可以再挑衅一次! 是夜吃过晚饭,霍氏把自己关上房间里,狗狗祟祟翻出压在箱底十几年的红色嫁衣,换上一身喜色,又对镜描了唇眉,这才将房门打开,又飞快返身坐回床畔。 心儿怦怦跳,紧捏的手心不停冒汗。 男人入房,脚步声渐近,最后停在她面前。 霍氏紧张得不自觉屏了呼吸,眼瞅男人白皙修长的手抬起,霍氏猛地抬头喊停,“等会!” 霍子珩一顿,挑眉,眼底意味调侃。 霍氏两手交叉身前,叮嘱,“我想起有点事儿没办,你等我一会,就一会,马上回来,别想着跑我告诉你,老娘吃定你了!” “你做什么去?” “去找甜宝!” “作何?” “咳!”霍氏越窗而出直接往苏家院子飞。 霍子珩望着尚在摇曳开合的木窗,片刻后低声一笑,有忍俊不禁,更有愧疚及心疼。 彼时苏家刚吃过晚饭,一大家子坐院子里赏月闲聊,霍氏着一身喜色描眉画唇的突然从天而降。 苏家人,“……” 没回神呢,地上哒哒走的小甜宝就被霍氏紧紧抱住了。 妇人闭着眼嘴里念念有词,“沾沾小甜宝!保佑信妇一举得女!不求多,生个甜宝这样的就行!” 话音落,人又咻的一声不见了。 苏家人,“……” 他们愣是没来得及吭一声。 茫然又茫然。 两家热热闹闹间,苏家对面被人圈出的地基开始动工了。 一如苏老汉之前所料,有人在他们对面建房,家里很快就要多出个新邻居。 因为新屋子就在对面,一家子进进出出的时候总能看到进度,眼瞧着平地变新屋,免不得好奇及兴叹。 “不知道来的会是什么人,性子好不好相处,唉。” 第85章 我弹棉花的 流放之地气候奇怪,入秋后降温特别急。 昨儿还能穿单衣,今儿就得添外衫了。 天光微亮,苏大起身打开堂屋门,立刻被外面灌进来的冷空气冻得一个哆嗦,“阿嚏——” 揉揉鼻子,拢了下衣衫,苏大走到廊檐下另一睡房窗前敲了敲窗,“苏二,起床了!赶紧的起来挑水,再晚点清河湾要上冻了!” 房里很快传来苏二骂咧咧,“苏大你是不是脑子不好使,这才十月末清河上的哪门子冻!你就见不得老子睡个好觉,等着,这就起来抽你!” “以下犯上呢?把你能耐的。”苏大又敲了下窗,往灶房走,去把挑水的担子跟木桶拿出来,“多穿件衣裳,墙上起霜了。” “知道了!” 等苏二从房里出来,苏大已经把木桶套好绳,搁院里等了有一会了。 十月末,清晨的徒北山,墙头、屋顶、路两侧草丛皆结满了白霜,看着就冷。 从清河湾挑水回来,苏二冻得直哆嗦,干体力活都没能把他身子热乎过来。 “这破地儿到底什么鬼天气?搁大槐村,这时候两件薄衫顶顶够了,十一月才赶得上这会子冷!”苏二碎碎念,愣是没好意思把另一句话说出来,他娘,早知道冻成这样,他就不死撑面子只穿两件薄衫了,应该穿三件! 苏大走他屁股后头,幸灾乐祸,“活该,叫你穿衣裳跟害你似的,非要犟着来。” “咋地?我年轻力壮,顶得住!这算什么冷?我一点都不冷!倒是你,英年早衰!” “……”要不是担着水,他在后头给这货一脚丫子。 “老大,照这天气估摸,入冬后肯定更冷。咱是没事儿,老爷们撑得住,但是娃子们冬衣肯定不够。”苏二说到正事了,“甜宝跟仨崽子都正长着,个月蹿一截,去年的衣裳今年已经穿不着了,还有爹娘,年纪大了身子骨也比不得咱经扛,咋整?” 这事儿苏大也头疼,他思虑片刻,锁眉道,“得想法子给他们备棉袄子,回头等断刀大人跟毒老起来了,我找他们寻摸寻摸去,要是能换到新棉,家里那些肉干先都拿去换了。” “咱这次疏忽了没赶早,要不芦苇荡那片芦花撸下来,也能将就用。” 他们缺的不止冬衣,还有褥子棉被,可以说过冬的东西,家里都缺。 一大家子今年春才到的徒北山,对这里地域气候不了解,不知道这地儿冬天有多冷。 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已经晚了。 芦苇荡的芦花已经被人薅秃了。 连杆子都没剩。 兄弟俩齐声叹息。 大家都过得苦,都在想尽办法的熬下去,这事儿没法说。 心里压了事,弟兄俩都愁了脸,接下来一路没什么话。 到家门口时,恰听到对面那间空屋子传出开门声。 兄弟俩扭头,跟里面走出来的人对个正着。 穿一身灰扑扑的粗布短打,罩了件半长不短的外衫,身量挺高,有些消瘦。 看来三十岁上下,普普通通的五官眉眼,眼神闪烁,长两撇八字胡。 苏二视线几乎立刻往下,看到对方脚是着地的才收了惊。 这屋子建好后空了好多天一直不见主人家住进来,大清早冷不丁的从里开门钻出个人,真的挺吓人。 来人似乎也被吓了一跳,身子瑟缩了下,眼睛闪躲得更厉害,不敢正眼瞧人,连身子都不自然的偏到一边。 “你是新来的邻居?我们就住你家对面,我叫苏大,他叫苏二。以后相互照应照应!”苏大扬起笑脸先爽朗跟对方打招呼,表达善意。 果然,他开口后,对方似乎放松了些许,腰背微躬习惯性卑微姿态,“我我叫长冬,在城里干干活,听人说徒北山住着能安全很多,所所以来这里搭个屋子……相互照、照应……” 男子后面的话越说越小声,信心极为不足,说到最后眼睛又不敢看人了。 听对方说在城里干活,又看这副模样姿态,苏大无声叹气。 他去过内城两次,对城里的民生了解要多些,城里长期受欺负的普通人,就是这般。 苏二却是对新邻居能在城里干活更感兴趣,“嘶!你不得了啊大兄弟!居然敢在城里干活!能在那儿待的都是有本事的!你在城里干些啥?” “不不不我我没啥本事,就靠点手艺混饭吃,我、我弹棉花的。”接连有人引话头,长冬有问必答,也察觉到了对面不是城里那些动辄舞拳头的恶霸,说话渐渐顺畅许多。 “弹棉花的?!”苏大苏二异口同声,眼睛噌地亮起。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眼里皆露出喜色。 他们前头还愁棉衣棉被呢,果真想啥来啥! 这不就来了么? 打瞌睡送枕头都没这么让人感动啊! “大兄弟,你搁城里弹棉花,那些棉花卖不卖?不是,换不换?” “卖的,换不换我需询过掌柜……”长冬被俩人反应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想把自己缩进屋子里。 苏大苏二急急伸手,大喝,“兄弟别跑!有事商量!” 长冬,“……”他现在有点不、不太想商量? 没得商量,他被兄弟俩热情的抬进了苏家小院。 下晌。 风云城。 望鹊楼坐落在风云城城南中心地段,四周大街小巷阡陌纵横,位置得天独厚。 楼中生意极好,即便是在流放地这种地方,楼中每日食客也络绎不绝。 顶楼,沁凉秋风穿过窗棂闯入室内,掀起垂坠轻纱,拂过白衣男子颊边细发,又倏而溜走。 熏香浮动,琴音铮铮。 长冬跪在男子身后瑟瑟发抖不敢抬头。 男子修长指尖轻按琴弦,琴音止,他起身踱步,缓缓走至长冬面前,清越沁人语调懒懒传出,“抬起头来。” 长冬抖得更厉害,僵硬抬头。 这一抬,便也瞧着了男子真颜。 身量极高,有些消瘦。 肤色极白,一双狭长黑眸,眸色幽冷,如隐于暗处狩猎的毒蛇,只这双眼就能让人不寒而栗。 唇色又偏红。 五官组合在那张冷白面庞,俊雅又阴柔。 然不知是不是他错觉,主子看到他的瞬间,脸色刷地黑了一层…… 第86章 本座去学学怎么弹棉花 将人遣走后,室内琴音又袅袅响起。 片刻,铮地一声。 百晓风修长指骨重重压在琴弦,偏眸,一字一顿,嗓音发冷,“他为什么要长、胡、子!” 灰衣长随现身跪地,“主子息怒!断刀跟毒不侵不是等闲之辈,想要不引起他们怀疑又能让小苏家主动接近,寻个普通手艺人最是合适。眼下临冬,家家户户都需过冬储备,长冬恰好会弹棉花,又在成衣行做事,是最合适人选!” “城内普通人多的是,就寻不出一个长得不那么磕碜的?” “主子,可是会弹棉花的只有长冬一个……小苏家正缺棉花及衣被,是以甫认识就对长冬很是热情。最重要的是,所有手艺人里,只有他跟主子身量身形最接近。” 百晓风闭眼,宁心静气,再睁眼时情绪已经隐没,恢复常态。 “让他把胡子剃了。” “……” 下令后,百晓风从古琴前起身,走到靠墙位置,按下墙边花架上机关,进入内室。 身后暗门自动合上,隔绝了外界目光。 内室极为简洁,只有书案、木架、及一些分装的古古怪怪的材料。 百晓风扯下碍事广袖白月袍,走至木架前,将上头摆放的材料挑挑拣拣。 打模具,材料上冻,上模雕刻。 不出半个时辰,一张薄如蝉翼的面具呈现在他手中。 待他再从内室走出,已然换了张脸,身上白月袍也换成了灰扑扑的粗布短打。 普普通通五官眉眼,身形消瘦,俨然是另一个长冬。 “如何?可有破绽?”百晓风单手负背,懒着声调问还跪在地上的长随。 长随抬头细细打量一眼,低头,“主子妙手,跟长冬别无二样!” 就是少了两撇胡子。 还有,神情姿态不够卑微…… 百晓风淡淡睨低头的人,折扇一摇,举步往外走。 “主子?” “不用跟着了,本座去学学怎么弹棉花。” “……” …… 徒北山山脚黄土路,小甜宝走两步跳一步,再停下来看看自己小脚印。 玩得不亦乐乎。 天气凉了,大人担心娃儿冻着,给她套了好几层单衣,也不讲究,里长外短。 “甜宝,来回走了几次了还玩?跟毒爷爷上山,爷爷带你找菊花去!” 甜宝扭头,看地上。 她特地踩出来的小脚印被毒爷爷大脚丫子给盖了。 甜宝,“不去,菊花我有。” “毒爷爷,我以后比你大!”她指着那个大脚印,信誓旦旦。 毒不侵背着手在娃儿身后亦步亦趋,为了配合小崽儿,脚步放得极慢。 闻言,老头哼哼翻白眼,“你已经是小祖宗了,还要大到哪儿去?你唯一超不了的也就毒爷爷这把年纪了。” 娃儿脑袋一歪,眼睛弯成月牙,“嘻嘻!” 毒老头也弯了眼,“哼。” 黄土路两侧是一座座茅草屋,比起刚来那会多了不少,沿着路两边依次往里建。 正是下晌,住户们菜园子里活计早上已经干完了,这会都猫在家里长蘑菇。 听到外头小娃儿笑声,跟小苏家熟悉了的胆子稍大些的李小小跑出来,又不敢靠近,手里拿着个烤山药,伸长胳膊远远递出,“甜宝,刚烤的山药蛋,可香哩!吃不吃?趁热吃更好吃的!” 甜宝一蹦一蹦走过去,接过外皮烤得黑乎乎的山药蛋,立刻沾上一手灰。 她也不嫌弃,另只小手在怀里掏啊掏,掏出一颗绿色小丸子递过去,“李叔叔,回礼。” 李小小哪敢要小甜宝的东西,两手连摆,“不不不!” 毒老头站在原地没过来,住在这一片的人看到他就躲,他才不上去讨人嫌,“拿着呗,我特地做的药丸子,甜的,入口即化——” 话还没说完,李小小已经咻的蹿回屋里,连院门都关上了。 毒不侵嘴角抽抽。 玛德。 这真是糖豆子!虽然也是药材做的,但是没毒!没毒! 李叔叔不要,甜宝又把糖豆子收进怀里,小手把烤山药剥皮,分开两半,另一半大的给毒不侵。 “哟,这会不要大的了?” “大的毒爷爷吃。”甜宝歪着脑袋,笑眼弯弯,“回礼。” 毒不侵心里跟泡了糖水似的,那个舒畅。 小崽子,嘴毒的时候是真毒。 甜的时候也是真甜。 反正,就合他毒不侵的胃口。 爷俩你一口我一口比赛似的啃山药蛋。 半个巴掌大的山药蛋分两半,两人愣是吃出十几口的量。 “毒毒毒老……小、小甜宝……”颤巍巍招呼声从后飘来。 一老一小回头。 新来的邻居抱着个大麻袋,挡了半张脸,眼神依旧闪闪躲躲不敢直视人。 早上在苏家小院打过照面了,毒老看他一眼视线就落到了恁是招眼的大麻袋,“扛的棉花?” 长冬躬着身子点点头。 “扛就扛呗,你遮着脸做什么?” “我、剃、剃了胡子,嘴上有点凉,还、还不太习惯……”大麻袋下降些许,露出男子嘴上无毛的脸。 毒不侵立刻脖子后仰啧了声,“本来就普通,剃了胡子扔人群里更找不着了,还不如长着八字胡有特色。” 长冬,“……” 两人脚边,小奶娃认同的点点小脑瓜,“毒爷爷,有特色。” 毒不侵大笑,当宝是在赞他,“就数你最有眼光!走!咱找断刀去,让他在城里带两块料子回来,给你做新棉衣!这一身长叠短的忒难看了!” “不难看。”甜宝不服。 阿奶给她穿的,不难看。 “毒爷爷说错了,不是难看,是不够暖!你喜欢什么颜色的料子?得要细棉的更软,小女娃穿红色,红色好看!桀桀桀桀!” 老头把崽子拎起甩上肩头,顷刻飞远。 待两人远去,微躬着身子的长冬这才支起腰来,看着两人离去方向,咬牙,眸底有光危险闪动。 提着麻袋的手险些没把布袋抠出洞来。 没特色? 普通找不着? 毒不侵,咱俩的账我记着,一笔一笔跟你算! 经过小苏家院子,里头传来老头跟娃儿叽里哇啦声,伴着各种声色喜笑喜叹。 长冬又缩起肩膀,抱着大麻袋闪闪缩缩回自己屋,门开又关。 毫无破绽一小人物。 第87章 最好使的不是银子,是拳头 苏家小院里,经由毒不侵嚷嚷,一家子已经知道长冬带棉花回来了。 等毒不侵跟断刀商量好要给崽子买啥颜色料子、汉子们商量好怎么换棉花,妇人们讨论好新衣裁什么款式……转头发现家里四个崽子集体消失。 “甜宝,长冬伯伯真的抱着好大一麻袋棉花回来?”苏安领头,带着两个弟弟跟妹妹趴到对面院儿门口,试图从门缝里溜溜,看那个“好大”的袋子究竟是多大。 甜宝小手抱着膝盖蹲在哥哥们旁边,闻言点点头,又用手比划了下,“这么大。” 苏文眼睛亮了,“哇!那是好多好多棉花呀!我听爹跟大伯说,他们跟长冬伯伯谈好了,要是能换到棉花,就给我们做新衣哩!” 苏武更是满脸憧憬,“那我要做大一点的,要明年后年都还能穿!” 他们从小到大,很少穿到新棉衣,以前的棉袄子都是家里用旧棉絮做的,只有薄薄一层。 天气太冷的时候,大人会给他们的薄袄子夹层里塞上些稻草或者芦花,那便是他们过一冬的冬衣了。 甜宝捧着小脸,看着哥哥们高兴的样子,不是很能感受他们的心情。 不过她很久很久以前,好像如果有新衣服穿,也是高兴的。 这时院门后传来拉门栓动静,门很快拉开,小崽子吓一跳,想跑已经来不及了。 被人抓包偷窥,真丢人! 苏武灵机一动,朝出现在门口的人露齿一笑,“长冬伯伯好!我们在抓蟋蟀!” “长冬”看到门前娃子们,也似受了惊,老大一个人紧紧贴着门板,眼睛闪躲看人,“你们是来看棉花的……我听到了、才开的门。” 仨崽子,“……”感觉强糊上的脸皮被长冬伯伯又撕下来了。 甜宝跟哥哥们完全不在一个道上,闻言眨巴杏儿眼咧了小嘴,“长冬伯伯,能看棉花?” 要是能看棉花,哥哥们会更开心呀。 “长冬”飞快看她一眼,又飞快点点头,贴着门板把院门打开,“可以……” “哇!谢谢长冬伯伯!”仨崽子真个高兴了,从地上一跃而起就往院子里冲。 甜宝站起,先回头看了眼家院子,才扭回头冲男子道了句,“谢谢长冬伯伯。” 小娃儿嗓音软,说起话来糯糯的。 “不谢。”长冬眸子半垂,依旧没有正眼瞧人。 待小娃儿从他面前走过,带动的微弱气流划过他鼻端,“长冬”眉头蹙了下。 有药草味。 但是不特别。 可见这娃儿怀里未藏好东西。 当日她随手掏出的大叶龙胆,难道真是偶然? 不可能,他从未走眼过。 掩下神色,“长冬”走到冲进院子后就停下的娃子们面前。 装棉花的麻袋就放院子里,袋口用布带扎着,娃子们没有直接动手解开,而是扭头眼巴巴朝他瞅。 “长冬”解了布袋。 袋口散开,露出里面洁白膨软的棉花,散着棉花独有的清新味道。 “真的好多好多棉花呀……”仨崽子盯着棉花眼睛晶亮,“能做好多被子吗?” 娃子们还想继续讨论,就见刚刚才散开的袋口又被绑上了。 “???”娃子们抬头。 “长冬”避开他们视线嗫喏,“只能看一眼。要拿东西换的,掌柜说没换到东西,我要受罚。” “要拿什么换?肉干吗?” “棉花价贵,肉干不行,要好东西换。” 这让娃子们为难了,他们家最好的东西就是吃不完的肉干,家灶房里袋子还装了大半袋。 长冬伯伯不要,那就换不到新棉花了,他们还想给爷奶爹娘跟毒爷爷还有断刀叔叔做被子呢! 苏安是老大,颇有老大架势,小手一挥,“走,回去问我爹去!” 苏文苏武立刻听令,跟着往对面家跑。 小甜宝又落在最后,她看看那一大袋子棉花,歪着小脑瓜想了想,抬头问男子,“要好东西换?” “长冬”眸色暗了下,点头,“嗯。” 便见小娃儿伸手往怀里掏啊掏。 这个动作他见过,隐在面具后的狭长眸子不可见眯起。 “这个,卖十两,一颗!”娃子小手掏出来了,手心窝着几颗绿色小药丸,“我有五颗!” 娃儿再指指那个大麻袋,“换吗?” “长冬”眯起的眼睛缓缓缓缓恢复正常,语气很轻,“掌柜说不要药丸,要是有好药材,能换更多棉花,够你们一家子用的。” 对面院里没人出来,这个距离,他说话不用磕巴。 这期间,他视线一直紧紧放在小娃儿身上,以防错过任何可疑。 小娃儿哦了声,走了。 “……” 片刻后,“长冬”把鞋底下踩着的小石粒狠狠碾碎,以平怒气。 他刚才有种荒谬的被耍了的感觉。 甜宝一蹦一蹦回到家,进门就被毒老头捞起来抱着,捏住她小脸蛋桀桀笑,“看到棉花啦?” “看到,白,软。”甜宝有点失望,小嘴噘起,“长冬伯伯不要糖豆子。” 那是她身上最值钱的东西了。 娃儿小手也捏上老头脸颊,“毒爷爷,糖豆卖十两,一颗?” 真的? “那当然,毒爷爷手里做出的东西那是有价无市的!老子随地捡起牛粪搓颗粪粒子都有人抢着买!对面的不识货!” 断刀抱臂站老小两步开外,突然开口,“甜宝,你没拿宝藏换?” “没有。”甜宝拍拍胸口,证明自己乖,“宝藏不值钱。” 她又不笨。 上辈子变个梨就被关玻璃房。 这辈子东西是不能朝外人拿出来的,不管值不值钱都不能拿。 因为甜宝现在不想死了。 断刀听着娃儿的话,偏头轻咳了声掩去笑意。 毒不侵最是满意,“走,毒爷爷去拿棉花去!” “好东西?”你有? “啧,在流放之地买东西,最好使的不是银子,是拳头,桀桀桀桀!” 还在纠结怎么才能换到棉花的苏家人,“……” 头疼。 毒老又想抢东西了。 “毒老,等等,这事我们去谈,我们去谈!”一群人从灶房急冲出来。 毒老头已经翻墙飞往对面了,“谈个屁,浪费时间!” 落地,敲门。 门开,毒不侵对着开门的人就是一拳,直中面门。 第88章 望鹊楼后厨,咱今儿就去进货! 拳影力道带风。 “长冬”眼睑一缩,下意识想要闪避又硬生生停住了。 不能躲。 他现在是平平无奇的长冬! 电光火石间,他只能将脸微偏了些许,保住直挺鼻梁。 这一偏,拳头砰地砸脸,将他打得歪至一边,久违的疼痛自脸颊扩散蔓延。 狭眸低垂,“长冬”眼底飞快掠过杀意。 毒、不、侵! 坐在老头肩上的甜宝眼珠子动了动,淡淡睨着男子,空间入口悄然打开。 她刚才嗅到了不一样的气息,跟以前那些要来家里偷袭的高手散发的气息一样。 “不错,有淤青了!”毒不侵打了人,又浑不知死活的把脸凑近,端详着长冬侧脸上浮出的淤青,大好人似的拍拍对方肩头,“长冬,别怪老头揍你,看在两家相邻我才好心动手,待会你铺子里掌柜看到你脸上带伤就知道你是被迫的了!” “毒、毒老……?”“长冬”语气惊惧,整个人怕得几乎缩成一团,“饶饶命!” 模样看起来要多怂有多怂。 甜宝小眉毛皱了下,心头狐疑散去,但是依旧没有撤下空间,以防万一。 某人专注表演,浑不知自己凭演技逃过一劫。 老头又拍拍长冬肩膀,好心告诉他,“别慌,我是来拿棉花的,就是这一袋子忒少了点。” 说罢老头往后扬了一嗓子,“断刀,拎人,咱去铺子里走一趟!” 苏家人这时候刚跑出家门口,就看到断刀跟拎麻袋似的把长冬拎起来往肩上一甩,走人,全程一句话没有。 毒老驮着甜宝桀桀桀桀跟在后头,转眼三人消失不见。 苏家人,“……” 这以后谁还敢跟他们做邻居? 不是,徒北山还有人敢来吗? 苏老妇最先反应过来,冲着远方大吼,“毒老,先把甜宝留下!” 这一老一小凑一块,就是加倍惹祸的料啊! 苏二呆滞目光好久才恢复转动,冒光,“娘,咱家也当了回土匪?” 苏老妇扭头,看到小儿子发光的眼,“……” 须臾,苏家小院里响起老妇教训儿子的庞大动静。 惨叫连天。 毒老头带着甜宝毫无包袱再进城。 至于以前发过毒誓再带小崽儿进城他把名字倒过来写,算啥事儿? 名字倒过来写而已。 又不是倒过来念。 “好久没来了,甜宝,毒爷爷今天带你去个好地方,贼多好吃的!”老头献宝。 甜宝爱看新鲜,小脑袋四处张望,“什么地方?” “望鹊楼后厨库房!咱今儿去进货!桀桀桀桀!” 挂在断刀肩上的人,“……” 很好,毒不侵。 本座等你来! 风云城内只有一家成衣行,兼卖棉花,铺子在城南。 还有一家布行在城北,属白奎势力。 南北城两霸主多年能一直相安无事,皆因双方默契的避开了生意上的重合,双双赚钱又不至于引发冲突。 断刀跟毒不侵落地城南,立马分头行事。 断刀去成衣铺“拿”棉花。 毒不侵去望鹊楼“进货”。 两人熟门熟路,默契十足。 城中街道依旧乌烟瘴气,打架的、粗鄙叫骂的、吃霸王餐被追杀的、揽客的对赌的散落街头巷尾各处。 甜宝眼花缭乱间,眼前景色一变,老头带着她已经落在一处高建筑后院檐角。 “甜宝,抓紧了,要是掉下去毒爷爷可不捞你,桀桀桀桀!”毒不侵对娃娃做了个倒挂回旋的动作,下一瞬,鸟窝头就被娃儿揪住,两条小短腿顺势紧紧绞住他脖子。 毒不侵呼吸不畅,“……” 老脸憋红,拍拍娃儿小短腿,毒不侵努力吐字,“松、点……松点!” 爷俩准备完毕,毒不侵便一个后倾动作沿着檐角下坠,最低点时足尖勾住外沿瓦片轻轻一荡,悄无声息潜伏至檐下横梁,透过缝隙朝里溜了眼。 没人! 真是天助我也! 毒不侵无声桀笑,身形诡异翻转入了后厨库房,先把小崽子往上方横梁一放,“等着,毒爷爷拿了好吃的再来接你!别乱动!百晓风那个阴险小人,不定在这里也设了机关,你坐这里安全些!” 话毕,去也。 甜宝坐在方形横梁,看毒爷爷在下方翻箱扫柜,室内很大,吃的东西也多。 墙下是一筐筐新鲜蔬果。 中间长木架上挂满熏好的肉条、处理干净的大火腿,还有烧鸡烧鹅……靠墙的酒柜还摆满了精致小巧的酒坛子。 空气里充斥混杂的食物香气。 甜宝小脑袋歪了歪,她不是很好口腹之欲,家里平时做什么她便吃什么。 别的没吃过的好东西是什么味道她也不知道,便更没想法。 片刻小娃儿对那些吃的就没了兴趣,扭着头开始打量四周。 在她左侧的顶梁柱引起了娃儿注意。 短短雕花顶梁柱上密布黑黝黝的小洞口,洞口比她的梨针还要小,全部隐藏在雕花刻纹里,若不细看很容易忽略过去。 “欸?”甜宝睁大眼眸,顺着横梁爬过去凑近了看。 下方,毒不侵清空了墙角米袋,看到的好食材的一股脑往里塞,忙得头都没空抬,“可惜这会子厨房里有人,不然咱直接拿做好的吃食,回去热一热就能吃,更省事!……这些火腿做得不错,多拿两只,肉条也收了!” 碎碎念间,上方传来小娃儿唤声,“毒爷爷,看。” 毒不侵抽空抬头,表情僵掉,“……” 娃儿手里捧着个短柱子,外壳被娃儿掰碎了小半边,露出里面一支支密布的黑色牛毛针。 他奶奶。 甜宝这是拆了百晓风的机关啊! 毒不侵冷汗冒出来,要不是甜宝走运,这些针不知道会把他扎成刺猬还是把小崽子扎成刺猬。 “甜宝,把东西扔掉,咱走!” 他来过这地方多次,以前从未发现机关。 毒不侵第一时间想到那个牛毛刺肯定是百晓风后来装上就为了对付他的。 除了牛毛刺,不知道库房里还藏有多少机关。 此地不宜久留! 他点足就要纵上横梁,然这一点人不仅没飞上去,反而失衡往下坠。 毒不侵下意识低头看去。 草他姥姥! 他刚才站的地方陷下去了! 还把他往里吸! 第89章 英雄,当敬 “毒爷爷,抓!” 眼瞅自己就要落入陷阱,千钧一发之际,毒不侵面前突然冒出根长木。 他不及多想,立刻抓住长木借力上蹿,同一时间刚才塌陷的地方平地切出一块薄刃铁板,慢一步他就被拦腰斩了。 毒不侵又给吓出一身冷汗,“老子就说百晓风那个人是真阴险!他姥姥!这是不弄死老子不罢休啊!” 这还没完。 等毒不侵捞起小崽子准备逃出库房,才发现大开的窗户已经被人封锁,屋顶上瓦片声响动,显然也布满了人手。 不用看,库房已经被包围了。 百晓风玩儿瓮中捉鳖呢。 “……”毒不侵欲哭无泪,“早知道就该叫上你断刀叔叔一块来,崽啊,咱俩今天得合葬了呜呜呜!” 合葬? 甜宝皱起小眉毛,“甜宝不想死。” 毒不侵含泪,摸摸她小脑瓜准备把她放回地面,“放心,毒爷爷就随口说说,哪能让你跟我一块死。老子去跟百晓风投降,我现身了,他不会为难你一个小娃娃。” 甜宝吭哧爬上老头肩膀,又用短腿锁喉姿势坐稳,小手把住老头头发,环视一遍,小手往墙壁某个方向一指,“毒爷爷,等会飞。” 毒不侵看着那处嘴角抽了抽,“宝,那是厚实的土墙。毒爷爷是个玩毒的,再能耐也穿不了墙啊。” 你是在为难你毒爷爷。 真往那飞,跟撞墙自尽有什么区别? 今儿他死是死定了,但是他依旧想苟延残喘一小会。 起码跟娃子多说两句话不是? 总得交代完遗言啊。 甜宝不知道毒爷爷在想啥,眼睛盯着那堵墙,小嘴紧抿,空间入口对着墙壁飞旋靠近,空间内高山上一棵巨木拔地而起,以雷霆之势猛地往空间入口射出。 断刀叔叔教过她,以力借力,能使有限力气发挥至无限! 轰隆! “宝,毒爷爷接下来说的话你记住了,回去后找断刀,毒爷爷给你留了两本毒谱——” 毒不侵哭唧唧话还没说完,一声巨响把他吓得猛打了个嗝儿。 巨响间,他能清楚感受到脚下地皮在震动,而刚才小崽儿指着的地方,现出一个大窟窿,大到几乎覆盖一整面墙,余下的墙体还有泥土扑簌簌往下坠。 “……” 头皮一痛,小崽儿,“飞!” 毒不侵跺脚就飞,完全是下意识,脑子还懵着。 他娘。 那么厚实一堵墙,说破洞就破洞了? 倒塌的墙体往外压了多少杀手? 破洞而出,呼吸到自由空气,毒不侵悲转喜,“桀桀桀桀!百晓风!瘪犊子,想不到哈哈哈哈!这次不仅赔了夫人,还折了兵啊喂!” 老头大笑着扬长而去,身形快如一缕青烟瞬息纵出数丈之外。 甜宝扭头回望,那间库房掩映在飞扬尘土中,尘土之上高楼屋顶,一男子驻足而立手中挽弓,白色月袍在风中翩翩飞舞。 距离很远,但是那双狭长眸子迸出的幽光犹如实质,让人心头发寒。 甜宝冷冷迎着对方目光,小手一挥。 梨针凌空而去。 可惜空间展开有距离限制,离得过远梨针暴露在外界空中带出了空流。 白色身影迅疾闪避,手中利箭同时凌厉破空,目标直指毒不侵后背。 “躲开!”甜宝急了,她不知道怎么打掉那支箭! 箭速跟人飞纵的速度完全无法比拟,太快了,她捕捉不到! 便是开口提醒的这短短瞬息,箭已飞至。 甜宝瞳孔猛地缩起,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一样,浮出恐慌。 毒爷爷! 危急关头一柄断刀横斜而出,以刀身拦截利箭。 当—— 箭头射中刀身钢刃,溅出火花。 断刀眉眼冷沉,将去势被截停的箭头拨开,身形飞旋半空,饮月刀凌空一斩,虎啸龙吟! 望鹊楼紧追而来的杀手被迫倒退,待他们站稳后,足尖前方地面赫然一道冗长劈痕。 男人之悍勇,如马上战神,一夫当关万夫莫敌。 断刀落地收刀,跟远处楼顶上静立的人遥遥对视一眼,面无表情回身拎起正待跳脚大骂的老头,稳步离去。 也不飞,沿街而走。 却无人敢拦。 也无人再追。 毒不侵抱着小崽子背着大米袋,挂在断刀肩头,看看那头地上掉落成两截的断箭,再看看望鹊楼顶飘逸月白身影,气得脸色漆黑。 “阴险小人!背后放冷箭!偷你几个火腿你至于么!” “上次用五毒天水暗算老子,这次又来个瓮中捉鳖!你等着,老子跟你没完!” “死仇!梁子结大了,没得解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断刀嫌聒噪,饮月刀抽老头屁股,“闭嘴。” 毒不侵委屈巴巴闭嘴。 他又差点死了,艹! 还差点连累小崽子! 不是,亏得有小崽子! 下一瞬,老头把小崽儿脑袋扒拉过来四目相对,露出谄笑,准备打探内幕消息,“甜宝啊,桀桀桀——” 甜宝也嫌聒噪,把老头嘴巴捏上了,面无表情的样子,无情冷漠得跟断刀如出一撤。 “……” 望鹊楼。 百晓风抬手抚过脸颊上细小血口,将指尖沾染的鲜血置于唇边抿掉,目光幽冷。 灰衣长随站在他后方,跟他一并看着遥远处身影,不解道,“主子,为何放他们离开?属下已经依令在城中设下埋伏,只要主子一声令下,他们逃不了。” 百晓风眼中幽冷化去,恢复成平日慵懒散漫模样,视线在断刀背影凝望一瞬收回。 江湖皆知百晓风无天下不知的情报,对断刀的身份,自是亦然。 沉默片刻后,他薄唇轻启,“英雄,当敬。” “那毒不侵?” “那个老小儿,有收拾他的一天,哼。” 虚影一闪,楼顶上白色身影消失,下方顶楼室内,飘出琴音轻轻袅袅。 须臾后琴音渐重渐急,本是高山流水柔缓婉约的一曲《半山听雨》,愣是被抚琴者奏出了十面埋伏的味道,充满杀气。 “毒不侵。”百晓风深呼吸,闭眼睁眼,再深呼吸。 最后绷的一声,用力过猛抚断了琴弦。 摸过脸颊淤青,划过那道已经凝结的伤口,再看一眼窗外还没消散的尘烟,百晓风咬牙。 “听风!着泥瓦匠,将后厨库房推了重建!” 他的库房! 冷静不了! 那些食材尚且罢了,他置备在内的机关才是重中之重! 不知道毒不侵怎么炸的库房,内部机关全毁! 还有他的脸! 他要杀了他! 第90章 挨揍的不是我 风云城外三里坡。 分赃时间。 下晌日头金光铺陈,打在身上柔柔暖暖,让人分外舒适惬意。 毒不侵看着整五大麻袋的棉花跟几匹细棉布料,桀桀笑得不见眼。 他把自己背着的大米袋放下来,从里面掏出一个小酒坛子扔给断刀。 “知道你好这口,特地给你带的,全是上等好酒,袋子里还有好几坛呢。可别说老头子没顾着你。” 毒不侵又一次死里逃生,心情大好。 给了断刀酒之后,翻看了下布料,又去扒拉那五袋子棉花。 “不错啊,带了这好些回来。哎呀呀,就是有点对不起那个叫长冬的,怕是要被掌柜的给辞了桀桀桀桀!” 断刀挑开酒坛盖子,仰头饮了一口,淡道,“辞不了,我付了账。” 毒不侵笑脸一收,“你居然还有银子?!” “没有,给了颗凝香丸。掌柜的婆娘正好想要。” “……你哪来的凝香丸?” “问甜宝要的。” “什么时候要的?” “早上。” “……”毒不侵老脸拉得长长的,劈手把男人手里还没喝完的酒抢过来,盖好,重新扔回米袋子里。 不乐意给了。 气哼哼抱起甜宝就走,“甜宝!毒爷爷跟你说,这王八蛋就是个败家子!明明不用花一文钱的东西,还愣是把银子往上送。咱不跟他玩!” 甜宝,“凝香丸不贵,没有我的糖豆子贵。” 毒爷爷说过,凝香丸那破玩意儿不值钱,她的糖豆子才是好东西。 毒不侵,“……”你就可着劲拆爷爷的台。 后方,断刀把五个袋子拢在一起,以肩为挑,身前两大袋子,身后三大袋子,怀里抱刀跟布料。 恁高大一个人愣是被五个袋子埋住了,乍看像行走的麻袋蛹。 毒不侵气哼哼间,扭头看了眼,没忍住,桀桀的笑。 就连小甜宝都乐了开来。 “回去就做新棉衣,甜宝,喜欢啥样的?一定要有件红色小袄子!等过年的时候穿上一看就喜庆!” “断刀,你也来件新袍子!” “我不讲究。” “做人哪能不讲究呢?跟你说不到一处,啧。” 回去路上夕阳渐斜,散落一地橘暖。 不管是毒不侵还是断刀,谁都没有问起库房里的异样,心照不宣的对这个话题避而不提。 甜宝不知道大人心里的弯弯绕绕,也没想过去解释自己那些异常。 因为自重生后,身边人从来没有对她露出过异样目光,没将她看成妖异,所以渐渐的她也开始将自己当成这芸芸众生中普普通通的一员。 她只知道自己现在不想死。 每天睁开眼醒来,都是很好玩的一天。 嘻嘻。 …… 棉花跟布料都有了,分量足足的。 给每人做一件新袄子足够,还能剩下些,拿来跟旧棉掺在一块可以做出四五床的新被子。 就算不够苏家人也不敢再往外说。 怕漏出一个字,毒老跟断刀又去打劫。 “别说,新袄子新棉花穿上就是不一样,刚上身就暖融融的,还特软。”苏二穿着他那件刚缝好的藏蓝料子薄袄子,在院子里来来回回转了好几圈。 苏大站在廊檐上垫脚,透过荆棘院墙往对面了望,对面院门依旧关得紧紧的,自打那日被抢劫后,长冬直到现在都没再出现过。 “……老二,你说长冬不能怕了咱了?不打算回来住了?” 提起长冬,兄弟俩对视一眼,闪过心虚内疚。 他们小苏家跟断刀大人及毒老早就亲近得像一家人一样。 断刀大人跟毒老打劫长冬,那跟他们亲自动手打劫没什么区别。 他们心里是过意不去的,实在是活到现在,没干过这样的事儿,所以心里会发虚。 这头提起长冬,下午哥俩去清河湾担水的时候,回来路上在路口就跟回来的长冬撞上了。 六目相对,“……” 苏大苏二把担子往地上一搁,双双朝长冬作揖,“大兄弟,这棉花这事儿,对不住了!” 长冬吓得跳起来,连忙也双手作揖,磕磕巴巴,“没有没有——” 不用道歉!被抢劫的不是我! “回头我给你送些自家种的青菜!还有些吃的也给你一并拿上,真的大兄弟,你、你别太往心里去,咱一笑泯恩仇!行不?” 长冬脸都吓青了,偏生一害怕嘴皮子就不利索,“不用、真、真不用!” 苏大苏二见状更不好意思,“不不不,要的要的,我们真得道歉,你要实在气不顺,你往咱哥俩脸上揍一拳!这、这事儿算过去了,行不行?” “不要不要,不敢不敢,我从来没怨过那两位!真真的!”真没见怪!挨揍的也不是我! 一方是不明真相,一方是知道真相但不敢说。 清河湾旁,三个汉子相互作揖,你来我往躬身不停。 “对不住,真的对不住!” “没有没有真没有!” “对不住!” “真没有!” …… 霍氏一身新衣满面春光,在家门口来回转悠着散步。 两手扶着后腰肚子往前挺,时不时露出个诡异笑纹。 毒不侵带着甜宝从药房出来,眼角朝霍氏一瞥,“干什么笑成这样?故意跑出来吓人来的?” “哎哟,我哪能吓您哪毒老!感谢你还来不及!要不是有您老妙手回春……咳,我孩子现在还盼不上呢!”心情好,霍氏脾气就好,也不阴阳怪气了,满脸都是痴笑,“我觉着我现在有小半月了,再过阵子就能显怀了。听说有了身子多走动走动,会肚里娃儿好,我这不出来走走么哈哈哈!” “……”毒不侵嘴角抽抽,抱起甜宝快步走进苏家小院,“啊,那你好好走,别摔着。” “好嘞!我再走会!” 霍氏继续两手扶腰,以龟速缓慢游走,生怕动作大点把肚里小崽儿抻着了。 毒不侵进院儿后,鬼鬼祟祟探头往外又溜了眼。 “哎呀喂,魔怔了这是?真以为扶着个肚子就能把娃子扶出来?母鸡孵鸡蛋那还得先有个蛋呢!笑死人了桀桀桀桀!” 老头抖肩闷笑。 怀里小娃儿支棱起小身板,两只乌溜溜眸子跟老头眼睛平齐,“毒爷爷,啥蛋?” “……”毒不侵把娃儿脑袋摁下去,“小娃儿不能多问。” 第91章 怎么样她才会更听话? 入冬前风云城最让人热道的八卦,就是望鹊楼差点被人拆了。 百晓风身为跟白奎齐名的内城两霸主之一,少有人敢在他的地盘闹事。 但是闹事人是毒不侵,那就完全不会让人觉得惊奇。 “毒不侵为人性情乖张,行事但凭喜怒,做起事来疯疯癫癫怪诞不羁。他跟百晓风对上,日后还有的是好戏瞧,哈哈哈哈!” 万福坐在庄子大厅,抚掌大笑时又可惜扼腕,“可惜这次没折了望鹊楼人手,白奎那只老狐狸更是一直没个动静,算来算去,这大半年我十二码头吃的亏最多,娘的个巴子!” “当初我们选择暂停动作坐山观虎斗,如今看来是不错的。”万六爷坐在圈椅上,脸色深沉,“毒不侵跟断刀是流放地最难驯的高手,三大势力都曾许以重利想要招揽都没能成功,偏生这么不受控制的两个人,却跟小苏家凑到了一处……比起白家跟望鹊楼,我们最该注意的是那小苏家,明明再普通不过的普通人,偏似得了好运眷顾般,实在教人匪夷所思。” “注意有何用?我们都知道小苏家背地里有名堂,可就是探不出来,也除不掉!”提起小苏家,万福脸色就变得难看。 他这辈子啃过最难啃的骨头都没小苏家那么扎嘴! 一个十一口之家的小农户,折了他帮派里四名高手! 万六爷何尝不意难平,只是他的担忧更深一层,他扭头看向徒北山方向,“霍子珩,毒不侵,断刀,这三人如今齐聚徒北山,加上背后水深的小苏家……我最担心的是,流放之地将要崛起第四股势力。此消彼长,可不是好事。” 闻言,万福脸色沉凝下来。 看来如今唯望毒不侵跟百晓风之间继续争斗下去,最好两败俱伤。 他们十二码头方能坐收渔翁之利。 否则接下来的发展,恐不会是他们想看到的。 …… 白府。 南院库房。 大白日里库房门大开,站在门口往里溜一眼,能被里面的金银珠宝闪瞎眼睛。 库房里书架上全是主人家收集的值钱玩意儿。 字画古籍古玩不计其数。 一个个箱子里漂亮的珠宝首饰也堆的满满当当。 另一边靠墙还特地放了个兵器架,上面罗列各种各样名剑名刀,以及镶嵌宝石的锋利匕首马鞭等等。 此时一道蓝袍小身影在一堆奇珍异宝前挑挑拣拣,看不上的东西往旁随手就扔,跟扔粪土一样。他不心疼,倒是看的人心疼得滴血。 白奎坐在门边摆放的檀木嵌玉雕花太师椅上,玄袍束带,气势威武,脸上挂的却是与莽汉气势完全不相符的宠溺表情。 白府管家在他身边低语,说的也是望鹊楼的事。 “霍子珩善谋,断刀精武,毒不侵医毒双绝,这三个刺头碰到一块去了。若是他们有心,老奴恐怕用不了多久,徒北山就会成为以后流放之地第四股势力。若要阻止,只能趁他们势未成时提前扼杀,否则错过时机,悔之晚矣。” 管家眼底闪过狠色,躬身,“主子您怎么看?只要您一声令下,老奴立马下去打点!” 白奎容色不动,眼睛始终宠溺瞧着前方小身影,“徒北山不是以前的徒北山了,十二码头早就在那吃过瘪,之后再没敢妄动。然则你有好主意?” “第四股势力崛起,威胁到的不仅我们白家,对其他两股势力亦然。想要对付他们,老奴以为我们白家可以联合望鹊楼及十二码头一起出手。眼下徒北山势力还是一盘散沙,在他们联合之前我们三家一齐出手打压,他们再能耐也扛不住多久!” 听管家把话说完,白奎才扭头看了他一眼,淡笑摇摇头,“当日毒不侵大闹望鹊楼,把百晓风的后厨库房都给毁了,彼时望雀楼势力早已经在城中设下重重埋伏,你道最后为何毒不侵还能够安然出城?” 管家一愣,“探子回报说,百晓风下令停手。” 这也是他觉得疑惑的地方。 明明可以一举将毒不侵剿杀了,为什么临门一脚百晓风却又将人给放了? 依百晓风睚眦必报的性情,这个做法实在违和。 要知道七年前,城中曾有善藏匿的嚣张狂徒特地挑衅过百晓风。百晓风为此追杀了对方六年最后愣是把人追死。 六年啊!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去追杀一个小喽啰,就为了报挑衅之仇! 这是脑子正常的人能干的事? 想起前尘往事,又想起百晓风对毒不侵放水之举,管家隐隐品出点味来,但还是半明不明。 他看向主子,望解惑。 白奎哼笑,“你所谓三家联手的想法,首先在我这里便行不通。我对十二码头的行事手法素来看不上眼,大胡子那人阴险狡诈两面三刀,在我眼里是最不值得跟其打交道的人。跟他们联手打压人,我白奎不屑。 其次,此事百晓风也定不会掺和。 你当他为何放过毒不侵?是因为断刀当时在场。我虽不明当中因由,但是百晓风对断刀确实有些异常,当中原因待查。如今断刀既在徒北山,我猜百晓风便不会对徒北山出手。” 管家皱眉担忧,“如家主这般说,我们对那新势力却是动不得了?” 白奎没再回答,扬声朝前面终于停下忙碌的小身影笑道,“彧儿,挑好了?” 白彧转身,一手拿着朵坠蝶珠花,一手拿着把镶绿玉匕首,烦恼不已,“爹,你说我是应该拿珠花贿赂她,还是应该拿匕首吓唬她?怎么样她才会更听话?” “你说的是小苏家那个女娃儿?怎么,彧儿,你还要去找她玩?不是爹不看好你,须知初生牛犊不怕虎,那小女娃正是初生的小牛犊子天不怕地不怕,你要拿匕首去吓唬她,怕是回头你又得哭着回来。想要让她听话,赠她些女娃儿喜欢的首饰物件,或许更能达成目的。” 话说完,白奎微怔,深深凝着儿子,最后朗声大笑,“管家,备礼,我亲自去徒北山走一趟!” 管家,“……” 徒北山究竟有什么妖魔鬼怪,勾着他家大小主子往那走? 第92章 需得唤我一声师父,可愿?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 徒北山上没多大变化。 除了苏家跟长冬每次撞上都会你来我往鞠躬作揖互比心虚之外,一切如常。 也不算一切如常,今年的徒北山临冬,氛围比往年要好上许多。 苏家院子后头菜地一块接一块,放射状往外延伸,放眼望去,绿色规模已经颇为可观。 今年住在徒北山的人,有了熬冬的希望,整个人精气神看起来都大为不同。 也是以,徒北山的氛围,显得平静又祥和。 这种氛围,在流放地外城是极少能见到的。 “爹,娘,咱家院后那一片又多了好几块菜园子。”这日苏大从菜园里出来,跟爹娘随口一提。 苏老妇带着女儿媳妇坐堂屋门口,就着天光纳鞋底,闻言叹道,“听霍娘子说半月前又有人被流放过来了,山脚路口旁边多了好几家住户,想来是他们新开的菜地。” 说起这事儿,苏秀儿有些好笑又心酸,“徒北山到处是荒地,只有咱家后面开出一片的菜园子,别的空地没人敢去开荒……都被吓怕了。我跟大嫂二嫂早上去河湾洗衣裳,听李家嫂子说起,现在住在徒北山的都把咱家当了守护神,说是暗地里传遍了,只要挨着咱家,就不会被人欺了去。” 刘月兰无奈道,“何止山脚传遍了,往外都传开了,对面长冬不就是听了消息,从内城跑来这儿搭房子的么,说是在这里住着比城里更安心踏实。” 何大香手里飞针走线,头也不抬,大咧咧的,“嗨,流放到这边来的,除了少数大奸大恶,更多是被连累来的苦命人,觉着这里待着更踏实就来呗,不是啥大事。咱家刚来那会啥都没有,也是慌着怕着过来的……这年头这地儿,普通人想活得安稳些,比登天还难,唉。” 苏老汉蹲廊檐下脱了鞋敲鞋底,昨儿半夜下雨了,往菜园走一圈回来满鞋底的泥,“是这个理,对咱也没啥影响。我瞅着进来的人再多些,咱这周围一片也能成个村子了。到时候乡里乡邻的多,更热闹些。” “诶唷喂,真是,比担了一天水还累腰……”苏二进门后立刻扶着腰,龇牙咧嘴直抽抽。 正闲唠嗑的一家子见状想起什么,齐声闷笑,“见着长冬了?” “见着了,路口撞上的,一路跟他鞠躬回来,哎哟,大香,快,给我揉揉,我寻思是不是闪着了。” 何大香怼自家男人一点不客气,“噗!我忙活着呢,让你儿子给你揉去!” “那俩崽子,搁霍家院儿里呢,我回来时经过往里瞅了眼,四娃子一溜儿坐廊檐下,听书听得正迷。” 苏老汉往那边看了眼,嘴角扬起笑意,“让他们玩儿。霍家老弟是个本事的,娃儿们跟他能学学识字认字,挺好。” “苏安仨小子今年也四五岁了,该学些正经东西了……咱一家子虽然流落到这个地方,但是身边遇上的,都是能人啊。”苏老妇感慨,心头万千庆幸。 或许流放对他们一家来说,也是另一种造化。 比如孙女的异常,若是搁大槐村被人察觉了,定是会将孙女当成异类的。 但是在这里,不管毒老还是断刀大人,都不曾以异样眼光看待甜宝,反而真心以待处处维护设想。 家里几个小子的也沾了光,平日跟毒老看着是疯玩,学到的东西实则不少,霍家先生还给娃子们开小灶。 何尝不是另一种福气? 不管阳光道还是独木桥,只要走出来了,便都是路。 …… 霍家院儿里。 堂屋前方寸地儿一椅一桌。 霍子珩念完一段千字文,便停了下来。 面前蹲坐的四个小娃子,八只眼睛茫茫然,模样一致。 “听完了,还不回去?”霍子珩食指在手边木桌轻敲,笑道。 苏安苏文苏武闻言立刻起身,准备乖乖走人。 仨小只在徒北山放养了一段时日,性子也是淘气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对着霍先生的时候仨就会下意识收敛不敢造次,就跟学生在私塾夫子跟前般,天然的敬畏拘谨。 甜宝捧着小脸蛋,没动,“霍伯伯,甜宝不懂。” “什么不懂?”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云腾致雨,露结为霜。金生丽水,玉出昆冈……”甜宝抿抿小嘴,眼里满是问号,“都不懂。” 霍子珩凝着她,后背靠上椅背,淡问,“你是想我为你解惑?” “能解吗?”小娃子问,瞪大的杏仁眼乌溜溜的,载着求知若渴。 “能。”霍子珩稍顿,话锋一转,“但是,传道授业解惑者,乃师。你若想听我解惑,需得唤我一声师父,可愿?” “师父!”娃儿脆生生的一声,毫不犹豫。 闻听,霍子珩眼底渐起一缕笑意,倾身抚了抚娃儿小脑瓜,“便自今日起,为师教你启蒙进学。” 授你学识谋略,织天下局,解天下局。 旁边还没走的仨崽子齐齐瞪大了眼睛,又艳又羡。 他们小时候就听阿爷讲过上私塾的故事,四五岁年纪知道的事情也不少了。 霍先生这是把妹妹收作徒儿了呀! 以后妹妹就能跟着霍先生学到更多更多学识! 他们也好想当先生的徒儿…… 霍子珩此时将视线转向三个娃子,笑道,“如何,你们可要拜师,喊我一声师父?” “!!!”仨崽子异口同声,惊喜不已,“先生,可以吗?!” 苏安反应最快,不等先生回答,立刻拉着两个弟弟跪下,摁着他们脑袋行拜师礼,“快喊师父!别等师父反悔!快快!” 霍氏在旁看得直乐呵,苏家仨个小崽子,一个个的还都挺机灵。 霍子珩受了他们的礼。 “师父,我们这是不是沾了妹妹的光啊?”苏武拜了师,傻笑个不停,想啥问啥。 霍子珩看看仨,挑眉笑问,“若是沾了妹妹的光才得以拜师,你们心里对妹妹可会有不服不悦?” “只要能拜师就是大福气!别人想沾光还沾不着哩!”娃子雄赳赳,毫不觉羞。 甜宝在旁认同点点头,她也不会不服不悦。 她是大徒弟。 第93章 本少爷又来了! 白家马车到达徒北山脚时,毒不侵正蹲在霍家院墙上,两眼幽幽盯着安坐堂屋门前的男人。 啥也不干,不骂不吼,就盯着。 足足半个时辰没动。 霍氏心里直发毛,扶着肚子小心翼翼挪到男人旁边,悄声,“孩他爹,那老头不会是给气疯了?抢徒弟没抢过你,蹲咱家墙头琢磨下手来了?” 她是真紧张,“换平常我是不怕他的,一早跟他干起来了,可现在不行啊,咱闺女在我肚子里受不得惊啊!” “……”霍子珩抬手捏捏眉心,好笑又无奈,“娘子,兴许还没怀上呢。” “我呸!是你怀还是我怀啊你有我清楚?你是老娘肚子里的虫你看见了啊?把那句话呸掉!老娘就是有了!满打满算二十八天了!” 这时毒不侵突然从墙上跳下来,霍氏脸色白了白,下意识挡在男人身前。 霍子珩起身,探手将妇人搀开,拍拍她手背,“去屋里歇会。” “可是——” “放心,他要想下手我们连多说一句话的机会都没有。去。” 霍氏平日管家里大小事,看似性情强势,但是男人但凡开口,她少有不应的,这才半犹半疑进了屋。 等妻子进了室内,霍子珩从墙角拉过一张矮凳摆在小桌对面,做了个请的手势,“毒老,坐。” 毒不侵拿眼角横他,坐下,开门见山,“你霍子珩在内城的名气不比我跟断刀差,几个势力招揽你都招揽不到,听说白奎那厮更是开出重金想邀你去给他儿子当先生,你也一口拒绝。倒是在这里好为人师了,打的什么主意?” 霍子珩淡笑,不疾不徐,“毒老觉得我在打什么主意?” “老子要是知道还用得着开口问你?” “霍某无不良之心。” “我如何信你?” “你没有直接杀了我而是选择给我回答的机会,毒老,其实你是信我的不是么?”霍子珩收了笑,脸色转为正色,“我蜀北霍氏一族以善谋着称,曾闻名天下,后因不愿沦为权贵棋子掺和权力斗争,被人谋害全族,仅剩我霍子珩侥幸存活苟于世。毒老,我是文人。不论落到何种境地,都不会失了我霍氏风骨,此生绝不屈身权贵,绝不受制于人。携妻寻一地安居,闲云野鹤度此残生,余愿惟此。” “我老头子可没那么好诓,霍氏风骨高洁,但是你全族被害,你就没想过为霍氏一族报仇?” 霍子珩垂眸,眼尾发红,“迫害我霍氏的,是整个大陆十一国皇室,我霍子珩纵心比天高,也斗不得十一国。这条命本不足惜,奈何,心有牵挂,死不得。” 小桌对面,沉默良久。 “甜宝——” “甜宝天资卓绝,是个好苗子,我一身本事她若尽数习得,也算老天不负,没让我霍氏断了传承。” 深深看男子一眼,毒不侵没有再说二话,起身离开。 堂屋内室,霍氏走出来,站在男子身后,眼睛通红,脸颊挂着未擦拭干净的泪珠,“霍氏一族……那些,你从未对我说过。” 霍子珩没回头,嗓音一如平日对她说话那般,嗓音温柔带笑,“前尘往事太重,我一人背负足矣。这些年你背负我,已愧对你良多。” “霍子珩。” “嗯?” 妇人扯袖粗鲁将脸上润湿擦干净,吸着鼻子粗声粗气道,“我以后会对你更好,咱女儿也会乖巧孝顺!” “嗯。”男子偏过头来,逆了光,那双暗处瞧着她的眸子,溢满温柔。 气氛于悲甜间丝丝拉扯。 院墙头冷不丁探出个鸟窝头来,“哦,霍娘子,有一事我忘了与你说。你没怀上,别整日扶着肚子走路了,看着跟横走的鸭子似的。我给你夫君看诊那会,他让我在药方里加了味八角刺,那东西效用跟避子汤差不多。” 霍子珩表情凝固。 老头说完脑袋就缩回去了,如无其事离开。 他前脚刚走,后脚霍家就传出霍氏怒吼,“霍子珩,老娘跟你没完!!” 苏家院门口,七八九个脑袋随着那声怒吼嗖地缩回躲到门后。 一众人四散,假装什么都没听到。 他们刚才猫在那里是担心毒老会真干出点啥事。 现在没事儿了,人回来了,该做晚饭了。 白家马车沿途而上,停在苏家院外时,隔壁邦邦邦捶打声还没消停。 白彧丝毫不关心哪家在打架哪家打没打死人,手里攥着从库房挑的坠蝶珠花跳下马车,大摇大摆就往苏家院里走,“小娘们!那个叫甜宝的,本少爷又来了!” 白奎跟在后头,抵唇轻咳。 “又”甚妙。 苏家人刚散呢,听到那道很是有些耳熟的童音,又齐齐从堂屋、灶房、菜园门口探出头来。 “……” 可不熟悉么。 老熟人了。 被他们家甜宝揍了两回的白家小少爷,又来了。 后头他娘这回还跟了个大的! 走在后方那人一看就气势不俗,长大高大魁梧不怒而威,玄色锦袍着身,彪悍威严之余又多了股高贵气。 苏家人便是没见过白奎,不知他具体身份,也能凭看到的猜出来人身份地位肯定不低。 这一大一小此次找来,不知道又是为何。 苏老汉为一家之主,硬着头皮迎上前去,“白小少爷,你……你们这是?” 可千万别再找我家甜宝打架了。 你打不过的! 我家甜宝已经能走会跑了! 白彧站在老汉跟前,身高只到老汉大腿,两手往后一背,气场愣是撑出一米八,“本少爷来看看——” “菜鸡?”带着疑惑的清脆小奶音,杀掉了白彧后面的话。 也让苏家一众两腿矮了一截,嘴角疯狂抽搐。 这不针尖找麦芒么? 白彧咬着小白牙,目露杀气朝声音来源看去。 那个白胖白胖的小崽儿在隔壁墙头,堪堪冒出个小脑袋,脑门顶两个羊角辫。 依旧好看,让他想戏弄她。 紧接,又一个鸟窝头出现在小脑瓜旁边,挤眉弄眼的桀桀笑,“诶哟喂,白奎,这次亲自带你儿子上门挨揍来?” 苏家,“……” “!!!” 白、白奎?! 白家家主,风云城霸主白奎? 这是人家给儿子上门报仇来了诶唷我的娘诶! 第94章 你打不过我 苏家堂屋。 一屋子人坐在一处,乍眼看去乌泱泱的,狭窄堂屋里几乎不剩空地。 苏家十一口在白奎面前愣是被衬得毫无气势。 但这真不能怪他们。 地里刨食一辈子跟泥巴庄稼打交道的农人,你要比土气,苏家敢拍胸脯打包票,他们稳胜。 论江湖气血气……那没法比,他们就没踏上过那条道。 “诸位不必如此拘谨,白某此次突然上门叨扰,别无他意,就是带犬子过来解一结,结一缘。”看出苏家人僵硬拘谨,白奎率先开口,笑容爽朗和气,“我家彧儿自小被宠坏了,性子骄纵了些,此前两次上门闹出不少笑话。这事儿说起来也算不打不相识,你们家这小女娃娃不得了啊,我彧儿第一次栽跟头就栽她手上了哈哈哈!正好,也能教我儿子敛一敛他那性子,免得日后无法无天,还以为这流放地就没人能收拾得了他。” 苏家人,“……”他们口拙,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搭。 总不能说我家甜宝确实厉害,你儿子欠收拾? 那也不能说他们甜宝不厉害,他们苏家人都是实诚人不说谎,前两回甜宝揍白家小儿还是收了手留了情的。 再说甜宝就在旁边,小丫头那性子,要听到阿爷阿奶谦虚她不厉害,不定她就亮拳头直接再证明一回。 整不得。 苏家人唯有讪笑,“白家主言重了言重了。” 毒不侵抱着甜宝坐堂屋门小矮凳上,翘着二郎腿,小白眼一翻,跟小奶娃说悄悄话。 他指着堂屋里频频往这边看的白家小儿,“甜宝,待会他要来扒拉你,还揍他!” 甜宝重重点头。 白彧一直盯着那边,虽然听不见老头跟小奶娃说了什么,但是小奶娃捏拳头的动作他很熟悉。 大人们说客套话听着属实无聊,他从小凳子上跳下来,挺着小肚子往外走。 苏家人静了一瞬,视线不自觉跟着他移动,心也跟着往上提。 可别在堂屋门口又打起来! 这次怕是不能善了! 窝在爹娘身边的苏安苏文苏武仨,心思没大人那么沉得住气,眼看那个菜鸡又要凑妹妹跟前找事儿,苏安立刻使了个眼色,仨紧跟后脚涌了过去。 苏家人,“……” 白奎眸色微动,再次朗笑,若无其事,“我家彧儿是要去找你们家娃儿玩呢,小孩子爱玩爱闹,我们不用掺和。” 苏家人提着的心立刻松了不少。 白家主透露的意思是他儿子要是再挨揍,他也不会插手掺和。 那就好说了。 堂屋里气氛逐渐自然下来,气氛也渐渐活络,大人谈话开始有来有往。 甜宝歪着脑袋,两只杏仁眼幽静,等着白家小子走到她跟前,立刻开口,“打架?” 颇急不可耐。 白彧僵了僵,从衣襟里摸出坠蝶珠花递过去,“不打。” “???”甜宝不懂了,不打你跑过来做什么?手里拿的什么东西? “不认识?这是珠花,戴头上好看。”看出小娃儿没见识,白彧又罕有耐心的解释了句,“你看看,这只镂空蝴蝶是金子做的,值钱!缀的珍珠,也值钱!” 他今天是来搞定这个小娘们的。 硬的不行就来软的。 没道理拿不下,不然他面子没地儿搁。 甜宝往毒爷爷怀里一靠,神情恹恹,“不要。” 她要好看做什么?不能吃不能玩。 再说值钱的东西她有,她有好多值钱的糖豆子,还能吃呢。 “那你想要什么?”白彧纠结了下,试探,“你想直接要银子?” 那没问题,他银子有的是。 “不要,没地花。” “去城里买东西能花啊!” 甜宝两眼幽幽,“城里买东西,不要钱。” 听了一耳朵的苏家人,“……” 毒不侵装什么都不知道,两眼望天。 赶出来发现没有用武之地的仨崽子,这会找到存在感了,“是花不着,我爹他们都不敢往城里去。” 苏大苏二抹脸。 挫败来得猝不及防,白彧手还在半空,小手心上珠花经风一吹,金丝蝴蝶翅膀轻颤,振翅欲飞。 小少爷心有点凉。 难道是因为小娘们还太小了,不知道金银的分量? 甜宝瞅着站在跟前发呆的小少爷,不解就问,“你、为什么、要给我东西?” 有了下台阶,白彧翻手把珠花塞进怀里,两手往身后一背,施舍般语气,“冤家宜解不宜结,我是来跟你和解的。我为男儿,当胸襟气度广阔,不跟女娃一般计较。” 冤家宜解不宜结啥意思甜宝不懂。 但是她懂“一般计较”是什么意思。 菜鸡看不起她。 甜宝抬起下巴,直言不讳让小少爷看清事实,“你,打不过我。” 白彧,“……” 苏安在旁叹气,“男孩子就是要面子,明明想跟妹妹交朋友,怎么说话就是不好听哇!” 苏武,“我知道,白小少爷要面子!” 苏文,“可是甜宝不知道什么是面子啊,不然她就给了。” 白彧,“……” 换个地方,他绝对不受这闲气! 你们去风云城试试!让你们看看城里谁敢这样给我气受! 要面子的男娃,这个年纪就算再聪颖也受不得激。 瞅着小女娃看菜鸡的眼神,听着仨崽子风凉话,白彧小脚一跺,“打就打!” 甜宝立刻坐直,眼睛亮了。 毒不侵也来了精神,三角眼笑得眯起,“来来来,咱到院子外头去,外面地方大!” “哼!”白彧一甩袍摆,率先往外走,气势十足,“来!” 苏家小院外头,一堆人挤在霍家院墙下,引颈朝这边打望。 看到院子里有人出来,先是瑟缩了下,愣是顶住没走。 刚才马车来时,沿路住着的都看到了,不用想也知道马车主人是来找谁的,大家伙顿时一窝蜂赶来想看个热闹。 这事儿要放以前,他们避之不及,哪敢留下来看戏? 也就仗着有苏家高人在,有断刀大人跟毒老在,让他们慢慢壮了点胆子。 就是站一旁看个热闹,不掺和,应该是安全的? 院门前空地方圆有三四丈,小娃子们玩玩演个武,场地足够了。 白彧走到空地中央,转身看向小奶娃,“来!本少爷今儿个让你心服口服!” 第95章 甜宝输了 甜宝脚一落地就往前冲,眼睛发亮。 小奶娃儿不到一岁,跑起来却已经很是稳当。 上次打架因为还不会走,连摔了两屁墩的事儿小甜宝还记着。 现在她会跑了,对面的甭想再拿鞭子戳她。 “等会!我话还没说完!”白小少爷突然又是一声暴喝。 甜宝堪堪在他面前紧急停下,抬头不解的看着对方。 白彧仰着下巴,理直气壮,“这次上门,本少爷本不成打架来的,不是说了嘛,冤家宜解不宜结。是你说想打架我才陪你玩玩,所以这次打架我们要约法三章定个规矩,免得你我打成死结解不开。” “诶?”甜宝茫然。 打架就打架,为什么要定规矩? 她又不是认真打,她也是玩玩啊。 白彧,“这次打架你我二人不以拳脚过招,只以所学招式隔空比试,点到为止!这在武学切磋里,称为文武斗!” 甜宝两颗乌黑琉璃曈挤成斗鸡,小嘴半张茫茫然,“???” “念你年幼,我再给你解释一番。”白家小少爷摆出架势比划,“比如你站在那儿朝我挥拳,我在这边一个莲花步侧闪,肘击敲背!你再反身一个回旋踢,我蹲地一式秋风扫落叶扫你下盘再摔你个屁墩!懂了吗?来,开始!让你先出招!” 甜宝看看他,又看看自己小拳头,“我——” “好!你一拳过来,我一招月移花荫!” “……” “霸王敬酒!” “……” “青龙点头!” “……” 围观一众目瞪口呆。 这是白家小少爷一个人的演武场,把甜宝安排得明明白白。 甜宝输了。 吃了没招式的亏。 把毒不侵气得飞上茅草屋顶摁着躺在上面的断刀大人,直掐他脖子,“一天天的那么闲,你怎么就不教教甜宝武学招式!气死我了!” 隔空比试结束,甜宝还沉浸在自己竟然输了的不可置信中。 白彧小手背在身后,站在张着小嘴呆蒙呆蒙的小奶娃面前,端是意气风发。 丢脸可一不可再,事不过三。 他这次要是还赢不了,他白白上门作甚? “看在你年纪小,本少爷真没同你一般计较,虽则这次你惨败,我也不会叫你菜鸡的。” 甜宝换算看眼神聚焦,上抬,竖在面前的小拳头开始发紧。 白彧头发一紧,立刻强装自然往院里冲,“爹,你聊完没有,时辰不早了,该回府了!” 白家父子坐着白府马车离开,白彧上车的时候小崽子就蹲在马车旁边两眼幽幽的盯着他。 小少爷愣是没敢朝小崽子多瞧。 这趟来他发现了。 苏家那小崽子打架是凶,简直就跟没开化的小野兽一样,只会一股脑门挥拳头,打起来势必要赢。 也是因为没开化,所以特好忽悠。 马车缓缓而行。 白奎低眸瞧着儿子咧开的嘴角,跟着高兴,“爹还以为这次你又得哭着回家,嘿!想不到我儿子动起脑筋来,还真有白府小主子的风范!” 白彧骄傲一哼,“自然,本少爷还能比不过那小丫头?跟她比斗掉份了,下次不玩了!” 智取,在同一个人身上亦可一不可再。 下次这招就不管用了。 唉,闹心! 等白家父子俩走了,苏家在仨崽子绘声绘色描述里,才知道自家小甜宝吃瘪了。 之后苏家各个角落里不断传出闷笑声。 这场让甜宝吃了亏的比武,不就是小娃儿在过家家么? 亏白家小少爷想得出来! 大人们没敢在自己面前笑,都避开她跑到角落里偷偷笑,甜宝怎么可能听不见? 小娃儿嘴巴噘得能挂油桶,拿着根小木棍在墙角戳蚂蚁洞,“月移花荫……霸王敬酒……青龙点头……” “真要打,他还是打不过你。”墙头传来男子低沉声线。 甜宝抬头,委屈巴巴,“我输了。” “他刚才摆弄的招式你可会了?” 甜宝点头,她瞧一遍就能照着比划出来了。 断刀飘下墙头,蹲在小娃儿五步开外,“用那些招式攻击我。” 闻言,甜宝二话不说冲了过去。 “月移花荫——” 断刀单手一振,小奶娃被振得脚步不稳,后退数步后啪的坐地。 爬起又冲。 “霸王敬酒!” “青龙点头!” 三招,甜宝被振退三次。 没招了,甜宝愣愣盯着男子,没什么情绪的黑眸愣是让人看着可怜兮兮。 断刀嘴角翘了下,走过去把娃儿拎起来,“武学至高,无需过多胡里花俏的招式。一力,可降十会。” 毒不侵躺在茅草屋顶,四肢摊开,吸收天边最后一点余光,浑身舒坦。 他还当断刀那狗币真能忍得下心看甜宝吃瘪。 哼,嘴硬。 霍家院子里,一直悄悄站在院门后的霍子珩,负手回屋,嘴角亦含笑意。 霍氏在灶房探出个脑袋来,啧了声,“想看就光明正大看呗,还偷偷瞧!狗男人!” 随即她想起什么来,刚要缩回的脑袋又支棱出去,“诶,你是不是早就打甜宝主意要收她为徒了?怪不得前段那么反常,天天搁家门口背书!你们这些文人,心眼子都跟筛子一样多!” 霍子珩此时不敢招惹婆娘,刚被揍了一场,八角刺的事儿余波未消。 当谨慎。 “娘子教训的是。” “……滚蛋!” “好。” “……” 这次白家父子徒北山之行,在徒北山住户们眼中,只当看了回新鲜热闹。 落在其他有心人眼里,却似白家在传递出某种讯号,又有人暗地里焦急上了。 便是风云城里摊贩走卒都对此时诸多热议。 “白奎竟然亲自去了徒北山,找上的还是那小苏家!你们说说,白府是不是想把小苏家招揽过来?” “也不是不可能,能让十二码头接连吃瘪甚至损失数名高手,小苏家绝非等闲之辈,白奎爱才,想要招揽也正常。” “断刀跟毒不侵也在徒北山,那俩均拒绝过白家招揽,小苏家跟他们关系要好,怕是想法也跟他们一般。” “不管如何,以白奎的为人行事,他既然去了徒北山,那是出什么事他日后必定会过问。若有人想再去那里找事儿,就要多思量思量了。” 这话里意思指的是谁,诸人心照不宣。 第96章 真正的宝藏 万福被气得一口老血哽胸。 咽不下,吐不出。 “整个风云城内外还有谁不知道我们跟小苏家的恩怨?他白奎不遮不掩直去小苏家,这是丝毫不将我们十二码头放在眼里!” 万六爷眼睛半垂,眸光阴冷晦暗,“将此事捎信速速报与帮主!白奎既要插手,事情发展已经不是你我能控制承担。我之前所料不错,小苏家成势已经不可扼了!” “最无用是那苏家主支,在老子跟前信誓旦旦,结果几十个脑袋寻摸都拿捏不住一小小农户,真是一群废物!” “听说苏良前儿过来还欠粮了?他哪来的银钱?” 万福冷笑,眼底满是讥诮不屑,“卖婆娘了。” 既能拿到一笔银钱熬冬,又能给家里省下一份口粮,权衡利弊,没什么做不出来的。 在流放之地,所见最多就是人性。 自然,苏良不是好人,他们也不是好人罢了。 “帮主回来主持大局前,徒北山的事暂时先别管了。”万六爷没就苏良家卖人的事多言,继续交代要事,“十二码头在徒北山吃的亏最多,这次是我们沉不住气,才白让白奎捡了好人来当。” “知道了。” …… 流放之地的寒冬说来就来,几乎没有过渡。 到了十一月气温骤降,冷得清河湾开始结出浮冰。 甜宝的周岁生辰就在十一月,十一月十一。 苏老妇一大早起来,就带着两个儿媳开始忙活。 找霍娘子要了点红纸,水煮蛋抹红壳。 苏秀儿则和面揉面,准备好一碗面条。 日子虽然清贫,但是他们仍然想在力所能及的范围里,为娃儿庆一庆生辰。 一个红鸡蛋,一碗寿面,一个喜庆仪式,总是能给的。 甜宝知道阿爷阿奶要给自己过生辰,昨晚上家里人商量的时候她听到了。 这天小奶娃既没去药房翻宝藏,也没去师父家听书,就坐在家院子里,安安静静的极乖。 家里人忙活的时候,她眼睛便跟着转。 透着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希翼跟欢喜。 苏安带着俩弟弟反倒不见人影,也不知道跑哪疯玩去了。 直至近午时饭点,家里身影才齐活。 仨皮猴子回来了。 毒不侵跟断刀来了。 就连霍子珩也带着霍氏过来了。 今儿天气虽冷,胜在晴朗。 乌泱泱的人将灶房坐得满满当当,于寒冷冬日里,显出热闹。 “甜宝,给,这是我早上掏软泥捏的小娃娃,送你!祝你快快长大!”小孩子耐不住,算第一个掏出了自己准备的礼物,小心放到妹妹手里。 礼物准备得晚了,泥巴刚捏好没多久,还是软的。 不小心点轻易就能捏扁了。 这念头在脑子里过了过,还没来得及提醒妹妹,就见精心准备的泥娃娃在妹妹手里已经重新成了一坨泥巴。 灶房里发出的爆笑声险些没把小草屋震塌了。 苏文也有礼物,是用小树枝丫做的弹弓。 苏武掏出的是根打狗棒,跟烧火棍唯一的区别就是皮被削掉了。 苏安见状后悔不迭,早知道他也弄个木头玩意儿!嗨呀真是笨! “小崽儿一岁了,毒爷爷给你的礼物是岁岁丸,吃下去岁岁平安!”毒不侵的礼物是一粒颜色看起来不咋地的小药丸,但是效果是很咋地。 吃了小崽儿能快高快大。 长筋骨。 断刀送的是一柄木剑,带剑鞘,“哪日能用这柄剑切豆腐都不碎,便送你一把真的。” 霍氏轮在最后一个,自怀里掏出一对红色头绳,亲自给小甜宝绑在了羊角辫上,“这还是头一次如此大方,哼,小甜宝,日后不可再唤我伯娘了,得唤师母,知道不?” 怀里满是礼物,甜宝从未有过这种体验,心里沉甸甸鼓胀胀的,像装满了暖烘烘的石头。 她低头,看着那些东西,眼睛不停眨巴,将两只胳膊放松些,再放松些,怕把怀里的东西搂坏了。 须臾,一只大手抚上她后脑勺,“甜宝高兴哩?以后每年生辰,阿爷阿奶跟你爹娘,咱们全家人,都还给你好好过。” 甜宝抬头,面前是阿爷叠着皱纹的笑脸。 旁边看着她柔柔笑着的,还有阿奶,有爹娘,叔叔婶婶,有姑姑。 还有毒爷爷,断刀叔叔,以及师父师母。 三个哥哥笑得最傻,看起来比她还要高兴。 甜宝眼睛弯成半月,用力点头,“嗯!” 她是甜宝,苏家苏九霓,周岁一。 自今日起,目光所及所有人,都是她要守护的,真正的宝藏。 今日菜色别样丰盛。 一早得知今日是甜宝生日,断刀特地又往风云城走了趟,带回两只活鸡。 经由巧手烹制,一桌子新鲜肉食、面食,给合该庆祝的日子添了辉。 因着人多,妇人们跟孩子占了一张饭桌,男人们被挤到一边,另搬了张小桌围炉煮酒。“今儿可是你徒弟生辰,你婆娘都带了礼物给甜宝,你做正经师父的就没点表示?”毒不侵依旧看霍子珩不顺眼,哼哼挑刺找茬。 霍子珩浅笑,举起酒碗虚空敬酒,“礼物不是非得要送物件,合意又能让甜宝欢喜,便都是礼物。” “虚头巴脑,听不懂!” 摇摇头,霍子珩看向苏老汉,“苏老哥,眼下冬月,到来年三月开春,可有想过种田?” “种田?”苏老汉跟俩儿子齐齐抬头,不知道霍子珩这话是什么意思,“咱以前在大槐村就是地里刨食泥土里混饭糊口的,要是能种田哪会不想种?但是当中原因,霍先生也是知晓的……” “若想种田,趁着荒地还未上冻,紧着也能开出几亩来,再备上种子,开春可种。”霍子珩笑,没有继续绕弯子,“白奎此前来了一趟,便是予的好处。你若信我,便听我的,不会有人再敢来闹。” 苏家汉子们乍喜乍疑,激动得嘴皮子发颤,一时说不出话来。 毒不侵看不下去,喝光碗里的酒,碗往桌上一拍,“想种就种有什么可怕的?霍子珩这坏水玩意儿别的我不敢说,论心眼子,老子药房里的竹筛子加起来都不及他多!种!” 苏老汉呼吸渐急促,喝了酒后老脸愈发红,最后也学着毒老把小桌一拍,“种……种!” 第97章 开荒种田!再差不能更差! 第二天苏家就一家子出动。 在山脚路口清河湾畔划了块地,开始热火朝天开荒。 清河旁地势平坦广阔,河岸两侧都适合开荒种田。 只是以往被大势力把持压迫没人敢种,以至于地皮上满是荆棘杂草,放眼望去极之荒凉。 锄头耙子声铛铛,很快就吸引了住在附近的人出来探看情况。 最先来的是家住路口的王川,“叔,你们这干啥呢?准备在这里又弄个菜园子?” 苏老汉锄头剁子把刚挖出的泥块敲碎,抬起头来,冬日阳光下,满脸灿烂笑褶子,“弄啥菜园子,开荒!种田!” “种种田?!”王川震惊得五官变形,嗓子变了调,不可置信,“叔……咱在后面山上弄弄菜园子已经不得了了,还还还种田?这是在住处外头,那些——” 他先警惕往四周看了眼,压低声音急道,“这是外头,那些人想过来糟蹋庄稼,偷偷来放把火就走,到时候一年到尾的真得白忙活!” 这种事不是没发生过。 那些都是缺了大德的! 你要说菜园子开在苏家院后一片,位置靠里,又有断大人跟毒老坐镇震慑,还有个从来没露过面的高手大人,保那片地是没问题。 但是要把地开在清河旁边还琢磨种田,十二码头能看着? 人半夜悄摸摸来使坏下阴手,压根防不胜防,真要看着辛苦种的庄稼被霍霍了,不等于自个拿刀子戳自个的心么? 这时苏老妇也从忙活中抬头,笑道,“家那个小菜园子用不着怎么伺弄,你看看咱这么多人力人手,一天里大半天都是闲着的,还不如寻摸点活儿干。 开荒种田自然有风险,怕的就是那些人来下阴手,但是万一咱赌对了,那些人不屑再管咱这一亩三分地呢?那不是咱挣下了么?再不济,也无非白忙活了一年,对咱这样的泥腿子来讲,损失的也不过一把子力气。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是?” 苏老妇没把霍先生提点的事说出来。 事情最后会不会发生什么变故谁也不敢担保。 万一有变故,谁能说不会有人暗地里埋怨上霍先生,怪他瞎指点? 所以老妇只把责任揽了过来,说是自家赌一赌。 苏大苏二等小辈不用多说,立刻品出娘这话背后的意思。 霍先生好心提点他们,他们肯定不能给先生招麻烦。 “就是这个话,咱泥地里打滚的糙汉子,最不缺就是力气,拼一拼!”苏大朗笑,大冷天干活出一身汗,汗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总要往好处想,才能看到希望!反正老子就是不服那个输!” “……就算把荒地开出来,种子呢?种子也是大问题啊。”王川喃喃,呆呆看着前方荒地里满身活力干劲的一家子,心脏砰砰砰的急跳,他是心动的,哪能不心动呢? 可是遭过的打击压迫太多太多了,真临事的时候下意识瞻前顾后害怕,没有信心。 苏二嗨呀一声,支起腰骂道,“男子汉大丈夫恁是婆婆妈妈!船到桥头自然直!先把地开出来,种子再慢慢想办法弄!光搁那儿瞎想有个屁用啊?等你想明白我这儿都能收一波庄稼了!路都是一步一步走出来的,有第一步才有第二步!” 他指着自家划地外的地界,“看看四周,全是土地!你来不来?” 王川吭哧吭哧喘粗气,眼睛逐渐发红,最后大喝一声,“来!老子这就回去喊人带家伙!娘的,大不了白忙活一场,怕个屁!这憋屈老子早就受够了!我跟着你们一块干!” 后方地头上响起一片笑声,王川往家跑的时候,还能听到后头传来喊话,“王哥,也递个话给大家伙,免得回头说咱不喊他们!” “行嘞!” 没过多久,山脚往里的黄土路上,一大群人扛着锄头耙子抱着箩筐簸箕冲出来。 人群后方带出一股飞扬尘土。 “苏伯,伯娘!我们也来开荒!” “早上瞅着你们一家子往外跑我当时没敢问,当时要是问了我直接就跟你们一块来了!” “媳妇赶紧先划地,就挨着叔婶边上,快!” “李小小你啥时候都这么贼!快快快,婆娘,咱也先划地!” “哈哈哈!我不跟你们抢,有地种我就活过来了,满足了!甭管最后咋样,咱也算当了回血性汉子!” “先说好了啊,大家伙这会开心高兴,但是就算地种上了,回头会不会鸡飞蛋打一场空谁都说不准,真有那个时候,谁都不能有埋怨!自个选择的,自个负责后果!”王川脑子活络过来,在大家伙正高兴的时候泼上一盆冷水。 他心里一直是感激苏家的。是苏家带着他们,让他们沾光有了自己的菜园子。 现在也是苏家带头,领着大家伙准备开荒种田,但是种田跟开菜园不一样,需要花更多力气及心血,最后万一不成,好事就变坏事了。 他来做这个丑人把丑话说在前头,给大家伙打一棒子提个醒。 别做不知道感恩的人,凉了人心。 “行了,就你话多。咱在这徒北山住了那么多年,心里还有啥不明白的?地要种成了,咱高兴,种不成,最多也就是还像现在这样,再差不能更差!” “来!开锄!” “干!” 数十人加入河畔开荒,热闹充斥整片河湾,笑声从开始就没停过。 甜宝跟仨个哥哥也在自家荒地上,有模有样的帮忙。 小家伙们没有趁手农具,就捡块石块帮忙把大人挖出来的土疙瘩敲碎。 这种体验对于甜宝来说也是新鲜的。 一旁是河水潺潺的清河,头顶是冬日光线清冷的骄阳,身周是为了活着拼命努力的、欢笑的农家人。 河上有风吹来,拂动碎发刮过脸颊时,带来冬的寒意,也带来水土的清新气息。 甜宝小嘴微微弯起,原来干活也是很开心的。 清河湾这么大动静,整个徒北山住户出动开荒准备种田。 四周满是三大势力眼线,消息自然而然第一时间传了回去。 白府管家愁得脸都皱了。 第98章 他不知道自己被霍子珩谋算进去么? “老奴就说这次家主不该亲自去徒北山,那小苏家心眼子转得太快了,抓着这一点就扯住了我白府大旗,趁势在徒北山脚开荒准备种田!他们田真种上了,十二码头也该把咱白府恨上了,这不等于主子直接打大胡子的脸面么!” 白府书房,白奎合上刚刚瞄了几眼的风雅诗集,随手扔到一旁。 看不懂。 一看那种咬文嚼字的东西就头疼。 他捏捏发痛眉心,“小苏家农户出身,上次小见一面,也能看出那家人本性老实本分,又胆小慎微。这种扯大旗的事儿不是他们能干得出来的。” “什么干不出来,清河旁边田地都已经快开好了。”管家痛心疾首,“那一家子怕只是看起来老实本分罢了,主子莫忘了,他们背后有人撑腰,一早把他们胆子养大喽!” 白奎眸子微眯,望着窗外渐枯的景色,片刻后哼笑,“你说的没错,小苏家背后是有人撑腰的。撇开那位神秘莫测的高手不说,还有断刀跟毒不侵,现在,还多了个霍子珩。” “霍子珩?!” “也只有霍子珩有这等心机,抓住一点点纰漏就能将之展开谋算利益。小苏家开荒种田,应是得了他指点。” 白奎眸色渐渐深沉,“徒北山上现在是能人聚集啊。断刀、毒不侵、霍子珩,都是三大势力想要招揽而不得的人才,可是现在这三个原本各行其是的人物竟然聚在了一处……是小苏家把他们凝聚在了一块!如此,管家,你可还敢小看小苏家?” “……”管家心头震动,哑口无言。 “这三人,断刀武力高深,霍子珩算无遗策,毒不侵医毒双绝……有他们在,徒北山势力已成,只待春风一至,必然野蛮生长。压不下,不若卖他们一个面子交好,这对我们百利无一害。我们的势力在内城,他们纵是起来了对我们影响也不大,更该着急的是十二码头。”想到这里,白奎顿觉畅快。 管家见此,嗫喏,“主子,那小苏家带头开荒种田的事儿?” “由他们去,无需多管。小苏家若是通透,当会记我白府一份人情。” 白奎这句话落,等于默许苏家扯白府大旗的行为了。 眼下各方一定都在密切注意白府的反应,家主的默认,就是向外界传递了一个风向,他们是偏向小苏家的。 如此一来,小苏家还能种不成田? 管家离开前看,犹豫又犹豫,最后硬着头皮问了声,“家主,你说霍子珩是不是早就料到家主会如此反应?所以提点小苏家种田的时候,是胸有成竹的?” 白奎,“……”话太多不是好奴才。 他不知道自己被霍子珩谋算进去了么? 知道也没办法,这才憋屈。 旁边要是没人多话还能自欺欺人自我安慰,现在被揭破了,脸皮那个火辣辣。 娘的个巴子! 但凡新势力要是能压,他也会压。 但是徒北山聚了这些人,文武医毒都有!崛起之势迅猛!怎么打压? 跟十二码头一样派人去送死还是下令把那些田地给毁了? 第一种方法纯属脑子进水。 第二个方法又极其上不得台面。 偏生,能上得台面的方法他们没有。 能怎么着? 时至今日他们都没能把平平无奇的小苏家背后秘密给挖出来! 本事不足,只能憋着! …… 冬月的土地虽然还未上冻,但是泥土依旧冷硬,开荒起来要比其他三个节令更耗功夫力气。 整个徒北山的热情却没有丝毫削减,干活时人人脸上都挂着落不下来的笑容。 在这荒地上挥下的每一锄每一耙,于徒北山众而言,都是挖起一缕希望。 他们盼着来年春,踏着希望,荒山成绿野。 短短四五日时间,清河湾靠徒北山脚下的荒地就被开了近半。 “长冬”下晌回来的。 还没走到芦苇荡就听到远处传来的高声说笑。 十一月下旬的气温,冻得已经要穿上袄子御寒,路口旁干活的汉子们却只着一件单衣,热乎得浑身冒汗气。 活儿干累了直接在地头上一坐,扯起嗓子就能跟周围的人唠上半天。 只说怎样伺弄庄稼,就有接不完的话题。 夕阳西下,霞光漫天。 后方一座座茅草屋子炊烟升起,尽是人间烟火气。 时不时还能闻听妇人扬了嗓门喊饭。 “听到了别喊了,这就回来!”王川家离地头近,婆娘做好饭搁院里喊两声就能听到,“正唠得起劲儿呢,就喊饭了。要不是这一声都没察觉时辰,走了走了,回家吃饭去!我的地明日就能开完,下晌给你们帮忙来!” “咱一块再忙活个三两天,也差不多能忙活完了,到时候把挖出来这些干草、垛子拢拢烧了,在地里铺一层翻一翻肥地儿!”苏大苏二也收拾农具起身,准备回家去。 扭头就看到揣着手缩着肩埋头走的“长冬”,一直是那副畏畏缩缩的样儿。 大家伙还在这边地头,他走那边黄土路还吓得竭力靠边走,生怕多踩一点地儿要被揍似的。 “长冬!”苏大唤了声,扛起锄头捞起外衫朝男人快步走去。 听得唤声,“长冬”顿下步子,立刻双手作揖躬身,“苏、苏大……” “嗨呀,别作揖了,这都多久了你腰不累得慌啊?”走近了,苏大空出一只手来亲近的拍拍男子肩头,“走,一块回去,我正好有事想问问你,等了你好几天没见人,今儿撞得巧了。” “问、问什么?”“长冬”闪烁了下,低头闷声问。 苏二也从后头赶上来了,从后一手搂住男人脖子大笑,“我真是服气你,你这性子在内城是咋干了那么长时间的?别怕,没啥大事,咱现在不是开荒要种田么?就是想问问你要不要一块种?你光棍汉一个,要是种田开个三两亩地也足够吃的了,如果担心平时跑内城忙不过来,我跟我大哥可以帮你看看田!就是这么个事!” 脖子上手臂绕过来的一瞬间,“长冬”眼底飞快掠过暗色,几乎反射性就要把那只手拧掉。 只一瞬,“长冬”又放松下来,细微变化没教任何人察觉,“不、不种,我干活有吃的,忙不过来……” 拍肩又锁喉? 在内城,本座给你们十个胆子! 第99章 又见“长冬” “行,不种就不种,下了工回来要是肚子饿,上家来,总能让你吃上口热乎的!”苏二大咧咧笑道,“等我家田地庄稼拾起来,不敢说米饭管饱,但是肯定让你尝个味儿!” “长冬”嘴角抽动了下,“尝、尝个味儿?” “咋?你还想敞开了肚皮吃啊?别介,你就一光棍汉,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我家十几张嘴等吃呢!” “……” 苏大在旁闷笑,笑完了才又拍拍“长冬”肩膀,“跟你开玩笑呢。你上家来,肯定有你吃的。” “流放地不好混,各家紧着各家,正常。”“长冬”低头轻声,“用不着给我,不用可怜,我、也没做什么。” “啧,这话就外道了。” 趁着这个机会,苏大把话说开,“说起来我们家一直觉着对你不好意思,咳,你也是给人干活当伙计的,当初我兄弟俩求上你,你愣是给抱了一大袋子棉花回来。 咱有一说一,你实在,我们也实在。再说两家就在对门,远亲还不如近邻呢是不是?咱两家以后不定还得对上几十年,哈哈哈!相互关照,相互关照!” 至于长冬实在的抱了一袋子棉花回来,结果被揍了一拳还被打了个劫,铺子掌柜到底罚没罚长冬……苏大没敢问,给人干活哪有不受气的?有脑子就能想得到。 要不他跟老二也不能这么心虚。 长冬这人胆小是胆小了些,但是人确实实在。 那事过后对他们家一点罅隙没有,见了面还是客客气气的。 是个老实本分人。 话里话外间就到了家门前,两方挥别。 苏大苏二推院门而入,里头景象跟人声也显了出来。 头发干净利落盘成髻的老妇,正就着天光收菜干。 地面被打扫得干干净净,自家种的青菜一把把整齐列在地上,应是晒了一两日了,蔫蔫巴巴不好看,但是便于保存。 扎着羊角辫穿了一身红袄子的小奶娃蹲在那儿,看起来小小一团子,帮着老妇把菜干收进袋子里,“阿奶,我来,你歇。” 一句话便让老妇溢出满脸笑褶儿。 旁边还有三个男娃子抱着扫帚吭哧吭哧挤过来候场,“阿奶,甜宝,菜干收好了我们帮忙扫地!这种力气活儿我们汉子来!” 廊檐下毒不侵跟苏老汉分半壶好酒,尝一口酒咂一下嘴,优哉游哉,“想当汉子,你们仨还得再长个十来年,诶嘿!现在还太早了!” 苏老汉不说话,眯起的眼尽是惬意满足。 娃儿们懂事孝顺,比什么都让人高兴。 灶房里传来妇人唤声,“爹,娘,毒老,吃饭了!” “孩他爹,洗过手再进来!” “崽子们,喊一下你们断刀叔叔!” 随着院门掩上,院内场景消失,只剩热闹欢快笑语却透墙而出。 “长冬”垂眸遮住眼底嗤色,转身往对面院子走。 打开院门,一样的冬日斜阳,一样的满院暖光,偏生因为少了点人气,格外清冷寂寥。 让“长冬”一下失了走进去的兴致,嫌弃溢出面具,“什么破院儿。” 他后悔了,作甚要撤下眼线? 劳烦他还要亲自来这种地方。 “长冬?长冬!还真找到你了!” 就在“长冬”准备转身离去时,后头响起一串痞气笑声,说话很不见外。 “长冬”转头,视野所及来了两个瘦小汉子,一穿蓝衫一穿灰衫,年纪都在二十多三时左右。 不认识。 他没做声,把肩膀缩起来贴门低下头。 胆小瑟缩模样,垂下的眼眸却平静幽冷。 “长冬!这是你家?你真在这里搭了屋子?哈哈哈!那兄弟来得巧了,没有白走一趟!”来人走过来,直接越过贴门上的男人,大大咧咧往院子里闯,将堂屋里外巡视了一遍,“还行,勉勉强强,就是小了些,太破。胜在位置好,勉强能将就。” 人在屋里,“长冬”就有些懒得装了,头也不抬,揣着的两手分开,曲指掸掸袖口看不见的灰尘,“将就?何意?” “对面就是小苏家?”蓝衫汉子转着眼珠子,压低嗓子道,“他们家带着徒北山的在清河旁开荒准备种田,这事儿风云城里已经传遍了,现在有不少人想要奔着住过来,沾沾小苏家的光跟着一块种田!” 说着他又凑到“长冬”面前,伸手想拍拍他肩膀,被闪了开去。 蓝衫汉子也不在意,“长冬啊,你孤家寡人一个,在成衣行干活挣的净够自个吃的。可是兄弟我不同,我拖家带口上有老下有小,唉,不容易啊。这不就琢磨着也过来跟着沾沾光,所以你这院子,兄弟我就先住下了!你……没意见?” 汉子问这话时极随意,灰衫此时也走了过来。两人身形并不高,比“长冬”要矮上一个头,但是站在“长冬”跟前,架子却跟大爷似的。 显然平时没少揉捏长冬。 “长冬”撩了下眼皮子,一侧唇角微勾,“那我住哪?” “啧!出了这个院儿你想住哪随你便,这就不用问老子了?还是你觉得老子对你稍微客气两句,你就能蹬鼻子上脸了?” 几不可闻轻笑声从“长冬”嘴角溢出,他带着笑,抬头,薄唇轻启,“你们来得挺是时候。” 须臾。 长冬院子里传出惨叫声。 等苏家听到惨叫急忙慌跑出来,恰好看到两道身影从对面院子里破门飞出,又重重摔在地上,挣扎许久都没能爬起来。 “这这这是咋地了?!”苏老妇惊得磕巴,紧接立刻唤上苏大苏二,“快,快去看看长冬!别是被人给欺负了!” 苏大苏二哪里用得着吩咐,已经三步并两步往那边冲。 同时,对面被撞破的木门后闪闪缩缩挪出个身影,恁高的汉子吓得缩成一团,浑身抖如筛糠,磕巴得比苏老妇还厉害,“吓吓吓吓死我我我……!” 苏大苏二,“……” 俩看看倒在地上四肢抽搐双目圆突疼得说不出话的二汉子,又看看浑身上下没沾一粒尘土的长冬。 真不知道究竟是谁在吓唬谁。 “长冬啊,这是、咋回事?”苏二有些艰难开口。 长冬抬头惊惧看了两人一眼,“我、我也不知道,他们来来抢我屋子还想揍、揍我,然后突然就飞、飞出去,这、这样了……” 随即,长冬啊的一声惊惧转惊喜恍然,“啊!我知道了!是、是苏家高人护了我,一、一定是!” 端着饭碗蹲在自家院门乖乖扒饭看热闹的小奶娃一下嘴巴不会动了,两眼茫茫然看向对面胆小鬼。 不是啊,她刚才什么都没干啊。 不是她动的手! 第100章 怕的还不定是谁 “徒北山到处是无主空地,想住进来自个找地方搭房子我们也管不着!但是现在住在这里的都是本本分分的老实人,像你们这样强抢强占的我们不欢迎,滚!” 苏大扬起拳头朝地上好不容易挣扎爬起的两人厉喝。 苏二在他旁边跟着凶神恶煞比出两个拳头。 兄弟俩对长冬的话丝毫不怀疑。 有人找上门来欺负胆小老实的长冬,他们家甜宝看不过眼出手帮忙很正常,苏家小崽儿都懂事又心善。 至于长冬,连正眼看人都不敢,指望他对欺负上门的恶霸挥拳反击?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苏家院儿门口,甜宝又继续安静扒饭。 被“本分老实”人毒不侵跟断刀以及霍氏沉默望天。 此时闻听动静赶来的其他住户们也站到了苏大苏二身边助阵,他们过来得晚,只能从苏大的骂声中了解来龙去脉,这更坚定了他们站队的决心跟勇气。 “就是!咱住这儿的都是本分老实人,不欢迎恶霸!滚出去!” “滚出去!别来坏我们徒北山安宁!” “逮着老实人上门欺负,当我们徒北山还是以前的徒北山?长冬别怕!咱也是有人撑腰的!” “对,咱有苏家高人!有毒老跟断刀大人!还有霍、霍娘子呢!” 有人壮胆喊出这句。 霍氏搁家门口嗑瓜子看戏正起劲,听到这话当即白眼朝天翻,“可别扯上老娘,想让老娘出手那得付银子的!” “……”情绪激越的一众静了瞬,片刻后人群里不知道谁又颤巍巍蹦出句,“银子咱没有,以后庄稼种出来了,给、给粮成不成?” 霍氏斜眼,眼角斜挑,嚼嚼嘴里瓜子仁,“再说,看心情。” 她话落,众人战战兢兢情绪褪去,响起欢呼笑声,好像得了什么了不得的承诺。 苏老妇跟老汉等人也溢出笑脸,他们经历过,所以懂那种感觉。 人在困苦绝境的时候,哪怕能获得一点点底气,都会高兴得想哭。 “长冬,你给我等着!”找事情的两个汉子眼见捞不着便宜,放了句狠话后在一众人喊打声中飞快逃离,背影狼狈。 草他姥姥的好处没沾着,胆子差点被吓破了! 两人到现在都没弄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被打的,又是被什么人打的。 莫名其妙就被揍了一通,飞了出去。 看来传言里苏家背后那个高人是真的,他们这是撞到人家手里了。 真他娘的倒了大霉。 原以为长冬好欺负,这一趟来十拿九稳,结果换了地方,老实人被欺负着,吃亏的反而是他们自己。 事情结束,住在附近的徒北山住户们说说笑笑各回各家,离开时的背影比起平日愈发挺拔。 苏大扭头,长冬还站在那里,后背贴在门框上,看人时战战兢兢的,惊惧未消。 “行了,人已经赶走了,没什么大事,好在你没受伤。回去好好歇着,他们应该不敢再来了。” 苏大拍拍男子肩头,就势把他从门板上扯开来,看着木板上露出的大洞,嘴角抽了抽。 甜宝也不知道收点力,好好的门板就剩个框在那支楞着。 他摸摸鼻子,又拍了下长冬肩头,“今晚先将就将就,明天我跟老二帮你把正门修一修,保准在你下次回来前修好。” 那方抱刀男子抬眸,锐利视线扫了过来,长冬飞快低下头嗫喏,“好……好的……” 重新回到堂屋里,避开了外界视线,长冬畏缩神色一扫而光,狭长眸子朝外看了一眼,“哼。” 揍了那两个人把锅扣到苏家高手身上,他丝毫不担心真相会被戳穿。 望雀楼探子在徒北山监视苏家数月有余,虽一直没能挖出那位高手的身份,但也不是全无收获。 怕是连苏家自己都不知道一直在背后保护他们的人是谁。因为那人从未露过面,跟苏家人之间也未有过任何交集。 就算他给那人盖了锅,对方也不会为了证个清白,亲自现身解释。 否则藏了那么久,岂非多余? 他倒是盼着对方做点多余的,如此一来,那人的身份便也藏不住了。 此时苏家人回到自家小院,聊起的却是另一回事。 “没想到现在居然开始有人过来想要抢咱家周围的屋子入住,看来咱在清河湾开荒准备种田的事情已经往外传遍了。”苏老汉拉了张凳子坐在灶屋门口,皱眉叹息,“之后怕是继续找来的人,不会少啊。” 苏老妇点点头,“断刀大人跟毒老不是说过吗?流放之地其实还是以普通人居多。普通人想活下去要么去给别人做工,要么就是自个种地。可是眼下除了徒北山开了荒,其他地方谁敢胡乱种?那些想要活下去的普通人很快就会寻过来的,不管怎么说,在这里总归多一份希望。” 徒北山来不来人,苏大苏二不是很在意。 这里本来就是无主之地,谁想住进来选个地搭个房子就成,他们家当初刚来的时候不也是这样吗? 唯一让人担忧的是,来的人龙蛇混杂。 到时候徒北山恐怕就不会再有现在这样的平静了。 “来人无所谓,就是希望来的都是些本分的,别把徒北山也搞得乌烟瘴气。”想到徒北山会变得跟内城一样到处都是喊打喊杀声,苏大脑壳发疼。 苏二嗨呀一声,大咧咧道,“你们就是瞎操心,有断刀大人跟毒老在,除了那三大势力领头的,还有谁敢在徒北山称王称霸?狼到了这里都得夹着尾巴装狗!担心这担心那的,不是给自己找事儿吗!” 众:…… 说的是。 发什么愁。 他们是普通人没错,但是他们身边的人不普通啊。 到时候要真来了什么恶霸坏人……怕的还不定是谁。 苏老妇拍拍腿,“散了!” 年轻妇人们对老妇的话言听计从,娘说散了立刻起身收拾灶房。 刚才看热闹的功夫,饭已经吃饱了,该刷碗了。 妇道人家只管家里一锅一灶,至于外头要起什么风雨,那是家外的事情,不急着操心。 只是大家伙也没想到预言会来得那么快。 第二日一大早徒北山就涌了一大波人进来,来了后哪儿也没去,先到了苏家小院外头聚集。 苏大早上起来开门时,看到外面乌泱泱的人头一双双黑黢黢的眼,吓得魂儿都要飞了。 第101章 你要甜宝当土匪?! 苏大一嗓子爹娘,把屋里睡着的人全吼了起来。 一家十一口站在院门内跟外面的人呆滞对望,你不动我不动。 甜宝窝在阿奶怀里,小嘴还打着哈欠,睡眼惺忪。 等视线清明了,歪着脑袋眼里盛着不解。 门口多了一群人,爹刚才就被吓成那样,胆子忒小。 她捏捏拳头,小短腿蹬了两下示意阿奶放她下去,小手又往自己胸口拍了拍,“阿奶,不怕,我行!” 苏老妇,“……” 本来要松开的手臂立刻揽紧,“小祖宗诶,咱今儿不兴打架!” 闻言,小崽儿脸色可见的失望。 阿奶不让打,那她先不打。 崽儿伸长小脖子往外探出小脑袋,努力让外面的人注意到她。 小小娃儿端着张没有表情的小脸,奶声奶气问,“找茬?” 苏老妇,“……” 其余众,“……” 许是这一声询问让外头人群回了神,下一瞬,门外呼啦啦跪了一地,又磕又拜。 苏家人也回了神,瞧着这些人一个个衣衫褴褛风尘仆仆模样,周身蔓延的灰暗压抑气息一如当初住在徒北山的住户们,也不知道他们在外头等了多久,发上肩上都落了霜。 这时苏家人已然隐隐猜测到对方来此的目的。 昨儿一家子刚刚才说起可能会有人赶来,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人还这么多。 从院门口往后的空地上延展一路,苏大踮起脚尖打望,人群已经挤到路中段了,而且隐隐能看到后方还有一波波人往上跑来。 这到底是来了多少人? 苏大也想给对方跪了,“你们有老有小,年纪比我爹娘大的都有,就别跪了,有话好好说成不?这不折我们寿么!” 隔壁墙头,鸟窝头冒了出来,桀桀桀桀笑。 这笑声成功让外面跪拜的人凝固。 “一天天事儿多,看把甜宝闷得脸都皱了,走,毒爷爷带你玩儿去!”诸人眼前一花,鸟窝头跟小崽儿不见了。 这下是真只剩苏家大人们跟外面的人相对。 毒不侵拎着甜宝在茅草屋顶上飞来得去,往山脚路口一路上都是人。 “毒爷爷,他们?”甜宝眨巴眼。 毒不侵哼道,“来寻庇护的。” “人多。” “可不就是人多么,毒爷爷要不去解救你,你今儿别想耳根子清静了。也不知道哪个王八蛋往外放出的风声,说徒北山小苏家厉害,三大势力无一敢招惹,风声传出去,把藏在旮旯角落里的人全招惹来了,他姥姥地!” “来就来。”甜宝才不怕呢。 毒不侵捏捏她肉嘟嘟的脸蛋子,“你不懂,这风声放出去,不只是把人招来徒北山,也是把你家推上风口浪尖,惹三大势力仇恨。” 断刀那犊子早早听到动静就跑了躲清净去了,要不他还能把人逮来商量商量,看要不要寻摸什么应对之策,未雨绸缪规避危险。 毒不侵飞来飞去间,眼角余光往霍家院子瞥了眼,哼,就不爱找霍子珩。 带着崽儿飞到芦苇荡,毒不侵才落了脚,爷俩在旁边刚开好荒的地头一坐,大小两颗脑袋并到一处,看起医药典籍。 “这是落回,慢性毒……内服可让人浑身无力,外用能治跌打损伤……” “看到这个东西千万别碰别吃,这是鹤顶红,无解之毒!拿回来毒爷爷替你保管……” “诶呀呀这个是好东西!崽儿,你既然拜了师自当尊师重道!以后每日给你霍师傅吃点这东西,包他百病全消越活越精神桀桀桀桀!” 老头笑得开心时,后头传来男子清润温文嗓音,“甜宝,这是巴豆,服之能让人腹泻不止。” 毒不侵磨磨牙,回头瞪着身后人,“不好好在家呆着看热闹,跑出来当什么程咬金!” 甜宝也仰起头,软软唤了声师傅。 霍子珩扬唇,上前在一老一小旁侧坐下,“这事里能学着一个处世道理,再亲近的人,也有忽悠你的时候,所以事事都需留个心,懂了么甜宝?” 毒不侵,“……” “姓霍的,你现在可没帮手,老子弄死你!叫你挑拨离间!” 小奶娃抱住老头蠢蠢欲动的手,弯起眼睛,“甜宝,给忽悠。” “诶哟喂还是我小崽儿可心!毒爷爷可太稀罕你了!”毒不侵被一句话哄得眉开眼笑,连带看霍子珩也顺眼起来,“瞧见没有?甜宝是护着毒爷爷我的!你还得往后靠!桀桀桀桀!” 霍子珩笑而不语。 小娃子,已经开始会转心眼哄人了。 平时从来不嘴甜。 心情好了,毒不侵口气也好了,知道霍子珩这样的人不会无缘无故跟上来,“说,寻上来作甚?” 河风徐徐,冬月里吹来寒得刺骨,仨不过片刻,各自带了个红鼻子。 霍子珩眯眼眺望眼前河光,“外头流言纷纷,汇聚在徒北山小苏家的目光越来越多,今日过来寻庇护的人不过是一小部分。整个流放之地,这样的人多得不知凡几。若全都找过来,一个徒北山都住不下,徒北山……势头已成。” “什么意思?” “人心所向时,新的势力就该诞生了。” 毒不侵挠头,又想搞霍子珩了。 他最讨厌跟这种肠子九绕十八弯的人说话,能不能直言? 霍子珩偏头看着毒老,眼神高深莫测,“你说,让甜宝当个山大王怎么样?” 毒不侵,“……” 毒不侵,“……” 我去你奶奶。 “你要甜宝当土匪?!” “是山大王。” “那不就是土匪!” “匪是匪,王是王。” 毒不侵一拳直击,霍子珩软软倒下。 甜宝张着小嘴看看毒爷爷,再看看躺在身边的师父,“毒爷爷,找断刀叔叔,扛人。” “就知道你小丫头会心软,哼,待会我把他扛回去!” “你扛,师娘揍你。断刀叔叔扛,揍叔叔。” 毒不侵表情严肃,片刻,“桀桀桀桀!” 近午时,小苏家好不容易劝走一波堵门的人先去开荒,还没得歇一口气,对面霍家院子就传出鸡飞狗跳声。 只见断刀越墙而出,转瞬消失。 他身后紧随飞出板凳、锅盖、锅铲、烧火棍、菜刀…… 霍氏咆哮,“断刀!别以为你武功高老娘就不敢揍你!!!” 苏,“……” 第102章 京城流放犯 十二月中,徒北山飘飘扬扬下了第一场雪。 一夜之间天地被银色覆盖,处处白雪皑皑。 徒北山脚多了很多茅草屋跟草棚子,便是这样,隔三差五依旧会有又一波人从别的地方赶过来。 “马垌坡、葫芦沟、红土崖……各个地方都有人迁了过来,甚至还有从徒南山那边来的。” 苏家堂屋里起了火盆子,一家人窝在屋里烤火猫冬。 苏大说起那些新来发住户,频频叹气,“听他们说都是在原来的地方实在过不下去了才壮着胆子过来的。徒南山来的两户是为了护住妻儿不被抢、卖,马垌坡五十多个人是不想被迫着去当佃农……” 火盆里木柴燃烧哔啵声不断,苏二火钳子有一下没一下戳木柴上烧尽后留下的烬灰,“大多是为了躲更大的难过来的。那些人当真把咱当成能庇护他们的能人了,我现在一天天的都不太敢出门,出去就要被人拜,这事儿闹的。” “人吃人的地方啊。”苏老妇脸色有些沉重,道,“那些跑过来的人,多多少少都跟十二码头有牵扯。现在人都聚在徒北山,咱就算什么都没做,十二码头也会把账算在咱头上,认为咱是在跟他们作对哩。” 他们一家赶鸭子上架一样,被拱到了上头。 怕是不怕的。 再说怕也没用。 一家子在这地方待久了经的事多了,遇事的时候已能更冷静理智去看待。 今天一家子围在一处唠嗑这些,更多是唏嘘。 他们因为有人庇护在这里能岁月静好时,别的地方,很多很多人正经历着妻离子散、生离死别。 他们对流放之地的了解,还仅仅只是一个角。 最后苏老汉叹道,“不想恁多了,咱之前怎么过的之后还怎么过。霍先生不是说了么,徒北山来多少人、来什么人,让咱都不要管。” 一家子点头。 外面依旧雪纷飞。 霍家小院里朗朗读书声,穿过雪花往外飘散,嗓音清亮稚嫩。 “金生丽水,玉出昆冈。剑号巨阙,珠称夜光。” “果珍李柰,菜重芥姜。海咸河淡,鳞潜羽翔。” 四个小娃儿在霍家堂屋里,围着火盆摇头晃脑,一篇千字文已能倒背如流。 霍子珩在旁一手端茶一手执戒尺,戒尺晃一下仨男娃子皮就紧一下。 只有小甜宝稳得雷打不动。 她没被戒尺打过,每次师父戒尺过来时,她都会把戒尺弹开。 次数多了,师父的戒尺就不理她了。 又一遍背完,霍子珩喊停,“今日就到这里,明日再过来。” 仨小崽子立刻发出欢呼,下课了,戒尺危机就解除啦,“师父,那我们回家啦!” “嗯。”霍子珩颔首,又唤住脚步颠颠跟在哥哥们屁股后头的小奶娃,“甜宝,你留一下,跟师父去外头走走。” 甜宝停住,小指头指着外面,“师父,下雪。” “有伞。”从门后抽出一把油纸伞撑开,霍子珩一手执伞一手牵着甜宝,并未将她抱起来,一大一小走入雪中。 出了院子,沿着铺了一层雪沫的路往外走。 路两边茅草屋子、草棚子一座挨一座,见着师徒二人的住户们,都会在遥遥处虔诚朝他们一拜。 直到走到山脚下路口两人才停下来,小奶娃红色虎头鞋已经被雪氤湿。 她站在男子跟前,仰起小脸静静等师父下一句吩咐。 不问原因。 霍子珩也低眸看着她,面容同样平静,眸色无波。 一把不大的油纸伞,堪堪罩住一大一小身影,伞周避不掉的雪花轻轻洒洒沾上两人袖摆、鞋面。 “那些人对你鞠躬作拜,可觉高兴?”男子问。 小女娃答,“不觉。” “他们尊重你,也不高兴?” “他们怕我。” 甜宝不知什么是尊敬,但是她能感觉得到,向她鞠躬的人是怕她的。 “因为他们需要你。” “需要我?” “他们希望能得到你的保护,希望有人欺负他们时,你能为他们出头。” 甜宝眉头一皱,“不想。” “为何?” “关我屁事。” 霍子珩捏捏眉心,又一声轻笑,食指点点小娃儿眉心,“都跟你毒爷爷学的什么啊。” 娃儿歪着脑袋,晃晃他手指,“师父,回吗?” “回。” “你想我保护他们吗?” “随你高兴。” 他又翘唇无声一笑。 徒北山势已成,若要有人领这个势,他希望是甜宝。 她有那个资质及能力,以及人脉。 若干年后,徒北山亦会是流放之地一霸。 但是要或不要,他从未想过勉强甜宝。 她喜欢,便做。 不喜欢,便不做。 回去的路上,雪依旧在下,途中遇到的人依旧遥遥对甜宝鞠躬。 甜宝没有多看,她想保护的人只在那一方寸地里。 师徒俩刚走到回程半道,一道身影就飞了过来,鸟窝头在风雪中东倒西歪,“霍子珩你这个狗玩意儿,一地的雪你居然让甜宝自个走回来?” 鸟窝头落地先给霍子珩一脚,顺手把娃儿捞起来,看她被雪氤湿的鞋子心疼得哇哇叫,“诶哟喂小崽儿,姓霍的不讲究你也不讲究?脚丫子得冻坏了!你直接跳他背上去他还能把你甩下来咋的?真是轴得一根筋,尽学了文人的迂腐了!以后机灵点!” 甜宝悄悄叹气。 她都插不上嘴呀。 老头抱着娃儿一路大呼小叫冲回苏家小院儿,在坐满人的火盆子旁硬是挤一个豁口来,举起娃儿两只小脚丫就搁火上烤。 “看看,我就说没我在你们都看不好娃!我才出去多大会?甜宝被拎着在雪里溜了一圈了!——我前面跟你们聊什么来着?来来接着聊。” 苏老妇把娃儿鞋袜脱下来,无奈道,“说外面又来了流放犯哩。” “哦对对。”毒不侵点头,他今儿去内城逛了圈想顺点好东西回来玩儿,猫望鹊楼角落时听来的八卦,“这次来的人说是从京城流放过来的,大得不行的京官家眷。具体犯了啥事我没仔细打听,但是从京城来的,家里还是当高官的,带来的好东西肯定不少!” 苏家,“……” 不是,您老回来兴冲冲说这八卦,合着看上人家不知道有没有的东西了?? 第103章 所以你要活着 月黑风高,雪簌簌。 流放地开石村,村子最边上的院子里,伏一地尸。 血腥味混在沁寒空气中,味道浓稠得令人作呕。 几道人影在院中仗剑而立,着黑色夜行衣,黑巾蒙面,手中剑身在黯淡月光折射下闪烁凛凛寒光。 “头,杀光了。”一黑衣人朝站在院子门口的人低头禀报,“魏府流放六十七人,一个不少。” “那个小崽子呢?”领头人淡淡开口。 “死了。”说着黑衣人以剑挑开脚边尸体,露出被压在下方的小娃儿,五岁左右,五官精致,小小身体躺在雪地中,已绝了气息。 领头人没说话,举步缓缓走近,行至小娃儿身边停下半蹲,探手扳住那张因失去血色惨白得渗人的小脸,看到娃儿左眼角下方微小泪痣后,方才放手起身。 锵——雪夜中寒光一闪,小娃儿腹部灰衣再现一道裂痕,深及体肤,早已被血液染成深色的灰衣,辨不出颜色。 “移花接木把罪子送出宫,以为把人藏在这里就能逃过一劫,哼。”利剑归鞘,领头人利眼冷冷扫过院子,“任务完成,回去复命。” “是!” 顷刻,黑衣人散尽。 寒风依旧呜咽,雪花依旧扑簌纷飞。 清冷黯淡月色下,简陋破败的院子里,只余下一地血一地尸,雪将其掩埋。 良久,院子后方草棚顶上缓缓冒出个鸟窝头来,三角眼撑得溜儿圆,“我去你奶奶,就想来顺点东西,至于么!让老子看这种大场面,吓死我了!” 毒不侵两手抱胸浑身郁气。 冻死人的天,风大雪大,他出来一趟容易么?就想给甜宝顺点好东西,结果好东西没顺着,反而见着有人干灭门的勾当了。 坐在棚顶上,毒不侵在摸尸不摸尸之间横跳片刻,啐了声,飞走。 死人的东西晦气,能拿给他甜宝? 不要了! 在毒不侵离开后不久,这处院落突起大火,火光冲天,一夜时间院子里所有痕迹皆被焚烧殆尽。 天光至。 开石村后方荒山石洞。 躺在旧袄子上的小男娃幽幽醒转,看着上方嶙峋不平的石洞顶,目光呆滞。 他五官极精致漂亮,左眼下有颗微小泪痣,脸色苍白未褪,腹处衣裳被砍出的裂口极骇人,只是细看,那处裂口并未染血。 小男娃不知想到什么,情绪渐起,眼睛渐渐渐渐溢出红,眼泪顺眼角而下。 “外祖父,外祖母……大舅舅……二舅舅……” 一浑身血迹斑斑男子坐在他旁侧,听到喃声静默片刻,颤声,“小主,他们都死了。” 小男娃偏头看他,满目血色。 “这是魏国公的选择,也是计划。皇后不会放过魏家,一早下令到达流放地后,斩草除根。”紫衣强忍身体疼痛,靠着石洞壁,一字一字道出残忍真相,“国公知道必死,所以借此设局,兵行险招,喂食假死药助小主以死逃生。” 小男娃眼里的泪更汹涌,面上全无表情,他挣扎起身,踉跄往外走。 紫衣一把将他拽住,拉扯下,露出男娃内里穿着的金丝软甲。 “小主!你要去哪!” 小男娃猛地回头,眼睛红得如同泣血,绝望嘶吼,“紫衣,我母妃死了,我外祖死了,我舅舅他们都死了,全死了!” “所以你要活着!”紫衣将小男娃抱住,红着眼,在他耳边一字一顿,“所以你要活着!娘娘跟魏国公用这么多人的性命保下你不是让你去送死的!小主,活着才有希望,才能报仇!” “可记得娘娘跟你说的最后一句话?别让娘娘他们的苦心白费!” 小男娃身体在大人怀中剧烈颤抖。 他记得,母妃将他送走前,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韬光养晦。 良久后,那种无法抑制的颤抖才渐渐平息,再抬眸,男孩眼睛幽暗如同无底深渊,深渊底部,藏滔天恨意。 …… 又一年春暖花开。 徒北山脚一片生机勃勃景象。 清河上的浮冰化了,流水潺潺。 芦苇荡又绿了,黄土路两侧长出嫩草,不知名的小野花随风轻轻摇曳。 河畔两侧开荒后的田地连接成片,规模极其壮观。 苏老汉带儿子们坐在地头上,周围还坐着一大波徒北村村民。 曾经没有名字的徒北山脚聚居地,今岁已经有了名儿,徒北村。 整个村子聚住在山脚,合两百六十多户。 “嘿,咱去年春赶到这儿,当时山脚下稀稀落落的只住了十来户,没想到一年过去,山脚下屋子已经多得数不清了。” 苏老汉坐在锄头把子上,老脸迎着春阳,眼角细细密密的褶子。 “叔,不说您没想到,我们大家伙也想不到,有生之年在这流放地,居然还能寻着一处庇护普通人的地方啊。” “总之,就是咱的福气!” “那是,以前在马垌坡住着,一天天尽提心吊胆,不知道那些欺人的痞子恶霸什么时候又会来砸家,根本就睡不了安稳觉。” “你们那边还只是砸家,我们这边是抢人!那些跟大势力沾边的,压着我们当佃农,住在葫芦沟的,每年都有好多人被算计进去,最后不明不白就欠了债,还不起的,婆娘孩子被抢去抵债……唉,我们一家打定主意来徒北山之前,我心里还悬着,担心这里又是另一处狼窝,亏得是来了!” “以前的事儿过去了,来了这得了安稳,以前的事情莫要回头想……霍先生早上就去了城里,说是去带粮种子回来,你们说能成不?”有人心头安不下,提起正事儿来。 整个徒北村住着的,都赶在春至前紧急开了荒田,如今田是有了,最让大家伙头疼的便是粮种了。 论风向,整个徒北村都看小苏家。 要说村里有谁今年肯定能种上田,那肯定小苏家莫属。 有断刀大人跟毒老以及霍先生霍娘子撑腰帮忙,弄来粮种子对小苏家根本不是难事。 这不昨儿村里人听说了,霍先生今天去城里弄粮种,兴奋得大家伙一晚上没睡好。 虽然种子是给小苏家弄的,没他们什么事儿,但是不妨碍他们高兴。 一早的跟着苏老汉等人来了田里,边唠嗑边等。 李小小搓着手犹犹豫豫凑到苏老汉跟苏大苏二身边,“叔,苏大,苏二,你们家今年肯定能种上粮。咳,大家伙推我过来想打个商量,等秋后收了粮,叔你们家留粮种的时候能不能多留点,到时候咱拿东西、或者攒银子跟你们换点种子,成吗?我们不敢要多,哪怕就一小把!行吗?” 第104章 甜宝牺牲大发了 憋在大伙心里的事儿说出来了。 所有人目光一下全聚集在苏老汉父子三人身上。 既有期盼,又有忐忑。 这里是流放之地,谁都活得难,有好事自然是紧着自家先好,没人会无缘无故为别人揽事。 而他们现在就是小苏家的那个“别人”。 现在话说出来,小苏家肯,他们自然高兴感激。 小苏家不肯,那也是情理,大家伙不敢强求。 如今能住在这里得一份平静安稳,已经是沾了人家的大光了。 苏老汉脸上的笑黯淡些许,叹息,“一个村住着,若是能给大家伙种田一事帮上点忙,那我小苏家自然是会帮的,这话你们便是不提,秋收后有多的粮种我也会分些给大家。不管在哪,远亲近邻,相互照应才能走得更远更稳当。” 苏大苏二在旁点头,“是这个理。以后有什么事大家开诚布公说,相互照应相互帮忙。不定哪天我们也需要到你们帮忙,那时候我们也不会客气。” 得了准话,大家伙惊喜交加,二话不说拍胸脯,“以后只要小苏家一句话,我们赴汤蹈火!” 这句话大家伙说得响亮,没一个字是虚的。 新来的到这地儿也有三两月了,对小苏家的为人处世不说完全了解也大差不离。 值得交,也值得跟! 苏家父子仨对视一眼,脸上也再次溢出笑。 关于这事儿他们一家子其实私下商量过。 人一辈子再能耐,总有用得上别人帮忙的时候。 他们小苏家更是,家里秘密有点多,现在家中四个娃子又跟着霍先生习文,跟断刀大人习武,跟毒老见天往外撒疯……再加上流放之地是个完全没有秩序的地方,娃子们长大后,苏家人有点不敢想他们会变成啥样。 不定哪天就需要到周围的人帮忙。 如今他们有能力的时候帮帮大家伙,雪中送炭。 来日他们需要炭的时候,总会有人记他们的情。 霍先生跟他们也说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别小看普通人的力量。 今日这些投奔过来的,笼络得好,他日皆可用。 小苏家的都是老实本分的老实人没错,但是为父母者为子女谋而计深远,他们也想为儿女的未来铺路。 便是在这流放地,也要让子孙后辈们活出个人样儿来,要比他们强。 所以,老实人在霍先生有意无意指点下,开始慢慢学会玩心眼子了,并且不大心虚。 李小小跟王川等人笑得合不拢嘴,哪怕今年种不了粮,也丝毫不损他们的好心情,希望在明年啊! “我跟我婆娘商量了,过几日就去找些短工做,紧着在秋后能攒下些铜板买粮种!” “我娘也跟我说了这事,就差没把我往内城赶了,说在那里挨个半年打,明年就能种上粮,抵得过。” “噗哈哈哈!” 笑声阵阵间,地头那边芦苇荡后出现一列车队。 马车,车斗上堆放一个个装满东西的麻布袋子。 最当先的马车上,霍子珩坐在车前辕,毒不侵抱着小甜宝坐在堆成小山状的麻布袋上,还没到近前呢,顶着鸟窝的老头就遥遥挥手扬嗓子了,“诶哟喂都搁这迎驾呢?来了来了,粮种!十车!” 笑声跟陡然被切断般,河畔一瞬安静下来。 地头上的人们直直望着那方站起身,嘴巴开开合合好久发不出声音。 粮种。 十车粮种。 小苏家开了二十亩水田,用不完十车。 那剩下用不完的……是不是他们这次就能跟小苏家的买来? 很快,马车行到近前。 车上两大一小跳下车。 霍子珩朝已经迎过来的苏老汉笑道,“祥叔,粮种已经运来,要怎么安排您看着办,种庄稼我是真不懂。” 老汉视线黏在那一个个麻袋上,连罕见的马车队在他眼里都落不下影儿,“诶、诶!我来安排!我来安排!” 苏大苏二从后赶上,对霍子珩似模似样作揖,“霍先生,这次真的多亏你了!要不是有你出手帮忙,咱开的这些地怕是得白白空着!” “自家人不说两家话。”霍子珩应了句,脸上笑意加深,隐约有些忍俊不禁意味,“且这次能弄来粮种,最大功臣可不是我。” 苏家仨父子不解,“不是你那是谁?” 毒不侵已经忍不住了,捧腹大笑,“桀桀桀桀!是甜宝,嗬嗬嗬嗬!” “……”众人不约而同看向站在地上矮小得极不显眼的小奶娃。 终于发现了。 小奶娃丧着张小脸,脑门上顶着的羊角辫,一边红发带上戴了朵坠蝶珠花,金丝蝴蝶迎风振翅。 毒不侵都快喘不上气了,“白家那小儿,知道我们上白家粮种铺子买种子,急吼吼冲过来要甜宝收了这珠花,不收不卖,收了……噗、白、白送粮种!” 诶唷不行,老头想就地打滚。 小甜宝幽幽抬眼看向阿爷、爹跟二叔,没什么表情的小脸丧气更重。 委屈大发了。 苏家仨,“……” “噗!” “噗嗤!” “哈哈哈哈哈!” 霍子珩也是忍俊不禁,用力揉眉才把笑意忍了下去,好笑又无奈,“白家小少爷,就奔着看甜宝这吃瘪的小样儿。” 毒不侵,“甜宝这回牺牲大发了,弄粮种的、桀、大功臣哈哈哈哈!” 周围笑声顿了顿,更响亮了。 甜宝面无表情抬手摸了下脑门上颤啊颤的蝴蝶。 不生气。 甜宝不亏。 那只菜鸡都哭两次了,她也只是吃了两回瘪。 下次再把菜鸡揍哭一次,她又赢了。 “来,大家伙都来帮忙,先把粮种卸下来!这么多种子光我一家子肯定忙活不过来,育苗要花上不少时候哩!一块干!” 笑声中,苏老汉喊了声,后方人群涌动,立刻冲上来帮忙。 那架势把赶车的车夫都吓得打了一哆嗦。 村子里闻讯赶来的妇人们,站在路口地头边上,呆呆看着这方情景,看着汉子们扛起沉重麻袋时满脸欢喜的表情,跟着笑。 笑过后,是高高低低的啕哭,满含感激与喜悦。 真好啊,有田种了。 终于,活过来了。 第105章 高人没空 徒北山的三月,热火朝天。 村民们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耗在田地里。 育苗,挖沟开渠,灌水泡田,插秧。 地里田间每天都是笑声。 跟徒北山相比,徒南山那边就是另一番景象了。 万福被气得一佛升天。 当初他们做的最坏的打算果然变成现实了。 徒北山得寸进尺,不仅种了田,种的还是一大片田。 田地遍布清河畔,规模快赶上他万家庄佃田三分一了,种出来的粮食还是不用交租不用缴税的! 消息传到望鹊楼,百晓风弹了一曲阳春白雪。 “十二码头想看本座跟毒不侵两厢厮杀坐收渔利,不想到头来望鹊楼毫发无损,反倒是他十二码头再受损失。”他凉凉翘起唇角,指下琴音悠然,“徒北山日后会有更多人奔赴,大胡子反击与否,都注定了输。” 这个话题毕,他便不再提。 转了话锋。 “两极坊月前来的新人,当中有个身手不错的在擂台上连赢十五场。……白家跟他签了死契?” 长随答,“活契,签了五年。照理有这个身手在内城不难混,那人却去给白家当打手,实在教人有些无法理解。” “背靠大树好乘凉。”百晓风抬头看向窗外,春光媚,窗外依旧乌烟瘴气,“去查查他身份。” “主子想招揽他还是?” 琴音发出一声突兀铮音,抚琴人脸颊微侧,并未看过来,长随却觉头皮一阵发麻,不敢再多问,“属下这就着人去查!” 室内清净下来,百晓风哼了声,也没了抚琴的兴致,看着窗外若有所思。 年前开石村那场屠杀,事后发现骸骨六十六具。 而大越两朝元老魏国公府,被流放过来人,六十七。 少一个。 收回视线,百晓风哼笑一声,起身进入密室,顷刻出来时,又成了胆小如鼠的长冬。 反正闲着无聊,去看看让万福砸了七件瓷器的徒北山好风光。 清河畔,田埂上。 小奶娃儿站在那里吭哧吭哧帮忙抛秧,干得有模有样。 “甜宝,别抛了,田里全是秧苗了,快过来,哥哥带你玩水去!”一旁小水沟里,苏安苏文苏武仨玩得衣裳湿哒哒,赤着是小腿、手上、脸上全是泥水印子。 甜宝看看他们埋汰样儿,没吭声,走远了些继续抛秧。 仨,“……” 田里,苏家汉子妇人们憋笑,“你们自个玩,甭拉着甜宝,小丫头爱干净,都不想搭理你们了。” 黄土路上一灰色瘦高身影慢吞吞挪过来,在路边站了会,闪缩开口,“你们……种田啊?” 苏大抬头,“哟,长冬!你又一段日子没回来了!你家院门已经帮你修好了,院里也帮你打扫了下,干净着哩!以后有空常回来住呗,要不屋子空着就没人气了。” “嗯。”长冬闷闷应了声,两条腿在路边上踌躇不定,不知道是想走还是想留。 甜宝一筐子秧苗扔完了,阿奶又不准她下田,说她人小,泡水容易凉着。 无聊了,听到后头声音,便转了个身蹲下,两只小手捧腮,定定盯着长冬瞧。 她蹲的地方跟大路只隔了一条小沟,两人顿时近距离四目相对。 小娃儿不动也不说话。 长冬,“……” 他吞了下口水,闪开视线嗫喏,“你看、看我做什么?” 甜宝歪着脑袋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长冬叔叔,阿奶说远亲近邻,大家好好相处。 她小手拢着嘴,压低声音悄声道,“那天,不是高手打人。” 长冬身子一僵,眼底飞快闪过暗色,他蹲下来也学着娃儿压低声音悄声问,“你怎么知道?” “别问。是谁帮你?” “别、别问。” “……”八卦没打听到,聊不下去了,甜宝又转个身,屁股对着后面的人。 透露的意思很明显。 聊完了。 勿扰。 长冬看着娃儿小小背影,嘴角不可见抽动了下。 “可能、我也有高人帮忙。”他试探。 果然,只要能引起小奶娃兴趣的话题,就能让她开口搭话。 小奶娃立刻返身回来,杏仁眼睁大一圈,“毒爷爷揍你,他不帮忙!” “……”长冬,“那天他没空。” “那你倒霉。” “……嗯。” 我倒你大爷的霉,毒不侵!本座把账全记着呢! 小奶娃这时站起,从小水沟那边跳了过来,小手往家方向一指,语气兴冲冲,“走!” “做什么?” “去你家!” “做什么?” “去你家,让毒爷爷揍你,看看高人来不来。” 长冬嘴角再次抽动一下。 他怀疑眼前小崽子不止一岁多。 一岁多的小娃儿都单纯无邪,眼前这个,有脑子敢给他挖坑。 为了不引起毒不侵跟断刀怀疑,他每次来都装作普通人,不敢提半点内劲。 上次长着动手教训那两个瘪三,也是仗着小苏家的全在灶房吃饭,没人会注意他这边。 怎么就引起这小崽子的注意了? 事情过去已经数月,还念念不忘? 长冬后退一步,“我想起还有事,先走了!” 话毕转身,走得飞快。 甜宝呆呆看着他逃也似背影,帮他找高手都不要?不就是挨一下揍么?不疼的,她会跟毒爷爷说揍轻点。 唉。 还是胆小。 “甜宝,走,跟阿奶回家,咱先回去做饭。”苏老妇赤足踩上田埂,就着小水沟里的水把腿上泥巴洗一洗,提着鞋,过来牵起娃儿小手回家,“你长冬叔叔呢?回去了?” 甜宝叹气,仰头告诉阿奶,“他跑了,胆小,连家都不敢回了。” “……为啥?” “怕毒爷爷揍。” 苏老妇沉默片刻,一拍大腿,“我说怎么屋子建好了人却常常十天半月不回来!这是被揍怕了啊!” 老妇头疼。 心头又愧疚了。 回头怕是又要跟长冬见面就鞠躬了。 从徒北山回来,百晓风在室内也砸了七件瓷器。 风光没看着,被好好气了一回。 果然是跟毒不侵混久了,连说话脾性都差不离了,专司跟他作对来着! 小崽子。 百晓风闭眼深呼吸,睁眼吐气,“听风,派人再去徒北山盯着!” “主子?”长随闪现。 主子之前不是让把人全撤走了么,现在怎地又要把人安插回去? “盯着毒不侵!”百晓风咬大槽牙,一字一顿,“但凡他要来内城,立刻来报!” 在徒北山收拾不了你,在内城还收拾不了你?! 第106章 药园子 四月仲春,阳光和煦清风怡人。 徒北山万物复苏,到处是一片生机盛景。 就连菜园子里的喋喋呵斥都有股别样生气。 “轻点轻点!让你挥锄头不是让你挥刀!种棵药苗秧子你刨那么大一个坑想埋谁呢!” “跟你说多少次了我放秧子下去你就捞一锄碎土把秧苗根子盖住,是根子,根子!他姥姥你把老子药苗全盖了它怎么活!这是麦冬!要浅种的猪脑子!” “……诶呀呀我就随口一说你动什么气?刀子放下和气生财,来,拿起锄头,继续挖继续挖!” 苏秀儿担水回来就听到隔壁药园里的独角戏,透过低矮围墙看去,空了几个月的药园里已经种上了一半秧苗,苗子在阳光微风下蔫巴巴的没有光彩。 地垄里,老头跟在汉子屁股后头,等着汉子刨出一个坑就往里扔一颗苗,动作随意得像是在玩儿。 偏生对前头人要求极高,故意找茬似的挑刺儿,扔几颗苗两人就要掐一次。 “毒老,今儿种药苗啦?”她忍笑。 毒不侵扭头看来,白眼往汉子那边斜,“可不得种么?要不是有人拖后腿,这屁大点地方早就种完了。“ 把担回来的水倒入储水池,将木桶扁担放到屋后墙角,苏秀儿挽起袖子从两个园子小门走过去,笑道,“正好有空,我来帮您老。” “诶呀快来快来,”毒不侵立刻把断刀挤开,锄头送到苏秀儿手上,“我已经忍他很久了!要不是你来得正好,老子非毒——” 断刀俯身,拾起搁在一旁的饮月刀。 “老子非独自累死不可!啊,断刀也得跟着我一块受累,我良心是真过意不去啊!” 断刀冷冷瞟老头一眼,飞上屋顶,往后一躺,开始晒太阳。 这片刻功夫,苏秀儿已经在地垄里开出几个大小深浅划一的小坑,“毒老,您看这样的行吗?” “行行行!你这小娘子,年纪不大,干活是真利索!” “土要怎么埋毒老您跟我说一下,免得我出错糟蹋秧苗。” “都浅埋一层土就成,这药园子种的都是寻常药材,真糟蹋了也不心疼。”搭档靠谱,老头手上也利索起来,一条地垄很快就种上近半,活儿轻松顺利了,老头话匣子更多了。 “你刚担水去了?这种体力活不都是苏大苏二干的么,你一妇人家去担什么水,那么远走一趟来回,累得慌。” 苏秀儿笑道,“不累,咱农户出身的,家里不管男娃女娃,打小都要下地干活的,我娘、我大嫂二嫂她们干起活来比我更利索。” 前段时间家里插秧种田,爹娘哥嫂们照顾她没怎么让她下田,只叫她搁家帮忙做饭,春耕农忙时做饭是最轻省的活儿了。 现在田里事理清楚了,爹娘跟哥嫂也累得瘦了一大圈。 她瞧着心疼,家里能干的活儿尽量干。 趁大家伙午睡的时候,悄悄担几担水回来,好歹分担一些。 菜园子里人声喁喁,伴着骄阳、和风,伴着泥土芬芳,组成春日一角让人心头生暖意的烟火人间。 “有好帮手就是不一样!”一个药园子种满,隔壁午睡的人刚刚起来,毒不侵伸了个懒腰活动筋骨,“秀儿,回头你再帮我浇浇水,跟种菜一样浇就行!” “好。”苏秀儿扯起袖子拭去额角细汗,笑意柔和,眼睛发亮溢着小小欢喜。 毒老把这个任务交给她,说明毒老信任她,她是有用的。 她犹豫了下,降下音量低声拐着弯提醒,“毒老,这些……都是普通药材,您老要不要载些稍微贵重些的?” 要不有稍微懂行的人一看这满园不显眼的药材,还是会生疑。 他们家甜宝掏出来的东西可不普通! 毒不侵两手叉腰,抖肩哼笑,“这你就不懂了?贵重药材老头自然是要栽在旁人不知道的地方,要是直接栽这药园子里,那不等于明晃晃跟人叫嚣我这有好东西,你们快来偷么?财不露白!” 百晓风那小人一直等机会从他身上找回场子呢,好药材种在露天菜园,不说别人,那狗比第一个就会冲出来把他这园子搅了。 再说,就徒北山这地儿,也种不了什么好药材。 甜宝拿出来那些人参雪莲灵芝,要是在他药园子里种死了,他不得肉疼死?跟放他的血有什么区别? 苏秀儿立刻意会,“我知道了毒老。” 好药材在哪只有毒老知道,要是有人问,她就这般说。 这样别人找不到看不见,那毒老在隐秘地方究竟种了什么好药材,便是毒老说了算。“孺子可教!这些药苗子就交给你了!” “好,我一定会照看好的!” 毒不侵背着手,分外满意,足下一跺就往隔壁院子翻去,“甜宝诶!睡醒没有?走!毒爷爷带你玩儿去!小安,小文,小武,快出来!” 几乎立刻就传出娃子们欢呼声。 “毒爷爷,今天去哪玩,玩什么呀?” “田边小沟里有泥鳅!捉泥鳅吗!” “那泥鳅就小手指大,只看到一条,不捉!毒爷爷,咱去芦苇荡熏田鼠去?我找到老鼠洞了!” “你怎么知道是老鼠洞?不定又来一条眼镜蛇,你还跟上回一样吓得尿裤子!毒爷爷,咱城里玩去?” 屋顶上躺着的男人坐起,单手撑刀,眼角淡淡往下扫,“今天下午扎马步,哪儿都不能去。” “……”娃子哀嚎声跟毒老骂声汇成一片。 苏秀儿抿笑,把药园子又细致翻整了一遍才回家。 苏家小院里,午睡的人都起来了。 苏老妇拎着根小木棍站院子里,等甜宝跟仨皮猴子把马步扎好了才扔掉棍子,找事情忙活去。 苏老汉扛起锄头去田地,给稻苗看看水。 苏大苏二则去菜园后面取担子准备把水担回来,兄弟俩出门时候还能听到俩低声嘀咕,早上储水池里的水好像只有半池来着,刚看着怎地水位变高了。 刘月兰跟何大香一个收拾屋子一个择菜做好晚饭准备。 大家各有各的忙活,做的一切,都是奔着家。 日复一日。 第107章 看着吧,百晓风待会就杀到 娃子们上午猫在霍家认字背书,下午雷打不动扎马步。 毒不侵虽总喜欢招惹断刀,孩子们练武的时候却从不打扰捣乱。 在流放之地想要混下去,要么能揍,要么能抗揍,再要不然,得有霍子珩那样的心眼。 为了孩子们长大后走出去不被人揍,老头只能每日蹲在旁边当望娃石。 四个娃子,扎马步从最初几个呼吸就坚持不住,到能扎一刻、半个时辰,时间转眼入夏。 徒北村后的荒山,自小苏家来了之后终于免了每年被人砍光的命运,一年休养,山上重新长出了一丛丛灌木、松树苗、枫树苗……绿色遍野。 清河畔的水田里,稻苗已经蹿高一大截,郁翠葱茏,随风一荡,空气里溢满清新禾香。 早上太阳还不烈,村口到处是出来给田看水的村民。 苏老汉看完水坐在田埂边上,跟大家伙兴高采烈唠嗑,冷不丁眼前一花,等他再凝目时,眼里只有鸟窝头飞速远去的背影。 造型非常熟悉,肩上坐个扎羊角辫的,手上挂三个垂髫的。 “……”他霍地起身跺脚,“毒老你回来!可别带娃子再去风云城了——!” 远远,传出老头乖张笑声,“桀桀桀桀……去也!” “……” 王川跟李小小也在边上,瞪着那边转眼消失的背影,喃喃失声,“我的娘咧,不知道谁又要挨揍了……” 平时大家伙聚在一块唠嗑,对小苏家的事儿他们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加上两人跟苏大苏二关系都好,所以更清楚苏家小甜宝的壮举。 苏老汉心梗。 他们家甜宝拢共去过风云城四回。 第一次被苏大带去的,揍了白家掌柜。 第二次跟毒老去的,揍了白家小少爷。 第三次还是跟毒老去的,拆了望鹊楼后厨库房。 第四次、第四次不算,有霍先生跟着,霍先生靠谱,没出事儿。 总结下来,但凡甜宝跟毒老俩搁一块,一准找祸闯,这俩就是生怕天不塌的。 想到这里,苏老汉扛起锄头就回家,没心情再唠嗑了。 脑壳疼。 苏家小院里,苏老妇也在跺脚后悔不迭。 今日是霍先生给娃子们放的休沐日,她一个没看着,四娃子就跳毒老身上飞了。 这还用想么?准是一大四小早就商量好了,今儿要出去撒疯了! 刘月兰在院角晾衣裳,看婆婆在院里转着圈的走,失笑无奈,“娘,别太担心,没什么大事儿,毒老行事虽然乖张些,但是极疼娃子们,真、咳真闯什么祸,他也会护着的。” 苏老妇,“就是因为毒老疼娃子,我更愁。去了风云城,娃子们说想要什么想玩什么,毒老会先思后行?” 何大香嘴快,“甭管能玩不能玩,毒老一准带甜宝跟仨崽子去玩!老头儿要是年轻个二十岁,一人就能把风云城捅翻天喽,哈哈哈!” 苏秀儿扶额,悄悄扯了下二嫂,比了个嘘。 娘担心的就是这个,二嫂再这么一说,毒老跟孩子们回来前,家里甭想好了。 老妇人一个瞪眼朝女儿横过去,“比啥比?你老娘是大虫吃人咋地?还吓得你们不敢说话了?算了算了不管了,管不了了!五个能好好回来我就谢天谢地了!” 仨个年轻妇人对视一眼,齐齐捂嘴闷笑。 说毒老纵着娃儿们,娘不也是么。 这家里甜宝最听阿奶话,苏安苏文苏武仨也最怵阿奶,她要真不准娃儿们疯玩说一声就行。 说到底还是舍不得太拘着。 这时候毒不侵带着娃子们已经行在去风云城半道上了,速度才慢了下来。 “我说什么来着?毒爷爷出马,谁都追不上!咱这不就出来了么?桀桀桀桀!” 老头笑得得意间,一只小手横出来,在他额上抹了抹,替他擦掉了渗出的汗珠。 毒不侵笑声顿了顿,眼神微软,“太阳大了,一会就晒出汗。” 可不是累的! 苏安第一个从老头手臂跳了下去,“毒爷爷,时候还早,咱慢慢走着去。” 苏文苏武也从另一边落地,“咱平日都在徒北山,好容易出来一趟,边走边玩!” 毒不侵慢了半拍哼哼,“至少还有五里地,一个个这么能,待会可甭跟毒爷爷喊累,不惯着你们!” 仨崽子蹦蹦跳跳,嘻嘻哈哈,往前跑几步回头朝老头扮鬼脸,“毒爷爷,我们五岁啦!男子汉大丈夫,这点路算什么!以前流放过来路上,下恁大雪的天,我们还自个爬了几座山哩!” 毒不侵不紧不慢跟在娃子们后头,“那肯定有力气爬山,一路上没少吃肉?” 仨,“……”啊,哈哈。 后半段路,他们仨还长了点膘…… 瞅仨眼神打飘的样儿,毒不侵就知道自己没猜错,往上翻了个白眼,恰瞧见脑门上多出一个茂密草环,“……” 他说怎么热气少了不少。 乖甜宝拿东西给他遮阴呢,诶嘿! 等会。 毒不侵再毒抬头,就着这个姿势把脑门上方硕大的草环瞧了又瞧。 “……宝,你拿鸡血藤编草环?!”老头说到最后,嗓音变了调儿。 小奶娃把老头努力上仰的脸扳端正,“这个多,不心疼。” 毒不侵目视前方严肃闭嘴。 那还是心疼的。 片刻后又桀桀笑。 比起心疼药材,窝心却要多得多。 “毒爷爷,快点!我们都走出老远了,你咋这么慢!” “咿?妹妹哪来的草环?” “毒爷爷你带妹妹偷偷扎草环不叫我们?!” 毒不侵足下生风赶上去,抬脚给仨娃子一人屁股踹一下,“话多!两极坊午时摆擂,再慢就只能看中场了!” 仨崽子立刻被转移注意力,“毒爷爷,真有那么厉害的人能在擂台上赢那么多场?” “是赢了很多场,暂时未输过,但是比起你们断刀叔叔,功力还差了点。”毒不侵哼笑,“要不是你们断刀叔叔不干这行,哪有别人出头的地儿。” 太阳爬了一截,阳光更盛时,爷儿几个赶到风云城。 走进去的一路,引来不少注目指点,以及众人绕道。 街边开铺子的店主直从店门口退进铺子里,“诶哟!毒不侵又来了!这次不知道又得谁倒霉!” “倒霉的不一定是别人,看着,百晓风待会就杀到!哈哈哈!” “走,远远跟上!看看这次谁输谁赢!” 第108章 台下比台上精彩多了 内城,两极坊。 广场擂台周围已经人山人海,呐喊声一浪高过一浪。 方形擂台上,两端分站两人。 一着灰色短打,中等身量,肌肉虬实,气势粗狂。 一着白色劲装,是两极坊的人,身形高瘦面容冷峻,眼睛幽深凌厉。 “快打呀!光站上面摆架势呢?老子开了盘的,等着收钱呢草你大爷!” “到底打不打!没那胆就别上去,换能耐的来!知不知道后面多少人排队!” “来来来烂叶子臭鸡蛋准备,再不打就砸!” “砸你姥姥!这是白家搭的台子,你着急投胎咋地!要砸也等人先下来!” 污言秽语叫骂起哄声中,毒不侵大摇大摆到场,往前站。 身后跟来看热闹的人跟台子周围的有得比。 熟悉的鸟窝头一现身,瞬间抢了台上打擂手的风头。 仨崽子二进城,已经没第一次来时畏怯紧张,苏安咽了下口水,强装自己是见过世面的人,“毒爷爷,为什么那些人不看台上,老看我们?” 毒不侵哼笑,“毒爷爷这样的人物,浑身都是光芒,在哪都耀眼。” 仨目光转向台上,“看打架叭。” 甜宝小手攀在老头脑袋上,静静盯着看台上人瞧。 片刻后眉心皱了下,感觉有一点点熟悉。 这时看台上白衣男子视线往这边掠了眼,又淡淡收回,全然陌生。 甜宝疑惑解了,开始认真观战。 对方不认识她。 那她肯定也不认识对方。 在一片急不可耐的叫骂催促下,对战开始。 灰衣人率先出招攻击,两人对招时动作极快,几乎看人看不清。 这种精彩过招瞬间引起一阵喝彩。 “毒爷爷,这就是高手打架吗?真厉害,我只看见一团影子……”苏武眼睛瞪得大大的,眼里噌亮。 毒不侵嘲笑他,“这就让你挪不开眼了?你没看过你断刀叔叔出手,那才是一刀既出鬼神泣——草你娘谁他妈偷袭老子!” 一句话没说完,脑后破空声让毒不侵变了脸色,急闪间起手就是一招毒王瘴。 药粉在空中迅速化成剧毒瘴气,顺着风向扇形蔓延。 这次偷袭激起了毒不侵杀心,三角眼骤变凶恶阴冷,出手半点没留情。 他身上挂着四个小崽子,他但凡弱一分娃子们就可能保不住。 敢捏他痛处。 草他奶奶。 找死! 内城少有不认识毒不侵的,他甫出现时惜命的人就已经自发避远,就怕被这毒祖宗波及。 眼下变故突生,整个场面登时乱作一团,满场子人草爹骂娘找地方逃命。 台上的人依旧打得难分难解。 台下方圆十丈内几乎已经清洁溜溜,只剩下个老头带着四个娃子站在偏角处,他旁侧地上还插着支短凤翎,箭身尽数没入地面,箭尾靓丽翎羽于热烈金光下,折出绚烂色泽。 毒不侵顺着翎羽指向阴冷抬眸。 十五丈外云间来屋顶,月袍男子立于飞檐,执手弩,直指毒不侵。 “桀桀桀桀!”毒不侵咧嘴,眼底阴冷更甚,“百晓风,你这偷袭放冷箭的习惯,祖上传的?” 飞檐上,男子并未被激怒,手弩轻点了下,“毒不侵,偷我七星海棠,偷我望鹊楼后厨,堂堂毒王放着本职不要改行做偷带娃,一把年纪越活越回去了,时候到了,本座来送你一程,助你早日投胎。” “想要老子的命,先看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以为躲得远老子就奈何不了你?” “哼,废话少点,手上见真章。” 毒不侵下巴一抬,“草你娘,草你奶奶,草你姥姥,草你爹,草你爷爷,老子乐意废话,有种你下来打我啊。” 男子纹丝不动,薄唇冰冷翘起,缓缓按下手弩机关。 毒不侵用毒是厉害,但是毒只能毒活物,这便是苏不侵的死穴。 而弓弩机关,是死物。 他只要不下去跟毒不侵面对面交手,这场对峙,死的只会是毒不侵。 平日哄闹喧嚣的广场,只剩擂台上两人不死不休,其余人已经找好安全位置藏身看戏。 看似冷清的偌大空间,暗里气氛比看擂开盘更热烈,一双双眼睛盯着台下两人,炯炯发光。 “擂台上那两人,啧啧,可怜。两极坊东家不喊停,他们就不能停,签了契身不由己,这会怕是要一块当池鱼了。” “闭嘴你,别人死不死关你屁事,别打扰老子看戏!台下比台上精彩多了!” “你姥姥的怎么不关我事?老子下了重注的,他俩要死了老子银子就白打水漂了!” “这话有种你跟两极坊说去!” 闲言碎语间,弩箭破空声再次传来,尖锐唳啸让人生寒。 苏安苏文苏武三个担心妨碍毒爷爷动手,三个手脚并用死死扒拉在老头腰带上,小脸早被吓得煞白,却没有一个人惊叫哭闹,死咬嘴唇强忍恐惧。 他们如果又哭又闹,只会让毒爷爷分心。 以前还小他们不懂,在禹都古道遇上马匪的时候被吓哭了,后来紫衣叔叔告诉他们,遇险的时候如果帮不上忙,那就闭紧嘴巴,不让大人分心就是最好的帮忙。 毒不侵再次在各种障碍物间急跳闪躲。 可惜广场四周被百晓风布满陷阱埋伏,将他死死困在这方丈之地,凭一人之力他根本无法突围。 “这狗比东西,心眼忒小了!”毒不侵再次避过一箭,寻了角落想把崽子们放下来,“早知道拽断刀一块来!崽子们,在这等毒爷爷,我半个时辰内一定回来!你们拿着这颗药丸周围没人敢动你们!别乱跑!” 百晓风以为他真拿他没办法? 让你看看你看毒爷爷为什么能在风云城横着走! 先揪下仨崽子,轮到小甜宝的时候……拽不下来。 “???”毒不侵脑袋疼,“甜宝别闹,这次咱认真的啊,不开玩笑!” 甜宝抱着鸟窝头,小脑袋软软往上一搭,“不玩笑,他不够打。” “???”毒不侵疑惑间,听到各个角落里突然爆出惊叫。 他从角落探头往外一看,飞檐上人模狗样的东西不知道怎地掉下来了,还不止,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飞出的暗器源源不绝,狗币躲得甚狼狈,身上冒出的黑气浓得能遮天了。 毒不侵,“我去你姥!发生什么事情了?谁帮的你爷爷哈哈哈出来让我看看尊容!诶哟喂!百晓风你也有今天,等着,老子这就来给你雪上加霜落井下石!” 第109章 好汉,饶命? 百晓风冷白皮透出青黑色,被气的。 以诡谲身法飞快躲避从四面八方飞出的暗器,同时打出手势,广场四周暗处立刻有人影飞出。 毒不侵混江湖的老油条了,一看这阵仗再次大笑,“想揪出老子的帮手?想得美!小老鼠们,爷爷来了!” 只要那人不被揪出来,他跟崽子们就能确保安全无虞。 这时候要干什么?当然是打老鼠啊。 老鼠王先放着。 ……打不过。 不过没关系,他可以气死他。 一时间,广场擂台外硝烟四起,擂台上同样进入激杀。 甜宝得了老头提醒,知道百晓风想把自己揪出来,小娃儿反应不大,小手紧紧把着老头脑袋,任他在半空怎么空翻旋转依旧坐得稳稳当当。 只在老头时不时大喘气叫她松点时,才把绞紧的小短腿放开些许。 另边厢,百晓风身上气息越来越沉。 那些暗器简直无处不在! 想凭暗器方向算出对方藏身处压根不行! 百晓风爆了粗。 草。 得知毒不侵要来风云城,他提早做好布防,除了解决毒不侵,另一个更重要的目的就是想诱出苏家背后的高手。 上次库房后厨被毁,整整半面墙被轰碎,这种力量绝非毒不侵能有的,他后猜测,定是苏家高手也在场。 而其会在场的原因,必是为了保护当时场中唯一的苏家人——那个叫甜宝的崽子。 思忖间,耳边传来叫嚣声。 “一只,两只、三只……百晓风,你手底下养了多少只小老鼠啊?诶呀你爷爷我一不小心收拾了十来个,这灭了有一窝了?桀桀桀!” “可惜了,你手里死物能对付老子的毒,却救不了你的老鼠仔……所以做人千万莫装逼,有什么用?好看一时,狼狈无穷时,你他娘就是个绣花枕头,这点你得承认。” “要不你就赶紧认,别磨蹭了,江湖好汉能屈能伸勇于认错!你跟爷爷认个错,爷爷既往不咎,咱的事立马一笔勾销!我继续带我的娃你继续弹你的琴,这不是两全其美的事儿嘛?来,叫声爷爷!” 老头带着小崽子各个角落飞蹿,手里放毒烟,嘴里放毒言,誓要百晓风双倍中毒。 苏安苏文苏武仨崽子六只手握一颗小丸子,三个脑袋探出角落仰头看天上飞的人影,嘴巴张得老大,又羡慕又崇拜。 苏文五体投地,“你们看穿白衣服的叔叔,脸都被骂红了!等回去了,我要央毒爷爷教我说话,以后靠一张嘴我就能打遍江湖无敌手!” 苏安,“那不行,你得先有毒爷爷的轻功,被人揍的时候才跑得快。” 苏武,“??为什么不先把人毒倒了再骂?到时候想骂多久骂多久想怎么骂怎么骂还不怕人揍,不更省功夫?要多动动脑子!” 百晓风偏头再次躲过一枚暗器,因为那些话分了心稍有不及,脸侧也多了一丝火辣辣的疼痛感。 他眼底猛地的阴沉。 视线落在钉入地面只余半寸的梨木针,百晓风撇唇冷笑,移动轨迹一变,飞上擂台。 带来的帮手被毒不侵追着打,没人能帮上他的忙,那些梨木针无穷无尽在他屁股后面追,让他捉襟见肘,既如此,只能拖人下水给他做盾了! 他这一加入,擂台上果然变了形势,正在打斗的二人不得不分神把被百晓风带过来的暗器先行击落,以免中招。 立刻就减轻了百晓风压力,男人手弩于喘息间再次瞄准飞在半空的毒不侵。 殊不知,他这一短暂停顿,也让某个小奶娃眼睛亮了。 甜宝憋着劲儿很久了。 之前对方身形太快,她一直瞄不准,现在人停下来了,终于可以射靶子了! 大梨针。 射! 百晓风机关来不及按下便眼睑骤缩,猛地拉过手边一人遮挡。 沉闷细微入骨声,灰衣人眉心溢出一滴红液,双目圆睁,立刻便绝了声息。 “望鹊楼听令!”百晓风将手里软下去的人随手扔掉,再次飞身纵上街铺屋顶,冰冷嗓音凌于半空,阴戾狠绝,“开弩炮!” 整个广场为之一寂! 下一瞬冲天尖叫拔地起,躲在角落看热闹的人再次逃命,连滚带爬。 毒不侵看着周围屋顶后突然冒出来的大型弩炮,嘴角抽搐,懵逼了。 甜宝看着那些东西,也皱了小眉毛。 她的空间只有一个入口,一次只能瞄准一个方向做扇形攻击。 这些大家伙分得太散了。 “毒爷爷,弩炮很厉害吗?”小奶娃不懂就问。 毒不侵要哭了,“何止厉害,这东西毒爷爷只在传说里听过!这东西是攻城用的!” 老头抬起抖索得不成样的手指头,指着远远飞檐上的月袍男人,“百晓风!一点小仇你犯得着么?不就拿了你一株七星海棠顺了点吃的,你就要跟老子同归于尽?日你先人板板你个疯批!” 角落里仨崽子,“……” 甜宝,“……” “宝,这下你要跟毒爷爷一块躺泥坑了,呜呜呜!那个狗东西要轰城,把你藏哪都逃不了哇!”毒不侵跺脚,他要是知道百晓风手里有这东西,他一辈子不来风云城! 这是人么? 还是人么? 把面子看得大过天的,他见过的成千上万杂碎里,只出了百晓风这么一个! “好汉!”毒不侵正色下来,扬起嗓子朝那边商量,“饶命?” 远远角落里想起一串噗声呸声。 “你别不说话呀,万事好商量有话好好说!我喊你一声爷爷?”毒不侵苦口婆心,三角眼里全是可怜跟期盼。 这时不知道哪个角落里也响起附和声,“百楼主,你要出气找毒不侵就是了,我们可都是无辜的,你要恩怨分明哪!” “格老子的,还逃个屁的命,这些东西轰下来,我们全给毒不侵当了池鱼了!百楼主,别激动,有话好好说!冷静啊!” “真要轰你能不能先等等?等我们再跑远点!草他娘的今儿要是能死里逃生,老子回头立马卷铺盖出城!再也不来了!” 百晓风抬手,对下方纷扰听若惘闻。 指尖缓缓抚过脸侧又多出来的一丝划痕,眼神一厉,“轰!” 第110章 大意了,一叶障目 轰—— 随着百晓风一声令下,巨大轰声随之传来,地面再次被带起轻微震动。 只是轰声传出的方向不是毒不侵那边,而是百晓风附近。 原本架在屋顶上离他最近的一辆弩炮不知道是被什么东西砸了,从屋顶上直掉了下来,砸在地面发出轰响。 这还是第一辆,紧接着在其他位置的弩炮也遭到了同样下场,纷纷被击落下来。 弩炮没有砸坏,但是掉落地面后被诸多建筑物遮挡,想要再顺畅无阻的直击毒不侵,除非再把弩炮抬上屋顶。 届时毒不侵怕是早就已经逃之夭夭了。 原本纷乱的场面因为这些声响动静,再次沉寂下来。 紧急逃命的人停下了脚步,扭头呆呆看着各处炮弩消失的屋顶,再看看百晓风,最后再看看毒不侵。 各人清晰听到自己下巴掉落地面的声音。 毒不侵表情是最夸张的,老脸上五官都被惊得扭曲了。 他跟百晓风面对面对峙,前方各处屋顶原本至少有三辆弩炮是对准了他的。 现在弩炮没了,连架弩的屋顶都被砸塌了。 老头圆瞪的眼睛直撑得累了才缓缓恢复正常大小,僵硬抬手把下巴合上。 不慌,小场面。 这种情形他早见识过,有经验。 淡定。 “甜宝,你悄悄跟爷爷说,这是不是又是你砸的?”他面无表情,努力捋直舌头发出声音。 头顶传来小娃儿奶声奶气小嗓子,“是呀。” 说完小娃儿,把脑袋低下来,嘴巴凑到她耳边,乖巧听话的跟他说悄悄话,“宝有暗器,会偷袭,大家伙我也有。” “……”毒不侵双目再次呆滞,听到自己嘴里又吐出一句话,“你再悄悄告诉毒爷爷,当初毒爷爷在你家无死角被砸,是不是也是你干的?” 娃儿,“嘻嘻。” 好,懂了。 臭丫头,等爷爷缓缓,回去了再收拾你!!! 另一边飞檐上,百晓风反应也没好到哪里去。 今日震惊比那日后厨库房被毁更甚。 七月午时烈阳当空,阳光热度落在肌肤上犹如炙烤。 百晓风一袭月袍站在飞檐上,屋顶风吹掀起衣袍猎猎。 那些风却没能吹走身上热度,汗珠在他额头隐秘处一滴一滴往外渗出,滑落。 本就白得有些病态的肌肤显得更白。 今天他动用了四架炮弩,无一幸免,全部被对方击落。 朗朗乾坤,光天化日。 他百晓风也算眼清目明,可是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的事情,他愣是不知道究竟怎么发生的。 对方用的什么手段能把重量达到数百斤的弩炮击飞落地? 纵观天下,能做到此举的高手不是没有。但是不论有多大能耐,想要掀翻那么重的大型弩炮都需要借助器具,否则光靠人力绝不能及。 但藏在小苏家背后的那人,始至终连面都没露过,轻易便做到了! 人如神鬼,手段亦如神鬼! 小苏家究竟藏着什么样的秘密?竟能让这样一个高手为对方所驱使? 百晓风不动声色环视周遭,指尖发凉。 于此刻,他终于对十二码头有了些许感同身受。 憋屈! 无力! 草他毒爷爷! 阴冷眸子抬起,百晓风再次看向遥遥处架着小奶娃的老头。 四目相对,两人竟然无语凝噎。 百晓风说不出话,毒不侵也是。 倒不是他不想继续气死百晓风,是他现在分不出心力来骂人,脑子里浮出的全是自己在小苏家吃憋的场景。 那一颗颗从四面八方飞出来的小石子,如今想起他身上都还觉得疼。 是他大意了,一叶障目,从来没把小甜宝跟顶尖高手联系在一起。 哪怕知道娃儿身上有秘密,他也只把她当成个有秘密的娃。 因为甜宝根本不会武功,这点没人比他更清楚。 一个不会武功的小奶娃,谁会往她身上套上高手两个字? 广场两端,两处屋顶,两个高手持续对望,谁也不吭声,谁也没动。 两人脑子里在想什么底下的人不知道,但是场面却是这样僵持下来了。 就在底下大家伙擦着脑门的汗,拍着还在蹦蹦跳的心脏,思考要不要继续拱火让这两人再打的时候,男人豪爽笑声传入场中。 “百楼主,毒老,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事情闹到这个地步,继续下去对谁都没好处,不如听我一言,到我两极坊内坐坐。今日白某做东,咱们酒桌上一壶烈酒一句话把事情说开来解决掉,如何?” 白奎作势朝四周看了眼,无奈道,“此地是白某城北地界,我两极坊今日擂台被搅和了,不少铺子也遭了殃,细究下来白某也算是受害人,两位好歹给我个薄面?” 他视线所过之处,擂台上打擂的两人一当了替死鬼,另一个靠在台边闭目也是全身伤痕。 街道两边也是处处狼藉。 这里是北城地盘,两方人在这里打架,白奎确实也受了不小损失。 所以他出面做和事老,算得有这个资格。 白奎递出了台阶,屋顶上两人总算飞了下来,落地后依旧用眼神厮杀互不相让。 毒不侵把一肚子心思先撇过边,一声吆喝,“小安小文小武,过来!毒爷爷先带你们吃香喝辣!有人请!” 一直躲在角落里的仨崽子立刻奔出来,咻地跳老头身上。 仨眼里瞳孔地震还未恢复正常。 心口急跳,眼睛噌亮。 每次来城里都好!刺!激! 下次还来! 百晓风视线在一老四小身上掠过,指尖在脸上一抹,“哼。” 毒不侵立刻反击,“哼!哼!” 白奎切入两人之间作出请势,“百楼主,毒老,里边请。” 楼上已经备了美酒佳肴,菜还是热乎的。 三人入座后,百晓风跟毒不侵继续四目相杀。 白奎目光不动声色在两方之间转了个来回,亲自斟酒,“大家都是混江湖的,讲一个利落干脆,快意恩仇。 毒老跟百楼主之间的恩怨白某有所耳闻,但是恕我直言,今日两位着实冲动了些。你们二人打斗,不管哪一方陨了,实际上对另一方都非好事。 毒老出事,徒北山实力就削弱了。百楼主出事,内城实力也会被削弱。 十二码头一直盯着这两处,你们真要斗个两败俱伤你死我活,岂非被人白捡了便宜?两位不如听我一劝,暂时言和?” 第111章 还有一处能护你的地方,小苏家 有下台阶有余地缓和,两个对立的人私下里也转开了心思。 理智回笼后,自然是以各自利益为重。 毒不侵抓起面前酒杯,一饮而尽,“老头今儿就给白城主一个面子,今天的事情暂且作罢!” 他搁下酒杯,指着百晓风面前那杯酒,不耐催促,“赶紧喝,喝了老子好走人,不爱看你那张棺材脸!” 百晓风本来已经要执起酒杯,闻言又把手收了回去,视线凉凉落在老头脸上,“这么着急,你给我酒里下药了?” 毒不侵那个暴脾气,“日你大爷!你别门缝里瞧人,我毒不侵是那种人吗?老子看白奎面子才息事宁人你别蹬鼻子上脸我告诉你!爱喝不喝!你直接说你怕死就完了!” 他抓起百晓风的酒杯,咕咚就把里面的酒水喝掉一半,剩下一半砰地又放回去,“孬种!” 百晓风盯着他,后槽牙翕动,片刻后将剩下的半杯酒一口喝尽,起身走人,“今天的事情作罢,可以前的账还没清完!毒不侵,咱们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清算!” 老头翘起二郎腿,瞪着他背影。“ 诶嘿嘿, 等你来!下次定叫你跪下叫爷爷!” 看扁他毒不侵? 不知道? 桀桀桀桀,小老头现在有俩靠山了,俩! 笑完了,老头脸色一收,抄起四个还在吃香喝辣的小崽子,走也。 越栏走的。 走得极快。 一桌子丰盛饭菜,桌旁瞬间只剩下白奎一人,他盯着跟前那排临窗实木围栏,若有所思。 只片刻,远远就传来一声怒吼,咬牙切齿,一字一顿,“毒、不、侵!” 白奎,“……” 他想起来了,上次彧儿被打的时候,毒不侵也是这样走人的,逃跑的方式一点没变。 “哈哈哈哈哈!”爽! 人最痛快莫过于,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百晓风,轮到你了。 哈哈哈哈! 另边厢老头刚冲出城立马就把四崽子往地上一搁,飞快跳入附近茂密灌木丛,边往嘴里塞药丸边解裤腰带,“卧槽憋死了憋死了!桀桀桀桀!没想到百晓风,千防万防还是着了老子的道儿,你爷爷狠起来连自己都毒!嗯——噢——!” 四崽子站在那里,闻着飘过鼻端粪坑才有的味儿,“……” -- 基于出门的偷跑出来的,回去的时候五个也悄摸摸的回,先猫进药房里探查隔壁风向。 正好毒不侵还有人要收拾。 老头把脖子上娃儿拎下来往药炉子里一放,眼睛对眼睛,鼻子对鼻子。 老头眯起三角眼,开口阴恻恻,“甜宝啊,你瞒毒爷爷可瞒得真够严实的啊,你说毒爷爷要不要好好揍你一顿啊?” 甜宝小手扒在药炉沿上,歪着脑袋,小米牙一露,“毒爷爷,嘻嘻。” “……”老头直起身,一手捻起娃儿小爪子,一手就往上拍,恶狠狠咬牙,“撒娇没用!毒爷爷不吃这套!玩石子?偷着玩?咱俩那么好了你都不跟我吱个声?你说你该不该揍?该不该!” 苏安苏文苏武在风云城刺激了一场,回来精神头有点萎靡了,仨蹲在药炉子旁边两手捧腮,看着这一幕摇头叹气。 苏安,“毒爷爷,你力气再大点,妹妹袖子上的灰就拍干净了。” 苏武,“还吹自己是高手,怎么巴掌次次抡空啊?丢脸啦毒爷爷。” 苏文,“唉。” 毒不侵拍干净了小奶娃袖子上的灰尘,转身挨个把仨崽子扔进对面院子。 几乎立刻,那头就传来崽子们被追着揍的哇哇叫声。 …… 两极坊。 管事跟白奎汇报今日打擂情况,“家主,擂台被搅合了,本来我们安排这一场灰衣胜出,开盘赔率已经烘到最高,只待结果出了,就能收进一大笔银子……现在那些下注的在门口闹事,嚷着要两极坊清账。” 每次开擂台,城中那些人都会开盘压注,两极坊在当中也凑了一脚。 为了今天这场局,他们准备了半年,特地安排新来的在今天输一盘。 哪料会被人搅和,半年心血化为乌有,管事心里恨得磨刀霍霍。 白奎还坐在那桌纹丝未动的食桌旁,不甚在意摆手,“那就去把账清了。” 管事低着头,继续道,“家主,不清账也是可以的。毕竟今日出了意外,灰衣是被外来暗器要了性命,两极坊无需负这个责。” “清了,小钱而已。口碑事大。” “是。” “新来的那个叫……魏一?给他把解药送去。” “家主?!”管事脸色微变,眼底闪过惊慌。 白奎起身,随手将空酒杯掷在桌子,杯碟碰撞发出清脆当啷声。 他看了管事一眼,眼神极淡,“我讲究任人唯贤,用则信。两极坊交给你打理,我便素少过问,那是我愿意信任你。管事,你可别让我失望啊。” 甚少过问,不代表对所有事情一无所知。 这是警告。 管事膝软跪地,头不敢抬,“家主明鉴!属下所做一切皆是为了两极坊跟家主,不敢有私心!此事确是属下错了,任由责罚!” “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男人走了,留在室内的威慑感却迟迟未散。 管事好一会才扶桌站起,立刻下令,“来人,给魏一送解药!” 他顿了下,“还有,坊中余下的抑功散全部销毁!” 两极坊后隔了一条小巷的巷尾民房。 房子很小,两间房,一个丈余前院。 屋里除了简单的床铺桌椅,别无他物。 当中一间房里,紫衣已经换下打擂时穿的白衫,换上灰色布衣。 管事着人送来的解药就在桌上,他拿起二话不说服下。 坐在桌旁的五岁小男孩,两眼幽静看着他。 紫衣哂笑,“是真的解药,无需忧心。” 男孩便不再看他,低下眸子。 “今日外面发生大事……小主,或许你能有更好的去处。” 这句话让小男孩再次抬眸,眸色依旧幽静,沉暗无光。 紫衣抑制住心底心疼,低声道,“此前我曾调查过风云城,因为时间紧迫,信息获得不够细致,只知风云城有三股势力,白家算是当中最为厚道的一家,遂才带着你匿入白家势力。但是今日发生之事让我知道自己错漏了。” 他说,“三大势力外还有一处可护你的地方。徒北山,小苏家。曾与你我有过一面之缘的小苏家。” 第112章 本座要长居徒北山! “不去。” 好一会,小男孩才低低吐出这两个字,低着头,安静垂着眸子,“紫衣叔叔,除了你,我谁都不信。” 紫衣哑然,心头再次划过闷痛。 以前的小主不是这样的,他印象中的小主聪颖也良善,从不吝于予人信任。 终究,是那个吃人的地方杀死了他的纯良。 “小主可是担心苏家会出卖你?这种担心不无道理,人心难测。”紫衣沉吟须臾,道,“我找机会去试探试探,若是可行,小主便过去,若是不行,我们便继续呆在这里,可行?” 小男孩终于抬眸,定定看着男子,“为何定要去那儿?” 紫衣扬唇,笑容有些黯淡,“因为卑职本事不足,无法辅导小主成才。” 当时擂台下精彩纷呈,他虽也在台上应战,却没有漏了下方动静。 彼时那老头本是必败之局插翅难飞,谁都想不到最后竟神来一笔局势陡转,老头反败为赢。 他当时亲眼所见,可做攻城之用的弩炮,至少需要六个壮汉才能抬起,却在一击之下尽数掉落。 四架,无一幸免。 而出手的人从头到尾甚至连面都没露。 远距击落! 这等能力已经堪称神鬼之力,绝非常人能有。 紫衣现在想起那个场面,依旧震撼得血液翻涌。 后他特地打听过,方知城外徒北山多了个不能招惹的小苏家。 一年多前来到流放之地的散户,农户出身,一家十一口。 紫衣几乎立刻就将小苏家跟一年多前自己曾经护送过的那家农户联系起来。 十数月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一旦想起来,那家人一张张朴实的面容就清晰浮现在脑中,而广场上出现过的小娃子们就是其中之四。 “小苏家如今能人汇聚,有医毒双绝毒不侵,有顶级高手断刀,还有学识谋略可当帝师的霍子珩。” “霍?”小男孩眼中终于有了情绪波动。 紫衣点头,“没错,就是娘娘——曾多次暗地惋惜的那个隐世家族,霍氏。” 这个称呼让桌旁两人都暗了目光。 紫衣顿了下,又问,“去么。” 小男孩自放在膝上的小手蜷起,攥紧,“去。” 紫衣眼底掠过一缕欣慰。 他想让小主子去小苏家,除了这些原因之外,最重要的是小苏家背后还藏着一位神秘高手。 有那个人在,小主的安全必能更加无虞。 …… 每次毒不侵在风云城内出现,干的事情都能引发城内好一段时间热议,这次亦然。 茶寮酒肆,街头巷尾,到处都有人聚在一处绘声绘色口沫横飞,说那天大场面,自己就在现场,看到了神迹云云。 望雀楼作为城南最出名的酒楼,自然也不缺食客在楼里对此事高谈阔论。 楼下笑声每每飘到楼上,落入百晓风耳中,他都觉得别人是在嘲笑自己。 顶楼室内依旧轻纱如雾,熏香袅袅,只是好几天没响过琴音。 搁在熏香炉旁的古琴,琴弦断了两根,扔在那里一直没修复。 百晓风坐在内室梳妆台前,对镜反复照自己的脸。 脸侧伤口已经落痂,只留下两道极浅的痕迹。 但是因为皮肤过白,脸上这一点点小瑕疵都显得特别显眼,倒影在铜镜中那张脸犹如完美的雕刻出了缺漏。 百晓风面无表情,浑身冒寒气。 反复深呼吸无用后,他一拳狠狠砸在梳妆台,砰的巨响让人心惊胆战。 “毒不侵,小苏家!” 一个一而再三伤他的脸,一个让他足足拉了三天! 他百晓风以光风霁月仪表出尘着称,何时如此狼狈过!闹至而今全城的人都在笑话他,说他是毒不侵手下败将! 百晓风咬碎银牙,扯了月袍换布衣,戴上面具,一身杀气往外走。 “今日起本座便长居徒北山,若不能将此仇报了,本座就做一辈子胆小如鼠的长冬!” 隐在暗处的长随急得跑出来,“主子,您要长居徒北山?!那长冬——” “让他改名叫长西!” “……” 可是打不过就是打不过啊,楼主! 前几天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一把击落四架弩炮,这脸已经打得够疼的啦了,您还看不清对方实力呢? 就算您真的把毒不侵给打趴下了,你也得不了好啊! 苏家背后那个高人不仅护小苏家,人现在连毒不侵都护着你去什么去!脑子清醒一点,快回来! 长随无力抱头,一肚子真话不敢说,等他再抬头时,他家主子已经没影了。 七月末艳阳依旧。 徒北山笼罩在热烈阳光中,放眼望去,漫山遍野的绿色,更显生机蓬勃。 顺着黄土路往徒北村走,到得芦苇荡附近,就能闻到空气中飘出的稻香。 清河湾畔那大片大片的稻田,水稻已经抽穗了。 看田看水的村民站在田里、田埂上,人人脸上挂着灿烂笑容,跟同伴们大声说话时,连语气都是热烈高亢的。 金色阳光照进他们眼中,驱散了他们眼底常年堆积的阴霾,露出原本熠熠辉芒。 此地的景跟人,短短半年时光,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而所有变化,皆始于小苏家。 现在已经是下晌后,阳光没有正午那么烈了,村民们挂心田里情况一刻都放心不下,空了就跑出来在田地边流连,哪怕多看一眼那些抽穗的稻苗,都觉得心情又好上几分。 苏大跟苏二也在田里,撑着木棍,赤着脚,把田里长出的野草往泥水里踩。 冷不丁晃眼间看到芦苇荡后走出的人影,苏大立刻高声招呼,“长冬,怎么这时候回来啦,不是说今日事忙,恐要快天黑才能回吗?” “哦,东家有喜,今日放我休息半日,所以便早回来了。”长冬走近,在小苏家水田边上蹲下,神色闪烁犹豫,嘴巴张了又张,欲言又止。 很快引来苏大善解人意的发问,“咋地了?有话就说,大男人婆婆妈妈的白长那么大个了,你这样以后怎么讨媳妇?” 苏二,“噗!哥,你就饶了长冬,光一句话就把他脸皮子臊红了,以后真要娶个媳妇回来,他不得见天躲着媳妇跑啊?” 下一瞬,苏二在田里莫名其妙脚下打滑,摔了个四脚朝天,溅一头一脸泥水时人还是懵的。 四周村民发出爆笑。 长冬也翘了唇角,流出隐约笑意。 连日跌到谷底的心情终于好了两分。 果然,看别人出丑,心情才能好。 第113章 忍住,他不生气 苏二在田边水沟里打了个滚,然后走到长冬旁边往地上一躺,晒人。 他手背顺势拍了下长冬小腿,“你刚吞吞吐吐的想说什么呢?不是我笑话你,你是真婆妈,有话赶紧说,是不有事想找我跟老大帮忙?能帮得上你的咱不二话!” 长冬不着痕迹把小腿往回收了收,裤腿沾上的污水渍让他想把苏二再踹进田里,脏不脏?! “我、嗯、上次棉花、掌柜有罚我的、干活不给我吃饭,我得自己买、买吃的……积蓄前两日花完了……实在熬、熬不住,我想问问我能不能先在你们家吃饭?等发了工钱我定会把饭钱还上的……“长冬脑袋垂到胸前,跟受尽委屈的大黄狗似的,嗫喏,“我三天没吃饭了……之前一日也只吃敢吃一顿……真要撑不住了,要、要是不行也、也没关系……” “嗨,我以为什么大事儿呢,没饭吃你咋不早说?走,带你回家填肚子!”苏二人也不晒了,扯起长冬就走。 苏大也上了岸,从后边追上来,叹道,“我一早问你掌柜的罚没罚你,结果你不说实话!你看是不是活受罪来?要早说了你回来能没有饭给你吃?家里那一园子青菜都能给你吃撑喽!” 说罢,苏大从后面上下左右打量了长冬片刻,手往他腰背一拍,哈哈大笑,“你这身子骨还挺耐造,饿了那么长时间,居然也没见瘦了!” 长冬身子绷起,头垂的越发低,看在苏家兄弟俩眼里便是这人又不好意思了。 殊不知低着头的人呈出一脸凶相,话从牙关挤出,“别!拍!” 话出口,察觉自己崩了人设,立刻加上一句,“难、难为情……” 苏大苏二捧腹,“长冬,你这咋跟个小媳妇似的……噗哈哈哈哈!” 长冬闭眼,把这俩也记下了。 人以类聚,物以群分。 不管毒不侵还是小苏家这些人,一个个都专挑他逆鳞踩。 草。 简直蛇鼠一窝沆瀣一气! 忍住,他不生气! 且让他们笑一会,以后有他们哭的。 长冬冷冷咬牙,今儿起他打入内部,就不信撬不出藏在后面那个人来。 藏得再严实还能不吃饭不蹲坑? 总有露面的时候! 他会把小苏家藏着的秘密一点一点挖出来,在太阳底下暴晒! 小苏家院子在山脚靠里,还没进门就能听到里头热闹动静。 “阿奶,我们蹲了有半个时辰啦,能不能歇一会?天太热了,你看我们的衣裳湿的都能拧出水来啦!”小童清亮嗓音,透出一股子机灵劲。 “这种天走去风云城也没见你们三个崽子回来喊热啊,继续蹲。”老妇人丝毫不为所动。 “那我们去灶房喝口水成不成,喝完了回来再继续蹲?” “秀儿,给这几个小崽子拿水来,喂他们喝!” “……” 苏大忍笑,一边推开院门,一边跟长冬道,“家里娃子们皮的很,天天转着脑筋的想偷懒不练功,就得他们阿奶能收拾得了他们。” 长冬嗫喏不言。 苏二已经先扯起嗓门朝里头喊开了,“爹,娘,长冬搁我们家吃饭!这家伙在城里饿了好长时间了,一直憋着不肯说,今儿熬不住了才找我们来。” 苏老妇立刻从堂屋走出,两手在腰间围裙擦了擦,边走边斥,“咋饿着都不说呢?咱两家挨得最近,过来开个口说一声,有啥难的?正好锅里秀儿还留了几张饼,说等你们哥俩干活回来,要是肚子饿的话能有的吃,我先拿来给长冬垫垫肚子!” 进了苏家小院,那日匆匆一瞥的景象再次浮现眼前。 苏家院子不大,但是打扫的干干净净。 各个角落东西摆放的整整齐齐,水桶木盆农具扫帚等等都有各的窝。 堂屋廊檐上用绳索吊着长木杆子,上面晾晒洗干净的衣裳。 堂屋里,四个小娃娃一字排开,有模有样的蹲着马步,脑门上冒着汗,身上小褂子也被汗水氤湿一片痕迹,憋红了小脸在那吭哧吭哧的撑着。 娃子们旁边,苏老汉跟年轻妇人散落而坐,有笑有聊,看到长冬进门还各自探头朝他笑笑打招呼。 这方院子里,处处都透着农户朴实气息。 长冬收回视线,在苏大苏二热情拉扯下,进了小苏家灶房,这屁大点地方更是一眼就能看个详尽。 两个土灶,一锅一鼎,灶旁堆着少许余柴,一个放碗筷的木盆,剩下就是小桌小凳。 很快老妇人就将锅里搁着的面饼用碗盛了出来放到小饭桌,再摆上一碟午饭吃剩的咸菜,“先垫垫肚子顶着,等日头再下去一些咱就做晚饭。” 看着面前卖相不错但是着实粗陋的面饼,再看看那一碟颜色实在不咋地的咸菜,长冬沉默,在脑子里琢磨这时候应该有的反应,然后生硬憋出两个字,“谢谢?” 好在长冬给人的印象素来胆小如鼠,这个语气生硬些也不会引人怀疑。 接下来才是最为难的。 就这么些东西,搁他望鹊楼里拿来喂狗他都嫌寒碜,但是他现在不仅得吃,还得吃出狼吞虎咽的架势。 长冬在心里把毒不侵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一遍,然后眼睛一闭,拿起面饼整个往嘴里塞。 真他娘! 还算勉强能入口……? 他心头淡定下来。 无妨,能忍。 忍辱负重。 苏大苏二见着他风卷残云模样,摇头失笑。 两人在地里顶着大太阳干活,这会回来也渴得慌,拎起搁在灶头上的水壶就往嘴里咕咚咕咚灌水,一同岁牛饮。 “娘,晚上吃啥?” “这个得问秀儿,她手巧,一把青菜也能做出好多菜式来……” 答话间,屋外传来动静。 是马蹄踩踏地面的声音,哒哒哒。 须臾,小苏家人熟悉的小奶音从外飘了进来,“甜宝!本少爷又来了!” 苏家,“……” 第114章 报恩了,两清 不过来了三次,白家小少爷进门那个自在劲,就已然跟进自己的地盘似的。 “八月初六我五岁生辰,我爹在白府设宴,你们都去我家吃好吃的!” 刚要迎出来的苏家人听到这句话,立马又缩了回去。 “……”白彧在院子里等了会,确定小苏家没人搭理他,嘟嘟囔囔自个进堂屋,蹲在四个扎马步的娃子面前,“去不去呀?到时候我亲自来接你们,坐马车哦!” 甜宝马步扎得最稳,两只小爪子平举,目不斜视,小脸还有点臭。 菜鸡不来还好,一来她就想起那只金蝴蝶了。 不高兴。 苏安苏文苏武仨更不敢说话,本来两腿就打摆子了,再要开口说话,他们立马得败下阵来。 当哥哥的,力气没妹妹大就算了,扎马步绝对不能再输! 忍住! 堂屋寂静了好一会,还是苏老汉先开了口,无奈道,“白小少爷,你过生辰是喜庆事,我们恭祝你日照前程,但是过府吃宴就算了,我们一家只是普通人,不敢高攀哪。” 还敢去风云城? 上次甜宝跟毒老搁就闹了半个城,这次去不得全城翻天? 他们一把年纪不经吓了! “去吃个饭热闹一下你们这些大人就要想一百种后果,没劲儿,我白府又不会把你们吞了,再说有我跟我爹在,也没人敢在城里动你们。” 白彧视线飘来飘去,最后还是落到小甜宝身上,眼珠子微动,凑过去悄声,“你也不敢去?真就吃个饭,你要是去了,那朵你不想要的珠花我就收回来,而且以后再也不送你那东西了!” 甜宝慢慢把眼睛转过去,跟小少爷四目相对,“叫爷爷,我就去。” “……”白彧瞪大眼睛,“你糊涂了?你是女娃!” “叫姐姐。” “我比你大!” “你滚。” “要不这样,等以后你长得比我大,我就叫你姐姐,本少爷说话算话!还是你觉得你不能长得比我大?” 甜宝鼻子喷气,“八月初六!走!” “行,我走了!” 旁边苏安苏文苏武一屁股坐到地上。 屋里苏老汉跟三个年轻妇人觉出不对劲时,白府马车已经跑远了。 “老婆子,老婆子!不得了诶哟喂,甜宝又要去风云城!”苏老汉遭不住,捂着胸口直唤一家之太上老君。 猫在灶房装作不知道家里来人的苏老妇,手里刚端起的木盆哐当掉地。 大人们乱做一团时,仨崽子迅速拉着妹妹转移阵地,躲隔壁药房去了。 “甜宝,你真要去白府给那个小少爷过生日?”苏安问。 甜宝坐在药炉旁,抓抓小拳头,小脸没有表情,“城里好玩。” “……”是挺好玩的,“我们一块去!” 甜宝点头,玩着小爪子,边等毒爷爷回来。 她还要带毒爷爷一块去玩。 去揍白彧。 欺她年纪小哄她。 以为她傻? 她现在不好骗了。 …… 苏家人最后放弃挣扎。 甜宝既然说了要去,他们拦也拦不了,架不住有个会飞的毒老头。 小丫头一句话,老头就能带着她跑,还不如剩下的时候多多用来叮嘱几句,起码能让甜宝玩的时候收敛些。 唉。 八月初六转眼而至。 白彧亲自来接人,在苏家人忧心目送下带着一老四小扬长而去。 “宴席申时开始,眼下时候还早,我可以带你们在城里到处玩玩,能入本少爷眼的,都是城里特别好玩的!”白彧今儿穿一身红色小锦袍,头戴金领冠,打扮得花枝招展,跟骄傲的小公鸡似的,精致小脸带着笑。 他今天真的有点高兴。 以前过生辰,除了家里老头子,就没别的人跟他一块玩了。 人多是很多的,但是都没意思。 毒不侵罕有不说话,靠着车厢闭目扮高深。 他晕车。 草他娘。 甜宝小短腿盘在座位上,也不说话,马车有些颠簸,导致她小身板摇摇晃晃,一会歪东边,一会歪西边。 倒是另外三个小崽子憋不住,好奇的接了话头,“小少爷,你在城里都玩什么?斗拐吗?捉田鸡吗?熏老鼠洞吗?抓蛇吗?” 白彧笑脸一收,高冷闭嘴。 到得风云城还不到午时,马车进城后就放慢速度。 白彧为了显摆自己小城主身份地位,指着街边一间间铺子开始滔滔不绝炫耀,“除了粮种铺子,对面河鲜铺子也是我家的,还有两极坊、云间来——” 苏武,“云间来是干什么的?” “没见识,那是伎艺坊。” “什么是伎艺坊?” “就是有人唱曲献舞!” 甜宝无聊,扒在车窗探着小脑袋往外透气看景。 视线在某处巷口晃过时又倒了回去,“停下。” 白彧顺着她视线往外看,撇唇,“这有什么好看的,城里街头巷尾到处有人打架,打完就散了,不是死仇出不了人命。” 甜宝扭头看他,两眼幽幽。 白彧,“停车。” 能引起小甜宝兴致的东西不算多,之前来了几次,娃儿每次都安安静静的甚少说话,是以毒不侵也起了好奇,跟在娃子们身后下车。 巷口一群小娃子在打架。 一群打一个。 被打的小男娃年纪也在五岁左右,穿最平常的灰色布衣,被摔到墙角,棍子小石子往他身上砸。 被打出满脸淤青,偏头躲避间眼角被上方阳光映照,显出眼角下方红色泪痣。 “先停,都往边上靠。”作为东道主,白彧领头大摇大摆走过去,开口就是老大架势,“等我们走了再继续。” 五六个穿着邋遢的男孩,看清来人是谁后瞬间四散消失。 没人敢靠边等。 城北小霸王,在内城混的谁敢不认识。 真留下来待会挨揍的不定就是他们了。 这些人一跑,巷口就只剩下伤痕累累的小男孩靠坐在墙角喘气,一双漆黑眸子上抬,如兽般盯着走近的人。 甜宝走到他面前,站着跟对方坐着差不多高,眼睛稍低就能把那张脸看得很清楚。 她歪着脑袋,“你姓魏。” 男孩顿了顿,低眸,敛掉眼底幽光,“嗯。” “你娘呢?” “死了。” “你爹呢?” “他杀的我娘。” 甜宝听明白了,背着小手转身走人,“你娘帮过我家,我刚才也救你了,报过恩了,你记下,两清。” 旁边有一地下巴掉落。 连毒不侵都瞪了眼,虽然不知前因后果。 但是宝,你报恩这么随便的吗? 第115章 你认得我 “你不救我,我也不会死。” 身后,传来小男孩平静低语。 甜宝顿住脚步转身,两只清凌凌的眼睛盯着男孩看。 要不是旁边有外人在,她马上就能回答,你娘那时候不帮忙,死的就是来找茬的了,我家肯定没事。 歪了脑袋,甜宝小眉毛开始皱起。 她根本没有报恩的自觉,恩这个东西她更是陌生。 因为阿爷阿奶说受了对方的恩,做人当有恩报恩,她刚才认出对方想起这事儿,才过来把恩报一下。 但是对方好像嫌弃她多管闲事,她应该没弄错。 既然这样,那就简单了。 “你不要我报恩?”甜宝自觉了解了,脸上乌云散去,点头,“好的。” 小奶娃脚一抬又想走。 “我从未见过有人这般报恩的。”身后安静嗓音又又飘了出来,“我娘替你家解过围,我回过你厚礼,我娘还命人护送过你家一程。” 甜宝再次顿住,转身,黑黢黢眸子看向小男孩,“你认得我。” 魏离脸色一白,手指发凉。 对方只说了报恩二字,并未提过家门。而他被对方的话牵引着,开口就暴露了自己知道对方身份的事实。 此刻他竟然无言解释。 一年多前,这个小奶娃还在襁褓里,面容与现在是有变化的。 便是她那三个哥哥,初见时蓬头垢面邋遢狼狈如同乞丐,跟如今干净机灵的模样判若两人。 他如何能认得他们? 他不该认得。 这时苏安苏文苏武三个也认出了小男孩,惊呼,“你是那位好看夫人带着的小公子!” 三四岁的娃已经记事了,加上那是一家子流放路上第一次遇到危机,仨崽子对当时的事情记忆犹新!只不过眼前小男孩没了光鲜锦衣,脸上又满是淤青遮盖了真容,他们才一时没认出来。 白彧,“小公子?” 毒不侵,“好看夫人?” 三崽子立刻压低音量把当初的事儿叽哩哇啦说了遍给另俩听,“当初我们家流放半路上遇了坏人……好看夫人叫人护送我们过那条全是土匪的路……临别的时候紫衣叔叔说了,他主家是姓魏的……” 甜宝还在跟小男孩对视,只是她的眼睛依旧清凌凌,而男孩的眼睛蒙上了一层灰雾。 时间慢慢流逝,巷口除了仨崽子叽喳声,显得格外幽静。 这个地方方圆十丈无人。 甜宝干脆蹲了下来,小手抱着膝盖继续跟小男孩互瞪。 不能输。 下一瞬她后衣领被人拎起,转眼回到熟悉的肩头,小奶娃立刻趁势飞快眨了几下发酸的眼睛。 毒不侵架着娃儿拽着仨崽子走人,没多看角落里的人一眼,嘴里教训,“巴掌大的人操天大的心。家里欠了人情要还,上头也还有你爷奶爹娘呢,用的着你出面啊?再不济你上头也还有三个哥哥,这种事儿让他们烦去,你跟着毒爷爷尽管玩儿!” 苏安苏文苏武,“……”话是在理没错,就是显得他们仨特不值钱。 “毒爷爷,我们……真不管他么?”苏安到底不忍,扯扯老头衣袖问了句。 从小到大家里教给他们的都是记恩情懂感恩,流放路上一路行来,在禹都古道上他们跟紫衣相处融洽,对这件事情的感触也更深,对那位夫人的感激也极甚。 便是举手之劳,能叫人特地护送他们家一路,这等心意也足以让他们家铭记。 所以看到好看夫人的孩子沦落到此,苏安心里是难受的,既然认出来了,很难做到视而不见不理会。 苏文苏武亦然。 “哼。”白彧哼了声,走上前挤进仨崽子跟毒老中间,抬起下巴做谆谆善诱状,“你们也太笨了,不想想风云城是什么地方,凭他一个小孩儿若是无人照护,能活到现在?他娘是他娘,他是他。终究是两颗心,那颗心好,不等同这颗心也是好的。有句话叫人死灯灭,恩仇两消。对你们家有恩的他娘已经死了,你们还要追到地下报恩哪?” 人耍心眼子算计你们家呢,傻子! 白彧看了眼面无表情坐在老头肩上的小奶娃,把心头升起的那点不争跟担忧摁了下去,熊娘们,他才不替她操心。 毒不侵脚下更快了,上马车后连声催促走快点,生怕下一刻大麻烦黏上身。 期间甜宝视线晃过巷子某处,又百无聊赖收回。 马车起行,毒不侵忍着头晕把把甜宝拎到面前,又把仨崽子脑袋揽过来夹在臂弯里,郑重其事叮嘱,“这事儿就当没发生过,回去后谁都不准跟你们家大人说,知道不?” 仨,“为什么?” “霍子珩那个心眼筛子怎地一点心眼子没教会你们?风云城这种地方一棍子打出去能砸中三个亡命徒,那娃子宁肯跑到这里来都不愿待在外面,为啥?因为他在外面的处境比在风云城更危险!那必是大麻烦!蠢崽子们!气死老子了,回去老子就把霍子珩揍成饼!合着一天天的光教你们背书了,把你们全往书呆子上带呢?!” 毒不侵没说,还因为对方姓魏。 他想起来年前他准备去顺手牵羊的那户,不就是京中高官魏姓么? 到了流放地还被人追着来灭门,后头牵扯着什么事他都懒得动脑子想了。 混江湖的最厌恶跟朝廷扯上关系。 呸!麻烦退散! 马车在街道上疾驰,很快消失。 甜宝也很快把这件事抛在脑后,阿奶说做人要有恩报恩,她记着的。 还了一次开口解围,下次把玉葫芦还回去就差不多了。 只剩下一个沿途护送。 全套“受恩”流程甜宝记得很清楚,一个没落。 她现在还小,把人护送回家是不成的,等过个八年十年如果再遇上,那人需要护送的话再说。 巷子口,魏离坐靠墙角一动不动。 身后巷子狭窄冗长,两侧围墙很高,阳光将墙影打下来,让白日里的巷子透出一种泛着凉意的幽寂。 一道劲瘦身影缓缓出现在他身后,将他上方光线又遮了一层,“小主,如何?” 魏离静默须臾,他仰头,看着逆光人影,“紫衣叔叔,她很聪明。” “那个小女娃,恐非池中物。” “去徒北山。” “嗯,走。” 第116章 今日本少爷生辰,不宜动武 白府在城北,位于临街后巷,整座府邸占地极广。 大门前两座镇宅石狮威风凛凛,顺着青石台阶拾级而上,是宽阔的遮雨廊台,上方悬门匾,书白府二字。 马车进了宽阔巷子,在府门前停下。 苏安苏文苏武三个小崽子刚下车眼睛就亮了,嘴里不停发出哇的惊叹声。 这宅子威武又气派,光是门前两座大石狮,他们都能玩上半天功夫不带腻的。 今日为了给儿子庆祝生辰,白奎大宴宾客请了城中不少人前来参宴,即便宴席还没有开始,前院已经很是热闹。 白彧作为东道主,带领自己请来的小客人雄赳赳气昂昂走进府中,避开前院纷杂,领着人绕道往后院走,沿路有下人站在远远的地方躬身行礼。 “这里就是我家,地方大着呢,好玩的东西也多,在东苑有一个练武场是平时我跟我爹练功的地方,那里的兵器架上摆了好多厉害兵器,待会我带你们去见识见识!还有我爹的书房,里面放了好多书,全都是崭新崭新的!宝贝最多的是我家库房,待会我也带你们去,看上里面什么东西尽管挑,本少爷送给你们!” 四个小崽子还没反应,毒不侵眼睛先亮了,三角眼滴溜溜的转,“库房?那肯定很多宝贝!” 苏安苏文苏武三个脸上的笑顿时有些发僵,心头暗叫不妙。 完蛋,毒爷爷老毛病又要犯了。 这是上人家门做客呢,连吃带喝再顺手拿,不太好啊! 甜宝对什么宝贝都没兴趣,倒是听白彧说起练武场的时候,眼睛亮了亮。 她顺着老头后背爬下来,迈着小短腿蹬蹬跑到白彧面前,仰起玉白小脸,杏仁眼睁得大大的,专注看人的时候眼睛又黑又亮,“兵器,很多吗?” “那当然多了,我爹在家就爱练各种兵器,光是名剑名刀就堆了半个屋子!”白彧立刻抬头挺胸,于此刻在小奶娃注目中找到了优越满足感。 “断刀,上半截,有吗?” 白彧,“……”你这是在为难我白府。 谁知道断刀消失的那半截落哪去了? 满足感瞬间被打成了碎渣渣,白彧握拳气得挑刺,“苏甜宝,你明明可以把话说的很溜,刚刚在巷口跟别人说话的时候还一大句一大句的呢,怎么到了我这又两个字两个字往外蹦了!本少爷不配你好好说话怎么着!” “不是。”小奶娃摇摇头,目光诚恳。“我懒。” “……”白彧吭哧,“你!念你年幼,本少爷不不跟你计较!哼!” 他看在她认真诚恳的份上! 一旁观战的仨崽子抱着肚子,笑得肠子直打卷,碍于这是在人家的地盘上不敢笑出声,直憋得小脸胀红,五官挤作一处。 毒不侵这时候没空搭理几个小崽子。 自打进了府,他就伸长脖子左张右望四处打量,“白家小子,你家库房搁哪呢?在哪个院里?好东西都藏库房里了?就没藏你爹房间里?有密室没,暗道呢?” 崽子们再次齐齐扶额。 毒爷爷就差没把“你快告诉我,我马上就去偷”这句话写在脑门上了。 白彧是把嫌弃真写在了脸上,“你想要什么直接跟我说一声我拿了送你,也省得你去找了,这不更省事吗?” “真的?” “本少爷说话从不诓人,我好东西多的是!” “好!大方!不愧是白府小主子!那你告诉我你家密室暗道在哪,以后得空了老头常来玩玩!” “……” 话不投机,别过。 说说笑笑间分花拂柳,绕过假山黛墙,进入一座庭院,白彧指着前面木兰花窗的屋子,“这就是我家库房了,走!带你们开开眼!” 开了门上铜锁,推开房门,正午阳光立刻往里倾泄,将屋内物件折射出刺眼光芒。 只见屋里摆得满满当当的,金箱银箱珠宝箱,玉器古玩名字画,应有尽有。 站在白彧身后的一大四小真个开眼了,开到最大。 苏安,“银山!” 苏文,“金山!” 苏武,“宝山!” 毒不侵,“全是我的!” 甜宝,“要吗?我能装!” 白彧脸上得色转为菜色,返过身来丧着眼瞧五人,“你们想要什么跟我说一声,我真给你们拿!至于么一个个没见过世面的样儿!先说好,你们自己拿也别一次拿光了,好歹给我家留点装装门面!不然事情传出去说我家被人搬空了,笑话望鹊楼的就得笑我白家了!我掏心掏肺待你们,你们不带让我血亏的!” 扑哧闷笑声起。 毒老头抱着甜宝,桀桀嘲笑,“哎哟喂看把你吓得,行了,把门关上,真以为咱要你的呢?这些东西还赶不上一只鸡腿香。” 他毒不侵从来不偷真金白银,也不看重这些黄白俗物。 白彧,“左墙角檀木桌上玉匣子里,有我爹藏下来的虎刺跟黄蝉。” 等毒不侵飞快转身想往屋里冲时,房门已经砰的一声关上,落了锁,“……” 白家这小子不得了啊,蔫坏的道行已经很有水准了! 在后院游了一大圈,那间装满新书的书房被几人自动略过。 实在是娃子们年纪小,识得的字还不多,那些书于他们而言没什么大用。看不懂自然也引不来兴趣。 白彧磨磨蹭蹭,磨磨又蹭蹭,最后硬着头皮带着他的小客人们行到府中最后一站——练武场。 到了地方,三个崽子立刻朝置放在场地边上的兵器架冲了过去,在旁边绕着圈的连连惊叹。 就连甜宝也没忍住新奇,小手往那些长戟短鞭红缨枪小心触摸。 白彧站在场地边上两脚跟扎了根似的,愣是没往里面多走一步,“刀枪无眼,摸的时候小心一些,别被割了手。” 小女娃扭过头来,两只眼睛晶亮,兴致勃勃开口相邀,“比吗?” 白彧立刻抬头,两眼望天,义正言辞,“今日本少爷生辰,不宜动武!之后再说!” 他话毕,看到小奶娃伸手进怀里掏啊掏,这个动作让白彧立刻警惕,往后退了两大步才站定,身子后仰,“干什么干什么?说好了今日不宜动武!本少爷今日不跟你比!” 娃儿噘嘴,小手朝他伸出,摊开的白嫩小手心上露出一物。 是支描有翠竹纹的毛笔。 第117章 甜宝:到我了 “师傅说上门做客,须有礼,送你的,生辰礼物。” 看着那支毛笔,再看看脸色认真不作伪的小女娃,白彧眼睫晃0了下。 好一会才强作自然举步朝小女娃走去,看着不甚在意的样子,手伸得飞快,“不就一个生辰嘛,不用特地送礼物……不过既然你送了,本少爷就勉为其难收了。” 不仅甜宝,苏安苏文苏武三人也从怀中掏出各自带来的礼物。 有手工粗劣的雕刻木偶,有写得歪歪扭扭的一纸“岁岁欢喜”贺言,有芦苇杆子编的田鸡。 最后毒不侵也从怀里掏了个两指大的细木匣出来,里头装着两粒绿色小药丸,“老头子最不耐这些,要不是怕回去被人唠叨,我才不送你咧!这是蛇毒丸,能清所有蛇毒,就俩粒,多了没有。待会你得给我点东西,老子不能吃亏!” 吃亏了他回去会睡不好觉,半夜必定得来白府偷家。 一来一回多折腾? 白彧抱着这些礼物,几乎没一样值钱的……咳,但是他比较懂事,不嫌弃。 甜宝在旁边乖乖等毒爷爷跟哥哥把礼物都送出去了,朝白彧道了声,“毛笔,我师父送的。” 白彧眉心立刻跳了下,不好预感迅速攀升。 果然,小奶娃往后退了两步,小短腿跨弓,摆了个大鹏展翅起势,看着他,小手指头朝他勾,“到我了。” “……”白彧木着脸,转身就跑,他就知道,不能把这小娘们想得太正常! 还在琢磨怎么揍他呢! “别跑!菜鸡!” 小少爷跑得更快了,边跑边怒吼,“今天老子生辰,说了不宜动武,不宜!不宜知道不知道!” “礼物!” “你骗鬼去!站住!别追!” 仨崽子看了会,大笑加入追逐,“噗哈哈哈!忒怂了,白少爷别怕,我们来了!” “滚啊——!” 练武场上一群小娃子你追我跑,吼骂声大笑声充斥整个上空。 毒不侵飞快扭头环视周遭一眼,没有闲杂人。 老头蹑手蹑脚溜了,他要去撬锁。 “虎刺……黄蝉……桀桀桀桀!” 在演武场西南角去往前院的垂花门后,两道身影静立。 “主子,毒不侵大概又看上府中好物了,老奴着人盯着——” “毒不侵的本事,派再多人盯着他也没用,只会有去无回,由他去。今日彧儿生辰,无需扫兴。”白奎一袭蓝袍双手负背,看着那方演武场上奔跑的孩子,唇角勾出浅浅笑弧,“看,彧儿笑得多开心。” 他偏头,“在后院小厅单独置一桌席面,等他们玩累了,带他们过去吃饭。” 白管家犹豫,“前院来了不少人给小主子贺生辰,可需小主子去露个面?” “外面都是草天骂娘的糙汉,我来招呼即可。今儿老子要把他们一个个全喝趴下,哈哈哈哈!” “……” …… 徒北山,徒北村。 晌午后,苏大苏二下田的时候把又“休假”在家无所事事的长冬拽了来。 “闲着也是闲着,来,兄弟教你种田!边干活边唠嗑转眼时间就过了,要不然你窝在屋子里白白蹉跎光阴。” 一根长木棍塞进长冬手里,他知道这玩意儿,田里干活时当拐杖用的。 “我在边上跟你们唠嗑,田就不下了。”长冬拒绝下田,抬脚想离这对烦人兄弟远点。 后头一只手就把他衣领拽住了,他还不能挣开,“想跑?没门儿!赶紧的给我下田!懒得你!不学点能过日子的把式你以后咋讨媳妇?真准备打一辈子光棍不成?” 后头的光说不算,还动起脚来了,一脚把长冬给踹进了田里。 长冬身上看着旧却干干净净还熏了点香的衣裳立马溅上一堆泥点子,面具后那张俊脸刷的黑了,杀气四溢。 “哈哈哈哈!别傻站了,你脚边长得比稻禾高的就是杂草,把它拔了。田里有些滑,拄好拐!”苏大笑着走过来,给他示范了下拔草、摸田螺、捉虫子,“田地里的学问多着呢,上手了就懂了。你年纪不老小了,得想长远点,为以后好好打算打算,流放之地不算是个好地方,但是人可以好好活不是?” 苏二从后拍拍他肩头,“咱们以后会越过越好的,徒北村也会越来越好的。你瞅瞅旁边那些人,王川、小小、大富……刚见面那会看着一点活人气都没有,现在再看看,是不是特别不一样?长冬,你不比谁差,活儿好好干,日子好好过,大男人不兴得过且过的。” 俩你一句我一句,长冬几乎插不上嘴,也不想插嘴。 呵。 笑话。 他百晓风需要靠种田好好过日子? 老子一天里用的熏香你们得卖两年稻子才能买得起!长冬暗暗咬牙,一脚把旁边杂草狠狠碾进泥水里。 “……”身形微僵,长冬目视前方抖了嗓子,“苏大、苏二、我我腿上有什么东东东西……” 苏大凑过来卷起他裤腿一瞧,抽了嘴角,“一条水蛭就把你吓成这样?” “水蛭?!” “喏,这个。”苏大说着把男人小腿上附着的东西撕了下来举到他面前。 黑色的滑溜溜的还在不停蠕动的恶心东西。 长冬,“……” “啊啊啊——!” 苏大苏二,“……” “哈哈哈哈!” 周围,“哈哈哈哈哈!” 哄笑声中,长冬从田里又喊又跳逃上田埂,在上头站定后一动不动,颤着唇,被吓白的脸迅速涨红,发紫。 他刚干了什么? 草、他、毒、爷、爷! “诶唷,哈,哈哈,长冬,你、你腿挺白啊哈哈哈!” 长冬闭眼深呼吸,转身,眼神冰冷,片刻后抓起田埂上烂泥巴就朝笑得最猖狂的苏大苏二扔过去,“闭嘴!弄死你们!” “噗——哈哈哈哈!” 芦苇荡后,有人缓缓而来,一大一小,走近后停在了路边。 长冬正气头上又不能暴露身份,对认识“长冬”的人什么都得装,正好来的这俩不认识。 来得好。 长冬扭头,眼神幽冷盯着来的陌生人,于哄笑声中轻声低语,“你们,也想死?” 被盯着的男人只淡淡看了他一眼,视线便转向他身后,“苏大?苏二?” 长冬,“……” 认识的? ……草他娘,他不干了。 第118章 日后,必为苏家赴汤蹈火! 霍家门口,霍氏将一盆污水泼到门外,顺势伸长脖子往对面打望,嘴里喃喃。 “又来人了,不会又是什么关系隔着十万八千里远的亲戚打秋风来了?啧啧啧,人怕出名猪怕壮啊,这不猪一长膘,上门的人就不消停了。” “这次来的人跟徒南山那边来的应当不同。” 屋里男子刚刚搭话,霍氏便扭头一吼,“跟你说话了吗?接什么话头!不要脸!” 男人一顿,“娘子,我瞧天色尚早,不如一同小憩片刻?” 霍氏火速关门,手里木盆一扔。 “来了!” 长冬站在大路中央,看看这边关上的院门,再看看那边关上的院门,沉着脸冷哼一声,回自己家也砰地关上了院门。 苏家小院此刻气氛有些压抑。 “怎么会这样呢?怎么就这样了?”堂屋里,苏老妇坐在矮凳上脸色恍惚,眼角有些发红,嘴里不可置信的反复低喃,“夫人那么好的人,怎么会……” 苏家其他人也脸色沉重。 在此地重逢故人,本是喜事,可谁知后面却藏着那样的悲痛。 紫衣看着苏家人反应,薄唇微抿,撩起衣摆单膝跪地,“我这次会带小主寻上门来,实是有不情之请。” 小男孩见状没有犹豫,也跟着他一块要跪下。 苏家人哪敢承此大礼,苏大苏二立刻冲上前把两人拦住。 “当日我们苏家幸得夫人出手相助,心中一直感激这份恩情,从来没有忘记过。侠士你这般不是要折煞我们吗?”苏大正色,“如今你们遇上难处需要帮忙,但凡我苏家帮得上的,你尽管开口,切莫说什么不情之请。” 苏二也道,“得人恩果千年记,我们虽然是升斗小民,却也懂这个道理。咱们不说那些客套话,侠士有话但请直言。” 在田里被唤住的时候,兄弟俩一开始是难以置信的。 他们没有见过紫衣的真容,但是在禹都古道一路同行,得对方相护,他们已记下了紫衣的声音。即便时隔久远,也不容错认。 在他们苏家人心里,对紫衣的感激其实跟对夫人的感激一样重。 “既如此,我便厚颜直言了。”紫衣咬牙,看了眼身边安静低着头的小男孩,开口,“我原名紫衣,现改名魏一,我家小主姓魏,单名一个离字。如今小主在世上已经没有亲人,本该我将他亲自带着,但是我在城中白日里要为生计忙活,无法好好照料他。所以我想请诸位,能不能将小主留在这里,让他跟着你们能有片瓦遮头?我不会让你们白照顾,我在城中所挣银两每月会尽数送来,作小主在这里生活所用。” 他稍作停顿,又道,“在诸位作出决定之前,还有一事我想坦言。我家小主背后牵扯的麻烦不小,对他的安全我需做万全之策。所以在决定过来寻求帮助时,我冒昧对你们家先做了一番调查跟试探。此为魏一小人之心,不想隐瞒。我跟小主也商量过,事情说开后不管你们做何决定,我们都不勉强。” 做出坦言的决定,魏一其实犹豫了很久。 最终跟小主商议过后,依旧决定和盘托出。 与其日后让小苏家自己发现导致生出罅隙,不如他们一开始就坦坦荡荡。 即便小苏家不愿收留,他们也不后悔。这并不代表他们不能留在徒北村。 反正他们已经一无所有,没有什么可再失去的。便是被人骂厚颜无耻,又如何呢? 堂屋里又是一番静默。 魏离自进门后,一直低着头未曾抬起。 他看不到苏家众人的表情,而这种等待中的煎熬,让他小手一点点蜷缩,越捏越紧。胸腔里那颗心脏,也越来越沉,越来越凉。 他这样的大麻烦,果然是无人愿意招惹的。 持续的沉寂让人窒息,魏离无力闭上眼睛,不再抱希望。 突然,头上多了一抹温暖。 一只干燥粗糙的手抚上了他头顶,温暖,轻柔。 魏离霍地睁开眼睛,缓缓抬头。 映入眼帘是老妇人刻着皱纹风霜的脸,五官有股性格带出的强势严厉,眼神却截然不同的柔和,看他的时候,眼神里全是怜惜。 “以后就住在我家,可好?”她说。 在巷子被打的时候魏离没哭,意识到要被拒绝的时候没哭。 这一声询问,终于让他隐忍许久的眼泪夺眶而出,小小胸腔里装载的酸楚与痛苦太多了,多得他承受不住,浑身发颤,五脏六腑都发抖。 魏一僵硬站着,明明得到应承了,小主终于有个能容身的地方了,他想笑一笑,用力提起嘴角,却将眼泪扯了出来。 再次撩起衣摆,在苏家人猝不及防之下,魏一跪了下去,“此恩此德,魏一莫不敢忘,日后但有用处,必为苏家赴汤蹈火!” 苏老汉摇摇头,走到魏一面前,跟苏大苏二一块将他拉起。 老汉拍拍他肩膀,示意往外走,“老汉托大,以后便唤你姓名了。魏一,可否将整件事来龙去脉告知与我们?我们心里有个底,日后若有事突发,也能有个应对的方向。” 魏一点头,跟父子仨走出堂屋。 这个要求不过分。 其实小主的身份也瞒不了多久。 这徒北山能人太多,有心调查,身份揭穿是迟早的事。 好在这里是流放之地,混乱没有秩序的地方,外界身份在这里,最不值钱。 汉子们离开了,堂屋里剩下一众妇人。 刘月兰跟何大香也来到魏离身边,蹲下来怜惜看着他。 “我们家有四个娃子,以后你跟他们一样,我们会把你当自家孩子看待,你只管好好住着。”刘月兰道。 何大香嗓门老高,“家里三个男娃子皮得能串上天,要是他们欺负你了,告诉婶子,我教训他们!” 苏秀儿站在后方浅浅抿笑,片刻后出去拧了条湿布巾进来,将小男孩小脸小手一一擦拭干净,“比以前高了一大截哩,长得还是那么好看,就是瘦得厉害了些,以后多吃饭,爱惜身体。看看这小脸都成啥样了?青一块紫一块,成小花猫了……以后,这里便是你的家了。” 第119章 会捉蛇有啥用,不会打架啊 太阳落山之际,苏家小院外又传来马蹄声。 马车还没停下,苏安苏文苏武仨小崽子就叽里哇啦吼开了,“阿爷,阿奶!爹!娘!我们回来啦!还给你们带了很好吃很好吃的酱烧排骨!羊腿!还有萝卜丸子!” “可多可多好东西啦!姑姑今晚都不用做菜了!” 毒不侵抱着甜宝下车,脸色臭臭,“白奎那个狗东西从哪弄的鲁班锁,撬半天撬不开!特地防着老子呢,啐!” 大呼小叫骂骂咧咧间,小院门打开。 咿呀一声。 开门的人跟外面的人面面相对。 甜宝窝在毒爷爷怀里,看着出现在面前的人,两颗眼珠子又开始对焦,小脑袋都要歪到胸口了。 “你,怎么在我家?” 毒不侵跟仨娃子也傻眼,“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魏离抿抿小嘴,脸上淤青经一下午时间,晕散得更开,整张小脸五颜六色。 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退开了些许,让出门口位置。 苏老妇这时从灶房探出头来,“回家就嚷嚷,杵在外面做啥?赶紧进来。这是魏离,以后就住在咱家啦。” 门外五个,“……” 甜宝瓷白小脸绿了。 出去玩一趟回来,居然被偷家了。 但是娃儿乖,娃儿现在不说话。 刘月兰声音此时也从灶房里传出,带着笑意,“你们记不记得以前咱家经边界驿站时,有管事要打咱,那位——” 娃子们盯着魏离,“记——得——” 不止记得,还先已经见过了。 这个时辰,村里处处炊烟,吃晚饭还要再等会。 毒不侵到家就把娃子们甩开溜了,晕车,找个没人的地方吐一吐。 妇人们在灶房忙活,汉子们不见影子不知道去了哪。 院子里就剩下五个娃子继续面面相觑。 苏安苏文苏武仨,对家里多了个人反应不大,虽然午时在城里打过照面,也经由提醒知道当中藏着不少道道,但是孩子就是孩子,新奇更占上风。 甜宝反应也不大。 人已经来了,阿奶已经说了这人要在家里住了,那就住。 只是她个人,不太喜欢弱叽叽的东西。 “你真要在我家住?”她蹲在那里小手捧腮,问。 小男孩垂着眸,好一会才嗯了声。 “哦。” “……” 苏武也有疑问,“我们要侍候你吗?” “不用,我会干活。” 苏安,“你会干什么?” “……可以学。” 苏文,“我们平时玩捉蛇,你敢捉吗?” “敢。” 甜宝叹着气走了。 会捉蛇有啥用,不会打架啊。 灶房里妇人们一边干活一边时不时往外溜一眼,时而挽唇笑一笑。 “都是年纪相当的小娃子,不大一会就玩到一块去了。”苏老妇道,“挺好,有几个皮猴子带着,阿离很快会适应的。” 说完她又悄悄叹了声,“可惜,夫人没能……” 没能活下来。 旁边三个年轻妇人何尝不唏嘘。 他们在流放路上得到的最大的善意,是那位夫人给予的。 那么一个活生生的人,再得到消息确却是从旁人口中得知,人没了。 “阿奶。”甜宝进了灶房,窝到老妇身边,仰着小脸,“阿奶,我们是在报恩吗?” 苏老妇捏捏她脸蛋,“是哩。” “还他玉葫芦,送他回家,就能报完了。” 习惯了乖孙女说话方式,苏老妇轻易就能明白她想表达的意思。 老妇往灶里添了一根柴,轻声道,“乖宝,报恩不能这样算的。” 甜宝歪着脑袋,“怎么算?夫人不帮,甜宝也能保护家。” “夫人那时帮我们,并不知甜宝有这等本事,她此举是心善,也是在结善缘。” 老妇人低头看着孙女,用她听得明白的话告诉她,“就如阿爷阿奶、我们家肯帮助别人,有时候不是为了能得到对方什么报答,仅仅是希望我们的孩子们,日后遇到难处的时候,也有这样的好心人能帮一帮他们。 那位夫人也是这样的,相比她自己得到什么报答,我想她更希望他人善待她的孩儿。说一千道一万,皆是为人母对孩子的爱罢了。” 刘月兰也开了口,“种善因得善果。那孩子确实可怜,有了前因,咱做不到对那孩子的处境视而不见。至于可能会给家里招来麻烦,你阿爷跟你爹、二叔他们已经去找霍先生跟断刀大人商量了,看看能不能有什么应对防范之策。” 甜宝不多问了。 娘说的麻烦大概就是有人会找上门来。 有架打。 可以。 不麻烦。 出了灶房,再看站在院子里满脸青紫的小男孩,甜宝觉得挺顺眼的。 就像在家里摆了好大好大一块糖。 蜜蜂才会来。 她在家里揍揍人,恩就报完了。 另边厢霍家院儿里。 几个汉子在院中围桌而坐,桌上几个瓷碗,一大壶粗茶。 夕阳晚照,天边往下撒下一层紫金,将院子映照出暖色。 唯一于此景中显得有些不太和谐的,就是被临时抓来的毒不侵。 老头气疯了,坐在那里骂骂咧咧,想起来就用力掐断刀一把,“有我什么事儿?你们自个商量就完了非要逮着我来?老头吃饱了,不想喝茶!” 他还晕着呢! 胸口闷得慌,被这么一逮把他那股呕意打断,不上不下的比晕车时还要难受。 不做人的狗东西! 他想弄死断刀! 这是百晓风安插在他身边的奸细? 断刀淡淡横他一眼,“年前你半夜出去了一趟,去的开石村?” “……”老头闭嘴了,扭开头,“不记得了,都多久的事儿了。” 霍子珩没理斗嘴的两人,对苏老汉道,“魏国公是大越两朝元老,在京官中以清廉正直着称,名声颇负,我对他的事迹曾有耳闻。而今满门几乎灭绝,必然是上头有人早就布局要除掉他们家。能弄垮国公,敢将事情做到如此绝……是龙椅上那位,卸磨杀驴了。” “龙、椅?!”苏老汉过来找几位能人相商,没想到会听到这个词,吓得险些摔下凳子。 苏大苏二也双目圆凸,嘴巴张张合合发不出声音。 老天爷。 他们报个恩,还惹上皇帝了?! 第120章 懂,朝廷没兵可派了 “桀桀桀桀!”毒不侵郁气立刻就散了,大肆嘲笑,“瞧你们那没出息的样儿,一张龙椅就把你们吓成这个样子?龙椅不也是木头做的,能上天咋地?这里是大越最混乱的流放之地,朝廷都管不了的地方。来了这里,在外头有什么身份都没区别。流放之地,身份跟狗屎一样没用,就算皇帝老儿亲自来,也只有挨揍的份儿。” 断刀开口,“自己奔来流放地的,大多是在外走投无路的,哪个背后藏着的事,都不简单。” 苏老汉用力给胸口顺气,虚弱道,“让你们见笑了,咱一家泥腿子,见过最大的官就是镇守,冷不丁听到龙椅,这不失态了吗。” 苏大苦笑,“魏一回城前我们开诚布公说开了,他虽然没有明言魏离身份,但是把背后的麻烦跟危险也一五一十合并告诉了我们。所以我兄弟俩跟我爹找上几位,除了商量商量此事,还有打算是想把甜宝小安小文小武仨放到断刀跟毒老那边院子养着。这样真要有什么我们坑担不起的事儿,不会拖累到娃子们。” 这话让另三个人一时竟然有些无言以对。 霍子珩端起瓷碗,高深喝茶。 断刀低头安静看怀里半把刀。 毒不侵,“……” 毒不侵白眼翻得要上天。 这世上要论安全,有什么地儿比苏家小院更安全? 别埋汰了。 拐着弯炫耀呢? 苏二不知道老头肚子里已经把他们骂开了,挠着头,“霍先生,断刀大人,毒老,那皇帝万一要是知道离儿在咱家,想要来个斩草除根,会不会、会不会遣大军杀过来?” 霍子珩一口茶险些没咽下,他抬手优雅拭去嘴角溢出的些许茶液,失笑道,“不会。 而今整个大越兵力总合七十万。二十万驻守北边境,对抗鞑虏。三十万驻扎燕霞关,防备虎视眈眈的胡蛮,十五万在西南边境,震慑蠢蠢欲动的匈奴。 另有五万,三万驻皇城长京外线,三千守皇陵,一万巡城司马,直隶皇帝的御林军三千,另有四千是皇族精兵。 这些人随意调动不得,一旦调动露出防线缺口,皇帝等同自己打开大门请虎狼入关。 而且想要拿下流放之地,朝廷至少得出动三万以上精兵,尚且未必能胜。 莫看流放之地乌烟瘴气,实则周围各个重要出入口都有三大势力派人看守,先占了地形之便,能守能攻。若是拦不住,逃跑的路线千百条。 种种弊端之下,皇帝不会花那么大代价杀一个已经对他没有威胁的人,就算有那个心,他也不会亲自动手。” 帝王手里刀子多的是,端看用哪一把罢了。 做刀子的,可没有请兵的能力跟权力。 否则,便要做皇帝下一个祭刀者了。 苏老汉父子仨看着面前侃侃而谈的先生,嘴巴大张,目光呆滞。 怪不得三大势力都想招揽霍先生,原来如此,他们好像有些懂了。 霍子珩视线轻扫,又开口,“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即便朝廷有多余兵力可调,皇帝也不敢真对流放之地下重手。因为流放之地东南是海域,海上海寇横行猖獗,这么多年海寇不敢上岸为祸,是因为流放之地遍地恶徒,比他们更狠。” 动了流放之地,里面的人一跑,朝廷想要守住海域这条防线,就必须要往这里派兵扎营驻守。 苏家父子仨:懂! 朝廷没兵可派了。 如果拆东墙补西墙,最后只会整出一堆补不上的窟窿。 苏老汉,“霍先生,我……们明白了,便不耽误你吃饭了,我们先走,先走。” 苏大苏二,“不用送,我们自己走,近得很哈哈,哈。” 不跑不成了。 那一堆东南西北的听得他们头都晕了。 这仨跑了,一直屁股坐不住的毒不侵立刻没了影子。 断刀也起身,慢条斯理往外走。 霍子珩给自己倒了点茶,轻抿一口,似自言自语般喟叹,“大越气数要尽了,可惜,要是将门袁家还在,何至于如此……” 断刀脚步微顿,复又稳步离去。 小院静下来,只有那声喟叹还在风声缭绕未散,天边夕阳沉寂,最后一缕余烬消失。 天色开始暗下来。 霍子珩放下茶碗,静静看着夜色初降的天际,背影清瘦萧索。 “老娘果然有眼光,抢夫君都抢了个顶级货!”一声自夸打碎男人身上隐隐透出的落寞。 他回头,妇人蹲在廊檐下,眼睛黑亮,装着毫不遮掩的骄傲跟自豪。 霍子珩,“……” 他抵唇轻笑,“多谢娘子将为夫抢来?” “吃饭!” “好。” …… 长冬窝在小院里,一把缺了角的小椅子坐得稳稳当当,两条优越张腿支在地上,一晃一晃。 “魏国公,将门袁家,奇谋霍氏,毒王谷老祖……哼,聚在一块了,果真蛇鼠一窝。” 片刻,将腿一收,他趁着夜色闪闪缩缩出了门。 破地儿,不想呆了。 在这里呆了段时间,回想连日所作所为,跟被人下了药似的。 离开徒北山地界,长冬走姿神态皆一变,纵身快速消失于夜幕中。 是夜。 禹都古道。 数十里古道三十三峰,三十三座匪寨。 月袍男子手抱古琴随机屠杀。 无人轻易敢靠近的悍匪聚集地,漫天血色被夜幕吞噬隐藏。 只有风轻吹时,送出浓郁血腥。 从禹都古道出来,黎明未至。 望鹊楼长随候在出口,躬身迎接,“主子。” “回。”百晓风淡道。 “是。”长随胆战心惊,不敢抬头,一直躬身跟在男子身后。 不敢问主子为何突然大开杀戒,跑到这儿来玩来了。 虽然那些悍匪手上皆沾满鲜血死有余辜。 他只知但凡主子这般,便是心情极不好了。 前头走着的男人突然停下,转身,冷白指尖将贴在颊边的发丝轻轻掠到耳后,顺平整,“听风,本座可跟以前一样?” “回主子!自是一样!” “没变?没有异常?” “没有。” “嗯。”男人将古琴递出,“带回望鹊楼,将上面的血迹清洗干净,熏香三日。臭死了。” 听风,“……” 一听主子这是不打算回望鹊楼。 还要去徒北村呢? 第121章 为袁家喊过冤 晨光微熹。 几声清脆鸟啼打破了清晨宁静。 沉睡一夜的村庄开始醒来。 苏家小院里,大人孩子们陆续起身,哈欠声,洗漱声,交谈呵斥声,织出一幕热闹晨景。 灶房里柴火燃烧特有的木质清香在空气中浮动四散,带出皇城长京所没有的烟火气。 魏离站在堂屋门口,听着,闻着,早晨阳光从斜处打下来,柔和明灿,他抬头朝光看去,被刺得眼睛眯起,眼角溢出水光。 天光越亮,四周越热闹。 小院右侧传出桀桀诡异笑声,斜对面妇人不知道在跟谁说话嗓音拔得又尖又高,后方菜园子里谈笑声也越来越多。 于小男孩眼里,皆是新奇。 “毒爷爷起来开药炉了,师娘又故意凶师父让师父哄她,屋后是咱家跟咱村的菜园子,村里人早上都在菜园子里换菜吃。”苏安拿着杨柳枝,龇着小白牙蹲到魏离旁边廊檐,片刻就刷出满嘴白色泡泡。 “苏安!”灶房外洗漱角,苏老妇手里拿着个小木盒,看着里头被挖掉一半的膏体,气得扭头找扫帚,“说了多少次了,漱口刷牙一次只取一点点膏体就够了,你又挖掉一大坨!兔崽子,老娘今儿不抽你,明天你就该上房揭瓦了!” 眼瞧阿奶抓起扫帚,苏安咬着柳枝条咻地往外蹿,“阿奶,小文小武挖的比我还多!” 苏老妇停下,扭头,立刻瞄住贴着墙根想溜的另俩小崽子。 苏文苏武,“……”跑! 仨一前两后冲出院门,瞬间不见影儿。 “都跑!待会别回来吃早饭!”兔崽子们,一准跑毒老那儿避难去了,苏老妇都懒得追,撂了扫帚,看向水桶 边上乖乖刷牙的小孙女,欣慰,“还是咱甜宝乖。” 甜宝偷偷咽下嘴里甜甜的刷牙膏,小手往胸口拍了拍,“宝乖!” 把老妇人逗得眉开眼笑。 魏离静静站在堂屋门口,看着咧嘴笑的小女娃,娃儿嘴角还沾了一小点没有被毁尸灭迹的白膏。 苏阿奶装没看到。 所以几个小娃子里,苏阿奶最疼的是小女娃。 “阿离,来,过来擦牙漱口。”老妇人忽而转过头来笑着招呼他过去,给他拿了根干净柳枝条,沾上木盒里的白膏,“用这个擦,擦完了牙又白又干净。这是毒老做的擦牙膏,特地做的甜味儿,结果小安他们仨把这当糖来吃……仨兔崽子!” 提起这事儿,老妇人又咬牙切齿。 木盒里的白膏都是用药材做的,往外可没处买去! 这么精贵的东西,就仨不知数的才敢随便霍霍! 甜宝漱好口,放好木杯枝条,回头时不经意晃眼,看到小男孩还盯着她嘴角看。 甜宝顿住,感觉了下,“……” 小舌头飞快一卷,把嘴角沾着的甜甜膏卷进嘴里,抬头朝阿奶用力点头,“是,仨兔崽子!” 附和完,娃儿蹦蹦跳跳走了。 魏离,“……” 到早饭时间,院子里妇人扬起嗓子喊一声,很快灶房就坐个人齐。 菜园子里拱出来的,隔壁飞出来的,还有对门畏畏缩缩闪进来的,人多得一张小饭桌旁围坐不下。 早上吃的菜饼子,挂了层米油的稀粥,大人们多一碟腌酸菜,娃子们一人一个白水煮蛋。 汉子们端着粥碗扒拉点咸菜,手里卷着个饼直接蹲在外头檐下呼噜呼噜吃。 娃子们三两口饼下肚把肚子填饱,揣着个水煮蛋呼啦一声往外跑,“上学去喽!” 彼时魏离还坐在饭桌旁,捻着筷子刚吃了第一口咸菜,碗里盛的粥尚有大半碗,而他手里另一边手拿着的,烙得金黄焦香的面饼,甚至尚未来得及咬一口。 那声欢快的上学去喽,让他一瞬怔忪。 以前他也曾有过这样的时光。 三岁入国子监开始启蒙,跟着其他的皇子们一块受夫子教导。 失神间,一股颇大力气攥上他手腕,魏离仓促抬头,对上小女娃清凌凌的眼睛。 “走。”她说。 一个字把魏离心头的失落扫光,他有些不可置信,眼睛却亮了起来,声音发颤带着一股不确信,“……去哪?” 甜宝脑袋后仰嫌他笨,“上学,师父叫带你。” “ 为什么?”这便教魏离更加不可置信了。 先生让带上他?霍先生让带上他? 为何? 他昨日才来到这里,甚至还没有亲自去拜访先生,先生却让带着他上学了? 短短一天里发生了好多事情,都超出了魏离预料。 小女娃已经拽着他往外走了,他力气抵不过,也不想抵。 桌旁坐着的老妇笑眯眯往他手里塞了一个鸡蛋,“去,跟甜宝他们一块上学。” 而魏离的疑问,直到出了院门才得到解答。 一出门口小女孩就把他手腕放下了,“断刀叔叔,求情。” 她皱眉想了想,又解释一句,“大概,因为你很弱。” 武的不行,那就只有习文了嘛。 魏离,“……” 他少有接二连三无言以对的时候。自从来了徒北村,无言便特别多。 小女娃蹦蹦跳跳走在前面。 魏离看着她小小背影,嘴角抿出一丝极小弧度,透着悄悄欢喜,“……谢谢。” 真心的。 他真心感激,于他在黑暗中时,予以他所有善意的人。小苏家,断刀叔叔,霍先生。 小女娃不知有没有听到,并没有回头也没有再跟他搭话,小脑袋上两根羊角辫随着她蹦跳一晃一晃,透着惬意轻快,好像从来不会沾上烦恼。 霍家堂屋里,一张方桌几张小凳,便是学堂。 瘦削俊美的中年男人坐在桌后,自有一股师者威严。 桌前小凳子上坐着的三个小男娃,看到新人过来不断朝他挤眉弄眼,嬉笑戏谑,“来了来了,小师弟!哈哈哈。” 小甜宝眼睛立刻亮了。 魏离。“……” 霍氏借着送茶水的功夫,悄悄打量这个新来的小男娃。 走到男人旁边,她手肘往他肩上一撞,凑过去,“狗男人,断刀怎么会为他求情啊?” 男人避而不答,看她时眼里总带笑,“娘子,你撞疼我了。” 霍氏:呸! 霍氏对面,茅草屋顶上,抱刀男子看着魏离进入霍家堂屋后,翻身落地,进入屋里没再出来。 洪德十三年,将门袁家被污通敌叛国,一纸圣旨降下,袁家留守长京所有家眷皆被斩首,连襁褓中的幼儿都没能活命。 彼时朝中官员多赞帝王英明,唯独魏国公于殿前痛斥陈辞,为袁家一门忠烈喊过冤。 第122章 最后一个弟子 没几日,白彧就再次杀到徒北村。 贵气小公子这次来时气呼呼的,满脸散着怨气。 他堵在苏家小院里,先是拽着苏安苏文苏武三个,怒冲冲质问,“你们就说你们是跟我好还是跟他好!” 仨崽子一头雾水,“白小少爷你干什么呀?这个也需要比?” “别管我比不比,你们答就是了,跟我好还是跟他好!” 仨一脸为难,“要不你让我们先想想,想好了再回答?” 一个是白家小少爷,半个城主的儿子,最好不得罪。 一个是住在他们家里头的小恩人,他们的小师弟,那也不能说不护着,胳膊肘往外拐。 仨是真为难。 不好答,那就拖着…… 白彧脸更黑了,霍地转头看向旁边乖乖蹲在那里看热闹的小奶娃,冲到她面前两手叉腰,鼻子直往天上去,“苏甜宝你说,是我对你好还是他对你好!你想好了再答我!你喜欢打架,我陪你打过好几回每次都输,我还送过你礼物,还请过你吃饭,还带过你上我家玩!” 甜宝,“比啥哦,你们两个又不姓苏。” 不姓苏,不是我家里人,好不好跟我有啥关系? “……”白彧跟魏离都听懂了小奶娃要表达的意思,双双木在那里。 两人也都体会出又一点门道,甜宝这人多少缺点心肝。 苏家大人们看娃子闹了一通,眼瞅白家小少爷似乎有点下不来台,忍笑出来打圆场。 苏大坐堂屋里探出半个身子,“白家小少爷,这又是咋的啦?什么事情至于你委屈成这样?” 终于有人问到正点上了,白彧那个委屈啊,精致小脸垮的不成样,咬牙切齿控诉,“他们都跟霍先生学本事去了,就落下我一个!亏我把他们当朋友,他们带这个新来的都不带我!” 苏家,“……” 那也不是,这次真不是他们带的,是断刀大人出的面,让魏离跟着霍先生一块学东西。 虽然他们家也有这个想法…… 但是真要比的话,魏离跟白彧确实是不一样的。 白彧有个把他宠上天的老爹,想要什么有什么,有人疼有人可依靠的娃才能像白彧这样,做什么事情都有底气。 而魏离失去了所有,在这样的情况下来到他们家,那个小娃子心里怕是跳不出寄人篱下的心态。 想要让魏离真正融入到这个家里来,除了他们苏家人的态度以及相处方式之外,还需要时间,很长很长的时间。 想要让魏离对这个家真正生出归属感,他们做大人的首先要把这个孩子当成自家的孩子看待。他们对白彧敢当自家孩子看吗?白彧人家是有爹的。 所以两个小孩之间,根本无法进行比较,也犯不着比。 刘月兰心思较为细腻些,看着白彧眼底不愤,柔柔笑道,“白小少爷是也想跟霍先生学本事吗?若是,得你自己去跟霍先生商量呀。只要你真心想学,打动了霍先生,我想他是不会吝于教你的。” 白彧扁着嘴走进堂屋,在空着的小凳上坐下,气哼哼道,“婶婶你不懂,我爹一早就请过霍先生教我来着,霍先生一次没同意,要不然我早就是大师兄了!” 苏二,“那是以前霍先生还没收徒,兴许现在不一样了呢?要不你叫你爹再去求霍先生一回?” “那肯定是要求的,我绝对不能被落下!”要是这次爹也求不着,没关系,他还有办法! 白奎当晚就亲自来了一次徒北村,进了霍家院子,谈的什么小苏家不知道,也不方便多打听。 但是自第二日起,霍家门口就多了一道小身影,啥也不干,就跪在霍家门前,小身板直挺挺的。 顶着八月烈阳,从小娃子们进霍家院子晨读,到近午时学完回家,白家小少爷跪的半分不偷懒。 不止那一日,接下来的每一日皆是如此。 把小苏家的人跪得都心软了。 “恁大太阳哩,那么小一个娃愣是晒了这么多天,白白嫩嫩的小少爷都要晒成黑炭了。” “霍先生收不收徒,收谁为徒,这都是他自己才能决定的事情,咱们旁人插不上手啊。” “说真的,我以为就白家小少爷这种性子,他会上霍家门前大吵大闹撒泼打滚来着,没想到竟然也有这么正经懂事的一面,说跪就跪,一跪这么多天。” “咱搁家时瞅着些,外面太阳晒得很,给这娃子多送两趟水……我瞧着啊,确实是诚心想学本事来着。” 娃子们在霍家院里的时候,毒不侵最闲,听到小苏家聊起八卦,特地跳过来掺一脚热闹。 老头眯着三角眼,看着外头背对苏家跪立的小身板,“这小子,没瞧出来,气性还挺大。” 苏老汉笑问,“毒老,以为他如何?” 毒不侵哼了声,咂摸嘴啧啧有声,“等咱们老了,这江湖……就是少年人的江湖了。” 这日近午放学,霍家院门打开。 霍氏单手插腰走出来,把跪在那里的小崽子拎进了院里。 片刻后,院里发出娃子们嘻嘻哈哈的欢笑声。 “又来一个小师弟!” “哈哈哈哈,白小少爷,这次你可成了最小的啦” “白彧,喊师姐!” 白彧嗓门最是响亮,带着太阳炙烤后的干涩嘶哑,“师父!师娘!” 苏家小院里的人,脸上各自带着笑散了。 便是徒北村里其他住户,这段时间里站家门口频频引颈观望的村民,脸上也浮出缕缕笑意,闷头回了家。 白彧成了霍子珩门下最后一个弟子。 此时,徒北村外的稻田里,稻子熟了。 清河畔,阳光依旧炽烈,将大地照出一片炽白。 河风从河上吹来,拂过水田,推出一层层金黄稻浪,空气中满是清新稻香。 村民们站在路边田埂上,田地里,看着面前坠弯腰的稻禾,笑着,喊着,哽咽着。 “种出来了,种出来了,可以收稻子了,瘪谷少稻米多!比咱们预期的好太多了!”王川蹲在自家稻田埂上,捧着一把从稻禾上撸下来的谷子,亮着白牙红着眼,虔诚的把那把谷子举到高处给大家看。 李小小的稻田就在他家边上,瘦瘦小小的汉子因为在田间劳作,皮肤被晒得黝黑,“不等了,马上收稻子!等把谷子碾出来,咱也能吃上大米饭了!咱今年真的不会再挨饿了!” 第123章 化身长冬,虎落平阳 苏家人也全在田地边上。 就连小娃子们都跑来了。 看着面前金黄色的稻田,喜不自胜。 本该高兴的事情,没人想哭,可是经不住。 在流放之地想好好种田,难,太难了。 苏老汉俯身,粗糙大手拂过跟前稻谷,扭过头跟老伴儿绽出笑脸,“老婆子,咱种的谷子,能收了。” 苏老妇也笑,点头,又点头,“诶,能收了,能收了……” 苏二耐不住这种场景,手往大腿上用力一拍,高声大喊,“还等什么,开工!赶紧把谷子收回去是正经。要是收得晚了,外头那些憋着坏的不知道还能想出什么坏主意来。到时候把咱辛苦种的庄稼给霍霍了,咱真得哭瞎眼了!” “可不是,赶紧收!婆娘们,回家拿镰刀筐子!” “我猜那边那些人肯定一直在盯着咱这些稻田,这回非气死他们不可!咱种出的这些谷子,不用交租,不用交税,全是我们自己的!” “我们自己的,自己的!哈哈哈哈哈!” 此前有些压抑的气氛因为后面这几句话一扫而空,高兴的氛围开始空前高涨。 田边地头之前激动得直抹泪的妇人婆子们,嘴角纷纷咧到耳根。 不用交租,不用交税,种出来的东西全是自己的,这种好事便是在流放之前都不可能有。 这大概是流放之地,对他们这些苦难人唯一的回赠。 接下来数日,徒北村的人乐疯了,也忙疯了。 汉子们在田里割禾,妇人们在家捶谷子。 捶出来的谷粒晾晒收仓。 看着家中放粮的地方,从无到有到堆满,村民们的心情无以形容。 这就是丰收。 是一家人齐心协力,用汗水跟辛勤劳作换来的。 是他们的成果,也是他们的希望。 紧张的农忙过后,家家户户再次升起炊烟,空气中除了烟火味,还有满满的米饭香气。 一口米饭入嘴入喉,米饭的香甜和着泪水的苦涩味道,是徒北村村民们时隔多年后,再次尝到大米的第一口滋味。 便是后来又过了许许多多年,家中再没有缺过米粮,这口滋味也经年不忘。 小苏家自然也是欢声笑语。 家里二十亩水田收下来的稻子多得没地儿放,直堆到了毒老跟霍家院儿里。 苏大苏二扛着两袋谷子敲响长冬家院门时,长冬还躺在床上难以动弹。 外面的人敲门很久不见人应,便自发将门推开走了进来。 苏二人未到声先至,边走边喊,“长冬,还躺着呢?至于吗?不就割了两天禾嘛,一个大男人弱成这样,还是活干的少了!以后你在家的时候我就过来逮你来,多练练!” 长冬不想说话。 躺在房间床上,望着头顶灰扑扑的茅草,双目无神。 “长冬,长冬!真累着了?”外面烦人声响伴随脚步接近,不出片刻苏大苏二两颗脑袋就出现在长冬视野。 “哈哈哈!这是瘫着动不了了,哎哟喂!”瞅着一脸菜色瘫在床上的人,苏二毫不客气捧腹。 苏大也弯了腰,“正常,没事,我跟老二以前刚开始干活的时候、也跟你差不多,每天累得直不起腰,后来干的多了习惯了,腰骨好的也就快了……噗,长冬,听我们的,你真得多练练。过几日我们翻田,到时候我再叫你来!” 长冬一动不动,冷冷斜眼,启唇有气无力一个字,“滚。” 惹来兄弟俩更大的笑声。 浑身上下稍微动一动就跟骨头断了似的,长冬闭眼,忍。 他望鹊楼楼主百晓风,风光霁月倜傥风流,以前从不说粗陋之语。 谁要惹他生气,直接便杀了。 如今化身长冬,虎落平阳! 先忍一口气,跟犬计较什么! 账先记着,来日再算! 笑声依旧未停,笑得直不起腰的人还摸到床边来,伸手要扶他起来。 长冬闭眼几个深呼吸,软绵绵将两人的手拍掉,“滚,草。” 俩直接笑倒了。 “行了,别躺了,那边秀儿做好饭了,哥俩扶你过去吃饭,再累也得填饱肚子不是?” “我们抬你过去,抬着,成了?不用你动,今儿咱两个伺候你!” “老大你扶他胳肢窝,我抱腿,来,一二三起!走!” 长冬挣扎无能,气得五官变形,“抬你姥姥!滚!撒手!等老子能动,你俩玩完!” 梁子越结越大,打了死结,这辈子都解不了了。 没得和解,势不两立! 操他大爷,他就是个傻逼!他为什么要去帮苏家割禾? 他拨琴弦的手为什么要去拿镰刀?! 还有长西,胆小如鼠也是罪!一早该送他归西! 苏家灶房已经坐满了人,除了毒老跟断刀,霍氏夫妇也被请过来了。 庆丰收,苏家特地煮了一大锅白米饭,菜色也较平时丰盛许多。 长冬被两个汉子抬进来,里头所有人都为之愣了下,其后纷纷扭过头,捂嘴的捂嘴,忍笑的忍笑,憋红脸的憋红脸。 长冬也撇开头,已经懒得去看那一张张嘴脸。 他看开了。 无妨。 丢人的是长冬。 干他百晓风何事?? 等他落座后,一碗盛得满满当当的米饭放到他面前。 坐在他斜对面的小奶娃歪着脑袋,黑黢黢的眼睛看着他,“长冬叔叔,累?” 长冬眼观鼻鼻观心,“累。” “手疼?” “疼。” “要喂你?” “……” 旁侧的忍不住了,爆笑声直轰屋顶。 徒北村大丰收的消息已经传遍,整个流放之地外城也差不多轰翻天了。 从徒北山开始开出菜园子开始,就引来了无数人注目。 到之后小苏家又领头率众在清河湾开出一片片稻田,汇聚过来的目光就更多了。 观望的,等待的,期盼的……无数人翘首等待丰收这一天。 等看到徒北村人真的把那些种出来的谷子收入粮仓,而十二码头始终没有动静,蛰伏一冬的内外城终于轰地炸开。 整个流放之地各处角落都有人连夜收拾铺盖行囊,往徒北村涌去。 大势力不敢欺,能种地种田,能自给自足!还有谁不想去徒北山! 第124章 卑微至尘埃的希翼 徒北村外人满为患。 八月末的太阳依旧热烈,片刻功夫就能将人蒸得大汗淋漓,却没一个人肯离开,连走远些找个遮阴的地方都不肯。 年前有人奔来徒北山,那一拨他们没有跟上,而是选择继续观望事态,已经够他们现在后悔不迭了。 要是这次再错失机会,怕是便没有下次了。 “这人多的,前后望不到头……徒北山再大也有限,轮到咱的时候不知道还能不能找着地儿搭窝,唉!”坐在田埂边上的一波人,伸长脖子前后左右看一眼,全是黑压压的人头。 同伴也愁,发了狠道,“咱还是来得晚了,早两天就该来。反正不管有没有地儿搭窝我都不走了,大不了睡路上!” 附近的人听着,恁是赞同,“不能走,光看着这片田我就走不动道了。真盼着能留下来,以后清河畔也能有咱两三分地,少点我也知足。” 河畔那一大片田地,稻禾已经割完了,田地只剩下一列列横竖整齐的枯黄禾茬子,只这也能教人轻易想象出丰收时的盛景。 望着光秃秃的稻田,无数人后悔又艳羡。 要是早来,他们现在也吃上香喷喷的大米饭了。 “你们说排在最前头的见到小苏家人没有?能不能同意咱留下来?能同意的?听说小苏家人特别好!” “咱这些远处来的,小苏家是没见过,但是听过不老少。听说他们家是被拖累了才流放过来的,以前家里也是普普通通的农户,农户人家都朴实。” “说农户人都朴实那不一定,心眼子多的不是没有。但是小苏家确实是厚道人家,要不以前那些来投奔的能住下?吃过苦的人,才会同情苦命人哪。” “……你们说归说,可别仗着人家厚道耍什么心眼子,这徒北山上住着的除了小苏家,还有毒老跟断刀、霍先生他们!这些全是护着小苏家的,敢耍心眼儿死了都找不着尸骨来埋!我比你们来得早,已经瞧着好几波人被轰走了,走的那些都是以往在各处口碑不咋好的,懂么?” 说话的人想了想,又压低音量悄声提醒了两句,“小苏家是厚道人家,但是毒老跟断刀他们可不好骗,尤其是霍先生!他们都是护着小苏家的!现在来的人是多,但是不是谁都能留下,霍先生他们在把关,只留老实本分人!现在的徒北山不是之前谁来都能住下的了!” 众人立刻闭嘴,眼睛却更为发亮。 诶哟喂把关好哇!谁不想住的地方平静和谐?大家伙可不就是冲着这个来的么! 他们自问是一心来投奔的,只要能在这里得个安稳,有个依靠,感激都来不及谁那么没良心会对小苏家耍心眼? 明了本分能给他们带来安稳跟依靠,谁敢教唆他们不本分那就是他们的死敌!是见不得他们好的仇人! 这个位置说话的人少了,开始不断引颈往前了望,就盼着多点人被赶出来。 好歹轮到他们的时候,还能有个地儿搭窝…… 烈阳下,一小段黄土路人挤人,时不时能从前头远远的地方听到一阵欢呼,也时不时能看到一波人垂头丧气骂骂咧咧往外走。 人群往前极为缓慢的移动。 “娘,你说我们能留下吗?”挤在人群中的小娃儿,抬头问娘亲。 一身破烂布衣的枯瘦妇人勉力朝孩子笑笑,“能的,一定能的。” “他们说小苏家只留能本分干活的人,我们没有阿爹……只有娘跟小娃娃,也能留下吗?” 阿爹被坏人打死了,他们家只剩下娘亲,他们也还小,娃儿听过好多人背后说,他们家活不了多久了。 “娘,要是不能留下来,你把我卖了,得的银钱,养弟弟妹妹。” 妇人鼻子骤然一酸,掩下眼底彷徨,蹲下用力把几个年幼懵懂的孩子抱进怀里,坚定安抚,“我们能留下的!” 实则能不能,她又如何知呢? 只是这里是她跟孩子们最后一处出路,无论如何,总需试一试。 若这里也不留他们,回去了也是被那些恶霸逼死,毋宁…… 妇人将孩子们抱得更紧,泪眼望向一旁流水潺潺的清河,灰暗绝望。 移动人群里,除了妇人孩子,也有白发苍苍的老妪,有骨瘦如柴腰背弯垮的老者,身边无小辈,背影伶仃。 也有独身一人的汉子,沉默寡言,低垂眸间是对人世的不忿与怨恨。 这些人只有在看向前方尽头徒北村时,眼底才闪烁出一星微光。 那是他们掩藏在灰暗、无望、愤恨之下,仅仅存下的一点,已经卑微至尘埃的,希望被拯救的希翼。 徒北村里。 小苏家空无一人。 早早得王川通风报信,知道村口外面有人连夜赶来蹲点,天还没亮已经挤了一大波人时,苏老汉拖家带口早饭都没敢搁家吃,直接躲霍家院里去了。 就怕这些人到了家门口,又是一通跪拜。 而且这次来的人之多,真把苏家老两口吓住了。 比上回还夸张,人山人海啊! 今儿早山上的鸟都被吓得不敢叫了! 霍子珩硬生生被推了出来当盾牌,早上的教学泡了汤。 他也没推辞,让苏大苏二长冬帮着在院门口支了个遮阳棚,一桌一凳一摇扇,再加一壶茶。 眼睛往杵在跟前的人群看一眼,摇扇朝当中几处随意一点,“你、你、你,出去,剩下的留下。” 有被点名的人对上男人通透眼神,不敢二话失望离开。 也有不忿的当成质问,“霍先生,凭什么我不能留下!我好歹是壮劳力,上山下田样样行!” 霍子珩唇角微扬,眼神淡淡,“你手腕上的疤,是旧年来小苏家闹事时留下的。十二码头让你来做奸细?” “……”壮汉跑得飞快,草他娘他就在徒北山露过一回脸!那还是旧年了,隔了那么久霍子珩怎么认出他的? 他记得当时霍子珩压根不在场! 霍家院们后,苏二支出个脑袋来,伸手戳戳霍子珩后背,“霍先生,你怎么认出他的?我都不记得了!” 霍子珩手中摇扇轻晃,侧眸笑道,“我记得他的声音。” 苏二退散。 院门又掩上了,但是门后窝着好几个脑袋看热闹,全是小苏家人。 接下来的场面也叫他们越来越震惊,看先生瘦削背影跟看巍峨高山似的。 第125章 帮主回来了 “红土崖有一霸,不思进取以抢为生,此人高七尺,青鱼眼,面有须,下颌半指疤,是你?出去。” “徒南山有种专干掮客的,给人提供哪家有秀气婆娘、哪家有孩子可卖,又哪家走投无路可逼为佃农……你叫张掮头?” “好吃懒做窝里横,能让家人看你时满眼怨恨,你做的事儿应不少?来了流放之地,积满身怨气还养着这么个东西,不思自救,可怜也可恨。出去。” “赵老二,在城里杀猪就好好杀猪,来凑什么热闹。” 霍先生语气始终不温不火,不疾不徐,云淡风轻。 院门后头小苏家一众已然目瞪口呆。 苏大苏二俩蹲在那里面面相觑,“霍先生怎么什么都知道?” 苏二,“要不然怎么能是先生呢?” 何大香,“火眼金睛啊!” 苏秀儿,“我瞧着没人能在先生眼皮子底下混过去。” 刘月兰也叹为观止,“若是娃子们能学到先生一星半点本事,日后也能有所作为了。” 苏老汉跟苏老妇对视一眼,这徒北山他们是来对了,给娃子们了捡了三个宝。 霍氏坐在廊檐下阴凉处,嗑着瓜子眯着眼,要不她能把人抢回来?光看脸就心情爽! 她伸手拍拍窝在她脚边跟她抢瓜子的几个娃,“闲着去门边多跟你们先生学着点,搁这抢什么瓜子儿?不准吃了,再吃就没了,老娘还得跑内城买去!” 甜宝仰头,“师娘--” “咋,不够吃啊?喏,瓜子仁!” 白彧眼睛转了转,“师娘,明儿我带瓜子来!你也分我点瓜子仁?” 霍氏斜眼,“兔崽子,就知道你无事献殷勤,想吃自个剥!” 话毕,搁地上的盘子里瓜子立刻少好几把,崽子们人手一抓,“谢谢师娘!” “……”都在这等着呢?长心眼了这是? 太阳渐渐西移。 候了大半日,前来投奔的人似乎摸着了霍先生挑人的门道,有些知道自己过不了关的人,已经提前离开了,免得自己身上藏的那点事情被当众说出来,更为颜面无光。 人群往前移动的速度也渐渐快了起来。 先生的遮阳棚前,走来一大三小。 脸色蜡黄枯瘦的妇人带着三个四五岁的小娃儿,忐忑站在桌前,“妇人从红土崖来,家里汉子数月前被恶霸打死了,家中只剩下我跟几个孩子,走投无路,前来投奔……” “你一人,可有信心养大三个孩子?” “只要能有一地容身不遭恶人欺辱,我定可将三个孩子好好抚养长大!” 霍子珩还没应答,院门后面就有声传出来,替妇人孩子们求情,“先生先生,把他们留下!” 霍子珩失笑,他虽挑人,又不是不近情理,“留下,自己往山角里寻一处地方建屋居住,至于田地,住下来之后再分。” 妇人跟孩子们有好一会回不过神,等反应过来后,猛的红了眼睛,眼底微弱光亮如星火盛开,“谢先生,谢小苏家众恩人!” 桌前又来一对白发苍苍的夫妇,双双拄着拐,走路颤颤巍巍,身边别无亲人,在他们露出衣衫的脸上、手上还有可见的被打后留下的淤痕。 两人眼中满是彷徨,很多人走了,他们没走。 虽知道自己无用,还是厚着脸皮留了下来,乞求一丝希望。 两老嗫喏唇角,“我们能不能——” 门后又是一声,“留下留下留下!” 老人灰败的脸,瞬间眼泪纵横。 再至形单影只的汉子,“我叫郭大力,父母妻儿皆被人所杀,我拼死复仇,杀过几个人,两手沾过人血背着人命,能留否?” 门后,“是条汉子!留!” 给这些人放了去处,霍子珩无奈回头。 门后苏二被家里面人拱了出来,探着个脑袋憨笑,“先生莫见怪,实在是天色晚了,这不才窝在这里大半天,咱肚子饿得慌,赶、赶着回家做饭不是?哈哈哈哈……” 他吃了反应不够迅速的亏,被爹娘大哥跟媳妇踹了出来。 再有下次,他一定躲得离门边远远的。 不知道为什么,对上先生他心里也虚。现在哪怕跟毒老、断刀大人,他都敢勾肩搭背,唯独对霍先生不敢造次,就像学堂里学生看见夫子似的。 霍子珩没戳破,摇扇往村外指了指,“到现在还留在外面的,都是可留之人,我忙活大半日了也累的慌,剩下的交由你们来决定去留。” 苏家人,“……” 话是这么说,他们没有那个火眼金睛啊,万一里面夹杂着一两个搅事精他们也挑不出来,那不是给整个村里的人添堵吗? “他们本来是奔着小苏家来的,我帮着等了大半日了总得让我歇一歇。”霍子恒视线落在对面屋子,挑唇,“那边不是还有两个人吗。” 他话音落,那边开着的院门里,断刀身影瞬间消失不见。 倒是毒老头从院墙上探出个脑袋来,两眼冒绿光,兴致勃勃跃跃欲试,“我给他们下个毒,死了的扔河里,能活着的留下来!” 小苏家,“……” 前来奔赴的人太多,断断续续忙活,转眼入秋。 此时整个徒北山脚几乎已经找不到空余的地方了,全是一座座新起的房屋。 清河湾畔又开出了一大片稻田,往外绵延十里不绝,大有赶超徒南山的架势。 甜宝几个小崽子对村里多了很多人、多了很多田没什么太大感触。 只是平日走出家门口,能看到村里大路上来往行走的人多了很多。 除了他们之外,村里也有了不少各个年龄段的小孩子,每每站在远远的地方,看他们的目光总是小心翼翼的,带着紧张畏怯跟羡慕。 小苏家对门,长冬支着长腿坐在堂屋廊檐下,将手里纸条揉揉焚了。 “大胡子回来了,且看看这里还能安稳多久。”他抬头,眯眸瞧着天际斜阳,两手在半空轻拨,假装古琴此刻就摆在面前。 着实是心情不错。 流放之地西南运河码头,十二码头总舵。 一艘航船破开河面霞光缓缓靠岸,一身黑色束袖劲装男子走出船舱,立于甲板之上,满脸络腮胡,眼睛锐长阴戾。 码头上帮众分两侧站立,齐齐躬身高呼,“恭迎帮主!” 第126章 老子将徒北山留给他们吃 万福跟万六爷也在恭迎之列。 两人看着走下船的男人,激动万分。 他们等着帮主回来可等了太久了,眼瞧着徒北山势成,奔赴的人越来越多声望越来越盛,两人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偏偏不能妄动再让帮里损失人才。 按捺心焦一等等了数月,当中煎熬语言不能形容。 “帮主!现在你回来了,定要好好杀一杀徒北山的威风,重振我十二码头威望!” 总舵大厅,万福待人坐下后,立刻把这一年多时间里徒北山的“恶行”绘声绘色添油加醋描述了一遍。 分坐在大厅两侧的十二码头各堂主、管事也莫不义愤填膺。 “小苏家本来是一户小农户,全家不过十一口人,要不是仗着背后有个能打的高手,哪敢如此嚣张?也没他们嚣张的份!” “说来也怪,自打他们来了徒北山后,竟能将三大势力都想招揽的人一个个吸引了过去,先是断刀、毒不侵,现在连霍子珩都给他们家崽子当了先生。还有白奎那匹夫,他儿子也捞了个霍子珩关门弟子的名头!帮主,当小心他们联合在一处,日后非压得我们十二码头无立足之地不可!” “自从他们起来之后,十二码头就处处吃瘪!整个流放之地三大势力,白奎见风转舵早早贴上去了,望鹊楼端着清高的调调毫无动静但是也没有损失,来来去去,亏全落在了咱头上,草他娘的!” “这难说不是个大阴谋,专门冲着十二码头来的,不知道是谁瞄上了外城的利益,要跟咱抢来了!” “事情到这份上咱不能再继续退,否则以后真要越发抬不起头!” 底下众人各抒己见情绪激昂,大胡子坐在上方首座脸色深沉,阴戾冰冷眸子梭视。 触及他的眼神,众人下意识闭了嘴,脚底隐生寒意。 “吃这行饭,走这条道,就要懂得玩这一行的手段。”大胡子开口,声音冷得似夹着冰渣子,他冷笑,“老子不过出门办事一段时间,帮里就乱成这样,老子养你们这大一群养的都是饭桶?一个个还没断奶要娘继续带着?好日子过久了,脑子装的全是猪油了吗?” 众人更加不敢吭声,知道帮主动了怒了。 最后还是万六爷站起身,道,“帮主息怒,此番确实是我等小瞧了徒北山,让十二码头接连遭到损失我等该罚。但是眼下最要紧还是解决忧患,攘外再安内。大家伙一门心思等帮主回来,只要您一声令下,我等万死不辞!” 大胡子视线转落到万六爷身上,眯眸,“既如此,就由你先领命。” 万六爷背脊绷起,硬着头皮,“是!” 万福坐在那,不敢抬头,压在下方的脸脸色极难看。 让他们万家庄先领命,那就是让他们先去送死,刚才就该摁着六叔不让他说话,现在好了,先当了出头鸟! 大胡子收回视线,空气中的压迫感松弛了些,“徒北山背山靠水,水源依靠清河,日常饮用、农田灌溉都需从清河取水。若这水无可用,徒北山的风光也只能等着失色。清河源头在十二码头七分舵附近?” 底下坐着的人猛地抬头,不少人失声,“帮主要毁清河水?帮主不可,徒北山固然依靠清河水源,我们十二码头不少地盘也同样需依靠清河啊!” “有何不可?舍不了孩子套不着狼,既然他们几方联手要打压我十二码头,那就鱼死网破好了。何况一条清河水,徒北山离不得,我十二码头也离不得?你们是不是忘了,十二码头是靠什么生存的?”大胡子眼底冰冷漠然,“没了陆地上的地盘,我十二码头还有诸多码头在。可徒北山,没了清河,且看还有人会继续奔过去?在这流放之地,敢死的人才让人害怕。” 想要开口反对的人,终究闭了嘴。 这便是帮主的作风,也是十二码头的作风。 要么我坐大,要么看谁命大。 “另,八九码头听令,着人在徒北山地界外盯着,避开断刀跟毒不侵、以及白霍两家,其余但有人进出,皆可打杀。半月内,让此事传遍整个流放之地!届时看看还有谁敢朝徒北山跑!” 万六爷眼皮子颤了颤,“帮主,那小苏家的人?” “留着,不是打不过吗?那就不打。成势需人众,人众没了,留下的人再能耐也不过是个光杆将军,老子将徒北山留给他们吃!” “可是要真将那些无辜的人打杀了,帮主,恐怕小苏家的人会、找上门来?” “吃了几次亏真就吓破你们的胆子了?这里是流放之地!呵呵呵谁还玩替天行道那一套?下去!” “是!” 大胡子甫回来,一身风尘仆仆还未褪去,将事情吩咐完毕挥挥手将下面的人给打发了。 偌大大厅里,一时清静下来。 大胡子靠着石椅背闭目,心头的气犹未消除。 若不是在外有要事耽搁,他也不至于拖到现在才回来,不成想回来后,竟然多了个小苏家盘踞徒北山,想跟他大胡子抢外城地盘? 小苏家有高手助阵,此前能一直压制十二码头,不过是靠杀伤力暂时震慑,把底下那群饭桶给震住了。 只是想在流放之地混出个名堂,真当那么容易? 不过是诸多手段还没玩起来罢了。 …… “长冬叔叔。”长冬院门被推开,小奶娃走入,手里捧着个碗,里头几块白米糕,“吃。” 长冬在堂屋廊檐下特地支了张长椅,人在上面懒洋洋的躺着。 之前那张三角凳被他扔了。 撑着身子坐起,长冬微笑,“又有好吃的。” “你干活了,有吃。”奶娃娃在他旁边蹲下,碗放他手里,歪着脑袋看他,“你还会在这里住吗?” 长冬将一块白米糕放嘴里,咸味让他皱眉,甜的更好吃,“住,为何这么问?” 面对这个小崽子,他不太装。 年纪这么小,她能看出他是善是狠? “人多,没地方住。” “意思是我走了,给人腾地方?” “你走吗?” “不走。” “有人来找茬,你帮打吗?” 长冬咯噔一下,侧眸定定凝着小奶娃,“何意?” “你是汉子,你帮打吗?” 长冬眯眸,微笑,语气轻得像躲在背后偷偷磨刀,“帮。” 小奶娃拍拍小手,蹦跳走了,“我记下啦。” 师父随口一句让她来问,她便来了。 香香的长冬叔叔会帮打架,那她就不打他啦。 第127章 他百晓风阴沟里翻船 九月气温稍降。 徒北村新来的住户们又再现了旧年热闹一幕,热火朝天开荒。 搭棚子围院子,开菜园子、开田地,齐心协力好不热闹,村头村尾各个角落都能听到笑声。 长冬慢悠悠往村外走。 近午阳光渐烈,举目四处皆是欢快忙碌的身影,活着有希望,这点子毒辣的阳光于村民来说,反而像是在应景。 “长冬叔叔好。”步,路边玩耍的小儿见着他,羞涩腼腆闪至一边,拘谨不敢上前。 “长冬,要出门哪?”六七步,蹲在新院子前敲打门框的白发老人颤巍巍站起,朝他和善一笑。 “长……长冬!听说你在内城干活,要去上工啦?”八九步,半堵围墙上垒墙的汉子,抹了汗,热情试探着跟他打招呼。 长冬面上皆回以微笑,笑不及眼底。 大胆。 他跟他们很熟? 什么时候长冬这个名字满村皆知了,就凭那副畏缩胆小的怂样儿? 哼,一甩袖,长冬走得更快。 后方村民们等他走远了才敢抬眼朝他背影瞧,眼里浮出疑惑。 “我怎么觉得怪怪的?咱们刚来的时候长冬待人可客气了,那时候他还帮着霍先生搭凉棚呢。” “是有点怪,不是说长冬走路从来不支棱腰板的吗……” “你们多想什么啊?长冬以前挺不直腰板,肯定是因为在城里老被人欺负,来了徒北村,大家都和和气气的,腰板自然就直了嘛!你瞧瞧咱们,一开始不也都腰背佝偻?” “说的是,咱徒北村就是个顶顶好顶顶好的地方!” 腰背挺直往外走的人脸色发黑,连走过村口田地时亦目不斜视。 路边田里,苏家父子仨正在翻田。 把田地深翻一遍撒上草木灰养一冬,来年春种出的稻子长势才能好。 苏二偏头晃眼看到个熟悉背影,定睛细瞧后脸一亮,抓起田埂边上放着的水壶追了上去。 “长冬!长冬!要回内城啊?掌柜的叫你上工啦?” 九月芦苇荡芦花正好,河风一拂,白浪翻飞。 长冬在芦苇荡旁站定,回身,淡淡看着追过来的人,“作甚?” 头顶阳光热烈,汉子干了一早上活又追了一路,气喘吁吁,没看懂他眼里薄凉意味,亮着白牙递把手里水壶递给他,“咱村到内城要走半个时辰多呢,午时日头毒得很,这水你带上,路上渴了喝,我娘早上特地煮的大叶茶,解渴消暑!” 长冬视线落在那个水壶,一截竹筒子,绑着粗陋麻线,这就是农家人用的水壶了。 长冬嘴角挑了挑,抬眸,逆着光看眼前憨批,“苏二,我是不是很好欺负?” 苏二闻言愣了下,不明所以,挠挠头有些焦急,“什么欺负?不是,有人欺负你了?你告诉我谁!我找他去!” 对方不说话,苏二更着急,脑门溢出汗了,一拳头砸在长冬肩头,粗声粗气,“你倒是说话呀,谁又欺负你了?就说你一大男人恁是婆婆妈妈,白长那么高个儿!谁欺负你就揍回去!揍不过回来喊我,兄弟干什么用的?你是不是不把我当兄弟?” 长冬抿唇,眼神愈凉。 他百晓风阴沟里翻船,在这白装了数月长冬,怕是早就被看穿了。 小崽子来让他帮打架,胆小如鼠的长冬会帮打架? 打开套子让他往里钻呢! 只不知,小苏家知道内情的人,是几个。 他懒得再猜,转身欲走人之际,耳朵微动,眸色骤厉,弹指凌空击落袭向苏二背心的一枚暗器。 “长冬?长冬!你——” 长冬反掌劈在聒噪汉子颈侧,耳根清净了。 在汉子倒下去时,脚尖把人脑袋托了下,又特别嫌弃的抽脚。 视线转向芦苇荡外某处时,长冬眼里厉色更甚,冷笑一声,身形似箭往那个方向扑去。 烈日灼灼,芦花被飞吹得四处飘散,空中扬点如雪花絮。 四处茂密草丛后方、大石头掩映背后,闷声频响,星点血色偶尔溅出。 一刻后,几道黑影被扔了出来暴在阳光下,了无生息,最显眼的是人人脸上惨不忍睹。 长冬旋身飞出,轻盈落地,优雅抹掉手上沾染的脏污,心里憋着的郁气散了不少。 他没管躺在地上打起鼾的苏二,径直走到人高芦苇荡后,低眸看着蹲在那里的妇人孩子,“找人,把那货抬回去。” 亲眼看到又一场屠戮,妇人孩子眼里明明惊惧未定,战战兢兢的,眼里却不掩盲目崇拜,尤其几个四五岁的小娃娃,“长冬叔叔,你……你也是高手哇!” 长冬闭眼深呼吸,冷哼走了,离开前经过苏二身边,顿了下,最后还是俯身扯走了汉子睡着也紧攥在手里的竹筒水壶。 “小六,快,到田边喊苏爷爷跟苏大叔!”长冬一走,妇人立刻吩咐大娃。 叫小六的娃子二话不说往田地头飞奔,“苏爷爷,苏大叔!二叔晕在那边了!快来把他抬回去!” …… 徒北村上空压了层乌云。 苏二晕倒是小事,大事是躺在那里的五六具尸。 毒不侵嫌给这些人挖坑太便宜他们,一把化尸粉撒上去了事。 把鼾声震天响的苏二抬回家后,苏老汉带着苏大去了霍家院子,“霍先生,那些人……是不是十二码头又开始搞事情了?” 父子俩脸色不太好看,但是还算镇定。 要搁以前还在大槐村的时候,一下子在村口看到那么多尸体,魂儿都该吓飞了。 还是来了流放之地,遇的事儿多了看得也多了,久而久之,开始习惯了。 苏老汉问话时,嘴角带着苦笑,或不能说是习惯,是麻木。 这才是真的流放之地。 他们躲在徒北山能得一时安宁,在外面人眼里,此地怕是如同世外桃源了。 霍子珩摇着摇扇,面色如常,“十二码头帮主大胡子回来了,之前十二码头吃了那么多瘪,他自不会咽下这口气。村外那些埋伏的人,还只是开始。” 苏大嘴快,“意思是接下来他们还会派人来送死?” 苏老汉,“……” “他们不会再闯进村子里找亏吃,但是,徒北村九成都是普通人,跟那些人万一碰上了,损伤的便是徒北村了。大胡子这招,是意图敲山震虎。” 第128章 关公面前耍大刀? “大胡子?”苏家父子俩面面相觑。 敢情是十二码头领头人回来了,开始杀回来找场子了。 “咱们徒北村大多都是普通人,这可如何是好?真要打起来……”苏老汉皱眉,眼角眉梢皆是愁。 家里是什么情况他心里有底。 不说甜宝有自保以及护家的能力,他们身边还有毒老跟断刀大人也都是能人,还有霍先生跟霍娘子护住自己安全亦是不成问题的。 两方若真的展开冲突,到时候死伤的怕都是那些奔来徒北山想要寻求安稳的人。 哪曾想安稳没寻着,祸事反倒先找上门来了。 不过是想活着,只想能活着罢了,怎的就那么难呢。 十二码头那么大势力,不缺吃不缺喝,为什么非要把普通人往绝路上逼? 苏老汉手发抖,想不通也想不明白。 都是人,为什么有些人能那么恶,那么贪。 “苏伯,不要往坏处想,这对徒北山来说,未尝不是一个机遇。”霍子珩笑笑,“大胡子此举不过是想镇住那些还想奔来徒北村的人。把人吓走,等于架空我们,把我们冒出来的势头给拦腰斩断。但是若他们输了,那十二码头也会成为助长徒北村势头的祭品。待此事一了,想要前来投奔的人只会更多,日后再有人被流放来此地,最先想到的地方定是我们徒北村。” 苏老汉知道霍先生学识高计谋好,但是想到一场冲突可能要牺牲很多普通人,他还是心有戚戚,叹道,“先生,我们到这里只是想好好过日子,没想过其他,有没有人来投奔也无所谓,有没有什么势头也无所谓。这世道啊,唉。” 苏大亦点头,“咱一家都是农人,只想好好种田,好好过日子,有余力的时候帮帮同样苦命的人,一辈子不图啥,就图个安稳。” 接着他要话锋一转,抬头定定看着霍子珩,“但是我也想得明白,被人欺到头上绝不能忍气吞声,尤其是在这流放之地。我苏大虽然身无长处,但也有血性,有一把子力气,不想做那贪生怕死之辈。霍先生,若我能有点用处请您尽管吩咐使唤!” 他是男人,是汉子。护着父母妻儿护着这个家,是他的本分跟责任。 只要有用得上他的地方,他定会往前冲。 霍子珩看着父子俩,失笑。 旁人若是有他们这等造化,知道家中有个宝,早就生出无数野心了。 这大概也是他愿意结交他们的原因之一。 “你们带着村里人,平日该怎么还怎么,继续种地种田,看好菜园子。也莫要小看我们徒北村。如今可不是再像以前那般只能任人欺辱了。” 这日下午,霍家院子院门紧闭,毒老跟断刀都被请了进去。 整个徒北村的人因着村口发生的事情,心头焦灼忐忑,忍不住聚在一处低声议论,言语间尽是担忧,唉声叹气。 甜宝跟三个哥哥以及新来的娃子蹲在自家廊檐下,也说着娃子们之间的话题。 “二叔还没醒,睡了好久了。听小六说是长冬叔叔把二叔打晕的,长冬叔叔什么时候力气那么大了,他居然敢打架了?”苏安晕乎乎的,听着身后躺屋里不断传出的鼾声,有些不敢相信。 苏文苏武何尝不是一样? 两个小子蹲在那里,小手捧腮双双叹气,“我爹连长冬叔叔都打不过,唉,真丢人!亏他平时还老在我们面前吹自己能耐,力气大,结果被人长冬叔叔一巴掌劈晕了,现在还醒不过来呢。” “以前长冬叔叔连抬头看人都不敢,我们几个小娃娃都能把他吓得贴在门上抠不下来,他咋个突然说变就变了,小六还说他会飞,可厉害了!” 甜宝也小手捧腮,面无表情做总结陈词,“师傅说人不可貌相,像毒爷爷那么矮,可他飞得比断刀叔叔快,长冬叔叔胆子小力气大,不奇怪。” 魏离蹲在队伍末尾,安安静静,犹豫了一会才道,“长冬叔叔应该是扮猪吃虎。” 甜宝扭头,直勾勾盯着他,“人不可貌相,不对吗?” “……你对。” 甜宝点头,挺满意这个回答。 师傅教她的,不可能错。 看看天光还早,家里还没开始做晚饭,甜宝站起身,背着小手蹦蹦跳跳往外走去。 苏安三个立刻跟上,“甜宝你要去哪呀,毒爷爷在师傅家谈事情,断刀叔叔也在那边,没人陪我们玩。” 甜宝回头,小手往村口外一指,“有啊,去找找,可能有漏的。” “……”三小只腿一抖,有点想尿。 不是,甜宝,你吓哥哥们呢? 那些人会飞的,你去凑什么热闹,还想找漏下的?! 那是能捡漏完的事情吗?! 四只小手同时扯住小奶娃衣摆,除了三个哥哥,还多了一只魏离的。 甜宝皱眉望天,宝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呀?长得小,人家都不相信她能揍人。 她真的可以。 偷袭她最会了。 “你们的胆子,”小奶娃亮出两个小手指,比出一丢丢距离,想了想,把那距离又缩得更小,怼到四人面前。“这么大。” 四,“……” 被侮辱了,但是还是不能放手。 这事情真不能开玩笑,妹妹要是有点什么闪失,光是阿奶便能刮掉他们一层皮,更不要说毒爷爷他们了。 他们这些男娃子,不值钱。 甜宝无趣,揪就回自己衣摆,转身坐在院子门槛上,捧着小脸蛋竖起耳朵,光明正大听墙角。 这点距离,她能很清楚听到师傅跟毒爷爷他们说话的声音。 “……大胡子行事素来心狠手辣,毒计百出,派人守在外面击杀无辜的人应当只是手段之一。百姓生存无非衣食住行,另一处能使计的地方,便是食。而‘食’不管是种粮还是吃饭,皆离不开水。村外那条清河应当也在他的计算之中。毒老,那条河需得麻烦你了。” “你的意思是大胡子会霍霍那条河?想霍霍水源最方便的不过往河里投毒罢了,他这计策也太傻了点,老子毒不侵搁徒北村里坐镇呢!他玩毒,不是关公面前耍大刀吗?在运河上待久了,脑子也进水了?” 第129章 屁得放,话得说 霍子珩沉稳声线响起。 “非也。他玩毒不是旨在能赢你的毒术,而是旨在一个耗字。解毒需药材,若日日消耗,你手中药材总有耗空的一天,待到药材没了,毒老纵空有一身解毒本事又能如何?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等的是你无米下锅的那天。此时城中各个药铺里,一应解毒药材应该已经被搜刮空了。” “……” 须臾,毒老头桀桀笑声传出,听声音就能想象出他笑成什么模样。 “想耗空老子的药材?要是搁以前他还有那么一丁点胜算,现在?桀桀桀桀!笑死老子了,且看是他毒药先用完,还是老子药材先耗空。届时老子必要跑到他面前,好好欣赏他大胡子的脸色!”毒不侵笑了一通,三角眼幽光闪动,“反正平日里闲着也是闲着,老子在清河湾下游也给它加点料,以彼之道还之彼身!桀桀!” 他对流放之地的地形了解也不少。 整条清河自东向西横贯流放之地,源头在东北边泗水水域,那里有十二码头七分舵,整条河域经过徒北山、徒南山流向西南运河,沿途又分别近十二码头四六九分舵据点。 只要在徒北山地界外下游位置投毒,十二码头沿河佃田全得玩完!一波断他一臂! “不可。”霍子珩摇摇头,“真若用这种方法以牙还牙,河两岸无辜民众也会受害。” 毒不侵白眼一翻,“他们受不受害关我屁事?妇人之仁!清河流域两岸全是十二码头佃田,就算有人受害,那些人也是十二码头佃农!可不是真的无辜民众!” “毒老听我一言,此地此时此事,一点点仁慈能收服无数人心。徒北山行事有底线,日后才能人心所向。” “我赞同。”一直沉默的断刀开口,只三个字。 气得毒不侵跺脚,也送他三个字,“你闭嘴!” 霍子珩挑眉,眸光意味不明,“毒老想玩,不若再玩个大的。” “什么大的?” “把十二码头沿途几个据点拿下来,跟大胡子抢地盘去。” “……”毒不侵脖子后仰,“要有底线?” “要有底线。” 我可去你爷滴。 有底线的事情他毒不侵玩不来! 但是,抢地盘可以。 桀桀!抢来给小甜宝玩! 另边厢,内城。 白府门外来了不速之客。 大胡子亲自到访。 白奎收到下人禀报时,正在书房里哄小祖宗。 “大胡子?”白家小祖宗四仰八叉坐在名贵紫檀书桌上,一手还捏着老爹耳朵,听到这个名字,手下顿时更重。 “诶哟喂乖儿子!来客了,爹得去招待招待,你先自己玩啊!这书房里你看哪本书不顺眼尽管撕,多的是!”白奎把耳朵救出来,足下虎虎生风,跟踩风火轮似的逃出书房。 白彧哪肯罢休,跳下书桌就追,“我也去!” 大胡子这时候找上门来能有好事? 前一刻管家刚来报,说十二码头在徒北村外布了人手设埋伏,下一刻人就来他白府登门了。 他要去听听对方肚子里藏什么坏水! 人小腿短,等白彧冲到大厅,他爹跟满脸络腮胡的人已经喝上了。 “这是你儿白彧?一转眼长这么大了,上回见时还在牙牙学语,两手就能捧得过来。”大胡子看着抬头挺肚大摇大摆走进厅中的小男孩,眯眼笑道了句。 白奎放下酒碗,“你是太久没见,我日日捧着这小祖宗,当爹又当娘的,个中辛苦不足道啊!” 白彧当没听见他爹这句话似的,上前爬上他爹膝头坐定,有他爹的气势撑腰,整个人姿态立马拔高一大截。 他往后一靠,眼皮撩也不撩一下,把骄纵跋扈样儿摆了个十足十,“认识的说话,不认识的闭嘴,你谁呀?” 大胡子眼底冷下去,端酒碗的手将碗沿轻捻。 十几年没人敢这样对他说话了,纵是白奎,也不敢如此当面踩他的脸。 “哈哈哈哈!见笑了见笑了,这小祖宗平日里被我宠惯了,胡帮主莫要跟他一般见识。”男子朗笑声缓和了空气里的冷滞,“来,喝酒!胡帮主难得登门拜访,白某算是酒桌逢对手了,今日定教你不醉不归!” 大胡子顺应气氛,重新展颜把碗里剩下的酒一饮而尽,但是心情到底被破坏,不想再浪费时间兜圈子,“这次我大胡子上门拜访,是为外城的事。白家主,你我都是敞亮人,我直接开门见山。我出外奔波一年有余,回来外城竟然多了个徒北山小苏家,起势颇快啊。若只是这样便罢了,可惜小苏家偏要跟我十二码头作对,这个面子我不争不行。原本流放之地三足鼎立已成平衡,若是再多一角,可未必能比三足立得更稳。白家主,你说是不是?” 他又看了眼窝在白奎怀里斜眼用鼻孔看他的小儿,哼笑,“听说你儿子也去了徒北山,拜在霍子珩门下,远近亲疏,小少爷自然是跟那边近。但是白家主,那点交情比之你我打了十几年交道又当如何?白府在内城占半城,做的是陆地生意,里里外外却也依旧有用得着十二码头水运的地方……要人情还是要利益,白家主当好好想一想了,鱼与熊掌不可皆得。” “哈哈哈哈!胡帮主这话说得重了,流放之地是什么地方,你我心里明白,在这里有什么人情可讲。放心,外城之争,白某不掺和。”白奎容色不变,朗笑依旧。 暗地里,大腿被他家小祖宗拧得发青了都。 大胡子勾起唇角,满脸虎须随着他这个动作呈出诡异弧度,阴戾细长眸子眯起,“白家主性情中人,素来一言九鼎,你这句话,我大胡子记下了,哈哈哈哈!” 事情谈完,话说明白了,大胡子没有多留,起身告辞。 等管家把人送出白府大门,白奎坐在椅子上才连声哎哟叫痛,“臭小子,我是你爹!你真个下死手,想把爹掐死啊!” 白彧小脸皱得比他还难看,“我师父跟甜宝都在徒北村!我人在这儿坐着掐你你都要跟大胡子一个鼻孔出气?!” “小娃子就是小娃子,爹告诉你,屁得放,话得说。这世上有些话它跟屁一样,放了就完了,懂不懂?” “何意?” “意思是我跟他在放屁。他姓胡的是个小人,老子用得着对他做君子?跟老子砸一言九鼎的高帽,什么玩意儿!” 白彧,“……” 第130章 以毒攻毒,剧毒者胜 马车离开白府。 大胡子坐在车厢里,狭小空间安静窒闷,与车外嘈杂喧嚣形成鲜明反比。 行经城南时,他偏头透过车窗,看向外观最显眼的望鹊楼,那栋建筑装饰豪华,虽未镶金砌玉,却也极为华贵,堪为乱城中一景。 “帮主,可要去望鹊楼?”赶车的车夫斗胆问了句。 大胡子收回目光,“不用了。百晓风素来眼高于顶,在他那里拿不到面子人情。好在他对这些事情也向来不插手……” 即便百晓风插手,十二码头也莫可奈何。 流放之地三大势力,望鹊楼是最神秘的。 迄今为止无人知道百晓风究竟是什么来历,也无人能找出他的软肋,在大胡子看来,这是比白奎更让他头疼的人物。 白奎好歹还有个放在心尖尖上的儿子。 百晓风?却是什么都不放在眼里,包括他城中这些生意。 哪怕整个望鹊楼被人拆了,他也能转身再建出两栋望鹊楼来,再把拆楼的人碎尸万段。 “白奎在十二码头有几批在运的货物,先扣下来,十天半月后再给他。”他道。 “帮主?” “得让他知道,谁跟他才是利益共同。”仅凭几句口头上的话,他没那么轻易相信白奎。 话谁都会说,最后怎么做,却是另一回事。 无论如何,徒北山绝对不能起来! …… 徒北山脚,芦苇荡外。 徒北村民们正在集体刨坑种树。 甜宝小脑袋上顶着个草环,手里拿着小锄头在阿奶旁边吭哧吭哧挥舞。 “阿奶,种梨树么?”娃儿一边刨坑一边问,眼睛晶亮。 苏老妇正在挑拣山上运下来的小树苗子,闻言嗔她,“不能,这里哪能种梨树。你毒爷爷说了,要在这儿弄什么瘴气林,那啥瘴气是有毒的东西,梨树种这儿结出来的果子能吃啊?” 甜宝挠挠小脑袋,能吃呀,先吃毒梨子,再让毒爷爷解毒。 但是阿奶说不能种。 那她就不种。 周围人都在忙活,一个个的挖坑栽苗认真的很。 甜宝左右打望了眼,瞄到在大石边上认真刨坑的人影。 趁阿奶忙活没注意自己,甜宝从地上堆积的小树苗里摸了把,抓着棵小苗走到那人身后,小手指在他背上戳了戳。 魏离回头,眸子漆黑安静,低道,“甜宝。” 小树苗怼到他面前,树苗后小奶娃端着张精致小脸,“你种。” “这是——” “梨树苗。” “苏阿奶不让你种。”魏离虽然埋头干活,但是苏阿奶跟小娃娃的对话他是听到了的。 甜宝点头,一副我知道的表情,“我不种,你种。” “……”话不能这样解的,魏离抿唇,委婉劝道,“甜宝,这里种出的果子不能吃,会中毒的。” “我不吃,花好看。” “要看花,需得种一大片才好看。” “我就爱看一株花。” 魏离哑口无言,心头有种秀才遇上兵的无力。 那株梨树苗最后还是栽进了他刚挖出来的小坑。 小奶娃满意了,背着手走了。 那边,很快三个小男孩就围到小奶娃面前,叽叽喳喳低语,“甜宝,我瞧见了,你让阿离种果苗!” “那是梨树苗,跟咱家菜园子里种的那棵一样样的!” “你从哪找出来的?还有吗?哥哥也帮你种!” 小奶娃小身板后仰,老人看娃式,“别帮,你们会挨揍。” 又亲耳听到的魏离,“……” 所以叫他种,是不怕他挨揍。 整个村子齐心协力,花了数日功夫,将芦苇荡外一片全种上了小树苗,山上树苗不够用的,就栽上小乔木、荆棘藤蔓也能充一充数。 在新栽的树林外头,路边还竖起了一块石碑,上刻“徒北村”三个字。 自此刻起,徒北村真正划出了地界。 村民们对此,无一人多问。 整个村子的主心骨是小苏家、毒老、断刀大人跟霍先生一众。 主心骨说什么,他们便做什么,不多嘴,不存疑。 清河里的水已经变质了,这件事前两天村民们便已经悉知,但是没有引起恐慌。 不知为何,所有人都相信,只要在徒北村,无论发生何事,他们都会得到保护。 近傍晚,消失了两天的毒不侵回来了,回来的时候一张老脸拉的老长,白眼快要飞到天上去。 “大胡子那个狗娘养的一早就防着老子了,日他姥爷,他怎么做得出来!” 坐在苏家灶房里,毒不侵一手大叶茶一手烙面饼,边吃边骂。 “清河源头在七分舵附近,老子想着他既然要霍霍清河水域,那肯定要把着整个水源头,七分舵肯定会布满人手防备,哪知老子欢天喜地奔过去,他整个分舵里竟然空空荡荡连个鬼影子都没有!我还寻思着他是不是在想什么诡计,硬是在分舵边上山洞里猫了两天!” 猫了两天啊! 等了那么久,狗屁没等着。 什么人手布防什么诡计,他高看大胡子那个狗逼了。 对方最大的诡计,就是哄他在山洞里喂了两日蚊子! 甜宝蹲在老头面前仰头看他的脸,末了还站起来在他前后左右也细细打量了一遍,疑惑,“没有蚊子包。” 毒不侵啧了声,嘚瑟哼笑,“小看毒爷爷了不是?那么一丁丁蚊子毒还想把我叮出蚊子包?毒爷爷告诉你,叮过毒爷爷的蚊子全死了!” 甜宝,“……” 苏家人,“……” 以毒攻毒,剧毒者胜啊。 “大胡子把清河周边分舵的人手全撤走了,不敢跟老子硬碰硬,拿这种手段恶心人!待会我吃饱了去找霍子珩,让他再寻摸寻摸计策,不能就这么算了,老子最讨厌被人遛着玩!” “现在清河水已经不能饮用,村民们家里备下的饮用水最多可以用三日,三日过后就需得寻水用了。”苏老汉皱眉沉吟,“毒老,可有解决的法子?” 外面如何且不说,在徒北村里这才是当务之急。 百姓民生衣食住行,哪里离得了水。 又咽下一口面饼,接住苏秀儿给续的温茶水,心里头积攒的一肚子怨气回到苏家小院后,消散大半,毒不侵心情舒坦下来,三角眼往苏老汉一斜,桀桀笑,“这算什么事,一会小老头就去把这事情办了!” 第131章 大胡子的礼物 吃饱喝足,缓了心情,毒不侵捞起甜宝三两下飞回自己的院子,进了药房。 关上药房门,把娃儿放下,毒不侵活动手骨,“来,甜宝,轮到你大显身手了!” 甜宝二话不说,挺起小腰板,“要啥?” 直把毒不侵眼睛都要笑没了,他就喜欢小甜宝这个干脆劲。忒招人疼了! “十二码头投在河里的是最普通不过的慢性毒溃痛散,解毒的药材也普通,白附子、厚朴、怀牛膝、藿香……”毒不侵点了油灯,把制药工具从高架上搬下来,跟小奶娃一一老一少相对席地而坐,眼见着小奶娃把他需要的药材一堆堆扔出来,即便已经见过很多次,依旧控制不住嘴角抽抽。 他小甜宝一定有个百草园! 老头也想有! 汰! “寻常草药好寻,但是需要持续大量用药的时候,想要把药材全部收集到,却不容易。十二码头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只要把城中其中一味药材搜刮干净,就能高枕无忧……不过那是以前,桀桀桀桀!” “闻味辨药,学会了这点,想要找出解毒的药材也不难,最难的是配比,哪种药材多一分、哪种药材少一分,都会导致解毒失败。” “你还小,不急,咱有的是时间,毒爷爷慢慢教你。看好了,记住毒爷爷研药手法。” 昏黄灯光下,老头面对药材的时候,神态变得极为认真庄重,与平日离经叛道疯疯癫癫模样判若两人。 甜宝抿着小嘴,听毒爷爷的话,专注的看,也把每一句话都记在心里。 时间缓缓流逝。 小苏家知道毒老又在教甜宝本事了,没有打扰,连说话做事都把动作放到最轻。 只有苏安苏文苏武仨,带着魏离杵在药房一墙之隔,两手叉腰,小脸哀怨得不行。 毒爷爷又、又把他们忘了! …… 十二码头一直在等徒北村动静。 转眼数日,那边终于有消息传来,既在大胡子意料之中,又在他意料之外。 “帮主,徒北村依旧照常在清河取水!” “毒不侵在河岸附近水域扔了几个竹篓子,竹篓子方丈之内的流水便皆可饮用!” “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竟然能在满河域毒水中辟开一隅!竹篓子扔下水后便再没动过,已经过去十来日,解毒效果丝毫不弱!” “我们的人一直在河对岸监视。前段时日徒北村在村口附近大肆种树说是要弄瘴气林,我等担心有诈,不敢靠近潜入探查!” “请帮主指示!” 总舵大厅,大胡子坐在石椅上,面色深沉,眼神晦暗难辨。 毒不侵不愧是毒不侵,玩药无人能及,他亦未小看过对方。 让他意外的是,他故意将沿河分舵人手撤离,依照毒不侵不肯吃亏的性子,早该找上门来。 然而时间过去这么多日,对方除了一开始闯过那几个分舵外,竟然再无别的动作。 大胡子眯眸,眸色阴冷。 是霍子珩给毒不侵支招了。 手掌重重往石椅扶手一拍,大胡子眼里冷色更盛,“计划照旧,等!” 他已经对徒北山出手,对方想俘获人心树立威望,绝对不会只坐着挨打,定会伺机反击。 现在那边没有动静,就是在等待时机,谁沉不住气谁就先输一筹。 “来人,把这个匣子送去给断刀,带句话给他。”大胡子冷笑,一字一句,“以为几人联手就能让老子栽更头,老子先送他们点礼物!” …… 徒北村。 村里水源问题解决了,整个村子又跟以往一样祥和平静。 村民们每日晨起而作日暮而归,笑声依旧。 前段日子村口有人设伏一事没在村民们心里留下阴影,反正他们也用不着出村,实在家里缺了什么东西比如油盐酱醋类小物,大着胆子托白家小少爷帮捎带来即可。 毒不侵这几日也很安分,没往外跑,带着几个小崽子有空就钻药园、爬后山、找鸟摸鱼撒疯了玩。 “毒爷爷,这是什么草?” “断肠草。” “这个呢?” “龙须草。” “这个呢?” “藏红花。” “毒爷爷你又胡说八道骗小孩!这些明明是野草,山上一大片长的全是!” “怎么胡说八道了?老子药园里种的东西,我说它是什么它就得是什么!有本事你玩药比我厉害,到时候你说什么别人也一样信什么!哼!” 老人娃子吵嘴声时不时从那边药园飘出来,落在小苏家人耳里,哭笑不得。 “毒老这人,有时候就跟老小孩似的。”苏老妇坐堂屋门口纳鞋底。 再过段时间天就该凉了,先纳好鞋底,到时候给家里这些老老小小都做双棉鞋。 苏老汉蹲廊檐底下,拿着劈柴刀给自己做烟杆,闻言笑道,“老小孩老小孩,可不是这样么?人年纪越大,心态越小,以后咱俩也差不离。” 菜园里子立刻传出毒老头愤愤不平,“谁年纪大了?别以貌取人!老子只是长得老!” 苏家院子静默一瞬,闷笑频起。 断刀站在院中遮阴处,嘴角亦不可见的翘了翘。 热闹间,两家院门外响起王川熟悉嗓音,“断刀大人,十二码头来人了,让给你送这个东西过来!” 笑声静止。 断刀走出院门时,隔壁小苏家院门也打开,好几个人挤了出来。 苏二怒道,“十二码头找断刀大人?!肯定没安好心!” 王川抹了下脑门汗珠,递匣子的手都是抖的,“我当时在村口给树浇水,那人突然冒出来说是十二码头的,差点没吓死我!” 当时他险些以为自己要没了,慌起来抡起两腿要跑来着。 要不是对方说有东西要给断刀大人,他绝对不回头。 断刀视线落在那个匣子,巴掌大,表面平滑无花纹,很普通的陈旧小木匣。 他眉头蹙了下,伸手准备接过,另一只手从旁斜出来抢先他一步,“等会,我先看看,大胡子给你送东西能安什么好心,不定里面装的是毒气!” 毒不侵抢了匣子跑远才打开。 毒气没有,整个匣子没藏阴手。 只匣子中放了一张纸条,下方压着半块残破玉佩。 第132章 我是长西 “这什么东西?送个破玉佩?寒碜谁呢草他大爷!”毒不侵先把上面轻飘飘的纸条扔了,两根手指极为嫌弃的捻起那半块玉佩,准备继续扔。 终日沉稳寡言的男人看到那块玉佩时,却猛地面色大变,上前飞快将玉佩抢了下来。 将残破玉佩握在手中,看着上面熟悉的雕花纹理,以及玉面上不完整的几笔比划,断刀指骨泛白,手背青筋迸现,一双眼睛越来越红,整个脸部肌肉都在颤抖。 毒不侵脸上嬉笑之色褪去,嗓音发紧,“断刀?” 小苏家人也皆被吓住了,神色凝重下来,“断刀大人,这是咋啦?” 药园子里,娃子们这时候才蹦蹦跳跳走出来,出来就看出气氛不对,几个男娃子被吓得一时不敢吱声。 他们见过断刀叔叔最凶的时候都没现在看起来这么可怕。 就像,马上就要拿起刀砍人一样。 不说他们,把匣子送来的王川腿软得已经瘫地上了。 他不是怕死才来送匣子,是因为猜测事情坑跟断刀大人有什么关联,担心误了大人的事才来的。 早知道这么吓人他应该忽悠小小来送啊! 甜宝站在娃子队伍打头,看着跟平常不一样的断刀叔叔,脑袋缓缓歪下,清凌凌的杏仁眼眸色变深,小嘴一点点抿起。 疑惑不解。 她不知道断刀叔叔为什么这样。 但是她有点生气,有人欺负断刀叔叔了。 轻缓脚步声接近,霍子珩不知何时从家里走了出来,俯身捡起地上那张纸条展开,看完上面的字后眉头下压。 “想知玉佩之事,十二码头总舵一叙,恭候。”他将纸条念了出来。 那块残破玉佩上,玉面是半个袁字。 下一瞬,断刀攥着玉佩便往村外纵去,身形极快,气势挟风裹雨。 “喂!喂喂!老子问你话你还没答呢,跑什么跑!”毒不侵眼底浮出急色,跺脚就要去追,“人家弄个破东西叫你去一叙你就去,有没有脑子!一准挖坑等着你了!他娘你倒是带上老子一块去啊蠢货!” “毒老且慢,断刀此行暂时不会有危险。”霍子珩开口。 毒不侵怒道,“你说没有就没有啊?万一有呢?老子去得快不定还能给他收个全尸!” “我猜那块玉佩跟断刀在世亲人有关,或许是他在世仅剩的亲人。大胡子会着人把玉佩送来,定然是捏住了断刀的软肋,既有软肋捏在手,他轻易不会要断刀的命。”霍子珩道,“你现在这般随过去,反而不好,届时他大胡子捏着断刀,让你反过来屠戮徒北村,你当如何?断刀又当如何?” 毒不侵顿住,脸色冷得不能看。 大胡子要真拿断刀来威胁他,他必定左右难两全。 断刀……以那狗男人的性子,怕是会为顾底线原则当场自戕。 草他娘。 他只能看着对方往坑里跳。 “他若敢动断刀,十二码头跟我毒不侵,两个只能活一个!”毒不侵一字一顿。 小苏家人何尝不着急? 眼看着断刀冲出去了转瞬没影,他们只能在旁干着急什么都帮不上。 这种毫无用处的无力感在心头不断啃噬,难受得他们想哭,偏生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 苏老汉眼尾发红,紧紧咬牙,“断刀大人是……被我们连累的。” 苏老妇等人,愧怒交加,连话都说不出来。 毒不侵横他们一眼,两手叉上腰,“狗屁连累不连累!那个胡子上长脸的早就没安好心!” “正如毒老所言。大胡子手里有那块玉佩,怕不是一时三刻了,即便没有这次的事情做引子,日后总有一日,他依旧会以此要挟断刀,不过是早晚。”霍子珩沉吟,“诸位莫急,这时候要沉住气,看那边究竟要作何再说。” 众人一筹莫展之际,村里黄土路另一头,一个瘦高人影出现,闪闪缩缩,沿路跟打招呼的人点头哈腰。 苏二最先发现对方,眼睛一下瞪圆,指着那方指头哆嗦说不出话,只觉颈侧又开始疼起来。 看着那个明明很熟悉的人,他愣是觉得陌生。 众人视线循着看过去,那头长冬已经小跑着过来了,边跑边不停抬手拭汗,眼神一如最初闪缩不敢正眼瞧人。 到得近前,长冬扯起衣袖半遮脸,眼睛死死盯着脚下,“啊、那个玉玉佩我见过,以前有人在城里卖、卖玉佩,被十二码头帮主大胡子买走了——” 毒不侵上前一把揪起他衣襟,身高只到长冬下巴,气势比长冬高十八个头,“你他奶奶说、人、话!” 断刀拿着玉佩早跑了,你他妈刚刚冒出来的开口就提玉佩,千里眼呢?千里之外目视? 冷笑一声,毒不侵空着的手在身上摸出黑药丸,二话不说就往长冬嘴里塞。 长冬慌忙脖子后仰,不得不说人话,“玉佩是断刀大人小侄子的,人活着,安全!大胡子找不着!” 众人,“……” 听完长冬的话,不管是不是真的,心头也算浅浅松了一层。 苏二吞咽口水,“长冬,你——” “我是长西。” 众人,“……” “……” 长西置身这种氛围,已经快要吓尿了,说话带上哭腔,“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就是来传个话,诸位饶命,别别打我!” 苏二再咽口水,“你是长西 ,那长冬是谁?会武功那个?” “不不不不知道,救命啊!”长西想跑,老高个子的汉子被小老头揪着,愣是多行不了一步。 长西望天流泪。 这时站在一旁的霍子珩低低笑开来,手里僵了半晌的摇扇重新摇起,“别为难他了,他的话是真的。如此,只需将这个消息传到断刀耳里,大胡子就奈何他不得。” “我去!”毒不侵扔了长西就跑。 等小苏家一众人回过神来,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挂在老头腿上的小挂件,浑身抽搐。 “甜宝!你下来!” “毒爷爷有正事儿你凑什么热闹,快回来!” “毒老,毒老你等会,把甜宝先放下啊!” 老头不知道听没听到,反正人没回来。 第133章 孙子诶,爷爷接你来了! 十二码头总舵位于流放之地西南运河码头。 运河北上接外海,南下通内陆,四通八达。 整个总舵依码头而建,铸成石堡,石堡外以船为基,放眼望去栀杆如林舱如鳞。 大大小小船只将码头外大片河域覆盖,场面恢宏磅礴。 入夜后,码头上灯火通明。 帮众往返卸货,吆喝声阵阵。 一大一小两颗脑袋,在距码头十丈开外的塔楼上冒了出来,四眼幽幽盯着那边灯火,鼻子一呼一吸间尽是运河上飘来的河腥水汽。 毒不侵快速把四周情况打量一遍,很快对形势了然于胸,气音低语,“石堡四周布有十二座了望塔,塔里有人放哨,每座塔中上层皆有弓箭手就位。这是下血本了,等着老子来自投罗网呢!” 甜宝捧哏,“不安好心。” “就是不安好心!以前毒爷爷来过这儿,可没这么多了望塔,塔里藏的人也没这么多。你再看码头上搬货卸货那些,看着正常,但是他们贼眉鼠眼,说话姿态生硬,演戏呢!怪不得好几个分舵人手都撤了,感情全布置到这儿来了,大胡子那个狗东西,是想把老子引来这儿瓮中捉爷爷!” 甜宝,“他怕死。” “说得好!” “断刀叔叔在哪?” “那边灯光跟鬼火似的石堡就是十二码头总舵大厅,断刀应该在里头。”说到这儿毒不侵又咬牙,恨恨道,“大胡子肯定备了酒水招待他。他奶奶的,咱俩在这儿喂蚊子,他倒在里头吃香喝辣!” “去么?” “等会,我琢磨琢磨怎么把弓箭手搞掉。”不然他一冒头就得被射成筛子。 偏生十二座了望塔分布极散,他往哪边凑都不行,脑袋大。 …… 石堡大厅。 一如毒不侵猜测,大胡子在厅中备了好酒好菜,特地等着断刀上门。 那块玉佩送过去,断刀等不到明天。 此刻厅中烛火明亮,空气中飘着酒香菜香,大胡子坐在饭桌一端,手执酒杯面噙浅笑,胜券在握的成竹姿态。 断刀没有坐下,立在他对面,冷硬五官在灯火辉映下,棱角线条比之往日看来更为锋利,浑身气息冷得能将水汽冻成冰渣子。 “人在哪?”他利眼凝着大胡子,一字一声,嗓音紧绷。 大胡子笑了声,人不愿意坐下,他并不多在意,只要断刀来了,就跑不出他手掌心,“这么急作甚,我既将玉佩给你,背后的消息自然也不会藏着掖着,但是,这世上可没有无本的买卖, 你说呢,袁将军?” 这三个字,让断刀眼睑剧烈抽动,身上冷意更浓,眼里猩红浮出,红色丝丝外溢。 战场上滔天厮杀声仿佛又响在耳边,一遍遍激着他深埋在心底的血性。 而长京东市菜市口刑场,帝王砍下的刀子,将门袁氏鲜血浸透黄土,满门一百多条冤魂!又将他血性凉透。 功高震主,狡兔死,走狗烹。 为护山河百姓血洒疆场,袁氏从来无怨无悔。 可是最后换来的结局,非战死疆场马革裹尸,而是死在一心忠诚的国朝。 忠烈? 断刀浑身发抖,大笑,笑声讽刺,悲怆。 苍凉笑声飘荡上空,在石堡大厅久久不散,涤人心魂。 大胡子捏着酒杯的手紧了紧,垂眸,“断刀,我大胡子敬重英雄,但是你最有体会,当英雄,从来没有好下场,流放之地也不需要英雄,这是事实。只要你肯为我所用,日后我手中所握外城势力,定分你一杯羹。此次十二码头跟徒北山对立之势无可转圜。我亦知你行事有底线原则,不伤无辜百姓,不伤老弱妇孺。” 他抬眸,对上男子猩红冰冷的眼,启唇,“但是毒不侵,不无辜了?你替我杀了他,再将霍子珩捉来,只这两件事,我立刻将玉佩背后的所有事情告诉你,包括你想见的人的行踪,此事过后不管你是去是留,我十二码头绝不为难。” 断刀笑声渐渐收了,与大胡子四目相对。 四周空气温度降至最低,有什么东西被拉紧至极致,只要轻轻一触便会嘣地断裂。 大胡子从男子那双眼里,看见了杀意,他缓缓将酒杯搁于桌上,极轻微的当响,笑,“当日袁家获罪,你大嫂怀胎九月受惊吓早产,诞下一子,托付奶娘偷偷带走,对外称胎儿死于腹中。玉佩便是那孩子身上之物,那是你袁家除你之外,仅存血脉。” 仅存血脉的下落,跟毒不侵老毒物一条命,孰轻孰重? 断刀不语,目光钉在大胡子身上不闪不缩。 厅外有风吹来,拂过烛火,烛火摇晃飘忽,厅中光线也随之倏明倏暗,在对峙两人脸上剪出更重的阴影。 待得烛火再次立定。 锵一声龙吟,饮月刀亮于半空直指大胡子。 男人握刀的手,有力而稳。 “既是我袁家血脉,当承袁家祖训家风,重情重义,悍不畏死。” “绝不为,蝇营狗苟之辈!” 大胡子面色一沉,拍桌而起,厉喝,“断刀!我给你几分脸面,你莫要以为我怕了你——” 厅外陡然地动山摇,轰隆响声冲天。 打断了大胡子狂言。 桀桀桀桀笑声传来,“断刀,孙子诶!爷爷接你来了!” 还有一道小奶音,“长胡子的,骗你!” 断刀平稳握刀的手抖了下,“……” 大胡子霍地扭头看向厅外。 灯下黑。 外头黑漆漆一片,只闻声音不见人。 轰隆声不绝于耳,响了足足十二次,还伴着无数间中戛然而止的惨叫。 “哈哈哈哈!”此前被激起又被强压冷却的血气萦荡于胸,断刀仰天畅笑,断刀凌空而斩,直劈向大胡子,“你估错了。我来,非受制于你。既然你手握消息,拿下你,你焉能不说实话!” 大胡子临急闪避,虽不见狼狈,却也因一系列突发状况杀气迸现,“好!既如此,十二码头要你们来得去不得!来人,布阵!” “布你姥姥!”小老头嗓门又从外飘了进来,“今儿把你老窝拆了!甜宝,砸砸砸!” 第134章 筹码变废料 整个十二码头总舵兵荒马乱。 大胡子手持弯刃,跟断刀从厅里打到厅外。 分神四查一瞬,终于明了刚才伴着地皮振动的轰响从哪来。 他特地在总舵周围搭建的了望塔,十二座,无一幸免,全部被摧毁! 只剩半截矗在夜色中,狼藉满地! 而这一分神,他亦没能在断刀手下讨到好,肩头中了一刀。 若非断刀手中饮月刀只剩半截威力大减,他一条手臂已然废了! 码头上布置的人手乌泱泱从这边赶来,还有埋伏在四周的帮众也纷纷往这边汇聚,喊杀声响彻云霄。 大胡子却开始后悔,后悔将帮众聚集在此意图瓮中捉鳖。 也不知道毒不侵怎么使的手段! 十二码头来人一片片倒下! “诶哟喂人真多,吓死爷爷了,给你们吃点西风凉!躺下!” “快快快,甜宝救爷爷!那边不趁风口,砸他们,砸他们!” “怎么还有弓箭,草你姥爷!敢不敢不玩贱!有种单挑!” “断刀你他娘没吃晚饭手软脚软咋的?老子撂了这么多人你一个人头还劈不下来,没用的东西!” “火火火!油油油!找着了桀桀桀桀!甜宝来来,你力气大,把火把朝那边扔!那全是大胡子拉回来的东西,一把火就能让他赔掉裤衩!” 魔音穿耳。 大胡子越打戾气越浓,看着码头火光冲天,看着帮众在地上惨叫打滚,目眦欲裂。 断刀功力深厚把老头的话当屁,饮月刀在夜空中划出一道道残影。 甜宝坐在老头脖子上,看着四面八方还在涌出来的小黑影,小手开始挠头。 梨针不够用,打得太忙来不及捡。 “一分舵听令!撒网!”再次从饮月刀下死里逃生,大胡子厉吼。 掩在夜色里左飞右蹿跳得正欢的小老头闻言,差点从半空掉下来,气得鼻子都歪了,趴在石堡脊兽上蹬腿大骂,“大胡子你生儿子没屁眼!缺大德的东西打个架而已你犯得着同归于尽?快把网收了!犯不上,真不至于!你你你江山还没打下呢我日你姥——” 断刀已经飞速从战圈抽身,腾空拎起还想苦口婆心的老头撒足就跑。 毒不侵,“跑快点你个废物!今儿走的时候不是快得没边儿么把你给能的,老子都追不上!” 断刀,“闭嘴!” 甜宝把着鸟窝头,小脑袋努力往后扭,“什么网?” “诶哟喂小祖宗这时候别好奇,回去了毒爷爷好好给你讲!那是十二码头秘密武器,就跟在水上撒网,一兜子下去就能捞起一网鱼。真要让他把网撒下来,咱就成了跑不掉的鱼了!快快那边还有人追来,打他打他!” 眼瞅还有脑袋进水的追来,毒不侵痛心疾首气不顺,还是不趁风向,下不了毒。 甜宝二话不说动手,梨针不够用,逮啥扔啥,一股脑往追的人砸去。 十二码头网最终没来得及撒下,两大一小已经消失在无边夜色。 总舵没了那道聒噪的声音扰耳,余下的全是惨叫哀嚎。 大胡子撑着一身伤,赤红长眸环视,入目一片狼藉惨象。 十二座了望塔毁了。 石堡虽还在,数处地方也被砸出龟裂崩塌之像。 整个总舵地面坑坑洼洼,连铺陈的厚实石板也碎裂凹陷。 帮众躺在地上,有的已无声息,还活着的痛苦哀吟。 另一边码头外,火光冲天,停靠在那里的运船近半被点燃。 十二码头这次的损失之大,难以用银钱计! “断刀,毒不侵!”大胡子往后踉跄几步,几欲泣血。 “帮主,我带弟兄们把周围全部检查过,没有发现任何器具!”分舵堂主疾步走来低头禀报,嗓音发颤,眸子里尽是惊疑惶惧,“……查不出毒不侵究竟是用什么方法毁的了望塔!整个场地里只搜出一些小物。” 大胡子发红的眼转过来,看着面前的人,及后视线落在他手上。 两只手,一手上有细长木针,大小不一的石粒。 另一手,抓着巴掌大,嘴巴开合还在打挺的鱼。 大胡子浑身发抖。 他知道小苏家背后有高手。 此前毒不侵跟百晓风内城一战,无数眼睛亲眼所见,几人方能抬起的偌大笨重弩炮,被人悄无声息击落。 他自仗着总舵了望塔十二座,位置分散相距极远,便是有所损失,一战下来至少也能存十之五六。 殊不料对战刚刚打响,他的布置就已经全毁了!而他跟百晓风一样,输得莫名! 若非吞天网将人吓退,大胡子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走出总舵! 这根本不是人力能及的事情! 一切皆脱离了他的预料跟算计! 两手死死握住弯刃,大胡子强抑喉头翻涌的血气,嗓音干涩嘶哑,“带人把这里料理干净……把一分舵舵主叫来,随我去内城!” 他记得那道小奶音,说他骗人! 如此便是袁家血脉一事有变,让他手里的筹码变成了废料! 天下无不知之事的百!晓!风! …… 断刀拎着人甩掉身后人,方双脚落地,放下毒不侵跟小奶娃,脚跟一转往另个方向走。 “你又要去哪?这都什么时辰了,该回家睡觉了!”毒不侵两手叉腰,骂骂咧咧片刻跟上,“不是跟你说了嘛,你那小侄子安全!当然是不是真安全咱也不知道,得看过 才能确认,但是人确实不在大胡子手里,他威胁不了你!你能不能吱个声?爷爷把你当孙子,你能不能有点孝道?白救你了狗币!” 断刀停下,回身,盯着小老头右手握上刀柄。 毒不侵缓缓缩了脑袋,小身板更矮小,“你爱去哪去哪……” “望鹊楼。”断刀继续迈步。 “这时候去?你看百晓风搭不搭理你,要去也明儿赶早,这时候谁还不搁家蒙头睡大觉?也就老子讲义气,哼!” “多谢。” 闷闷两字,让毒不侵利索的嘴皮子卡了壳,丧脸,“……谢你大爷。” 大人去哪小甜宝就去哪,人就坐在老头脖颈上,困了抱着鸟窝头,两眼一闭就能睡。 到得内城,小奶娃已经睡得酣甜流口水了。 第135章 当着本座的面,揍他一顿 亥时,内城依旧热闹。 与白日又是两种不同景象。 长街两边还没打烊的铺子多是茶寮酒肆,白日里在街上大耍威风的莽汉,这时候聚在小铺子里喝酒猜码,喝茶唠嗑,民生气息浓郁。 望鹊楼作为南城最大最豪华酒楼,灯火长明, 宾客满座。 顶楼室内,熏香袅袅,琴音阵阵,轻易将窗外飘来的嘈杂声压了下去。 “主子,断刀跟毒不侵来了。”听风入室禀报。 百晓风没抬头,冷白指尖依旧在琴弦悠然拨弄,“带去茶室。” 对这两人到来,他并无意外。 长西去徒北村送消息,只要稍有脑子的,就能猜到人是他叫去的,消息也是他给的。 袁家最后一缕血脉的消息……断刀哪里等得到明日再上门。 待听风离去,百晓风才起身,懒懒踱步到梳妆镜前,淡淡睨着镜中人。 冷白色完美脸蛋上,一侧两条极细微的疤痕,还是刺眼。 百晓风脸一冷,拂袖踱去茶室。 茶室也在顶楼,位于楼梯口另一侧,待客用的。 断刀跟毒不侵此刻坐在茶室里,一人抱刀垂目,一人背着手满室溜达,看到什么鬼东西都啧啧叹两声有钱。 甜宝在老头脑袋上睡得东倒西歪。 百晓风进门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 “诶唷!来了!” 门口传来动静,到处转悠的小老头立马看过来,满脸堆谄笑,又是帮忙拉椅子又是帮忙斟茶,“百楼主,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来来,请坐,请喝茶!放心,今儿这茶绝对没下药!以前都是小老头不懂事,有眼不识泰山有眼无珠!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大度者长命!” 百晓风撩起眼皮子,凝着判若两人的老头,慢悠悠往他拉过来的椅子上一坐,端起他斟的茶水轻抿,一派姿态愣是把毒不侵当成了小厮。 狗东西。 有求于人就换副嘴脸,当他不知? 这时候要是敢给他下药,断刀就别想知道他小侄子的下落了。 毒不侵丝毫没有被侮辱的感觉,笑得更狗腿。 行走江湖能屈能伸,脸面是什么东西,他不知道。 事儿干成了秋后算账什么时候都不晚。 桀桀桀桀!你个狗币! 断刀在百晓风走进茶室时就从椅子上站起来了,黑眸紧紧盯着他,“百楼主,你将我引来不管是何目的,只要肯将我袁家人下落如实相告,但有要求我断刀能做到的,必全力而为。” “呵呵!”百晓风靠着雕花椅背轻笑两声,优雅翘起二郎腿,“断刀不管说话做事都如此干脆利落,本座欣赏你,话既然说到这个份上,本座也开门见山。” 他挑起眼角掠向在旁哈腰赔笑的小老头,“当着本座的面,揍他一顿,只要本座满意了,消息自然奉上。” 毒不侵脸上笑容一僵,忍不了了,破口就骂,“百晓风你这狗逼玩意儿龟儿子!你他娘干脆躺阴沟里得了你爬出来吓什么人!披着人皮不干点人事儿,有种你跟老子别玩手段磊落坦荡打一场,老子弄不死你算老子输以后见了你老子爬着走!” 锵—— 毒不侵,“……” 他僵硬扭头,缓缓对上断刀……手里的断刀。 那玩意儿现在正对着他。 “……你你又又拿刀对着老子?断刀,老子跟你玩完了,交情没了,绝交!”毒不侵气得哆嗦。 他为了帮他从百晓风这哄出消息,谄笑狗腿低三下四连小厮都干上了! 这混账东西居然要揍他?孙子! 断刀抿唇,“揍一顿,死不了。” “揍你大爷!” 百晓风笑了,悠然品茶看戏,心头被戏耍的憋屈大消,心情好得不行。 “唔……”甜宝被耳边噪音扰醒了,小奶娃支棱起脑袋,抬起小手揉揉眼,小奶音软软的,“毒爷爷,断刀叔叔。” 毒不侵跟找到了靠山似的,左跳避过一招,“甜宝,你断刀叔叔不是人,他要揍我!” 断刀申明,“一顿。” 就一顿。 “你还想揍几顿?滚!你的底线呢?你的原则呢?不是不欺老弱妇孺吗!” 我闪,我闪,我闪! 甜宝总算清醒了,看清楚了毒爷爷跟断刀叔叔在打架。 小奶娃脑瓜子有一瞬转不动。 她帮谁? 茶室不大,毒爷爷躲来躲去脑门都冒汗了。 后头断刀叔叔越逼越近。 宝急! 断刀刀刀劈空,皱眉抽空回了句,“你不是老弱。” 正抓耳挠腮的小奶娃闻言眼睛一亮,小手砰砰往胸口拍,急道,“小!小!我小!” 毒不侵,“……” 断刀,“……” 两人有那么片刻错了招,毒不侵躲慢了半拍,断刀险险将要劈中老头的刀给偏了开去。 百晓风看着在他眼前跟玩儿似的三个,笑容逐渐消失,两侧太阳穴突突突地疼,最后茶杯砰地扔到桌上,“够了!别演了!” 仨停下,断刀皱眉抿唇,片刻后再抬眼,“这次真揍。” 毒不侵腿一抖,草你娘。 恰逢此时茶室门外响起敲门声,听风声音在外响起,“主子,大胡子来了。” “大胡子?!”毒不侵三角眼一下瞪圆,来精神了,“来得好,弄他!让他有来无回!” 百晓风抬起眼冷冷瞅着他,“想在我望鹊楼闹事?在这里杀了大胡子,再顺势拆我一座楼?再顺便,给我冠个罪魁祸首的名头帮你们背黑锅?” 毒不侵大惊,“诶唷你真聪明,怎地全猜中了!” 百晓风站起,背手往外走,懒得再看面前仨东西,“本座警告你们,在我望鹊楼搞事儿,谁都跑不掉!你们真当我望鹊楼没有能奈何得了你们的东西么!” “在哪!”小奶音杀出,音节里都透着好奇跟兴奋。 百晓风脚步一滞,拂袖而去,脸色漆黑。 他走了,后头一老一小失望得不行。 事儿不能闹。 东西没得玩。 俩开始把目光转向旁边,落到断刀身上。 断刀,“……” 目不斜视往旁挪了两步,“权宜之计。” 毒不侵大吼,“权宜你大爷,受死!” 大胡子在二楼雅间,靠窗坐在实木靠背椅上,面前精致圆桌放两把弯刃,于灯光下折射凛凛寒光。 听到脚步声接近,他抬起嗜血眸子,“百晓风,你出卖我!” 百晓风挑唇,慵懒入座他对面,“又如何?” “插手外城的事对你没有任何好处!也非你行事作风,给我理由!” “本座看你……的胡子,不、顺、眼。” 第136章 可并非人人都是中山狼 百晓风再回到茶室,室内只剩断刀一人。 小老头已经跑了。 室内烛火飘忽,将男子高大挺立身影拉长,凭端多出几许孤寥。 “哼,跑得倒是快。”百晓风坐回靠墙圈椅,没看男子,“长京十二里外安阳镇半月坡,石塘村,返乡养老的钱员外家小孙儿,在家极为得宠,衣食无忧,生活无虑。” 断刀怔然。 发红眼尾倏而濡湿。 他呆立在那里半晌,烛光映照在他侧颜,半明半暗。 “多谢。”他道,嗓音沙哑。 百晓风眸色微顿,垂下眼皮,唇瓣几动才逸出声音,“不敢当。” 真要说谢。 整个大越百姓,都欠袁家一句多谢。 百晓风站起身,低头轻掸衣袖,没有抬头去看男子晕红的眼,“世间多蝼蚁,需苟且才能偷生,但总有人会在心中铭记英雄,纵然微小如蝼蚁,也肯拼尽全力去保英雄骨血。” 袁家男儿在战场上奋勇杀敌,一门十杰战死者七,最后袁家军未败于敌手,却尽数倒在自己人的屠刀。 英雄凉血。 可并非人人都是中山狼,袁家英魂亦算有所告慰。 “桀桀桀桀!”窗外又飘来熟悉的诡诈笑声,且快速接近,顷刻打碎室内蔓延开的悲凉压抑气氛。 百晓风跟断刀同时眼皮子一跳,抬头往花窗看去。 凝目时小老头已经攀在窗棂上,翻身跳了进来。 百晓风看到他就变脸,咬牙,“毒不侵,你还敢来!” 毒不侵桀笑,搓着手走近,“诶呀气性别这么大嘛,老头以前不知道你竟然也有干脆的时候,算我看走眼了看走眼了,你毫不为难把消息告诉断刀,那我也干脆点!” 小碎步走到月袍男子身边,毒不侵两手交叠身前身子扭啊扭,扭扭捏捏模样,侧身在男子手臂轻撞了下,“对不起了嘛。” 断刀眼睁睁看着,额角突突冒青筋。 “……”百晓风脸部肌肉抽搐,被他这副模样给整得差点吐了,“滚!一句对不起就想把事情一笔勾销?你当我百晓风好捏!” 毒不侵肉眼可见的失落,又扭了下小身板,试探,“你大爷?” 百晓风起手就是一记飞踢,“你大爷!” 毒不侵架着小奶娃速退,哇哇叫,“看看!我说什么来着?” 肩脖上,奶娃儿小奶音复述,“‘对不起’不一定能换来‘没关系’。” 毒不侵拳头往手心一砸,“但是你大爷一定能换来你大爷。” 断刀抓起两人就跳窗。 后头是咻咻咻的箭矢破空声。 小老头跟奶娃儿还看热闹似的扭头往后瞧,“又放箭了,没有这东西是不能打架怎么地?好歹也是一楼楼主,也忒不经激了,啧啧!” 断刀,“闭嘴!” “行行行我闭嘴,老头大度,他既然回了你大爷,以往的事情老子就跟他一笔勾销了。” 断刀端是沉稳的性子,此刻只想把这个能花样惹祸的东西给扔出去。 忍气的结果是飞得更快。 耳边风声呼呼,甜宝两只羊角辫直被风吹得往后拽起,夜色下一张精致小脸,愣是木有表情。 望鹊楼顶楼茶室,百晓风恨恨撤下手弩,瞪着远处沉沉夜色眼刀杀人。 难得当次好人,到头来又憋一肚子气。 草他大爷! 气着气着,一声几不可闻的噗嗤声逸出口腔。 百晓风冷哼离开茶室,回房歇了。 就毒不侵那张能把死人气活的嘴,断刀能死才是奇了。 每日里光气都能气饱,哀莫大于心死之类,怕是没时间想起来。 还有那个小崽子……跟毒不侵凑一块,威力以倍计。 “听风,去查,十二码头被砸背后,可有其他线索。” “是。”听风现身,犹豫了下,“主子,今日跟大胡子撕破脸,以他为人性情……主子日后需多加小心。” “他?”男子轻笑,笑声轻蔑,“他还杀不了我。” 稍顿,又道,“找机会把话传到白奎耳里,大胡子把他几批货滞扣在云城码头,让他们狗咬狗去。” …… 不到一天功夫,十二码头总舵被人掀了的消息就传遍流放之地内外城。 那个热闹劲儿能翻天。 城里街头巷尾打架开盘的人都少了,尽聚在一处说八卦乐呵。 “这一年多,隔段时间就有新鲜热闹可瞧,日子真是越奔越有劲头。” “上次望鹊楼损的四架弩炮就价值不菲,这次十二码头更甚。十二座了望塔被砸了不说,码头上的货、运货的船都被烧了泰半,这波损失啧啧啧!大胡子怕是连裤衩子了都得赔上哈哈哈!” “这么一说,三大势力好像就剩白家安好?” “那也不是,白家小少爷不被揍了么?动他比扒光白奎家底更能让他肉疼。总而言之,现在我对小苏家是真佩服了,三大势力无一幸免全被踩了一遍!” “我是真想见见小苏家背后那个高手,能耐究竟高到什么程度,石头铸的了望塔,十二座说砸就砸了,听说大胡子当时就在石堡,等他从里头跑到门外,十二塔已经全毁了,简直神了!砸石头跟砸豆腐似的!” “小苏家要是想,说句狂妄的,他就是想一统流放之地,怕也不是什么难事。” “继续瞅着,反正没我们屁事儿,看热闹就完了。” 徒北村也热闹。 小苏家就在他们村里,加上有个口无遮拦的毒不侵,村民们得到的消息比内外城更快。 一时间大家伙看小苏家那一片的眼神,就跟看神只似的,仰望膜拜。 住在徒北村,有这么大的靠山能依靠,还愁什么活不了。 苏老汉一家子好几天没敢出门串门唠嗑。 村民们过于晶亮的眼神,他们老实本分人遭不住。 苏老妇好容易把小孙女从毒老及俩师父手里扒拉过来一回,抓紧时间苦口婆心,“宝啊,咱不兴打架……不兴太喜欢打架啊,有句话叫人怕出名猪怕壮,你年纪小没见过,养猪场里的猪,长最肥的都被膛得最快!” 诶哟喂这话说出来苏老妇自个都害怕,手抚心头强压心跳。 她知道孙女的本事,但是很多人情道理还是得跟她好好说道。 宝能打是能打,但是好战它不是好事儿啊! 第137章 快鞭打牛 甜宝吃过猪肉。 没见过猪。 翌日课堂上,几个娃子展开了关于猪的讨论。 苏安两手比划,“以前在大槐村,有人家里养猪的,我见过,这——么大!一头能卖不少银钱!” 苏文苏武也见过,两只眼巴巴兴叹,“可惜咱徒北村没人养,不然咱就能换猪肉吃了。” 魏离跟白彧双双不语,俩也没见过猪,遭到三娃子鄙视。 甜宝不欲与他们为伍,窝在师父脚边,扬起小脸问,“师父,阿奶为什么要跟我说猪?” 霍子珩笑语,“出头椽儿先腐烂,鞭打快牛。” “何意?” 霍子珩抬眸看看还在对猪议论纷纷的几个小娃子,摇着摇扇起身,“今日天气不错,咱们便不在屋里教学了,你们随我出去走走罢。” 灶房里正在做饭的霍氏立刻扬了一嗓子,“再有一刻吃饭,别晚回来!” “好。” “你们几个小崽子,看着点你们师父!” “……” 快十月了,毒辣一夏的太阳,光线总算温柔了些许。 走出院子,阳光自上洒下来,打在身上些许的热,不至于受不住。 再有山上的风吹下来,便将那些许的热也吹散了。 天高气爽。 霍子珩带着六个小娃儿沿途往后山登高,到得山坡一处荆棘树林时停下。 蕴养了近两年的徒北山再不是初来时光秃秃寸草不生的模样,荆棘野草更加茂密,灌木丛生,一棵棵散落的野树苗抽高后也有了小树规模。 林野中的风比山下要更大一些,风从四面八方吹来,将荆棘野草、灌木、野树吹得不停摇晃,树叶唰唰作响。 霍子珩指着那方,问娃子们,“你们看看那边摇晃得最厉害的是什么?” 白彧立刻跳出来,终于找到了显摆存在感的机会,“师傅,长得最高那棵树晃得最厉害,因为它树干子最长,晃动的范围最大!” “杂草、荆棘、灌木、小树都长在同一个地方,吹同样的风,可是长得最高的树是晃动得最厉害的。” 霍子珩含笑,看向小脸懵懂的甜宝,“这便是道理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长得最高的树,四周遮蔽最少,承受的风力便最大,与鞭打快牛是一样的道理。 师傅知道你们这几个娃儿皆头脑聪颖,只要用心,日后必有所成。但是不管多聪明,个人能力多强,在无法做到拿捏全局的时候,都该收敛锋芒避免招人耳目,否则招人嫉妒易惹来祸端,恐失去成长的机会。” 魏离跟白彧闻言,若有所思。 苏安苏文苏武三个则大大咧咧不以为意,他们知道自己不是最聪明的,最先被打的肯定不是他们,那还担啥心? 唯甜宝依旧懵懂,“什么是收敛锋芒?甜宝不能长高吗?” “不是不能长高,是需懂得将本事藏起来,别让人一眼看尽。” 霍子珩失笑,再作比方,“一如师傅平日给你们教学,每次回答问题的时候甜宝总能回答得最快最准确,你可曾注意到每每这个时候,你几位师弟们都是气馁的。” “气馁?” “因为回答问题的机会被你抢了先,久而久之便是亲近的人也会觉得丧气。若是外人,丧气之余可能还会眼红你。 有些人心性如此,看不得别人比自己优秀,一旦出现了这种人而他们无法爬到更优秀的位置时,他们就会选择把人拉下来,踩到比他们更低的位置,如此一来显得优秀的便是他们了。” 甜宝点头,懂了。 被拿来打比方的几个娃子脸丧了,师父,倒也不用拿徒儿打比方。 这不是给他们伤口上撒盐吗? 跟十二码头总舵那场仗后,徒北村依旧平静如往昔。 甜宝每日里晨习文暮练武,成长速度飞快。 等她恍然过来才发现,断刀叔叔跟毒爷爷变得神神秘秘的,在村里呆的时间比以往少了好多。 这日吃过午饭跑到隔壁,又是空无一人。 “想不想知道他们干什么去了?”白彧从后头钻出来,站在小奶娃面前仰首挺肚,一脸快问我的表情。 他今儿中午没回家,死皮赖脸在小苏家蹭了一顿,回去了也无聊,还不如跟甜宝玩有趣。 甜宝,“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断刀叔叔每天都去城里接活儿,毒爷爷也在城里兜售药丸子,你没发现后头药园里草药秃了一片了么?” “为何?” “挣银钱呗!” “作甚?” 白彧,“……甜宝,师父教过的东西你忘了?做人要懂得见好就收,问题问个一两条就行了,别总打破砂锅问到底啊!” 甜宝,“你不知道。” “……” 你少踩我一次能掉肉? 甜宝不理人,走到药房檐下坐着,两手捧腮,小眉毛一会皱一下,一会皱一下。 白彧管不住腿,又走到娃儿边上一块坐下,“你想什么呢?” “挣银钱。”断刀叔叔跟毒爷爷想要银钱,可是她没有。 旁边小男孩闻言,立刻扯下腰间绣缎小荷包,塞她怀里,“本少爷有!给你!不够再找我要,本少爷什么不多,就是钱多,多得都没地儿花!” 门外,一道小身影靠着门边站,低垂着脸,眼底失落。 他小手在腰间摸了下,空空如也,以前,他身上也总带着银钱的。 现在没有了。 帮不了甜宝,也帮不了断刀叔叔跟毒爷爷。 院子里,小奶娃软糯糯奶音很快传来,“不要。” “为何?白给你你都不要?!” “断刀叔叔不会要,不然毒爷爷便去偷来了。”哪里会卖药丸子? 白彧,“……” 魏离,“……” 片刻,门外小男孩掩唇偷笑,是呀,甜宝可聪明着。 院里,白彧好心没讨好,气哼哼把荷包收回来重新挂在腰间,“苏甜宝,你就逮着本少爷欺负!” 小奶娃歪头面无表情看他一眼,手心一粒糖豆子递到他眼前,“喏。” 白彧脸色阴转晴,“给我吃?算你还有点良心,那我吃了,我是看你年纪小不跟你计较!可不是贪你的糖豆子,好吃的本少爷也多的是!” 拿起糖豆子,白彧一口扔嘴里,抿着吃。 味道不错,甜的。 小奶娃一直看着他,等他嘴里糖豆子全化了,小嘴皮子一碰,“给钱。” “……”苏甜宝,你告诉我你跟毒爷爷都学了什么? 第138章 三势力各怀鬼胎 十二码头,总舵花了一个多月时间重建。 等周围恢复原来模样,气温已经突降,天气开始凉了。 大胡子站在石堡外,看着重新立起来的十二座了望塔,不见喜色,眼底阴戾更重。 他心知,眼前看到的这一切不过是表面辉煌,十二码头已经势不如前了。 毒不侵那边并未就此罢手,期间不断祸乱清河沿岸码头分舵,让他损失连连累加。 那晚被烧毁的货物,也全在赔偿清单上。 幸而当初决定暂时扣下白府托运的货品,滞留云城没有运回来,否则—— “帮主,不好了!云城那边传来消息,码头货仓不知何故突然走水,仓里存放的货物全部、全部被烧光了!”一分舵堂主匆匆赶来,脸色发白,“还有,白家刚刚递来一封书信,附有……货物清单,白家托运货品总价值四万两,按照行规,我们需赔白家八、八万两。” 最后三个字,一堂主几乎说不下去。 白家的损失加上其他主顾的损失加在一块,十二码头光是需要赔出去的银两就需得十二三万两! 加上总舵重建所耗费……一次将总舵耗光了尚且不够! 大胡子胡须抖动呼吸急促,眼底阴鸷浓烈得几乎凝结,“白家这次托运的货物不过是些寻常脂粉布料跟陈年旧米!撑死了三千两!价值四万两?他白奎看老子十二码头一朝失势便想趁火打劫?做他娘的白日梦!” 一堂主头低下去,颤声道,“白家附上的清单除了那些东西,还有一样……是白奎托人淘来的古玩玲珑球,价值、三万七千两白银。” 大胡子嘴里猛地涌出一股腥甜,被他强自咽下,“信!” 白府书信立刻递至他手上。 大胡子把信展开,信上寥寥数语,却似在他背后又扎上了数把刀。 ——大胡子,非白某不义。当日十二码头总舵货物被烧,白某看在你我二人交情没有立刻讨债。如今事已过月余,在商言商,实在是物品贵重,这笔账白某抹不起。苦心淘来给儿子玩的东西一并被烧毁,又迟迟不见胡帮主有个交代,白某亦夜不能寐啊。望赔偿银票三两日内送至白府,静候。 ——另,惊闻十二码头云城仓库也被烧毁,世事无常,胡帮主还请节哀。 “白!奎!”将信看毕,大胡子眼前一黑几欲昏倒,喉间强压的血气喷口而出,“百、百晓风!这二人居然联手摆我一道,好,好,好!” 云城货仓被烧一事他刚刚才得知,白奎附上的信里却已然比他先知悉了消息! 云城那把火,是白奎烧的! 亲自烧毁自己的货物,继而来对他趁火打劫! 什么价值数万两的古玩?什么玲珑球!货物已毁,白奎欺他无法对证,来跟他狮子大开口来了! 还有百晓风! 十二码头船运航线素来周密,途中所运货物在哪个码头停靠外人轻易难以得知,但是别人难以得知的,于百晓风而言却绝非难事! 是百晓风告诉白奎他的货物被滞扣在云城! 两人联手来坑他! “去,筹措银两……”再次狠咬舌尖迫自己清醒,大胡子喘着粗气,下令。 “帮主——” “去!否则下一次,白奎跟百晓风就会联手来明的,直接杀上我十二码头了!” 大胡子再次怒吼,声嘶力竭,阴鸷眼眸红得渗人,额角脖颈全是压抑愤怒冒出的青筋。 他也不想赔,可是这次哑巴亏,他不吃不行! 视线转向风云城方向,大胡子恨得眼里渗出毒汁。 …… 风云城,望鹊楼。 白奎一身黑色劲装坐在二楼雅间,点了满桌子好菜,上了楼里一品好酒,心情那叫一个畅快。 心情好了,把随行的管家也一并拉入座,陪他喝酒。 “主子此次高着,大胡子明知是亏也得硬生生把亏给啃下去。”管家笑得眼睛都快没了。 三千两不到的货物,凭白得来八万两赔偿,能不高兴? 飞来的横财啊! 白奎半坛子酒下肚,酒气上脸,畅笑道,“可没那么简单。百晓风之前跟大胡子不知因何事起了罅隙,他故意放消息给老子,是想挑起白家跟十二码头事端,让老子跟大胡子去斗,他好图脱身。当老子傻呢?老子反手将他一军,非把他拉下水。想无事一身轻坐山观虎斗?哼。” 管家再次恭维,“家主就是家主,老奴佩服得五体投地!” “大胡子是个懂审时度势的,以为老子跟百晓风当真联手了,想要十二码头取得休养生息的时间,八万两他就得乖乖给老子拿来,哈哈哈!你信写得不错,月末提五两奖赏!” “谢主子!” 白奎菜大口吃,酒大口喝,在望鹊楼豪气掷了百两银子。 下晌喝到日落,走出雅间时已是暮色四合。 在楼道转弯处,跟楼下悠然走上来的月袍男子撞个正着。 白奎虎目一瞪,大笑迎上去,“百楼主,诶呀难得难得,过来吃个饭,竟就这么巧跟你遇上了。可惜我刚刚吃饱准备走人了,要不然还能邀百楼主共饮几杯,望鹊楼独一份的香琼露,确是好酒啊!” 百晓风缓步上楼,跟白奎二人站在不甚宽敞的楼道口处,四目相对,他挑唇笑得春风和煦,“白家主过誉了,是百某回来得不凑巧,早知道白家主过来赏光,今日酒水便给你免了不是。” “不不不,在商言商,上门吃饭自然得付钱,今日正好赚了一大笔,一顿饭钱不在话下,哈哈哈!” “那就欢迎白家主日后多多光顾,让百某也多赚点熏香钱。” “好说好说!一定来!” “请。” “请!” 几句寒暄客套,二人擦肩而过,一上楼,一下楼。 待错开身后,各自脸上笑容立刻收起,暗地咬牙。 百晓风行至楼上时视线掠过下方,广袖一拂,“扮猪吃虎,笑里藏刀,居然敢阴本座!有你好看的!” 白奎出了酒楼后回头,状似无意往楼上看了眼,“哼,绵里藏针背后捅刀,老子会着你的道?还你一招!” 第139章 镇山之宝 霍家院里。 下堂间隙,白彧把十二码头近来的狼狈当笑话讲。 “他们是真赔掉裤衩了,需赔我家的八万两银子最后拿不出来,只能拿物抵债。大胡子亲自来的,眼睛瞪得这——么大!跟要吃人一样,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苏家仨男娃子被八万两砸得脑子发蒙,“八、万、万两?!” 仨现在也五六岁年纪了,对银钱有了点概念。 苏武抱着小脑袋,“咱家一月花几十个铜板都败家了,八万两是多少个铜板?” 苏安苏文,“一定是堆起来能砸死人的铜板……” “瞅你们小家子气的样儿,跟着本少爷,以后带你们赚七八九十个八万!”白彧小白眼一翻,“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十二码头吃了大瘪!” 他眼珠子滴溜溜转向一旁小手捧腮神情恹恹的小奶娃,凑过去弹了下羊角辫,“甜宝,十二码头被砸那天晚上你不是在场吗?跟我们说说让我们乐呵乐呵?你们家那高人——怎么砸的?太猛了!” 同样安静坐在一旁的魏离闻言,眸光动了动,看向小奶娃。 甜宝歪着脑袋想了想,嗓音是娃儿独有的软糯,“砸给你看。” “……”眼瞅小奶娃转头找家伙了,白彧立刻飞扑上去把她小手手抱住,死皮赖脸义正言辞,“甜宝!你是师姐,师姐要有当师姐的样子,不能老是对师弟动粗!师父给我们上的第一堂课就是尊老爱幼,你忘了?” 他敢用八万两银子打赌,甜宝拿到家伙,首先砸的就是他。 不能砸,甜宝抽回手,神色颇失望。 白彧抬头擦冷汗。 魏离跟苏家仨小子扭头闷笑纷纷。 堂屋外头时不时走过来打望的霍氏看到这一幕,两手往平坦小腹拍了拍,“乖女儿,娘不用你以后有多大能耐,跟你师姐一样就成了!” 霍子珩坐在讲桌后淡然抿茶,等娃子们笑声停了,才开口道,“既然说起十二码头的事情,今日为师就此事再教你们一课。” 左下方几颗小脑袋立刻支楞起来,眼睛锃亮。 “流放之地三大势力,你们应该都知晓了,这段时间八卦也听得不少。”霍子珩弯唇浅笑,语调慢慢悠悠,“上课之前我先问你们一问,现在三股势力明争暗斗打成一团,依你们看,哪个势力胜了一筹?哪个势力能赢?哪个势力会输?” 白彧立刻举手站起,“肯定我爹赢!” 这还用问?他是白家小主子,他白府不赢,像话? 先撑了老爹再说! 苏安苏文苏武三小子一条心,回答也是整齐划一,“不知道!” 众,“……” 霍子珩忍笑,目光转向魏离,“阿离,你觉得呢?” 魏离抿唇,沉思片刻,道,“师父,流放之地三大势力,白府跟望雀楼都属于内城,十二码头是外城,这已然有地域划分。现在看着是三个势力打成一团,但是如果真要论胜负,我认为最终内城两势力会联手,十二码头式微。” 攘外安内,他曾经学过。 “那你可有想过,正是因为三大势力有地域划分,白府与望雀楼任何一方都有可能选择跟十二码头合作,打压另一股势力。如此一来胜负分出之后,十二码头继续坐拥外城,而内城一人独霸。” 魏离怔了怔,沉默下来。 如此,谁输谁赢都有可能。 甜宝瞧着师弟们都发言了,就剩下她了,立刻把小手举得高高的,杏仁眼晶晶亮,这题她会! 赢的是甜宝! 三个势力她都打过了! 可是师父的眼睛就是不往她这边偏来,甜宝有些急,小小声的催促,“师父师父,我!我!” 霍子珩后脑壳疼,轻咳一声,撇开脸低声提醒,“收敛锋芒。” “……”高举的小手手蔫了。 旁侧又响起噗嗤噗嗤闷笑。 霍子珩捏捏眉心,“三大势力这场乱斗,展露出来的东西实则两点,一是心黑手狠,二是脸皮厚。” 白彧小嘴抽抽,感觉膝盖中了一箭。 虽然他爹确实是这种人,但是这样说出来他也是有点不好意思的。 师父,给个面子…… 师傅没听到他的心声,继续道,“此时论输赢还为时尚早,在尘埃落定之前,一切皆有变数。” 魏离,“师父,什么变数?” “自然是手段高低的变数,这便是师父想要教与你们的东西。这世上欲成事者可分三等人,一等谋事,二等谋人。” 白彧心急追问,“那第三等呢?” 霍子珩看他一眼,视线缓缓掠过认真聆听的学生们,笑得高深莫测,“第三等,谋局。” 堂屋里教学声喁喁,霍氏在门边转了好几个圈,过一会功夫就要探头往里瞧一眼。 每每看着那个侃侃而谈的男人时,脸上总露出痴笑。 草,真是迷死老娘了! 这天午时放学,白彧没有在徒北村磨蹭,急吼吼的就往家跑。 得先去告诉老爹,要做第三等人,谋局,谋局! 魏离上完今天的课后,比往常更为沉默,一直心事重重若有所思。 一如往常的只有小苏家四个娃子。 苏安苏文苏武三个始终大大咧咧没心没肺,下课了还跟往常一样撒了疯的往隔壁跑,商量晚些跟毒爷爷去熏老鼠洞还是去后山找马蜂窝。 甜宝就更淡定了,学到什么没学到什么对她而言没什么差别,她会待在霍家小学堂,仅仅是因为想上学罢了。 霍子珩将一切看在眼里,静笑不语。 反而是霍氏搁男人跟前藏不住话,“孩他爹,你教那些东西都是杀人不见血的,以后几个娃子长大了往外跑,那不得天下大乱哪?” “不会。” “怎的不会!日后出了学堂,你还能管得着谁?” 霍子珩不多言。 而今他门下六个学生。 苏家三个男娃子大情大性无需担忧。 剩下三个,白彧聪颖老成心眼多,魏离天赋强心思重。 若说日后会掀起什么乱子,便是这二人。 霍子珩浅笑,目光落在小苏家。 但是他还有个小甜宝。 娃儿天性淡薄,又独有一股子超脱的透彻。 日后纵有一身能力手段,也不会生出为祸天下的野心,他信她。 那才是他的镇山之宝。 第140章 此去一别 自十二码头总舵被砸后,大胡子一边要应付债务追讨一边要跟白府、望鹊楼斗心斗智,忙得心力交瘁焦头烂额。 徒北村得以暂时平静下来。 十一月北风起,甜宝两周岁了。 小奶娃生辰,大家伙齐聚。 也是这天,断刀说出要暂时离开流放之地的决定。 彼时大家伙都挤在灶房里,说说笑笑等着吃面果子。 他话出口后,灶房里一静,小苏家人好大会反应不过来。 好久,苏大才找回声音,“断刀大人,你要离开这里?” 断刀颔首,眸色平静,“暂时离开,有事要办。” “这、这能成吗?来了流放之地的不是终身不得随意离开?”苏二讷讷。 毒不侵飞白眼,“老子跟断刀是不想呆外面,自个跑进来的。就说真是流放,他真想去哪也没人拦得住。” 这倒是。 断刀大人武功高强,出去应该也不会受欺负。 小苏家没了这层担忧,提着的心便放下来了。 他们知道不管是毒老还是断刀大人,身上肯定有自己的故事,而不想说出口的故事,大抵都是伤疤。 所以他们从来不多问,哪怕关系已经很好。 苏老妇略作沉吟,“现下十一月,处处都开始冷了,天冷路难行,得准备充足些。好在前段时日家里提前做了新袄子纳了新鞋,我去收拾出来,断刀大人你带上。” 苏老汉也起身去扒拉灶房角落的袋子,里头风干的兔肉鸡肉都还有,“这些肉干也带上,万一路上不赶趟没遇着村店,好歹能烤了垫垫肚子。” 刘月兰、何大香跟苏秀儿三个妇人则已经商量起把家剩下的面多做点烙饼馒头之类,行路难,有粮才不慌。 苏大苏二一时找不着能帮忙的地方,俩汉子急得搓手。 欢欢喜喜的灶房,因为一场辞行提前蔓开伤感气氛,然这份伤感背后,又附着无限的暖。 断刀坐在那里,静静看着这一幕,神色依旧平静,只是眸色更深。 众人旁边,魏离安静坐在一角,同样将这一幕看在眼中。 苏安苏文苏武三个知道断刀叔叔要走,仨壮着胆子窝到男子脚边,依依不舍。 “断刀叔叔,你要暂时离开多久?什么时候才回来?” “要早点回来,不然我们可没人盯着扎马步了。” “你不在,毒爷爷会把我们带坏的。” 毒不侵气得挨个踹屁股,“小兔崽子们,明明是你们把爷爷带坏了!” 他以前可不找老鼠洞,更不捅马蜂窝! 是夜,断刀房间窗户被敲响。 窗户打开,窗下站着高不及窗台的小娃儿。 十一月夜,黑云遮挡了月光,北风呼啸刮过,瞬间就将小奶娃脸蛋刮出红坨。 断刀探出长臂把小奶娃拎了进来。 “你要去长京。”娃儿窝在他怀里,扭头看他,黑眸清凌凌。 断刀,“嗯。” “去看小孙儿。” “是小侄儿。” “远吗?” “远。” “危险吗?” “危险。” “要回来。” “好。” 那声好让小奶娃满意了,从怀里掏出个鼓囊囊的粗布荷包,塞他怀里,“呐,甜宝挣的。” 她知道断刀叔叔为什么要挣银子,毒爷爷为什么要卖药丸了。 是要挣盘缠。 瞅着那个大荷包,小奶娃露出小小得色,“还好,我挣了。” 断刀凝着她,不用看也知道袋子里是什么。 银子碰撞的声响很清脆,掂着分量还不少。 “怎么挣的。”他问。 “白彧吃我的糖豆子,给钱了。”白彧每天吃她一颗糖豆子,每天给她一小荷包银钱。 断刀有一瞬哑然,随即低声失笑。 这些娃子…… 房门外,毒不侵将伸出要推门的手收了回来,背手转身,弯着三角眼乐悠悠回房歇了。 断刀翌日一早就走。 这段时间挣下的钱不算多,但是也堪堪足够。 临走前他去了趟苏家小院,在院子里舞了一次饮月刀。 天际破晓,晨光微熹。 男子手握饮月刀于浅淡光线中身姿游走,矫若游龙。 “大鹏扶风,直上青云!……潜龙勿用!亢龙有悔!” 廊檐上五个娃子目不转睛,有仨边看边抓脑袋。 眼睛根本用不过来啊! 忒快了! 一舞毕,断刀收势,离开前深深看了甜宝一眼。 送行的人除了小苏家、毒不侵,霍氏夫妇也来了,还有徒北村村民们,不敢靠近,却也皆站在家门口殷殷目送。 于村口再次话别,霍子珩没有多言其他,只叮嘱一句,“小心。” 毒不侵话要多得多,但是旁边有人在,许多话无法直接说出口,把老头急得一脸丧气,“要不我跟你一块去得了!他奶奶!” 这货在大越虽已经是个死人,人人都以为他死在了战场上,但是难说那张脸没人记得。 要跑回长京,等于去闯龙潭虎穴。 他跟着去好歹还能帮着收个尸。 断刀回他俩字,“闭嘴。” 一旁苏安苏文苏武三个已经眼泪嗒了。 实在不适应这样的送别,断刀背起两个大行囊,点足飞着离开。 雍州城门口,一辆马车静静停驻。 穿着白底描红锦袍的小公子坐在车夫位置上打盹,得了被赶到一旁的车夫提醒,立刻抬头撑开眼皮子,站起来使劲儿挥手,“断刀叔叔,这儿!这儿!” 完了又等不及,跳下车朝那边行来的人影跑去,“我怕跟你错开了,天还没亮就来这儿等着,特地来给你送行的!” 断刀低眸瞥他一眼,眼底掠过好笑意味,“为何不去徒北村送?” “财不露白,那里人多眼杂。”白小公子振振有词,指着前头停着的豪华马车,“这是我送你的,坐马车赶路舒服!” 断刀眼皮子抽了下。 那辆马车豪华于外,锦缎帘子,四个顶盖角上悬鎏金铃铛。 财不露白? “无需,太扎眼。” “那马车留下,马给你!” 从徒北村离开,心里头缭绕的些许感怀,被小男孩这么一通搅和,全部烟消云散。 断刀终究没拒绝,他确实有些心急。 策马离开前,男子坐于骏马之上,看着下方两手叉腰笑吟吟的小男孩,“多谢。” 不管是以名目赠予的银钱,还是这匹马,总归有心。 白彧下巴一抬,骄纵嚣张依旧,“小意思!我会叫我爹看着徒北村的,保准不叫人欺负了去!” 此去一别,经年。 第141章 他们是来捣乱的,还挑人么? 洪德二十九年,三月,春。 清河河面碎冰融化,万物复苏,芦苇荡复绿。 徒北村春耕忙,河畔农田里到处是村民们忙插秧的身影,景象繁忙又热闹。 一辆马车嘎吱嘎吱碾过黄土路面,在芦苇荡附近的路边停下。 车上跳下个年约十岁的小少年,唇红齿白,眉眼精致。 着白底描红锦袍,背着手昂首阔步模样,贵气又嚣张。 “甜宝,本少爷看你来了!”小少年嗓音清亮,语气里也透着一股子嚣张骄纵,说话时眼里却是带着笑的。 他话音刚落,近前农田里就迎面飞来一团泥巴,嗒落在小少年脚边。 要不是他躲得快,泥巴就砸脸上了。 “苏甜宝!你就不能斯文点!哥哥看你来着,你给我的见面礼就这个?”白彧两手改叉腰,瞪着田里双髻小女娃磨牙。 “我们都粗布粗衣搁这儿干活呢,累得半死。你倒好,衣着光鲜站在田埂上看,甜宝不砸你砸谁?”苏武支起腰,幸灾乐祸,“哈哈哈,要不你也下田来,保准甜宝不砸你!” 苏安,“春耕师父特地放的几日休沐,你好好在内城待着不好,非要一日三顿的往这儿跑,啥也不干,专看我们干活。你活该挨砸!” 苏文也支了身板往马车了望,“哟,今儿没搬椅子来?瓜子、茶没备上?” 同在田里的魏离没说话,笑着往田埂上又扔了一坨泥巴。 四人也皆十岁上下了,几年时间下来,一个个身板结实身高抽着往上长,乍看已是半大小子。 白彧被几人气死,当真让车夫从车上搬了椅子、瓜子、茶下来,就在路边支个小几,人往椅子上一坐,翘起二郎腿喝茶嗑瓜子看热闹,“少爷就乐意来,就乐意看,怎么地!” 又整齐插了一列秧苗的双髻小女娃这时终于停下了,把手里秧苗搁下,迈着小短腿往田埂上走。 春日阳光柔和,金色光线自上洒落,在她白如雪玉的小脸镀上一层光晕。 端是漂亮可爱的小娃儿,就是脸上少了点娃儿该有的表情,清凌凌眸子看人时,面无表情的样子无端让人发怵,腿软想跑。 白彧脸上嘚瑟挑衅渐渐僵硬,嗑瓜子的动作慢下来,眼角余光紧紧盯着小女娃,浑身警戒拉到最高,准备随时起飞。 小女娃上了田埂,随手拿着放在那儿的水壶,喝水。 咕咚咕咚—— 白彧,“……” 田里小子们爆笑,“哈哈哈哈!瞅你怂那样儿!” 苏老汉跟苏大苏二在田另一头,同样忍俊不禁,笑骂,“你们几个兔崽子,天天闹这么一两回,白彧都让你们吓怕了。” 恶作剧得逞的小女娃,小脑袋一歪,清凌凌眸子有光狡黠。 “……”白彧缓缓把视线从女娃脸上移开,咬瓜子跟干仗似的,嗑得面目狰狞。 近午,村里妇人们喊饭声此起彼伏,远远传将过来。 一群半大小子立刻凑到一处,嘻嘻哈哈往家走。 “再有一日家里的活儿就能忙完了,咱到时喊上毒爷爷一块,看擂去?”苏武提议。 白彧挑起一边眉毛,坏笑,“看什么擂,我今儿特地过来可不是光来看你们干活的,有好玩的了,玩不玩?” 这还用说,四小子立刻眼睛发亮。 就连甜宝也回转身,登登跑过来眼巴巴盯着白彧瞧。 “十二码头今晚有宴。”白彧放低音量,“咱凑热闹去?” 甜宝,“什么宴?” “不知道,听我爹说大胡子迎了贵客,所以特地摆宴。管他什么宴,玩就是了。他现在不敢蹦跶。” 白彧满不在乎。 这三年十二码头被内城势力接连下暗手,加上毒不侵心血来潮就带几个崽子去分舵兴风作浪一回,导致十二码头帮众比起鼎盛时少了四分一。 现在再提起流放之地,三大势力已经名不副实了。 十二码头降了至少两个档次。 可惜不能真下死手,十二码头势力把着运河航线,一时半会的河运方面还少不得他。 下傍晚,苏老妇再扬起嗓子喊饭,田里就回来三个。 几个小子跟甜宝都没回来,就连毒不侵也没从隔壁跳墙过来。 小苏家有片刻静默,接着是苏老妇叉腰怒骂,“小兔崽子们,又带甜宝出去闯祸去了!月兰,大香!把扫帚拿来,老娘就坐院子里等着!我看他们疯到啥时候回来!” 刘月兰跟何大香立刻藏扫帚。 苏秀儿藏烧火棍。 苏大苏二把随手拿得着的家伙什一并抱到了菜园子。 苏老汉连烟杆子都收起来了。 十二码头总舵,入夜后渔火连成片,倒映在河面揉成一片明光。 远处有船行近靠岸。 离码头二十多丈外半山腰,几个脑袋藏在灌木丛里,发出唏嘘声。 “这船厉害,看着就贵!别人的船上是船舱,这船是直接载了座房子啊!”苏武直喊乖乖。 毒不侵头顶树叶一派高深,“这种排场,代表的就是身份,贵客果然贵。” 高深一瞬,立刻诡笑,“桀桀桀桀!好玩了!” 白彧,“毒爷爷,别笑,小心让人听了去,不用猜都知道来的是你!” 他话落,脑袋立刻挨了一捶,甜宝砸的。 白彧目不斜视,闭了嘴。 魏离视线落在那艘航近的船,瞳孔几缩,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攥紧,“这是京船,来的人非富即贵。” 甜宝看他一眼。 京船如何?他们今儿是来捣乱的,还挑人么? 大胡子站在码头最前,特地换上了束袖锦袍,以彰隆重。 他身后十二码头帮众分列站开,皆面容严肃,目光沉沉,不敢懈怠。 未几,船泊码头,一紫袍男子走出豪华船舱,两手负背居高临下,笑道,“胡帮主,劳你久候了。” “五爷亲自莅临,是我十二码头之幸,多久都等得!”大胡子上前两步,亲自到船下迎接,“胡某已在帮里备好美酒佳肴,恭迎五爷!” 男子眸色深沉难辨,下船,“好,今夜你我二人把酒言欢,好好畅饮一回!” 远处山腰,遥遥看到紫袍男子身形,魏离突然浑身发抖。 是他! 第142章 那么闲的,找不出第二个 一根小手指头戳上魏离肩膀。 他恍然回神,对上小女娃清凌眼眸。 “你怕?”小女娃问。 周围数双眼睛立刻汇聚到魏离身上,嫌弃得不行。 白彧拇指往那边比了比,“一艘京船就把你吓这样?待会你留下,我们上!” 另外仨小子摇头叹气,对魏离拍背又拍肩,“以后胆子多练练!” 魏离,“……” “我没怕。”他抿了下唇角,道,“来的人是京城崔家五爷崔应惟,皇后亲弟弟,国舅爷。以他的身份地位亲自来此,所图必定不小。另外,十二码头暗地里搭上了朝廷,恐怕是不甘一直被打压,要借势反击了。” 一旁响起悉索声,小子们扭头看去,毒老头正在扯地上的荆棘条。 “毒爷爷,你干啥?” “扯藤条,待会拿来抽国舅爷!桀桀桀桀!老子这辈子还没揍过当国舅的,这种机会不常有,下次不定什么时候还能遇上,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 “……” 除魏离外,其余小子一哄而上,扯藤条。 白彧三两下把藤条扎在腰间方便取用,“不是小爷瞧不起朝廷——好,说实话,小爷是真瞧不起朝廷。一群软脚虾!朝廷要是有用,流放之地就不会变成无治之地了,待会咱好好教国舅爷一个道理,这儿可不是皇土轮不到他摆威风,他就算是过江龙到了这儿也得乖乖给爷趴着!” 说完他马上看向甜宝,“甜宝,你说是不是?” 甜宝也在扯藤条,人长得小,一根藤条能在她身上绕四圈还有剩,娃儿脸色隐隐发黑,“打!” “好嘞!” 魏离,“……”看着这些看似不太着调的伙伴们,攥在身侧的拳头缓缓放松,心头涌起的怒恨压了下去,最后抿着的唇角忍不住扬起。 他俯身摸了把脚下润湿的春泥抹在脸上,遮住眼角泪痣。 打。 他现在是魏离。 苏安看他把脸涂得不成样儿,作势捧腹,“怂样儿,你还化妆!” 魏离淡笑瞥他一眼,“他认识我。” 话出口魏离就后悔了。 话音还没落,周围人手一把泥,把他好好一张脸涂抹得只剩两只眼正常。 小子们做完恶作剧,还没反应过来,各自脸上也遭了殃。 小老头两手泥巴转着圈的抹,“阿离一个涂泥巴太扎眼了,同门师兄弟,打打掩护啊!打打掩护!” 苏文看着干干净净的小甜宝,愤愤,“为什么不抹妹妹!” 毒不侵把小甜宝拎肩上,两手叉腰三角眼一瞥,“我跟甜宝用不上!太耀眼了,泥巴遮不住!” “……”tui! 总舵石堡。 灯火通明,贵客入座。 大胡子先饮三杯酒,“年前得知五爷有动身探访流放之地的意思,我就一直盼着等着,今日总算把五爷等到了。胡某混江湖的,粗人一个,说话直来直去,五爷到此地便是十二码头贵客,胡某虽不才,但在此地还算有些势力,若有我能助力的地方,五爷尽管开口!” 崔应惟微微一笑,隔空举杯,“胡帮主果然快人快语,我就喜欢跟这样的人打交道。你既坦荡,我也不藏着掖着,此次来流放之地暗访,乃是奉命行事。” 他道,“这么多年流放之地一直秩序混乱不受朝廷管控,皇上为此大感头疼,久而久之结成了心病。我等为臣子的如何忍心?自要为皇上分忧。 崔某也知想重新管控流放之地不是易事,此地三个势力包括胡帮主的十二码头在内,都是自由惯了的。所以崔某此行并没有强势施为的意思,只要流放之地在朝廷需要的时候能响应一声即可,至少不能是现在这般处处对着干。胡帮主以为如何?” 大胡子紧绷背脊放松下来,只要不是强行招安,其他皆可谈。 他抬眼,故作为难,“五爷的意思我明白,十二码头自是愿意跟五爷站在一处的,可是内城那两股势力,却要难说了。” 崔应惟笑意不变,“这也不是难事,流放之地拳头硬的说话,胡帮主拳头硬了,又哪有别人说话的份?” “可我十二码头如今被内城两势力联手打压,纵然有心想帮五爷,也有心无力啊!” “胡帮主是识大体的人,崔某又怎会看你孤立无援?” 两人一来一往间,合作达成,心照不宣。 话至此不用再多说,大胡子亲自斟酒,正欲痛饮一场,崔应惟身边随侍却突地皱眉,飞快跻身将主子挡至身后,朝石堡西侧黑乎乎的窗口厉喝,“何方鼠辈藏头露尾,出来!” 大胡子愣了下,反应过来后拍桌而起,想也不想,“毒不侵!又是你!” 敢在他各个码头、地盘搅事的,而且恰好那么闲的,除了毒不侵找不出第二个! 草他娘。 又想来坏他好事! 果然,窗外某处飘来桀桀笑声,“诶呀,晚上睡不着出来溜达溜达,一不小心就溜到这儿来了。大胡子,你毒爷爷想你了!” 大胡子抄家伙,脸色阴沉如水,对方这次竟然能悄无声息避过总舵防守钻进来,已经等同在五爷面前打了他一耳光! 让人见着十二码头这样的防守力,之后合作还能不能成,悬了! “来人,看灯!让那个老王八蛋现形!” “不用那么麻烦,小王八,爷爷这就来!” 毒不侵驮着小奶娃大摇大摆现身。 这次大胡子旁边有贵客在,是不可能动用吞天网再跟他同归于尽的。 没有吞天网掣肘,他怕个毛? 可以好好玩。 桀桀! “小子们,胡帮主性情中人喜欢直来直去,你们可千万别太客气!”毒不侵也没客气,直接往石堡里扔进一枚毒烟。 被精准打了出来。 同时两道身影先后从窗户冲出。 一人持弯刃,一人持流星索。 毒不侵看着就掉在自己脚边还在呲呲冒烟的东西,嘴角抽了下转身就跑,“他娘,来了个硬茬子。” 用不着对招,看对方出手一式他就知道自己打不过。 甜宝扭头看着飞快追来的人影,解下身上绕了四圈的藤条,小手往鸟窝头一拍,“毒爷爷,飞圈圈。” 毒不侵不干,“臭丫头你不看看对方拿的什么!流星索!比你的藤条还长!打个屁!” 第143章 怪就怪皇帝命长了点 甜宝认真看了眼。 随后藤条扔进空间,借空间之力抽出去。 啪啪,一下抽了俩。 她扳着老头脑袋让他往后看,“抽了。” 流星索长。 手长。 长得过十丈? 毒不侵,“……” 他飞着呢,天黑也看不清。 但是那两声不落空的啪啪声简直振奋老头啊! 这次没有断刀,但是十二码头并没能讨到好。 一来吞天网不能用。 二来,捣乱的还有好几人。 四方赶来的十二码头帮众,没有一波能走到石堡跟前。 几个满脸泥巴看不见五官的小子,一人堵一个方向,跟玩似的把人堵得严严实实。 石堡内,崔应惟安然坐着,慢悠悠品酒吃菜。 室内灯光大亮,看外面时只见影影绰绰一片,仅能从声音辨出打斗激烈热闹。 他身后,还有三个纹丝不动的侍卫。 吃饱喝足,崔应惟才放下筷子起身,背手走至门外,丝毫不担心自己的安危。 魏离狠狠将面前的人踹了出去,扭头看着那边走出来的身影,眼底一瞬涌出情绪,浮上赤色。 “师兄!”一声喊声及时拉回他神智。 他飞快转开视线,继续投入这场练手。 在没有能力拿捏全局,未丰满羽翼前,需忍辱负重,韬光养晦! 否则一旦引起对方注意,不仅自己跟紫衣叔叔危险,也会连累小苏家、整个徒北村陷入危险! 白彧手脚没停过,喊了一声后就没再管那边。 “人越来越多了!十二码头都被打得快趴下了怎么还那么多打手,草他爷爷,有点遭不住了啊!”苏武怪叫声从旁传来。 白彧解决了面前小喽啰转过去帮忙,“不是人多,是你太弱!菜鸡!” “师弟,你小时候受的气憋到现在来撒呢?有种你跟甜宝说这俩字!” “我就不,我就乐意跟你说,怎么滴!” 苏安已经气喘吁吁,好歹练了三年多大鹏扶风,还是上不去青云,“好汉不吃眼前亏,玩够了,撤!” 苏文掉着软趴趴的两只手冲过来,“快快快帮我打掉后面两条狗!这帮孙子,以多欺少!撤、撤个屁,毒爷爷飞上瘾了都!” 十二码头帮众跟没完没了似的打了一波又一波,几小子后继无力,只能在下方追着老头屁股后面跑。 “毒爷爷,撤!撤!” 毒不侵大笑,“等会!十二码头来了贵客,咱既然登门,怎么着也得给点见面礼啊!” 老头拐了个弯,直朝石堡门口男人冲去,待快要接近时又诡异转折。 这次凭空响起三响。 三名挡在男人身前的侍卫,人人脸上挂了彩。 待他们想追,老头跟一众小子们已经大笑着扬长而去,顷刻消失在夜色。 半空只留下老头嚣张嘲讽,“好好的人不做,非要趴在地上当鹰犬,大胡子,你也只配与鹰犬为伍了!” 这声嘲讽,终让崔应惟跟大胡子同时变了脸色。 “他们是何人?”崔应惟望着几人消失方向,淡声问。 大胡子牙关翕动,“徒北村,小苏家的!” “那个小娃娃有古怪,需查。” …… 跑到安全地界,毒不侵跟小子们才缓了下来。 老头还意犹未尽,“可惜了,干不掉那个鹰犬。不过你们记住了,练手可以,手上轻易不要沾人命。” “为什么?”苏武不解。 流放之地打架可不讲道理也不讲道德,他们见过的就是如此。 毒不侵拍了下他脑袋,哼道,“你们断刀叔叔教你们拳脚功夫,是让你们能有自保之力,不是让你们逞凶斗狠杀人用的。你们真敢,回头便进不了家门!” 要是可以,他希望这些娃子们一辈子手不沾血。 一旦沾上了,就再洗不干净了。 小子们提起家里自然打怵,转而嘻嘻哈哈说到别处。 魏离步子稍缓跟白彧并肩,目视前方低道,“谢谢。” “用不着。”白彧挑唇,笑容恣意不羁,“谁让你是同门呢。” 魏离也挑唇,朝他肩头送了一拳头。 在总舵打斗时白彧开口提醒他,没有叫他的名字,应是猜到他与崔应惟之间有恩怨。 白彧素以骄纵跋扈面目示人,心思其实极细腻。 譬如数年前为了给断刀叔叔送银子,每日去找甜宝要糖豆吃。 又怎会是因为嘴馋? 甜宝也在跟老头说悄悄话,“毒爷爷,回去编绳子。” “编绳子作甚?” “编比流星索长的,抽他。” 甜宝对最后一下没打着崔应惟耿耿于怀。 她把错误归结为藤条不够长。 毒不侵按住抽动的嘴角,开始苦口婆心,“乖宝,咱得收敛点!能耐不能让别人看光喽,保持神秘才是真高人懂不懂?你今晚露的那手已经够吓人了!” 藤条在抽出去的半途凭空消失,最后只听到抽响却不见藤条踪影,此等怪异哪能瞒得过高手眼睛? “以前也吓人,不怕。”藤条抽人跟巨石轰塔比,不值一提。 毒不侵两手用力按脸皮,也没能压下抽抽。 最后干脆不压了。 宝说得对!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大不了他再去挑拨挑拨,让白奎跟百晓风继续把十二码头压着打。 …… 白彧回到白府就把老爹从被窝里挖了出来,“别睡了,火烧屁股了!大胡子跟朝廷联手要灭白府了!” 白奎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老子看他有几个能耐!” 白彧,“甜宝今晚惹眼了,还有魏离,虽然暂时不知道他真正身份,但是我猜他应该跟大越皇室有关,老头子你去查一查,顺便派人暗里护着点徒北村。对了,赶早把十二码头航线抢过来,看他们太烦了。” “儿子,你不如去场外破庙跟菩萨许愿去?” 儿子回老子一个后脑勺,话交代完自个回房睡去了,留下老子心烦到天明。 百晓风收到消息比白奎更早。 楼下依旧热闹喧嚣,男子坐在古琴前闻香抚琴,姿态惬然,“奉命行事跟奉旨行事一字之差,崔应惟此次来流放之地,看中的就是朝廷放弃治理。” 听风不解,“主子,崔应惟身为国舅爷,便是挂的闲差,那也是朝廷的人。他敢背着皇帝私自行事?” “怪就怪大越皇帝命长了点,活得太久,有人已经等不及了。” 第144章 爷爷今天专程来抽你 洪德帝三十岁继位,在位至今二十九年,依旧老当益壮身体康健,未曾有立太子之意。 膝下一众皇子年幼的七八岁,年长的已经四十。 皇后崔氏诞下的长皇子就是最年长那位,从少年等到中年迟迟等不来太子之位,甚至不知道能不能等到爬上龙椅那天。 怎能不心急如焚? 皇室里暗潮汹涌,热闹着呢。 百晓风低哼一下,手下琴音欢快,像极了嘲讽。 “毒不侵那个老毒物,带出来的小崽子们一个个,全是能兴风作浪的主。”不知想到什么,他忽然又愤愤道了句。 听风看着主子指下琴弦,心口提起来,愣是担心琴弦一会又被拨断了。 流放之地因为突然闯入的人,平静下表面下渐起云涌。 一众始作俑者对此浑然不觉,玩了一通脑子冷却下来,开始犯怂了。 回到徒北村口,再走一会就到家,苏安苏文苏武三个小子开始你推我搡,拼命把亲兄弟往前面拱。 “苏安,你是大哥你走前面!” “苏武你最扛打,你走前面!” “明明是苏文皮最厚!别搡我,拱他上!” 毒不侵看不起仨,哼地一声走前头去,“甜宝,告诉这仨怂包!” 甜宝声音幽幽,“阿奶睡着了。” 仨,“……” 魏离,“噗。” 小苏家院子小房间少,断刀走的第二年,几个男娃子就跑隔壁睡去了。 晚上睡了个大好,翌日一睁眼,险些被床前杵着的人影吓得三魄齐飞。 须臾,药房前院里一溜儿跪了三个,两手捏着自个耳朵一遍遍念,“我们错了,不该偷溜去玩儿。” 苏老妇手执烧火棍,叉腰冷笑,“玩儿?你们要是只去玩,我还不罚你们!阿离,你最老实素不撒谎,你跟阿奶说昨晚到底干啥去了!仨兔崽子,我看你们是不是嘴硬!” 魏离站在仨边上,虽没罚跪,也罚站了,脑门上还顶了个木碗。 他抿唇,目不斜视,“阿奶,我们昨晚——玩泥巴去了。” 仨立刻点头,“就是玩泥巴去了!阿奶,毒爷爷可不讲究了,把我们四个脸上全抹了泥巴!你看看,我们这衣领子上沾的泥巴还在呢!” 苏老妇,“……” 阿离都被仨兔崽子教坏了! 要不是去干了坏事,毒老能一大早就偷偷把甜宝偷走了? 就是怕她早上起来找娃子们算账殃及甜宝! 每次都这样,她早摸出门道来了! 一大早的太阳还没爬出山头,毒不侵带着甜宝已经又摸到十二码头总舵外了。 一老一小藏身距了望塔十丈左右树杈上,透过茂密枝叶缝隙盯着那边瞧。 “大胡子平时住在石堡后的拱门院子里,院子右边厢房用来招待贵客,姓崔的既是国舅身份尊贵,肯定就住在那间房。”老头小声碎碎念,遥指一处屋子给甜宝看。 甜宝,“上啊。” “不行,不能着急,千万别小看这人,昨晚我们看见的他身边带的高手是四个,藏在暗处的有几个还不一定呢,否则昨晚那么大场面,咱在外头打得热火朝天,他能有胆子在里头慢悠悠吃东西?”想起昨晚那一幕,毒不侵极为鄙夷啐一口,“装逼!” 甜宝盯着那方,小指头在脸蛋上挠了两下。 可能高手多,不能马上打。 晚点打……高手一样多。 她得想想辙儿,毒爷爷昨晚没揍着国舅,一晚上没睡好。 她也是。 说出的话是要做到的。 奶娃移动空间入口,测探能到达的最远的距离,差一点点能够着那间房。 她跟毒爷爷不能动,再往前没有更好的遮蔽了。 “毒爷爷,你飞得快还是他们飞得快?”她问。 老头下巴一抬,“毒爷爷我轻功登峰造极!” “那你飞出去。” “???” 毒不侵还没反应过来,藏身的树杈上方突有阴影落下,抬头看了一眼老头脸就吓白了,抱着小娃儿立刻遁地滑翔,“草他奶奶,吞天网!大胡子这狗币居然把网挪到这边来了!” 老头贴地滑得飞快,甜宝抬头,也看到了传说中逃不掉的吞天网。 不知道是用什么做的,跟渔网一样,从上罩下来,刚才他们藏身的半抱大树像豆腐块一样被削得四分五裂。 “吾命休矣!”小老头要哭了。 这里是半山坡,地上石块土块荆棘杂草什么都有,全都是碍事的东西,撞得他皮都青了,还降速! 草他爷! 甜宝小嘴抿起,空间入口罩住吞天网一角,吸! 老头是背着地护着小甜宝倒飞的。 哭丧老脸表情倏然凝固,三角眼从耷拉变倒圆,小眼睛愣是撑出白多黑少。 玄铁丝做的吞天网!每根丝都是杀人利器!埋在底下弹出后顷刻就能把网内的东西斩个七零八落! 造价多少不知道,听说是大胡子家祖传的。 ……停了? 网就那么以诡异形状搁在半空了? 有有有有鬼手捏网呢?! 老头吓得什么时候停下来了都不知道。 蒙了的何止他一个。 大胡子眼睛赤红面目狰狞从一角冲出来,站在吞天网机关开启处,嘶声怒吼,“收!收回来!按机关!!” 甜宝听到了,原来那里是机关。 “毒爷爷,好多人上来了,跑。”她咧嘴嘻嘻,砰的一下,机关报废。 一老一少配合默契,毒不侵抱着娃儿就往石堡后院子冲。 西边厢房里,许是看到了外头诡异,崔应惟走出了房间,脸色沉凝。 身边四个高手将他护得密不透风。 毒不侵现在热血沸腾,笑声尖利,“落哪!” 小奶音,“东墙头!” 老头立刻落脚西墙头,完美避开高手流星索。 啪—— 高手防护网中间,最安全的位置,崔应惟脸颊挨了一记,立刻破开血口子。 鲜血争先恐后涌出,染红男子半张脸,显出狰狞。 他抬手虚抚伤口处,肌肤迸裂的痛,痛得他手指不敢碰触,“给我,杀!” 西墙头,小女娃跳上老头肩颈,扭头对上男子杀气四溢的眼,小米牙一龇,“爷爷今天专程来抽你,走也。” 第145章 这世上可能有两个收敛 这次身后没有追兵追来。 毒不侵那个嘚瑟劲儿要冲天了。 东方红日初升,早晨和风徐徐,送来绿草露珠芬芳。 一老一小迎着春光,蛇形走姿在路上荡。 “甜宝,你悄悄跟毒爷爷说,到底还藏了多少本事?” “不知道呀,”娃儿挠头,“用了才知。” “刚刚那一着还差了点,大胡子那张网是好东西,该收了才是,祖传的家伙没了,咱也不用再跟他对着干了,他直接就气死了桀桀桀桀!” “师父说要收敛锋芒。” 不然她就把网收了。 甜宝望着朝阳叹气。 师父说了,不能让人把本事一眼看尽,得收敛点。 毒不侵不说话,表情高深。 这世上可能有两个“收敛”,他跟宝认识的不是同一个。 十二码头没人追来,顾不上。 吞天网收回来了,大胡子坐在石堡大厅,眼里赤色已褪,心头余悸却还未平息。 自从正式跟徒北村对上以来,他已经亲眼见过两次匪夷所思场面。 一次是了望塔被非人力全毁,这次,例无虚发的吞天网直接被卡在半空,浑如天上有只看不见的手把网给拎着一样。 此等能力闻所未闻,全然超出了他的见识跟认知。 如果那人当真跟十二码头计较,十二码头还能存活吗? 三月春日的清晨,余寒料峭,冷得大胡子指尖发抖。 “胡帮主,听说小苏家只是被流放过来的一户寻常农户?”崔应惟也在大厅,脸上的鞭伤处理过了,拭净血迹后,露出皮肉外翻的伤口,更为狰狞骇人。 而伤口主人说话时语气平静,仿似那点小伤不值一提。 大胡子握拳,将发抖的手指藏进掌心,抬眸看向对方,“确实如此,小苏家背景没有疑点,五爷若想知晓小苏家背后的秘密,恐要再着人去查。” “崔某爱才,这些年身边也聚集了不少能人异士。此次初到流放之地才发现,这里竟然也藏龙卧虎,有能者不少。”崔应惟面上带笑,眸光深沉莫辨,“若这些人能收为己用,必成大助力。” 闻言,大胡子眼睑缩了下。 他跟徒北村势成水火,崔应惟对两方形势不可能不了解,竟当着他的面说要招揽毒不侵跟小苏家? 若是如此,他用得着冒着被江湖人唾骂的风险攀附朝廷? 当他大胡子是笑话还是软柿子呢? 草你娘,来了流放之地你他妈充其量只是个外人! 在他十二码头地盘上就想反客为主? 大胡子面色冷下来,眸子也沉了下去,口吻极淡,“五爷想要招揽能人不是不行,怕就怕不是人人识相。这方面,胡某可就帮不上忙了。” 察出他异样,崔应惟朗声一笑,把话圆过来,“爱才惜才是崔某老毛病,胡帮主莫要介怀,不管如何,与胡帮主合作方是崔某首选。” “哈哈哈,好说好说!五爷爱才,胡某爱势,互惠互利合作共赢!” 各怀鬼胎的二人,谈话结束后立刻各有动作。 崔应惟,“小小农户能在流放地占山为王引无数人投奔,便是有能。过几日着人走一趟徒北村,避开十二码头耳目,给小苏家递拜帖。另着人去查流放之地堪招揽的能人异士,拟名单呈上来。” 脸上挨了一鞭子,崔应惟记在心里,但是更让他在意的是那个老头跟小女娃的能力。 能冲开他身边四名铁卫伤到他者,少之又少。 若这二人能收为己用,必让他崔家如虎添翼。 若不肯投招……留则为患。 大胡子也不弱,“想把老子当跳板过河抽桥?哼!去徒北村外设伏,一旦发现崔应惟的人现身,格杀勿论!” 既然合作不达预期,那老子就用不着多客气了,想在流放之地落脚,看你有没有那么大本事! 下令后大胡子一拳砸在石桌上,气得胡子绷直。 草他娘,他连国舅都敢弄,偏生奈何不了一个小苏家! …… 白彧过了好几天才出现在小苏家。 这时候他们几个小子聚众打架的余波已经过去了。 苏安苏文苏武仨小子看到笑嘻嘻出现在院子里的贵气少年,一个个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诶呀小师弟,你这是打哪来啊?” “狗鼻子还挺灵,知道风头过去了,现身了,嘿!” “你要不把笑脸收一收,不然师兄真想揍你。” 白彧两手背在身后抬头挺腹,一身白底描红袍风姿翩翩,“瞧几位师兄这嘴脸,埋汰了不少?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呀!” 说完两手从背后拿出,手里拎着个三层食盒,往哥仨眼前一亮,嬉皮笑脸,“吃水晶猪肘不?” 哥仨,“……” 升斗小民,堪为一口猪肘子折腰啊! 汰! 一层食盒三个大猪肘,立刻被抢光。 魏离坐在灶房檐下劈柴,一身粗布短打,跟农户小子大不差。 干活时袖子挽起,露出一截细瘦结实小臂。 白彧凑到他旁边蹲下,看他两手沾灰,拿起一肘子喂他嘴里,“苏阿奶串门去了?” “跟村里人到田边摘艾草去了,过几日清明,做青团子。”魏离也不客气,在肘子上咬了一口,手里柴刀利落把柴劈开扔到一旁,“苏阿爷跟大伯二叔看水,大伯娘跟二婶在菜园忙活,小姑在药园。” 早上饭点前,大人都不在家。 “毒爷爷跟甜宝呢?在药房?” “上山玩去了。” 闻言,白彧拉了张小凳在灶房前坐下,抱着食盒,“那我在这儿等会。” 魏离扭头,视线落在食盒最下层,挑眉,“栗子糕的味道,我吃两块。” 小少爷立刻把食盒往背后藏,高抬下巴斜睨,“你才是狗鼻子?裹了两层油纸你都能闻出来?不给,那是特地给甜宝带的!” 对面少年唇角扬起,视线转向还在啃猪肘的仨,“猪肘子是顺带的,好东西在最下层。” 仨叼着猪肘就往白彧扑。 “草!魏离你他娘耍阴招!”白彧急得跳起,抱着食盒满院子跑,嘴里哇哇叫,“别抢,别抢!这是甜宝的!” 早晨小院,少年们笑声飞扬。 第146章 又打起来了 年轻妇人们就在屋后两个园子里。 听着前头吵闹声纷纷摇头失笑,并未去吵扰。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才有这样的旺盛劲头,吵吵闹闹的,感情却越来越好。 甜宝从山上回来时,白少爷为了保住栗子糕,已经被整得形象全无。 人瘫在堂屋门口靠门坐地,白衫凌乱发髻歪斜,出气多进气少。 奶娃坐在小凳子上乖乖吃栗子糕时,他就爬到娃旁边控诉,“甜宝,这几个真不是人,那么大猪肘子都不够塞他们的嘴!尤其姓魏这个,始作俑者!你看看我都被糟蹋成什么样儿了!以后对哥哥好点啊甜宝!” 毒不侵不好甜口,躺堂屋后来添的竹椅子上,边吃边幸灾乐祸,“嚎啥嚎?你现在还能囫囵个儿已经是四小子手下留情了。一块去打的架,你早早跑了,这四个被苏家阿奶罚跪了一早上,在山上砍了两天的柴。你说你是不是活该?一个猪肘子能让他们消气啊?起码得俩!” 四小子在旁捧腹,“听到没有,得俩!否则不足以平民怨!” 白彧暗地咬牙切齿,脸上越发可怜,“甜宝——” 只要他抱上小甜宝大腿,师兄的身份就压不了他! 甜宝吃得腮帮子鼓鼓的,抽空看赖在脚边的人一眼,想了想,到底是师弟,一块栗子糕掰下一小块塞少年嘴里,“好吃吗?” 小少年喜极而泣,马屁拍多了终有回响,“好吃!又香又甜,不愧是招牌!” “还带。” “好!” 今天是三月最后一天休沐,三月最后一天的快乐。 毒老把闲得拆家的崽子们赶上山挖药材。 小子们嘻嘻哈哈刚走出院儿门口,事就来了。 “毒老,霍先生!”王川影子还在路那头,声音已经传过来,气喘吁吁,“村口又来人了!这次我没敢接他们的东西,说是国舅爷的人!” 家住村口,经年累月的,王川家已经成了村里传话官。 “国舅爷?!”苏安苏文武苏仨下意识看向魏离,又把视线飞快收回,佯作自然,“阿离,你跟甜宝先上山,我们几个看看去!” 那晚打了一场搅和了大胡子的好宴,翌日甜宝跟毒爷爷又去抽了那国舅实打实的一鞭子,这时候过来,怕不是打听了他们家信息,然后上门寻衅来了。 亏得村口瘴气林派上用场,挡了对方直接上门。 仨小子对视一眼,拔脚往村口去。 毒不侵慢悠悠跟在后头,“别动手啊,你们阿爷阿奶就在河边,别把他们吓坏了。” 仨,“知道!”没那胆。 霍家院子打开时一老三小已经走远了。 俊美男子站在院门口,望着老小背影,眉头微蹙。 “国舅爷?啧,怎么这时候冒出来了,要是早几个月老娘让他好看!”他身后妇人身形圆润肚子健壮,眉梢高高吊起咬牙切齿,“孩他爹你别着急,等咱闺女生了,老娘给你出气去!国舅也是皇亲国戚了?那就是你仇人,他跑不了!……不气不气我不气,不能把我闺女吓丑了!” 白彧看到师娘现身,立刻跟魏离架起甜宝溜号。 师娘盼星星盼月亮好容易肚子怀上了,自那以后便不得了了,一日三顿的唱念显摆,没三两时辰不能消停。 孩子们都还小,遭不住这罪。 后山灌木、树林长得更高更茂密了,终于有了山林模样。 白彧找了块大石头往上一坐,居高临下轻易就能看到村口,“你说国舅爷想干什么?用这种规规矩矩的方式登门,是被打乖了还是另有算计?” 魏离靠在一旁野树干,淡淡望着村口方向,“不知。” “你这就不对了,师父好歹教了那么多年,你都学哪去了?同门师兄弟不用藏拙!谁还不知道谁那点底子啊?”白彧撇唇,语气半开玩笑般,侧眸瞧见小师姐蹲在那里小手捧腮的乖模样,手痒痒,揪垂髫,“甜宝,你说是不是?” “啥?”甜宝扭头,两眼茫然,显然压根没听两人说话。 白彧嘴角抽了抽,“你干啥呢?” “看打架。” 俩少年,“……” 这里能看到村口位置不错,但是距离不能用稍微远来形容,他们两双眼睛往那边瞧,也只能瞧见绿油油的稻田跟银带子似的清河。 那头的人比蚂蚁还小。 白彧,“师姐,你眼睛啥做的?给我也做一双?” 话毕,脑袋上本来就歪斜的发髻直接被揪散了。 白彧,“……” 魏离目不斜视,嘴角流泄一缕笑意。 小师姐慢半拍反应过来被揪了垂髫,动手报仇了。 笑意很浅,转眼即逝,魏离看着村口方向,眼睛幽寒沉暗。 崔家出了个皇后,家族势力水涨船高,暗地里一直小动作不断。 这次崔应惟突然来流放之地,背后图谋绝不简单。 而所有图谋背后目的都只有一个,便是助大皇子一脉登上宝座。 可惜他如今势单力薄,暂时什么都不能做。 甜宝报了仇,又捧着小脸看戏,那边打得可热闹了。 早知道刚才跟毒爷爷一块走,在山上晒太阳好无聊。 村口处,村民们听到打斗声不敢冒头,但是胆子也不是以前那般胆小。 纷纷躲在樟树林后借地势之便垫足看热闹。 “好端端的,怎地突然打起来了?幸亏咱机灵,没跑出去!”李小小个子小,站到田边最高处,也仅能偶尔看到青天白日下划过几道剑光,一边拍心口一边眼噌亮。 王川跑了个来回,累得跟狗似的瘫在田埂,“这种事情遇多了,有经验了,只要咱不出瘴气林,大抵出不了事。亏得当初毒老让种树,大家伙二话不说一块刨坑!” 旁边另有汉子笑道,“咱村地形好。村口弄上瘴气林,一旁有清河护着,另一边是陡峭山脉,加上咱现在也是有靠山的,外头那些势力轻易不敢乱来。” “这次来的是国舅爷的人,那是朝廷来的?跟人打上了,你们说是哪个势力出手了?” “这咱哪猜得着,得问毒老跟霍先生,他们肯定知道。” 提到这两个名字,大家伙目光不约而同落到樟气林上飞来飞去的小老头身上。 听着老头桀桀笑声,众人又立刻把视线撇开。 ……不敢问。 第147章 潜龙腾渊 打架的至少有四拨人马。 把毒不侵乐得手舞足蹈,老头就喜欢这种热闹。 早知道把甜宝一块带来,让她也瞅瞅热闹。 村口种的这片树林子长了三年,弄上瘴气很能唬人。 白色雾气在临边缥缈逸散,打架的人心知危险,打的时候往外打,不敢朝里靠近。 毒不侵两手叉腰立在一株树木顶端,不开口时颇有遗世独立风范。 “仨小子,认出来没有?中间被围着打的那个,穿得最好的就是崔狗的奴才!” “穿灰衣蒙面的几个是十二码头的,哎呀呀这出狗咬狗忒有看头了!” “还有那波穿一色黑衣的,望鹊楼出来的!肯定是!那狗比凑什么热闹?怪了怪了。” 老头站的树下面,苏安苏文苏武分别蹲一枝丫,“毒爷爷,还有一波人也穿黑衣,你怎么分得出哪波黑衣人是望鹊楼的?” “啧,百晓风那孙子见不得丑东西,底下人穿衣也要穿好料子,穿得好的肯定是他家的!” 苏武拍大腿,“原来如此,怪不得百晓风总看毒爷爷不顺眼!狗币!” 毒不侵三角眼一垂,眼观鼻鼻观苏武。 苏安苏文一脚把苏武踹了下去,没脑子! 外头打生打死四拨人,身手皆不弱,毒不侵又全然没压着嗓门,他说的话尽数落在一众人耳里。 这个时候只能装没听到。 先把目标弄死复命再说。 打斗在一声河水哗啦响声中结束。 三拨人马各有损失,把崔应惟的人水葬后立刻散去,很快消失踪影。 “毒爷爷,他们走了?”仨小子坐在树杈上,嗓音有些低。 看打架的时候是挺乐呵的。 但是亲眼看到最后血腥一幕,心头还是有冲击。 这就是流放之地的生存法则。 而他们,早晚要习惯。 毒不侵跳下树梢,“走了,也不算全走,村外头几个势力应该还留了人盯梢,不是冲着咱徒北村来的,不用理会。” 三小子跟着落地,“毒爷爷,为什么他们全打起来了?十二码头跟崔狗不是一伙的吗?” “还能咋,闹内讧了呗。这样正好,对咱有利。也让姓崔的知道流放地不好混,吃了这次的亏,他暂时不会再派人来了。” 除了十二码头外,另外两拨黑衣人,一拨是望鹊楼的,另一拨不消说肯定是白府的了。 白家小子一年里大半时间在徒北村呆,白奎自然会尽力把心肝肉保护好。 倒是百晓风那孙子让老头想不明白,有他什么事儿他跑来凑这个热闹?莫名其妙。 看热闹的村民听动静猜出结局,已经各自散去。 苏家老两口跟苏大苏二还站在水田边上,担忧的朝这边了望。 看到爷奶跟爹,苏安苏文苏武撑出笑脸走过去,“阿爷阿奶,爹!” 苏大苏二各自伸手,大掌拍拍半大少年脑瓜子,什么话都没多说,笑着,“走,回家!” 一句回家,让少年们心头的闷消散,“走,回家!” 苏家老两口腿脚稍慢,很快落在了后面,看着家里娃子背影,苏老妇悄悄叹了口气。 苏老汉笑看她一眼,“孩子们总要长大的。” 老妇人横他,“老婆子说啥了?自是要长大的,谁还能总是个孩子。” “艾叶摘够了?” “够了,能做不少青团,到时给霍先生家送点。霍娘子如今行动不便,咱把她家那份一块儿做。毒老不好吃甜的,再给他弄份咸口。” “行,你拿主意。” 毒不侵背着手慢悠悠走在老两口后头,听他们说家长里短,嘴里浪里个浪地哼小曲儿。 春天好哇。 阳光暖和。 …… 这事儿过了就过了,徒北村日子照旧。 外面那些纷扰似被一道瘴气林,全然隔绝在了外头。 村民们每日里不是在菜园忙活就是在田里忙活,闲暇时取芦苇杆子编编活儿。 在这里,时光变得缓慢又悠然。 霍家小院里每天又传出朗朗读书声。 村里其他娃儿这时候总喜欢到霍家门前闲晃,听一听那些读书声,眼里每每流露羡慕。 苏老汉闲下来时看到这一幕,心血来潮就会教这些娃娃们认几个字,自得其乐。 每每这时候,苏老妇总会啐一声显摆,完了给老汉提去凳子。 再听到十二码头的消息,村口水田里秧苗已经蹿了一截了。 白彧作为村里唯一一个每天来往内外城的人,外头的消息全是他带来的。 这日小少爷又赖在小苏家蹭饭,边吃边笑,幸灾乐祸,“大胡子跟崔狗表面上还是合作了,但是私下里各自算计,姓崔的带来的人手好几个折在他手里。不过他也没讨到好,听说他手里航线被弄掉好几个码头。哈哈哈哈这哪叫合作,这分明就是坐在一块相杀啊!” 魏离静静听着,没说话。 小苏家人倒是庆幸,“他们打起来了,更顾不上咱徒北村了。” “不过我听我爹说,姓崔的来这边没安好心思。” “他干啥来?” 白彧不着痕迹瞥魏离一眼,“养兵。” 魏离吃饭动作猛地一顿,瞳孔收缩。 朝臣除了武将外,其他人不允许手里有私兵。 崔应惟想在流放地养兵,是有造反之意了! 怪不得他会亲自过来。 朝廷一直奈何不了流放地,多年前就已经放弃管治这里,选在这个地方养兵,确实更能瞒过皇帝耳目。 毒不侵对此完全没反应,甜宝跟他一样,一老一小专注干饭。 养兵不养兵,关他们屁事。 当夜众人睡去。 一道小身影走出院门,轻轻叩开了霍家院子。 男子身影从堂屋走出,看着站在院子里的小身影没说话。 “师父,我想从军。” “为何?” “那里是我唯一能握住兵权的地方。” “你才十岁,这个年纪去从军,从低爬起,未来的路未必能如你所愿顺畅。一将功成万骨枯,你或只会成为将军脚下枯骨。” “也要一试。” 霍子珩没说话。 天上明月高悬,月光如水往下洒落,温柔又凉薄。 魏离垂眸,片刻后从廊檐下取了根干树枝,树枝横斜,握住树枝的手有力而稳。 大鹏扶风。 青云直上。 …… 潜龙勿用。 亢龙有悔。 一招一式凌厉有风,断刀当日一舞所有招式,一式不落。 俨然,已有潜龙腾渊之姿。 第148章 骏马踏平川 展示完毕,风声止。 月色依旧温柔,少年静立月色下,黑眸灼亮坚毅,挺直背脊透着儿郎倔强。 霍子珩轻叹一声,开口,“你既主意已定,便去。” “谢师父!” “准备何时动身?” “清明后。” 霍子珩回到屋里,床上妇人笨重翻了个身,“阿离才十岁就要去参军,啧,是不是忒小了点?搁军营里站着还没马高呢!” “莫要小看阿离。心有鸿鹄志,敢想敢做敢拼,已是常人所不能及,”霍子珩沉默一瞬,看向窗外,“若他能撑住,假以时日,必定成器。” “可惜了,咱闺女出生时见不到五师兄了!” 敢情娘子担心的是这个?霍子珩失笑,坐床畔欲躺下,被娘子踹了一脚。 “睡得好好的被吵醒,闺女说她在肚子里挤得慌,给我揉揉腰让我放松一下!” “……” 清明节转眼至。 这天整个村子里处处溢着一股艾叶清香,和着微雨水汽,味道越发清新好闻。 走在村中黄土路,时不时能听到村民院里传来的说笑声,亲切欢快,脚下踩着的泥泞都变得不那么讨厌。 紫衣提着米面布料揣着银两,走进小苏家院子时,半大小子们已经蹲廊檐下吃青团了。 “紫衣叔叔!”小子们笑嘻嘻招呼,毫不见外,“来得正好,刚出锅一筛青团,快来吃,甜口咸口都有!” 灶房里苏老汉等人也探出头来,“猜到你今儿会来,东西放堂屋,门背后有给你备好的干净鞋子,把你脚上泥巴鞋换了赶紧过来,不然就这几个小子,一筛青团待会就给你吃光喽!” 紫衣不自觉展颜,“好。” 这三年多他每月都会过来一趟,也每次都带东西来。 小苏家从未拒过,但是他带来的东西,尽数都会用在小主身上。 就是那种不客套不生分,久而久之让他竟生出错觉,仿佛他也是这个平常之家的普通一员。 紫衣眼底恍惚了一瞬,很快恢复清明。 大概是浪荡漂泊得太久了,所以容易对踏实安稳生出眷恋。 可他身上还有未完成的使命,还有许多未做完的事,停不下脚步,留恋不得安稳。 小苏家院子小,灶房也小,当初的小娃子们长成了半大少年,全部呆在灶房时就显得特别挤迫。 所以几小子是被赶到廊檐去的,里头坐着苏家大人,还有毒老跟小甜宝。 一人一凳一手青团,吃得嘴角沾满青色印子芝麻粒。 灶头后还有年轻妇人手脚利索往烧开水的锅里放上新一筛青团子。 青团香、柴火味,蒸锅咕噜咕噜冒着烟,一家子聚坐一处谈笑风生。 无处不温暖。 吃过青团,院子里摆上一小桌,桌上放供品,一个小火盆装上草木灰插上香烛。 苏老妇把一把纸钱递到魏离跟紫衣手里,妇人粗糙的手在少年头上抚了抚。 “咱家流放过来,到亲人墓前扫墓祭祀是不成了,但也不能少了仪式,燃一炷香,烧些纸钱,他们在天上看着,便知我们心里是一直挂念他们的。” 魏离将纸钱抓在手中,蹲在小火盆前沉默将纸钱点燃,低垂黑眸眼底晕红。 自他来到小苏家后,每年清明,都有这样一幕。 当初萍水相逢母妃举手之劳,换至小苏家对他数年如一日真心相待,真要说恩情,欠的那人实则是他。 纸钱燃烧,明火吞噬纸张,魏离看着纸张一点点化为灰烬,眸色沉暗翻涌。 母妃,离儿但还有一口气在,恩必报,仇亦然! 半大少年蹲在那里,春衫下弓出单薄脊骨,匿于衣衫下微微发颤。 小苏家人站在一旁静静看着,心头叹息。 灶房里还有一老一小猫着偷没用完的芝麻馅儿吃。 小奶娃时而扭头看一眼外面,嘴角沾一圈黑胡子,“毒爷爷,人死了就死了,五师弟为什么还难过?” 毒不侵嘴边胡子范围更大,嚼着芝麻咔咔声不断,“死的是亲娘,肯定难过。打个比方啊,假如有一天毒爷爷死了,被人杀了,你难不难过?伤心不伤心?” 甜宝歪着脑袋想了想,“我把杀你的人杀了,给你烧纸钱。” “……”毒不侵捧着稀巴碎的心,狠狠吃一大口芝麻,“小白眼狼!毒爷爷不好吃甜的还陪你吃芝麻馅儿,你就这反应?你好歹也装个样子!” “你说偷点尝尝我才陪你的。” “明明是你爱吃甜口!” “是你想偷。” “你爱吃!” “你想偷。” “你、爱、吃!” “我爱吃,我想偷。” 老头稀巴烂的心瞬间愈合,捻一团馅儿喂小娃儿嘴里,顺势偷偷把她嘴边黑胡子抹大点。 甜宝眼睛悄悄弯了下,挠挠老头打结的乱发。 她不会让人欺她毒爷爷。 天色渐暗,紫衣逗留一日准备离开回内城。 跟两极坊的契约还有一年半,除了每月打擂,他要多挣银钱还得寻别的活儿干。 魏离送他出村子,一截路并不长,瘴气林转眼出现眼前。 魏离停下,转身看着男子,“紫衣叔叔,我准备去参军。” 紫衣脸上带了一路的笑意骤然冻结,消失,“什么?” “崔家有造反之意,不管成不成功,那人在位置上也安稳不了多久了。我等不急。”魏离表情平静,一双眼幽深不见底,只有猩红乍现时泄出他深藏的恨意,“洪德帝南宫寅,需死在我手里!” 他不允许那人寿终正寝,更不允那人死在别人手上。 否则,恨意如何消! 紫衣浑身僵硬,很久才发出声音,“决定了?” “嗯。” “小主允我数日时间,我将内城事情了结,陪你一块入军营。” “你留下。”魏离看着他,“我不在的时候,替我照顾他们。” “小主!” “若我回不来,是命。紫衣叔叔也无需记挂。” 春日夕阳尽,天际浮云迤逦绚烂,清河风拂,将不知何时又落下的细密雨丝打在脸上。 让人肌肤沁凉。 男子离去时脚步沉重,似要用尽浑身力气才能往外挪一步。 魏离站在村口石碑旁,静静望着男子背影,待最后一丝天光隐没才转身回村。 他主意已定,断不更改。 成则王败则寇。 若侥幸得活,终有一日,骏马踏平川! 第149章 谁欺谁,试过才知道 翌日,小苏家才得魏离告知要离开的消息。 一家人整整花了一个早上时间,才将这个消息勉强消化。 “你既已决定了,我们也拦不住你,但是自古以来,参军者年少参军八十归,想在那里挣得功名绝非易事,阿离,你当真深思熟虑过才好。无论如何,性命为要。”苏老汉沉声。 参军者,有去有回已算好事。 战场那种兵戎相见的地方……一将功成万骨枯,成将者留名,而那些在战场上化为枯骨的万万众,除了亲人有何人会铭记? 苏老妇看着眼前半大少年,嘴唇不停蠕动,最后也没能把不允二字说出来。 她知道少年身上背负的东西。他们再如何切身感受,也只是感受,而非经历。 少年的痛与恨,只有他自己知道有多沉重。 杀母灭族之仇,如何拦? 苏大坐在堂屋小凳上,闷声,“何时走?” 魏离抿唇,“即刻。” 苏二拍了几下大腿才把话挤出来,强作轻松,“嗨,好儿郎出去历练历练,多大点事?再说阿离身上有功夫的,不定去了军营大展拳脚,很快就能得到赏识!都往好了想,干啥呢这是!” 刘月兰抹掉眼角水渍,默不作声进房,从衣柜里取出一叠衣物来,“这是春耕前赶着给你制的夏衫,家里你们四个小子长得快,跟抽条似的三两月抽高一截。你紫衣叔叔带的那些布料我都尽数给你做了衣裳,这里尽够你穿上一两年的。可惜你今天就要启程,时间不赶趟,昨日你叔叔带来那些布料,我本来打算再给你提前制几件冬衣哩……” 妇人将衣裳交到魏离手里,没有看他,低垂着眼,嘴里絮絮叨叨。 何大香在旁背过身去抬手抹眼角,“菜园子里刚撒了两垄菜种子,全是你爱吃的菜,你眼下就要走,今年是吃不上了。待……过个几年你回来了,二婶还给你种。真是不听话的兔娃子!咋个说走就走!让人没有一点准备!” 苏秀儿走到身形僵硬的少年面前,红着眼将他手里被捏出褶皱的新衫取过来,把上面的褶子抚平,红着眼笑道,“你们这些男娃子粗心,连装包裹都不会装,小姑帮你收拾行李。这几年得毒老提点,我也学着制了一些常备的药,好些没用过的都封存在罐子里,给你一并带上,出门在外,东西备的周全些,总有用处。” 年轻妇人们帮着收拾行囊,汉子们坐在堂屋里闷不吭声。 小院里压抑气氛蔓延,一如三年多前断刀离开的时候。 魏离依旧静静站在堂屋一动不动,两手垂在身侧捏得紧紧的。 此刻院子里除了大人们,其他人都没见影。 听到他说要离开的消息之后,苏安苏文苏武几个气得话都说不出来,直接冲出院子就跑了。 想到三人刚才受伤的眼神,魏离嘴里溢出苦涩。 离开苏家小院,大人们一路送行。 徒北村依旧平静,沿途都能听到欢声笑语,处处都能见到村民辛勤劳作的影子。 往外走时,魏离视线沿途四扫,将看到的每一幕都记在心里。可惜始终没见到苏安三人以及毒老跟甜宝的影子。 少年嘴里苦涩味更重。 直至瘴气林,看到候在林子前一众熟悉身影时,压在口腔的浓郁苦涩骤然找到了宣泄口,直冲鼻腔而出,熏红了少年的眼。 毒老,甜宝,仨小子都在,连师父师娘都来了。 苏家三小子远远看到少年身影就跳了出来一字排开,两手叉腰鼻孔朝天,夸张大笑。 “哈哈哈臭小子,没想到我们在这等着!我们不可不像你那么没良心,说走就走连提前招呼一声都没有!送行肯定是要来送行的,但是也不能那么便宜你,想走可以,走之前先打一架!” 魏离嘴角扬起,走到近前将肩膀上行囊搁置地上,两手交握活动腕骨,“谁先来?” 话落就见前方一字排开的三小子齐齐扬起拳头朝他扑来,嘴里吼着叫嚣,“什么谁先来后先来,一起上!臭小子,今日让你看看师兄的厉害!要是赢不了我们哥仨,你今晚就甭想走了,回去把功夫练好了再提参军!” “……”不要脸猝不及防。 瘴气林四道身影很快打成一团,场面胶着。 毒老跟甜宝一老一小同样的姿势蹲地,老头嘴里啧啧有声。 “小安小文小武!千万别留手,这小子不是要上战场了嘛,那地方可都是刀枪无眼的,与其他能力不够死在别人刀剑下,不如你们仨直接把他揍趴下了,让他看看自己几斤几两!哎呀,你们分开点!扑成一团有什么用!围攻啊,围攻啊,分不同方向,别给他后面留后门!” 霍氏出门就让男人提了张凳子,这会直接坐凳子上,抓一把蜜饯边看戏边吃,有滋有味。“称不了斤两也给他脸上留点纪念,来了咱徒北村,想走以为那么容易呢?搁以前在土匪山头,可是素来有进无出的!” 霍子珩在旁,但笑不语。 小苏家一众望天的望天,扶额的扶额。 如今整个小苏家除了他们几个老实本分始终如一的大人,底下一众小崽子们全都长歪了! 管又管不了,扳又扳不直! 娘的! 还管个屁,先看戏! 等四团阴影各自分开,只剩魏离一人还站着。 其余三个均躺在地上,气喘吁吁累得跟死狗一样。 本想在魏离脸上留下的东西,也都落他们脸上去了。 苏安软绵绵举起一根手指,指着站着的少年,“揍脸之仇哥哥记下了,等你回来,定还你两拳!” “好,他日回来,我们接着打。”魏离眼里氤氲笑意,俯身准备捡起地上包裹。 一截小树枝砸他脑门。 幽幽小奶音飘来,“五师弟,我还没打。” 魏离抬头,对上那边站起身背手走来的小女娃,身形一下僵住。 好一会他才强行挤出声音,无奈道,“师姐,跟你打,我有以大欺小之嫌。” 他知道甜宝能耐,但是那是其他能耐。 素日里甜宝亲自动手的机会极少。 加上对方年幼,这场架他不想跟甜宝打。 女娃随手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直指他,面无表情,“谁欺谁,试过才知道!” 看不起她? 第150章 你这么不厉害 女娃横刀式,乌黑杏眸沉下来,眼里净是战意。 这便是她认真了。 魏离抿唇,也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一模一样的横刀式。 回以同样的认真,方是对同门的尊重。 他跟甜宝所学一样,彼此都对对方的招式熟悉得不得了,想要拆招并不难。 “师姐,点到即止。”他道。 甜宝很好说话的点点头,“让你。” 少年唇角扬起,“大话可别说太早。” “来了!”小奶音清亮一喝,女娃足下狂奔直逼少年,乌瞳光芒摄人。 有那么一瞬,魏离竟被对方战意带动,体内血液开始升温沸腾。 饮月刀法起手白鹤亮翅,魏离纵身朝女娃迎去,中途变招一招盘龙吐信转身横劈。 双方交锋,甜宝滑行后仰避过横劈,身形几乎没有停顿,足下借势冲天而起,身姿旋转如惊鸿,手中树枝直劈而下。 快若闪电。 饮月刀法第六式威震雷霆! 树枝破空声竟鼓震耳膜! 魏离下意识横枝抵御。 咔嚓—— 手中树枝断成两截。 女娃稳稳站在他面前,手中枝斜挑,直指他心口。 魏离视线从掉落地上的断枝抬起看向小女娃,垂下的手,指尖发颤。 眼底流动的震惊未退,皆是不可置信。 一招。 他就败了。 旁边此前热闹的插科打诨声不知何时消失,瘴气林前风阵阵,满空都是树林枝叶唰唰响声。 “为何——”魏离嗓音发僵,为何会败。 他从未在练武一事上懈怠,便是不及甜宝,也不可能仅仅一招。 甜宝随手扔了树枝,告诉他,“一力降十会。断刀叔叔教我的,第二招。” 第一招是借力打力。 少年唇角紧抿,脸色发白。 “不仅仅是一力降十会,你对力道的掌控也收放自如。”他说。劈断了他的树枝,那样的雷霆力道,却能控制未伤及他分毫。 她一开始说让他,是真话。 女娃,“砍豆腐练的。” 少年七零八落的自信又七零八落。 甜宝歪了脑袋,静静看少年片刻,上前两步示意他矮下身。 小手在半蹲少年肩头小大人似拍了拍,安慰他,“师父说这是天赋,天生的,你努力练也练不来。别太伤心。唉。” 魏离是伤心的,但是所有伤心被那一声“唉”打没了,片刻后,只剩下无言以对。 女娃又道,“你这么不厉害,还要去战场打架,小心点,别被打死了。” 魏离,“……” 旁边下巴还在地上的一众,“……” 魏离闭了闭眼,把满心把无奈气闷压下去,“师姐,你不拦我吗?” “拦你做什么?”女娃疑惑的看着他,“你去不去,不关我事啊。” “……”合着她根本没管前头三位师兄说了什么,跟他比仅仅是因为想打架。 打完了便打完了。 ……也好,离别的最后一丝感伤也被弄没了。 魏离终究背上行囊离去,走时背影挺拔,没有回头。 这边厢回家路上,小女娃一马当先走在前头,甩着小手一蹦一跳,脑门两侧垂髫随之上下飞。 后头一众人视线全落在女娃小小背影,跟看猴似的看不够。 小苏家长辈:他们家甜宝会自己飞了! 仨小子:幸亏妹妹平时揍的不是他们! 毒不侵:过两天得空了,带小甜宝去望鹊楼!去十二码头! 霍氏肚子大走得慢,在男人搀扶下迈着外八一步一挪,看着甜宝背影,眼里还恍惚,“我滴娘诶……闺女,娘不求你跟你师姐一样,有个一半、一小半也成!娘就满足了!” 甜宝那是天大的本事! 有个一小半,那也是小半个天的本事了! “孩他爹,你说甜宝到底怎么长的,怎么那么厉害!”霍氏嘴里惊叹连连,良久不得回应。 一扭头,男人眼角眉梢都是笑,看甜宝真就是在看宝。 …… 魏离离开的伤感气氛在小苏家持续了几日,大人们很快振作精神,日子还得继续过。 菜园子、水田离不开庄稼人伺候,那是一大家子一年的粮食,省不得心。 白彧清明节耽搁了两天,再来时才知道魏离已经离开。 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甜宝一招就把魏离给打蒙了。 这个消息让白彧两股发紧。 “甜宝,你那招一力降十会,使来瞧瞧?”白彧开始围着甜宝转,想瞧瞧她真功夫。 小女娃啃着他上贡的栗子糕,有良心的问了句,“揍你么?” “同门相残师父得多伤心?要不你教教我?让师弟沾沾光嘛,师姐?” “你天赋不够。” “会总比不会好!” “你家门口大狮子,你砸碎就会了。” 白彧,“……”师姐在跟他开玩笑。 他家门口大狮子是石头做的,一头两千斤。 院墙上,苏安苏文苏武三个笑得躺墙头上摊肚皮。 嬉笑打闹间,一道瘦高身影悠远而至。 苏安眼尖第一个瞧见,翻身坐起,捧着肚子朝那边招呼,“长西叔叔,你又好久没回来了!” 男子单手负背,步态优雅风流,眸子往这边淡淡斜过来,“我是长冬。” 连语调也是清冷散漫的。 仨,“……” 苏武扭头朝菜园吼,“爹!爹!长冬叔叔来了!你踹过屁股的那个长冬!!” 这一吼,苏家小院鸡飞狗跳。 刚刚把蓄水池填满,坐菜园里歇脚闲唠嗑的苏大苏二,跑出来时脚下一路打滑。 在药园忙活的苏秀儿也冲出来了,灶房里的何大香、堂屋里的刘月兰跟苏阿奶、连在隔壁的隔壁串门的苏老汉都跑了出来。 一家子齐活,从四面八方看着出现在家门口的“长冬”,表情千奇百怪。 毒不侵这时才从药房里爬出来,跳上墙头蹲着,“桀桀桀桀!长冬啊?哪条道上的报一报名号?” “你不知?”长冬无视周围各异视线,挑眉看着毒不侵。 “老子知道还问你?肯定是自己人!是不是是不是?” 长冬看着他,嘴角扬起诡异微笑,抬手撕下脸上面具,露出冷白如玉俊颜,一双狭长眸子如蛇瞳,泛幽幽冷光。 毒不侵从墙头摔下来,飞快爬起跳脚,“草你娘你来作甚!” “呵,你猜。” 我猜你个狗币!毒不侵撸袖子,先抱甜宝,底气足! 第151章 小苏家高人,是我 继毒不侵之后,墙头又掉下三个人来,发出三声咚响。 苏家仨小子瞳孔地震。 亲眼看到有人把脸皮撕下来的惊悚事件不说,男子露出来的第二张脸,他们仨想说不认识都不行。 这不就是上回在风云城用弩炮家伙吗?百晓风!望鹊楼楼主! 流放地三势力老大之一我的爷! 小苏家其他人也是头回见识有人当场换脸,也是目瞪口呆。 白彧眉尾轻动,一抖衣袍两手负背,下巴抬起,白家小少主的骄纵嚣张立显,“百楼主?你不在你的望鹊楼弹琴,跑这儿来做什么?” 目光巡过男子灰衣打扮,状似恍然,“哦,来种田?真是好兴致。” 百晓风长眸转过来,眼底幽光闪动,嘴角淡淡扬起,危险气息流泄,“你那口利牙长得太尖了,本座帮你拔了去?” “嗤,”白彧嗤之以鼻,两大步贴到甜宝旁边,更加耀武扬威,“以为你年纪大少爷就怕你?!” 苏安苏文苏武默默伸手,把他拽到后头捂嘴。 这是在村里,打起来不好…… 苏阿奶、刘月兰、何大香、苏秀儿四个妇人挤在一处,嘴巴张张合合,看着门口杵着的人发不出声音。 怕不是很怕,就是震惊。 这流放之地的稀奇事太多了,咋还有人能换脸? 四个妇人暗地相视,眼里净是稀奇。 咋个换的? 苏大苏二也说不出话,目光来来回回,一会看看门外的熟悉又陌生的长冬,一会看看自己的手。 心头直打鼓。 我滴娘诶! 长冬居然是百晓风,望雀楼楼主! 他们以前虽然没见过真人,但是一直对他的名头有所耳闻。 楼主啊! 他俩捶过楼主的肩膀,拍过楼主的屁股! ……以后再跟村里人唠嗑,这事够他们吹个好几年的! 家门口堵了人,苏老汉没敢硬挤,跟村里一帮闲唠嗑的汉子猫在陈大福家门口探头探脑。 “苏伯,长冬咋换人了?!”王川见识少,惊疑犹未定。 苏老汉嘴角抽抽,“我也不知道啊!明明是楼主,咋跑到咱村里来做长冬呢?搁这里吃不好睡不好还得干活,那不是自找罪受吗!” 老汉想不通。 就算是想亲自就近监视,这牺牲也太大了点? 瞧那一身细皮嫩肉就知道以前是没干过苦工的,竟能在徒北村呆那么久。 长冬……百楼主怎么熬下来的? 李小小在旁直叫娘,“脸一换气势立马不一样,这本事真真叫人佩服!” 郭大力,“会不会打起来?有点悬,我先去抄家伙!” 旁边立刻几只手把他拉住,七嘴八舌教育,“抄个屁的家伙!就咱们这些人全冲上去,也是给人送菜!在旁看着就得了,没咱出手的机会!你新来的经历得少,记住了,以后再遇到这种事情,在旁好好呆着就成,别往前冲!冲上去纯属添乱帮倒忙!苏伯家——高人无处不在!” 苏老汉,“……” 那确实。 围观的人你一言我一语间,那边杵在院门口的人扭头淡淡扫来一眼。 很淡的的一眼,就叫众人脚底生出寒意,像是被蛇盯上一样,吓得立刻噤了声往后退去两大步。 退是退了,没跑。 一群粗汉子看天看地,不跟那双蛇瞳对视。 他们可不是以前的他们了! 轻易是吓、吓不退他们的! 徒北村是他们的家,他们的地盘,根扎在这了!再害怕,也不能把根挪走! 汉子们也是有尊严的!要还跟以前一样胆小,传出去了,哪好意思说自己是徒北村人? 这是他们最后的倔强! 百晓风太阳穴又开始突突突的跳,暗自咬牙。 每次来徒北村都能把自己气到变形,他跟这破地方风水相克! “呔!狗比!你到底干什么来!” 老头一声带着戏腔的叫嚣,将百晓风神思拉了回来。 “断刀在京有难!” “有难?!出什么事了快说!” 苏家人一听到这话,顾不得其他,纷纷急声道。 他们急了,百晓风心头闷气就疏散几分了。 但是这破地方他依旧一刻不想多待,干脆开门见山免得纠缠,哼道,“想知道他的消息,拿小苏家背后高人的信息来换。” 他话落,四周一阵诡异的沉默。 尤其是小苏家的人,连表情都变得奇奇怪怪。 百晓风皱眉,眼底隐秘掠过疑惑。 “你……要小苏家高人消息做什么?”还是毒不侵开的口,语气怪异,警惕中带着杀机。 这才正常。 百晓风凉凉勾唇,咬着大槽牙,“我总要知道在我脸上画了两道痕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 又是诡异的沉默。 空气都显得安静许多。 这时,窝在小老头怀里的女娃儿犹犹豫豫举手,“我。” 阿爷阿奶他们不让她暴露。 但是断刀叔叔的消息很重要,不暴露不行,所以甜宝犹豫了那么一下下。 这点犹豫落在百晓风眼里,就觉得她是得了高人传话,忽悠他来了,脸色登时沉下来,凉笑,“你?戏耍本座?” 后面四个字已经咬牙切齿。 甜宝急得挠头,有些气闷,年纪小就是这点不好,说的话都没人信。 不得已,甜宝只好动手了。 百晓风发现有人朝自己动手,是在叮的一声响之后。 视线从小女娃那里收回,他缓缓缓缓低头,看向自己衣袖。 粗布灰色衣袖一角,被一根梨针稳稳钉在了门框上,连带将他的手微微带起。 那声叮响便是梨针嵌入门框发出的。 除此之外,他没有听到任何动静,没有暗器袭来时的惯常破空声。 眸心晃动,百晓风脖颈一阵阵发凉。 假若这跟梨针瞄准的是他喉咙,他已经死了。 他抬头,再次看向小女娃。 女娃小手在他眼前动了下,那根原本钉在他袖子上的梨针像有无形的丝线牵引一般,凭空回到了她手上。 娃儿看着他,清凌乌瞳透出一股子诚恳,“真是我呀。” 百晓风,“……” 不用重复。 老子看到了。 他用了好几个深呼吸,压下翻涌心绪。 “万家庄初次上门找茬,彼时你不过几个月大,前来行事的一波波高手尽数陨落,你是怎么做到的?” 他不自觉压低音量,避免接下来的对话被外头看热闹的人听到。瘦高身形也将院门堵得严严实实,隔绝了外人的眼光。 所以刚才梨针入袖那一幕,外头无人得见。 甜宝又挠头了,怎么总问她不方便说的事情呢。 娃儿转着小脑瓜想着怎么撒谎,吭哧吭哧,不太确定道,“天赋?” “异禀!” 这声斩钉截铁。 是终于挣脱禁锢的白彧喊出来的,扬着下巴嚣张嘚瑟的样儿,真像那么回事。 甜宝立刻,“天赋异禀!” 小苏家众,“……对!” 百晓风,“……” 第152章 断刀有危 “断刀身份暴露,朝廷已知他还活着。” “洪德帝降旨,于境内颁下通缉令,许下千两黄金买断刀首级。” “用不了多久,消息就会传过来。”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想领千两黄金者众,江湖上已经有很多人出动,四处寻找断刀下落。” “如今长京跟周边各个府城城门已经开始戒严,他藏不了多久,信与不信,自便。” 百晓风留下这条信息,拂袖而去。 他要回望雀楼,好好静一静。 小苏家院门关上了众人坐在堂屋,气氛比之前更为沉默,空气中流动着让人窒息的沉重跟抑闷。 断刀一去三年多,期间没有传回来任何消息。 大家伙都理解,一来长京跟雍州边城相距太远。 二来这边是流放之地,又是官府放弃管制的地方,与外界往来信息本来就困难。 加上断刀背后隐藏的身份故事,未免暴露破绽引人怀疑,更不可能书信往来。 这些年他没有消息,大家都在心里安慰自己,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相信他在那边一定也好好的。 哪成想事情突然变这样了。 要不是百晓风上门,他们还对所有情况茫然不知。 苏阿奶愁得直皱眉,“怎么就这样了?好端端的为什么会暴露身份?断刀大人在外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让朝廷对他下这等杀手?” 苏大小心翼翼道,“这可能跟断刀大人以往的身份有关。” “不管啥身份,在断刀大人身上就肯定不至于这样!” 千两黄金买首级啊!这是赶尽杀绝! 老妇人气得直喘气。 她至今不知道断刀真正身份。 但是人都是偏心的,她就偏心断刀大人,此刻只觉坐在龙椅上的那位小肚鸡肠,哪里有帝王的风度? 断刀大人在流放之地待了那么些年,做事有底线有原则人尽皆知。 老妇人不信这样一个人会是大奸大恶之徒,让皇帝如此容不下! 毒不侵抱着甜宝坐在矮凳上,一张老脸灰色沉暗,眼里凶光涌动。 他恨恨咬牙,“断刀离开流放之地去外边的消息,除了咱村子之外很少有人知道,平常人也不会管这个闲事,定是大胡子那个王八羔子卖了他的消息!” 这几年他们跟十二码头打生打死,大胡子恨毒了徒北村。 正好这次朝廷国舅也来了,又正好大胡子是知道断刀真正身份的,他在国舅爷面前煽风点火把人给卖了,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老子定要找他算账!” “毒老,暂时莫要冲动,事情可能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霍子珩也来了,他是一众人里最为冷静的。 他道,“百晓风这次上门,打的是交换信息的口号,但是内里有没有打别的算盘还未可知。当中事情还是先弄明白为好,免得被人利用了去。” “不管他打的什么算盘,断刀现在处境危险是肯定的。洪德那个狗皇帝既然已经下了圣旨,消息很快就会传遍各地,我现在就动身去边城打听一下,是真是假立马就能分晓!”毒不侵压不下心头气怒,说走就走,这次没把甜宝带上。 事至此,大家一心悬在断刀安危,暂时无话可言。 老头走后,白彧也很快离开,回到白府将此间事告予老爹白奎。 父子俩在书房相对独坐。 白奎看着敛去骄纵不羁神色后,眉宇间显出沉稳的少年,笑问,“你可有决定?” 白彧抬眸,“要做什么决定?断刀是我师父,欺他就是欺我,岂能容?” “你爹我虽然不明断刀真实身份,但是能让朝廷如此大动干戈,他背后藏的事必然不小,身份背景怕也跟朝廷脱不开干系。江湖人素来最厌恶与朝廷有牵扯……”白奎道貌岸然说了几句,眼瞅小祖宗眼睛开始眯起,准备要作乱的架势,汉子话锋一转,大笑,“不过我儿子既然发话了,当老子肯定得听!这事儿咱白府管了!” 少年瞅他一阵,突然倾身,两手越过书桌揪住男人的脸,把他脸皮子扯变形,骄横得跟真祖宗似的,“老头子,下次再犯逗儿子的毛病,我就给你粘胡子!” “你这不是让爹去寒碜百晓风么?” “去呗,他对断刀身份定然知悉,不定恶心恶心他,他就把话吐了。” 白奎,“……” 诶呀他儿子咋这么招人稀罕呢! 毒不侵当晚近子时才回村,跳进自家院子后险些没被吓飞魂儿。 月影重重,他家廊檐下一溜儿蹲着四道黑影。 八只眼睛在夜里冒幽光。 “兔崽子们,呆这儿干啥呢!想吓死爷爷!”拍着心口,毒不侵压着嗓子跳骂。 苏文苏武苏安,加个小甜宝,幽幽盯着他。 “毒爷爷,打听到消息了?”苏安问。 断刀叔叔有事,大人们着急,他们也着急。 哪能睡得着? 四人干脆过来蹲着等消息,长辈们知道他们心情,也未拦。 毒不侵沉默片刻,走过去在崽子们旁边席地坐下,“是真。皇帝的圣旨昭告还没贴到这边来,但是雍州府衙已经收到消息,议论的人不少。” 他抬头看头顶月亮,过了十五,月亮也开始缺边缺角了,“此地离长京十万八千里,抄近路拼死了赶,也得至少两个月才能到得。” 顿了顿,他看向崽子们,“这次可能真得给断刀收尸了,后面的坑能用上。” 四崽子目光更幽幽,这个笑话不好笑。 甜宝站起,这个高度才能摸摸老头头顶,“两个月就两个月,我们去救。” 老头把她小手拿下,把人抱进怀里,看着月亮哼了声,“小小娃子尽操大人的心。这事儿毒爷爷跟你们师父会想办法,你们别折腾。” 长京肯定要去。 去之前也有事儿必须先办了。 大胡子那个狗币,出卖断刀,他先送他下地府给断刀迎驾! “甜宝,毒爷爷今晚要待在药房,这次需得问你拿药材了,院子后面那些东西不堪用。” 甜宝抬起脚丫子,把仨哥哥踹开,“你们走,我跟毒爷爷要干活了。” 仨,“我们一块——” “用不上。” “……” 第153章 当老头没人帮么? 四月中下旬连续几日绵绵细雨,好容易等来一个晴天。 清河河域一艘豪华运船破浪而行。 大胡子跟崔应惟并立船头,遥望河岸两侧风光。 头顶春阳和煦,迎面风徐徐。 甲板上一众着黑衣的高手沉冷肃杀,护在旁。 “五爷这次过来停留的时间太短了,过于仓促,若是时间再充足些,胡某定带你游遍整个外城。”大胡子背手,说话时只见胡须抖动,阳光下细长眼睛深黑,情绪不显。 崔应惟一身锦袍被风扬起,黑发束冠,站在大胡子身边,被那身匪气衬得尊贵斯文,他高声一笑,“崔某京中有事不得不回,待事情处理完毕定会再来,有的是时间,不急。” “那就说定了?五爷回去后,还望多照顾照顾胡某沿途码头啊!” “好说好说,也要托胡帮主替我寻一处好地,日后我也来此建座宅子,享一享西北地的风光!” 两人似已交情甚笃,对视时视对方为知己般,别开眼后,各自深沉。 崔应惟在这里损失了数名护卫高手。 人死了,死无对证,连是谁下的手都追查不到,也根本用不着查。 敢对他的人动手且有这个能力的,流放之地只有那几派人马,崔应惟断定,大胡子必然也在其中掺了一脚。 一边杀他的人,一边在他面前谈笑风生佯装无辜清白。 此事,日后他定必计较! 大胡子腰背挺直,看着河岸两侧大片大片佃田,心里也有自己的寻思。 朝廷的人向来狡猾诡谲,没一个可靠的。 旁边这姓崔的也不遑多让,早就有心思撇开他十二码头寻更强的合作对象。 不是马上要回京么?在他走之前,再给他找点苦头吃,让他看清楚了外城到底是谁的地盘! 别他娘给他动心眼! 各怀鬼胎间,运船行经一处芦苇荡时突遇障碍,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缠住,停在了河中央。 黑衣护卫立刻横刀上前,将大胡子跟崔应惟护在中间,杀气四溢。 大胡子鹰眼警惕巡梭周围,下令,“来人,下河查探!” 清河水域他熟悉得很,在这里绝无触礁可能。 定是有人在河下使了别的绊子,出阴招来了! 十二码头帮众多熟水性,很快下河探来,“帮主!船底桨轮被渔网缠住了!” 大胡子瞳孔一缩,警惕更甚,厉喝,“解开!速度!” “是!” 便是同时异变突生,前方潺潺而来的河水,水质中晕开一片乌色,经由水流迅速冲来。 在水下试图解开渔网的十二码头帮众连吭一声都来不及,转眼变浮尸,被河水冲走。 “毒!草你娘毒不侵!!!”大胡子蹬着船舷就往岸上飞,“上岸!水里有埋伏!” 水里有,岸上肯定也有。 毒不侵来这一招就是为了迫他们上岸。 大胡子明知如此又不得不顺对方的计。 船动不了,等河里毒气经由水汽氤氲开,四周不着陆的情况下就真的只能等死! 上岸至少还能拼杀一番,此次他们随行的高手数十众,大半是崔应惟带来的,都属顶尖之列。 想到这里大胡子心定了些,双手弯刃将能遮人的芦苇荡几招扫平一大片。 崔应惟在护卫保护下也上了岸,三十多个高手将他团团围在中间护得密不透风。 “又是毒不侵?!”崔应惟这次也沉了脸。 他在那个老头手里吃过亏,再不敢小看这些江湖乌合之众。 “桀桀桀桀!孙子,叫你爷爷啊?看过来,在这儿!”芦苇荡尽头一道矮小身影浮出,两手叉腰站在芦苇顶上,仅仅让芦苇晃了一下腰。 轻功登峰造极! 老头诡笑桀桀一如以往,三角眼却冷如千里寒川,杀气浓烈摧枯拉朽。 大胡子心头凉了下,压下眉头怒道,“毒不侵!你又是闹哪般!流放地虽然无秩序,但也有默认的规矩,快意恩仇可以,但若一方不再寻衅也绝不至赶尽杀绝!老子近来可没再招惹你!” 河风吹过,芦苇翻绿浪,毒者负手踏浪而来,一步步逼近,“没招惹?你的嘴长下面,上面这张纯用来放屁!大胡子,你敢出卖断刀,我毒不侵跟你不死不休!今日这片芦苇荡,我若不死,你!你们!休想活着离开!” 老头话语间,空中浅淡白雾在阳光下散开,随风迅速蔓延四处。 大胡子立刻闭气,飞快避过浅雾站至风向口,“你他娘放什么屁,老子什么时候出卖断刀了!” 他都听不懂老毒物在说什么,草,草你娘! 毒不侵根本不听,从雪浪上旋转飞出直杀大胡子,丝丝细如发丝的黑气在他身上炸开,“出卖没出卖,有冤到地府去伸!” 此刻老头就是剧毒本毒。 大胡子不敢硬接,眼光一闪翻身跳到崔应惟保护圈后,“五爷,这老头就是个疯子!今日若不解决他,你我皆走不了,联手一拼!” 崔应惟脸色沉沉,下令,“速战速决!” 好在对方只有一人,毒术再厉害也是血肉之躯,只要避开风向,对方撒的那些毒就暂时奈何不了他们。 只要在这段时间里把人解决即可。 黑衣护卫听令,立刻变换阵型。 三十人留八,其余散开,从各个方向把老头围在中间,闭气准备一举灭杀。 “桀桀桀桀!孙子!一时三刻,老子必定下你死期!”毒不侵大笑,浑不见以往胆小怕死能屈能伸之态,只见疯狂。 他今儿一个人来的。 没带帮手,没带甜宝。 甜宝再能耐也是个娃娃,是人,不是刀枪不入的器物。 崔应惟身边高手齐聚的力量,绝对不能小觑。 若今日他能击杀对方,是幸。 若不能,徒北山有甜宝坐镇,他人也休想欺了去! 毒不侵沉眸,十指如钩,指尖乌黑,身形诡谲快如青烟,先朝一人攻去。 “王八羔子,以多欺少想欺毒爷爷!当老头没人帮么!”小子清亮嗓音骤然从芦苇荡另一侧传出,气势十足,“毒爷爷,我们来了!” “臭老头你居然偷跑!以为不带我们就找不着你了,打完了让甜宝薅光你那头鸟窝!” “小武,动手!” 不止这个方向,另一处,白彧骄纵嚣张调调也随之而至,“长胡子的,躲什么躲?有个一帮之主的样?出来,少爷找你单挑!” 毒不侵怔忪一瞬即清明,没扭头朝声音来源看去,眼底水光隐现,笑声更高亢,“桀桀桀桀!王八羔子,爷爷来送你们下地狱!” 第154章 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先死 清风将芦苇荡开。 阳光下清河水依旧缓缓潺潺流淌,水质清澈,在阳光照耀下洒开粼粼波光。 河畔,数十人混战。 老头被数十高手围在中间,仗着一身毒疯狂冲杀,无人敢轻易靠近,他也无法轻易冲破包围圈。 整个战圈以老头为中心游移。 苏安苏文苏武三个知道自己半桶水的功夫,没敢上前让老头分心,拿着从家里偷来的阿爷的猎弓,三人合力对付一个,专挑战圈边缘被挤出来的人下手。 随着白彧出现,白府高手也加入战斗。 毒不侵独立支撑的局面得以缓解。 “来人,列阵!”大胡子见势不妙,沉脸大喝,下令十二码头高手列阵。 白府插手了,幸而带来的人不算多,只要能速战速决,他们还占胜算。 这时一阵袅袅琴音从河面飘来,精致华丽的画舫从上游而下,船头月袍男子席坐抚琴。 悠然惬意姿态似来观光。 连说话嗓音也被阳光晒得懒洋洋的,“这么着急,赶着去投胎?” 大胡子,“……” 草你娘,有你什么事,你来凑你奶的热闹! 这还没完,画舫船舱里,瘦削俊美男子挑帘走出。 一身普普通通的天青长衫,手里摇把廉价蒲扇,愣是摇出一股子淡泊脱尘的风流之态。 他手里还牵着个垂髫小女娃。 穿着红色斜襟盘扣小衣裤,裤腿过长往上挽了两截,露出下头蹬着的红色小虎鞋,手里抓着粒黄澄澄的枇杷啃咬,一双乌黑杏眸清凌凌的清澈又天真。 激战中的芦苇荡,自这三人出现后画风陡变。 船上三人像是来春游的。 岸上这场架像是给他们特地开出的戏台子。 大胡子变了脸。 崔应惟也变了脸。 看到小女娃出现,两人心里莫名生出一种预感,这次真的谁也跑不掉了。 “赶紧突围,莫要恋战,走!”崔应惟当机立断,沉声下令。 大胡子也沉了脸,“十二码头的,撤!” 还打个屁! “胡帮主!”崔应惟扭头看向大胡子,眼底溢出戾气,咬牙,“崔某此番前来流放之地与你合作,你我是同盟!你这般是要弃同盟逃跑么!” 大胡子毫无愧色,冷笑,“同盟?我同你大爷!这边事了你回长京一藏继续高枕无忧当你的国舅爷,可老子是在这儿混的!可没那个能耐一扛三!” “此次脱困后,我可带你回京东山再起,许你长京两条航线!” “许十条都没用!你们这些朝廷走狗反口覆舌最是厉害,老子真帮你脱困了,回头到了你的地盘你一脚把老子踹开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老子能不能有命离开长京都说不准!”大胡子手势一挥,十二码头高手撤退,他瞧着勃然变色的崔五爷,装都不装了,“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不好意思了啊五爷,要死,你先死!” 崔应惟怒吼,“姓胡的!” 大胡子纵身入河,“走!” 十二码头靠运河为生,一个个皆是水中好手,河里的毒已经早散了,十二码头的跳入水中后顷刻逃离。 这边激战还在继续,只是没了大胡子的人手,崔应惟在三方夹击之下,顿显形单影只。 大胡子直接游出十丈开外才在水里冒出个头来,扬起嗓子喊,“毒不侵!断刀的事儿跟老子无关!老子早知他身份,真要卖他求荣不会等到现在!” 他道,“我大胡子自认是个小人,瞧不起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也从不讲仁义道德!但这黑锅老子不背!” 大胡子视线掠过船头还在啃枇杷的女娃儿,对上娃儿看过来时幽幽眼神,把嘴里那句很能彰显骨气的“你再冤枉老子老子跟你不死不休”咽了下去。 草!憋屈! 走人! 毒不侵压根没空理他。 大胡子的人撤了,岸上高手也还剩三十左右,他不敢大意。 先把这些王八羔子弄了,回头再去哄甜宝! 这次把她撇开自己跑出来,娃儿不定多恼tt 化郁闷为杀气,老头威力大增。 战圈周围,白家高手抵御四五人,白彧一人独挑一个,苏家三小子手段五花八门合力擒杀一个。 甜宝在船头静静看着,老头身上毒气四溢,真正敢靠近他硬拼的只有两三个,其余人在周边游走等待机会。 把手里最后一块枇杷肉啃掉,枇杷核扔甲板上,女娃娃点足凌空,落点老头肩膀。 对手多,不在老头旁边看着不放心。 “甜宝。”甲板上,摇着蒲扇的男子含笑轻喊了声。 甜宝应,“师父,知道!” 师父交代她莫要轻易出手。 没说原因。 不过她知道师父肯定有道理。 苏家三小子看到甜宝出现,齐齐咧嘴一笑,士气也陡地更足,下手更是狠厉干脆。 “小文小武,左!”苏安畅笑,一句话三兄弟便立刻瞄中左边一人。 苏文弓箭袭击扰神,苏武芦苇叶子撒过去障目,苏安一招平沙落雁铲其下盘,将对手注意力尽数吸引过来。 噗! 一把匕首自后刺穿护卫心口。 人软软倒下,后方是白彧精致漂亮的脸。 仨,“默契!” 白彧嘚瑟,“必须的!” 除了几个小子,白府高手斩下的也不少。 崔应惟手底下人越来越单薄。 在剩余八人保护下,崔应惟仓惶择路而逃,脸上沉深不再,只剩苍白跟惊慌。 那种死神迫近的预感,扼住他喉咙让他难受得喘不过气。 “想跑?”画舫上,百晓风指尖懒懒拨出一串琴音,立刻,又有弩箭加入战局,将想要逃离的人逼回原地。 “你们究竟想干什么!”崔应惟意识到形势不利,红了眼怒吼,“我乃当朝国舅!今日若真命丧此地,流放之地必将安宁不复在!你们当真要挑衅朝廷?!再者我来此也绝无破坏之意!你们或有什么要求,只要我能办到的可尽管提出!” “国舅爷还是弄不清楚形势啊,朱门富贵享得多了,脑子也不多灵活了。你当朝廷为何不敢管制这里?真以为带一群高手过来就能耀武扬威?”百晓风单手支颌浅笑吟吟,“来了流放之地的朝廷走狗皆有去无回,这件事满天下皆知,怎么你偏偏不知呢?” 第155章 我还没来得及说,需留活口啊 “言则今日我崔某是不能活着离开了?” 崔应惟努力维持镇定,眼底红色更甚,心里飞快寻思脱身之法。 可恨身边高手依旧不足。 数十人竟然还身陷被围剿的困境! 百晓风挑眉,将对方闪烁目光看在眼里,食指在琴弦上再次拨出一枚单音,“杀。” 废话真多。 他一声令下,战圈四周又有黑影冒出,冲杀而入。 等毒不侵从酣畅淋漓的激战中回神,崔应惟身边只剩下孤零零三两人了。 “桀桀桀桀!爷爷说什么来?今日你们休想活着离开!”老头叉腰大笑,他娘的累死他了。 鸟窝头被一双小手拽住,娃儿声线幽幽,“大胡子离开了。” “……”毒不侵抬头,“甜宝,不带拆台的。” “生气。” “……”毒不侵立刻手指对面不断后退的人,“爷爷弄死他给你出气!” 崔应惟脸色一变再变,愤怒惊惧屈辱,五味杂陈。 于此刻他竟然不敢硬气与对方呛声。 “崔某一命值当不少东西,你们尽管开出价码!我可担保日后绝不与诸位寻仇!有生之年也再不踏入流放之地半步!”崔应惟急了。 前有追兵后无退路。 对方若不肯放过他,他必葬身于此! 白彧气喘吁吁,小少爷打了一场酣战,也没了个干净样儿,只剩姿态依旧霸道嚣张,“价码?当我们是叫花子呢?谁缺银子了?师兄们!来!” 四个 半大小子立刻冲锋。 毒不侵见状也顾不上多想,出手先把崔应惟身边三四个苟延残喘的爪牙撂了。 苏安,“蛟龙腾浪!” 苏文,“青龙探爪!” 苏武,“金龙出洞!” 白彧,“猴子偷桃!” 崔应惟死不瞑目。 春阳普照,河风依旧,空气中芦苇香气清新。 毒不侵对白彧最后一招自叹弗如,白家小子不讲武德。 画舫静静停驻河中央,百晓风还坐在那里,撑着下颌,冷白俊颜抽抽。 片刻后,霍子珩哎呀一声,摇摇蒲扇,“小子们出手太快,我还没来得及说,需留活口啊。” 众人僵了僵,缓缓扭头看他。 “崔应惟是崔家人,国舅爷,当朝皇后亲弟弟,价值还是有的。留他活口或能换得断刀回来。” “……” 毒不侵气得哆嗦,吼,“你怎么不早说!现在人都死了!霍子珩你这狗东西早不早晚不晚你这时候来马后炮!你上来!老子弄死你!” 霍子珩懊恼叹气,“刚才看得太入迷,嘴上慢了些许,某也没料到小子们出手如此快啊。” 接着又道,“幸而,也不是无法可解。人既死了,找个人假扮也可,总归是计。” “怎么扮?谁扮?” 霍子珩扬唇,视线缓缓落到百晓风身上。 百晓风也缓缓抬眸,与他对视,一张冷白俊脸滋滋冒黑气,“姓霍的,你一早算计本座?” 口慢? 一身心眼窟窿的老狐狸,口慢? 这要不是早早算计上他了,故意让小子们把崔应惟弄死再说话,他把楼主宝座让出来! 霍子珩笑得清风朗月,“百楼主莫要如此说。你当日亲自来徒北山递话,不也是算计着,想借白府跟徒北山之力,把十二码头一举打掉嘛?霍某不过礼尚往来。” 百晓风眸心沉了下。 他确打了这个主意,但便是算计,对徒北山跟白府来说也丝毫无损。 十二码头没了,得利的是三方。 “本座若不应呢?” “应了,百楼主易容术精湛,除了你我们找谁都不合适。” 百晓风抱起古琴,冷笑一声起身便走,气得连画舫都不要了,直接凌空而去。 他百晓风行事只凭喜好,若他不愿,天王老子来都没用。 毒老跟小子们还站岸边,脑子里拼凑脑补着礼尚往来全经过。 四月说冷不冷说暖不暖,在河上风吹久了还是凉的。 “徒儿们,”船上男子无奈开口,“回神,先把为师带上岸。” 小子们,“……” 毒不侵骂骂咧咧,“你他娘在上面待着得了,上岸作甚?一天不耍心眼子你活不了,免得你来霍霍人!” 狗东西,早知道百晓风背后另有算计,愣是不一早把话说明白! 活该你在船上吹河风你! 霍子珩无辜得紧,“我早跟你说待将事情弄明白再动手,你偏要急吼吼耐不住。某也是刚刚才想明白。” “老子信你奶奶!”老头边骂边飞上船,把弱叽叽的中年书生带上岸,“大胡子还是跑了!” “无妨,他不碍事。”霍子珩笑道,“十二码头对徒北山没有什么阻碍了。况且此次要救断刀,还有他的用处。” “他能有什么用处!”毒不侵不服。 “十二码头有通往长京的航线,想赶过去,行船比走陆路更快些,也更安全。经此番事,大胡子应该是不敢让你们在他的地盘出事了,白来的保镖护卫不是?且他常年在外跑码头,对外面的情况了解更多,这又是白捡的……嗯,能帮着跑前跑后的长工?” 老头娃子们沉默片刻,齐齐望天。 大胡子这是被算计得连渣渣都不剩啊。 哈哈哈哈! 众人沿路慢慢悠悠往徒北村走。 一路嬉笑闲话。 芦苇荡旁打斗后只剩下一片斑驳血色,昭示这里曾发生了什么事情。 “杀了崔应惟,也算提前帮断刀报了一仇,老头亲自去长京一趟,把断刀带回来。”徒北村就在前方不远,毒不侵眯眼看着村口那片瘴气林,看着河畔大片绿油油的农田,将这处田园风光记在心底。 霍子珩蒲扇轻摇,点头笑道,“皇帝下旨颁布通缉令,情势紧张,要动身确是宜早不宜迟。小子们跟你一块去。” 毒不侵脚步猛地停下,一双三角眼瞪成圆形,“你说什么?!” 后头嘻嘻哈哈打闹兴奋劲儿犹在的小子们也猛地静了下来,掏掏耳朵不可置信。 他们去、去长京?! 白彧就算了,苏家三小子脸皮现出裂纹。 他们是被流放来的,身为流放犯,有生之年若无特赦,一辈子只能在流放之地老死! 也就是说他们这辈子都不能离开此地! 师父竟说让他们跟着去长京?! 苏家三小子僵硬对视,眼底有光绽开,越绽越盛。 ——想去!想去! 霍子珩回头看了小子们,眼里笑意浮出,“方才不让甜宝动手,便是想看看这几个小子的能耐。尚可,可出去历练了。” 第156章 成为雄鹰,飞回来 家里小子们想出去历练。 得知这个消息,小苏家陷入一片沉默。 苏家长辈们坐在堂屋里,久久不语。 苏安苏文苏武站在堂屋中央也不敢动,只是眼里,皆是对外界的向往。 苏老汉看到了,他看向老伴,终开口,“老婆子,你觉得如何?” 苏老婆子嘴唇颤了下,她现在还没缓过神来。 因为从未想过有一天,家里小子们会离开家。 上哪去呢?他们是流放犯,这辈子便是要在这个地方呆到老死的。 如今冷不丁说小子们可以出去,她自然高兴。 可孩子们出去是去历练的,当间会遇到什么事情遇上什么危险,他们这些老家伙在家中全然不知,又如何能放心得下? 霍先生说了,去与否由他们自己决定。 去,则阅历见识与危险并存。 不去,安稳与平庸相守。 苏老汉看出老伴儿犹豫及担忧,叹道,“咱是普通农户,家中男丁十二三岁就要开始当家了,十四五岁议亲,十七八成亲生子。仨小子今年也十岁有余,再过个两三年便可当家,不去也好。待在徒北村,安安分分种田过活,一辈子平平淡淡安安稳稳的,亦是福了。” 苏安苏文苏武抿唇,眼里光亮黯淡下去。 苏老婆子瞧着,咬咬牙骂道,“一个两个这表情作甚?你们这么有主意想往外面跑,那就去!遇到危险的时候可别哭鼻子嚷着要回来!” “阿奶?!”仨小子眼底光亮复燃,惊喜喊了声。 “喊什么喊?我是管不了你们了,但是不代表你们能去,成不成,问过你们爹娘!”苏老婆子扭过身,隐去发红的眼角。 苏大苏二在外面廊檐下蹲着,刘月兰跟何大香也各自蹲在自家汉子旁侧。 屋里的对话他们自然听到了,两个妇人眼泪已经噙在眼里。 听得小心翼翼脚步声接近,刘月兰先抹了泪,手肘杵了下苏大,“他爹?” 苏大扭过头,招呼仨小子过来一块蹲着,沉默一瞬才道,“这些年你们几个每日里不是在对面霍先生家就是在隔壁毒老院儿里,学本事学学识,我们当爹娘的已经赶不上你们了。兔崽子们,你们可比我们幸运得多,有本事,有雄心壮志,是好事。想去便去,当初流放的时候你们才三四岁年纪,撑死只见过大槐村的雪山……现在有这样的机会能出去走走也好,起码要知道天下有多大。” 苏二平日里话多,此刻却显沉默得很,只跟媳妇道了句,“大香,去给俩兔崽子收拾行囊。” 何大香抹泪,“真要让他们去?” “仨小子长大啦。咱能教他们走路,但是不能帮他们走路,不是?” 他们是庄稼汉,大道理不懂,但也知道要放手,雏鹰才能学会怎么飞。 为人父母望子成龙,说到底,他们不希望孩子们跟他们一样,也不甘孩子们跟他们一样,一辈子只会埋头种菜种田。 孩子们有这样的机遇是大幸事,或可闯出一番名堂,就算不能,到时候再回来,也会比旁人多一番见识与阅历。 他们不能成为孩子们的绊脚石。 他们没本事就算了,不能阻止孩子们学本事。 …… 霍氏院子里,霍氏坐在大椅子上,抱着肚子时不时引颈往小苏家方向看一眼。 “孩他爹,那边没啥动静,不会苏伯他们被气晕了?” 霍子珩坐在小矮凳上,将妇人腿脚拿过来,给她揉浮肿脚腕,温声笑道,“应是在给孩子们收拾东西。” “你怎么知道几个小子一定能去?外头天大地大人奸滑,可没咱村里安稳。” “以后咱闺女长大了,千里之外有处地方能让她长见识能耐,你让不让她去?” “那是自然,老娘亲自护闺女过去!” “这便是了。” 为人父母爱子者皆如是。 宁可承受担忧思念,也会放手让雏鹰高飞。 父母恩,重如山。 想偿恩,就成为雄鹰,飞回来! …… 两家里的事情毒不侵无暇顾及,老头一副心思全在哄娃上了。 药房里,毒不侵赖在药炉旁苦口婆心,“甜宝,毒爷爷错啦!不该撇开你一个人去打架,真错了!乖…… 把这几个药瓶子放下,都是珍贵好物,霍霍不得啊宝!” 他珍藏的几味好药,藏老鼠洞里都被娃儿给扒拉出来了。 甜宝抱着药瓶子不放,小脸黑漆漆的,脸上写着“我很生气”四个字。 “我下次真不自个去,保证!对天发誓!不然老头掉光头发!”够毒誓了? “我生自己的气。” “……”这是做啥? “年纪小,你也不信我。” “不是……”我信啊!没不信啊! “你偷偷去跟那么多人打架,不带我。你死了我都不知道找谁报仇去。” “我……”那倒不一定会死。 能不能盼爷爷点好啊崽? “我真错了啊宝!”这句话毒不侵哭着说出来的,“下次毒爷爷一定带你去!” “好。”甜宝伸手,肯让老头抱了,“去长京。” 毒不侵把刚抱起的娃儿又放回了药炉子,“宝,要不你再在里面坐、坐一会?” 甜宝,“……” 小女娃在药炉子抱手坐了一刻钟,黑黢黢眼睛死死盯着老头。 老头在药炉子旁左走右走两眼往屋顶,就是不敢朝娃子看。 院门被叩响,霍子珩温润嗓音传来,“毒老,该出发了,去十二码头。” “诶哟喂你可算来了!”毒不侵立刻夺门而出冲向霍子珩,跟见了救星似的,“对对对,老头差点耽误事儿,是要去十二码头了,找大胡子搭船桀桀、桀桀桀……” 霍子珩看着眼前干笑的小老头,挑眉,再看向从药房里走出来,站在廊檐小手叉腰浑身冒黑气的小娃娃,明了了。 “走,苏家仨小子等着了。”他忍笑,将身子往旁挪了下,露出后头小苏家一大家子。 仨小子人手一个包裹。 苏老汉手里还拿着两个,放到老头手里,“毒老,几个孩子就拜托你沿途多照顾着些了。还有这两个包裹是秀儿帮忙收拾的,里头是你跟甜宝的换洗衣物以及一些常备药。” 毒不侵手颤了下,“你们让甜宝跟我去?” 苏老汉跟走上来的老伴儿对视一眼,笑道,“你们一块去。” 甜宝对外人淡漠,但是对自己人却极重情,断刀大人有事,此番若不让甜宝去帮忙,她只会跟自己过不去。 不若让他们一块走,家里反而更放心些。 “甜宝要是也一块走了,徒北山可就没人守着了!”毒不侵惊奇得不行,这样也可以? 小苏家人再次对视一眼,笑开,“霍先生说了,现在的徒北山不是以前了,便是打开大门,也不见得有几人有胆来找茬。” “……”老头看着眼前一张张豁达笑脸,片刻,三角眼眯起,转身冲回院子里把还在生气的娃儿抱起来,“甜宝,走!带毒爷爷打天下去!” 众,“噗!” 第157章 可真敢开这个狮子口! 十二码头总舵。 大胡子坐在石堡首座,面无表情。 看着站在他面前要求登船上京的人,他竟然一点不奇怪。 真不奇怪,没什么不要脸的事情是毒不侵跟霍子珩干不出来的。 不过是前脚刚打完一场架罢了。 他要是打赢的那个,更不要脸的事情他也一样能干得出来。 “做梦?”他说。 霍子珩站在老小小小小前头,天青长袍衬得人俊雅斯文,双手交握身前面带微笑,更显温文无害,“另外再麻烦胡帮主帮他们几个弄一份路引。” 大胡子睨着他,毫无感情重复,“我说做梦,你他娘听不懂?” 弄路引? 可真敢开这个狮子口! 要弄路引先得给这几个流放犯弄身份户籍!有了身份户籍才能让府衙盖章放路引! 中间少不得打点银钱,他凭什么给这群瘟神劳心劳力劳财? 早上要不是他跑得快这会子他尸体已经化成泥了!孙子! 霍子珩浅笑不变,语调和缓,“崔应惟此次来流放之地名义上是与胡帮主合作,如今他死在这里,他姐姐怕是第一个要找胡帮主麻烦。护送上京、弄路引这两件事你帮我们办成了,杀崔应惟的责任可推到毒老头上。” 架着小甜宝在后头两手叉腰白眼翻上天的毒不侵,眼珠子放回正位,“……” 姓霍的坏水玩意儿你等着,出门老子就弄你! 霍子珩笑看上头坐着的人,“反正你原本也打算这么干。既然如此,我徒北山总不能白给你担罪名不是?” “……”大胡子心头一惊,手肘下意识往腰间收了下,那里贴身放着他刚刚写好还没来得及递出去的告密信。 霍某挑眉,“哦,告密信藏这儿了。” 大胡子,“……”草你娘! 这王八孙子诈他! “把信销毁,崔应惟死于谁手一事烂在肚子当秘密。胡帮主,我们现在想登船。”霍子珩笑眯眯道。 大胡子心头强压的火气蹭蹭蹭往上冒,压不住了,手往石椅扶手一拍,“霍子珩!你他娘出尔反尔?刚刚可是你亲口说的事儿帮你们办成了,崔狗死的责任就算毒不侵的!” “哦,霍某原本是这个意思,但是告密信你早已写好……胡帮主,你先不仁,哪能骂我们后不义呢?” 大胡子吭哧吭哧大喘气。 毒不侵咧着嘴把给霍某准备的毒药又放了回去,这波要得! 苏家仨小子搁后头听得一愣一愣,对师父五体投地。 甜宝……甜宝往石椅射了根梨针,插在大胡子发髻。 一刻后,一老四小成功登船,大胡子亲自引路。 一开始知道可以去外面看看,苏安苏文苏武仨小子是真激动兴奋的。 这会登了船站在甲板上,看着下方站于码头送行的师父,想着在徒北村的爷奶爹娘,离别的滋味猛然袭上心头,让仨小子红了眼眶。 “师父!”仨趴在船舷,看着下方的人依依不舍。 霍子珩负手而立,迎面河风将他衣袍吹起,后方码头搬运工来来往往,将阳光下那道身影衬得格外单薄孤伶。 他看着船头上开始哭鼻子的小子们,又看看专注瞧着他的小甜宝,扬唇笑了笑,“刚才石堡里师父一言一行你们都瞧着了。处事无非人性,谋局无非人心,这是临别前师父教你们的最后一课,可记好了。” 仨小子加上小奶娃齐齐应声,“是!” 大胡子叉着脚坐在船舱,听着外面对话眼神阴暗咬牙切齿。 草他娘霍子珩,拿他当教材授课! 真以为他只能由着他们放肆了? 上了船就是进了他的地盘,船里一眼就能望尽,他倒要看看小苏家那个高人会不会跟来,又如何藏身! 若没来……呵呵! 启航号角吹响,船即将离岸。 一道白色身影从远处飞快跑来,身上背着个大包裹,边跑边大呼小叫,“等等等等!去长京救人怎么能少得了我!甜宝,小安小文小武!毒爷爷!本少爷来了!” “是白彧!白彧来了!”苏文指着那方飞快奔来的人咧了嘴。 苏安苏武笑脸也漾开,往那方用力挥手,“白彧,跑快点,船要开了,快点快点赶不上了别蹦河里!” “哎呀跑了跑了船真的跑了!快点!真要掉水里了待会,我们拉你!” 离别的感伤因为白家小子到来,冲淡一半。 毒不侵驮着小甜宝,哼笑一声,收回带笑的眼看向霍子珩,“坏水玩意儿,百晓风没上你的当,咱这次赶过去还缺个唱戏的角儿,来来,告诉爷爷,你怎么收这个尾?” 霍子珩笑容清朗,“待他心情好了,自然便会去了。” “等他心情好那得等到什么时候?你他娘说话能不能不卖关子!我去你爷——诶诶诶船怎么晃了卧槽卧槽你大爷大胡子,你他娘会不会开船!!!”毒不侵话没说完脚下一阵晃动,直接把他在甲板上摔了一屁墩。 老头捂着脑袋两眼转圈圈,脸色开始发白。 完了。 晕车的感觉又上来了。 水手舱里,大胡子抖着胡子一脸凶相,声音恶狠狠,“掌舵!加速!给老子往死里划船!” 草他娘。 他恨不得直接让船起飞,再耽搁半刻他都怕又会有奇奇怪怪的人挤上船来! 徒北山的简直没完了! 逮着他想把羊毛一把薅尽呢你姥姥! 白彧在最后一刻跃上船头,赶了趟。 霍子珩在码头上一直目送货船消失在运河尽头,方转身离开。 码头下方一辆马车停驻,帘子挑开,白奎倾身探出头来,笑道,“霍先生可是要回徒北村?上来,送你一程!” “……”霍子珩摇头失笑,上了马车,“白家主膝下一根独苗苗,可真放心让他出远门。” “白某也无奈啊!我家那臭小子搁家里就是小祖宗,他嚷着非要去,我哪里敢拦?” “高瞻远瞩,霍某佩服。” “不不不,白某一直奉先生为榜样,都是有样学样跟你学的哈哈哈!” 天边骄阳渐沉。 待又一轮月落日升,便是新一轮启航。 第158章 他的人混进了奸细 望鹊楼。 听风站在古琴前,垂首禀告,“主子,毒不侵带着几个娃子已经出发了,坐的大胡子的货船。出城后在最近码头停靠了半个时辰,大胡子从边城衙门给他们弄了新身份文书及路引。” 百晓风没抚琴,面前摆了好几盒新寻来的熏香,饶有兴致摆弄,“霍子珩能拿捏大胡子,不是什么稀奇事,他也就输在文弱,吃的几十年大米,全养脑子去了,嗤。” 听风唇瓣张合,欲言又止。 “还有事没禀报?” “……有。” “何事。” “霍子珩托白奎递出一封信。” 百晓风刚捻在手里的熏香咔的断了。 他抬头,“不看,烧掉。” 听风,“……”主子以为不看信就不会掉霍子珩的坑么? 听风不敢多言,离开,去把信烧了。 …… 大胡子专用的货船,虽然不豪华,但是内里布置以舒适为主。 床榻桌椅俱全,茶水糕点美食齐备,活动空间也宽敞。 几小子花了半天时间跑来跑去,才把整艘船摸明白了。 大胡子也花了半天时间密切观察,那个把梨针插在他发髻的狗比到底有没有上船! 秉着小心驶得万年船的谨慎,大胡子观察了整整三日,让手下把货船里里外外搜索了三遍,终于确定船上除了他的人之外,就只有毒不侵跟五个小的。 此时货船已经航出雍州地域,距下一个码头还有一日半路程。 是夜,货船航行中。 船上各舱灯火已熄,天上明月繁星倒映。 甲板下底舱悄然开了一扇门,狭型小渔船从舱里悄然滑出,大胡子坐在小渔船上看着旁侧偌大货船冷笑连连。 大手一挥,撤! 现在货船停在运河旁支中心水域,四边不着陆,轻易也不会有别的船行过。 他已经命人把船上余粮全部沉了河,待他们一走,毒不侵一众只能在船上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这次他看这些大王八小王八怎么逃出生天! 一群旱鸭子,敢坐他大胡子的船! 上赶着伸出脖子让他宰呢哈哈哈哈! 小渔船在夜色掩映下,无声无息离开母船,大胡子金刀大马坐在那儿拍腿,无声大笑。 爽!痛快! 至于小苏家高人会不会来寻仇? 大胡子往后靠上船舷,胡须不停抖动悠然惬哉。 等高人知道消息,至少也是数年后了。 神不知鬼不觉的,只要他不说,谁知道大小王八死在谁手上? “哈哈哈哈!”大胡子眯眼赏月,再次无声大笑。 咚咚咚—— 咚咚咚—— 夜黑风高咚声响。 小渔船左歪右斜,负责划船的水手一片哀嚎,大胡子也没能幸免。 凭空落下的硬物砸中他仰起的面门,迸了两管鼻血。 “……”东西砸了他鼻子后当啷掉落脚边。 大胡子把东西摸起就着月光细瞧。 铁榔头。 旁边还有。 木汤勺,垫脚砖,生面团,杀猪刀…… 草他娘。 啥玩意儿? 小渔船飘摇,大胡子别的顾不上,直觉抬头往三丈外货船看去。 船舷上几道身影一字排开,趴在船舷上看热闹,最高的人影还朝他挥手。 “大胡子,这么晚了不睡觉,你是不是想自个偷溜去吃夜宵?诶呀你这可不对,好歹捎上我们啊!” 大胡子一口白牙几乎咬碎。 毒老头那个矮倭瓜!肩头坐着的小女娃,正两眼幽幽等盯着他。 即便没掌灯看不清,他亦能感觉到,愣是遍体生寒! 甜宝也能看清下方情形,歪着脑袋叹气,可惜大胡子的脸上全是胡子,看不到他的表情。 她得看到了才知道他还敢不敢溜呀。 不知道,便只能问了。 女娃小奶音在幽静河域响起,软绵绵的,“你还跑吗?” 还跑,那她还得砸。 宝现在已经开始知道珍惜东西了,空间里的木头石头留着砸大家伙,砸大胡子就用小东西。 以前跟爹去风云城那回收的垃圾正好用上。 大胡子气绝之前,有气无力打手势,回,“谁他娘跑了?老子来这儿捉鱼!” 话音落,啪的一声,一条鲜活乱蹦的鱼抽他脸。 沾一脸水渍,冰冰凉。 “……”等他扒拉出那个人来,这辈子就跟那个狗币死磕! 白彧瞧着小渔船慢悠悠驶回,眼珠子滴溜溜转,跟苏安苏文苏武仨使了个眼色。 四人猫腰借着船舷遮掩,飞快下道底船,把拿到打开的小门从里合上了。 小渔船行到货船旁边才发现,把大胡子愣是给气得生龙活虎,“毒不侵你这个王八蛋,关上门什么意思!老子告诉你,真把老子逼急了我现在就往河里跳下去!” “桀桀桀桀!”老头在上探出脑袋,“一帮之主说话可要算数!你现在就跳!爷爷敬你是条汉子!” “……” 白家小少爷重上甲板,站在老头旁边两手叉腰,下巴朝天,“胡帮主,你走的时候没请我们一块走,再想回来那可就不是一回事了。想进门,得求。” 苏安苏文苏武随后,三颗脑袋并一处,“别以为我们又老又小就好欺负!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莫欺少年穷!” “……” “以后把我们好生伺候着别整幺蛾子!干得好,你就还是十二码头帮主,有点眼力界儿!活着不好吗?” 大胡子灰头土脸才得以重登大船。 也长了记性。 他的人里有奸细,苏家最能打的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混进来了! 他一定一定会把那人撕出来! 下一站码头是百里舫,隶属景阳城。 船里原本粮食被大胡子一把扔下河了,这次不得不在码头多停靠半日,进行补给。 小子们初次离开雍州地界,对外面的一切都好奇得不得了,加上有个腰缠数十张银票的白家小少爷拍胸买单,一老五小上了岸。 为防大胡子偷溜,白彧把人栓来了。 “走,去最豪华的酒楼!”大摇大摆一马当先,白彧有钱豪气。 甜宝眼睛不够用,从码头一路瞧一路看,入目到处的人跟好看的房子。 听着小师弟放话,秉着师姐当关照师弟的一丢丢原则,甜宝指着大胡子,“吃,他给钱。” 大胡子看着前方双目无神。 第159章 十二码头弱叽叽 景阳城跟边城截然不同。 街道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两侧店铺小摊一眼望不到头,百姓穿得不见多好,但是此地已比边城繁荣太多。 城西丰华街大豪酒楼。 一楼大堂宾客如云,人声鼎沸。 看着极热闹,只是这种热闹里又流动着一股别样压抑憋闷。 各个饭桌食客都在交头接耳,议论同一个话题。 有摇头兴叹,有惋惜唏嘘,也有怒发冲冠。 “皇榜都张贴到我们景阳城来了,事情发生至少已经一个月,唉。” “通缉令我看了,没想到袁——居然还活着,这么多年,我一直以为他陨在边关。” “谁不是这么以为?冷不丁冒出这个消息我真真吓了一大跳,不知道他能不能逃过追捕。” “小点声!这话放心里就好,在外头莫要说出来,免得被有心人扣个大帽子,你跟着遭殃。” “你们说说,这叫什么事儿?真话不敢说,藏在肚子里一股的腐朽味儿!” “都叫你别说了,公道自在人心,老百姓的眼睛不全是瞎的!他们以为往外散个谣言就能蒙蔽全天下?什么通敌卖国,我呸!” “嘿这人,叫我别说你自己反倒骂上了……” 各种议论传到大堂角落临窗一桌,让人顿时食不知味。 闹腾的小子们安静下来,小老头捏着筷子三角眼冷光闪烁,歪着脑袋看那边的甜宝也觉得手里烧鸡腿不那么好吃了。 只有满脸胡须的肌肉大汉不受影响吃得喷香,他付的银子。 “毒爷爷,城门?”甜宝放下鸡腿。 毒不侵也搁下筷子,沉着脸起身,“走,去城门看看!” 白彧跟苏安苏文苏武四个二话不说跟着。 离开饭桌前,毒不侵迅速往吃饭的汉子嘴里拍了个药丸子,“十个时辰后毒发。我们先去城门,你吃完打包一份上船。” 等老王八小王八走了,大胡子含着满嘴的饭菜摔筷子,怒不可遏,草你娘的吃一顿饭老子还要付两份钱! 景阳城四个城门,离大豪酒楼最近的西城门沿正街走半个时辰。 几人到达时已是未时三刻,城门内告示墙下依旧围满了人。 墙上两张告示并列,极为显眼。 一张皇榜,措辞道貌岸然义正言辞,言通敌卖国的袁家余孽犹在,暗地里四处动作意图再掀风浪,朝廷对害国害民者绝不姑息,颁诏整个大越境内捉拿袁家余孽袁尧。 一张通缉令,上附袁尧肖像,肖像右侧罗列罪名:通敌叛国,坑害雁门关三万将士,害死边关百姓五千众,罪孽滔天,恶不可赦。 一老五小挤进人群看着那两张榜,持续沉默。 甜宝张大乌溜溜杏眸,对着那张画像看了又看,小脑袋一会往左歪,一会往右歪,皱眉疑惑,“不像啊。” 片刻,毒不侵,“没想到啊,大名鼎鼎的少年战神原来长这样,真他娘嫩!” 毒不侵,“桀桀桀桀!” 四小子,“……” 画像上画的是个年纪十七八的少年,五官透着还未长开的青涩,眉宇间意气风发,浑身上下一股子鲜衣怒马的鲜活。 哪里是断刀叔叔?断刀叔叔可沧桑了,一双眼睛看过来就能让人两股战战。 画这副肖像的画师,怎么有胆子拿朝廷的银子? 毒不侵笑得肩膀直抽抽,诡异笑声把周围人吓退,身周愣生生多出一圈宽敞地儿。 老头架着小娃儿转身,屁颠屁颠儿回走,“小子们,走,回去让大胡子伺候!” 白彧跟苏家仨小子恢复嘻嘻哈哈,走路时脚尖蹦起来,“回!伺候!” 甜宝手指挠脸蛋,还在疑惑,“为什么不像?” 断刀叔叔不是袁尧? 被通缉的是别人? 哦,那就不关她的事了。 娃儿小手一挥,“回!伺候!” 毒不侵鼻子喷笑,“袁家世代将门,家中儿郎十四五岁就跟随父辈上战场,袁尧在袁家小辈中更是翘楚,听说十二岁就跟在他爹屁股后头上阵杀敌,雁门关一待就是五年,十八岁那年京中授封他才回了一次。那也是那些王八羔子最后一次见到他真容,时隔这么多年还能把画像画出来,画画的狗比造诣算高的了。” 甜宝,“……” 又关她事了。 老头冷哼,“回头老子就去打听打听到底是谁作的画!” 白彧磨拳擦掌,“狗皇帝亲自颁诏下通缉令,作画的定是宫廷画师!” 苏安一口气卡在喉咙差点喘不上,“咱要去皇宫揍画师?!” 苏文,“去了皇宫还揍什么画师,弄死他,揍皇帝!” 苏武,“走快点,马上出发!让大胡子打头阵,皇帝住的地方肯定守卫森严,他要是死了咱就先撤!” 大胡子在酒楼饭吃一半就饱了,肚子里装一半饭菜装一半气,提着打包的菜回到船舱,好几次想往里投毒。 奈何瞒不过毒不侵,最后还得是自己遭罪。 又好几次想往里啐几口口水。 奈何还没揪出待他船上的奸细,还是只能作罢。 听到大王八小王八登船动静,大胡子坐在船舱里一动不动,连扯个表情都懒得。 几小子冲到舱里矮几,看着上面摆满的精致饭菜,食指大动吃得满嘴流油。 在酒楼里感染的压抑沉闷一扫而空,嘴巴就开始不把门。 “大胡子,到了长京救出断刀叔叔以后,咱们准备去皇宫打皇帝!”苏武啃着酱猪蹄,嘴角满是油渍酱汁,说话也开始囫囵不清,“里打头!” 你打头。 大胡子细长眸子阴戾,抽出袖中弯刃往桌上用力一拍,“不用打头,打脖子,来,刀给你们,往老子脖子上划。” 草你太爷太姥姥。 去皇宫?打皇帝? 老子有那能耐老子还抢流放地那一亩三分贫田? 来,给老子一刀子,老子图个痛快! 甜宝吃东西比小子们秀气斯文,小小在鸡腿上咬一口,嚼嚼嚼嚼,“你胆小,怪不得,十二码头弱叽叽。” “……”大胡子眼睛红了拳头硬了,“你说什么。” 娃儿比出个细细嫩嫩小拇指,往下,“弱叽叽。” 小娃子,有种把你家高人喊出来观战,咱俩打一次? 第160章 一条绳上的蚂蚱 大胡子不跟小娃娃计较,待补给完毕重新启航他立马把自己的人全部召集一处,挨着个的撕脸皮。 亲自动手,把船上四十多个船员的脸皮扯了个遍。 这天大胡子一晚没睡。 全是真脸。 没道理。 船舱后方房间里,老头跟娃子们也睡不着。 河上的夜晚比起陆地更为安静,耳边河水流动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窗外洒落进来的月光都多了些凉意。 “叩叩叩——”白彧敲墙壁,“甜宝,你睡了吗?” 隔壁很快传来娃娃小奶音,“在睡。” “我爹说流放地外天高地阔人心诡诈,风云城的人不高兴了动拳头,外头的人不高兴了动心眼,一个比一个阴险,你怕不怕?” “为什么怕?” “你没心眼啊!” “有拳头。” “……” 白彧翻身,又敲另一堵墙,“小安小文小武,睡了吗?” 仨,“我们有心眼!” 白彧又转个方向叩墙,“毒爷爷——” 白彧房门被一脚踹开,毒爷爷两手叉腰站他房门口,幽幽笑,“反正睡不着,出来玩啊白家小子?” “……” 爷五个去厨房摸了点吃的上甲板围坐,赏天水一色灿烂星河。 说到正题。 几人睡不着也是因这个事儿。 “皇榜跟通缉令张贴得到处都是,情势这么紧张,断刀叔叔人不知道还在不在长京。”白彧嚼着炒花生,嘴里咔咔声不断,“我们这么一股脑直奔过去,不一定能碰上人。” 长京跟流放地不一样,他们在那里全无人脉跟靠山,偌大皇城想要找出一个人来,无异大海捞针。 倒不是怕找人辛苦,就怕找到人之前,断刀叔叔独立难支…… 白彧抻直腿半躺半坐,看着天上被水汽掩映得有些朦胧的月,眸底是与年纪不符的稳重沉深。 仨小子吃东西动作慢下来,“不奔过去那怎么办?岂不是更没有方向?” 毒不侵一派深沉,“到了长京咱也悬个榜,千两银子寻尸。” 甜宝点头,小手又往某个暗处一指,“大胡子给银子。” 成功把人炸出来,男人捏着双刃一字一停,“老!子!没!钱!了!” 他银子大风刮来的? 千两银子寻尸? 他最豪横的时候都不这么干何况几十年家当一次赔了个精光! 这帮龟孙子,薅得他连毛都不剩! 白彧偏个头笑嘻嘻,“这么生气作甚?悬个榜单罢了,只要没人来揭榜,银子就还在你口袋嘛,胡帮主,大气点!” 甜宝再次点头,“断刀叔叔不死,你就不亏钱哦。” 毒不侵扭头看来,毫不见外,招招手,“大胡子来,坐下来一块琢磨琢磨方向。咱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当齐心协力!” “谁跟你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催国舅可是我们一块杀的。” “那是你们杀的!” “小子们告诉他,人是谁杀的。” 五:“大胡子!” 大胡子被迫参与。 这些年为了跑航线,大胡子常年在外奔波,成绩不菲,靠着阴险狠辣两面三刀愣是打出一条路来。 在长京也有十二码头的据点。 人脉关系方面自然不是初出茅庐的小子们跟一心只问毒的老东西可比的。 “后日停靠阳中码头,我着人飞鸽传书,先命人在长京暗地打听,未必能打听得到。” 夜色下,大胡子开口说话时只能见得胡须抖动,嗓音因为憋屈愤怒绷的紧紧的,跟掺了砂石一样粗粝,“崔应惟此前在流放地搜罗能人异士消息,应是那时候察觉到断刀身份,顺藤摸瓜探出他动向,给皇帝那个老不死的递了信。圣旨跟通缉令都发放到边城了,长京肯定也早做了布防,我猜测这时候长京及周围各个都城都已经开始严加防守,断刀如果人在长京地界,一时半会的跑不了。我们还有时间。” 他扭头阴森森看向毒不侵,“话说在前头,这件事老子帮你们一次,事了后我十二码头跟你们徒北山从此井水不犯河水别再逮着老子薅!我大胡子在江湖行走这么多年,惜命却未必怕死!逼急了老子鱼死网破!” 老头诶呀呀一声,拍拍他肩头安抚,“放心放心!老头也不是那等不知进退的,哪能把你逼急了?真逼急了我也怕你跳墙不是?” “草你娘的老东西,你骂老子是狗?!” “莫生气莫生气,你看看你这样儿——”毒不侵脖子后仰,仔细端详了大胡子一番,“人面不知何处去啊!甭管高兴还是不高兴爷爷也看不出来,你凭端气着自己多不值当?” 大胡子反手捏刃。 “桀桀桀桀!小的们!回房睡觉!” “走喽!” 甲板上一下人走风凉。 大胡子捏着弯刃胡须抖动,更睡不着了。 待得货船入京,时间已是六月,河风吹来已经带上一丝燥热。 京外码头人来人往,忙碌景象可一窥长京繁华。 一行人站在船头,于午时烈日下眯眸看远处皇城。 城墙高耸巍峨,肃穆又气派,寻常人只看着那方城墙,心头便要打颤心慌。 “毒爷爷,进城?”甜宝坐在老头肩上,问。 “暂时不去,先往安阳镇半月破,看看断刀那狗东西在不在石塘村。”毒不侵眉头微锁。 一路行来,越近长京越能感觉到那股压抑氛围。 果然一如大胡子所言,长京及周边各都城都已戒严,城门皆有重兵把守,对出入百姓严加盘查。 就连他们也在入京前被查了次身份,亏得大胡子办事利索,拿出的身份文书毫无破绽,否则他们若是自己出行,这会子已经在大牢里吃牢饭了。 “下船!”大胡子黑乎乎的脸出现在一老四小后头,粗声粗气,“码头外有餐馆,茶聊酒肆也有,随便找处地儿先待着。” 白彧立刻扣住他腰带,扬起假笑,“你不跟我们一块,是要去哪?” 大胡子一把把他手拍开,“问!消!息!” 防什么防? 他跑得了? 就算跑得了,那也是和尚跑了庙还在。 草他娘的,混一辈子就没这么憋屈过。 白彧作揖,恭送,“大胡子叔叔,您请!” 甜宝偏头,小嘴微张,话还没说出来,大胡子扯下腰带银袋就扔了过去,头也不回下船,步子又狠又重。 甜宝抱着银袋子小脸一瞬茫然,她想说早点回。 第161章 我把钱家小孙子绑了 码头人流如梭。 一老五小下船后,跟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引颈四处观望。 周围的人则频频扭头看,对六人的组合也满是稀奇,时不时指指点点。 苏安杵了下身边二弟,“他们像在看猴。” 苏文,“看呗,猴都没见过,长京的人也没什么见识。” 苏武,“看什么看!搁咱眼里你们也是猴!” 白彧,“行了,别跟猴一般见识。” 四小子凭一己之力拉满仇恨。 毒不侵驮着甜宝快步走,朝周围的猴高声道,“我们跟他们不是一伙的!” 出了人挤人货叠货的码头,外头沿路两侧都是小店铺。 茶寮酒肆饭馆皆有。 一老五小挑了最顺眼的铺子往里坐,立刻有店小二迎上来,肩上搭着条毛巾,笑容满面,“几位客官要吃点什么?” 毒不侵,“好菜好酒!” 白彧坐下后对店小二扬笑,“小二,我们几个初临长京,对这边的事儿两眼一抹黑,不知城中有没有什么值得说道的大小事情?” 他往店小二手里悄悄递了块碎银。 店小二把银子藏进袖子,脸上也跟着堆出笑来,先往四周飞快探了眼,“几位客官要进城,那可得要处处多加小心,长京是皇城,满大街的达官显贵,咱小老百姓一个都得罪不起。尤其是最显赫的那几家,见着了定要早早避开为好。” 很快一行就从小二嘴里得知最显赫的几家是哪几家,崔甘章冯,皇后的崔家就是其一。 甘家最显赫。 崔家最不能得罪。 “另外最近城内事儿多,满城张贴了皇榜捉拿朝廷要犯,还有崔家最近也形势紧张……听说崔家五爷出门一趟后没能回来,只怕凶多吉少,连皇后娘娘都惊动了!总之你们入城定记小心,别惹祸端!” 店小二匆匆几句后就去了后厨,即便拿了银子说话也不敢把话说得太白。 提一句圣上跟皇后,就够胆战心惊了。 这年头银子不好挣啊。 小二一走,苏家四个全看向白彧,跟看什么稀奇物似的。 都是小孩,为什么你嘴皮子最溜? 毒不侵则摸着下巴脸色深沉,“嗯,这么显赫,皇城四大家,一定得去见识见识!” 甜宝立刻,“偷吗!” “什么偷不偷的咱又不是贼!”毒不侵教育小娃儿,“就是没见过最显赫有多显赫,去看看!顺便捞点东西傍身!” “好,救了人,我们去见识。” 一老五小吃饱了,大胡子才从外面跑得满头大汗的回来。 看不清脸,但是眼睛很沉。 “走,去石塘村。”进门后他只说了这一句话。 几人二话不说起身就跟他走。 离开码头范围,毒不侵才开口问,“情况不好?” 大胡子嗯了声,语速有些快,“石塘村是个小村子,人口不算多,一个村子里住着多少人轻易就能数得过来。我的人查了,断刀没在那个村子里出现过。这三年多石塘村也没有来过陌生人。” 说完他又咬牙骂,“钱家那个老东西口风紧的很,怎么问都不肯往外多透露一个字,真是会装傻给老子找麻烦!草他娘的!” 心意烦,大胡子满嘴都是娘。 被逼着同流合污已经够憋屈了,偏生还老要冒出些硬骨头给他制造障碍。 都说了是自己人自己人,那老东西看他愣是跟看白痴似的。 毒不侵听他说完情况,老脸一拉,三角眼斜睨开始酝酿风暴,“人既然没找着,你这么急着拉我们走作甚?姓胡的,你是不是又想整幺蛾子搞埋伏准备弄死咱?还没玩够?” “玩你大爷!看扁谁呢?老子虽然没找着人,但是在石塘村一里地外的山头找到线索了!山上密林有人居住的痕迹,现场还有打斗后留下的剑痕!” 甜宝倾身,“然后?” 大胡子偏头跟娃儿两只眼睛对上,“……” 毒不侵解释,“你只找到些痕迹,然后呢?急吼吼带上我们准备干什么?去山头认门?” 大胡子正过脑袋吐气,“然后老子把钱家小孙子抓了,绑在山头让人看着。” 五,“……” 钱家小孙子?断刀侄子? 你绑他是怕自己死得不够快? 毒不侵两手一拍,“妙!把钱家小孙子抓了,咱也用不着去找人了,等着断刀自己找上门岂不是更快!桀桀桀桀!” 白彧跟苏家仨小子跟着夸,“大胡子,这次干得不错,确实妙!” 甜宝幽幽看大胡子一眼,抬头望天。 等断刀叔叔找回来,他们就能见着人了。 要是断刀叔叔要找人算账,也是找大胡子。 真的妙呀。 大胡子呵的冷笑,他不知道后果?但是这是最后一个办法了。 好在朝廷那边并不知道袁家除了断刀外还有个活口,一时半会不会杀过来,给了他们尚算充足的时间。 只要他没把人伤着,断刀找回来也不能把他怎么地,到时候他的事儿就算做完了。 从此以后各不相干! 他再也不想看见这群犊子! 一行心里有了点盼头,脚程赶到最快,到得那座山头时日头刚刚偏西。 山顶是茂密深林,近山顶的位置搭着座草屋。 屋里屋外除了打斗后留下的凌乱痕迹,空无一人。 别说钱家小孙儿了,连守人质的人也不见踪影。 山头只有穿林风呼呼呼的吹。 毒不侵跟娃子们齐齐盯着大胡子,“人呢?” 大胡子,“……”后退,又后退。 他娘的,哪个王八蛋截了他的道儿?! 一老五小眯眼逼近,混战一触即发。 山下于此刻传来动静。 一队着飞鱼服的人正飞快冲来。 几人居高临下,看到这一幕二话不说,转身就朝林子深处跑,自己寻路往另一边下山。 甜宝没见识,又不用自己跑,小嘴特别闲,“毒爷爷,不打?” 逃跑费神,把那些人打了更轻松。 毒不侵一头乱发被风吹得竖起,“打个屁,那些穿飞鱼服的,全他娘是锦衣卫!” “打不过?”甜宝激动了,小身板撑起,她想知道打不过是什么感觉。 毒不侵伸手把她摁住,“不是打不过,是打了会惹来更多麻烦,我们混江湖的都管锦衣卫叫猎狗,这些人名声比粪坑还臭!” 第162章 王八别笑绿豆 毒不侵只顾得上解释这一句,密林后方是悬崖。 他往后撒了把粉尘,听着林中悉索逼近的动静,一脚把白彧跟苏安踹给大胡子,“你带他俩!” 说罢勉力抓住两小子往下跳,刚跳脸色就变了,“王八犊子龟孙儿你们是吃什么长的!以后少吃饭!诶呀诶呀诶呀稳不住了太重了,你们仨快撒手!撒手!自个跳别拽爷爷!他娘一窝鸡蛋一把摔啊!” 白彧被踹的时候还气得头顶冒烟,这下眼见老头带着三个跳下去后平衡不住开始失控,郁气一扫而空,手脚并用箍住大胡子大笑,“亏得没带上本少爷,哈哈哈!老头,师姐师兄,待会见!” 苏安有样学样紧紧攀在大胡子背上,一手死命捶大胡子脑袋,“快!快下去救人!” 大胡子已经在半空,人直翻白眼,吐字艰难,“先……救……我!” 鸡飞狗跳中,一条粗壮藤条鞭卷住悬崖上扎根的松树枝,缓了毒不侵四肢扑地的落势。 又一条藤鞭卷住了大胡子,免了他被砸成肉饼。 惊险落地后,毒不侵跟四个小子立刻扑成一团你揍我屁股我撕你头发,打得如火如荼。 大胡子瘫坐在地凸着眼睛嗬嗬喘气,震出去的魂还没收回来。 他转动眼珠子缓缓看向蹲在一旁小手捧腮看热闹的小女娃,嗓子绷紧,“你藤鞭……哪来的?” 小女娃偏头看他,乌黑眼瞳清凌凌幽静,“我没有呀。” “刚才卷着我跟毒不侵的藤鞭,两条。” “哦,高人救我们。” “……” 那边还在打。 大胡子把眼睛转开,望着虚空长久沉默。 被两个小王八箍得喘不过气,要不是在半空施展不开,他定一举把那俩货扔下去。 …… 好在没扔,好在施不了力。 …… 不然他现在可能真是一团肉饼。 草你娘。 老子见鬼了。 甜宝给大胡子解了惑,又捧着小脸静静看毒爷爷他们玩儿。 藤鞭是毒爷爷帮她编的,本来是拿来抽崔狗的。 后来用不上了她就扔空间里了。 甜宝眼睛恍惚了一瞬,以后用不上的东西也不能再乱扔。 说不定哪天又用上了。 “毒爷爷,他们要追来了。”娃儿看一眼悬崖顶上。 那些猎狗拽绳子开始往下滑,还有片刻就落地。 毒不侵顶着炸开的乱发蹿出来,抄了甜宝就走,四小子不遑多让,各自又飞又跳把不咋样的轻功施展到极致。 大胡子脑子发僵脚下不慢,两息就赶到小子们前头。 内讧随时都可以,逃命先。 “啊——!” “砰!砰!咚咚!” 一行逃命时,惊闻后方惨叫不断,还有重物落地的惊悚声。 老的跟小的听若惘闻,淡定得像司空见惯。 没见惯的大胡子忍不住好奇回了个头,又面无表情把头扭回来。 身后有肉饼。 确定锦衣卫一时半会追不来了,一行人才停下,气喘吁吁两腿发软。 跑出了悬崖,沿路出来一片青草地,旁边有田有河。 白彧跟苏安苏文苏武直接瘫在河边草地上。 大胡子腿更软,心跳还格外厉害,随时要蹦出胸口似的,歇下来后总忍不住,视线频频往小女娃瞧。 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蛋,满脸娃娃稚气,眼睛漆黑幽静,话不多。 除了坐在老头肩上造型有些显眼,不说话的时候轻易就能教人忽略。 只要不对上她的眼,一点存在感都没有。 脑子放空,大胡子在小女娃看过来前飞快把视线移开。 天下俗语亦是真理,无数人实践出来的,会咬人的狗不叫。 他大胡子栽到阴沟沟里了,沾了一身臭泥巴才恍然大悟。 一直以来他都看错了眼,找错了人。 都不知道该找谁出气去。 草他娘! 毒不侵跟甜宝坐一块,背靠背。 老头累瘫了,软着身板直喘气。 甜宝把小身板坐得直直的,把老头撑着,让他能舒服些。 “大胡子,锦衣卫怎么找到山头的?”毒不侵问。 大胡子目不斜视,语气莫名愤愤,“你问我我问谁?” “狗皇帝难道知道钱家小孙子的事了?没道理啊……他狗鼻子那么灵?” “别小看朝廷势力。朝廷豢养的鹰犬比你想象得多得多也厉害得多。狗皇帝住的皇宫高手如云,把他保护得跟个铁桶似的,哼。” 白彧懒懒偏头,“断刀叔叔是从流放地出去的,崔应惟告密时恐怕已经有朝廷的人盯着流放地动静了。这次我们出门,背后不定就有小尾巴。” 苏安一骨碌爬起,直勾勾盯着白彧瞧,“你怎么想到的?” 白彧对他大惊小怪的模样身为鄙夷,斜眼嘚瑟,“这还用想?” 仨磨牙,又想揍丫一顿。 铮铮铮——一串琴音飘来。 瘫着的一众寻声看去,齐齐抽搐嘴角。 刚才太过专注,没发现他们附近竟然停着一顶轿子。 轿子帘是挑开的。 月袍男子坐在轿里,墨发披陈姿态风流清雅,冷白手指在膝上古琴一拨,又是一串清音。 毒不侵忍不住,“真他娘会装逼!” 白彧,“确实。” 仨小子,“没错。” 大胡子,“呵呵。” 甜宝歪了下脑袋,师父说百晓风会来,真的来了。 “你怎么在?”小奶音越过琴音,落在百晓风耳里。 琴音停下,百晓风于轿中抬眸,眼里黑气丝丝缕缕上溢,“不能在?” 呵。 狗娘养的霍子珩。 给他递信时已经猜到他不会看。 听风烧了信回来身上一股子异香扑鼻! 他百晓风生平两大爱好,一是抚琴,二是寻香! 凭这爱好落了霍子珩算计! 百晓风闭眼静气,甩袖放下帘子,“走。” 轿子起行。 散漫嗓音又从里飘来,俩字,“跟上!” 一老四小起身,精气神恢复极快,走路时屁颠屁颠的劲儿让人冒火。 大胡子在原地多坐了片刻,静静看着这一幕,须臾后起身拍拍屁股,也跟上。 心情突然舒坦了,连带背影也潇洒起来。 百晓风都被算进来了,他还有什么好不平衡的? 王八别笑绿豆。 大家都一样。 躺平草他娘。 第163章 人在公主府 大越皇宫。 坤宁宫,凤殿。 殿内漆金嵌玉,富丽华贵。 夕阳紫辉从窗棱漏进来,打在窗后贵妃榻,为榻上贵妇蒙上一层柔和色彩。 五彩蜀锦绣金枝曳地罗裙,珠钗步摇,环佩叮当。 妇人坐在椅子上手持金剪子,对着面前一盆盆栽仔细修剪。年过半百,因保养得宜风韵犹存,只有眼角几条细纹透露出些许岁月痕迹。 一身气息高贵端庄。 “皇后娘娘。”心腹徐嬷嬷匆匆从殿外入内,走近后先福身行了一礼,随后附在妇人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皇后手里金剪子在半空顿了顿,朝盆栽上一节粗枝毫不犹豫剪下,咔嚓一声粗枝断落。 她把金剪子放下,接过嬷嬷递来的帕子仔细将双手擦拭干净,低眉垂眼间语气柔和平静,听不出异样起伏,“线索又断了?” 嬷嬷低头,“那些人跑得太快,锦衣卫没能追上。” “如今长京内外四处戒严,他们跑得再快脚下踏的也是皇土。传令下去,若有见一老五小出现,先活捉,活捉不了便杀了。” “老奴这就吩咐下去。” “他们千里迢迢从流放之地赶来长京,更说明袁尧就在京中,可这么长时间了别说抓到人,连他的影子都没寻着,这可如何是好啊。” 皇后又悠悠叹了一声,眉尖轻蹙似锁着许多忧愁烦恼,“这些年袁尧一直躲在流放之地发展势力再图谋逆,若非此次国舅爷亲自去了趟那边发现他阴谋,我们还一直被蒙在鼓里,只以为他早就死了……让下面的人加大追捕,时间拖得久了恐生有变,不是好事。” “是。” 徐嬷嬷退下去了,皇后重新执起金剪子,看着面前已经被剪坏了的盆栽,面色平静把其余枝条也一并剪掉。 既然已经坏了,还留着做甚?不如剪了埋了,来年做春泥。 …… 京外。 毒不侵带着小的们跟在轿子后面走了一路,太阳落山才走到一处庄子前。 不晓山庄。 甜宝一看到几个字便知,“他家。” 毒不侵咋舌,“人在流放之地,却在长京搭窝,百晓风你是兔子?狡兔三窟?” 白彧,“不可能,何止三窟?我猜他各处的房子加起来至少有十几座!” 苏武,“搭了房子不住人,那屋子里岂不是到处灰尘?” 苏文摇头晃脑,“非也非也,有钱者,有下人哪!” 苏安羡叹,“有钱真好!” 大胡子嗤了声,不屑,“有钱没地花,玩起土疙瘩!” 百晓风下了轿,月袍无尘风姿清雅,眼角一斜高山仰止,“本座钱多,你等废话多,想进门就闭嘴,不闭嘴就滚蛋。” 他话音落,一老五小立刻撒丫子往山庄里跑,一路大呼小叫。 把百晓风落在后头自己气得脸黑,他怎么又跟这些不知所谓的玩意儿计较上了! 耳边传来一声嗤笑,大胡子大摇大摆打他跟前过,踏进山庄,“百楼主,同是天涯沦落人哪!” 百晓风眯眼,怒火转眼收尽,薄唇扬起,“胡帮主这话不尽然,沦落人只你一个,本座可是自由身。” 前头男子脚步一顿拳头一紧。 百晓风笑意更愉悦,举步慢慢悠悠,后来居上,越过大胡子走在了前头。 本座在徒北山吃瘪也就罢了,还能在你手上吃瘪? 不晓山庄位于长泾南郊,十里亭外翠峰山脚下。 占地是真不小,布局布置也精致气派。 一行人坐在漂亮大厅里,喝茶吃果一点不把自己当外人。 “百晓风,你什么时候到长京的?我们走的时候你不还在望鹊楼弹琴么?这脚程,乘风来的?”毒不侵独霸一张圈椅一个角几,把甜宝放角几上,爷俩分一盘点心水果。 百晓风不想聊这个话题,当没听见,“雍州边城有朝廷眼线,你们离开流放之地后沿途有人跟踪监视。胡帮主把钱家小孙子抓了,险些暴露那小子真实身份。” 大胡子,“险些?” “我把人灭口了,允你欠本座一个人情。” “……”你送人情的时候问老子了吗?老子想要? 甜宝问重点,“人哪?” “放回去了,抓他没用。断刀不在京外,你把人绑十天半月也引不出他来,只会引来苍蝇蚂蚁。” “断刀不在京外?你意思是他在城里?他哪来的胆子敢进城?真以为过了这么多年没人能认得出他来了?”毒不侵蹭地跳起,又急又怒。 兔崽子真让人操碎心! 五个小的吃东西的劲儿也降下去了,五双眼睛直勾勾盯着百晓风。 甜宝已经做好冲入城的准备,“断刀叔叔在哪?” 跟几人焦急担忧相比,百晓风惬意舒懒,薄唇勾起意味深长弧度,“在——公主府。” 众,“???” “可能已做了公主入幕之宾。” 甜宝,“???” 小子们,“???” 毒不侵抓起一个橘子就要塞百晓风嘴,“你他娘说话嘴巴把点门!老子弄死你!” 几个小子就算了,他甜宝能听这种污言秽语? 百晓风视线掠过小脸茫然的女娃,难得没跟毒不侵对呛,偏头鼻腔淡淡哼了声。 甜宝还想求解,“什么是入幕——唔唔。” 白彧飞快捂住了娃儿嘴,担心被打,又给她献上一瓣橘子肉,哄道,“意思是公主不是好人,见着了可以揍。” 甜宝乖乖吃果肉,记下了。 以后谁让她做入幕之宾,就揍。 “你既然消息百通,如何救人说个章程出来,老子把事儿早点干早点完!”大胡子沉声。 他只想早点脱离苦海! 言归正传,百晓风也正色下来,来都来了,一码归一码,人还得救,“此事不宜操之过急。断刀再公主府暂时没有危险,长乐公主把消息瞒下了,连皇帝老儿都不知。我们还有时间从长计议。你们几个今日露了脸,一旦在长京现身,插翅难飞,也不能莽撞。” 提起这事儿,一老五小幽幽目光转向大胡子。 大胡子望天。 他又不是百晓风,鬼知道身后有苍蝇早早盯着? 你们有本事,你们自己干活啊? 第164章 他就不说,就不提醒 百晓风号称天下无不知之事,他提供的消息众人深信不疑。 就算不信也没得法子。他们压根找不着门道获取消息。 出门在外,只能靠人。 众人在不晓山庄待了几天,这天早饭后,百晓风把人都招到大厅来。 厅中已经放着一堆东西,除了衣服首饰之外,桌上赫然还摆放着几张薄如蝉翼的面具。 甜宝在厅里第一眼就看到那些面具了,杏仁眼晶晶亮,上前就想将面具拿过来摸一摸看一看研究研究。 一只冷白修长的手从旁探过来,两根手指将她衣袖拎住,“眼看手勿动。” 甜宝偏头盯着男子瞧,眼睛黑黢黢的,让人渗得慌。 一大一小对视片刻,百晓风眉头缓缓皱起,“看甚?” 话刚出口,脸皮就被一只小手捏住了,还被往外扯了扯。 扯完了,女娃儿惊奇歪头,杏眼微微瞪大,“ 呀, 是真的。” 百晓风,“……” 呼吸渐渐急促,下颌越绷越紧,眼睛越来越黑,咬牙切齿一字一顿。“本座说,眼看,手勿动!” “没动面具,动的是脸。”甜宝仰头,无辜莫名。 百晓风用力闭眼深呼吸,你再大个几岁,你说这句话你猜我信不信? 旁边毒不侵跟四个小子已经抱着肚子狂笑。 就连大胡子都咧了嘴幸灾乐祸,在胡子下面露出一口白牙。 “你还没说你准备这些东西做什么,让我们乔装打扮入城?”大胡子道。 有了别的事情分散怒火,百晓风放下小娃儿的手,一根指尖顶着她小脑瓜把她往外推出几步,才哼道,“不乔装打扮如何能进城?就你们这几个如此显眼的外貌特征,连城门都过不去。” 一个胡子当脸,一个头顶鸟窝,就算旁边没跟着四小子一女娃,他俩出现在朝廷官兵面前也保准跑不了。 听到要易容打扮,几个娃子兴奋了,纷纷围到百晓风身边。 苏安指着自己的脸,激动的直跺脚,“长冬叔叔,快快!我第一个易容,我要当贵气小公子,就跟白彧这样的!” 苏文,“长冬叔叔!我要当书生,一身风骨遗世独立!像我师父霍先生那样!” 苏武,“长冬叔叔长冬叔叔!还有我!我要当将军!小将军!给我装脸!” 一声一声长冬叔叔让百晓风额角青筋突突跳,刚刚好转的脸色又迅速转黑,“叫我百楼主!” “长冬叔叔!”仨小子挤眉弄眼,故意跟他作对,一点都不怵。 把百晓风气笑了。 片刻后他语气缓下来,笑纹重新浮上嘴角,眼里幽光闪烁,“行啊,既然要装扮我就给你们好好装扮!” 毒不侵跟他打了多年交道,哪能不知他藏着什么心思? 老头两手叉腰二八腿,诶嘿,他就不说,就不提醒。 百晓风动作很快,顷刻就能把人变出一个样来。 一张张薄如蝉翼的面具贴到众人脸上,等众人再相视时,除了眼神之外在彼此脸上找不出一点熟悉的影子。 甜宝漂亮精致的小脸蛋,变成了一张清秀娇憨的脸。 苏安文气,苏文莽气,苏武傻气。 还有白彧,他不知道从哪摸出一枚铜镜对镜自照,把镜子里那张脸上上下下的打量。 柳眉杏眼,唇红齿白。 还挺好看。 就是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等百晓风拿着一叠衣物递给他时,白彧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了,眼神变了,拳头捏的咔咔响。 小子抬头,嗓音是少年特有的清亮,带着僵硬假笑,“长冬叔叔,本少爷是男儿,你给我的是女装?” 月袍男子笑得无害,“没错,就是女装,你们四个小子太打眼了。小子变小女子,便最不容易引人怀疑的。” “我不干!我不穿!” “穿不穿随你,反正要救人的是你们,又不是我。” “……” 一双小手把那叠衣物拿过,塞到白彧怀里,小奶音清脆。“穿。” “甜宝,师姐~” “穿!” 撒娇不管用,白彧肩都垮了。 毒不侵,“桀桀桀桀!” 仨小子,“哈哈哈哈!” 大胡子,“嗤!噗!” 白奎那狗东西,要是知道他儿子在外头穿起女装扮成了小女儿家,也不知道会是什么表情。 七月,皇城的气温逐渐升高,天气越发炎热。 人在太阳底下待上片刻,就能被炙烤得头顶冒烟。 皇城里却依旧处处热闹,人声鼎沸,大街上人来人往车马如龙。 在东市街头,一头发花白的老道士扛着一道幡布招牌走街串巷,身后一傻气小童抱着木质小钱匣亦步亦趋面无表情。 老道士尾音拉长,一说一唱,“算命了,算命喽,看手看相观命理,铁口直断,日算十卦,一卦十两钱!” 街边另一端,茶水铺子里,着粗布褂子短打的农家胡须汉赤着胳膊,挽着裤腿,蹬着草鞋,坐在脏兮兮的茶桌一角闷不吭声。 身边跟着两小子,同样粗布衣打扮。 许是在大太阳底下走了一遭,小子们被晒得蔫巴巴没一点精气神。 好一会,面相带点莽气的小子舔舔唇,干巴巴开口,音色生硬,“……爹,点壶茶水呗?咳,渴了。” 胡须汉放在膝上的拳头瞬间捏紧,眼底阴气涌动。 他大胡子纵横江湖四十年,潇洒来去,孑然一身,突然当爹就多了两个十岁的好大儿! 百晓风,老子把你记下了! 茶水铺子对面,是家高档茶楼。 三楼雅间临窗,面容俊逸的清雅男子一袭月袍手执折扇,淡淡将视线从下方收回。 面前茶桌上摆着一品碧螺春,招牌茶点,新鲜时令蔬果。 卖价十数两银子。 男子蛇眸微挑,兴致盎然睨着对面抱臂而坐的秀雅小少女,微笑,“玉儿,虽然你父母双亡,但是既然前来投奔,叔叔也将你视如己出。日后你跟表妹可要好好相处,别让叔叔操心。” “玉儿”牙齿咬得咔咔响,火气噌噌往头顶冒,即将燃烧的时候又压了下去。 情势比人弱,忍! 小少女旁边还有个五岁小女娃,清清秀秀安静乖巧,顾自吃着东西。 男子又看向小女娃,“甜儿,爹说的话你可听到了?” 甜宝抬眼,“……” 不要脸。 千里之外,某个被亡的老爹连打两个喷嚏,笑容满面,“哈哈哈!一定是我儿子想老子了!” 第165章 关你一辈子又何妨? 东市一街之隔就是西市,达官显贵聚居地。 长乐公主府就在西市一巷。 坐在东市街口茶楼三楼便能看到公主府大门。 高门朱漆,门前驻镇宅石狮,有守卫。 仅一个大门就透出皇家高贵肃穆。 豪华马车拐入一巷在公主府门前停下,锦衣女子从马车上走出,背影纤细高挑,乌发盘云髻,百花飞碟烟罗裙。 身姿袅娜步生莲,一个背影便显风情万种。 东市茶楼三楼,两颗脑瓜子趴在临街窗台定定瞧。 “风叔叔,那是公主?”甜宝问。 “要叫爹。”百晓风先纠正一句,打开折扇晃两下,才慢慢悠悠答,“长乐公主南宫如,年二十九,嫁了三次死了三个驸马,后守寡至今,在公主府后院养了二十三个面——仆人。为人娇蛮任性,行事霸道暴戾,在坊间臭名昭着。” 白彧虽然臭着脸不爽自己成了女娃娃,但是对百晓风消息灵通这一点还是心生佩服,“风叔叔,天下真没有什么事是你不知道的?” 百晓风折扇轻摇再次纠正,“要叫舅舅。” 俩娃子给他两个后脑勺。 “她进大房子了,看不到了。”甜宝瞧着女子进了公主府大门,朱漆大门随即合上,里头情景一应瞧不着。 娃儿抿了抿小嘴,明明什么表情都没有,背影愣是透出些许沮丧。 断刀叔叔就在里面,她瞧不着。 片刻,娃儿被一双极有力量的手抱起,视线骤然拔高,轻易就能瞧见高高院墙后方布景。 甜宝愣了下,回头,鼻端是熟悉的属于长冬叔叔的浅淡香气。 百晓风想剁手,瞧着远处咬牙,“瞧我作甚?小矮瓜!” “……”甜宝视线落在男子肩头,蠢蠢欲动。 立刻耳边就传来一句警告,“本座警告你,莫要得寸进尺!” “毒爷爷都让我坐肩膀。” “本座是本座。” 娃儿这才消停,转而专注看公主府风景。 百晓风紧绷身子放松些许,亏得没得寸进尺,要不然他就把这小矮瓜扔下去。 ……六岁?轻得跟片树叶子一样。 念头刚转,肩头便是一重,“玉儿”难辨雌雄的清亮嗓音在耳边笑嘻嘻,“舅舅,我也看不见,借你肩膀一用!” “你几岁?” “十岁。” “流放之地便罢了,出到外头要守外头的规矩,自古男女七岁不同席,就算本座是你舅舅,也不是你能随意往身上攀的,下去!” 一句下去,白彧跟包袱一样被男子轻松抖落,毫不留情。 白彧不死心再攀,再被抖落,“……” 小少爷气得牙痒痒。 百晓风抬手,极是嫌弃将肩头看不见的灰尘掸掉。 哼。 …… 公主府内。 南宫如回到府中并未行去前厅,直接回到后院倚翠阁,挥退身边随侍丫鬟后,拧动室内墙下机关。 靠墙而立的书柜往两侧打开,露出一扇门。 南宫如推门而入,经过一条甬道后,面前景象一变,光线豁然开朗。 此处已经是距倚翠阁十丈外书楼。 再沿书楼楼梯拾阶而上,到得顶楼。 室内墨香萦动,处处是书籍。 只有靠窗一面是空地,置一矮几两蒲团。 身形伟岸男子抱断刀席地而坐,背靠窗台,听到动静抬眸,眸色漆黑深沉。 一语不发。 “少将军如此看我作甚?若有招待不周,不满意的,尽可同本宫说,定让你满意。”南宫如款款走到男子面前蹲下,妍丽容颜浅笑如花。 断刀凝视她片刻,“公主将我请来已有数日,我何时能离开?或我何时需死?” 南宫如挑眉,倾身靠近,大半个身子凑到男人面前,幽香暗袭,女子似未觉撩人般,玉手抬起,一根细白食指触上男子怀中饮月刀。 指尖顺着刀纹轻描,嗓音懒又娇,“本宫不是说了么,你若肯从了本宫,要什么本宫都给。” 她附到男子耳边,吐气如兰,“命都给你,呵呵呵……” 饮月刀柄抵着她肩头,毫不留情将她推开,男子眸色更暗,冰冷,“公主自重!” 被推得摔至一边,南宫如并未生气,两手将衣襟抚了抚,垂眸翘唇,“怎么,少将军也嫌弃本宫残花败柳之身?” 断刀淡淡看着她,“嫌弃公主的,是你自己。” 女子指尖顿了下,再抬眸时眼里已无笑意,起身拂袖,“哼,既然少将军不识抬举,那就等你想通了本宫再来!在此之前你便在此处待着哪儿也别想去!否则,本宫可不担保你那小侄子的消息,会不会再传到别人耳里!” 她转身欲走。 断刀起身而立,“我若一辈子想不通,公主是要关我一辈子?” 南宫如没回身,侧眸轻笑,笑声如铃,“那就要看钱家小少爷值几斤几两了。若斤两足够,能让本宫缚得住少将军,关你一辈子又何妨?左右,本宫养得起。” 断刀在她身后只能瞧见她小半侧颜,肤白如玉,睫如扇。 看不见她眼底盈动的爱慕苦楚。 “若我一拼呢?” “少将军若想,现在就可以杀了本宫,本宫的命,随时等你来拿!”女子重重拂袖,不再多言,负气而去。 脚步声渐渐远去。 断刀原地站了片刻,转身看向窗外。 一臂长的花窗,菱形窗棱细密,贴了特制窗纱。 从里往外看,能将外景看得一清二楚。 从外往里,便是什么都瞧不着了。 他眉头蹙了蹙。 想了多日依旧想不明白,南宫如究竟想做什么? 他如今是朝廷通缉要犯,洪德帝恨不得立刻将他铲除凌迟。 南宫如却将他关在这里要迫他做入幕之宾,一旦被洪德帝察觉,连带她也不会有好结果。 此举究竟是长乐公主真的胆大妄为,还是另有所图? 沉思间,几声口哨声从远处飘来,不成曲不成调。 “……”断刀愣了一瞬,及后嘴角忽而弯起。 以前在破庙里无事可干时,毒不侵那老头就喜吹口哨逗他,非要将他烦得开口跟他说话。 老头来了。 凭他一人之力是不可能知道他在公主府的。 老头还带了帮手。 男子于窗后静立,嘴角笑意缓缓扩大。 竟有种,当初在战场孤军奋战后援军杀到之感,让人血液发烫。 第166章 这是锄强扶弱 亥时中宵禁。 离夜深还早得很,长京大街上就已经开始冷清下来。 连灯光都变得黯淡,半点没有白日里热闹繁华的景象。 东市某条隐蔽巷子墙头,老头蹲在上头望月唏嘘。 “西市戒备也忒严密了,想找个地儿蹲点都不容易,那些巡逻的大晚上咋那么精神?” 蹲在老头身边的小身影也抱膝望月,“我有点困。” “毒爷爷带你玩儿去?” “去哪?” “甘家在西市的宅子位置靠里,这几日我已经把情况摸清楚了,晚上宵禁后整片西市防守最薄弱的地方就是甘家!最显赫的家族好东西肯定最多!” “我现在不困了。” 一老一小对视,眼睛双双冒绿光。 墙后一道悠悠嗓音飘来,“又要去偷?毒不侵,你这毛病是要带进棺材?” “棺材你大爷!老子怎么就是去偷了?是去锄强扶弱!” “锄别人的强扶你的弱?” “那是,像你这种,老子都不屑锄!”毒不侵下巴一抬,拎起小奶娃落地,脚跟着地后身形立刻变得佝偻,把头上道士髻解开扒拉两下,就成了十足的老乞丐,“宝,走!咱去化缘!” 甜宝身上漂亮衣裳换下了,穿回了在流放地穿的斜襟小衣裤,往地上滚两滚够脏了,跟在老头后面帮他捧碗,“是去讨饭。” “管他化缘还是讨饭,走也!” 一墙之隔,百晓风折扇摇不动了,哼地一声收扇回走,“别闹出动静,否则城内戒备只会越来越严。” 老小已经走远了。 巷子后方是望鹊楼另一处据点,普普通通的民宅小院,很不起眼,但是便于望鹊楼探子在此接头。 一行入城后就住在这里。 回到正厅,里墙八仙桌上烛火飘忽昏暗,只有大胡子坐在旁侧两眼幽幽。 四小子估摸是睡下了。 “不去睡觉,等我作甚。”百晓风走到八仙桌另一侧坐下,年代有些久远的靠背椅即刻发出吱呀声响,于静夜里有些刺耳。 大胡子靠在椅背,侧眸看他,“入城这么多天了,我们连公主府的边都摸不着,你到底有章程没有?老子可没那么多时间耽搁。” 他是有正事干的。 帮里一堆大小事务等着他处理,船运的事也需他盯着。 要天天在长京城里摸鱼,他帮派还要不要了? 百晓风也侧眸看他,眉峰轻挑,“胡帮主常年在外东奔西跑,一年半载不回帮是常有的事,怎地这次如此着急?” 没时间? 他信他的邪。 言归正传,百晓风折扇打开给自己扇凉,“我的人只负责收集消息,想要救人需得慢慢想办法,这里是长京,不是流放之地,光拳头硬在这里没那么顶用。” 他道,“这些日子长乐公主每日都要出府一趟往城外跑,看似带着面首游山玩水寻欢作乐,但是她每次出城后的行走路线都有些古怪。” “什么意思。” “她似乎在暗地接触各个运输渠道,将她接触过的水路陆路各个点连起来,是一条蜿蜒迂回的路线。” “???”你他娘能不能不打哑谜一次把话说完? “我猜测她可能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要运送出城,而能让她如此大费周章要瞒过皇室耳目,这件东西定然价值不菲。十二码头在长京也算有一脚之地,她可能也会去接触你手下据点,你这段时间在码头据点待着,等她找上门。” 大胡子眯眼,“你在使唤老子?” 百晓风笑,“各司其职。” “若不然,你负责收集消息,我去码头办事?” 大胡子闭嘴。 一个皇室公主做事情偷偷摸摸。 这大越皇室简直比流放之地还乱。 流放之地打生打死也就是三四个势力罢了,皇室争斗却是每个人都心怀异心。 闹起来跟群魔乱舞似的。 嗤。 夜深人静,月黑风高,一老一小躲过皇城巡卫来到西市。 这一片区域处处都是高门大宅,掩在月色之下黑影幢幢,肃穆又诡谲。 大叫花小叫花沿路被各家守卫驱赶了多次,才艰难走到区域靠里位置,摸到甘家附近。 甘家大门上悬着一看就贵的牌匾,上书三个字--太师府。 甜宝认字,也眼尖,小脑袋歪了下,扯老头衣袖,“太师就是最显赫吗?” “肯定是,要不然外面能传甘家是长京最显赫的家族?最显赫,连出了个皇后的崔家都赶不上,说明太师比皇后更厉害!” 一老一小对视,眼睛再次冒光。 毒不侵确实把甘家情况摸明白了,连从什么地方能潜进去都摸出了道道,俨然是早就打算好要来此一游。 两人钻了太师府西墙后方狗洞。 沿着西苑厨房往里摸进,不知是太师府真的防卫松懈还是主人家太过自信,两人竟然一路没有被守卫察觉。 到得北苑,整个松懈的氛围就变了。 前方二层楼高的飞檐建筑,四周不停有巡逻守卫来回巡逻,人影晃动。 防备突然之间变得森严。 “毒爷爷跟你说,像这种高门大户,通常戒备最森严的地方,里面一定有好东西!想锄强扶弱,找这个地方就对了!” 老头用气音对娃儿传授经验。 甜宝点头,小脸严肃,视线紧紧盯着那方,“嗯,劫富济贫!” 把老头乐的差点又桀桀笑出声。 小甜宝真是甚得他心啊。 就是眼前这阵仗让他有点一筹莫展。 放毒,那些人一倒就能引出动静,不放毒又近不了前。 毒不侵摸下巴,想招。 甜宝就静静蹲在他旁边,不声不响听远处墙角。 飞檐建筑里有人在说话。 两道声音,一道年轻,一道苍老。 “祖父,皇后背地里动作频频,自崔应惟死在流放地的消息传回来,她联合崔家更是手段变本加厉。如今朝中好些中立派已经开始往他们那边倒,我们若是再不出手反击便迟了。” “皇后一直是皇上手里的刀子,她向谁开刀你以为皇上当真不知晓?不过装聋作哑罢了。还是我们甘家功勋显赫,惹了人忌惮。好在这么多年,我甘家在朝积攒的人脉势力还算深厚,皇上没敢直接动手,若是像袁家那般……哼!” 第167章 鬼吓人啊! “袁家一门心思打仗,便是护拥再多也皆是在军营,离长京天高皇帝远。如此一来反而是长京这边成了软肋。功高震主,又掌了太多兵权,袁家会有那般下场,从开始就注定了。……这次袁尧行踪泄露,皇上下令处处戒严,他若是真在长京地界,恐怕插翅难飞。” “皇上忌惮朝中老臣集权,想着去旧捧新,启用新人,既乖乖听话又能与老臣争权争势,将现有的局面打散,权力重新分化……这一套把戏历朝历代都用烂了。君不君朝不朝!” …… 甜宝眼睛发亮,跟听先生上课似的。 前方一声猛然爆出的暴喝方才将她注意力拉回来。 “什么人!”前头巡逻守卫迅速分散,月夜下杀气漫了出来。 毒不侵给惊得一身冷汗,反手把甜宝小脑门压下去。 两人就猫在飞檐建筑外不足五丈的假山洞里。 “被发现了?老子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干呢,甘家这些看家护院的都长了狗鼻子不成!”看着外头纷乱动静,老头暗骂。 “走?”甜宝问。 毒不侵夹起小娃儿就往阴影处蹿,“走!不然明儿被通缉的就得是咱爷俩了!” 追兵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涌来。 亏得毒不侵轻功好见缝就钻,一时半会竟没让追兵发现。 头顶月色黯淡星辰稀疏,飞檐楼西北方玉兰树后有防守漏洞可跑。 甜宝眼睛一亮小手指路,毒不侵问也不问就往那边飞。 同时,另一边也有黑影纵出来往同个方向去,着黑色夜行衣,几乎于夜色融为一体,只有露在蒙面巾外的眼睛折射出丁点幽光。 双方在半空视线交汇。 “……” “……” 落地后毒不侵抬手就是一拳,甜宝反手一颗石头。 黑衣人没来得及吭声就晕了过去。 “草你娘,鬼吓人啊!”毒不侵甩甩打疼的手,咬牙低骂。 这时候也反应过来了。 狗逼,他被诈了! 那些看家的找的根本不是他跟甜宝,是地上躺着的这个。 害得他爷俩险些暴露踪迹,这仇可大了天去了! “毒爷爷?”甜宝看也不看地上的人,歪着脑袋又问一声。 听着四周逐渐逼近的脚步声,老头抖肩桀桀两声气音,“虽然不知道这玩意儿干什么来的,但是死道友不死贫道,把他扔这儿,咱溜!” 话毕,老头又把娃儿夹在腋下,轻功飞纵。 却不是往外逃,而是绕道回跑,目标飞檐楼。 甜宝小手戳了下老头胳肢窝,“???” “来都来了不拿点东西多不好意思?也坏老子手不落空的名头!再说有句话叫灯下黑,替罪羊已经有了,那些人注意力都在那个狗币身上,谁会猜到还有一拨人马摸上楼?” 老头嘚瑟,拍拍被夹在腋下的娃儿小脑袋,“想混江湖,你要学的道道还多了去了。” 甜宝重重点头。 毒爷爷真厉害。 偷了几十年总结出的门道,得学。 果然一如毒不侵所料,甘家守卫发现可疑人物,在四周又草草搜查一番后就退了。 四周又开始布下重防。 飞檐楼下守卫也重新归位。 这时候毒不侵跟甜宝两个已经摸上飞檐楼二楼。 靠着窗外漏进来的几缕月光,也足够爷俩视物。 被重重把守的地方,金银珠宝没有,也不是毒不侵以为的库房,看着更像书房。 一整个室内靠墙放着整面整面的书架,架子上堆满书籍。 中间摆着翘脚书案,文房四宝齐全,案上还搁着份没写完的纸张,用个镇纸虚虚压着一角以防被风吹落。 在书案下方,还有个小屉笼,上了锁。 “通常这种敢摆在明面上的东西,一般都是用来迷惑人的障眼法,里面装不了好东西。”毒不侵蹲在小屉笼前,语气高深,“但是为防万一,收了!” 甜宝很是积极,立刻把小屉笼抱紧怀里,昏暗中乌瞳发亮。 第一次锄强扶弱,宝有点激动。 老头又在四边墙跟书架搜查,不放过一个角落,最后确定没有任何密道、机关之类才怏怏收手。 十几颗不起眼的小丸子往下洒落,在地面骨碌碌滚动,顷刻化为雾。 下方守楼的护卫纷纷倒地。 毒不侵片刻不停带着甜宝远走高飞。 等援手从别的地方赶过来,中间这点时间足够他跑没影了。 一老一小离开一刻后,飞檐楼下亮起灯光。 二楼书室两道人影前后而立。 站在前的是须发雪白老者,也是太师府当家主子甘老太师,身后二十多岁年轻人是甘家小辈甘振宇。 “祖父,书案下的小屉被带走了。”甘振宇语气平静,竟似早有所料般。 老太师目光落在那处,微微一笑,回头,“让下面的人莫要追了。明日早朝,老夫要告崔国丈一个‘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罪名,且看皇上如何决断。” “祖父英明!”甘振宇也笑开,问,“那名黑衣人身上没有任何可查痕迹,一时半会拿不准是哪方派来的人,如何处置?” “杀了。”老太师淡道,“他是哪方派来的人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说他是谁的人。” “另外一拨——” “袁尧在流放之地藏了多年,他被通缉的消息一传开,那边立刻有江湖人士跑出来要营救。”老者负手往楼下走去,运筹帷幄气度尽显,“今我们将证据送到他方手上,以这些江湖人的脾气血性,用不了多久事情就会在整个长京闹开,情势将乱,而太师府,在乱中才能取胜。” 江湖人行事毫无顾忌,不像朝中人,框框条条束缚手脚。 他只能借此机会将事态往上拱。 乱。 越乱越好。 不把上面的人逼得骑虎难下,太师府就会是下一个袁家。 毒不侵跟甜宝丝毫不知内情,在最显赫的甘家偷了一回,虽然只摸到个小屉子,也喜滋滋。 俩人回到东市小院,正厅灯光还亮着。 百晓风跟大胡子都没睡。 等着两人回来。 “桀桀桀桀!看看爷爷带什么回来了?我也不知道带回来的是什么,就是因为不知道才有趣!”老头迈着二八步进门,得意又嘚瑟,把小屉笼砰地扔到八仙桌上,“来,开箱!” 第168章 我很能打,真的 大胡子看了眼那个小箱子,看不出表情,但是立刻瞥眼的动作表达出他毫无兴趣。 反是百晓生,摇着折扇翘唇,笑容别有意味,“去了别人家不扒拉出点东西你便浑身不舒坦。既然东西拿回来了,开箱,本座也好奇里头究竟装了什么,这么一个小箱子,还要挂上鲁班锁。” 毒不侵把甜宝往桌上放,“宝,砸开!” 甜宝举起小拳头,往下一捶。 砰! 八仙桌桌脚发出不堪承受的嘎吱声响,桌上白烛也因剧烈一震摇摇欲坠,火光骤暗骤亮。 百晓风跟大胡子亲眼看着一尺见方的小屉四分五裂。 “……” “……” 捶坏一个小木箱对他们不是难事,但也绝不是不花什么力气就能办到的。 他们实在不屑跟个五岁多的小娃娃比。 就是有点震惊罢了。 一点点。 毒不侵早候在旁边眼巴巴了。 瞧着箱子裂开,立刻动手把木片碎屑扒拉开,把里头的东西掏出来。 “就一堆书信?”老头不可置信,瞪着三角眼,“高门大户脑子是不是都有点毛病?就这也要用鲁班锁?老子就说放在明面上的东西定是不值钱的!呸!” 百晓风不意外,慢悠悠道,“看看是什么书信。” 老头虽然不爽,但是好奇还是好奇的,尤其这是他带甜宝一块干下的大事,得第一件战利品。 看看。 一刻后。 老小一人抱五六封信件,四目相对,皆茫然。 信是崔府的信,有写给别人的,也有别人写给崔府的。 老头就着灯光指着一封信落尾处印章,死死盯着百晓风,“你确定,这是胡蛮可汗的私印?” 百晓风折扇已经收起,面上笑意也落下,显出郑重色,目光幽沉,“确切说,是胡蛮前可汗私印,八年前胡蛮内战,前可汗被砍了脑袋,皇权旁落。如今的可汗是纳赦。” 大胡子看着飘忽烛火,眼神跟着飘忽明灭,“不管胡蛮可汗如今是何人,可以确定当年真正跟胡蛮通敌卖国的,是崔家。” 袁家三代人在雁门关守了数十年,抵御的就是北方蛮族。 而前可汗八年前已经死了,那么通敌信件只能是八年前甚至更早时写下的。 崔家不仅通敌卖国,还陷害忠良。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便是有人跟前可汗联手,故意写下这些书信作为把柄,以用作某日钳制崔家,又或是用作别的什么目的。 三个大人视线交汇,脸色更沉凝。 事情复杂得让人头疼。 甜宝安静在旁,事情仅勉勉强强能听懂。 娃儿看着大人们沉凝脸色,偏头疑惑,“我们是来救断刀叔叔的,这些关我们什么事?” 别人家怎么样是别人家的事,他们把断刀叔叔救出来就能回家了。 甜宝不明白大人们烦什么。 “……”仨个大人六只眼睛齐齐看向她,片刻后又齐齐大笑。 心复杂,想的东西也复杂。 倒不如个小娃娃通透。 大越皇室怎么样关他们什么事? 他们来此的目的很简单,不就是为了救人么。 至于信件是真是假背后又有什么目的,还有袁家是否能沉冤昭雪……把断刀带出来后让他自己去烦。 厅中灯灭,众人四散睡觉。 翌日,天光破晓。 沉睡一夜的长京苏醒过来,街头巷尾店铺开门,街边小贩们占好位置支起小摊子。 热闹繁华景色随着天光逐渐打开。 这时不知街头还是街尾传出一声嚷嚷,将长京清晨的热闹瞬间拉至沸点。 “出事了出事了!十字路口拱柱上贴了好多书信!全是崔家通敌叛国冤枉忠良的罪证!!” 顷刻,连接东西南北四个区的十字路口就被闻讯赶来的百姓围堵得水泄不通。 三人才能环抱的拱门石柱上,贴了十几张信纸。 每张纸上都有崔家私印以及属于外族的古怪图腾。 风言风语以迅雷之势传遍长京每个角落。 很快有着二品官服的官员,亲自领着腰佩雁翎刀的卫兵前来,将石柱上张贴的信件全部揭下,又匆匆离去。 坊间议论没有因此停止,反而愈演愈烈,很快就有人把话题引到了曾经因“通敌叛国”被满门抄斩的袁将军府,文人学子们更是措辞激烈,将当初的疑点与细节一一指出一一反证。 同时,朝堂上也是风雨欲来。 东市街口茶楼三楼。 百晓风带着“玉儿”跟甜儿又出来吃早茶了。 楼下老道士扛着幡布招牌,带着傻气小童来回游荡吆喝,拉长的语调带着戏腔往楼上飘。 茶楼斜对面粗陋茶寮里,胡须汉领着俩儿子,又坐在门口位置歇脚,茶桌旁放着一担子还沾着露水的新鲜蔬菜,准备往东市菜市卖菜去。 除了三楼雅间,四周到处是百姓聚在一处热议的声音,吸引得老道士跟胡须汉子凑热闹,连正事都忘了干了,一会一个表情转换的咋呼。 老道士,“袁家是被冤枉的?哎呀!这可真是天大奇冤哪!当初抄家灭门,死的全成了冤魂!袁家忠烈死不瞑目哪!惨,忒惨了!” 胡须汉,“嘶!真是崔家干的?崔家听说是……那可是国丈!怎么能干出这种事来?皇上一世英名竟被奸佞蒙在鼓里,错杀了一代良臣满门!这若不为袁家平反昭雪,岂能服天下人心!袁少将军的通缉令至今还在城墙上挂着呢!冤哪!实在是忒冤了!” 两人身后跟着的童子、小子直抹泪,哭得打噎。 “惨哪!” “冤哪!” 三楼临窗,百晓风默默把视线从下方收回,面色淡淡执起茶杯抿一口茶,“……噗嗤!” 还是没忍住。 一口茶水喷出。 “那俩不搭个戏台子真是浪费他们的天赋了。” 玉儿小半个身子往窗外探,“演得太好了!” 甜宝点头,可不,要不是她天赋不够,她也想去哭两嗓子。 “风叔叔,这样就行了吗?能救断刀叔叔了吗?”甜宝想了想,很认真道,“要是还不行,我们直接去公主府救人?我很能打,真的!” “……”百晓风一手扣住娃儿小脑瓜把她脸往另一边扭,“叫爹。” 第169章 能抢得着你就去 长京被搅成一团浑水。 坊间开始频频传出朝堂上的消息。 皇上在朝会上龙颜震怒,下旨彻查。 崔国丈啕哭喊冤,几番欲在殿前金龙柱上撞死以证清白,被旁侧官员又几番拦下。 皇后崔氏在皇上寝殿外跪了足足三日,都不得见圣颜。 传言喧嚣尘上。 百姓议论最多的除了崔府,依旧是袁将军府府。 世代忠臣良将之家被奸臣陷害,百姓惋惜唏嘘的同时,对崔府的怨怒也越积越甚。 皇宫,承乾宫。 洪德帝寝殿外,皇后崔氏着红色凤袍,直挺挺跪立。 身后跪伏随行嬷嬷及数名宫婢。 七月盛夏,正午阳光尤为毒烈,片刻功夫就能晒得人眼花耳鸣。 皇后凤袍背心处已被汗水泅湿了一大片。 保养得宜的脸亦被炙烤得发红,斗大汗珠打湿了鬓间发丝,黏在脸上显出狼狈,也花了精致妆容。 “娘娘,皇上召见。”大太监苗平站在承乾宫大门阴影处,不甚恭敬微微垂首。 皇后抬起涣散眸子,干裂嘴唇动了动,声音虚弱干哑,“嬷嬷,扶本宫起来。” 徐嬷嬷及宫婢忙挣扎起身将她扶起,直跪得苍白的老脸现出喜色,“娘娘,太好了,皇上总算肯见了……老奴就说,皇上是疼惜娘娘的!” 皇后眸心动了动,没说话,看着不远处重重卫兵肃杀守门的承乾宫。 宫殿巍峨气派,在阳光下无声彰显高贵,一如坐在龙椅上的那人。 引后宫妃嫔趋之若鹜。 在随行搀扶下站起身,一步一步迈入承乾宫,足下凤履踏着汉白玉地面,也隔绝不了地面被太阳烘烤后的热度灼烧脚心。 膝盖跪了多日早就青紫红肿不堪,每走一步都钻心的疼。 从外殿至内殿,短短一刻,疼痛犹如受刑。 皇后强撑摇摇欲坠的身子,涣散目光重新凝聚,眸色暗如沉夜。 帝王寝殿内,洪德帝坐于殿厅紫檀盘龙书案后,一袭明黄常服,发束金冠,蓄美须。 年近六旬依旧精神矍铄,眉宇间依旧能看出年轻时丰朗神采,深沉眸子抬起淡淡看来,帝王气势不怒而威,眼底藏一缕若隐若现的阴戾。 四目相对,皇后忍着膝头疼痛曲身行礼。 洪德帝先侧眸朝苗平看了眼。 苗平会意,立刻将殿厅内所有闲杂人等遣了出去,包括皇后身边的嬷嬷及宫婢。 “你可知错在哪了?”偌大殿内只剩二人独对,顿显空空荡荡,连帝王的声音在这空间里也透出股空散缥缈。 皇后支起身,看着书案后威严高贵的男人,眼底水光浮动,“妾身知道此次行事莽撞大意,给皇上添了麻烦。” 她道,“皇上,可这数十年来,崔家对皇上从来忠心耿耿,从未生过异心,皇上亦是知晓的。妾身求皇上对我崔家网开一面!” 洪德帝没有即刻回答,起身从书案后方走出,双手负背,高大笔挺身影立刻带来浓浓压迫感。 他走到皇后身前,眼皮半垂居高临下,“正因为知道,所以这些年崔家私底下干的诸多事,朕才会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这次事情闹得太大,确实给朕添了许多麻烦!” 他眯眸,气势更浓烈冷硬,“与胡蛮的书信被人贴在闹市,闹得天下尽知!甘博元那个老匹夫趁势联同派系党羽在朝堂上逼迫朕!如今所有证据全指向崔家,朕若是继续维护包庇只会引得文武百官不满,引天下百姓不满!还有袁家的一应后续也要朕去头疼!如此大事,你让朕如何网开一面?” 皇后脸色越发苍白,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男人,身形摇摇欲坠,“皇上是定要对崔家动手了?” “朕原本是要对付太师府的!这一出完全打乱了朕的计划让朕骑虎难下!现在非但不能对甘家做任何动作,反而还要保着他们以免再出一个类同‘袁家冤案’事件落天下话柄!”洪德帝闭了闭眼,语气缓和下来,睨着眼圈通红的妇人,“皇后,你我夫妻一体,你既嫁入皇家便已是皇家人,万事当以皇室为重,懂得取舍。” 皇后失魂落魄行出承乾宫。 洪德帝重新回到书案后坐下,看着面前书案眸底阴戾浮动。 那里摆着从闹事揭下的胡蛮书信。 “皇上,老奴已经命人将娘娘送回坤宁宫。”苗平从外走进来,俯首禀告。 “嗯,拟旨,明日早朝上宣读朕意,撸去崔国丈二品官职,将人押入天牢待审。另着人围住崔府,在此期间,不许任何人出入。” “皇上英明!” 苗平立刻高声恭维。 其余不敢多说,也不敢多问。 长京四大家族,甘崔冯章,皆是皇上要除去的眼中钉。 崔家此着有此下场,不过是皇上顺势而为,可惜甘家动作快,逃了一劫罢了。 坐在龙椅上的人,最忌底下人手中权势过盛。 一旦下面有人权势过盛,就会有皇子绞尽脑汁招揽,为上位之争做储备。 皇上岂能容,有人跟他争坐龙椅? 哪怕那人,是他亲生血脉。 皇宫及朝堂的风云暗涌,有人关心,也有人漠不关心。 东市某个普通民宅里,毒不侵、百晓风跟大胡子聚坐在厅中纳凉。 厅里四个角落都置放\\u003d上了冰桶,也不知道百晓风从哪弄来的,凉气在空中丝丝渗透,将盛夏暑气赶走。 凉快,舒服,大人孩子们赖在厅里就不肯走了。 “外面乱成一锅粥了,朝廷出了那么大的事,公主府竟然毫无动静,也是奇了怪了。”毒不侵仗着年纪大独霸了厅中唯一一张竹椅。 有甜宝护着,谁都抢不着。 老头拿起手边冰镇酸梅汁大大灌了一口,舒坦得眯眼,“不过城中戒备倒是比前段时间稍有松懈,百晓风,大胡子,咱直接杀上公主府抢人去?” 抢了就走,先回流放地自己的窝。 再去望鹊楼顺几个冰桶……这日子快乐得要没边了啊! 一听要抢人,五个娃子顿时眼睛冒光,摩拳擦掌。 百晓风看老头分外不顺眼,冷嗤,“能抢得着你就去。” 第170章 去碰瓷 毒不侵斜眼,“什么意思?你这装逼的毛病能不能改改,别学霍子珩那坏水玩意儿动不动就卖关子?” 眼见两人又起争端,大胡子坐在旁侧闷不吭声,把自己当背景板看热闹,恨不得这俩人立马打起来。 百晓风挑眉,视线掠过五个眼神求解的小孩,哼了声没跟毒不侵计较,“断刀的功夫,若不使旁门左道,我们这里三人加起来也未必是他对手。他真想冲出公主府,有多难?不说冲出来,长乐公主想把他抓起来也绝非易事。你用你那个豆腐脑好好想想,为什么他偏偏就被困住了?” 毒不侵跟大胡子对视一眼,沉默。 甜宝举手,“断刀叔叔没反抗!” 仨小子跟着举手,“断刀叔叔自愿的!” 白彧再举手,“断刀叔叔有忌惮!” 百晓风折扇一摇,讽刺毒不侵,“白长一把年纪,脑子连几个孩子都不如。” 毒不侵从竹椅上愤而坐起,“弄死你!” “此事了,本座跟你做个了断!” 大胡子激动得攥拳,“我们跑江湖的讲究快意恩仇,有恩报不报另说,有仇定要了,否则枉为血性男儿!” 打!打! 老头跟弹琴的双双扭头,视线凉凉落在他身上,“确实,有仇定要了。” 大胡子,“……” 草他娘。 他想起来了。 他跟这俩人分别有仇。 大胡子松拳,转移话题,“照你这么说,难道我们要在这里等到断刀愿意出来才能接应救人?你们闲着没事儿干,老子手下有帮派跟生意要管的,要不你们留下,我先走。” 这下不是两双眼睛盯着他了,是七双。 大胡子又想骂娘,肚子里一万句“救人关我屁事”说不出来。 他萎了,空气里的杀气就散了。 百晓风沉吟须臾,起身,折扇轻敲甜宝跟白彧脑袋瓜,“走。” 毒不侵起身就想跟,“去哪,我也去!” “别跟,本座没你这么大的儿子,不带。” “我可以有你这么大的孙子,我带你啊。” 月袍男子霍地回头,四只眼睛再次隔空相杀。 “本座去公主府,你想跟,就给断刀收尸!”百晓风咬牙。 毒不侵坐下,“孙子,慢走。” 把人气得拂袖而去。 等人走了,苏安苏文苏武蹲坐到老头旁边抢他的冰镇酸梅汁。 苏安,“毒爷爷,你干啥每次都要气风叔叔。” 苏文,“风叔叔脸都气变形了啊!” 苏武,“吓死我了,我刚才以为你们要打起来,我拳头都准备好了!” 大胡子嗤笑,“毒不侵就这臭德行,走哪毒哪,还要理由?” 老头啧了声,骂他,“百晓风那德行合着你能看顺眼啊?嘴角总是翘成这样看谁都是狗屎!老子不得让他知道他也是一坨狗粑粑?哼!” 大胡子冷笑,“他看人是狗屎,你看人连狗屎都不如,大哥笑什么二哥?” 老头仰着下巴反唇相讥,“那也好过你,眼里连狗屎都没有!” “……” 三小子嘴里酸梅汁噗地喷出来。 …… 百晓风带着甜宝跟白彧又去了东市茶楼,依旧是那个雅间。 期间他对着窗外做了个古怪手势,什么话也没说。 白彧见状,并不小声的跟甜宝说悄悄话,“甜宝,这个我懂。风叔叔肯定是在跟他的人下什么命令。” 甜宝歪了脑袋,疑惑,“不说话也能下命令吗?” 白彧斩钉截铁,“当然能了,就像你不说话,但是你一比拳头,我就知道你想揍人了!” 百晓风淡淡瞥耍宝的小子一眼。 哼了声。 白奎这儿子,满身都是心眼子,脸皮厚还能装。 也不知如何养出来的。 午后阳光依旧烈,热浪在空气里涌动,伴着下方大街飘上来的喧嚣,处处皆是盛夏暑意。 未时一刻,公主府朱漆大门打开,女子一袭桃红百花罗裙袅袅娜娜走出来,上了候在门前的螺顶马车。 百晓风折扇往手心一敲,起身,“甜儿,玉儿,走。” 大女娃小女娃双双睁眸,“又去哪。” 男子侧眸,薄唇轻启,“去碰、瓷。” “……” 公主府马车帘子上有徽记,所过之处行人纷纷避道,免得一个不慎惹了公主招来祸事。 白日里长街熙来攘往到处是人。 马车行得急,路人避得急,仓促挤在一处推推挤挤便生了小意外。 身着月袍风姿清朗的美貌男子,被人群不小心挤了出去,脚下几个踉跄出了路边,恰跟疾驰而来的马车对个正着。 人群里传出小姑娘惊急呼声。 “爹!” “舅舅!” 其余人见状也猛地倒抽气。 这是要撞上了呀! 好眉好貌一个人,马上就要没了命了!还带着俩孩子呢,让孩子亲眼看到这种惨剧……可怜哦! 眼瞧马蹄就要踩踏愣在路中央的活人,车夫急忙紧勒缰绳,吁的一声。 马蹄扬起,堪堪在男子跟前半步停下。 声声把周围看着的人吓出一身冷汗。 遑论正主,僵在那里已是俊颜煞白,抖着好看薄唇,连音都发不出。 “放肆!见了公主马车还不回避,找死吗!”车夫厉喝,扬起马鞭就要往月袍男子身上抽。 周围又是一片倒抽气声,有人甚至捂了眼不忍再看。 长乐公主臭名昭着,惹她不高兴的人皆没有好下场,这后生便是没有死在马蹄下,以后如何也悬了。 白彧跟甜宝站在人群前头,两人也皆睁大了眼睛。 这一鞭子落下来,死的也不知道是车夫还是车夫。 风叔叔说来碰瓷,真被打了能收场? 甜宝眼珠子动了下,还没出手,小手就被“表姐”握住了,扣得紧紧的。 “别动!”白彧把甜宝抱起,悄声说了句,“会坏事。” 甜宝小嘴不可见撅起,她又不笨,她就是想把鞭子射偏一点。 不动手,不然会坏事。 她不知道嘛? 都当她是小孩子。 甜宝不高兴,攥着的小拳头就捶表姐脑门上了。 “……”白彧嘴角抽抽,又被打! 那头,一声住手止住了车夫动作。 马车帘子被只雪白柔夷从里挑起,露出长乐公主妍丽姿容,她美眸含笑,视线落在马车前僵立的白衣男子脸上,打量仔细,红唇扬起风情无限。 “长得可真俊,可惜冲撞了本公主,事情可没那么好了。”长乐公主笑声露骨轻浮,柔夷一挥,“来人,把他带回府,本公主要亲自教训他。” 百姓,“……” 穷担心了。 又一个面首。 呸! 第171章 知道你虎,但不能这么虎 亲眼看着“弱不禁风”的俊美男子被掳上马车,等马车调头走远了,人群里秀雅漂亮的小姑娘才红着眼悲怆大喊一声,“舅舅啊——!” 甜宝哭不出来,一急攥起拳头搓眼睛,跟着大喊,“爹啊——!” 小姑娘抱着小女娃似这才回过神来,跌跌撞撞往公主府追去。 有百姓看得不忍心,又不敢揽上这档子事,只能望着孩子背影摇头叹息,“又有一家子夫离子散了,唉。” 背对百姓跑进人踪稀少的西市巷道,白彧压着嗓子语气里尽是嘚瑟,“甜宝,怎么样,哥哥装得像不像?不比风叔叔差?” 甜宝为了表现出难过悲伤,小脸五官依旧保持皱在一处,“不搭个戏台子真是浪费你的天赋了。” 戏台子是什么她暂时不知道,但是上次风叔叔就是这么说毒爷爷跟大胡子的。 “我这都是为了帮上忙,你不对哥哥好点就算了还老揍我。”白彧控诉,眼里却没有控诉的意思,反盈着些许他自己不知的宠意,“前面就是公主府了,哥哥带你再演一回!” “好!”甜宝往小胸口拍了下,她懂配合! 俩孩子摸到公主府门前,在门口佩刀守卫利眼震慑下,抱在一块瑟瑟发抖。 白彧把小奶娃脸蛋挡在怀里,以防她表情露馅,开始唱念打,“舅舅!你们还我舅舅呜呜呜!我们家中已无其他亲人,只剩个舅舅可以依靠,求公主发发慈悲,把我舅舅还回来啊~人人都道长乐公主美艳绝伦又菩萨心肠,难道是假的吗呜呜呜!” 甜宝口拙,想不出要说什么,灵机一动跟着叫唤,“美艳绝伦!菩萨心肠!假的!” 朱漆大门霍地打开,一清秀丫鬟黑着脸站在门后,伸手往外一指,“让她们进来!” 佩刀守卫把腰间佩刀往后摁下。 白彧立刻抱起甜宝往里冲,漂亮的眼睛下睫还悬着泪珠。 他暗中捏了下甜宝小手,藏起眼底警惕。 这门开得太容易了。 恐有诈。 甜宝面无表情反捏回去。 能进门就行。 有诈没诈没什么区别。 她垂眸,反正都要打。 公主府布景华丽又雅致。从大门绕过影壁,沿途都是花圃游廊,假山凉亭错落。 到得正厅外,两孩子一眼看到了背门而立的“羸弱”白影。 白影对面,又是面门口斜坐的桃红身影。 白彧眸心微动,拔脚往里冲,“舅舅!” 里头二人皆往这边看来。 长乐公主倚着贵妃椅,看着冲进来的两个女娃娃,红唇扬起似笑非笑,“公子长得俊俏,两个小姑娘亦容貌精致,果真是一家人啊。” 甜宝看着她,挣脱白彧双脚落地。 下一瞬,厅中其他人只觉眼前一花,再凝目时甜宝已经骑在公主脖子上了。 两只小手一手抓着公主发髻,一手杀猪刀比在公主细长脖颈。 百晓风,白彧,“……” 嘴角疯狂抽搐。 知道你虎,但不能这么虎! 不能把公主当鸡宰啊! 长乐公主顷刻受制无法动弹,架在脖子上的东西触感冰冷,她沉了脸,冷冷看向百晓风,“你这是何意?” 甜宝把她发髻一拽,小奶音比她更冷,“我断刀叔叔在哪?” 她不耍心眼,动手更快。 百晓风表情有些兴味,没理会沉怒的公主,反而广袖一甩双手负背,饶有兴致看小娃儿——这凭空出现的杀猪刀,可是奇了。 白彧对甜宝随手就能往外掏东西的技能司空见惯,倒是品出别的不一样来了,视线在百晓风跟公主之间一个来回后,调整表情露出茫然之态。 他什么都不知道。 等甜宝玩够了再说。 对面一大一小事不关己看好戏的表情,直把长乐公主气得脸色一变再变,眼色一沉再沉。 她费力斜眼看向脖子上方小女娃,哼笑,“什么断刀?莫说本公主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就是知道,你要找人我偏不交人,你还真要把我杀了不成?我死了你更别想知道人在哪!” “你死了我断刀叔叔自己就能出来了。他忌惮你,我不忌惮,你死。”甜宝手腕一动作势杀鸡。 眼看公主马上要血溅大厅,百晓风跟白彧慌忙开口阻止,“甜宝住手!” 甜宝看他俩一眼,没听,杀猪刀划下。 长乐公主瞳孔骤缩。 铛—— 杀猪刀被一粒石子弹开,甜宝顺势收刀,干脆利落从公主脖颈上跳下来。 乌黑杏眸看着门口方向,歪着脑袋,小脸露出些微笑意,“断刀叔叔!” 男子高大身影纵入厅中,落地,单手抱着柄断刀,迎着娃儿笑脸,无奈,“淘气。” “她不是真要杀你,是在诱我出来。”这句话,是对长乐公主说的。 白彧看着好久未见的人,脸上也露出惊喜笑意,唤,“断刀叔叔!” 男子大手在他少女发髻拍了拍,嘴角不可察抽动了下。 白彧,“……”笑脸收起。 “啧啧啧,我们一帮人在外绞尽脑汁的救你你不出来,美人儿要受伤你就冒出来了,果真英雄难过美人关啊。”百晓风撩起月袍下摆往旁边椅子上坐,语调似调侃,听不出喜怒。 断刀看向他,翘唇,“百楼主,多谢你来。” 百晓风偏头不看他,“哼。” 贵妃椅上,长乐公主总算从死亡恐惧中回神,玉手捂着脖子浑身发抖,看着眼前一幕眼底幽暗,“绿荷,搀本宫起来!” 带两个小孩进来的丫鬟,此刻还瘫坐在厅门口脸色发白,听得公主令,连忙起身上前把主子搀起。 下一瞬,噗的一声闷响。 叫绿荷的丫鬟心口被匕首刺穿,大睁双眼不可置信看着动手的人。 长乐公主冷冷将她推开,看着她倒地气绝,这才看向断刀,又气又怒,“你出来做什么?公主府里到处是别人安插的眼线,你是想你的行踪人尽皆知?!” 甜宝小脑瓜又歪了,看看公主,又看看断刀叔叔,“???” 事情跟她想的好像有点不一样? 娃儿小手指着地上已经没了气息的人,看着公主不解就问,“她?” 听到她的声音,长乐公主磨牙,“三王爷安插的细作,还以为能瞒得过本宫?哼!小娃娃,你刚刚可还要杀本宫的,好意思开口跟我说话?” 甜宝诚实回答,“好意思哦。” 宝不好意思的时候几乎没有。 “……” “噗嗤!” “哈哈哈!” 第172章 不膈应啊,你不看就好了 既然断刀已经跑出来了,众人索性坐在厅中,言归正传。 听着大人们把话说开,甜宝脑子里蒙着的那一块地方才渐渐清明。 原来风叔叔在茶楼上做的那个手势,真的是在下命令,让人给公主传消息谈合作。 所以公主才会出门,风叔叔才会碰瓷。 小娃儿捧着下巴悄悄叹了口气,都是门道呀。 百晓风摇着折扇,唇角轻勾,“百某只是斗胆一试,倘若公主不是我想的那般,最多我们逃出城去。若公主恰如我所想,那事情就更好谈了。” 长乐公主重新坐回贵妃椅斜倚,美目半眯,笑声又娇又媚,“本来是可以谈的,但是本公主刚刚受了惊吓,要养神,现在不想谈了。” 这便是在使性子故意为难了。 她好歹堂堂公主,被个小娃娃骑在脖子上拿刀子威胁。 要是再那么好说话,岂非坏了她公主名头。 “我人既然进了公主府,接下来的事情就要好办许多,给断刀改头换面,公主下次出门的时候带上俊俏郎君出城游山玩水,应该没人会怀疑……只要消息不走漏。”百晓风当没听到公主的话,自顾自的说。 断刀听到改头换面四个字,下意识看向白彧小姑娘。 白彧,“……”看什么看,有他什么事?他还委屈着呢。 甜宝,“风叔叔换脸可厉害了,他以前换长冬叔叔的脸,连我都没看出来。” 断刀立刻听出了百晓风懂易容。 但是百晓风不太想听甜宝说话,这话听着一个小娃娃没看出他的易容术,好像他应该感到荣幸似的。 他看向断刀,眉尾一挑,“我带了面具过来,现在开始?” 长乐公主看着这些自说自话的人,脸色慢慢发黑,“你们当我不存在?” “公主这段时间频频往外跑,暗中谋划水陆两条路线,不就是为了把断刀送走吗?既然你我目的一致,便干脆利落些。事情多拖一天就会多增加一分暴露的危险,不是吗?” 长乐公主沉默好一会。 片刻后她起身往外走,“你帮他改头换面,我去做其他准备。” 她需把府中其他探子解决掉。 书楼离此处有些距离,袁尧从那边跑过来,当中很可能已经被人发现踪迹。 长乐公主心头有些沉。 袁尧在公主府的消息,很有可能已经往外泄漏了。 她明面上是得宠爱纵容的公主,却也只是明面上罢了。 风光背后藏着的阴暗龌龊,不在其中看不到。 等长乐公主离了大厅,断刀才问百晓风,“你说,公主将我关在这里是想要送我走?” 他只猜到公主没有害他之意,至于其他的他却是不知的。 百晓风轻哼,“你被通缉这段时间,长京处处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她既是公主,对朝廷的动向自然了解得一清二楚,会把你从外面迫进公主府来,应该是察觉到你待的那个地方已经不安全了。” 随即他话锋一转,睨着断刀似笑非笑,“我好奇的是,你究竟有什么把柄抓在她手里,导致需得对她的话言听计从让,你来你就来,让你不准出府就不出府?我们这些前来搭救你的人百思不得其解,可没少为这事头疼!” “她知道钱家小少爷,是我袁家后人。” “……” 那就更奇怪了。 钱家小少爷是袁家血脉的事情鲜有人知,就连他都是费了好大功夫连查带猜才得到的答案。 长乐公主这种出嫁前住在深宫,出嫁后享乐为上的妇人家,怎么对此事一清二楚? 百晓风把疑惑压在心头没问出来,反正这不关他的事。 谁的事谁去心烦。 两人对话间他手上动作也不慢,拿着面具在断刀脸上捯饬。 期间白彧跟甜宝双双蹲在一旁,百无聊赖。 白彧干脆拉着甜宝说悄悄话。 他下巴往旁边地上还躺着的尸首一抬,“长乐公主走了,却没有命人把这里收拾干净。你说她是不是故意膈应我们?” 甜宝对他不解,皱着小眉毛,“不膈应呀,你不看就好了。” “……” 公主府内里大清洗的时候,东市民宅小院里,毒不侵跟大胡子带着三个小子也简单收拾行李,准备跑路。 看着这个短暂住了一段时间的地方,毒不侵背手叹气,甚是不舍。 苏安安慰他,“毒爷爷,你要是喜欢这里,以后有空了还可以过来玩的,你不是流浪犯,出入城门自由的很,不用伤心。” 苏文也道,“长京离流放地远是远了些,但是坐船也就是一个多月的功夫,下回再来您住久一点就是了。” 苏武,“来的时候带上我!” 大胡子收拾行李的动作变重,浑身冒黑气。 坐船?他娘的还打他主意呢,没完了? 毒不侵伸手拍拍三个小子脑袋,三角眼望着虚空有些悲伤,“真不舍得啊,还有三家没偷呢。” 三小子,“……” 大胡子,“……” 呵,你也就这德性! 当日下午,公主府马车再次出现在长京大街,在街上嚣张疾驰。 车帘晃动间掀起一角,有人往里看了一眼,恰好看到马车里坐着的人赫然是早上被抢去公主府的白面俊公子。 俊公子坐在车里摇着把折扇,神态放松惬然,哪里有丝毫被强迫的影子。 等马上跑远了,后方有百姓不屑啐了声,“瞧那样儿,八成早就盯上公主想做公主的入幕之宾了!我说早上街上那么多人,大家都挤在边边上,怎么就他被挤出去了,合着人家是故意的,赶着往上凑吃软饭呢!” 有人嬉笑搭话,“能吃上软饭那也是人家的本事,爹娘给生了张好脸,这要换成个长得寒碜的,让他也凑过去你看看公主要不要?” “这有什么好议论的,公主当街抢俏郎君我们还看得少了?以往的变便罢了,这次说难听点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再说公主出手确实大方的很,也怨不得人家想凑过去吃软饭。这年头钱难挣啊!” 百姓议论间,胡须汉子挑着小半筐被晒得蔫巴巴的青菜,带着家里两小子,无声无息走了过去。 最近在街上混了个脸熟的老道士也带着小童慢悠悠往那边走,嘴里依旧是拉长的带着戏腔的调子。 “看相了看相了,看相看手断命理,铁口神算,一卦十两银——!” 第173章 带不动 坤宁宫,凤殿。 皇后看完手中密信,眼底幽沉,密信在手中被揉成一团。 “南宫如初!真是好大的胆子!仗着皇上纵容,真以为能无法无天了!” “立刻传令锦衣卫去城门口截人,要是截不到,提头来见!”说罢皇后眯了眯眼,又是冷冷一笑,“徐嬷嬷,你去承乾宫找苗平,将此事告知于他,本宫要看一看,皇上会如何处置他最宠爱的八公主!” 崔家出事,从云端骤然跌落谷底,连她这个皇后都没能保住娘家。 皇后心里岂能不怨? 下令后,她在殿内缓缓踱步,眸子时而起,眸光不停变换。 皇上此番对崔家下手毫不留情,不知是不是已经生了怀疑。 但若崔家通敌叛国的罪名一旦定下,那就再没有翻身的余地了。 那是她跟皇儿背后最为倚重的靠山。 皇上削了他们的靠山,如此不顾念情分,那她也不需再犹犹豫豫。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有些事明面上他们做不得,那就推别人去做! 长京南城门,守卫戒备依旧森严。 大批官兵列队城门口,对出入的百姓商贾一一进行盘查。 公主府的马车到得城门处,立刻有领头守卫认出,步上前来语气恭敬,右手却紧握悬在腰间的刀柄,“卑职见过公主,公主要出城,我等需例行盘查,得罪了!” 车厢一侧窗帘挑起,公主妍丽容色出现在帘子后方,眸色淡淡,红唇轻扬,“本公主每日出城每日都要查一回。你这小将,本公主该说你尽职尽责呢,还是该说你胆大放肆?” “卑职不敢!只是皇上有令不敢有违,还请公主见谅,莫要为难小的!” “哼!”长乐公主重重甩下帘子,语调变为冷讽,“把车帘打开,让他们尽管查!” 坐在门边的随行丫鬟立刻拉起前方遮帘,车夫也跳下车头让出位置来,小小马车内里空间狭窄,一眼就能看尽。 车厢里总共四个人,除了长乐公主跟一个小白脸之外,就只有一个随行小丫鬟,以及一个几岁的小娃娃。 除此别无他物。 领头守卫见状,不动声色给身后下属递了个眼色,立刻又有数名官兵跑到马车后厢搜查。 待把整个马车上下左右都查个遍,全无可疑才作罢。 车厢里等着的长乐公主,脸色已经难看得无法形容,散出的气息越来越冷。 领头守卫这才堆起笑,朝公主抱拳赔礼,“公主可以出城了。” 车帘垂下。 帘子后传来公主不悦冷笑,“一群没眼色的东西,可真会浪费本宫时间!” 接着一道清越略带慵懒的嗓音也跟着传来,“公主莫要生气,跟这些东西计较什么?公主不是要带我去碧湖画舫么?莫要坏了我们出游的兴致。” “哼,起驾!” 马鞭扬起抽打马身,豪华马车在城门穿行而过,飞扬马蹄声迅速远去。 后方还有长长百姓队伍等着出城。 下晌阳光依旧晒人,因为卫兵盘查严格仔细,是以队伍往前挪动的速度极慢。 百姓家住何处进城为何出城为何甚至连居住地村长里长镇守的名字也要问出个一二三四来。 百姓们被晒得蔫蔫巴巴满头满身的汗,却不敢抱怨,人人一脸苦色。 队伍前列扛着幡布招牌的老头干脆把幡布扯下来盖在脑袋上,扶着老腰嘴里哎呀哎呀叫唤,“小武,搀着点搀着点,爷爷头晕,哎哟不行了,哎哟……快熟了哎哟……” 稍后方,胡须汉子担子挑在肩上,为了避免杵到人,扁担在肩上横斜。 身边带着的莽气小子拎起一颗青菜,憨憨道,“爹,明儿进城咱可以卖菜干了。看,早上还水灵灵的青菜,现在掐都掐不出汁来。卖菜干还不浪费。” 文气小子立刻顶他一下,低声,“莫乱说话,小心冲撞了官爷咱今儿回不了家!” “我没冲撞官爷啊,我说菜干。” “菜干也不能说!” “哎呀,哥,你看,咱家的菜多水灵!” 胡须汉不知道是被晒晕了还是咋地,表情空白双目无神,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孩子说话。 好容易熬到过了关,两拨人前脚刚踏出城门,后头就有一众官兵纵马而至,还没跑到城门就高声下令,“圣上有旨!城门戒严盘查!但凡见到头发花白的老头,蓄络腮胡的大汉、以及年纪在十岁上下的孩子,统统扣下待审不允出城!” 城门出关入关还没走的百姓,目光不约而同落到城门口外:头发花白的老道士,蓄络腮胡的菜贩子,三个十岁上下的小子。 目目相对,“……” 在卫兵抽刀追上来前,老头把幡布一扔,胡须汉挑子一撂,俩拔脚就飞。 留下仨小子紧追在后拼命狂喊,“毒爷爷,大胡子!你们忘记带我们一块飞了!!” 老头蹿得最快,顷刻跟后头拉出数丈距离,说话极其没良心,“忒重了!带不动!自己跑!” 大胡子声音生动起来,“哈哈哈哈,天道好轮回!” 上回跳崖被小兔崽子锁脖子差点嗝屁,他可还没健忘! “……”看着前头只顾自己逃的两身影,三小子险些气绝。 一大波追兵提刀在后头追,这时候小子们顾不得耍宝了,脚下虎虎生风,把所学用的极致。 心跳加快热血奔腾。 功夫及内劲使用越来越顺畅。 跑出老远后冷不丁回头,看到那些官兵竟然被甩出了一大截。 三小子相视,哈哈哈大笑。 靠自己的实力逃出生天,那种感觉岂是高兴二字能形容。 “这就就历练!” “雏鹰展翅!” “我们早晚会变成雄鹰的!” 小子们前前方,不着痕迹放慢了速度的毒老头听着小子们豪言壮语,阳光下老脸尽是笑意。 这些小子们……诶呀呀挺让人自豪。 大胡子仅从鼻子里哼了声,心头高兴跟幸灾乐祸刺啦一声没了。 这些小子长大了成雄鹰了,那也是徒北村的人才,他十二码头更加寸步难行了。 草他娘。 第174章 此诺,有生之年 锦衣卫从城门处得知公主去向,兵分两路。 一路追往城外西边碧湖。 一路追往东边码头。 此时毒不侵、大胡子跟小子们已经来到上次跳崖的山脚。 山脚处一辆豪华马车停驻,看到他们行来,靠坐车头把玩马鞭的车夫跳下来,一张脸普普通通,深沉黑眸带笑意。 毒不侵立刻朝天翻了个大白眼,“笑个屁,知不知道你爷爷为你操了多少心?王八羔子的……” 等老头走到跟前,易容成车夫的男人伸手,用力抱了下老头,大手在他背上拍了下,“毒不侵,多谢。” “……”老头轻咳,“废话真多,追兵还在后头呢,赶紧跑路。” 诶呀! 孩子突然这么懂事,不好骂呀! 让人怪不自在。 车厢里,百晓风跟小丫鬟白彧、甜宝也相继跳下车,“这时候有追兵,应该是公主府探子把消息放出去了。出城时我故意混淆视听,追兵有一波应该会追去碧湖,码头此刻也不安全,水路比陆路要难追截……我们的赶紧动身不能再拖,等他们分散的兵力再聚起来,也够我们麻烦的。” 大胡子,“走走走,快点!别磨蹭了!” 周围一阵催促,只有马车里无声。 临走前,断刀回头。 马车里女子没骨头似的倚在靠垫上,半挑的车帘遮了光,在她妍丽面容蒙上一层阴影。 只听得女子轻浮娇笑,“少将军看本宫作甚?莫不是不舍得走,真想留下来给本宫做面首了?” 断刀神色不变,嗓音偏低,“朝中应该已知你助我逃走,你怎办?” “错啦。分明是你等乌合之众知本宫深得皇上宠爱,能自由出入长京,是以偷偷潜藏在公主府,伺机挟持本宫让本宫助你们逃脱。本宫受制于人罢了,顶多被皇兄训斥几句。”女子身子微微前倾,玉颜半露光线中,红唇似火,嘴角一抹笑意轻佻,“少将军担心我?被本宫迷住了么呵呵呵……那就别走了,留下来以后日日陪本宫快活?” “???”毒不侵跟大胡子带着孩子们站在一旁津津有味,听公主一句话变一个表情,“!!!” 有胆! 要得! 江湖人就喜欢这种单刀直入的性子! 断刀上前把几人脑袋摁着往后转,“走。” 毒不侵奋力往后扭头,“不急不急,追兵赶到还有一会,你们可以再说两句!我们绝对不打扰!” 话音还没落屁股就被踹了一脚,“断刀你这狗逼玩意儿——百晓风?你死了!爷爷这就来送你见阎王!” 老头追着百晓风就去,咬牙切齿顷刻飞远。 大胡子跟几个孩子脚下不弱,也随着二人同一方向去。 断刀举步前再次顿足,回望。 身后马车帘子已经落下,遮住了里间情形,女子娇媚嗓音懒洋洋从帘子后飘来,“少将军还请速速离去,莫要连累本宫。” “袁某欠公主一份恩情,公主可随时来讨。此诺,有生之年。” 山脚下很快静下来,只有马匹时而从鼻子喷出的呼噜声。 长乐公主坐在车内,透过车窗遥望男子离去方向,眼尾漾着红,呆呆失了神。 年少时尚不谙事的小公主混在送将队伍,初遇那个提枪打马的少年,一身戎装挺拔英武,意气飞扬。 一眼入心。 此后数年,雁门关频频传来捷报,少将军逢战必胜让敌人闻风丧胆,她听后每每为之欣喜。 愿他鹏程万里,盼他凯旋归。 不想盼来的竟是袁家通敌叛国满门抄斩,少将军归京伏罪前死于沙场上。 ……转眼十数年,公主韶华已逝面目全非。 幸而,将军依旧是当年那个将军。 走了好。 无牵无挂,好。 纷乱马蹄声逼近,将马车团团围住。 “长乐公主,皇上召见!” …… 断刀奔出三里,老头一众在前头等着他。 除了两个不合群的,其余人人脸上挂着笑容。 “王八蛋,几年没见了?你再这里倒是呆得住!”老头叉腰,三角眼笑眯成一条缝,还要装出凶神恶煞的样儿。 断刀唇角微扬,“三年半。” 他目光落在甜宝身上,到了近前把娃儿抱起来掂了掂,“重了,也长高了。” 甜宝咧嘴亮出小米牙,一拍小胸口,“要长的,以后更高!” 四小子涌过来将他围住,“断刀叔叔,你看我们是不是也长高了?可不比你矮多少了?” 断刀嗯了声,“以前矮半截,现在矮三个头。” 白彧下巴一抬,“莫欺少年矮!过两年再看!” “挺有志气。” “爷们必须有志气!” 大胡子不耐烦了,“还聊还聊,废话说不完了,到底走不走!你们当追兵没长脚怎么着!” 断刀又看向他,顿了下才说话,“没想到你竟也来了。” 大胡子,“……”什么意思? “你当老子愿意来?”他怒道。 男子轻笑,在他肩头轻拍了下,“多谢。” 大胡子一肚子准备好的对骂被腰斩,肩头被拍的位置有些烫,“……” 草他姥姥,他都准备好舌战群狗了。 折扇打开声响,唰的一声把众人唰回神,“你们不走,本座便先行了,等回了流放之地,依旧有账算账。” 毒不侵跟大胡子齐齐朝他呛声,“呸!谁怕?” 嬉笑怒骂间,一行人身形渐行渐远。 远远依旧有声飘出来。 “这一走再来就没那么容易了,你那小侄子住哪?真不用去道个别?” “我未见过他,他也不知自己身世,这辈子他只会是钱家孩子。” “放得下?” “没必要让他跟着背负那些不堪过往。” “你他娘的,那你这几年待在这里做什么!老子不打你都对不起整个徒北山!” “揍!我有刀,要吗!” …… 小道尽头有岔路,通水路两途。 路边草丛茂盛,灌木疯长。 草丛及灌木后埋伏两队精兵,还有一队骑兵堵在正前方,长枪弓箭齐备。 日头开始西移,时有风吹过,带来夏日燥热。 四周却安静得如同死寂,连鸣叫的蛙虫都似噤了声。 空气中,杀机无边蔓延。 第175章 宝好气啊! 一道小小身影,从岔路口对面走来。 穿浅绿嵌边斜襟小衫长裤,衣裳有些大,袖子裤腿都挽了一截。 贫苦人家给孩子做新衫总会往大了做,孩子能多穿两年。 小娃娃五六岁模样,脑门两侧绑垂髫,手里甩着根狗尾巴草,蹦蹦跳跳,小脸无邪不知愁。 路口一触即发的肃杀氛围因为小女娃闯入,现出一丝裂缝。 正对面高大骏马铁蹄轻踏,在地面踩出哒、哒声响,为首男子着红色飞鱼服,头戴翼善冠,利眼微眯,紧紧盯着逐渐走近的小娃儿。 “大人?”旁侧有人轻声询问了句。 男人睨着那道小身影,手往旁递出,“拿弓箭来。” “大人!她只是个娃娃!” “流放地跑出来的人里有个五六岁女娃儿,宁可错杀一百,不能放过一人。”弓箭至手,男人拉弓上箭,冰冷箭头瞄准小女娃心口。 路口斜对面某处隐蔽后,毒不侵眼睛一下红了,立马就要扑出去,被几只手捂嘴摁住。 同时断刀跟百晓风皆冷了眸色,捻住暗器准备随时将箭矢击落。 大胡子本是抱臂漠不关己的,看着那道还在蹦蹦跳跳全然不知危险的小身板,最后狠狠暗草了句。 草他娘,有什么需要他们担心的?这个小崽子才是大杀器,能耐可大了天去了,连他十二码头的吞天网都能扛住还会怕小小弓箭? 边骂,大胡子边把粒石子捏在指间随时准备动手,脸色黑如锅漆。 这事完了他非扇自己几巴掌! 白彧跟苏家仨小子冷厉看着那方,视线全落在搭弓箭的男人身上,已经想好了待会要怎么剐这狗东西。 现在暂时不能动。 这次,是属于甜宝的历练。 甜宝说的,回去了就找不着这么好的机会了。 她要长大的。 不当绣花枕头——这句话小子们自动划掉。 那方,甜宝看着那支正对自己的利矢,很激动。 就等着对方放箭自己好躲。 等啊等。 弓箭后方男子缓缓偏下头,眯眸,“一点不害怕,果然不是普通小孩。天下无奇不有,听闻有种人天生长不高,成年后看起来也是小孩模样,被称为侏儒。抓活的!” 甜宝没见过侏儒,但是天生长不高她听得懂,小脚一跺就扑了过去,“你胡说!我五岁半!” 你敢骂我长不高? 凌空扑到男人头顶,速度之快让人措手不及。 男子下意识抽刀往头上阴影劈去,小娃儿已经照着他太阳穴就是一拳。 邦! 刀子劈了空,拳头中了。 场面立刻大乱。 “给我就地格杀!”为首男子被一拳打得眼冒金星,脑袋嗡嗡嗡地响,脸色阴鸷到极致。 首领一声令下,绣春刀齐齐出鞘,铮音如鸣。 本以为抓个小孩不是多大难事,能耐再大也双拳难敌四手。 却不想这小孩身法极为诡谲,人在半空竟然久久不落地,既快又灵活。 因为身板小,绕着马匹打转让人一时间连衣角都碰她不着。 锦衣卫绣春刀握在手里举在半空迟迟等不到机会,被逮着不放的首领已经连吃了小孩好几拳,红色飞鱼服上全是小脚印。 为首男子眼冒戾光,猛地拉缰策马,骏马扬蹄奔腾。 这一动,刚绕到马脖子侧方的小孩被顺势撞开,眼看就要摔出去之际,娃儿小手飞快抓住马脖子上鬃毛,借力回荡,小脚丫再次蹬在男子胸口。 冲撞力大得让人猝不及防,男子倒飞出去时手上还抓着缰绳,在地上被拖行了一大段距离。 松开缰绳后男子捂着胸腹站起身,看着倒坐在马脖子上稳如泰山的小娃儿,厉声,“放箭!” “桀桀桀桀!宝,干得漂亮!爷爷来啦!” 半空箭如雨,老头桀桀诡笑现身,能忍到现在已经用光他几十年攒下的忍耐力了,忍不了了! 继老头之后,穿白衣的、穿短打的、穿下人服的纷纷冒了出来。 小子们自知还没有正面利箭能毫发无损的本事,改摸到埋伏后方跟大人们打配合。 一场激战后,流放地一众除了形容有些狼狈,并无大损伤。 毒不侵拍掉手上粉末扭头四顾,头还没抬就扬起嗓子喊,“甜宝!甜宝!咦,甜宝呢?” 众人这才发现不对,他们刚才打得那么激烈,甜宝竟然没参战。 完全不像她好战的性子。 再看四周,根本没有小丫头的影子。 白彧心一紧,“……甜宝好像不会骑马?” 众,“……” 毒不侵抽着嘴角往马跑去的方向追,“甜宝!甜宝啊——!” 众人循着马蹄印终于在一处山坳前找到甜宝。 彼时小丫头死死夹着马脖子,又揪毛又揪耳朵,小拳头砰砰砰地捶,气急败坏模样,“走,回去,回去啊!我还要打架的,赶不上了赶不上了啊啊啊!” 众人停下脚步。 片刻后爆笑响彻山坳。 白彧直接躺草地上抱着肚子打滚,“你直接飞下来得了,你跟马较什么劲哈哈哈哈!” 西下的夕阳光晕降去了白日酷暑温度,映照在这片山坳时,连光线也变得柔和许多。 重新启程时,甜宝脑袋耷拉,连脑门两侧垂髫都散着委屈。 架打完了…… 她才打了一个…… 她的历练被那匹臭马搞砸了…… 宝好气啊! 从岔路走进陆路通道,一行人没有多做逗留,加快速度赶路。 锦衣卫折了一批人马,消息很快就会传回朝中。 接下来会有更多的人追杀过来。 他们想要回流放地,一路上是不可能太平了。 大胡子在外多年奔波没有白做工,除了在外界商贾及地方势力手里拿下不少码头停驻权外,陆路也拿下不少据点,给十二码头在外打通了至少两条运输路线及航线。 甚至还拥有不错的口碑。 坐上大胡子从据点弄来的马车赶往界外码头,苏安看大胡子的眼神多了点佩服跟羡慕,“大胡子叔叔,土匪攒口碑不容易?” 大胡子拿眼角睨他,“什么土匪攒口碑?别管土匪不土匪,做生意想做得长久,在这一行就要有信誉!别跟老子搭话,我跟你们不是一伙的!” 不提这事儿他还不来火。 又想起云城货仓那把火了,直接烧掉了他几十年身家。 草。 等回去了他早晚要把吃的这波亏从白家跟望鹊楼找回来! 第176章 还是打得轻了 夜。 大越皇宫。 承乾宫寝殿。 殿内烛火通明,洪德帝坐在殿厅书案后,一双眸子在烛火映照下暴戾晦暗。 苗平伺候在侧几乎不敢吭声。 袁尧一众逃离长京已经有数日了。 朝廷派出去的追兵折了一波又一波。 不管是锦衣卫还是皇家暗卫,但凡跟那群乌合之众交上手的,皆无一生还。 同时坊间质疑声越来越甚,无数文豪下场领头对朝廷口诛笔伐。 皇上迫于压力,不得不下旨将城门上张贴的通缉令撤下,明面上对外宣布将当年的事情重新彻查。 也就是说袁尧已经不再是通缉犯。 朝廷对他的那些动作便只能暗地里进行,见不得光。 袁尧是袁家小辈里翘楚,十二岁随父驻守边关上阵杀敌,不仅武艺高强骁勇善战,更是擅于排兵布阵,十五岁开始独自领军,战场上奇谋百出,带着旗下袁家军逢战必胜。 大将之才至今尚无人能出其右。 是以袁尧不死,皇上根本难以安睡。 “四个大人,五个孩子,朕手底下训养多年的精兵,对这些人竟迟迟拿不下。”洪德帝口吻既轻又淡,从书案后走出,负手往外。 苗平连忙躬身跟上,“皇上,亥时已至……” 他欲言又止。 这个时间皇上该就寝了。 这也是皇上自己定下的规矩,为了保持龙体强健,皇上近年来极注重养生。 洪德帝没有回头,“去水牢。” 苗平心头颤了下,“是。” 皇家水牢就在宫中,位于西北面暗卫营,是有别于宗人府大牢的另一处秘地。 皇上有重犯要亲自审问又不想经宗人府时,会把人关去这里。 到了暗卫营后院,打开重重锁链的铁门,门后是一条昏暗冗长的甬道。 甬道两侧壁上悬着灯笼,不算明亮。 步入甬道后便能闻到空气里浓浓的潮气,混着地下水牢常年累积起来的腐烂霉味,刺鼻难闻。 经过甬道后,地方骤变宽敞。 这里便是皇家秘密水牢了。 几间牢房里都关押着犯人。 最靠里的一间,容貌妍丽的女犯人仅着白色中衣,双手被绑住在十字架上,一半身子浸泡在脏污腐臭的水里。 那身白衣裳也是血迹斑斑,已经污得不能看。 女子此刻脑袋嘘嘘靠在木架上,微仰着头,暗淡灯光下,那张脸白得渗人,瞧着几乎没有血色,连嘴唇都呈现出一种濒死的青灰。 听到接近的熟悉脚步声,女子紧闭的眼睛眼睫抖动了下,奋力将眼撑开一条缝隙。 看着出现在铁栏外那道明黄,她扯起唇瓣牵出一抹微笑。 “皇兄,又要来审臣妹了吗?”她嗓音干哑,像是人渴极了之后喉咙撕裂发出的声音,“外面现在是白天还是晚上?是白日,皇兄晚上是没空的。” 被关在暗无天日的水牢里,时间长了,她已经无法确定此刻是白昼还是黑夜了。 洪德帝站在铁栏外,双手负背,深沉锐利眸子紧紧锁在女子脸上。 他看她的眼神冰冷淡漠,全然没有在外时表现出的疼宠之像,“这么多日了,还是不肯交代吗?” 长乐公主苦笑,笑容无力又委屈,“臣妹说过很多次了,是皇兄不信罢了。” “你不知袁尧为何会出现在你府中,你说你是遭了他们算计,帮助他们逃脱皆是被迫……这些话,你教朕如何相信?” 洪德帝语调平缓不见起伏,平静的像是根本没有生气一般,“自你幼时起,朕自问一直对你疼宠有加,诸多纵容,哪怕朝中大臣参你骄纵任性,行事暴戾霸道,朕也皆为你挡下了,从未因此苛责过你。你便是这么回报朕的,帮着外人往朕的心口插刀子?” 长乐红了眼,又是一声惨笑,刚刚说了那些话,已经费去她大半精力,语调可见的虚弱下来,呼吸也变得短促,“皇兄若是不信,便杀了臣妹。我一直感恩皇兄对我疼宠有加,是因为知道自己有靠山,所以行事不多收敛。说来这些年,确实给皇兄添了不少的麻烦了。今日臣妹愿一死以证清白,也算不枉皇兄多年爱护。” 说完似已力竭,长乐公主再次闭上了眼睛。 炎炎盛夏,那具鲜瘦单薄身子浸泡在水中,无法自控的一阵阵打着寒战。 轻易便能让人生出怜惜及不忍。 洪德帝静静看着,片刻后启唇,“还是打的轻了。” 苗平随同在后,撇开眼,大气不敢出。 长乐公主对皇上还有用处,轻易不会杀。 但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这位在外人看来宠爱加身的公主,还有好长的罪要受。 可谁叫她不识抬举呢? “来人。”洪德帝再次开口,视线始终落在紧闭眼睛奄奄一息的女子脸上,以免错漏任何破绽,“去查长乐公主自十五年前开始至今,在外所有活动轨迹以及曾经接触过的人,让朕看一看,你是不是真的对朕忠心耿耿,是不是真的如你所言那般清白无辜!” 女子像是已经昏死过去。 苍白的几近透明的脸没显出任何细微变化。 见状,洪德帝眯眼,拂袖离去。 等那阵脚步声消失了,水牢中奄奄一息的女子才再次吃力地将眼睛打开一条缝隙。 看着那人离去方向,眸中是深沉翻滚的恨意。 汹涌浓烈,噬骨。 先皇驾崩,洪德帝继位。彼时她还在母妃肚子里,是先皇遗腹子。 也因此,母妃才免了殉葬的命运。 她出生后,跟母妃二人在后宫如履薄冰,相依为命,本以为安安分分总能将日子熬过去。 那时母妃常同她说,待她及笄后到了嫁人的年纪,能寻得一良人便是此生有了着落了。 可惜好景不长,六岁那年,母妃突然暴毙。 及后她就被苗平领走,洪德帝下旨,赐她封号长乐。 自那后,她得了帝王诸多宠爱纵容,风光比洪德帝亲生女儿更甚,人人都道她是大越第一公主。 她也曾以为他是。并为此庆幸及感激。 直到十五岁那年,邻国来朝贡,她被送到了邻国大臣的榻上。 第177章 大胡子越想越气 水牢外又响起脚步声。 是狱卒前来送饭。 长乐公主没动,闭眼将头靠着身后木架,努力抵御体温的流失。 铁门锁链被人打开,狱卒提着食篮入内,呼呼喝喝毫无尊敬,“皇上令,莫要把你饿死了,睁眼,吃饭!” 说罢拿起碗筷,粗鲁往女子嘴里喂食。 狱卒蹲下时身形巧妙,阻隔了外侧其他犯人视线,随后用气音飞快道,“公主,十三他们在商量营救,你定要撑住。” “让他们别轻举妄动,他不会让我死,我还有用。”长乐公主眼睛依旧闭着,“按照此前计划,依计行事即可。” 狱卒咬咬牙,“可若让他查出什么可疑,他未必还会留公主性命!我们人手还是少了,公主,不如我去求袁——” 女子眼睛骤然睁开,眼底厉色让狱卒下意识噤声不敢往下再说。 “谁敢去找他,以后莫要再奉我为主!” 一句话,让狱卒红了眼,及后一喂一食再无话。 此地是一滩污秽。 她不想将他拖下水,染一身的脏。 他好不容易逃出去了,就莫要再回来了。 她的事,仅是她的事,跟任何人无关。 …… 离京城千里之遥的某处码头行脚客栈后院。 小厨房里一众人酒足饭饱,东倒西歪瘫在小椅子闲聊。 老头躺在四张小椅子拼出的长椅上,翘着二郎腿边剔牙边感慨,“这日子真舒坦,隔三差五有架打,打完了还有好酒好菜用……那些人要继续来,老头能在大越绕三圈的走。” 大胡子吃撑了,摊开手脚动也不动,只一张嘴不服输,“你自然舒坦,吃的又不是你家饭菜,呵!” 为了能有顿安生饭吃,每次他们都是分批进沿途十二码头据点,在据点里聚头大吃一顿大睡一场,养好精神了再一块出门等人送人头。 每次有架找上门时他都不敢懈怠,务必再三确认找来的人都死透透了才敢离开。 但凡漏一条活鱼回去通风报信,他在大越境内的据点就有被朝廷一锅端的危险。 大胡子越想越气。 草他姥姥,这么一想还是他最亏得慌! 他扭头看向把玩折扇的人,“百晓风,你在境内应该有不少酒楼茶楼?” 百晓风干的是买卖消息的勾当,手里有个庞大的情报收集网,有多庞大大胡子不知道,但是肯定遍及大越各个角落。 而收集消息的最好方式莫过于经营茶楼酒楼,可接待三教九流、东西南北的顾客,从他们口中摸风向。 百晓风眼皮子都没抬,面不改色,“没有。” “骗鬼呢!” “不信,有本事你去查?” 大胡子面无表情收回视线。 他发现一点,这些狗币一个个的都比他还要奸,还要不要脸。 反正不管来还是回,都打定要在他身上死劲儿薅。 不能再想,免得英年早逝。 断刀坐在一旁格外沉默,视线落在门外虚空目无焦距,不知道在想什么。 百晓风若有似无往他瞥了一眼,眼底有些沉。 天色晚了,众人不打算继续赶夜路,先在客栈里歇一晚。 临睡前小丫头还不死心的问,“安全吗?要等人来吗?” 毒老头第十遍回答,顺势把小丫头想往蚊帐外钻的小脑瓜摁回去,“上波追来的人全嗝屁了,下拨人马要追查到咱的踪迹至少还要两天,没架打,快睡!小娃儿晚上不睡觉长不高的!” 娃子安静了。 毒不侵好气又好笑,吹熄了蜡烛走出房间,替娃关上房门。 头顶洒下的月光很亮,悬在夜空的月亮已经快要盈满,再有几日便是八月十五了。 正好中秋。 老头背着手沿客栈后院廊檐走到另一侧,翻身上了灰瓦檐顶。 那里已经有三个老爷们坐着,人手一壶酒,对月闷饮。 看到老头上来,断刀给他扔来一坛没开封的,“你的。” 毒不侵把酒接了,哼唧,“老子就不好这玩意儿。” 说是说,坐下来后依旧开了酒坛,灌上一大口。 “照这个速度,得再有一个月才能回到边城。”断刀斜靠屋脊,望着夜幕另一端,眼神有些暗,“南宫寅始终不肯死心,派来追杀的杀手源源不绝,干掉一拨马上又来一拨。虽然我们不怵,但是纠缠不休亦烦人得很。我建议大家分开走,各自改头换面,能省不少麻烦。” 大胡子双手赞成,“这个主意好,有百晓风在,全都换一张脸再各自走人,目标分散了消失了,追兵想追也追不着了,多省事啊!” 百晓风没说话,举起酒坛慢饮慢品,夜色下俊颜风采更甚,只是蛇眸过于幽深。 “甜宝乐得打架呢,分散走也行,四个小子你们带走,我带甜宝沿途多历练历练。”毒不侵注意力全在嘴里,他娘这什么酒辣得人从嘴巴难受到喉咙。 老头强忍想往嘴里扇风的冲动,晃眼瞥到坐在他旁边的胡须汉满眼激动兴奋,老头坏水又不自觉冒泡了,“说到改头换面,我们几个倒是容易得很,有人就不一定了。要想脸长在该长的位置,怎么也得把这络腮胡给剃了——” 他话没说完旁边人就暴躁了,“你他娘又来搞老子是?胡子在人在!想剃老子胡子,先把老子脑袋砍了!” “你有如此要求,老头勉为其难也可以答应你帮个忙,脖子伸出来!” “草你娘的!” “草你爷爷!” 两人酒坛子一撂另选地方开打。 十二码头据点大多近河,夏日里夜深后,空气里水雾极重,在屋顶上坐片刻皮肤就能沾一层黏腻水汽,黏腻冰凉。 百晓风垂眸,轻晃手中酒坛,坛中酒水发出啷啷声响,“故意将他们支开,你想独自返长京?” 断刀默了一瞬,嗯了声,“知道瞒不过你。不过有你在,老头跟孩子们定能安全回去,我对你放心。” “别给本座戴高帽,这套我不吃。你这主意只能瞒得一时,毒不侵那老东西跟几个小的回到流放地发现你没回来,还会跑过来救你,届时还得再次兴师动众。”百晓风薄唇扬起哼笑,“只是下次还能不能走得如此容易,就不知了。” 断刀皱眉,“公主于袁家有恩,她有难,我不能当做不知。” 百晓风抬眸,“你猜到了?” 第178章 老子错哪了? 猜到了。 当年袁家获罪,全族被困在一处被重兵重重把守。 一个寻常下人想避过耳目将袁家血脉偷运出去,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除非背后有人出手帮忙。 而目前看来,皇室里只有长乐公主一人知晓钱家小孙子的身世。 可她明知事情真相,这么多年来却从未揭发,事情背后的真相已经呼之欲出。 所以断刀那日离开前,才会郑重允下一诺。 男人没将这段话说出口,但是表情已经说明一切。 百晓风轻哼了声,晃动的酒坛子里酒气慢慢往外溢,空气中都是淡淡酒香。 “她若需要你救,当日就不会赶你走。更何况你真要去长京救人,我且算你救成功了,那么之后呢?你要如何将她安置?把养尊处优的公主带回流放之地那个土窝窝,跟你一样每日粗茶淡饭荆钗布裙?最重要的一点,你可有想过,她愿不愿意离开长京?长乐公主有胆子瞒着皇室将你偷送出城,应该就已经想到后果,可是她依旧选择了留下来,为何?你焉知她没有自己的事情需要做?” 断刀持续的沉默。 这些他皆有想过。 可他更知道,一个弱女子想要在皇权旋涡里拼杀出一条路来,比男人要难太多太多。 付出的代价也会更大。 而眼下情势,以洪德帝心胸狭窄又猜忌多疑的性子,长乐在他手中恐难活下来。 其他的任何前提跟条件,都需先留有命在。 命没了,诸事皆是空。 “啧,又是个倔得跟头牛似的。”百晓风撇唇,极想像毒不侵那样不雅的翻白眼,“她被关在皇宫水牢。宫深似海高手如云,凭你一人要如何救?真当自己功夫高便所向无敌了?” 断刀眸心动了动,“你知道她的确切消息?” “别小看长乐公主,她可不像你以为的那么简单。看在同是流放地出来的,本座好心提点你一句,最好什么都别做,她死不了。反而是你重新回京,或许是她最不愿看到的。如此你就不是在报恩,是在报仇了。” “……”断刀沉默片刻后失笑。 这人这张嘴,跟老头比起来也不遑多让。 “百楼主,袁某敬你一杯。” “是一坛。” 看到对方自称袁某,百晓风勉为其难举起酒坛子跟他碰了下,又是一口烈酒入喉。 “还请百楼主帮个忙。” “噗--槽!” 百晓风起身就想跳下去,被男子攥住一片衣摆,愣是走不得。 “断刀!本座警告你莫要得寸进尺!”百晓风抓狂,大意了,这狗东西突然给他敬酒他就应该警惕!再不然对方自称袁某的时候他就该马上走人! 果然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稳稳抓着他衣摆动也不动的男人,幽深眸子自下往上凝着他,声音里带着点淡淡无奈,“那么大反应做甚?只是让你帮我换张脸。” “……”这是还要坚持回长京的意思。 “我不会轻举妄动。” “哼,色迷心窍。” “……”冤枉。 另边厢毒不侵跟大胡子打了个痛快,打完了,又不知从哪弄来几坛子酒斗气似的的拼着喝。 最后双双倒在角落酩酊大醉。 老头躺在地上晒月光,老脸被酒气熏得通红,“流放地三个、嗝、势力,白奎老儿……重名,百晓风重、重雅,你大胡子重财……老头子看,那些什么名声皮相钱财,都、嗝都是俗物,有什么好在意的?像我这样才好,逍遥!自在!桀桀桀桀!你们都、都是俗人,俗!不可耐!” “别拿老子跟你们相提并论。”大胡子躺在旁边,酒醺之后说话少了平日里的攻击性,更多些正常外显情绪,“你们这些人,以前还有个人样,现在连人样都没了,哼!全他娘的变了!” 连日积攒了太多憋屈,有了宣泄口,大胡子喋喋不休便没个停歇。 “瞧你们现在一个个的,高贵,有气节!浊世清流!只有老子是个彻头彻尾的坏人! 可咱待的是流放之地,肉弱强食讲拳头的地方!老子遵循的才是流放地的规矩!你们他娘全长歪了! 除了那些被流放的,跑到流放地的不是为避世就是为避祸,不管哪一种不都是想活着?我大胡子有今天全靠自己一双拳头拼出来的,凭什么因为别人弱老子就要让着他?在这里想活你就自己变强!强到能踩在老子头上老子给你一个服字!不行?那就趴着!这就是世道! 老子错哪了?啊?毒不侵你说!你告诉老子,我错哪了? 你们这群……狗、狗逼!凭什么瞧不上老子?凭什么背后骂老子?也就、就背后骂的能耐……呼噜、呼噜……” 耳边传来震天响鼾声。 毒不侵就躺着的姿势偏头,刚才还骂骂咧咧的人已经张着嘴睡过去了。 “狗玩意儿说睡就睡,酒量还没老头子好……嗝!呼噜……呼噜……” 月光依旧温柔明亮,客栈后院某个角落打鼾声此起彼伏。 良久,两道人影从上落下,各自木着脸一人一个把人扛回房。 夜空上悬着的明月逐渐下沉,隐没。 黎明将至,整片苍穹陷入黎明前短暂黑暗。 一群黑影悄无声息潜近,将客栈后院围住。 着夜行衣,黑巾蒙面,只有眼睛露在外,于黑暗中闪烁点点幽光。 被围住的后院黑漆漆一片,没有半点光亮。 细听,只能听到些许房中传出的打鼾声,证明房里人正睡得香甜。 黑衣人没有立刻动作,伏于远处一动不动,直至天际浮出一缕灰白。 一个手势。 黑影动作迅疾破房而入,对床铺直接下手,狠辣利落。 “桀桀桀桀,这次来了二十多个,怎地还少了?”老头诡异笑声蓦地在外响起,引房中黑衣人一惊。 与此同时房中亦响起箭矢破空声。 房间被人置放了机关,反应稍慢的瞬间被扎成刺猬,漏网之鱼又从窗口蹿了出来。 再次中伏。 窗外突然多了数张渔网,把冲出来的人跟网鱼似的给兜住了。 第179章 亏,巨亏 看着在渔网中挣扎的人,老头从天而降,两手叉腰在渔网前走来走去,异常嘚瑟,“意外?想不到?哎呀喝得烂醉如泥的人居然没在房里等你们砍脑袋!让你们失望了,对不住对不住啊!” 另一边角落里,几个小子慢悠悠蹿出来,白彧领头,跟老头一样的两手叉腰二八步,把嚣张范儿演绎得淋漓尽致,“这叫狡兔三窟!” 苏安笑嘻嘻的,“幸亏大胡子叔叔这儿窟洞多。” 苏文,“断刀叔叔算准了今晚会有人来!” 苏武,“风叔叔也计谋得当!让咱悄悄换了地儿睡!” 最矮的小娃娃走在最后,小脸莫得表情,“你们又骗我。” 众人望天,“……” 他们这是逃亡路上,身后时时有疯狗在追,怎么可能真的掉以轻心? 甜宝真是单纯得可爱,招人! 看众人装傻,甜宝小脸更丧了。 她就是忒相信自己人了,尤其是毒爷爷! 小手挠了下脸蛋,甜宝把丧气收起,唉。 下次,她还是会信。 天际鱼肚白逐渐扩大,天光从遥远那端照过来,将这方天地照出一片灰白。 一缕悠扬清亢笛声也于遥远处响起,往这边飘来。 屋檐上坐姿优雅的月袍男子脸色突变,一声厉喝,“小心!” 他话音还没落,三个大人已经各自抱着孩子们往院外纵开。 砰——院中巨响。 即便隔着高高院墙,在外头也能瞧见扬洒到高空的血雾,伴着无数残肢,迅速将晨间干净清新的空气充斥出令人作呕的腥味。 断刀眼底极沉,大胡子城府毒不侵脸色亦难看。 苏家仨小子看着晨曦微光下那片场景,受不住,冲到一旁不断干呕。 白彧早在第一时间捂住了小女娃眼睛,即便甜宝不怕,他还是不太想让她看到这些。 “别发呆,快走!”百晓风从檐上飞下,眼底现出凝色,“此地危险!” 许是为了应证他的话,那缕笛音再次响起,周围也再次出现异动。 泛紫光的回旋刃从四面袭来,四道人影跟着纵去,整个场面气息骤然紧凝,杀气满溢。 “刃有毒,小心!”毒不侵喊话后脸色再变。 这次出来的只有四个人,但是这四人跟以往来追杀的人完全不同。 江湖老手凭气息就能分辨出对方强弱。 这四人极强。 而且,这四人是直冲甜宝去的。 老头遇强时下意识溜号的脚步顿住,“草你娘!” 敢弄甜宝是在逼他毒老头拼命! 八个大人瞬间交上手,白彧抱着甜宝跟刚刚吐完的仨小子站到一处,紧紧盯着战况。 甜宝把捂在眼睛上的手拉开,乌瞳平静幽暗,也反常的没有立刻冲过去。 “他们很强,而且武功路数很怪,不像是我们平常所见的招数。”白彧低声,语速飞快把情况递到四人耳中,“我爹喜欢收集兵器,在我家兵器库里我见过跟他们所用一样的回旋刃,五刃,形状如梅,这是关外跶子的武器!” 仨小子,“跶子?!” 甜宝眼睛更黑。 以前追来的人每次都二三十个,断刀叔叔他们能跟切菜似的把人切了,这次来的四个,竟然能跟断刀叔叔他们拼成平手。 甜宝摸了下脖子皱起小眉毛,她单靠拳头,冲上去也是别人的菜。 不能送菜,爷奶爹娘跟毒爷爷他们会哭的。 用针刺用石头砸……甜宝抬头,看了眼跟前不远处片片残影的战圈,小脸又丧了。 会误死。 不能干。 “甜宝,把他们武器收了。”耳边,男孩悄悄说了声。 甜宝眼睛一亮,小手微动,战圈里泛紫光的回旋刃凭端失控,像是被什么东西往外吸到一处似的。 最后齐齐跌落到墙角。 回旋刃被吸入空间的前一瞬,甜宝把空间入口关掉了。 这样便不会惹人怀疑。 四小子在她身旁咧嘴怒赞,“干得漂亮!” 战圈里,亲眼看着让他忌惮的回旋刃莫名飞了,大胡子眼睛僵了下,短暂闪神,一把袖匕直刺他胸口。 “打架呢你走什么神!”毒不侵跟他离得近,立刻帮他挡下一招。 结果顾此失彼空出后背。 百晓风手中折扇飞旋,打掉袭向老头背心的铁爪。 大胡子反手把他拽开躲了一记横劈。 断刀觉出那边乱了节奏,祭出饮月刀一招怒杀五关把敌方四人暂时逼退。 同时墙角下小奶音切入,“回!” 四人连个眼神交流都没有,顷刻飞身回到甜宝身边。 那四人想纵身疾扑已经迟了。 四枚梨针穿眉心而过,后劲之大,透体而出。 遥远处,清亢笛声再变,杀气透过笛音蔓延而来。 “走!”百晓风道了句,拎起手边小子就跑。 断刀一手一个,大胡子看看站在旁侧跟自己四目相对的苏安,最后黑着脸把他甩上肩。 三人起步时,毒不侵已经跑出老远了,甜宝一早跳上了老头肩颈,坐得稳稳的。 后方众,“……” 一行人直接去了码头,这时候顾不得追兵跟暴露。 冲上自己的货船,命人即刻离岸,看着码头逐渐被落在后方,大胡子站在船尾位置,浑身的黑气,一张脸全无表情。 白躲了大半个月时间,早知道迟早暴露,还躲个屁,一早上船走,不定现在都快回到流放地了。 草他娘的! 亏! 巨亏! 这次来的人算上几个小崽子总共九人,就他一个在不停吃亏。 “诶哟喂这次的架打得太耗精力,饿了饿了,大胡子,上酒菜!”老头嗓音从船舱钻出,跟主人似的。 大胡子头也不回,“上你大爷上!见天吃老子的用老子的!找百晓风!他手底下遍地酒楼!” 男子清越声线懒洋洋,“遍地的酒楼那也是在地上,船上可没有。大胡子,上酒菜。” “都给老子滚犊子!”大胡子一声怒吼,把船舱下方船员吓得直打冷战。 一个脑袋从厨舱畏畏缩缩探出来,“帮帮主……” “上酒菜!撑死那群饭桶!” “是!” 吼完,大胡子一屁股坐在甲板上,打架歪掉的发髻还松散顶在脑门上,迎风摇摇欲坠。 莫名萧瑟凄凉。 第180章 歪打正着 吃饭的功夫,大人们在分析刚才情况。 甜宝跟几个哥哥坐到角落里,也开始复盘刚才情形。 一个个的脑门上都写着“我好没用”。 甜宝也是。 要是没有空间帮忙,她就是个废材啊! 意识到这点,甜宝小脸深沉了。 “咱们年纪还小,想要本事见长,需要经历跟阅历,着什么急?”白彧斜眼瞟了小娃子一眼,嬉皮笑脸安慰。 甜宝皱着小眉毛点头,“我就是打得太少了。” “……” 四小子蹑手蹑脚绕过开始沉思的小娃子,摸到大人们旁边听八卦,很快从刚才一战听出不少新鲜东西。 “燕霞关外有个神秘部族,人数不多,族人皆擅长苗毒,研毒手段也极为残忍,以人体为炉试药养药。每年族中都会到外界抓捕五六岁左右的小娃娃,带回去后做药人,熬不住的便死,能活下来的最后亦都会成为活傀儡,被笛音控制成为杀人工具。”百晓风长眉微拧,眼底若有所思,“这些人是怎么入关的……又为何会冲着我们来?” “什么冲着我们来,我瞧他们是冲甜宝来的!那群短命玩意儿!”想到那些人现身就冲甜宝去的画面,毒不侵气犹不顺,撸袖怒道,“你告诉我他们老巢在哪,老子去端了他们的窝!” 大胡子立刻开声嘲讽,“说大话不用银钱,说起来就不害臊?刚刚那些人的手上功夫,一个就够你喊天骂娘的还想去端人老巢!” 毒不侵拍腿,“对啊,他们不是药人么?拳脚功夫怎么那么厉害?” 这反应愣是让大胡子如同一拳打在棉花上,最后又是自个憋屈。 断刀眸色沉得很,“今日来袭击我们那些或许真是药人。被抓住后听到笛音,毫不迟疑全部自爆,连半点犹豫都没有。初看像是悍不畏死的死士,可经由百楼主一说,我想起来了。你们跟她们交手的时候可有发现,他们的眼睛死气沉沉,全无活人生气?” 大胡子跟毒不侵愣了愣,两人下意识对眼,又立刻万般嫌弃撇开眼去,“别说,还真是。” 百晓风没理会二人,继续分析,“他们来的人数不算少,这样一批人能悄悄潜进关内,并且出现在长京周围大府城,显得极为不可思议。” 这次大胡子跟上了节奏,“更不可思议的是狗皇帝暗地里还在设障碍抓我们,长京那边传出的消息说是说通缉令撤下了,但是老子敢肯定,各地府城城门依旧在戒严,而且可能比之前还要更严格!咱们这次过来这边,不就反复被盘查过好几次?” 亏得他办事靠谱,给旁边这些王八蛋弄的路引查不出破绽,不然这伙连府城大门都别想进。 毒不侵不甘示弱,“定是狗皇帝知道手底下人没用抓不着咱这些高高手,所以给请的援兵!” 他话落,七双眼睛唰地落在他脸上。 老头屁股往后挪了挪,脖子后仰,“都看老子作甚?” “老头,或许你说的没错。”断刀忍笑。 大胡子冷哼,“歪打正着。” 百晓风嗤了声,看向断刀,“如此看来,你更可名正言顺回长京了。” 又是七双眼睛唰地落到断刀脸上。 断刀,“……” 他还没说话,几个崽子已经开始给他找理由。 苏安,“灭门之仇不共戴天!断刀叔叔是应该回去找狗皇帝算账的!” 苏文,“何况狗皇帝将错就错,明知冤枉了忠良还要杀人灭口!该找他!” 苏武,“自己打不过还把敌人请来帮忙,不要脸!欠教训!” 白彧,“很可能他才是残害忠良的幕后黑手,藏在暗处做尽龌龊事情!定要把他道貌岸然的面具撕下来,将他罪状公告天下!” 甜宝噌噌跑过来拍胸口,“带我去!” 大人们看着这些个娃子,片刻后纷纷笑开。 笑得开怀畅快。 就连大胡子都没忍住,撇开脸眼角露出笑纹。 毒不侵挨个的拍崽子们脑瓜儿,“不错啊,脑瓜子就得多用多转才灵活,这次没白出来!” “依之前提过的计划,我们掩藏身份分开行事,”笑过后,断刀正色下来,“洪德帝在位多年,背后藏了太多不为人知的秘密,想要把那些秘密揭开不是一时半会能做到的。正好我在京中还有其他事情,这次我一人回长京,暗中调查。百楼主,期间要多依仗你与我互递消息。” 他确有灭门之仇。 之所以逃到流放地,终日酗酒,一来是心灰意冷,二来何尝不是仇恨滔天不敢死,草草死了,下到地府怕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只不过那团火,时至今日,才真正被激了出来。 因为多了志同道合的友人,多了愿意给他支撑的帮手。 很多人提起袁少将军,都说他是英雄,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无人知他只身独活随波逐流时,心底深处藏着的绝望与无力。 凭他一人,怎斗得过整个国朝? 做不到,死不得,他破罐破摔浑浑噩噩虚度好多年。 断刀眼底隐有湿意,环视身周一圈,视线一一划过眼前人面容,唇齿间含了一句多谢。 未说出。 老头往他胸口擂了一拳,百晓风亦手背往他胸口敲了下。 还有大胡子,眼睛不是眼睛胡子往天上翘,看似不甘不愿的,用力捶了下他肩头。 断刀唇角扬起,眼底湿意压下去。 心照不宣。 他们都知道他想说什么,他们不需要。 还有身边这些孩子们……断刀嘴角笑意变大,最后笑声冲出口腔,豪气云天。 前方迷雾重重危机四伏,他却再无顾虑。 纵然此去无法生还,亦无惧无憾。 孩子们会代替他,将他没走完那路走到终点! 他们便是他袁尧的延续! 货船在最近码头泊岸,处凉州,距长京三个城池。 再次分别,断刀没让众人送他下船。 穿着褚青阔袖长衫,顶着张四方端正面容,断刀摇身一变成为赴京做买卖的小商贾。 “甜宝,你天生力大,功夫也已能驾轻就熟,该换武器了。”走出船舱前,断刀将从未离身的饮月刀递了出去,“我此去长京不方便戴刀,且赠你一用。” 甜宝郑重接过,抱半截饮月刀紧紧抱在怀里,“断刀叔叔,我会保护好它的!” 男子眼底笑意一掠而逝。 他期待,饮月刀能在她手中再放异彩。 第181章 这辈子只做一件事 “今儿个十五中秋,好菜整上了,好酒也备上了,尽管吃尽管喝!” 大胡子这两日心情格外好,眼底时常萦动的阴戾气连带也薄了许多。 货船还在运河上快速行驶,船舱外落一池月光。 舱内灯火大亮,矮几上摆了满满当当各式菜色,色香味俱全,几角摆了好几坛水酒。 众人淡淡看他胡子都掩不住的高兴劲儿,直呵呵。 明天货船就能到达下一个码头,众人此前已经商量好了,下个码头分散走。 所以这顿酒菜,是大胡子庆祝自己终于甩掉瘟神脱离苦海整上的。 百晓风折扇点了点一二三四五个娃,“分开走,五个小的不可能凑作一处,也得打散了走,充其量我跟老毒物各带两个。” 说完他看向大胡子,似笑非笑意味深长。 大胡子一盆冷水当头浇,眯眼,眼底阴戾气凝聚缓缓扫过除甜宝外的小子们。 他倒要看看,谁敢贴上来! 苏安就着盘坐姿势挪挪挪,动作飞快眼睛晶亮,“大胡子叔叔,我跟你走!” 大胡子,“……” 大胡子咬牙切齿凶相毕露,“老子不想跟你走!” 小子一点不怵,笑嘻嘻的,“你总得带一个呀!” “呵,要跟也行,只要你不怕回不了流放地!” “不怕!”他要是没回去,十二码头得被毒爷爷跟甜宝拆了。 大胡子叔叔是做生意的,能干亏本买卖? 不能。 苏安咧着白牙,笑得憨厚真诚。 大胡子不说话了,只觉满桌子酒菜不香了。 苏文跟苏武对视一眼,默契挪到百晓风旁边,扬脸对他谄笑,“长冬叔叔!” 百晓风哼了声,默许了。 毒不侵见状,把甜宝跟白彧往自己这里拖,“没办法,老头只能带这俩小的了!” 百晓风,“这么勉强?本座跟你换。” 老头,“先撒泡尿你!做什么春秋大美梦呢!” 百晓风,“本座给你面镜子你先照照自己什么样儿?” 老头老腰板一支棱就要拍案而起,“狗东西,打人不打脸!你他娘——” “毒爷爷!风叔叔!先吃饭先吃饭!今晚月光多好啊!”小的们立刻给两人奉上筷子、酒杯……免得两人当场打起来毁了一桌好菜,中秋大伙都吃不上好吃的。 大胡子咬断筷子,牙根咬得咔咔响,怎地不打?他也凑一脚,正好有气没处发! 吃完饭,三个大的还围坐矮几打嘴仗,几个小的摸了出去,瘫在甲板上吹风看月光。 四个年纪相仿的小子,加个人虎话不多的小女娃,有一搭没一搭的唠。 “咱还有多久才能回到家?清河边的稻子快变黄了?” “师娘肯定已经生下小师妹了,可惜没看到她刚出生的样子,会不会跟甜宝小时候一样皱巴巴的?” “也不知道咱菜园里的果子被吃光了没,阿爷阿奶肯定会给咱留点!” “诶哥,大胡子叔叔又阴又凶,你怎么敢往他那儿凑?真不怕?” “那你们俩还敢往长冬叔叔身边凑么,不怕被他耍得团团转?” 小子们嘻嘻哈哈笑成一团。 苏安躺下来,看着头顶圆盘似的月,眼里向往憧憬,“以前以为这辈子出不了流放之地,没成想出来了,外面真的天大地大……大胡子叔叔的阅历其实很丰富的,单枪匹马在外面跑船做买卖,还做得有模有样,跟着他能学不少门道。” 他想做生意,想赚钱,不是爱钱,就是喜欢用自己的能力打江山然后得到成果的满足感。 师父说男子汉大丈夫,当学有所成理有所想,这大概就是他目前为止的理想。 说到理想,苏文笑开,“那我想做文人,腹有文章,口诛笔伐。像这次长京冒出的那些文人学子,敢对皇帝跟朝廷讨伐批判,掀起坊间风向,最后愣是逼得狗皇帝让步,真痛快!” 苏武的理想更简单了,“做买卖做文章我都不爱,我要打遍天下无敌手!以拳会友!这才是真痛快!” 他就不爱动脑筋不爱养花花肠子,不服来干,这就是他的人生理想! 另外三小子看他一眼,同情摸摸他脑瓜子。 打遍天下无敌手就别想了,其他人不说,只要甜宝在,你再能耐也是永远的第二。 傻孩子。 “白彧,你以后想干啥?”苏安看向白彧,恁是好奇。 这小子跟他们家是不打不相识,搁几年前谁能想到最后竟然会成为生死兄弟的朋友。 白彧半坐半躺,手肘撑着甲板,月光下五官精致,眉眼皆是嚣张傲气,“本少爷的目标,做天下第二!” 众,“……” 滚,你第二,那小武得排第三去了。 好好当你的少爷来争什么排名? 众人又把视线落到像个陪衬的小女娃身上,“甜宝,你呢?长大了想做什么?” 甜宝想也不想,“想活着。” “……”你这就没法聊下去了。 活着算个屁的理想?那不是本能吗? 甜宝没理会几人,小手抱膝静静看荷光月色。 身后有大人们依旧热闹的吵嘴声,身边有哥哥们恣意的嬉笑打闹。 还有远方重燃热血孤身赴京的断刀叔叔,有徒北山对她悉心教导的师父师娘,有整个从未将她当做异类的小苏家。 想到这些人,甜宝少有表情的小脸浮出萌软笑意。 人生匆匆百年,她没有什么大的目标跟理想,这辈子只想做一件事。 保护所有她爱的人。 所以,得活着。 旁侧,嚣张骄傲的少年侧眸,视线落在小女孩眼角那丝笑意,不自觉跟着扬起唇角。 片刻后,他脚尖爬过去,顶了下小女孩红色小绣鞋子。 不意外,脚上立刻挨了一记重捶,疼得他龇牙咧嘴的笑。 小女孩扭头看来,压着小眉毛,“欠揍。” “甜宝甜宝。”白彧翻了个身滚到她旁边,笑得死皮赖脸模样儿,“活着好啊,带哥哥一块活哇!” “什么好处?” “我有钱啊!带上我,你跟毒爷爷还有苏阿爷苏阿奶他们天天能吃香喝辣!” “不带你也能吃。” “有人给你跑腿使唤还不乐意?” 甜宝认真考虑,小脑瓜点了下,“跑腿使唤可以。” 少年蹭地坐起,兴奋得不行,“那可说好了,你定要保我长命百岁!” “……” 顷刻,甲板上就响起少年惨叫,一停三歇撒了好远。 第182章 财不露白,百两银票五十张! 码头泊岸。 这次分别没有丝毫伤感,小子们嘻嘻哈哈对接下来的路程有无限期待。 三个大人更甚,连面上客套都省了,下船招呼都不打一声。 人前脚刚踩上码头,后脚货船就迅速离岸,船桨抡出残影。 百晓风,“哼。” 毒不侵,“呸!” 两人站在人来人往码头,视线对接,撇开。 百晓风,“小子们,跟上,若是跟丢了就讨饭回家,本座可不负责。” 毒不侵一手甜宝一手白彧,“咱们走!肯定不讨饭!” 甜宝最给面子,“白彧有钱!” 白彧嘘了声,“财不露白,百两银票五十张!” 还没走远的苏文苏武嘴角抽抽,你就嘚瑟你!回头往街上一溜,全被人偷光光! 哼,炫耀啥呢炫耀? 苏文,“咱不用揣银子,跟长冬叔叔有吃的!” 苏武,“长冬叔叔遍地酒楼!吃撑了咱滚着走!” 两拨人马混入人流分道扬镳,各自雄赳赳气昂昂。 走出码头不远就能看到远处高大巍峨城门。 城门上刻字大气磅礴——邺都。 “邺都?桀桀桀桀!大胡子这次还算靠谱,给咱放在这儿了!”老头看到那两个字,三角眼闪闪发亮,激动得搓手手。 白彧,“毒爷爷,邺都是好地儿?” “邺都是江南府城,听没听过一句话?江南富流油啊!城里住着的有钱人多得不得了!” 甜宝立刻会意,小拳头一攥,“锄强扶弱!” 白彧,“劫富济贫!” 老头,“走!” 走了几步,白彧琢磨出点不一样来,“流放地在西北,大胡子把咱搁江南,这路是不是绕得有点远了?” “远点好!那么快回去作甚?外面好玩的多了去了,毒爷爷带你们慢慢玩!” 老头丝毫不以为意,直冲入城。 另边厢百晓风带苏文苏武走另一条道,在码头外马行直接赁了一辆马车,上车后往邺都相反方向驰去。 “风叔叔,我们不进城吗?”苏武挠着脑袋憨憨问。 百晓风懒懒瞥他一眼,“皇帝的人手早查到我们一路航船逃命,各地都城及码头肯定有皇家探子。说不定我们后头现在就有人盯着,先把人甩开安全了再说。” 苏文一下瞪圆眼,“有人盯着?咱跑了,可毒爷爷进城了,还有大胡子跟我大哥还在船上,他们岂不是危险?!” 百晓风挑唇,折扇打开轻扇,优哉游哉,“毒不侵有保命符,危险不到那儿去。倒是大胡子那,就说不定了。” “……” 苏文,“希望大哥一路顺风。” 苏武,“自求多福。” 俩,“唉。” 百晓风眼尾抽了下,看向窗外。 霍子珩教出来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良心兄弟情按一钱半钱算的? …… 货船离岸后立刻改变航道,进入回流放之地的正轨。 大胡子浑身舒坦,在船舱里给自己整了一桌好菜两坛子酒,喝得脖子发红,哼着不在调上的小调。 苏安趴在窗舷,八月河上的阳光混着河水微微腥味,有股别样的清新气。 整条运河上船来船往,翻出的白浪折着金光。 “大胡子叔叔,运河上的船总这么多么?船多的时候会不会避不及撞上?”他问。 瘟神一个个送走了,留在身边这个小的可以忽略不计,大胡子心情好,不吝多说两句,“撞什么撞,我十二码头以河运营生,挑出来掌船的都是有多年经验的老水手,撞船?谁敢让船撞了,老子就把他脑袋撞船上!” 苏安抹脸,往船后指了指,“后面的船好像想来撞我们,那是要拿他们脑袋撞船还是拿老水手脑袋撞船?” “……”大胡子从船窗探出半个身子,只往后瞄了一眼就草了几句娘。 货船正后方三条航船并列,乍看只是普通运船,但是船上晃动的人影一看就是有功夫在身的,且身上没有半点江湖气。 “是追兵!这群狗逼瞧着老子船上人少了,出来找事儿了!” 鹰犬还审时度势?看他落单了才跑出来蹦跶来了? 你早点出来老子还敬你是条汉子草你娘! 苏安闻言,立刻从衣襟里掏出个鼓鼓囊囊的袋子一把塞他手里,“这是毒爷爷下船前给我的毒烟弹!说有追兵打不过的时候可以用!” 说完又从袖子里摸出两把袖弩,一把也给了大胡子,“这是长冬叔叔给的,让别轻易露出来,危急的时候当暗器用,攻敌不备能保命!” 大胡子看着手里东西面无表情,“你还藏了啥?” 苏安讪讪又从小袍子下摆扯下个小布袋,打开,里头是一把泛黑光的梨针,“这是甜宝给的。” “扎敌人用?” “……”不是,甜宝说你要耍奸诈的话拿来扎你。 这话藏肚子里,苏安坚定点头,“嗯!扎敌人!大胡子叔叔,我跟你一条心!” “口蜜腹剑油嘴滑舌!哼,就后头那三条船,想让老子抱头鼠窜?小瞧谁呢,跟来,老子让你看看十二码头的本事!” 真以为他在流放地被压着打就窝囊了? 那是没有好时机发挥! 臭小子,让你长长见识! 船下底仓后方,一溜儿的微小洞口,每个洞口后都驾着个机关。 大胡子带小子在机关旁转了一圈,手往机关上轻轻一摁,几条细如丝线的东西咻地便从小洞口射了出去。 苏安立刻趴到一旁了望口往外瞄,只听细线稳稳扎进后方船体,抽回来的时候直接把那边船板给拉崩了。 河水立刻汹涌往里灌,船只倾斜,偏离航线。 苏安:我滴娘! 半大小子反身就跳大胡子背上,两手抱着他脖子欢呼,“大胡子叔叔,你忒厉害了!” “撒手,下去!谁让你上来的!”大胡子浑身不自在,使劲儿想把人往下甩。 愣是甩不开。 “没想到这么小的丝线竟然这么韧,啥东西做的?” “哼,吞天网上抽下来的丝,老子的杀手锏,能随便告诉你?” “我都看到了!” “看到也没用,你没有!” “哈哈哈!你有就行!大胡子叔叔,多带我见识见识?” “滚!” 船舱底下的热闹久久不散。 夕阳斜照,八月的运河暖色绚丽糜迤。 第183章 老子扔出去的全是粪 十月,云城大街。 一群衙差提着佩刀凶神恶煞,从街道这头跑到那头,又从那边巷子蹿到这边巷口,死命追前面穿着破烂看起来疯疯癫癫的老头。 “站住!有种别跑!” 老头在街头巷尾上蹿下跳,嘴里不忘叫嚣,“有种别追!你爷爷立马停下来!” 探着脑袋在街边看热闹的百姓不计其数,一个个的瞧稀奇。 “这老头我有印象,好像前两日才出现在咱云城的,咋惹上衙门了?胆子可真大!” “你没瞧见那老头溜衙差跟溜狗似的?人身上有好功夫,自然艺高人胆大,能怕了衙门?” “我听说昨夜杨大人府上进贼了,把库房翻得乱七八糟不说,还连偷两次!” “……!!” 那老头被追得不冤枉。 虽然杨大人不是什么好官,你偷偷一次就算了,一晚上连偷两次踩大人的脸,不是逼别人死追你不放么? 还搁这跑,赶紧出城! 街边看热闹的还有两个孩子,一大一小,十岁左右少年跟五六岁的小女孩,穿着不多好但是看着干干净净,模样长得也都精致漂亮。 两人蹲在人群前头,人手一个烤鸡腿吃得喷香。 “毒爷爷跑几圈了?” “六圈。” “这老头,昨晚竟然偷偷又跑出去玩儿,让他多跑两圈!” 小女孩仰头看了眼头顶慢慢爬高的太阳,“要回家。” “不急,今天就能到边城,不远了。” 少年啃完手里鸡腿,鸡骨头一扔,掏出帕子先把小女孩嘴角油渍擦掉,才转头擦自己的手,眼皮子不抬就朝那边喊,“毒爷爷,不玩了,赶路了!” “来了!”老头立刻从街尾蹿回来,身后跟着一溜儿气喘吁吁的尾巴,“城门!” 他话落,蹲在人群前头的小少年跟小女孩众目睽睽之下纵身飞远,端是身轻如燕,期间还给飞近的老头扔了个鸡腿儿。 众,“……” 恕他们眼拙了! 冲出云城城门,后头追兵很快被甩掉。 白彧对老头立刻控诉开,“毒爷爷,你昨晚偷溜出去没带我们!” 毒不侵啃着鸡腿瞪着三角眼,振振有词,“这能怪我吗?那个杨府好歹是官老爷家,库房里竟然一根好药材找不着!回到破屋老头越想越气不顺,又去光顾了一次,把他库房里的黄白俗物拿走了!” “黄白俗物呢?在哪?” “扔别人家去了!老子一户人家扔一块银锭子金叶子,桀桀桀桀!想把金银找回来?那得挨家挨户去搜去!” “没剩下?” “剩来干啥,你毒爷爷视钱财如粪土,扔出去的全是粪!” 白彧精致面容气得扭曲,“我们银子被人顺走了,你既然偷银子好歹给留点!我跟甜宝三天没换衣裳了!” 老头不满了,“嚷啥嚷,马上就到边城了,没银子咱不也好好的回来了嘛!甜宝,你说毒爷爷有没有做错!” 甜宝毫不犹豫,“没错,劫富济贫!” 老头得意朝少年摊手,看,看! 少年磨牙微笑,“你们对。” “哼!”老头满意了,瞧瞧手里鸡骨头,“对了,鸡腿哪来的,咱不是没钱了么?” 甜宝,“白彧偷的。” 白彧,“……” 明明是你拿银锞子买的。 瞄了眼小女孩攥起的拳头,白彧背起黑锅。 进入边城地界,环境可见的萧条起来。 路边到处的霜打后发黄的枯草跟灌木,沿途树木落叶纷纷。 一路笑闹回来的三人到得城门入口附近时,脸上笑意微微敛去,脚步缓下来,眼睛不着痕迹掠过两侧。 城门外两侧是人高的枯黄杂草,连成片,在秋风下轻轻摇晃。 于萧瑟中透出种诡异感。 白彧下意识牵住甜宝的手,在她手背叩了下。 没有虫鸣。 太静了。 虫草后有人埋伏。 毒不侵背着手,面上看似没有异样,心里头又在骂娘。 马上要到家了怎么还玩这一出,一路上埋伏多少次了? 烦死了! 狗皇帝手底下养的几千直隶精兵他娘的全用来逮他们了? 太医院怎么没给好好瞧瞧?他们主子脑子有病! 诡异静寂间,草丛后传出一声极细微的兵刃出鞘声。 氛围瞬间被拉紧。 这时前方城门突然传来动静。 马车轧过地面的轱辘声,以及脚步踩地的纷踏声。 穿过城门,马车帘子被人从里掀起,露出白奎笑容满面的脸,“儿子诶!爹接你来了!哈哈哈哈!” 马车后头跟着护卫,二三十众。 同时城墙上头飘来两声铮铮琴音。 下面的人抬头,就见三丈多高的墙头上,月袍男子优雅端坐,膝上置古琴,冷白手指在琴弦有一搭没一搭的拨。 在月袍男子两侧,一字排开二十多人,一看就知道都是打架好手。 毒不侵看看下头,又看看上头,老脸抽抽,最后狠狠骂出一句,“又装逼!” 城外紧绷的氛围,因为这两人出现,悄然散去。 白彧放松下来,拉着甜宝就往马车上钻,“老头子,你这次来得挺及时啊!” 白奎,“儿子,第一句话好歹说声想爹了。” “对外人说谎也就罢了,对亲爹怎么能说谎?” “……” “你这一身邋里邋遢怎么回事?诶呀人也瘦了一大圈!出去吃不好睡不好尽受罪了?爹说了让你多带点银子——” “还好没带,全被偷了。” “……” 白奎视线往外,看向毒不侵。 老头看天。 正好瞧见百晓风那个狗逼飘飘落地,走到他面前,微笑着扔给他一张纸,一手臂长。 “这啥?”老头接着那张纸,一头雾水。 男子唇角弧度拉大了些,一派清风朗月,“账单。” “……什么账单?”老头凝目往纸张末尾细瞧,“两万两?!老子劫富济贫一次也就弄个百八十两,你他娘丢张纸过来就敢写两万?!打劫比偷更好赚是吗你姥姥!” “本座亲自制的人皮面具,一张就价值千两以上还有市无价。你算算一路你们这些人换了几次脸,看在老乡的份上,已经给你们抹了零了。莫要赖账。” “……”老子赖账你能奈我何?毒不侵咻咻咻把纸撕了。 第184章 徒北村的稻田又丰收了 转瞬,老头手上又多了十份账单。 月袍男子单手斜抱古琴,薄唇微扬好看又恶劣,“尽管撕,本座多的是。撕了多少最后一并计入账目上。” 毒老头三角眼一会变一个形状,不想撕账单,想撕狗。 旁侧车帘被挑起,甜宝跟白彧两颗脑袋从窗口挤出来,一个眼睛幽幽,一个嬉皮带笑。 百晓风视线掠过两人,最后落在小女娃脸上,蛇眸轻挑,“一日为父终身为父,以后莫要忤逆爹。” 甜宝下巴往下掉,乌黑瞳茫然,“???” 白彧眼睛滴溜溜转了转,笑嘻嘻地,“一日为父终身为父,干爹,免个单?” “亲父子明算账,免单没有,有免谈。” “如此,还有子承父业一说,干爹,你易容的本事传一传?” “天亮了,你该醒了。” 男子呵的一声,拂袖转身而去,嘴角弧度高扬,斜阳下眼尾亦是笑意。 后头小子犹厚脸皮,提高了嗓门喊,“干爹,这个干儿子可认下了啊!” 没得到回应,白彧见牙不见眼,把小女娃脑袋先摁回去,自己回身坐下。 正对上一双瞪圆虎目,又凄又悲,“儿子,你喊别人做爹了?” 白彧,“……老头子,装一装就得了,你还上瘾了?” 白奎抽着脸,什么装?谁装了?他刚刚得知这个消息是虎躯一震不可置信的! 真他娘,是他白家小祖宗! 毒不侵也是不可置信的,好一会没回过神来,等反应过来,老头立马蹿上车,车立马起行。 “白家小儿,你这主意可打得精精的!亲爹管内城北城,干爹管内城南城,你往外随口喊声干爹,南北都是你的了!来,都是一家人,乖孙儿你给爷爷说句实话,你盯上那个姓白的很久了?” 白彧诚恳,“怎么会?毒爷爷,我刚刚纯是为了能免单,两万两呢!您拿得出来?” 这回马枪一下射中老头膝盖,疼。 “凭什么我拿?你没换脸?大胡子没换脸?断刀没换脸?这么多人用面具,姓百的狗比偏生只给老头一人拿账单!欺负老头呢?” 甜宝丧着脸,跟老头一个鼻孔出气,“还欺负小孩。” 出门一趟回来突然多了个爹,回去要怎么跟亲爹交代? 下次爹还让她出门吗? 马车穿过城门进入城内,马车里氛围立刻正经下来。 毒不侵看向白奎,“怎么回事?” 白奎往城门方向望了眼,语调泛冷,“知道你们快要回来了,这段时间我一直派人在边城出入口暗中守着,发现有人在城外设伏,所以特地带了人出来接你们。” 毒不侵闻言,老不是滋味了,这么说来,百晓风也是因为知道有埋伏,所以特地接他们来的。 这俩要是不来,他们在城门外少不得又要打一场。 白彧,“进了边城回到流放地,皇帝的人拿我们就莫可奈何了,是以这是他们最后机会,必定会下重本。” 老头往后一靠两眼无神,“草他娘,又欠人情了。” 甜宝,“不怕,欠多了就记不清了。” 众人,“……” “噗嗤!” “哈哈哈哈!” “还是我甜宝聪明!桀桀桀桀!” 马车一路踽踽而行,白府马车有徽记,出关畅通无阻。 白奎也趁着机会,在路上把这数月流放地发生的一些大小事说了遍。 “这几个月流放地又来了两波流放犯,扎脚红土崖跟开石村,我查过身份暂无可疑。倒是内城,上个月突然来了几个高手,半月功夫打遍街头,武功招数很是新奇。”白奎看看儿子,又看看寡言的小高手,眼底一缕笑意意味深长,“甜宝,有空的时候可以让彧儿带你去瞅瞅,多长见闻。” 老头三角眼立刻瞄准白奎,眼睛眯起,十足警惕。 他又嗅到不怀好意的味道了,就跟霍子珩当初想拐小甜宝一样。 流放地这些狗东西,怎么一个个的都盯上他甜宝了! …… 外城,徒北山。 清河旁的稻田,大片大片金黄色,为开始萧索的秋送上一抹绚丽墨彩。 隔着远远的便能听到河畔传出的热闹声浪。 赶着割禾的村民们还在田地弯腰干活,飞扬的笑声飘出芦苇荡,越过清河,让远远听到的人亦不自觉感染上笑声中的喜悦。 徒北村的稻田又丰收了。 一大一小身影从芦苇荡外踏空而至,“小的们!毒爷爷回来了!” 还有道清亮小奶音,“阿爷!爹!二叔!甜宝回来啦!” 距芦苇荡最近的田地里,好几道身影立刻直起腰,还没看清人脸上就已咧出大大笑容。 不止他们,别家田里干活的人也直起身往这边看,挂着汗珠的脸挂着惊喜开心。 “毒爷爷!甜宝!可算回来了!”苏家田里三小子蹦着挥手,手里还抓着镰刀,刀刃在夕阳映照下银光闪闪。 苏老汉抹掉脸上汗珠,瞧着田埂上笑眯眯的一老一小,撂下手里东西大手一挥,“今儿不干了!走!回家!” 孙女出去几个月终于回来了,还干什么活?先回家!陪孙女! 苏大已经朝毒老奔过去了,抱住几个不见的乖宝架上脖子大笑,“几个月不见,重了点,还好爹架得住!在外头没少折腾你毒爷爷?” 苏二屁颠颠儿在后头把镰刀等家伙什放回地头,紧脚就往大哥屁股后头追,“快快快,回家!娘这段时间一天几十回的念叨甜宝,我耳朵都快长茧子了!毒老,你的药园子秀儿打理的可好,家里还给你留了好些你爱吃的果子!走!回家!” 苏安苏文苏武仨小子拱到老头旁边,把他推着走,嘴里叽叽喳喳也没得消停。 回家的黄土路上,一大家子背影挤在一处,温馨又热闹。 后方田地村民们看了好几眼才又弯腰干活。 “甜宝回来了,毒老也回来了,什么时候断刀大人也回来,就更人齐了。” “可不是,还是人齐好,热闹,咱还安心。” “这话说的,咱徒北村可不同以往了,名声早就打出去了,寻常宵小不敢来!不过甜宝跟毒老他们在还是不一样,就像那什么……定海神针!” “哈哈哈哈,说得对!” 第185章 温馨闲话 念叨了这么久的小宝终于回家了,苏老妇亲自带着两个儿媳跟女儿进灶房忙活。 杀鸡宰鱼,忙活得高兴。 小子们还黏着毒老头不肯散,你一句我一句的吵得老头脑袋都大了。 “毒爷爷,你跟甜宝怎么这么久才回来?我跟小武九月就已经到家了,大哥也只比我们晚几天!” “可不是?我以为你们贪玩最多也就再迟几日,结果等到现在,差点以为你们在外头出啥事回不来了!” “不用说了,肯定是带甜宝跟白彧到处玩去了,锄强扶弱劫富济贫呗!毒爷爷,你干好事好歹也济一下自己,看看你跟甜宝……你们讨饭回来的?” 最后一句话老头不能忍,piapiapia的巴掌往仨屁股上招呼。 不是看在甜宝跟秀儿面上,非让三个臭小子哭爹喊娘,哼! 不过药园子确是打理得好啊!一片绿油油的各类药材长势都极好。 长熟的药材秀儿还给晒干炮制过了,分门别类放进了他的药房方便他随时取了就用。 老头琢磨明年给药园子里加点好货,都交给秀儿照看,省事省心,桀桀桀桀! 离吃饭还有些时候,回到家给阿奶跟娘她们抱了一遍后,甜宝就去了对门师父家。 师娘生下小娃娃了,她要去看看。 回来了也要去拜见师父师娘的,她懂,这是徒儿的礼貌跟尊敬。 霍家堂屋门口摆个了小筐子,筐子底部垫了柔软垫布,小小娃儿就躺在里面睡觉,穿着小小的白色单衣,小肚子上盖着张薄薄的小床单,眼睛闭着,呼吸间小鼻子细细翕动。 小小的脸,小小的鼻子,小小的嘴巴,小小的手。 什么都是小小的。 甜宝趴在筐子边缘看,满脸好奇,“师娘,小师妹好小呀。” 她比了下,小师妹手指头才是她手指头的一半大。 好神奇! 霍氏坐在筐子旁,趁着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光线不刺人,她特地带女儿在这里晒晒太阳。 五官稍显刻薄的妇人如今身上多了一种柔和,连素来尖锐的眼神亦柔软许多,生过孩子后身形也圆润了些,哪哪看着都比以往更容易让人亲近。 有女万事足,霍氏眼角眉梢都是笑,“也不看看你小师妹才多大点?四个半月,能不小?你刚来徒北山那会也是四五个月,跟你小师妹一样样的。” “我小时候这么小吗?”女娃更惊奇了,想象不出来自己小时候的样子。 霍氏吊起眉梢,眼底尽是笑意,“可小了!我抱着你都不敢使力,就怕把你给勒着!” 霍氏想起当年,甜宝小时候她抱过一次,又小又软,轻飘飘的没有半点重量,浑身的好闻奶香味。 那时候她就一门心思想生女儿了。 如今真个有了女儿,一天天的都看不够,她啥都不想干,就想围着女儿打转儿,男人也得往后靠一靠。 霍子珩也坐在门边,被娘子迫着一块晒太阳,说是免得女儿看他看得少,以后跟他不亲香。 霍子珩摇着蒲扇,看着眼前场景,眼底不自觉便浮出满足笑意。 有妻有女有一群聪颖懂事知感恩的徒儿,有一隅安身,所求足矣。 他伸手抚了抚甜宝小脑瓜,“此次出门,可有感想?” 甜宝重重点头,“有!长京的人好奸猾!” 霍子珩跟霍氏双双一愣,随后齐齐笑开。 苏家三小子回来就把在长京发生的事全给他们说了,如今甜宝给出这样的评价,实在又中肯。 男人噙着笑意,又揉了下她小脑袋,“在朝谋事者,哪有心思简单的。你此次中了别人借刀杀人之计,不是你不够聪明,是阅历见识未够。只有走出去看得多见得多了,方能明白这世上,计有千千万。有知,方有解。不着急,你还小,未来长着哪。” 白彧当晚连夜又来了徒北村,回家吃个饭沐个浴换了身干净衣裳,特地来看望师父师娘,顺便看看小师妹。 完了就没回去,死皮赖脸在毒老头院子里住了一宿,翌日起来脸上好几个硕大蚊子包。 当夜孩子们睡去后,苏家小院里,一群大人提了张小凳子坐在院中,漫天繁星下欢笑晏晏。 苏老婆子脸上止不住的笑意,“出去一趟长了见识就是不一样,几个娃子回来看着跟以前变了许多,眼睛更亮了,精气神也拔了一大截哩。” 苏老汉老脸上尽是欣慰满足,“孩子们有一帮师父教着带着,那肯定要比咱有出息的。” “这还用说?”苏大道,“我跟苏二没这样的机遇,要不是这次被流放,一辈子撑死了见过最大的地方也就是大槐村外的镇子。” 苏二闷笑,“咱俩以前还私底下商量过去县城看看,结果商量了好几年一次没去成,每次都临行前退缩了,没那胆,就怕去了大地方万一冲撞富贵人,连家都回不来。” 说起往事,兄弟俩感慨唏嘘过后,竟觉庆幸。 亏得有甜宝,亏得来了这里后,遇上那么多看似面恶,却行事存了底线原则的能人。 刘月兰跟何大香、苏秀儿坐在一块,三个年轻妇人脸上也皆是笑意。 儿行在外母担忧,刘月兰跟何大香最有体会,这会孩子们全都好好的回来了,一直提着的心总算放下了。 何大香杵了下苏秀儿,“秀儿,你现在种药材都种出门道来了,我看你连炮制都会,我想跟你学学。孩子们长本事了,我这当娘也想长长本事,多学点东西!” 刘月兰也眼睛一亮,“秀儿,咱给你打下手也成,好歹能认个药材会点粗略本事,没得像以前挖到药材当野菜给吃了!” “噗嗤!”苏秀儿忍俊不禁,这些陈年糗事,她也是当中一角,“行,我每日早上都去药园子,以后咱浇了菜园就一块到药园去,我教你们认药材!” 妇人们窃窃私语边说边笑,一旁老两口跟两汉子时而听到那么一两句,跟着就会笑开。 头顶的月亮开始转盈,过几日又是十五月圆的日子了。 一如他们如今的好日子,顺心,处处圆满。 第186章 真是绣花枕头? “师兄师姐,今天上完课玩儿去?” 白彧脸上顶着几个蚊子包,嘴里咬着个苏家菜园摘的梨,跟师兄师姐们发出热情邀请。 苏安,“看你眼睛滴溜溜转就知道没打好主意,上哪玩?” “内城,敢不敢去?”白彧招手把几颗脑袋聚拢,神秘兮兮放八卦,“这几个月我们不在,内城来了新高手,特别嚣张!大放厥词说内城人通通不行!正好今天两极坊开擂台,听我爹说那些人已经报名打擂挑战了,我让我爹在两极坊留了位置,咱看看去?” 仨小子对视一眼,多一个字没有,“去!” 这个消息就让人激动了哇! 甜宝想了下自己自打接手后就放在空间一直没机会用的饮月刀,小嘴咧开露出八颗小米牙,“去!” 白彧立刻叼着梨,空出两手把几人用力抱了抱。 志同道合! 一拍即合! 霍氏坐堂屋门口抱女儿吸纳清晨新露,将几个崽子的对话全听在耳里,再看女儿时满脸为难挣扎。 这些个兔崽子见天换着花样的惹是生非,都把甜宝给带歪了! 以后小麦穗长大了,是要跟她学武还是跟她学功夫? 不然在流放地是真不好混啊! 霍子珩从后走出来,瞥到妇人咬牙切齿神色,又默默退了回去。 他已经能想见女儿日后会变成什么样了。 着实是……头疼。 中午饭后,苏家小院又传出苏老婆子跳脚咆哮,“这些小兔崽子,又带甜宝疯去了!一个个的都欠收拾,我的烧火棍呢!扫帚呢!锅铲呢!” 小苏家其他人默契的找了借口开溜,割稻子的割稻子,整菜地的整菜地,晒药材的晒药材。 苏阿奶两手叉腰站在院子里,看着瞬间空荡荡的屋子,愣是给气笑了。 旁边小院压根不用去看,甜宝在哪毒老就在哪。 村里附近几家听着老婆子吼声,没敢往外瞧,躲在屋里忍俊不禁。 自打甜宝跟苏家几个小子们回来,村子可见的热闹许多,每天都能听到小苏家那边传来的闹腾。 有毒老在大家伙不敢轻易凑过去,但是一块干活的时候已经有胆子跟苏家汉子们调侃几句。 就喜欢这样的热闹,气氛好,整个村子边看热闹边找八卦,越来越和谐。 风云城。 毒老领头,带着五个小尾巴大摇大摆进城。 “好久没来了,城里这些龟孙儿还是那么胆小。”老头瞄着旁边见了他依旧躲远远的人群,桀笑两声,搓手,“崽子们,咱先去望鹊楼走一趟,再去白府逛一圈,顺便在街头巷尾溜溜,找找熟悉感!” 两只手同时抓住要拐弯的老头。 白彧皮笑肉不笑,“毒爷爷,咱今儿是来看打擂的,走走逛逛什么的,下次。” 他也刚回来,不想那么快又当苦主。 甜宝小脸幽幽,“毒爷爷,我刀等着用呢。” 两人合力把老头拉回正确方向。 城门跟两极坊有些距离,走过去的一路,能听到不少八卦。 街头巷尾小摊小店里,议论的都是近来出现在风云城的新人物。 “……这么久了,不管白府还是望鹊楼都没能查出那些人打哪来,这身份背景也太神秘了点!” “拳头还硬,五天前老子挨了他们一拳,现在胸口还疼着,草他娘!” “大家伙猜猜,他们到底什么来路?我瞅他们这样天天找人打架累积名气,怎么有点想要跟白府、望鹊楼抢地盘的架势?” “诶这话说到点子上!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要是没人能压下他们,一准又是另一个徒北山!” 苏安苏文苏武与有荣焉,没想到他们徒北山在内城这么出名,都能被人拿来举例了。 “白彧,你见过那些人了吗?”苏安问。 白彧鼻子朝天,异常不屑,“他们是什么东西本少爷得见?要见可以,得是他们拜见!” 苏武钦佩不已,“总有一天小爷也要这么牛逼!” 苏文,“那你得有个白彧那样的爹。” 苏文挨打了,白彧苏武双双出手,追着丫揍。 后半截路全是俩小子愤愤骂声,“本少爷需要靠爹?你是瞧不起你师弟,有种武斗!” “苏文你完了你!回去我就告诉阿奶,你嫌你爹是个种田的!” 苏文顶着两个青眼圈敢怒不敢言。 武斗打不过白彧,打得过的那个是个会告状的! 他不跟他们计较,以后他是玩笔的! 两个粗俗武夫,哼! 北城小广场,两极坊门前空地已经搭好擂台。 擂台四周人山人海,全是来观战的。 甜宝随白彧上了两极坊三楼,坐在临窗扶栏,听着下方冲上来的震耳喧嚣,脑袋歪了下。 她来过这里两次,以前人就够多了,这次更多。 环视一遭,人挤人脚踩脚,还有不少懂闲情的,带着瓜子花生点心酒,看热闹还带助兴。 “紫衣叔叔呢?”她扭头看白彧,问。 白彧过来跟她一块挨着扶栏往下看,“紫衣叔叔前几个月都是擂主,今天也会上场。” “打得过吗?” “要打过才知道。” 甜宝便不再问了。 老头带着三小子坐后头,先把点心水果挨着尝了个遍才来到扶栏旁,擂台挑战正好开始。 终于看到了下方前来挑战的人。 坐在台下椅子上,皆是一身灰色褂子短打,腕间戴着铜制护腕,露出来的两条胳膊全是腱子肉。 人皆高大威武,身形壮硕,即便楼上楼下的距离,也能感受到这些人身上的凶悍气息。 擂台上,紫衣是第一个出场的,白色练武服,持剑而立,身形高大劲瘦,自然散发冷静沉稳。 但是气势上比对方几人还是差了些,苏武皱眉担忧,“我怎么感觉那些人一拳头能把紫衣叔叔打趴下?” 老头铁砂掌立即当头罩下去,“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几个绣花枕头就把你吓住了,你好意思说自己是徒北村人?” 苏武,“……” 下方猛然爆出一阵轰天喝彩,“打了打了打了!” 楼上几人立刻往下看,挑战的先上了一人。 在台下时还不显,走到台上后搁那就跟座铁塔似的,竟然比紫衣高处两头,身形大出近一半。 苏武僵硬扭头,“毒爷爷,他真是绣花枕头?” 老头悄悄咽了口口水,“……” 他也不知道看着矮墩墩的人站起来这么大啊。 第187章 甜宝挑擂 一声锣响,双方交手。 擂台上气氛瞬间紧绷。 台上残影重重。 台下吆喝呐喊声渐渐消失。 所有人的心都跟着台上胶着提了起来,紧张的等待胜负。 两极坊三楼,苏家三小子看得眼睛都花了,苏武急得直挠头,“你们看得清吗?” 打太快了,他只看得到一片虚影,不知道紫衣叔叔到底能不能赢。 甜宝目不转睛盯着下方,“看得清。” 白彧也目不转睛,“招数确实怪。” 毒老头两手叉腰,眼底沉沉,“这种打法爷爷从未见过。五爪如钩以腕为盾,竟然能在剑影里毫发无损。” 他活了一把年纪,没来流放地前也走过大江南北,跟无数高手对过招。 大越境内诸家武功路数他不说尽数熟悉,好歹算大抵见识过。 连他也看不出来路的,乃至白家跟望鹊楼一时之间也查不出来历的,这些人就是真奇怪诡异了。 回头他得去找百晓风合计合计。 万一对方又跟上回那什么神秘部族的人似的,打他甜宝主意,他好提前提防。 扶栏旁,甜宝突然往前倾了些,黑黢黢的眼睛死瞪楼下某处。 白彧第一时间察出她异样,“甜宝,怎么了?” 女娃下巴往下点了点,“他瞪我,我瞪回去。” 众,“……” 循着甜宝视线看去,焦点是擂台下坐在椅子上等着上场的人之一。 一老四小齐齐眯眼,紧接眼睛一张,全朝那人瞪。 比眼大? 谁没眼睛似的! 那方坐着尚有四人。 坐为首者瞧着台上战况目不斜视,唇瓣微动,“回去领罚。” 旁侧闷闷一声,“遵令。” 这时台上传出一声闷哼,立刻吸引了众人注意力。 打斗胶着的两人身影暂时分开,让围观者得以看清二人情况。 只见赤胳膊壮汉手臂上现出一道既深且长剑痕,若是用剑者力道再大上半分,就能斩断臂骨。 而紫衣右肩处赫然插着一枚三角镖,红色血迹沿飞镖一角往下滴落,迅速将白色外衫染上一线血红。 人群里有人爆出怒骂,“草,这王八蛋用暗器偷袭!” 一人言百人和,“怪不得打遍街头无敌手,敢情都是玩下三滥招数赢的名头!” “打不过早说啊,装你娘的葱鼻猪!下台!” “要用暗器就该一早明言,玩这等手段贻笑大方,我呸!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滚下来!” 登时滚下来的呼声一浪高一浪。 赤胳膊壮汉丝毫不以为意,站在擂台姿态倨傲眼神轻蔑,“哈哈哈!真是一群无知鼠辈。此处是两极坊擂台,只规定开擂可接受任何人上台挑战,何时规定不许台上用暗器了?眼看要输了就喊老子下台,莫不是你们风云城的人,皆输不起?” “草你娘的你说谁输不起?耍手段就是耍手段,还大言不惭提规矩!从哪冒出来的蛆虫死不要脸!你若明刀明枪,紫衣早把你打下台了!” “无畏耍口舌逞能,老子就在台上,谁若不服,待老子把这个小白脸打下去,你等亦可来同我挑战!” 紫衣压下肩头入侵痛意,长剑一横直指叫嚣大汉,眉眼锐利冰冷,“废话无需太多,谁输谁赢,战过方知!” 大汉嘴角轻蔑斜挑,下盘下沉,矮身迅猛前冲,“你既着急归西,老子这就来送你!” 两人一触即分错肩而过。 各自停下。 这次双方只交手一招。 错身后白色身影踉了踉,以剑撑地勉力站稳。 而他身后,大汉立着好一片刻不曾动。 四周死寂,人人紧盯上方,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及至亲眼看着大汉突地往前栽倒,人群爆发出震天欢呼,“赢了!魏一赢了哈哈哈!” “目中无人的龟孙儿,以为在街头赢了几次就无敌了,那是你们没遇到内城真正高手!今儿教你们做人!” “诶哟喂归西了归西了,下面的,还不把你们的人抬下去?对了,看在你们初来乍到对内城不熟悉,老子就好心提点你们一句,城西出去有乱葬岗!” 椅子上四人脸色冷沉,眼里戾气涌动。 为首的人冷冷看了紫衣一眼,打了个手势,旁边三人立刻上台将人抬了下来。 大汉当胸一剑,若非对手肩头受伤,他的下场应是拦腰而斩。 三楼上的人将全程看在眼里。 苏安苏文苏武三个跟着下方喧嚣欢呼,结果看到又一个大汉跳上台。 “??!”这得多不要脸? 他们小孩都能看出紫衣叔叔负伤已无再战之力,这些臭不要脸的竟然还跳上去要挑战? 苏武怒道,“那王八龟孙子是想捡便宜收紫衣叔叔人头!” 苏安抓着白彧肩膀猛摇,“白彧,两极坊是你家的?快想办法把紫衣叔叔叫下来,不打了不打了!” 白彧拧眉,看着下方情形,“两极坊有两极坊的规矩,规矩不能坏,有人上台挑战,不管任何情况都要迎战至胜负分晓为止。同样的,胜负分晓后若有谁不服,可以继续上去挑战,不分主次。” “就没别的办法?” “有,让紫衣叔叔自动认输。” 那还等什么,苏文两手拢在嘴边当喇叭,“紫衣叔叔,不打了!认输!认输啊!” 紫衣隐隐听到,强自回头望了一眼,紧接眼前一黑,轰然倒下。 众人这才发现他肩头溢出的血液,已经由红转黑。 那支镖上有毒! 擂台四周欢呼转臭骂。 仨小子往台下壮汉倒竖大拇指,横眉竖眼喊,“草你娘!” 壮汉环目四扫,“哼,一群只会逞口舌之能的废物,今我站在这里,有敢战者,上来!” 白彧朝三楼候着的小厮低声吩咐了句,很快有人把紫衣抬上三楼,毒不侵立刻着手替他先解毒。 众人这么一分神的功夫,再回头时看到的便是甜宝背影。 小女娃从三楼飞下去了,扛着半截饮月刀,稳稳落在擂台上,跟那名壮汉四目相对。 “???” “!!!” 从来热闹的两极坊小广场,此刻静悄悄。 这样的对擂,看擂台百八十回的内城老人都没见过。 五六岁模样的小娃娃,站着跟大汉膝盖那么高,扛着把破刀就敢上台挑战? “不对,这小娃娃不是总坐在毒不侵肩上那个?!” “她扛着的那把刀!不是断刀从不离身的武器吗?!” “格姥姥的,这什么情况!” 第188章 够狂 前来挑战剩余三大汉,眼睛紧紧盯着台上小女娃,于椅子上站了起来。 视线锐利犀冷,闪动异光。 三楼上一众人则已是被吓破了胆,魂都要出窍了。 “甜宝!你这瓜娃子赶紧下来!擂台是大人玩的,你一小娃娃上去凑什么热闹,走走,毒爷爷抱你下来,乖啊!”老头飞身进擂台,伸手就要把甜宝抱起。 大汉歪嘴嗤笑,“你们风云城在外凶名赫赫,此次我们几个本着见识见识前来一探,没想到遇上的全是孬货!简直徒有虚名 !怕死就别上来,上来了,就等死了再下去!擂台岂是能玩的地方?” 甜宝小脸幽静,饮月刀从肩上一滑,恰压住毒不侵伸出来的手。 “毒爷爷,他刚瞪我,我要揍他。” 毒不侵老脸僵硬,快哭了,“甜宝!行,你要揍他是,毒爷爷替你揍!你下去,我来!” 这些人武功诡异,敢来闯风云城必不简单,且不说两人武功高低之分,单论阅历跟心眼,甜宝现在是尚不能及的! 小丫头要出什么事,他还活不活了? 我的小祖宗诶! 老头眼泪已经开始在酝酿了,晃眼瞧见小丫头背在身后的一只小手悄悄比了个手势。 小手五指虚握,掌心一粒石子乍现乍隐。 毒不侵,“……” 老头掩面悲戚下台,“唉,毒爷爷劝不动你,既然你要玩,那就玩一把,就一把啊!” 白彧跟苏家三小子这时也已来到台下,皆是急得五内俱焚。 四个都想往台上爬,刚扒拉到擂台边缘就被甜宝一个眼神镇下去了。 管管不动,拦拦不了,一老四小立刻并头对眼色。 台子另一边,三个大汉也在暗中打哑谜。 “仔细看,定要看清楚了。” “是。” 此时,台上小女娃已经跨步摆开架势。 断刀横于肩颈,一手外展,招了招,“来,送你归西。” 围观人群静默须臾,喷笑。 这是把刚才大汉羞辱紫衣的话给还回去了! 好!小苏家这女娃够狂!对极了他们胃口哈哈哈! 台上大汉冷笑,两手五指勾起怪异形状,脚下重重一跺就往小女娃袭去,杀机汹涌,“小娃娃,说大话是要送命的!” 甜宝小脸平静,在对方凶猛攻势中并未立刻还手,仗着人矮灵活,不停避过杀招。 抓、掏、钩、擒……甜宝边闪边数对方招式。 她在楼上的时候看了一场,第一个大汉出招共十八式。 现在这个,招数跟死的那个一样。 娃儿小手将饮月刀刀柄握紧,轻挑唇角沉眸,开始试探反击。 对招繁琐,时间不过须臾。 毒不侵跟四小子紧紧扒在台子边上,开始干活了。 “诶哟喂居然能跟小孩打这么久,赤膊佬,爷爷看你骨骼挺清奇,你从哪个阴间钻出来的?” “年轻轻轻就知道用脸吓唬人了,你爹娘见过你这副尊荣么?” “高高壮壮跟熊瞎子似的,凶成这样,你他娘什么品种啊?” “来来告诉小爷,你是怎么做到跟小娃娃打面不改色的?这脸皮叠了得有十五层?” 台上汉子越打越凶,出招越来越急。 底下,众人眼睛耳朵轮换着用不过来。 很快,有好事凑热闹的摸出门道,立刻跟着搅和,骚话频出。 “能是什么品种?不是蛤蟆就是田蛙!蛤蟆压田蛙,长得丑玩得花!” “哈哈哈哈!跟着小娃娃放狠话,蝙蝠身上插鸡毛,先看看你是什么鸟!” “露了露了!悠着点啊蝙蝠鸟!真露鸟了!” “你他娘说话能不能把个门?小娃娃打着呢别什么荤话都往外蹦!回头毒不侵弄死你!” 再观台上,赤膊佬俨然动了气,招式开始凌中出乱。 甜宝却丝毫未受影响,在对方再次扑来时后仰滑行避过,出饮月刀,上刺! 噗的一声刀刃入肉。 抽刀返身,甜宝晃眼间瞧见自己的战果。 那一刀确是中了,大汉屁股流血。 甜宝,“???” 台下,“……哈哈哈哈!” 毒不侵破功,“桀桀桀桀!” 长得矮好啊,一刀砍出去就是对手中下盘。 后背下方疼痛一阵塞一阵,赤膊佬怒红了脸,双拳一握,手腕筋骨翕动,护腕机关触发,“小儿猖狂!找死!” “癞蛤蟆,话多!”猖狂小儿一手曲臂,断刀横于臂上,叮地一声挡下飞镖。 足下飞旋,娃儿转出残影一片。 当当声不绝于耳。 “喝!”小奶音清亮大喝,残影静止。 赤膊佬双目圆睁,在台上突地矮出一大截,栽于地后,哀嚎才冲出口腔。 双足齐根而断。 断口处溢出的血液,掺着丝丝缕缕的黑。 俨然,也是中了毒。 四周静静的,有幸围观这一幕者莫不热血翻涌。 “好!以彼之道还之彼身!甜宝,干得漂亮!”人群中,不知谁先发出一声喝彩。 紧随再次欢呼震天。 前来挑战者五人,余台下三个。 为首大汉眼底阴鸷,紧紧凝着台上扛刀而立的小女娃,太阳穴不停鼓动。 最后大汉挥手,“将人抬下来,我们走!” 另两名大汉气怒不已,“大哥,我们上去跟她打!刚才要不是这些人故意说话扰人心神,四弟根本不会输!” 毒不侵已经飞上台,把自家小娃儿放肩膀上了,险些没站稳。 娃儿不重,她扛着的断刀他娘起码有二十斤! 老头叉腰朝几人讽笑,“哟哟哟,拉屎不出怪地硬?我们看擂的说话犯规吗?两极坊有规定看打擂不能说话吗?本事不够承认就是了,爷爷还赞你一声输得起!” 众人大笑起哄,“输不起就滚!还嫌丢人现眼不够呢?哈哈哈!” 两极坊街道另一处高楼,临窗处月袍男子看着那方情况,唇角翘了翘,负手离开,“回望鹊楼。” “主子,那些人还没走,不怕他们再出阴招伤了甜宝?”听风跟在后头。 “他们不敢,否则他们出不了风云城。” 听风扭头回望一眼,果然见那方,挑战的人抬着折损的两位离了小广场。 小女娃坐在老头肩上,赢了也不见多高兴,扛着饮月刀,小脸一如寻常。 第189章 师父的恩怨,她一个一个解决 台上台下都在欢呼。 甜宝坐在老头肩上,越过热烈人群看着开道离去的几名大汉背影。 断了腿的赤膊佬已经不再叫唤,被同行背在背上,两只手无力垂在半空,一晃一荡。 手腕处护腕缺了一块。 是甜宝最后一刀旋刀劈开的。 若无铜制护腕保护,那双手也应该被砍下来。 甜宝视线落在那双晃荡手腕,护腕被劈去一角后,露出隐在后方的复杂图腾。 今日擂台因为几名挑战者离去宣告结束。 内城人还沉浸在刚才一战中意犹未尽,三三两两聚在一处议论,情绪激昂。 甜宝一行回了三楼,紫衣已经醒了,就坐在临窗扶栏前,脸色虽苍白,却挂着笑意。 “我看了半局,没想到甜宝功夫已如此厉害。”他道。 初见时尚在襁褓中的小娃娃,不知不觉间已经开始绽放光彩。 他刚才醒来后便在楼上看,虽然只观到半局,却震撼异常。 小女娃胜后扛刀静静站在台上那一瞬间,他似看到皋唳九霄的凤。 毒老头两手叉腰,尾巴翘到天上去,“也不看看是谁的徒儿,桀桀桀桀!” 仨小子,“我妹妹!” 白彧,“我师姐!” 紫衣失笑,旋即正色下来,“那些人不似中原人士,我猜测他们是异域来的,但是究竟来自哪一处却不能确定。毒老,还有你们几个小孩儿,仍需谨慎为好。这些人心狠手辣手段下作,此次接连在擂台折了两人,恐不会善了。” 甜宝看了眼他伤口处,包扎好的布带上氤出红色血迹。 毒已经解了。 “你要养伤。”她道。 紫衣点点头,“嗯,需将养一段时日。” “若怕,去徒北村,我保护你。” 甜宝说话时小脸多数平静,没有多余表情,只有在自己亲近的人面前才会稍显活泼些。 于此刻用平板表情说出的话,便显得多了些真诚。 也多一种老气横秋的反差感,让人瞧着忍俊不禁。 紫衣笑意爬上眼底,“这是报恩么?” 果不其然,小女娃重重点头,乌瞳睁得大大的,甚为期待模样,“是。” “我若去了,恩便报完了,你我便两清了。” “当然。”自然要两清,不清她这么费事做什么。 紫衣看向毒老跟几小子,一老四小子各自视线转向别处,显然是站甜宝一边的。 他隐忍笑意,重新看向期待两清的小娃儿,“那我……下次再去。” 甜宝一下蔫。 想报个恩怎么那么难。 …… 回到徒北村已是下傍晚。 村里炊烟袅袅,往家走的路上,两侧房屋院子里总能听到喁喁人声及笑语。 甜宝背着小手一蹦一跳,走在毒爷爷跟哥哥们前头,脸上平静刻板散去,多了些不自觉的温情。 她喜欢回家,回徒北村。 听一听说笑声,闻一闻烟火气,看着近在咫尺的家,整个人便会放松下来,打完架后残留在心头戾气也会被压下去。 “甜宝,记住毒爷爷说的话了吗?下次真不许再这样干了啊!我一把年纪了可不经吓了!”老头亦步亦趋跟在后头,这句话反反复复已经念叨一路了。 要不是最后小丫头跟他打暗语,他当时真不敢下台。 就这也提着心呢。 小娃儿回头,朝他嘻嘻笑两声。 毒不侵老脸垮下。 得嘞,以后提心吊胆的时候保准少不了。 苏安苏文苏武仨走在后头,还凑一处不停议论擂台的事情。 “要是换我上场,我肯定回不来了,甜宝咋恁厉害呢?咱明明一块学的功夫。”苏武羡慕嫉妒得掉眼泪。 苏文拍拍他肩膀安慰他,“只要不跟甜宝比,不跟两个师弟比,你还是可以的。” 苏安,“没事儿,不能无敌你也还能捞个天下第六,不差了!” 苏武,“你们离我远点!会不会安慰人!” “谁安慰你了,是叫你认清事实,别总做梦!” 嘻嘻哈哈间到了霍家小院门口,甜宝脚跟一转就往里钻,进门后才探出个小脑袋来,“毒爷爷,哥哥,你们先回去,我一会回来哦。” 一老三小叹气,“又去看小师妹去了。” 霍家小院里飘着菜香。 灶房里,斯文俊美男人站在灶头后手拿锅勺,正把煮好的菜盛出来。 霍氏在灶口烧火。 小麦穗放在旁边小筐子里,应是刚睡醒,攥着小拳头往嘴里塞,嘬得啧啧有声。 “师父,师娘。”甜宝进门先走到筐边看了眼,看到小宝宝满下巴都是口水渍,立即目不斜视拐弯。 霍氏笑骂一声把她拖回来,“上哪疯去了,给你小师妹说说,她听得多了就能学上了!” 霍子珩,“娘子。” “干啥!” “……无事。” 他现在的家中地位,排第三。 “甜宝可是有事要跟师父说?”不敢招惹母狮子,霍子珩识相转开话题。 甜宝点头,拿过搭在灶头旁的烧火棍,从灶口下方扒出一些灰摊平,随后在上头以烧火棍代笔,顷刻画出一个古怪印记。 刚刚停笔,便听得当啷一声,男子刚拿起的锅勺失手掉落地上,他脸色亦陡地发白,眼底涌出猩红色。 “师父,你认得?”甜宝皱眉。 这是那些人身上唯一有特点的东西,师父见多识广,所以她回来便想找师父问一问,长长见识。 没成想师父会是这般反应。 霍氏仓促一笑,扭头过来,“甜宝,你先回家,明日早学时你师父再跟你说。去去,先回去吃饭。” 走出霍家小院,甜宝偏头看向西边天际,残阳如血,跟师父的眼睛一样红。 在脑中把那几人面容再过了一遍,确定没有忘记,甜宝抿唇回家。 她不傻。 师父为人温和风雅,见人总有如沐春风的笑脸。 这是师父少有的失态。 便只有一个可能,那些人跟师父有恩怨。 且不是一般恩怨。 她记下了。 这辈子长得很,左右她想做的事也只有那么一件。 师父的恩怨,她一个一个解决。 “甜宝!这孩子,咋吃饭时候去你师父家呢?快来灶房,开饭了!”老妇人嗓门老大,带着无奈笑意。 甜宝瞄了眼灶房檐下平举双手扎马步的三个哥哥,装作没瞧见他们幽怨眼神,往灶房拱,小脸带出笑,“阿奶,我来啦!” 第190章 一人之能,可抵一营之军 内城麻雀巷,巷尾民宅。 围墙年代久远脱落斑驳,一扇被风雨侵袭得泛白的木门从里紧栓。 门后是一方窄小院落,地面坑洼,角落长满茂盛青苔,空气中散着太阳晒过后的腐朽气息。 三面正房中屋里,赤着胳膊的汉子靠墙坐在张鼓凳上,半个身子笼在昏暗光线中。 另外两人分坐他对面,皆是满脸沉色,嘴里说着古怪方言。 “我一直紧盯台上半刻不曾错眼,确实没有看出任何诡异之处。”瞿老三道,“她跟四弟对战时,用的是实在实的功夫。” 瞿老二脸上皆是怒惊之色,“确无可疑,可这才是最奇怪的!一个几岁的小娃娃,乳臭未干!便是打娘胎里开始习武,也不过短短数年功力,怎么可能打败四弟!” 他们兄弟五人习武三十多年实战无数,托大说一句放眼整个江湖,他们也是能跻身排名前五十的高手。 败在紫衣手里便罢了,输给个小娃娃? 脑子里反反复复皆是擂台上对战情景以及四弟最后凄惨模样,瞿老二一拳狠狠砸在身侧古旧死角桌上,砰地重响。 他从未见过如此狂妄狠辣的小娃儿! 瞿老大坐在阴影中,眼底眸光明暗变换,深沉莫测。 “大哥,今日初次撞上我们便折了两个亲兄弟,白府跟望鹊楼的人也一直在盯着我们,想要在此成事怕是没有我们想象中的容易。”瞿老二相对冷静些,拧了眉,心有忧虑,“都说流放地是拳头硬的说话,然事实并非如此,内城这些骡子们非常排外。” 瞿老大从鼓凳上站起,走出阴影,到得四脚桌前,抬脚将外斜的桌角往里踢了下,“屋子里能用的东西别乱捶,不经打。” 说完才抬眸,看着另两人,眼神沉冷满是警告之意,“也别忘了我们来此的真正目的。” 直到两位弟弟避开他视线低下头,他才又道,“百晓风的弩炮被击落,十二码头的吞天网变成废网,这两场打斗里都有小苏家那个女娃娃。 什么高人不高人,从未有人见过,是不是真有这个人也未定,但是那个小女娃身上必有诡异处,只是不知道她用什么办法瞒过外人耳目罢了。 不管弩炮还是吞天网,皆是能用在战场上的大杀器,那小女娃在这两种武器中竟能毫发无损还反让对手吃了大亏,这等能力……她一人之能,可抵一营之军! 主上之令我等需牢记,此异类能为我所用最好,若不能,必要除之!否则假以时日待她羽翼丰满,便是我们的劫数了。 霍子珩,还活着呢!” 霍氏子孙还有漏网之鱼。 斩草不除根,他日势必死灰复燃。 如今霍子珩身边已经开始聚集越来越多帮手,连白府跟望鹊楼都开始靠拢过去,他日这些力量一旦凝聚,加上霍子珩运筹帷幄之能,颠覆王朝也非痴人说梦! 而将这些以往各自为王的人物聚集在一起的,便是小苏家那个女娃娃! “做好准备,三日内离开。” “老大?” “硬拼我等不敌,此事需请示主上,从长计议!” …… 夜,天上的月亮又大又圆,满天繁星点辉相映。 十月天气开始转凉,徒北村人吃过晚饭后赶在天黑前梳洗好,把事情忙活完,天黑后便不需点灯了。 一家人坐在院子里,夜空下唠嗑闲话,便是每日最轻松惬意的闲暇时光。 小苏家院子里,老婆子老头儿,汉子妇人们坐在一块,聊家里的菜园子,聊还没晒干的稻谷,唠唠村里家长里短。 笑声一阵一阵的。 旁边毒老头院里也坐了一堆小孩。 苏安苏文苏武三个这时候没敢在家待,特地跑过来躲骂的。 今天家里大人们看他们贼不顺眼。 导致仨躲这边来了,说话时也不敢稍大声,都压着嗓子说悄悄话。 “白彧说的内城来的高手就是那五个,现在五个只剩下仨,想在内城异军突起肯定是不成了。”苏安气音说话,两手交叉胸前幸灾乐祸。 苏文也不遑多让,说得有鼻子有眼,“那些人一看就不是好东西,用暗器不说还使毒,就得打得他们爬不起来才好。” 苏武翘着二郎腿哼道,“除了毒爷爷,他们那伙人应该是第二波整个内城都不喜的人物了,犯了众怒,怎么可能在内城待得下去?小爷敢打包票,永不了多久他们就得灰溜溜卷铺盖走人!” 冷不丁被拿出来做陪衬的老头一脚把丫二郎腿踢了下去,“你小爷啥小爷?说大声点!” 苏武立刻捂嘴,眼睛弯成憨憨弧度。 他要敢说大声点,然阿爷阿奶听着了他回去就得被揍满头包。 十月月色温柔清冷,山脚晚上的气温比白日低不少,坐久了就能感觉到凉意了。 毒老头把怀里早早抱着的外衫披到身边小女娃身上,老调重弹,“甜宝,定要记住毒爷爷的话,下次真不能玩这么虎了。有白彧那小子在,他肯定也会多照应照应紫衣的。” 他们小甜宝就是忒护短。 可太重情义,有时候并不是好事啊。 有时候他真宁愿小丫头没良心一点,活得方能更轻松。 甜宝坐在矮凳上小手抱膝,安安静静的模样总显得特别乖巧,她偏着脑袋看老头,然后伸出两手把他凑近的眉头往外拉,“宝有数。” “你要没数老子敢让你挑擂?当时我就赖台上不走了!哼!”毒老头想起小奶娃站在巨塔似的男子面前叫嚣送人归西的场景,既好笑又让人心有余悸,“亏得你有吸吸吸的能耐……宝,你最后一招吸飞镖了?” 甜宝面不改色,“吸了,吸刀身上了。” 她要说她没用空间力,用真功夫打的,她怕毒爷爷会缓不过气来。 老头顺了顺胸口,吐出一口气,“幸好幸好。” 一个黄澄澄的橘子递到他面前,小丫头笑得眉眼弯弯,“吃果子,压惊。” 老头没忍住乐了,老腰板支棱挺直,“看在你特地孝敬,那我就吃了!” 旁边三只手伸出,摊在老头面前,“毒爷爷,见者有份啊!” 毒不侵斜睨仨,扬声,“苏家老汉、老嫂子!这仨小子又商量去打架了!” “……” 毒爷爷,相煎何太急! 第191章 儿子,别这么虎 翌日。 早课后。 霍子珩带着甜宝沿村尾小路登山。 如今的徒北山已漫山遍野长满树木野草,十月入秋,山上黄绿色彩交织,秋的气息浓郁袭人。 上山的羊肠小道铺了一层落叶,踩在脚下触感柔软,枯叶因为重力碾压时而发出嚓嚓脆裂声。 沿路登高,在各处缓坡还能见到村民们捡柴耙草的身影,掩映在茂密灌木枯树间。 见着师徒二人,村民总会支起身笑着打个招呼,脸上笑容灿烂明朗。 到得近山顶,周围已经难见人踪,霍子珩方停下,找了块干净石头坐下,顺便拍拍身边空着的位置。 师徒俩并排而坐,迎着前方拂来的风俯瞰村庄,衣衫被吹起后,一大一小背影皆显单薄。 “师父,是要保密的故事吗?”甜宝小手乖乖放在膝上,歪着脑袋偏头问。 乌黑眼瞳清透,有着超越年龄的沉静。 霍子珩抚了抚她小脑袋,笑笑,“师父的往事有些不堪,本从未想过说出来,可惜,依旧躲不过。” 甜宝没有追问,静静等师父往下说。 “你昨日所画,完整图案应是这般,”男子执起脚边枯枝,在面前一方浸了水汽的湿土上绘出复杂图案,“火翼狼牙,这是外族图腾。” “什么族?” “大陆中原地区划分十一国,大国有四,为东濮、西陵、南桑、北襄。小国有五,为云秦、丰岚、龙元、凌江、伤邶,剩余两国属中等国,便是大越、大融。而这图腾,乃大融贵族手下势力标志。” “他国图腾,师父怎知?” “你也说了,师父见多识广。” “恩怨呢?” “恩怨……便说来话长了。” 一大一小低低交谈着,视线皆落到下方村庄。 一座座茅草屋比邻而建,各家灶房烟囱冒出的黑烟腾上高空,升得越高颜色越淡,最后匿于空中。 却将烟火味留下了,经风吹来,山上也能闻到那种混着柴火味的草木香。 秋阳正艳,气爽天高。 大石上,故事娓娓道来。 “……我霍氏因不喜纷争而避世,不成想依旧招人忌惮,惹来灭门之祸。只剩我侥幸得活,最后藏身此地苟且。” 说起往事,霍子珩语气平静,满目荒唐。 大陆各国群雄并立,均有逐鹿野心,绞尽脑汁招揽贤能,无法招揽者,宁毁之,免得被他人所用。 那些狠辣手段以及龌龊心思,便是提起,他霍某人都觉作呕。 这世道,越是位高权重者,越多小人。 时至今日,他依旧不屑与那等人为伍。 “甜宝,”压下心头因回忆往昔牵扯出的情绪,霍子珩低头,凝着旁侧静听的小女娃,“你可曾怀疑师父收你为徒的心思?我早知你非池中物,故而故意教你学识谋略,待你他日凤凰展翅,利用你为我霍氏报仇。” 甜宝仰着小脸,阳光照亮乌瞳,始终澄澈通透,“我打架厉害,师父想揍谁,尽管告诉甜宝。” “即便是利用?” “嗯。” 斩钉截铁的一声。 霍子珩偏开头,掌心轻抚娃儿脑袋,于娃儿不得见处,眼尾发红,“真是个傻丫头。” 无需甜宝做任何。 此生得此一徒,他亦满足了。 霍氏的仇恨,他从未想过让学生们去替他报。 他自己都背不起的负担,怎可能让他人替他背负。 霍家人,有霍家人的风骨。 甜宝漂亮的眼睛弯了弯,瞧着旁边狗尾巴草晃得漂亮,随手折了根叼在嘴里,“师父,该回去吃饭啦,师娘只准你出来半个时辰。” 霍子珩,“……” 心头涌动的酸涩及感动,被娃儿这句话硬生生折断。 教人哭笑不得。 师徒俩大手牵小手,又沿路下山。 甜宝被师父当成拐杖用。 到得山脚,草丛后面突地钻出四个小子,齐齐涌到霍子珩身边,“师父!你又给妹妹开小灶!厚此薄彼!” “这就做得太明显了啊师父!哪有这样打击自己徒儿的?男娃不值钱啊?” “为师者当一视同仁!这可是师父你自个说的!” “在山上教了甜宝什么,也得教我们!师父师父师父——” 小子们聒噪起来,也能让人头疼。 霍子珩扫过身前耍宝四人,唇角扬起,心头最后的郁结似也不知不觉散去。 “行了,莫要吵了,师父头疼。我先回家吃饭,你们师娘还等着呢,都散了。” “师父——” “已经下课了。” “师父!!” 男子信步,唇角笑意不落,秋阳柔软,消去了眼尾红愁。 到得家门口,确定师父不受纠缠,四个小子齐齐大叹一声,垮着步子进家门。 院门一关,四人立刻神色一变,把甜宝架起往菜园子走。 阿爷阿奶在堂屋,其他大人在灶房,菜园子清净好说话。 甜宝被摁在菜园地头受审。 苏武,“今天师娘不对劲,一早上恍恍惚惚的看着满肚子心事,甜宝,是不是师父遇上啥难处了?” 苏安,“甜宝,现在下课了,我们不是师弟,是哥哥,要尊长!得说实话昂!” 苏文,“本来我们想跟上山的,知道瞒不过你,这才耐着性子在山脚等!你要也不说,哥哥跳脚给你看了啊!” 白彧,“是愁银子还是别的?还是……跟昨日事情有关?” 昨日他们去了内城,今儿一早师父就带甜宝单独说话。 他猜测当中有关联。 甜宝看看摁着小肩膀的四只手,抬头,小表情可认真郑重,“有,师父有大事。” “什么大事?”异口同声。 “师父有仇家。” “谁?!” “等我知道了再告诉你们。”甜宝起身,轻松把四只手顶开,拍拍屁股走人,“饿了,吃饭。” “……” 故意吊他们胃口。 四人看出来了。 在小苏家蹭了顿午饭,白彧回家后直冲书房找他爹。 “爹,那几个露胳膊的,查出底细没有?” 白奎看着尚在开开合合的木门,习以为常收回视线,“还没有,正在查。儿子,这事儿急不得,再给爹一点时间,那些人来历比较神秘……” 白彧打断准备长篇大论的男人,“那就别查了,直接杀了。” “……”儿子,别这么虎。 第192章 相爱相杀 白奎招来管家,“给百晓风递个口信,告诉他那三个打赤膊的打上甜宝主意了。” 管家踌躇,“主子,论查消息,咱白府比不得望鹊楼,这种谎话百晓风未必会信。” 男人呵呵一笑,“我知道他不会信,但是不管信不信,他都会动手。百晓风的性子,只要他不高兴,下手根本用不着找理由。” 他只是给百晓风送个让他不高兴的源头。 那三个赤膊佬个个功夫不俗,想要把它们围杀至少得动用十数名高手,十数人里还会至少折上一半。 怎能他白府一家受损? 他要找百晓风担一半。 …… 望鹊楼。 百晓风同样在下令。 “想跑?”男子冷哼一声,五指往古琴弦上扣下,“听风,给十二码头长胡子的传个消息,那几人在内城吃了瘪,知道内城不好混,开始打上外城主意了。” 听风嘴角抽了下,“主子,那三人就在十二码头,背着铺盖准备搭船离开。消息递过去,大胡子能信吗?” 当帮主的不能那么傻。 “那群人来时五个,走时三个,这不是……准备回去招兵买马一战外城么?” “……” “注意白府动静,白彧跟苏家小娃儿要好,白府接下来许会有动作。” “那我们可要派上人手?” “派什么人手,白奎外忠内奸,时时想要算计我望鹊楼。他要是动了,我们便按兵不动,等他们打得差不多了再说。” …… 十二码头总舵。 接到帮中探子回报,大胡子坐在石堡石椅上,微眯长眼沉吟。 内城来了高手,行事嚣张高调,十二码头自然不会全然不知。 “在内城损了两人,剩下三人这就灰溜溜的逃了……”没那么简单。 他起身,问来报的人,“那三人还在码头?” “在!在三分舵码头!我们的人一直暗中盯着,下一趟离岸运船半个时辰后起行,去往凉州。” “他们要在何处下船?” “凉州。” “凉州是水运中心枢纽,连接的航线至少有八条。这些人倒是精明,故意在凉州下船再转陆路,如此一来他人想要摸清他们最终去处便难了。” 哼了声,大胡子往外走,“去三分舵!” 从总舵顺清河往三分舵,不过两刻水程。 船泊岸前,大胡子把身上黑色长袍扯了,换上普通船员穿的灰色短褂,混在甲板上一堆搬货船员里不算显眼。 来的船员是他特地临时找的,脸上都蓄了胡须。 不用下船,在船头就能立刻找到那三个候船人的身影。 三分舵码头堆满要装卸的货物,搭船的人反而少得很,此次候船的人,只有那三个。 三人站在里岸口稍远的地方,嘴唇蠕动在说着什么。 大胡子往肩上扛了个麻袋,里头装的是内城托运的棉花,偌大袋子,没几分重量,但是能很好的遮住他的脸。 胡子太有特色,尽管周围胡子扎堆,大胡子也秉持小心为上。 把麻袋扛到三人身后不远的一堆货物旁,大胡子弯腰假装忙碌,耳朵微动。 码头上嘈杂,那三人嗓音压得很低,混在嘈杂中几不可闻。 大胡子不动声色细听,待听清后眼睑猛地缩起。 是南桑方言! 他这些年走南闯北有幸跟南桑商贾打过交道,对地方方言稍有涉猎。 “……此次我们输在对此地了解不够,待回去回禀后,带足人手再来。” “……不管是那个小女娃还是那些老的小的,皆是狂妄之辈,这种人只能斩断他们脊骨,压不了他们低头。” “……他们势力已经萌芽,必须斩草除根,否则我们此行在主上面前,便是过大于功!” “待我们再回时,定要将这流放之地杀个干净!替四弟五弟报仇!” 大胡子没再听下去,离了码头招来三分舵管事,“传令下去,今日三分舵所有船只不许离岸!另传令一堂主,码头设阵!” 管事不敢多问,即刻听令行事。 大胡子下令后看向码头方向,长眸阴鸷。 天堂有路你不走,到老子地盘开地狱门? 给你们俩弟弟报仇? 别介,成了鬼魂后,再寻思把你们自己的仇一并报,老子等着! 想杀干净谁呢? 未时一刻。 三分舵码头现血战。 事情传到徒北山已经是翌日中午。 打完了。 甜宝跟三个哥哥蹲在毒老院子里,听白彧绘声绘色描述当时场景。 “码头的船迟迟不起行,那三人起了怀疑,这时候想跑已经来不及了!” “三十几个高手围剿啊!三势力各处了十来个高手!我当时在旁边看着,愣是没找着出手的机会!” “没想到大胡子竟然还听得懂南桑话,啧啧,有点小瞧他了!” “总归结果暂时是好的,以后那边还会不会派人来不一定,我爹说流放地越来越不平静了,树大招风。” 毒不侵也蹲在旁,百思不得其解,“大胡子为什么会帮忙?不像他行事作风啊。” 那个两面三刀的,巴不得流放地一众对手通通早死,能那么好心? 白彧嘚瑟了,“这还得问我!怪只怪那三人太不知天高地厚,竟然说回头再来要把流放地杀个干净,那不也把大胡子算在内了嘛?” 毒不侵懂了,“先下手为强!” 他们混流放之地的大多如此。 除非真打不过,才会缩起来。 老小小们议论得热烈,只有甜宝面无表情,叹气。 人死了,他们主子是谁查不到了。 怎么就一心找死呢? 隔壁院子传来老妇人吼声,“你们几个小崽子,又在商量什么呢?该练功了!” “在练在练!” “兔崽子,阿奶耳朵还没聋呢!”老妇人嘟囔几句,又转头喊了声,“大香,月兰,秀儿跑哪去了?” “娘,秀儿去村口了,说去瘴气林取些染了瘴气的木头制药。” 午时的村口较为安静,这时候村民多在家中闲暇。 清河水潺潺,瘴气林的瘴气比以前又浓郁许多。 苏秀儿挎着提篮在林子里找寻合适瘴木材,须臾,耳边似听到求救声。 第193章 把他当衣裳缝 “唔……来人……” “救……” “毒、毒……” 苏秀儿循声小心翼翼往外走,一颗心紧张提起。 到得瘴气林边缘,隐在雾气中朝外看,一道身影伏在瘴气最薄处,腹下溢出大片血迹,将枯黄的干草染成了红色。 再看他穿衣打扮,短袍,束袖。 是江湖人! 苏秀儿心一跳,后退两步转身就要离开,不想给村里惹麻烦。 绣鞋踏上林中落叶发出细微声响。 那人听得动静,奋力抬起头来,满脸络腮胡遮脸,嘴里奋力挤出几个字,“毒……不侵……” 这三个字让苏秀儿顿了脚步,扭头看到他的脸,犹豫片刻后,试探朝男子走去。 深呼吸,待靠近后伸手飞快在男子胡须揪了下。 扎手。 揪不下来。 ……真胡子。 长冬会易容,这人胡子是真的,应当不是假脸。 这么显眼的络腮胡,还认识毒老……是十二码头大胡子?! 苏秀儿眼底浮出挣扎,最后咬咬牙道,“你、你撑住,我叫人来扶你!” 这人身形极壮,她一人扶不动,先救人要紧。 虽然十二码头名声极坏,但若对方真是大胡子,他帮过断刀大人,还把小安安全带了回来,冲这个她没办法视而不见。 至于能不能救活,便看毒老的意思了! 瘴气林离村口不远,一个来回跑着用不了多少功夫,很快苏秀儿带来两个帮手,是恰在河边担水的王川跟李小小。 “我滴娘,这是遭了啥事,肚子那么长一道口子!”把人往村里抬时,李小小一路咋舌,被男子伤势吓得脸色发白。 王川,“走快点,我瞅着他快要不行了,光见出气没见进气了!” “看这样子也是个混江湖的,估摸是遇上仇家了……唉,在外头打打杀杀真不如安分种田过日子安稳。” “江湖是好混的?刀尖喋血,今天睡下去了能不能见着明天的太阳都难说。” 两汉子叹息间,已经把人扶到毒老院子前。 苏秀儿一直跟在后头,瞧着到家了立刻朝院子里喊,“毒老,村口有人求救,不知道是不是十二码头的大胡子,您快来瞧瞧!” 王川、李小小,“……” 两人当场僵住,马上要跨进院子的脚就这么卡在半空迟迟落不下。 两人不约而同偏头,看着肩膀上架着的男人。 满脸络腮胡,露在胡子外的些许皮肤已呈青灰色,丝毫看不出传闻中的阴戾狠辣。 这人是大胡子?! 十二码头臭名远扬的大胡子?! 让他们的日子暗无天光的那个大胡子?!! 他们没见过大胡子真颜,但是遭过十二码头欺辱压迫无数,对二十码头可谓恨之入骨。 现在他们竟然把十二码头头目给架回来了? 两人几乎下意识就要把人撂下。 “大胡子?来求救?诶哟哟老头看看!”两人要撂人前一瞬,老头从院里飘出来,一看到被架着的人,笑成菊花的老脸沉了下去,并指在大胡子上身点按数个穴道,伤口处流血速度可见的收敛,“把人抬去药房,快!” 老头语气凝重,王川跟李小小对视一眼,不再二话先把人抬进药房。 他们再恨十二码头,也赶不上对小苏家及毒老、断刀大人等人的感激。 毒不侵拉出药房靠墙从未用过的长案,铺上一张干净的布,“把人放上去。秀儿,把药案抽屉里的银针跟羊肠线拿出来。” 吩咐完,又扬起嗓子喊了声,“甜宝快来!干活了!” 王川跟李小小见状极有眼色退了出去,免得打扰毒老救人。 而且两人也是真怵老头子…… 亲眼见着甜宝从墙壁另一边翻过来跑进药房,又见药房门砰地关上,两人憋着的一口气才猛地吐了出来。 对视。 “我刚才掐了他一下……”王小小单手掩嘴,眼神飘忽,悄声道。 王川,“……我也偷偷捶了他一下。” 两人持续对视,片刻后各自看天看地,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小苏家一众午时都在家,闻声后立刻往这边赶来,看到药房门关上了,不敢大声吵闹担心扰了里头,皆静静站在一旁候着。 苏安苏文苏武都在,白彧也在。 就连霍子珩也来了。 一众人里,苏安最是忧心如焚,少年剑眉皱得紧紧的,两手垂在身侧攥成拳,眼睛眨也不眨直盯着药房,嘴角抿成直线。 身侧,一只手在他肩头拍了拍,是白彧。 另一侧,两个糟心弟弟也靠了过来。 皆无声,但他感受到了当中无需宣诸于口的情谊。 霍氏抱着小麦穗,最后赶过来,妇人瞄到王川跟李小小身上沾到的星点血迹,凑了过去悄声八卦,“真是大胡子?” 王川抹脸,压着嗓子五味杂陈,“应该是。” 他们也不认识,但是看毒老反应,大差不离就是那王八蛋。 “伤得很重?” 李小小干着脸,在身上比划了下,“从左腹到胸口,几乎对半开了。” “嘶!”霍氏吸了口凉气,“这次玩得可真大。你俩咋没给他最后一击?多好的机会呀,不定外城就重新洗牌了!” 王川,李小小,“……”各自望天。 咋没给? 一人给了一击。 就是作用不大。 霍子珩伸手,无奈把妇人拉了过去,“娘子,莫乱说话,要吓着小麦穗了。” 事关女儿,霍氏立刻闭嘴。 一门之隔,药房里氛围第一次如此紧张。 “秀儿,给他把肚子缝起来。”毒不侵给男人伤口做过处理后,一句话就把本就紧张的苏秀儿给吓得手抖。 苏秀儿颤声,“毒老,我、我不会……” 她没干过啊! 平日除了打理一下药园,她也仅会炮制些简单药材。 给人缝伤口?她哪成! 看着那人身上血淋淋的样子,她还能站在这里没晕过去已经是破天荒了! “你缝衣裳不是缝得很好?把他当衣裳缝。我要研药,时间太紧,多耽搁一会这狗比就得嗝屁了。”毒不侵径自转身去往药案,甜宝在那等很久了,“甜宝,玄参、蝉衣、信石、八月札、千里及、索骨丹根……” 他念一个名称,甜宝便掏出一众草药,顷刻药案上就堆了二十几味药。 苏秀儿还站在长椅前,手上捏着已经穿上肠线的银针,脸色很白,手不停发抖。 第194章 人这么齐,来送丧啊? “唔……”长椅上躺着的浑身血淋淋的人,口中再次溢出一声隐忍痛吟,脸上青灰色更厚,已然带出死气。 他袒开上衣的胸腹,一道长且深的伤口从左腹至心口上方,几乎将他整个人劈开。 ——多耽搁一会这狗币就嗝屁了。 毒老的话又响在耳边,苏秀儿呼吸急促,最后心一横,用力咬了下舌尖,借由痛意让自己强自冷静下来。 不再去看男子青灰的脸,她视线定定落在狰狞伤口,用毒老教的方法先清洗了双手后,下针。 第一针穿过皮肉,心理障碍也随之打破,开始飞快走针。 就当自己在缝衣裳! “我给你缝伤口,忍着些,只要撑下来了,你就能活下来。” “不知你在何处遇袭,你既能跑到徒北村求救,定是想活着的对吗?” “撑住,一定要撑住……” 大胡子像踏了几遍鬼门关,在十八层地狱把各种酷刑都受了一遍。 那种滋味销魂得,他就差没魂飞魄散了。 耳边还有道声音在喋喋不休。 大胡子痛得浑身肌肉紧绷,脖颈青筋迸起,昏昏沉沉间,所有力气全用去抵抗身体剧痛及冰冷,蹦一个字的多余力气都没有。 仅仅勉强将眼睛撑开一条缝,一瞬眼皮又弹了回去。 意识丧失的瞬间,牙关被人大力捏开,往他嘴里塞了一团难闻的软哒哒稀糊糊的东西。 毒不侵……等老子好了,要你狗命! 大胡子头一歪,彻底昏死。 “命算是吊住了。狗比,浪费老子一堆好药材。”毒不侵把紧急研磨出来的药尽数塞大胡子嘴里,用细长勺子压喉引他意识吞咽,一直沉着的老脸重新恢复不正经调调,“宝,咱把账记下,回头账单甩给他,让他还药材!” 甜宝点头,“好!” 苏秀儿最后一针收线,打结。 把线头剪断后支撑不住了,腿一软直接坐地上,抬起依旧苍白渗满汗珠的清秀脸庞,“毒老,我尽力了,这样成吗?” 老头两手叉腰桀桀笑,“成!比老头子手艺好多了!” 就算不成,疤也是落大胡子身上,关他屁事。 苏秀儿脸上溢出笑意,她虽不顶用,但是能帮上些许忙,于她便有巨大的满足感。 老头瞧她这模样,笑哼道,“莫要总以为自己没什么用,你可不是多余的。要不老头子能让你帮忙打理药园子?药材可是老头重如命的东西。” “姑姑,棒!” 小奶音响在女子耳畔,苏秀儿偏头,是他们家小甜宝认真的小脸。 苏秀儿噗嗤一笑,把小女娃搂入怀,头轻依着她小小肩膀,“嗯,姑姑有用,棒。” 没人知道她心里实是敏感自卑的。 外嫁女,自请下堂,如今快三十岁的妇人,还依着爹娘哥嫂照顾养活。 她知道家里人绝不会觉得她多余,但是她自己会心头惭愧。 所以她从不让自己闲下来,只要没歇下,会在家里找尽活儿干,以此来回报亲人的爱护宽容,也以此想要证明自己不多余,真的不多余。 “别搁地上坐着了,十月的天,坐地上不凉啊?女娃子可不兴凉着。”老头背着手,去打开药房门,外头景象也在门框里映了出来,“……” 小小门框,框里挤了满满当当的人,一个个引颈翘盼。 那模样,老头手叉腰,“人这么齐,来送丧啊?” 众,“……” 苏安从人群里冲了出来,直扑老头,“毒爷爷,怎么样,大胡子叔叔救下了吗?” “臭小子,自己看,后面躺着呢,勉强还能喘气。……诶诶诶别往里跑!大胡子那货现在比瓦片还脆,一碰真就嗝屁了!” 小苏家人看着老头跟小子跳脚,齐齐松了口气,笑开。 他们都不认识大胡子,跟村里人一样只闻其名,相互还有不少恩怨。 认真细究起来,……大胡子在徒北村折了不少手下。 真要说的话,大胡子怕是更恨他们一些,但是他们家小安,确是这人完好无损带回来了。 不管如何,一码归一码。 人既然没事了,他们也放心了。 “霍先生,霍娘子,上我们家坐坐,唠嗑唠嗑。”苏老婆子两手扫扫衣摆灰尘,朝霍家夫妇笑道,“秀儿午饭特地蒸了一碗米糕,专门给小麦穗的,瞧小丫头咂嘴了,怕是饿了哩,正好能喂上。” “要说不说,秀儿做饭就是手巧!”霍氏哪能有二话,抱着女儿就往小苏家灶房去,“小麦穗,走!咱上苏阿奶家吃好吃的!” 霍子珩跟苏大苏二走在一块跟在后头,眼里浅浅的无奈笑意。 长辈跟汉子们走了,王川跟李小小也若无其事离去。 刘月兰跟何大香还等在那儿,伸长脖子往药房里探,“秀儿,等你呢,一块回家!” 清秀妇人从药房里快步走出,手上还滴着水渍,清洗得干净,眼角眉梢含笑,“来了!” “你上回不是说想试着做蕉叶粽么?我跟大嫂特地往山上找,嘿!真让我们在山背后找着一株野蕉!叶子已经摘回来洗好了,等晾干了你啥时候想包,我们跟你一块!” “找着了?你们啥时候去找的?我咋不知道,也不叫上我!” “你一天天的尽干事去了,什么都叫上你,不把人给累死?真是,整日跟骡子一样转,就不能让自己多歇歇?一家人你再这样,可就是故意生分了昂!” 妇人们交谈着离去,笑声低低的,洋溢自在欢快。 最后毒不侵不耐折腾,把杵院子里还在转小心眼的小子们一并踹走了。 大胡子人在徒北村的消息也顷刻在村里传遍,各家皆震惊无比。 不敢往毒老跟前凑,村民们就在各家门口三两聚着悄摸摸议论。 “他跟咱徒北村那么多恩怨,都到你死我活的程度了,怎么想的竟然敢跑过来求救?” “能不来么?论医术,整个流放地毒老是数第一的,来了还有一线生机,不来就只能等死了。” “事情真是越来越奇怪了你们发现没?咱徒北村跟十二码头的关系,现在竟然说不清道不明了。” “有啥奇怪的?流放地不就这样?你们是没去过内城,城里的早上在街头扑一块杀红眼,晚上就能坐一块喝酒称兄道弟了,第二天酒醒,又打到一处。” “反正不管咋样,咱现在已经是徒北村村民了,安心过自己的日子便是。咳,再说想报仇也打不过。” “……” 第195章 保命事大,不走就是不走 大胡子昏昏沉沉睁开眼,入目是简陋茅草屋顶。 紧接两张脸强势挤入视野,出现在他头顶上方。 “大胡子叔叔!你总算醒了!你都睡了三天了,再要不醒我真要以为你醒不过来了!”咋咋呼呼的,是苏安那小子,咧着白牙笑得刺眼。 还有个木木的小脸蛋,小奶音幽幽,“毒爷爷说再不醒,给你灌粪肥。” “……”大胡子一股呕意上喉,直接牵到伤口,疼得他想一了百了,“毒、不……侵……” 狗逼玩意儿! “诶!孙子,叫你爷爷啊?”老头背手,迈着二八步从外走进屋,三角眼曲成弧形,“来来,告诉爷爷谁给你开膛破肚的?” “滚你爷!” “不识相了不是?要不是想知道谁干的好事,爷爷会救你?安分点,你现在是老子砧板上的肉,知道不?” 大胡子被气得原地升天。 忍住。 识时务者为俊杰。 等他好了再了结这狗东西! “啧,卖什么关子,赶紧说!等着呢!”老头又是一声呼和,走到他旁边,拨他眼皮,捏他牙关,掀他衣服。 大胡子额角青筋又是一阵暴跳,砧板鱼肉,不过如此,草你娘! 于门外,又传来一道轻柔嗓音,“毒老,他刚醒应是没什么精神的,恁重的伤,昏睡了几日,身子还虚得紧。” 人随声至,伴骨汤清香,在空气中缓缓氤开。 年轻妇人布裙荆钗,容貌清秀丽雅,手托汤盅。 “秀儿你给这东西煲汤?他配喝么他!”老头看到浓香骨汤越发不满,三角眼往下一斜,用眼角看躺着的男人,“付钱!药材抵银钱也行!” “毒老,这是小安让炖上的。”苏秀儿无奈,走近了把汤盅小心搁放在床头近处小木桌,期间只瞧了男人一眼。 放好汤就垂首转身离开。 大胡子眯眸凝着那道消瘦纤细背影,忍痛咬牙,“小娘们,在林子里,是你揪老子胡子?” 消瘦背影一僵,落荒而逃。 大胡子再次草了声,果真是! 当他伤重昏迷就不知了?扶他回来那两王八一个掐了他手背一个捶了他后腰,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徒北山住的全他娘一群鼠辈! 一旁,毒不侵跟苏安、甜宝六目相对,各自嘴角抽抽。 最后老头跟小子捧腹大笑。 毒不侵视药材如命,大胡子就是视胡子如命。 秀儿揪了人胡子? 甜宝小手挠了下鼻子,戳戳兀自咬牙切齿的男人,指着那盅汤问,“喝吗?” “喝!”不吃东西咋活? “我姑姑炖的,你喝了,揪胡子不计较了。” 大胡子侧眸。 小女娃在他眼前攥了下小拳头。 “……” 满满一盅汤,汤色熬得奶白,味道浓香扑鼻,味道却清淡不腻,很适合重伤初醒的人喝。 苏安一口一口的喂,愣是把一盅汤喂完了。 大胡子打了个饱嗝,依旧觉得饿,“没饭?” 在旁等他喝汤等半天的老头满脸不耐,“差点被开成两半,肚子里的东西好险勉强兜着,就这还想吃饭?急着找阎王喝茶呢?” “……”被怼一通,大胡子难得没杠嘴,毕竟话难听却是理,关乎自己的命,大意不得。 “大胡子叔叔,你功夫也不赖了,除了我妹妹还有谁那么大能耐,把你砍成这样?”苏安放下空汤盅,忧心问道。 大胡子自动忽略某句话,“不知,那日我去六分舵处理帮务,突然中的埋伏。” 随行的人全折了,只有他一人拼死逃了出来。 伏击他的仅仅四人,藏了脸,用的是极普通的武功招数。 “老东西,帮我给十二码头就近分舵递个信息,说老子还活着。免得有人趁老子不在蹦出来搞事情。”大胡子道。 他遇袭后昏睡了三天,帮中群龙无首又不知他生死,怕是已经乱了。 徒北村凭一道瘴气林与外界隔绝,村里人几乎不出村,他猜他在这里的消息还没传出去。 毒不侵不动,“传啥传?老子直接把你送回去更省事!” “不走。” “??你再说一遍?” “老子不走,哪天伤好了再说。” “草你娘你让徒北村给你当保镖呢?!” 不要脸这种事,习惯了就不会再不好意思了,大胡子弯眼,笑得假惺惺,“老子现在就剩一口气了,爬出去跟找死有什么区别?保命事大,不走就是不走。” 没有哪里比这儿更安全,他又不傻。 老头,“信不信老子挖你祖坟!” 大胡子,“付药材。” 老头,“老子缺吗!” 任凭老头在旁跳脚,大胡子眼一闭头一歪,睡得又香又沉。 安心,亦放心。 毒不侵歇了跳骂,最后重重哼了声。 作为过来人,他一点也不想这狗东西过来。 旁边,小子跟小丫头一坐一蹲,看了半天表演。 “毒爷爷,送他走吗?”甜宝问。 人又昏睡过去了,他们把他送去哪他也不知道。 不用吵的呀。 大胡子现在也反抗不了。 苏安立刻求情,眼巴巴,“留他?留?” 他在船上跟大胡子叔叔单独待了一个多月,很多事他没说,朝廷的人一直逮着他们追,好几次他们俩都是险险死里逃生。 哪一次,大胡子叔叔都是边骂边嫌,边把他捎上。 没丢下他。 …… 人最终还是留下了。 村民们跟苏大苏二凑一块闲唠嗑的时候,顶多问个一两句,多余的话却谁都没说。 村里除了最开始有些震荡外,很快就平静下来。 白彧那边也没闲着。 大胡子遇袭,十二码头群龙无首一时引出纷乱,追查帮主行踪的,追击伏击杀手的……皆一无所获。 这次埋伏刺杀看似寻常,但是细究却又透出蹊跷。 三码头前脚围杀赤膊佬,大胡子后脚就被刺。 整个流放地能给大胡子这等重创的人屈指可数,撇开徒北村小甜宝不谈,只剩下百晓风跟白奎两位。 但是这两方势力并未动手,那动手的究竟是谁? 接下来好一段时日,不管白府还是望鹊楼,氛围皆不同以往。 有人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混进了流放之地,而他们竟然一无所觉! 能做到这种程度的,背后势力绝不简单! 第196章 吃又吃不上,抢又不敢抢 三大势力合力追查,那四个神秘人却似昙花一现,自那次刺杀后便销声匿迹。 转眼十一月末,甜宝过完六周岁生辰,时节进入仲冬。 气温降得很快,早上起来已经需要穿上薄袄子。 孩子们上完早课,回家在灶房里盛一碗冒着热气的饭菜,往院门口一字蹲开,边晒太阳边闲唠嗑。 “咱上次去内城是啥时候了?我都快忘了,再有一个月过新年,到时候咱叫上毒爷爷,一块进城看热闹去?”苏武嘴里塞得满满的,口齿不清。 今天姑姑做了一大锅腊肉白菜,味道香得让人垂涎三千尺。 白彧现在中午都不肯回家了,一天天的搁小苏家蹭饭,从长京回来后一个多月时间,愣是养出两层下巴。 他边嚼腊肉边道,“怕是不成,外面形势紧张,到处都有些不太平,最好先别往外跑。” 小子们脑袋立刻往他跟前凑,“还没查出来?连风叔叔都没有眉目?” 甜宝叼着块腊肉也瞧了过去,太过专注,小嘴都不动了。 “我干爹说,连他都掌握不到消息的,必是他情报网覆盖之外的势力,他已经开始着人往那边查了,但是范围不小,一时半会的没那么快有回音。”白彧这次说得详细确切不少,“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急也急不来。在此之前,我们最好小心谨慎为上,对方突然杀出来,这次倒霉的是大胡子,下次倒霉的就不定是谁了。” 几人身后院墙上方,突然冒出个脑袋,满脸络腮胡,自上而下睥睨几个孩子手里的碗,扬声,“我的饭呢?腊肉白菜!谁要吃炖豆腐,一点味儿都没有!” 这话明显不是跟孩子们说的,是跟某个灶房里正吃饭的妇人说的。 孩砸们自下而上瞧,“……” 大胡子你能不能正常点? 饿着你了咋地?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大胡子对孩子们狐疑目光视而不见,就盯着他们碗里色香味诱人的肉,馋。 他忍了一早上了,吃着清汤寡水淡而无味的炖豆腐,闻着隔壁院里飘来的腊肉香,边吃肚子边咕咕叫。 身为一帮之主,打从兜里有银子后他就没委屈过自己的肚子,就连出远门跑船,船上厨房备的也尽是好食材。 现在搁徒北山养伤呢!伤口好得也七七八八了,凭什么还不给他好吃的? 他交了伙食费的! 隔壁院子灶房,一个小身板闪了出来,一头鸟窝的老头捧着大瓷碗,装满满当当的腊肉,二八步踱到墙脚下,就在大胡子注视下大口大口吃,“诶呀,你看你这性子急的,是不给你吃肉吗?就是不给你吃桀桀桀桀!想吃香喝辣回你自个狗巢,到时候谁敢忤你的意?你说是不是?” 大胡子牙齿咬得咔咔响,冷笑,“有句话叫请神容易送神难,老子就不走,哼!” “什么神不神,脑子咋这么不记事呢,你是鱼肉,啊,鱼肉。” 老头话毕,墙头落下一把土,要不是他闪的快,一碗腊肉就被霍霍了。 老头立刻跳脚骂出一串精粹。 可惜墙头上大胡子已经闪没了影儿。 后方灶房,苏秀儿这才往外探出脑袋瞅了一眼,头疼得不行。 “秀儿,我瞧大胡子真要恼了,还不给他吃点有味道的啊?”何大香替她着急。 能当十二码头帮主的,能是什么好性子人?光是他做的那些事,外面骂他的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 大胡子帮过忙是一回事,但秀儿要真把人惹恼了,转头不定他能做出什么事来。 要不是家里有甜宝坐镇,她敢拍膝盖打赌,那大胡子怕会冲进来抢吃的。 刘月兰也忧心道,“要不……给他做点肉吃?” 苏秀儿无奈,“不是故意不给他吃,毒老说大伤的人至少三个月内只能吃清淡好吞咽的东西。我私下还特地翻过毒老给的医书,也是这般写的。大胡子伤口现在才刚刚愈合好,肚子里的肠子能不能正常用还不一定呢……” 刘月兰,何大香,“……”突然有点吃不下。 苏老汉跟苏老婆子也皆嘴角抽抽,勉强才能保持住面色如常。 苏大,“秀儿,你现在胆子真大!” 苏二,“都敢给人缝肠子了!” 老汉跟老婆子一人赏了两人一锅贴。 亏得他们当时赶过去晚了点,要不得好长时间吃不了饭! 大胡子躺堂屋简陋小木床上,心情不好的时候木板都胳骨头,翻来覆去睡不好。 直到太阳快落山,又是一阵肉香喷来。 大胡子,“艹!” 吃又吃不上,抢又不敢抢,还得见天受毒不侵那老东西挤兑,这日子没法过了! 他翻身坐起,长眸凶光戾戾,听到门外动静时抬眸,眼底凶光把正要进来的小娘们吓得打了个抖。 四目相对,大胡子视线落在妇人手里捧着的大碗,一点兴趣也没有,“豆腐青菜咸粥素面条,端回去,不吃!” 苏秀儿无声叹了口气,低眸走到他旁边把碗放下,碗里装的一大碗米饭,上面覆着蒸得软烂的腩肉,挂一层清透汤汁,味淡却清香。 “我问过毒老了,腩肉炖烂些你能吃。这是我爹托白彧特地从内城捎来的,你先将就吃,等伤养好了,你想吃什么便不会有人管了。”她轻道,“你莫要怨怪毒老,他只是嘴上不饶人,拦着你胡乱吃实是为了你好的。” 大胡子低眸看着那碗饭菜,眸光明晦跳跃,不语。 屋外残阳光晕紫红,堂屋里也被染上一层暖色,饭菜热气可见,香气可闻。 妇人转身准备离开。 大胡子顿了下,从腰间抽出块腰牌扔了过去,故意看妇人手忙脚乱的接。 “吃过这顿我就回去了。”他道,抬起长眸迎着暖光,幽暗深沉,眼底依旧淀着常年累积的阴郁,似有若无涌动,“拿着这块腰牌,日后在外城可随意走动,十二码头的人不会为难你。算是还把老子当衣裳缝的人情了。” 苏秀儿,“……” 她把腰牌还回去,“我一个妇人家,平日除了待在徒北村,少有去外头的时候,这个东西我用不上,你收回去。” “别跟老子推推搡搡,烦不烦?东西我既给出去了你就拿着,用得上就用用不上最好,老子只是不想欠人情。你也别太放在心上,我给的面子就这么点,多了没有,别太贪心。” 气得苏秀儿转身就走。 大胡子立刻端起碗大块朵颐。 第197章 把苏良拖出来给老子狠狠打 堂屋里一时只剩狼吞虎咽的声音。 “吃慢点,饿死鬼投胎?上辈子没吃过蒸腩肉啊?”老头故意拉长的气人调调从门口传来,堂屋门上方掉下个鸟窝头晃啊晃,胆子但凡小点能被这场面吓死。 大胡子翻眼皮上睨了眼,继续吃,“老毒物,这次谢了。” 毒不侵,“……” 你这就不对了,你骂我啊!侮辱我啊!不然老子一肚子骚话没地儿说啊! 我最怕人跟我讲礼貌了! 老头翻身落地,进屋,“准备滚蛋了?” “该回去了,不然帮里真要乱。”他十二码头帮众很多,但是要找几个忠心耿耿的,一个巴掌都找不出来,他心里清楚。 望鹊楼百晓风的来历至今是个谜,但是从他掌握情报的精准不难看出,望鹊楼有底蕴。 白府白奎绿林出身,为人豪气仗义有心眼,手底下也有一众生死与共的兄弟追随。 只有他大胡子,底层出身,能爬到这个地位全靠狠辣阴诡敢打敢拼。什么道义、什么道德他统统没有。 物以群分人以类聚,他手下多也是跟他一样的人,只看利益。 倘若哪天他弱下来了,下头蠢蠢欲动想要取而代之的人遍地都是。 得回去震慑一番了。 “好走不送。”毒不侵一句挽留没有。 “你跟甜宝送我一程,免得我死半路上。” “死呗。”话毕,老头眼珠子转了转,笑嘻嘻道,“要送你一程也不是不行,这次你狗命是老子捡回来的,秀儿那你都送腰牌还人情,老头这里你不能省事?不用多,给个十块八块腰牌!” “我给你大爷!老子前脚回总舵后脚你就去霍霍分舵去了,现在老子手底下人哪个不是见了你跟甜宝就腿软,你还用得着腰牌?滚去西山!” “徒北村又不是只有老子跟甜宝!整个村人口快上千了全挤在这屁大点地方半步不敢多走!都是被你十二码头给吓的!你知道自个有多招人恨?这次村里没趁你病要你命那都是人情!不用还啊?” “你不如直接说你要帮徒北村堆名声让外面知道我十二码头日后连徒北村蹦出去的蚂蚱都不敢惹你个老狗逼!” 两人吵得不可开交。 最后大胡子空饭碗一撂,暴走回去的。 十块八块腰牌自是没有,但是大胡子回十二码头没两日,就有话传出来。 日后十二码头跟徒北村,井水不犯河水。 谁敢在中间挑事,自个把脖子洗干净了。 这背后是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在十二码头眼里,徒北村那些村民一个个跟鹌鹑似的,能是敢挑事的货? 帮主那句洗干净脖子,警告的是手底下帮众。 跟徒北村几里地之距的徒南山,万家庄里,万福背着手在华贵大厅里团团转,满脸愁容。 “六叔,帮主这次养伤回来,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难道在徒北村吓破胆了?” 万六爷倚着实木雕花椅,手执茶杯,深沉老眼微眯,“不好说。小苏家高手,我们确实打不过,加上帮主的命是找毒不侵救回来的,凭这点,帮主若是不给徒北村些脸面说不过去,少不得要背骂忘恩负义之徒。” “帮主什么时候在乎过这些?” “……”那是没有。 “他娘的,这以后咱见着徒北村人得绕着走了!要不对方万一先挑事,最后洗脖子的还是我们!”万福越想越是这么回事,反身在椅子上坐下,手往扶手重重一拍,怒道,“来人!把苏良拖出来给老子狠狠打一顿!” 惹不起小苏家,他还奈何不了大苏家? 要不是苏良犯事被流放,流放地外城根本就招不来甜宝那小祖宗! 小祖宗此时刚从十二码头三分舵蹦蹦跳跳走出来,踏着雪,一脚下去一个小窝窝。 毒不侵叉腰在后头慢悠悠跟着,老脸挂着未散的郁气,气哼哼地,“大胡子真不是玩意儿,天天玩心眼子!他到底咋知道咱计划的?次次突袭分舵都扑个空,他总不能把所有分舵的人全撤走了?为了不让爷爷玩儿,连地盘都不要啦?” 甜宝小嘴抿着,浅浅笑的弧度,又在雪地上踩出一个小窝窝。 以前陪毒爷爷出来玩,每次一逮一个准,总能在分舵找着好玩的。 奈何现在他们身边有个小叛徒呀。 男生外向。 唉。 她又不能出卖哥哥。 甜宝,“毒爷爷,去总舵玩,大胡子总不能跑。” 帮主也跑去躲,就得被人笑话了,大胡子还是要点面子的。 老头想也不想就摇头,“不成不成,他上次被刺杀没死成,不定现在还有人躲在暗处准备再弄他一回,咱可不能去拜当救兵。再也几天就过大年了,过完年再说!” 甜宝抿笑,准备回话时眸心突地一凝,下一瞬就如箭矢倒射,将身后老头扑倒在地。 一枚暗器擦着她头皮飞过。 甜宝再抬头时,眼里尽是杀机。 “诶哟喂我去他娘!阴沟臭老鼠转移目标找爷爷头上了!甜宝快快快,去总舵!去总舵!”老头起身抱着甜宝就飞,快得跟一溜烟似的。 三分舵离总舵近得很,是最近的救兵! 甜宝扒着老头肩膀,看着后方雪地里突然冒出直追的黑影,杏眸幽戾。 “毒爷爷,四个。” “完了完了肯定是上次杀大胡子那伙!” “打。” “不行不行不行!拳脚功夫毒爷爷排不上号!找大胡子顺便让他自己把仇报了!” 近年关,流放地外城白雪皑皑,冬风呼号声难听得如同百鬼悲咽。 除了一跑一追两拨人马,方圆十里不见人踪。 “甜宝瞧好啊!爷爷背心空着呢!别让爷爷变刺猬!人甩开没有?”冰天雪地旷野,尽是老头大呼小叫声。 “没有。” “不可能!这天下轻功能及毒爷爷的往后五十年都出不了!” “真的。” 前方是清河畔丛生的芦苇荡。 芦花已经被捋光了,剩枯败枝干光秃秃杵着,寒风下芦叶撞芦叶,刷刷作响。 老头在芦苇荡前停下,大喘气,累瘫了。 “孙子们,呼呼、快出来!来壶热茶,爷爷要压惊!” 空旷雪地四周,随着老头一声嚷嚷,骤然人影浮动。 将四名杀手包围。 第198章 你姑奶奶还来 全是十二码头的人。 大胡子亲自率众,帮中高手尽出。 今日玩的这一出,便是引蛇出洞。 老头踩倒旁边芦苇杆子往上一坐,桀桀怪笑,“几只臭老鼠,真以为你爷爷年纪大了功夫不济了?要不是为了引你们继续追故意放水,凭你们几个,连爷爷衣角都摸不着!” 甜宝没说话,也没动手,凝着被围在包围圈里的四人,乌瞳幽静。 大胡子则已红了眼,冷笑一声带着帮众直接往里扑去,“狗逼玩意儿,上次被你们偷袭得手,这次老子倒要看看,你们还能不能把老子再劈个对半开!” 计划是当日他离开徒北山时,甜宝、白彧跟苏安几个小子找他一并商量定下的。 霍子珩充当了一回幕后智囊。 依霍子珩揣测判断,当日这些人之所以袭杀大胡子,是因为大胡子当日发起的码头围剿,让某些势力看出流放地几大势力看似争来斗去,实际上暗地里已经开始同气连枝。所以出手,想要重新扰乱流放之地秩序。 外城地广人稀,想找救兵比内城要难,所以大胡子成了他们第一个目标。 想到自己倒霉催的成为第一个目标,大胡子戾气更重,下手狠辣毫不留情,端是只攻不守瞻前不顾后。 一点不担心自己被人背刺。 也是因为少了顾忌,这次竟把对方四人压得落了下风。 大胡子更勇了。 “啧啧啧,这不要命的打法,吃准了咱会帮他看着。宝,不管他,等他再被劈个对开,大不了再缝他一回。”老头看戏看得恁是惬意。 可惜地儿没选好,没个点心茶应景儿。 甜宝,“不成。师父说大胡子叔叔不能出事,不然对方下个目标就会是风叔叔跟白家伯伯了。” 杀得兴起的大胡子险些一招劈空。 合着他就是垫底的呗? “阴沟老鼠,给老子死!”悲愤一刀,结果一个。 其余十二码头高手做掉俩。 只剩下一个黑衣人还在负隅顽抗。 大胡子冷笑,“都听好了,抓活的!” 眼看二十多名高手围过来,逃是逃不了了,黑衣人眼底厉光一闪便要咬破牙毒自尽。 哒、哒两声,两粒石子滚落雪地。 一粒打上他穴道。 还有一粒打落了他后方飞来的暗器。 “西南。”甜宝视线落在暗器飞出方向,是芦苇荡西南面雪坡。 那里有道白影飞出快速往远处逃逸,背影与天地一色。 大胡子立刻率众追去,看也不看原地摆造型的黑衣人,“果然有同党!” 十二码头的人没全随大胡子一块走,留下十人。 应是听帮主令留下保护老头跟小女娃的。 经过一场激烈打斗,芦苇荡前雪地凌乱狼藉。 地上躺着三具尸,还有个被定住的活口。 除此,十二码头此战竟然无一亡命。 十个帮众站在一处安静如鹌鹑。 跟高手打斗能不死是天大的狗屎运,他们知道,这狗屎运是毒老头跟小女娃给的,不敢乱动乱开口。 免得一老一小不高兴,他们没死在打斗里,反而死在打斗后,那就是真冤死了。 同时,众人心头还有股莫名的隐秘的兴奋。 他娘的。 这样打架贼爽啊! 毒不侵此时已经蹿到黑衣雕塑前,围着他转了两三圈,嘴里啧啧有声,然后走到正面,一把把对方面上黒巾扯下。 又撑开三角眼凑近了仔仔细细的瞧那张脸,“两只眼睛一张嘴,平平无奇,也就长了个人样,还没爷爷有特色。看脸是查不出什么名堂了。” 甜宝走过去解开另外三人面巾,“毒爷爷,这三个也平平无奇。” 老头叹气,“算了,看脸看不出来,扒衣裳。” 众,“???” 便见甜宝当真开始扒尸。 帮众里有个胆子稍大的,斗胆过去把被扒拉开的衣裳摁住,不敢看甜宝,“毒老,扒衣服这种事咱老爷们干?甜、甜宝还小呢……” 甜宝是女娃啊! 怎么能让女娃扒别人衣服! 毒老也忒不知道讲究了! 毒不侵这时候反应过来了,诶唷一声跳过去把甜宝抱开,顺势把她眼睛捂上,“糊涂了糊涂了,甜宝啊,以后不能这样干了啊!男女授受不亲男女七岁不同席男女有大防……” 老头第一次带孩子,什么时候看甜宝都是个娃娃,险些忘了他家甜宝已经开始长大了。 啐! 大胡子去而复返。 没追到人。 但是回来的时候满脸恼怒,逮着剩下的活口一路骂骂咧咧押进总舵地牢。 当夜总舵灯火通明,戒备比以往更严密。 大胡子在地牢里审讯了两个时辰才出来,脸上郁色更浓了。 石堡大厅摆了满桌酒菜,毒不侵跟甜宝排排坐,爷俩吃得满嘴流油。 见着大胡子回来,老头立刻展开嘲笑,“这种能被派出来的杀手,大多是特地训练的死士,骨头硬得很,扔十八酷刑里炖一轮,拿出来还能当敲鼓锤。毫无所获?” “明儿老子把他脑袋送望鹊楼!”大胡子在饭桌前重重坐下,“百晓风门道多,只要能扒拉出一点线索,就能拔出萝卜带出泥!老子还不信了,这世上有能包住火的纸?” “行了别放屁了,赶紧吃,吃饱了还有一场架要打!” 话音刚落,地牢方向就响起喧嚣。 两大一小对视一眼,皆是眼睛一亮,“来了!” 大胡子顾不上吃饭,起身就往外跑,“老头,甜宝,快跟上!” “小心调虎离山!”毒不侵跟甜宝跟在后头,正经提醒了句。 “老子要是被人调虎离山,那就是霍子珩那狗逼不顶用了!” 甜宝飞起小脚丫子就把大胡子踹出门口。 男人一点没防备身后,差点跌个狗啃泥。 爬起来一个字不敢多说,捏着双刃就朝外杀去,“等的就是你们!儿子,你爹我来了!” 毒不侵紧随其后,“你爷爷也来了!” 甜宝断尾,“你姑奶奶还来!” 砰地一声,前面两位撞车。 地牢就在石堡右边暗门。 此时四周全是被高举的灯笼,照亮了原本昏暗的暗门前空地。 那里背背相靠,有十数个黒巾徒,手中利剑寒光渗人。 第199章 老魔星小魔星 “果然,潜进流放地的不止四个。”大胡子看着被困在中间的黑衣人群,阴沉冷笑,“你们可真是好本事!” 毒不侵在后头不爽嚷嚷,“说那么多废话作甚,快打!把他们脸上那块布揭了,老子要看看他们长得多吓人!” 十二码头高手齐出,已然磨刀霍霍,比任何时候都显得要干劲十足,一个个的只等帮主一声令下。 大胡子没眼看,胡子一抖,“杀!” 老头又跳脚,“能抓活的尽量留活口,先把他们牙拔掉!” 众,“……” “都什么表情?这些人嘴里埋了毒牙,绝境时自尽用的!老子在暗牢里就拔了一颗!上上上!” 十二码头高手哄拥而上。 对方显然也是有备而来,知道有硬仗要打,各自拽下腰间挂着的皮袋以剑划破,往外扔。 皮袋中液体顷刻洒出,尽数落在地面,不少没能避开的人也被淋了头脸。 毒不侵闻着味儿,又探手沾了点在指尖捻过,“是油!小心他们扔明火!” 总舵除了石堡跟了望台是土石搭建,其他建筑也是木头垒的,真要烧起来他们能逃,地牢里的活口也得被烤熟。 闻言,十二码头不敢大意,拼杀更激烈。 即便如此,黑衣人身手皆奇高,依旧让他们找着机会拿出火引,准备点火乱阵。 火折子摸出,火星子在夜风下乍起,刚要扔出去时,呲溜一声灭了,只剩火被水浇熄后冒出的一缕白烟,在风中飘两下即散。 又一个火折子亮起火星,又是呲溜一声灭了,白烟在黑衣人眼前跳舞。 有黑衣人警觉抬头,对上战圈外静静站着的小女娃,小小身影逆光,眼睛极黑看不透,但是周身气息却异常平和,平和得轻易就能叫人把她忽略过去。 那黑衣人剑尖立刻往小女娃一指,“制住她!” 大胡子,毒不侵,“制你娘!” 两人合力,先逮这人打。 火折子用不上,另有黑衣人想要跳出战圈,意欲取外方灯笼火,人在半空就被暗器打下去了。 简直处处受到压制,完全出乎他们预料。 最后暗牢里又多了五口人。 一场架打了顶多半个时辰。 暗牢门口,帮众把没能留下命的黑衣人清理走,打完了,帮里高手也三三两散去。 边走,边忍不住交头低语,“帮里这次又是一个没折!” “什么话,你还想往里折点人手才显得战况宏大惨烈啊?” “惨烈是别人的,咱要的是完胜!” “要是每次都能这样完胜,老子定随叫随到嘿嘿嘿嘿……” “原来你以前溜过号?” “……” 另一边,大胡子跟毒不侵、甜宝站一块,拧眉看着地上一团团乌影,那些油渍浸入地面,空气里都飘着腻人味道。 “帮里防守严密,对方又损了十几个,一时半会是不会派人来了。”毒不侵捶捶老腰,打个哈欠,“天色不早了,先歇了,养足精神,明儿再审那些王八蛋。” “我叫人把地面清洗一下,免得半夜睡死了又有人来放火,把咱一锅炖。”大胡子挥手招来帮众,下了命令。 琐事烦人,老头领着甜宝直接往石堡后方客院去。 今晚在十二码头总舵住一宿。 大胡子愣是亲自盯着帮众把地面用水冲了十来遍才离开回房。 夜渐深。 总舵各处灯光一一熄灭,归于沉寂。 夜色下,便只剩寒风呼号,以及码头处河浪拍岸声响。 至丑时,几支火箭突然破空而至,声响掩盖在寒风及河浪声响下,丝毫不显。 眼看就要掉落暗牢前。 又是呲呲呲几声,火种尽灭。 两大一小身影从石堡后方暗处走出。 毒不侵瞧着火箭袭来的方向抖肩怪笑,“这帮孙子,又让霍子珩给料着了,玩你姥姥出其不意死而不僵呢?你们现在趴的那地儿,都是大胡子防范重地了,好选不选非要在那儿放箭!” 甜宝似模似样点点小脑瓜,“我们在那里埋伏过两次,大胡子叔叔气得把吞天网都埋那儿去了,他们不知道吗?” 大胡子哼笑,朝那边吼一声,嗓门大得十里可闻,“放吞天网!” 可不是歪打正着么? 被老头跟甜宝坑了几次,吞天网机关又坏了一回,修复好后他脾气一来就把吞天网装在那儿了。 正好,这次的计划恰恰用上,省了挪网闹出大动静,引对方警惕。 随着他一声令下,吞天网祭出。 同时一枚信号弹飞上半空,在浓夜高空炸开,星火绚丽灿烂。 三人一动不动,抬头看着夜空赏烟花。 “吞天网一出便无活口,若还有其他同党在,被困之人死前必会放信号通知同党逃离……又被霍子珩说中了。”毒不侵咂嘴,将霍子珩阴险等级又往上提了提。 大胡子眼神复杂,这计谋要是用在他身上,他十二码头他娘的已经没了。 三大势力合力追查,这么长时间愣是没能查出个所以然。 他离开徒北村时,这个计划从正式施行。 说白了就是引蛇出洞,瓮中捉鳖,再留个活口当鱼饵钓鱼。 若是成功,就能把藏在流放地的杂鱼全给诈出来。 而引蛇的最好人选,非毒不侵跟甜宝莫属,一个轻功卓绝,一个……已经要无敌了。 两人联手引蛇,来的就算是条巨蟒,也只有伏着的份。 毒不侵伸了懒腰,拍拍甜宝小脑瓜,“宝,走!这下真的可以睡个好觉了!” 甜宝跺脚就往睡房蹿,“不早睡长不高!” 大胡子看着一老一小相继蹿走的背影,两手抹了把脸,最后胡子抖动,闷笑出声。 老魔星小魔星…… 不对着干的时候,还挺可爱。 此时,开石村靠村口草棚屋,在信号弹炸开后,屋里立刻响起极细微动静。 十来道黑影相继从屋里走出,穿粗布破袄子,却眼神犀利脚步轻盈,警惕往四周查探一遍后,动作飞快冲出院子。 “诸位,半夜三更的,这么多人凑一块,这是准备要去哪啊?”男人浑厚嗓音在院外暗处骤然响起。 下一瞬,四周灯火通明,五十众弓箭手拉弓搭箭待命,冰冷肃杀。 第200章 三势力已经成了软柿子 继第一枚信号弹后,相隔不到一刻,又一枚信号弹升空。 唳声尖锐传彻数十里,于夜空爆开红色烟花。 徒北村沉睡的村民,不少人迷迷糊糊间听见一声刺耳声响,翻个身后又继续沉沉睡去。 天寒地冻,谁也不想离开暖被窝。 再者徒北村宁静安全在村民们心里已经逐渐根深蒂固,压根不慌。 村口瘴气林雾气深重,林影绰绰。 白日里没下的雪,这时候忽地又纷纷扬扬落下来。 雪花片片轻如絮,在寒风中无根无依,随风而飘。 空气中瘴木味混入清冷。 六道黑影迅疾如豹从四方奔来,在瘴气林前聚头,相互间对视一眼别无他话,旋身便冲入前方迷雾。 下一瞬,惨叫声从林中传出。 瘴气林后芦苇荡旁,月袍男子背手而立,雪花飘落不沾身。 听风站在男子身后,高举偌大油纸伞。 “主子,六人全部诛了。” “没活的?” “没有。” “把尸体运去十二码头,本座有空再去查尸。” “不带回望鹊楼?” “我望鹊楼吃饭赏景的地方,岂能放这等晦物?下次再要乱说话,掌嘴。” 听风抽着嘴角应是。 亲眼看着手下从林中拖出六具尸体,又亲自确认过没有假死的,百晓风这才坐上候在一旁的软轿,嗓音倦懒,“回内城。” 混进来的人,接二连三失败被擒后,最后一击必是徒北村。 徒北村是将三大势力凝聚起来的关键。 既已行踪暴露,便将徒北村屠个干净,没了联结三势力的纽带,流放之地又会回到从前相互压轧的景象,同时,也为主子除掉霍家一大患。 百晓风坐在轿中,脸色臭臭。 整个计划是霍子珩出的,三个势力打了次配合。 明知计划的最终目的是给徒北山做保护,但是这个坑三势力也不得不跳。 如今跟徒北山相比较,三势力已经成软柿子了。 他们不打,人家就捡他们仨软柿子先捏。 “主子——”轿外响起听风声音。 “本座是看在干儿子干女儿面上才来的。” “是,主子,属下是想问可要留些人手在此。” “……可。” “要留多——” “闭嘴!” “……” 徒北村里眼下除了个霍娘子,其余全是不能打的软脚虾,听风想也不想,将望鹊楼人手留下近半,守在瘴气林周围护徒北村一夜安宁。 半夜一场风雪,徒北村村民起床后,昨儿刚扫干净的院子又积了厚厚一层积雪。 猫冬时节无事可干,勤快的汉子、妇人们拿起扫帚将院子里外重新轻扫,顺便把门口的路段也一并清理,方便村里人走路。 “诶,你们昨晚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我当时睡得迷迷糊糊的,好像听到一声尤为刺耳。” “我倒是没听到,家里汉子睡得跟头猪一样,鼾声恁响,有什么动静也被压下去了。” “有声没声的,反正都是村子外头的事,咱只要待在村子里,啥事不会有。” “我其实有点想去内城走一趟……这不年关了吗,咱一年到头的忙活,逢年节想拿米粮换点别的吃食,给家里老人媳妇娃儿吃点好的高兴高兴。” “嘿,你可真敢想,这话你跟你家里说一说,看长辈婆娘抽不抽你。” “我不是寻思着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么哈哈哈,就想想,真要说去还是不太敢的。” “可惜外城没有能换东西的地儿跟人,要不然,咱相互间也能换换东西。” 小苏家院门也打开了,苏大苏二扛着扫帚出门,跟那边同样拎着扫帚出来扫雪的霍子珩碰个正着。 苏大乐呵呵的,“霍先生,外面天冷,你回屋烤火去!这条路我跟苏二包了!” 苏二则朝男人挤眉弄眼,“先生,被霍娘子赶出来的?您如今这地位有点堪忧啊!” 霍子珩瞥两人一眼,翘唇,“难道你们是自告奋勇出来的?” 兄弟俩,“……”他们是被爹娘媳妇踹出来的。 地位这种东西他们就没有过。 三个大男人挥起扫帚扫雪,扫着扫着就凑一处了。 苏大左右瞧瞧,周围各家都有人在里外忙活,说笑声融融,倒是没人注意他们。 他往霍子珩旁边靠近了些,悄声道,“霍先生,昨晚我瞧着了,放了两个烟花。” 苏二也凑来,愣是在两人中间挤进一张脸,“我也瞧着了,一个黄色的一个红色的!” 很多事情村里人不知情,但是小苏家是知道的。 不然甜宝一晚上没回来,这时候小苏家人该急死了。 霍子珩瞧两人神神秘秘模样,失笑,“你们这样子太鬼祟,一看就有秘密,待会村里人就该来找你们问了。” 兄弟俩立刻又往四周扫了眼,果然,离最近的陈大富正看着他们两眼冒光,“……” 俩立刻朝陈大富嘘了声,在嘴上做了个上锁的手势。 陈大富转为认真脸,手往嘴上一捏,又往胸口重重拍了拍:放心,做兄弟的,定为你们保守秘密! 苏大苏二也用力拍胸口,比个大拇指:好兄弟! 霍子珩转了个方向继续轻扫积雪,嘴角皆是忍俊不禁。 十二码头总舵。 甜宝睡醒睁开眼,看着头顶不一样的风景还有点反应不过来,小表情愣愣的。 听到外头老头跟大胡子对话声才想起自己昨晚宿在十二码头了。 小女娃坐起,下床趿上自己的小棉鞋,哒哒哒往外走。 “毒爷爷,大胡子叔叔,人都抓完了吗?” 娃儿还没醒,睡在隔壁的毒不侵跟大胡子先起身,两人也没离开,就蹲在房外小游廊说话。 俩听到声音扭头,便见走出来的小女娃脸上还带着刚睡醒的惺忪,脑门上两个垂髫一高一低一胖一瘦,浑然不见往日干净整齐模样。 “……”毒不侵扭头看大胡子,“你给甜宝梳个头?” 大胡子,“你怎么不帮?” “老子要是会梳头能自个顶鸟窝?” “……”大胡子脑子里打了两遍组合拳,才磨磨蹭蹭去自己睡房取了把梳子。 两个大老爷们一个不停指点一个不停修改,捏娃儿头发都不敢用力怕把她给拽着了。 头发梳好后,俩人把房里所有能照出影子的东西全收了起来。 第201章 大胡子叔叔,原来你也这么聪明 三人在石堡刚吃完早饭,外面就传来一阵大呼小叫。 “毒爷爷,甜宝!本少爷来了!” “大胡子叔叔,我们来啦!” “我们没吃早饭就赶过来了,给我们留……点……” 几道身影从外冲进堡内,瞧清甜宝模样时自动消音。 坐在饭桌前伸手拿白糖糕的小女娃,脑门上一边一团乱糟糟的卷卷,每层卷都有发丝直挺挺杵出来。 小娃儿细软头发能梳出这种造型是很需要点本事的。 白彧桃花眼瞪得极大,满脸稀奇走到甜宝跟前,抬指掂了掂她脑门发髻。 毒不侵跟大胡子拿起馒头想塞他嘴,已经来不及了。 “甜宝,你这羊毛卷扫帚咋绑的?给我来一个?” 甜宝刚咬下一口白糖糕,闻言不会动了,黑黢黢杏眼抬起,傻愣愣的,“羊毛卷?扫帚?” 后头仨小子忍不住了,抱着肚子开始卷腹,“噗——像牛粑粑——” “哈、粑粑上插、一串高粱穗——” “不是一串,是很多串……哈哈哈哈!” 甜宝拉回视线,看着身边三人。 白彧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毒不侵跟大胡子都抖了肩。 甜宝鼻孔喷气,“毒爷爷,大胡子叔叔,你们不会可以叫会的人帮我绑啊!” 俩罪魁祸首异口同声理直气壮,“不行!你的脑袋不能落别人手里!” 厅里静默一瞬。 “哈哈哈哈!” 百晓风跟白奎并肩进来时,甜宝脑门上的精神扫帚已经打蔫。 …… …… 暗牢里活口六人,陈尸一地。 审讯活口时各种手段都用了一遍,没能撬开任何一张嘴。 期间三个势力头领都在审讯室内,没让几个孩子跟进来,免得他们晚上做噩梦。 走出审讯室,寒风迎面吹来,将暗牢里沾染的晦暗气息吹尽。 片刻后,十二码头帮众把存放在暗牢里的尸体全部搬了出来。 三十几具,一字摆开上衣跟裤子褪去,只留了条勉强蔽体的裤衩。 这些人身上伤痕遍体,让人触目惊心。 仨小子几乎难以直视。 白彧跟甜宝则没有避忌,直直盯着这些尸体瞧。 甜宝看得尤为仔细,虽然她不是很看得懂。 师父说了,审讯活口未必能如意,可以从尸体上找线索。 有时候死人比活人“说”的会更多。 她想知道,死人如何“说话”。 百晓风、白奎、大胡子、毒不侵四个大人皆站在尸体近前,面色如常。 “这里面,有三人下胸处有狼爪纹身,我猜他们应是组织里有一定身份地位的人。狼爪纹身属于哪个势力,我着人去查。”百晓风道。 白奎颔首,“观他们面貌皆为高鼻深目,这是地域样貌,有别于大越人种,这方面也是一个线索。” 毒不侵蹲下,一一翻看这些人手掌,又摸索他们手臂筋骨,“掌心、指腹有厚茧,素日里练的是刀剑,另外小臂尺桡腕伸肌跟腕屈肌较为粗壮,是常用臂内上侧发力导致。” 大胡子两手一拍,斩钉截铁,“五罗剑法!寻常剑法多是内下侧手臂带腕部发力,只有五罗剑另辟蹊径,用的是内上臂!我六年前曾在陇西赤水码头跟人交手,对方用的就是这种剑法,老子当时差点死了,记忆深刻!” 百晓风眯眸,“陇西赤水?陇西在大越东南边境,属外滩,赤水河跟大融银水河相交。恰好,大融有个归一阁,专替当朝权贵办事,三等门徒以上用的就是五罗剑法。” 五小瞠目结舌,“……” 尸体真的说了好多好多啊! 大人们瞧着他们神色,各自眼底不自觉浮出浅淡笑意。 这些话便是故意说与他们听的。 江湖上的门道,要学的还多了去了,这次教他们的,便是心细如发。 白奎端着张正气昂然笑脸,“既有了结论,是与不是,该轮到那几个活口说话了。” 苏安又瞠目,“白伯伯,那些人如何肯说?” 百晓风抱着铜制手炉,斜眼,“先生没教你们,有句话叫兵不厌诈?” 大胡子,“压根用不着他们开口,我们这方诈一诈,看他们反应如何便知答案了,小子就是小子。” 这话说出来,真舒坦! 苏安无比捧场,“大胡子叔叔,原来你也这么聪明!” 众,“噗嗤!” 大胡子,“……”艹。 一事了,天高地阔。 小子们带着甜宝在总舵到处逛,正大光明观光,连爬十二座了望塔。 站在最后一座了望塔塔顶,近总舵码头,一眼望去,能将大片西南运河水域收入眼底,也能一眼观尽码头上忙碌景象。 白彧跟甜宝两个挤在一方了望台,看那方河浪拍岸。 运河大部分水域都上冻了,只有靠近码头的地方凿了冰,码头工们敢在年前把货物做最后整理,及后运往内城跟各个商家交货。 重新开码头,也得等到来年春后。 “现在事情有了点眉目,对方既然打上门来,自然是要礼尚往来还回去的。”白彧两手交叠搭在窗台上,“我爹跟干爹他们之后定会派人去大融国境追查,我想跟着去走一趟。” 甜宝歪头,“为何?” “自然是去增长见识。” “那就去。” “啧,小甜宝,你咋那么不懂话呢?哥哥是在问你,要不要一块去?” 甜宝眼珠子斜了下,“不去,我以后又不混大融,在大越见识就够了。” 白彧惊讶,“可是大融的人差点就杀进徒北村了,咱不去搅了他们老窝,到时候人跟下饺子似的一波一波来,你不烦啊?” 甜宝,“你是想叫我去当保镖。” “……”话别说这么直白,哥哥主要是还想活着回来。 苏安苏文苏武把旁边几个了望台逛完了,也挤过来了,“大融的人都长那样吗?鼻子老高,眼睛又凹进去?” “这算什么?天下大了去了,长什么样的人都有,还有长得像熊的,有鼻子长得像鹰嘴的,你们见过就知道了,只有咱大越人长得最好看!”白彧表情高深,摆出学富五车的范儿。 仨瞧着他这模样,狠狠心动了。 片刻后仨齐齐出手,联手揍师弟。 “一块玩了这么久谁还不知道谁肚子里几根花花肠啊?又想忽悠我们上当!” “揍丫的!” “别打脸,给白伯伯点面子,踹他屁股腚儿!” 第202章 老狐狸,原来在这等着呢 毒不侵、白奎、百晓风跟大胡子从暗牢出来,回到石堡客厅。 气氛有些沉闷。 那几个活口虽然依旧不肯透露任何信息,但是经他们一诈之后,结果已经呼之欲晓。 “格老子,怎么就盯着流放之地不放了?跟那些大国比起来,流放之力这点地盘算个屁呀?值当他们这样前仆后继的过来送死?”大胡子怒骂。 百晓风蛇眸轻睨似笑非笑,“话也不是这么说,想当初胡帮主的十二码头不也往徒北山前仆后继送死去吗?本座以为胡帮主应该最能理解那些势力想法才是。” 大胡子被噎的说不出话。 要是以前他还能开口反驳,一地之争跟一国之争能一样? 但是现在他不敢说这话了。 泱泱大国忌惮小小流放之地,未必是无的放矢。 甜宝跟霍子珩的联合,加上几个未来无可限量的小子,加上百晓风的情报网、白奎的财富,再加上他十二码头的运输航线……种种条件之下,流放之地日后撬动一个大国,在皇室中搅弄风云,或许并非不可能之事。 这么一想,他竟然有点血液沸腾,浑身热血之感。 曾经打在自己身上的铁拳打到别人身上,光是想想都让人畅快。 “来人,拿酒来!”大胡子大喝一声,把另外三人扯到石桌旁坐下,“如今情势已经逼到眼前,接下来该是怎么个章程,咱们一边喝酒一边谈!” 石堡内宽敞,摆件大部分都是石制品,乍眼看去灰扑扑的,显得沉闷清冷。 今日却因四人齐聚一桌把酒欢谈,让石堡多了点生气。 酒上桌,先饮三大杯。 酒气微醺间,白奎淡笑开口,语带自嘲,“这么多年来,我们三个势力盘踞流放之地,各有成就,虽然暗地里争斗无数,但是也算平衡。我白府这些年算来可谓诸事顺遂,久而久之少不得自满。而此次流放之地出事,白府倾尽其力竟然查不出半点有用的消息,还被对方遛的团团转,方才让我发现不足。说了竟觉有些可笑,当真是老了。” 百晓风垂眸把玩酒杯,少有沉默。 他又何尝不是? 江湖都传,天下无百晓风不知之事。 可如今看来他不知道事情还有很多很多。 这又何尝不是他的不足? 毒不侵抿了口酒,烈酒的辛辣味又把他辣的老脸皱成一团,“要我说,这次的事反倒不算坏事,有反思才有长进嘛。像我毒不侵也不是一开始轻功就那么好,不也是被人追着追着,为了活命才跑得越来越快么?话糙理不糙,都是一样的道理。” 老头难得的正经,还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其他三人纷纷失笑。 确实是一样的道理。 “如今纷争已起,我们三个已经跳入漩涡,不可能继续独善其身了,”白奎举杯,目光扫过百晓风跟大胡子,“此番,我们三人摒弃过往恩怨,携手合作如何?” 大胡子咬牙举杯,“好!合作!” 百晓风挑眉,也将酒杯举起,“干了。” 流放地是三大势力的家园。 有人闯了进来扰他们安宁,不管对方目的为何,都是他们不能允许的。 不可能退。 “诶呀呀老头在这里呆了那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看你们坐在一块如此心平气和。可惜断刀那王八蛋不在,不然人就更齐活了,也算是一场盛事。”毒不侵桀笑,跟着举起酒杯碰了下,“老头便代表徒北村,参与了!” 以后这仨都会是他们徒北村的得力护卫,老头能掉链子? 桀桀桀桀! 其余三人一看老头滴溜溜转的眼珠子,就知道他肚子里在打什么鬼主意,各自哼了一声,都懒得揭穿他。 又是一通酒酣耳热。 附近了望塔上传来孩子们笑闹声,不知道又寻着了什么稀奇好玩的事儿。 白奎侧耳听着,笑容浮上脸庞。 看看同样喝得面红耳赤的三人,又难掩心头那点得意,“世事时常让人沮丧失意,但也仅此。我白奎这辈子最得意的事情,还得是我家彧儿,哈哈哈!老来得子老来得子,外头都说我对儿子太过溺爱了,迟早把他宠坏。可你们瞧瞧,彧儿可真有被宠坏?聪明着呢!还孝顺!我白府日后是有衣钵了,你们仨——俩,也当加把劲啊!” 毒不侵白眼一翻,不屑有田那么大,“得意什么呀你得意,你儿子也得管我叫一声毒爷爷!不止,老头还有甜宝,有苏家仨小子!你一个老来得子哪来的脸嘚瑟?” 百晓风也不落下风,挑唇哼笑,“白家主,本座如今,也是有干女儿干儿子的人,你儿子也管我叫干爹的。莫得意,小心大牙漏风啊。” 白奎笑容渐渐跌落,面无表情。 大胡子直接木着脸当自己死了。 草他娘,这仨是合起来戳他肺管子呢? 他身边,亲的没有,干的也没有。 你们要比滚远点比去,在老子地盘炫什么儿子孙子? 让人无比郁闷! 大胡子扔了酒杯,拎起酒坛往嘴里灌,心头失意落寞透体而出。 三双眼睛朝他看来,他僵了下,粗鲁抹掉嘴角酒渍,破罐子破摔,“又要嘲笑老子?来!虱子多了不痒,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毒不侵老人看孙子,脖子后仰,“小人之心,谁嘲笑你来着?装傻呢?这几次老子去你分舵玩儿,回回扑个空,我们家小安胳膊肘都拐到你后背去了!” 百晓风,“呵!” 白奎大笑,拍拍大胡子肩膀,“行了,你也不差,有小子护着你呢。” “……”大胡子撇开眼,眼底阴翳色转淡。 想起那个扑在他背上又笑又闹的臭小子,心头一缕暖意滋生,心口熨帖。 “光阴似箭流年如水,日后流放之地到底会如何,还得看那些个孩子的。”白奎笑道,“我们这个岁数了,说老不算太老,说年轻却也不年轻,撑死了十年二十年光景,总不能老掉牙了还要出来跟人干架。孩子们该尽快成长起来了,所以我亦有个提议,这几个孩子人品如何,咱各自心底都有数,不如拿出些看家本事,倾囊相授?” 老头乐歪了嘴。 百晓风:老狐狸,原来在这等着呢! 大胡子:他娘的你说了一通废话,这才是真正目的? 第203章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五个孩子从了望台下来,大人们事情已经谈完了,酒也喝得差不多了。 得知自己即将多出几位师父,饶是甜宝心无欲念,也惊讶得张大了小嘴,遑论几个小子。 叔叔伯伯们真不是在说醉话? 孩子们站在石桌旁,对着四个酒气冲天的大人,满脸惊诧茫然。 大胡子靠在椅背长眸微阖,似已不胜酒力,掩在胡子下的脸看不出什么表情,“武功你们已经学到最好的了,文有霍子珩,医毒有老毒物,这些方面我自然皆及不上,但是十二码头也不是全无长处,跟着我,可行五湖四海,掌船经商……自己选。” 他话音刚落,立刻有人跳出来,完全没有预想中的冷场,“大胡子叔叔!我!我!” 大胡子睁眼,苏安那小子已经奔到他跟前,小少年俊朗面容皆是兴奋欢喜,他默了下,又道,“士农工商,商人地位最低下。你可想好了?” 苏安全不在乎,咧着白牙,“想好了!莫说我现在是流放犯,就算是普通良民,这主意也不会改变!大胡子叔叔,我可喜欢经商了!” 坐在旁侧的毒不侵抬脚踹了小子屁股一下,“什么叔叔?叫师父!” 苏安眸心微动,笑容更大,嗓门洪亮,脆生生的一声,“干爹!” 大人孩子们被他这打蛇随棍上的厚脸皮逗得捧腹。 大胡子坐直了,凝着臭小子,胡须下嘴角弯了一角。 跟白府比,他财富不足。 跟百晓风比,他技艺不多。 跟霍子珩比,他更是输了几个脑子。 不想,还是有人会选他。 这臭小子……好。 剩下的不消说,白奎交游广阔,手中两极坊常年招揽高手挑擂,对极了苏武胃口,小子逮着机会就扒拉上了。 百晓风精通易容术、机关术,手握庞大情报网,白彧死拉着甜宝一块凑了过去。 苏文对这些兴趣皆不大,一心走文路子,打算继续跟着先生钻研学识文章。 离开总舵前,孩子们各自跟在新师父身边说体己话。 “干爹,你真要教我们易容、机关技艺?”把百晓风送上码头外马车,临别之际,白彧扒拉着车窗又问了声。 百晓风偏头,看着挤在车窗的漂亮脸蛋,挑眉,“如何这般话多?你认下我这个干爹打的小算盘多了去了,今日让你如愿,你反到踌躇不定?” “能跟干爹学技艺我自然高兴万分。”白彧嬉笑的脸浮出正色,他从来不以为自己的小算盘能瞒过干爹,“但是我的小算盘也仅是希望南北城日后能相处融洽团结一心。干爹,易容及机关术皆是独门技艺,我知道这等技能大家们一般只会教授给至亲传承。我是担心日后干爹有了孩子会多生烦忧。” 他顿了下又认真道,“我既认了干爹,你便是什么都不教我,这辈子白彧亦会一样敬你重你!甜宝话少性子淡薄,但她比我更重情义,小苏家家风极好,干爹皆是知晓的,是以无需多有顾虑。我跟甜宝皆不希望干爹勉强。” 甜宝年纪小人矮,踮着脚尖也够不着车窗,生气了干脆跳起来小手一勾,吊在车窗外,愣是把小脑瓜挤到了白彧旁边。 只为虎着小脸点个头。 百晓风凝着眼前赏心悦目的两张小脸蛋,片刻后薄唇上扬,曲指在两个脑门上各敲了下,“这天下何人配得本座堕红尘?干亲既已认下了,徒儿也收了,废话便收一收,年后开始授艺。” 马车禹禹而去。 白奎跟毒不侵这才从后方步出。 毒不侵叉腰横睨,“今儿这着你是不是早就算计好的?又给白彧小儿铺了一条路,老奸巨猾。” 白奎笑得朗正,“毒老此言差矣,孩子们正值大好年华,为他们铺路是长辈该做的。毒老不也是这份心思么?” 大家都不是纯净白莲。 今日这场认师收徒,不过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罢了。 几个孩子又凑到一处打打闹闹了,笑声一阵一阵在码头外飘荡,恣意张扬。 毒不侵三角眼染上笑意,默认了白奎的话。 白彧自幼在大染缸里长大,耳濡目染从小心思就多,但是胜在也承了他老爹几分肝胆,知轻重意。 苏家几个小子更不消说,他最是了解。 小苏家虽小小农户,但是家风极正,长辈和善宽厚,晓恩图报。 哪怕身份卑微命如蝼蚁,却不曾短了志气风骨,眼底不容砂尘。 这也是三个势力头目会接纳他们的原因之一。 老头甚慰啊! “小的们,走!回家!准备过年了!” 老头一呼,小的们立刻应和,热热闹闹往家的方向奔跑。 白奎久久站在原地,看着渐行渐远的身影,面容舒展。 冬日寒风烈,刮过肌肤生疼,却压不下心头好情致。 彧儿有这些好伙伴,未来精彩可期。 他庆幸,自己一开始就没走错路。 白府是三大势力里,损失最少的。 “哈哈哈哈!” 爽朗笑声随风飘,远远的吹进石堡。 大胡子还坐在石桌旁,几个酒坛桌上桌下堆放,东倒西歪。 他听着笑声,哼了哼,手往桌上一拍,“来人!再拿酒来!老子今儿高兴,必要一醉方休!” 年节即至,徒北村里已经处处透出喜气。 村中各个茅草屋,院子里外门前窗上,贴上了红色春联、窗花。 红纸是央白家小少爷帮忙带的,字是求霍先生写的,窗花是家中妇人们自己剪的。 手艺再巧些的,用芦苇杆子跟红纸自己做上几个红灯笼,悬在堂屋檐下。 年节的氛围便极浓郁了。 小苏家也贴上了春联窗花,连同毒老的院子也一块布置了。 家里妇人们这时候尤为忙碌,为了准备过年吃食脚跟不沾地。 这两年家中光景一日好过一日,大米已能自给自足,菜园子力青菜年头吃到年尾,春秋两季跟着村民们一块,还能从清河捞上不少肥美的河虾河鱼。 自家中光景稍好,苏老婆子就没再允小孙女折福气往外掏吃的。 如今日子能过得这般,于农家人来说已是极为满足。 比当初在大槐村的时候过得都要好哩。 “阿奶!后天就是年三十了,过大年喽!过年该热闹,小的们带阿奶及诸位长辈去逛内城如何?”苏武从灶房外探个脑袋出来,嬉皮笑脸。 灶房里,切菜声、抽柴火声、颠勺声倏地静止。 妇人们齐齐抬头看向苏武,眼带杀气。 “……” 第204章 小苏家全家来逛内城了 年二十九。 边城的冬寒风肆虐,天上又开始降下鹅毛大雪。 风云城内城大街小巷、墙头瓦檐铺满雪白,挂满冰棱。 却压不下年节带来的喜意。 沿街各大小店铺皆挂上了红灯笼,贴上了应景春联。 穿着厚厚袄子的人们在街上行走,发顶肩头沾着碎雪,怀里抱着采买的年货脚步匆匆。 遇到关系好的关系差的都能扯起嗓子唠两句。 在喜庆氛围里,平日恩怨暂时消弭。 白家粮油铺子,白掌柜站在柜台后低头拨算盘核账本,比几年前整个人又圆润了一大圈,低头时不见脖子,只见下颌压出三层肉褶。 已然有了弥勒佛模样。 铺子门口有脚步声接近,白掌柜眼皮子不抬,语气平铺直述跟背书似的,“精米三十文糙米六文白面三十五文黑面八文油价一百文盐价一百三十文,有钱进没钱走,要是想打抢先思量思量有没有命走出这条街。” 邦—— 柜台上撂下一麻袋。 白掌柜下意识抬头看去,眼前除了麻袋空无一人。 “白米,换钱,给实价别坑我。”好听的小奶音,从柜台下方传来。 白掌柜把挡视线的麻袋拖开,探了半个身子往柜台下看去,正对上一双黑黢黢杏眸,清亮幽静。 “……”我的小姑奶奶!白掌柜登觉脸疼,“一袋白米……三贯钱?” 一袋子白米满打满算撑死了五十斤,他按全精米价格,算一百斤的价钱! 小姑奶奶该满意了? 甜宝皱皱眉,她是很满意的,但是阿爷阿奶在门口,“我爹说这里五十斤,一贯五百钱,结账。” “好嘞!小客官稍等!”白掌柜亲自算账,把银钱恭恭敬敬递到小姑娘手里,“小姑——小客官,马上过年了,店里进了不少新货,白面从江南运来的,要不要来点?蜀南粉条口感也非常不错,还有猪油,我刚忘了说了,为庆年节铺子里猪油有折扣,来点?” 甜宝两眼幽幽望着掌柜,不说话,小脸有点垮。 她狠心动啊。 家中节俭,姑姑做菜时油盐都是省着用的,想买点油,过年还能炸面果子吃…… 白掌柜瞧着小姑娘表情,这可太熟悉了!白家名声在外能镇住一般混混,但是也不是没被人抢过。 比如断刀、毒老。 小姑奶奶现在的表情跟那俩“买”东西时简直一模一样! 给! 这是小少爷师姐! 要是小少爷在这,别说送点米面粮油,整个铺子搬空了都成! 他这头给了,回头去白府跟主子禀报一声,年底的奖金还能加! 白掌柜乐颠颠去装粉条白面、拿空罐子打油。 这时铺子门框外探出个脑袋,满脸皱纹面相和善慈祥的老头,跟掌柜对眼时拘谨的躬了躬身,吓得掌柜手一抖险些摔了油罐子。 “宝,好了吗?换好银钱咱买菜去。”顿了下,老头又低声加了句,“不兴多拿啊。” “阿爷!”柜台下小姑娘登登登跑了,到得老头面前递出银钱,“没多拿。咱家大米跟铺子里精米一样好看,五十斤实价,童叟无欺。” “好,”老头抚抚小姑娘脑袋,转手把银子递给身边穿着厚袄子头裹布巾遮风雪的老妇人,“走,去菜市。” “走!我带路!”小姑娘蹦蹦跳跳走到前面领路,脸上小表情萌哒哒的,哪还有半点小姑奶奶的样儿。 在小姑娘后头,先后从被门遮挡的地方鱼贯行出一大波人。 俱是粗布衣裤打扮,一看就知是外城种田的。 一对老夫妻,两个汉子三个妇人,还有三个小子,外加个嚣张无法复刻的鸟窝头。 哦当中某个汉子他也记忆深刻,当年挨的一巴掌有一半是汉子功劳。 白掌柜放下油罐子就进了铺子后头,吩咐店里伙计马上去白府报信。 小苏家全家来逛内城了! 注意到的不止白掌柜,还有沿街各个铺子当家的。 赵老二的猪肉铺,年节生意特别好,除了依旧悬在铺门口的两张“人皮”,好货已经卖得七七八八了。 轰走一波要买肥肉的客,赵老二杀猪刀往木案上一剁,刀嵌入木案立正。 他引颈瞧着从铺子前走过的人群,咧嘴咋舌,“苏家小甜宝这是带全家里来了……又长辈在,今儿不能出大事了?” 旁边小茶寮老板拿着条汗巾拍衣服上沾的沾的雪沫子,也站门前台阶上伸长脖子瞧,“马上就过年了,有热闹瞧不是更应景?不过这小苏家一家人看起来倒是挺朴实的,一看就是好欺负的性子。” “好欺负?有种你上去试试。” “老子要是新来的,保不准还真去了。你跟我这玩什么激将法呢?你有种你去啊?” 四眼相对刀光剑影。 要不是看在过年,一准不放过对面那丫的。 呸! 乖宝宝甜宝今儿穿的一身红袄子,是去年做的,阿奶特地做大了些,今年还能穿,洗得干干净净看着还像新的一样。 往前蹦几步,小姑娘就会回头往后看一眼,小嘴咧开笑一笑,又继续往前蹦一蹦。 苏老婆子失笑,“这丫头,六岁了,性子还是个小娃娃哩。” 苏老汉眼角褶子堆叠,既高兴,也有些心酸,“甜宝开心才这样。咱们到这地方也快六年了,这还是第一回陪甜宝出来玩。” 苏二立刻挤过来,嘚嘚放炮,“爹,娘,瞧我说什么来着?就该出来看看!平时你们二老不松口,孩子们也不敢提,心里早憋坏了!” “是你自己憋坏了?”苏大从后给了他一脚,笑骂,“我搁家都听你嚷嚷过几回了,拿爹娘说什么事儿!” “老大,别介啊!不能咱在家里你好我好,出来一趟在大街上打起来,这不带坏人么!” 何大香叹气,跟刘月兰吐槽,“他就得张嘴厉害。” 刘月兰掩唇浅笑,三十多岁的妇人相由心生,眉眼间越发秀雅柔静,“他们兄弟俩一个样,谁也甭说谁。” 苏秀儿手里垮个小篮子,听着家人们在耳边笑语交谈,脸上也是抹不开的笑意。 天很冷,但是这样的时光,显得格外珍贵。 还有,耳闻不如眼见,内城似乎并没有想像中那么乱。 这里的民生,其实也极为积极蓬勃。 第205章 有热闹瞧了 菜市场杂乱。 各处摊位被小贩占得满满当当。 篮子里的青菜、关着鸡鸭的竹笼子皆覆了碎雪。 中间狭窄过道人来人往,全是来采办年货的内城人,讨价还价声交织汇聚,喧嚣冲天。 却让人倍觉热闹亲切。 苏老汉护着老伴走在人群夹缝中,眼角含笑,“以前去镇上赶集,也是这般热闹情景,细数起来,真有六年没见过了。” 苏老婆子笑啐,“你是六年没瞧见,搁我这儿啊快十年没瞧着集市模样了。” 妇人家多在家忙活,加上家穷路远,她这辈子逛市集的次数掰着手指头就能数过来。 苏秀儿避过两拨来往行人,在一处卖鸡鸭的笼子前停下了,“爹,娘,我们买只老母鸡?” 刘月兰眼睛一亮,“可以买回去抱窝!” 何大香笑容变大,“等开春,咱不定就能在家养一群小鸡仔了!” 苏大,“爹,娘,划算!” 苏二,“买?买?” 他们家鸡蛋多得吃不完,就缺个抱窝的老母鸡了! 苏老婆子上前,看着缩在笼子一角瑟瑟发抖的花色老母鸡,“要不再买只狗?这下鸡飞狗跳全有了?” 小苏家众,“……” 老妇人嘴里不客气,银子却掏得干脆,问价后直接买了。 这还是第一波。 接下来一路,小子们喊着买肉、买糖、买糕点…… 过个年好像家里什么都缺。 加上村里人让帮着捎带一些年货,走出菜市时整了整整两大麻袋的东西。 四个孩子嘴里还抿上了甜滋滋的饴糖。 甜宝依旧打头领路,小嘴含着糖块,嘴角扬得高高的。 高兴。 今天的内城看起来格外顺眼。 原来年节赶集是这么热闹好玩的。 明年还来。 近午时,雪开始停了,但是气温似乎更冷,一大家子走了这么久的路,身上也不见多热乎。 回家路上还需走上一个时辰左右,这个点大家也皆饥肠辘辘了。 苏老婆子数了数身上剩下的铜板,寻了个小面摊点了十一碗素面。 小面摊就在菜市场斜对面,位于巷子口。 摊位不大,上方支了遮雨雪的棚顶,一口大锅熬汤,架在炉子上咕噜咕噜滚热气,香味扑鼻。 小苏家这次来的人多,十二口人挤着坐,也占了两张桌子。 汉子跟小子们选了靠巷围墙的小桌,把麻袋挨着墙根放,免得碍着过路行人。 妇人们带着甜宝则坐稍外一桌。 苏大坐在凳子上跺跺脚,两手拢在嘴边哈气,说起以前糗事,“上回来内城光顾着跑了,什么都没瞧着,倒是对大小巷子印象特别深,当时看热闹的人可损,胡乱给我指路,我信以为真了,结果跑进了死胡同。” 苏二拍胸口庆幸,“亏得我没来,不然还得跟着你一块跑,老大,你吓尿没?” “滚,你没来也没少了挨打。” 毒老头叹息扼腕,“可惜当初我来得迟了,少瞧了一回热闹!” 听长辈打嘴仗,孩子们笑得前俯后仰。 面端上来还要点时候,苏老婆子环目四顾,瞧见对面街边有卖小物件的小摊子,稍虑后起身,“我去对面买点东西去,你们搁这等面端上来。” 甜宝跟三个妇人立刻就要起身跟上,被老妇人拦住,“就在对面一眼就能瞧着,几步路来回还要跟着哪?都坐好!我马上回来。” 妇人们瞧着确是几步路,这才作罢。 甜宝则歪了半边身子,一直盯着那边瞧。 这条街近菜市场,出来一路都是买吃食的铺子跟小摊,人来人往者众。 他们一家人坐在这儿等面的时候,周围不少过路行人都把他们当稀奇物看,甜宝抽空把那些窥探视线一一瞪回去。 苏老婆子到了对面街边,在一处卖小首饰的摊子前停下。 摊面上摆放着各种木雕以及鎏银首饰、佩饰,看着不是多精贵的,胜在花样多。 “客官,想买发钗还是镯子、环佩?尽管挑!东西好看价格实惠!不是我吹嘘,你外别处不一定能找着我这些好看又卖价公道的!”摊贩是个瘦小中年汉子,满脸堆笑,说话干脆又热情。 苏老婆子两手在腿侧搓了搓,有些拘谨,“我想给我两个儿媳妇还有我女儿挑点首饰,就那边坐着的三个妇人,要三支发钗……这种钗头鎏银的多少钱一支?” 买完东西剩下点余钱,要是价格合适,就给女儿儿媳挑好些的。 “不贵不贵,二十文一支!三支六十文,我给你送个木匣子!” “六十文?!能、能不能便宜些?” 小贩视线朝对面晃了晃,跟小面摊前撑腮坐着的小女娃视线对个正着,“——能!四十文给你!” 四十文……这个价格对老妇人来说还是贵的,但是能买下三支鎏银头钗,却又是极惠的价格了。 苏老婆子咬咬牙,准备掏钱的当口,又听小贩喊了声,“三十五文!真不能再低了,再低我赔老本了!” 苏老婆子,“……”买! 那方,甜宝看着欢喜掏钱的老妇人,弯唇露出小米牙。 阿奶高兴,她也高兴。 就在首饰摊子后方不远,一间小酒肆里,几个酒气微醺的混混瞧着了老妇人掏钱一幕。 “店小二,那边那群不是内城人?看穿衣打扮不像。”当中一混混跟店小二随口打探。 店小二刚要回话,被人从后方拉开,是隔桌同在喝酒的汉子, 汉子一本正经,“是外城佃农,有余钱来城里又吃又买,怕不是卖了家里相貌好的妇人娃子。” 立刻有人跟嘴搭话,“那兜里肯定还藏了银子的。要不是眼下年关不想生事,老子就去将东西银钱的抢来了。” 几个混混相视一眼,撂了酒坛子就起身,摇摇晃晃往外去。 他们出去后,小酒肆里一众老酒客砸腿闷笑。 这几个是年前刚来内城的,街头巷尾打过几次架,对内城情况了解还不够。 这下可有好戏瞧了! 苏老婆子付了钱,没好意思再让摊贩舍木盒,将三支钗子用帕子包好放进怀里,又将衣裳扯平整了,准备回对面吃面。 转身,就被六人堵在了摊子前。 酒气熏人。 第206章 这是他们认识的三大势力? 首饰摊贩见状先是一惊又是一诧再是一喜。 表情变换过快,导致脸皮微微扭曲。 趁人不察时他把移动小摊悄悄往后拖了几步,飞快将摊面上的东西尽数扫入装货的袋里,免得待会损失了不敢招人赔。 苏老婆子虽然没来过内城,但是听得多,只看对方六人架势,就知道是上门找事来了。 视线掠过对面已然站起往这边走的一大家子,苏老妇不怕,只觉微微头疼。 她好心相劝,“你们几个,还是快走?马上过年了,莫要惹事了。” 六个混混闻言相视大笑,跟听了什么笑话般,“第一次来内城?竟然叫我们快走哈哈哈!老婆子,不如你快点把银钱交出来,再把那边两麻袋东西乖乖给我们,我们放你好生离开?噗哈哈哈哈!” 也就这么一句话的功夫,街边两侧各铺子摊子涌出许多人,沿街站开伸长脖子的往这边看,人人表情怪异。 几个混混正对面也站了许多人,一个个眼睛跟饿狼似的兴奋得冒红光。 这场景太过诡异,莫名让几人心头生出点狐疑。 他们来了好几日了,街上打架闹事的时候,看热闹的大多不嫌事大叫骂吆喝,习以为常。 怎么今儿个看热闹的全只用眼睛瞧,把嘴巴给闭上了? 再要细想时,六人猛觉天旋地转,下一瞬拳头跟急雨似的砸上脸。 他们被压着揍,动都动不得。 身下冷身上痛,寒风呼号像在唱殇歌。 街边两侧紧闭的嘴巴终于打开了。 “哈哈哈哈笑死老子了!真是不长脑子,来了内城人说什么你们信什么,说你们单纯好呢还是说你们蠢?” “今儿便是教你们再长点常识,来了内城,街头巷尾的架能打,要是看见六七岁的小女娃十岁上下的小子们,赶紧跑!” “甜宝!给他们脑门多砸几个包,叫他们有包好过年!哈哈哈哈!” 毒不侵两手叉腰站在圈子外,优哉游哉剔牙。 苏老汉跟苏大苏二,作为家里汉子,这种时候全无用武之地,沮丧又无语。 刘月兰、何大香跟苏秀儿已经到了老妇人身边,把她护在中间,同时,对内城又多了一层认知。 瞧着圈子里揍得欢的孩子们,妇人们抚额。 总算知道他们这半天在内城一路平安,究竟是为何了。 几个孩子,尤其甜宝,在内城的名声已经大到这样了么?? 六个混混嗷嗷叫,最后还是苏老婆子看不下去,把孩子们叫了回来,“算了算了,咱东西也买齐了,吃完面就回家。” 离场前,甜宝不知道从哪摸出个研药粉的小石盘,一爪子捏碎,杏眸幽幽环视,最后才落在跟前被打趴的六人,小奶音软哒哒,“敢欺我阿奶,打死你。” 老小习惯性应声,“一起打!” 这声恁是响亮,把挣扎要坐起来的小混混们吓得又躺了回去。 恰此时街尾有马蹄声慢悠悠接近,车轮轧过雪地发出嘎吱声响,马车还未驶近,车里白衣少年就等不及了飞身下车往小苏家人奔,“苏阿爷苏阿奶!甜宝!你们来内城怎么不跟我说一声我接你们去啊!” 街边人群左侧有年轻人走出来,一身锦衣面容带笑,到得小面摊前朝小苏家人作了个揖,“见过诸位,我是望鹊楼副管事听风,楼主听说诸位入城采办年货,特拟了份年礼命我送来,顺便将诸位安全送回徒北村。” 这时街右侧又有大汉气喘吁吁冲出来,一袭劲装气势彪悍,嘴里骂骂咧咧,“小苏家诸位,小安少爷!我是十二码头总舵长老明烨!帮主担心你们采办年货东西多了不好带,命我前来接你们……草他娘白府跟望鹊楼不干人事,两辆马车一前一后把大街堵了,我马车进不来!” 小苏家长辈神色茫然,“……” 看热闹一众更茫然,“……” 这是他们认识的三大势力? 什么时候都跟小苏家如此交好了? 白府就算了,望鹊楼咋回事?十二码头你的骨气呢? 六混混还躺在雪地上,方圆一丈无人靠近。 六人表情从呆滞到僵硬,最后生无可恋。 流放地三大势力护着的小苏家?你们说人是进城卖妻卖儿买年货的佃农? 缺了大德的王八龟孙!咒你祖宗十八代! 离开内城前,小苏家大人们短暂驻足,再环视内城一眼,前一瞬还喧嚣热闹的大街不知道什么时候静下来了。 但是年味依旧在。 那些红色春联、红绸、红灯笼在冬风里色彩鲜艳。 苏老汉笑笑,看看脚上被雪水氤湿的布鞋,又伸手抚了下旁边巷子青砖围墙,触感粗糙冰冷,青砖纹理刻着风霜,留着时光纵横的痕迹。 这颇负盛名的内城,他们来过啦,见识过啦。 确实乱,却又别有一股生动鲜活,在普通百姓眼里或对这个地方只会避之不及,但于江湖人而言,在这里能活得更加恣意无束。 只是他们一家子都是普通百姓,相较城中,他们还是喜欢那个隐在瘴气林后的小村子。 隔于一隅。 岁月静好。 “走,孩子们,回家啦。”老汉拍拍几个孙儿脑袋,上了停在跟前的第一辆马车。 苏大苏二跟毒老头也挤了上来。 苏老婆子跟儿媳女儿则上了第二辆马车。 几个孩子钻了第三辆。 “回家咯!” “阿奶,回家炸面果子吗?” “姑姑说家里面粉够用,今年给咱做年糕吃!” “炸果子!做年糕!我特地带了一大缸子油,绝对够用!” 马车顺序起行,载着满车欢声笑语。 等马车没影儿了,前头躲进铺子、巷子里的内城人才又探出脑袋来,对着马车屁股啧啧称奇。 看来流放地真的要变天了。 以后再想看三大势力打个你死我活是看不到喽。 三年五载后老一辈退下,这一方城,便是那几个孩子的天下。 想想还挺让人期待。 内城也只在刚才静了那么片刻,很快,又有叫骂打斗声传出来。 六个被摆了一道的混混砸了小酒肆,跟缺了大德的几人从街头打到巷尾,天黑才消停。 第207章 消息 徒北山的年节过得欢快热闹。 村里各种年糕果子的香味从开年到元宵,才渐渐淡了下去。 到得开春时节,村民们趁着春光耕田播种的时候,甜宝跟白彧以及几个哥哥也开始忙碌起来了。 以前只需早上去先生家上课,下午自己练练功,再跟毒爷爷一块挑地方玩儿。 现在不成,忙得几乎没时间玩儿。 甜宝跟白彧每天下午都被逮去望鹊楼,学易容术,学机关术。 苏安则跟着大胡子学掌船,学泅水,学如何跟各地市舶司官员打交道。 苏武待在白奎身边的时间比白彧还多,半年功夫就把两极坊摸得透透的了,开始盯上白府收藏丰富的武器库。 至于志向最大的苏文,每天在家咬着笔头写文章,再被先生批得一文不值,每天晚上几孩子凑一块时,便是他精神最为萎靡。 这期间长京那边也开始断断续续有消息传回来。 长乐公主重新回到了公主府,依旧娇蛮暴虐,只是不知何故突然厌了以往最喜欢的玩乐游戏,后院没再收过新面首。 断刀一切安好,依旧在暗地里想办法寻洪德帝罪证,但是袁家事件已经过去十多年,想要重新找线索及证据难度更大,非一朝一夕之事。 各人皆在为自己的目标努力,一步一个脚印往前走。 …… 时光荏苒,一年复一年。 六月清晨,朝霞薄雾。 一辆马车停在小苏家院门前。 十五六岁少年单腿屈膝靠坐车头,挺鼻薄唇,微阖双目,一袭月白箭袖锦袍腰环玉带,如缎墨发以一条白丝带束起,姿态慵懒恣意。 “甜宝,快点,干爹叫我们今日早到,哥哥为了来接你天不亮就起身了。”嗓音轻醇清越,如落盘珠玉。话里催促,语调却是慢慢悠悠的散漫,更似在故意逗弄另一人。 陈旧木门打开,有人从门里走出来。 清晨阳光穿透薄雾,立刻洒落在她身上,映照出她眉眼。 十一二岁少女,容貌清丽脱尘,一双清亮杏眸在阳光下不染光的热烈,淡漠幽静。 斜襟描边湖绿色长袖衣裤,一条白色腰带束住盈盈不足一握纤腰。 气质清冷。 抬眸挑眉时,又有一股不怒自威的飒。 听到脚步声接近,阖目少年唇角翘起,侧头睁眼,眼里尽是盈盈笑意,“可让哥哥好等,上车,车厢屉子里有你爱吃的栗子糕。” 少女秀发亦用一条玉色丝带束起,绑成高马尾,跳上车时马尾轻荡,散出缕缕淡雅香气。 她越过少年往车厢钻时,曲指在少年额头敲了一记,嗓音如冷泉,清泠悦耳,“师弟。” 白彧抚了下被敲的地方,眼底笑意更浓,拖长音调,“是是是,师姐——坐稳,走了。驾!” 马车疾驰出村,黄土路扬了一路灰尘。 慢少女一步出来的仨少年,出门就吃了一鼻子灰,气得对着跑远的马车屁股怒骂,“白彧!明儿早课非收拾你!” 回应仨的,是远远传来的少年张扬大笑声。 隔壁院墙,鸟窝头倏地冒出来,三角眼恶狠狠盯着仨,哼哼冷笑,“今天早上没早课,你们这么早出门,想去哪啊?” 仨,“……” “今儿一个都甭想跑,跟老子上山抓蛇王!” 仨小子立刻鸟兽散,“毒爷爷,蛇王只有甜宝能抓!咱给你抓蛇孙子还行,这次就不陪您了,您先自个玩哈哈哈!” “臭小子!站住,你们完蛋了!等老子逮你们来!!” 对门霍家院门应声砰地打开,一道小身影抓着把木剑登登登跑出来,应是刚刚睡醒,头发都还没梳,乱糟糟搭在脑门上。 小娃娃瞪着眼左右张望,小木剑朝半空劈劈劈,奶凶奶凶叫唤,“我甜宝姐姐呢!白彧又来跟我抢姐姐!我要揍他!” 霍氏靠在院门口叉腰大笑,“不愧是我生的!有娘当年英姿了!” 一大一小身后,男子悦耳声线无奈至极,“娘子慎言,小麦穗,回来,把剑放下。” 毒不侵目不斜视撒腿就跑。 不然待会小麦穗就要抓他对战了。 这日子,真他娘是真鸡飞狗跳。 另边厢,马车出村后速度就慢了下来,驾驶平稳。 甜宝怀里捧着个小食盒,里头放着样式精致的栗子糕,先吃了两块她才开口说话,“干爹那里收到新消息?” 白彧听着后方吃东西的细微声响,嘴角轻扬,“应该是。这几年三大势力严格把守出入关口,依旧有人数次潜了进来,虽然没出大事,亦证明背后的人始终不死心。挺让人烦的。” “嗯。”是挺烦的。 尤其是那些人想杀的全是她在意的人。 甜宝抿掉指尖糕点碎屑,靠着车厢壁看向窗外,杏眸微眯,眸色幽暗。 “甜宝,在想什么?”少年声音又在外响起。 甜宝淡道,“在想怎么打回去。” “怎么打都行,算上我。” “自然要算。” 这句话换来少年愉悦笑声。 甜宝挑眉,隔着车帘子踢了他一脚。 外头笑声更大了。 内城数年如一日的乱。 进城后就能听到打斗声,吼声是从街头能传到街尾。 马车沿大道而行,最后拐入一条巷道,在望鹊楼后门停下。 从后门直上望鹊楼三楼,袅袅琴音入耳。 白彧一听就知道干爹心情不怎么美妙,弹的山鬼。 “干爹,我跟甜宝来了。” “敲门。” 门是开着的,白彧脚已经迈进室内了,又倒回去在门板上敷衍敲了两下,笑嘻嘻凑到古琴前,“干爹,有人惹你不高兴了?” 百晓风撩了下眼皮子,睨少年一眼,“谁惹本座不高兴,也不及你惹的次数多。” 甜宝在香炉旁坐下,给衣裳沾沾香气,“干爹,别弹了,有事说事。” “你耐心什么时候能足一点?一首曲子浪费你时间了?” 甜宝无声一叹,“到底什么事,让你这么不高兴?” 这几年跟在百晓风身边,干儿子干女儿对他情绪变化已经摸得透透的。 但凡他对着干的说话,就说明心情极度不爽了。 百晓风,“……”被看透,更不爽了。 两手按下琴弦,琴音止后,他俯身从琴案下取出一封密信扔给两人,“归一阁把我在大融的一个情报网绞了。” 第208章 出师吧,打架去 甜宝看完密信,小脸神色寡淡。 这几年流放之地表面平静,暗地里并不太平。 除了大融频频着人来挑衅外,其余各国也有往流放地活动的痕迹。 一如当初大胡子叔叔说的生存法则,但凡他们弱一分,早就连骨头渣渣都不剩了。 “干爹,听说归一阁有波人马常年活跃在赤水一带?”白彧蹲在古琴旁,两手交叠趴在琴案,挑眉坏笑。 百晓风睨他,“你想以牙还牙?” “啧,怎么能这么说呢,这叫礼尚往来。我流放地也是礼仪之邦啊!”白彧振振有词,还不忘寻求认同,“甜宝,你说是不是?” 博山炉里熏香缕缕,甜宝探指去戳炉盖里钻出的青烟,“是加倍奉还。跟敌人讲什么礼仪,讲拳头。” 白彧,“……” 甜宝似没看见他抽动的嘴角,低垂眼睫下闪过一抹促狭,又道,“正好干爹这里也没什么可学的东西了,出师,打架去。” 百晓风额角青筋跳起。 他要找毒不侵算账,嘴毒这毛病都传染给甜宝了! 臭丫头如今不开口则已,开口就把人噎半死,全是毒不侵带出来的恶趣味! 未免小丫头继续开口,百晓风黑脸从矮几下又抽出一份卷宗,“这是归一阁相关资料记载,有内部主要人员名单以及其枝干。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拿上,滚蛋。” 白彧立刻把卷宗接过,笑嘻嘻拉起甜宝,嘴上训斥,“看看你,又把干爹气着了。干爹,那我们就先走了,您继续焚香弹琴静静心。” 说罢师姐弟俩对视一眼,双双挑眉,一齐转身从三楼占据半面墙的窗户跳下。 后方室内立刻响起一阵重重铮音,男子嗓音俨然气急败坏,“两个小王八蛋,又去祸祸本座后厨!!” 只得来少年恣意张扬的笑声回应。 俩小王八蛋上马车时怀里各抱了个偌大食盒,美食装得满满当当。 “干爹这人就是爱口是心非,明明给我们准备了那么多好吃的,偏不拿出来,让咱自己去找。”把食盒放进马车,白彧坐到车厢外,拉缰驱马,“师姐,时候还早呢,咱俩找地方玩去?” “上哪玩?两极坊?十二码头?我们脚还没站定,周围的人就全跑光了,每次都这样。”甜宝百无聊赖。 内城外城已经没他们能玩的地儿了。 大家都不乐意陪他们玩。 要不毒爷爷也不能无聊到只能带他们上山下田的找蛇抓。 亏得她空间里那种冷冰冰没骨头的玩意儿不少,不然现在的徒北山,也是连片蛇皮都找不着了。 白彧笑,早想好了,“不是还有个边城么?” 背后立刻一声响亮应答,“去!走!” 少年笑意更甚,还不敢发出声音,肩膀直抖。 嗯,这么多年了,师姐的小性子,他也摸得透透了。 流放地入边城关口,城墙在阳光下里显得古旧风霜。 城门上方“边城”二字被时光重重打磨,已经几乎让人无法辨认。 白府马车直通而入,无人阻拦。 跨过一道城门,里外便似两个世界。 边城里的阳光跟夏风,都显得要比城墙外柔和许多,也静谧许多。 此刻午时后,六月的边城大街小巷亦有百姓行走,各处巷口可见孩童玩耍嬉戏身影。 白彧驱车至城中最大茶楼前停下,立刻有酒楼小厮迎上前来帮忙停马车。 踏入茶楼大堂,喧嚣声扑面而来。 夏日正午,茶楼里总不缺人喝茶闲聊。 少年少女挑了角落人少的位置坐下,点一壶茶,几道可口点心。 茶点还没端上来,先听着了意外的八卦。 “这次雁门关大军回朝授封,场景真是热闹得不得了。你们没瞧着,大军抵京当日,皇城街道两侧百姓夹道相迎!人山人海哪!叫声喊声冲天!” “听说回来听封的人里有个少年将军,十二岁参军从小兵做起,十四岁升参护,十五岁升千总,当年又跳升副尉,如今年近十七岁,因屡建奇功得圣旨点名授将!” “数年时间经历大战小战无数,屡出奇谋制胜,一把长枪冲锋陷阵竟是无人能力敌!——这等本事,比当年袁少将军也不差了!” “大越又出一少年良将,于我大越百姓是福,盼只盼别又像……” 后面的话被人隐了下去没有说出口。 大堂听着的百姓却皆意会,有人无声叹息。 盼只盼别又得来袁家那样的下场。 白彧跟甜宝对视一眼,唤来跑堂小二,“我朝大军班师回京听封,又出了个少年勇将,乃是大好事!本少爷高兴,今儿大堂里喝茶的,有一桌算一桌,本少爷买单!” 此话一出,立刻唤来满堂欢呼道谢。 白彧起身朝众人拱拱手,坐下,“今日得闲与妹妹出来喝个茶,没想到能听到这样令人振奋的好消息。刚刚听诸位提起那少年将军盛赞颇多,白某一心苦读孤陋寡闻,不知这少年将军叫什么名字?” 少年模样生得好,穿着也贵气,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别于普通百姓的风仪,加之有他大方买单在前,茶客们自然知无不言。 两人隔壁桌茶客笑道,“小公子问得好,我家中有人在京谋事,正好听他说起过,少年将军乃是姓魏,单名一个离字。此人功绩无数,最着名有三。 今圣三十二年,燕霞关西南境线外敌来犯,魏少将军主动请缨带五百步兵,诛敌八千,以少胜多稳下境线。 今圣三十三年,关外玉壶山一战胡蛮点兵两万突袭,欲破我朝防线,少将军百步穿杨直取敌首乱其阵脚,那一战俘敌六千,我军仅损三百众。 同年冬,胡蛮再次率军越过边境线扎营挑衅,魏少将军单人一骑与胡蛮大将单挑,将其斩杀于马下!” 听完这位茶客细数,周围爆出一片叫好声。 “少将军威武!” “有勇有谋,悍将啊!” “此乃大越之福!” 白彧点的茶点上来了,于叫好声中,甜宝安静饮茶。 白彧见状,身子往她偏过去,低声道,“魏离那小子,虚报岁数,明明跟我同岁。” “不虚报,未必能听封。” 第209章 起航 以洪德帝多疑性子,魏离若不虚报年岁,恐会遭怀疑。 白彧跟甜宝都知,便是魏离这个名字,也不是真名。 只是两人对魏离的事情皆未多问。 每个人身上都有些秘密是不欲与旁人说的,无谓追根究底。 如今知他在那边前景堪好,即可。 给少女喝空的茶杯续茶,白彧道,“当初一块学艺的同门已经开始出人头地了,我们还在流放地每日里打鸟摸鱼,这么一想还真有点不思上进。” 少女捻了块茶点塞他嘴里,杏眸清凌凌,“他走的是正路,我们走的是江湖路,道不同,无需比。” 他们跟魏离不一样。 魏离要复仇,所走的那条路注定他必须要先出人头地。 而他们,不挑路,随意走。 这条路走腻了还能拐个弯换一条。 因为他们要的从来不是出人头地。 不过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罢了。 白彧歪了半边身子倚茶桌,一手支在耳侧,含笑桃花眼灿若星辰,“师姐说的是。比起出人头地,跟在你屁股后头抓抓蛇打打架气气几位叔叔伯伯师父干爹的,更有意思。” 甜宝面无表情,拒不承认,“抓蛇打架有,气人没有。” 少年无辜眨眼,俊脸憋红,肩头抖动。 甜宝直接给他一脚。 当日下午,边城衙门发生骚乱。 很快有流言传出来,府丞大人家被贼偷了。 同时城中各穷苦百姓家掉落铜板碎银。 衙门官兵满城大肆搜捕时,一辆马车冲过城门扬长而去。 后方有佩刀官兵追至,到得城门处硬生生不敢寸进半步。 衙门后院,府丞向钱看着被掏空近半的库房,心痛得滴血。 那是他用了十数年搜刮出来的民脂民膏啊! 若不是这里天高皇帝远容易敛财,他能在这边苦之地一待那么多年? 谁给他一次全清光了! 衙差匆匆来报,“向大人,风云城白家少主今日来了城中,守城卫兵不敢阻拦,此次库房失窃,定是他所为!” 向钱扭头呆呆看着来报衙差,脸色由红转黑由黑转紫再转红,最后用力咬牙,“出告示,澄清本官家中失窃为谣言!!” 他宁愿不知道是谁所为,还能有个念想。 白家少主? 他如何抓? 以往冲进风云城摆官威的那些同僚,一个都没能活着出来! …… 白彧在徒北村蹭了顿晚饭,整个小苏家便都知道魏离出人头地了。 苏老汉频频点头,眼底尽是欣慰,“好,好,出人头地了,人安好,这便好。” 苏老妇也是既高兴又欣慰,只是待情绪冷静下来后,又有担忧浮上来,“魏离虽从未说过自己身世,但是他的仇人必然是皇城位高权重之人。他回京听封,会不会被仇家给认出来?” 若真被认出了,深陷皇城想要逃出来,可不是轻易能办到的事了。 甜宝,“阿奶莫担心,魏离不傻,他敢去,必然有把握跟思量。” 白彧也道,“魏离当初来的时候不过五六岁,如今已过十年,他经了那么多历练,容貌身形皆已有所改变,便是我们与他遇见,也未必能一眼认出他来,何况别人?再者他心性也非不谙世事的小儿了,出不了事的。” 苏老婆子这才消了顾虑,重展笑颜。 吃过晚饭天色渐渐暗下来,天边升起光芒黯淡的启明星。 苏家仨小子跟甜宝、白彧各拉了张小矮凳坐院子里,沐浴夜色降临前最后一点霞光。 苏安眺着天际感慨,“魏离成了将军了,我游遍五湖四海的愿望还没开始启航,不成,下次去干爹那儿我得弄艘船!不能再等了,再等我就老了。” 众人,“呸。” 白彧伸展长腿,把就坐在他后侧的苏武当椅背靠,唇角翘起一角,“你要弄船那就快点,不定还能跟我和甜宝同行一段。” 仨小子讶声,“你跟甜宝要出门?!” “甜宝说出师了,打架去。” 堂屋里立刻传出老妇人大嗓门,“上哪打架?!” 白彧没来得及回答,就被师姐一顿暴拳打得狼狈鼠窜,冲出门驾上马车逃也似离开。 甜宝坐在小矮凳上,犹豫了下才回头,“阿奶——” “去。”屋里,老妇人干脆利落,“事情办完了好好的回来。” 少女怔愣一瞬,嘴角缓缓溢出笑,“嗯。” 苏安苏文苏武见状,争先恐后往屋里冲,“阿奶,我也要出门!有正经事要办!” 迎接仨的是一支扫帚。 甜宝仰头,看着天际最后一缕霞光隐没,夜色初降总带着些许说不出的落寞寂寥。 然身后鸡飞狗跳的热闹动静,顷刻又将那股寂寥驱得一干二净。 让人心头充满踏实安宁。 两日后,白府马车来接,载着苏家四个孩子一道前往十二码头总舵搭船。 马车要起行前,两侧车窗一边挂一个人。 左侧挂着小老头毒不侵,丧着老脸喋喋不休,“这么好玩的事没有我小老头在可就没那么好玩了!带上我能咋?普天之下顶着鸟窝头的又不是只有我毒不侵一个!” 右侧挂着霍家小女娃,瘪着嘴眼睛红通通的满脸可怜相,“姐姐,你出去玩一定要守身如玉,我长大了要嫁给你的,你可不能被外面的狐媚子拐跑了!小麦穗等你回来!还有白彧!这次看你有事暂且放过你,以后再跟我抢姐姐,我木剑可不是吃素的!” 苏家霍家一众长辈被挤在外头,完全没有开口的机会,瞧着眼前一幕啼笑皆非。 再不舍,马车还是禹禹起行了。 在一众长辈亲人目送下,离了徒北村。 总舵码头,大胡子早已等在运船前。 亲自把几个孩子送上船,反反复复叮嘱船员们一路照顾好几人。 最后,大手在苏安脑门上拍了一记,“走!没你们几个在,老子十二码头能清净好长时间。” 苏安用力抱了抱他,“干爹,等我回来,可就是青出于蓝的时候了,到时候别哭鼻子。” “赶紧滚蛋!” 第210章 你脑子飞了? 苏安的目标是游历四海航线,走水路。 苏武的目标是挑遍各地比武擂台,专挑江湖人聚集扎堆的地方去,在蜀中码头下船。 苏文深信先生所言“三人行必有我师”,准备上岸后去寻书院体验正统教学,在徐州外城码头上岸。 甜宝跟白彧也在陇西码头跟苏安告别。 往日一块吃喝玩乐的孩子们散落四处。 陇西在大越东南边境,属外滩,是周边各国贸易往来通商中枢之地。 在泊船处能看到各国往来船只,码头上有穿着各种不同地域服饰、操各种口音说话的人。 熙熙攘攘,便是入夜后也极为热闹,人潮络绎不绝。 这些人当中,两个年纪不大的少年少女穿着打扮低调,面容也是普普通通,安静穿梭在人群中间毫不起眼。 “九儿,咱先寻个地方落脚,吃点东西垫垫肚子,明日再继续赶路。”少年一路牵着少女袖子往前走,替她挡开拥挤,待他回头时,方能瞧见他眼底隐着的促狭。 甜宝,“……” 她要点时间来习惯这个称呼。 “九儿,怎地不说话?哥哥这个决定你觉得可行?”少年又是一声,这回连嗓音里都藏了笑意。 甜宝暗掐他手心,“差不多得了。” 白彧闷笑。 差不多哪行? 好容易能让师姐吃一会瘪。 是定不能差不多的,得够本。 陇西码头极大,出了码头往外,道路也很宽敞,能容四辆马车并行。 路两侧林立档次不一的客栈,供人挑选。 白彧带着甜宝一路行过去,每每看到高档客栈,眼里都浮出痛惜。 有钱不能随便花,明明揣了满兜银票,还得装穷找一看就不起眼的客栈入住。在码头最外侧找了间老旧小,要了两间房交了定金,等吃过饭沐过浴,码头已经开始渐渐安静下来。 熄灯后,白彧将房间窗户打开,仅落了蚊帐,躺在床上睁着眼,心头默数。 片刻后,果然听到房内有极轻微动静。 他漾出笑意,挑开蚊帐一角,对从窗户跳进来的黑影揶揄,“九儿,半夜三更闯哥哥闺房作甚?男女有别。” 黑影走近,抬手就拍他一脑门,嗓音寡淡,“打劫,给钱。” “给给给,你要多少?这次我带了一百张,给你九十九,给我留一张?” “废话少说,全拿来。” “……” 白彧把一百张银票尽数上缴,无奈道,“九儿,出门在外男子手里没钱不方便,吃喝买都得付账不是?” 甜宝收起银票一刻不多留,走人,“我付。” “……”白彧不死心,“这次我真不会再让人把银票顺走了!九儿?九儿?搭理我一声嘛!” 黑影已经落脚隔壁了。 回到自己房间,把厚厚一沓银票扔空间里,甜宝上床闭眼就睡。 任凭隔壁怎么挠墙。 归一阁在赤水一带有据点,开设了个武馆,替势力物色好苗子输送,同时也是归一阁消息传递的中转站。 武馆在距外滩三十里的青山山脚,属大融信都地域管辖。 六月末,武馆新招募一批八至十六岁少年。 报名者近百人,重重筛选后留下十人,先在武馆里干打杂的活儿。 转眼进七月,七月第一天,武馆藏书阁半夜突然走水,一场大火熊熊烧了半宿,把藏书阁里收藏的书籍、孤本险些烧了个一干二净。 “馆主,就是这人最先发现藏书阁走水,名叫九儿,上月末新招收的弟子。”火浇熄已经天将破晓,武馆管事带着个十二三岁少女进了武馆待客大厅,朝坐在上方的人禀报。 馆主年约四五十岁,面相深沉威严,一双利目锁在少女身上,“名叫九儿?姓甚?” 少女缩着肩膀脑袋低垂,战战兢兢回答,“回馆主,我是孤儿、不知自己姓、姓甚,九儿的名字也也是哥哥给取的。” “抬起头来。” 少女抬头,脸上灰扑扑沾染一道道痕迹,应是帮忙救火被烟熏着后留下的。 交握在身前的双手也沾满了焚灰,连指甲缝都是黑的。 着武馆弟子统一灰色练功服。 整个人瞧着普普通通毫无起眼之处,只有一双眸子格外清透,盈着不谙世事的拘谨不安。 “藏书阁半夜起火,你怎会这么巧恰恰发现了?”馆主眯眼,盯着少女眼睛又问。 少女面色顿显难为情,犹豫了好一会才嗫喏道,“我、我起夜……” “除了发现起火,可还有瞧着其他?比如可有见过形迹可疑的人?” “没有,我发现起火时火势已经很大,我被吓着了,当时只顾着喊人救火,后来大家都来了,我也跟师兄师姐们一块救火……馆主,我真的没有瞧见。” 男人沉默,片刻起身,背手一步步踱到少女跟前站定,厚重的压迫感骤然朝少女压去,吓得她浑身发抖。 男人垂眸,“把手伸出来。” 少女闻言,整个人缩得更小,抖抖索索伸出双手,离得近了,赫然可见少女双手手背处被火舌燎起的水泡,细细密密一片,触目惊心。 又定定瞧了少女须臾,男人嗓音和缓下来,“下去。管事,带她去取一盒烫伤膏。” 管事应声带少女退下。 少女回到武馆后方宿舍时天色已经亮起,女舍门口候着道修长略显单薄身影,正急得团团转,看到她回来,少年立刻冲到她面前,把她上下左右打量个遍地。 越看,脸色越差。 “疼吗?”视线落在少女手背水泡,少年声音紧绷。 “不疼,馆主赐了我一盒烫伤膏,擦一擦很快就能好了。”少女笑容纯稚,炫耀般托起那盒烫伤膏。 白彧唇角抿得更紧,拿起烫伤膏打开,取了药膏极轻又细致涂在那片水泡上。 低垂了头掩住面容,细不可闻声线飘入少女耳中,咬牙切齿,“下次再这样胡来,我便要跟苏阿奶告状了!” “小伤罢了,真不疼。”甜宝叹气。 更痛的她都经历过,这点燎伤,哪里算得什么。 眼下还需取信武馆,若是来一趟什么都没干成,岂非白来? 她是要挑了整个归一阁的。 这个小小武馆,尚是,不能半途而废。 少年把药膏涂好,抬头,嘴角微翘笑不达眼底,“真不疼?待会我也去燎一下手,试试有多不疼。” 甜宝,“……” 你脑子飞了? 第211章 看我们不顺眼 天大亮。 空气里还充斥浓郁呛鼻烟火味未散,藏书阁原址一片狼藉,处处是被烧焦的痕迹及大火焚烧后留下的厚重灰烬。 武馆成员花了一早上才将现场清理干净,最后清点抢救出来的东西,仅不足一筐残破书籍。 馆主张三金坐在待客大厅,看着呈在跟前的筐子,脸色极难看。 青山武馆最为人乐道的便是有座藏书丰富的藏书阁,藏书涉猎之广从各类武籍至各种兵器谱、地域志……三层楼的藏书,一把大火后,仅剩下数十本杂记。 负责武馆内务的丁管事躬身禀报,“馆主,我查过了,那个叫九儿的跟她哥哥石玉二人确无可疑,两人皆是孤儿,从南方流浪过来的,偶然得知武馆招募,为了混口饭吃遂来报名。兄妹俩这段时间的表现还不错,领悟快有眼色,在新招的十人里算得优秀。” 张三金脑海里浮出小姑娘那双清透眸子,锁着的眉松了些,“我看过她的手,虎口及指腹并无厚茧,以前应当未习过武。但是此次藏书阁突起大火仍旧蹊跷,不可放松警惕。挑选出来的这些人若有能留下的,日后皆是要往阁里送的,需十足谨慎。” 丁管事应声,“小的明白,定会好好盯着这些人。” 阁中收门徒向来严厉条件苛刻,以前皆是挑选有天赋的幼儿自小训练驯养、再通过层层考核后方能成为归一阁门徒。 若非这几年阁中高手损失太多导致上层与下层之间青黄不接,也不会像现在这般放宽条件直接招募。 至午时,忙活了一早上的武馆成员聚在食厅吃饭。 食厅位于武馆后方,就在宿舍隔壁的小院子。 空间还算宽敞,室内两侧靠墙摆放一张张长桌及长凳,吃饭时间里头坐满人。 老成员跟新成员又各坐一隅,泾渭分明。 甜宝跟白彧与同时进来的另外八人共坐,除了他们之外,还有四男四女。 “我看那些老成员见到我们的时候总带着敌意,明明我们已经进来了,跟他们一样都是武馆门徒,为何他们总是一副看我们不顺眼的样子?”一方巾少年边吃饭,边低声跟身边人交谈。 坐他旁侧的另一少年低声答道,“因为年底武馆会有一场考核,不管老人新人都能参与。考核胜出前五名能被送去信都的青山镖局,去到那边以后不仅能得总标头指点习更高深的武艺,而且每个月还能领到一份月饷,等于是谋得了一个好差事。我们这些新招进来的在他们眼里就是跟他们抢名额的,自然看我们不顺眼了。平时大家干活的时候小心这些,免得被人故意找茬,到时候可只有受欺负的份。” “原来背后还有这门道,怪不得了。” 这边正说着,那边就响起动静。 几个十七八岁的老成员端着盘子,大摇大摆往这边走过来,挑眉竖眼架势一看就是专门来找茬的,甚至都等不及出了这个门。 新成员们顿时紧张起来,吃饭动作慢下,警惕盯着直冲他们走过来的人。 食厅里其他还在吃饭的人也扭头朝这边看了过来,端着看好戏的姿态幸灾乐祸。 甚至还有人发出起哄声。 领头走过来的少年是个中等个小胖子。 到了新成员这张饭桌,胖少年将手里饭碗往桌上一扣,斜勾唇角大声嚷嚷,“不过想拼个桌你们就摔我饭碗?武馆有武馆的规矩,新成员需对老成员恭敬,刚进武馆就敢这么嚣张,以为我们脾气好,好欺负?” 方巾少年闻言,皱眉强忍怒气,“明明是你自己把自己的饭碗摔了,你就是故意找借口来找我们的茬!欺负我们是新进来的罢了!” “哟,这嘴皮子还挺利索,居然敢说老子故意找茬?”胖少年一脚踩上长桌,搭膝狞笑,“这里坐着满屋子里的人,是我欺负人还是你们不懂敬长,不如问上一问?来!大家伙告诉他,究竟是谁在找茬!” 在座的老成员纷纷起哄,“丁少爷在武馆待了三年了,对新进来的师弟师妹们向来爱护有加,整个武馆谁人不知?你们这几个新来的居然逮着老好人丁少爷胡乱污蔑,可真够有胆子的!” 还有人哈哈哈大笑,“有胆子也得有足够撑胆子的本事,说那么多废话做甚?师弟师妹不懂规矩,我们这些当师兄的自然应该教教他们,打一顿他们就懂了!” “说的对,打一顿!” 老成员们一声接一声的起哄,视线汇聚在这边跟看笑话似的。 对方人多势众,新成员们坐在那里敢怒不敢言。 他们不过才进来十来日,这么短时间哪里能学到什么东西,真要跟老成员打起来,便只有挨揍的份罢了。 这时,新人一桌角落里突然响起一声小小的呼痛声,安静坐在那处的少女抬起红肿一片的手背,丝丝抽凉气。 “九儿,可是不小心碰到手背上的水泡了?怎的这般不小心?”少女身侧十五六岁少年朝她急声道,“馆主早上给你的烫伤膏呢?快拿出来伤处再擦一擦!” 少女低应了声,从袖袋里掏出一盒膏药,拧开了往手背抹药膏。 小小的木质盒子,只有两指大小。盒盖上刻青山二字,雕宝相花纹。 老成员一眼就认出来这确是他们武馆特有的膏药,只赏给馆中表现优异或于武馆有功的门徒。 起哄声落了下去,来找茬的一行人各自相视一眼,也纷纷回了原位。 胖少年看看那盒膏药,又看看旁若无人抹药膏的少年少女,最后重重拂袖,“好样的,少爷记下你们了,你们给我等着!” 能得馆主亲自赏赐膏药,不管对方是表现优秀还是有什么功劳,总归是入了馆主的眼,若再继续生事,恐怕最后反而会是他受到责罚。 胖少年找事不成还被拐着弯的落了脸面,心头又恼又气,将那对坏他好事的少年少女记在了心里。 第212章 名正言顺的理由 在食厅虚惊一场,吃饭回住舍路上,方巾少年拉着几个伙伴凑到甜宝跟白彧身边。 “刚才多谢了,要不是你们打了岔,我们一顿揍怕是逃不了。”方巾少年友好拍拍白彧肩头,面带感激,“我知道你们兄妹,你叫石玉,你妹妹叫九儿,对?我叫李启明,以后大家就是朋友了!” 其余几人也心有感激,同时投注在甜宝跟白彧身上的关注也多了几分,打量及探究皆有。 他们也不是傻的,刚才叫丁少爷的那个明明故意过来找茬,看那熟练架势并非第一次干这种事,断不是会轻易收手的主。 最后事儿没挑成,是石玉提了馆主赏赐,又有九儿拿出得赏的药膏,才让那些老成员生了忌惮。 白彧瞧着这些凑过来的人,挠头憨笑,“你们言重了,我跟我妹妹啥也不懂,跟大家一样都是初来乍到,自当相互帮忙共同进退。” 这是承认了有意相帮。 十来岁少年少女心思尚简单,有了同进退的情谊后,三言两语便打成一片。 甜宝走在旁侧,看白彧游刃有余乐在其中模样,杏眸缓缓移开。 没有相帮,她只是不想在不能还手的情况下挨揍。 另外,故意找胖子的茬罢了。 这次出头,胖子那些人应该很快会找机会报复。 为了有口饭吃前来武馆应招的可怜兄妹,因为“被欺辱”继而奋发向上努力习武,才有名正言顺的理由在最后考核时拔得头筹。 不出甜宝所料,胖子来得很快。 兄妹二人第二天早练后被分配到武馆南苑后方打扫竹林,胖子就找上门了,带了五六个帮手。 彼时兄妹俩一人一支竹扫帚,正打扫林中青石板小径。 整片竹林占了南苑后墙一大片地域,林子幽深。 早晨阳光钻着竹叶缝隙洒落下来,在青石板上投下细碎斑驳,清风送来虫鸣与竹香,更显此地僻静 “南苑竹林是武馆最偏僻的地方,平日没人会来这边,是我特地找人把你们分配到这儿的。”胖少年率众围住少年少女,转动手腕冷笑,“昨天敢坏少爷好事,今日便教教你们,在这武馆里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该闭嘴!给我狠狠揍他们!” 白彧瞧着这些人想动手,立刻把妹妹护到身后,怒道,“青山武馆是重规矩的地方!身为师兄却恣意欺辱师弟师妹,你们就不怕管事责罚吗!” “哈哈哈哈!新来的就是新来的。责罚?责罚什么?有人看你们不顺眼揍你们一顿,关我们什么事?我们可什么都没干,这时候我们还在住舍里刻苦练武呢!”胖少爷挥手,率先扑上去出招,不管对少年还是对少女皆不留情。 本以为轻易就能把新来的打趴下,没想到六七人围堵,竟然还让对方冲了出去。 竹林丛生,那兄妹俩分散了绕着竹林打转,一时半会的愣是没被他们抓着。 “丁管事为人赏罚分明明察秋毫,若知馆中新来弟子被欺辱,定会好生查明,绝不会受你们这些小人蒙骗!”白彧边跑,边扯着嗓子喊,时不时脚下一个踉跄,哎哟痛喊一声。 甜宝也骂,声音还带出一股哭腔,“你们太过分了,欺辱我兄妹孤苦无依便罢了,竟然还藐视丁管事!指他是偏听偏信之人!管事对馆中弟子关切爱护,不想竟护错了你们这些白眼狼!” 被两人带着转圈圈,追不上打不着,还要听他们嘴里喋喋不休的叫骂,胖少爷气得火冒三丈,“都给我闭嘴!有种别跑!来来回回提丁管事做什么?以为搬出他来就能压得住我?告诉你们,本少爷就没把他放在眼里!” 他话落,跟竹林一墙之隔的南苑内里,传出男人冷怒声线,“没将我放在眼里?我倒要看看是谁在大放厥词!” 熟悉嗓音让胖少年一众猛地顿住脚步,不可置信扭头看去,便见丁管事站在那边墙头上,一张脸黑如锅漆。 胖少爷脚下一软,“……” 为什么丁管事会在此地? 这时白彧踉踉跄跄连跑带摔跑到墙根下,抬头看着上方人,“丁管事,我们兄妹二人被调来这里打扫,没想到会惹着师兄们不高兴,还请丁管事做主!若是馆中容不下我们兄妹二人,我们离开便是!” 甜宝在另一头跑过来,躲在哥哥身后,两手紧紧抓着他衣摆,浑身都在打颤,“哥,你不是说进了武馆就能吃饱饭,过上好日子吗?可这里的人欺负同门、不敬师长,为什么会、这样……?” 带着哭腔的细软语调,再上少女发抖情状,让人轻易便能偏心。 丁管事视线落在胖少年身上,“几个狂妄之辈!都给我去前厅听训受罚!” 胖少年一行顿时被吓得脸发白,近前来战战兢兢道,“丁管事,你莫要听、听他们危言耸听!馆里规矩弟子们一直铭记在心,哪会随意欺辱同门?不过是逗他们玩玩罢了,我们什么都没干啊!” “没干?他二人脸上、手上的伤难道是自己打出来的?”丁管事又是一声冷笑。 胖少年,“???” 白彧跟甜宝在墙根下回头,让另外几人得以看清他们的脸,只见少年脸上下颌及眼角处莫名多出几块青紫淤痕。 少女脸上倒是还干净,可她攥着少年衣摆的手,微露出的手腕处也是一大块青黑伤痕。 胖少年一众,“????” 他们对面,丁管事视线盲区,少年少女双双轻勾唇角,笑容轻蔑又张狂。 “丁管事,他们陷害我们!” “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你等竟然还敢砌词狡辩!看来这几年是我疏于管教了,长了你们的胆子!” 前厅里一通训斥,丁管事怒火大到透门而出,引来馆中众多弟子窥探。 很快有令下来,丁少爷等人不尊馆规、不敬师长、欺辱同门、还意图谎言蒙骗,每人被罚杖十,打扫南苑三个月。 另丁管事为安抚人心,特地着人往下传话,若再有新弟子受欺负,一旦查明始作俑者,统统严惩不贷。 第213章 在那之前,我会先杀了你 七月午时高温酷热。 南苑后的竹林便显出凉快来。 甜宝随意坐在一处青竹丛下,享着四面八方吹来的凉风,乌黑杏眸微眯,神态间浮出些许惬意。 白彧瞅着四处无人了,从怀里摸出一小方饧块,解了糖衣飞快塞进少女嘴里,得意洋洋显摆,“偷偷藏的,哥哥对你没话说?” “都化了。”少女抿着糖,舌尖泛开甜滋滋味道,她眉尾微动了下,须臾,白彧嘴里也被塞了块饧块,新鲜得像刚买回来的。 “……”两相对比让人备受打击,“师姐,你藏哪了?” “猜对了就告诉你。” “……”我要是能猜对还能用你告诉? 又一阵凉风吹来,少女颊边碎发随风起舞,她往后靠上竹干,杏眸轻阖,“不出意外,年底就能进信都。” 白彧挑唇,“出不了意外。” 他们先是因藏书阁起火引起了张三金注意,不管对方注意他们的原因为何,在十个新人里,兄妹俩也算是先一步入了馆主的眼了。 及后食厅给同伴们解围避过一场纷争,传到张三金耳里又会留下个聪颖机敏印象。 是以其后竹林里他们跟胖少爷起冲突,一对聪颖机敏新人跟在馆中数年都没有长进的老弟子相比,武馆自然会选择偏向他跟甜宝这两个新人以收买人心。 正值归一阁急招门徒之际, 挖掘的人才只要身世清白没有疑点,张三金必然会把人留住往下一站送。 至于丁管家为何早上会恰巧在这里经过…… 白彧垂眸讽笑,什么恰巧经过,丁管家根本一直藏在暗处盯着他们。 他们被胖少爷几人追着打的时候,丁管家就在墙对面听着。 他趁势给自己脸上抹了点青粉伪装淤青,将耳听为虚玩了一遍,饶是丁管家再精明,也想不到有人敢在他眼皮子底下耍心机。 偏头,瞧着少女闭目假寐时沉静乖巧模样,白彧悄悄抬手,在少女脸颊揪了下。 人皮面具的手感,真让人遗憾。 阖着的杏眸豁然睁开,幽幽盯着他瞧,杀气若有似无。 白彧试图狡辩,“九儿,你脸上青粉被蹭掉了点,我给你补上。” “你补错地方了,我‘伤’的是手腕。”少女微笑,攥拳,在他想要拔腿跑之前,一拳砸上他下颌。 下颌假淤青立马变真淤青。 疼得白彧眼泪都要掉出来了,捂着下颌,压着嗓子跺脚控诉,“师姐,你是真不留情啊!” 甜宝起身,举步时拍小狗一样顺手拍了下他脑袋,目不斜视离去,“此次被人欺负,你懊恼自己没有能力保护自己跟妹妹,开始奋起练武。走了,去练武场。” 这次白彧真撒丫子跑了。 去练武场可以,但是不能跟你一块去! 本少爷从小到大又不是没被打够! 等姓丁的胖少爷终于兢兢业业完成打扫南苑三个月的任务,时节已入秋。 年底选拔考核近在眉睫。 整个武馆气氛开始变得紧张,馆中弟子们每日更为勤奋练习技艺,期望在即将到来的选拔里能够中选。 十一月仲冬月夜,明月高悬,寒风沁冷。 练武场上两道身影手持武器相互比斗,兵器相接声急骤紧密,将整个场中氛围拉得紧绷。 及至场外隐在暗处的身影悄悄离去,场中两人才停了下来。 白彧弯腰大喘气,两条胳膊跟废了似的掉在半空晃荡,汗水将单薄练功服浸湿一大片,“九儿、歇一歇,我快、快不行了、呼、呼——” 甜宝把他掉落地上的长剑拾起,一并放回兵器架,随后转身再场台阶坐下,“过来。” “累,动不了了。暗地里那些狗逼没完没了,天天来盯咱俩的梢,想偷会懒都不行。”白彧就地一坐,直接瘫在场上,嗓音软绵绵的,“九儿,救命~” “……”甜宝又返到他身边坐下,低眸看着少年累成狗的模样,片刻后掏出一个水灵灵的梨子递到他嘴边,“解渴。” 白彧眼珠子下移,瞪着近在咫尺的梨,咽了口口水。 甜宝,你这样干,完全不担心我会被吓死么? 他抓过梨子咔咔咔吃完,躺在那里眼巴巴,“还有吗?” 少女不语,又当着他的面无中生有,生出一块白糖糕,味道口感跟望鹊楼招牌点心一模一样。 白彧接过,嚼嚼嚼,眼珠子已经不会动了,悄声,“师姐,你这样太不谨慎,不怕我把你卖了?” 甜宝歪着头,杏眸静静凝着他,唇角弯起一角,“谁敢买我?” “……要是有呢?” “放心,在那之前,我会先杀了你。” “我开玩笑的。” “哦,我认真的。” 头顶月色明亮又清冷,有股水一样的柔,洒落下来,将少女唇边似笑非笑弧度映照分明。 白彧忽而便也笑了开来,笑得极愉悦。 他抬起酸软胳膊,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将少女素手拉过来,匕首放入她手心。 “若有那一天,你随时可以杀了我。” 甜宝反手把匕首扔空间。 少年的话落在耳中,如风吹过。 她实则并不在乎,也不害怕。 苏九霓不是当初只能任人宰割的小女孩。 “别躺了,回住舍。”她起身拍拍裤子上沾染的灰尘,踢了下还赖在地上不肯动弹的人。 白彧桃花眼睁得大大的,无辜又可怜,“动不了。” 下一瞬,少年眼睛一花,被少女拽起扛在了肩上。 白彧,“……” 白彧,“……” 他奋力跳下来,眼角疯狂抽抽,不可置信,“九儿,哥哥不要面子的?你把我当麻袋扛?” “走不走?” “走!” 另边厢丁管家离开练武场后,去了武馆中苑复命。 中苑是馆主住处,睡房东厢还亮着灯,男人身影被灯光投映在花窗上。 “馆主,石玉跟九儿兄妹俩于练武一道悟性极佳,数月时间武艺已经远超同期招募进来的同伴。努力程度亦然。”丁管家站到窗下,低声道。 窗内男人嗯了声,“五日后考核,将他们二人安排与老生一组。” “直接安排?这……可要考核前先让他们跟老生比试比试?否则若是折损了——” “不用。若是折损,便是他们技不如人命当如此。” “是!” 第214章 爷爷现在连骂人的兴致都没了 一声鸡鸣打破宁静。 清晨的徒北村于晨曦中苏醒。 霍氏打开堂屋门,懒腰伸到一半时晃眼,差点没被墙头多出来的东西吓死。 鸟窝头蹲在她家院墙上,老脸木然两眼幽幽,跟只守窝的蛤蟆似的。 “我说毒老头,你在我家院墙上都蹲了几天了,咋地?吓人还上瘾了啊?别以为老娘当娘了就不揍人了!”霍氏叉腰,又气又无奈。 老头蹲蹲,还神出鬼没的蹲! 你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抬头会对上一双突然冒出来的鬼眼! 毒不侵两眼放空面无生气,连嗓音都格外缥缈,“霍子珩……出来……坏水玩意儿……狗东西……” 直把霍氏念得寒毛直竖,“叫魂呢!孩他爹,出来!把这老东西打发了!不然老娘就把你、你那些书打发了!” 屋里,霍子珩一个头两个大。 自打甜宝跟小子们离开,老头精神就一日比一日蔫。 给无聊的。 把老头从墙头上劝下来,两人在堂屋坐下,矮桌上红泥炉煮茶。 等茶间隙,霍子珩掏出帕子递给老头,让他把头上肩上融掉的霜水擦净。 “擦什么擦,留着,没准过几日就能长出蘑菇来。”老头不接,嗓音幽幽。 霍子珩无奈又好笑,“你就这么无聊?” “废话少说,爷爷现在连骂人的兴致都没了,我要去找甜宝!不就是头发碍事么?我把头发剃了成不成!” 看着蔫蔫巴巴的老头,霍子珩摇头失笑。 随遇而安自在逍遥的老毒物终究变了,心有挂碍,潇洒不得。 “罢了,真要去,倒也用不着剃发,梳一梳即可。走之前找百晓风给你改换一下容貌,出门需金银盘缠,这事找白奎,大胡子手下运船四通八达,有专往陇西码头的航线,可随他的船前往。” 老头灰淡三角眼一下乍亮,“真能去?!” “孩子们此行单独历练,归来之日必已成长。我们本不该胡乱插手,但你这模样,真让你继续待着,甜宝若知道也该心疼了。去可以,莫要扰他们计划。”霍子珩叹气,再让老头继续待下去,他怕是要先遭不住了。 谁身边天天蹲着个怨灵也难保持淡定。 堂屋里侧左睡房,头发还没梳的小女娃抱着个包裹提着把小木剑哒哒冲出来,精灵大眼熠熠生辉,“毒爷爷带上我!我也要去找姐姐,小麦穗想死她了!……毒爷爷呢?” 刚刚还听到毒爷爷说话,咋她一出来就剩爹爹一人在了? 矮桌上,红泥炉里茶水刚刚煮沸,俊美男人执起茶壶给自己慢悠悠先倒了杯茶,才挑眉往外看了眼,“刚走。” 小麦穗眼睛一下瞪大,不可置信,“爹,你就不能把话说快一点?” “说快一点你也追不上,跑都尚未能跑稳当,便想飞了?” “呜哇——!”小姑娘一屁股坐在地上蹬腿,“我也要去找姐姐!为什么不带我呜呜呜!” “莫哭了,甜宝姐姐不是你的。” 小姑娘愣了愣,哭声更大,惊天地泣鬼神伤心欲绝。 等霍氏急吼吼从灶房跑来,宝贝女儿已经糊了一脸眼泪鼻涕,当爹的就坐在那儿边看边笑边喝茶。 霍氏,“……” 这日子没法过了! …… 陇西外滩,青山武馆。 正午时。 一年一度年底考核正式开始。 整个武馆弟子齐聚练武场,按照入馆时间长短划分等级,分级而坐。 除了年中招收的新弟子,其余还有一年级生、二年级生、三年级生。 李启明坐在场外台阶引颈张望,问身边人,“你们谁看见石玉跟九儿了?考核马上开始了,他们怎地还没来?要是迟到错过了,下一次考核可就要等明年了。” 石玉跟九儿两人习武勤奋,如今已经是他们新生里的佼佼者,也是新生里最有希望通过考核的。 若是错过需再等一年,着实可惜了。 这时身边同伴突地惊呼,指着台阶另一头三年级生座位处,“快看,石玉跟九儿在那里!” 新生八人齐齐朝那边看去,惊讶得掉下巴。 三年级生那边拢共十六人,而且丁管家就在他们边上。 是以石玉跟九儿出现在那边,绝对不是记错了地方坐错位置,而是被安排到那边去了,也就是说他们需得跟那些在武馆呆了三年的老生比斗,在这些老生中取得前三的成绩,最后再与其他年纪的前三进行第二轮比试,拿到前五方能通过考核! 一时间众人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算是馆主的看重还是为难? 白彧跟甜宝两人排排坐,后方就是跟他们旧怨的丁胖子。 “以为装装勤奋努力入了馆主跟管事的眼,得了提携就能跟我们老生一拼,真是笑话!”趁丁管事不注意,丁胖子在两人脖子后冷笑,压着嗓子,“正好,上次的事一直没时间找你们算账,待会上了场,你们给我好好等着!” 白彧先往旁瞅了眼,丁管事行到主考台那边跟馆主那边说话去了,他扭回头,曲指散漫掸了下后衣领看不见的灰,“九儿,听到狗叫了吗?” “听着了,吠得狂,待会打掉他狗牙。” “嘶!这么血腥的事情,哥哥来。” 丁胖子气得脸变形,“两个不识抬举的东西,待会上了场,老子看你们还能不能这么嘴硬!” 前方兄妹,“嗤。” 比试从新生开始,轮到三年级生时已是未时末。 冤家路窄,白彧上场对上的正好是丁胖子。 察觉到暗处有人盯来,甜宝抬了头看向场中央,小脸作出紧张担忧之色。 随着一声锣响,场上二人比拼开始。 场外所有人视线都汇聚在比斗的二人身上,各处位置上皆有窃窃私语。 “青山武馆开了这么多年,这还是头一回有新弟子被分到与老生同组比拼的,石玉跟九儿兄妹俩确实优秀。” “优秀是一回事,跟三年级生打能不能赢又是另一回事。习武不同其他,光有天赋不够,还需有日积月累的实战经验。” “我也觉得馆主跟丁管事把那兄妹俩捧得太高了,瞧着,是骡是马,即刻就能见分晓。” 第215章 甜宝脑袋疼 “考核比试刀剑无眼,师兄弟们虽大多能做到点到即止,但意外也时有发生。往年有不少人上场后便没能活着下来,这等事馆中不会多管。石玉偏偏对上了丁少爷,我看哪,悬了。” 又一句传入甜宝耳里,她瞧着场上处处杀招的丁胖子,眼睛漆黑。 结果毫无悬念,丁胖子空有老生名头,却没有老生的实力,在白彧故意藏拙下,败于百招之内。 “侥幸”得胜,场上少年激动得立刻转身朝妹妹挥手,“九儿,哥哥赢了!” 他身后,败北的丁胖子眸色一狞,举起长剑就朝毫无防备的少年后背劈去。 “啊!” “小心!” 场外响起惊呼声。 听着后背长剑破空声,白彧眼底掠过一抹讽笑,在即将被劈中时“险险”避过,肘击! 正击中丁胖子侧脸。 爆发下的力道之大,将丁胖子整个人击飞,落地后噗地吐出一口牙。 “啊!” “草!” 场外又是一串惊呼,惊呼后看白彧的眼神也皆变了。 就连主考台那方,一众考官们也对突发的一幕现出惊讶,看白彧时眼里异彩连连。 “石!玉!”瞅着面前落于一滩血迹中的牙,丁胖子暴怒,一字一顿,愤恨怨毒。 “对不住,师兄……我刚才情急之下出手重了些!”白彧惊惶无措跑过去将人扶起,满脸不安,两人贴近时,他嘴里再吐出的轻语,却无半点惊惶之意,埋着散漫鄙笑,“我家九儿说要打掉你的狗牙,做哥哥的岂能不应?只能……委屈你的牙了。” 丁胖子,“石玉,老子要杀了你!” 锵——锣响。 这局比试落幕。 少年退开,脸上又复愧疚不安。 只有跟他面对面的胖子,看清了他眼底的嚣张及骄恣。 石玉看他的眼神,仿佛他是只微不足道的蝼蚁! “下一轮!九儿对战徐扬!” 主考官唱报。 甜宝提剑起身,迈步往场上走去。 “九儿,别受伤。”耳边,是少年轻声叮嘱。 她嗯了声。 另边,丁胖子死死盯着她背影,跟另一个准备上场的老生恨声耳语,“徐扬,杀了她!事成后允你一百金!” 徐扬是他们三年级生里功夫最高的,拿下组别第一的名次应是毫无悬念。 若无意外,他本也能在组别里拿下至少前三,偏生被突然冒出来的兄妹俩搅和了去! 加上彼此之间的私仇,丁胖子简直对这两人恨之欲死! 他已经败在石玉手里了,依石玉体现出来的实力位居第二怕不是问题,如果九儿也赢下一场,那前三的名额就被占满!没他的地儿了! 九儿必须败,也必须死! 通过武馆考核背后还有一个莫大的好处别人不知,丁胖子却从旁的门道早知晓真相,只要能被挑去信都镖局,就能成为大融最大江湖势力归一阁弟子! 归一阁!高官达贵遇上了都要给几分薄面的归一阁! 他为了能进归一阁已经在青山武馆蹉跎了三年了,今年无论如何必须成功! 甜宝上场后,对手很快出现在她对面。 年约十八九的瘦高个少年,比她高了整两个头,她得仰起头来看对方。 三年级生里武艺最高的……白彧打丁胖子用了近一百招,她打这个,得想想用几招赢才看起来正常。 又是一声锣响。 徐扬举剑横指,神色冷漠,“师妹,比试场上刀枪无眼,若师兄不慎失手,唯有先道一声得罪了!” 甜宝抿唇,挽剑起势,“请。” 在武馆一同习武,对战时彼此用的都是同样的招式,拼的就是熟练度跟反应力了。 有了石玉这个新生在老生手里获胜的先例,其余弟子们不敢再小瞧九儿,观战时更为专心及紧张。 新生那边更是开始数招数,“三十招!九儿在徐扬手里走了三十招了!厉害!那可是徐扬啊!武馆弟子里的第一!” “五十招!七十招!九儿应付开始吃力了!” “八十,九十,一百招!竟能撑到现在!” “你们发现没有,徐扬的打法好像开始有点急躁了!九儿,加把劲!给我们新生再争一口气啊!打赢他!” “打赢他!打赢他!” 新生们越看越激动兴奋,忍不住站起来呐喊,便是会得罪老生,这时也顾不上了。 要是石玉跟九儿都赢了下来,看那些老生以后焉敢再瞧不起他们! 甜宝心里数了过了一百招,对面因为久攻她不下,已经开始心浮气躁,出招越来越快越来越狠,招式也越来越刁钻。 是时候了,在主考官眼里,她一个新生能撑到这时候应该已经到极限,想要赢,得出奇制胜,否则必败。 找准机会,在徐扬再次攻过来时,甜宝咬牙,眼底迸出孤注一掷之色,竟然不闪不避迎着对方剑尖而去! 在剑尖即将刺上胸口时才堪堪偏身避过要害,挥剑斩向徐扬手臂! 这种两败俱伤的打法太过出人意料,徐扬猝不及防之下为保住手臂只能仓皇收招后退,待站定时,少女手中的剑直直抵在他咽喉。 徐扬瞪着对面那双漆黑幽深的眼睛,不敢相信,两手发抖。 随着锣声敲响,比斗结束。 这时候,纵然他再出手杀了对方亦是无用了。 甜宝收剑,抹了下额头细汗,脚步虚浮走下去。 场外座位处,白彧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起来,视线定定落在她身上,脸上没有惯常带着的笑容,眼睛又沉又暗寻不着情绪。 “……”甜宝眼神飘了飘,回到自己位置目不斜视坐下。 白彧也坐下,偏头看少女侧颜,“九儿,你真棒。” 甜宝,“……” “上臂衣袖破了,沾的红色是颜料?” “……” “哥哥说的话在你哪里便那般没有分量?” 甜宝觉得脑袋有点疼,终于扭头看了过去,“……这是意外。” 白彧笑而不语,有些不能说出口的话,不用说彼此也心知肚明。 意外?你制造的意外吗? “没有下次。”甜宝又道,表情认真得不得了。 “疼吗?” “……”甜宝憋了好一会,不情不愿憋出一个字,“疼。” 免得白彧给他自己手上也来一剑,事儿多。 第216章 仙风道骨没有,尽剩贼眉鼠眼了 考核用时两天,第二轮比试胜出的前十名再经考官们综合往日表现,点出前五。 这些人,即刻送往信都镖局。 白彧跟甜宝堪好在列。 分别在即,数月前一块进来的新生,转眼就要道别了。 去往信都的马车已经等在武馆门口,等考核通过者收拾好行囊便立马出发。 李启明带着其余人送行,对兄妹俩又佩服又艳羡,“武馆这么多年来挑出送去信都的人,几乎全是入馆习武一年以上的弟子,新生能得挑选的史无前例。石玉,九儿,你们兄妹俩真是太厉害了!以后进来的新人恐难有人能出你们之右。” 仲冬寒冷,时间越晚气温越低,白彧跟甜宝身上只着单薄冬衣。 他跺跺脚搓搓手臂,面对夸奖笑容有些腼腆,“我跟九儿都是孤儿,以前四处颠沛流离食不果腹,偶然得知武馆招收弟子,能有饱饭吃,这才斗胆一试……若不是后来被人欺负,我跟妹妹也不会没日没夜的练功,没想到最后竟然因祸得福通过考核,这大概便是倒霉千日走运一回。” 听他这般解说,众人忍俊不禁。 李启明左右张望一眼,眼底浮出坏笑,压低声音幸灾乐祸道,“要这样说,那丁少爷就是走运千日终于倒霉,他在武馆呆了三年了毫无长进,素日里又爱惹是生非,听说这回武馆不留他了,过两日他便要被遣返回家。” “如此,你们在武馆会好过许多。” “可不是!” 人已来齐,丁管事站在马车前吆喝,“都上车!再磨蹭赶到信都就要天黑了!” 白彧忙匆匆道了声别过,拉着甜宝爬上马车。 另外三人已经在车上,除了此次考核中取得第一的徐扬,另外两人都是二年级生,一个叫于洪,一个叫韩文柏。 此行丁管事一道,负责将他们送抵信都。 马车起行。 丁管事坐在门口位置,就着下午天光扫视五人,沉声道,“能够通过考核去往信都镖局,对你们而言是一种荣耀,这是武馆里多少人挤破头都拿不到的。今日你们同聚在此,靠的是自己的真本事,但是切忌莫要自骄自满。镖局跟武馆不同,那里高手众多,想要出人头地还得看往后。我跟馆主亦希望你们将来皆能有一番大作为。” 五人齐声应,“是!” 等丁管事一通冗长的训诫告诫结束,白彧跟甜宝双双闭上眼睛假寐,像是累极了般。 背地里,某人小动作不断。 借着行囊遮掩,白彧暗戳戳找甜宝戳手交谈。 他尾指戳了下搭在旁侧的手:这个姓丁的妖言惑众道貌岸然,拿我们当傻子哄呢。 甜宝戳回去:他当我们是傻子,我们当他是驴子。 白彧又戳:什么狗屁荣耀、出人头地、大作为?以为我们不知道,去镖局的新人都是炮灰。 甜宝狠狠戳:炮灰,闭手。 白彧不敢戳了:…… 来之前他们俩把干爹收集到的有关归一阁的资料信息全部看过了。 归一阁挑弟子确实是由武馆输送,但是去往镖局后才是最难过的关卡。 新人到了那边要随镖局跑镖接任务,凡事需跑在前头,遇上打斗也要冲锋陷阵。 不怕死的、且最后还能活着完成任务的,才有机会入归一阁。 说白了想去归一阁就得先当炮灰。 从外滩到信都,马车行路用了一个半个时辰,到信都时已经是下傍晚。 天际渺渺红霞将整个信都笼罩其中,晕上一片浮光。 马车进城后穿过大街小巷,越过喧嚣,最后在城西临街位置停下,旁侧,就是信都颇负盛名的信远镖局。 镖局大门上方插一白底黑金旗帜,迎寒风招展,暮色下旗帜中央金丝描边的偌大“一”时隐时现。 白彧跟甜宝下车,抬头看了眼旗帜,最后视线落在镖局门额上牌匾。 这里,就是他们接下来一段时日的落脚处了。 …… 十二月,信都飘雪。 大雪纷纷扬扬半个晚上就将一座城池覆盖,到处白雪皑皑。 卯时末,城西信远镖局侧门打开,一道清瘦身影从门内走出,十一二岁少女,着镖局最低等镖师服。 人看着虽然瘦,眼睛却极清亮有神,走在雪上步子轻盈稳当。 从侧门出了小巷,少女熟门熟路右拐,行过两条巷子到得另一大街,循着空气中飘出的包子香气往这条街最出名的包子铺走去。 包子铺生意好,每天做的包子辰时就能卖完,来得晚就买不到了。 此时包子铺前已经排了老长的队伍,少女瞧也不瞧那条长龙,径自走到里面,从怀里摸出几个铜板,“店家,四个鲜肉包。” 店家看到她便笑,快手快脚取了油纸包,先装了四个鲜肉包给她,“九儿姑娘,又来给苗小姐买包子?” “嗯。”给了钱拿了包子,甜宝转身就走,把排队的一众不满抛到后脑勺。 准备拐入巷子返回镖局时,后方突地传来哎哟哎哟叫唤声,“诶哟喂饿啊,饿死老头了,小姑娘行行好,赏两个包子吃?可惜老头来的路上荷包被宵小偷了,不然也不能厚着脸皮讨吃的。老头观你面相眉和面善天庭饱满,乃大福大运之相啊!舍口吃的?” 甜宝驻足,漆黑眸子星光乍起,没开口已先笑,“老爷爷,我只是信远镖局里一个小丫头,身上没什么银钱,予你一枚铜板,买个小馒头。” “臭丫头真够狠心的,爷爷大老远跑来天寒地冻的你就给我吃口馒头?”老头压低的声音飘来,似抱怨更似欢喜。 甜宝回头,入目一个瘦巴巴的老头子,穿着陈旧磨边的道士袍,背着个破布袋,手里抓了个拂尘。花白头发梳整齐了束在道士冠里,嘴上还贴了三道鼠须。 乍看,仙风道骨没有,尽剩贼眉鼠眼了。 毒不侵下意识叉腰又硬生生把手给压了回来,手里拂尘一甩搭上另一手手臂,咬牙微笑,“一个铜板也行!” 甜宝,“噗!” “……”他回去后定要杀了百晓风那个狗币! 胡须造型那么多,偏就给他黏鼠须,说最符合他形象。 我符合你大爷! 第217章 各人近况 是夜。 雪又开始铺天盖地的下。 狂风呼啸拍打不知哪处的门窗,啪嗒啪嗒声响在静夜里诡异吓人。 整个信都于黑暗中陷入沉睡。 两道黑影从信远镖局飞出,身法飘逸轻盈,转瞬隐入夜色。 距信远镖局两条街的三坊七巷,巷尾民房里亮起如豆灯光。 黑影翻墙入院直冲堂屋,落地下后,双双笑看早就候在此处的老头,发上肩上犹沾着从外带来的碎雪。 堂屋大门虚掩上,老头立刻哭唧唧抱抱这个抱抱那个,“臭小子,臭丫头,你们都走了,知不知道老头在家多无聊?还受气!还被欺负!爷爷我记了小本本的,回去了咱就去报仇!百晓风已经被我记了十几次了,回去就先给他粘一脸络腮胡!” 白彧从靠墙位置拉出三张矮凳,带甜宝跟老头坐下,闷笑,“行,先给干爹粘络腮胡,再在络腮胡上粘鼠须。” 老头眯着三角眼,捻一捻嘴角三撮毛,“此计甚妙!” 甜宝脸上有极浅笑意,伸手,捻住老头另边嘴角胡须,扯了扯,“挺牢。” “能不牢么?寒冬腊月风呼呼的,不能老子往外走风一吹胡子就给吹走了,岂不露馅?”老头哼哼,又起身取下靠在墙上的布袋子,从里掏出几个药瓶塞二人手里,“为了来找你们,爷爷几十年没梳的头发给梳起来了,药也没地儿藏了,背个破袋子真是不习惯!知道甜宝懒,在外头也不方便自个制药,我路上又特地制了些止血疗伤的、解毒的,你们带上以防万一,藏好了别被人发现。” 少年少女看向老头道士髻,片刻后又各自扭头闷笑。 毒不侵 ,“……”笑个毛?他自己也不是很习惯,头发一梳总觉脑门凉飕飕的。 “你们走的这几个月,百晓风那里一直收集你们的近况消息。苏安这几个月已经跑了半个大越了,还帮十二码头拿下了剑南道航线,大胡子高兴得逢人就炫,跟小安是他亲儿子似的。苏文也不赖,考进徐州白鹭书院,进去后半个月就得了书院大儒庞尹博亲眼,成了他亲点的得意门生。苏武过得最潇洒,走到哪打到哪,天天鼻青脸肿还到处招人单挑,越挫越勇,嘿,竟然凭着拳头跟憨直性子结交了一大群江湖好友。” 重新坐下来,老头絮絮叨叨语速飞快,把家中各人近况都说了一遍,“你们断刀叔叔还在长京,收集狗皇帝罪证不算顺利,不过他已与昔日旧部下取得了联系,袁家军便是袁家军,忠的,是他们的将……对了,魏离那小子回长京受封,如今已经是定远少将,正五品,被狗皇帝留下来在京供职,任上骑都尉。断刀跟他也聚头了。” 白彧跟甜宝对视一眼,听到断刀叔叔跟魏离聚头的消息,并未多惊讶。 早在边城茶楼听到魏离消息时,两人便有料到。 只是皇帝竟然把魏离留在京任职,没有让他继续回燕霞关,这倒是两人没料到的。 “看来皇帝没有对魏离起疑心。”白彧道。 甜宝垂眸,“天下魏姓不止一家。皇帝杀魏府满门,猜忌多疑,却也正因此,他定料不到魏府子孙还敢顶着这个姓氏出现在他面前,反而能消除他疑虑。” 白彧挠唇,“说来,魏离真名到底叫什么?” 少女睨他,“很重要吗?” “那倒不是,就是好奇。”白彧不敢跟师姐驳嘴,那头透过门缝看外头漆黑夜色,“信远镖局晚上也有护院巡夜,我们出来不宜太久,恐被人察觉。甜宝,我们需得回去了。” “行,走。”毒老头虽心有不舍,好在自己也来了信都了,要跟俩娃见面容易得很,“平日我在包子铺周围支摊看相,你们多来买包子!” “不知道的还以为包子铺您老开的呢。”白彧揶揄一句,赶在老头踹他前,拉着甜宝飞身离去。 等孩子走了,老头熄灯关门,老脸笑开花。 诶呀,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反正在信都要待的时间不会短,睡醒了就去蹲点摸路数,瞅瞅哪家肥流油。 嘻嘻嘻嘻! 翌日一早,甜宝犹如往常早起给苗小姐买包子,路过支在巷口的算命摊时,赏了冻得瑟瑟发抖的老道士一个肉包。 回到镖局吃过早饭,前厅传来召集令。 甜宝跟白彧赶到时,镖局前院已经镖师齐聚。 镖局大当家跟总镖头站在入厅台阶,双手负背面容沉肃。 “信远镖局刚接到一个委托,有批物品需我们送到大越司州莫府。”大当家苗峥,四十多岁,虽一副文人打扮,却不掩威严犀利,目光四扫间便是沉沉压迫感,“此次运送需要越境,且司州在大越禹都古道西南,而古道三十三峰乃我们此行必经之路,那条路蜿蜒难行马匪众多,风险很高。但是镖既然接下了,任务就得完成。此次出镖由总镖头带队,点三十镖师随行,另镖局新人一并随同历练,不得以任何理由推搪!” 下方镖师应声洪亮,“但听大当家吩咐!” 甜宝手背被戳了下,是白彧:看,来了,炮灰。 甜宝眉尾微动:总镖头领队,好好表现。 要护送的物品是什么,镖局新人尚无权知晓,要做的就是跟着队伍走,听话即可。 镖师队伍快速整装完毕,只待出发。 队伍末尾,一绿袄衣裙披华贵兔毛小披风的二八少女,站在徐扬面前噘嘴又跺脚,“你一定要去吗?寒冬腊月冰天雪地的,去的有事那样凶险的地方……我去跟爹爹说,让你留下来!” 徐扬将她拦下,“清……师姐不可。镖局新人皆需历练,我也想出去见识一番,再者有总镖头在,一群乌合匪盗算得什么?不日我们就会回来。” “那可说好了,等你回来我带你去我家的小马场骑马去!” “好。” 少女这才转为笑颜,晃眼间瞧着站在队末另一侧的清瘦少女,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故意抬高音量,“可惜此次所有新人都要出门,本小姐的狗要少个跑腿买包子的了。” 第218章 给他们找点活干 甜宝往少年看了眼,及后收回视线低下头。 怂了唧的模样。 惹来少女故意讽笑,“师弟,你在武馆第一轮考核,怎会败在她手里?瞧着着实没什么特别的。” 徐扬脸色顿时有些难看,这件事每每提起就让他极为不爽,他淡笑,“考核彼时点到为止,加之她是女弟子,是以第一轮我未用全力罢了。” “是啊师姐,徐扬师兄第二轮比试的时候又夺回第一了,后考官们综合成绩,徐扬师兄也是第一。有些人刚入馆多久?能打赢徐扬师兄一回,不过是侥幸,算什么真能耐?”同一批新人进来的于洪阴阳怪气,看着那对兄妹也是哪哪都不顺眼。 甜宝低眉顺眼,长睫遮掩下,一双眼幽静全无波澜。 这些人这些话,就是个屁。 白彧则唇角紧抿,站在妹妹身边敢怒不敢言模样,又引来那边越发大肆谈论的人哄笑。 笑声阵阵刺耳,白彧于笑声中眼皮垂下,眼底诮冷散漫涌动。 “整装完毕,出发!”总镖头高冲一声令下,队伍起行,踩着长道白雪出发。 当夜,早上扬了一场威风的镖局大小姐莫名其妙整张脸肿成猪头,连唇舌亦都肿大,口不能言水不能喝饭不能吃。 整得镖局鸡飞狗跳。 镖局有通关路引,进入大越境内不难。 难在冷冬路难行,从信都到陇西外滩,由水路入境后上岸,绕过边城进入禹都古道,花了一个半月时间。 年节已经过完了。 雪却还依旧无停无歇的下,禹都古道积雪厚得能覆脚背。 到得古道入口已是下傍晚,高冲没有激进直闯,下令队伍原地整顿,先吃饱喝足了再继续赶路。 古道入口四周荒芜,崇山峻岭覆白雪,山林遍枯木。 冷风穿山越林而来,刮过耳边时声响尖锐如百鬼嚎哭。 镖师们就在临道枯树林前停驻暂歇,恢复一下体力。 “石玉,九儿,你们兄妹俩功夫不错人也机灵,往前去探探路,若无什么异样,大家歇好了再往前行一段。”高冲坐在枯树下,瞧着幽深古道随口吩咐。 徐扬那边有两人立刻浮出幸灾乐祸表情。 此次随行的新人五个,总镖头谁不吩咐开口就叫那兄妹俩,如此针对,定是苗小姐在他跟前说过话了。 于洪顶了下韩文柏手臂,“诶,你说他们两个进去了还回不回得来?” 韩文柏翘了下嘴角,低声道,“回得来是前路尚算安全,回不来便是前方有异,总归探了路了。” “我说他们就是活该,身为新弟子非要跟老弟子别苗头显能耐,处处不讨喜!” 徐扬没说话,只冷冷看了那兄妹俩一眼就收回目光。 …… 从入口进入古道,积雪上留下两串长长的脚印。 白彧回头看了眼,离入口处已经很远了,他们一路走进来倒是并未见什么异样,满目皆是空旷荒芜。 “甜宝,你们家流放的时候,紫衣叔叔就是护你们走的这条古道?”白彧问。 甜宝嗯了声,“古道三十三峰,各峰皆有匪寨各自为营,全是些杀人不眨眼的。我家在古道另一头遇到过马匪。” “然后呢?” “杀光了。” “那时候你多大?” “三个多月。” 白彧嘴角抽了抽,不问了。 地上积雪越发深,开始裹小腿,一脚踩下去全是鞋底轧过雪粒的嘎吱声响,两人脚上穿的布履早就被雪氤湿,冻得厉害。 “还需再往前走一些,否则队伍进来,只看地上脚印就能知道我们有没有偷懒。”白彧看着前方蜿蜒无尽的小路,不爽浮上来,“甜宝,我怎么觉着咱俩跟苦行僧似的,不是来报仇的,是来苦修的?” “记住这种滋味,来日开打的时候,拳头能更狠。”比他矮的少女举起手,拍拍他脑袋。 白彧“……”他是小狗还是小宠? 甜宝没接受他的小幽怨,停下脚步抬头,看向旁侧白雪映灰林的山峰,嘴角小小扬起一角,“这里距入口约五里,白彧,给他们找点活干。” “什么意思?” “这座山山脚往上的积雪有人踩踏过的痕迹。” “说明山上有人!匪寨!”白彧立刻会意,勾唇,眼底冷光盈动,“这回,且看看究竟谁才是炮灰。” 入口处镖师们已经吃上了,搭灶开伙,热腾腾的食物下肚,驱散了披霜戴雪赶路的寒冷。 身子暖乎了,话也多了。 有镖师伸长脖子往古道里看了几眼,“新来的那兄妹俩进去有半个多时辰了?倒是一点动静没有,别是遇上马匪了?” “半个多时辰,照他俩脚程能探十里雪路,走进去这么远……情况难说。” 高冲脸色有些沉,“他俩身上有信号弹,若真遇上性命之危会以信号弹示警,无信号,应还安全。” 实则不然,没燃信号弹也不能算安全,不过是暂时没有性命危险罢了。 至于里面究竟是什么情况,石玉跟九儿能不能回来,就看他们造化跟己身能耐。 归一阁不收无能之辈。 众人散漫闲聊间,天色开始暗下来,一枚信号弹伴着尖锐声响突然升空,在半空爆开。 高冲眉头下压,站了起来,其余镖师也变了神情。 并无惧怕,只是认真了许多。 “总镖头,救命!马匪、有马匪!追来了!”少年身影跌跌撞撞出现在众人视线。 他后方,跟着黑压压一群人,手里举着大刀,彪悍又猖狂。 跑近了少年脸色更清晰,已然被吓得苍白,眼眶发红,是又惧又怒,“他们人太多,我没能把妹妹带出来,她还在古道里!求总镖头带队救出我妹妹!” “你这个白痴,有马匪你跑就行了,我们听到动静自会去救你们,你把人引过来也就算了了,你放信号弹作甚!”高冲尚没回话,镖师里已经有人先怒骂开。 这到底是是个什么蠢货! 信号弹一放,不等于把三十三峰的悍匪全给引出来么! 他们纵然有好身手,也不敢确保能在三十三寨悍匪中全身而退啊! 草! 第219章 银狼面具,少年 二十三峰茂密枯树林中。 借由昏暗天色及枯树林遮掩,埋伏数十众黑衣人。 看着半空爆开的烟花,一黑衣人握拳捶地,“不知是何人放的信号弹!必在古道引来大动静!都尉,我们的计划被人搅和了!” 在他身前,少年黑衣劲装肩宽腰窄,背影如劲松韧竹,笔挺冷硬。 “你们在这里待着,我去探探情况。”少年开口,嗓音低哑平静,随后如一缕黑烟纵出,几息间消失于众人视线。 夜色已降,远处燃起火光,喧嚣随风而来。 少年身形诡谲变幻,于夜色下教人几乎无法察觉。 前方劲风袭面,被他脸上银狼面具破开,隐在面具下的眼睛黑如曜石,淡漠冰冷。 跟二十三山横距两座山头的七峰脚下,火光最盛处,打斗激烈。 少年无声无息落于暗影枯树枝,冷冷注视下方。 十数人高举火把手执冷刃,于雪地树林间追截围杀一人。 约十一二岁少女,着白底黑边束袖薄袄,一头墨发尽数绑在脑后如马尾,清瘦身姿奔跑闪躲间轻盈,游刃有余。 乍看,却又险象环生,每每只是堪堪避过袭击,身上薄袄刀痕一道一道增加。 倏而,少女再次险险避过身后一刀后回眸,一双眸子映在火光中。 杏眸,乌瞳,有着超越年龄的沉静,及幽凉。 毫无多余情绪,似戏耍老鼠的猫,透掌控全局的从容与自信。 这双眼睛,他太熟悉了。 而她闪避游走间使用的身法,与他同出一源。 少年心头猛地便被撞了下,砰跳,再跳。 眼中淡漠冰冷被撞碎,裂出缝隙。 两个字极轻极浅逸出他唇角,旋即被风声吹散。 下方少女却似听到了般,黑眸微抬,视线平直,与他眼眸相撞。 她只看了他一眼,便又转了开去。 像在看陌生人,又像什么都没看到。 少年搭在枯枝的手收紧,五指紧扣,借此强压重逢的激动狂喜。 再看那些追杀少女的人时,眼底杀意涌动,纵身而下。 一步五杀,这片雪地瞬间被鲜血浸染,惨叫震落枯枝碎雪。 “九儿!九儿!别怕,哥哥来救你了!”远处传来另一道少年声线,音色清越,尽是惊惶焦灼。 纷杂脚步声也从那方传来,同时,古道各个山头相继有火光涌动,往下延展。 黑衣面具少年五指扣住又一大汉咽喉,碎骨取命,终于到得少女面前。 看着对方那张全然陌生的脸,他黑眸沉暗深晦,嘴唇微动欲开口。 “滚。”少女杏眸淡漠斜睨,唇瓣轻启,一个字冷极。 白彧从另一头快速跑来,远远看到雪地枯林中景象,差点爆粗骂娘。 他跟甜宝特地引来的十几个马匪,一大半躺在地上了,还剩下三个正连滚带爬往外逃。 而甜宝对面站着个黑衣人。 多、管、闲、事、的、狗、逼。 坏他跟甜宝好事! 白彧用力闭了下眼睛,才扬起欣喜笑脸跑过去,故意撞开黑衣人,伸手往甜宝抱去,“九儿,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我都要吓死了!” 眼看就能把甜宝抱住,在镖局那些人面前展现兄妹间受到惊吓后的情真意切,结果就在一步之遥硬生生僵住。 有人在后拉住了他衣领。 白彧跟甜宝双双眼底一冷,同时抬脚踹出。 少年松手翻身退开,再抬眸时眼底复杂,脑袋微疼。 一旦笃定了少女身份,结合所看所见,整件事当中透出的味道他同样熟悉得不得了。 以前在徒北山,大家伙便是这么一块整人。 他似乎好心办了坏事。 镖局的人这时候也赶上来了,看着眼前一地伏尸的战场,地上还有打斗后留下的痕迹,不消说是有人出手帮了九儿。 高冲视线落在面具少年身上,眼里藏了打量及探究,面上却不显,感激道,“定是这位侠士出手帮忙,高某在此多谢,但是此地不宜久留,山头上的悍匪马上就会赶来,我们先离开再说。” 面具少年视线不着痕迹掠过瞬间变换表情如同初出茅庐的两位,隐秘笑意凝于眼角,朝高某沉默点点头。 一行人立马往入口处返回。 被勒令跟着来救人的徐扬三人,转身时看白彧跟甜宝的眼神皆是不爽。 于洪哼了声,“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叫你们来探个路结果引得各个山头震动!要是连累镖局受损,你们俩就是罪人!” 韩文博翻了个白眼,“跟他们说那么多作甚?我早说了区区新人,考核时侥幸通过就以为自己多能耐,却如此不经吓,紧急关头才用的信号弹轻易便用掉了!真是窝囊废!” 他话刚落,四面八方骤有暗器袭来。 高冲神色一凝,大喝,“小心!危险!” 镖局此行镖师俱功夫不俗,迅速动手将飞来的暗器打落。 面具少年独立一隅,看得清楚,那些暗器虽然袭来,却并未有伤人之意,大多扎进人群外围雪地里。 他并指悄悄将一枚暗器接住,低眼细瞧,眼底笑意更浓。 是梨针。 果然是甜宝。 也果然,他刚才出手相助,坏了她的事。 少年顿觉头更疼了。 待镖师们有惊无险将梨针尽数击落,耽搁的这么一会功夫,四周熊熊燃烧的火把已然逼近,张狂叫嚣声冲天。 这下,是真的走不得了。 于洪见状既恼又恨,“到处都是马匪!现下怎么办?都怪石玉跟九儿这两个废物!不然我们怎么会一下对上这么多马匪!” “够了!先想办法突围,废话回去再说!”高冲厉喝,脸色更沉,情势完全出乎他意料。 本来以他跟镖师们的身手,安全度过禹都古道并不难,只要三十三峰马匪不是一涌而至。 “哈哈哈哈!这次来的羊儿挺肥啊!弟兄们,看着点,可别让肥羊跑了!” “老大放心,他们跑不了!寒冬腊月的能等着肉送上门可不容易,说什么也要把他们全圈下来!” “赶紧动手!其他峰的人也来了,先抢先得!” 马匪们举着火把大笑而至,手中大刀于火光下寒光闪闪,照着挤在中间的人便劈。 第220章 悍匪不死不休,不寻常 古道雪夜,寒风呼号。 七峰脚下火影绰绰,将这方天地照出残红。 枯树林旁黑压压人影交错,厮杀声震天。 从四面八方,仍有悍匪举着火把叫嚣着前仆后继赶来。 信远镖局此次送镖总共三十六人,当中五人还是毫无江湖经验的新人,纵然其余人武功深厚,在人海战术面前也渐渐相形见绌。 一波波冲杀下,镖师们队伍被打散。 总镖头高冲悍勇,身边有四五镖师相助,暂无损伤,看着眼前场景,几人心头发沉。 三十多人的镖师队伍,除了他们几人尚还完好,其余被围击的各有损伤。 再要继续纠缠下去,镖师必会有损亡! “总镖头,禹都古道悍匪虽然凶残,但也审时势惜毛羽,我们打了这么久他们也死伤了那么多人,为何却仍不肯退去?”有镖师急声问。 高冲唇角紧抿,利目四扫。 他也觉得奇怪。 禹都古道他们并非第一次来,对此地悍匪的作风也算得熟悉了,若知道力拼不敌或力拼之下会损伤惨重,这些悍匪便会自动退去,绝不会不要命的还往前冲。 当中透着不寻常。 高冲眼底闪过暗色,避开旁边砍杀过来的一刀,扬声,“诸位!我等只是行经此地的镖师,来自大融信远镖局,一路只为护镖绝无冒犯各位之意,诸位何苦如此与我们为难?你们在古道盘踞不过为求财,我们可将身上所带银两给你们,此事便算了了,放我们通行如何!” 有悍匪哈哈大笑,大刀横指满面戾气,“镖师?想用这种鬼话骗老子?近日朝廷的人会来猎杀三十三峰,我们一早得到消息,竟还妄想瞒骗!告诉你们,不管你们是镖师还是朝廷走狗,今日三十三峰都要你们来得去不得!给我杀!” 高冲闻言脸色一变,怪不得悍匪同他们不死不休。 这是让他们恰好撞上了,对方宁错杀一百! 顾不得多想其他,高冲大喝,“镖局的人听着,即刻突围离去,不得恋战!” 否则今夜他们难以活着离开! 镖师们听到命令,开始奋力集合。 知道他们要突围逃跑,悍匪出手也更为狠辣,场面更显混乱。 移动打斗间,甜宝耳朵微动,辨出身后有人袭来,脚下轻移巧妙又看似误打误撞般避过,眼角余光攫到于洪的影子。 在于洪旁侧,徐扬跟韩文柏二人一边应敌,一边把人往他们这里引。 甜宝跟白彧迅速交换眼神,假装被悍匪逼得盲头乱跑,转眼跑至着三人身侧。 “哼,来得好!石玉,九儿,别怪我们心狠,要怪就怪你们太碍眼了!”于洪满是杀意的话语钻入两人耳中,“丁少爷告诉我们,镖局每年选入的新人,有三人将来能入归一阁!只要你们死了,我们三个就定能进去!” 徐扬跟韩文博未说话,却是交战间刀锋朝他们扫来,俨然要借混战要他们的命。 白彧踹了个悍匪当替死鬼,回身看三人时,挑眉勾唇间是三人从未见过张狂恣意,以及狠辣杀机,“确有人要死在这里,不过不是我跟九儿。” 他声音极轻,带着笑,像阎罗喃诉,“是你们啊。” 话毕,白彧跟甜儿同时往旁旋身闪开,被两人一直挡在身后的悍匪刀子正好斜劈而下。 没了他们阻拦,冰冷刀刃直朝另外三人。 徐扬跟于洪、韩文博三人脸色大变,下意识往后闪避。 却被后方横飞过来的悍匪砸个踉跄,往前扑。 悍匪一刀三杀。 胸口鲜血喷涌,徐扬临死前奋力扭头,视线所及之处,面带银狼面具的黑衣人立于那处,斜来的目光淡漠冰冷。 那边被围困的镖师们自顾不暇,无人注意这边掩藏在混乱下的杀机。 白彧跟甜宝暗中击了个掌,开始往镖师们那边靠,自然,也带去了追杀他们的悍匪。 给本就已经难以支撑的镖师们带去又一波“助力”。 面具少年没走,游走于边侧,将散落的悍匪一一击杀。 禹都古道三十三峰,雪天道难行,想要成功穿过古道,至少需要三天时间。 镖师们边打边走,一路上甚至连短暂补己歇息的机会都没有。 待得冲出古道,来时的三十六人,已只余八个。 高冲靠坐在路边大石,身上俱是伤痕,最严重的一道在左胸,几乎深可见骨。 其余人身上的伤同样不轻,此次走镖是历年来损伤最严重也最惨烈的一次。 “总镖头,你怎么样?”有伤势较轻些的镖师靠过来,掏出水袋想给他喂水。 拧开盖子以后水却倒不出来,已然在袋子里结成了冰。 高冲强忍疼痛,喘息孱弱,“无妨,石玉那小子伤势如何?” 闻言,镖师面色复杂往后看了眼,“他伤得比较重,后背挨了一击,怕是震伤五脏六腑了,人现在还未完全清醒。” “现在已经出了古道,接下来的路会好走许多,等到把镖送到地方,再行找人医治,至于其他的回去以后再说。”高冲靠着大石闭眼,满脸皆是失血过多的苍白,他叹了声,“此次若非石玉拼死相救,我怕是也死在古道里了。” 镖师恨声,“若非大越朝廷着人前来剿匪,那些悍匪也不会被激怒,我们镖局哪里至于损失如此惨重!便是石玉放了信号弹引起他们注意,把话说开了我们不定也能好好离开!真是倒霉起来喝水都塞牙!” 本来大家心里都怪那兄妹俩成事不足,但有了石玉最后拼死保护总镖头,便是看在总镖头的面子上,那些怪罪的话也不好说出口了。 路边另一处枯树下,脸色煞白的少年紧闭着眼人事不知,少女将他半抱在怀里,一双清透杏眸此刻眼圈通红,神情呆呆的,浑身悲怆彷徨。 不少镖师看到这一幕,很快便将视线转开,各自五味杂陈。 随同来的新人,死了三个。 没想到最剩下的竟然会是这兄妹俩。 石玉既有胡乱放信号弹之过,又有救总镖头之功,回去以后不知道大当家会如何定夺。 但若这两人留下,是定能进入归一阁的了。 第221章 他很挂念他们 鞋底轧过雪地嘎吱声响接近。 高冲睁开眼,勉力抬头,视野里是银狼面具的黑衣人,身量修长高挑,双手负背静静站于那处,无声无息的压迫感便从他身上四散出来。 高冲蠕动干裂嘴唇,哼笑,“这位侠士,便是悍匪口中前来猎杀三十三峰的,朝廷人士?” 面具少年自衣襟取出一块令牌,黑色木刻令牌,中间金漆一羽字,“长京羽林卫上骑都尉,魏离。此次三十三峰发生的事,误打误撞,抱歉。” “误打误撞?抱歉?”性子烈一些的镖师当即怒骂,“你一句抱歉就算给我们镖局死掉的二十多个镖师交代了?既然你是朝廷的人,当时悍匪攻来你也在,你为何不当即皆是清楚!你这般作为,分明是故意算计拿我们镖局当炮灰,替你铲除后患的同时还保下你自己的人手!” 魏离轻笑,“悍匪已经杀红了眼,我解释又如何,不解释又如何,你们一样无法全须全尾离开。再者,我乃大越武将,保的是大越子民,可没有义务保大融人。何况我也留了下来帮手,并未全然弃你们与不顾。” 他说话间,面具后黑眸轻扫,视线不着痕迹扫过那边枯树下少年少女。 两人似没听到他的话般,并未有丝毫反应,只少女往这方淡淡的看了一眼,仅此。 魏离视线转回来,“如今已经出了古道,魏某还有要事处理,就此别过。” 他说完便走,徒留剩余镖师气得原地升天。 某个正在“昏迷”的人又开始戳手指了:竟然是魏离那小子! 甜宝:嗯。 白彧:不过他刚才那番话,应能彻底打消高冲对我们的怀疑。 甜宝把他手指蜷起摁住,戳来戳去的烦。 枯树林里魏离出手把围追她的马匪几乎杀精光,高冲带人赶来时眼睛沉了下,是怀疑他们故意放信号弹,跟旁人联手算计他们了。 现在魏离亮出朝廷的身份,确能将他怀疑打消。 镖局新人跟大越朝廷武官之间八竿子打不着。 周围镖师们被气个半死,犹自骂骂咧咧,甜宝低头看了眼“受伤甚重”的人,脸色是假的白,但是唇色是真的白。 她垂下眼睫遮住眼底神色,“谁让你去挡流星锤的?” 古道里打斗到最后关头,一峰悍匪首领流星锤直袭高冲后背。 当时高冲已经身受重伤,若一击得中,高冲必死无疑。 其他人都被困着无法营救,是白彧冲上去替高冲挡了一击,保下了他的命。 白彧脑袋往少女肩头歪了些许,避过外方视线。 并未回答,只是嘴角轻弯了下。 他太了解甜宝了,若他不冲上去,甜宝便会替高冲挡下这一击。 信号弹是他们放的,不管有没有朝廷的人搅和,等回到镖局,以他们的过失,必会受到重罚。 只有功过相抵,才能留在镖局继续下一步。 高冲算个屁? 他救的是甜宝。 甜宝靠着树干,手心火辣辣的疼蔓延开来,整条手臂有些失力。 任由少年靠在肩头,她一动不动眺向远方。 白彧冲出去时,她在后方紧急拽了流星锤铁索,手心被铁索拉出了血痕。 本来,她算计好了自己冲上去挡最后一击,有空间帮忙卸力,受的伤不会太重。 ……啧,一个两个的总坏她的事。 …… 魏离回到二十三峰,羽林卫还隐在原地待命。 “都尉,昨夜动静那么大,既然已经打上了,为何不令我等帮忙,直接将三十三峰扫平?”羽林卫副统领邢漳道。 魏离嗓音淡淡,“彼时三十三峰悍匪齐聚,唤你们出去只会徒增己方伤亡。现在事情尘埃落定,我们将事情扫尾即可。三十三峰亦损失惨重,剩下的皆是残兵损将,要料理干净容易许多。” “是!我等即刻去办!” 羽林卫数十人群起而动,魏离沉默行在最后,再次扭头往古道出口方向眺了眼。 他回京后就跟断刀叔叔聚了头,虽然暂时不能回流放之地看望苏阿爷苏阿奶他们,但是有关流放地及徒北村的消息,他也陆续从断刀叔叔口中知悉。 知道几个昔日小伙伴们各有修行历练,甚是为他们高兴。 这次在古道意外偶遇甜宝跟白彧,对他来说,是极大惊喜。 他很挂念他们,一直。 可惜,不能坐下来好好叙话。 他抿唇,再举步时步履坚定。 待他将所要办的事情办完,总有以真面目重见之日。 他亦相信,不管他离开了多久,徒北村小苏家、乃至他的良师益友们,都不会忘了他。 …… 回到大融信都,亦是春光三月。 整个信都冰雪消融,巷墙院角覆上新绿。 信远镖局里此番却没有欢喜气氛。 大当家苗峥坐在镖局大厅,脸色极沉极冷,一趟送镖,竟然损了他镖局二十多位好手。 要知道整个镖局的镖师加起来,也不过两百余人。 一下就去了十分一。 代价太大太沉重了。 苗清仪也在大厅里,哭得梨花带雨,跺脚叫骂,“爹,你定要严惩石玉跟他妹妹!要不是他们二人惹祸,镖局怎么会死那么多人?徐扬哥哥也不会再回不来!那么多条人命,他们二人死不足惜!” 高冲坐在首座下方,身上伤势还未痊愈,说话时气息不匀,伴有喘咳,“大当家,虽然石玉跟九儿此行有大过,但是他们拼命保护同门亦是有功,若没有他们以命相护,我这次或也回不来了,剩余的镖师也皆得过二人相帮。有过罚,有功赏,我瞧他们二人心性坚韧亦有情义,是可造之材。还请大当家定赏罚时能多考虑一二……镖局的新人,只剩下他们二人了,再要打杀了或是逐出镖局,那?” 后面的话他未有言明,大当家却能听出其意。 这两人要是也弄没了,今年他们镖局就没有人能荐去归一阁。 跟其他各地负责给阁里输送人才的地方比,便要落下一层。 大当家脸色越沉,耳边还有哭啼叫骂声烦人,他厉声将女儿呵斥了下去,压下眉眼,“此事我需好好斟酌斟酌,不管如何,都要给镖局其他人一个能服众的理由,才能交代。” 第222章 打机关 因为白彧还“伤”着,功过惩罚皆待他伤好了再算。 期间镖局请了三次大夫来替他查看伤情,得出的结论都是“重伤内肺,便是伤势痊愈,身子骨也必留下祸根,恐中殇”。 白彧瞬间得到一波同情。 等到他看起来勉强痊愈,时节已入夏。 这期间信都城内不太太平,时不时的就闹出点事。 先是年节信都府丞大人被人偷了红底裤挂上衙门门头。 二月时巡城卫统领又被人偷了官帽泡夜香。 三月初员外府欺男霸女的公子哥被人剥得清洁溜溜扔在城中码头。 四月衙门库房失窃、五月城中工事部失火、六月富商岑家家主跟人密谋打压同行的来往书信被人贴满街头围墙。 …… 一时间信都流言纷纷,百姓们茶余饭后相互交换消息,看看又有哪家显贵门户遭了殃。 各城中权贵更是人心惶惶,府宅护院人手一再增加。 白彧每日里病恹恹躺在床上“养伤”,就靠着这点子八卦续命了。 镖局西北角窄小院落里,靠里小房间光线有些昏暗。 六月白日里阳光灿烂,光线却少有能照进那个房间。 白彧坐在床边,吃着妹妹亲自送来的饭菜,眼睛神采奕奕。 “老头的内损丹真不错,吃一颗药效能维持三个多月才散尽。”他压着嗓子,想到那些大夫下的诊断便闷笑,“九儿,他们知不知道自己是庸医?” 甜宝坐在床头桌另一边,两手托腮百无聊赖,“小心隔墙有耳。” “有你在,这要还能有人把话听了去,那他耳朵得长多长?” 当他不知道甜宝耳力超绝么? 别人想听他墙角,那得有能听十丈远的耳力,又或长一只十丈长的耳朵。 “有人来了。”甜宝小小翻他一个白眼,“你伤势已好,苗峥那里应该还快会传下令来。” 白彧便不再说话,埋头吃饭,等他剩下的半碗饭吃完,甜宝口中的“有人”才走到他房门口。 果然是来传召他们到前院大厅的。 此刻正午,大厅里镖局各管事干事齐聚。 大当家苗峥坐上首,下方两侧又分别坐满人,看到兄妹俩走进来时,人人目光皆带上锐利审视。 苗清仪也在,就站在她爹身后,看两人的目光最为不同,满是仇视。 “石玉,九儿,你二人应知我召你们过来所为何事。”苗峥开口,嗓音冷沉,“你们进镖局后第一次跟镖,本是一趟历练,没成想却正因你二人坏了事,导致镖局蒙受巨大损失,你们可知错?” 石玉跟甜宝低头,“大当家,我兄妹二人亦对此事耿耿于怀,痛愧难当。” “你们二人能有此心,我很欣慰。但是功是功过是过,两者不能尽数相抵,否则难以跟其他镖师交代。是以经由镖局各管事商量后,做如下决定。你二人若能过了镖局的九宫阵,此前过失便既往不咎。你们可敢闯阵?” 兄妹二人抬头,目光坚定,“敢!” 二人话落,苗清仪脸上扬起讽笑,“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既然你们如此英勇,那就祝你们通关归来!” 兄妹俩又低下头,像是没听到她的话,也不让她看到他们任何反应,把苗清仪气得咬牙切齿。 有高冲亲自领路,将二人带到镖局东边九宫苑,打开苑门。 他看了兄妹俩一眼,道,“你们踏进门后,阵法便即刻开启。只有通关才能活着出来,若是知道无法通关,中途可以求救,我就在门外。但是一旦你们求救,便也不能在镖局继续呆下去了。” 甜宝跟白彧对视,齐声跟高冲道了声谢,及后举步踏进苑门。 他们走进去,后方苑门立刻合上。 白彧肩膀轻轻抖动,斜睨甜宝强压笑意。 便是甜宝,嘴角也弯了些许。 九宫阵? 真是好巧,干爹教他们的第一个奇门术就是九宫阵。 两个彼时第一次接触阵法,被为难了足足一个月,方才破阵。 记忆历久弥新。 如今镖局给他们的惩罚是让他们闯九宫阵,那跟直接免罚有什么区别? 一门之隔,两人在里头到处游走,跟玩儿似的。 九宫阵顾名思义,由九个小阵法组合,形如迷宫。 小阵法需要按照顺序揭开,走错一步便会遭机阵法内置的机关袭击。 轻松解决了第一关,白彧两手抱臂站在被废的机关前,挑眉轻笑,“九儿,我们在里面待多久出去合适?” 甜宝却没闲着,从空间拿出脂粉盒,开始给两人手上脸上涂抹伪伤痕,“懂阵法的人通关一般需一个时辰,我们二人不能懂阵法,所以,半个时辰出去。” 白彧,“???” “现在镖局只剩下我们两个人,若是我们也死了,今年他们就没人可往归一阁送了。干爹那里有调查来的资料,记载归一阁给旗下每个隐秘据点下了强制任务,每年每个据点至少要挑选两名新人送去。是以他们让我们闯阵,目的绝对不是为了弄死我们,否则他们吃不了好。我猜如果我们通关,接下来便能直接去归一阁了。”小姑娘将伤口做好后,直接拽了机关上的铁质把手,对着阵法直接暴力打砸。 “……”白彧默默寻找现场武器,跟着暴力。 站在门外等候的高冲,听着里头传出的邦邦邦、咚咚咚、当当当声响,眉头起跳,扬声喊,“石玉,九儿,你俩可在闯关了?怎地如此喧闹?” 好一会,门内人才传来回答,气喘吁吁的,“总镖头!我们在闯!” “里头到底是什么声音?” “我们、在、打机关!九儿小心!快闪!邦——!” “哥哥小心!有暗器!当当——!” 高冲,“……” 九宫苑有人闯阵时苑门不得随意打开,门一开里头所有阵法便会停止,若非如此他便要忍不住开门看一看了。 打机关? 信远镖局从来没有人是如此闯关的! 他们可真敢! 脑子怎么长的? 里面机关打成什么样了? 第223章 整一个憋屈 信远镖局大厅,再次众人齐聚。 一个个脸色难看无比。 白彧跟九儿站在大厅中央,表情忐忑又无辜,加上手上脸上全是大小细碎伤痕,身上亦狼狈,乍看弱小又可怜。 总镖头高冲坐在右侧前座,一手支在椅子扶手上捂脸,无语凝噎。 一时间大厅里有股诡异寂静。 好半晌,大当家苗峥方开口,依旧没能压下怒气,“让你们去闯个阵,你们直接把阵砸了!谁教的你们如此破阵!” 白彧被冷不丁爆发出来的怒吼吓了个激灵,忙拱手战战兢兢道,“大当家息怒!我跟妹妹未入青山武馆前四处颠沛流离,有幸进了武馆后一心练武,懂的只是些拳脚功夫,于阵法却是全然不知。当时进了九宫阵,我跟妹妹皆茫然害怕得很,不知道该如何才能破阵,阵中又处处机关威胁性命。危急情况下,我跟妹妹便只顾得上躲避机关、将机关打了砸了,根本无暇多想,只想能活下来……” “怕死你们可以求救,当时总镖头就在门外,你们喊一声所有阵法机关便会停下来!” “可大当家说了破阵才能既往不咎,我跟妹妹不敢求救喊停……” “石玉”越发忐忑战兢,他妹妹九儿紧抿着唇,亦浑身微微发颤,似回想起阵中险境依旧心有余悸。 众人,“……” 一时间竟说不出责怪。 他们都知道石玉跟九儿不懂阵法。 所以才叫他们破阵,让他们在里面吃一番苦头。 不然怎称得上处罚? 结果兄妹二人苦头确实吃了,他们也被气得三魂出窍了。 镖局里的九宫阵虽然算不得高深复杂,但是布置阵法及各类机关,也是要耗费人力及不菲钱财的! 现在这个结果,他们都不知道应该怪谁! 怪自己不应该让兄妹俩破阵? 还是怪兄妹俩不该为了保命毁掉阵法机关? 最后整一个憋屈! 干事们迟迟说不出话,想到九宫苑门打开时里头呈现的狼藉景象,刚刚拉回来的魂魄又气得要出窍了。 高冲拿开捂脸的手,身上暮气蓦然重了许多,声音有气无力,“大当家,既然他们俩已经无恙从九宫阵出来了,便按照规矩,将他们送去。” 大当家低眼朝他看来,两人对了个视线,各自身上又萎靡些许。 早送走早好。 先是放信号弹累得镖局惨重折损,回来后也不消停直接毁了试炼机关,再把两人留着以后不知道还会出什么事。 而且眼下除了他们二人,镖局也确实找不到更好的人选上交交差。 大当家摆摆手,更无力,“就这么办。你们二人已经闯了关,有件事此前未跟你们说过,闯关也是试炼,通过试炼者,可送往归一阁成为正式弟子。你们明日便走。” 就当送瘟神了。 苗清仪得知结果时,气得抓起佩剑就要往外冲,“自他们来了镖局后就没干一件好事!家里也是频繁倒霉,我瞧他们兄妹二人就是煞星!我要杀了他们!” 随侍丫鬟忙将她拦下,“小姐不可!大当家已经做了决定,而且镖局今年若没有合适新人送去,也是要受罚的!小姐还请三思!若真恼他们两个,小惩大诫即可,不然大当家那里小姐也不好交代啊!” 苗清仪虽然是镖局大小姐,但是事关镖局大事,她若是胡来爹爹也不会纵着她。 心知这点,苗清仪方恨恨将佩剑扔掉,冷笑咬牙,“那便小惩大诫!本小姐不会让他们好过的!走,随我上街!” 主仆二人从镖局侧门行出,直往城中药铺。 买好要用的药后回走,在必经巷口凭现一算命小摊。 “诶呀呀这位姑娘请留步。”坐在算命摊后的鼠须老道士臂挂拂尘,眯着三角眼摇头晃脑,语调一挫三扬,“老道观你印堂发黑面带煞气,近日恐流年不利,有无妄之灾——” 苗清仪回身,一脚踹了算命摊,指着老道鼻子骂,“你一江湖神棍还敢咒本小姐,再要胡言乱语,我拆了你这把老骨头!滚!” 小摊翻倒,老道士被吓得连连后退,嘴里依旧苦口婆心,“道门中人济世为怀菩萨心肠,所谓忠言逆耳,姑娘便是不听也不应毁人吃饭的家伙。唉,罢了罢了,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哪。” 苗清仪闻言更怒,本就心情不好还来个莫名其妙的臭老道给她添堵,若非周围有过往行人纷纷瞧了过来,她非揍这臭老道不可。 “妖言惑众的臭道士,本小姐同你计较简直有失身份!”她拂袖,离开前又将老头刚刚扶起的小摊子踹倒,瞧着老道士连声哎呀叫唤,心头恶气方消散些许。 待得再回到镖局,苗清仪将药瓶交给丫鬟,“给石玉兄妹的晚饭,把这瓶药粉混进去!不能杀他们,本小姐也要他们半死不活,哼!” 翌日一早,高冲等在镖局门口,一辆马车送行。 白彧跟甜宝一人一个小包裹背在身上。 两人来时行藏便不多,走时也一样,不多添一物,连镖局发下的镖师服也还回去了,穿的是兄妹俩入武馆前的粗布衣裳。 时隔一年,旧年的衣裳穿在身上已经有些短了,二人却并未因此有局促,神情如常坦坦荡荡。 高冲看两人一眼,滋味有些复杂,这兄妹二人自来了镖局后,并未得到过任何优待。 “走。”他道了句。 兄妹二人点头,上车。 除了高冲,没有任何人前来送行,不知道以往是不是也如此,但是白彧跟甜宝并不在意。 一开始就注定了对立,人情往来牵扯越少越好。 马车离开后,镖局里某处传出丫鬟惊慌失措哭喊声,“大当家,大当家快来啊!小姐出事了!她早上吃完早饭后突然呕吐不止,浑身都在抽搐,还有手跟脚……长了好多毒疮!” 镖局大小姐苗清仪昨日上街曾得一算命老道批言,两方起了冲突。 翌日人就真出了事。 苗峥浑身怒气,亲自带人前往巷口抓人,然巷口空无一人。 最后搜遍全城,也没能寻着老道身影。 第224章 替朕收复流放之地 大越皇宫。 太和殿正门。 一道玄衣身影静候门前。 清晨阳光普照,落在那袭玄衣,浓郁黑色更显神秘清贵。 待得另一方金銮大殿早朝的朝臣们散尽,龙袍天子方负手缓缓而来,大太监苗平随侍在侧。 玄衣身影躬身行礼,“臣魏离,见过皇上!” 洪德帝逆光眯眸,居高临下淡淡觑了他一眼,“平身,随朕过来。” “是。” 进入大殿,洪德帝在内殿临窗盘龙小榻坐下,命苗平奉茶。 魏离便立于小榻前,沉默无话。 内殿空旷,晨间空气中飘有丝丝凉意,墙角插瓶里盛放的粉荷还沾着水汽,荷香混入空气中多了丝缕清冷。 皇帝坐在榻上抬眸,不言不笑时,帝王威严自然流露,通身皆是迫人气息。 待得苗平将茶奉来,他才展颜一笑,开口,“魏都尉,可知朕今日召你入宫所为何事啊?” 魏离微微垂首,语气恭谨,“回皇上,臣不知。” 接过苗平递的茶盏,洪德帝执茶盖撇了撇杯中浮沫,“你旧年回京受封,朕喜你少年有为,故而将你留在京中任用,至今已一年有余。期间交予你的任务你皆完成得堪称完美,不枉朕重用,尤其禹都古道剿匪,仅率四十部下便将三十三峰悍匪尽数剿灭,此事传到京中,朝臣们莫不称赞有加。” “臣不敢当谬赞!” “不用如此谦虚,你的本事如何朕看得清楚。魏都尉是十二岁参军的?仅用五年时间就能跃升少将,在军营挣得功劳无数,连军营里的老将都对你甚是喜爱。以前就听回京老将说起魏都尉为人不仅骁勇善战,且心思缜密多谋,如今朕是信了,假以时日,我大越必又多一栋梁。” 抿了口茶,洪德帝将茶盏转手搁于榻上檀木小几,轻轻当响于片刻静默间异常清晰。 让魏离心头缩了下,眼底不可见发沉。 帝王低沉威严声线再起,“魏都尉一身好本事,为朕助力颇多,解了朕心头不少忧虑。今日一大早召你进宫,是有另一要事交予你去办,希望这回魏都尉能跟往常一样,不叫朕失望才好。” 魏离拱手低头,“臣领命,但凭皇上差遣。” “你既去过禹都古道,想必应该听过距离古道一城之遥的流放之地。历年来朝中罪臣犯事流放,有近半会送去那个地方,本是想着让那些犯人戴罪立功,在流放之地开荒种田,久而久之,荒地也能种出一片锦绣,为朝廷减免负担。不成想有人却将那里当成了无治之所占为己用,将朝廷之威踩在脚下,目无法纪胆大妄为!” 洪德帝抬眸,视线紧紧落在玄衣男子身上,又复落在他面上覆盖大半张容颜的银狼面具,“朕此次要你做的,就是去整肃流放之地,剿灭盘踞其中的各恶势力。那些势力盘踞多年扎根极深,势力头领皆是有些能力的,若能将他们招安归顺朝廷为朕所用最好,若不能,异心者诛。” 银狼面具后,少年眼眸一瞬剧烈收缩,用尽力气才克制住自己不在皇帝面前失态引起怀疑。 他低下头,语气一如以往沉稳冷静,“回皇上,臣确曾对流放之地有所耳闻。听闻朝廷这些年来派过不少人前往想要整肃流放地,无一成功。臣不敢托大,要完成这个任务恐需时日。” “无妨。收复失地从来不是一朝一夕之事,朕可以给你时间,整个羽林卫部众可任你调遣。但是,朕希望所耗时间越短越好,你可明白?” “是!” “这流放之地啊,让朕头疼很多年了,都快成了心病了。”皇帝垂眸,摇头低低笑开,“幸而如今朕有你可用,你且去办事,朕在京城待你佳音。” 他予了魏离一道调遣羽林卫的手谕,在少年离去前,又将他唤住,视线再次落于银狼面具,“魏都尉,你自来京后面具从未摘下过,朕方想起来,竟然未见过你真容,可能将面具暂时摘下,让朕瞧一瞧?脸上究竟受了什么样的伤,需要覆上面具遮掩。若是伤势不重,宫中太医院有不少治疗外伤的老太医,或可为你诊疗伤。” 少年顿住,犹豫片刻后转身,在帝王面前将银狼面具缓缓摘下,“臣陋颜难堪,只怕污了皇上的眼罢了。” 面具落下,少年抬头,一张脸全然呈现出来。 长眉入鬓,眸入寒星,悬鼻薄唇,让人惊艳的俊美。 唯独可惜,在其左脸处突兀盘桓一丑陋疤痕,拇指粗细,自脸颊处纵贯眼角及眉尾,增生的疤痕鲜红色,在少年麦色肌肤上如攀爬了一条骇人蜈蚣。 丑陋又狰狞。 全然破坏了那份清贵俊美。 洪德帝抬手,示意少年将面具重新戴上,叹息,“可惜了,本该是一冠绝长京的少年郎。” 扣上面具,魏离未在多言,躬身告退。 他离去后,洪德帝将檀木小几上晾了一会的茶水端起,慢悠悠细品,半阖眸子眸光深沉晦暗,教人难辨喜怒。 “皇上,这魏都尉脸上的疤,位置是不是落得太恰好了?”苗平躬身,在皇帝耳边低语。 洪德帝嗓音极淡,“你那里查得如何?” “皇上恕罪,流放之地这几年内里防守极为严密,老奴数次派人想要潜进去调查,皆被那几个势力察觉,出去的人一个没能回来……当年魏家是否全部灭了口,此事暂、暂未能查出结果。” “流放之地就像一头狼,以前是狼崽子,经了这些年,獠牙越发锋利,叫人无从下手了。”洪德帝鼻子发出一声冷哼,“朕静待佳音,且看魏都尉战果。” 至于魏离究竟是不是南宫青羽……洪德帝看着茶杯中晃动的褐色茶液,哼笑。 最好不是。 若是,魏离、又或南宫青羽,这次未必有当初那么命大了。 离开太和殿,魏离带着手谕直行出宫,去了东市第一茶楼。 上了三楼雅间,将雅间门关上,面具下方露出的方正下颌,骤然紧绷冷硬。 面具后黑眸猩色翻涌。 第225章 他知道只要转头,便有家可归 小二上茶,到一壶茶喝完,不过两刻时间。 茶喝完后魏离便离了茶楼。 无论情绪起伏多激烈,他都只给自己一盏茶的功夫,将情绪平息。 他有太多的事要做,没有时间浪费。 下午回到羽林卫营当值,至下晌放值后又直回东二巷魏府,进门后往书房继续处理公务。 天色很快擦黑,书房里掌了灯。 火苗忽而浮动时,一直埋头书案的少年抬起头来,书案前站了一人。 着夜行衣,罩面巾,身形高大伟岸,黑眸深邃气息冷硬。 见着他,少年唇畔浮上笑意,“断刀叔叔。” 断刀拉下面巾,顶着张陌生普通的面孔,走到书案旁实木圈椅坐下,“我下午去了趟茶楼,看到你给我留下的信息。发生何事了?” “洪德命我收复流放之地,各势力能招安即招安,不能者诛杀。我领命离宫前,他让我摘了面具。”魏离娓娓叙来,语气沉稳平静,已无初时起伏,“做多了亏心事,心里藏了太多鬼,他对我的疑虑始终未有打消。” 洪德帝实则并没有认出他。 时经十数年,他在战场上喋血五载,容貌气质与年幼时早已经截然不同。 但是哪怕他容貌已变,虚报年岁,洪德帝依旧疑神疑鬼。 魏离低眸,眼角爬上讽刺,“他知自己手中有多少冤魂,许做梦都害怕冤魂前来索命。” 断刀静静听他说完,问,“你想怎么做?” “仲秋皇家祭祀后我即动身,回流放之地。” “阿离,你我有师徒之谊,我亦欣赏你心性坚韧胆魄过人,但你若敢伤他们,我会亲手杀了你。”火光跳跃,断刀深邃眸子淡淡凝着少年,眼底深处有长辈的严厉。 魏离迎视,正色道,“断刀叔叔,我背负一身仇恨,活下来唯一的目标便是复仇。但是,我亦知逝者已矣,若徒北村跟报仇之间只能二选一,我定选徒北村。因为还活在身边的亲人,更重要。” 他从来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为人子,母仇要报。 外公一家为给他挣一线生机以全族性命相护,此仇亦要报。 但是他这辈子亲人在侧的时间总共十年,一半是母亲与外公给的,另一半,是徒北村、小苏家给的。 若有一天当真要作出取舍,他选让徒北村的所有亲人友人继续好好活着。 他知道,母亲在天之灵,也会支持他这样做。 但如今还未到那一步,他跟洪德帝之间究竟会鹿死谁手,尚且未定! 断刀看着少年,眼底厉色缓缓释去,“这些年我与昔日旧部下已经重新取得联系,亟待时机。你若有计划,我会助你。” 少年摘下面具,灯光下浅浅一挑眉,自信从容姿态尽显,“师父莫要小看离儿,离京前我会赠洪德一份大礼,待我再回京之日,即是收网之时。” 断刀默了默,唇畔轻蠕,“……臭小子。” “很快我就能光明正大回流放之地看望苏阿爷苏阿奶他们了,你离开也已有数年,何时回去?”一句臭小子让魏离笑出了白牙,只这短短一瞬,少年褪去了超乎年龄的成熟,露出十七八岁少年该有的模样。 “我暂时不能回去,既已跟以前的人重新联系上,难保暗中没有人在查我。回去只会把危险带到流放之地牵连无辜,待这边事情解决了,届时再回不迟。”说到回去,断刀面色又缓和些许。 外人口中,流放之地不是个好地方。 恶人遍地,毫无秩序,弱肉强食拳头为尊,是普通人谈之色变的地方。 但是他在那里,度过了人生最难熬的时光。 那里,那些陪他走过低谷的人,不管是咋咋呼呼的毒老头,还是老谋深算的霍子珩、神秘骄傲的百晓风,还是将家长里短的寻常与温暖带给他的小苏家,乃至那些总喜欢跟他亲近的孩子们,皆是他那段黑暗路途里的光。 他眷恋那里。 终将归巢。 断刀抽回思绪,看向灯下少年,“既然不需要我帮忙,你留信息给我作甚?风口浪尖,我们碰面只会徒增你被人抓住破绽的风险。” 洪德帝既然始终存有疑心,又怎么可能不着人暗中盯梢? 少年又笑,“在这偌大长京,只有你一个长辈在,我有心事想跟长辈分享,便给你留信息了。” “……”胡闹。 灯光又是一下飘忽,书案旁的圈椅上,已经空无一人。 魏离看着空空如也的地方,嘴角笑意缓缓收起,偏头望着近在咫尺的火光发呆。 他又想徒北村了。 这些年在军营、在长京,每一日每一夜,无时不想。 却不能跟那边有丁点联系,以免被人察觉。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学会了克制思念。 日后,总能再相聚。 很快。 取过置放书案上的纸笔,他挥笔飞快书写密信,气息又复冷静沉稳。 他跟五岁时的魏离已不同。 五岁时的魏离初逢巨变四下无依,茫然彷徨如无根浮萍,又心怀仇恨,于是拼命想要抓住身边的稻草。 而现在的他,早已重新生根。 他的根,扎在流放之地徒北山,小苏家。 纵他在外碰得头破血流遍体鳞伤,只要转头,他便有家可回有巢可归。 是以行事,更从容。 当夜,密信悄无声息落在修王府邸,修王卧床枕畔。 …… 大融,信都北郊八仙峰。 半山腰一座殿宇在苍翠山林间若隐若现,于山脚下望去,更有云雾环绕其间,仙气飘飘。 山脚溪泉旁,少年少女一人一桶脏衣服,沾水后放在溪边大石头上,扬起棒槌敲打。 “九儿,哥哥手上的茧子全是洗衣服洗出来的。”少年棒槌邦邦邦舞出残影,把衣服当敌人捶,“咱俩来这有两个月了?天天洗衣服!偌大一个帮派,连几个洗衣丫鬟都不请?” 甜宝跟他相反,捶得慢慢悠悠,不乐意干了就把棒槌一撂,往旁边草地坐下来,随手扔过去一个梨,“挺好啊,山清水秀,当看风景了。” 白彧也扔了棒槌,啃着梨爬到少女身边躺下,看着头顶蓝天白云,听耳边溪流鸟鸣,扭头还能瞧着蝴蝶绕着路边野花飞。 确实山清水秀风景宜人。 但是他们来是有正事干的。 “九儿,别忘了正事。” “没忘啊,我记了十几张脸了。” “……” 第226章 毒王谷再现 归一阁有三道山门。 初来的弟子只能在外门活动。 第二道山门是阁里主要管事住所,以及归一阁举办重要活动的地方。 第三道山门后,是归一阁重地,没有阁主传召任何人不得轻易踏入。 下午练功时间,外门广场前新弟子齐聚,两两切磋。 从广场往上看去,仅能看到顶处云缭雾绕间现出的归一阁殿宇一角飞檐。 “你们说我们什么时候才能爬到那个地方?”休息间隙,有新弟子坐在广场旁台阶,望着那处飞檐兴叹,眼里尽是憧憬。 有人嗤声搭话,“想什么呢?那是阁主跟阁里长老才能去的地方,刚入阁就想进那里,做梦呢?” “我们现在是刚入阁没错,但谁说以后没机会上去?不定几年后十几年后,我们这些人里也会有人坐上长老的位置!” “就是,在座的谁敢说心里没有点野心不想有番大作为?”说话的人顿了下,朝身边师兄弟们招手,神秘兮兮放出一个八卦,“我跟你们说,出头的机会马上就要来了,听说阁里这几日会召集所有新弟子发布任务,要是能完成任务肯定能入长老们跟阁主的眼,届时被那些大人物挑选亲自带在身边指日可待啊!” “什么任务?” 说话的人左右张望一眼,放低声量,“昨天我当值守外门,信远镖局大当家来求见阁主说有要事,走的时候是七长老送他出来的,两人说话的时候我刚好听到几句。那大当家是来求阁主帮忙救他女儿的,听说是中了毒。 我听得七长老说,既然毒不侵有胆子跑来大融,必让他来得去不得!这几日阁里就会遣出人手,掘地三尺也要将他找出来!” “这、是要我们新弟子去抓毒不侵?听名字就知道对方是个用毒的老江湖,我们初出茅庐就要担此重任,岂非有去无回?!” “富贵险中求!你要不想去,也可以安安稳稳待在阁里,但是贪生怕死无作为,归一阁可不会留你太久。” 台阶另一边静坐拭汗的兄妹俩各自眼底一沉。 毒爷爷行事风格太明显了,这半年来信都发生多起让人津津乐道的怪事,加上镖局大小姐又莫名身中奇毒。 了解毒爷爷的人只要稍加联想,便能将两者联系起来,及后将目标锁在他身上。 白彧揉了下发疼额角,归一阁既然已知道毒爷爷在此,必定有所动作,离开大融的关口也许已经关闭。而毒爷爷对此还一无所知,不定正在哪个角落里乐呵蹦跶。 他扭头,恰对上少女清亮沉静杏眸,不知道为何,心里的担忧着急便这么平息了。 那双眼睛似有种特别的魔力,轻易便能涤去人心头浮躁,仿佛任何大事只要有她在,便无需惊慌。 皆有解决之法。 白彧低下眸子掩笑,没忍住,又轻轻挠了下少女搭在一旁的手背。 不意外,被狠狠拍了一掌。 是夜,亥时。 外门灯光俱灭,新弟子按时就寝。 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轻易避开二山门守卫耳目往里潜入,熟门熟路降落在二山门西南建筑群护脊兽旁,清瘦身影隐在护脊兽落下的阴影中,完美掩藏。 此地处处飞檐游廊,廊外怪石林立,景松劲立。 秋夜月凉如水,月光洒落,整个二门影影绰绰,于时有时无的山风中平添寂诡。 黑影静静蛰伏,极有耐心,山间夜晚的冷意在肌肤上侵染攀爬,她似无所觉般,一动不动。 亥时末,护脊兽下方小厅亮起灯光,两道身影先后走入,在厅中鼓凳围炉而坐。 “毒王谷那边传来消息,他们着人去镖局替苗清仪诊治了,中的是三虫三花。下毒的人就是毒不侵,他制毒手法独一无二,与如今的毒王谷有所区别,无法复刻。”说话的人嗓音浑厚,隐带一丝戾气,“我说这两三个月归一阁设在外面的秘密据点为何频频被人端掉,现在谜题解开了,就是那个老东西把我们的据点给摸了出来,跟百晓风里应外合联手而动!” 另一道声音略微苍老,“当年被他逃了,之后便一直龟缩在大越流放之地不出。哼,他这次跑出来,自然不会只是单纯出来偷偷东西找找乐呵。” “一个被全族至亲厌弃的怪物,躲在龟壳里了此残生就算了,偏要跑出来跟我们作对!此前我们所得消息,他在流放地近些年,一直扎在徒北村,跟那些个乳臭未干的娃娃待在一块,此次出来,必然也是跟那些娃娃有关,否则以他性情,这辈子都不会轻易踏出流放之地,或许那些小娃娃也潜进了大融,只是我们暂未发现。” “阁主拟明日下令,广发人手去查,定要将他跟他的同党揪出来不可!” 下方暖炉暖气氤散,对话的两人很快转了别的话题。 上方,护脊兽下黑影又悄无声息离去,由始至终未被察觉。 翌日一早外门就传来召集令。 一众新老弟子齐聚山门,上方台阶站着数位长老。 任务即刻发布,每位长老带十名弟子下山,分往大融信都各个方向搜寻毒不侵踪迹,顺便调查外来潜入者。 弟子们闻言哗然,激动兴奋,跃跃欲试。 “没想到竟然有长老亲自带队!这下饶是十个毒不侵,也能叫他有来无回!” “跟着长老我们可要好好表现!要是能入了长老的眼,就能扶摇直上了!” “这还用说!” 甜宝低着头,面色淡淡。 身边少年杵了下她手臂,歪了半边身子凑近咬耳朵,“九儿,你昨晚偷偷干活了。” “嗯,要干活了。” “哟,哥哥喜欢。” 白彧眼角含笑,落到旁人耳里如同哑谜的话,哥哥一听就懂。 长老亲自带队? 来得好。 猎杀开始了。 带领白彧跟甜宝的恰是七长老,五十多岁,身形中等脸型瘦长,不苟言笑时气势压人。 十个弟子跟在他身后连声都不敢吭,生怕说错一个字惹了七长老不高兴。 “此次尔等随同我下山,需令行禁止,不可擅自行动,违令者死!”起行前,七长老看着随同自己的十人,视线犀利,不着痕迹在一张张朝气又青涩的脸上划过。 第227章 奸细就在七队 众弟子高声应是,嗓门洪亮,尽是少年人对未来的踌躇满志。 七长老收回视线,走在前方率众下山。 他转身后,白彧眉头不可见皱了下,刚才七长老扫视的视线有些不寻常。 思虑间,手背蓦然被挠了下,白彧有些诧异偏头。 对上少女清凌杏眼。 一个对视瞬间心领神会,那个姓七的是真有古怪。 露馅了?他戳手问。 甜宝点头,转而盯着走在最前方老者视线:归一阁怀疑流放地的娃子们也潜入了,老头又给苗清仪下了毒,此刻归一阁怕是已经开始怀疑新招进来的弟子里,就有流放地娃子乔装的奸细。 白彧恍然:明白了。所以长老亲自带队,一方面是下山抓老头,一方面是暗查新弟子里藏的奸细。而我们两个出自信远镖局,又跟苗清仪起过冲突,最为可疑。一旦我们露出破绽,就会被其余人群起而攻。 他又戳了下甜宝:阴险,让他先死! 少女毫不犹豫点头。 这么乖……白彧没忍住,肩头抖动,笑得眼里像落了星星。 此次共有七位长老下山,带新老弟子七十人,四队入城,三队在城外各郊查探。 七队查南郊往外十里地域。 “毒不侵善用毒,喜暗算,稍有不慎就会中他圈套。”穿过信都城南门,七长老给十名弟子各发了一粒丹药,“这是阁里带来的解毒丸,能解寻常百毒,你们将之服下,十个时辰之内皆有解毒之效。” “桀桀桀桀!”一阵妖风扫过,新弟子们刚拿到手的解毒丸凭空消失,待众人回神时只见一缕青烟往远处纵去,只留下嚣张话语,“狗屁解毒丸,就这玩意儿想解爷爷制的毒,回去再修炼个百年!” 七长老面色一变,跺脚就追,“是毒不侵!哪里走!” “老子要走你拦得住?先追上你爷爷再说!” 十名弟子面面相觑,大惊之余不敢松懈,紧随长老脚步追上去。 他们以前从未听过毒不侵之名,如今乍见,光是那身登峰造极的轻功就让人心惊! 长老武艺高强,竟然也只能堪堪不跟丢,这还是在对方时不时停下来叉腰叫骂的情况下! “他不是善用毒么?怎地轻功这么高!” “这时候就别废话了,跟上再说!” “说得容易,我们就是拼尽全力也追不上啊!” 弟子们懊恼间,少年少女身影越过他们往前纵去,“他们往西北方林子去了,快追!” 其余人立刻跟在两人身后跑。 南郊西北方七里就是一处密林。 九月山林依旧枝叶茂密,白日光线在层叠树叶阻拦下,只能漏进去些少。 进了林子后,便显昏暗了,入目树木林立遍地杂草荆棘,更难寻人。 等弟子们赶到时别说找着毒不侵,连长老都寻不着了。 地面上只有被人踩踏过的痕迹,却也凌乱无比,难寻踪觅迹,众人只得分头往深处找。 此时,七长老站在林子深处一处空地,脸色沉凝,四面警惕。 没想到刚出来就跟毒不侵撞个正着。 没有那么巧,对方定然是早就跟在他们身后了。 七个队伍,偏生最先盯的就是他们七队……所以,奸细在七队! 果然,是信远镖局来的那对兄妹么! 他冷笑一声,“毒不侵,既然出来了又何必鬼鬼祟祟不敢见人!有种现身,老夫跟你打一场!” 边说,他便悄悄伸手摸向腰间,取下藏在腰带里的信号弹。 枝叶晃动声响,下一瞬,他对面便立了个老头。 道士髻,道士袍,背一破布袋子手执拂尘,笑起来时嘴边鼠须抖动,浑然没有道士该有的仙风道骨模样。 七长老眯眼,“果然是你!苗清仪曾在街上跟一老道起冲突,看来你早就潜进信都待了很久了!” 毒不侵单手叉腰,下巴高抬,“爷爷待多久关你屁事,先操心你自个,这里就是爷爷给你选的墓地,赶紧瞧瞧喜不喜欢,喜欢就埋在此,不喜欢就躺在此!” “哼!大言不惭!你是找死!”七长老将信号弹燃起往上一扔,飞身便朝老头袭去,出手即杀招。 毒不侵拔脚就跑。 大话可以放,打真不能打。 他又不是坏了脑子,避长扬短跟对方耍拳脚。 软筋散,扔! 迷烟弹,扔! 七步倒,扔! 后头追击的风声还是呼呼呼的叫嚣,气得老头怒骂,“区区一个长老都百毒不侵了?不可能!你他娘打娘胎里毒药吃多了才练出的避毒胎身吗!别追爷爷你这条疯狗!甜宝,救命!” 话音刚落,后方追击的风声便停了,随即是重物落地后闷哼声。 林子另一方,少年少女现身。 毒不侵先跳到两人面前叽哇鬼叫,“怎么现在才来,爷爷差点交代在他手上了,疯狗一样逮着老子不放,得亏爷爷能跑!这丫居然也是百毒不侵!” 告完状,又跳到躺在地上捂着咽喉,尚还有一丝气息未绝的人面前,老头两手叉腰一脸怜悯,“我知道你死不瞑目,那就把眼睛睁着,你看看头顶,天还是挺蓝的,死前多看一眼。” 顿了下,又好心哦了声,弯下腰挡着蓝天,老脸塞满七长老瞳孔,“也别撑着了,你等的人不会来了。你刚放的信号弹在我家甜宝手里呢,安息,啊。” 七长老眼睛一凸,垂下捂着咽喉的双手,露出刺入咽喉的梨针。 头一歪,气绝。 甜宝,白彧 ,“……” 白彧,“毒爷爷,我们不来你也交代不了,你再多说几句话,就能不战而胜了。” 毒不侵两手背到身后,二八步走到少年面前,抬起下巴不服,“放屁!爷爷的嘴只毒傻逼,不毒死鬼!” 甜宝默默后退一步,把唾沫星子留给白彧。 “那些小鱼小虾还在林子里打转,此地不宜久留,另一队人马在东郊,计算脚程这时候应该在渔洋村附近,走了走了!”幸而老头还记得正事,拽起两人就往渔洋村方向走,“你们俩洗衣服这两个月爷爷也没闲着,把信都方圆百里都摸了遍,地形记得牢牢的,桀桀桀桀!” 第228章 送你们上路 往东郊赶的路上,爷仨交谈不断。 “城里四队人,百晓风的探子用烟雾弹把他们暂时拖着,估摸现在也在城里被溜得团团转。在他们发现之前咱把城外另外两队人马打掉,再去解决他们就轻松多了。”毒不侵喋喋不休,两个娃儿在山上,他们交换消息很不方便,磨磨蹭蹭两个月现在是不得不为,对方又打上门了,便不能再等了。 甜宝眉毛蹙着,有些懊恼,“只来了七个长老。归一阁顶级高手有百人之多,一半遣出去办事了,还有一半留在山上。最后一道山门守卫森严,我还没进去过。” 今天猎杀掉这几个长老,他们也没法回去了。 归一阁一下损失数名长老,接下来必会对今日下山的弟子进行重重盘查审问,再回去他们的行藏瞒不住。 白彧偏头见着她这模样,挑眉,“归一阁在外的高手究竟还有多少可不好说,这两个月我们递出去的消息不少,干爹收到消息后肯定不会什么都不干。设在大融的暗点被归一阁挑了一个,依干爹的性子他能善罢甘休?定是要双倍十倍还回去的。” 甜宝目视前方,眼底微光暗沉。 她在大融呆了一年多时间,为的不是这样潦草结束。 归一阁跟流放之地对立,目标直对师父,如今又让她发现整件事除了殃及流放地其余势力之外,对方跟毒王谷也有牵扯。 这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她要撬起归一阁这只萝卜,带出后面的泥。 …… 天色一点点暗下。 暮色四合。 位于信都西郊的银水河畔附近突有烟花升空,在灰蓝天幕炸开,落下大片火星。 信都城内多处震动,数十人疾驰而出往那个方向奔去。 同时北郊八仙峰也掀起震荡,第二道山门打开,无数身法奇快的人直接往烟花炸开方向纵去。 还留在山上的人浮躁焦急,气氛沉凝。 半个时辰后,银水河畔人影绰绰,河风徐而凉。 除了刚刚赶到的一拨人马外,别无他人。 “二门主,此地无人,地上也没有打斗过的痕迹!”四散查看周围的人回到原地禀报。 归一阁二门主一身灰衣白须白眉,脸色阴沉如水。 此地距八仙峰近三十里,他们看到信号弹后轻功急赶,竟然扑了个空。 “调虎离山!”二门主咬牙,脸色骤变,“所有人即刻返回八仙峰!” 信号弹已经放了,他们却扑了空,而地上全无打斗痕迹,是有人夺了此次带队长老的信号弹故意溜他们! 下山的人怕是已经凶多吉少,对方又用这样的计谋将他们引出来,使得八仙峰内里空虚,继而趁虚而入! 对方目标是八仙峰,归一阁的老巢! 真是天大的胆子! 二门主带人回赶时,一老二少就站在八仙峰脚下。 “只有半个时辰,你们真要跟我上去?”甜宝两手抱胸,罕见的露出点不爽,“我一个人快去快回,更方便。” 毒老头信她个鬼,“废什么话,赶紧上,事儿办完了立马溜号。” “万一半个时辰事儿办不完,等那些人回来,便是九死一生的局面了。” “真的?那正好,”少年扬唇轻笑,率先举步,“哥哥想尝尝九死一生是什么滋味。” 老头乐颠颠跟上,“臭小子等等我!解决的那几个全是大毒不侵,老头想知道他们山里到底藏了什么药,走的时候顺点儿玩玩。” 甜宝扶额。 最后一道山门她没有踏足过,是归一阁最重要最神秘的后方,防守必然不少。 毒爷爷跟白彧真当在玩呢? 此刻整座八仙峰都沉于黑暗中,比素日更为寂静诡异。 往上一路,外门无人,二门空虚。 最后一道山门依旧闭着。 石柱山门将往上的山道拦腰截断,后方藏着什么无人知晓。 甜宝站在高耸入云的山门前,片刻后拉着毒老头跟白彧后退三丈。 空间入口打开,降落飞旋,空间中巨石从山脉上疾飞而出,轰地狠狠砸在山门,一下又一下。 地动山摇,山门崩塌。 八仙峰四面八方传来土石被震落的声响,震耳欲聋,引人心慌。 “住手!宵小之辈太猖狂!”山体震动间,一声厉喝从暗处传来,随即无数人影亦由暗处现身,将一老二少团团围住。 为首的人指着甜宝跟白彧冷笑,“着我归一阁弟子服,果然是混进来的奸细!走便走了,没想到你们竟然还敢回来!” 四周亮起灯光,将山门前空间照得亮如白昼。 甜宝抬眸,淡淡睨着喝骂的人,“不回来,怎么送你们上路。” 白彧上前一步站在少女身边,亦淡笑,“人来齐了吗?” 毒不侵到抽一口凉气,他的崽子们一个个比他还狂啊! 老头缩起小身板藏在两人身后,畏缩缩从中间探出个脑袋,“宝,白小子,待会打起来看着点爷爷,爷爷拳脚功夫不行,跑得快也快不过暗器,务必把爷爷护周全了!” 俩小偏头,看着老头突然的怂样,“……” “给我杀!”那方看他们还有心情闲聊,杀气冲天。 甜宝跟白彧立刻架着老头倒退,对方冲到他们刚刚所站位置,迎头一阵雨往下浇,将他们淋了一头一脸。 “不好,是油!”有人惊叫。 刚才还怂唧唧的老头蹭地上前,甩出刚才躲在后头燃起的火折子,“诶呀呀没错,就是油!来的路上顺便买了几桶,特地给你们安排的火葬!给老子死!” 借风点火,火上浇油。 山门前登时火光冲天,上空杀气被烈火焚烧殆尽,只剩凌乱惨叫。 除了火攻,还有暗器从四面八方袭来。 一老二少身边竟无人能近身。 “去第一门!”甜宝没有恋战,道了声,三人立刻往里冲。 山门已塌,藏在背后的人鬼,他们总要看清楚了。 那座隐在云缭雾绕间的殿宇,在三人面前一点点露出真面目。 殿宇里有灯光,小小一簇,并不明亮,仅仅映出殿宇大堂一小方模样。 大堂里,空无一人。 第229章 否则他日,天下不复 月光无知无觉依旧撒落温凉,远处传来的惨叫声衬得殿宇前更加幽静。 四周的风更大了些,穿过殿前云坛,绕过云坛四角冲天抱柱,掀起立于殿宇门口三人发丝衣角。 蓦地,殿内数道箭矢迎面袭来。 将门口三人逼退至云坛之上。 咔、咔、咔、咔。 几声细微声响在幽静中突兀响起。 甜宝立刻扭头四顾,借着微弱光线看清,云坛四角的冲天抱柱正在移位!就连脚下白玉地砖也在晃动! 同时与石柱之间平地冒出十二石兽,将整个云坛困得密不透风,头顶箭网遮掩,乌云蔽月。 “不好,八阵图机关!”白彧脸色微变。 毒不侵满脸茫然,“什么八阵图机关,很厉害?” “要命的厉害。”甜宝拽过老头背起,杏眸漆黑,“乾天坤地,云艮风巽,找生门!” 这个阵法不能强行破除,也不能用空间吸收暗器,因为他们在阵中,空间吸取只会让袭来的暗器加速扎在他们身上。 扇形范围的吸取在此刻毫无用处,只会徒浪费她精力。 白彧抿唇沉眸,“甜宝,此阵需四人同时踩对机关方能破阵!而且踩下机关后不能停留超过两息!” “我有办法。” 甜宝话毕,与白彧身形齐动变换位置,两人刚刚站的地方立刻被地箭洞穿。 毒不侵,“……”我滴乖乖,幸亏他在甜宝背上,不然就被地箭串起来了。 嗯? 老头回神,老脸寸寸僵硬,又寸寸龟裂。 “甜宝,你背爷爷?!”老头挤出破音,嘴角抽搐。 甜宝脚下不停,在移动位置的地砖上飞快纵跃,每次都惊险又恰到好处避开机关袭击,“背得动。” “……”爷爷问的是这个吗? 白彧尚有闲情说笑,“风水轮流转,毒爷爷,你老了哈哈哈!” “竖子猖狂!等逃出去了爷爷刮你一层皮!” 阵内尽是暗器破空声。 一轮查探不过瞬息间,暗器发出的间隔越来越短越来越来密集,甜宝语速极快,“每个机关设置暗器数量皆是有限!” 白彧立刻会意,“坎位发出暗器最多,后继力弱。生门,闯!” 两人同时落脚东坎位,甜宝一拳狠狠砸下,矗于此位的石兽裂散。 头顶乌云散开,月光再次洒落下来,一切静止。 四周依旧空无一人。 甜宝放开老头,视线掠过某处暗处,挑唇冷冷一笑,身形陡地进入已经停止的阵中,飞快游走。 须臾后返回,只见已经停下的机关竟然再次发出咔咔声响,重新启动。 而暗器所袭方向,便是殿宇外周! 毒老头三角眼瞪圆,下巴给吓掉了,“坏了的阵法还还能这样改?” 白彧扬唇,“我们不能,只有甜宝能。” 确实只有甜宝能。 阵法机关设置在地下,想要改变阵法,需要将地下设置改变,这一点,唯有空间之力能做到。 暗处响起几声闷哼,隐隐纷乱。 甜宝右手抬起,虚空一握,饮月刀现于手中。 她睨着暗处扬声,“玄生万物,九九归一。这归一阁名不副实,既然来此一遭,姑奶奶替你们将这虚悬的招牌摘了!” 少女凌飞而起,月夜下,势如九天唳凤颤人心魂。 一刀横斩,殿宇从中而裂,门上方金丝楠木牌匾四分五裂,哒哒掉落地面之上。 “桀桀桀桀!干得好!什么九九归一的归一阁,你们就配当个趴地走的走狗!”老头大笑。 白彧深深看了眼平稳落地的少女,眼底笑意一掠而过,“被引出去的走狗回来了,我们需得尽快离开。待归一阁信息传出去,各离开大融的关口恐会关闭,徒生枝节。这里终究不是自己的地盘,干爹的人拦不了多久。” 山道上人影浮动,月夜中隐约可见,正往山上疾奔而来。 他们能打,但是耗时间。 信都往外的外滩就是出关口,一旦关闭,他们恐怕会被困在大融。 甜宝收刀,指尖微动,“走!” 两人架起老头,一刻不停往殿宇后飞纵,从后方山崖直下,顷刻消失于夜色中。 远远的,只能听到老头喋喋大吼,“两个小崽子说跳就跳,好歹先打声招呼啊!架着我作甚,爷爷自己能飞!撒手!真当我老了不成!啊啊啊救命救命!” 待归一阁众赶到,费九牛二虎之力重新停止机关,早已寻不到三人踪影。 而今晚发生在八仙峰的事情,亲眼所见者犹惊魂未定。 山门崩塌,山地震动,内门大阵被篡改轨迹……这一桩桩一件件,绝非人力所能为! 而他们在狼藉中翻遍找遍,也没能找出残留的痕迹。 他们对上的究竟是什么怪物! “立刻传信阁主!将此间事情上报!另外带上令牌报与关口,关闭出关通道,各出口全力戒备,不能让他们逃了!那对兄妹,乃大患!”二门主急声下令,浑身上下伤痕累跌灰头土脸,狼狈无比,“二门剩余者,将、将大殿清理干净!计算损失!” 这句话说完,一口血箭喷出,二门主凝着一分为二往两边倾斜的殿宇,老眼发红。 这是他们归一阁最高殿宇,亦是势力象征,竟然被人劈毁还碎了匾额! 石玉,九儿! 纵然这二人武力通天,他们也定要想办法将其剿灭,不计代价! 否则他日,天下不复! “二门主!内殿暗墙被毁!里头、里头所有东西都不见了!” “你说什么?!”二门主怒睁赤目,脚下一个踉跄,及后两眼一黑昏死过去。 此时甜宝跟白彧已经双双安全落地,两人手上,挂着个少了半边胡须犹喋喋骂不休的老头。 白彧将老头扶着站稳,一脸正色,“毒爷爷,你左边胡子掉了。” 毒老头,“……”飞快揪掉另一半胡子,脑袋一歪全身重量压在白彧身上, “诶呀头好晕,老头不行了,走不了了,腿软。不要甜宝背!” 这便是要白彧背了。 少年少女相视一眼,在老头未反应过来前,拔脚就跑。 “毒爷爷,后方追兵马上就到,关口要关咯,你真不走?” “俩小兔崽子,长大了翅膀硬了,开始不孝了!站住!” 第230章 神兵图 夜空又现绿色烟花。 甜宝跟白彧、老头三人循着烟花冲到银水河畔。 河道近岸处,一艘运船静静停驻,渔火暖黄。 “怎么样,哥哥我来得够不够及时?”船舱里传出醇厚低沉嗓音,高大少年款步而出,一袭藏蓝长袍肩宽腰窄,身姿挺括。 便是逆了光,也能叫人感受到他脸上带了笑意。 白彧大笑,纵身跃上船,先当胸给了少年一拳,“苏安,你怎么会来?” “长冬叔叔给我递了消息,当时我恰在赤河水域,紧赶慢赶的赶过来了。”苏安笑答,一别近两年,十七岁少年又成熟许多,已然有了大人模样。 甜宝跟毒不侵也相继跳上船头,听到百晓风名字,老头立刻记起他的小本本上百晓风得罪他的事情已经写了十几桩。 老头叉腰,“百晓风那个狗逼小人倒是会使唤人——” “毒不侵,有话不妨当着本座的面说?”船舱里又传出一道熟悉声线,慵懒散漫,听调调就能想象出说话的是什么人。 毒不侵,“……”呔! 运船接到人后立刻启航,以最快的速度离开银水河域。 刚刚冲出银水跟赤河相交的外滩码头,码头上就来了一大队人马,银甲长枪,是大融巡城卫。 众人坐在灯光明亮的船舱里,将后方箭雨落河的声音当成欢送乐章。 舱中矮桌上已经摆满一桌子好菜,配好酒好茶。 毒不侵把酒坛子踢过边,执起筷子大快朵颐,“你们不知道当时八仙峰有多危险!黑压压的全是人头!上百高手将我们围困在中间,还开启了内门绝杀大阵!但凡换一个人,绝对十死无生有去无回!这就亏得老头我机灵了,几桶油一个火折子把那些高手烧得哀嚎连连!” 百晓风硬塞了块鱼肉堵住他的嘴,“聒噪。” 老头呛咳,捂着喉咙飙泪,气急败坏,“日你大爷、百、百晓风!鱼、有有刺!咳咳咳!” “……” 白彧苏安笑得东倒西歪。 待笑完了,白彧歪到旁侧少女身边,“甜宝,最后那个阵需四人同时破阵,你怎么做到的?” 八阵图机关需要四人同时分站不同方位获得在暗器袭杀中喘息的机会,以活命寻找生门。 而每次落脚停留都不能超过两息,当中还需要随着地砖移动不停变换落脚方位。 他们当时只有两人,老头在甜宝背上。 甜宝咽下嘴里饭菜,掌心展开,两条藤鞭凭空出现在她手心,“用这个。” 除了百晓风,另外三人立刻认出来,这不是当初他们去十二码头捣乱迎客宴时,老头给甜宝编的藤编么。 “……”用处真大,继续留着。 甜宝收了藤鞭,想起件事来,又是手心一翻,“劈归一阁殿的时候看到缝隙后露出密室,我顺手把密室里的东西收了。” 大势力的密室,还是第三道山门的密室,总有点好东西。 船舱里响起噼里啪啦东西倾倒的声音。 片刻,矮桌旁空间就凌乱堆了一堆杂七杂八物品。 名贵字画、文房四宝、银台蜡烛、檀木鼓凳、金玉匣子、玉扳指、复杂图纹令牌…… 众,“……” 众,“……” 这种时候不表现点惊诧实在不正常。 但是又总差那么点惊诧才能达到真惊诧的高度。 实在是在甜宝身上见过的匪夷所思的事情太多了,现在就算甜宝把天劈成两半,他们也觉得理所当然。 但是你现在越来越放肆,当着我们的面就凭空变东西…… 百晓风低眉轻笑,往船舱壁懒懒一靠,“既然是归一阁密室,兴许甜宝这一着,顺了有用的东西回来,可以好好翻一翻。” 毒老头早就扔了筷子蹿过去了,看着满地琳琅满目的东西眼睛放光,“用得你说?找东西老头最厉害,我来!” 苏安跟白彧也喷笑扑了过去,“这种事也不能少了我们!” 没用的纸笔字画蜡烛凳子先扔到一边,最后剩下一个金玉匣子,玉扳指跟令牌也留下了。 “根据老夫数十年江湖经验,这个金玉匣子定有玄机。”毒不侵一本正经开匣。 一尺见方的金玉匣,暴力开锁后,里头藏着的东西呈了出来。 老头跟两少年三颗脑袋凑一处,盯着里头东西瞧。 “归一阁谱志?记录有归一阁设在大陆各国的暗桩,还有各据点主事名单!好东西!” “银票?挺厚一叠,可有可无,粪土一堆!” “等等等等别扔!里头夹了张羊皮纸!嗯?这是什么?地图?这也不对啊,怎么只有一小块?” 三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把地图碎片递到无天下不知之事的百某面前。 “百晓风快瞧瞧,这是个什么玩意儿?就一小块,说不重要又藏在匣子里,肯定不是废纸一张。”老头迭声咂嘴,“要不然堂堂一阁之主要在密室里收破烂玩意儿,他脑子得病成什么样?” 百晓风将羊皮纸碎片接过。 碎片巴掌大小,正面绘制的是地形图,因为是碎片,所以地图也只呈现出一角。 即便如此,仍叫他变了脸色,“神兵图?!” “什么神兵图?”他这模样把几人惊住了,视线纷纷汇到他身上。 百晓风捏着羊皮纸,指尖微微泛白,眸光莫名,“传说中的藏宝图,我也是很多年前有所耳闻,相传大陆某地藏有五万神兵,皆为墨家所造战场神器,若能得之如虎添翼战场披靡。” 他顿了下,“洪德帝当年能继位,就是献出了一张神兵图碎片,得背后势力扶持,所以他对那个位置极为执着。” 一老三小对视一眼,顿时失去兴趣。 这东西跟甜宝比起来算个屁? 甜宝才是真宝藏。 老头拿起筷子招呼,“来来来,吃饭吃饭!” 百晓风,“……”是他见识太少了还是这些人见识太多了? 他把羊皮纸收起,神态亦顷刻恢复如常。 免得显出他过于没见识。 第231章 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 河上秋夜比陆地上更凉。 夜深后万籁俱静,在船上能清晰听到运船破浪声。 三个少年人坐于甲板,四周拢温柔朦胧月光。 苏安鬼鬼祟祟从阔袖里摸出一坛酒,贼笑,“吃饭的时候毒爷爷踢开的,我给悄悄藏起来了,咱来点?” 甜宝跟白彧双双斜眼,“喝个酒你那么鬼祟作甚?整得跟做贼似的,开坛!” 酒坛打开酒香四溢。 两个放豪言的一口酒入喉,纷纷变脸,跟吃了一大口泡过黄连水的辣椒。 苏安捶腿大笑,又被另俩摁着捶。 “这一年多我跑了大半个大越,一个人出来行走确实更长见识,什么事情都需亲力亲为,遇到难事或阻滞也需自己想办法去解决,就连喝酒,也是这趟出门学会的,哥行走一次能喝一坛酒不醉不倒。”苏安往后半躺,仰头望月,“跑了那么久那么远,得到的最大收获是——” 他故意顿了下,等白彧跟妹妹看过来,才慢悠悠说出下文,“哥开始虚伪了。” 另俩默了片刻。 甜宝一脚踹过去。 白彧笑骂,“滚。” 三人再次笑成一团。 白彧也跟着往后半躺下来,将发生在身边的事缓缓道来。 甜宝话少,便由他说。 “……得到的最大收获是,打得真痛快,哈哈哈!” 相互交代了分别近两年各自的信息,三人也没回房睡觉。 其实出来这么久,大家都有变化及成长。 唯有一点没变也永远不会变的,是无论身在何地何时,他们都想家。 想那个只要他们回去,便能拂去他们一身风尘的地方。 运船在河上跑了十多天,中途特地选在徐州码头靠岸。 “苏文那小子在白鹭书院混得如鱼入水,我敢打赌,他现在肯定是咱当中长得最瘦弱的一个。”苏安在脑子里想象出某百无一用是书生的形象,站在码头上笑得走不动道。 毒不侵在后头踹他屁股,“笑个屁,赶紧走人,去最好的酒楼见识见识招牌!” 他还晕着呢! 连续坐那么久的船不上岸,快要去他半条老命了,他得找个看着顺眼顺心的地儿,先把那半条命招回来。 百晓风一袭月袍轻摇折扇,举步间倜傥风流,慢悠悠从几人身边走过,“本座已经着人给苏文递信,明玉轩酒楼大堂见。” 老头两手叉腰,瞪着男人芝兰玉树背影,怒哼仨字,“又装逼!” 少年少女上来,把老头提起就走,苏安犹在后头抱着肚子追,一路皆是张扬笑声。 明玉轩是徐州城内最有名的酒楼之一,在徐州这样的富庶地,每日皆宾客满座。 若无提前预定便只能坐哄闹大堂,连二楼都上不去,一早被人坐满了。 五人到了地方,也只剩靠边角的位置还有空桌。 坐在大堂的好处是,能听到周围的人谈天说地,悉知城中近来八卦。 一行刚刚坐下便有八卦入耳。 “……如此心性我是五体投地了,为了报个被踢馆的小仇怨,竟然能花两年时间混进对手势力内部,最后一句打得归一阁重伤啊!你们说说,这得心胸得狭窄成什么样?” “哈哈哈!仇是报了,气也出了,不过他们也没讨得好,大融的通缉令都贴到我大越城头了!” “不止大融出了通缉令,听说东濮、西陵、南桑、北襄四大国乃至周边各个小国也相继出了缉拿令,但凡看到那几人出现立刻上报官府,有重赏!” “啧,传言听一半,不尽详实,我最好奇的是他们究竟对归一阁做了什么,惹得诸国通缉?古往今来能得此殊荣的,除了他们我闻所未闻!” 角落里,五人面面相觑,有些僵。 甜宝甚至掏了掏耳朵,秀气眉毛皱起,漆黑杏眸茫然疑惑。 她听错了吗? 几国通缉? 打个归一阁,有那些大国小国什么事? 找打? 毒不侵回神后第一反应去扯百晓风衣袖,悄咪咪问,“身上带没带胡子?拿出来,快!老子先黏上!” 百晓风拂袖,嫌弃无比,“本座会把那种恶心玩意儿随身携带?滚!” “好你个百晓风,露出真面目了!你他娘当初就给老子黏了恶心玩意儿,分明存心恶心你爷爷!”老头冲冠一怒,撸起袖子就要跟百晓风对掐。 甜宝白彧苏安齐齐出手把他摁住,“毒爷爷,先吃饭!” 这时候闹起来,饭是甭想吃了。 周围闻听动静的人已经扭头看过来了! 尤其跟他们隔了两桌的几个青年公子哥,更是频频扭头盯着他们看,眼神越来越狐疑。 “爷爷,长冬叔叔!哥,妹妹!小师弟!我来了!”恰此时,酒楼门口跑进来一文质彬彬书生,身上还穿着白鹭书院天青学子服,脸上挂着大大笑容,“知道你们来了徐州我立马跑出来了,可让我一顿好赶!” 书生走近,随手抹了下额角跑出的汗便要坐下,这时那边坐着的几个年轻公子起身走了过来,语气来者不善,“苏文?真的是你。怎么,这几个都是你家的?” 苏文又给站直了,朝对方规矩作揖,嘴角笑弧收敛,恰到好处的斯文,“没想到几位师兄也在此处吃饭。这几位确是我家中人,久未见面太过高兴,一时有些得意忘形了。” “哦?可去瞧着这几位怎么有些面善啊?”为首青年公子双手负背,皮笑肉不笑,“特别像城墙告示上贴出的几名通、缉、犯!” 本就有些狐疑的食客们闻言,倏地扭头,又开始往这边仔细看来。 苏文笑容不变,再次作揖,“师兄说笑了,我一家皆是本分良民,我自幼得家中教导,一心向学,亦是本本分分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那些武功高强的通缉犯,跟我们寻常之家怎会有关联。” “哼,有没有关联,去衙门走一趟便知分晓!如今城中官兵戒严,已经开始在四处搜寻犯人,若你们真是无辜的,去走一趟查明了便可走——” 青年公子话音未落,迎面一记重拳袭来,直接将他捶晕了。 苏文吹了下拳头,拳头对面是另外几名公子哥震惊错愕的脸。 苏文抿唇,笑不露齿,嗓调轻柔无奈,“说了我是本本分分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非要逼我动手何苦来哉?瞧瞧,如此闹得多难看?” 公子哥们立刻后退,指着苏文一桌手指头哆嗦,“看、看!打人了!他们、就是通缉犯!做贼心虚露出真面目了!快来人,抓住他们,别让他们跑了!” 毒不侵一开始还当看好戏来着,这会气得老脸铁青,飞身就朝那几个公子哥扑去砰砰一顿揍,“我跑你姥姥!草他娘的老子就说外面的地儿全跟老子犯冲!去到哪哪都不消停,没一次能坐下来好好吃顿饭的!让老子吃饱很难吗很难吗!坏事的龟孙子,我揍死你丫!” 第232章 回家喽 酒楼里一片混乱,食客们尖叫着惊惧往外跑。 街道两头很快有大队官兵朝这边赶来,徐州城上空气氛拉紧,弥漫肃杀。 “毒爷爷,别打了,官府的人来了,溜号。”白彧喊了声,率先往外冲,把官兵视线先引到自己身上。 苏安苏文紧随其后,出了酒楼还特地跟官兵挑衅一番引人来追。 百晓风不跑,摇着折扇慢悠悠走出去,气度风雅,假装自己只是路过的。 大堂里毒不侵气仍没消,臭骂地上几个出气多进气少的,“认出老子是通缉犯不悄摸摸去报官还敢凑上来找茬的你们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就你们这种脑生草包还能进白鹭书院?书院的夫子也全他娘是草包!啊呸!” 甜宝无奈,“毒爷爷,人海堵门了。” “来了来了!”老头这才脚底抹油,溜之前把刚才食客点上桌还没来得及吃的烤鸡顺进手,气哼哼嚷,“老子是真的饿啊!” 酒楼对面街道巷口挤满人,无数百姓又惊惧又忍不住好奇心,壮着胆子站远处看热闹。 他们以前不是没见过通缉犯,但是见过的从来只有悬在城墙上告示出来的,被大越通缉的穷凶极恶之徒。 像这种一次被多个国家跨境同时通缉的,当真没见过,往前数一百年他们的先辈,怕是也没见过。 这得是什么样的凶徒才能得此殊荣? 躲远点看一眼,也是有生之年能说道的大事了! 这一看,先是三个意气飞扬的少年郎冲出来,再是一个清傲贵气的翩翩美男摇着扇子款步而出,最后冲出来的老头边走还边给身边小姑娘分鸡腿…… 不管哪一个,都看不出凶穷极恶模样,而且,完全没有被通缉的害怕紧张。 这群人透出来的感觉……跟玩儿似的。 有百姓抚掌,悄悄抽一口凉气,恍然道,“就是这种目中无人的调调,才是真凶恶啊!” 众,“……”竟深以为然。 集结而来的官兵迅速对焦,齐齐朝几人冲出去,“站住!尔等速速就擒!” 毒不侵跟甜宝追上前面几人,正忙着分烤鸡,随口就道,“擒你姥姥,你爷爷最烦你们这种只会喊口号的。轻轻松松就能跑掉还非得停下来乖乖等你们抓,老子是有多想不开?是外面东西不好偷还是外面不好玩?” 话毕,老头又从烤鸡上撕下一块递给百晓风。 百晓风看也不看,端是清高,“本座从来不走路上吃东西,粗鲁。” “有你就吃你!递你手里还嫌,非要爷爷塞你嘴里!” 鸡肉入嘴,一股腥气立刻在口腔蔓延,百晓风额角爆出青筋,吐掉鸡肉就追老头打,“毒不侵,你敢塞本座鸡屁股?!” 老头嚣张大笑溜得飞快,“不吃鸡屁股,你还想分鸡腿哪?美得你!咱俩有账还没算呢!” “老子现在就跟你算!!” 徐州城茗语轩酒楼外长街,几道身影轻盈飞远,快得跟一缕缕青烟。 徒留手持长枪佩剑的官兵在地上气喘吁吁的追。 有幸目睹有生之年系列的百姓,“……” 我的娘,这等功夫真真叫他们大开眼界了! 要真乖乖停下来等官兵抓,确实是,得有多想不开? 不不不,呸!他们是良民!跟凶徒可不是一伙的!罪过罪过! 几缕青烟在长街上溜了一大圈,特地跑去城头打个转。 出城的城门口,张贴告示的墙上被一大张通缉告示覆盖。 告示上画满人头像。 有少年、少女、风雅男子、络腮胡大汉、还有俩老头。 毒不侵狐疑,特地将俩老头仔细看了下,气得跳脚骂娘。 白彧跟甜宝几个也看清了画上人,俩老头,一个顶鸟窝头满脸凶相,一个绑道士髻贴三根鼠须猥猥琐琐。 “噗、噗嗤!哈哈哈哈!” “毒爷爷,各国对你尤其重视哈哈哈!” “这是多怕官兵抓不着人啊哈哈哈哈!” 百晓风嘴角抽动,最后展扇遮脸,肩头剧烈抖动。 毒不侵,“……” 老头鸡骨头用力一甩,“外头不混了,老子要回家!” 赶在官兵到达码头困船之前,一行飞至码头登船,扬长而去。 苏安站船头了望码头上暴怒无能的官兵,咂咂嘴,“阵仗真大……诶,咱跑了,但是苏武还在岸上,那小子也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打架去了,这会子估计也被追了?” 苏文丝毫不担心,“就苏武那种四肢发达一根直肠的,会把官兵先揍一顿再跑。” 白彧上前跟俩勾肩搭背,“只要他功夫没退步,不至于回不来,要真回不来——” 俩,“给他收尸去?” “我会给你们收尸的。” “啥意思?有我俩什么事?” “苏阿爷苏阿奶不得先揍死你们,哈哈哈哈。” “……” 船头惊现二打一,甲板被跺得砰砰响。 船舱里也不安宁,老头跟男子坐下来后就开始斗眼技。 运船载着满船杀气,一路摇摇晃晃向西北。 大越某座都城里,江湖人扎堆的巷角酒肆,英气少年夺门而出,跟柄人形利剑似的,将堵在巷子里的佩刀官兵从中破开。 后方又涌出一波高矮胖瘦不一的江湖人,扬声大笑,“武小子,一路顺风,江湖再见!这些人咱帮你解决了!外面的你需自己小心!” 远远,半空传来少年意气飞扬声,“诸位叔伯,我们定有再见之日,届时小武请你们痛饮!哈哈哈哈!” 离开前,少年溜着官兵将通缉告示给揭了。 无意外看到告示上两个长三角眼的老头时,笑得差点从半空摔下来。 将告示撕碎当空一扬,少年欢快冲城门,“回家喽!” 十月过半,天气渐凉。 徒北村清河畔的稻田已经收割完,放干水的田地里,只剩整齐纵裂的禾茬子。 秋阳下清河水潺潺,秋风拂过,半空时而飘扬朵朵芦絮。 村子里饭后残留的烟火气还在空气中未散尽,远远的能听到村民大声笑说的模糊声音。 处处皆是岁月静好。 村口瘴气林中,一道玄衣身影缓步毒雾中,骨节分明的指,一一抚过粗壮树干,最后在一株梨树下驻足。 抬头,看着树上累累果实,少年面具下唇角扬起。 他回来了。 第233章 都长大了 “何方宵小,躲在瘴气林里鬼鬼祟祟,给小爷滚出来!” 一声厉喝,攻击紧随而至。 魏离嘴角轻挑,出手回击,游刃有余。 所用招数,跟来人全然一致。 “咦?”对方停下,虚影散去,缥缈薄雾中,少年凝目细瞧对面人,片刻后身上戾气散去,覆上散漫调侃,眼底凝笑意,“鼠辈,敢不敢把面具摘了?” “二师兄,已经认出我了还叫我鼠辈,故意埋汰?”玄衣少年轻笑一声,伸手摘下面具。 阳光穿透枝叶、薄雾洒下,轻轻落于玄衣少年面上,勾勒他精致英挺眉眼。 长眉入鬓,眼若灿星,悬鼻薄唇,微微带笑时眼下红色泪痣勾人。 面上无一点瑕疵。 苏安叉腰大笑,“跟我武功路数一样的,苏武还没回来,苏文白彧甜宝在林子外头……看你出招我就猜是你了!臭小子,终于回来了!” 旋即苏安立刻仰头朝林子上方看热闹的几人喊,“还等什么,当初咱说什么来着?等魏离再回来,咱一定好好揍他一回!快来,动手!” 苏文二话不说老鹰扑兔,“来也!” 白彧紧随其后,“这种事怎么能少了本少爷!” 甜宝活动手腕,准备跟着往下跳,被下方脚着地的人齐声制止,“甜宝你别下来!你来我们就玩不成了!” 甜宝,“……”干嘛不带她玩? “我可以弱一点。”少女挣扎,想打架。 下方,“男女授受不亲!” 气得甜宝面无表情,“你们慢慢打,我先回家吃饭。” 晌午后。 村子里这个时间应是刚吃过午饭。 阿爷阿奶,爹娘,二叔二婶,还有姑姑,师父师娘,小麦穗……午时皆是在家的。 甜宝翻身越过瘴气林往村里跑,迎着阳光轻风,撕掉脸上一直覆着未取下的人皮面具,露出清丽脱尘容颜。 容颜带笑,染至眼角眉梢。 皆是乳燕归巢的雀跃欢欣。 毒老头又想跟着甜宝飞,又不想错过看热闹,急得站在树杈上跺脚,“我说你们打快点!赶着回家呢!” 四个少年停下交手,相视间各自眼底凝起坏笑,及后飞快转身往村里跑,“不打了!回家喽!毒爷爷,我们先走一步!” “兔崽子们,一个个皮痒了!” …… 午时宁静的村子掀起热浪。 小苏家喜气洋洋,霍子珩夫妻也来了苏家院子,大人们坐于一处,把归家的人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个遍。 人人脸上皆是落不下的笑容。 “都长高了,长大了。”苏老婆子笑着,眼角发红,孩子离家时的辛酸,此刻皆被欣慰填满。 苏老汉此刻嘴拙,只不停的点头,瞧着面前孩子们不舍得挪眼。 确实都长高了。 除了还未归家的小武,几个少年都有了大人模样,脸上曾经的稚气青涩被稳重坚毅取代。 这几个孩子,小安身上有了阅历增长后的成熟世故,小文眼里沉淀了知识见闻后的睿智,白彧小子更为恣意洒脱却已开始懂得收敛些许锋芒。 变化最大的是魏离,战场上的历练让他整个人沉稳极多,身周已然有为将的气场。 孩子们的眼睛里,开始有故事。 唯独不变的是他们的甜宝,自小到大,眼里的沉静及淡薄都未有增减。不管离家多久,她再回来时流露出来的对价家的依恋从未改变,从不会让他们觉得陌生。 老头眨去眼角湿意,喟叹一笑。 不管如何,做长辈的,既心疼孩子们在外吃的苦,也欣慰他们的成长,心喜他们安然归来。 苏大想在孩子们面前端点当长辈的样儿,努力都不成功,干脆不装了,挨着个的用力抱抱几个兔崽子们,拍拍他们肩头,“好,回来就行!” 苏二则全无长辈包袱,绕几个小子转了圈,又羡又妒,“怎么长的,出去天天吃人参了?还是毒老给你们特别喂补药了?两年不到呢,一个个蹿得比我还高了!还好,甜宝长得还正常。” 何大香听不下去,上来把自家汉子拍走,“会不会说话呢你?明知道甜宝打小就想长高高,你这话出来不是戳宝心窝子么?” 甜宝小脸立丧,“二叔,二婶,你俩说话谁也不比谁差。” 一刀一剑的戳她呢。 众人,“……”掩面闷笑。 刘月兰一肚子感慨被女儿逗没了,上前揪揪她玉白小脸,“你呀,打小要强,连这个也要跟哥哥们比?” 甜宝臭着脸不动,乖乖任娘在脸蛋上揪揪揪。 苏秀儿就是个闲不下来的,看着毒老跟孩子们全回来了,立马就卷袖子下厨,“你们先坐着,我给你们做吃的去,午时到家,这一早上的都没吃东西?不得饿坏了,回家定让你们都吃饱!” 魏离抬脚便想跟上,“姑姑,我帮你。” 被妇人嗔笑拦下,“你都七八年没回来了,好不容易回家一趟,让阿爷阿奶他们好好看看你!” 毒老头蹲在旁不满嚷嚷,“孩子们都是宝,老头回家没人理啊!” 话刚落,灶房门口妇人笑语传来,“毒老,你最爱吃的干锅兔头,给你整一锅?” 成功让老头脸色阴转晴。 屋子里一时间全是说话声交谈声,霍子珩插不上嘴,也不急,霍氏来时特地带了把瓜子,纯粹的嗑瓜子凑热闹。 剩个小麦穗在两人旁边急得团团转,老想往甜宝姐姐那边扑,要不是被霍氏一手揪着,人这会铁定已经挂甜宝身上去了。 “甜宝姐姐,甜宝姐姐你看看我呀!小麦穗可想你了!天天茶不思饭不想,你瞅瞅我,你看我是不是瘦了两大圈~!我想你都想瘦了!” 霍子珩无奈,拍了下她小脑瓜,“姐姐回来了,以后日日能见着,你如此急作甚?” “怎么能不急?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跟姐姐几百几千秋没见了!我不说话姐姐都要不认得我了!” 堂屋里再次传出被逗乐的笑声。 笑声飘出小院,落入外头激动听墙角的村民们耳里,将他们嘴角也拉扯出高扬笑纹。 第234章 师父也是会背后捅刀子的人 吃过饭后,几个孩子自动自发去到师父跟前,一一细说此次出门干的事儿、得到的收获。 其他人见状莞尔一笑,自动退出堂屋不打扰。 苏秀儿估摸师徒几个要说挺长时间,还特地又烧了壶茶水端上来,顺便把事事想凑热闹的毒老头哄走。 “……我们去徐州想探望一下苏文,这才知道通缉令已经贴满大越各大小都城了,通缉令上加盖的各国玉玺大印,我大略数了数,至少有九个!这什么深仇大恨至于几个国家联手来逮我们?”苏安说起这事,说多气没有,觉得可笑是真。 白彧给师父斟了杯茶,淡笑,“不难猜,甜宝挑归一阁的时候轰了二山门,改了机关轨迹,把归一阁殿一刀分为二,不管哪一件都是非人力所能及的。加上我们流放之地能人汇聚,让那些人感受到威胁了。自然,背后可能还有我们尚不知晓的牵扯。” 苏文满不在乎,“他们想抓我们也不是易事,想潜进流放之地也难,咱们就呆家里,凭他们什么阴谋诡计,慢慢耗呗。” 魏离若有所思,甜宝干脆连多余情绪都没有。 各国联手发下的通缉令,在这些孩子眼里似什么都算不上。 不惧不怕,不慌。 霍子珩端起茶杯轻抿茶水,眼底流动不可察的欣慰与自豪。 放下茶杯,他环视这些得意门生,缓声道,“你们回来之前望鹊楼已经将信都发生的事情传至我这里。归一阁此次死了七名长老,另二门主重伤,二门高手死于火焚、机关暗器者共计有二十八人。” 顿了顿,他继续道,“普通弟子不计,归一阁高手一百一十多人,此次一下折损近三分一,且阁里暗室重要物品失踪……损失可用惨烈来形容,令归一阁实力至少倒退了十年。如今整个归一阁,对你们应是恨之欲死。” 归一阁外门弟子想要进入二门,需身负一定功绩,而想要在二门里长居,至少需要十年以上资历。 也就是说归一阁培养一个能进入二门的高手至少需要十年。 甜宝跟彧儿此次予归一阁的打击,是归一阁有史以来所受最重。 而归一阁是为大融权贵做事的,归一阁出事,撼动了大融权贵的利益,皇室由此发下通缉令,并不是意料之外的事。 至于其他各国也在此事里掺入一脚,忌惮的,是甜宝跟他霍子珩,还有,意在夺回那张神兵图碎片。 想到那张神兵图碎片,霍子珩心头划过忧虑,“日后你们再要出门务必更为小心谨慎。虽则你们各有成长,但是人心诡谲,人亦比鬼恶。你们尚未见过的事情太多太多了,无论何时皆不可自负自满,恐阴沟里翻船。” “师父?”魏离微微蹙眉,总觉师父有话没说完。 其余人也皆盯着霍子珩看,各自通透,等他说下文解释。 霍子珩头疼,孩子大了,不好骗了。 “神兵图各国皆欲得之,哪怕一片碎片也能引人争夺,这东西握在手里犹如烫手山芋。日后你们若不慎落入对方圈套,对方逼问碎片下落的话,就告诉对方碎片在百晓风身上,先保小命要紧。”霍子珩看向门外,不与孩子们对视。 孩砸们,“……”他们从来不知道,师父也是会背后捅刀子的人。 另边厢,百晓风刚回到望鹊楼,楼里就有两尊大佛候着了。 白奎跟大胡子在三楼茶室相对而坐,不见茶具,桌上桌下散落一堆酒坛子。 俩无聊起来拿命拼酒,站在茶室门口就能闻到室内酒气冲天熏人。 百晓风人在门口,一刻不想多待,转脚就要走。 “百楼主,得了好东西悄不吭声,想自个闷声发大财?”大胡子微醺未醉,细长眼睛眯起,自然而然就带起一股阴冷气。 白奎也朗声笑道,“我们俩个知道你今天回来,早早过来等到现在,过来喝一杯?” 百晓风挑眉,返身懒懒靠于门框,“你们已经喝了这么多,本座这时候再要与你们喝,岂非胜之不武占了你们便宜?” “你什么时候少占便宜了?过来,说正事!莫忘了你是坐老子的运船回来的!” “开船的又不是你,你领什么功?” “你非得站那说话?进来能死?” “不、进。” 话落,一对黑影逼近,齐齐出手把百晓风拽了进去。 百晓风瞬间脸黑。 他的衣服有酒味儿了! “我就知道彧儿回来怕是会先去徒北村,老父亲都没徒北村值钱。”白奎拎起酒坛整坛放到百晓风面前,“百楼主,你身上揣的值钱东西,便让我们两个开开眼?” “嗤,”百晓风掏出神兵图碎片拍桌上,“小心思上脸了,你们是真不要脸。本座独身一人冒险去接人,你们俩躲在老巢里吃现成的!” 大胡子跟白奎这时候哪还管他嘴里放什么屁,并头对着神兵图瞅,“这就是神兵图?传说里那张?” “烫手山芋罢了,你们想要,拿去。”这东西没命重要,百晓风对天下也无甚野心,实则对这张碎片并不多看重。 当时会揣怀里,只是不想几个小的被山芋烫着手。 白奎坐直,打了个酒嗝,“好东西谁不想要,但得有命拿得住,你收回去。” 大胡子往后靠,松了一圈腰带,喝了一早上,给喝撑了,“这图要是一整张我便拿了,一张碎片谁要?谁拿谁是靶子,凑齐了再给我。” 百晓风忍无可忍,“都给本座滚!” 这俩究竟来作甚? 谁把他们请到茶室的? 白奎大饮了一口,滴落的酒渍也不擦,片刻后才道,“现在各国皇室目光都被引过来了,合他们之力,仅靠我们三个撑着,流放之地恐撑不住。近日我调一批人手去徒北村,若有事发生,能及时出手帮忙。” 大胡子哼笑一声,他早把分舵挪到清河另一边了。 小崽子们个比个的会惹事,干儿子都认了,总不能什么都不管。 “事儿爱来不来,反正流放之地就没安宁过,不就是打么?” 百晓风打开折扇扇了扇身上沾的酒气,偏头扬声,“听风,再上几坛好酒!” 第235章 小麦穗看谁都是情敌 当天的徒北村,除了小苏家洋溢欢笑,其余处处亦充满笑声。 似出外云游的最强脊骨回来了,村庄呈现出的面貌,生气更蓬勃。 这一夜村里灯光熄得最晚,亦睡得最好。 甜宝难得起晚了,迷迷糊糊间,是被一道活泼嚷嚷声吵醒的。 “甜宝姐姐,甜宝姐姐起床啦!小麦穗来陪你玩儿啦!” “甜宝姐姐,太阳晒屁股了,你再不起来,早上的精气你就吸不着了!” “诶呀怎么还栓门了……娘亲做的包子待会就要凉了……” 甜宝躺在床上,嘴角不自觉弯起一角,没睁眼。 准备再赖一会时,临菜园的的窗户传来吱呀声响。 叹了口气,甜宝坐起,睁眼就看到被打开的窗户上,小丫头正手脚并用吭哧吭哧想往里爬,圆嘟嘟的小脸都憋红了。 “小麦穗,这样要掉下去的。”她伸手把吊在窗台的小丫头拎进来,刮了下她小鼻子,“姐姐起来了,别嚷了。” 小麦穗仰头,露出八颗小米牙,把手里一直抓着包子举高,“甜宝姐姐,这是我娘做的大肉包子,可香了,我特地给你带的,怕它放凉了就不好吃了才爬窗的哦!” 话毕,小丫头肚子传出咕噜叫声。 甜宝低眼瞧着她,挑眉,眼里尽是调侃。 小麦穗登时红了小脸,扭扭捏捏抱住小肚子,“包子出锅我就想先拿给姐姐尝,自己忘、忘记吃了……” 甜宝姐姐可太好看了呀! 是她以后的夫君呢,嘻嘻嘻! “……”这丫头打小就黏她,长了年岁还变本加厉了,甜宝无奈又好笑。 起身穿衣,洗漱后把小丫头带来的肉包子掰开,肉馅喂小丫头嘴里,甜宝将包子皮吃干净了,要下逐客令时又被小丫头抱住腿,“甜宝姐姐,小麦穗带你去玩好不好呀?你走了五百七十三天,好不容易回来了就多陪陪我嘛!” 小院里,苏老汉跟苏老婆子正把收仓的稻子翻出来晒,院角苏大苏二在漱口,灶房里三个妇人忙活早饭,毒老头点菜的声音时不时飘出来。 隔壁院子里几个少年哈欠声、交谈声也隔墙传出。 菜园子门口,几只精神奕奕的土鸡啄食青菜叶子,时而喉间发出咕咕咕的声音。 各种声响动静汇聚,在清冷秋晨织出平凡的温馨。 甜宝看着挂在腿上耍赖的小丫头,轻声笑开,探手把她抱起,“好,陪你。” 苏家长辈们早就听到小麦穗嚷嚷了,那些童言稚语落在耳中逗人开怀。 苏老婆子笑道,“离吃早饭还有些时候,正好让小麦穗带你去村口逛逛早集。” “早集?”隔壁墙头冒出三个脑袋,苏安跟苏文惊讶得眼睛瞪大,“阿奶,我们村口什么时候有集市了?” 魏离也颇感兴趣。 他们昨儿回来在村口可什么都没瞧着。 苏老汉故意卖关子,“你们这些小兔崽子见天的往外跑,不知道咱村子有多大变化了?哈哈哈,自个瞧瞧去!” …… 从家院子走到村口的一路,几个少年人怀里凭多了许多吃的。 小六子塞的煮花生,大富叔给的烙饼、莫爷爷给的枣子、小小叔的烤山药、王婶婶的白面馒头…… 到得芦苇荡,就能听到村外顺着清河水爬过来的喧嚣。 穿过樟树林,顺着喧嚣声往前走不到一里路,左侧山坳里便现一小集。 一个个小摊子用麻袋垫底,上面摆放还沾着露水的青菜、新鲜果子、小袋子装的米面、支着小炉子冒着热气的蒸笼、现煎的烙饼子、甚至连肉摊都有。 摆摊的大多是徒北村熟面孔。 倒是赶集的人多数陌生。 山坳小集人不算多,也不算少,大家边摆摊边谈笑风生,使得这片山坳格外的热闹。 “真不错啊,竟然连热食、肉摊都弄上了,看来咱村日子是越来越红火了。”苏安咬着枣子,心情跟东边升起的朝阳一样明朗。 小麦穗仰着下巴甚是自豪,“我爹爹提议的,说大家伙手头有富余了,把富余的东西拿出来流通流通,相互方便。一开始村里人还担心东西卖不出去,又担心买不着想要的东西,结果没多久大胡子叔叔就把分舵挪过来了,每天早上来买东西的大多是十二码头的人,连肉摊子都是他们弄来的!小集开起来快有一年了,四周的人早上来这里逛集的越来越多,以后肯定会更热闹的!” 魏离看着眼前和谐民生气息,弯唇,“没想到村民跟十二码头的竟然会有如此融洽的一日。” “现在十二码头可不敢欺负咱们村,都是客客气气的。”小麦穗下巴抬得更高,尽力拿眼角看某人,浑身警惕跟敌意,“你不要跟我说话!” 闻言,魏离好笑,故意逗这个初次见面的小师妹,“为何?” “你跟白彧都是我的情敌!我告诉你,甜宝姐姐是我的,你们谁都不许跟我抢!” 爹爹说甜宝姐姐不是她的,小麦穗不服,自此看谁出现在甜宝姐姐身边都觉得对方是情敌。 跟姐姐一起长大的五个,除了三个亲哥哥不用防,白彧跟魏离她是一定要防的! 情敌见面分外眼红,她不跟情敌说话! 甜宝伸手,把小丫头翘上天的下巴捏下来,“听好,姐姐是小苏家的。” 小麦穗立刻,“我以后也是小苏家的!” 魏离,“……” 苏安跟苏文想笑不敢笑,师父家这个小祖宗,可千万别是他们家的,就这性子日后谁遭得住,祸害别家去。 介于在来的路上已经吃饱了,几人在小集逛了一圈什么都没买。 也没急着回家。 在瘴气林里走一走,看看芦苇荡,听听河水流,闻闻稻田间的泥土香气。 这里,有外界所没有的安好,让人心格外宁静。 “魏离,你离开到现在有七年了?在军营都混上少将了,上战场杀敌感觉如何?”几人坐在河边,沐浴晨光,苏安随口笑问。 苏文也道,“这些年你一点消息都没有,知道你给家里递消息肯定不方便,家里人就更加惦念你,阿爷阿奶隔三差五就要提你一回,后来不提了,也总会看着燕霞关方向叹气。” 甜宝补充,“现在是上骑都尉。” 魏离转头,看了眼少女阳光下清丽沉静容颜,弯唇轻笑。 在禹都古道时他报了职称,彼时看她,她似没听到。 原来是听着了的。 第236章 回来全都长了黑心肝 扭回头,看着眼前粼粼河光,魏离轻描淡写。 “还好,上阵杀敌跟你们出去打架差不多,我侥幸能保命。” “我们出去打架都是成群结队去的,你在战场厮杀,可没人会时时跟你配合,臭小子。”苏安捶了他肩头一下,知道他不欲多说,便没再继续追问下去。 兄弟间的默契,让魏离心头发暖。 战场厮杀皆是九死一生。 他亲眼见无数人死在战场有去无回,而那些死掉的无名小卒,连名字都无人记得。 战场的血腥与残酷,仅仅是说出来,他都怕会扰了眼前这份安宁祥和。 他一人知便好。 “我回京跟断刀叔叔碰头了,他如今在长京明面上是个香料商,暗地里跟以前的旧部下重新有了联络。他让我带话给你们,一切安好,勿忧。” “那公主呢?她可好?” “长乐公主?她在京中名声依旧不佳,我素日里与她没什么交集,皆是道听途说,仅知公主府在长京颇有地位。” “你呢?如今在长京供职,可有什么难处?若是需要兄弟帮忙的可别藏在心里不好意思开口,也别小看我们几个,哥也是长了见识的人了。” 魏离笑,反手在苏安苏文肩头捶了下,领他们的情。 “我此次,是奉旨回来的。”他挑眉,唇角轻翘一角,故意道,“皇帝命我将流放之地收复,招安三大势力。” 苏安的反应是直接翻了个白眼。 苏文笑得一派斯文,“皇帝对你的能力如此高估?” 三少年相视一眼,笑成一团。 魏离,“回来前我在修王枕边放了封密信,送了他一颗清风丹。” “???” “毒爷爷以前给我的,无色无味的慢性毒,服下后有如沐春风之感,但是五脏会慢慢衰竭,半年后暴毙。崔家已经败落,皇帝迟迟不肯立大皇子修王为太子,皇后跟修王早已跟他离心,只盼着他早死。若知晓皇帝有意立别人为太子,皇后跟修王绝不会坐以待毙,莫不如铤而走险。” “????” “三个月后,修王跟皇后毒害皇帝的事情会东窗事发,届时长京会混乱,便是我回去的时候了。” 四颗脑袋歪到他跟前,眼里全是问号。 少年扬唇,笑容平静而幽冷,“回去清君侧、肃小人,顺便送皇帝上路。” 那时,长京的战场才真正开始。 甜宝看着他,淡道,“你刚回京不久,论官阶、资历,尚轮不到你出头主持大局,你如何在其他老臣手里抢主导权?” 魏离偏头,轻启薄唇,“用皇子的身份,名正言顺。” “你便是皇子,亦是罪臣,魏国公府未曾翻案。” “若大越仅剩我一个皇子呢?皇室继位讲求正统。当年我母妃跟魏国公府出事我尚年幼,稚子无辜,如此即可。” 七年经营,他的底牌不止这些。 汲汲营营筹谋便是为最后一刻。 洪德帝做的孽事太多了,便是只将一部分罪证摆出来就已足够,足够届时他说什么,天下人便倾向于信什么。 到了那时候,母妃跟魏国公府的清白根本不用再去查证。 对与错,由他说了算。 魏离看着遥远天际,眸色漠然。 这天下的法则,是上位者定的。 四颗脑袋缩回去了,面无表情眺望河光。 可以啊魏离。 挑拨离间,坐收渔利,最后越阶摘桃。 都算好了。 但凡少点黑心就干不出来。 “你们几个还坐着呢,这悠闲劲儿苏武看到要气跳脚了。”几人身后,白彧痞气调调传来,“刚在望鹊楼得的消息,那小子被人围在云城码头,也不知道这时候跳河了没有。” 五人回头,“……” 惊闻兄弟要跳河,你是怎么做到如此淡然的? 顷刻,河边几个十几岁的少年人就消失不见人影,留下七岁小姑娘跺脚怒吼,“带上我呀!我也能打!!啊啊气死我了!” 小丫头哭哭啼啼回家告状。 小苏家院子里又蹲了一地捂着脑袋头疼的人。 一天天的不消停,咋还打不完了呢? 云城就在边城附近,从清河对面分舵上船赶至,两个多时辰时间。 船还没靠岸就能看到码头上人影浮动,全是统一服饰的衙门官兵。 官兵前头一个身影上蹿下跳端是灵活,气不喘人不累,不知道跳了多久,带着官兵们在码头内外偌大地方放风筝。 边闪边跑边打。 场内没有一个普通百姓,早早就躲开了,码头也没有船靠近,泊得远远的。 “你们累不累?要不歇会?”少年翻身夺过一杆长枪掷回去,嗓音有些哑,“说真的,各位官爷你们实在用不着如此拼命,每个月拿三钱半两俸禄,干的全是要搭上小命的事儿,多不值当?不如当看不见我,上码头小酒肆喝盅酒回去交差了事。你们抓不着我太正常了,衙门还能为此办了你们不成?那多为难你们哪!” 运船破浪声至。 少年回头就看到行近的船头上站着几个熟悉无比的人,眼睛大亮,“你们来得也忒慢了,我都打了半天了!” 白彧懒洋洋靠着船舷,嬉笑,“看不出来,没见你累啊。” “小爷嗓子已经哑了,打架不累,说话费嗓子啊!看个屁的热闹,还不来帮忙!” 苏安大笑,“不急不急,听说你这一年多在江湖混得颇好,让我们看看你有没有长进,认真打。” 苏文煞有介事点头,“说的甚是。” 苏武怒了,“你们他娘的,出去跑了一圈回来全都长了黑心肝咋地!” 甜宝手叉腰,批评,“骂人,咱回去。” “……”苏武眼泪都要下来了,“别玩了我的小姑奶奶,哥被追了一天一夜了,让我歇会成不成?” 船上几人喷笑,纵身码头。 官兵们顿了下,下意识后退。 等上岸的几人架着开始装死的少年回了船上,官兵们才又奔至码头放话,“站住!别跑!” 苏武打的时候不觉累,停下来才发现动脚丫子的力气都没了,少年勉力举手挥了挥,“再见。” 第237章 毒不侵生平 云城衙门。 前去码头追击的衙差领队进入后堂,跟候在那里的人禀报,“大人,那小子跑了,如大人所料,流放之地收到消息后即刻有人前来接应,来者共五人,四男一女,皆十多岁模样,应都是小苏家及三大势力小辈。” 坐在实木桌一侧圈椅上的男子挥挥手,“下去。” 待遣退了衙差,男子站起,朝坐在另一侧的锦衣男人微微躬身,“王爷,从边城调过来的小苏家罪籍卷宗有记载,整个小苏家合十一口人,小辈三男一女。另风云城白奎亦有一子,这些人如今已经拧成一股绳,着实难以对付,您看?” 锦衣男人双目微阖,眸底深沉不可测,他探手从衣襟里取出一卷明黄卷轴,“将这纸圣谕传到边城衙门,让小苏家前往衙门领旨。” 云城知府心下一惊,恭敬将圣谕接过,展开看了眼。 ——皇上诏曰:皇恩浩荡,念小苏家无辜受牵连获罪,今已流放十年有余,特赦其罪,返回原籍。命小苏家速回原籍地。 “这、王爷,小苏家已经在流放之地扎了根,染上了流放之地目无法纪的习性,他们未必会依着圣旨返回原籍地啊。”云城知府皱眉。 “杨大人只管去办便是。回不回原籍无所谓,本王要的是——小苏家进城。” …… 苏武好容易被一众兄弟妹妹带回家,本以为有一番嘘寒问暖。 谁知到家后人就被扔地上了,嘘寒问暖没有,当爹娘的还蹲一旁可劲儿的嘲笑他。 “哟,动不了了?不是挺能蹦嘛?听说你搁外头一年多,蹦了几十个擂台,回家了不带这样蔫呀!起来,给爹表演一个!” “以为多大能耐,白瞎断刀大人教你的一身功夫,就这软脚虾?以后怕是连媳妇都难找,唉!” 苏武,“……爹,娘,要不您俩揍我一顿得了,说啥风凉话,不冻嘴呢?” “不冻,你躺地上冻不冻?” “……阿爷!阿奶!看看你们好儿子好儿媳,虐孙子了诶!” 堂屋里太热闹,未免当池鱼,其余人早早退散。 少年少女们直接避去了隔壁院子,隔着一堵墙幸灾乐祸。 毒老头特地给甜宝留了早饭烙的饼,跟小姑娘坐茅草屋顶上,把吃的递出去时气哼哼,“去逛个早集能逛到云城码头,去就去也不知道回来喊爷爷一声,好玩的事儿漏了我就失色了!” 甜宝啃饼子,“叫上你,我们现在哪能回来。” 毒爷爷当真跟一块去了,不把云城翻个天他是不会舍得走的。 毒老头,“哼,高处不胜寒哪!” 甜宝附议,“无敌最寂寞。” 一老一少对着天际双双叹气。 “毒爷爷,小时候听你说过毒王谷早就没了,以前的毒王谷在哪?谷里也跟后头药园子一样,到处种药材?”甜宝垂下眼皮子,咬饼时似随口一问。 “那肯定不一样,毒王谷哪是小药园子能比的?毒王谷里路边长的杂草都是毒物,是外头轻易寻不着的东西,桀桀桀!”老头眯起三角眼,想起毒王谷的时候眼里有复杂情绪闪过,面上却不显,依旧没心没肺的样子,“可惜后来没了,连我那些徒子徒孙也没了。命还没我老头子长,这时候怕是已经重新投了两回胎了。” “除了你,毒王谷没别的活人了?” 老头看着天际,几不可察顿了下,“没啦。” 甜宝正好把一个烙饼吃完,没再问,当真像是随口闲聊。 晚上梳洗回房后,取出归一阁顺来的银台蜡烛点燃,甜宝坐在蜡烛前,手心凭空出现一张请柬。 黑色封面,白色草药图纹。 翻开,内里寥寥数字——毒王谷诚邀阁主大人赴二月二十日新毒王赛,静候莅临。 这张请柬当时她没有一并倒出来。 合上请柬扔回空间,甜宝将蜡烛熄灭。 灯灭的同时,房里已然没了少女身影。 风云城入夜后依旧热闹,走在街上到处能听到行酒令猜码声。 临街茶铺酒肆坐满人,白日里挣的钱晚上花光,似乎是城里地痞们恶棍们的风俗。 望鹊楼亦热闹,喧哗声阵阵。 甜宝拐进巷子直飞三楼,从偌大花窗跳了进去。 “下次再这样半夜跳进来,爹就把你当小贼打。”男子一袭白衣慵懒斜躺靠墙小榻,面前熏香炉烟气袅袅往他身上飘。 甜宝走过去在博山香炉对面坐下,“是干爹。” “干爹也没听你正经喊过。”百晓风哼了声,从玉枕下抽出一封信扔过去,“你要的东西,我寻思你能忍多久才过来拿。” 甜宝将信接住打开,“徒北村你又不是不能去,送去也可。” 男人翻个身熏背,给少女一个沉默的后脑勺。 去徒北村? 把当初受的窝囊气再回锅品味品味? “新毒王谷十五年前重现江湖,药王赛一年举办一次,时间多选在二月春暖花开时节。每届新药王可先享毒王谷一年药草无限供应。”他道。 少女没搭话,捏着信纸的指尖逐渐发白,杏眸越发漆黑。 信上是她央干爹帮忙调查的资料,毒爷爷的过去。 当日在八仙峰,七长老的话在她脑子里挥之不去,无法释怀。 ——“一个被全族至亲厌弃的怪物”。 怪物二字让她心头戾气骤生。 毒爷爷,不是怪物。 眨了下眼睛,将眼底浮出的戾气眨去,抬头时甜宝杏眸复归平静,“谢谢干爹。” “臭丫头,劳心劳力才得你一句谢,哼。走,莫要打扰本座睡觉。” “熏香别熏太多,味儿重了就臭了。” 少女话毕跳窗,后头不知是香炉还是枕头追着她屁股往窗外掉。 回徒北村的路,甜宝一步一步走,整个人隐于夜色中,瞧不清表情。 毒不侵生平:生于清贫家,自幼瘦小面丑,四岁被爹娘卖入毒王谷当药人,尝毒三十载。因天资出众成为毒王,后被亲兄出卖,毒王谷覆灭。原生家族凭此一跃成为本地富贵,全家和美。 第238章 听墙脚也是要真功夫的 天气越来越凉。 稻田收割后农活少了,村民们一整天时间大多闲在家中,家里妇人们趁着这个闲暇,便开始提前准备冬衣。 早晨把琐事忙活完,苏老婆子带着女儿、儿媳妇们端张凳子往院门口一坐,跟左邻右舍妇人婆子们一块,边晒太阳唠嗑边干活。 连霍氏都提着布料跟针线篮子过来凑热闹。 后方院子墙头冒出个鸟窝头来,唠唠叨叨,“秀儿,我的袄子不要给我绣花!” 阳光下埋头飞针走线的苏秀儿莞尔一笑,“不绣花,绣草药叶子。” “这个不错,对了,再给我缝个荷包,也绣上草药叶子。” “好。” 霍氏挑着眉梢看一眼乐滋滋的老头,“这老头子要求还挺多,以前没见你如此龟毛。” 老头下巴一抬反唇相讥,“那也赶不上你家霍子珩那个坏水,新衣裳总喜欢绣竹叶纹,还一定要二十片竹叶!多一片少一片都不行,不得是龟毛老祖啊?” 霍氏,“……” 众妇人扭头哄笑。 老头赢了嘴仗,嘚瑟跳下墙角,翻进苏家小院,蹦到坐堂屋门口吃煮地瓜的少女面前,“甜宝,咱找地方玩儿去!” 少女抬头,“玩什么?” 老头两眼放光,“抓蛇!” “好。” “那几个小兔崽子也得去!” “好。” 听到老头要抓蛇,隔壁院儿里小兔崽子们叫苦不迭,“甜宝!毒爷爷!能不能玩点别的?我们几个抓蛇都抓腻歪了!抓田鸡行不行?不然下河摸鱼也可以啊——” 两家中间墙头,少女冒出个脑袋,微笑。 小兔崽子们,“……” 老头领着跟班们浩浩荡荡上山,院子门口做冬衣的妇人婆子们仍笑不停。 有人感慨,“几个孩子里,最宠毒老的便是甜宝了。” 苏老婆子将手里针线打结,剪线,一只袖子缝好了,她笑道,“甜宝小时候她毒爷爷也最宠她,那个劲儿我们亲爷亲奶都不及,甜宝该对她毒爷爷好。” 老妇人面容带笑,言语间没有丝毫介意与芥蒂。 刘月兰与何大香、苏秀儿脸上也皆是笑意。 跟毒老认识也有十余载了,毒老性情如何不提,他对几个孩子的爱护整个小苏家都看在眼里。 这么多年大家相处已然如同自家人,她们这些后辈也早将毒老当成家中长辈看待。 没有里外之分。 这样的亲近与亲切,甚至比最先认识的断刀大人更甚。 甜宝在后山放了一早上蛇,回来时老头特地带的布袋子装得满满当当,把老头喜得走路蹦着走。 回到家近午。 刚走进家门甜宝就觉出气氛不对。 灶房有炊烟,但是没有往日总能听到的妇人们言笑晏晏。 堂屋里,苏老汉跟苏老婆子、苏大苏二各自坐在矮凳上,神情恍惚。 家中安静得有些过分,连那几只土鸡都不满地走了,窝在角落里恹恹。 甜宝眉头蹙了下。 魏离跟苏安苏文苏武对视一眼,眼底亦浮出疑惑跟担忧。 毒老头抡起布袋子在堂屋廊檐下摔了几摔,把静下不动弹的袋子往角落一扔,“我们不在家的时候天塌啦?” 心情沉重的几位,“……”莫名有点沉重不下去。 天还没塌呢,他们提前犯什么愁? 魔怔了。 苏老汉从墙角拉出张凳子拍了拍,“大兄弟,过来坐。还有你们几个孩子也一块过来,咱一块参谋参谋。” “到底啥事神神秘秘的,直说不就完了。” “早上有衙门的人到咱村子递信了,说是朝廷特赦,我们家可以返回原籍了,我这不愁呢吗?”苏老汉叹道,“照理说真能回家了,搁以前我们肯定高兴,但是这会子却高兴不起来。” 苏老婆子也道,“以前以为再也回不去了,一门心思在这里扎根,现在跟这儿处出感情了,突然来了个特赦,闹心。” 苏大补充,“最重要一点是,特赦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我们怀疑当中有诈。” 苏二拍腿,“可不是?咱家十三口有六个在九国通缉榜上,肯定有诈!朝廷就是看不起咱,觉得咱泥腿子没脑子!tui!” 刚回家还没及坐下的几人,“……”那朝廷是看错眼了。 再笨的人跟玩心眼的人凑久了,也能跟着生出点心眼子来了。 甜宝在爷奶身边落座,“阿爷阿奶,既然如此,有何可愁?” 苏老婆子轻叹,伸手摸了摸她脑袋,“我们愁的是,朝廷似乎已经开始着手,要无所不用其极的对付你们了。” 而他们明知朝堂要对付孩子们,却似乎什么都帮不上。 他们这些做长辈的,一辈子眼界只在那里,能力也只到那里。 自己过得如何其实他们早已无所谓。 但是总忍不住也免不得,想要替孩子们多想一点,希望他们能过得更好一些。 如今骤然天降馅饼,可这个馅饼是放在陷阱里的。 唉。 甜宝顶着阿奶的手,神色有些木,“阿爷、阿奶,就算朝廷特赦我们返回原籍,可通缉令还在,我们依旧是在逃通缉犯。” “……”老妇人嘴角抽了下,孩子看得如此开,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继续发愁。 灶房里传来妇人一声开饭的吆喝。 苏老婆子收回手,起身拍拍衣摆,“那便不愁了,吃饭去。” 甜宝,“阿奶?” “阿奶突然想通了,咱家这辈子不是流放犯也是通缉犯,估摸头上帽子还会不停地换,哪里还犯得着愁。” “……” 几个小兔崽子们抬眼望天。 权当阿奶是在夸他们了。 吃过午饭,毒不侵去霍家把霍子珩搬了来,跟几个孩子躲在自家院子里嘀嘀咕咕半天,不知道在商量什么。 隔了一堵墙,小苏家人伸长了脖子都听不着完整的一句。 下晌,白彧也来了,进隔壁院子后又是一番嘀嘀咕咕。 最后贴在围墙上的苏大苏二恹恹滑下来。 屁都没听着。 果然,听墙脚也是要真功夫的。 第239章 陷阱中的馅饼 朝廷下达的圣旨就在边城衙门。 府丞向钱在衙门后堂里团团转,时不时就要问小厮一声,“那小苏家还没有人来领旨?” 小厮看一眼外头天色,磕巴道,“早几日小的已经令人去徒北村外传话了……许是这几日天气不怎么好,接连下雨致出行不方便,所以他们没有过来。可能等出太阳路好走了,他们便来了,大人,咱们不妨再等等?” 进了十一月后,边城陆陆续续下了好几天的雨。 地面没有一处是干的。 小苏家人嫌路难走不过来也是情有可原。 向钱在心里拼命安慰自己,最后怒而拍桌。 连皇上亲自发下的圣旨都敢不看在眼里,小苏家果然大胆! 是不是等雨停了,太阳出来了,他们又嫌路太硬硌脚也不来了? 他堂堂府丞,一天天在衙门后堂等那些流放犯过来,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 催又不敢催,急又急不得。 简直闹心! 再一想起自己当初失窃的半个库房银子,向钱整个人更不好了。 皇上的圣旨在他这里,他别无所求,只求那些人赶紧来把圣旨领了,早早滚出流放之地。 让他事少一些,命才能更长一些。 入冬时的雨一会下一会停,捉摸不定,天空始终阴沉沉的不见阳光。 山上路上枯萎的灌木及野草,在连绵冬雨下开始泛出腐烂发霉的味道。 一辆豪华马车在流放地泥泞大道上缓缓行驶,时不时滚一个坑,溅一地的泥水。 车里坐着六人。 分别是苏家老两口,苏大夫妇跟苏二夫妇模样,开口说话时各自却是少年人口音。 “哎,白彧,你什么时候准备的这些人皮面具?拿出来够及时的。” “本少爷现在是你大嫂!我就纳闷了,凭什么又是我扮女装?就冲我拿出人皮面具,你们好歹让着我点?少爷我的气质穿一身粗布荆裙合适吗?” “有啥办法,咱们几个里只有你有扮女装的经验,娴熟者优先啊!” “那为什么魏离能扮苏大叔叔!” “他长得高,身形最像我爹呀。” “叫错了,你现在是苏爷爷,你应该说魏离身形最像你好大儿!” 甜宝顶着阿奶的脸,两手抱臂脸臭臭,不想说话。 一说话她就觉得自己冒犯了阿奶。 真真让人郁闷! 待得马车从关口进入边城,车里嬉闹的声音也变了,几人再开口时声调嗓音都极符合眼下形象。 只要不是待在一起相处极为熟悉的人,绝对看不出破绽来。 十几年过去,当初的小娃子们一个个的也成了演戏好手。 刚刚入城,众人便觉出空气里隐藏的暗流。 馅饼果然是放在陷阱里的。 马车最后在衙门门口停一下,几人下车。 身穿灰布衣的一群农人从豪华马车上下来,这等奇特景像引来周围许多人围观。 反倒是衙门的人见了没有异样。 小苏家跟白府小公子要好,他们衙门是一早就知道的。所以小苏家这些人从白府马车上下来,并不是什么稀奇事。 有衙差上来引路,态度还算客气。 “几位跟我进来,向大人已经等了你们好几天了。本以为能遣回原籍这种好事,你们收到消息后会立马赶过来,哪知道拖拖拉拉的竟然过了这么多天。” “苏老汉”态度比他更恭谨,讪笑道,“差爷见谅,我等有事耽搁了。” “行了,什么见谅不见谅的,等你们的不是我,是向大人。大人就在后堂,你们领了旨之后就可以离开了。” 衙差背后,几人相互交换了个眼色。 在衙门后堂见着了向大人本尊,跪地领旨流程简单,向钱把圣旨宣读完后干脆利落地将明黄卷轴放到“苏老汉”手里,挥手跟赶苍蝇似的,“快走快走。” 话音刚落,后堂四周立刻传出纷杂脚步声。 顷刻前后门就出现两队银甲兵身影,后方还涌出一波黑衣人,把不大的后堂困了个密不透风。 “向大人,这是何意?”“苏老妇”开口问。 向钱满脸懵,对这一幕似乎真的始料不及,整个人嵌在圈椅上,好几次想站起来都没能站直。 大人又惊又慌,“本官也不知这是何意啊!我边城府衙哪来的银甲兵!来人,这是怎么回事!” 银甲兵看也不看向钱,站在最前面的人抽出腰间佩刀,大喝,“给我把他们统统拿下!” 向钱两眼一黑直欲昏过去。 完了完了,他在边城的好日子到头了! 于此同时,云城城中,一辆不打眼的马车从客栈后门驶出,出了巷子后汇入人潮,直接往城门方向驰去。 到了城门前,车里人朝上来盘查的卫兵亮出一块腰牌,即畅通无阻。 “王爷,我们这便走?不等结果吗?”车里两人,一四十来岁锦衣男人,一长随打扮侍卫。 锦衣男人靠着车厢双眸微阖,面容深沉,“不用等。望鹊楼的探子收递消息极快,眼下或已经着人往外铺查。再等我们未必走得了。” 说着,马车陡地停下。 车外诡笑声乍起。 “桀桀桀桀!如此有自知之明,你不如再聪明点,直接自戕算了,也省得你爷爷动手!” 车内男人睁开眼睛,眼底光色明暗莫辨,“毒不侵,你还是来了。” “诶?你在等我?”毒不侵站在马车前两手叉腰,“认识爷爷?可爷爷不认识你啊,狗币跟老子攀什么交情,我这就将你擒来!” “呵呵呵呵……你道本王敢来此,会毫无准备?谁擒谁,可不一定啊。” 车里响起三下抚掌声。 在毒不侵周围,距离城门不到一里地的宽敞大道,路两侧夹道山林落下无数黑影,把老头团团围在中间。 毒不侵,“……” 霍子珩那坏水玩意儿是不是坑他? 那狗比只说孩子们刚回来圣旨紧接就到了边城,圣旨必然是一早就准备好的,有人早早拿着圣旨等在了边城或者附近,小苏家一旦入城跳进圈套,躲在后面的人就会浮出水面。 可霍坏水没说这狗王爷逃跑时还在路上布置了那么多人手啊! 这明明就是陷阱! 毒不侵搓手,两眼放光。 但是爷爷不怕! 第240章 棋局才刚刚开始 “召一群虾兵蟹将吓老子,以为老子几十年江湖白混的?”毒不侵怪笑一声,身法鬼魅骤然闪现马车后方,从后直袭车内。 避开夹道攻击的同时单掌往车后壁一拍,丝丝缕缕黑气立刻沿着木板缝隙往车内钻。 迫得车内人不得不破车而出。 “桀桀桀!出来了!”老头睨着站在损毁马车前脸色冰冷的锦衣男子,侮辱对方,“一个鼻子两只眼,也就长那样,用得着半遮半掩吊人胃口吗?要不是穿了身衣裳说你是狗爷爷都信!” 锦衣男子神色更冰冷,沉了眸,“找死!” “找你的坟!还本王,本王八吗?爷爷送你回龟壳里待着!”他最烦爱装逼的人了! 杀招伴着迭出的废话,大道上打得如火如荼。 在山林另一侧黄叶枯树遮掩处,一群人静静蛰伏。 “帮主,埋伏在外围的人准备用铁索了,这种武器是专门对付毒不侵的,他那身毒要是用不上,被擒是早晚的事。”猫在常绿灌木后的大汉紧盯那方战况,浑身紧绷,只待一声令下立刻出手帮忙。 那个本王八带来的人身手不弱,一看就是专门训练出来的杀手,显然此着有备而来,故意把一群小的引到边城,是打定了主意要拿下毒不侵。 大汉旁边,大胡子盘着腿坐在落叶上纹丝不动,“被擒是他老毒物技不如人,当我们没来过。” “他要是真被抓了,小少爷定然伤心难过,届时帮主要如何交代?” “这世上还有当爹的跟儿子交代的道理?问他要老王八还是要爹!” “那另一位小祖宗呢?” 大胡子络腮胡抽动了下,扭头死亡凝视,“一堂主,你是不是叛出我十二码头了?” 一堂主睁大眼,苦口婆心,“帮主,这几年帮里日子挺好过,咱就别折腾了,玩过头又是三打一!” “……”大胡子面无表情,数着毒不侵挨了至少十下,才软绵绵挥个手,声音也有气无力,“上。” 草他娘,他真被那几个小祖宗弄到没脾气了。 本王八带来的黑衣杀手三十众,训练有素配合无间。 虽然打斗中无人敢近身靠近以至有所掣肘,但是铁索出来后,老头就转而处于受制地,开始上蹿下跳的躲。 气喘吁吁间,老头确定霍子珩坑他无疑了。 不让他把人毒死,又要他打得激烈好看。 他是那等会跟人耍拳脚的人么? 那跟赶着豹子玩长跑有什么区别? 狗逼玩意儿不做人啊! 身上接连挨了十下,毒不侵在心里也把霍子珩祖宗十八代翻了十遍,援兵终于赶到。 大胡子手持双刃打持剑的。 毒不侵再次气跳脚,“打铁索!打铁索!草你娘!” “毒不侵,撑住,老子待会就来救你!哈哈哈!” “老子撑得住还生你这玩意儿作甚,待会就将你回炉投胎!” “你他娘活几十年就修了这张嘴!” “你出生就有嘴,吃喝拉撒全靠上面这张,爷爷就是爷爷,比你强一点!拉撒用下面的!咋地!” 大胡子一招杀招挥空,直想回马枪把毒不侵送走算了。 有了十二码头的人加入,打斗开始胶着。 锦衣男子被侍卫紧护身后,时间拉得越长,眉头皱得越紧。 “无需恋战,走!” 随着他一声令下,很快场地就少了近半人。 所有黑衣杀手皆聚到锦衣男子身前,护着他离开。 走远了,还能听到远方老头叫嚣,“有种麦走!” 大胡子收刃,回头瞪着扯着脖子喊话的老头,“别喊了,跑了!” “你估摸他有没有起疑?” “对上你这种三脚猫,逃不掉才让人起疑!” 毒不侵怒了,“三脚猫?当年要不是你跳河快,你已经是爷爷爪下亡魂!” 大胡子鄙夷,“当年要不是你卑鄙三打一,老子已经让你陈尸芦苇荡了!” “放你的屁,当年你连老子一片衣角都没摸着就跳河了!” “大话说起来不害臊,有种现在比,看看谁跳河!” “有种你跟爷爷玩毒!” “有种别玩毒!” 一堂主清点此次前来帮手的帮众,一个没少,偏头看看那边站在大路中央叉腰对骂的两人,朝帮众挥挥手,“帮主估计还要骂一个时辰,我们先回帮!” …… 徒北村。 霍家院。 堂屋里置了矮桌,摆了棋盘,霍子珩跟百晓风相对而坐,执子对弈。 门外院中,小姑娘拿着小木剑对空怒挥,“又不带我,又不带我!又不带我!” “洪德膝下十三子,还在世的六个,皆被洪德以各种名义困在长京轻易不得外出。”百晓风落白子,“此次来云城的,你猜是谁?” 霍子珩嘴角噙浅浅笑意,黑子入棋,“百楼主易容术精湛,但天下之大十一国分据,焉知没有别人也懂易容,现在盯着我们的,可不止大越皇室。” “甜宝跟白彧大融一行,已经让敌人悉知我们懂易容术,是以此番用计,故意以圣旨为饵,知道几个孩子为保护家人会易容前往领旨……对方同样知道我们会派人前去云城追击,偏生等到我们追兵到的时候才离城。等毒不侵跟大胡子回来,便能知晓对方是不是如你所料,内里打的另有主意。” “棋局现在才刚刚开始,想要分出胜负,需要很长时间。一步一步来,不急。”霍子珩凝着棋盘,再落一黑子,扫了百晓风四枚卒。 看着一下空了一小片的己方战场,百晓风俊脸刷地发黑,拂袖把所有棋子尽数扫乱,“不下了,费神!不如本座抚琴来得自在!” 男子笑意不变,优哉游哉,“那是你盘盘皆输。” “闭嘴,哼!” 百晓风说不下棋就不下棋,起身欲走,霍家院门恰探了个脑袋进来,是某个姓苏名二的憨批,“长冬,你果然还在这儿!我跟苏大、王川他们打地瓜窑去,寻思你肯定没玩过这个,带你一块玩!” 百晓风立刻坐下,把打乱的棋子重新摆盘,冷血无情,“老子要下棋,没!空!” 第241章 合着疼的不是你们 边城衙门。 打斗声不绝于耳。 两方人马从后堂打到大堂,又打到衙门外。 向钱躲在衙门大堂审案桌下瑟瑟发抖,间隙壮胆掀开垂地桌布往外看一眼,入目全是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银甲兵跟黑衣人。 向钱欲哭无泪。 他就想贪点小财,在位置上悠悠闲闲安安稳稳待到致仕,怎么就那么难! 流放地出来的这些小混蛋,上次霍霍了他的库房,这次是直接要把他整个衙门给拆了! 桌子小小抖动,桌布被人掀开,一道黑影飞快钻了进来。 来人扶正头上歪掉的师爷帽,一抬头恰跟向钱四目相对。 “……” “……” “大人,外面太危险,卑职在这里跟您一块躲躲。” “本官是进来捡东西的。” 两人再次四目相对,各自撇头。 唉! 所幸,衙差们也全都找地方躲起来了,死的都是不认识的。 事后往上打个折子交代了事。 不知者无罪。 衙门外百姓也一早跑光了。 真刀真枪的打,在边城没人敢瞎看热闹,免得一个不小心就成刀下亡魂。 甜宝抢剑见血封喉,看着越来越少的银甲兵跟所剩无几的黑衣人,眉头皱了下。 片刻后少女沉眸,眼底闪过厉光,“杀干净!” 魏离跟白彧眼里也有沉色,下手更干脆。 苏家仨小子更是不二话。 顷刻间,衙门外血腥气味变浓。 待将余党解决完毕,六人片刻不耽搁离开。 马车被毁了,回程只能迈腿。 “这次的伏击不对劲。”出了城门,甜宝眉头微微皱起,“来的人身手虽然不弱,但也绝对不高,凭这些人根本拦不下我们,既然如此,对方还下这步棋背后定有别的目的。” 白彧返身曲指,在她皱起的眉心弹了下,笑道,“师父不是说了吗,对方是早料着来领旨的人是我们。那些银甲兵跟黑衣人身手在中等,想抓我们远远不够,所以他们的目的并不是真要将我们拿下——” 魏离抿唇,沉声,“更像是在试探我们的身手,摸我们的武功路数。” 苏武恍然大悟,“哦!怪不得!我说怎么会派那么多软脚虾,原来那些人就是来当炮灰的!” 苏文哼笑,“中等身手当炮灰,比普通官兵能跟我们缠斗的时间长,摸我们武功路数最合适。既不会因为嗝屁太快看不出我们用的招,也不会因为折损太大伤筋动骨。” 苏安总结,“原来是想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啊!背后的人心太脏了!” 六人对视一眼,想法一同。 若对方有心摸他们的武功路数,最后针对性逐一击破,今日他们便是将那些人杀干净了,怕是也没用了。 城中暗处定然有人专门盯着,看完了打斗全程。 似一盘棋局,他们跟对方的博弈,如今才刚刚摆盘落下第一子。 甜宝眉间被少年弹走的褶皱又有爬回来的趋势,这时垂在身侧的手指被人熟门熟路勾了下:担心什么? 甜宝目不斜视拍回去:魏离的身份恐暴露。 白彧跟少女并肩走,亦看向前方,天空灰蒙,吹来的风降激斗后的火热,正好。 他勾起唇角,笑得散漫恣意:车到山前必有路,魏离早已不是当初的魏离,何况,有我们呢。 旁侧,苏家三小子依旧没心没肺的嬉笑打闹,那才那些分析全然没在他们心里留下任何痕迹。 魏离稍稍落于几人身后,看着三人打闹,也看到了另两人无声的交谈,那般默契。 他垂眸,心头一瞬失落,又一瞬释然,唇畔浮浅笑。 是他离开得太久了。 但是此地,家中,永远留有他的位置。 “对了,我想起来了,魏离当初走的时候咱不是说好等他回来好好揍一顿么?”苏武拍着脑袋两眼放光,招呼不带打就回身朝魏离扑去,“哥哥刚才看你打得不错,来比划比划!” 魏离偏头避过一击,唇畔笑意愈大,挑眉,“哥哥?你年纪小了些。” “那也是师兄!看招!” “这种事岂能少了我这个当大哥的,正好上回在林子里被打断了,这次补上!” “啧,莫动手!莫动手!简直有辱斯文,我来!” 四个少年在回家的路上边跑边打花招百出,甜宝狠狠心动,握拳就要来个出其不意。 被走在旁边的人一把抱住胳膊,“甜宝,你就别上了,你要上去大家就没得玩了!” “……”甜宝把蓄势待发的拳头砸在了白彧脸上。 前方,传来四人大笑,“哈哈哈哈,白彧,看好甜宝,这个重任就交给你了,兄弟情义记心间!” 白彧:草。 合着疼的不是你们! 待回到徒北村,只有白彧满头是包。 …… 云城三十里外榆林镇。 破旧客栈三楼客房,木窗半掩,往房内透入微光。 昏暗光线中,陈旧四角木桌旁,男子一身锦衣端坐,周身气息与此境格格不入。 “王爷,边城的探子回报了,那几人所用武功路数跟袁尧同出一脉,应是皆得了袁尧授武。另此次来的一共六人,从他们气候说话的嗓音来看,都是十多岁的少年人。流放之地这个年纪有此等能耐的,小苏家占四,另一人为白奎之子白彧,还有一人身份尚未能查明。” 贴身侍卫顿了下,继续道,“但有一点可疑,或可循迹。长京皇家秋祭后,信任上骑都尉魏离受洪德密令前往流放之地,意图将流放之地收复。” 锦衣男子微阖双眸,嗓音极淡,“魏离十二岁从军,仅知其出身益州小地,无父无母,其余资料皆成谜。” 他缓缓睁眼,“着人去益州调查,若有可疑之处,即刻将信息递到洪德耳中,以他多疑的性子,或许正好能猜出魏离身份。” “是!” “这是小事。不管魏离身份如何,对我们的计划影响不大。”男子想起云城外那场厮杀,眼里冷光乍闪,“我们真正要对付的是流放之地。此次毒不侵跟十二码头两方联手伏击……我们逃得有些太容易了。” “王爷的意思是,他们是故意让我们逃的?” “他们背后还有个霍子珩,有他出谋划策故意放我们逃掉,再着人远远跟踪监视,想要放长线钓大鱼查出本王身份及目的,并非不可能的事。” 恰好,流放之地还有个百晓风,手下最擅长的便是追踪、搜集情报。 第242章 拿来垫桌角 锦衣男子垂眸看着空空如也的腰间,倏而低低笑开来。 “霍子珩啊霍子珩,明知本王是故意引他们前来追踪,却将计就计放我们走……孰胜孰负,便看日后能耐了。” “呵呵呵呵……这样的博弈,本王更感兴趣。” “流放之地最难缠的是那个小姑娘,亦是几个势力凝聚的核心,只要她垮了,流放之地也会重新变成一盘散沙,再不足为惧。着人攻其软肋,不惜代价!” 侍卫立刻领命,及后问道,“王爷,接下来我们是去长京还是?” “长京就留给洪德去耍把戏,那里还不配本王浪费时间。” “那长乐公主——” “一个玩物罢了,本王对她还有兴趣的时候保她一命,没兴趣了,莫如敝履。” …… 天色近傍晚。 村庄家家户户飘出柴火烟火气息,欢笑声喁喁。 苏家小院,苏阿奶手里拿了把木梳子,把少女摁在矮凳上,就着天光给她梳头。 将易容打扮时挽的妇人发髻解开了,如缎墨发铺陈而下。 老婆子捏着梳子将少女头发一点点梳开,担心手上的茧子刮了孙女头发,动作亦放得轻柔,脸上笑褶子舒展,温和慈祥。 “自你长大就总是绑个高高的辫子,图省事。这么一想,阿奶好多年没给你梳过头发了……这头发又黑又亮,就该绑发髻,好看。” 甜宝坐在凳子上,脑袋随着妇人动作故意左摇右摆,惹来一记轻拍,“坐好,净学了你几个哥哥一刻坐不住,跟猴似的。” 甜宝,“……”真不是,她就是想逗逗阿奶。 “十多岁的姑娘了,得学学挽发髻了,舞刀弄剑学得恁快,咋绑个头发还不行了?” “有阿奶在,我不用学这个。” “哼,懒就懒,还油嘴耍赖。” 甜宝弯起唇角往后靠了靠,跟小时候一样靠在老妇人怀里。 吸取着那股熟悉的气息,整个人显得更为放松惬意。 堂屋廊檐下,白彧抱着毒老头大腿直哼哼,“毒爷爷,给我擦点药,疼……嘶!甜宝下手是真的重啊!” 苏家三小子跟魏离靠在一块,就蹲在廊檐下大肆嘲笑,“瞧见没,这娇气得……像不像娘们?像不像?哈哈哈哈!” 魏离忍笑,“可惜当初没能瞧见玉儿娇容。” 白彧立马告状,“苏阿爷苏阿奶,瞅瞅他们几个,欺负人啊!” 惹来苏老汉搁堂屋里抄扫帚,笑骂着给几小子一人扫了一下屁股。 前院的笑声后头传到菜园子里。 一群粗布灰衣的汉子蹲在地头围着个焦土堆说说笑笑,地上扔了一地的地瓜皮。 汉子们旁边还站着个身穿月袍一尘不染的高雅男子,微抬下巴,目下无尘,像是突兀乱入眼前场景的异类。 “长冬,再来一个!咱自己地头种的,煨着吃贼香!”苏大从土堆下扒拉出煨熟的地瓜,寻了个形状好看的在手上左右倒腾,手感没那么烫了才递过去。 百晓风自上而下斜视那个黑乎乎的地瓜,片刻后才不甘不愿般伸出灰扑扑的手,半推半就接了吃。 苏二这时从前院溜回来,跟一群翘首以盼的人悄声道,“那圣旨我看了,还特地摸了下,也就是一张比较软的布罢了,没什么特别!” 百晓风,“……”呵,你这等见识本座是服气的。 土包子,这辈子怕是没见过蚕丝绢。 但是地头上除了他全是土包子,一听这话纷纷眼睛冒光,“就算是布,肯定也是非同一般的布!那可是只有皇上能用的东西!能摸一回这辈子也值了!” 苏二翻白眼,“值个屁。你们莫不是忘了谁害我们来到这儿的?跟你们说,咱跟皇帝,那就是对立的,说是敌人也不为过!敌人发下来的东西,回头我让我媳妇儿拿去垫桌角!哼!” 苏大更嚣张,“那可不?垫桌角我都嫌它不稳当,不就皇帝用的东西么,咱一点不稀罕!” 四周抽气声一片,紧接是众人纷纷竖起大拇指。 百晓风默默转个了身,不忍入目,片刻后,嘴角在上扬跟用力下压之间反复横跳。 小兔崽子们带回来的明黄圣旨就扔在堂屋里四角方桌上,苏家人看了一遍还上手摸了摸,见识过后就没兴趣了。 也不多恭敬。 以前不敢做的事情不代表现在不敢,一如苏二所言,细究起来皇帝跟他们确是敌人。 恭敬敌人,那不是脑子进水了么。 慢条斯理把地瓜肉一口一口送进嘴里,百晓风眼尾上翘,勉强将苏大苏二看入眼一回。 天色渐暗,前院传来妇人吆喝开饭声。 屋前屋后的人应声一哄而散。 百晓风慢吞吞走在最后,冷白俊颜逐渐发黑,等着走在前头哥俩好的兄弟俩,又开始哪哪看不顺眼。 吃了三个地瓜之后,肚子里总觉有股废气囤着亟待释放。 这种感觉……苏二喊他吃地瓜的时候他就该一脚把他踹墙上。 是夜。 夜深人静。 村子里处处挡风熄灭沉入黑暗,村民们进入甜梦。 一道黑影翻进苏家对面小院,一拳破窗跳进去,摸到床边踢刚刚躺下的人,“百晓风,起来!” 百晓风闭着眼,额角青筋一抽一抽的跳,咬牙切齿,“一个两个都把本座的卧室当什么了,想进就进!” “我就知道你没睡,来坛酒!咱俩上屋顶坐坐去!” “有屁快放!” “我今儿在本王八身上顺了个腰牌。” “本座不收破烂。” “上头有个毒字。” 片刻后,房里亮起灯光。 老头跟美男灯下相对而坐。 百晓风就着烛光仔细打量老头掏出来的令牌。 普普通通巴掌大小,绿色,腰牌中间刻篆文毒字。 “毒王谷早就没有了,为什么毒王谷的令牌又冒了出来?”今晚的毒不侵看起来格外正经,不同以往。 百晓风泰然自若将令牌收进怀里,“本座为何要告诉你?” “你一定知道。” “你心里不是已经有答案了么?多此一问。” “在什么地方?” 短暂沉默后,百晓风抬眸,眸光幽暗,“毒不侵,行事前多想想,别让一群小孩子替你操心。” 第243章 本座上辈子欠你们的 十一月的夜已经开始沁人。 百晓风话出口后,房内温度似乎降得更低。 老头坐在桌旁灯下,眼皮耷拉眼角微垂,小身板稍佝偻着。 明明看起来跟平常一样天生凶相,却莫名有一股悲凉从他身上透出来。 沉重,压抑。 蜡烛无声燃烧,时而发出一声滋啦声,烛泪轻坠。 老头张口,嗓子被东西堵住似的哑,“我从未让人替我操心,亦从未盼过。” 话毕,灯下黑影一闪,老头消失无踪。 灯未熄。 百晓风在昏暗烛光下坐了许久。 蜡烛即将烧完时,少女清瘦身影出现在窗外,悄无声息如同鬼魅幽灵。 “拿去。”他将那块令牌抛过去,起身,广袖一拂,室内骤然黑暗,“看着点你毒爷爷,嘴毒人菜,让他冲去那边纵有九条命也回不来。” 少女嗓音一如性情,清冽温凉,“干爹,多谢。” “本座上辈子欠你们的,哼。” “明日我替你修窗户。” “……” 房内无声,但是气息加重。 甜宝溜。 干爹又生气了。 走出院子,夜色下的院门口,杵着四道模糊身影。 是魏离跟苏安苏文苏武。 老头平日性子太跳脱,总是没心没肺模样,以几人对他的了解,他心头若藏了事儿根本瞒不住。 晚上老头偷跑过来,几人也都知道。 “毒爷爷已经睡着了。”魏离道。 甜宝嗯了声。 “想怎么做?”他又问。 甜宝捏着令牌,嗓音如夜沁凉,“让他们纵有九条命,也不够死。” 她知这个令牌是本王八故意让毒爷爷顺走的。 令牌,毒王谷,皆是陷阱。 那又如何? 她便往里跳了,且看是陷阱里的兽夹子夹断她的腿,还是她将陷阱填平! …… 转眼冬风狂,窝冬的村民们在家里升起火盆子。 苏家堂屋暖烘烘的,火盆子里热气往四周氤氲。 苏老汉跟老婆子坐在火盆旁,摁着时不时就想站起来往外蹿的毒老头,“恁冷的天跑啥跑,烤烤火唠唠嗑,难得一年里冬日闲,你看你咋就坐不住呢?” 毒不侵耷拉三角眼,“天天烤火天天烤火,烤得老头嘴角都要起泡了!甜宝他们最近怎么回事,咋突然不着家了?你们老实说!” 老两口僵了下,抬头一脸茫然,“老实说啥?” “是不是甜宝他们发现了啥好玩的,故意不带老头玩!” “……吃烧糍粑不?我给你烤两个?” “要夹咸菜!” “行!还要烤焦一点,知道你喜欢吃焦香的!” 吃上烤糍粑的老头一时将之前的疑问抛之脑后,看看外头又开始飘起的碎雪,“再过十来天又到年关了,咱今年做啥好吃的?要不要去城里买年货?” “年货已经托了白彧帮忙捎带回来,这样咱就不用特地再去城里一趟。”苏秀儿跟刘月兰从外走进来,怀里抱着一叠被褥铺盖,“毒老,你房里的被子褥子给你换了干净的,这些得替换下来洗一洗。过两日咱再把屋子打扫一遍,干干净净好过年。” 老头嘴里塞这糍粑口齿不清,“谁不干净了,老头干净着呢,隔三差五洗澡的!” “是是是,给你做新袄子新鞋给你放衣柜里了,冻了记得拿出来穿,咱现在不差穿的。” “老头听到啦,一个个的年纪不大倒是忒能唠叨……” 屋外风雪大,却任凭风如何吹,雪如何下,也降不下屋里的暖。 十二码头总舵。 冷冰冰的石堡也烧了火盆,六个少年人围坐火盆边,苏安手里拿着张航行图,在图上几个点坐下标记。 “这是毒王谷周围最近的三处码头,陆路也有四条,但是地形比较迂回复杂,对我们不利,没有水路来得安全。”他把标记好的图传给伙伴们看,“长冬叔叔打探到的消息,毒王赛当日会有不少贵客入谷,不管哪条路都必然会有设防,我们需要想好如何进去,也要提前想好离开的退路。届时我掌舵,还有思虑不周全的地方大家再一块想想。” 白彧摸着下巴,“本王八有点脑子,肯定会设下万无一失的陷阱等我们往里跳,还有两个月时间,我让干爹再去打听打听,看能不能摸出他多一点底细。” 魏离沉吟,“如此,那就再麻烦长冬叔叔一点,让他想办法把本王八留在毒王谷。” 苏家仨小子立刻两眼放光,“一网打尽?” 白彧嫌弃他们,“啧,打尽什么打尽,抓活的,把他的底细撬出来最好。我最近闲来无事特地研究了一下十八酷刑,非常想试试本王八的龟壳有多硬。” 石堡门口,亲自托一盘子才要进来的大胡子,听着左一句本王八右一句本王八,滋味复杂。 这些兔崽子,一个个嘴巴淬毒,当初肯定也在背后骂他了! “先吃饭,办法慢慢想。”他把饭菜一一放到石桌上,“吃完了赶紧回去,毒不侵就快暴走了,你们阿爷阿奶可压不住他。” 苏安笑得悠哉,“无妨,阿爷阿奶压不住,还有师父在,这事儿肯定不教毒爷爷知道。” 大胡子忍不住眯眼刀他。 毒爷爷倒是比干爹还亲,这干儿子真不想要了。 “还有十来天过年,干爹,你要是有空去我家过年,人多热闹。”苏安笑眯眯迎视眼刀,假装没看懂。 “我十二码头帮众无数,论热闹什么地方比我这儿更热闹?不过既然你开口了,我考虑考虑。” 小子们捂嘴一阵窃笑,换来大胡子一声冷哼。 甜宝依旧话少,吃饭时安安静静的,看不出心里在想什么。 白彧坐她旁边,轻轻杵了下她手肘,凑过去低声道,“甜宝,大家集思广益,你一个想法都没有?” “有。”甜宝抬头,杏眸幽幽,“打死他们。” 众:“……” “噗——咳咳咳!” 这不算想法,这是做法,宝。 第244章 神兵图志在必得 年二十九,除夕前夜。 瑞雪纷飞。 富丽堂皇的皇宫里灯火如昼,笙歌曼舞,宫乐靡靡。 雕梁画柱的永和殿,文武百官齐聚宫宴,推杯交盏言笑晏晏。 一派歌舞升平景象。 天子一袭龙袍坐于上首。 下方臣子分座两侧。 此刻左侧首座位,一群大臣执酒杯朝座上人敬酒。 “王爷,这些年你在外为朝奔波劳苦功高,方换来我朝盛世安乐,逢此佳节,老臣敬你一杯!祝王爷功载千秋,愿世清平!”一须发皆白二品大员朝座上男子举杯,一饮而尽。 其余人纷纷效仿,“说得对,要论王爷功绩,那是数上三天三夜也数不完。王爷,臣也敬你一杯!功载千秋,愿世清平!” “功载千秋,愿世清平!” 座上男子年约四十,五官硬朗气势天成,一袭蟒纹紫袍端坐,手捻酒杯面浮浅笑,微抬眸扫过上座天子,“如此盛誉本王不敢当。国之繁盛,乃皇上治国之功,本王身为臣子岂敢僭越。” 天子竟连忙起身,眼底透着惶恐,“皇叔莫要过谦,众卿家说的对,我朝如今能得此盛世,皇叔功不可没。今日百官齐聚把酒欢庆,朕也当敬皇叔一杯酒,望皇叔日后继续辅佐朕治国治朝,为我国朝百姓再创盛世!” “哈哈哈哈!”王爷朗笑,这才起身举杯回敬,“皇上圣明亦是我国朝之福,这杯酒,本王喝了!” 百官起身齐贺,殿内氛围更为热闹。 宫宴至亥时方休,大臣们醉意醺醺散场。 紫蟒袍男子单手负背走在后,眼底清明浑不见一丝醉意,眸色之深,深不可测。 出了大殿后,男子身后闪现佩刀侍卫贴身跟随。 “王爷,探子有消息回报,那些人已经开始着手准备前往毒王谷。”侍卫低声道。 走下白玉石阶,细细密密雪沾身,男子步履平稳容色不变,“八王呢?” “八王人在大越,洪德帝奉为上宾。” “他这是色令智昏乐不思蜀了!告诉他,神兵图本王志在必得,若坏了本王的事,他便不必再回来了!” “是!” …… 除夕早晨。 整座徒北山覆上皑皑白雪,村子旁的清河河面已上冻结冰,河畔芦苇荡只剩下光秃秃枝杆。 村子里的氛围却异常欢快热闹,放眼看去家家户户门前皆贴上红色春联,热烈艳丽的红为寒冬贴上喜庆。 黄土路上的积雪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村中孩童们成群结伴在庭前路边嬉笑玩耍。 和着各家各院忙活动静、伴着说说笑笑人声,冬日不覆清冷。 苏家小院,苏老婆子跟女儿、儿媳将菜园子里刚拔出的萝卜白菜小辣椒装进筐子里,担起就准备往村外去。 “阿奶,娘,二婶,姑姑。”甜宝打着哈欠从屋里走出,披着墨发睡醒惺忪,沉静里添了一丝慵懒,“怎地拔这么多菜?” 老婆子脸上展出笑褶,年近六旬依旧精神爽利,“去村口卖菜去!今儿除夕,小集正是一年里最热闹的时候,咱去凑个热闹。这一担子菜我估摸不一会就能卖完哩!” 刘月兰也笑道,“马上过年,今天小集上卖的东西也更多更全,瞅瞅有什么想买想换的,能给家里再添点。” 何大香瞧小姑娘茫然状,调侃,“看看,见天往外跑,错过多少好玩事儿。” “甜宝,先去洗脸漱口,灶房里锅上温着烙饼跟菜粥,待会记得吃。”苏秀儿提起放在堂屋门口的小菜篮,里头装着一堆小瓶子小罐子,“毒老说这些普通药丸做的太多了让我处理一下,我也赶集去,虽是普通药,但有人需要便值当不浪费。” 四个妇人赶时间,紧脚出门前还朝灶房吼了一嗓子,“老大老二,你们吃完早饭把碗刷了!再把案上备的菜洗了切了,晚些我们回来直接做饭!” 甜宝瞧着四人喜洋洋背影,又听着没了妇人们后灶房里传出的手忙脚乱鸡飞狗跳声,莞尔一笑。 年关多大雪。 山坳里也是一片白皑皑,亏得是坳子,风比外面吹得要小些。 便是如此,天寒地冻也压不下热闹。 摆摊的人把空地占得满满当当,摊位之间仅留出一条小道供人行走。 人头攒动,喧嚣顶沸。 说话声、吆喝声、讨价还价声、鸡鸣鸭叫声、刀子剁案声……汇聚一片。 老婆子带个三个妇人往里走,寻合适的位置摆摊。 “苏家阿奶,这里这里!特地给您留了位置!”集子中央猪肉摊后,赵老二使唤徒弟把一块排骨剁开,绑上干禾递给客人,大嗓门中气十足,“我就说您老今儿肯定得来!” 猪肉摊旁预留了一小片空地,足够摆上箩筐跟菜篮子,苏老婆子也不多客气,走过去把东西摆上,这里摆摊的大家伙都是老熟人了。 “赵二哥,今日你怎地有空过来?平日不都是小屹看摊么?”老婆子笑问。 一旁摆摊的立刻有人高声搭话,“他又收了两个学徒,城里摊子今儿交给学徒看着,特地过来的。” 又有人道,“苏家阿奶,他心思可不单纯,是听说你们家甜宝回来了,专门赶过来想套近乎哩!哈哈哈!” 赵老二也不恼,哼笑,“咋?老子就是过来看甜宝的,城里好长时间没瞧甜宝去,都不热闹了。” 苏家四个妇人嘴角抽抽,啥热闹不热闹,还等着甜宝去城里打架咋地? “苏阿奶,大婶娘二婶娘,小、小姑姑……”有些怯的嗓音在妇人们耳边响起,随即一个油纸包被放到苏老婆子手上,“我今儿包子买多了吃不完,剩了几个你们吃、吃……是干净的没有动过的!” 说话的是赵老二学徒,十四五岁模样少年,瘦瘦高高的个儿,人长得清秀,就是太瘦了些,说话时总低着头,性子有些胆小怯懦。 放到苏老婆子手里的油纸包还是温的,这种冻水成冰的天气,怕是孩子一直将油纸包揣在怀里暖着。 “你这孩子,说你多少次了,不用老给我们带吃的,挣下的银子攒着用。”苏老婆子无奈,自打赵老二的猪肉摊摆到小集后,这孩子隔三差五的就会给她们塞吃的,劝了多次了从未听过。 苏秀儿笑道,“是肉包子,我闻着味了,有一回娘你吃了说好吃,后来小屹就常带这家肉包子来。” 她从篮子里也掏出个小布袋子,扭头递给垂头讷讷不言的少年,“这是我早上烙的菜饼子,你揣着,中午跟隔壁摊子借个方便,再把饼子烙一烙就能吃了,两人份,量足够你跟你师父吃的。” 少年眼底颤了下,把小布袋子接过来,低声,“谢谢……小、姑姑。” 赵老二杀猪刀往木案上一剁,佯作不爽,“老子带了这臭小子好几年,也没见他这般孝敬老子的。” 惹得少年窘迫红脸,众人善意大笑。 笑声中,低着头的少年悄悄抬眼看摊旁几个亦笑着的妇人,眼底是不为人知的欢喜孺慕。 第245章 突袭徒北村 没到午时,苏老婆子带来的菜就快卖完了,苏秀儿篮子里那些治疗跌打损伤及小风寒的药也被人一抢而空。 刘月兰跟何大香更是把整个集给逛了个遍,把家里需要的东西一次差不多买个齐全。 准备收拾东西回家时,家里几个窜天猴全来了。 甜宝带着小挂件走在前面满脸无奈,后头四个小子勾肩搭背嘻嘻哈哈。 “阿奶,娘,二婶,姑姑!我们来帮忙搬东西!”集市哄闹,苏安扯着嗓子笑嘻嘻的,搁家的时少有正经模样。 小麦穗重重点头,“阿奶,苏哥哥魏哥哥他们搬东西!甜宝姐姐要搬我,两个手没有空啦!但是她是很想帮忙的,你们不要怪她哦!” 四个妇人纷纷扭头忍笑。 甜宝望天,垮着脸叹气。 几人出现,哄闹的集市嘈杂声先是弱减些许,及后立刻呈爆发之势,热闹比之前更甚。 落在身上的视线不容忽视,一个个跟狼看到肉似的热情。 最后愣是把少年人们盯得紧急败走,之后好长一段时间没敢再去小集。 被人当猴看,啷个还有逛集的心情。 小苏家人离开后,集市才渐渐恢复平常。 赵老二扭偏头,睨着还盯着徒北村瞧的少年,大掌往他脑瓜拍去,“看啥看?真想往高处攀啊?老子告诉你省省心,甜宝他们只打架不交友!” 少年这才把视线收回来,摸了下揣在怀里的烙饼,贴在胸口的位置,暖暖的。 年后开春,万物复苏。 清河河面上的冰块渐渐消融,徒北村休养了一冬,又开始进入忙碌又充实的春忙,只待二月至就要育苗插秧种稻子。 一艘运船在十二码头总舵离岸。 等毒不侵赶至的时候,船早就跑没影了。 气得老头直接杀去石堡,跟大胡子打了两百回合,“我说几个小崽子年前怎么隔三差五往你这跑,合着是真有好玩的不带老头玩!你这个同谋!我毒死你!” 大胡子转着弯刃拆招游刃有余,只要不提毒,老东西在他面前就是颗菜,“看你一把年纪让你两分,你真当老子怕你不成!” “你有种别吃小安子给的百解丸!那是你爷爷制的!” “那你得哭了,老子已经吃了,作为感谢,送你两刀!” “还我百解丸!” “自个去茅坑刨去!” “狗东西!” “老不死!” 石堡外观战者众,人人波澜不惊,还能看热闹似的点评。 怪不得风云城那些人那么喜欢瞧热闹,吃瓜真的会上瘾啊! …… 风云城望鹊楼。 白奎不请自来,在三楼雅间点了一桌子酒菜,宴请望鹊楼楼主共食共饮。 “甜宝跟彧儿走之前让我多照应徒北村,担心那些人趁虚而入。”白奎抿一口酒,叹道,“你说说我这个爹当得,最后就剩下做跑腿的份儿了。” 百晓风虚靠椅背,薄唇轻挑一角,懒洋洋的,“儿大不中留,白家主早早做好准备,日后总归是你自己一个人过日子,当个跑腿,起码还有点用处不是。” “百楼主这话差了,你我二人旗鼓相当,白某稍胜你一筹,至少儿子是亲的。” “未必,本座还有个女儿,你儿子现在可是追着给我女儿当小跟班的,白家主怎跟我比?” “……”对百楼主的不要脸,白奎又多了一层认识,咬牙朗笑,“哈哈哈哈,言归正传,如今我们三势力相互之间已经有了牵扯,有事自然也当共进退,徒北村那里我白府抽掉十五高手过去,百楼主你这边?” “望鹊楼出十四人。” “百楼主果然行事作风多变,刚才还跟白某口舌攀比,到了正事上反倒自弱气势了。” “白府高手如云,望鹊楼自然不及,让白家主见笑了。” “……” 白奎一股郁气往肚子里吞,谈儿子女儿倒是跟他攀比得欢,敢情心眼子留在最后一早防着他了,白瞎他一顿好酒好菜! 百晓风端起酒杯慢条斯理的品,心头冷笑。这只老狐狸故意找话题挑起他的好胜心,想激他跳坑抽调更多高手去护那个破村子损他望鹊楼实力,想得倒是挺美。 片刻后,两人抬头四目相对看,各自浮出假笑,同时开口。 “如此,白某多跑一趟,再去十二码头知会大胡子——” “十二码头高手也不少,大胡子既是苏安干爹,岂能不为干儿子出人出力——” 远处,刚刚跟毒老头打完一场的某人突地打了两个寒战,心里莫名升起一股不祥预感。 有人要算计他了。 念头刚刚升起,就见一堂主面如土色冲进石堡,“帮主不好了,有人突袭徒北村!人直接杀去小集了,有二十人之多!小少爷阿奶在那儿!” 大胡子脸色一变,“发信号弹,命分舵速速支应,立刻启船,跟我去徒北村!” 草他娘,那些人说来就来未免太快了! 甜宝他们前脚刚走,人后脚杀到,分明是有人一直潜伏在徒北山监视! 回头他要削了百晓风! 狗屁天下无不知,二十个人潜进来都不知道! 与此同时望鹊楼也得了消息,百晓风跟白奎飞身往徒北村赶。 三方人马以最快速度往徒北村汇聚,而此刻小集市里已经乱成一团。 看到有黑衣人杀气腾腾往里冲,小集上买卖的百姓惊慌失措,尖叫声此起彼伏。 苏老婆子蹲在那里,看着直奔自己而来的黑衣人,吓傻了般一动不动回不了神。 “苏阿奶你快走!往山坳后面绕去瘴气林!”一道瘦高身影跑了出来,两手紧握杀猪刀挡在老妇人面前,两腿簌簌,怕极却没有后退,“快走!你不能有事的、你不能有事的!” “跑!快跑!苏家阿奶!跑啊!” 纷乱人群中,还有许多人也站了出来,拿着扁担锅铲小矮凳接连站到瘦高少年身边,把苏老婆子挡在身后,还有煞白了脸的妇人们踉跄跑来把老妇人拉上往后跑。 山坳不大,黑衣人从芦苇荡后现身,冲杀过来不过是瞬间。 看这些抖抖索索还要逞英雄的人如看蝼蚁,眼睛冰冷无情。 第246章 凑热闹都赶不上趟 杀气迫近所带来的恐惧在山坳上方迅速蔓延。 黑衣,寒刃、 冰冷无情的眼,如看卑贱蝼蚁的神情,更是将普通人心头的恐惧重重叠加。 即便如此,众人依旧站在那里,死死咬牙坚持。 流放之地命贱,他们这些人以前时时惶恐不知哪一天就会死掉,苦苦挣扎想要活着。 可是蝼蚁也知感恩。 他们之中很多人在流放之地已经待了很久很久,却只在小苏家出现后,才重新感受到什么是活着。 反正一条贱命,拼了,便是当人肉沙包也要将这些黑衣人拖个一刻片刻。 苏阿奶跑进瘴气林就安全了! 只要小苏家还在,他们相信,便是他们死了,他们的父母妻儿也能继续得小苏家的庇护,不会过得比以前差! 他们信! 众人握紧手里临时拿的武器,眼里纷纷迸出孤注一掷的孤勇。 念头万千不过转瞬。 杀气已经迫至鼻尖。 小屹握着杀猪刀的双手手背青筋毕现,猩红了眼,先高举了刀子,大叫着给自己勇气,朝黑衣人冲去。 刚刚跨出一步,就被凭空一道力量踹了回去,摔了个结结实实的屁墩,抬头时脸上还懵逼。 在少年三步之外,几道身影鬼魅般出现挡在他们面前,速度快得让人眼花,就跟突然从地里冒出来般。 六道身影。 背影不算高大,透着少年人特有的纤瘦单薄,却如扎根劲松,轻易无法撼动。 “是甜宝!是苏家几个小子!还有白家少爷跟魏离!他们、他们都在……都来了……”后方,人群里不知是谁高喊,最后一句话又哽咽得几乎不成调。 棍棒锅铲落地声接二连三响起,伴着腿软坐地声。 这些普通人盯着挡在他们前面的六道背影,先是红了眼,又跟着笑出声,嘴巴咧得露出牙龈。 安全了。 安全了! 对面,黑衣人紧急刹住脚步,露在面罩后的眼睛皆是错愕。 甜宝凝着他们,杏眸黑得不见光亮,一字一顿,“等你们很久了。” 只一句话,少女化为一道虚影,眨眼冲入黑衣人群。 干脆,狠厉,让人猝手不及,连反应的机会都腾不出来。 白彧挑唇冷笑,笑不及眼底,紧随少女之后冲杀如阵,“玩调虎离山?凭你们?” “对方求一击即中,这次调来的必是顶尖高手,小心。”魏离这句话是留给苏家仨小子的。 把苏安苏文苏武气得肚子胀气,说得他们一个都打不过似的,小看谁! 苏武抽了杀猪刀就往前砍,“敢打我爷奶爹娘的主意,小爷把你们当猪宰!” 苏文纵身出拳,“草你大爷,非逼着老子动粗!死!” 苏安跺脚,“给我留一个!” 对几人迷之信任又放心的后头百姓,“……” 咋打的跟在玩似的,那些杀手是真的很强的啊! 这时被几个妇人死拽都拽不动的苏老婆子两条胳膊一抖,把手上八九十只手轻松抖了下去,从自己带的箩筐里摸出一条鞭子信步上前,“一群狗东西,老娘当土匪那会都不欺老孺!你们这种人简直该死!” 众又,“……” 不是,这不是霍娘子的声音吗? 咋回事儿? 合着坏人玩调虎离山,你们将计就计来个诱敌深入呢? 黑衣人此刻自然也知中计了,只是已经无可退,只能全力拼杀。 一如魏离所言,这些人确都是顶尖高手。 缠斗间双方出招都极快,寻常人根本看不清谁是谁,只能凭那方转动的影子哪道更黑些,来判断谁是前来突袭的黑衣人。 二十人之众,甜宝拦了五个,小脸平静未有丝毫惧色。 右手虚张,一握,饮月刀闪现手中,横刀于臂身形旋转,两道血雾喷涌上空。 白彧跟魏离巧妙移位,在她拿饮月刀时挡在了两个方位,恰好挡住了后方百姓视线。 至于这些黑衣人,用不着遮他们的眼。 死人吐不了秘密! “师娘,你带大伙退去瘴气林,莫要参战!”躲过一剑,白彧也抽出了腰间软刃,整个人顷刻更为凌厉,还能抽空观察形势,看到“苏阿奶”奔来,即刻开口劝退。 霍氏鞭子一甩,飞身而至,不退反进,“我既是你们师娘,岂会袖手旁观!老娘也是徒北村的!” 这时,又有声响迸入。 “徒北村的!徒北村的都闪!误伤莫怪!兄弟们,杀!”芦苇荡后船泊岸,一群彪形大汉手握大刀赶至,二话不说冲杀过来,“帮主有令,护下徒北村,每人赏五十两白银!” 路另一头也有两拨人马先后轻功纵来。 “楼主有令,袭徒北村者,就地格杀!” “家主有令!誓死保护徒北村!杀!” 少年们相视一眼,放声朗笑,豪气干云,“凭他们,一个都跑不了!” 少女如同勾命阎罗,臂上刀锋所过之处,血色喷涌见血封喉。 白衣少年软刃如臂使指,剑影卷出一块块带血皮肉。 玄衣少年赤手空拳,翻身腾挪间两手便能拧断一截颈骨。 苏安取敌眼,苏文攻脖,苏武杀猪刀直扫中下盘。 霍娘子十鞭九落空,人头全被抢光。 待三方人马汇聚,战圈里虚影定格,只留一地伏尸与血色。 甜宝看也不看地下惨状,扭头与霍氏道,“师娘,你带大伙离开,此地交由三势力人手清理。” 霍氏点头,“放心,你们师父交代过我了,你们快走。” 甜宝六人片刻不多停留,奔至河畔旁不知何时停驻的运船,沿河而下,飞快离开。 后头在地上坐了良久无比安全的一众人此刻仍然无法回神。 快。 太快了。 快得他们刚才好像假勇了一回。 甜宝他们咋打完就走了? 不止大家伙一头蒙,闻听动静从村里冲出来的老头也一脸蒙。 扫了眼地上狼藉,老头呆呆抬眼看霍氏,不可置信,悲愤异常,“……老子又来晚了?” 霍氏啊了声,将鞭子卷起往前方三家人马虚指,“不止你来晚了,他们也来晚了,看热闹都赶不上趟,啧啧。” 众人,“……” 你是仗着师娘身份不怕被打。 第247章 霍子珩挨揍 三势力首领齐聚霍家小院。 老头子在院里暴走。 “霍子珩!狗东西把老头耍得团团转!甜宝他们不是一早登船了吗,怎地还能杀回马枪!到底咋回事!” 二月春光好。 霍子珩把茶桌摆到院子里,请众人入座。 置上红泥炉着手煮茶。 “甜宝他们如今在九国通缉榜上,九国下的通缉令可不仅仅是一张纸,只不过那些人还没有跳到明处,但是流放之地已经不复从前固若金汤。” 给炉子里添上炭火,霍子珩悠然浅笑,“博弈已经开始了,凡事需做最坏打算,事事都需考虑周全,那位本王八王爷以圣旨为饵引甜宝几个去边城领旨,真正的目的并不在小苏家,而是为了将那块毒王谷的令牌送到毒老您手上。我猜他们应该已经摸到甜宝脾气,知道甜宝必然会为你出头。” 不然小丫头不至于因为望鹊楼被挑了个据点,把归一阁打去半条命。 “所以那块令牌的真正用处,是要把甜宝他们诱出流放之地,让徒北村内里空虚,他们好趁虚而入。”白奎哼笑,“在我们还没有察觉的时候,暗地里已经有人一直在盯着徒北村,之所以选在甜宝他们刚离开的时候立刻动手,也是知道我们几个势力会叫人过来保护这里。他们是想趁着甜宝刚走、我们的人又没调过来这个空隙,求一击即中。真是好算计!” 百晓风敲着折扇,蛇眸幽幽盯霍某人,“他们想要趁虚而入,你就将计就计唱一出假的空城计,诱对方打过来。早上登船不过是虚晃一招,甜宝他们其实早就埋伏在山坳里了?这个计划瞒得够严实, 我竟丝毫不知!” 大胡子呵了声,皮笑肉不笑,斜着长眸拼命朝霍子珩放眼刀,“莫说你不知道,几个小兔崽子天天在我1十二码头商谈计划,结果我不也对此一无所知吗?” 现在好歹也是一伙的了,霍子珩这个狗逼竟然一点口风都不跟他们透露,把他们当成什么了? 毒不侵说的对,这就是一个坏水玩意! 被三首领一毒王虎视眈眈,饶是霍子珩心有成足,这时候也不免头皮微麻。 “这件事已经暂时完结,三势力无损失,毒老头无损伤,结果是好的。”霍子珩试图晓之以理。 茶桌旁另外四人齐声冷笑,“这是重点?” “既如此,那霍某便不藏着掖着了。重点是,事情若提前告知你们容易露出破绽,让敌人察觉。实在是你们几位演戏的功力……真不咋地。” 四,“……” 很好,霍子珩,你凭一张嘴把我们四人全部得罪完了! 赶在被四重揍前,霍子珩又开口,“几位先勿动怒,听我一言。这整件事情只是暂时告一段落,还没完结,几个孩子现下是真的要赶往毒王谷了。敌方受挫不表示不会卷土重来,接下来徒北村真的需要仰仗几位相助才可保安全。这里安稳,几个孩子心里才能安稳,行事也才能后顾无忧。几位觉得呢?” 毒不侵桀桀冷笑,“保徒北村是一回事,揍你又是另一回事,两者混不到一处谈!” 大胡子摩拳擦掌,“还想携天子以令诸侯?今日任你舌灿莲花也逃不脱一顿打!” 霍子珩垂死挣扎,“我好歹是几个孩子师傅,我若伤着了,岂不是让孩子们心疼吗?” “呵呵呵,霍先生不必担忧,等几个小兔崽子回来,你的伤也已经好全了,他们看不到!”百晓风拍案而起,直接挥拳。 霍子珩见状慌忙要溜,才发现垂在地上的一截袍摆,被白奎稳稳踩在脚底了,“……” 霍家小院里一时间吃痛声叫骂声一片。 在霍家对面,苏家院子里,小麦穗听着家中传来的动静,仰头问老娘,“娘,爹好像在挨揍,你不去救爹爹吗?” 霍氏啃着手里香喷喷的煎糕,“救不了,娘打不过。倒是你,平时黏你甜宝姐姐黏得紧,这回竟然没哭着嚷着要跟。” 小女娃骄傲得不行,“甜宝姐姐志在四方!我以后是要做贤内助的,不能给姐姐拖后腿!她干大事的时候我要在家里乖乖等着她,我这么懂事,甜宝姐姐以后就更疼我了!” 好学不学,哪里学来的歪心眼? 霍氏啃完一块煎糕意犹未尽,往灶房冲,“你秀儿姑姑做饭的手艺是真的好,一块普普通通的萝卜糕都能煎成这么好吃!秀儿,再给我来两块!” 小麦穗立马把爹爹抛到脑后,“秀儿姑姑,你给我也留点,小麦穗可能吃了!” …… 新毒王谷在大越与陇西交界处。 运船走最近的航道,以最快速度赶去,需要近二十天功夫。 船舱里几个少年人围桌而坐,也在高谈阔论。 “不过瘾,不过瘾,好容易遇到一群顶尖高手,三两下人就没了。”苏武坐姿松松垮垮,脸上犹带意犹未尽,随即又颇为自得,“不过跟高手过招真的能看出好赖,小爷不是咱们几个里面功夫最差的了,哈哈哈哈!” 他杀猪刀砍了两个,苏文跟苏安一人只搞定一个,他比他们强。 日后他就是天下第四,不是天下第六了! 苏安跟苏文面无表情瞪着他,鼻孔喷气以示鄙夷,“跟书生和行商比功夫,你还有脸了?” 苏武,“略略略略!” “可惜,虽然解决了那些杀手,但是背后的主谋暂时抓不着,师傅说那人不会轻易再在流放之地周围现身,让他逃过一劫。”白彧半靠窗舷懒洋洋姿态,话里却自带一股狠意,“来日方长,早晚少爷要砸碎它的龟壳!” 甜宝倚着矮几两手托腮,“干爹、你爹、还有大胡子叔叔他们的人手这时候已经调到徒北村周围了,村子暂时不会再出事。毒王谷毒王赛事举办在即,干爹那里得到的消息,各国都会有皇室贵族前往出席,是我们探查对手的好机会。” 不能不去。 除了为毒爷爷出气之外,另一方面,想要保徒北村跟流放之地永久安宁,就得把对手全部解决。 他们跟那些幕后黑手的死仇,已经无可解。 不想坐以待毙,便要主动出击。 把那些人打完了,她就能在家陪阿爷阿奶他们好好种田了。 魏离看着几人,容色沉稳,“事情一步一步来,切忌心急,我们有的是时间。” 话语间,他眼底带笑。 像这般跟小伙伴们齐心协力同进同退,感觉真的极好。 很高兴,也很痛快。 甜宝偏头,杏眸清凌凌,“我们有的是时间,但是你时间不多了。” 魏离,“……” 第248章 可真是他的好伙伴 经由甜宝提醒,苏文苏安苏武几个恍然想起,魏离也是有自己的事情要做的。 “对啊,魏离你真的没时间了,原本年节之后就应该赶回长京,如今你已经推迟了一个月,再不回去恐怕真的来不及了。” 黑眸凝着要赶他走的少女,魏离抿唇,“我陪你们走一趟毒王谷,月末再赶回京城。” 甜宝,“一个毒王谷,我带他们几个去已经足够,你去了也不过锦上添花罢了,用不着。” “魏离,你为了复仇筹谋多年,别让这些年的苦心经营落得一场空,先回去把你的正事办完,日后我们总能再有相聚之日,徒北村永远在那里,我们亦是。”白彧探手拍拍少年肩头,正色道。 魏离心头升起一阵淡淡的挫败,他何尝不知? 这些年他一直待在军营里步步为营,如履薄冰,所有功勋拿命来换。 为的便是复仇。 可是为了复仇,他失去的也太多。 不能侍奉孝敬徒北村一众长辈,也不能陪着小伙伴们一块闯荡江湖恣情纵意。 哪一种陪伴他都没能做到。 “小师弟,你不会是害怕一个人回长京?”失落间,一个脑袋在他眼前放大,虎头虎脑的憨,“要不小爷把这边事情办完了,马上去长京给你壮胆!” 苏文煞有介事点头,“这种好玩的事情也不差我一个。” 苏安,“十二码头在长京有据点,届时我把运船开过去,随时接应你们,若是事败魏离你马上朝码头逃!” 白彧,“差银子吗?少爷有!” 甜宝歪着脑袋斟酌了下,“论有钱,有钱不过国库,长京既然是皇城,应该也有武器库?行,事儿办完我去长京给你偷去!要刀有刀,要钱有钱!” 魏离,“……” 扫过面前一张张嬉皮带笑的脸,心头萦绕的那股失落惆怅呼啦散去。 他抵唇低低笑开,轻快喜悦,自心而发。 “分开这么些年,你们是不是越来越小看我了?回流放之地后我跟紫衣叔叔已经商议过,他提前回长京将隐匿的暗卫聚拢待命。这些年我在军营他在风云城,其实都没闲着。所以你们别太看扁我,我在长京并非赤手空拳。那里的事我一人足矣,你们且看着我如何登顶至尊!” 少年豪言,引来笑声一片。 甜宝眼里也染了笑意,“你在徐州码头下船,转长京航线。” 白彧忍笑,幸灾乐祸,“祝你旗开得胜!” “……”玄衣少年掩面轻笑。 这种被赶的滋味……可真是他的好伙伴。 几人在徐州码头分道扬镳。 运船暂时泊岸,目送魏离登上码头。 他脚刚着地便有人靠近他身边,垂首低头态度恭敬。 虽然不知魏离是什么时候怎么通知的自己人前来接应,但是看到这一幕,船上几人皆放心不少。 诚如魏离所言,分别这些年,他苦心经营必然有所得。 大家都有所成长,魏离也不再是当初那个前后无依的魏离了。 “主子?”安慰一声低唤拉回魏离注意力。 他将视线从逐渐行远的运船收回,此前一直收敛的气场在身上缓缓散出,“抄捷径,走关内道回京。” “是,快马已经备好,即刻便能动身!” 片刻后,码头外两匹骏马扬长而去。 关内道路窄且险,但是抵达长京用时最短。 此次回去,过往恩怨他要同洪德一并清算! 不仅是洪德,还有整个大越皇室,朝堂上曾落井下石的帮凶……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另边厢运船在河上也火力全开,以最快的速度往毒王谷赶去。 为了节省时间,接下来的路程除了必要补给,运船都没有再泊岸。 …… 大越与陇西交界处,空流岛。 二月中岛上已是春暖花开,莺飞蝶舞。 因西接大越沛都,北邻陇西长掖,位于这两处都城中间地带的空流岛可谓得天独厚,攘接两国商贸流通,极为富庶。 适逢毒王赛盛事,进入二月后空流岛外汇聚的人开始越来越多。 全是各地赶来参赛或观赛的。 岛外客栈,住客食客们对即将到来的赛事热议纷纷。 “乌家跟毒王谷算老交情了,每年一度新毒王赛皆由乌家主持操办,年年都赚得盆满钵满,其他家族难望项背啊。” “话不能这么说,除了乌家,哪一年的赛事其他家族没能分上一杯羹?乌家会做人,所以拥护的人也多,你没见着前来赴宴的有各国名门权贵子弟?那些人会来,看的也都是乌岛主的面子。” “毒王赛每年一度,新毒王甚少有能蝉联三年以上的,不知是新毒王能力不继还是毒王谷能人辈出……” “管他是什么,总归不关我们的事,我们就是来看比赛的,新人踩旧人不更精彩吗?哈哈哈!” 客栈一角,四男一女五个少年人埋头吃饭,时不时竖个耳朵听旁人言。 苏武最先吃饱,放下筷子才扭头四顾,看着坐得满满当当的大堂连声感慨,“没想到来的人这么多,毒王赛的分量看来不小啊。” “先生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果真如此。”苏文扯起衣袖优雅抹嘴,“要是不来,真不知道喜欢制药玩毒的人原来那么多。” 苏安有不同见解,“来了这里跟掉进毒窝子似的,到处都是毒物,你们不觉得毛骨悚然吗?” 白彧对他投去鄙夷,“你小时候没少玩蚂蚁窝,看到密密麻麻的蚂蚁你怎不怕?就他们?毛骨悚然?毒爷爷一根头发就能让他们五体投地!” 唯一少女立刻抬眸,“半根头发让他们俯首称臣。” 白彧,“对!” 仨小子默默掏出各自腰间的小药囊,服下一粒百解丸。 这下是真不惊了。 第249章 想要的人却有九个 空流岛上绿柳春花,遍布水榭凉亭。 处处皆是春意,一步一景,花香暗浮。 岛主家宅就建在位于东南的花谷之上。 宅子气派,朱门高墙,门上悬楠木牌匾,乌府二字苍劲有力。 从大门往里,绕过浮雕影壁,穿过一截花林,便是乌府大厅。 此刻大厅里坐满贵客,家主乌和泰亲迎贵宾,与众人品茗谈笑。 “此次毒王赛,众位贵客能赏脸应邀前来共观赛事,我乌和泰与有荣焉,乌府跟空流岛定会竭心尽力,让诸位不虚此行!”厅中站着的老者年逾六旬,须发花白,但体健气朗,精神极好,“我已命人给各位安排好住处,若有照顾不周的地方,还望贵客们多多包涵,有何不妥之处尽管提来。” 在座纷纷客套。 “自新毒王谷崛起,乌岛主亲自主持一年一度毒王赛,年年都能给人带来惊喜,毒王谷名气越来越盛,空流岛乌家更是名声在外。相信今年的赛事一定也精彩万分,我等甚是期待。” “说的是,历年赛事能获魁首的药王,所出诸如牵机、鸠羽、觅影、梦落……等等药物莫不惊艳。我现在就开始好奇,今年的毒王会花落哪家,又会拿出什么让人眼前一亮的赛品。” “往年那些奇药一出,每每叫人捷足先登买了去,今年我可不能再空手而回了哈哈哈!诸位,皆是抢起来,可莫要怪我不相让啊!” 言笑晏晏间,坐在末座的宝相锦衣青年公子挑唇,唇畔笑弧似有若无,“牵机、鸠羽、觅影、梦落……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奇药,但是比起曾经的老毒王毒不侵还是稍逊一筹,当年老毒王随手炼制的化尘,一经亮相便叫人趋之若鹜,沾之化尘土的毒性至今无可出其右者,一枚更是叫价万两银,风光无两。我也很是期待,今年能出一位可媲美老毒王的新药王。” 大厅一静。 乌和泰眼底亦沉了一瞬,复又笑道,“不知这位公子是?” “大谯驰王府世子,应于。”青年往椅背散漫虚靠,抬眉挑唇间尽是嚣张骄恣,“一时有感而发,各位如此表情,莫不是本世子话说得不对?” “原来是驰王府世子爷,乌某怠慢了。”乌和泰拱拱手,笑道,“老毒王当年于毒的造诣确实登峰造极,只是他已消失多年,所谓江山代有人才出,今年的毒王赛定不会让应于世子失望。” 应于笑得慵懒,“本世子拭目以待。” …… 岛外某间客栈里,二十来岁的贵公子在房中气急败坏,把随行侍卫挨个的抽耳光。 “一群没用的东西!请柬就放在本世子枕头底下,怎会凭空不见了!” “驰王府养你们真是养了一群饭桶!有人溜进本世子房里偷东西你们都不知道!若对方想摘本世子脑袋,我还能活?!” “今年我好容易在父王那里求得机会来看毒王赛,现在连空流岛大门都进不去,回去我要如何交代?” “赶紧给我去查!有请柬才能进空流岛,对方既然将请柬偷走了,现在必然在乌府赴宴!待把人抓着了,本世子要扒了他的皮!” 不知从何处飞来的小石子,咚咚咚几声后,喧闹的房间安静下来。 跳脚世子跟随行侍卫躺了一地。 再醒来时已是一个时辰后。 …… 乌府。 将一众贵客妥善安排后,乌和泰离开大厅往后院走。 管家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主子,那位驰王府世子在大厅故意出言挑衅,态度有异。可往年驰王府也有人来观赛,并不是这种态度。” “区区一个世子罢了,一众贵客里,他地位不过微末,日后能不能顺利继承驰王府还两说,无需放在心上。”乌和泰沉着脸,吩咐道,“你着人去岛外各客栈暗中查探,看看可有五个成群结伴的少年,四男一女,男的年纪约在十七八岁,女的十三四左右。若有,即刻回来禀报,切忌不能打草惊蛇。另外让岛上接应留意,若有人持归一阁请柬前来,立刻将人擒住。” “是,奴才这就去办!” 遣退管家,乌和泰直往书房,又命人叫来长子乌子骞,“此前八王来信,说会在赛事开始前抵达观赛,但是现在迟迟不见人影,你带人去打探打探消息,看看究竟怎么回事。最恐他在大越生了什么意外,此事交由别人办我不放心。” 乌子骞年约四十,闻言立刻应道,“父亲放心,我待会就亲自联络大越那边。八王在大越一直备受礼遇,便是大约皇帝也要忌让他三分,寻常没人敢动他,可能是路上有什么事情耽搁了也不定,父亲勿要过于忧心了。” “ 不管如何,还是小心为上。八王会留在大越,目标是流放之地,至今也没能将那个地方拿下来,可见那些人皆不简单。若是八王真出什么事,后续带来的麻烦便无穷无尽。” 乌子骞闻言,眸心微动,压低声音道,“父亲,大越流放之地的事情我知道些许,此前各国只是轮番派底下人手过去行试探,这次八王竟然亲自去了,这背后应该不只是要对付流放之地那么简单?那里再大也不过一个城池,若各国联手,想拿下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何须如此忌惮?” 乌和泰冷笑,眼睛深沉,“可惜有些事不能联手,否则,大陆怕是要生灵涂炭,那样的代价谁都担不起。” 换做以前,打压一个流放之地,各国或许还有可能联手出击。 可是现在却是不成了。 归一阁的神兵图碎片在流放之地那群人手里,碎片只有一块,想要的人却有九个。 拿下流放之地杀掉那些人不难,可是碎片最终该归谁? 届时九国需得撕破脸,这是各国掌权者暂时不想看到的。 乌和泰没有继续往细了说,乌子骞见状也不敢继续往下问,匆匆离开书房去办事。 他离开后,书房外墙角落里有虚影轻晃消失。 第250章 魏离出手了 乌家人暗里找人时,几个少年人已经聚在闹市闲逛。 对岛内外涌动的暗潮浑不在意。 易了容,只要不扒他们脸皮,便是迎面而过也没人能认出他们来。 这次五人扮的是一家三口,带两个护卫。 年过而立的中年夫妇,十七八岁的公子爷,二十来岁青年护卫。 护卫苏武摸摸身上灰色锦缎料子,又摸摸腰间佩剑,“小爷长这么大第一次穿锦衣,诶呀喂,感觉整个人都升华了!” 护卫苏文斜眼教训他,“你真是只长四肢不长脑子,哪家护卫敢在主子面前自称小爷的?回头到主子面前告罪领罚!” 苏武神情姿态立刻收敛,嘴上却犹不服气,压低声音哼哼,“别拿鸡毛当令箭啊老二,你现在也是护卫,跟我一个级别的,再叭叭回头事儿完了别怪我揍你!你现在是天下第六,打不过我了!哼!” 苏文,“……”这是哪来的脑残,来人把他带走! 苏安穿的更阔气,身着宝蓝祥云纹锦衣足蹬缎面白锦靴,面容俊朗,身姿挺拔,活脱脱一贵气世子公子哥。 公子哥一马当先走在前头,两手负背大摇大摆,看什么都不入眼,不可一世。 眼睛瞄到前头街边一座装潢华丽的大酒楼,苏安下巴一抬,指着酒楼,“爹,我看上这酒楼了,你买下来给我玩玩!” 爹爹白彧虽年过而立,依旧风姿不减俊逸出尘,周身气质内敛温润,眼角眉梢皆风华。 他抬手一巴掌呼在儿子后脑勺,微笑,“都怪当爹的纵你太过,养出你浮躁纨绔性子,回去后需得拧一拧你这习性了,子不教父之过。” 苏安捂着后脑勺,朝站在旁侧沉静恬淡的美妇人跺脚,“娘,爹打我!你快教训他!” 美妇人淡淡睨来,眼底掠过促狭,“如何?你要以下犯上?” 儿子,“……”我是你亲哥,你胳膊肘往外拐呢甜宝? 白彧抽出腰间玉扇,往那座酒楼点了点,偏头,满眼愉悦笑意,“九儿,这酒楼你可喜欢?为夫买下来给你玩玩?” 儿子,“……” 甜宝懒得理菜鸡口花花,视线不着痕迹掠过四周探查异动,随口道,“区区酒楼我看不上,你要送,送我空流岛。” 男子眼底笑意更浓,溢丝丝宠溺,玉扇在半空转了个方向,虚虚一触女子光洁额头,凑至她耳畔悄声,“好,夫君将空流岛打下来赠你。” 这话别人听不到,离最近的三位却关不上耳朵。 仨暗自咬牙,“呸!” 这脸皮真是无敌了。 三兄弟相互对视一眼,立刻达成共识,回头定要把白彧这王八蛋狠狠揍一顿。 当着他们的面调戏他们妹妹?分寸呢?脸呢? 亏得是甜宝不开窍!要不然拆了他骨头! 一行在苏安想要甜宝又看不上的酒楼对面茶楼,里要了间包厢喝茶。 申时的空流岛外岛,大街上车水马龙极是热闹。 街头巷尾小摊、乃至诸多店铺卖的尽是各种草药及药丸,空气中喧嚣伴着淡淡草药香,从茶楼窗户往包厢里钻。 “我听了乌和泰父子谈话,得出信息三点。一是本该前来观赛的本王八不知原因迟迟未到。二是乌家在抓捕我们,素未相识有此举动,可见他在为本王八做事。另一个,乌家背后有大势力支撑,而且不止一个,否则以区区一个小岛岛主的身份,请不来那么多各国举足轻重的权贵世家。他们当中的利益联结,就在毒王谷。”白彧将探查乌家所得信息及猜测说出,总算有了正色。 苏安不解,“毒王谷再能耐,也不过是个种草药制药制毒的地方,怎么能引来各国势力趋之若鹜?这有点不合常理。要拿医毒说事,各国太医院里聚集的哪一个不是杏林高手?他们本事难道就比毒王谷的人差了?” 甜宝摇摇头,沉吟道,“毒王谷背后可能还藏着我们不知道的秘密。但是不管如何,现在的新毒王谷早已沦为乌和泰敛财拢势的工具,一年一度的毒王赛,也将各国权贵一年一次聚在此,焉知他们仅仅是为观赛而来,各国背后利害关系复杂,非一言能蔽之。” 苏文赞同她的说法,“想要挖掘秘密不是一时半会的事,先说眼下,接下来的章程我们作何打算?” “打呗,废什么话,乌和泰就是老头仇人?小爷把他定下了!”苏武攥拳头,及后又一脸好奇,“话说那个本王八来不了,难道在大越被人咔了?那英雄是谁,小爷定要结交!” 另外四人看他跟看傻子似的。 本王八在大越走不得,只有一个原因,定是魏离出手了。 还用得着猜? 否则谁会管这个闲事? …… 大越,长京。 这几日整个长京气氛紧张,有种风雨欲来的压抑感。 朝中大臣人心惶惶,原因无他,皇上龙体染疾,事情来得极突然。 集整个太医院之力仅能查出皇上似中了毒,但是对于如何解毒却始终束手无策。 皇上已经下令彻查,最后有谁会被牵连进去,暂未可知。 朝臣们伴君多年,对皇上的心性也极为了解,趁着这个机会,皇上定会将他想要除掉的人一并算进去。 承乾宫,皇上寝殿里咳声阵阵。 大太监苗平龙床前侍疾,忧心得团团转。 洪德帝半靠床头,废了好大力气才将喉间痒意压下去,因咳得太厉害,嗓子极哑,“魏都尉,你这时候返京,可是流放之地已经有把握收入囊中了?” 龙床前,魏离单膝跪地,垂首,“皇上恕罪,流放之地臣尚未解决,只是此次潜入暗查,有其他发现,兹事体大,是以臣斗胆回京亲自向皇上禀报!” “哦?抬头说话,将事情细细说来,朕听听是什么事情兹事体大。” 魏离听命抬头,龙床上的人也映入眼中。 短短数月,此前一直体健气朗的老者突然消瘦,两颊凹陷脸色苍白,精神萎靡,连帝王的威严都弱化不少。 “臣在流放之地探得……神兵图碎片所在。” 皇帝眼睑骤缩,就连苗平都愣了下。 “你说什么?” 第251章 凭你是天王老子,我也要你死 洪德帝失态一瞬回复,嗓音很快平和下来,“你指的可是归一阁那块碎片?如今九国皆知碎片落到了流放之地小苏家手里,并非什么秘密。你若就为这事擅自返京,魏都尉,朕可不会轻饶你。” 魏离重新低下头,“回皇上,确是那块碎片,但是碎片已不在小苏家手中。” 紧接魏离将流放地遭遇的几次暗袭尽数禀报,“二月初有一批顶尖高手再袭徒北村外小集,抓了小苏家老妇人,以此从小苏家手里换到了碎片。之后臣悄悄跟踪那些人,发现他们潜进了云城知府杨大人家宅。那块碎片,交到了藏身杨大人宅中神秘人手里。当时臣只听得杨大人唤那人王爷,因担心暴露行踪未敢靠近所以没见着对方真容,究竟是哪位王爷臣不得而知,又亟于想将此事告与皇上,免有人意图瞒骗皇上暗中生事,这才急急返京。” 顿了下他又道,“神兵图太过重要,落到有心人手中,恐生乱。集齐碎片不容易,但是以碎片换利益——却不难。” 他没有抬头,但能听到龙床上的人呼吸一瞬急重。 魏离眼底飞快掠过讽意。 洪德帝为皇子时,并未得先皇重视,之所以最后能夺得皇权登顶宝座,就是用了一块神兵图碎片换来的神秘助力。 所以他最后一句话,必在洪德帝心里埋下刺。 以此人性情,绝对不会放之任之。 否则,便会有另一个“洪德帝”以同样的方式从他手中抢走龙椅。 好一会,洪德帝的声音才重新响起,“魏都尉对朕忠心耿耿,忧朕所忧,朕心甚慰。你既回来了,这段时间就暂且留在京中,替朕好好查一查,究竟是谁如此大的胆子,胆敢瞒着朕藏私心!” 魏离领命,“臣定不辱命!” 走出承乾宫寝殿,殿内又传来高高低低咳声,魏离抬头望着二月末明媚长空,眼底深沉冰冷。 及后大步离开,头也不回。 寝殿内,洪德帝咳得眼睛通红,削瘦苍白的脸五官狰狞,狠厉愤恨,“朕明明、避过了皇后下的毒,为何会如此!” 苗平手足无措,“皇上、皇上莫要动怒,龙体要紧!此事定是当中出了什么岔子……太医院养的尽是一班废物,没半点用处!奴才已经命人往民间另寻杏林妙手,下面的人报说找到几位了,正在回来的路上,不日就能抵达长京,届时皇上便能恢复无恙!” 洪德帝弓着身子,一手捂着咳得要撕裂的喉咙,嗬嗬喘气,“神兵图、定在八王爷手上,当日从朕这里拿到圣旨后他亲自送去的边城!朕竟叫他瞒过去了!眼下他去了空流岛,碎片定然随身带着!传朕密令,着影卫营即刻追过去,无论如何要从他手里夺到碎片!” “皇上,这!若是伤了八王爷那就等于直接得罪——” “空流岛各国势力齐聚,他在那里出事,何人知晓是大越出的手?若有人知晓,除非,”洪德缓缓抬头,看向苗平,眼里杀机毕露,“是你告密!” 苗平脊背一冷,连忙跪下,“皇上明鉴,老奴对皇上忠心耿耿,万死也不会背叛皇上呀!” “朕只是假设一说,咳咳咳!去、嗬嗬、咳、传令!” “是是,老奴这就去!” …… 东二巷魏府,主人卧室下方暗牢。 牢房不大,四面铁栏,墙上挂满各种刑具。 一盏油灯在靠墙桌案上静静燃烧,昏暗光线照出对面被绑缚在铁架上的人影。 紫袍锦衣上刑后破烂不堪,处处血痕,脸上也是血迹斑斑,奄奄一息模样浑然不见当日高贵。 魏离站在桌案前拨了拨灯芯,将灯光挑亮些,及后双手负背,缓步踱到那人面前,视线落在对方脸上。 当初此人去云城果然易了容。 揭下面具后,是张全然陌生的脸。 年约四十,方脸,眉眼普通并无特色,仅能从他身上散发的长期养尊处优的气势来判出身份不凡。 “影一,把他的画像画下来。”魏离启唇,嗓音淡漠。 他话落,即刻有人冲门外走进来,在桌案上展开笔墨作画。 听到声音,被绑缚的人动了动,强撑开眼皮,从眼缝里死死凝着逆光而立的少年,“你是谁?你敢抓我,必会后悔!” 少年似听到什么笑话般,微挑的唇角满是讥诮,“我既敢抓你,你觉得我会怕?” “你究竟想干什么!此处是何地?是大越境内?我乃大越皇帝贵宾,我若在大越出了事,不仅你,整个大越都逃不掉!”少年的反应让男子心头浮出凉意,若无人营救,他怕是真逃不掉了。 “怕是要让你失望了,在我这里,没有大越逃不逃得掉的忧虑,只有我乐不乐意让大越逃。” 四目相对,少年那双眼漠然得不掀一丝波澜。 他是真的不惧。 八王心头越来越凉,也越来越沉,克制不住浮出的恐慌让他开始缓和声线,“你在我离开大越半道上设伏,却没有将我当场杀死,而是将我抓了起来,你有何目的?且说出来,只要我能办到我可尽力,你我素不相识、无仇无怨,只要你放了我,得到的好处远比你想象的多得多。我承诺事后绝不追究,如何?” 魏离轻笑,“不如何,命人把你抓来,不过是因为,不想你死得太便宜了。” 八王瞳孔紧缩,少年轻笑声如同夺命锁链环上他脖颈,勒得他呼吸困难。 “为何?”他咬牙,从咽间僵硬挤出声音。 少年启唇,嗓音轻又冷,“你敢动小苏家,凭你是天王老子,我也要你死!” 话毕,他单手曲指扣住男子咽喉,手指一收。 咔嚓—— 男人双目怒睁,脑袋缓缓垂下。 后方桌案处,提笔勾画的影卫此时禀道,“少主,画像已经画好。” “嗯。”魏离返身走到桌案前,将画好的画像端详了一遍,男人那张脸如拓印纸上。 他将画像卷起,举步往外走去,“把他脑袋割了,给长乐公主送去。尸体化掉。” “是!” 第252章 长这么大没见过小鸟依人的男人 是夜。 公主府书楼顶楼灯光明亮。 长乐公主瘫坐在临窗矮桌前,看着面前打开的木匣子,双目猩红浑身颤抖。 眼泪一颗颗从眼眶坠下,她却扬了红唇,在泪雨滂沱中纵声大笑。 笑得痛快。 笑得悲怆。 笑得狠厉。 “死了……死了……哈哈哈哈!” “死得好,你早就该死!” “愿你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往生!” 矮几旁置火盆,倾油,整个木匣子扔入其中,她亲眼看着匣子连同里面的东西被全部焚烧成灰,目光冰冷狠绝。 翌日清晨,走出书楼,长乐公主对迎上来的侍婢吩咐,“备热水,本宫要焚香沐浴!传十三公子侍寝!” 午时,魏离从衙门出来,欲要上马车回魏府时,跟行路人不小心撞个正着。 上车后,将手心里被人塞来的纸条展开,上书短短一语。 ——日后有需,鼎力相助。 没有署名。 魏离淡淡一笑,将纸条撕毁。 人是断刀叔叔出手帮忙,与他手下影卫合力抓的,否则八王身边所带那些高手,仅靠影卫怕是不能尽数击毙。 这是断刀叔叔还公主的情。 马车行到东市十字路口时,魏离下车进了茶楼,买了包点心,同时将那幅画像悄悄交到了茶楼掌柜手里。 这间茶楼,是望鹊楼暗中据点之一。 八王嘴硬,在暗牢被施了几遍酷刑都未吐露真正身份,人留不留着便也无关紧要了。 有了画像,以望鹊楼的人脉想要查出他的身份,用不了多长时间。 回到魏府,进了书房,魏离又将几道命令示下,待书房安静下来后,他扭头看向窗外。 二月仲春,阳光和煦,草盛花繁,花草香气从窗外隐隐飘来。 “少主,在想什么?”书房角落传出一道声音,低沉浑厚。 少年转头,看着角落里静立的伟岸身影,“紫衣叔叔,空流岛的春光也这般好?不知道甜宝跟白彧他们事情办得如何了,可顺利?” 男子从角落走出来,赫然是紫衣,“少主,在这里该唤我名字了。那边的事情只要有甜宝在,必然会顺利。” “嗯。”想到那几个小伙伴,少年唇角挑起一角。 只有这种时候,他脸上的笑意才真切。 …… 二月二十,空流岛一年一度毒王赛正式开始。 赛事在外岛广场举办。 中央圈出的场地是贵宾席,座位上已经坐满人。 皆是锦衣加身通身富贵的上等人。 寻常想要观望热闹的百姓只能站在场地外围,饶是如此也人山人海,将整个广场挤得水泄不通。 挤不进来的,就在广场四周茶楼酒楼定临窗位置,倚窗远观。 人如海,声如潮。 人海前方挤着五人,两名护卫靠蛮力挤开一小寸空间,让主子一家三口能有地落脚,还得当人肉护盾隔开后方拥挤。 愣是累得满身汗。 恼得苏武直想把上衣扒了打赤膊,大吼一声不论男女皆授受不亲,都离小爷远点。 苏文无比后悔,分配角色的时候他为何会看不上满身纨绔兼庸俗的二世祖形象?如今被这般挤得后背变形,何苦来哉? 两人恼起来,借着被人频频推挤的机会,暗地里拳头拼命往就杵在两人面前的人腰背砸。 苏安疼得咬牙切齿,往后踩,把那俩货踩得龇牙咧嘴。 白彧早早躲到了甜宝身前,没受半点罪,玉扇轻摇风姿倜傥,“九儿,幸亏有你。” 甜宝嘴角抽了下,偏头看着硬是把身高缩了一截靠她肩膀上的人,“你这样窝着,成何体统?” 她长这么大,没见过小鸟依人的男人。 男子玉扇一摇理直气壮,“要体统何用?你我夫妻不拘小节。” 四周此时传出一阵更汹涌的哗然。 赛场上,参赛的人登场了。 甜宝几人收了玩闹之态,正色下来。 乌和泰作为赛事主持,在场上一番慷慨陈词作为开场,进退拿捏皆恰到好处,尽显望族家主风范。 甜宝看着那张长得跟毒爷爷两分相像的脸,眼里掠过冷意。 乌和泰跟毒爷爷容貌些许像,神态气质却截然不同。 身为一方富贵,望族家主,空流岛岛主,乌和泰身上有数十年富贵环境里养出的好气态,乍眼看去便是人上人。 春光满面,无限风光,这是事事顺遂的人才有的。 而毒爷爷,疯疯癫癫大大咧咧的表象下,是被他强硬尘封的不堪过往,扒开表皮,下面藏的全是伤。 乌和泰,望族乌家,他们身上的荣耀与光环,全是出卖毒爷爷得来的。 怎么敢,如此得意。 “乌岛主确实是一能人啊。”后方交谈传将过来,说话的人羡慕又钦佩,“二十多年前毒王谷覆灭,乌岛主为兄弟情义,硬是咬牙将毒王谷又一点一点重建起来,招揽了无数用毒高手在谷中坐镇,又年年亲自操办毒王赛,这才有今日盛事及辉煌。” “你说的兄弟是以前的老毒物毒不侵?事情虽然过去多年,但是我也有耳闻,他那兄弟根本不是个东西,一朝飞黄腾达对家族却不闻不问不管不顾,上不孝悌双亲,下不敬睦兄长,就一白眼狼!亏得乌岛主还惦记兄弟情,哼!” “确实,二十多年前乌家还不是望族,穷得很。毒不侵被人称为毒王,随便炼制的药丸拿出来都能卖不少银钱,后来更是一度有市无价。他当初若是肯扶持一下家里,乌家早就发达了,也不至于多年后乌岛主凭自己一步一脚印的爬得那么艰难。” “好在乌家主如今风光无限,而毒不侵,嗤,早就不知道骸骨遗落何处了。人哪,真的得讲良心。” 须臾,后方突然传出几声接连惨叫,哎哟声不停,四周喧嚣为之一静后现出骚乱。 “这是怎么回事,刚听他们说话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倒地上了?” “嘶!是中毒了!看这抽的都吐白沫了!” “谁下的手?手法也太快了!怕不是说话得罪人了,大家闪远点别沾上!真是吓人!” 最前面站着的五人,无一回头,事不关己的漠然。 第253章 徒有虚名不过尔尔 这方小骚乱并未影响赛事进行。 乌和泰一番开场陈词后,赛事正式开始。 各国应邀前来的贵人坐在赛场最前排观赛,同时也担裁判之责。 参赛者有各国各地来的医药高手,在赛场上现场制药,其后以药性之奇之最为头筹。 胜者,未来一年时间里可得药王谷无偿提供各种谷中所有药材。 甜宝往赛场凝目,每个参赛者都有个单独的制药小台子,需要的药材在赛场后方药架上取。 用给出的药材现场制药抢夺头筹,比的不止是成品药性,更是制药人的能力。 她又转目看向回到前排座位的乌和泰,坐在一众贵宾中,跟周围的人言笑晏晏左右逢源。 在赛场另一角还有个特地设的看台,坐一众男女老少,人人面上皆挂着和笑。 “太奶奶,爷爷好厉害呀!那么多大人物都对他客客气气的!”看台处,身着宝蓝锦衣的小男孩努力踮脚往那边瞧,小脸上满是兴奋崇拜。 看台主座,发丝雪白的老妇人一袭绀色如意云纹衫,头戴抹额,坐姿端庄,既有当家老主母的威严,又有为人长辈的慈和。 老妇人满是皱纹的脸漾浅笑,眼底尽是与有荣焉之色,“你爷爷是一岛之主,若无本事如何能服众?日后多听爷爷教导,柏儿也要做个有本事的人,如此,我乌家才能世代繁盛。” 坐在老妇人两侧的年轻辈纷纷笑道,“我们乌家有今日荣光,老太君的功劳才是最大的。这是父亲常挂在嘴边的话,说这么多年若没有老太君一直支持,乌家或许是另一番光景。” 老妇人脸上笑容更深了些,嘴上却道,“我一个妇道人家能有什么本事,不过为人母爱子护子之心罢了,当不得提。看到家族能有今日这般,老身满足了,也放心了。” 又迎来一阵附和。 甜宝收回视线,眼底冷意涌动。 全家和美。 这和美,是几次三番出卖她毒爷爷换的。 爱子护子? 端是,道貌岸然,狼狗心肺。 恬不知耻! 白彧脸色也冷了下来,薄唇轻抿淡视前方,不知道在想什么,唯有收紧的下颌隐泄怒意。 旁侧三个暗戳戳打闹的小子亦不知何时安静了下来,指节捏得咔咔响,连呼吸都重了许多。 周围依旧哄闹喧嚣,最前方沉默的几人被人海环裹,既似独立于外,又不引人注目。 “快看快看!已经有参赛的将药制作出来了!不知道是什么药性!” 后方惊喜嚷嚷拉回几人心绪,再看赛场上,已经有人拿着配制好的药行往裁判席上交。 随后又接连有人走出来交出作品。 内外城的喧嚣声也愈来愈盛,赛事即将进入最令人兴奋的阶段,参赛者介绍药名药性。 “此药名两心绵,服下后能让人浮出悲苦之情痛苦不堪,直至最后忍受不了折磨自尽而亡。” “此药名为华刹,服下可使人迅速衰老如垂垂老妪。” “雨石清风,无需服用,自会散发无色无味毒气,中毒者泪如雨下、无法动弹。” “伴月,中毒后不能见光,见光即死。” “……” 随着参赛者一个个报出药性,场下亦是一片片哗然,声浪热烈得直掀广场上空。 场内贵宾们也无不震动,面上皆是兴致,言语间对乌和泰莫不盛赞。 “不愧是乌岛主,举办的赛事每年都能让我等耳目一新。” “今年从各处来参赛的确都有些真本事,制出的药也新奇,要从里面挑个头筹,乌岛主怕是要头疼了。” “哈哈哈哈,都是好药!也都是能人!别管头筹不头筹了,这些药我都想收藏,只等着最后竞拍,价高者得!” 乌和泰笑容满面,起身朝众人拱拱手,嘴上谦虚道,“诸位谬赞了,乌某操持赛事不过是给了一个展示的地方,需得有场上众多杏林才俊,才有如此精彩的赛事,乌某不敢居功。现在参赛者已经皆将药品制作完成,接下来还要劳烦诸位贵客与我一道选出优胜者,不能只让乌某一人头疼啊。” 又是笑声一片。 眼看赛事即将进入最后高潮,这时一道清冷嗓音传来。 声音不大,却能越过喧嚣,清晰传入众人耳中。 “这场赛事,各处杏林高手齐聚,然而我却看不出有什么精彩之处,一年一个新毒王不过是空流岛敛财的噱头罢了,徒有虚名不过尔尔。” 这话一出,喧嚣静了下来。 所有人环目四扫搜寻说话的人。 乌和泰也扭身看向四周,脸色微沉,扬声道,“何人在此大放厥词?有本事便站出来!” 赛场外围,气质沉静恬淡的美妇人缓步而出。 周围视线立刻汇聚在她身上,不满、轻视、幸灾乐祸以及兴奋皆而有之。 甜宝目不斜视,越过赛场走到乌和泰面前,“不过实话实说,乌岛主有异议?” 乌和泰眯眼,不动声色打量眼前妇人。 她身上的气质很矛盾。 乌和泰活了几十年,跟无数人打过交道,见过的人形形色色。 高雅端庄的,大方从容的,小家碧玉的,骄纵高傲的,表里不一的…… 但是眼前这个妇人不属于当中任何一种。 她似临于众人之上,眼角眉梢却不见高傲。就像她并非看不起众人,只不过没有任何人能让她低眉一看。 仿似与生俱来的本性。 压下心头不悦,乌和泰缓声道,“夫人莫要误会,今日适逢赛事,千百众齐聚空流岛,每个人想法不同,对赛事有不同看法也无可厚非。只是夫人刚才所言未免狂傲了些,乌某想问问夫人,既说各地杏林高手徒有虚名,难道你的本事在众人之上?” 赛场上参赛者看着甜宝,皆满面恼怒。 有人哼笑道,“这位夫人既然能说出那种话,定然是自认本事高于我等的,既如此,不如让我等见识一下,好心服口服?” 即刻便有人搭腔,“正好,药架上还有不少药材,你若是敢,就地取材跟我等比一下!你若能胜,我自当拜服,立刻退出这场赛事,此生再不参加赌王赛!你可敢?” 第254章 还活着呢…… 可敢的呼声越来越高。 还有贵宾席里的人也凑一脚热闹,“这位小娘子,你制出来的药若是能赢了他们,虽则你不是参赛者,我也将你的药高价买下来,一颗药丸万两银,如何?” 所有人都在等着妇人回答,也在等着看她笑话。 外围那边剩下的四人见此,非但没有担忧焦急,反而露出看好戏的表情。 白彧又摇起了玉扇,嘴角含笑悠然自得。 苏安两手抱臂兴致勃勃看着那方,等着他家甜宝出招。 苏文跟苏武则交头接耳暗自打赌,猜接下来甜宝会怎么做。 所有人视线焦点处,甜宝神色淡然,没说应也没说不应。 她先是走到放了各种参赛作品的药台旁,绕着药台走了一圈,及后便折身行到另一边药架前,随手挑拣药材。 周围又开始轰动起来。 妇人既然去拿药材,那就是准备要跟整个场上的参赛者比拼了。 他们倒要看一看她能做出什么让人惊艳的东西来! 药架上的药材皆是炮制好的,成色品相也皆上乘。 甜宝一边回忆自己刚才绕药台闻到的味道,飞快辨认出那些药使用了哪些药材,一边计算相克之法。 一杯茶的功夫。 甜宝挑好药材,随便寻张药台开始配药。 动作不紧不慢,举手投足间眉眼淡定从容。 唯胸有成竹者,才能有此姿态。 周围探究的目光开始犹疑、动摇,紧接眼里迸出更晃眼光亮。 他们这些观赛的多是在空流岛周围已经待了数十年的,平时售卖药材,对各种草药大多熟悉。 妇人众目睽睽之下制药,所挑的药材他们全都认识。 多是常见药草,贵重的很少,而且拿的药材总数也不过是十数种。 这要不是妇人托大,那就是她当真有实实在在的本事。 吃瓜的、八卦的越来越兴奋。 一年一度毒王赛他们看得多了,规则就那样,看久了之后难免觉得千篇一律。 如今妇人来了这一着,反倒成了整场赛事最大亮点。 这才是真好看啊! 甜宝将药材研磨成粉,精心配比,制作成完烘干。 没用半个时辰。 而这期间奇异的,周围竟然无人催促她。 所有人皆饶有兴致的看她制药。 将烘干后还带着热度的药丸拿进手里,甜宝偏头看向乌和泰,“那些参赛药品,你可挑出优胜了?” 乌和泰微微皱眉,眼底晦暗,面上则依旧保有和气,“我与几位贵宾合议过,确实已经选出优胜,来自丰岚的伴月取胜。夫人是想与伴月比斗药性?” 甜宝摇头,“不,我是与所有参赛药品比斗。” 场内,“……” 场外,“……” 这下那些参赛者饶是心性稳重的,也被气得七窍生烟,“夫人此话不觉自己太过猖狂了吗!便是当年的老毒王毒不侵也不敢像你这般中无人!” 甜宝看向出言怒骂者,淡道,“我与你们一众比拼,输了是我丢脸。你们若对自己有信心,觉得我会输,那你们该高兴才是,何故动怒?” “……”开口的人脸色登时难看,对方这句话,无论怎么答都是在打自己的脸!显得自己心胸狭隘! 怎么会有说话这么噎人的妇人! 场外,白彧静静凝着说话做事皆认真的女子,一声轻笑逸出唇间。 他们家九儿就是这股认真,最为气人了。 说着认真的话,干着藐视众生的事情。 生生能把活人气个半死。 贵宾里有人已经按耐不住了,催促道,“这位夫人,药既然已经制好,不如给我等介绍一番?” 甜宝习惯性想歪脑袋,歪到一半想起自己眼下妇人身份,又把歪到一半的脑袋掰了回来,“清毒丸。” 白彧,“噗嗤!” 苏家仨,“噗、哈、咳咳咳!” 周围所有人,“……” 有人忍不住高声提醒,“夫人,赛事比斗的是毒药可不是解毒药,你是不是弄错了?” 乌和泰眼底沉色散去,摇头笑了开来,“耗了近一个时辰,看来夫人是与我等开了一个玩笑。不过无伤大雅,浪费一些时间罢了。你所制药材不和赛事规矩,夫人还请离开,莫要阻了赛事。” “我何时说我要参赛了?我只说,毒王赛者徒有虚名。要证他们徒有虚名,不是非得以毒压毒不是吗?我将他们所制的毒药药性解了,不算赢?还是说你们这么多人对我一个,仍怕自己会输,不敢比?” 不敢两个字,还到了众人身上。 跟挨上一记耳光没什么区别。 赛场上自觉被侮辱的参赛选手一个个脸色越发难看。 “乌岛主,让她比!我倒要看看她是不是真有那个能耐!” 乌和泰只觉心情跟被人拿捏了似的起起落落,不由自己。 他暗自深吸一口气,努力保持微笑,“然则夫人要如何比?这赛场上毒药几十粒,而你的清毒丸只有一颗。” 甜宝却不乐意跟他假客气,跟使唤下人似的,“端一碗清水上来。” 乌和泰再次深呼吸,抬手示意下人。 很快一碗清水呈上。 甜宝将药台上所有让人喝彩的毒药一股脑扔进碗里,清水化开后成了一碗墨绿毒液,她又将手里的清毒丸扔了进去。 及后,端起碗将毒液一饮而尽。 干脆利落。 场外,白彧跟苏家仨小子皆脸色一变,想要将碗抢下来已经来不及了,生生把四人气得话都说不出来。 而整个赛场内外目睹妇人将毒液喝下的人,莫不腿软,倒抽气声一片。 已经不知道该说妇人是狂还是狠了。 一个比赛罢了,你拿命来玩? 想吓死人呢? “你你们说,谁会赢?”捂着狂跳的心脏,有人惊魂未定开口。 “还用问?自然是那位夫人赢了,你们忘了伴月的毒性?见光即死,现在可是大白天!” 是了,现在是大白天。 而喝下一整晚混合毒液的妇人还在场上站得好好的,连擦嘴角毒液的动作都说不出的闲适轻慢。 还活着呢…… 第255章 主动跳瓮 此刻整个广场极静。 静默过后,又似有漫天蜜蜂从远处冲来,嗡嗡嗡声越来越大,最后鼓噪耳膜。 赛场旁特设的看台处也起了骚动。 乌老太君脸上和色不见了,脸皮紧绷,松弛耷拉的三角眼沉下来显得格外凶厉刻薄,“这是何人,敢于我空流岛上生事端!” “近日因为赛事来岛的人太多了,五湖四海皆有,要查她身份有些难。”坐在老太君旁侧一三旬中年人皱眉,看着场上妇人目光不善。 “难也要去查,她这般上场是故意给我乌家难堪,背后必定有什么干系!” “好,我这就着人去查。我们乌家在空流岛屹立这么多年,各国权贵多少也会给我们点面子,这人如此作态行事,确实可疑。” “查要查,人也不能就这么放了。”乌老太君眯起眼,低声吩咐,“叫人把好离岛关口,在查出她身份之前,找名目把她留下!” …… 场上,乌和泰脸色几乎维持不住。 还坐着的一众贵客交头接耳间看他及妇人的目光开始不同。 外面围观的视线更是微妙。 他在空流岛几十年汲汲营营弄出毒王谷,给乌家打出威望跟名望。 结果一颗清毒丸就将他多年基业打得摇摇欲坠! 这个妇人究竟是什么人! “乌某不知夫人原也是一杏林高手,眼拙了。这等解毒本事确实叫人叹为观止,乌某佩服。”乌和泰盯着妇人,扬笑问,“不知夫人是何地人氏,如此高的本事师承何人?” 甜宝唇角翘了下,似笑又似没笑,“无名小卒不足挂齿,不过是数年前有幸得识老毒王毒不侵,跟他学了两年岐黄,对医毒略懂一二。” “……”一众参赛者只觉胸口中了一箭。 学了几年,略懂一二,就能把我们的脸打得啪啪响。 能不这么埋汰人吗? 但是又莫名的心头快速释然,反而没那么难受了。人家是毒不侵的徒弟,他们输在她手里想想就不丢脸。 别人听了也不会觉得他们丢人了。 对面老者面皮猛地抖动了下,瞳孔骤缩骤扩,甜宝没看见般,“刚才坐在台下,听得周围人说乌岛主跟老毒王原是亲兄弟,也听闻乌岛主一直对亲兄弟念念在心。我游历中偶然来此,身为后辈当替老毒王拜访一下乌家,不知可有幸上岛一观?” 乌和泰反应慢了半拍,被外头围观的人抢了话,“乌岛主对兄弟重情义,整个空流岛谁人不知?当年毒王谷覆灭,老毒王不知道所踪,乌岛主就是感念兄弟才费尽心思重建了毒王谷,夫人将老毒王还活着的消息带了过来,岛主定会奉你为上宾啊!” “对啊!老毒王的徒儿如此本事,若知感恩,日后跟乌家强强联手相互扶助,这才是最值得高兴的事!岛主岂有不愿之理!” 有人开了头,连应邀前来的贵宾也有人开始加入说和行列。 乌和泰一时间竟骑虎难下。 毒不侵的徒儿? 不管真假,不论对方目的为何,他硬着头皮也需将人往里请。 那么多人在看着,他若拒绝,多年营造的记挂弟弟的表象就会被撕碎,势必会累到乌家名声。 而且,毒不侵多年一直躲在流放之地,他的徒儿必然也是流放之地出来的。 这妇人想必就是流放之地此次跑出来的五六人之一,年龄跟容貌与他所接消息截然不同,是易了容! 既是流放地来的,便绝不能放了! 眸光明暗间,乌和泰重新拾起笑脸,喜不自胜,“原来竟是舍弟的徒儿!自己人,我自要往家里请的!” 场外,白彧跟苏安苏文苏武四人重新坐定,恢复泰然。 甜宝可真是好样的,这都能给她找到借口上岛,连请柬都不用了。 苏武暗自还有点可惜,以为能打了呢。 因甜宝比斗不符合赛事规矩,一众参赛者又皆是远道而来不能让他们白走一趟,否则乌家受的损伤会更重。 是以赛事依旧按照此前定下的,伴月拔得头筹。 只是出了后面的小插曲,以往热闹的药王药品拍卖变得索然无味。 …… 甜宝拖家带口上岛,登堂入室。 他们跟乌和泰彼此间心知肚明双方仇怨,面上却都不露破绽。 进了乌家后,乌和泰将他们暂时安置在客院,借口有事离开了。 五人面面相对,有四个脸色立刻黑下来。 “苏甜宝,你玩得可真够大的!”白彧玉扇也没心情摇了,扔到一边,桃花眼凝着某人,咬牙切齿的笑。 苏安,“大哥分量不够重,我且将此事记着,回去了给阿爷阿奶讲故事。” 苏文,“唉,终归是我等不值钱啊。你若出什么事,回去以后头掉的就是哥仨。” 苏武,“一碗毒药说喝就喝,这种胆量我再活个十辈子也生不出来!甜宝,你教教三哥,你是如何壮胆的?” 甜宝,“……” 甜宝,“我百毒不侵。” 四,“呵。” 百毒不侵? 合着你就仗着这一点,做了颗假的清毒丸不成? “我们现在跳进虎穴了,待会老虎就会爬出来吃人,先说说如何打虎。”顶不住四双眼睛紧盯,甜宝歪头望屋顶,正色状,“乌和泰已经猜到我们的身份了,肯定要瓮中捉鳖。” 四人不说话。 “你们歇会,我去听个墙角。” “行,你去,反正我们就是四个拖油瓶。” “……” 甜宝只能坐着不动。 小弟造反也是挺闹人的。 美妇人乖乖坐着面无表情的模样,又把四人气得牙痒痒。 他们是一点辙儿没有。 打不过,骂不动,还说不听。 跟甜宝一块出来最考验的是他们的心脏。 做事情太出人意表了,真就没什么是她不敢干的。 给根竹竿能捅天! 白彧揉上发疼额角,“乌和泰背后牵扯的势力得查,我们主动跳进瓮里,且看动的都有谁。” 岛上聚了各国权贵,除了本王八没来,其余人齐得很。 他们都是九国通缉令上的人,武功身手想必对方已经摸了个七七八八,轻易不会往前送菜。 就看被最先推出来的倒霉蛋是谁了。 第256章 你似乎从不曾在意 乌府后院花厅。 暮色四合,厅内已经燃上明亮灯笼。 乌家三代齐聚厅中,人人脸色阴沉难看,尤以乌老太君跟乌和泰最甚。 “他既去了流放之地就待在那里一辈子安安分分老死,偏生要搅出这么多事最后又祸害回我乌家,果真是个不该留的孽障!”乌老太君坐在主位,灯光下满是皱纹沟壑的脸刻薄狰狞。 乌和泰背着手在厅中走来走去,坐不住,心里总有股不好的预感,让他惶惶,“事情已经过去几十年,他当初既放弃了,为何如今却让小辈回来报仇?他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祖母,爹,依孩儿之见,事情未必如我们猜测。毒不侵虽然性子怪癖性情狠辣,但是祖母能镇得住他,要不然当初我们也逃不过。此次的事情或许是那几人自作主张,毒不侵不知情也未定。”乌子骞道。 当年毒王谷覆灭时他已经十多岁了,乌家跟毒不侵之间的恩恩怨怨他都清楚。 毒不侵在毒王谷养出一身反骨,然而孤僻狠辣背后却始终藏了一丝天真,渴望能得到亲娘一点点温情。 这种天真刻在他骨子里早已根深蒂固,只要祖母还在,毒不侵就不可能对乌家动手。 所以乌子骞不认为流放地的人前来捣乱,是得了毒不侵授意。 他更倾向那些人自作主张。 坐在末座的乌家次孙乌子仲好奇,“祖母,爹,毒不侵跟我们到底怎么回事?他既然是老毒王,当年我们家那么穷,他为什么不帮扶自己家族,致最后全族人都厌恶他?” 乌老太君冷哼了声,眼里尽是嫌恶,“一个自私自利不听教化的东西,自然全族厌恶!当初要不是他不肯帮忙,你们爹爹也不会无因为无银钱应考,错失仕途!莫要再提他了,堵心!” 她看向仍在拧眉踱步的儿子,“那一行五人应都是九国通缉令上的人。这些人在外界闹出的事情我有所耳闻,能挑了归一阁、又在多方追捕下全身而退,他们绝非等闲之辈,要如何拿下,需得计划周全。” 提起那几人,乌和泰脑袋更疼了。 那女的上场用一颗清毒丸打了乌家脸面,紧接道出师承毒不侵,再顺势要求入岛。 是知道只要抬出毒不侵,众目睽睽之下他绝对不能拒绝,因为他对外营造的一直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哥哥形象。 一环扣一环,对方早就设计好了。 若她直接说自己是毒不侵的徒儿,他还能借口怀疑对方冒认,偏偏对方先展露了实力,而普天下能教出这种徒儿的也只有毒不侵,先入为主,周围看客压根不会生疑。 如此,便让他完全没有余地转圜。 九国通缉令上的人啊! 一己之力砸了归一阁山门、劈了归一阁殿! 乌和泰越想脑袋越疼越晕。 这几个人入了岛,堪比在他岛上埋了一道随时会炸开的雷。 “硬拼自然不成,把他们放了更不成。”乌和泰揉着额角,浑身烦躁,“这次应邀前来的贵宾里大半是九国的权贵,他们必然也已知悉那五人真正身份,再加上……我若佯作不知,将他们放了,等于跟九国作对。” 最恨的是就算他敢放人,对方还未必乐意走! 简直让他骑虎难下! “子骞,你将九国贵宾请到别苑,就说乌家今晚设宴宴请他们,有要事相商。”最后乌和泰眼底一沉,咬牙道,“我去一趟西岛!” 此言一出,厅内响起三声惊呼。 “泰儿!不可!” “爹!万万不行!” 乌和泰环视他们,沉声,“此举以防万一,那五人既然用计入岛,我们跟他们之间是必然不能善了的,便是暴露,总比保不住命来得好一些!” 月亮一点点往上爬,银月星海,岛上的夜景极美。 距花厅近十丈的景观小花园里,女子躺坐在杏树上,背靠枝丫,闭着杏眸,一只腿垂下轻晃。 恣意悠闲。 茂密杏叶层层叠叠,交错出的阴影将她身形完美隐藏,轻易无人能发现。 须臾,躺靠的枝丫微微一沉,身边多了股熟悉气息。 甜宝睁眼,恰对上一双漆黑幽深的眸,她启唇,“我听到——” “苏甜宝,”白彧唤她,他不闹不笑看人时,予人的压迫感极强,“今日赛场上的事情,我不希望再有下一次。” 甜宝皱眉,有些不解他的怒意为什么能持续这么长时间,“我有把握,清毒丸已经将毒性化解,且我体质特殊,不会出事。” “在你心里,你三个哥哥,跟你从小一块长大的伙伴,在你心里的分量是不是连让你犹豫的价值都没有?” 少年漆深眸子紧紧凝着她,眼底有强压的怒气。 这是甜宝从未感受过的强势,她顿了下,解释,“不是如此——” “恕我不敬,若有一日,一碗毒液放在苏阿爷苏阿奶面前,投入清毒丸化开毒性,你可会让他们喝下?他们若喝下,你心里会如何?” 少年紧逼的追问,让甜宝哑口,她不会让那碗毒液出现在阿爷阿奶面前。 谁敢,谁死。 “我知道你自小淡漠,不通这些。但是将心比心总会。苏甜宝,你在我们心里的分量,一如阿爷阿奶在你心里的分量。”白彧垂眸,跳下枝丫迈步离开,“你似乎从不曾在意,我们是伙伴,不是跟班。” 仲春月夜,月色柔亮 。 少年离去的背影于月色下,却透着春末的料峭寒意。 甜宝抿唇静坐,眉毛一会皱,一会又皱。 月亮星星都不好看了。 谁敢给阿爷阿奶端毒液试试! 月上中天,岛上四处依旧有灯光未熄,远处哪个角落有推杯交盏声响隐隐传来。 唯独客院里静悄悄的,各个房间无光亮。 一道清瘦身影驻足某扇黑窗前,磨磨蹭蹭许久,抬手叩窗。 几乎是立刻,窗户应声而开。 窗的人似早就等着了,眼睛在黑暗中更深沉。 甜宝吭哧,“这次是我错了。” 少年凝着她,“我很生气。” “……”甜宝眉毛下压,“既然生气,你笑什么?” 第257章 撕破脸皮 须臾,少年半个身子探出窗。 月色照进他眼底,满是笑意。 眼角眉梢皆有笑轻扬。 “可你走到窗外的时候,我便已经开心了。” 甜宝下压的眉毛往眉心聚拢,看少年跟看傻子似的。 她是将心比心,在树上把爷奶爹娘毒爷爷师父师娘干爹断刀叔叔大胡子全部想了两遍才来的。 错了就认,她不是那么不干脆的人。 可是白彧笑成这样子,毛病? 一根温凉指尖弹上她眉心,少年变戏法似的端出一盘杏花糕,朝她眨眼,“咱找苏安苏文苏武去?” “作甚?” “他们现在定还气得睡不着,便是睡着了估计做梦也在骂你。”少年坏笑,跳出窗,拉着甜宝就走,“拿杏花糕堵住他们的嘴!” “……”甜宝空着的手心一翻,默默拎上一袋子梨。 子夜,岛上四处安静。 岛屿西部礁石群立,月夜下影影绰绰,海浪拍石声为这方空间平添一股吓人的诡谲。 某处礁石阴影下,两道身影静静蛰伏,四周空气里残留杏花糕甜香。 很快,一人出现在礁石林入口,就着月色往里行来,边走边张望,极是警惕。 待行到礁石群最里,不知道来人摁了什么机关,那处礁石现处个半人高的洞口,来人闪身入内消失。 甜宝皱眉,竟然是礁石洞,这就无法窥探了。 白彧碰了下她手臂,两人一个对视,旋即也消失在礁石群。 客院黑漆漆静悄悄,住在里面的人似都已经睡去。 然藏在暗处监视的人一刻不敢放松,生怕错个眼会生出纰漏。 专注间一阵夜风吹来,不知是盯得太久人累了抑或眼睛累了,眼里现出须臾恍惚,监视的人立刻警惕凝神,探看客院毫无异样才稍稍放松。 接下来两日,岛上风平浪静。 因着赛事已经结束,前来参赛的选手陆陆续续开始离岛。 应邀前来观赛的贵客们也走了一波。 剩下逗留在岛上的,明面上说是趁此机会将整个空流岛好好游一游,至于背后藏着什么目的,无人知晓。 甜宝、白彧跟苏家仨小子五人在岛上显得有些无所事事,便各自到处溜达。 甜宝很喜欢坐在景观园里那棵杏树上晒太阳,吹风看风景,几乎每天都要去一回。 只是这日景观园里多了点喧闹。 跟杏树隔了两座假山的凉亭,一群贵妇人被丫鬟簇拥着,闲坐亭内谈笑。 几个年岁不等的垂髫小儿在亭外空地嬉戏玩耍,追逐一个鞠球。 “太奶奶,娘,你们看,我抢到球啦!”有小娃儿奶声奶气的兴奋高喊声。 随即有苍老慈祥的妇人声线带着笑意,应道,“瞧瞧你这皮猴子,玩个鞠球玩得一身脏兮兮的,仔细些,跑那么快小心摔着伤着了。” “柏儿长大啦,才不会再摔跤呢!” 这话让厅中贵妇们忍俊不禁,故意调侃,“柏儿可不是长大了吗?上回追蝴蝶追了两圈才摔呢,比以前可好太多了。” “当时也不知道是谁哭得稀里哗啦的,把太奶奶给心疼坏了哈哈哈!” 惹来小娃儿跺脚不依,那方笑声更甚。 甜宝头枕双臂躺在杏树枝桠,嘴角勾一抹讽刺。 世事当真奇怪。 有些人生来就能得万千宠爱,而有些人穷尽一生想获得一丝怜悯温情,却求而不得。 万事两极。 她闭上眼睛假寐。 鞠球在地面滚动的声音由远而近,小娃儿追逐的脚步声也随之而来。 “咿?你怎么躺在树上?我认得你,你是那天在比赛上赢了好多药师的人!”童稚嗓音在树底响起。 甜宝睁开眼睛往下瞧,对上四五岁小男娃奶乎乎的小脸,“哦。” 她也认得他。 乌和泰的小孙子,被唤作柏儿那个。 小男娃一点也不认生,许是对树上女子诸多好奇,他抱着球在树底下坐下,仰起头,“你好厉害,会武功,还会制药,你是怎么学的?” “跟人学的。” “……我爷爷也叫我多学东西,但是学东西好无趣,我更喜欢玩。所以我经常跟我爷爷撒娇,我一撒娇他就什么都答应我啦!” “你爷爷很疼你?” “他可疼可疼我了!” 甜宝笑笑,收回视线,透过上方树叶的缝隙看明媚蓝天,“是吗,我爷爷也很疼我。” 看树上女子扭开了头,似乎不太想再跟他说话,适逢亭子那边有人找来,小男娃噘了噘嘴,抱着鞠球登登跑开了。 甜宝没有睁眼。 那边寻来的人看她时充满警惕跟敌意,无需睁眼她也能感觉到。 她跟乌家最得宠的小孙儿有了接触,估计用不了多久,对方就要撕破脸皮了。 所料没错,她从景观园回到客院,凳子还没坐热,院子外头就传来动静。 脚步声纷杂,很快将整个客院团团包围。 出现在客院里的,是身着盔甲的小将。 对方展开手上拿着的通缉令敷衍的看了一眼,随即厉喝坐在院子小石桌旁的五人,“你们就是九国通缉令上的通缉犯!好大胆子,竟然敢乔装易容混到空流岛上来!” 五,“……” 他们还戴着面具呢,跟那小将见都没见过。 这样说话抓人真的是装都不装啊。 白彧突地笑了声,玉扇轻敲掌心,“原来这就是那个倒霉蛋。” 九国的不敢来。 姓乌的也不敢硬碰硬。 这是在官府随意找了个炮灰,来试探来了。 甜宝没什么表情,直接忽略小将倾听院外动静。 乌家撕破脸皮了,这个炮灰不过是道前菜,暗地里必然有杀招。 否则乌和泰不敢轻易动手。 可惜那晚盯梢没能追进礁石洞,无法探出乌和泰的底牌。 苏武是五人里最激动的,搓着手,“咱打不打?打不打?” 第258章 乌家底牌 苏武话音还没落,小将就挥手下令,“把他们围住!” 堵在院子门口的官兵呼啦啦涌进来将小石桌团团围住。 围是围了,但是距离小石桌起码两丈远。 若非周围空地不够,官兵怕是还要往后贴。 苏武一下蔫。 小将站在远远开外犹在大声叫嚣,“你等亡命之徒最好速速就擒,否则待会别怪刀剑无眼!” “得了,你要真敢抓你站那么远作甚?”苏文摇头叹息,朝小将语重心长,“我要是你我做做样子就行了。真要打,我们几个最多再多个凶残罪名,但是你们,最少连命都保不住。” 小将嗓门更大了,边疾言厉色边往旁退开,“放肆!我等奉命前来缉拿你们几个要犯,身为衙门中人岂会受你们妖言迷惑!你们今日谁都别想跑!” 甜宝五,“……” 合着真是在演? 还给他们让了条出门的路? 苏安往外走时一脸恍惚,他们几人的凶名到底凶到什么程度了? 五人就这样在小将叫嚣声中大摇大摆走出客院。 然后一步不落跟在甜宝身后,往岛南方向纵。 此刻,外岛。 环外岛街道的茶楼包间里,九国贵客齐聚在此。 面前茶桌上摆着顶级香茗,招牌地方点心。 但无一人有胃口品茗吃东西。 几人频频站起身在窗口处伸长脖子眺望。 从这里能隐约眺到岛上风光。 “不知道里面现在是什么情况。衙门来的人不可能拿得下他们,你们说那几人找到乌和泰没有?” “岛再大也有限,除非乌和泰拖家带口早早跑了,否则找出来是迟早的事。” “我倒觉得乌和泰不会跑,这里是他耗费几十年心血才打下的家族基业,他乌家若是跑了,以后回来还能有立足之地?只会落得个贪生怕死的名头。” “那也未必,他只需把责任推到毒不侵身上,自言是不想跟徒侄起冲突所以暂时避开,谁会说他什么?还能给他再博个宽厚兄弟的好名声。” “哼,他便是想跑也要跑得掉才行,流放地出来的那五人时时暗地里盯着他,你们以为他动得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搭话,谁都没提他们为什么会提前离岛聚在此处。 谁都不傻,谁也不会去当那个冤大头。 明知道硬拼会死无全尸,谁肯冲出去送死? 他们虽然是从各国来的,但是在其位才谋其职。 抓通缉犯那是衙门该做的事情。 他们只是一群应邀前来观赛的,不能为了抓他们抓不住的人,把自个小命丢在这里,落得个客死异乡。 ……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 位于南岛的锁烟楼里,乌和泰原地团团转,焦灼得嘴角长燎泡。 就连乌老太君也泄出慌乱,遑论乌家其他人。 “九国来的那帮王八蛋!明明说好了一块联手,事到临头他们却先跑了!”乌子仲坐在靠墙木椅上,捶椅子怒骂。 乌子骞亦脸色铁青,“不仅跑了,连一个人手都没留下!他们是故意要让我乌家落入险境,迫着我们把底牌拿出来!” “事到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乌老太君厉喝一声,沉着脸吩咐,“妇人孩子都躲到密道里去!子骞子仲,你们也下去!听到什么动静都别出来!泰儿,把东西准备好!” 乌和泰闻言顿了下,犹疑道,“娘,若他们真寻了过来,我们先礼后兵。毒不侵到底是娘生的,那么多年他心里一直惦记着您,我猜他即便到现在也没变过,否则这么多年里,他有的是机会回来报复。” “我知道该怎么做!” 锁烟楼紧闭的大门被人从外轰地撞开,将里头还要说话的母子俩吓得齐齐白了脸。 五道人影从门外逆光走入。 锁烟楼共五层,此刻幽静得很,只闻脚步声跟急促呼吸声。 一楼大堂里,乌家有两人在。 乌老太君从木椅上站起,往前走了两步,站到乌和泰身前,她紧瞪着对面当先少女。 一身妇人打扮没变,但是脸上面具已经拿掉了,露出真容。 不过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容貌清丽出尘,一双幽深的杏眸却没有豆蔻少女该有的青涩天真,暮气极重,无波无澜。 恰似这种跟年龄极不相符的平静,更叫人心惊。 仿似她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最好别招惹。 乌老太君沉了沉心绪,开口,“你们几人来我空流岛,是为给毒不侵报仇出气来的?但是你们这样做,只会适得其反!毒不侵敬重我这个当娘的,但凡我说话他几乎从不忤逆,你们当真伤了我,只会让他难受!这就是你们想要的?” 甜宝迈前一步,嗓音淡淡,“我不杀你。” 乌老太君先是一怔,继而脸色猛地大变,“你若敢伤我儿,老身跟你拼命!” 乌和泰也大变了脸色,“你们与毒不侵才相处几年?当真要为了他与我乌家大动干戈?我们双方本可相安无事,毒不侵过他的日子,我们过我们的日子,互不相犯!你们为何非要这般欺人太甚苦苦相逼!所求到底为什么!” 这些话愣是把后方四个少年气笑了。 白彧,“相安无事?互不相犯?你们乌家如今的辉煌安稳是如何来的,乌岛主莫不是忘了?乌家今日所得一切,是拿我毒爷爷的痛堆砌起来的!” 苏文笑意冰冷,“一群厚颜无耻不知悔改的狗东西!” 苏安呵道,“既能说出我们是为毒爷爷出气来的,心里应该是知道对错的,怎么就能心安理得几十年呢?” 苏武攥拳,“废什么话,直接打!” 五人同时动身往前逼去。 乌老太君跟乌和泰立刻快步后退,知道今日是避不过了,拿捏毒不侵的办法在这几人身上根本无用。 乌和泰眸光飞闪,大喝一声,“苗奴!” 话落,一楼上方暗角及门外十数道黑影飞快蹿出,直攻而至。 几个少年人飞快交换了个眼色,开打间往乌家母子身边移动。 白彧,“黑衣,死鱼眼,回旋梅花镖,是活傀儡!” 苏家仨小子立刻想起来,他们去长京救断刀叔叔时,半道追杀他们的人里就有这什么苗奴,会自爆的那波,“速杀!” 甜宝,“哼。” 少女往大堂死角飞跃一个来回,饮月刀已握在手里。 锁烟楼外也于此刻,想起高亢急促笛音,可惜终究迟了一步。 大堂里血雾乍起,活傀儡在自爆前气绝。 “哈哈哈哈,你们别得意!今日鹿死谁手还未可知!”乌和泰亲眼见活傀儡是如何死的,心头惊惧疯狂上涌,赤红了眼,狠狠将身后花插瓶拍碎。 嚓嚓嚓嚓声响从地下钻了出来。 同时钻出来的,还有一个人。 就这样顶开扎实地面破土而出,像是埋在地下的修罗,听到召唤重现,要血洗人间。 第259章 跟我理论蛇蝎,你们也配! 对方身量很高,年纪在二十多三十之间。 白皮红唇,眸黑如墨但无神采。 一袭黑衣,一柄利剑,浑身上下都是死亡的气息。 乌老太君一声厉喝,“给我杀了他们!” 她话落,男子立刻如开弓之箭朝甜宝几人袭来,动作之快是他们生平仅见。 冷厉,冰冷。 气势之强,人剑合一,毫无破绽。 白彧见状眼睑骤缩,“小心!” 苏安苏文苏武三人也不敢怠慢,论身手,五人里他们三人是最弱的。 面对强敌,若不小心便会成为累赘,那便要拖后腿了。 甜宝唇角紧抿,眸光下沉,于虚影中攫对方一举一动,集中了全副精力,在对方袭来第一剑时,挥出饮月刀与对方正面交锋,挡下对方攻击。 叮的一声。 兵刃相接,对方力气之大震得她手腕发麻,双方各自倒退两步。 甜宝唇角抿得更紧。 强敌! 此刻已经缩到角落的乌老太君跟乌和泰见状,脸上纷纷露出喜色。 不愧是他们拼命藏起来的底牌,任凭各国威逼利诱都没有交出来! 他们的决定是对的! 只恨若不是这五人到来,他们根本不会落到被迫得要自亮底牌这一步。 等此事了结,他们还要想想该如何跟九国交代,方能保乌家一族继续安稳。 此刻等在外岛的一众贵宾,也得到了各自探子回报,纷纷容色有变。 “来人,立刻带人手入岛围住锁烟楼!别让乌和泰那个老狐狸再把东西藏起来!” “即刻传信回朝,剑魂已出!” “哼!如今我等亲眼所见,乌和泰狡辩也无用,一定要让他将剑魂交出来!” 被九国撤出空流岛的人手,再次往岛上涌去,争先恐后,生怕自己慢了别人一步,最后无法向主子复命。 茶桌旁刚才还言笑晏晏同进同退的几人,此刻再看彼此,已然是皮笑肉不笑面合心不合,各生鬼胎。 锁烟楼内的打斗激烈又胶着。 甜宝五人联手堪堪能挡下对方的攻击。 更让甜宝心惊的是,期间她投入十数枚梨针,尽数刺入对方体内,而对方的攻势没有丝毫弱减,那些暗器于他似乎不痛不痒,没有带给他半点损伤。 白彧跟苏家三小子也察觉到不对劲。 正常人不该是这样的。 打斗间五人相视一眼,旋即默契的改变打法,开始相互配合。 四位少年联手扛下对方攻势,为甜宝争取到一瞬的空档。 饮月刀利落横劈! 正中对方腰腹! 当—— 一声轻响。 甜宝愣了下。 那一刀不像砍在皮肉上,且明明中了,而空气中却并未有血腥味道传来。 仿佛砍的是一块铁板。 白彧沉声,“他可能不是活人!” 乌和泰在角落狂笑,表情得意又狰狞,嗓音里透出狠辣,“你们就算知道了又如何?今日,你们五个谁都别想活着离开锁烟楼!” 乌老太君紧绷的身子放松下来,冷冷看着在打斗中的几人,恢复高高在上的姿态,“一群乳臭未干的小儿,以为学了点本事就能够大杀四方!殊不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凭你们就想让我乌家多年基业毁于一旦?真是天大的笑话!还想要给毒不侵报仇出气,哼!老身告诉你们,毒不侵那个怪物在我面前永远都别想翻身!” “是吗?”应答她的,是少女清亮幽冷的声音,“那我们就看看,最后翻不了身的是谁!” 甜宝旋身跳出战圈,左手一握。 收! 激烈的打斗声立刻静止消失。 苏安、苏文、苏武一屁股坐在地上,气喘吁吁。 白彧站于原地呼吸也有些不稳。 四人身上都挂了彩,所幸无人重伤。 而除了四人之外,本应该也在战圈里的剑魂却不见了。 乌和泰母子俩神情凝固,各自揉了好几回眼睛,消失的人依旧没回来。 母子俩不可置信,目光急切往四周搜寻,也未能寻见剑魂的身影。 偌大一个人如同凭空消失了一般,诡异的让人害怕。 “剑魂呢,出来把他们杀了!”乌老太君上一瞬的得瑟还未消失,这一瞬便已脸色灰败苍白。 她撑圆了三角眼,僵硬视线落到少女身上,嗬嗬喘气,“你做了什么?!你是如何把人变没的?!怪物……怪物……你是怪物!” 怪物两个字触了四少年逆鳞,苏武蹭地从地上站起,指着老太婆鼻子怒骂,“你他娘才怪物,你全家都是怪物!怪物都没你长得寒碜!就你这种刻薄恶心的样儿,只应地狱有,人间哪得几回见!” 白彧嗓子里都是寒气,盯着老太婆一字一顿,“再敢多说一句,甜宝不杀你,我也会将你碎尸!” 乌和泰母子俩脸色更为苍白,脸上浑然寻不到一丝血色,满眼的恨怒恐惧。 锁烟楼外有动静响起,纷杂脚步声从远处传来。 甜宝抬眸,漆黑眸子里染着讽刺意味。 她举步行至角落,站在那两人面前,伸手扣住乌和泰脖子将他压在墙壁,另一手将一粒药丸塞进他嘴里。 乌老太君登时声色俱厉,两手拼命拍打拉扯少女手臂,想将儿子救下来,“你干什么?你给我泰儿吃了什么!你想毒死他?毒不侵那个见不得人丑东西,教给你的便是这副蛇蝎心肠?你敢害我儿性命,老身跟你拼了!” 半截刀刃横于她脖颈前,寒光闪闪,轻易将撒泼的老妇人逼退。 “蛇蝎心肠?几十年前乌家清贫,为谋生计将我毒爷爷卖入毒王谷当药人,换三十两银! 毒王谷药人每年里百人难活其一!我毒爷爷的命在你们眼里便只值三十两!虎毒尚不食子,你的心比之蛇蝎如何? 其后得知我毒爷爷在药王谷爬了起来渐得重用,又以苦情戏码博他心软假惺惺的给他丁点亲情,哄得他玩命的给你们挣银钱养你们乌家一帮虫豸! 你们乌家却无一人感激,背后嘲笑唾弃,骂他是怪物!乌家人心肠比之狗狼如何? 乌和泰十数年私塾花用应考尽靠我毒爷爷供给,考举落榜转而从商,软硬兼施欲让我毒爷爷为你们炼药、想以毒王谷为走狗供权贵使唤为你乌家挣名揽势! 我毒爷爷第一次拒绝你们,转头就被你们卖了,整个毒王谷覆灭仅得他一人逃出生天!这等心肠又是如何? 跟我理论蛇蝎之心?你们也配!” 第260章 他根本不是人 甜宝玉颜冰冷讽色更浓,松开了扣住乌和泰的手。 “咳咳咳!咳咳!”乌和泰捂住脖子弯腰剧咳,得了自由后第一时间是去抠喉咙,想把被迫吞下的药给吐出来。 良久,他抬起通红的眼,眼神阴鸷怨毒,夹着惧怕,“你给我吃的是什么药!毒不侵又给你们吃了什么药!我乌家跟他就算有仇怨那也是我们跟他之间的事情,几时轮得着你们这些外人替他出头!为何你们要这般欺人!” “你之前不是问过我,所求是为什么吗?”甜宝冷冷凝着他,“我来,是想告诉你们一句话,毒不侵他有人疼,莫欺他!” 她转身,举步往外走,“当年毒爷爷没有杀你们,今日我也不杀你们。乌和泰,一粒疯魔伴你余生,我要你跟你娘亲眼看着,欺我毒爷爷得来的望族乌氏,怎么被打回原形!” 杀了他们,不过是让他们死得痛快。 让他们亲眼看着辛苦数十年汲汲营营得来的荣耀在他们眼前消散,那样的折磨才够偿毒爷爷几十年遭受的痛苦! “啊——你、你、报仇、凭什么——!” 后方角落,痛苦惨叫跟怒吼掺杂,尽是仇恨不甘。 甜宝顿足,回头,“凭我是毒不侵的孙女——苏九霓!” 白彧脸上漾出笑意,玉扇一展一摇,“当年你们不就是欺毒爷爷孤家寡人渴望亲情么?今时不同往日,你们的主意打不响了,那种虚伪廉价的亲情他早就不需要了。” 苏安扬唇,高高在上斜睨那母子俩,“毒爷爷已经有更好的了。” 苏文,“接下来的日子,你们好好享受,人生酸甜苦辣咸万般滋味,不能总是只尝甜头不是?” 三人一一跟上少女脚步离开,苏武走在最后,挠着脑袋想出自己要说什么了,他看着浑身发抖说不出话的老太婆,“对了,祝你长命百岁,怎么地也要多活个十几二十年,千万别早死!一定要长寿哦!” 乌老太君喉头一甜,几欲厥过去,“你们全都不得好死!” 少年人懒洋洋回应,“那你也得有命看得到啊。” “噗——”老太婆仰头倒下。 “娘!娘你怎么了!”奇异的,乌和泰身上彻骨疼痛一时散去,整个人恢复如常,连忙扶住要坠地的老妇人。 楼外,脚步声于此时近至眼前。 甜宝几人对视一眼,相互心领神会。 甜宝飞快扒拉两下头发,从里冲了出去,满脸沉色,“快跑!不要恋战!” 白彧衣襟散乱不复从容,脸色微微发白,“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怎地打不死一样!” “赶紧跑,保命要紧,其他的容后再说!” “乌和泰那个老狗,悄悄摸摸背地里竟然藏了这么一个大杀招,可耻,呸!小爷回头再来玩!” “带、带上我、咳咳!我中了一脚……” 另外三个少年人相继从后跑出,各自脚步踉跄虚浮,跑在最后的那位嘴角溢血,显然受过重创。 便是这样,跟他们迎面而来的一大波护卫暗卫杀手也下意识让出一条道,没跟他们正面相拼趁机拿下。 甜宝几人往外逃,那些人往锁烟楼冲,井水不犯河水泾渭分明。 苏武乐得脸上险些憋不住。 他娘的,他们五个是成了瘟疫了,人见人躲啊! 他们还没跑远,锁烟楼那方就传来阵阵相逼的喝声。 “乌和泰,剑魂呢!把剑魂交出来!” “乌岛主,我们都看见了,你可莫要再说话来哄骗我等,你既能让剑魂动手,必然是知道如何驱策他的。” “连流放之地出来的魔星都不敌剑魂,不愧是——乌岛主,事到如今大家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若要撕破脸,不好看的只会是乌家!” “本王已将消息传回去,只等乌岛主给个痛快话,是想继续当你的望族家主,还是要看着空流岛跟当年的毒王谷一样覆灭?” “乌家如今的地位来之不易,我劝乌岛主,还是珍惜些的好啊。” 多方逼迫中,是乌和泰声嘶力竭的吼声,“我说的是真的,剑魂不见了!凭空消失了!就是刚才那几人、是那个苏九霓抢走的!” “哈哈哈哈!还睁眼说瞎话呢?我等来时跟她们几个打了照面,可没看到剑魂的身影!归一阁暗室的死物她能藏,那么大一个大活人,她如何藏?来人,给我搜!掘地三尺也要把剑魂搜出来!把乌和泰扣在手里,不怕剑魂造反!” 甜宝几人冲出烟锁楼后不急着跑路,在外岛随意找了家客栈整顿。 刚才打的那一场最后虽有惊无险,但是几人身上也皆是受了伤的。 他们脸上面具已经揭下,用的是本来面目,一身凌乱伤痕除了惹人多注目几眼,倒是一时没人认出他们来。 进了客房关上房门,苏文第一个瘫下了,霸了房里唯一的床,“没想到这世上竟然还有人有这等身手,能与之一拼的怕是只有断刀叔叔了!” 苏武想起刚才那一幕,尚余味无穷意犹未尽,“可惜那人太凶了,一不小心得命丧他手里,不然小爷还想跟他继续打,是真痛快啊!” 苏安一点也不想继续打,他身上挨了三剑!草他娘,几年江湖历练就没挨过这么多刀子! “甜宝,你怎么不一早把他收了!”撸起衣袖瞅着手臂上的一条剑痕,苏安哭唧唧,留疤了留疤了! 甜宝挠挠下巴,在房中八仙桌旁坐下,“我收不了活物。” 她一开始以为对方是个大活人,压根没想着往空间收。 以前试过,空间只能收死物,活的能喘气的是收不了的。 只有空间里土生土长的活物不在此列。 要不是砍的那一刀让她有所察觉,他们现在怕是真的够呛。 白彧在她对面坐下,饶有兴致,“没想到,是个死人。果然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乌家的秘密大概就在此,或许这个东西就是乌家能攀附上诸国权贵维持往来的原因之一。” “不,他也不是个死人。”甜宝抬眸,眼底同样兴致乍起,“他根本不是人。” 另四,“……” 第261章 剑魂出世,不事二主 “乌家这几十年当真是混得风生水起,除了有个不是人的剑魂当保命底牌,还靠着药王谷笼络住各国势力,甚至跟外族也有牵连,”想起在锁烟楼里击杀的活傀儡,白彧眸色深沉几许,“那些活傀儡……可惜又让背后的人跑了!” 当时几人被剑魂困住,无暇分身去抓藏在背后的人,让人扼腕。 错失了机会,即便知道对方眼下就藏身空流岛,想要把人找出来也难了。 甜宝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可惜,“以后总会再遇上,迟早的事。你们几个先处理身上的伤,这里的事了了,我们尽快离开。” 说完她起身准备回隔壁。 男女有别,她不能看哥哥们脱衣裳。 白彧握住她手腕,“你可伤着?” 少女回他一个看傻子表情,挺自大,“一个不是人还想伤我?” 留下房里闷笑一片。 回到自己的客房,甜宝盘腿坐在床上,意识沉入空间,去看看那个叫剑魂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些年空间变化不大。 进入空间入口便是一棵硕果累累的古梨树,坠满果实的枝桠朝她弯下腰。 甜宝弯唇,轻摸了下古梨树干,安抚般拍了拍,举步跨过小溪,走到溪对面。 黑衣不是人直挺挺立在那处,手里利剑一直未放下。 看见甜宝,立刻举剑想朝她冲来。 甜宝动了下手指,立刻让他动弹不得。 “在这里你连我衣角都碰不着,别挣扎了。”少女踱步到他跟前,绕着他走了一圈,没看出异样,随即打个响指。 便见男子上衣咻的解开,露出衣服下景象。 脖子以下皆是铁骨,腰腹处一道凹进去的刀痕赫然可见。 果然不是人。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这又是什么铁,能扛得住饮月刀?”问完,甜宝想起什么来,眉毛皱起,“你会说话吗?” 男子没有神采的眼睛移正,落在她脸上,须臾,凭空消失。 只在甜宝面前留下一个地坑。 甜宝,“……”不是人钻地了。 抽了下嘴角,甜宝手指一动,钻入地下的人被生生拔了出来,头上脸上沾的土还在扑簌簌往下掉。 这瞬息功夫他在地下竟然爬出了两丈。 四目相对。 男子嗖地一声再次遁地。 甜宝动动指头又把他给拔出来。 两人在空间里玩了半刻钟拔地鼠游戏。 最后一次把不是人拔出来,人在药田里,脑门上顶着一株人参。 甜宝,“……” 甜宝缓缓攥拳,指骨咔咔响,一字一顿,“你敢毁我毒爷爷的药田?!” 片刻,药田边上传来铁块被捶的当当声。 空间入口的古梨树枝桠晃动摇掉好几颗水灵灵的梨,似笑得不可自抑。 离开空间时甜宝小脸是黑的。 不会说话,还老喜欢遁地,一身都是铁造的,动起手来又灵活得跟人似的,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等回了流放地,问问干爹知不知道这是什么门道,要是没什么用,就把他拆成废铁。 空间里,不是人被埋在半人高的坑中只露出个脑袋,头上还顶着细碎泥巴。 努力挣扎依旧动惮不得后,脸上露出似茫然的细微神色。 …… 苏武处理好伤口后就按捺不住了,左右怂恿,“空流岛里正热闹呢,咱瞧热闹去?不去可是大损失啊!你们不想知道乌家跟九国怎么狗咬狗吗?想不想想不想?还有甜宝给乌老龟吃的那什么疯魔到底是什么药效,你们真的真的不想知道?” 苏文一本正经,“读书人当两耳不闻窗外事,但是——事关甜宝的疯魔之效,去看看也是可以的。” 苏安大义凛然,“我不是去瞧热闹的,我就是去看个结果,回去以后好跟毒爷爷交代。” 白彧长腿交叠靠在八仙桌旁,翘唇浅笑,“师兄们,都是自己人,何必如此虚伪。” 仨急吼吼往外跑,“呸!你别去!” 空流岛里确实热闹。 乌家一众家眷已经从密道里出来了,乌泱泱一大家子聚在锁烟楼前哭哭啼啼惊慌失措。 苏安仨潜入时,锁烟楼里里外外已经被九国的人搜了个遍,连地面都被掘得坑坑洼洼。 乌和泰被九国权贵围在中间发难。 “怎么,乌岛主是在跟我等装疯卖傻?什么被喂了剧毒,本王随行太医亲自给你诊了,可没有半点中毒迹象!你若想以此蒙混过关,别怪本王不留情!” “这些年乌岛主你以毒王谷选毒王赛事拢势敛财,我们九国对此虽看不上眼,也肯给你两分薄面配合你做戏,你倒是把我等都当成傻子了?” “哼!剑魂已出,既然连让我们见识见识都不肯,乌家这空流岛望族的名头也别想要了!传本王话,今日起,我龙元国再不参与乌家任何盛事!” “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把乌子骞乌子仲抓起来带走!什么时候剑魂找出来了,什么时候再来跟我西陵赎人!” 眼瞧着两个儿子被抓走,乌家浑无力施救,乌和泰气急攻心摇摇欲坠,偏生还百口莫辩,“我真的中了毒!剑魂是那个叫苏九霓的女娃弄走了,我亲眼瞧见的,为何你们偏偏不信!” 有人冷笑呵斥,“荒唐!你们打斗时我云秦国暗卫就候在楼外待命,将里间事情瞧得一清二楚!剑魂平地而出,乃是受你驱策的!他便是消失,也只会听你之令!你将罪名扣到旁人头上想要混淆视听?真当我们是傻子?在场的有谁不知剑魂出世,不事二主!分明是你察觉外头有人赶来,提前将剑魂收了!” “乌和泰,我们给你两日时间,两日内你要是不将剑魂交出来,整个乌家都别想好过!宝物重要还是你一家性命重要,你好好想想清楚!我们走!” 九国人在烟锁楼一无所获,走的时候皆面色不虞。 很快楼前之剩下乌家一众老弱妇孺,乌老太君瘫坐在地上整个人跟失了魂般,刚才那般大阵仗都没让她回过神来。 藏在暗处的仨小子见没甚好瞧了,悄摸摸离开。 白来一回,乌和泰整个人看起来正常得不得了,妹妹给他吃的疯魔到底是什么药? 第262章 疯魔,半梦半过往 岛上闹出那么大动静,消息传到岛外不过片刻。 当天整个空流岛内外就流言四起喧嚣尘上。 到处是热议的声音。 “我亲眼瞧着九国来的人气势汹汹杀进岛去了,嘶!你们说那个什么剑魂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谁知道,咱也是住在空流岛几十年的人了,可从来没听过有这种能让九国震动的东西,乌家瞒得可真够严实的!”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次乌家怕是不能善了了。可惜了乌家一直为善,乌岛主也是个重情重义之人,结果全家最后惹来这般祸事,唉。” “最可恨的是毒不侵那个白眼狼!不知孝悌恭亲!若是他知道感恩图报,以他医毒双绝的本事帮扶乌家一把,外人也不至于敢如此欺乌家!” “好端端的提他做什么,晦气!那等自小与毒药毒虫为伴的人,你们还期望他有良心?” 外人轻易不得入岛。 内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百姓们皆是一知半解连蒙带猜。 这头正议论纷纷,结果那头,岛里就有人先冲出来了。 出来的还不是别人,正是百姓热议的主角,空流岛岛主乌和泰。 因适逢大事,他一出现就吸引了周围所有人目光。 乌和泰穿着打扮与平时别无二致,除了发丝没那么光洁,整个人看起来毫无异样。 见他从岛里出来,身边连个随从都不带,街边摆摊的小贩有胆子大些的开口搭话,“乌岛主,您怎地一个人出岛了?你……没什么事?” “哦,出来走走。”乌和泰笑笑,走到小摊前,背手看小摊上摆放的东西,皆是一些炮制好的寻常药材,还有些炼制的粗劣药丸,“这些怎么卖?” “乌岛主您要买这些东西?抬爱了抬爱了!您要想要,我给您算便宜点!” “嗯,买回去让毒不侵炼一些药丸,他炼药已是功夫上乘,做出来的药便是普通的也能卖上高价,亏不了。这些药材我都要了。”说罢乌和泰抬手摸钱袋子,这才发现钱袋子是空的,他拍拍脑袋,扭头四顾,“娘,娘!快拿银子来,我要买药材!此前把毒不侵卖到药王谷不是得了三十两银子么?怎地会没钱?我都与你说了价格能再抬高点!肯将孩子卖给毒王谷当药人的人家少,你便是叫价四十两五十两他们也会给!只卖三十两还是我们亏了!” 小贩,“……” 众,“……” 乌岛主刚刚在说什么? 卖孩子到毒王谷当药人? 当年不是毒王谷的人瞧着毒不侵资质出众,将他收入谷中做徒弟么? 瞧着乌岛主与平时无异,怎么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跟失心疯一样? 心思转得快的人立刻品出了些什么,故意搭话,“乌岛主,其实你家也不亏,你看毒不侵现在不是出头了吗?他在毒王谷混得风生水起,听说马上就要接替毒王之位了,以后你们家也能跟着飞黄腾达了!” 乌和泰立刻脸色一沉,满脸愤愤,“呸!什么飞黄腾达,别跟我提那个见不得人的丑东西!他倒是出头了,我们一家不还在熬苦日子吗?凭他一瓶好药就能卖个十两二十两,每月却只给我们两银钱家用,当打发叫花子呢?要不是——” “泰儿,住口!你再胡说八道什么!”一声厉喝从另一端传来,打断了乌和泰还要继续往下说的话。 乌老太君发鬓微乱,气喘吁吁,脸色苍白又难看。 她扭头吩咐随行家丁,“家主今日太累了都开始说胡话了,把他带回去,让他好好歇一歇!” 家丁应声,涌上前架起乌和泰便走。 “你们干什么!我乃家主,一群下贱奴才居然敢对我动手!放开我!”乌和泰在钳制中拼命挣扎,怒气大盛,“娘,让他们放开我!我什么时候胡说了?要不是毒不侵不识抬举,死活不肯帮忙笼络权贵,我也不会帮那些人的忙灭了毒王谷!他就是个白眼狼,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死了也活该!这话是您亲口说的,当初灭毒王谷取而代之的主意也是娘您给我出的,你都忘了?!” 乌老太君气得浑身发抖,一天里接二连三的打击让她亟欲昏死过去,她上前狠狠扇了乌和泰一巴掌,阴鸷狠厉,“你真是疯了!” 随着母子俩迅速离去,闹剧也很快散场。 周围却出现短暂的沉寂。 有幸得见得闻的人莫不震惊,神色复杂至极。 甜宝两手搭在客房窗台虚靠,静静看着这一幕,嘴角噙上淡淡讽笑。 替毒爷爷清洗污名的最好办法,就是让始作俑者亲口说出真相。 没有什么证据,比这更有说服力。 疯魔,让人半陷梦境半沉过往,终生不得解。 只要乌和泰一日不死,这些话日后,还会反反复复从他口中提及。 乌家名声也会越脏。 这是他们该还给毒爷爷的公道。 而乌老太君,她便是要她清醒的看着往日辉煌一点点崩塌,日日受焚心蚀骨的煎熬。 房门蓦然被推开,白衣少年双手抱臂懒懒倚着门窗,脸上笑意亦慵懒散漫,“原来这就是疯魔,满意了?” 甜宝举起拳头吹了下,“其实我更喜欢揍他们。” “……” “可惜,便宜他们了,我心里还是堵得不顺。” 白彧笑脸一收转脚就走。 后方,“别走,让我揍两拳出出气。” 白彧走得更快,“冤有头债有主,再见。” “下次再要不敲门,真揍你。” “……” 苏安苏文苏武三个特地在外岛溜了一大圈,听周围百姓把乌家骂满足了才回来。 此间事算了了。 至于九国要怎么逼乌家把剑魂交出来,那是九国跟乌家的事,小子们不感兴趣。 剑魂……他们就带走了! 哈哈哈哈! 第263章 当年因,今日果 外岛码头僻静处,一艘运船离岸,将那座岛屿的纷扰抛在身后。 三月初春光依旧明媚,和煦阳光静静洒在河面,放眼望去处处磷光。 天际河天一色,平添人心头豪气。 苏武直接躺在甲板上晒太阳,语气还颇为遗憾,“当初咱来的时候算好了此处会有某国陷阱,结果陷阱没看着,倒是把乌和泰那老狗的底牌捞出来了。” 还是没能扒出对方真正身份,唉。 “你是嫌咱不够险象环生?”苏文坐姿优雅背挺如竹,一袖子扫在苏武脸上,“要不是魏离出手把本王八拦住了,咱现在不定什么光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凡事不能皆自负,懂不懂?” “苏安,把这玩意儿带走!听他说话文绉绉的酸腐味儿我就浑身不舒服!都是泥腿子出身就你最装!” 苏安从船舱里爬出来,大笑,“这你就更不懂了?先得装得形似才能神似,总有一天老二能装出师父的文人范儿来,老二,任重道远,努力啊!” 文武,“滚!” 三兄弟在甲板上打打闹闹,甜宝坐于船舷上晃着小脚看河光,迎面风吹来,舞动她发丝、袍摆,有种乘风之态。 “去长京?”白彧背倚舷,逆着河光笑问。 “嗯,本王八没出现在空流岛,消息恐怕已经传回他后方阵营,我总要去看看长京那边是什么情况。再说我答应魏离了,要给他偷国库去。” “他日后若是登顶,你偷的便是他的东西。” “现在还不是他的。”甜宝歪着脑袋想了想,“洪德帝太坏。” 白彧失笑,转过身跟少女一块吹风赏景。 魏离早在长京下了一盘棋,回去之日便是收网之时。 那里的情况之乱,定是比空流岛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长京的胜负,事关生死。 他们与魏离既是同门师兄弟,又是一块长大的伙伴,自不能看他一人孤军奋战。 …… 大越,长京。 皇城上空溢满阴霾,将三月明媚遮掩。 朝堂内外风声鹤唳。 皇上的身体越发不好了,此前还能撑着勉强上朝,现在却是连龙床都下不来。 太医院依旧束手无策,民间请来的杏林高手一个个被推出去砍了头。 承乾宫里咳声不停,咳嗽的人似要把内腑都给咳出来一般,直听得人揪心。 最怕皇上一个不高兴,被他攫入视线的人也要被砍头。 “皇上,该吃药了。”苗平侍疾龙床前,说话小心翼翼。 龙体迟迟未愈,皇上脾气越发古怪暴虐,阴晴难测。 就连他这个大总管说话做事都要慎之又慎。 洪德帝躺在床上咳得脖子脸通红,眼角尽是咳出的眼泪,“魏离、查、得如何——嗬嗬——” 苗平忙道,“皇上下令魏都尉负责彻查,予三日之期,今日便是第三日了,应该很快就会有眉目。” “朕、嗬嗬、怕等、等不了……定要将害朕之人、碎尸万段!凌、凌迟!嗬嗬……” 便是病得奄奄一息,皇帝身上浓郁的戾气亦骇人心惊。 苗平不敢跟皇帝病态的眼睛对视,将人小心扶起,“皇上且放心,魏都尉领羽林卫与锦衣卫联手彻查,那胆敢谋逆之人绝对逃不掉!” 刚给皇帝喂完药,店外就有内侍小心翼翼来禀,“皇上,魏都尉请求召见!” 洪德帝眼睛猛地一睁,“传!” 即刻有进步声跨入殿内,步履声沉稳。 少年一袭玄衣,银狐面具覆面,在京供职这一年多时间里,身上的气息越发沉着内敛。 面具后如同寒星的黑眸,深沉得教人难以轻易窥探。 入了内殿,魏离单膝着地,“皇上,臣幸不辱命,所查已经得到线索——” “是谁!”听到已查得线索,洪德帝赤红了眼睛,挣扎坐起,神色间尽是狠厉。 “臣不敢妄言,这是从德妃娘娘处搜出的证据,请皇上过目定夺!”魏离垂首,双手高举呈上一物。 苗平立刻把东西接过来转至皇上眼前。 一盒红色口脂。 洪德帝眼睛更红,喘息声急促剧烈,他缓缓转眸盯着魏离,“口脂?” 魏离头更低了些,“德妃娘娘交代,这盒口脂是皇后娘娘于旧年皇室秋祀后赏赐予她的。臣与锦衣卫统领严召严大人一同验过,口脂中确实有毒,无色无味,轻易查探不出来,但若与一物相融,便能生出毒性……便是龙井茶。” “嗬、嗬嗬——”洪德帝胸腔起伏更为剧烈。 旧年秋祀后,他曾招过德妃侍寝! 他想起来了,那晚德妃唇上口脂颜色,与眼前这盒颜色一模一样! 而他素日里,喜品龙井! 躲过了皇后、没想到却败于一盒口脂、一杯龙井! “杀、杀!传旨!朕要杀了她们!嗬嗬、皇后、德妃、其所有派系党羽,统统给朕杀了!!” 皇帝咆哮声冲出寝殿,外头立刻跪下一地。 魏离眼底掠过一丝讽刺,又道,“皇上,臣官职低微,此事事关重大,臣恐自己威慑不够不能震慑奸佞,抓逆党一事,不如交予朝中重臣——” “苗平!将朕的龙牌拿来!”洪德帝捂着胸口,五官狰狞,“手掌龙牌如朕亲临!谁敢反抗,杀无赦!” 苗平将龙牌交予魏离时,手抖得不成样。 这皇宫要变天了。 皇后跟大皇子背后有不少朝臣撑腰,才能在崔家倒塌后继续保有眼前地位。 德妃更是出自长京一等世家冯家,那可是两朝重臣!还有德妃所出两位皇子,也一个都跑不掉! 真要拔出萝卜带出泥,此事背后受牵连的人,起码有一半朝臣! 这、这是要给朝堂换血呀! 魏离走出承乾宫,立于三月阳光下,明媚光线也拂不去他身上玄衣的深沉色。 低头,看着手中那块如朕亲临的龙牌,魏离唇角翘起一角,笑意冰冷。 当年魏国公府被阖家流放,崔家、冯家最为功不可没。 当年因今日果。 他会一一、加倍的,跟她们讨回来! “羽林卫听令!随我去坤宁宫,捉拿逆贼崔芷莹!” “副将林江,带一队人马去冯府!不可放冯府一人逃出!” “龙牌在此,严统领,本将僭越一回,还请严统领前去修王府,将逆贼修王捉拿归案!其党羽一个不能少!” 第264章 我本名,叫南宫青羽 大越皇城一夕变天。 毒害皇上的逆党已经揪出,皇上亲自下令捉拿。 文武百官莫不人心惶惶。 谁都不知道这件事背后会牵连多少人,更怕皇上会借此机会一并铲除异己。 修王府、冯府哭声喊声骂声一片,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羽林卫腰悬佩刀冰冷肃杀。 抓捕过程中过往街道上空荡荡静悄悄,百姓们连沿途看热闹都不敢。 德妃被羽林卫从甘宁宫拖了出来,其所出两名刚满十岁的皇子也没能幸免。 三十多岁的美貌贵妇此刻哭得鬓乱钗斜梨花带雨,不停喊冤,“不是本宫干的!皇上,臣妾冤枉啊!臣妾对皇上一心一意,怎会谋害皇上!我根本不知道那盒口脂有毒!是皇后害我,是皇后陷害臣妾啊皇上——!” 甘宁宫前,覆面具玄衣少年长身而立,冷冷看着这一切。 在他身后,羽林卫手里还押着刚刚从坤宁宫带出来的皇后崔氏及其心腹一众,待会一并押入天牢。 崔氏已经六十有余,这几年里华发变银丝,苍老得极快,整个人失魂落魄。 听着德妃哭喊,她木然抬眼,缓缓环视周围。 上空落下来的阳光似凝霜雪,附着肌肤沁着寒。 这座皇宫,一道道高墙,三月春日里极美的园景,于此刻显得熟悉又陌生。 她在这里守了几十年,前数十年全心全意待那个人,唯他是从,唯他马首是瞻,以为自己的付出他都看得见。 如今才发现,不过都是她自以为。 她为他做了那么多,甚至在对立最后关头心软选择放过他,而他对她却连信任都吝于给。 红颜困宫墙,半生荣华,半生笑话。 “押送天牢,听候发落!”少年淡漠冰冷声线拉回她思绪,羽林卫立刻搡着她往天牢方向走。 一国之后沦为阶下囚,在白玉地面上趔趄,那些往日见了她需得下跪的人,今日皆一副高高在上嘴脸,看她时满眼怜悯。 崔氏眼泪扑簌而下,大笑。 天牢甬道冗长昏暗,冬日刚过,牢里空气还泛着寒冬里沤出的霉臭味,令人作呕。 一众囚犯被推入铁牢笼,牢门落上锁。 而这还仅仅是开始。 接下来数日,每日天牢都会送来一波新的囚犯,皆是在朝官职一二品的大院员。 品阶低一些的则送往大理寺。 谋害皇上乃是滔天大罪 ,但凡有点沾边的皆跑不了。 朝中近半官员被牵连,险些致大理寺人满为患。 长京乌云蔽日,阳光透不过阴霾。 …… 三月中。 入夜,承乾宫。 宫里掌了灯,灯光通明。 洪德帝坐在床上,脸色看起来比前段时日好了许多,连咳嗽亦能勉强压下去了。 “魏都尉,这段时间你为朕彻查谋逆,劳苦功高,待此事了,朕定要好好犒赏你。”将苗平递来的药一饮而尽,洪德帝脸上露出些许笑意。 他有感身体在好转,这几日身体一日比一日轻松。 太医说,许是毒药的药性已经快散了。 他洪德乃真命天子,自有龙气庇佑,怎坑命丧魑魅魍魉宵小手段! 魏离立于龙床前躬身垂首,“为皇上办事乃是为臣本分,臣不敢居功,只盼皇上早日龙体康复,理纲治朝!” “好,朕便托你吉言。”洪德笑着,抬眼静静凝床前少年,眼底光色晦暗,“如今谋逆已经尽数抓获,朕想先审了他们,定下罪来。给朕下毒意图弑君,此等罪孽灭九族亦不为过。除此,朕予魏都尉的龙牌也需先收回来,免得朝中剩下的那些顽固老臣多有话说,反对魏都尉名声不好。” 苗平垂着两手站在皇帝身侧,眼观鼻鼻观心不敢言。 龙牌在手如皇上亲临,当日皇上龙体有恙力有不逮,气怒攻心之下只想立马把那些谋逆当场斩杀了,才会开金口赐下龙牌。 如今龙体好转,以皇上的性子自然是不会允许龙牌继续握在一个小将手中的。 皇上天下至尊,又极爱权恋权,不允许任何人同他分薄。 不过魏都尉此事中能得赐龙牌,也已经算是一种荣耀了,代表皇上的器重,日后其官途亦会更为顺畅。 一赐一还,不亏。 苗平心念电转间,预料中的回答却没有响起,他微诧抬头,朝少年看去。 却见少年不知道何时将躬着的腰背挺直了,如同寒星的眸子漆黑沉邃,嘴角有一抹极浅弧度。 似笑,似讽。 苗平见此,心脏险些被吓得停摆。 魏都尉这模样,比背后谋逆弑杀君的人还大胆,定然惹龙颜大怒啊! “皇上,虽则你身体稍有好转,但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为皇上龙体着想,臣建议您还是继续在寝殿好好休养,莫要急着劳心费力,免得一个不慎再让病情加重,岂非得不偿失?”少年迎视天子目光,轻启薄唇,云淡风轻。 态度随意得像跟路边遇上的人聊一句,今日天气甚好。 果不其然,皇帝脸色立刻勃然大变,“魏离,你放肆!” 天子暴怒,太监大总管被吓软了双腿,少年却依旧站得笔挺,如不屈松竹。 “皇上何必动怒,臣是为你着想。毕竟皇上患的不是太医能治的寻常病症,是中了无解之毒。既是无解,如何好得?”少年眼睛一低一抬间,轻笑,“不过回光返照罢了。” 洪德帝怒气更甚,随即似反应出什么,神情凝固,“……你,如何知朕中的是无解之毒?” 少年再次轻笑,愉悦之情从嘴角转至眼眸,流出来时候化为冰冷讥讽,“毒是我下的,我如何不知?悲清风,中毒半年后五脏衰竭,无可解。皇上会在病榻缠绵数月,最后像个不能动的虫豸一样,不甘的死去。” “不可能!不可能!你根本没有机会给朕下毒!”洪德怒吼,他不信。 魏离从雁门关回朝后,供职期间他只召见过他三次!对方根本没有机会下毒! 魏离挑眉,淡道,“皇上在太和殿召见我那回,可还记得?苗平给你奉茶,你命我摘下面具时曾将茶放于茶几上,毒便是那时候下的。”魏离举步,缓缓走近龙床,抬手将脸上面具缓缓摘下,“皇后的毒药亦是我给的,可惜她最后心软收手了。我料到会这般,早于她之前便动了手。至于那盒口脂,确实是皇后赠与德妃的,不过,口脂原本无毒,毒是我将口脂拿到手后混进去的。” 话毕,面具从脸上剥离,露出少年俊美又冷硬容颜。 他俯身,告诉洪德帝,“我本名,叫南宫青羽。” 第265章 好久不见 “南宫青羽……南宫青羽?你是南宫青羽?!” 洪德帝死死盯着少年左眼角下红色泪痣,瞳孔一点点扩大,目眦欲裂,“是你!原来你真的还活着!混到朕身边报仇来了!” 少年那张脸褪去丑陋疤痕后露出的真颜,容若冠玉,勾起帝王心头久远记忆。 少年长得像极了他娘亲! 但有他娘亲所没有的狠厉,冷绝! “呵呵呵呵……”魏离笑得有些癫狂,深埋的恨意于笑声中尽数宣泄,他冷冷看着帝王丑态,一句一句话语如刀,“弑母之仇,灭族之恨,焉能不报?南宫寅,我回来了,便要叫你亲眼看着你的江山如何落到我手里!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得那般痛快,成王败寇,你输了,就在我脚下享一享为蝼蚁的滋味!” 少年笑着,一一细数,“押入天牢的那些人,皇后崔氏、德妃皆唯你马首是瞻,户部尚书肖仪、都察院御史简兴学、内阁学士钟怀朗、太常寺卿罗泽、通政司副使余才永……皆为你朝中心腹,他们都要死。” 洪德帝呼吸越发急促,浑身不可克制剧烈颤抖,红血丝从眼里一点点迸出来,目眦欲裂模样极是骇人。 少年尚嫌不够,低笑两声,又道,“对了,还有你那些子子孙孙,我会先送他们到地下等着你。斩草除根……是你教我的。你南宫寅最后留在这世上的血脉会仅剩我一个,南宫家的江山,会名正言顺落到我这个你恨之欲死的孽障手里,你可高兴?” “噗——”一口黑色血箭从洪德嘴里喷出,他抬起抖索手指指着少年,开口想要大声咒骂,却发现嘴巴不受控制的开始歪斜,整个人颤抖着往后躺倒。 其后再动弹不得。 便是努力想要发出声音,也语不成调,“畜、唔、唔、生……来、唔唔人……!” 音量仅能飘过床榻。 苗平早已被吓得脸色惨白瘫软在地,皇上这是中、中风了啊! “苗大总管。”少年冰冷声线自上传来,如催命阎罗,“你对皇上素来忠心耿耿身先士卒,皇上不日就要殡天,身为贴身内侍,你先下去替他打点打点,恭迎皇上鬼魄。” 苗平登时面白如纸,浑身抖如筛糠,伏跪于地求饶,“魏都尉!十、十二皇子饶命——唔!” 下一瞬,一只手掌扣上他脖子,轻轻一拧。 伴着咔嚓声响,在皇宫威风几十年的大太监立刻气绝。 魏离收手,从怀中取出帕子将手掌手指一一擦拭,像沾染了什么污秽般嫌恶。 及后取出一个药瓶,将瓶中药粉倾倒在苗平身上,尸体须臾便化为一滩血水。 事情既已做到这一步,他不会给自己留下任何隐患。 苗平的命用不着多留。 于此时一道脚步声响起,从外殿步入寝殿内朝少年躬身,端看脸赫然是另一个苗平,“少主。” “苗平,你在这里好好替我侍奉皇上。”魏离看着到处浑身剧颤的洪德,淡笑。 “是!” …… 甜宝一行抵达长京时已是四月。 城中紧张压抑氛围依旧未褪去。 走在城中所见皆是愁容,处处能听到百姓交相窃语。 “要不是当日锦衣卫失手被修王给逃了,也不会接连发生这种惨剧,唉,闹得是人心惶惶啊!” “俗话说穷寇莫追狗急跳墙,修王逃无可逃,俨然是疯了,为了报复圣上,竟然屡次三番暗杀亲手足,酿皇室灭门惨案……这事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 “历朝历代皇室手足自相残杀的戏码还少了?根本不足为奇,我担心的是要是所有皇子皇孙都没了,那大越——?” “是啊,当朝皇子六人,修王谋逆被通缉,十五、十六皇子受母族牵连也被判了谋逆之罪即将斩首,剩下三个有两个被修王屠杀满门,仅存一位了!你们说说这叫什么事?” “唯盼魏都尉能早早将人捉住,方能保下大越最后血脉了。” 沿途议论入耳。 五人坐在东市茶楼包间,面上皆有恍惚。 面面相觑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好一会苏武才咽了下口水,犹疑道,“都是魏离干的?” 白彧摇着玉扇,挑眉,“魏离想要拿下龙椅,就不能对外落下口舌,弑君、残杀手足的罪名绝不能有。放出一个修王替他把事情都干了,最后他再出面收拾修王,稳江山定人心,登位方顺理成章名正言顺。” 苏安叹了声,“修王一个在逃谋逆哪有那么大能耐灭两个王府,真正出手的人应该也是魏离。” 苏文啧啧有声,神色复杂,“没看出来,平日沉稳好说话的师弟,原来是个这么狠的角色。” “他不狠,死的就是他。那些人当年也没想过放过他一个稚儿。因果循环罢了。”甜宝给自己斟了杯茶,轻抿一口,“等安顿下来,我想去探望断刀叔叔。” 她话落,四双眼睛皆朝她看来,人人脸上带点古怪笑意。 “……”甜宝脖子后仰,警惕,“你们作甚?” “噗嗤!”白彧玉扇在少女额头点了下,夸她,“不错啊九儿,知错就改,如今知道行事前跟我们先说一声打商量了。” “……” 仨小子瞅着妹妹黑下来的小脸,纷纷闷笑。 他们家甜宝小时候可招人了,只是年纪渐长,她就越发老成。 看起来反倒没了这个年纪该有的朝气,整个人暮气沉沉的。 也只有在爷奶爹娘等长辈面前,会流露些许女孩儿情态。 如今她能为他们作出改变,哪怕只是一点点,也够让他们高兴满足的。 说说笑笑间,包间门被人从外叩响。 几人静下来各自相视一眼,随即眼底冒出喜意。 苏武率先冲去亲自开门,门外站着两人。 一身形高大伟岸却容貌普通的中年人,商人的穿着打扮。 另一个脸上的银狐面具不能再熟悉了。 “断刀叔叔,魏离!好家伙,真是说人人到,你们怎么知道我们来了?”把人迎进包间,苏武高兴得见牙不见眼。 断刀入座,先一一扫过面前几张脸,十七八岁少年,十三四岁少女。 上次分别时,这些孩子们年岁皆还小,尤其甜宝那时候方才五六岁。 如今再见,竟恍若隔世。 断刀扬唇,眼尾有些发红。 “好久不见。”他轻轻道了句,嗓音沙哑。 一句话让少年人们脸上笑意散去,取而代之皆红了眼眶。 第266章 未经他人苦 魏离见此,起身给几人一一斟茶,开口打破突来的沉重气氛,“你们几个刚到京外码头我便已收到消息,把手里事务交代下去便去找断刀叔叔碰头,就等着你们来了。” 他抬眼看着几人,半开玩笑,“望鹊楼消息灵通,长冬叔叔没递信给你们,告知你们我在东市有住宅?来了长京不去我那儿,倒先来茶楼喝茶闲聊了?” 苏武心直口快,“嗨,还不是进城的时候被那些流言给吓着了!魏离,你真把什么王爷府的满门给灭了?” 魏离顿了下,执茶壶的手指微微收紧,下意识朝神色寡淡少女看了眼,“师兄师姐们可是觉得我……太狠了?” 察觉到少年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甜宝歪了下脑袋,“看我做什么?你杀的又不是我。” 魏离,“……” 众人,“……” 他们想聊的天经常没法聊。 甜宝浑然不觉自己煞风景。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她跟魏离的经历实则有些相似。 面对仇人,她亦不会手软。 魏离做的是他自己要做的事,至于那些人无辜不无辜,甜宝无法感同身受。 她根本不知道同情是什么。 迄今为止,她做事的唯一准则就是不让亲人受伤,不让亲人难过。 若是家不在了,她行事的准则与底线也便没有了。 甜宝歪着脑袋想了想,想不出来那时候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断刀瞧着小子们无语凝噎容色,失笑摇头,实言相告,“两家王府幼子被送走了,日后会以普通百姓的身份活着。只不过在世人眼中,他们已经死了。” 苏安微诧,“送走了?魏离,你不怕日后那些孩子也回来报仇?” “他们若有本事便来,成王败寇罢了,我未怕过。”魏离淡哂。 他不怕,不过是不想麻烦。 原本是要斩草除根的,是断刀叔叔阻止了他。 祸不及稚子,莫要让自己变成洪德那样的人。——这是彼时断刀叔叔对他说的话。 魏离其实不在乎自己变成什么样的人。 但是他介意,若他当真那般狠绝,日后苏阿爷苏阿奶他们知道了,会对他失望。 他不想自己仅拥有的那点温暖,也消失掉。 不管是为任何事情,都不值得。 失神间,肩头被人拍了拍,是白彧,“这张狂劲儿本少爷喜欢,以茶代酒,来,喝一杯!” “师弟,放心,他日若有人把你干倒了,师兄会来救你的!”苏安挤眉弄眼,举起茶杯。 苏文紧随其后,“什么干倒不干倒,粗俗!阿离,他日你若落魄,师兄定当救济于你,此为后路!来,干了!” 苏武捻着茶杯眼睛骨碌转了转,“咱也是十七八岁的大人了,老喝茶多没意思?来点酒助助兴?” 周围一人一巴掌把他拍在了桌上。 断刀始终含笑看着这一幕,欣慰有之,满足有之,自豪有之。 世上情谊珍贵,他希望这些孩子们能永远这般真挚、相知相惜。 …… 天色入夜,长京大街上全是巡逻卫兵,在大街小巷细致盘查。 以往繁华热闹的长京夜景,于此刻变得格外安静。 临街铺子虽然依旧开着,灯光也亮着,但是来往行走的行人变得极少。 多事之秋,百姓们怕被无辜牵连,入夜后就待在家中不敢外出了。 从茶楼出来,甜宝一行没去魏府,而是去了断刀在长京的临时住处。 便是上回来京时住过的民巷小院,位于东市,跟魏府不过隔了几条阡陌纵横的巷道。 曾住过的地方,小子们老熟了,还记得当初自己住哪间房,压根就不用费心安排。 “断刀叔叔,你在长京这么多年都做啥?明面上干啥买卖?”难得重逢,大晚上的小子们睡不着,磨着断刀叔叔凑堂屋聊天。 堂屋桌上一盏油灯,灯火如豆,飘忽明暗。 断刀坐在靠八仙桌旁的实木圈椅,探手挨个拍拍凑到眼前的脑袋瓜子,嘴角含浅浅笑意。 当年的小豆芽们都长大了,但是在他眼里,他们依旧是孩子。 “明面上做香料买卖,生意糊涂勉强糊口。私下里,这些年将散落各处的昔日部下给找了回来,等待机会为我袁家昭雪平反。道阻且长,是以在长京待了这么多年。” 断刀笑笑,时隔十数年再想找到平反证据,机会微乎其微。 是以,魏离回来后他倾力相助。 有朝一日魏离登顶,以帝王之尊替袁家翻案,届时,亦能还袁家一个清白。 袁家一门忠烈,他父兄皆是顶天立地的男儿,他自幼受教导为人行事要仰无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便是今时今日,他也不曾改过初衷。 他恨朝廷腐败,恨旧日君王心胸狭窄,甚至一度因此颓废消沉浑噩度日。 但他从未恨过大越百姓。 袁家之冤,只求昭雪。 若新朝有需,他依旧会挥刀上马,为护家国百姓奋勇杀敌。 收回思绪,瞧着面前五张担忧的脸,断刀低低笑开,又抚了抚他们脑瓜儿。 “长京的事情没那么快消停,接下来才是魏离夺权的关键时刻。我接下来一段时日恐怕不能陪你们,你们在京中行事依旧要小心些,大越有魏离在,你们在国境内行走应该已无危险,但是九国通缉令还没撤销。”他提醒孩子们,“皇城之大,躲藏无数探子细作,免得你们行踪泄露,被人算计。” 提起这事儿,甜宝想起来了,“断刀叔叔,本王八呢?” 断刀,“???” 四小子,“噗哈哈哈!就是那个八王爷,听说他是洪德的贵客,这次毒王谷赛事他本该到场,却迟迟没有出现,我们猜是魏离把他绊住了。” “……”断刀嘴角微微抽搐,最后忍俊不禁,“原来是那个八王,他头骨已经被长乐公主拿来做香炉了。” 五只,“……” 公主如此凶残?! 第267章 吾之砒霜,彼之蜜糖 “当日阿离将他抓住,画了他的画像让望鹊楼帮忙调查,正好昨日得来回音。结果不尽人意,仅查到源头在归一阁,再想往深了查,便怎么都得不到线索了。”断刀皱眉叹道。 “归一阁?”甜宝也皱起眉毛。 本王八堂堂王爷,身份自然是皇族贵胄,就算他跟归一阁有什么干系,应该也只是明面上的身份掩饰,是个障眼法。 如此一来更说明背后的人能力之大超乎他们想象,否则,不可能连望鹊楼都查不下去。 背后,藏着的是个老奸巨猾的狐狸。 还有归一阁,背后真正操控的恐怕是各国权贵。 夜半,甜宝睡得迷迷糊糊间,隐约听到大街上传来打更声。 及后是一阵骚乱,夹杂着哭声喊声从远处传来。 少女立刻睁开眼睛,眼睛清明似不曾入睡。 掀被,蹬鞋,越窗而出,一气呵成。 跟她同时蹿出来的还有一道单薄修长身影。 两人落地后相视一眼,一言不发双双往声音来源处纵去。 西市金桥巷,凌王府。 府外灯火通明。 盔甲银刀皇城卫兵将整个王府团团包围,气氛紧张肃杀。 而府内,狼藉一片,血泊斑斑。 府中各个角落都躺着尸体,有穿着富贵的主子,小厮、丫鬟、侍卫…… 临近王府大门的影壁下,一黑衣中年男人带着手下将最后一名负隅顽抗的凌王府侍卫斩杀,映于隐约灯光下的脸狰狞又疯狂,“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本王坐不上皇位,你们也别想坐!父皇不仁,我便无义,纵死也要拉着这江山陪葬!” “修王,你已经无路可逃,若束手就擒,还能有个体面。”王府外传来男子低沉淡漠嗓音。 “体面?本王来了就没打算能活着走出去,连命都不要了,还要甚体面!哈哈哈哈!洪德走狗!有本事尔等就杀进来!” “修王府三十二口人,独修王一人逃出,你在外将长京搅得天翻地覆,可有想过被羁押在天牢的妻儿孙儿?这般只会让他们下场更为凄惨。” 府外男子话语淡漠,云淡风轻的说着人命。 事关亲子,修王被激得赤红了眼,“跟本王杀出去!” 凌王府靠围墙的房屋顶上,两道黑影静静蛰伏,瞧着那方景象。 修王被激出血气,厮杀间不要命般的架势,竟然一时间将外头涌上来的卫兵震慑住,场面一时僵持不下。 而率领卫兵前来的男子站于一侧,始终没有动手。 “紫衣叔叔。”隔得远,那边男子背着光面容不真切,但是仅凭声音,甜宝也认了出来。 白彧将视线从那边收回,“走,没什么好看的了。” “嗯。” 两人又悄无声息离去。 紫衣叔叔既然不出手,说明今晚大动干戈带兵来捉人,不过是做的一场戏给长京百姓看的。 修王今晚不会被抓。 紫衣叔叔的目的,是激修王对洪德的恨意更甚。 接下来,修王怕是要潜入宫中弑君了。 等他入了宫,才是他的结局。 魏离在宫里给他准备好了坟墓。 夜半的大街清冷,四月夜仍寒。 卫兵们都赶到凌王府去了,街上也没有巡逻卫兵,只有远处投过来的些许昏暗光线,将夜下的皇城映照得斑驳诡谲。 甜宝跟白彧缓步走在大街上,畅行无阻。 “白彧,这便是夺权吗?” “嗯,皇家历来如此。皇帝子嗣众多,想要登上那个位置不是聪颖出众就足够,想要万无一失,便要去抢。打败所有人,方能坐上去。” “龙椅有什么好?” 少年笑笑,“吾之砒霜,彼之蜜糖。有些人想要坐上去,是因为贪权。有些人坐上去,是因为不得不为。” “魏离是后者。” “是啊。” 甜宝仰头,看上空天幕,满天星辰被四月雾气拢住,显得朦胧黯淡。 还是徒北山的夜景漂亮,星星一颗颗的像就挂在头顶,摊手可摘星。 “又复杂又麻烦,我还是喜欢跟阿爷阿奶种田。”她道。 少年偏头,凝着她夜下恬静柔软几分的侧颜,笑,“我喜欢坐田埂上嗑瓜子,看你们种田。” 不出意外,挨了一拳头。 少年抱头鼠窜,笑更愉悦。 接下来几天小子们都没瞧见断刀人影,魏离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不用问也知道两人即将干大事,没空招呼他们。 几人无事的时候就走街串巷听八卦。 风口浪尖上,去茶楼喝茶的茶客们都不敢聊天了,想听八卦只能找街巷各个暗角,五人为了听上一耳朵无所不用其极。 凌王府被灭后的第七天,宫中传出修王意图弑君被就地格杀的消息。 长京街巷如同落入滚水,哄地沸腾开来。 “杀了三个亲兄弟,还想潜进宫弑君,这修王简直胆大包天!合该有此下场!” “话不能这么说,修王有谋反之心,不还是被逼的吗?他身边所有跟他有关系的人都被抓起来了,谋逆的罪名也早就判下了,既如此不如放手一搏,兴许还能博得一线生机!” “我觉得弑君这背后可能有我们不知道的事情……你们好好想想,皇宫是什么地方?那是圣上住的,平日里外头一只苍蝇想飞进去都难,凭修王被通缉的身份,其一众派系党羽又尽数被关进了天牢,无人帮忙,他是如何能进得是皇宫的?” “嘘!不可妄议!不要命了!” 承乾宫。 寝殿内。 魏离长身而立,右手利剑剑尖有血液一滴滴往下坠,落于地面砸出一朵朵艳丽血梅。 他将修王头颅扔到洪德帝枕边,取出帕子将剑上血色擦掉,“修王意图弑君谋逆,被本将当场诛杀。主犯已诛,一众从犯在天牢听候发落。皇上,该拟旨斩奸佞表功臣了。” 龙床上帝王眼歪嘴斜,口水从嘴角诞下,胸腔起伏剧烈,喉间发出嗬嗬不甘喘息。 魏离抬眸,对上帝王淬毒视线,淡淡一笑,“我忘了皇上不能动,那便由我代笔,写好了加盖玺印即可。” 顿了下,他挑唇,嗓音如跟友人闲聊般和气,“哦,皇上不用担心朝臣会有异议。待会朝会上,甘老太师会认出我乃十二皇子,及后会率其派系官员拥我登基称帝,毕竟当年的事情稚子无辜,我身上可没有罪孽,反是如今,诛谋逆护圣驾,我居功至伟啊。” “啊、啊啊——!”洪德帝疯狂怒吼,眼泪从猩红眼角溢出。 第268章 不一样,我拳头大 四月中,皇上下旨昭告天下。 以皇后崔氏、德妃及其母族冯家为首的一众逆党,于东市菜市口行斩首之刑,以正视听! 上骑都尉魏离捉逆党、护圣驾有功,擢升为提督巡捕五营统领,从一品。 这场谋害皇上的谋逆案时经数月,终于尘埃落定。 坊间的热议却没有停止。 朝堂的动荡亦未消。 谋逆案牵涉者众多,被牵连的官员从五品到一品皆有,多达二十多人。 主犯全被判了斩首刑罚,其家眷或充奴,或流放,或刺字发配边疆,可谓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更让群臣忧心的是,整个皇室除了正卧榻在床的皇上及一个长乐公主之外,所有皇室血脉皆在此次谋逆事件中陨损。 这……说句大不敬的,皇上眼下病入膏肓,万一哪天——那大越皇室岂非后继无人了? 国朝不可一日无君,否则大越必乱啊! 一时间朝臣们忧心忡忡的,心生鬼胎的,心思各异。 东市东二巷,魏府。 一群小厮在府里忙忙碌碌整理东西、收拾物件。 甜宝几个坐在魏府小小后花园里吃点心,边吃边闲聊。 宅邸不大但是五脏俱全。 主院客院书房集中南角,小花园里遍植花卉文竹,穿插坐落假山凉亭,很是雅致。 “这宅子不错啊,又大又漂亮,怎么说不住就不住了,啧啧多可惜!”苏武一来就把整个宅子跑了一遍,满脸可惜之色。 他们家十个加起来都没有魏府小花园大……长京的富贵人家是真奢侈。 魏离跟他们一块坐在园中小石桌旁,刺绣玄袍着于身,沉稳贵气。 “洪德躺在床上动不得,政务没法处理,现在朝堂上混乱得很,那些臣子各种心思。我需行下一步了,届时,便得住入宫里。”魏离淡淡一哂,扭头朝皇宫方向眺去。 皇宫四面高墙,住进去,便也等同入了牢笼,给自己套上枷锁。 得失难诉。 甜宝拍拍手上点心屑末,“你皇子的身份揭开来,当皇帝便只是时日问题,就是太费脑子。” 魏离,“……” 白彧闷笑,“各地有各地的生存法则,皇室想活得好费脑子,流放之地想活得好费拳头,其实皆一样。” 甜宝皱眉,马上不服,“不一样,我拳头大。” 白彧,“……” 苏家三个小子笑倒在石桌旁。 苏武捶地,“明知道甜宝不会聊天,你们偏要跟她搭话,活该你们一个个吃瘪哈哈哈哈!” 少女木着脸坐在那里,对旁边的人一个个死亡凝视,看谁笑得更厉害。 白彧立刻以扇遮面,魏离低头装咳,苏安苏文跟苏武一样选择头埋地。 “难得聚一次,好久没跟你们切磋了,打一场?”好一会魏离才抬头,提议,视线却是落在丧脸少女脸上。 其余四个少年闻听此言皆大惊,看他的目光无比敬佩。 而对面少女听得打一场,杏眸立刻一亮,丧气也随之一扫而光精神抖擞。 魏离眼底飞快掠过笑意。 大师姐其实很好哄,只要让她揍一顿她便开心了……这次,换他来。 “上拳头还是上武器!”甜宝翻身跳到旁边空地,兴致昂扬。 魏离起身离座,稳步站到少女对面,笑道,“上武器,师姐拳头大,我恐遭不住。” 石桌旁四:呸!这都能让你拍上马屁! 甜宝眼睛更亮,这些年在外行走,她用到饮月刀的时候很少,那些人不经打。 右手虚招,饮月刀凭空闪现手中,少女跨步起势,刀横左臂,“来!” 魏离接过小厮临急临忙抱来的长枪,执枪斜指,沉眸,于战场上历练出来的铁血杀伐立刻喷薄而出,气势迫人,“师姐,小心了!” “这句话留给你自己!” 少女话落,两人飞快冲向对方,兵刃相接于半空激出火花。 转眼,小花园空地飞沙走石。 旁边围观的四人直瞧得眼花缭乱,锵锵声不绝于耳。 苏武看得眼睛发直,喃喃,“魏离这小子不赖啊,居然能在甜宝手上走近百招还没败……” 苏安点头,“确实不赖,而且他用的功夫招式也有精进,跟断刀叔叔当初教我们的不太一样了。” 苏文深沉感慨,“分别多年,大家都有精进,不打一场真瞧不出来,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哪。” 白彧挑唇,身子慵懒倚向石桌,“战场杀敌形势万变,他在战场上将武学招式融合实践进行改动,更适用于他本人,使出来的招式也更为凌厉。” 他们都师承断刀叔叔。 但是同样的武功在他们每个人身上体现出来的威力却截然不同。 断刀叔叔为人太过正直仁厚,对敌时勇猛威武亦不失正气,浩气昭然。 甜宝心性淡薄心无旁骛,那些入不了她眼的人事物,于她面前便如蝼蚁,有招,无情。 而魏离,心中埋着仇恨,性情内敛深沉,同样的招式在他手中使出来,便招招狠厉狠绝,气势睥睨。 一个岔神的功夫,白彧再凝眸时只见少女凌空而下,如飞龙潜渊,气吞山河。 当—— 魏离手中长枪拦腰而断,飞快闪避刀势后往后倒退了整整三大步。 又听得轰地一声。 刚才魏离所站位置,后方假山被劈下一角,碎石骨碌碌滚地。 好好的假山毁了。 白彧捂眼,苏家仨小子抱头,魏离愣在那里嘴角抽抽,喘息未定。 魏离,“师姐,你是要把我当石头劈么?” 白彧,“甜宝,怪我,忘了跟你说刀下留情勿要毁坏器物。” 三小子不想说话,吓死他们了。 要不是魏离闪得快,大越最后一个血脉也没了。 甜宝收刀,脸干心虚,“……我错了。” 知悉她性子的几人嘴角抽得更厉害。 呵,认错倒是挺干脆。 下次有机会还打。 顶着五人不信任的眼神,甜宝偏头挠脸,“下次还是比拳头,安全。” 五,“……” 魏离最无奈。 比武器他现在身上好歹没有伤痕。 比拳头,那肯定是要鼻青脸肿的。 一时间他竟然说不出哪个更好。 第269章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可愿意 逆党已除,皇上仍然卧榻,已经许多日不曾上朝。 朝堂上传出的风声一日一变,闹得人心惶惶。 于四月下旬间,再出轰动坊间的大事。 当年魏国公府出事被流放,魏家女柔妃于宫中病逝,有传其所出十二皇子也一并夭折了。 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十二皇子竟然再次出现,而且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刚刚被提升的提督五营统领魏大人,魏离! 一时间朝堂内外无不震动! 长京又开始沸腾起来。 自谋逆案尘埃落定后,皇室血脉几乎被杀了个干净,仅剩下还躺在龙床上起不来的皇帝,以及一个长乐公主。 朝臣、百姓嘴上不敢说,心下却想得活泛。 说句难听的,皇上年事已高,加之病入膏肓,他万一哪日殡天,那大越皇室就后继无人了。 如今冒出来个十二皇子,于这等情况下简直就是解了皇室燃眉之急,朝中不少老臣拥新帝的风声已起。 只是这背后几人高兴几人忧,就不得而知了。 彼时,甜宝已经收拾行当,准备离京返流放之地。 “这里的事情魏离一个人就全办完了,用不上我们帮忙,国库武器库也偷不上了。” 东市某处巷子民宅,堂屋里,甜宝把哥哥们抱来的行囊一一往空间扔,百无聊赖,“白来一趟。” 白彧赖在她旁边打扇,揶揄,“也不算白来,师姐不是劈了魏府一角假山么?” 甜宝给他一拳,哪壶不开提哪壶。 趁着午时空闲,苏文特地弄了一壶茶来,跟兄弟几个装模作样的品,“魏离这招厉害,大越皇室剩他一个独苗苗,大臣们拥帝非选他不可。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用不了几日他就能登位,不定下回咱再来长京,见面的时候就要唤一声皇上了。” 苏武摇头晃脑,“当皇帝最费脑子,希望下回见面,他的脑子还好好的。” 苏安立刻身子后仰,斜他,“会不会说话?下次你要敢这么说,小心你掉脑袋!” 哥仨插科打诨,这话题唯甜宝跟白彧没搭话。 魏离以后要走的路还长着,想坐稳皇位没那么简单。 他出现的时机太过凑巧。 大皇子谋逆、其余五个皇子三个被灭门、两个被斩首,皇上病入膏肓,而被传夭折的十二皇子恰在此时出现,还以上骑都尉的身份立下大功。 种种联系起来,谋逆案背后的源头及脉络便有迹可循。 魏离这步棋能迫朝臣不得不拥他为帝,但是想要揽得人心稳固帝位,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天气渐暖,长京上空的雾霾渐渐散了,入夜后的景色也清晰起来。 坐在屋顶上望星空,如徜徉星河。 甜宝躺在屋顶,看着上方星空,时而伸手虚空一抓,似将星星抓在手里。 她想家了。 徒北山的星星比这里更大更漂亮,她跟毒爷爷时常坐在茅草屋顶斗嘴,各自嘚瑟高处不胜寒。 彼时四周总有阿爷阿奶的笑声,有爹娘叔婶的唠嗑声,有灶房飘出的烟火气。 连鸡笼里那几只土鸡的咕咕声都显得可爱。 想着家中情景,甜宝不自觉咧开嘴,笑出六颗小白牙。 “咔哒……” 屋顶瓦片轻响。 一道黑影落于甜宝身边,掀摆坐下,耳畔飘出少年蕴着笑意的低沉嗓音,“师姐。” 甜宝偏头,看着坐在身边巧笑倩兮的俊美少年,“你不在皇宫忙活,跑出来作甚?” “处理政务头晕脑胀,我出来偷偷闲。”魏离笑。 实则是听说师姐师兄们准备离京了,心头诸多不舍。 明明见面了,却没有太多时间待在一块。 他好像……总在忙。 这便是他得失之间的失。 甜宝眨巴眼,继续看星星,少年怎么说,她就怎么听。 “今日朝堂上,甘老太师率众上奏,拥我登基称帝,登基大典定在八月。”魏离屈膝,两手搭在膝上,十七八岁少年仰望星空,侧颜线条精致,透出的气息超乎年龄的沉稳,“师姐,观完登基典礼再走可好?” “届时我再来。”甜宝想也不想,离八月还有好几个月呢。 她要回家。 魏离淡淡一笑,就猜到会是这个答案。 甜宝恋家,难以说服。 搭在膝上的手不可见蜷了下,魏离再次开口,“今我大仇得报,一切重入正轨,日后打理朝堂事务繁忙,能回流放之地的机会就更少了。我也很想念徒北村,尤其想念阿爷阿奶他们,当初若不是得他们好心收留抚养,得先生、师父们教导,我今日会是什么光景难以预料,兴许,我根本活不到这时候。甜宝,我心中的感激你能明白吗?” 甜宝皱眉,她不能感同身受,但是道理她是懂的。 阿爷阿奶收留魏离是为报恩,如今魏离有好结果,爷奶他们也定会为魏离高兴。 如此即可。 感激来感激去作甚? “我阿爷阿奶他们收留你是因为他们心好,未想过要在你这里得到什么。”她道。 “我知道,所以我才更感激,我想予你们些什么。” “你想说什么?”甜宝眉毛皱了,她快被什么什么绕晕了。 ”少年偏头,对上少女坠满星辰的黑眸,好一会才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予你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你可愿意?”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地位仅次于皇上,你可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无人敢拦你,能享世人艳羡的富贵及权势,也无人敢欺你忤逆你,百官朝拜,万民臣服。” 甜宝老人看傻子,一脸敬谢不敏,“皇帝若惹我不高兴,我能将他头拧下来,我作甚要去做一人之下?别给我安官职,我不需要。” 魏离,“……”绷着的背脊倏然垮了。 心头一阵挫败。 旋即,又忍俊不禁笑开。 屋檐下阴影处,少年修长身影靠墙而立,绷紧的背脊也倏而放松。 片刻后肩头缓缓抖动,越抖越甚。 死咬舌尖才没笑出声来。 甜宝究竟是什么活宝? 这番话普天下也只有她说得出来。 听着怎么那么让人……欢喜呢。 第270章 跟你兄弟咕咕去 屋顶上飞来一粒石子。 正中憋笑少年鞋边。 “别笑了,上来。”屋顶上,是魏离无奈嗓音。 “谁笑了,我没笑,哈哈哈哈!”白彧翻身上屋顶,往两人中间一坐把黑衣少年顶开,从怀里掏出一包蜜饯,捻了颗塞少女嘴里,“苏安他们出去逛夜市去了,我听说这家点心铺子的蜜饯好吃,买回来给甜宝解解馋,不是故意听你们说话。” 魏离面无表情看着他,“我说你故意了吗?” “但是我把你挤开是故意的哦。” “……你是想跟我打一场?” “正有此意,你功夫比以往精进许多,本少爷也想领教一下。” 两个少年相视一笑,默契出手,以屋顶为擂台开始比划。 甜宝叹了口气,坐起来把那包蜜饯抱怀里,慢悠悠的吃,“别把屋顶踩塌了。” 天上漫天星海,脚下遍地灯河,品一口甜,赏一场武,少女嘴角浅挂笑意。 她喜欢这等逍遥恣意。 …… 同一片星空。 流放地徒北山。 小苏家院子里支了小桌摆了棋盘,旁边置一大壶茶水,一碟炒花生米。 几个汉子围坐棋盘旁,嘴巴一刻不得闲。 “咔咔咔、老大,你看得懂吗?我咋看不懂呢?”苏二嚼着花生米,眼睛冒纹圈。 苏大,“我比你好点,咔咔,我看得懂白子黑子咔咔。” 顶着鸟窝头的小老头蹲在另一边,手指头一会朝月袍男子戳一下,一会朝青衫男子戳一下,“你俩别光顾着下棋啊,跟老子应个声啊!甜宝他们什么时候回来?魏离那小子大仇报了?” 苏老汉靠着小老头蹲,给他倒碗茶,“百楼主不是说了吗,甜宝他们转道去长京了,那边事情完了肯定就回来了。来来喝口茶润润嗓子。长冬啊,魏离当真报了仇了?没啥危险啦?” 霍子珩落黑子,一本正经忍笑。 百晓风脑门青筋时而蹦一下时而蹦一下,他迟早把毒不侵手指头剁了!“很快回来,报了仇了,没危险。还有,本座姓百,名晓风。” 苏老汉立刻顺他的话,“晓风,那魏离会跟甜宝他们一块回来吗?” 苏大,“怕是不能。魏离身份跟咱不一样,咱种地种庄稼还能有个冬闲,他是一日不得闲的,长冬,是不是?” 长冬晓风,“……”他作甚要来这里找罪受? 长冬晓风狠狠落子,“打劫!” 对面道貌岸然的美男子微笑,跟着落子,“破眼,你输了。” “不玩了!”旁边一堆声音聒噪,根本玩不了! 苏二屁颠颠儿收棋盘,上茶上花生米,“就是嘛,你们玩这个我们都看不懂,不如喝茶唠嗑呢!长冬,给我们讲讲甜宝跟魏离他们那边的消息?” 茶水送到手里,茶叶虽然廉价,但是气得嘴发苦,百晓风也不讲究了,狠灌了一碗茶,“魏离登基称帝已成定局,依着甜宝的性子,若无意外,过阵子就能回到。” “意外?”旁边一众异口同声,“会有吗?” “一国新帝登基,周围大小国都会派使者前来庆贺观礼,会不会有有心人混进来捣乱未可知。魏离虽能称帝,但是以他的年纪跟背景,根基还是浅薄了,不说外敌,光是朝堂上那些老奸巨猾的老臣子,也会起心思欺他年少无依仗,趁势揽权,挟天子以令诸侯。” 苏老汉父子仨不懂朝堂复杂诡谲,只听着就觉心惊肉跳,阿离便是当了皇上,也仍旧步履维艰啊。 霍子珩捞过放在一旁的蒲扇 ,扇扇蚊虫,“倒也不用如此悲观,魏离能仅凭自己走到今日这一步,绝非等闲好相与。谁若小看他,必定吃亏。” 苏家父子仨闻言,神色又随之放松。 一惊一乍模样看得百晓风想翻白眼,单纯,好哄。 霍子珩这个老狐狸说话藏着藏着说,若真有有心人混入长京,绝对不单单只是冲着魏离去,而是冲着甜宝几个。 九国通缉令绝非虚设,何况他们手上还握着个九国都想要的烫手山芋。 那些人不把东西抢到手,不把能威胁他们的人除去,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群雄逐鹿背后,是血腥跟残酷。 ……亏得甜宝没随了这种单纯性子,不然他得多愁? 毒不侵丝毫不关心朝堂事,百晓风没翻的白眼他翻得上了天,迭声嘀咕,“甜宝呢?甜宝呢?” 百晓风反手捅了他一下,指着院子角落的鸡笼,“去那边蹲着,跟你兄弟姐妹咕咕。” “百晓风!老子正好闲得发霉,信不信我弄死你!” “正好,这话也是我想说的!” “等会!这里不能开打,我药房在旁边不能毁了,你晚上别睡沉了,仔细香炉生毒烟!” “呵,本座等着你来就怕你不敢!” 霍子珩撇开头默默扇扇。 苏家父子仨望天叹息。 又来了。 针尖对麦芒都没他们对得这么勤。 夜半,夜深人静。 风云城处处静悄悄,望鹊楼打烊后熄了灯,也陷入一片黑暗。 顶楼楼主卧房窗户微开,浅淡熏香丝丝缕缕从窗户缝隙溢出来。 一道黑影鬼魅般闪现,潜入室内。 踮着脚,鬼鬼祟祟摸到琴案旁,打开博山香炉的盖儿,准备往里撒药粉。 黑暗中来人三角眼眯起,无声诡笑,让百晓风那个狗币明儿起来变猪头!肿他个三天不退! 正嘚瑟,手腕忽而一疼,手一歪,捏着的药粉尽数洒落地面。 “百晓风龟儿子!叫你别睡沉你真不睡沉?这么听话爷爷喜欢!”毒不侵咬牙切齿。 里间睡榻上,男子懒懒翻了个身,“别折腾了,三天两头来一回,回回失败你也不腻歪。” “要你管!” “左墙密室里有我新得的天一水,你有本事便偷了去,别打扰本座睡觉。” 老头眼睛一亮,什么香炉什么猪头也顾不上了,急吼吼往左墙冲去。 甜宝不在老头啥乐趣都没了,百晓风这回挺识相。 弄了好东西给他玩。 老头光明正大偷东西,把左墙机关扣得咔哒咔哒响。 睡榻处,男子轻哼了声,沉沉睡去。 这老头,给他个好东西玩儿,自己能清净好几天。 也是好哄。 非心软,就当看在他小时候挺小可怜罢。 第271章 看长辈的热闹心虚呀 苏安苏文苏武三小子,来长京的几天时间里把城内各处着名景点都逛了个遍。 “明天就要回去了,咱给家里带点长京的特产回去?”苏文琢磨,好歹现在也是大人了,给家里带点稀罕东西回去,爷奶爹娘他们肯定高兴。 苏武跟他一拍即合,“吃的放不住,带点别的!给阿爷买个长京的大茶缸,给阿奶买一把长京的戒尺,给大伯大娘买一对长京的扁担箩筐,爹娘那里送长京的锄头簸箕,给姑姑买个长京的锅!给师傅毒爷爷他们再带上长京的毛笔跟药杵!还有长冬叔叔、大胡子叔叔跟白伯伯——” 苏安苏文闷头就走。 这个憨货没救了,让他自生自灭。 “这憨子以后能娶到媳妇我跟他姓。” “我跟你赌百两银,他要孤独终老。” 苏武追在两人后头,一脸茫然,愤愤不服,“什么憨子,什么孤独终老,什么娶媳妇?小爷日后是要浪迹天涯做侠客的,谁要成亲!不是,你们别走啊,我话还没说完呢!还有好多东西要买!老大站住,别想躲!银子你掏!” 打打闹闹间来到长京主街道临街一处酒楼附近。 酒楼门口聚集了一大波人,边围观边朝里指指点点。 人群中央有吵吵闹闹的声音传出。 “你们是什么人?胆敢冲撞本公主,我看你们是活腻歪了!”先传到三人耳朵的是女子醉醺醺的声音,显然喝了不少酒。 而且听着声线有些熟悉。 三个少年互视一眼,立刻往人群挤去,果然看到了站在人群中间的长乐公主。 “怎么,还想对本公主动手?呵呵呵呵,一个个的,胆子不小!”长乐公主一身桃红锦裙在人群中异常显眼,精细妆容妆点的脸蛋,容貌风情不减当年。 此刻她整个人呈醉酒状态,站在那里脚下不稳,身子东倒西歪。 脸颊泛着酒醉的驼红,一双美眸半睁半眯,醉眼朦胧。 在她面前还站着一群身形高大的男子,穿着打扮普通,此刻脸上皆强忍怒容,对醉酒公主怒目而视。 长乐公主勉强站直身子,视线懒懒扫过几人的脸,随后轻声一笑,身子歪向其中一人。 “哟,这脸蛋长得还挺合本公主心意,不如跟本公主回府,日后让你吃香喝辣,享富贵荣华如何?”女子笑声轻浮,睨着男子媚眼如丝,芊芊玉手往他腰间探去。 围观百姓议论声更大了些,面上虽然不敢显,但是看公主的眼神皆是不齿鄙夷。 挤在人群里的三个少年齐皱了眉,眼底划过凝色。 要是他们没看错,刚才公主靠向那个男子时,男子垂着的手指瞬间勾起如爪钩。 虽然男子紧接又把手放松了下去,但是没有逃过三人眼睛。 而且也是那一瞬,男子身边所在的几人皆下意识将手摸向腰间。 那是要抽剑出鞘的动作。 打扮普普通通像是寻常百姓,腰间也并无佩剑,会做出这种动作,说明对方身份肯定有异。 随便挑个郎君就挑到有古怪的,公主到底是真醉还是假醉? 这时人群中走出一人,绀色锦袍,肩宽腰窄,身形之高大与那些男子不相上下,虽然面相不显眼但是气势却隐隐强势。 不是断刀又是谁? 看到他,三个少年立刻矮身藏在人群背后免得被发现。 看长辈的热闹心虚呀。 “公主你喝醉了,我先送你回府。”断刀眉头微皱,握住长乐公主手腕,将她从那男子身上拉开。 长乐公主犹自挣扎,怒道,“回什么府?你敢多管本公主的闲事?我要把这人带回去!放手,放开!本宫没喝醉!” 只是女子终究敌不过男子力气大,被强拽着离开,上了停在路边的马车之后扬长而去。 苏安三个这才从人群中再探出头来,望着马车屁股啧啧有声。 可惜了,有八卦,但是看不着。 长乐公主一走,那几个被拦下的男子立刻离开了酒楼门前,百姓没有热闹可凑,也逐渐散去。 三小子这才敢开口说话。 “男女授受不亲,断刀叔叔那么古板的人,他居然握公主的手!” “我记得小时候,姑姑求断刀叔叔救妹妹来着,当时断刀叔叔拦着姑姑下跪,也只是拿刀把人托着。” “你们俩纠结这个干啥?那些人肯定有情况,咱跟上去看看!” 另边厢,去往公主府的马车里。 长乐公主上车之后就挣开了断刀钳制,整个人恢复清明,浑无半点醉酒模样。 她偏头看向窗外,淡道,“那几人身上气息跟八王身边护卫的气息一样,有种很古怪的药味。我试探过了,他们腰间习惯藏软剑,应是八王迟迟没有回去,那边的人已经开始怀疑,派人过来打探来了。离儿登基大典在即,叫他出入小心些,免得横生枝节。” 断刀深邃眸子凝着她冷淡侧颜,“我会护好阿离,日后这样的事情你莫要再做了,那些人不值得你自轻自贱。公主,多珍重自己。” 长乐公主沉默须臾,轻笑,转过头来,故意将身子往男子靠,玉白手指轻挑抵着他下巴,在他唇边吐气如兰,“袁将军这般关心我,莫不是看上本宫的脸了,也想给本公主做入幕之宾?” 断刀没动,就这样静静看着女子,不闪不避。 看着女子嘴角的笑渐渐发僵。 马车吁一声停下,公主府到了,他才将几乎贴在身上的女子僵硬身子推开,扶正。 “公主想戏耍我,这招不管用,下次换一招。我去找阿离,安排后面的事情,先告退。” 女子被放在府前石狮旁,马车很快消失在宽敞巷道。 长乐公主怔怔站了片刻,一手无意识抚上此前男子握住的手腕,玉颜有浅浅薄红,旋即又忽地脸色一白,凄然低笑,飞快转身冲进府中。 第272章 都小看朕啊 苏安仨入夜才回到宅子,垂头丧气。 跟甜宝、白彧说了下午在街上所见,苏武气道,“小爷找了他们六街十八巷,那些人就跟突然凭空消失了一样,愣是没能找出来!累死老子了!” 甜宝是懂说话的,“他们功夫比你们强。” 苏武,“……”小爷是要打遍天下当第四的,甜宝你就这样打击哥哥? 白彧跟甜宝已经吃过晚饭了,浑不顾另外仨死活,“白忙活半天,啧啧。灶房还有我跟甜宝吃剩的饭菜,饿了就去垫垫肚子。” 仨给了他一句三字经,争先恐后冲去灶房。 “断刀叔叔说那些是本王八的人,”堂屋里,等仨走了,白彧半个身子越桌,朝坐在对面的少女眨眼,“我们探探去?” 在仨回来前他们已经得了断刀叔叔递来的消息,不仅知道长京来了本王八的人,还知晓了对方藏身点。 就是一时忘记了跟灶房里那仨说。 甜宝抬眸,跟少年对眼。 片刻后两人齐齐消失在堂屋,灶房里三个少年浑然不知,犹在你一拳我一脚的抢饭菜。 城西深巷一家酒肆后院,几个伙夫打扮汉子围坐柴房,没有点灯,靠外头透进来的微弱光线视物。 “南宫如跟八王爷曾多次亲近,对王爷的事情知悉不少,她今日这般举动难保不是故意试探,我们接下来行事更要万分小心。” “眼下形势于我们不利,那几个被通缉的小子在长京,那个女娃娃定然也在附近,想要给八王爷报仇,怕是暂时不宜动手了。” “无妨,我们此行另有任务,报仇的事可暂时放一放,待使节入京,自有机会。” “接下来继续依计行事,切记务必躲开那几人耳目,免得主子计划功亏一篑!” 跟酒肆两院之隔的民宅后墙,两道身影靠墙而立,边赏月光边听墙角。 半晌,等甜宝动了,白彧立刻凑过去眼巴巴,“甜宝,你听到什么了?我什么都没听到。” 甜宝,“……” 早知道连这个也不带。 …… 翌日,十二码头运船如期在城外码头起锚。 甜宝几人登船。 魏离亲自来送,一身玄衣站在码头,身形清瘦高挑。 即便已经称帝,于此刻在往昔伙伴们面前,看起来也并没有任何不同。 依旧是他们熟悉的那个同门师兄弟。 断刀跟紫衣也在,后方一队佩刀金吾卫随护。 运船离岸渐行渐远。 四月末骄阳热烈,将河面照出粼粼波光,放目远眺,粼光刺眼。 魏离静静站着,忍着刺目光线,很久才不舍的将目光收回,“起驾,回宫。” 新帝上位,百废待兴。 谋逆案在京中热度逐渐消退时,时间也悄然滑至八月。 长京又开始掀起另一股热闹。 新帝登基大典在即,周边诸国派来恭贺的使节已经悉数到京。 街道上随处可见各种外族服饰的异国人。 夜,皇宫太和殿灯火通明,笙歌燕舞。 新帝于太和殿设宴,宴请各国使节把酒共欢。 觥筹交错间,魏离察觉一道深沉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待他抬眸时对方已经收回视线。 殿内人群泱泱,寻不着来处。 魏离不动声色,面上似无所觉,每每有人起身敬酒皆来者不拒。 终归年少,宴席过半便已不胜酒力,提前退场。 大越皇上一走,太和殿内喧嚣更为放肆。 客席某处,男子跟对面敬酒的人隔空举杯,将酒一饮而尽。 身后随侍俯身,在他耳边低问,“王爷,可要跟上?” 男子垂眸斟酒,“无需。今日宴客,大越皇宫定然戒备森严,免得打草惊蛇。这位少年皇帝可不如表面上看起来简单。” 他勾唇,低垂的眸子漆黑幽沉,深不可测。 本该死在流放之地的十二皇子不仅没死,多年后还凭着累累战功跻身少将返京受封。 留京供职不过一年多,大越皇室即发生巨变,洪德帝卧榻不起,有权争位的几位王爷、皇子全部丧命。 “谋逆”二字,如棋盘上的一子,一子破棋局。 最后的受益者,只有当年的十二皇子,如今的大越新帝。 南宫青羽…… 够狠。 也够果决。 …… 离开太和殿,进了御花园,魏离踉跄脚步变稳,眼底一片清明。 八月初,深蓝天幕一轮上弦月,月光浅淡,朦胧清冷月色给御花园遮上一层轻纱。 院中似锦繁花看不真切,影影绰绰中,唯有空气中氤氲的淡雅花香能捕捉。 魏离负手而行,明黄锦袍袍摆于走动间轻晃,举手投足不掩帝王贵气威严。 紫衣跟在他身后,距三步距离,“皇上,这次诸国齐贺,各国使节带来的人手都不少,除了五个小国之外,其余各国皆有百人队伍,且身手皆不弱。” “使节远赴来贺,需人手担抬贺礼,也需护卫使节安全……没有比这时候更好安插人手的了。”魏离翘唇,黑眸冷光闪动,“周边十国,凑这次热闹的不知有几个,汇总的人手近千。在军营,一支千人精英队伍,已是两营之师了。他们倒是瞧得起朕。” “皇上放心,属下与袁将军定会安排妥当,护皇上顺利完成登基大典!” 魏离笑笑,“能说动诸国联手,背后的人不简单,可惜,一时没办法把他揪出来。他们想要趁朕根基不稳时把朕除掉,大越无国君,必乱。届时,大越就是诸国口中肉,人人都能啖上一口。都在小看朕啊……” 他偏头,“魏统领,事情就交由你与袁将军了,见机行事,朕信你们。” 紫衣低头应声,“属下定不辱命!” 魏离目视前方,脚下汉白玉地面在月光折射下泛着莹白,他一步一步踩于其上,步履极稳。 八月中,登基大典正式开启。 新皇登基前需祭天地、祀太庙。 长京热闹喧天。 城中百姓夹道围观,皇上乘坐的皇辇经过主街道时,百姓纷纷跪地叩拜。 太庙位于长京东门侧。 皇上祭祀太庙,整条街道清场戒严。 身着戎装的卫兵列阵以待,肃杀威慑。 此刻整个东门幽静,背后似藏着不为人知的诡谲,只要揭开覆在上面的面纱,便会有魑魅魍魉冲将而出。 皇辇在东门停下,皇上下辇,率朝臣沿着太庙阶梯拾阶而上。 第273章 师弟,你不行啊 太庙九十九阶。 魏离目视上方庙宇,目光坚定,一步一步往上走。 行至一半,突兀的骚动陡然从四面八方传来。 列阵以待的卫兵队伍中,黑衣人平地而起,扫杀。 人数之多,与大越此行护驾卫兵不相上下。 顷刻,空气就被血腥渲染,钻入鼻端引人作呕。 惊慌失措尖叫声此起彼伏,随行官员方寸大乱。 魏离停下脚步,扭头往阶下看去,面容沉静,姿态从容,毫不见慌乱之色。 紫衣跟断刀飞身至他两侧护驾,眼神犀利,杀气浓厚。 “果然来了。”魏离淡淡一哂,从腰间抽出隐藏的软剑。 今日一战你死我亡。 胜负看天命。 “皇上,那些黑衣人招式古怪,身手极强,皆是能以一当十之辈。属下跟袁将军将他们拦住,皇上即刻返宫!”紫衣沉声道。 魏离摇头,“他们想杀朕,岂会那么容易让朕逃脱,回去或许正中对方陷阱。魏统领,袁将军,杀下去!” 大仇已报。 死,他从来不惧! 庙宇下方如同棋盘,黑子白子博弈。 白子逐渐被吞噬,黑色占据大半棋盘。 断刀眸中沉色愈盛,一记信号弹升空,东门城墙上待命的袁家军从天而降,“魏统领,你带影卫护好皇上!” 话毕,他纵身跃入阶下,手中重剑横扫,生生划开一片空地。 只是顷刻,空地又被黑色潮水淹没。 寒光凛凛利刃破开黑色,直朝断刀袭来。 快,狠,刁。 重剑与利刃交锋,眨眼间数十招竟然难分胜负。 冲上台阶的黑子越来越多,紫衣与一众影卫也被困在中间,于对方攻势下开始捉襟见肘。 紫衣心头骇然,不是骇对方人多,而是他明明数次刺中对方,却像是刺了个假人,对方浑然没受半点伤! 与此同时,太庙对面高墙上,箭矢铺天盖地,箭头直冲被护在中间的少年新帝。 顷刻,影卫中箭着众,而那些黑衣人身上插着箭矢,依旧感觉不到痛般继续搏杀! 情势大险! “皇上,进太庙!”紫衣大吼,无法从围攻中抽身,目眦欲裂。 魏离挥剑,眸色沉厉,“朕与你们同进退!” 紫衣叔叔是他的亲人,断刀叔叔也是他的亲人,不管他是何身份何地位,任何情况下,他都不会牺牲他们保全自己! 他魏离在意的从不是这天下! “又来这招。”少女清亮嗓音在上方淡淡响起,如定海神针,轻易就让满场动乱为之一滞。 魏离眼前忽而一花,那道熟悉的,纤细清瘦身影挡在了他面前。 漫天箭雨晃眼消失,四周打斗声一瞬远去。 少女右手饮月刀横斜,没有回头,声音一如以往清亮寡淡,“师弟,你不行啊,还得师姐来救你。” 魏离没说话,紧紧凝着少女背影,胸腔鼓胀,嘴角一点点上扬。 四周上空,还有数道嚣张声线飘出,调侃揶揄皆而有之。 “皇上,我等救驾来迟,待会可不兴罚啊!” “哈哈哈哈没想到?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小爷挑遍大半个江湖几乎没遇见你们这样的高手,来来,都到小爷跟前来,群挑!” “话说得太大了,天下第六,小心掉榜!” 魏离嘴角笑容更大。 师兄师姐们,都来了。 阶梯下,对战的黑衣人武器凭空消失,断刀得以喘息,仰头看了孩子们一眼,畅快大笑,“袁家军,杀!” 回应声震天,“杀!” 刚才情势紧急,己军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使得危险的情势突然扭转,但是那方高墙上放箭的人全部摔落墙角,他们却是瞧着了的。 有强大援兵赶来了! 紫衣没空说话,但是形势缓解也让他跟影卫们士气大振。 此次准备本万无一失,唯一的失误,错在他们低估了对方实力。 那些好像杀不死的黑衣人,让他们乱了阵脚。 如今缓过来,便该他们掌控主场了! 太庙成了城中战场。 信号弹发射后,驻在城中各处的援兵陆续赶来。 就连长乐公主也出现在太庙前,带着一群人狠厉收割。 东市茶楼包间里。 坐在茶桌旁阖目品茗的男子突然睁开眼,脸上和悦之色消失,冷沉爬上眼角。 他朝东门太庙方向冷冷看了眼,起身,“走。” “主子……”随侍欲言又止。 “一子错,又输一局。”男子越过他朝外走去,“果然,流放之地不除,事难成。那些人已是大患。” 本来稳操胜券。 苏九霓究竟是何时潜回来的,手下探子竟然毫不知情,错漏了信息,导致损失惨重。 随侍急忙跟上,低声道,“主子,此次南宫青羽脱险,诸国使节怕是要被发难,还要继续待在长京吗?” 不过须臾,男子脸上冷沉已经散去,又覆上和悦神色,“要走,总要跟大越皇帝告个别才是礼貌。至于发难,他不敢,否则,——呵。” 太庙一战,黑衣人死伤殆尽,大越这边损失也不小。 影卫营损了一半。 袁家军五百众也折了一百多人。 还有直隶皇室的金吾卫、羽林卫等…… 整个太庙里外躺满尸体,地面、台阶尽数被鲜血染红。 城中百姓被吓得闭门不敢出,临街店铺也纷纷关门打烊。 回到皇宫,魏离眉宇间疲惫浓重。 明知是诸国使节所为,可事情落幕,待他登基大典完成,依旧要设宴给使节们践行。 大越国力,尚无法同时与诸国宣战。 甜宝跟白彧、苏安苏文苏武几个也跟着一并进了宫,看了皇上寝殿,顺便躺了下皇上的龙床。 “你们当日不是走了么,何时返回的?”压下心头思绪,魏离在寝殿檀木雕花椅坐下,看着在他龙床上蹦来蹦去的几位,无奈又好笑。 苏武躺下,抱着贵重玉枕滚两滚,“没走,就是来个暗度陈仓掩敌耳目,行过两个沿途码头后走陆路折返。哦,这计划是甜宝定的,你问她。” 说罢又乐滋滋的去扯被子,裹在身上沾沾龙气。 魏离视线转向甜宝。 甜宝甩麻烦,“问白彧。” 白彧,“不如先上饭菜,打了这么久有点饿。” 魏离,“……” 他今日是问不出来了? 第274章 我不是永远这么正直 已经既定好的登基大典并没有因为太庙一事搁置。 申时一刻,新帝穿戴衮冕礼服,前往金銮殿接受百官跪拜。 老太师甘博元作为三朝第一元老,亲自给新帝奉上玉玺。 “拜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百官齐贺,呼声直冲云霄。 承乾宫。 太上皇寝殿。 床上老者眼神浑浊,瘦骨嶙峋,看起来邋遢潦倒,身上早已没有往日帝王尊贵气息。 听到殿外传来的呼声,他眼睛猛地瞪大,眼珠迅速溢出赤红,显得狰狞骇人。 “唔、唔、畜生……朕、朕唔、才是——” “呵呵呵,你想说你才是皇上?”长乐公主一袭桃红盛装,款款走入寝殿,脸上挂着明媚笑容,看洪德的眼神却冰冷如霜刃,“连床都起不来,还做梦号令天下当自己是至尊?” 她走到床前,居高临下高傲冷睨,直唤其名,“洪德,你输了便是输了,如今新帝登基,你这个太上皇没了用处,你猜猜你还能活几日?哈哈哈哈!” 洪德眼底猩红更浓,嘴里嗬嗬喘息,挣扎着想坐起来,眼里尽是杀意。 “你想杀我?”长乐公主嘲讽扬唇,“本宫命如浮萍,你知道我为什么撑着活到今日么?就为了亲眼看看你是什么下场!生而为人却将畜生事做尽,只这般都是便宜你了!” 探手狠狠掐上洪德脖子,长乐面容染上厉色,“当年因不得宠,你恨先皇,将那股恨意甚至迁怒到我母妃、迁怒到我身上来!所以你将我当成妓子一样送到那人床上!你就是要看着我公主之尊遭受种种折辱,来满足你变态的私欲!洪德,你毁了我,便是下了地狱,我也不会放过你!我要将你千刀万剐挫骨扬灰我要你永世不得超生!” 她两手越收越紧,看着在她手里逐渐因窒息而扭曲的脸,眼底浮上癫狂。 “公主不可!”一只大手钳住她手腕迫她松手,将她拉开。 长乐扭头,赤红含泪的眼狠狠盯着阻拦她的男子,一字一顿,“放开,我要杀了他!阿离已经登位,他用不着再活着!” 断刀抿唇,眸色漆黑,将女子颤抖身躯揽入怀,“他不值得你脏了手。” 他的胸膛,温暖,宽厚,可靠。 有那么一瞬,她几乎就要沉迷,然下一刻她便狠狠推开了他,“别碰我!” 没了钳制,长乐头也不回离开承乾宫。 背对男子,眼里是无尽的痛楚,泪雨滂沱。 脏…… 是啊,脏。 他不知道,她有多脏。 断刀站在原地,静静凝着女子离去背影,直到看不见,他才回头看向床上拼命张嘴呼吸的人。 他一样恨洪德,恨意比之公主绝不少半分。 但是想要洪德死,不能由她来动手。 哪怕洪德罪恶满盈,公主杀他亦是弑兄弑君,冒的是天下大不韪。 洪德,没资格让公主身上再添污秽。 “袁将军!授封即将开始,该去金銮殿前听命了!”殿外传来下属提醒。 断刀嗯了声,跨步走至床前,与那双浑浊惊惧的眼对视。 他伸手,扣住洪德脖颈。 “袁尧!”许是死亡临近的恐惧太过,洪德口齿竟然难得清晰起来,“你不能、唔、杀、朕!袁家忠、骨不、不——” 断刀五指收紧,口吻平静,“你错了,忠骨忠的是当忠之人,你不配。我也不是永远那么正直。” 咔嚓声响。 洪德双目暴突,眼里光亮逐渐黯淡,绝了声息。 断刀收手,平静离开。 人死,则前尘散。 如此,公主当能有些许释怀。 …… 新帝登基,即日颁下诏令昭告天下。 改国号为玄景,称玄景帝。 皇上太庙祭祀遇袭,护驾有功者按功行赏,袁家子袁尧封威武大将军,当年袁家通敌叛国一案存诸多疑点未解,重新彻查! 另新皇登基,减免三年赋税,大赦天下,除犯穷凶极恶罪者,皆免除刑罚放返归家。 诏令一下,皇城内外普天同庆。 被太庙刺杀吓破胆的百姓用上大街欢呼,街边店铺挂上红绸重新开张,茶楼酒肆人满为患。 “没想到袁将军也来救驾了!可惜没能亲眼瞧见将军英姿!” “如今袁将军归朝,当年袁家的案子重审,很快就能沉冤得雪!皇上英明!” “那是,能让袁将军以白身相护的定是明君,我大越日后有福了!” “当日护驾的人不少,除了袁将军,公主也赶过去了,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我听说当时情势危急得很,后来又有援军从天而降,这才将那些前来刺袭的人杀得落花流水!这次论功名单里好像没有他们的名字,不知道他们到底的什么人?” “皇上身边的能人多了去了,哪是我等老百姓事事能知晓的?总之,皇上减免赋税、大赦天下,对老百姓来说就是好事,来!喝酒!今天不醉不归!” 酒楼一角,坐着八人,将大堂里百姓的议论尽听在耳里,面上带笑。 甜宝脸上也漾了笑意。 以前外头的人连断刀叔叔的姓氏都不敢提,现在这样真好。 光明磊落的人,终于能坦坦荡荡重新站在阳光下。 紫衣斟了两杯酒,一杯递到断刀面前与他碰杯,“将军,我敬你一杯。” 断刀扬唇,一饮而尽。 桌子对面,几个小子眼巴巴看着桌上仅有的一坛酒,叹气。 尤其苏武,下巴搁在桌上蔫了唧,“听说酒量是要练出来的,啥时候我们也能这样畅饮?” 魏离挑眉揶揄,“今日是定不能的,你喝一杯就倒,这顿饭便吃不上了。” 苏武被打击得头都不想抬。 苏安跟苏文两个倒是自在,抄着筷子大快朵颐,嘴巴没空说话。 白彧吃东西慢慢悠悠,一手放在桌下,悄悄戳少女手背:想喝酒吗? 甜宝:不喝,会醉。 白彧:隔壁甜点铺子有种酒酿,带酒味,不醉人。 甜宝:吃。 白彧垂下眼睑,翘唇:给你买。 聊得正欢间,白彧膝头中了一脚。 他抬头,皮笑肉不笑看向对面少年天子。 少年天子回他一记假笑。 那晚屋顶被挤开的仇,在这里报了。 第275章 狗咬你,我薅他们一块皮肉 八人皆做了改扮,坐在酒楼大堂一角不算起眼。 听听八卦顺便吃个饭,让人心情跟着愉悦。 欢快间,一群着外族服饰的人走进酒楼,外形彪悍神色倨傲,在店小二躬身迎请下步上楼。 “这些是来朝贺的异国人?登基大典已经过了,怎么他们还在长京没走?”苏武嘀咕。 魏离将视线从那方收回,“过两日宫里设宴饯行,之后他们才能离开,这些皇室的繁文缛节,不喜也得照着办。” “太庙那些杀手是他们带来的人?”苏安同情的拍拍魏离肩头,“狗咬了你一口,你还得给他送块骨头说自己不疼,唉,高位不易坐啊,你憋着。” 苏文伏桌闷笑。 白彧撇头抖肩,两个大人扶额。 魏离嘴角抽了抽,大师兄这是膈应他还是膈应他呢? 夜色渐降。 长京城灯火通明,又复往日热闹繁华。 东市小巷民宅里,甜宝吃了碗甜酒酿,梳洗后熄灯,准备歇下。 窗外倏有人影一晃。 甜宝歪了下脑袋,往外追。 一前一后两道身影在民巷围墙、瓦檐上飞纵,将万家灯火踩在脚下。 直到了近宫道处,前方着夜行衣的黑影才停下转身,扯下面罩,朝后方追来的少女翘唇,“师姐,这些年我的轻功没有退步?” 甜宝跳到他面前,柔和月色落在她微抬的莹白小脸,“你是来跟我比轻功的?” 要不是认出他,她已经把他劈两半了。 傻小子,唉。 “……”魏离假装没看见少女脸上跟算如出一辙的同情,脑袋往后一扬,“随我来,带你去玩好玩的。” “玩什么?” “去了你就知道了。” 甜宝一脸茫然,跟着可以光明正大走宫门却偏要带她翻宫墙的少年,在宫里左弯右拐躲避巡逻禁卫军。 最后落脚一处巍峨殿宇檐顶。 睨着拽她躲进屋脊阴影处鬼鬼祟祟的少年,甜宝忍不住了,“你在做什么?这是你自己家,想要什么一声令下,用得着做贼?” “嘘!”少年比起食指,小心翼翼揭开脚边瓦片,“那不一样。这些年我们分别两地,好玩的事情全没我的份。” 瓦片揭开一方小洞,露出下方景象,珠光宝气闪瞎人眼。 他回头,夜色下星眸漆亮,“我想跟师姐偷一回东西。” 甜宝,“……”这毛病她惯着还是不惯着? 活了十几年,她头回遇上偷自己东西偷得这么兴奋又曲折的。 对上少年期盼眼神,甜宝叹气。 算了,谁让他叫她师姐? 甜宝挥手示意少年让开,俯身从洞口往下瞧,“你想要什么,我给你拿。” 下方过道,巡逻禁卫军恰逢经过,领队警觉,飞快抬头往屋顶看来。 魏离悄无声息打了个手势,领队立刻低头,带着队伍直行离开,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这是内府库,存放的都是皇帝私人财务,全是先朝留下来的,我刚刚登基,还没有进去清点过物品。”魏离睨着少女认真背影,有点紧张,“稀罕东西应该不少,毒爷爷不是喜收藏药材么?漂亮的首饰头面可以带给阿奶、婶婶、姑姑,让她们高兴高兴。师父喜墨宝——” 他一一细数,话还没说完,少女便直起身,手中一把嵌玉匕首塞给他,“皇帝收藏的匕首应该不错,你拿着防身,别真被狗咬着了。” “……”熟悉的挫败感在心头蔓延,魏离再试探提议,“师姐若是不喜欢这些,我带你去兵器库?” 甜宝抬眸,将他藏在眼底的失落看在眼里,在他肩头拍了一记,“想玩好玩的?跟上。” 话毕,少女一马当先纵出。 月色下,高束的马尾迎风飞扬,背影恣意洒脱。 魏离心头发暖,扬唇跟了上去。 …… 亥时过,城中灯火逐次熄灭。 位于西市的使节驿馆也开始安静下来,驿馆大门外悬着的照明灯笼在夜风下晃荡,氤氲黯淡光晕。 馆内人大多已经睡下,只有三两间房间还透着灯光。 其中一间房隐约有喁喁交谈声。 “玄景帝登基大典已成,真是可惜了……再有几日我们就要离开,大人,他会不会在当中使什么绊子拦下我们?” “他不敢。周边各国使节皆在此,不管他拦谁,其余人都不会干看着,此次我们是同进退的关系。玄景帝若当真如此不识大体,就等同一次把邻邦全得罪光。” “话是这么说,但是流放地来的那几人性情难以琢磨,未必会在意这些。” “这也是玄景帝该头疼的。前来朝贺的使节在他大越出了事,诸国连借口都不需找便能直接怼大越发兵!是管住自己的人,还是等着被诸国讨伐,孰轻孰重他自当分清。” 屋内人毫不避讳谈话间,一股无色无味烟雾在整个驿馆悄无声息蔓延开来。 甜宝隐身院外墙阴影下,手一挥一握,拍拍懵逼师弟肩膀,打了个手势:溜! 魏离是真全程懵逼。 他以为师姐带他来偷使节的东西来。 结果是来杀人越货? 跟着少女离开驿馆外墙,跳上对面街道高楼店铺屋顶,魏离又被扯着猫下来。 “师姐,我们在这里看他们怎么死?” “嗯。” “……” 闻言,魏离沉眸往那边驿馆看去。 既然甜宝要杀他们,便杀,之后的事情,他想办法应付。 很快那边就传出动静,是吵架声,越吵越激烈,最后传出打斗。 紧接又有更多人加入打斗行列,刀剑齐出,随着时间流逝,一个个打出火气杀红眼。 魏离神色怔忪一瞬。 “大越不能动手,他们自相残杀,罪名应不会扣到大越头上了?我会留几个活口回去报信。”甜宝看着那边,清亮嗓音淡淡,“就算他们要继续找借口对付大越,私下里也会起罅隙展开内讧。谁都别想好过。” “师姐——” 少女回眸,“这些狗咬了你,我便薅他们一块皮肉,你不用憋气。” 看着少女漆亮眼眸,魏离手指不自觉蜷起,胸腔某处既暖又涨。 他知道,甜宝对自己人向来护短,别无他意。 是他……心跳一瞬乱了。 第276章 她要走的时候,从来不会留恋 这方动静太大,周边民居依次亮起灯盏,窝在院墙后心惊肉跳的听热闹。 长京府衙衙差过了近一个时辰才赶来。 彼时驿馆内的打斗已经接近尾声,满地死伤。 尚活着的人即便被拦下来,依旧握着刀剑,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对方,如同疯狗般,随时想冲出去再啃对方一口。 十国使节,死了三个,重伤两个,轻伤四个,只有一人完好无损。 事情闹得太大了。 长京府尹不得不从床上爬起来,一脸菜色去处理大事。 待得查明事情原由后,还需将事情上禀皇上,再由皇上定夺。 彼时少年皇帝正在东市民院里伺候师姐,给她倒水端茶递点心。 两人也刚刚从驿馆回来。 堂屋里点了灯,白彧坐在靠墙八仙桌旁敲玉扇。 苏家仨个小子睡眼惺忪,坐在另一边不停揉眼睛打哈欠。 甜宝把手里点心吃完,嘬掉指尖碎屑,小手一挥,桌上凭空多了一堆东西。 苏武哈欠立马不打了,眼睛发亮,“甜宝,刚偷的?” 少女正经色,“要让他们肉痛。” 几人伸手在那堆东西里扒拉,大多是私人腰牌、令牌,还有通关路引,钱袋子等等…… “咿,这是什么?”白彧眼尖,将被一块黑色令牌压住的东西摸出来,就着灯光细看,“这种铁片很少见。” 铁质,形似口哨,一指大小中空,于灯光下泛银黑光泽。 甜宝将东西拿过来细看,眉毛蹙起,“这东西……跟不是人身上的铁一样。” 银黑色泽寒铁,上手质感与不是人的胸腹也相同。 那些使节里,有人跟不是人有直接或间接关联。 想到这点,甜宝眉头皱得更紧。 大意了,东西是她一股脑摸的,这铁哨出自哪只羊身上,现在反倒不好找了。 白彧看着那只铁哨,若有所思,“相同的材料,难道不是人是这人弄出来的?又或者……是如何使用不是人的钥匙?” 仨小子闻言眼睛大亮。 魏离一头雾水,那种与伙伴们格格不入的感觉让他再次心生挫败与失落。 “什么不是人?”他抿唇问道。 苏安解惑,“甜宝在空流岛抓了个死物,长得跟人一样,身体是铁制的,功夫贼厉害,我估摸它跟断刀叔叔也不相上下。要不是对方是死物,正好甜宝能收,我们未必能全须全尾回来。” 苏文煞有介事点头,“你不知道,当时真是凶险。甜宝的饮月刀砍过去,当地一声响,不是人竟然安然无恙!吓死人!” 魏离,“……”所以不是人是甜宝给那死物取的名字,就跟毒爷爷给八王取名本王八一样。 懂了。 “你们在堂屋待着,我把不是人放出来,试试这个口哨。”甜宝交代了句,起身走出堂屋,在小院子里站定。 不是人没长人脑,不听人话,关进空间里还想继续攻击她,说明主子的命令一旦下了,他就会将命令执行到底,除非主子喊停。 如此,将他放出来,少不得又是一场打斗。 甜宝将铁哨凑至唇边,沉眸。 前方空地上立刻闪现一道修长身影,身上衣服还沾着泥巴,两眼透着极细微的茫然。 下一瞬,视线聚焦在眼前少女身上,不是人立刻朝她扑去。 甜宝吹哨,“嘘——” 尖利刺耳的一声,让不是人动作顿了下,又迅猛扑来。 “嘘——” 顿。 “嘘——” 顿。 两人之间跟卡顿似的,距离缓慢拉近。 甜宝小脸黑了,手一挥把举剑朝她劈来的玩意儿收起,转身瞪着堂屋门口笑得浑身抽搐的执扇少年,“屁用没有!” 这控诉,让白彧笑得肚子都要卷了。 魏离不敢笑,以拳抵唇咳得天翻地覆。 苏安苏文苏武直接躺在地上蹬腿打滚,“哈哈哈哈!” “宝儿,噗!会不会是、哈哈、因为你、你不会、吹哨子哈哈哈哈!”白彧没力气了,捧腹蹲下。 甜宝,“……” 哨子不就是用嘴吹吗? 她吹哨子没问题。 是那玩意儿听不懂! 气呼呼回房睡觉,甜宝躺上床立刻闭眼沉入空间,把不是人往土里又种了三十回。 苏家仨小子本来就困,被甜宝吹哨逗精神了,又笑萎靡了,也各自回房歇下。 堂屋里一盏烛光,两个人,隔桌靠墙而坐。 “那里的麻烦你可能应付?”白彧靠着椅背头微仰,玉扇在膝头一下一下清点。 敛了笑,不再刻意收敛气息时,与在甜宝面前的样子浑然是两个人。 散漫,不羁,邪肆,危险。 魏离瞥他一眼,“不算麻烦。驿馆发生的事,我会去信各国国君如实告知。活下来的那些互为人证,长京百姓也是人证。就算诸国不想承认,要为难我大越也需师出有名。” “既如此,夜深了,你是不是该回宫了,皇上?” “你们什么时候回去?” “啧。”白彧挑眉,“你初登大位,长京你离不得,别胡思乱想了,乖。” 魏离微笑,“我是你师兄,小、师、弟。” 跟他说“乖”? 白彧从善如流,“师兄,乖。” “……”把少年皇帝气笑了。 夜色已深,他确实该回去了。 回那个清冷的地方。 他起身,缓步走出。 “魏离,若有事,可随时找我,望鹊楼暗点你知道的。”身后,少年的话语带了一丝关切。 魏离唇角浮上笑意,回身,握拳在自己胸口捶了下。 伙伴间,兄弟间,心皆如是。 人走室空。 白彧转动玉扇,挥熄桌上烛火,黑暗中一声轻笑散漫。 草。 真希望永远长不大。 这样,独占的欲念是不是就不会那么强。 翌日,魏离在早朝上将驿馆发生的事情做了定夺,花了两天时间将使节一一送离。 再赶到东巷小院时,院子里已经空无一人。 堂屋桌上给他留了一封信。 ——走了,日后再聚。 寥寥六字,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写的。 只有甜宝说话这么干脆,这么简洁。 似不管跟任何人待在一块,共同经历任何事情,都牵动不了她一丝心神。 她要走的时候,从来不会留恋。 她所有的例外,只留给最亲的人。 第277章 哀,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玄景元年,仲八月。 先皇殡天,大越举国哀丧,一个月内不准行喜庆红事。 待甜宝一行回到徒北村,禁令已经结束。 流放之地处处欢天喜地。 新皇登基大赦天下,流放地里诸多被无辜连累获罪的人可以返乡了。 徒北村里随处可见欢天喜地的村民,各个角落里也处处能闻百感交集、喜极而泣。 唯二例外的就是小苏家跟霍家。 霍子珩因为身份背景原因不可能出流放之地。 小苏家……苏阿爷苏阿奶已经躺平了。 大赦对他们家没用,家里几个小崽子的脸全在九国通缉令上,通缉令还在边城城墙上贴着呢。 他们百年后那张通缉令估计都取不下来。 回去只会徒连累大槐村罢了。 有人走不得,自然也有人思乡心切。 自从圣旨传到流放地后,每天都有村民到小苏家告别,短短时间里村子就空了近一半。 剩下的都是流放过来年月已久,亲人都在身边的,跟家乡的人早已生疏了,便是回去,未必能有在这里过得自在,干脆铁了心在这里扎根。 倒是风云城里没什么变化,依旧热闹如往昔。 望鹊楼顶楼,百晓风居室。 百晓风坐在古琴前,博山香炉熏烟袅袅,他难得没有抚琴,眼睛定定看着前方,嘴角控制不住抽搐。 他视线所落,一被五花大绑的黑衣人正躺地上死命挣扎,察觉挣扎不开后开始一下下打挺,跟离了水的鱼似的,就这样还妄图破顶而出。 “你确定他不是人?”他扭头,看向坐在窗台下的少女。 甜宝丧着脸,“我希望他是人。” 人被揍多了至少懂审时度势,不那么闹腾。 不是人屡被揍屡不改。 她空间里现在全是土坑。 白彧从怀里摸出那个用了一次后就被甜宝嫌弃的铁哨,递到百晓风面前,“干爹,你看看这个你可认识?这种铁质很少见,跟不是人身上的铁应是同出一源。” 银黑色光泽的哨子,入手却没有寻常铁质的沉。 百晓风眼睑缩了缩,“幽山冥铁?!” “什么是幽山冥铁?”甜宝跟白彧异口同声,皆泛起好奇。 “这是我的猜测,关于幽山冥铁我也是很久以前在一本古籍上看到过相关记载,不过寥寥数语。这种铁光色银黑,质轻,坚硬无比,烙于血肉里可融为一体,若做成铠甲,刀枪不入。只是这种铁太过罕有难寻,迄今为止,这是我第一次亲眼得见。”百晓风话没说完。 实则他心里还有另一个猜测,只是太过匪夷所思,需待查证。 白彧眼里浮上兴致,“看来九国背后的秘密真不少。如此罕有的铁,拿来做哨子,给假人做皮囊……你们猜,这世上有多少个‘不死人’?” 甜宝挠挠脸,走到打挺打不累的不死人跟前,蹲下,一手摁住他脖子一手扣住他脑袋便往外拔。 “!!!”白彧飞扑抱住她的手,“甜宝你作甚?” “我把他拆了,看看他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百晓风,白彧,“……”拆了你能装回去吗?这么好的研究对象你说弄就弄? 不死人打挺的动作也几不可察的顿了下,眼里又现一瞬茫然。 百晓风起身,亲自动手,一手拎一个兔崽子,把他们扔出门外,“我来查,你们走。” 再多留一刻他就会气得晚上睡不好。 白彧他就不说了,狼装狗无伤大雅。 可甜宝不一样,她莽! 这天下事,大概只有他想不到,没有她不敢干的! 门外两人面面相觑。 白彧摇着玉扇一本正经,“甜宝,下次不要这么可爱。” 甜宝面无表情攥拳,骨节咔咔响。 见状,白彧扇子一收,转身往居室走,“我去跟干爹打一架,把不死人抢来给你拆。” 他刚抬脚,室内就传来重物砸门声,男子咆哮逼近,“兔崽子敢进来本座先拆了你!” “……”甜宝拽着少年衣领就跑。 …… 清河畔的稻子黄了。 夕阳下迎着风,荡出层层叠叠稻浪,欢迎小姑娘归家。 穿过瘴气林,越过芦苇荡,甜宝放慢脚步,呼吸这空气中夹杂淡淡水汽的稻香,小脸不自觉泛开浅浅笑意。 村口蹲着一大一小两道身影,大脑袋对小脑袋,不可开交的吵着什么。 看到出现在路上的少女,两人立刻站起冲来。 “甜宝,你告诉这个小崽子,叫她以后别老跟着爷爷!嘴巴跟放鞭炮似的一刻不得停,烦死了!” “甜宝姐姐,你告诉这老头!让他别整天跟着我,我去哪他去哪,一把年纪了还要当跟屁虫!” “谁跟屁虫了,老子是来接甜宝的,有种你上别地儿玩去!” “我也是来接姐姐的,我先来的!” “有吗有吗?老头来的时候可没看到你!” “你眼睛长天上不往地上看!” “哦,那你也长天上去呗,你窜上去老头就能瞧见你了。” 眼见两人掐得浑然忘我,甜宝眨巴眨巴眼,啊一声开口,“毒爷爷,干爹说你制的乌罗香是残次品,喂狗狗都不倒,就别拿他跟前献丑了。” 毒不侵脸色一变,大骂往家冲,“狗逼玩意儿敢侮辱爷爷的毒术!等着,老子这就去拿点好的给他加料!” 甜宝又看向幸灾乐祸的小女娃,“小麦穗,我三哥说你功夫菜,一根手指头就能打赢你。” 小麦穗笑脸一收,气冲冲往村里奔,“我现在就用一根手指头揍他!” 瞧着老小离开背影,甜宝揉揉耳朵,终于清净了。 家里有不速之客。 满脸胡子的大汉坐在堂屋门口,金刀大马坐姿豪迈,浑身的黑气,本就阴戾的长眸看起来戾气更浓。 他坐在那儿,除了苏安苏文之外,方圆一丈内无人靠近。 家里其余人全挤去灶房了,说笑声、炒菜声交织。 漫天云霞下,忽略掉某点不和谐,小院烟火气浓郁。 甜宝叹了声,走过去,拍拍汉子肩头,“大胡子叔叔,节哀,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苏安苏文,“噗!” 大胡子斜眼,“……” 愣是把他郁气给气散了。 第278章 是人,总有弱点 皇上大赦天下,整个流放地外城佃农走了九成。 要不是有十二码头恶名震慑,今年收稻子的人手都凑不齐。 这还是今年的。 明年开始,十二码头的佃田粗略估计得荒掉大半。 大胡子本来不想太计较,左右十二码头主营也不是种田卖粮。 他介意的是赦令下来后,受伤的只有他十二码头。 草他大爷。 男人没有被胡子遮住的上半脸一会黑一会紫一会绿。 甜宝没憋住,蹲下来闷笑。 引得灶房里也传出此起彼伏闷笑声。 大家伙都知道原因。 大胡子,“……” 大胡子咬牙,“老子行走江湖四——” 灶房门口,秀雅妇人走出来喊饭,“吃饭啦,吃完再聊。” 大胡子话还没说完,“——三十年!就没遇过这么糟心的事儿!” 话音没落,鸟窝头从隔壁院墙后冒出来,鄙夷,“三十年?你出娘胎就开始混江湖了?一把年纪还要装少年你要不要脸!爷爷不往高了说,你今年起码四十五!” “去你爷!老子今年三十六!” “四十四!” “三十七!” “诶哟喂诶哟喂,这脸皮厚得能去砌城墙了!一块混的谁不知道谁那点底细,有本事你报实数!” 大胡子闭眼深呼吸,牙关翕动,噌地站起,招手,“来,单挑!” “得了你追不上爷爷,只有被溜的份儿。”老头才不上他的当,桀桀笑着翻墙过来,直冲灶房,“秀儿,今天做了什么好吃的,太香了!” 苏秀儿努力把要冲出来的笑意憋了回去,返身回灶房,“有毒老你最爱吃的兔肉,你刚从药房出来,得先净手。我给你们盛饭去。” 堂屋门口,大胡子将刚滑出袖口的弯刃收起,扭头就对上三张茫然脸蛋。 苏安,“干爹,您老今年贵庚?” 苏文跟甜宝眼里涌着好奇,静待回答。 大胡子,“……” 我老你爹! 等吃完饭他再收拾这个不孝子! 灶房里当年的小矮桌换了张大的,十来口人围桌而坐,依旧挤得满满当当。 有甜宝坐在旁,大胡子身上的戾气就变得格外没有震慑力了。 吃饭的时候一大家子又恢复了说说笑笑轻松欢快氛围。 “阿离是个有大本事的,如今大仇得报,望他日后诸事顺遂。”苏老汉满脸感慨,从灶房角落抱出平日里攒下来的半坛子酒,给汉子们一人分一点,“好事当庆祝,咱小酌一杯!” 苏老婆子脸上笑褶子舒展,心里说不上的复杂滋味,开心,又有些心酸不舍,“阿离如今是皇上了,平日里定然忙得不得了,也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再见上。” “见不见的,咱知道他过得好就行了。”苏大看得开,“咱是泥腿子,根扎在这里。阿离是干大事的,他的天地在长京。只要他能当个明君,惠泽天下百姓,便是最好的事儿。” 苏二附议,“说得对。想要当个好皇帝可不容易,日理万机,忙得脚打后脑勺!咱就不给他添乱了,让他少点牵挂,做事更专心。” 话题到此打住,桌上的菜已经去了一半。 毒不侵跟大胡子吃饭跟打架似的,每次伸筷都要在半空相互拌两下。 几个孩子吃得更认真,全程干饭不抬头。 刘月兰跟何大香、苏秀儿对这种阵仗已经司空见惯,泰然自若喁喁交谈,说着妇人们之间的趣事。 暮色一点点落下,灶房里亮起暖黄灯光。 说话声轻笑声充斥小院,空气中浮动的温馨久久不散。 …… 大越关外河域。 一艘豪华客船在河上破浪而行。 入夜后河上突降急雨,闪电如利刃劈空,电花交织闪烁间景象骇人,似下一瞬就会有雷电砸下来,将客船劈得四分五裂。 锦服男子坐在船舱,单手支颌双目微闭,静听雷雨声轰隆。 舱中矮几上防风灯笼明亮,隔了一层笼罩,散发的光线更为柔和。 矮几对面,灰衣侍卫低头回禀,“主子,苏九霓一行已经回到流放之地,剑魂与铁哨也已经交到百晓风手里。” 男子唇角翘起些许,“百晓风号称天下无不知,本王想看看,给他一个铁哨,他能不能查出点什么,替我解决了不得进展的难题。” “主子英明!” “幽山冥铁出现,百晓风必然会亲自去查。叫人盯紧了,他一出流放之地,立刻依计行事。” “是。另外八王爷的行踪我们至今未能查到——” “不用再查了,他应该已经死了,明明拥有荣华地位,偏偏沉耽美色,落到这般下场亦是他咎由自取。” 男子指尖在太阳穴轻敲了下,眸子缓缓睁开,眸色深不可测,“事情孰轻孰重,莫要偏了方向。那个苏九霓,凭空取物……神鬼手段……她不死,诸国忧也,真是教人头疼啊。” 船窗外甲板雨水汇聚,雨点咚咚声如密锣。 船下,夜色中的河域隐于灰色混沌,看不清的幽暗背后藏着诡谲暗涌,似下一瞬就会翻来巨浪,将一切粉碎吞噬。 男子看着窗外雷雨夜色,眸子如无边河域,探不到底。 此次动身来大越一趟,虽折损了不少人手,但亲自领教了苏九霓的本事,也算不虚此行。 只是纵有神鬼之能,她也终究是肉体凡胎,长了一颗凡心。 是人,就总有弱点。 他自不会小看她。 男子忽而扬唇低笑两声,“这盘棋,看来要下很长时间,方能定胜负。” 第279章 活死人 大赦后村里人口减少并没有给村子带来什么不好的影响。 短暂的伤感后,村民们很快便恢复如常,一头扎进秋收。 忙忙碌碌中时间转眼流逝,又到了猫冬的时候。 苏老汉得了空闲,小院门大敞,教村里小娃子们认认字讲讲故事,自得其乐。 苏大苏二今天去李家串个门,明天去王家吃点炒花生,后天在陈家煮壶茶,屁大点事儿一群汉子能唠半天。 苏老婆子带着两个儿媳妇也闲不住,每天把家院子收拾得整整齐齐,坐下来手里也总拿着针线,纳鞋底做鞋子、裁布缝衣裳。家里小子们的鞋总磨得特别快,多备几双总没错。 最忙的要数苏秀儿,跟在毒老身边学了十多年,也算摸到岐黄的边儿了,加上她性子温和好说话,村里跟周边的有个什么头疼脑热跌打损伤,总会上门来寻她看一看,就连十二码头帮众如今见着她,也会尊称一声苏大夫。 这么一对比,甜宝几个小的就显得格外闲。 而且上哪哪都不乐意收留他们。 去先生家,先生把他们连同小麦穗一并打发了。 去望鹊楼,直接被忙得晕头转向的干爹轰出来。 去十二码头,大胡子把他们撂一边逮着毒老头就打个天昏地暗。 风云城大小店铺见了他们求神拜佛让他们走人。 最后只剩下白府练武场可以让他们霍霍,奈何白彧小儿杵在边上死活不肯上场。 绕一圈下来把人磨得没脾气,最后一群人蔫巴巴窝在家菜园子里打地瓜窑。 “小安兄弟仨今年也十七十八岁了,搁以前在大槐村,这个年纪该给他们说媳妇了。”堂屋里,坐在火盆旁烤火纳鞋垫的苏老婆子听着菜园里打闹声,眼角眉梢皆是慈祥笑意,“可惜到了这边,连找人相看相看都没个方向,不知道上哪找去。” 刘月兰笑道,“真要找姑娘相看也不是没门道,长冬跟白家主那边识得人多,可以托他们帮忙打听打听,留意一下有没有好姑娘。” 何大香点头,“不说城里,十二码头那么多人,家里有闺女的应该也不少,只要孩子们看对眼了,对方人品好些,日后小两口和和美美过日子,一辈子安安稳稳的就够了,咱不求多!” 苏老婆子脸上笑意更盛,“行,我再琢磨琢磨。那三个臭小子现在还没个定性,不定成亲了就能稳重下来了。” 说起孩子们的终身大事,三个妇人兴致高昂,越聊越高兴,恨不得三小子明儿就给家各自带个媳妇儿回来。 菜园子里,打闹声停了。 苏安苏文苏武仨表情渐渐僵硬。 苏安,“不可能。” 苏文,“想太多。” 苏武,“门儿都没有!” 白彧坐在小矮凳上,一手烧火棍一手烤地瓜,笑得肩头直抖,“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噗嗤!你们赶紧去求饶!” 仨视线齐聚他身上,龇出大白牙,“白彧,你今年十八了?” “哈哈哈!”白彧好整以暇,腰杆笔挺,桃花眼微挑,扑面而来的嚣张,“本少爷志向远博,岂会困于小小家宅?我的事儿我自己决定,我爹做不了我的主。” 这样子十足讨打。 仨计算了下武力值,最后选择用鼻子鄙视他。 “对啊,甜宝也十四了,及笄了!”苏武晃眼看到吃着地瓜事不关己的妹妹,一拍大腿想起来,“阿奶刚才光说我们兄弟仨,咋就没提甜宝?” 甜宝茫然抬头,还没来得及开口,苏武就被踹了,“甜宝还小!” “嘶!你踹我干啥我就一说唔唔!” “吃你的地瓜!”白彧把手里地瓜塞过去堵了苏武的嘴,皮都没剥,气得苏武扒了地瓜皮往他嘴里回敬。 看着闹成一团的两人,甜宝歪着脑袋想了想,“我大了也不嫁人。” 苏安正看热闹呢,闻言只当妹妹还小不懂,笑道,“你现在还小,等到了年纪不定就改变主意了。” “到年纪了也不嫁。”甜宝道,她以前没想过这个问题,既然哥哥们提了,她刚认真想了,“男人没什么用。” 四个将来的男人,“……” “我能文能打能医能毒能挣钱能养家,要个男人,养在家里当娇花么?”甜宝丝毫没有少女提及终身大事的羞赧,跟谈公事一样淡然,“以后这个话题就别带上我了。” 四,“……” 白彧将身下小矮凳抽走,蹲在土窑前将土块扒开,低头在土堆里找地瓜,“你不喜欢娇花,喜欢什么样的?” 甜宝闻言,又努力想了下,“打得过我的。” “你不用外力,拳脚身手胜你的算吗?”扒拉出一个地瓜拿在手里倒腾,少年抬头,眼里是淡淡笑意。 “算。”这样的人目前没有,甜宝笃定。 若是将来有了,那也是我生君未生,没戏。 少年眼里笑意更盛,须臾后垂下眸子掩住眸色,“甜宝,记得你说过的话。” 苏武顶着张花猫脸,杵了杵身边两兄弟,“我怎么觉得怪怪的?” 苏安,“嗨,他们两人这是打上赌了。” 苏文,“某拭目以待,不知道打得过甜宝的人是有三头还是有六臂,甚是期待啊!” 临近年关,望鹊楼有消息递来。 甜宝赶到望鹊楼时,白彧已经先一步到了。 屋里升了炉子,暖意融融。 屋中央空地,不死人仍旧被绑得紧紧的,脚下还捆了锁链,防他跳窗冲屋顶。 跟之前不同的是,他上身被扒了,一身铁皮露在外。 百晓风把玩铁勺,慵懒斜躺在室内暖榻,“这玩意儿是用活人躯体制成的,以奇门术在他躯干焊上铁皮,放干血液炮制成活死人。至于如何控制,确实跟这个铁哨子有点关系,但是具体的方法我尚未寻到。” “活人躯体?!”不止白彧,便是甜宝也沉了脸色。 前世那些被尘封起来的记忆,因这四个字,一股脑的从脑海深处涌了出来。 那种被扎针抽髓的痛苦、玻璃房子里充斥的药水味道,让她胃部翻滚,浑身肌肉不受控制的微微抽搐,煞白了脸色。 “甜宝!”白彧第一时间发现她异样,心头猛地揪紧,急忙将她扶住坐到圈椅上,“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甜宝摇摇头,将那股难受强压下去,看向暖榻上皱眉坐起的男子,“干爹,什么奇门术要炮制活人?” 她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年纪了,重生后在这个地方成长,对这个时空也有了足够的了解。 这里跟前世的时空不一样。 可让她没想到的是,即便在这里,也有用活人做研究的事发生,也有一样的魔鬼。 第280章 对不起,她说 百晓风定定看少女一眼,放松又躺了回去,懒洋洋的调儿,“奇门术,遁甲成兵。这门秘术最盛时上可知天文,下可晓山河,中可定人间吉凶,更有可撒豆成兵之说,只是时间亘远已不可考。流传至今,很多相关秘术已经失传,只剩下奇门机关与阵法为人所知。” 他摩挲手中铁哨,眼里流光晦暗,“用活人炮制奇兵因为太过残忍无人道,为术者所不耻,亦是奇门禁术,没想到竟然还有人在用。” 甜宝蜷起发冷指尖,看向还在打挺的不死人。 人的头脸,铁质躯干,挣扎时铁躯砸在地面的异响那么刺耳。 明明曾是人,却被迫害操纵,最后变成一个不死的怪物。 她抿唇走过去,在不死人身边蹲下,将蜷缩指尖展开,颤着,触上不死人脸颊。 看着他,如同看到当初的自己,心脏被什么东西紧紧勒住般,难受得喘不过气来。 唇瓣微张,少女嗓音干涩嘶哑。 “对不起……”她说。 挣扎的人蓦然停下,头颅抬起,那双木然的眼珠缓慢移动,最后定在少女脸上。 因为眼里没有情绪,这么定定盯着人时,显得诡异吓人。 甜宝却觉鼻子泛出酸意,那股难受更甚。 他听得懂。 就像当年,她也听得懂,可是她熬了那么多年,没等到任何人,跟她说一句抱歉。 “干爹,我想放了他。”甜宝垂眸,低道。 不过须臾,耳畔飘来懒洋洋一声,“你想便放。” 不问原由,不要解释。 甜宝鼻子更酸,心脏涌出的淡淡暖意,将那股难受驱散了去。 这些年,身边的长辈亲朋们,对她从来都是这般无条件的纵容。 她展唇笑开,动手解绳索。 如今的她不是当初孤零零的小女孩了,她是苏九霓,有很多人疼爱的苏九霓。 身边多出一双白皙修长的手,跟她一块解绳子,少年蹲在旁侧,少有的沉默。 “你退后,不死人没有束缚便会伤人,你顶不住。”甜宝拍拍他的手,示意他躲到后面去。 少年挑眉看了她一眼,眼底意味不明,“顶不顶得住,试过才知道。” 这人突然变轴了?甜宝小嘴噘了下,罢了,她看着点。 不死人的呆滞不过片刻,又恢复成之前的样子,解绳子的时候仍不消停的拼命打挺。 待得绳子解开除了束缚,不出甜宝所料,不死人立刻暴走,人没站直拳头就先挥出来了,拳风狠辣凌厉。 虽知他没有痛觉,甜宝还是不想伤他,选择格挡。 拳头却没落到她身上。 待她再凝目,不死人被少年一手摁回了地上。 跟翻壳乌龟似的,手脚乱舞,偏偏身子动弹不得。 甜宝瞪着少年稳稳镇压乌龟的手,“?” 视线从手上移至少年脸上,“你比我快?” 少年笑得无辜,“啊,凑巧。” 甜宝正色了,不信,“回头打一场。” \\\"……\\\" 躺在软塌上好整以暇看热闹的男子这时方又开口说话,“不死人有武力没脑子,这样放他出去,结果不过是被有心人利用再当成杀人工具。若想帮他保下些尊严,将他收起来更好。” 甜宝抿唇,毫不犹豫把不死人收回空间。 那里有山水为伴,有花草鱼兽可嬉,不死人在里面,至少能远离杀戮及利用,得一份平静安宁。 “能做出一个不死人,就能做出第二个,大陆十一国,暗处还藏了多少这样的杀人兵器不可知。”百晓风曲肘支起脑袋,任何时候姿势都风流优雅,眉眼散漫又清傲,“幽山在龙元国南境济阴山脉深处,我年后亲自过去一趟查探……杀人兵器有多少不知,但是或可查到用这个禁术的人。” 白彧立刻意会,“冥铁只有幽山产出,只要查出是谁采挖或者购买了这种铁矿,就能追根索源把人揪出来!” “嗯。”百晓风阖目,懒懒挥手,赶苍蝇似的,“你们回去准备准备,年后出发,这次老毒物跟我们一块去。” 甜宝眨巴眼,“我们也要去?” 她才回来没待多久,转头又出门,阿爷阿奶要气得不认她了。 男子眼帘拉开一条缝隙,颇有些无语,“自然要去,你以为幽山是什么地方?猛兽横行毒虫遍地,毒雾缭绕终年不散,本座一人去?去送死呢?” 甜宝,白彧,“……” 因为无知不敢说话。 …… 毒不侵一个时辰后独自杀到望鹊楼,在百晓风面前上蹿下跳。 “诶哟喂,知道老头好用了?知道老头本事了?” “幽山老头可是听说过的,这么多年想进山寻宝的,甭管是江湖豪客、盗墓神偷还是皇家贵胄,皆有去无回!” “想让老子跟你同行走一遭也不是不行,桀桀桀桀!你求我啊!你求我我就去!” 老头两手叉腰在某人地盘上横着走,下巴高抬鼻孔朝天。 让你小看老子。 让你拿老子的乌罗香喂狗。 小子诶,轮到你求爷爷了! “原来你听说过幽山?”百晓风扬唇,皮笑肉不笑,“那你肯定听过过幽山里都藏着什么毒物,比如七彩毒蛛,九履蛇、赤头蚁、金尾蝎……供养这些毒物的地方,毒草定然也少不了,就连笼在山上的雾水,都有让人晕眩窒息之效。满山都是毒呢,啧啧。” 毒不侵横走的步子越走越慢,心头越来越痒,眼珠子开始发直。 “满山都是毒”在他耳里就是“满山都是宝”啊! 百晓风这个狗币,拿捏他了! “小人,你当我不会自个去么?就是不跟你一道!” “幽山进山沿途都被人设了机关,你想自个去当然可以,祝你好运。” “……” 毒不侵扔一把痒痒粉就走,回去找甜宝告状! 挥开药粉起身倚窗,欣赏了会老头气呼呼的背影,百晓风整装,心情愉悦出门,去十二码头。 既是去险地,自当准备充分。 就算死也要多拉几个垫背的不是。 临近年关,十二码头暂歇了船运,大胡子最近很有闲。 每天在各个分舵走上一遭,把有小伤小痛的帮众聚到一处,请某大夫前来医诊。 第281章 他不忍问 清河对面三分舵,大厅。 大胡子掏了两遍耳朵,再次问来禀报的手下,“你说谁来?” 男子清越散漫调子从厅外传来,“本座。” 大胡子返身坐回铺了兽皮的豪华石椅,眼皮子不抬,“老子没问你,退下。” 来报信的帮众立刻麻溜退场,免得待会两尊大佛打起来,自己这个池鱼无辜遭殃。 “以前见面胡帮主至少还知道客气两句,今日百某难得亲自上门,你倒是连客气都没有了,这是十二码头待客之道?”百晓风笑吟吟走进大厅,随意找了张椅子,取出帕子垫上,坐下。 大胡子眼皮子撩起,“呵,也没见百楼主把自个当客啊。” “自己人,百某就不生分了。此次来是有事相邀。” 你他娘还真会打蛇随棍上,“何事?” “年后我要去一趟龙元幽山,烦请胡帮主给领个路。” 大胡子狭长戾眸倏地凉了下去,目光沉冷,“百晓风,你很早之前就调查老子了?” 百晓风笑着掸掸袖摆,“想在风云城混,对手的信息自然是掌握得越详细越好,胡帮主莫要见怪。” “这个忙胡某帮不上。”大胡子收回目光,搭在身侧的手紧扣成拳,“百楼主另请高明。” “离启程还有一段日子,胡帮主不急着下定论,慢慢考虑考虑。”百晓风未见生气,依旧笑吟吟,只是笑里的散漫意味敛了不少,“以胡帮主今时今日能耐,幽山也非洪水猛兽,你说是不是?” 说罢男子起身,优雅收袖,“来都来了,今晚在苏家吃顿饭,胡帮主,本座等你过来饮酒。” 大厅外,之前负责禀报的帮众眼瞧百晓风完好无损离开,奇了,“这次居然没掐起来?和好了?” 话音还没落,大厅就传来狂砸东西的声响。 “……”话还是说得早了。 …… 风云城的夜,处处热闹喧嚣。 白天刚打过架晚上就坐在一块喝酒的人,嗓音高得穿墙越壁,给偌大白府也染上一份热闹。 只是这种氛围独独避开了练武场。 十二月的风凛寒,刮过场边兵器架时发出刺耳吓人铮音。 场中白衣身影手持软剑如惊凤游龙,招式干净利落,剑锋凌厉霸道,对力量的控制几近完美。 雪花悄无声息落下,纷纷扬扬,绵绵密密。 少年视若无睹,身影在雪中翻飞,飘起的衣袂亦冷硬似刀锋。 脑海中一遍遍闪过少女苍白的脸,手中软剑更为狠厉。 相识多年,他从没见过甜宝害怕任何东西,不管什么时候,那张脸总带着近乎漠然的平静。 究竟是什么,让她难受成那样? 他知道,甜宝有心魔。 可是他不忍问。 那必要将她的伤疤揭开,伤口再次鲜血淋淋。 演武场外垂花拱门旁,两道身影鬼鬼祟祟已经站了很久,头上肩上覆了一层厚厚雪花。 “家主,得去劝劝,小少爷已经练了三个时辰了!再让他继续练下去,这、这——”这不得累死在练武场上啊? 管家笼着袖子缩头缩肩,冻得直打哆嗦,他跟家主搁这也站了两个多时辰了。 年纪大了不中用了,再多站会,他可能比小少爷要早走。 白奎何尝不发愁,“要是能劝得动,我早就上去了,还用站在这里当望子石。这么多年你又不是不知道,彧儿何时听过我的话?只有老子听儿子话的份。” 寒风瑟瑟雪飘飘,主仆俩双双叹气。 “管家,去地窖把那坛少爷收藏的酒酿拿来。” 待酒酿拿来,白奎将身上披风解下扔给管家。迈步走上练武场。 “儿子,练了这么久了,过来歇会。我把你藏在地窖的酒酿拿来了,你喜欢喝这种甜滋滋的东西?爹今儿沾沾你的光,跟你一块品一品!” 白奎走到兵器架后面的台阶,将台阶上碎雪随意随意扫落,坐下。 少年挽剑收势,身上单薄的练舞服早已被汗水浸湿,胸口起伏比平日要剧烈。气息却不见纷乱,依旧稳得很。 他走到台阶旁。在男人身侧坐下。 白奎将酒坛盖子挑开,就着坛子抿了口,带着酒气的甜味齁得他五官挤一块,“怎么会喜欢喝这种东西?” 白彧不语,接过酒坛也小小抿了口。 “爹,你喜欢娘吗?”微微抬头看着上方飘零而下的朵朵灰影,白彧问。 “废话,不喜欢哪来的你?” “娘当初走的时候,你是不是很难过?” 白奎怔了下,自然难过……他伸手探向少年额间,“没烧啊,怎的说胡话了?儿子,你以前可从来不跟爹聊这些。” 说罢又拍拍少年肩头,赶他起来,“我让人烧了热水,你赶紧回房泡个热水澡,再吹一会风,衣裳都要结冰了。” 少年偏头看他一眼,把酒坛塞过去,“这坛酒酿你开的,慢慢品,记得喝完。” “……”你老子不过少答一句,你就开始坑爹? 少年提剑走了,回到练武场继续饮风吞雪。 白奎抱着大半坛酒酿望天。 唉。 他说什么来着? 劝不动。 白家只有老子听儿子话的份儿。 …… 年节至。 徒北村有人住的门户又贴上了喜气春联。 霍家院子闹哄哄的,全是来求字的村民们。 苏家院子也不遑多让,一个小麦穗闹腾程度能抵半个村。 “甜宝姐姐,这次就带上我一块去嘛,好不好嘛?毒老头都能一块去,为什么我不能?你不在家你知不知道我一个人多孤单啊?没人玩没人陪没人疼,就是冬天菜园里上霜打蔫的大白菜啊!” 堂屋火盆子旁,小麦穗仗着自个是女娃,赖在少女身上撒娇打滚。 苏武捂着耳朵痛苦不堪,“小麦穗,求求你,借几步说话,你上门口嚷嚷去成么?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尤其是最后一句,让师父师娘听一听!” 这种音杀功简直杀人于无形啊我滴娘! 小麦穗下巴一抬,“等我能一根手指头揍你我就上门口嚷嚷!” 其余人习以为常面不改色,人均耳里两团棉花。 第282章 条条皆是套路 孙女刚回来待没几个月,转头又要出远门。 一回两回的,小苏家大人们现在已经很习惯了,分别的时候能刮出来的伤感挤挤也就半斤八两。 年节一到,那点子不多的伤感更是直接抛到九霄云外。 除夕夜晚饭格外人齐。 苏霍两家并到一处吃。 苏安请来了干爹大胡子。 甜宝请来了干爹百晓风。 白彧带着亲爹大摇大摆来凑脚。 人多实在坐不下,堂屋、灶房分桌摆菜。 毒不侵不爱跟那些奸货混一块,硬凑到孩子们这边来,吃口菜抖肩笑两声,吃口菜抖肩笑两声。 “毒老头,你不会在那桌下毒了?”小麦穗第一个怀疑。 气得老头吹胡子瞪眼,“这种喜庆的日子爷爷是干那种事儿扫兴的人吗?” 说完表情又立马转得意,“过完年咱就要出发了,百晓风那龟儿子生怕我不去,见着就叮嘱一次……诶呀呀知道爷爷的重要了?你们没我老头就不行!” 甜宝给他夹一筷子菜,“是,我们没你不行。” 一句话捧得老头尾巴翘上天。 小子几个不忍直视,再不带毒爷爷出去放放风,他搁家就真要发疯了。 “对了,小安子他干爹估摸也一块去,我不小心听了个墙角,大胡子好像有些怪怪的。”毒不侵不甚在意的又叨了句,“他好像不喜欢幽山那个地方,就跟老头我不喜欢——来来,吃饭吃饭,吃完了咱扔鞭炮去!” 老头生硬转开话题,几个孩子却上了心。 甜宝知道,毒爷爷说的是就跟他不喜欢空流岛一样。 大胡子叔叔跟幽山,也许也有什么渊源。 白彧杵了杵苏安,低问,“你跟大胡子叔叔最亲近,可有听他提过幽山,或是提过以前的事?” 苏安眉头皱起,摇头,“没有。” 干爹从来不跟他提以前。 身世、来历等等,从未说过。 幽山么…… 饭后,几个心里藏着事儿的大人物聚到霍家院子上棋盘。 大胡子不懂下棋那些玩意儿,只分得清黑色白色,径直拉了张凳子坐到炉子旁看火。 显得格外遗世独立。 白奎大掌一探把他扒拉了过来,“远近都是自己人了,过来一块聊聊,那么生分作甚。” 大胡子挣扎,“老子粗人一个,不懂那种风雅玩意儿!” “我也不懂啊,不懂也装一装,好歹糊弄一下门面不是?”白奎朗笑,“像我,勉强认得几个大字,一样在家特地弄了个书房,堆一屋子书,一年也看不上一页。” 下棋的两个风雅人闻言,齐齐笑出声。 百晓风捻袖落子,许是受年节气氛感染,平日清傲少了两分,“白家主,你说话倒是不生分了。” “我俩一个儿子,还是霍先生的弟子,又跟大胡子的干儿子是同门……你说我们几个还生分什么?早就扯到一起了。”白奎一点也不介意被揶揄。 当初他们各自为王,明争暗斗就没停过。 谁也想不到有一天几人竟然能坐在一处,如这般有说有笑。 但是说实话,他白奎更喜欢现在。 在江湖上飘了几十年,年岁渐大,心胸比起以前反而更开阔些。 最重要的一点是他后继有人。 比跟前这三位嘛……白奎笑容满面,把得意暗戳戳藏心底。 霍子珩间中抬眸看了他一眼,摇头忍俊不禁。 几杯酒落肚,素日最是稳重的白家主也显出几分真性情了。 “二月末运河就开始解冻,届时你们也要启程了?”霍子珩将话题切了回来,沉吟片刻,道,“百楼主,此次龙元幽山行,当真有必要?可是奇门禁术与你有关?” 否则,若只单单为查冥铁背后的使用者,未必需要亲自到幽山查探。 百晓风落子的速度慢了些许,好一会才道,“天下奇门术皆出自一源,门有门规,擅用禁术者视为判出师门,必不能轻饶。我虽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齿将同袍当猪狗。” 同而为人,却将同袍变成不生不死的怪物,用作满足野心的工具,背后的人切实猪狗不如。 待他将那个人揪出来,也让那人尝尝做猪做狗的滋味! 周围三双眼睛落在百晓风身上,惹得男人皱眉不悦,蛇瞳一挑睥睨意味十足,“如此看本座作甚?” 高傲的人又回来了,没变,还是那个让人看了就拳头痒痒的百晓风。 白奎大笑,拍拍他肩头,“我家小子闲不住,此行让他跟着你,趁年少多开开眼界长长见识!” 大胡子撇唇,很不想搭腔。 什么师门什么猪狗关他屁事,他为什么要帮百晓风领路? 可惜嘴巴有点不听使唤,“老子就当带干儿子也去长见识了!” 草。 掌嘴。 百晓风挑起的眼角和缓,薄唇轻扬一角,话是对某个心知肚明的人说的,“直面过去,是消除恶障的最好办法。” 这哑谜打得。 其余三人都听懂了。 大胡子瞧瞧恍然的白奎,再瞧瞧含笑不语的霍子珩,暴起就朝百晓风扑去,“草你大爷百晓风,老子忍你很久了!” 小小院子压根不够两人施展,就这,打起来的时候还知道避开边边角角堆放的家什。 红泥炉上茶水正好煮开,白奎提起茶壶斟上两杯,跟霍子珩一块悠然看热闹。 “霍先生,你刚才问百晓风有无必要,可是背后有什么暗藏的危险?” 霍子珩浅笑,“眼下无妨。放长线钓大鱼者,焉知不会被大鱼拖下水,反溅一身湿。” “哈哈哈,那白某就放心了!” 那边两人谁都没下死手,打得旗鼓相当,既能出一口怨气又不会添损伤。 棋盘旁两人品茶看戏,亦悠然自得。 霍子珩唇边始终挂浅浅笑意,风轻云淡,怡然从容。 这天下擅谋者不知凡几。 但是纵而观之,条条皆是套路。 若遇上不按套路出牌的人,胜算几何就不是能估算掌控的了。 恰好,他大徒儿甜宝,就不喜按套路出牌。 于此他不会多插手,孩子们的路,需靠他们自己走,才能真正增长见闻以及成长心性。 否则,便永远只会是个听而践之的人,反易变得失了主见。 第283章 哈一口气都是咸鱼味 夜。 大越皇宫。 御花园。 莲池旁凉风徐徐,拂去白日里的燥意。 池畔凉亭里三人相对而坐,石桌上一盏灯一壶茶,除了三个大茶碗有些突兀以外,气氛怡然惬意。 “甜宝他们这时候应该差不多进入龙元南境了,那边传来的消息,路途顺利,没出现什么骚乱。”紫衣端起茶碗灌了一大口,大叶茶口感并不算好,带着苦味,却让人感觉异常亲切,“不过暗地里盯着他们的人不少,各方势力都有,只是没有把握所以不敢出手。” 断刀笑道,“有甜宝在,吃不了亏。就是多了个毒老头,别人不怎么太平。” 这话顿时引来几人闷笑。 年后开春,百晓风就带着甜宝等人浩浩荡荡往龙元幽山出发了。 两国之间路途遥远,行水路也需要三个月路程,中途每次靠岸补给,老头都能闹出点动静来。 这么多年了,爱玩的性子不仅没变,反倒变本加厉。 魏离着一身玄色便袍端坐,喝着大叶茶,跟长辈聊着徒北村,整个人气息都显柔和。 也只有这种时候,能让他放松下来。 “甜宝他们那边无大事,反倒是我们这边,皇上,需得多加小心提防。各国使臣在驿馆出事,虽然明面上事情算揭过去了,但是暗地里,诸国不会死心。”断刀又道,“你是新君,初登大位根基不稳,那些人依旧蠢蠢欲动,轻易不会善罢甘休的。” 魏离笑了笑。 他自然不会大意,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他定会继续一步一步稳扎稳打的往下走。 绝对不会容许自己出任何纰漏。 否则,于国是拖累,于甜宝他们也是拖累。 国朝新旧交替,处处都需他这个天子重新整顿。 刚开始那几个月忙得连想偷个闲的功夫都没有,每日睡觉的时间甚至都凑不满两个时辰。 花了整整半年,才让一切重新安定下来,走上正轨。 端起茶碗喝一口茶,那股熟悉的味道总能让魏离在烦躁间尽快恢复平静,眸色里的遗憾也随之压了下去。 他也想像甜宝跟白彧他们一样持剑江湖,恣意逍遥。 但如今这条路是他自己选的,便不能怨。 有得必有失,他报了仇登了大位,失去的便是自由。 身不由己。 “紫衣叔叔,羌族的事情查的怎么样了?”敛起心绪,魏离问。 提起羌族,紫衣就一脸头疼,“还在查。羌族虽小,但是极为神秘,对外防备也极强,想要潜入进去获取消息非常困难,我们的人至今为止还是只能在羌族部族边缘游荡。而且他们整个部族都擅长用毒,一不小心我们的人就得往里搭进去。” 用易守难攻来形容羌族,毫不为过。 一个关外小部族,能在诸强国夹缝之中屹立多年不被吞噬,便可看出这个部族实力绝不简单。 不是好啃的骨头。 “羌族傀儡术太过阴损,且与我大越是敌非友,就算不能潜进去详查,也需将他们盯紧了。他们总有跟外界联系的时候,届时便能顺藤摸瓜查出他们究竟为谁所用。” “是,我会继续加派人手盯着。” 这件事情谈完,魏离看向寡言大将军,“断刀叔叔,今日长乐公主入宫求见,交给我一支暗卫,总共二十三人,是她多年来以圈养面首为名悄悄培养的心腹势力。” 寡言的人抬头,晕黄灯光下浓眉蹙起,“公主这是要作甚?” “她说大仇已报,别无挂碍,自请入太庙,日后常伴青灯古佛,为大越祈福。” “皇上,臣有事先行一步,告退!”男子落下一句话,须臾不见踪影。 紫衣看着身边转眼空无一人的石凳,难得有些茫然,呆呆的看向少年天子,“袁将军跟公主这是?” 魏离抵唇轻咳,“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紫衣叔叔若是听到什么好玩的,别忘了跟我提一嘴。” “……”皇上,你这就不像个皇上的样子了。 …… 龙元国,南境小渔镇。 六月的天孩童的脸,说变就变。 上午还艳阳高照,下午就跟天破了洞似的,大雨噼里啪啦往下砸。 一行人在纷乱泥泞的大街上冒雨狂奔,进了街边小客栈坐下,老头嘴里还在骂骂咧咧,“耍猴没看成,倒把自个淋成落水狗了!这什么破地方一地的泥不说,连雨都是臭的!老子都成了活的咸鱼了!” 跟老头一块上街尾看杂耍的小子们也没好到哪里去。 苏武靠近哥几个,翕动鼻子挨个的闻,脸色大变,“……呕!” 真的,全是咸鱼味儿。 雨太大,小子们就算跑得快,也免不了衣裳被淋湿,黏在身上不舒服不说,拼命钻进鼻子的味道更是销魂。 苏安扶着额头有气无力招手,“小二,有没有热水,我要洗个澡。” 苏文捏着鼻子,“小二等会,劳烦请问,你店里洗澡的热水是什么味儿?” 一语惊醒懵懂人,被淋的几人视线全部汇聚到店小二身上,把小二吓得语无伦次,“热、热热水味儿!” “什么味儿都得洗,洗了好歹是洗干净的咸鱼,不洗就是发霉的咸鱼。”白彧心累,站远远的扔了块帕子给甜宝擦手脸,“小二备水,多备点,少爷要洗两遍。” 客栈大堂另一桌,没去街上凑热闹的另两人脸色也不好看。 尤其百晓风,折扇摇得飞起把空气往外扇,整个人透着按捺不住的烦躁,“我们吃完饭就走!” 早上刚到的小渔镇,才呆半天就染满身腥臭,哈一口气都是咸鱼味儿! 这破地儿他不想呆了! 他宁愿去幽山看毒虫! “大胡子,你是不是故意带本座走这条路?”烦上头了,百晓风扇子一收,眯起蛇瞳阴恻恻看某人。 自进了龙元境内,越近幽山,大胡子就越沉默。 闻言,他长眸斜睨过来,冷笑,“要不你自己走?老子乐意给你带路呢?吃力还不讨好了?” “到底还有多久才能到?” “急什么,路要一步步走,你会飞也不可能马上从这里飞到幽山,再有个五六七八天。” 百晓风闭眼咬牙,老子弄死你! 第284章 你别管我,你继续喝啊 龙元国是水中国,百姓主要以售卖水产为生,尤其是南境地域到处是渔村,盛产水产干货。 空气里凝着常年不散的腥气。 雨一停,一行人几乎逃也似的离开小渔镇。 就连甜宝不甚在意外物的性子这回也忍不了,待在镇子里就跟待在大腌缸里一样,像条正被腌制的鱼。 一行离开小镇后,镇中几处角落即刻有黑影纵出,远远尾随在后。 同时几人进入济阴山脉的消息也传递了出去。 运船在水上又行了一天一夜,最后停靠广陵县郊码头,时已入夜,众人暂于县城内找地儿落脚歇一晚。 好在这里远水近山,被咸鱼味荼毒了一路的人勉强活了过来。 小县城没有宵禁,晚上的街中夜景虽没有大府城热闹繁华,却也不冷清。 大胡子站在二楼客房窗前,居高临下往下看,整个人隐在阴影中看不清表情。 房里没有点灯,一双利眼将下方景象尽数映入眼底。 那些大街、暗巷,即便时隔多年,如今再看依然熟悉。 这里的一切似乎都没变,只有他变了。 跟破旧小客栈隔了一条街道的转角店铺,小酒肆招牌上悬着的照明灯笼光芒黯淡,铺子里客人不多,四张小桌子空了三张。 一道身影在铺子前伫立片刻后,才举步走了进去。 隔壁巷口阴影处立刻探出一二三四五个脑袋来,盯着那方瞧。 “大胡子叔叔一个人去喝酒,这是借酒浇愁啊!”苏武蹲在最下方信誓旦旦,“是不是?我说什么来着,从要来幽山开始大胡子叔叔就不对劲,背后肯定有事!” 苏文摁着他脑袋往那方伸脖子,“不能对人言的都是秘密,心苦也,唯有酒能解一时之愁,悲哉悲哉。” “悲你大爷!一块光屁股长大的,搁我们面前你不拽词能死?”后头一巴掌呼过来,正中伪文人后脑瓜,苏安眉头皱得能夹苍蝇,眉宇间担忧,“要不我过去陪我干爹一块喝两杯?” 白彧撑着他肩膀摇头,“你在大胡子叔叔眼里就一小孩儿,他跟你喝得着?” 甜宝蹲在上方墙头,“我去找他打一架?打完就舒坦了。” 下方四个脑袋仰起,“……” 毒不侵从阴影里大摇大摆走出来,叉着腰就往小酒肆去,“多大点事儿?看老子的!” 五个脑袋,“……”有不妙的预感。 小巷对面客栈二楼,熄了灯的客房,月袍男子倚窗摇扇看了会热闹,及后翘唇轻哼一声,关窗歇下。 毒不侵二八步到了小酒肆门口,小身板倏然一猫,跟贼似观察了下里头情况,随后踮着脚尖滑了进去。 外头看着的五个嘴角抽动,一看这架势,确定了,绝对没好事儿。 大胡子抓着酒坛一股脑喝下半坛酒,敏锐察觉不对时立刻低头,正对上老头贼兮兮的三角眼,两只贼手悄悄扒拉在他袖口,袖子里弯刃已经被他摸出一半了。 “……”毒不侵三角眼眨巴两下,哄小孩似的轻声道,“你别管我,你继续喝啊。” 大胡子,“……” 长眸阴恻恻,“你敢偷老子武器?” “谁偷了谁偷了?这不还在你手里么?老头就是看一看!” “老子会信?” “顺便在刃口抹了点好东西!” 把大胡子气笑了,心情不好的时候非要撞老子手里来,“今天没心情跟你玩儿,赶紧滚蛋!否则别怪老子下手不知道轻重!” 这些老头不乐意了,蹭地站起叉腰,“你以为老头喜欢跟你玩儿呢?这不是看你心情不好来逗逗你么!不识好人心,咬吕洞宾的狗!” “你他娘偷老子东西叫逗逗?” “那不止,还有这个,桀桀桀桀!”前一刻还气哼哼的老头突地奸笑,一把药粉扬出拔脚就跑。 猝不及防之下,大胡子吸了两大口药粉,气得脸色爆红,抽刀就追,“毒不侵!老子今儿不弄死你老子就不叫大胡子!” 老头已经飞到街那头了,嚣张不改,“别啊,你换个毒誓发,弄不死老子你剃胡子呗?” “我去你姥、哈、哈哈哈、你、站、哈哈哈哈、他娘!哈你给、老子哈哈下的、什么鬼!!” “笑笑粉!专治不孕不育,包你嘴巴闭不上开心一整天!” 大胡子笑着怒发冲冠,弯刃咻咻朝老头背影消失处飞去。 另一边巷口,躲在阴影里的五小只扶额抱头,听着充斥大街上空的狂笑声,无力呻吟。 他们就不该让毒爷爷上场。 人发愁一时是愁不死的,但是人气起来真能立马气死。 大胡子笑了半晚上嗓子都哑了,药效一过回客栈倒头就睡,连报仇都没力气去想。 毒不侵那个狗币,草他娘。 翌日吃早饭时,毒不侵没敢挨饭桌的边,自个委委屈屈坐角落去了,颇有自知之明。 大胡子眼睛全程阴恻恻盯着他,鼻孔喷气,昨晚笑那一场,吃东西嗓子都喇得慌。 “从这里出发,中间还需得经过两个小镇,再穿过一片石林才能进入济阴山范围。”吃过饭就要出发,大胡子勉强正了心神,说接下来的行程,“后半程没有码头能泊船,需得走陆路。” 百晓风吃东西慢条斯理,什么时候看起来都有股风雅之态,“这一片你熟,你领路即可。” 大胡子顿了下,垂下眸子作无谓状,“济阴山外也有势力盘踞,是进山的第一道拦路虎,届时见机行事。” “怎么个见机法?” “交给我。” 简短三个字听不出异样,百晓风眉尾却不可察挑了下,淡笑道,“好。” 老头脑袋试探往这边凑来,“要打架?交给我啊!” 满脸络腮胡的男人眼睛一横,浑身杀气,把老头脑袋杀了回去。 五小只埋头吃饭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时而脑袋抖动两下。 昨晚好些店铺被吓得立马打烊…… 大胡子面无表情看着五个不安分的脑瓜子, 亟想抽刀剐了毒不侵的皮。 “小二,整一桌好菜!快点,我们赶时间!”客栈楼上一行人走下来,皆穿着束袖短打,腰间横短刀,眉宇间带着股跋扈气息。 大胡子抬眸,眼睑骤缩了下。 第285章 保老命 小的们还在埋头闷笑,老头在另一边捧着碗碎碎念,只有百晓风攫着了异样。 他侧眸往下楼的一行人看去。 穿着一色,腰间佩的都是短刀,这种打扮模样一看便知是什么势力的帮众。 此地离济阴山不远了,想来就是那个拦路虎势力人手。 这些人身后,还跟着两个身形单薄消瘦的小男孩,穿着破烂,行走间头埋得低低的,浑身不停发抖。 那些人就选了隔壁桌子入座,当中一高瘦汉子伸手跟抓小鸡似的把两个小男孩摁在凳子上,把他们脑袋抬起,目光如在评估货物。 “虽然不是顶级货,也算能入眼,交上去我们就立功了。” “不立功也亏不了!我等这般孝敬,长老以后有好事还能不想到我们?” “哈哈哈哈!瞧瞧这俩小子的脸色,怕什么?以后有你们吃香喝辣的时候!” 肆无忌惮的说笑声,让隔壁桌努力干饭的老小小们抬了头,看过去。 同时几个少年的脸也映入那群人眼中。 皆是好相貌,尤其穿白衣的少年容颜更是精致,飞扬长眉,一双天生含情桃花眼,唇红齿白,如玉雕琢。 极品。 笑声中断片刻,复又响起,那群人相互间交换了个彼此方能意会的眼色。 白彧收回目光继续干饭,一手还在桌子下拍了拍少女攥起的拳头。 苏武察觉出落在他们身上的视线及笑声怪异,张嘴想说话,被苏文一筷子堵了嘴,“唔唔!” 苏安笑得国泰民安,“吃饭,吃完饭,干活。” 苏武眼睛立刻一亮,了解! 百晓风吃饱了,拭了嘴,折扇悠然轻扇。 大胡子把手里折断的筷子扔到一旁,重新取筷,眼里的戾气不见了,取而代之是化不开的沉黑。 另边厢老头小身板藏在大身板后头,兴奋得鸟窝头发抖,来活了,来活了! 几人吃完饭结了账,施施然走出客栈,赁了两辆马车慢悠悠出发。 一路行得极慢,平日最是性急的老头也没催,在车厢里搓着手,时不时探个脑袋往后溜一眼。 “我们会不会走得太快了,那几个犊子赶不上?要不咱路边停一停,老头去撒泡尿?” 百晓风蛇瞳斜挑,“甜宝在的时候你要敢这么胡咧咧,本座扒了你。” 老头三角眼一瞪,气道,“老头有那么不知数?甜宝不是在后头么!三个糙老爷们装什么斯文!说得好像你们从来不如厕一样!神仙还放屁呢!” 大胡子两手环胸靠着车厢假寐,本来不想说话,愣是被气得睁了眼。 这老东西他娘的,当年在毒王谷修炼最出色的就这张嘴! 哒哒!哒哒! 后方传来马蹄飞扬声,正要开撕的三人立刻停下动作,各自坐回原位。 甜宝几人在另一辆马车里,也坐得稳稳当当,等着那阵飞扬的马蹄声接近,超过,然后把他们拦下来。 “哈哈哈哈!没想到临回去前能遇到这么好的货色,都下来!那几个小的,乖乖跟我们走,保证不伤你们一根汗毛!” 嚣张笑声在两辆马车前响起。 坐在马车里的人这才有了动静。 百晓风执扇挑帘,扬唇看着拦在前头的人,“你们来齐了吗?” 几人是骑马追来的,领头的正是客栈里摁着小男孩打量的高瘦汉子,闻言愣了下,脸色沉下来,冷笑,“怎么,人来齐了你们还想动手怎么着?就凭你们老弱小?” 后方跟着的同伙捧场一样哄笑。 百晓风唇畔也跟着浮上笑意,“你们是什么人?” “行不更名做不改姓!大爷冥蛇帮管事!识相的把小的留下,爷放你们走!” “嗤!”车厢里一声讥笑,一对弯刃猛地袭出,在高瘦汉子面前打了个转,又回到车里人手中。 马匹上一道血雾喷涌,刚才还大放厥词的人身子往旁歪倒,砸落地面。 其同党见状脸色大变,策马就跑,“走!” 能一招将管事致于死地,凭他们根本打不过,今天踢到铁板了! “你们谁都不许动手!”大胡子从车厢飞纵而出,话似从冰渣子里蹦出来一般,既冷又厉。 杀这几个人不过手掌反复间,他的眼睛却红得如同溢血。 将被绑缚在马上的两个小男孩解救下来,大胡子冷冷看着他们,“走,走得越远越好,别再来这个地方。” 两个小男孩早被吓得面无人色,哪里敢不听话,拔腿就跑。 后方两辆马车里,谁也没动。 就连一向爱咋呼的毒老头也把嘴巴闭上了。 他行事跳脱乖张,不是真的没心没肺。 马车再次起行,这次没有再中途停下,直朝济阴山脉去。 但是此前的氛围却不见了。 车厢里全是大胡子身上涌动的杀意,怎么都压不下。 瞅着又闭目假寐的胡须脸,毒不侵小心翼翼挪动屁股,缓缓挪到百晓风旁边咬耳朵,“那什么冥蛇帮,大胡子仇家?” 百晓风舌动唇不动,“不知。” “你骗爷爷!” “骗傻子。” 老头这回不跟他计较,“啥深仇大恨?大胡子追杀我的时候都没那么狰狞!” “你猜。” “我猜你大爷你漏点口风能死!” 大胡子眼帘一点点掀开,后槽牙咬得咔咔响,“毒不侵,你不说话能死?” “……”老头缩起肩膀,可怜兮兮。 大丈夫能屈能伸,杀气正浓时装个可怜,保老命。 后方马车里一点动静没有,静悄悄。 孩子们在想什么,大人们不知道。 此刻的济阴山脉入口三里处,盘踞几十年的山寨里正热闹。 寨子里摆了宴席,所有帮众齐聚,吆喝声阵阵。 首席处一老者年逾七旬,发丝雪白,马脸牛眼长相怪异,穿一身褚色锦袍,看起来地位很高。 “长老,今儿您大寿,我等在这里祝您老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祝长老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老者含笑应了,抬手将呼声压下去,“过个寿辰罢了,我本不想铺张浪费,就是经不住你们盛意拳拳,哈哈哈!今天大家同乐!吃好喝好!” 下方人极有眼色,手一挥,立刻有人将寿礼抬了上来,“长老,这是小的们特地为您献上的礼物,博长老一个高兴!” 第286章 乱葬岗 很快就有帮众抬来一个大木箱子,覆着红绸。 箱子打开,里头装着的赫然是个半大少年,眉眼清秀漂亮,穿着轻薄露骨纱衣。 骤然暴露在光线中,被无数双眼睛盯着围观,满脸的惊慌害怕,更添几分柔弱破碎感。 老者视线落在小少年身上,唇角勾了勾,牛眼眯起,“这礼物老夫笑纳了,将他送到后院。” 宴席上的人立刻起哄大笑,送礼的人更是笑得别有意味,“长老喜欢,不枉我苦心搜罗,这就给您送到房里!” 四周笑声更加肆无忌惮,对这种场面似乎早就司空见惯,麻木又残忍。 丝竹声起,一群舞妓进入场中,轻纱魅舞,妩媚妖娆,和着高高低低的调笑声,处处皆是荒唐。 …… 下晌,两辆马车到达济阴山脉外沿。 放眼望去,群山绵延无边无际,往远处延伸与天相连。 仅从这里压根寻不着幽山的身影。 烈阳下的山脉,各处山峰顶端缭绕着云带白雾,山体翠色浓淡相叠如泼绿。 站在入口处望群山,显得人格外渺小。 似天地间一片落叶,沧海上一扁轻舟,轻易就会被天地沧海覆灭,碾压成碎渣。 “这是多少山堆一块?”苏武看着这阵仗,腿肚子发抖,“大胡子叔叔,你真的认路?” 苏文也抽动嘴角,木然看向领路人,“山里可有水供沐浴?” 此话一出,百晓风先黑了脸,两脚钉在地面现在就不想走了,草,他忘了这一茬。 毒不侵背着手仰头看近在眼前的高林巨木,对沐浴一事极不以为然,“穷担心啥,这种天气爬大山过林原,一天出的汗够你们洗三个澡了!” 众,“……”这是一次有味道的探秘之旅。 某个方向有乐声笑声隐隐传来,白日笙歌,大胡子眼底沉了下去,“冥蛇帮就盘踞在第二山腰,背后不知道供谁驱使,负责守着济阴。帮派据点是进入山脉深处必经之路,待会跟紧我,尽量避开他们绕过去。” 稍顿,他朝白彧跟苏家仨小子道,“把面具戴上。” 吩咐完他举步就往山里走,其余人忙在后跟上。 老头话多,“既然是必经之地,我们能绕得过去吗?要是绕不过去直接打?诶你们听到闹哄声没有?还有人奏乐?从冥蛇帮传出来的?一个小帮派日子过的如此逍遥?” 白彧无奈,“毒爷爷,能守山的不可能是小帮派,肯定有高手坐镇。” 老头,“我最不怕的就是高手了!” 百晓风摇扇,“嗤。” “冥蛇帮第一高手是冥蛇老怪,今日正好是他寿辰,整个帮派的人都会聚在一处喝酒享乐,守备比平日要松懈不少。只要你们不出篓子,我们就能绕过去。” 毒老头还想说什么,被走在两侧的甜宝跟苏安同时捂了嘴,“嘘!” 老头委屈。 济阴山脉第一山许是因为常有冥蛇帮众出入行走,沿路而上不算难行。 一条蜿蜒陡峭羊肠小道,两边茂密森林在上空枝叶交汇,把光线尽数挡在外,林子深处鸟叫虫鸣,更显小道幽深。 越往里走,调笑笙歌声更清晰。 大胡子一路领先,始终沉默。 等后方跟随的众人反应过来,接近的闹哄声又已被甩在身后了。 几小子,“……”果然跟大胡子叔叔说的一样,冥蛇帮防备松懈得不行。 他们在帮派据点外绕了个道,居然无人察觉,帮里此刻究竟荒唐成什么样? 一行继续往里走的时候,冥蛇帮里,有人跑到冥蛇老怪耳边悄声低语了几句。 “来了?”冥蛇老怪扫了眼享乐正酣的帮众,阴阴一笑,“放他们进去,还不是我们出手的时候。” 说罢他起身,端一壶酒慢悠悠往寨子后院走去。 宴席上不少人自然注意到这一幕,相互对视间笑得意味深长,心照不宣。 相比宴席上的热闹,后院安静得很。 冥蛇老怪径直回房,推开房门,一眼攫住窝在角落里煞白了脸瑟瑟发抖的小少年。 “嗬嗬嗬嗬……”将房门关上,老怪仰头饮酒,顺手在墙上琳琅满目的刑具中取下一根倒刺皮鞭,睁大的牛眼溢出兴奋,染得眼珠发红。 须臾,房中就传出皮鞭抽打声,惨叫求饶不绝。 …… 天将入夜,太阳落山后天空变得灰蒙蒙,山林里光线就更暗了。 毒老头憋了一路不能开口说话,随身不自在,走路脚步重重的,一不小心就被绊了脚。 “什么鬼东西!”老头凝目往绊脚的东西瞧,老脸一抽,“卧槽,晦气!” 地上散落几根白骨,原本应该是完整的,被他那一下弄散架了。 再看白骨周围,树脚下,荆棘丛里、草皮中间……白骨叠白骨,他们这些人手指头全加起来都数不清。 “这些也是来寻宝的?小命忒不值钱了点,才哪到哪就全死这儿了,也没毒虫毒草要你们的命啊……” 前方一道声音冷冷传来,“这是冥蛇帮乱葬岗。” 毒不侵,“……” 苏武替他说了没说出口的话,“一个帮派怎的还有乱葬岗?” 十二码头就没有。 十二码头不比那什么冥蛇帮要大啊?十二个分舵呢!帮众死了好歹也能得个土葬水葬。 冥蛇帮太把帮众不当人了,直接曝尸荒野啊! 大胡子看着那些白骨,大半张脸掩在胡子后看不出神情,嗓音很淡,“死的人命贱,懒得埋,没气息了就随便找个地儿扔了,算得什么。” 他抬头看了下天色,继续举步往前,“再走一里地有个山坳,天黑了暂不赶路,在那里歇一晚。” 离开乱葬岗前,毒不侵再次打量了那些白骨一眼。 骨架小,细。 骨龄在八九岁到十五六岁之间。 一具成人骨骇都找不到,死的全是小孩。 老头眉头皱起,眼里闪过冷戾。 第287章 人间出不了尊容 深山老林里的夜一片漆黑。 低头看不清脚下,抬头望不见星星。 林中的夏夜又比外界要湿冷许多,树林荆棘太过茂密使得林中空气稀薄,让人呼吸亦觉不太舒畅。 被甜宝投喂后,累了半天的人也不想着沐浴洗澡的事儿了,随便找个地方靠着就能睡。 老头鼾声比满山虫鸣还要聒耳,小子们睡得四仰八叉嘴巴时而嗒两声,许是梦到了什么美味珍肴。 平日里最是优雅的楼主,躺在铺了外衫的大石头上,呼吸也渐渐绵长。 大胡子靠坐巨木树干,双目紧闭,眉宇间溢着不安,额间渗出细细密密冷汗。 似陷入挣不开的幻境中。 四方密闭的木箱子…… 挂满刑具的墙…… 男人兴奋扭曲的嘴脸,狰狞的笑…… “长得真俊,哭起来一定更漂亮,嗬嗬嗬嗬!” “对,就是这样,哭啊,求饶啊!不想挨打就要让我高兴!嗬、嗬嗬!” “看到门外那条狗了吗?以后见了我,要像那条狗一样趴着,叫两声,我给你饭吃哈哈哈!” 小男孩躺在角落,浑身皮开肉绽不停抽搐。 日子好难熬。 地面好冷。 他努力睁开眼,在模糊视线中,用尽力气去看那张扭曲狰狞的脸。 他只是想吃顿饱饭,只是想活着,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幻境中,小男孩抽搐的身体逐渐冰冷,眼睛沉沉闭上。 那年冬,那夜,天空下着好大的雪。 有人用破草席将他草草裹住,扔去了乱葬岗。 草席散开,露出裹在里头的人,血迹斑斑,枯瘦如柴。 …… 男人紧闭的双目豁地睁开,大口大口喘息,眼睛猩红如血,恨意浓稠如实质。 那段犹如活在炼狱般不堪的过往,埋藏着他的恨意,也埋藏着他的惧意。 他努力隐藏遗忘,让自己活得像个正常人。 可重新踏足这里才发现,他根本从未忘掉,也根本正常不了。 他在那个炼狱里呆了足足三年! 百晓风说对了,此事成了他心头业障。 若不解决,他一辈子都会被心魔折磨。 大胡子缓缓站起身,举步,朝远处灯火明亮处走去,步子越来越快,最后轻功飞纵。 山坳里少了一人。 大石头上睡姿优美的男子睁开双眸,老头震天的鼾声也消失了,小子们一骨碌翻身坐起。 甜宝从树枝上跳下,黑暗中几人视线精准对上,及后一言不发默契十足,循着大胡子踪迹跟去。 老头轻功好,此刻心里头莫名不得劲,放慢些许速度黏在百晓风身边,悄声道,“大胡子跟冥蛇帮的仇有多大?我不追根究底,你就给我透露一丢丢,免得我两眼一抹黑待会下手轻了。” 百晓风太阳穴有些疼,想把挂在他手上的老头甩出去,“用不着手轻,那些人死不足惜,死有余辜。风云城最恶的恶人都不屑干的事,他们全干。” “那你最不屑干的事情是什么?” “……” 下一瞬老头被甩了出去,顺势飞到最前头,边运轻功,边在身上摸出最最最残忍的毒药。 冥蛇帮。 长老寿宴,享乐通宵达旦。 宴席上的人早已喝得醉醺醺,荒诞更甚。 帮派后院长老独属的院子里,睡房灯光仍旧未熄,整个院落皆溢着淡淡血腥味,混杂在酒气中让人作呕。 一道身影避过寨子四周放哨的鹰眼,悄无声息落于院子暗角,阴戾长眸死死盯着灯光透窗的那间房,袖中弯刃滑入手心紧握。 “……嗬嗬嗬,真不经打,这就死了?” 房中,苍老声线意犹未尽,漂浮脚步朝房外走去,沿着房前走廊行至另一间房间。 推开门,里头立刻传出此起彼伏尖叫声,极之惊惧骇然。 老者举起沾血皮鞭,朝拼命往角落挤的一群少年怪笑,“你们,来助兴!” 鞭打声破空而起,尖叫哭喊更加激烈。 院子暗处那双眼睛死死盯着房间花窗,看着窗上被灯光剪出的倒影。 皮鞭起起落落,毫不留情。 一声声凌厉鞭响,让人仿觉那些鞭子是抽打在自己身上,鞭子上每一根倒刺刮过肌肤,都能划开一处皮肉,泛开让人难以隐忍的痛意。 密密绵绵,层层叠叠。 大胡子呼吸急促,额角再次渗出冷汗来。 这是他的梦魇! “冥蛇老怪,今日老子要你的命!”大胡子赤红了眼,嗓间一字一顿,挥刃就往房里冲。 背对房门的老者飞快闪过背袭,嵌在马脸上的铜铃牛眼眯起,“你是何人,竟敢闯入我冥蛇帮?哦,是今日偷偷跑进山的人?老夫没找你们麻烦,你倒是想不开先挑衅上门来了,既然如此,老夫遂了你的愿,嗬嗬嗬嗬!” 冥蛇帮在济阴山脉一带威名远播,寻常根本没人敢轻易靠近,就算有,也会早早被发现行踪。 眼前胡须汉能悄无声息潜到宅子后院,冥蛇老怪先联想到的就是今日那群人从后山折返,整个宅子只有后方戒备是最薄弱的。 确定了对面人身份,冥蛇老怪冷笑一声,手中皮鞭如臂使指朝对方攀去。 若非接到命令放行,这些人根本过不了冥蛇帮!既然非要回头早死,他就好心一回,送他下去! 大胡子脸色比之前更苍白。 那道让他反胃的怪笑声,那根带血的皮鞭,真正面对的时候轻易就能勾起他的噩梦,如铁索勒喉让他窒息! 戾气被激起,大胡子握双刃的手青筋狰狞,厉喝一声迎了上去,眼底是癫狂的鱼死网破的狠意。 前院此刻也起了骚乱,脚步声、叫嚷声气势汹汹往这方冲来。 大胡子浑然不在乎,一心要将眼前人击杀。 “啧啧,原来大胡子这狗币这么弱?平时那股熊样儿全拿来欺负我小老头儿了?” “或许是对方太强呢?” “不可能!那马脸玩意儿丑得跟阴间里爬出来的鬼似的,人间出不了的尊容,多看他一眼老子就恨不得自戳双目,他哪点配得上‘强’这个字!你别侮辱‘强’!” 大胡子手一抖,差点被皮鞭抽个正着。 虽然险了一着,但是心头深埋的恶心跟惧意,莫名的散了。 “毒不侵,你等着,收拾了这老东西你爹就来收拾你!” “诶!乖孙子,爷爷等着你昂!” “哈哈哈哈!”大胡子气势一变,招招凌厉。 第288章 救赎 大胡子跟冥蛇老怪从房里打到院里。 两方都有援兵。 但是只有冥蛇帮的援兵正常。 大胡子这边赶来的,两个大的坐在房顶上闲聊看热闹。 几个小的倒是把冥蛇帮赶来的人拦住了,就不下死手,玩儿似的溜着。 真正认真在打的只有大胡子。 大胡子:草。 这些狗东西还不如别来,光嘴巴放炮泄他真气! 冥蛇帮涌来的帮众前仆后继,全被五个少年人严实拦在院外不得寸进。 甜宝动作极快,小脸沉静,溜狗间袖口毒雾悄无声息挥发。 白彧跟苏安苏文苏武配合无间,逮着人一波波往她周围掼。 他们来了一小片刻了。 刚刚落脚屋顶的时候几个小子就差点破防。 脚下房里什么景象且不说,站高望远,前头宴席上情景也能瞄到一角。 白彧第一时间就先捂了甜宝眼睛带她落地。 蛇性淫,这些牲口比蛇更荒唐! 想到刚才那种不堪场面差点污了甜宝眼睛,白彧戾气外泄,抓着个衣衫不整的一脚踹了他命根子。 苏家三个小子也不遑多让,背着妹妹视线出手一个比一个阴损。 这冥蛇帮简直就是个——草。 毒不侵跟百晓风在房顶上一直没动,嘴巴却没停。 “老头,你弄的是什么药?” “这里不是冥蛇帮嘛?既然他们喜欢当蛇,爷爷帮帮他们,让他们活着的时候是蛇,死了以后是冥蛇,人间地府都给老子爬着走!” 毒不侵脸上浑无平日不经笑脸,眼底泛冷。 他们这些逃到流放之地的恶徒,再恶至少心里还有点底线,有所为有所不为。 冥蛇帮这些玩意儿却是切切实实的畜生! 宅子后院多余的房间里,关满了少男少女! “大胡子你行不行,赶紧把他弄了,这都打了多久了!爷爷登门礼都给他备好了,别让爷爷等啊!”老头三角眼下斜,看着下面打得如火如荼的两人,不耐烦了。 大胡子怒吼,“闭嘴!你他娘不说话老子早赢了!” “这大话说得……真会扣屎盆子,屙屎不出怪地硬,哼。” 大胡子气得一刀狠狠劈中老怪胳膊。 剧痛传来,冥蛇老怪脸色微变飞速后退,视线掠过院门口被溜着进不来的帮众,视线再回到大胡子脸上,嗓音又沉又冷,“你们是什么人,冥蛇帮与你们有何仇怨?” 小老头从屋顶飞下来,两手叉腰挡在大胡子面前,“仇怨说不上,纯粹你这张脸哪哪都不合爷爷眼缘,冒昧问一句,你爹可是叫马面?你娘叫牛头?老家住黄泉路还是奈何桥?爷爷送你回去,别待在人间了吓人了。” 大胡子低头,看着努力踮了脚尖也只挡住自己下巴的老头,“……” 老头对自己的身板到底有什么误解? 他一手把老头扒拉开,抄起双刃再次往前扑,“上去待着,别碍事!” 气得毒不侵一手攥他衣袖一手抠他鼻子,“你才碍事!你才碍事!” 冥蛇老怪此刻没打算继续恋战。 光一个胡须汉就能跟他打这么久,帮众更是被几个小孩子就全部拦在了外头,何况还有两个大的从头到尾没出手。 情势不利。 他冷哼一声,虚晃几招后猛地蹿进房中,哨声起,节奏古怪。 黑蓝天幕一团乌云飘来,遮了苍穹月。 月影下,数道黑影从院子四面八方腾空而起,速度快如离弦弓箭,往大胡子等人扑杀而来。 百晓风挑眉,立刻朝那些人迎去,“哼。” 加入战局的月袍男子,衣袂翻飞身形飘逸,在黑影间游刃有余。 “咿,这些是什么东西?”毒不侵知道自己拳脚本事,没有托大,对上一个。 一脚踹中对方大腿,跟踹了石头似的。 打架还在身上绑防具? 丢人! 老头看不起这种借助外力保命的,反手就是一把毒粉。 被黑影追着打,仿似他刚撒出去的是面粉似的。 老头,“……” “老头,砍他们脖子。”百晓风已经认出这些玩意儿,开口提醒。 毒不侵要哭,“我没刀啊!” “……” “……” 大胡子真是吼累了,“抢一把!你个蠢货!” 草你娘老子来报仇被你们弄得跟玩马戏一样! 能不能配合点! 门口的人全部解决完毕,一个个躺在地上翻滚蠕动。 甜宝飞身院里,小手一抓一握,随后皱了眉。 这些被哨声唤来的黑衣人跟不死人不一样。 竟然收不了。 “干爹,他们是活的。” 这话在场听得懂的有仨,皆沉了眸色。 活的,甜宝收不了,那就只能全杀了。 这种东西留着,对他们也无什么用处。 跟不死人比起来,眼前这些个说句难听的,就像是赝品。 合力把黑衣人打掉后,大胡子冲进房把冥蛇老怪抓了出来。 把人丢在地上,老者已经站不起来,只能在地上拼命翻滚挣扎,一声声惨叫,整张马脸痛到变形。 大胡子有片刻茫然,不过一个错眼的功夫,怎地突然变这样了? “这种玩意儿让他直接去地府报道一了百了,那是给他痛快了,爷爷从不干亲者痛仇者快的事儿。”毒不侵八字步站姿,两手叉腰嘚瑟,“我给他们下了点软骨粉,桀桀桀!” 听到软骨粉三个字,不用老头多解释就能明了。 中了毒的人只能在地上滚滚爬爬了。 大胡子垂眸,盯着地上惨叫哀嚎的人,看着那张藏在他噩梦里看一眼就让他恐惧恶心的嘴脸,一股快意在心头升起。 同时,一直禁锢灵魂深处的锁链,咔的一声断了。 浑身轻松。 “老头,药效多久?” “提药效多寒酸?爷爷送他们下半辈子!” “ 你什么时候下的毒?” “扯你袖子下毒,抠你鼻子抹解药,桀桀!” 大胡子沉默良久。 多谢。 老头。 苏安苏文苏武仨趁着机会已经把后院里各个关人的房间打开了,放那些被囚禁的人离开。 少年少女们朝这方遥遥跪拜后,拔腿往山下跑,一刻不敢多留。 这个地方,在这里经历的事,许也会成为他们此生挥之不去的噩梦。 幸运的是他们终究得了搭救。 至少这一点,能成为他们寒冷噩梦尽头的星点微光。 哪怕只是一点点,亦为救赎。 第289章 挟宝以令老头 收了冥蛇帮库房,抄了冥蛇老怪身上的铁哨,一行头也不回离开。 毒不侵还颇有遗憾,“可惜冥蛇帮主不在,让他逃了狗命。” “冥蛇帮帮主很神秘,几乎没在帮里露过面,所有大小事务全由冥蛇老怪代为打理。”大胡子哼了声,心魔消除,再提起冥蛇帮,他已不再忌讳。 白彧闻言眸心动了动,“我跟甜宝打归一阁的时候,阁主也同样不在。但是归一阁的神兵图碎片、毒王谷请柬、剑魂,还有冥蛇帮的铁哨……这些联系起来,证明三个势力之间是有关联的,站在他们背后的或许是同一个人。对方的势力网之庞大,超乎我们想象。” 一双手从旁边伸过来,捧着白彧脑袋扒拉,苏安,“可以啊白彧,这你都能想到,脑子是怎么长的,哥扒来看看。” 少年甩开他,笑骂,“滚蛋。” 苏文苏武也扑了过来,四个少年在夜半乌漆嘛黑的山林里追打笑闹,脚下如履平地。 百晓风折扇轻摇,嘴角翘起些许弧度,他儿子女儿哪个都不差,“此行尚有意外之喜,甜宝,马脸吹哨子的节奏你可记住了?” 甜宝立刻掏出哨子,林中刺耳噪音起,三短一长,“嘘嘘嘘、嘘——” 众,“……” 他们宝儿天赋卓绝,吹哨子总能吹出跟哨声没有半文钱关系的嘘声。 寻常模仿不来。 前头四小子,“哈哈哈哈!” 大胡子,“噗嗤!” 毒老头忍,又忍,“桀!” 甜宝丧着小脸把哨子扔给干爹,以后再不玩这破玩意儿了。 百晓风肩头抖动,接了哨子,除此什么都没多说,没让甜宝拿不死人来试验。 他知道,甜宝不想这么做。 当日望鹊楼里少女低声的一句对不起,背后藏着的感同身受的愤怒悲哀,在场另两人皆不曾释怀。 一行回到之前的山坳休息,天亮后再继续出发。 天际破晓,遥远处公鸡打鸣。 太阳跃出地平线冉冉上升,沉寂一晚上的济阴山脉开始热闹起来。 一队官兵策马急赶至山脚下,下了马就往山上冲。 附近村庄有胆子大的百姓已经先一步抵达冥蛇帮,本想看个热闹,却被帮内惨状险些吓得魂不附体。 威名赫赫的冥蛇帮,此刻满地蠕动的大活人,人人身上皆不见外伤,就是站不起来,连手也软绵绵搭在两侧无法抬起。 场面乍见让人头皮发麻,骇人又恶心。 官兵到场后甚至来不及驱散场中百姓,立刻矮身查探各人情况。 “捕头,这些人内脏无损,也无外伤,从脸色看亦无中毒迹象,但都无法站立且口不能言,这种情况我等从未见过。” “后院有打斗过的痕迹,其中一间房整面墙都是刑具,且全是使用过的,每个刑具上都有陈年血迹!” “铁钉板、夹棍、倒刺皮鞭、琵琶钩、烙铁、脑箍、吊索……这刑具比我们衙门大牢用的还齐!冥蛇帮也不是什么好地方!” 捕头打扮的人脸色沉凝,看着脚边一个个脑袋无法支棱,歪着脑袋拼命往上瞧朝他求救的人,一双双眼睛赤红,嘴里吐着如蛇鸣般的嘶嘶声。 场面让人毛骨悚然。 这些人不可能无故如此,是有人下手了。 用这样的方法折磨人,心肠之冷硬狠辣可想而知。 “兹事体大,我们先回衙门,把事情上禀,听大人定夺!”捕头莫名不想在这里多待。 下手的人固然狠辣,但是从冥蛇帮搜出的那些刑具以及前院残留的宴后狼藉可知,冥蛇帮的也不是什么好人。 冥蛇帮在这一代的威名他们当差的是早有耳闻的,只不过帮里什么情形外人少有亲眼得见,如今见着了,只有一个想法。 不齿。 来查探的官兵很快离开,走的时候并没有带走地上那些人形蠕蛇。 百姓们看过热闹后也紧脚走人,不敢多留,忒吓人了。 冥蛇帮的事以极快速度在周围扩散,百姓对此议论纷纷。 山外喧嚣尘上时,始作俑者一行已经摸到山脉深处,开始往幽山进发。 一进入毒雾范围,毒不侵就成了精力过剩的老猴儿,前后左右蹿跳忙得脚不沾地,嘴角挂到耳后根。 “变异的彩菇?甜宝,收!” “黑树脂?好东西,甜宝,收!” “火蜈蚣、七星树蛙、线蛇!……” “甜宝甜宝!老头把它们装袋了!” “收收收!” 除了甜宝耐心十足,其余人脖子上已经长出两颗脑袋,耳边全是收收收的叫唤声。 百晓风忍无可忍,“大胡子,把他拎着走!老东西在这里蹿了两天了!” 这才是毒雾边缘! 照这个速度他们猴年马月能摸进幽山! 大胡子两手抱臂,额角同样被气得突突跳,脚下愣是不动,睚眦必较,“使唤我作甚?你自个不会拎?没长手?” “本座岂是干这等粗活的人?” “合着老子长得像搬运工呢?” 四小子生无可恋,坐在毒雾里边啃烤鸡边抹避毒膏。 等吃饱喝足了,苏安有气无力踢白彧一下,“小师弟,想想辙儿,我已经快忘了睡床是什么滋味了。” 苏文垮着肩膀叹气,“某何尝不是?别说睡床了,我连空气是什么味道都不记得了。” 苏武揉着吃撑的肚子,“我感觉我已经不是人了,我就是一株长在毒林里的参天大树,吸了过多日月精华……好撑。阿彧,救救师兄,让我有生之年能再上个正经茅厕。 白彧极其看不起仨,没点志气。 扯了帕子将手指油脂擦拭干净,白彧起身,慢悠悠往还在寻宝的老头走去。 到得老头身后,他歪着脑袋凑到少女耳边,“甜宝,我要办点事儿,你不许动手,不许揍我。” 甜宝,“???” 便见少年一本正经探手,她腰间多了缕禁锢,下意识攥拳时想起少年的话,犹豫着把拳头又松开了,“你作甚?” 少年眼底掠过得逞坏笑,“挟宝以令老头!” 话毕,掳了少女就往林子深处飞,“苏安苏文苏武,拦人!” 坐在那儿无病呻吟的仨立刻翻身跃起,齐齐跳到要追人的老头身上。 远处,少年嗓音飞扬,“毒爷爷,想收好东西,先追上我再说!” “臭小子你等着!”毒不侵跳脚,气得老脸变形,偏生身上挂了三个大型挂件,他娘的他飞不动了! “兔崽子们合谋算计爷爷!一丘之貉!狼狈为奸!撒手撒手!” “起开!老头飞不动了,真飞不动了!你们是跟猪学的长膘吗!” 第290章 这不是流放地的传统 在幽山寻冥铁的一路,小子们跟看见毒物就走不动道的老头每日里斗智斗勇。 输赢各半。 小子们隔三差五顶张猪脸窜个稀,磕磕绊绊终于摸到了眉目。 比之一路上的古木参天,幽山深处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此处一大片树木被伐,地皮上剩下一截截老树桩,后来新长的林木树龄小,高度低,视野比外头开阔许多。 矮树林一端有被采挖的痕迹,挖掘出的矿坑极大,许是时日久远,矿坑上已经覆盖了厚厚一层腐叶。 扒开地面上的腐叶腐土,能找着掉落的冥铁碎末以及被埋在下方的白骨。 应是当初负责挖矿的矿工死于此处,至于是意外死亡又或被人灭口,便不得而知。 可惜矿洞已经坍塌,无法往内查探,无法得知矿洞里具体情形。 毒不侵这时候总算正经派上用场,“白骨上层的腐土形成时间至少需要二三十年,把林里常年潮湿的环境算在内,至少也得是二十年的腐烂程度。另外从白骨上附着的毒素色泽推断,时间也相符。这个矿场应是二十年前开始开采的。” 百晓风踩在湿软腐土上,眉头微蹙,“也就是说,二十年前就有人在使用奇门禁术炮制活死人,但是这么多年来,江湖上并未传出异样动静……背后的人在下很大一盘棋,而动手的时机还未到。” 仅从矿坑规模就能想象当初采矿情景,现世的冥铁绝非少数。 以他们近来遇上的那些活死人、活傀儡身上使用的冥铁量进一步推测,背后人手里握有的活死人数量恐怕已经成千上万,这么庞大的数量…… 若投入战场,必是实力强横的奇兵! 在场的人皆不傻,亲眼看到偌大矿坑景象,看到腐土下掩埋的累累白骨,背后人的真正目的已经开始隐隐浮出水面。 对方志在整个大陆江山。 一旦时机到了,那人就会开始动手,挥兵征伐。 届时必将处处战火,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大胡子长眸冷沉,“看来回去后我们也不能闲着了。” 百晓风淡道,“流放地虽然暂时偏安一隅,但覆巢之下无完卵,我们确实要早做准备。” 毒不侵点头,“此事也要跟断刀说一声,让他转告魏离早做堤防。” 天下若要乱,跑到哪里都无法安生。 何况如今的流放之地于他们而言,已经不是随时可弃的存在。 人哪,心若生了牵绊,就冷硬不起来了。 甜宝蹲在矿坑里,小手捧腮,静静听大人们说话,小脸过于沉静,有点像在发呆。 “甜宝,在想什么?”少年跳了过来跟她一并蹲下,一并玉手捧腮帮。 甜宝启唇,若有所思,“我在想那人用铁哨引我们过来的目的。他若心存征伐天下的野心,时机未到前该藏着掖着才是,为何什么要引我们发现破绽?” 白彧,“……” 他偏头看着少女沉静侧颜,低声失笑。 原来甜宝什么都知道。 “你什么时候察觉对方故意引导的目的的?” “铁哨我虽吹得不好听,但是哨声刺耳,长京小院外盯梢的人离得再远也该听着了,却一点动静都没有。”甜宝淡道,“那次我姑且当他怕死不敢找上门来,可冥蛇老怪说特地放我们进山,他一个小喽喽敢这样做,必然是有人指示了他。” 为什么放他们进山?不就是让他们来查么。 只是对方估计没料到大胡子叔叔跟冥蛇帮有旧仇,阴差阳错下让他们把几个势力背后的联结联系了起来。 白彧翘唇,笑道,“确实还有很多谜团未解,但是不必急于一时。真相总有浮出水面的时候,对方大费周章引我们入局定是我们于他有某些用处,我们静观其变,再以不变应万变。” 甜宝,“嗯。” 她也是这样想。 急也没用。 想多了还头疼。 她不喜欢费脑。 两小只的低声交谈自然没瞒过三个大人耳目,彼此相顾间,眼底皆有笑意。 再看另三个在矿坑里刨土给那些白骨安家的小子,几个大人笑意消失,脸拉长。 过于仁厚很容易吃亏的啊兔崽子们! 这就不是流放之地的传统! 事情告一段落,此行虽然不算圆满,但是也少有收获。 毒不侵搓着手,眼睛滴溜溜转开,“正事办完了,怎么地也该轮到老头了?咱再待个一年半载!老头要把这里的好东西全搜罗出来!桀桀桀桀!” 百晓风跟大胡子同时转身,当他白日做梦。 苏安仨敛了白骨让他们安息后,拍着身上手上的黏土走过来,“毒爷爷您甭折腾了,周围一片早被你霍霍光了,您老总得给花花草草蛇虫鼠蚁的留点子孙后代。” 苏文一脸悲悯,“熊瞎子变真瞎子,老虎变猫,狼见了您跟甜宝都开始装狗夹着尾巴跑了,毒爷爷,可怜可怜它们,能在这毒林子里安家,飞虫走兽也是靠本事修炼出来的,咱不带赶尽杀绝啊。” 苏武仰头四顾,一丈开外白茫茫,抚掌建议,“毒爷爷,比起花草鸟兽,这些毒雾是唯一取之不竭的,您多装点带走得了,也能聊以告慰!” 毒不侵,“滚犊子!” 还蹲在坑里的少女,一手托着下颌,听着老少逗嘴,唇畔不自觉浮上笑意,“毒爷爷,你想要的咱都有了。” 老头立马阴转晴,背着手二八步,屁颠屁颠儿,“走,回家,这破地儿爷爷也不是很想待。” 白彧肩头抽动,跟甜宝一块起身,准备跟上队伍,脚下忽而一阵轻微颤动。 甜宝立刻停步,眉毛皱起。 刚才地皮抖动的时候,空间里的不死人有异。 第291章 谁说收不了 “诶呀喂吓死老头了,刚才是不是地皮动了?要山崩呢?!” “快快快,快走!先跑出去再说!” “没那么严重,就颤了一下,可能这山吃太撑放了个屁而已。” “别贫了小命要紧赶紧走!” “毒不侵你他娘逃命就逃命你挂本座身上作甚!自己飞!” “不行不行不是老头不想自个飞我腿软飞不了!” “摔死你得了老东西,天怒人怨!山崩就是冲你来的,这叫天罚!” “先别吵,甜宝,白彧,快跟上!” 一阵颤动,那边鸡飞狗跳。 白彧跟甜宝没动。 颤动点就在他们脚下。 白彧视线落在脚下腐土,眸色涌动冷沉,“干爹,带上毒爷爷,你们先走!” “跑远点,我们马上就来!”甜宝视线也落在那处,右手虚空一握,饮月刀闪现。 那边哄闹立刻安静下来。 谁都没走。 毒不侵跳下百晓风的背,三个大人不约而同往前迈了几步,把三个小子挡在身后,脸色也沉了下来,眼神变得凌厉。 刚刚还欢闹的氛围即刻拉紧,杀气四伏。 甜宝小脸沉静,紧盯那处的同时,也暗暗注意着空间里情景。 不死人从土坑里冲了出来,脚下来回挪移,虽没有表情也不会说话,但是足以让她感受到他的暴躁。 就像这里有什么东西在牵引着他,他在空间里感觉到了。 甜宝眸心动了动,收回沉在空间的一缕意识,左手猛地将白彧拉开,饮月刀划空破地,脆声冷喝,“出来!” 当地一声轻响。 腐土四扬。 两道黑影破土而出,黑衣,白刃,肌肤无血色。 两人攻势极快,招式狠厉毫不留手。 白彧被拉开的瞬间又冲了回来,及时为少女挡下其中一剑,沉着接招拆招反击。 转瞬数十回合,双方速度皆快得让人眼花。 这一眨眼间,又有数道黑影破土而出,朝打斗中的少年少女围过去。 那边毒不侵、百晓风、大胡子等人也不耽搁,立刻冲了过来帮忙。 仨小子紧随在后,被三个大人一人一脚踹了回去,“待着!这次不是闹着玩!” 仨小子又往前冲,“我们也不是闹着玩的!” 有事一块上一块扛,他们不是温室娇花,更不是贪生怕死的孬种! 这些黑衣人跟不死人的出场方式一样,身手比起冥蛇帮出现的赝品高了数个档次,打起来必然是场恶战。 “甜宝,收!”苏安喊了声。 少女冷静嗓音传来,“收不了,这些人有活气。” “……”既然如此,你是怎么做到如此冷静的? 毒不侵这时候连张嘴的空闲都没有,对冒出来的黑衣人是又恨又恨。 有活气,但不是活人,他的毒一点用处没有,只能实打实比拳头。 气死他了。 背后藏着的阴险老狗,敢情在这等着他们呢。 引他们来这深山老林里,准备把他们一网打尽? 想得美! 黑衣人总共八个。 每一个身手都不弱于不死人。 形势很是不利。 甜宝却越打越冷静,一直控观全场。 黑衣人是冲着她来的,打斗间有机会就想往她这里冲,又每每被拦了回去。 有活气收不了,又跟不死人一样刀劈剑砍杀不死……是背后的人把黑衣人又作了改动,专门针对她。 “毒爷爷,干爹,大胡子叔叔,你们退!白彧,你也退!他们是冲我来的!”甜宝突然开口,“这样打下去只会把我们全部耗死,你们退开,我有办法!” “什么办法你先说!否则不退!”老头一点不信。 这些人很强,甜宝神秘力量不能用,对付不了他们的。 他不能让孙女死了! 甜宝凝着依旧频频想往她跟前冲的黑衣人,扬唇冷笑,“他们不是喜欢钻地么?既然收不了,我就把他们埋了!” 白彧顷刻意会到她想做什么,沉眸,“我帮你断后,你做准备!其他人退开!” 连白彧都发话了,其余人知道甜宝是真有办法,二话不说撤退。 他们一跳离战圈,黑衣人立刻冲甜宝冲去,好像刚才跟他们打的都是垃圾。 甜宝也于同时倒飞纵出丈余,扭转身形毫不停顿往远处飞,整个过程中身边都有个白衣少年如影随形,身法速度丝毫不弱。 跟老头学的轻功于此刻有了大用途。 两人开始放风筝。 白彧飞行中稍稍落后少女半步距离,将她后背露出的空门完美遮挡。 老头跟百晓风等人站在原地没动,整颗心悬起,浑身依旧凝着气劲随时准备好救场。 及后,亲眼看着少年少女带黑衣人绕林一圈,中间控出的距离恰到好处。 而刚才的战圈处,凭空冒出一堆巨石,把矿坑填得严严实实,形成一口巨大石锅。 风筝溜回来了。 把黑衣人诱到石锅里时,甜宝回头,挑眉,素手轻轻往下一划,“盖!” 半空又现巨石,完整的一块,落下。 石锅上盖,嘣地一声,密不透风。 打不死的黑衣人成了锅里待煮的龟,被石盖压得翻不了身。 众,“……” 这不是寻常人能想出来的办法。 只有甜宝能想的出来。 因为她办得到。 被迫旁观不能参与的几人,甭管仨小子还是毒老头,就连大胡子跟百晓风都短暂失力,一屁股坐在地上大笑。 打架时死都不怕,看着甜宝跟白彧被黑衣人追,他们倒跟在阎王爷跟前游了一回似的。 石锅里依旧有轻微响动,是剑刃击打石头的叮当声。 很虚弱。 毒不侵笑完了气又上来了,跳到石锅盖上跺脚,假装自己踩的是黑衣人,“总有一天老头要把背后的老狗挖出来,让他也尝尝当活死人的滋味!派这么多东西出来欺负咱一群老弱小,其行可恶其心可诛!” 被“弱”的两位抬头,朝老头死亡凝视。 苏武瘫在那儿,嘿嘿嘿地笑,“那人肯定以为这次万无一失了,可惜活死人跟活人之间终究差了个脑子。” 苏文,“可惜了,收不了,要不然甜宝再把它们也收了,咱收得越多,那人损失的也就越多。” 甜宝歪头,轻笑,“谁说收不了。” 众,“???” “直接收不行,把它们绑起来套麻袋,我可以把麻袋扔进仓库。老头的蛇虫鼠蚁我不就是这样收的么。” “……”强还是你强,灵还是你灵。 第292章 情谊说完就完 从幽山出来,一行立刻找客栈洗刷刷,倒头睡个天昏地暗。 躺到床上闭目休息,甜宝心神沉入空间。 填矿坑的石锅被整个收回了空间,被夹在锅里的八个活死人也没能幸免。 没了矿坑塑形,大石头松散一地,活死人已经挣扎了出来。 甜宝进入空间的时候,不死人正在种萝卜。 八个黑衣人被他一脚一脚往土坑里踩,毫无反抗之力。 甜宝看着种萝卜的某面无表情的脸,“……” 这肯定不是跟她学的。 挥手将散乱的石头复回原位,甜宝抬头眺目,空间山脉那边多了座黑色的山。 是她离开幽山时收的。 幽山残存的冥铁矿脉。 这东西对她没什么用,但是她不想留着冥铁再被有心人拿来炮制活死人。 离开空间前,甜宝看了眼玩得不亦乐乎的不死人,眼里闪过一缕少女的淘气。 手指一挑一划,恶作剧后咻地闪人。 溜得太快,少女没发现冷不丁又被种的不死人,木然的眼睛里浮出了星点茫然,浑身散出一股极浅淡的,委屈巴巴的情绪。 旁边八个萝卜坑,八个黑衣人立刻奋力爬出坑,涌到不死人面前,七手八脚、小心翼翼把他拉出坑。 不死人眼珠子动了下,八人又立刻乖乖爬回自己的坑,还把坑边碎土往自个身上扒拉两下,以便埋得更严实。 在外面威风赫赫无心无脑的杀手工具人,此刻在不死人面前竟乖顺得像是见了猫的老鼠。 双方间似有种天然的等级压制。 …… 某地避暑行宫。 殿内摆放冰桶,空气中溢着丝丝缕缕凉意。 锦衣男子坐在首座下方,与天子、群臣言笑晏晏。 有侍卫走进殿内,在男子身边低声耳语了几句,男子声色不动,面上始终噙着恰到好处的笑意。 及至座谈结束离了大殿,男子脸色才凉下来,“再有下次,绝不轻饶。” 话是对身后跟随的侍卫说的。 侍卫立刻应声,诚惶诚恐,“属下领罪!” 刚才他得到消息心急了些许,斗胆进了大殿跟王爷禀告,此举等同在众臣面前轻视皇上,于王爷名声极为不妥。 确实是他疏忽了,即便心里真的看不上皇上,也不能明面上表露出来。 回到私人院落,在小花厅圈椅坐下, 男子才又启唇,“八个都没回来?” “是,跟空流岛上发生的事情一样,都是凭空消失。” “盯梢的人可有看清了?” “看清了,此次缠斗的时间长了不少,一切都如王爷所料,让魂兵保留一口活气,确实能对苏九霓那些神鬼手段造成障碍,只是作用不大,双方差距还是悬殊了。” 侍卫将鹰眼报回来的消息详细复述了一遍。 男子靠着椅背静听,指尖在膝上轻点,“能造成障碍,就说明此法有用,有用便可行。接下来只需想办法将障碍加强……” 仅靠魂兵自然不可能完全制住苏九霓,他要的是魂兵拖延苏九霓脱身的时间。 再攻其软肋。 双管齐下。 他的大计筹谋了二十余载,不能因为一个苏九霓就踌躇不前。 “吩咐下去,继续调整改造魂兵之法,一年内,本王需一支千人队伍。” “是!” 至于在此事中几乎全部覆灭的冥蛇帮,主仆二人谁都没提。 男子阖目靠上椅背,指尖依旧在膝头轻点。 能让他发现苏九霓神鬼手段背后的破绽,冥蛇帮也算物尽其用了。 …… 龙元国南境小客栈。 一行人相继从楼上客房走出来,伸懒腰的伸懒腰,打哈欠的打哈欠。 饱饱的睡了一场,总算又活过来了。 到得大堂,点了满满一桌子菜,几个小子立刻叽叽喳喳闹开。 “既然都出来了,事儿也办完了,咱上哪玩玩去?” “玩啥?游山玩水锄强扶弱?” “你们一个个脑子轴的,我最想玩的地方……”苏武搓手,嘿嘿笑着凑到妹妹旁边,压低嗓音说悄悄话,“甜宝,你那‘仓库’不是能往里扔活物么?你把我扔进去玩玩?” 众,“……” 甜宝,“……” 少女脸丧了,“我自己都进不去。” 苏武狡辩,“哥哥跟你不一样,你不能自个扔自个,你可以扔我呀!那八个不都进去了么!” “那八个即便有口活气也依旧是死人,怎能一概而论?”白衣少年伸手把苏武大脑袋拍开,“更别拿自己跟蛇虫鼠蚁比,虫子有头没脑,你是长了脑子,惜点命,别那么虎。” 苏武,“……” 其余人伏桌闷笑。 “再过两日便是中秋,离此地最近的府城苍梧,中秋有庙会,可以去那里玩玩。”百晓风摇着折扇,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笑弧,“望鹊楼在苍梧有暗点,我也要去那里取消息。” 毒不侵凑个脑袋盯着他俊脸左瞧右瞧,嘶了声,“百晓风,你笑起来真不像好人,肚子里又藏坏水了?” 百晓风眼角挑起,凉凉看向老头,“刚活过来就要找死?” “老头子不打诳语,你笑着真不像好人!不信你问大胡子!” 大胡子,“嗤,笑不笑都不是好人,说什么像不像,抬举了。” 三双眼睛立刻展开厮杀,同生共死的情谊说完就完。 饭菜上桌,一伙人边吃边顺便听几个八卦。 冥蛇帮的人蛇还在帮里地上爬,官府派人来走了几遭,查不出头绪,又问不到线索,当官的手一挥,把此案定为悬案,压在诸多案子底下了。 曾经轻易无人敢靠近的冥蛇帮,如今时不时就有几个胆大好事的上门,去看一看奇景,给人蛇投喂点馊馒头看他们哄抢取乐。 也有胆子更大的,三不五时把人蛇当沙包的揍。 吃过饭,一行人把流言抛至身后,打打闹闹往苍梧出发。 第293章 谁跟这老东西混久了谁短命 八月中烈阳依旧。 坐在运船上往下看去,满河细碎金光。 少女从船舱走去,脚步不轻不缓行到船后甲板,将倚栏吹风的少年逮个正着。 “师姐。”白彧顶着一头被吹得快僵住的发丝,朝少女乖巧微笑,看着恁是温良无害。 甜宝弯唇,回以微笑,“小师弟,躲了我半天啦。” “哪有哪有,我怎么可能躲师姐呢,天大的误会!” “你身手不错,不是误会了?” 白彧微笑跟头发一样开始发僵,脚步不着痕迹往后退,心头叫苦不迭。 果然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对面少女已经开始活动手腕,兴致昂扬,“打一场!” 白彧小步子退得更快了,把头摇成拨浪鼓,讪笑,“师姐别这样,你天生神力想要揍师弟还不是小意思?但是这是船上,木制的船,经不住神力啊!船要是散了,咱全得下饺子。” “我有数。”甜宝才不受他忽悠,热完身,倾身就朝少年扑去。 白彧拔腿就跑,“毒爷爷救命!干爹救命!大胡子叔叔救命!苏安你们仨起开别挡路!救命!” 刚刚跑出船舱要看热闹就被嫌弃的仨,“……” 气得苏武跟在后面追,“白彧你个臭小子!合着哥仨不配你求救是!别跑!小爷也来揍你!” 苏安苏文对视一眼,齐齐扬唇冷笑,扭头往一个方向奔,“甜宝,小武!合围!双面夹击!” “你们这帮犊子!犊子里的良心简直收放自如啊!”白彧欲哭无泪,往舱顶爬。 被几只手合力攥住脚腕往下拉。 甲板上顿时一片鬼哭狼嚎。 船舱里三个大人品茶喝酒怡然自得,听惨叫跟听奏乐似的,良心不能说收放自如,是压根没长。 “你要查的线索到这里已经断了,之后要怎么把用禁术的叛徒揪出来?”大胡子不好茶,端着酒壶豪饮,“等背后的人继续放饵?” 百晓风对这个想法嗤之以鼻,“本座岂会坐以待毙?天下奇门术源于一宗,门派弟子虽人数不少,但是有机会接触到禁术的却不多。本座只需一一排除就能把那人揪出来!他躲不了多久!” 老头又好奇了,“百晓风,你到底什么来路?咱几个打交道也不是三年五年了,你在流放之地呆着也有二十多年了?三个恶人里就数你最神秘!” “恶人里神秘的除了本座还有白奎!” 三恶人之二齐齐朝老头放眼刀,“再说了,你以为你是好东西?” 老头娇羞了,扭扭捏捏嘀咕,“前头刚亲亲热热唤人家老东西,转头又说人家是好东西,讨厌!” 俩恶人被恶心得直想倒地不起。 草。 谁跟这老东西混久了谁短命! 走水路从南境小镇到苍梧城,不过小半日时间。 运船泊岸时太阳还没坠下山,河面跟码头笼在红色霞光下,几许落寞,几许绚烂。 甜宝跳下船,背着小手一马当先,背影看起来有些恹恹。 白彧见状,大步追上去,揉着被揍得酸痛的腰背装可怜,“甜宝,还在不高兴?真要跟我打啊?你看看我都惨成这样了,不消说肯定浑身是伤!” 甜宝杏眸斜睨,“我没揍你。” 白彧叫屈,“可苏安他们仨没留手哇!” 少女鼻子喷气,又不是她揍的。 “……真想跟我比武啊?唉,行,来,动手,我白彧舍命陪师姐!嘶!诶唷我的腰!” “……” “没事,我撑得住,只要师姐开心就好!不用担心我!” 冷眼瞅少年在面前龇牙咧嘴装疼,甜宝拳头越痒,愣是被磨得没脾气。 倒不是不忍心下手,谁让她是师姐呢。 可是师弟隐瞒身手,她心里又真的有点不高兴。 甜宝虎着脸,点足往前飞纵,“比轻功,赢了既往不咎!” 凝着少女轻盈背影,少年唇间逸出一声轻笑,纵身追上去,身姿飘逸,“师姐,这可是你说的!来了!” 两人飞远了,其他人才刚从船上下来,抬眼只能看到两道背影飞快消失在大路尽头。 等一行人打打闹闹到得苍梧城,先到的师姐弟两个已经坐在城门口小摊吃了一包点心喝了两碗凉茶了。 苏安慢悠悠走到两人旁边坐下,把白彧两手捧到甜宝面前的鲜果拿起一个就啃,“你们俩谁赢了?” 第二只手伸过来抢果子,“还用问?看白彧这谄媚样儿就知道答案了!” 第三只手伸来,白彧两掌一合躲开,皮笑肉不笑,“手快有手慢无,最后一个果子是师姐的。” 苏武,“……” 苏武,“白彧,你老实说,你输得颜面无光一败涂地天怒人怨?” 鲜果在他眼前晃一圈,最后到了甜宝嘴里。 白衣少年微笑,“无能者狂怒。” 无能者苏武气得脸都绿了。 吃到果子的幸灾乐祸,“哈哈哈哈!” 一行递了路引入城。 刚穿过城门就看到贴在城墙上的告示。 九国通缉令。 上面画着八张脸。 正好八人全在此,一个不落。 几人摸摸脸上人皮面具,有志一同跟顶着鸟窝头的老头拉开距离,目不斜视而过。 此刻守城卫兵有些反应过来了,看看近在眼前的鸟窝头,再看看告示上的画像,登时厉喝,“慢着!站住!” “……”毒不侵拔脚就跑,黑脸怒骂,“吼什么吼!看!把爷爷吓跑了!” 装路人的几个脚下打跌。 苏武回头看了眼,后方卫兵已经持着大刀追上来了,一队朝老头去的,两队朝他们来的。 苏武抹脸,拽起手边的人飞奔,“别装了,露馅儿了!” 百晓风闭眼深呼吸,“毒!不!侵!” 大胡子咬牙切齿,“老!东!西!” 七人四散而逃。 甩开卫兵后立刻寻小巷改头换面,再出来时已是平平无奇另一副面孔。 某条巷子深处,白彧蹲在巷角笑得肚子打卷,“九儿,你说这次出去了毒爷爷会不会被剃发?” 甜宝嘴角抽抽,“等找着毒爷爷,先帮他梳头。” “你好了吗?” “嗯。” 少年回头,少女已经戴好新面具,赫然是当初挑归一阁时的面容。 白彧眼眸一弯,“九儿。” 甜宝举步往外走,素手一挥,“走,找人去。” “不用找,直接去望鹊楼暗点就能汇合。”白彧跟上,偏头朝少女眨了下眼睛,“毒爷爷贪玩,定要带那些卫兵溜很久才尽兴,我们先自个玩会?” “玩什么?” “异国他乡地域风俗大不同,好玩的东西多了,跟哥哥走!” “……”说得你好像来过似的。 第294章 九国对甜宝的头喜欢得不得了 走出小巷到得大街,入目便是热闹景象。 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穿着打扮跟大越百姓差别不大,多是粗布麻衣,但是街上各种建筑以及吃食,则有了明显区别。 各个临街店铺皆是竹制,檐下跟门边喜垂挂铜铃。 街边小摊上摆放售卖的东西也稀奇古怪,有很多鱼骨饰品,便是女子头钗也喜在钗头雕刻锦鲤。 这种异域感让人觉得格外新鲜。 “那边小摊有卖现煎的鱼糕,要不要尝尝?”白彧指着街角一处小食摊问。 两人汇在过往行人中大摇大摆逛街,换了面孔后丝毫不会引人注意。 甜宝往那处小摊看了眼,鼻间已经能闻到煎鱼糕的香味,“你怎么知道那里卖的是鱼糕?” 少年又指着小摊旁被行人不小心踢歪的小招牌,忍笑,“那块竖着的招牌上写着呢。” 甜宝,“……” 鱼糕煎好用竹签子串一串就能边走边吃。 此刻街边往里另一处围满了人,掌声喝彩声阵阵。 临近中秋,苍梧城中有从周边各地赶来赴庙会的民间艺人,庙会开始前也会在街头小巷表演,先挣点银钱。 甜宝跟白彧吃着鱼糕慢悠悠凑过去,还没挤进人群就听到里头传来很是耳熟的声音,“哟!胸口碎大石!厉害!这个我也会!来来!大叔大伯大兄弟,我也来凑个热闹!要是表演得好,还请各位看官不吝赏钱!” 甜宝,白彧,“……” 看来他们小苏家莽的人不止一个。 苏武在圈子里有模有样朝周围看客拱拱手,随后脱了上衣走到放在旁侧的草席子躺下,稍运内劲,一身腱子肉立刻显出结实轮廓,“上大石!” 逗得看客们哄笑不已。 沉重石板压身,少年面不改色,脸上仍笑嘻嘻的,丝毫不担心自己被大铁锤一把捶死,“尽管砸!大家都是江湖上混的,小子相信叔伯们的手上功夫!来!” 他不怕,倒把拎铁锤负责砸石头的壮汉整得得嘴角抽搐,好笑又佩服。 “好,走江湖的咱就喜欢小兄弟这等干脆劲儿!诸位看官,看好了!”壮汉大喝一声铁锤砸下。 当地一声,大石头碎裂。 少年毫发无损爬起,笑嘻嘻将胸口上碎屑石末拍掉,“江湖卖艺行走不易!看客们若是觉得表演还行,请看个赏啊!” 他话音一落,笑声、铜板落木箱的叮咚声汇成一片。 中间还穿插两道闲闲交谈,“记下来,回去上禀阿爷阿奶。” “必不能忘了,此等豪情,当叫爷奶爹娘同赏。” “要不要看个赏?” “自家兄弟江湖首秀,不给点赏钱说不过去,看赏几个铜板,回头让他卖艺还。” 甜宝木着脸默默退出人群,不与尔等同流合污。 白彧忍笑跟上,反手轻扬,半锭银子精准落入艺人木箱,换来讨赏人激动道谢。 迎面一个鸟窝头在人群中灵活穿插,越过少男少女身边时探手把少女手里没吃完的鱼糕抢了,一溜烟消失在街尾。 后方,卫兵落了一大段距离,气喘吁吁的继续追。 白彧着实忍不住了,两手抱着肚子脖子通红,“今儿城中真是……热闹极了哈哈哈!” 甜宝,“……” 行了两条街,把没吃过的东西尽数尝了一遍,到得设置在阡陌街道转角的酒楼时,两人肚子已经撑得不行了。 熟门熟路上至三楼最靠里包间,推开门,里头已经坐了两人。 一月袍贵气老爷,一满脸胡须侍卫,只是相较于老爷面带浅笑,侍卫脸色不是那么好看,显得愤愤不平。 “来了,还喝得下茶吗?”老爷挑眉似笑非笑。 白彧假装听不懂调侃,走进去坐下,嬉皮笑脸,“干爹,取了消息了?” “嗯。”百晓风没有就拿到的消息细说,取茶杯斟了杯茶慢饮,“我们入城即行踪暴露,很快会有人找上门来,这几日各自小心些。” 大胡子脸色更黑了,“龙元国皇帝脑子塞的不知道是草还是水,月前在境内又下了一道令,重金卖我们几个人头,老子脑袋现在值千金黄金,草!” 他半辈子头一回发现自己竟然如此值钱! 甜宝一下睁大眼睛,“那我脑袋定值两千黄金!” 仨瞅着她无语凝噎,这不是什么值得自豪的事情,宝。 百晓风翘唇,折扇摇了摇,“闺女,别太看轻自己,你脑袋值万金。” “龙元国皇帝这么有钱?” “不止龙元,另外八个国家也出价了,皆是黄金万两,换而言之,拿下你能得九万金,立马就能成一方豪富。” 九国对甜宝的头喜欢得不得了。 甜宝,“……” 银子不是这么花的。 既然他们把银子准备好了,她不去拿真对不起他们的抬举。 她歪了下脑袋,又问,“干爹你脑袋多少钱?” “……一千五金。” “毒爷爷呢?” “两千金。” 大胡子长眸翻白眼,张嘴就是一串报数,省得小姑娘一个个问了,听一回他就糟心一回,“白小子五百银,苏安苏文苏武各百两银,这四个可忽略不计,没人乐意为区区几百两银子来送死,但是千两金万两金,愿意铤而走险的人就多了。” 可忽略不计的白彧白牙霍霍响,手往桌上一拍,“那些人属实没什么眼光!我白小少爷就值区区五百两?谁定的价,少爷往他嘴里塞一千两!” 大胡子总算遇上知心人了,大手拍拍少年肩头,狠狠骂了句经典三字经。 自打知道自己的价格,被侮辱的感觉就挥之不去,他就这么不值钱? 他大胡子的价比百晓风低就算了,毒不侵那个老东西竟然还压在他们两人之上。 各国皇帝脑子里糊的都是粑粑吗! 论拳脚功夫老头最差!人菜就算了还嘴毒爱玩,现在还在街上遛狗没回来! 酒楼上下茶客众多,喧嚣声阵阵,中秋将至庙会将启,城中处处热闹。 唯三楼某间包间里,热闹侵袭不进来。 满室都是怨气。 第295章 狠角色打架从不废话 接下来三天,郁闷大军里又多了三人。 并且集体对身价一千五金以上的人报以敌视。 而苍梧城也迎来了平静表象下,有史以来最大的暗涌。 自九国通缉令上的八人齐齐现身苍梧城的消息传出去,即刻有人不断从各地奔来。 朝廷武将、江湖豪客、赏金猎人……众多高手齐聚苍梧。 苍梧衙门也没闲着,全城戒严,官兵不分白天黑夜的层层盘查,连旮旯犄角都没放过。 结果不仅没能把人搜出来,衙门大堂屋顶上还被人挂上了白旗,八月阳光下迎风招展,让人看了好一场笑话。 中秋庙会如期而至。 城西城隍庙及周边车水马龙,人山人海。 混在人潮中的某小子,看着挤满走道的摊子,看着最前方已经开唱的戏台,又看看斜方人群中间喷出的火龙,跟土包子初进城似的,叹为观止。 “这就是庙会?小摊争艳,杂耍争芳,果然热闹。” 一对平平无奇的兄妹从他旁边走过,“最热闹的在后头。” “后头还有啥好戏?” “八金刚大战群雄,史无前例以后常有,欢迎观赏。” 小子:\\u003d\\u003d 三人四周,怡然自得穿梭在人群里的,还有容颜俊美的文弱书生,背着个背篓畏畏缩缩的老头,不起眼的小厮、书童……还有躺在角落脸上扣个帷帽鼾声震天的潦倒汉。 苏武摸着下巴悄默默凑到小厮跟书童旁边,“人这么多,咱们已经打扮得这么不起眼了,不容易被认出来?庙会完了咱就撤。” 苏文抱着画轴目不斜视,“咱兄弟仨就你光长个子不长脑,没读万卷书也行万里路了咋就没把你缺的脑子补上?” “苏文!小爷警告你,再咧咧我要兄弟阋墙了啊!” 苏安借甩袖的机会衣袖子挥在俩脸上,“来呀,把你们绝活都亮出来,争取身价翻个番,哥哥是看好你们的。” 俩,“呸!你二百五还差五十呢装什么稳重深沉!” 旁侧好几人不着痕迹远离仨,免得打起来的时候被波及。 彼此不熟。 四面八方,藏在暗处的视线悄无声息往这边汇聚。 在庙会另一端,弓箭手已经就位备战。 射手统领站于高地隐蔽处,眼睛紧盯庙场,目光锐利冰冷。 “统领,真要动用弓箭手?庙会上聚集的几乎全是普通百姓,一旦弓箭齐发,他们根本没有地方可避。” “圣上有令,只要能剿杀那几人,不惜代价!” “可是——” “没有可是!军令如山,圣令更不可违!” 统领话语冷漠,视线在场中梭巡片刻后挥手下令,“探子入场!那些人精通易容术,但是有些特征却是藏不了的。望鹊楼楼主百晓风爱干净喜熏香,就算易容也会把自己打扮得干净高雅,毒不侵数十年与毒药为伍,身上有驱不散的草药味,十二码头帮主面上蓄须最容易辨认。朝这三个方向寻人,但凡有可疑人物立刻发送信号!” 这些到手的信息他已能倒背如流。 只要找出这几个人,不怕苏九霓不现身! 整个庙会场地外围已经被官兵层层包围,数百弓箭手待命,内场也已有近百名江湖高手潜伏,此番瓮中捉鳖,定要那八人插翅难逃! 热闹的庙会,背地里暗潮涌动杀机渐起,沉浸在节日氛围里的百姓们对此一无所觉,到处都是喝彩、欢笑声。 白彧将目光不着痕迹从某些人身上收回,偏头对身边少女笑道,“九儿,前头就是城隍庙,逢年过节多有善男信女进庙上香祈福,要不要去求个好运?” “不求。”甜宝想也不想一口拒绝,她不信神佛。 “虽说信则有不信则无,但是给苏阿爷苏阿奶他们祈个福也是可以的,不灵验也不亏,万一灵验岂不是赚了么?” 甜宝眼睛眨巴两下,举步往城隍庙走,“你在打什么主意?” 这般劝她去城隍庙,不会真是要祈福那么简单。 白彧侧身避过前头嬉笑打闹着莽撞冲来的小童,视线在他们天真笑脸掠过,眸色柔软两分。 甜宝小时候就喜欢这么追着他打。 这次就不牵扯这些无辜的人了。 若能借此积点福,福气给甜宝,他愿她永远这么恣意。 慢悠悠跟在少女身边,少年吹起轻快口哨。 听到口哨声,散在人潮中的另外几人各自迈开步子,也朝城隍庙方向走。 躺在角落鼾声震天的大汉,帷帽被石子砸了下,嘟嘟囔囔坐起把帷帽往头上一扣,起身跟上。 几乎是立刻,人潮各处也有了动静。 坐在路边喝水的、小摊子前看货品的、杂耍旁边看热闹的……许多人,听到哨声后浑身气势陡变,犀利目光往哨声来源寻去。 只是哨声极短,等他们要寻人时,声音已经消匿,仅能辨出大概方向。 “他们在这!小心戒备!别让他们跑了!”人群某处又猛地爆出一声厉喝,引起周围尖叫此起彼伏。 受了惊的百姓纷纷往外跑。 逆流而行淡定如狗的几人于此刻便显眼了起来。 百晓风一脚把喊话的人踹了出去,鞋底在地上嫌弃的蹭了两下,“狗东西,竟敢往本座身上嗅!” 猫着腰走路的老头立刻直起身,把背上碍事的背篓一扔,指着姓百的,“哦!这次是你露馅了,可别再怪到爷爷头上!爷爷今儿梳了头发的!” 戴帷帽的大汉把帽子摘下来,特地把帽子扬了扬,不想说话。 跟这些狗币待在一块没一天清净日子,遮脸都过不安生,打,草。 小子们瞧着这阵仗,就更不遮掩了,大笑着往城隍庙冲,“承蒙诸位看得起,来了这么多人,哈哈哈!庙里等你们!” “八金刚大战群狗!是狗就来!略略略略!” “此番竟然要在菩萨面前大开杀戒,罪过罪过,菩萨若要降罚,罚群狗,它们仗着有牙乱咬人哪。” 甜宝揉揉耳朵无声叹气,也不知道哥哥们什么时候养出的这习惯,打架之前总要先放几句话。 狠角色打架从不废话,亮拳头就够了。 比如她。 第296章 不做离了空间就一无是处的人 城隍庙外纷乱一片,有惊惶失措往外逃的百姓,也有气势汹汹往里冲的夺赏人。 城隍庙里来上香的善男信女们也一股脑往外跑,很快庙里就空空荡荡。 香坛里的香还在燃,一把一把散着熏人烟气,檀香味道充斥整座庙宇。 后方受人供奉的城隍爷被不速之客扰了供奉香火,坐在那里气得怒目圆睁。 庙里解签的老和尚躲在城隍爷屁股后头瑟瑟发抖,头都不敢抬。 白彧把香坛里的香拿下来倒插,止住了庙里熏眼的缭绕烟气,“场外肯定被重重包围了,想要把我们拿下,官府肯定会动用远程弓箭手。我逛摊子的时候留意了地形,城隍庙座在庙会场地南角,后方是一片水松林,适合突围。” 有树林遮掩,弓箭手基本派不上大用场。 少了这个后顾之忧,那些高手就算不得什么威胁了。 毒不侵二话不说,朝几人身上涂涂抹抹,把几人弄成行走的毒囊,“知道老头在这儿,那些人肯定会带各种避毒解毒的玩意儿,哼,老头要跟她们斗毒!” 大胡子取出弯刃,视线落在庙宇外,“别玩儿了,人来了。” 几人正色下来,抬眼往外瞧去。 乌泱泱一片,全是人头,争先恐后往他们跟前递。 “……” 苏文抽着嘴角,伸手抹脸,“送死送得这么着急,何苦来哉?黄金再诱人,也得有命花啊。” “打,还说个屁!别待会是咱出不了城隍庙!” “小看自己就好了,别小看哥哥!” 甜宝握住饮月刀,脑阔疼,“废话又来。” 身子微微下压,下一瞬,少女如箭破空,将挤进庙里的人群一分为二。 白彧轻笑,加入打斗,“甜宝,你左我右!” 老头蹦跶进来叫嚣,“我要上面的!” 大胡子一把把他扔后头去,“没你什么事儿!” 这片刻功夫百晓风已经折扇圈住一波,在这些人脖子上划下毒线,收割了几条怨魂。 老头更气了,“看看看看!谁的功劳?凭什么不让我打!” 庙宇内乱斗,藏身外围的弓箭手毫无用武之地。 等带头统领领兵杀至,城隍庙后方围墙已经破开大洞,庙里只剩一地死尸。 诱敌入瓮的计划连施展的机会都没有,直接胎死腹中。 此次跟来抓人的官兵里,有人瞪着那个大洞脱口而出,“这是人干的吗……” 其余人何尝不是同样疑问同样惊惶。 能让九国联手如此兴师动众抓捕的通缉犯,谁不曾耳闻?关于那些人的战绩他们也是听过的。 但是终究百闻不如一见。 是真的吓人! 统领看着眼前狼藉,脸色几度变换,最后咬牙怒吼,“去水松林!定要将他们困在那里!” 他们都是听命行事的,任务若是失败,回去也讨不了好。 …… 水松林长在浅水泽地,林子占地极大,林子茂密,水草也茂盛。 人影交杂穿梭。 毒不侵的毒药剔除了一波准备不够周全的,余下的也仍有六七十人之多。 为了巨额赏金,这些人确是拼了命了,死缠着不放。 林子中打斗激烈,刀剑相交声不绝于耳。 前来的一众高手显然也忌惮甜宝,加上刚开场就亲眼见到那么多人折损,打起来越发谨慎,也越发狠绝。 制造陷阱,分散合击,骤袭骤离。 把毒不侵气得跳脚,小老头踩着水草在半空横跳,到哪哪冒毒烟,到哪哪一哄而散。 “有种来两个!看不起你爷爷么——”老头叫嚣还没完,脑门冷不丁被踩了下,抬头就是一道白影飞过,“百晓风你踩老子作甚!” 男子嗓音轻飘飘传来,“水里脏。” “我他娘!”不想脚沾地你拿爷爷当踏板?打个架你还讲究仙气飘飘一尘不染呢? 毒不侵反手就是一把剧毒往高手最密的地方扔,气死他了。 仨小子那里也格外热闹,一块打架打得多了,配合亲密无间,在十几个高手围攻下也能战个平手,打斗过程中骚话就没断过。 大胡子放下心来,弯刃使得虎虎生威,让人近不得身。 甜宝那边围攻的人最多,少女一把饮月刀如臂使指,杏眸里尽是高昂战意,眼睛亮得逼人。 她没用空间之力。 这样的打斗太难得,她更喜欢用自己真正的实力来脱困。 空间终究是空间,她不知道空间是怎么来的,也不知道哪一天空间会不会消失,所以她从不依赖。 如非必要,便不用。 自己的能力才属于自己。 她不做离了空间就一无是处的人! “白彧!”杏眸扫过周围虎视眈眈的夺赏人,甜宝开口唤了声。 少年身影立刻跳到她身边,一个对视,“捕风捉影!” 两手交握,白彧旋身把少女甩了出去,借着反震力软剑飞旋,人剑合一,将后方要扑过来的人袭杀出一条直线,后防完美。 回头时,少女身前半圆一片血色。 这般彪悍打法一时间竟将四周残存的人镇了几息,眼里浮出骇色及悔色。 八月夏末,午时烈阳当空,透过松叶缝隙撒落,细碎金光惠泽浅沼污浊。 林中有风,水草、松叶随风轻晃,摇曳出沙沙声响。 血腥气味在空气中无声蔓延,渐渐浓烈。 有人退了。 有人永远留下了。 官兵赶到时,又是之间一地狼藉。 浅泽污泥被红色浸染,空气中的腥甜味让人闻之反胃。 骇得人脸色发青发白。 他们若早来一步,也会成为污水里伏尸的一员,此刻众人心头竟然生出庆幸。 幸亏来晚了。 能让九国联手通缉,那八人,俨然凶残如罗刹! 上百高手都几乎折在那几人手上,遑论他们这些官威比身手高的兵? 此刻甜宝等人已经从另一个方向离开水松林。 林子另一边就是去城郊码头的路,他们的船还停在那里——假如没有被人毁坏的话。 龙元国多水域。 林子外小路两侧是比人还高的芦苇荡,放眼望去没有尽头。 在林子里痛痛快快打了一场,众人热血还没退下去,逗嘴时各自大放厥词。 甜宝走在队伍末尾,嘴角有浅淡笑意。 忽而,她视线扫过芦苇荡某处,视线猛地凌厉,“闪开!” 第297章 甜宝,真有你的 说笑声随之骤停,众人四散。 几枚五刃镖就钉在几人刚才所站的位置。 大胡子沉了颜色,“梅花镖!” 其余人立刻意识过来,“活傀儡!” 多年前在长京,那些活傀儡当场自爆的一幕,众人至今记忆犹新。 彼时所有人都在,也是第一次见识那么残忍又惨烈的控制术。 毒不侵小身板缩在百晓风身后磨牙,“又来一个阴魂不散的!九万两黄金勾了你们的魂儿了!” 烈阳下的风带着让人不适的温度,茂密芦苇在和风下不断弯腰低头。 无数黑影从芦苇后方冒了出来。 人数多少不知,一眼望去,又是乌泱泱一片,人头攒动。 甜宝眼里厉色隐去,敲了下白彧手背,立刻得到回应。 “毒爷爷,活傀儡是半活人,不怕死,不畏毒,但是他们得用眼睛视物。”白彧开口,手握软剑走到前头,几步距离,跟众人各自交换了眼色。 毒不侵从大身板后闪了出来,两手叉腰冷笑,“这次看你爷爷的!” 话毕,轻功施展到极致,随着老头身形展开,划出的一片地界立刻漫出黑雾,将黑衣人笼罩在雾气中,也同时影响了他们视线。 老头动手时,远处一缕笛音乍起。 一直站在后方没动的甜宝,身影立刻消失原地,直袭笛音源头。 其余七人皆没有回头,一拥而上把要去追甜宝的活傀儡锁在黑雾中。 “这里我们能拦住,白彧,仨小子,你们去帮甜宝!”百晓风道了声,跟大胡子、毒不侵默契站位,于黑雾边缘形成铁三角。 白彧跟仨小子不二话,抽身退出,往甜宝方向追去。 …… 芦苇荡里,两道身影一前一后飞纵,距离逐渐拉近。 甜宝小脸沉着,凝着前方窜逃的身影,将距离拉近到可控距离后,饮月刀脱手而出直击对方后背。 正中对方背心,一口血箭喷口而出,身形也摇晃欲坠。 待得那人稳住身子,少女已经稳稳落在她面前。 “女的。”看着对方,甜宝嗓音冷凉。 跟她身形差不多,黑色帷帽遮了头脸,但也能看得出是个女子。 着夜行衣,手执竹笛。 “呵呵,真是好身手,这么快就发现老身藏身处。”女子开口冷笑,嗓音苍老,俨然是老妇人的声音。 甜宝足尖轻挑,将饮月刀挑回手中,挥刀直劈,“不是你将我引来的么。” 老妇人不可察滞了下,闪躲慢了半拍,手臂立刻鲜血直流。 疼痛让老妇人声色变厉,“既然知道老身故意引你过来,你还敢独自现身,当真是自恃无恐!” 又险险闪过少女一刀,老妇人倒退入后方芦苇丛,五指间细如毛发的暗器尽数拍出。 当当五声轻响。 甜宝以刀身挡下,再要往前追时不期然攫住妇人面容。 芦苇将她帷帽面纱挑起一角,正好露出一方下巴,下巴上方,妇人嘴角噙着诡异微笑。 “甜宝!我们来助你了!包围夹攻!”侧方,苏武声音传来。 甜宝立刻喝住,“别过来!她的暗器有古怪!” 可惜晚了些许。 牛毛针朝那方疾射而去。 甜宝目光一凝,想也不想飞身过去将牛毛针再次拦下,同时将赶来的四人震开。 “甜宝?”白彧脸色沉了下来,手中软剑脱手飞出直袭芦苇丛,顾不上被飞剑刺中的人,再次赶到少女身边,“怎么回事?” 甜宝嘴唇紧抿,“那些暗器不是牛毛针,是活物。” “活物?”苏安苏文苏武三个被震退后站在原地没敢动,担心坏甜宝的事,只能远远搭话,“什么活物?甜宝你没中招?” “没有。”甜宝视线落在那丛芦苇,地上流出血色,老妇人已然气绝。 她这才又看向地上被击落的暗器。 细如毛发,落地后仍在蠕动。 是虫子。 看着那些蠕动的东西,白彧脸色更沉,“这些应该是蛊虫。” “蛊虫?!”见识少的仨小子面面相觑。 这东西他们听过没见过,就地上这些玩意儿? “先离开,回头问问毒爷爷,他对毒之类的东西了解得比较多。”甜宝拽住白彧准备往回走,“你那柄剑不要了,恐防有诈。” 老妇人引她前来,必然有杀招要对付她。 小心使得万年船,尸体不碰,剑不拿,免得生意外。 白彧点头,一柄剑罢了。 两人并肩转身,脚刚刚抬起就听得对面仨人大喊,“小心!” 两人身后,则嗡地一声响。 顷刻,乌云在两人头上散开,铺天盖地压下来。 “甜宝!”白彧脸色一变,反手将甜宝甩出去。 却被少女扣住手腕旋回来,反将他推开。 “甜宝!”眼看少女被乌云吞没,白彧眼睛骤然猩红。 “别慌!火!”乌云里,少女声音传出,依旧冷静。 苏安苏文苏武三个脸色已经难看得要哭出来,手忙脚乱摸火折子。 遍寻引火的枯叶枯木寻不着,苏武手抖得不成样,“那个狗东西!死了居然还会自爆!为什么会爆出那么多虫子!老子要把她烧成灰!” 听到少女回应后,白彧就没再开口说话,燃起火折子,直接将身上衣裳扯下来引燃,抓在手里就朝虫云冲去。 火势就着布料蔓延,灼烧肌肤痛得彻骨,焦味随着黑烟一并溢出。 此刻没人顾得上。 苏安仨人也脱了身上衣裳燃烧,冲了过来,将火舌一下下甩在虫云上。 被火舌焚烧后,刺啦声不绝于耳,虫子如黑雨跌落地面。 就着火势,几人把周围所有能扒拉出来的东西全并入火中,延长焚烧的时间。 随着虫子减少、殆尽,逐渐露出中心被掩埋的少女。 不能称之为少女。 虫子死光后,中间露出的是个黑乎乎的东西。 一块黑色大石柱。 苏武一眼认出来这是冥铁。 甜宝在被虫子包围时,以这些东西裹住自己,隔绝了虫子袭击。 几人喘着粗气,一屁股坐在地上,须臾,又哭又笑。 “草,甜宝,真有你的!” “快出来,哥哥瞧你伤没伤着!” “待会毒爷爷来了,该要扒我们的皮了,哈哈哈!” 第298章 血丝流虫 冥铁纷纷落下,露出被护在中间的少女。 身上无损。 几个小子见状方放下心来。 “你们的手怎么回事?”甜宝睁开眼睛,先看到的就是坐在地上的四人都赤着上身,人皆两手焦黑,让她不自觉皱了眉。 白彧视线紧紧落在少女脸上、身上,待确定她确实没有受伤后,一直紧绷的背脊才悄然放松,随后立即呲牙咧嘴举起焦黑的手,“甜宝,疼疼疼疼疼!” 旁边三个本来还在强忍着,听到他喊疼,立刻觉得更疼了,各自也绷不住了。 苏武哭丧着脸,“这破地儿,满地芦苇,没一根能燃起来的!我们只能把衣服烧了,一时情急,这不把手也烤了么!” 甜宝嘴角莫名抽动了下,踩着满地虫尸走到四人跟前蹲下,掏出药给他们先处理手上的伤,“我给你们扔的木材干草,你们没看见?” 四人立刻往旁四顾,瞧见了他们不远处堆叠的干草跟干柴。 四,“……” 苏安简直无了个大语,“所以我们的手白烤了?” 苏文五官抽搐,强行挽尊,“所谓人生难得几回烤,烤自己的肉也是一种难得的体验,无妨无妨,不亏不亏……” 说不下去了,他嘴皮子一碰,哀嚎,“我的手啊——!” 他是文人!靠手拿笔吃饭的!我日你大爷! 烧衣服的时候他为什么不往旁边多看一眼! 三人各自吐槽后,恶狠狠看向领头羊。 “……”白彧两眼望天。 当时他脑子一片空白,哪还想得了其他看得到别处。 一时失误,情有可原。 甜宝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眉毛皱得紧紧的,脑袋疼。 眼前八只手,皮肤处处焦黑,遍布大大小小的水泡。 只看着便觉得疼。 说到底还是怪她疏忽大意。 若非如此,也不会连累身边的人受伤。 甜宝垂着眼,唇瓣张了张,“对……” 对不起,没保护好你们。 “对不起。”少年低低的嗓音抢先她一步。 甜宝下意识抬头看去,对上少年漆黑通透的眸。 那双眸子里,有着跟她心头一样的情绪,溢着自责。 “对不起,甜宝,险些拖累了你。” 甜宝有片刻发怔,因着这句话,心头莫名涌出一股涩意,胸口有些闷。 她从未觉得身边的人是拖累。 从来没有。 不管是爷奶爹娘,还是先生师傅毒爷爷他们,以及从小陪她一块长大的这些伙伴,于她而言都是她的救赎。 她时时庆幸,这辈子在她身边的是他们。 让她觉得,活着也不错。 “甜宝,你可别跟哥哥们俗气啊,咱几个在家是什么地位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要是出什么事,别说烤猪手了,回头咱哥几个还得被家里刮一层皮!你就当是为了哥哥们的皮着想,也让我们几个有点表现的机会不是?” “哥哥保护妹妹天经地义,这种事情犯不上矫情,不然哥出去行走江湖要被笑话的!” “文人最重风骨,甜宝啊,就不用哥哥多说了?” 偏头看着三个哥哥插科打浑的逗她开心,甜宝逐渐弯了杏眸,“先救你们的烤猪手,话那么多。不赶紧涂药,回头你们吃饭都不利索。” 等毒不侵百晓风跟大胡子赶到时,四个小子的手已经被裹成粽子,一个个的上衣还不翼而飞。 把三个老爷们气得眼睛瞪圆脸变色。 “谁让你们脱衣裳的!甜宝是女娃,你们心里有没有点数?赶紧的搂两把芦苇叶子遮一遮,真是辣眼睛!”毒不侵边骂边上手扯芦苇叶,咻咻咻的往四个兔崽子身上扔。 四兔崽子,“……” 所以他们伤痕累累的手,就没人关心一下吗? 再说那些芦苇叶子抱在怀里,遮得了前面也遮不了后面,何用? 几人的包裹行囊都在运船上。 好在最后甜宝扔了几件衣裳出来给他们蔽体。 黑色夜行衣,看着很眼熟。 苏武粽子手挠脑门,“是真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甜宝避开几个哥哥疑惑的眼神,背身抬头望天。 她空间里,不死人跟几个活死人被扒的清洁溜溜,露着一身铁皮,站在药田里眼睛茫然。 “毒爷爷,你认识这些虫吗?”把这里发生的事情简单跟三个大人说了一遍后,甜宝指着满地虫尸问。 那些虫尸极细,被火燎烧后身体卷曲,像打卷的发丝。 毒不侵脸色沉下来,“这些应该是蛊虫。我对蛊虫虽然没有研究,但是因为对毒感兴趣,以前也翻过不少相关典籍,稍有了解。 这种应该是羌族的血丝流虫,以人体为炉才能孕养。血丝流虫没有毒性,但是一旦钻入人体便会伤害人体头部,极易使人产生幻觉至疯癫。 承受不住的人,要么变成弑杀恶魔,要么自戕而亡。 而且这种虫一旦进入人体是极难清除的,任何手段都杀不死,繁殖又特别快,只有炉鼎死亡的时候它们才会破体而出,另寻人体寄生。” “甜宝,你确定没有受伤?”听了老头解说,百晓风脸色变得很难看,眼底藏不住的担忧、 这种虫太过细小,钻入人体根本让人防不胜防,甚至连伤口都找不到。 大胡子也沉了脸,“先回运船,上船后让甜宝再自检一遍,小心为上。” 众人不敢耽搁,立刻往码头去。 接下来一路无事。 此刻众人因为挂心甜宝,皆浑身戾气浓郁。 便是有在远处盯梢的人,见到此等架势也被吓得转头就跑了,哪还敢上前找事。 下午的城郊码头依旧热闹。 码头搬运工全年无休,临码头的小酒馆小茶寮吆喝声此起彼伏。 泊岸的、起锚的船只相互接壤。 只是八人身影甫出现在码头附近时,整个场景就变了。 远远的百姓就尖叫着四处逃窜,连不明所以的过往商旅都被人抓着往旁边躲。 热闹的码头转眼就安静下来,中间自动清出一大片能让人畅行无阻的空地。 百姓、码头工、商贩、旅客躲在两边能遮掩身形的地方瑟瑟发抖,眼睛紧紧盯着突然冒出来的八人。 直到亲眼目送那八人上了船,船离岸,所有人才放松下来。 胆大的伸长个脖子朝远去的船只瞧,胆小的已经一屁股瘫在地上站不起来。 “走了走了,这几个煞星终于走了!” “我的娘嘞,简直要吓死个人,亏得他们没大开杀戒,不然咱今儿全得交代在这里!” “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回家我就先给菩萨上三炷香!” 第299章 伤口 回到船上,甜宝就被推进房里,房外声音嚷嚷着让她仔细检查。 外头天色渐暗,房里点了几盏灯,光线足够明亮。 甜宝将全身上下检查过一遍之后,穿上衣服坐在床板畔,微低着头,视线落在右手指间。 指腹上是一条极短的发丝,又或者说,是被掐了头的血丝流虫。 这是挡暗器时附在她头发上的。 她对异样察觉敏感,当时就将这只血丝流虫扯了下来。 只是少了个头。 伤口应该在发缝处。 但是血丝流虫太细,钻入皮肤的时候连伤口都看不见。 所以她也不知道那个头埋在了发缝哪一处。 捻着将那截虫尸在烛火上焚烧成灰,甜宝脸色淡淡,并没有可能中了蛊虫的惊慌失措。 门外焦急的脚步声从她进房后就没停过,她要是慌了,关心她的人就会更慌。 哥哥跟白彧他们势必更自责。 还有毒爷爷,怕是要发疯。 至于可能中了蛊虫……她相信这世上万事都有可解之法,如果没有,也是还没找到罢了。 “甜宝,怎么样?好了没有?可有发现伤处?”老头担忧焦急的询问声隔着门传来。 “没有。”甜宝淡淡一笑,上前开门。 门外人齐活,七个一个不落。 老头看到她走出来,仍觉不放心,反复问,“真没有?你可别诓毒爷爷!” “真没有,你看我不一直好好的吗?” “要是有哪儿不舒服可一定要及时说出来,不许藏着掖着!” “好。” 短短几句对话,七双眼睛一直紧紧落在甜宝脸上,紧盯不放的架势就差趴着她的脸找撒谎痕迹了。 气氛怪怪的。 “……”甜宝努力绷着小脸。 白彧看着她这模样,指尖悄然发凉,发抖,那股冷意甚至盖过了被火镣铐后的痛。 他闭上眼,身子一歪靠到旁侧苏安肩头,声线如往常恣懒,“小子们没人理,唯有饱饭能慰藉,先赏口饭吃毒爷爷干爹大胡子叔叔?” 少年尾音拉得老长,成功冲淡空气里的沉闷焦灼。 百晓风蛇瞳轻挑,“这么点小伤就叫唤上了?比深闺女子还娇气,啧。” 苏仨小子异口同声谢邀,“我们没叫唤!” 叫唤的白彧,“……” 众人移驾船舱,饭菜很快上来。 四个伤员面前一溜儿的清汤白菜。 不说白彧,苏安都震惊了,“干爹,我们四个受伤了,受伤了!不该吃点好的?” 大胡子把色香味俱全的烤鸡摆到甜宝面前,面不改色,“受伤宜吃清淡。” “谁说的!”苏武抗议。 “不是你们姑姑说的吗?当年我受伤在徒北村吃了几个月的青菜豆腐,你们几个看着可没给我一口肉吃,嗯?” “……” 苏文不死心,瞄向毒老头,“毒爷爷——” 老头装模作样啊了声,“受伤不能等闲视之,当吃软食最好,要不给你们换清粥?” “……” 食物链底端的四个丧着脸啃白菜,手受伤绑了纱带不能执筷子,只能两手合拢夹着筷子将就糊弄嘴,碗碟被戳得当当响。 当他们不知道么? 他们是外伤又不是内伤,怎么就不能吃好的了,怎么就不能了! 气! 夜色降下。 运船破浪乘风,四周显得格外安静。 白天打了一场痛快的,又伤了爪子,小子们吃过饭后稍作梳洗就睡下了。 船舱里灯依旧亮着,毒不侵坐在矮几前难得蔫,看着失了精气神,“早知道老子当初把蛊虫一并研究了,也不用现在提心吊胆的。那种玩意儿真是让人防不胜防。甜宝这次侥幸躲过了,下次——万一躲不过怎么办?” 百晓风单腿屈膝靠坐窗舷,摇着折扇看船外夜景,灯光打在他半张侧颜,瞧不出神情,“庸人自扰。经此一事,甜宝他们日后自会更加谨慎小心。这些年诸事顺风顺水,其实并非好事。挫折、失败反能让人更快成长。” 经历人生百味,方能无坚不摧。 他们这些能雄踞一方的,哪一个都是这般走过来的。 老头知道他说的在理,可是事情放在自己最疼爱的娃儿身上,理智就不是那么回事了,“我甜宝不一样!甜宝不需要那些!别人被大鹅啄了再见到鹅一准绕着跑,甜宝要是被大鹅啄了下次再遇上她会先冲过去拧了大鹅脖子!” 百晓风幽幽回头,“……” 拎着茶酒进来的大胡子,“……” 酒坛扔给百晓风,茶壶放老头面前,大胡子在矮几另一端坐下,“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最难预料的就是意外。这次的事情让几个娃子长个教训,确是好事,他们虽有本事在身,但是江湖阅历到底浅了,天下奇闻轨谋还有太多是他们没见过的。……此事我们三个也有疏忽,也是给我们的教训。” “啧啧,难得你竟然能说出这番道理来。”老头抱起茶壶打开盖子,先眯眼往里瞧。 大胡子冷笑,小人之心,老毒物还担心别人给他下毒,“老子说的不是道理,是教训。” “说的也是,你大半教训都是爷爷跟甜宝给的,桀桀桀桀!” 长胡子的想抽刀。 “这什么茶?老头非大叶茶不喝。” 老头品了一口茶,咂咂嘴,刚品出味儿来,对面的人就冷笑,“这就是大叶茶。” “哦,我突然想喝大红袍。” “不如老子送你送河里一次喝个饱?” “你看你又想受教训了不是?” 靠窗舷的风雅男子唇角弯起,挑了酒坛盖慢饮,又扭头看河上月色。 身后灯光暖黄,老头跟大胡子斗嘴的声音喁喁不停,为清冷夜色添了几分热闹。 和着清风送酒,正好。 船舱外暗处,少女清瘦身影倚舷而立,听着船舱里吵吵闹闹动静,脸上不自觉爬上笑意。 站了良久,待肌肤侵染上一层湿气,少女才直了身子,准备回房。 刚转身,便瞧见了静立甲板上的少年。 白衣束腰,发丝随河风轻扬,双眸逆了月色,不知道站在那儿看了她多久。 温凉月光映白衣,风吹起的发丝,丝丝缕缕皆是克制与压抑。 第300章 你在说谎 安静沉默的凝望对方,谁也没有说话。 耳边破浪声响变得更清晰。 好一会后,肌肤上的湿气更厚重,甜宝方皱起眉毛,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光站着不说话。 也不明白白彧来都来了,为什么只看着她不说话。 他们俩以前不是这么不干脆的。 心头起了不解,甜宝走出暗处,朝少年行去。 到了他面前,甜宝仰起小脸,眉头更紧了些。 白彧又长高了! 前两个月她看他时脖子还不用仰得这么累,岂不是代表他长了,她没长? 这个认知让甜宝整个人都不太好了,以至于说话的语气也带上一股丧意,“你作甚?伤着呢,回房睡觉。” 白彧眸光落在少女皱起的眉,下意识抬手想将她眉间褶皱抚去,方想起手被裹成粽子了。 及后,粽子手在少女眉间轻敲了下。 “手疼,睡不着,就来甲板上走走。”他说,声线比平时稍哑。 甜宝眉头松了,应是她想多了,小师弟还是那个小师弟。 她示意少年把手伸出来,给他解开了纱带,掏出药膏再敷上一层药,“以后莫要如此莽撞,我有足够自保的能力,不用你们这样灼伤手来救我。” “灼伤了……如何?” “我会不开心啊。”甜宝答得理所当然。 很早以前她就将身边所有人划入羽翼了。 每一个都是她要保护的,谁伤了她都会不开心。 她低着头认真给那双惨不忍睹的手上药,没察觉少年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他嗓音更低,“我也是。” “什么?” “你受伤了,我、们也会不开心。” 甜宝动作顿住,抬头,杏眸定定瞧着少年。 他的脸依旧沉在阴影中,看不分明,连带眸色亦是看不透的沉暗。 “你怎么知道的?”甜宝开口,低问。 少年似笑了下,垂下眸子不再看她,“你说真话被质疑的时候脖子会往后仰,今天没有,绷着了。” 话毕,他再次抬眸,一股压迫感透过他的眼,强势压来,“你在说谎。” 甜宝,“……” “伤哪了?”少年又问。 “……”玛德。甜宝丧着小脸,不想说话。 脖子后仰吗?她以后改! “伤哪了?”少年于此刻格外有耐心,嗓音始终低低的,像是怕吓着她,更像是怕被她拒绝,“甜宝,你告诉我,我跟你一起寻解决医治的办法,好吗?” 甜宝脑壳又疼了,她最受不了人来软的,犹豫片刻后无奈道,“小伤,没你想的那么严重,那条虫子被我掐两截了……身子烧了,头没找着。” 白彧心一下凉了下来。 他不懂蛊虫。 但是他知道今天最后那场埋伏是冲着甜宝来的。 那么那些蛊虫,定然也是专门用来对付甜宝的。 绝对没有他们以为的那么简单。 甜宝的本事外人即便不知道全貌,凭着过往发生的诸多事情也能推测出一二,绝不会等闲视之。 血丝流虫,或许沾上一点点,哪怕是半截,也会让甜宝丧命,只是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以什么样的方式。 白彧瞳孔剧颤,胸腔起伏,嘴巴张张合合良久说不出话来。 及至察觉少女又皱了眉头,他才强自压下心头起伏的情绪,抬手拍拍她额头,笑道,“我知道了,既然虫子被你掐了,应该不会对你有太大妨碍,先回房休息。” 少女脑袋歪了下,转身,“白彧,你跟老婆婆一样爱操心。” “嗯。”后方少年声线柔和,“甜宝,若是有哪里不舒服,定要告诉我。” “知道了。” 少女身影很快消失在甲板,少年仍站在那处。 月光偏移,一缕黯淡月光照亮他隐藏的眉眼,冷得骇人。 运船由大胡子亲自掌舵,在运河上几乎一路没停歇,行了大半个月。 下船时,几人又是另一副不起眼的面貌。 有了上次露馅的教训,老头的头发被染黑了,百晓风的香味也没了,大摇大摆走在街上没有一个人朝他们行注目。 也是脚踏了实地,几人才发现这大半个月时间里,坊间、江湖已经全是他们的传说。 酒楼、茶楼来往食客、茶客众多,向来是听八卦最好的地方。 龙元国都城价格最平、客人最多的百姓茶楼里,茶客们聚在一处高谈阔论。 “可惜当时我们不在场,没能亲眼瞧见,当时的场面是真吓人!” “上百江湖高手啊!还有外围全是官府派去的弓箭手!你们想想何等阵仗?那八个穷凶极恶之徒愣是在这等阵仗里杀出一条血路,破开城隍庙逃了!现在苍梧西城的城隍庙墙还没修缮好呢!” “你这人说来说去说不到重点,去的那一百高手活着出来的只剩寥寥十数人你怎么不说?还是亏得最后胆怯了腿脚快,逃过死劫!有人后来跑去城外水松林看了,到处染血!岂惨烈二字能形容!” “唉,九万两黄金啊,重金悬赏的告示现在仍旧贴在城墙上,却是没人敢再去揭榜了。” “谁敢去揭?不说有没有命花,先问问有没有命去赚。” “我估摸至少五十年内不会再有人去揭榜了,那八个人,现在是各国通缉榜上的凶残之最!” 凶残之最就坐在大声议论的食客旁边,普普通通,毫不起眼,喝着一壶十文的粗茶,吃着一碟十二文的桂花糕。 几人脸上都带着意犹未尽之意,时不时还跟热议的茶客搭两句话,问个究里,听人再把八人的凶残夸上一夸。 出了茶楼走在大街上,走片刻就能遇上一队巡城的官兵,表情严正肃杀。 整个都城戒备极严。 “这龙元只有大越三分一大?皇城的守卫倒是比大越还严格。”苏武压着嗓子低低调侃。 苏安哼笑,“龙元国皇帝怕死,苍梧城围剿失败,开始担心自己项上人头了。” 苏文,“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某猜连夜来他已经梦了自己十八种死法。” 仨又在废话,甜宝不凑合,偏头问身边少年,“国库地点记下了?” 少年翘唇,眸色如水凉,“地图在我脑子里,既是买咱人头的银子,自当成全他一回。” 第301章 龙元皇宫不过尔尔 入夜后,整个都城戒备更加森严,大街小巷全是佩刀官兵紧锣密鼓的巡查。 临街大小店铺早早就关了门,天色刚黑,宵禁便已经开始了。 夜色下万家灯火,却显得异常冷清。 紧绷的氛围充斥每个角落。 龙元皇宫,灯火通明。 皇帝寝殿内,身着龙袍的男子背着手不停踱步,眉头紧锁,浑身压不住的烦躁。 “事情过去这么多天了,追查的人连对方行踪都摸不着,全是一群饭桶!” 服侍的太监躬身立在一旁,被天子怒气吓得不敢抬头,小心翼翼安抚道,“皇上息怒,苍梧城围剿聚集了那么多高手,苏九霓跟毒不侵、百晓风一行便是再有能耐,经此一战也会生出忌惮来。何况我龙元境内已经处处设防,想来他们是不敢轻易再露面的,这时候兴许已经逃到境外去了。” “逃到境外?哈哈哈!”皇帝冷笑拂袖,怒气更甚,转身冷冷睨着说话的太监,“那群人乃是胆大包天,恣意妄为之徒!你以为区区一次围剿就能吓到他们?上百高手合力尚且在他们手上全军覆没,他们会怕?以那些人睚眦必报的性子,势必要来找朕复仇!说不定他们现在已经在皇城了而我们还惘然不知!” 龙颜大怒,太监哪里还敢说话,连忙伏身跪地,连呼皇上息怒。 “传话禁卫统领汪海,让他继续加派人手,务必守好宫中防线!另,明日起,皇城各处码头也要加紧盘查,不能疏漏任何可疑船只!”返身坐至床畔,龙元帝眼神阴鸷,眼底深处流动惶恐。 苍梧围剿失败的消息传来后,他就日日无法安寝。 苏九霓那群人一日不除,或是一日没收到他们离境的消息,他便一日寝食难安。 没想到这种惶惶不可终日的滋味,有一天会落到他这个天子头上来,真是荒谬至极! 太监领命退下后,龙元帝又起身焦躁踱步。 此刻已近子时,明明身心疲惫,他竟不敢独自睡去,害怕眼睛一旦闭上了就再不能睁眼醒来。 小小流放之地,区区几个流放地跑出来的亡命徒,一开始他是不以为然的,个人再能耐又如何斗得过偌大国朝? 可真正对上、吃了大亏,他才有感为何那人会来信,游说他发下九国通缉令。 苏九霓等人,是九国联手也难以一口啃掉的硬骨头,谁若将之小看了,只会扎出满嘴的血! 不敢睡,又坐不住,龙元帝起身又开始来回焦躁踱步,及后想起什么来,忙从龙床暗柜里摸出个小匣子,看了眼里面的东西确定没有丢失,才小小松了口气,把匣子放回原处,暗锁锁上。 待内侍太监传令回来,桥店周围布防再次加强,困极的皇帝才上榻就寝,便是如此,寝宫里的灯也彻夜不熄。 夜渐深,月西隐。 整座皇城陷入沉睡,只有打更的声音每隔一段时间响一次,提示黎明将来。 至即将破晓,人们睡意最浓精神最放松时,忽闻喧嚣。 街巷传来巡城卫兵厉吼,细听能听出吼声焦急惊惶。 城中百姓被吓得梦中乍醒翻身而起,连衣裳都顾不及穿好,慌乱冲出屋子。 便见皇宫方向火光冲天。 皇宫走水了! 此刻皇宫里兵荒马乱一片。 某处建筑火光冲天,空气中浮动的热流将人影映至扭曲。 太监、宫婢、锦衣卫拎着水桶试图将火熄灭。 水一桶一桶泼去,在熊熊烈火前却无半点作用。 前来救火的奴才皆面无人色。 被烧的是内府库!是皇上的私人库房! 火扑不灭,眼瞧着里头东西被烧个精光,回头皇上龙颜震怒,他们这些做奴才的必受重罚! 这处兵荒马乱,皇帝寝殿也不平静。 龙元帝刚刚睡沉就被吓醒了,第一时间唤人进殿护驾。 最先冲进来的是服侍皇帝多年的贴身内侍,皇上就寝时他就在外殿候着,随时待命。 短短距离不过须臾,挑开内外殿中间隔着的珠帘,贴身太监开口就唤,“皇上——” 视线落在皇帝脸上后,太监脸色骤变,嗓音也转而极致惊骇,“皇、皇、皇上?!” “大呼小叫作甚,汪海呢,叫他速速进殿护驾!定是苏九霓,是他们来了!他们要来刺杀朕了!”龙元帝掀被下床,顾不上整理仪容,先从枕下摸出匕首握在手中。 待察觉太监落在自己头顶的惊惧视线时,方察觉异样。 他颤着手往头上摸去,入手触感粗硬扎人。 龙元帝身形一晃往后退了几步,随后不可置信般冲到铜镜前,看清了镜里倒映的影像。 衣衫不整的帝王脸色苍白满目慌乱,头上发髻消失不见,只剩下一截短短的发茬。 他的头发,被人割掉了! 龙元帝跌坐地上,眼睛迅速赤红,“……苏九霓!” 太监跟随后赶到的禁卫军跪伏一地不敢吭声,低垂的头脸下,皆是不可置信的神情。 寝殿四周护卫重重,为了保护皇上,大半禁卫军都被调了过来。 如此森严的守卫下,那些人究竟是何时,以何种方式潜入寝殿,割下了皇上的头发?! 这等神鬼不觉的手段,如天方夜谭,匪夷所思! 皇帝坐在地上怒吼过后久久无声。 其余人更不敢出声。 整个寝殿死一般寂静。 少女清冷嗓音传来时,便显得异常清晰。 嗓音淡淡的,语气并不彰显猖狂,却处处猖狂,“龙元皇宫不过尔尔,皇帝项上人头概值一文,留待他日,姑奶奶有兴致了,随时来取!” 伴着少女话落,寝殿内雕龙床柱上咚的一声,一枚还束着金色带的发髻被梨针稳稳钉在柱上。 细小梨木,入柱三分。 这是继少女话语后,更大的嘲笑。 “嗬、嗬、苏、九、霓!”龙元帝大吼,参差不齐的发茬根根发颤,眼珠充血。 然再无回应。 汪海在少女说话时立刻就冲了出去,只见天边破晓,冲出一缕灰白的光。 灰蒙天色下,寻不到少女半点踪影。 内府库的火光已经熄灭了,浓烟缭绕,给灰蒙的天空又染上一层阴霾。 第302章 让魏离赶紧支棱起来 汪海脚步虚浮,返回寝殿跪地回禀,“皇上……人没抓着,属下失职,请皇上责罚!” 龙元帝烧红的眼珠子缓慢移动,定定落在汪海身上。唇瓣蠕动却发不出一个音节。 整个寝殿被禁卫军保护得密不透风,这样的情况下苏九霓依旧仿入无人之境来去自如。 不是禁卫军无能,是对方强得太过。 他的理智如此告诉他,可是怒火及惧意依旧焚烧五内,难以平息。 殿外传来仓皇脚步声,有人在殿门口高声禀告,“皇上、皇上!内府库、烧、烧光了……火熄后奴才查探清点,什么、什么都没留下,库房里的东西并非被烧毁,奴才猜测起火前东西就已经全数被偷……皇上、皇上明鉴!” 龙元帝先是一阵茫然,待回过神后,眼睛猛地睁圆,踉跄冲到龙床前,打开床板暗柜……空的。 小匣子没了。 苏九霓把他的宝物偷走了,那是属于他龙元国的神兵图碎片! “苏九霓!!”龙元帝怒急攻心,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皇上晕倒,四周又是一片兵荒马乱。 此时,两道身影联袂,跃出宫墙,又转瞬消失在宫外建筑间。 隔着仅仅一条街道,听着那边巡城卫兵呼呼喝喝方寸大乱的声音,少年少女泰然自若。 现在城里的巡城卫大概没空理他们,因为户部库银也失窃了。 到得城外码头,登船跟等在里头的人汇合,运船大摇大摆离开。 皇帝下令码头戒严的命令因为宫中失火、龙头险些不保等事耽搁,还没来得及往下传令。 等官兵气势汹汹冲到码头时,可疑运船早已不见踪影。 “甜宝,快快,让爷爷瞧瞧龙元皇宫都藏有什么好东西!”行驶的运船船舱里端是热闹,毒老头搓着手眼巴巴,亟待瞧瞧稀奇。 甜宝脖子后仰故作为难,“可能不行,船舱太小了。” 众嘴角抽抽,你就嘚瑟你。 甜宝抿笑,把值当一赏的东西扔了出来,珍宝古玩,名家丹青字画,自然少不得皇帝私藏的好药材,最后是那个木匣子,里头一张神兵图碎片被珍藏得极好,平整、边角不多毛躁。 大胡子笑得畅快,“这东西丢了,龙元皇帝怕是比丢了一个内府库藏还要心疼。” “这神兵图碎片我猜测各国皇室皆有一块,以此相互制衡、提防,怕的就是谁得到完整的神兵图,一家独大。”百晓风不知道该笑还是不该笑,“如今我们手上已经有两块,代表我们这块肥肉更肥美,以后要面对的危机跟陷阱也会越来越多。” 毒不侵不以为然,“照你这么说,既然各国都怕他人拥神兵出世,作甚不把手上的神兵图碎片烧了?如此一来宝图再也凑不齐,直接断了麻烦根源不是更省事省心。” “奈何人人忌惮他人独大,又人人心藏野心想独大呢?” 大人议论神兵图,小的们则惋惜银子。 “可惜了,各国国库官银都有标记,不能拿出来用,银山也只能放着当石头。”苏安不知道一个国库常有多少银子,但是肯定以山来计量,惋惜过后他又抱着肚子笑得打跌,“不过能让龙元国皇帝肉疼,我就开心得不得了哈哈哈哈!” 苏文啧了声,“目光短浅了不是?官银是不能直接用,不是不能用,让长冬叔叔跟大胡子叔叔他们把银子改个头换个面,不还是银子么?” 苏武对这个点子佩服无比。 听着老老少少们畅聊,甜宝只在一旁托腮含笑。 “你在可惜不能直接取了龙元皇帝人头?”身侧,少年跟她一样的动作托腮,懒洋洋笑眯眯的。 甜宝叹气,“我们小打小闹,诸国忌惮我们的能力暂时还能睁一支眼闭一眼,以免跟我们硬碰硬扩大损失。要是直接杀了龙元皇帝,其他几国皇帝定然也会担心性命受到威胁,势必要先下手为强。届时动起真章来,我们要面对的形势就截然不同了。我们还扛不起。” 最重要的是,魏离现在还杠不起。 流放之地虽是无治之地,但是也隶属大越,一旦各国集结动真章掀起战事,大越仅凭一己之力必败。 覆巢之下无完卵,流放之地也保不住。 阿爷阿奶、爹娘叔婶,她所有的亲人都在那里。 这辈子做人,甜宝没什么野心,只求护得想护的人一世安稳,自己做个恣意江湖的逍遥人。 所以迄今为止,她行事虽然看似莽,实际上却是拿捏了分寸的。 就踩在诸国底线之上。 要不是那些人先来打流放之地的主意,先来打她的主意,她未必会跟他们对上。 小姑娘一脸无欲无求模样,看起来老气横秋,让人好笑又心塞,白彧倒了杯茶递过去,半开玩笑道,“回头写封信给魏离,让他赶紧支棱起来,免得打个架还要替他顾及江山。” 甜宝认真点头,伸手接茶杯,“叫他快点。” 话音还没落,一声轻轻的当声响起。 茶杯掉落茶几,倾倒的茶水湿了她一片衣衫。 甜宝怔了一瞬,垂眸,“没拿稳。” “是我放得太早了。”少年将杯子放好,取了帕子擦拭矮几上茶渍,“你去换件衣裳。” 少女嗯了声,离座。 周围老少们聊得正乐,谁也没留意这个小插曲。 待少女离开后,白彧擦拭的动作停下,抓帕子的手一点点收紧攥成拳,指骨泛白,微不可见的颤抖。 刚才甜宝接茶杯,手指在茶杯一线距离外开始收握。 她不是没拿稳,也不是看错了。 ……血丝流虫,致幻! “喂,喂?白彧?做什么呢?甜宝又欺负你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不可能啊,以前被甜宝揍那么惨也没见你生气过,嘶!难道是——甜宝侮辱你了?!”苏武杂咋呼呼的玩笑,让三兄弟笑成一团。 白彧把湿哒哒的帕子扔三人身上,再抬头时面上已无异样,“等着,待会甜宝来了,让你们也受一受侮辱。” 说罢他起身抻抻衣摆,往舱外走去。 “上哪去啊?” “换衣服!” 第303章 我不会让你死的 后舱靠船尾房内。 进房后甜宝关了房门,低头看着刚才接茶杯的手,反复几次抓握。 随后又抬眸走到各种摆件前,一一伸手去触碰。 没再眼花,也没再抚错,仿似茶杯摔落,真的只是个小意外。 但她知道不是。 接茶杯前一瞬间,她脑子眩晕了一下,所以才导致她看茶杯时,眼前出现重影。 取出干净衣衫换上,甜宝小脸没有什么表情,淡淡的,浑然看不出中了阴招的害怕跟恼怒。 果然,专门拿来对付她的东西不会简单。 衣裳换好,拉开房门,看到站在门外的少年,甜宝一点不意外,“白彧,你是我肚子里的虫子?”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说谎被拆穿后,她就有种感觉,好像她有什么事都瞒不过白彧。 这小子挺贼。 “师姐,你在肚子里骂我,我在你肚子外听到了。”少年双手抱臂,挑眉笑得贱兮兮。 甜宝,“……” 怪不得小时候会喜欢揍他。 样子是真的讨打。 “此事……可要告知毒爷爷他们?”少年低问。 甜宝想也不想,“不,他们开开心心就好。” 少年有一瞬沉默,他知道她会这样回答。 对身边亲近的人,甜宝素来报喜不报忧。 片刻后他微微倾身凑近,压低嗓音,“回大越后船泊码头补给时,咱溜?” 甜宝下意识也压低嗓音,“溜哪?” “去羌族,血丝流虫既然出自羌族,定能寻到解蛊之法。” “去。”甜宝道。 她其实也有这个想法,命是自己的,能活久一点自然好,若是实在抗不过再认命。 船舱里,老少们说笑声仍未停歇,笑声阵阵传将出来,让舱外的人听着亦觉开心。 入夜,众人早早睡去。 在龙元这段时间搞了大事情,一行其实也没怎么睡好。 如今事情暂了,回到自己的河上地盘,放下心来后轻易就被倦意席卷。 甜宝也早早歇下了,只是睡得不太安稳。 白大褂、针筒、抽血管、手术刀频繁交替在她眼前出现,鼻端甚至能清晰闻到消毒水的味道……这些皆是被她尘封在记忆深处的心魔。 她知道自己没有睡沉,却怎么都醒不过来。 以致她不知道那些画面究竟是梦,抑或是幻境。 太过真实,让她恍然以为自己又回到了那个地方,手术台冰冷,围在手术台前的一张张脸孔,熟悉又狰狞。 甜宝冷冷看着那些狞笑的脸,想杀了他们。 想杀了他们! “唔——噗!”眼睛豁然睁开,甜宝缓缓抬手抹上嘴角。 房内漆黑,指尖黏腻,鼻端嗅到淡淡血腥。 她起身,漠然将手指擦拭干净,在暗室中静坐。 良久,她坐着闭眼,沉入空间。 空间跟以前一样,没什么大变化。 只是远处山脉前又多了一座山,堆叠金银珠宝各种玉器古玩,还有散落的皇帝收藏的书籍。 近一些的药田里,则多了很多坑。 好在那些坑都避开了生长中的药材,看在不死人开始学乖的份上,四目相对时,甜宝没把他再种进地里。 不死人脖子以下全是铁皮,黑漆漆的眼珠子幽幽对焦少女眼瞳,握剑的手一挥紧一挥松,迟迟没有劈出去。 “在这里你打不过我,乖乖一边玩去。”甜宝上前,对那把抬起的利剑视若无睹,拍小狗似的踮脚拍了下不死人脑袋。 不死人握着剑蹲下了,仰头继续幽幽盯着少女。 甜宝,“……” 什么意思? 四目持续相对,一旁土坑里八个活死人强作背景板,场面莫名诡异。 嘴角抽了下,一股笑意涌上来,甜宝在不死人旁边坐下,眺着远山。 许是因为旁边的人不能称之为人,不管她说什么他都听不懂也不会回应,让她有了说话的兴致。 “我中蛊了。没想到一个小部族,用蛊的手段竟然这般厉害。” “还不知道会不会死,我要去寻解蛊的法子。” “你生前应该也是有亲朋的?我也有,他们都很关心我,所以有些事更不能让他们知道。” “如果我死了,这个空间不知道会如何,到时候我会先把你放出去。” “希望你在外界也能好好活着,别再听人使唤,别再做工具。” 不死人很安静,虽然不会说话不会回应,但是蹲在那里不动的时候,给人一种认真倾听的错觉。 甜宝偏头看他一眼,挺乖。 及后右手虚握,一个梨出现在手心,递到不死人面前,“会吃东西吗?” 不死人僵硬转动脖子朝她看去,颈骨咔咔响,像是被气出来的动静。 “我教你吃,以后去了外面,别人看到你吃东西便看不出你不是人了。” 不死人脖子不转了,眼珠子转,落在那颗梨上,眼神幽幽。 少女真个就教起来,教得既认真又有耐心。 “张嘴,原来你有牙。咬,嚼,咽。” “咽会不会?往肚子里吞,这里是你的肚子。” “不错,真能吃——” 这话甜宝只说了一半就说不下去了。 视线缓缓下移,落在不死人屁股上。 因为被扒了衣裳,不死人相当于赤着身子蹲在那儿,躯干全是铁皮构造。 看得清清楚楚。 梨子他确实吃了,还咬了嚼了。 然后从屁股下面出来了。 掉在地上就是粗略嚼过的样儿。 甜宝,“……” 甜宝,“……” “噗嗤!” “哈哈哈哈!” 长这么大,这是她第一次笑得这么不像本人。 不死人把剩下的梨子扔了,握着剑就去砍后头坑里的铁皮人。 光砍不够,还上脚跺。 背影竟有种恼羞成怒气急败坏的味道。 甜宝抱着肚子直不起腰,乐极生悲笑出满嘴血。 这让她对不死人更有种惺惺相惜之意。 同是天涯沦落人。 就着溪水洗掉下巴血渍,没再管玩得忘我的不死人,甜宝笑笑离开了空间。 房内依旧昏暗。 只是房门被打开了。 床前少年身影逆着门外透进来的光,僵直冷硬,可见的发抖。 “甜宝,甜宝……甜宝!” 连嗓音都发着颤。 甜宝睁眼,抬手在少年手臂拍了下,“慌什么,还活着。” 下一瞬,整个人蓦地被少年紧紧抱进怀中。 力道之大,勒得她险些喘不上气。 耳边,是少年发狠声线,“我不会让你死的,甜宝,一定不会!” 第304章 准是白彧又被揍了 静悄悄的夜半,船上突闻打闹声,砰砰邦邦作响。 间中夹杂几声闷哼跟轻哄告饶。 苏文翻了个身,努力抬脚丫往旁边人身上踹了下,迷糊嘟囔,“起来,去看看。” 旁边人声音比他更迷糊,“看啥看,准是白彧又被甜宝揍了,别吵,小爷要睡……” 觉字没说完就歪着脑袋睡沉了过去。 另一个睡得四仰八叉的连眼皮都没动。 其余几个房间里睡着的人同样没动静,鼾声依旧。 “甜宝,别打了,嘶!收点力!” “轻点、轻点!别动气!” “我先帮你把脸擦一擦,唔!待会再揍行不行?” 昏暗房中,少年被少女摁在地上揍,伤感氛围被一双小拳头打得稀碎。 白彧一边扛疼一边焦急,收了劲儿的拳头砸在身上不算疼,但是甜宝下巴挂着的血迹格外刺眼。 落在甲板上的月光折射进来,能清晰看到少女下巴糊着的一片深色。 甜宝毫不在意,“这是做梦笑出来的,不是揍你揍出来的。” “……”白彧躺着,掏出帕子奉上,“先擦了,免得被瞧见。” 落在身上的拳雨总算停了。 少女拿过帕子在下巴随意擦了擦,居高临下郑重警告,“下次再勒我,真揍你。” 白彧,“……”勒? 就不想动。 他怀疑甜宝根本没长心。 爬起来把房里的灯点上,将少女下巴没擦干净的地方仔细擦拭掉,白彧静音量放低,“你那里应该收了不少书籍,找找看有没有医药或者蛊虫相关的典籍,要是有,说不定也能找出些办法,至少让我们有点头绪。” 甜宝点点头,看了眼无意识锁着眉的少年,也放低音量,“我自己的情况我自己最清楚,还有时间。” 顿了下,她道,“你别急,急了容易乱方寸。” 白彧垂眸,“嗯。” 叮嘱少女歇下,白彧熄了房中灯,出了房间将房门关上。 甲板上一拢月光柔如水,渐起的秋风拂过肌肤触感沁凉,少年立于扶栏前,发丝、衣袂飞舞。 他抬头看着深沉天际,眸色如夜漆黑。 甜宝。 可是关心则乱,岂由心控制? …… 甜宝花了几天时间翻找空间里的书籍。 这些书籍有当初从青山武馆收的,也有归一阁密室里得的,还有皇帝库房收藏的……多且杂。 书籍类别囊括武功秘籍、地理志、诗词散集、孤本抄录、大家编纂,甚至连民间食谱都有,就是没有关于蛊虫的记载。 好在蛊毒只在那天发作过,之后又一切如常。 甜宝猜测是因为血丝流虫被她掐成两截,钻入体内的虫子不完整,所以蛊毒的威力也弱了很多,暂时在可抗范围。 致幻,勾起人心头最不愿回首的往事及记忆,激出人的戾气及杀心……甜宝面色淡淡,所以去到最后若蛊毒无解,她的结局便是两种。 如毒爷爷说的,要么变成弑杀的魔头,要么自裁。 龙元回大越的航程约三个月。 甜宝的又一个生辰是在船上度过的。 生辰当天吃的菜色格外丰盛,每个人都从怀里掏出了生辰礼物,巴掌大的微型弩、吞天网丝制的箭索、血玉、护腕,皮套……不知道大家为此准备了多久。 毒不侵捏着支祥云白玉头钗,笨手笨脚插进少女马尾发束,“十五岁了,及笄了,仪式还是要有的……宝,你好歹也是大姑娘了,就不能学学绾发?” 甜宝咬着寿果,眉眼弯弯,“毒爷爷,您都是个老头子了,也没学会梳头发呀。” 气得老头瞪眼,“那怎么能一样?我一糟老头子不修边幅没关系,你小姑娘不能老是打扮得跟个假小子似的!” 苏武蹲在旁左右端详,点头应和,“毒爷爷说得对,十五岁是大姑娘了,阿爷阿奶要是在这里,保不定就要给你说人家了,甜宝,以后多做做姑娘打扮,三哥敢担保,你穿上漂亮衣裙肯定能迷倒一大片青年豪杰!” 话音刚落后头就踹来一脚,直接将苏武踹个狗啃泥。 百晓风脚收回,优雅抖抖衣摆,“江湖儿女不拘泥装扮,甜宝现在这样挺好。” 毒不侵看这个死对头头一回如此顺眼,反口覆舌毫无包袱,“宝,假小子飒爽!独一无二!什么绾发、裙装,都去他的!” 大胡子把要凑上去的苏安先拉过来叮嘱一句,“以后离你三弟远点,别学他走出去靠一张嘴就能树敌无数。” 苏文跟白彧靠在一处幸灾乐祸之余,往苏武身上又捶又摁,落井下石。 因为一句话引起群攻,苏武悲愤反扑,跟哥们几个打成一团,“我送甜宝的好歹是精挑细选的护腕,你们一个血玉一个夜明珠,全是随手就能掏出来的,好意思嘚瑟?” “送出即是礼,甜宝知道我们有心就行了,玩挑拨离间,你先把脑子长全了再说,哈哈哈!” “苏文,白彧!小爷跟你们一决雌雄!” “那你肯定是雌。” 以一对二力不敌,连嘴上功夫都逊色一截,苏武气得俊脸发绿哇哇乱叫。 场面极热闹,逗得小姑娘脸上笑容没法落下来。 运船已经进入大越地界,再有两日就能停靠云城码头。 热闹的生辰宴后,夜色深浓,运船再次安静下来。 甜宝刚要歇下,房门被人轻轻叩响。 打开房门,外头月光明亮。 少年站在月色下,一袭白色薄袄子衬得人如兰玉。 十一月气温寒,船上风大,少年薄袄上的鼠毛围脖被寒风吹得瑟瑟,他的笑颜在寒风中却未有丝毫削减。 挺晃人。 “作甚?”甜宝皱眉,脖子后仰,“小师弟,你近来很喜欢晚上来敲门,欠揍?” 白彧扶额,笑出声,“师姐,今日你生辰,咱还是别动拳头了。” 从怀里掏出一个物件,在少女眼前晃了下,他歪头含笑,“生辰礼物。” “你已经送了夜明珠了。” “那个不算。” “……”甜宝垂眼看着递在自己跟前的新礼物,一个银丝编织的镯子。 她一个动不动就打架的,戴护腕是常事,戴镯子? 甜宝抬眸,目光不善,想象自己戴镯子的画面,就觉得浑身气势弱了八成。 第305章 小狂刀苏九霓 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少年的话赶在她亮拳头之前先一步到达。 “生辰礼,不可拒。师姐,一个银镯子盖不住你的英姿,真的。” 甜宝嘴角微抽了下,你说话的时候要是不忍笑,我就信你了。 少年叹了声,可怜巴巴,“我挑了好久才挑中的。” “……”罢了,她何时计较这些? 接过礼物戴上手腕,甜宝后退一步房门一关,撂下硬邦邦的俩字,“睡觉!” 房门外,装乖卖软的少年笑颜骤然灿烂。 两日后,运船在云城外码头靠岸,一群人下船就往城中酒楼冲,回流放地之前先吃顿好的。 新帝登基后各大小府城民生并未受影响,相反看起来比以往更加热闹鲜活。 那些新颁下来的惠民诏令,百姓是实实在在得了实惠的。 还有一点最值得说道,就是玄景帝上位后,原本贴在各府城城墙上的九国通缉令被撕掉了。 大越境内一张不留。 这是新帝明晃晃跟九国叫板,落在百姓眼里就两个字,硬气! 正值晌午时分,城中大酒楼宾客满座,高谈阔论间有新食客进来,并未引起旁人注意。 “当今登基一年有余,咱老百姓的日子比起以前是真的好过不少,不仅减免三年赋税,随后又颁下多条利商利农政令……你们瞧瞧,每天里来酒楼的人都比以前要多得多,这不是都手里有余钱了吗?哈哈哈!” “明君盛世,百姓之盼哪,只望别再像以前——咳。” “肯定不会!你们也不看看皇上这一年做了多少让百姓拍手称快的事?平冤案,肃小人,重贤臣!袁将军府当年的冤屈得以昭雪,袁少将军重归朝堂,如今已经是护国将军了!能让袁少将军拥护的,自是明君!” “我最佩服的是皇上下令撤九国通缉令!虽说小狂刀、老毒物一众都是法外狂徒,凶名昭着,但是再怎么地,那也是我大越的人,要抓捕通缉也是我大越的事儿,几国联名把通缉令贴到我大越来,这不是越俎代庖么? 不是仗势欺国么?我大越国颜何存?这次皇上一巴掌还回去,好!痛快!” “你这话我同意。再说回小狂刀跟老毒物几个,恶名确实传得广,但是咱老百姓谁遭殃了?他们是江湖人,了的是江湖事,说句实在话,我从未听过他们欺普通百姓,倒是他们踪迹出现在城中时,老百姓们家里落过铜板碎银……当然我这话仅是个人之见,流放之地里什么情形不在议论之列。” 热议的食客们因着这句话笑者众,纷纷交赞。 这时一道好奇嗓音插进来,“小狂刀?小狂刀是谁?” 听到声音是从自己背后传来的,某桌食客无语回头,“小狂刀苏九霓啊!你居然不知道?外地来的——……” 字是想往回吞的,没来得及,逸出去了。 食客半扭身的姿态骤然僵硬,眼睛跟对面眼睛两两相望。 三角眼,鸟窝头,瘦瘦小小的老头儿,眨巴眼的时候还挺和善,最重要的是那个鸟窝头太具有标志性了。 哪怕不认识,看到鸟窝头也能跟通缉令上的画像联系起来。 只此一家,别无仅有——这是他刚刚才议论过的老毒物,毒不侵啊!啊! 老头三角眼睁大,恍然,喜滋滋伸手拍了下食客僵硬肩膀,“原来小狂刀是我家甜宝!桀桀桀!这个名号好听!谢了啊大兄弟!” 食客,“不、不、嘚嘚嘚、谢——” 他的肩膀还在吗? 热闹的酒楼大堂也随之静下来,静得落针可闻。 柜台后掌柜的咻一下往柜台凹槽钻,刚从后厨走出来要上菜的跑堂小二脚跟一转驮着托盘就往后厨跑,躲到隔断帘子后,惊惧探出两只眼睛往外偷瞄。 “吃你们的聊你们的,不用看老头!我就听个热闹,来来继续,不用管我们!”老头心情好,转回去后就晃着脑袋跟同桌人显摆小狂刀,全然不管周围一众还吃不吃得下。 百晓风此刻心情也颇为愉悦,“小狂刀?外面的人挺懂取名号,跟甜宝贴切。” “是贴切。”大胡子两手抱臂,计较得格外新奇,“不过通缉令上通缉的人有八个?老子好歹一帮之主,他们谈论的时候连提都没提,老子不配拥有姓名?” 老头顿时好奇了,拳头砸手心,“是啊!大胡子,你叫啥名字?” 大胡子,“……”我他娘。 眼瞅络腮胡都盖不住男人发黑的脸色,几个小子笑成一团。 “说说嘛,你叫啥名字?来来重新认识一下,小老儿毒不侵!胡帮主叫啥?”老头不依不饶。 大胡子一怒,“老子叫你爹!” 老头,“诶!乖儿子!” 百晓风,“噗——” 小子们,“噗哈哈哈!” 起身想溜的食客一屁股坐回凳子上,“噗、噗噗!” “要笑就好好笑拿嘴放什么屁!毒不侵你他娘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老子回去就收拾你!” “桀桀桀!” “……” 一桌子同伴笑倒一团,满堂都是强忍的闷笑声,大胡子气着气着,他娘的也气笑了。 掌柜总算壮着胆子站了起来,拼命给跑堂小二递眼色上菜,就盼着那桌大神有了吃的顾不上打,不然那些桌子椅子碗筷碟的遭了殃他都不知道找谁赔! 接下来大堂的气氛特别怪异。 明明宾客满堂,自在吃喝说笑的只有一桌。 其余的捏着筷子看似认真吃饭,一个个全长了斜眼,黏在某桌挪不开。 又怕、又不肯走。 刚刚被老头拍了肩膀那位僵硬得身子发酸了,从试探着一点点把身子转回正常,动了动肩膀,好的,没烂,也没掉。 意识到自己没被霍霍,食客莫名大了一丢丢胆子,又半转身,颤巍巍搭话,“毒毒毒老……你、你们这是打、打哪儿去啊?” “什么打哪儿去,吃饱了就回流放之地了。”毒不侵也半转身子,端着碗便扒饭边道,“我们刚从龙元国回来呢,跟一百个高手打架!这事儿你们没听说?还没传回来?龙元国都传遍了,我们可凶残了!” “……”自个说自个凶残的时候,听着就不够凶残了毒老。 第306章 知子莫若父 一顿饭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甜宝这顿吃得格外慢,几个小子也配合着放慢速度。 原因无他。 家里小老头来了兴致,当场给满堂食客讲故事,八金刚大战贪财百狗。 讲得是抑扬顿挫荡气回肠,毒老头在此战局不可没之首功。 又因着老头讲古,大堂里涌来的食客越来越多,最后人满为患,众人吃饱了要离开,还得堵在门口的人先散一散才能走出去。 老头受了一波追捧心满意足,尽兴了,背着手走出二八步。 出了酒楼大门,后方还有意犹未尽的食客大着胆子招呼,“毒老,下回再来吃饭,还给咱讲讲精彩之处啊!” 老头下巴一抬,“行,下回来!” “说好了,我们可等着你啊!” “等着等着!桀桀桀!” 十一月末仲冬,已入天寒地冻,街上寒风凛冽。 太阳不冒头的时候天空灰蒙蒙的显出一股清冷。 酒楼里的热闹喧嚣又恰到好处将那股清冷冲散了。 甜宝偏头,看着老头发亮的笑脸,跟着弯了唇。 毒爷爷高兴。 她也高兴。 又偏头看看各自端着脸作正经状,实则忍俊不禁的干爹跟大胡子叔叔,甜宝笑意又浓了些。 三个哥哥只要待在一块,什么时候都不缺打闹斗贫。 家里还有个小麦穗,俨然小活宝,一言一行都能逗乐人。 有他们在,爷奶爹娘每天也会笑口常开。 往码头方向去时,甜宝放慢了脚步,笑道,“毒爷爷,干爹,大胡子叔叔,你们先走,我去铺子给阿奶她们买点礼物。” “行,去,快去快回,不然船可不等你啦!”老头开心时,走着走着脚跟就颠起来。 甜宝抿笑,“好。” 目送老少们背影走远,甜宝返身走进街边一家店铺,片刻后从铺子后头离开,少年身影闪现她身后,两人从巷子飞纵,去了马行。 又片刻后,两匹飞马离城。 另边厢打打闹闹的一群人,身后目送的目光消失后就停了下来。 老头颠着的小步子也不颠了,眼睛微微发红,老脸紧绷着,下一瞬就要哭出来般。 百晓风驻足往马蹄声方向看了眼,旋即收回视线,“甜宝跟彧儿已经出发去羌族了。我们按照之前的计划各自行事,大胡子,你结交的商旅多,你负责跟这些人打听信息。小文小武,你们两个回徒北村看好场子,此事不可跟家里泄露,甜宝不会想你阿爷阿奶他们知道。我回去调动人手往诸国找办法。” 大胡子点头,“我这就跟小安出发,另外我再命帮众给断刀递消息,看看太医院的人有没有办法。” 毒不侵抬手往眼角抹了下,嗓音压抑,“我回毒王谷一趟,若是新毒王谷用的是以前老毒王谷的资源,那些医药典籍应该还在!若是毒王谷找不到线索,我就亲自去羌族!” 他才不喜欢讲故事,在酒楼里磨磨蹭蹭,就是想跟甜宝多呆一会。 臭丫头,明明中了蛊虫,蛊毒发作了还强忍着不说。 要气死毒爷爷! 一旁苏文皱了下眉,稍作沉吟,“我想过了,既然甜宝没回去,我跟小武单独回去反而会让家里更牵挂甜宝。我去白鹭书院。如今通缉令已经撤下,有大赦令在我们也不是流放犯了,回去一趟无妨,书院里也有百年藏书,兴许能找到跟蛊虫相关的只言片语。” 苏武眼睛比老头还红,粗声粗气,“你们别把我看得那么没用,这些年在外面浪荡,小爷也算交游广阔,三教九流识得不少,跟他们打听坊间奇闻异事未必没有收获!” 百晓风看着眼前这些人,唇角勉强翘了下,心是烫的。 这种为了一件事众人齐心协力相扶相助的感觉,切身体会方知触动心扉。 只是此情此景实在没法笑出来。 甜宝跟彧儿以为瞒得好,端是小看了这些年大家对彼此的熟悉跟了解。 那日甜宝杯子没拿稳,他们三个大人便已经有所察觉。 几个小子也不遑多让,之后甜宝的丝缕不同全落在了他们眼里。 只是谁都没说出口。 顺着甜宝的意愿,佯作什么都不知。 “事不宜迟,各自出发。” 话毕,众人立刻散往不同方向,很快消失在云城街头。 与此同时,流放地白府。 披上大氅正准备出门去徒北村找霍子珩喝茶的白家主收到了儿子递信。 “臭小子,到家门口了都不知道回来看老子一眼,不孝子!心玩野了!儿大不中留!”知道信是从云城递过来的,白奎边展信边佯怒,等把信看完,徒北村也不去了,“管家,传令城中各个管事来见!” 老管家被家主突然正经下来的脸色吓了一跳,急道,“家主,可是少爷出了什么事?” “话多,快去传令!”白奎浓眉紧皱,要是彧儿出事他恐怕还没这么忧心。 甜宝出事,彧儿能好? 知子莫若父,唉。 如今信传回来了,被瞒着的百晓风、大胡子跟毒老一行却同样没返回流放地,定然是察觉到了俩孩子异样,背后发愁去了。 男子坐在冷清空荡大厅,抬头看外头灰蒙蒙天空,无声叹气。 咋就孩子遭罪呢? 但凡中招的是百晓风、老毒物、大胡子任何一个,他就撒手不管了。 愁人。 大胡子的口信递到断刀手中是十日后,已经是最快速度。 时间也进入十二月,长京街头开始飘起鹅毛大雪。 身着便服的威武男子一人一骑街头疾驰,直奔皇宫而去。 到了宫门连马都不下,喝退守卫后纵马而入,根本无心顾及宫矩。 骏马直冲到御书房前才停下,断刀翻身下马,将缰绳草草塞到上前来的太监手里,抬脚就往里奔,“皇上!” 吓得太监面青唇白。 袁将军素来稳重,从未见他在外如此失态过,难道是边关战事又起了?! 御书房里燃了暖炉,青年天子坐在檀木书案后,面前奏折堆叠如山,这还是司礼监筛选后呈上来的。 听到唤声,青年抬起头来,一张俊颜若冠玉,“断刀叔叔,何事如此焦急?” “甜宝!甜宝出事了!” 咔嚓—— 青年手中紫狼毫拦腰而断,他撑案站起,俊颜沉若寒川。 第307章 可是有些担子,总要有人来挑 当天下午,太医院就接到圣令,不敢怠慢,人手一沓医药典籍翻得废寝忘食。 长京各大小书局跟医药蛊相关书籍皆被一扫而空,往宫里搬。 同时皇城城门处,皇上诏榜,广征奇人异士入宫医治怪疾。 京中异样百姓自然有所察觉,加上皇榜张贴了出来,一时间大街小巷议论纷纷,莫不好奇究竟何人染了怪疾让皇上如此兴师动众。 让百姓更担心的,是染上怪疾的是皇上自己。 大越改朝换代,现在日子刚刚稳定下来,比以前好过一点点,可经不起再有什么动荡了! 同时甘府也接到了圣上召令,传入宫觐见。 御书房中,魏离朝老态龙钟的甘老太师鞠了一躬,吓得八十多岁的老太师险些从圈椅上摔下来,“皇上折煞老臣了!” “老太师为大越鞠躬尽瘁历经三朝,当得朕此礼。”魏离正色,接着道,“且今日传老太师入宫,亦是朕有要事相托。” “皇上但请吩咐。” “朕有要事需离京一段时间,想托甘老在此期间能暂代管理朝堂事务。而今朝中新旧老臣各半,互相不服,上头若无人管制势必生乱,在朕心里,能镇得住他们的唯有甘老一人。朕会留下任命甘老暂管朝务的手谕,若谁不服,可凭手谕罚之。” 甘博元亦正色下来,苍老眼眸眸色深沉,他眯了下眼睛,看着面前器宇轩昂的青年帝王,“皇上如此重托,是非去不可?” 青年直视老者,口吻不容置疑,“非去不可。” 老者沉默须臾,双手交叠在身前,眼底闪烁精光,“既如此,皇上想要老臣镇守朝堂,比起一纸手谕来,当是予臣龙令更为合适。有龙令在手譬如皇上亲临,老臣办起事来也更名正言顺,皇上觉得如何?” 青年容色不变,“治国之道有二,稳朝堂,护疆土,不管哪一道皆是为守护山河百姓。此番朕除了托付甘老稳朝堂,也要托袁将军护疆土。朕以为,龙令交予袁将军更合适,甘老说呢?” “为何?难道皇上心里,老臣这个三朝元老的功劳,及不上袁将军?” “非也,乃是朕心里,君为轻,百姓最重。甘老守的是朕,而袁将军守的是朕的子民。两位皆是朕倚重之臣,无分彼此,更无需比较,我们为的都是这江山社稷。” 静静凝视帝王片刻,甘博元朗笑,双手作揖郑重行了一礼,“臣,愿以残躯为皇上镇守朝堂,万死不辞!” 是夜,一队快马穿过长京城门,驰入远方夜色。 断刀跟紫衣并立城墙上,目送快马消失。 “甜宝定能安然无恙。”紫衣轻道。 “能。”断刀两手垂在身侧,右手龙令边缘硌得掌心生疼,他也想亲自去替甜宝寻解蛊之法。 可是他不能。 暗算甜宝的人必然有后招,他们要做两手准备。 魏离已经离京了,他必须留在长京坐镇,周边那些人才不敢妄动。 疆土稳,流放之地才稳,徒北村才能无忧。 那里,是甜宝最牵挂的地方。 紫衣又何尝不心苦。 他亦是身在其位身不由己,有时候想想,真不如当初在流放地那般恣意自由。 可是有些担子,总要有人来挑。 谁都喜欢逍遥,喜欢轻松自在,但若无人肯负重,家不家国不国,又何来太平安稳,又如何自在逍遥。 终难两全。 而苦,唯心自知。 “回,公主那边负责安置应召前来的奇人异事,已经聚集了不少,希望能得到些办法或线索。”紫衣道。 断刀沉默,举步下城墙,心头的巨石却怎么都移不开。 羌族神秘,外界对那个部族知之甚少,更何况血色流虫是羌族独有,寻常想要寻得解蛊之法,绝非易事。 甜宝……断刀咬牙,眼尾泛红。 他定会抓住背后谋算之人,将其碎尸万段! …… 边地苦寒。 年节时铺天盖地的大雪,寒风凛冽如刀,迎面打来冻得人骨缝子里冒寒气。 燕霞关内城入夜后星火点点,时能闻听几声稀落落的炮竹声,于本该热闹的节日,这点声响听来反让人觉得更为冷清。 城南一家客栈里冷火秋烟,掌柜的已经回家吃团圆饭去了,留个跑堂小二守店。 小二把店门口挡风帘子放下,回到柜台后揣着手缩着肩,就着跟前小火笼烤火取暖,“咱这地方入冬后能冻死人,到了腊月,街上的积雪就得淹腿肚子了,两位客官打哪来啊?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头?瞧着你们定是头回来燕霞关,对这边稍微熟悉点的要不是有要事待办,绝对不会选在年关前后过来。” 整个客栈大堂此刻只有靠角落一桌食客,男女二人。 样貌是个赛个的精致好看。 十五六岁的少女着青袄,覆兔毛披肩,一张小脸嵌在白色兔毛上,脱俗的清丽,似冬雪中绽开的寒梅,气质自有一股清冷,却不会予人清傲之感。 青年约二十岁上下,狐毛白袍身姿如玉树,眉目精致得能入画,一双桃花眼天生含情带笑,眸光流转间似恣意又难以琢磨的风,引人追逐,伸手却抓不住,不为任何人驻足停留。 “小二哥好眼力,我们确是第一次来燕霞关,你在这里待了许多年了?可否跟我们说说燕霞关内外情况?”青年笑起来时,便予人亲近之感,笑脸很能迷惑人。 客人搭话,店小二也顺势将话匣子打开,左右店里冷清,有个人唠嗑唠嗑还能打发时间,“嗐,燕霞关边陲之地实在没什么好值得说道的。你们从别的地儿来,当能看出差别来了,关内富庶地过年节到处火树银花,到了咱这儿,听几声炮竹就是过年了,入夜后街上鬼影子都瞧不着,这么冷的天,出去走两步骨头都得给你冻僵喽。好在这几年境外无战事,要不然更惨,老百姓天天提着心吊着胆儿的过日子。” 顿了下,小二感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咱才能真正过上安稳日子。” 第308章 当初见识少 饭桌旁一直沉默少语的少女这时也开了口,“新皇帝是个明君,袁将军也回来了,以后会好的。” 一句话就把小二吓得心头打突,朝少女多看了两眼。 这小姑娘胆子也忒大了,竟然敢唤当今“新皇帝”! 不够恭敬! 不过他不会揭发她的,因为小姑娘还提了袁将军。 虽然看起来不太会说话的样子,说的又确实是好话。 “对,皇上是个明君,尤其袁将军也回来了!你们不知道袁将军被封为护国将军的消息传过来之后,咱这一城百姓高兴成什么样,当时那个热闹,过年节都赶不上。境外时不时就来挑点事的蛮子也安分了许多。袁家军当年的威名,即便过去这么多年,也能镇住那些蛮人!哈哈哈!”小二说着自己先乐开了,面容不起眼,眼睛却亮得很,皆是对未来安稳生活的憧憬及期盼。 青年跟少女见状,容色也真切几分。 “小二哥,关外除了总想挑事的蛮子,也有别的部族生活?你可听说过羌族?”青年又问。 “嘶!你们打听羌族作甚?看你们年纪轻不懂事,听我一句劝,那个部族你们少打听!” “为何?” “打听羌族的人会烂肚子!这可不是我危言耸听,很多年前城里也有外乡人来打听过,第二天人就没了!肠穿肚烂浑身有小虫子爬,可吓人!” 恰逢一阵寒风打来,将门口帘子掀起一角,冷风卷着雪沫子呼呼往里灌,呜咽风声如鸟鸦嚎啕,诡异吓人。 小二许是联想到当初所见吓人场景,脸色发白,埋头给火笼添木炭,不乐意再多说了。 白彧跟甜宝对视一眼,没有再多问,光提个名字就把小二吓成这样,问也问不出什么来。 吃过饭回到楼上客房,白彧帮甜宝把房里蜡烛点燃,又检查了一遍门窗,“我爹调查的信息里附有关外地图,找到羌族所在地不难,难的是怎么进去。我们先在这里待两日,我在城里四处逛逛,看能不能从旁再多了解到些跟羌族相关的信息。甜宝,你别急。” “我不着急,你比我还急。”甜宝坐在桌旁,看着那道忙忙碌碌身影,犹豫了下还是忍不住打击对方,“白彧,不用反复检查门窗,敢来的都是送死的。” 白彧面无表情回头,薄唇微动,“呵,忘记自己怎么中蛊虫的了?” “……当初见识少。” “你没见识过的事情多了去了,睡觉一定要关好门窗!” 最后一句话小年轻是咬牙切齿蹦出来的。 甜宝丧了小脸,“知道了。” 临离开前,白彧第九十九遍问,“今天真的没有不舒服?” 少女直接将他踹出去了。 关上房门熄了灯,躺在床上了无睡意。 窗外寒风呼啸,不知谁家门窗没关好,被风拍得邦邦响,静夜里声响分明又吓人。 甜宝睁着眼睛望着头顶黑乎乎的蚊帐顶,脑子放空。 距上次发作到现在几个月了,之后一直没有别的异样,让她想琢磨点发作规律都琢磨不着。 蛊虫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夜渐深,风声肆虐更猖狂,鬼哭狼嚎般在窗外呼啸而过,誓要席卷万物。 一缕极细微的异样音律夹杂其间,轻易就会被人忽略掉。 床上刚刚闭眼的少女眼睛豁地睁开,翻身就越窗而出,身形之快如残影,循声音来源奔去。 是笛音。 已经听过几回,她太熟悉了。 燕霞关年节冷清,百姓睡得也早,不过亥时刚过,家家户户都已经灭了灯。 雪依旧下个不停,整个边陲城池呈黯淡灰白色,放眼望去处处是白雪折射的莹光。 甜宝翻墙越壁,最后停下来时,四周是一片枝干光秃秃的树林。 乱石交叠,碎雪压枝。 除此别无他人。 须臾,身后传来鞋底倾轧雪地的细微嘎吱声,甜宝回头,跟刚刚落地的人四目相对。 白彧微微喘息,眸色极沉,“人跑了。” “嗯,没抓到。”甜宝不觉得遗憾,“无妨,还会再出现的。” “你怎么样?” “回去说。” 简单三两句对话,两人联袂离开枯树林。 待他们走了好一会,枯林深处方有道虚影一晃而过,身形之快,竟不亚于轻功已经登峰造极的少女。 回到客栈,将房里蜡烛重新点亮。 昏黄灯光把白彧的脸色清晰映照了出来,整张脸绷得紧紧的,眉头下压,不笑时,他身上平日里可以收敛的气势便流泄出来了。 锋利,强势,极具压迫感。 “对方应该是来试探我的。”甜宝在桌旁坐下,面色淡淡,“我猜血丝流虫除了会让人自发致唤,也能靠笛音来催动发作。” “所以对方现身只是为了用笛音试探,看你有没有中蛊虫,又或是中的蛊毒到了何种程度。”白彧接口。 也就是说对方并不确定甜宝究竟有没有中蛊。 这次试探甜宝马上就追出去了,在对方眼里看来毫无异样。 那么接下来针对甜宝的陷阱便会开始变本加厉,层出不穷。 思及此白彧脸色更难看,“我们今天刚到这里,晚上对方就来了,沿途有人盯我们的梢。” 顿了下,白彧猛地朝少女看去,“你说蛊虫能靠笛音催动,刚才听到笛音,是不是又出现幻觉了?” “在能压制的范围。” 少女淡定模样,把白彧气得说不出话。 她对自己的性命在意程度,连他在意的一半都及不上。 “不等了,明日就启程去羌族!” “……” 甜宝揉揉眉尖,看。 他真的比她还要急。 “苏甜宝!” “在,明天就去,我也很着急的。” “……” 这次又轮到某人没脾气了。 被噎得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另边厢,城郊某处农家小院,屋内灯光氤氲。 一道身影跪立正屋门口,“主子,这次没能查探出来。” “她追出来了?” “是。” “苏九霓不能等闲视之,跟她一块来的小子也不能小看。” “是。” “可看出她状态如何?中没中蛊?” “主子再给属下一次机会,我需再探!” 第309章 我有点怕 屋里静默一瞬,脚步声响起。 片刻后,屋里人出现在门口。 身形纤细,一袭奇装异服,面容柔白姣好,只是下睨的眼睛透着股邪气。 “我不是说了吗,苏九霓不能等闲视之。这次试探马上就被她发现还追了出来,下次再探,你能确保逃得掉?” 跪立身影低下头,没敢应答。 “那两人不仅身手好,脑子也不差,在他们那儿事情只可一不可再,不用再去试探了,起来,即刻动身,随我回部族。” “主子?” “若不出意外,他们很快就会找到族里去,届时由圣女亲自对付他们。” 女子挥袖熄了屋中灯光,径自往外走去,跪立的人连忙起身跟上。 暗夜风雪依旧,两人身影很快消失在风雪深处。 翌日一早,小客栈还没开门营业,楼上仅有的两位住客就收拾了东西退房离开。 店小二缩着肩膀披着外衫,看了两人背影一眼,转头又朝暖被窝奔去。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这天还没亮呢,天寒地冻大雪绵绵,就有人赶不及出去受冻了。 年轻就是好啊。 小二溜得快,住客走得急,所以小二没瞧着少女拉长的小脸。 她也是一早被人从被窝里挖出来的,还被裹成行走的粽子。 “白彧,我中蛊了。”虎着脸,甜宝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身边的人,她是那个患者。 是可以让她睡个懒觉的。 某人丝毫不为所动,“我知道你中蛊了,我还知道你现在能气不喘翻三座山。” “……” “出关的城门已经开了,这个时候出去赶到关外小渡口,能赶上一趟雪橇,若是晚了就得等到下午。”伸手在少女脑袋上扣着的兔毛裘帽上薅了下,白彧放缓声线,“这次要赶路没办法,下次让你好好睡。” “……” “要是实在困,我背你。” “……” 甜宝面无表情,伸手在白某狐毛裘帽上也薅了下,还回去,“方向。” “东南。” “别跟丢了。” 话毕,少女身形疾纵,转眼朝东南方向窜出去数丈。 白彧眉毛微微挑动了下,唇角弯起几许,旋即跟上。 羌族在中原极为神秘,但是部族地点却不算隐秘。 只不过羌族擅蛊,部族四周到处是毒虫,即便冰天雪地也不影响毒虫活动,寻常人等根本不敢随意靠近羌族地界范围。 没人知道那些到处爬动的哪些是普通毒虫,哪些是被控制的蛊。 而若中蛊,在外是寻不到人能解的,需得求到羌族去。 是以即便知道羌族在哪,多年来也极少有人接触过这个部族,自然在外界眼里羌族就变得更为神秘。 老爹费力调查到的信息就这么多,外加一张粗略到少点脑子就看不懂的关外地形图。 拢共就这些了,白彧半点不敢大意。 事关甜宝死活,他实在放松不下来。 “白彧,雪橇是什么样子的?”前头少女清凌嗓音随风飘来。 白彧扬声,“跟你家以前用的木车差不多,没有轮子,用雪橇犬拉车!” “你做过?” “在地理志上看过记载跟简图。” 少女便不说话了。 白彧抿唇,片刻后闷笑出声,不用看正脸也知道少女此刻是什么表情。 定然又丧了小脸,嫌弃他嫌弃得不行。 小渡口在关外东南方近三十里处。 两人在雪地上飞纵,也要花上近一个时辰。 期间路上,偏头能看到天际处隐隐约约露出一线的营地帐篷。 虽然距离极远,却莫名让人有种血液沸腾之感,同时肃穆尊敬由心而生。 那是国朝将士为守护后方山河百姓,常年驻扎的地方。 他们仅仅来这里一日就已经感受到边陲之地的苦寒,那些将士在此却是一扎就扎上数年、十数年甚至数十年,多少人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 甜宝看着那方,良久才将视线收回。 心头似更明了历练这些年所见所闻,为何大越百姓提起袁家军时,会那般敬重。 那是她没有经历过的天地,彼时不知那是何等热血,如今方更有体会。 小渡口两侧遍布低矮灌木,枯枝白雪,沿着灌木夹道走到最里便是渡口。 乍眼看去,整个渡口光滑如平镜。 此刻平镜上一列队伍纵横,浑身毛发漆黑的大狗站在镜子上哈哈喘气,身上套着皮套缰绳,后方拉木车。 甜宝站在渡口边缘,跟哈哈喷气的大狗四目相对,久远的记忆涌了出来。 十几年前她在空间的山林里见过某种神似动物,当时她指狼为狗。 甜宝:\\u003d\\u003d “两位客人可要搭雪橇?”赶雪橇的人浑身裹得严实,同样的粽子打扮,头上戴了挡风皮帽子,手上也戴着手套,一说话,嘴里就一阵白雾喷出。 白彧拉着少女衣袖行过去,笑道,“要搭的,幸好赶上了。” “要去往何处?” “你搭我们到何处,我们便在何处落脚。” 闻言,甜宝眸心动了下,面上不动声色,手腕不自觉凝力。 赶雪橇的汉子似愣了下,及后扬声大笑,“好,上来!” 待两人上了雪橇坐定,即刻起行。 耳边风声呼啦一下被拉扯开,呼呼往后刮。 甜宝第一次坐这玩意儿,跟在冰面上滑行似的,感觉挺奇妙。 她侧眸看向身侧,对上青年人漆黑眸子,得了一记微笑。 甜宝回以挑眉,未多问。 看来这雪橇是特地来迎他们的。 羌族人知道他们要来,连迎宾都给他们找好了。 如此有恃无恐,是有把握拿捏她,不怕她进去以后大开杀戒。 手背被轻戳了下。 白某:怕吗? 甜宝:这话你该问羌族。 白某:我有点怕。 甜宝顿住,没扭头往旁看,手在对方手背上方停了一瞬,才往下轻拍两下。 她不会有事,便是有事,在那之前她也会护他先脱险,让他安全离开。 安抚的手拍下了,没能收回来。 青年手指反扣,将她的手扣在了掌心,握得极紧。 他的手,很凉很凉。 甜宝没动,也没说话,任由手被握着,抿了唇看向远方。 第310章 踏雪寻虫 雪橇停下时夜色已降。 停驻点四野空旷,雪原与雪山相连。 落雪已停,狂风从四面八方往中间挤压。 赶雪橇的汉子伸手往雪山中间一处狭窄峡谷指去,“我族圣女说,两位贵客远道而来,本该以礼相待,奈何立场不同。两位若想进我羌族,便看两位有没有那个本事了。通过峡谷往里二十里便是羌族,两位请!” 说罢汉子调转头,赶着雪橇扬长而去,很快消失在雪原。 “走。”甜宝淡淡收回目光,举步往峡谷走去,“去见识见识羌族有多难闯。” 白彧跟上,半开玩笑般,“我也想见识见识,若是我实力不济,甜宝,你可别丢下我自己一个人先跑了。” 少女挑眉,微笑回他一个字,“菜。” “……” 所谓峡谷,是两座雪山之间的狭缝,狭窄冗长,堪堪够一人行走,还要时时警惕上方雪团石块往下掉落。 走出峡谷的时候,甜宝脸色很不好看,眼刀子频频往旁边斜。 白彧则两眼望天眼神闪闪缩缩。 原因无他,少女被衣裳裹得太粗壮,通关峡谷的时候,几乎是被两座雪山夹着走的。 出了峡谷就是悬崖,崖体垂直而下,下方弥漫白烟,见不到底。 出口的地方只有两尺见方的平台,往外延伸一道竹索桥连接到对面雪山。 便是能安全到达对面,也没有平坦大路可走,需要沿着山体凿出来的羊肠栈道绕山而行。 栈道无护栏,贴着后方峭壁,也只能堪堪容下双足站立。 尤其眼下栈道上凝了冰雪,稍有不慎就会一脚打滑摔下万丈深渊,俨然一处天险。 白彧翘唇,眸色冰冷,“看来这羌族圣女想要不战而胜,打的好主意。” 甜宝动手脱棕皮,嫌弃无止境,“以后不许把我裹成这样,裹上来的全是累赘。” 白彧争辩,“我也不知道羌族圣女如此无耻啊。” “你夸她作甚?她长脸了吗?” “……” 把累赘脱掉,甜宝轻装上阵,一手扣住身边人手腕就往对面雪山飞。 两座雪山之间相距二十余丈,少女几乎全程脚不沾索桥,便是这样也没能阻止意外来临。 中途借力时足尖在桥桩上轻踏了下,立刻闻听嘣嘣声响。 半空中随风晃荡飘摇的索桥,应声而断。 彼时甜宝已经从上方飞过,头都没回,丝毫没受后方动静影响。 倒是白彧因为有人带飞,往后看了一眼。 索桥从中一分为二往下坠时带起漫天雪沫,场面壮观又骇人。 但凡他跟甜宝轻功弱一些,这时候应该已经成为悬崖下两滩血肉了。 随着断裂的索桥拍打在峭壁上发出巨大声响,前面雪山上立刻有暗器应声袭来,暗器后方还伴有飞至的蛊虫,数量之多如云如雾。 甜宝哼了声,一手依旧紧扣身边人手腕,打开空间吸取暗器,另一手外衫往前展开收拢,气势汹汹扑来的飞虫被尽数裹于外衫,一网打尽。 同时,男女在索桥另一端小平台落脚站定。 闯过来了。 甜宝抬头,将空间刚刚吸取的暗器掉转方向,猛地朝雪山顶各个方向击去,闻听十数道惨叫后,整个雪山谷再次安静下来。 只剩刮过悬崖峭壁的风声,呼啸依旧猖狂。 甜宝这才把目光下移,落在自己对面,对上青年放大的俊脸。 甜宝眉头皱得死紧,“谁让你跑到我前面的?下次再自作主张,我就把你扔下去!” 某刚刚从少年晋升青年的人笑得分外纯良无辜,“师姐不忍心的。” “我不需要你帮我挡虫子、暗器。” “我没想帮你挡虫子、暗器,就是绕到前面来帮你挡挡风。” 强词夺理。 甜宝确实不会把他往下扔,但是揍他一拳还是可以的。 下一瞬山谷就响起青年做作的哀嚎,随后白彧反握少女手臂,“师姐,将功折罪,这次换我带你去踏雪寻虫!” 甜宝嘴角抽了下,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带着起飞。 若说两人彼此带飞的状态有什么不同,大概就是她拎白彧的时候像拎了只肥公鸡。 白彧拎她的时候,则像拎着只发育不良的小鸡仔。 迎面冷风吹来,甜宝两眼放空,脸有些木。 夜色已降,山顶铺陈白雪,横陈在那里的几具死尸一眼就能叫人看见。 而雪山下方点点灯火相映,碉楼比邻。 那里便是神秘羌族了。 此刻,羌族最大的碉楼里。 靠墙火炉木柴烧得极旺,楼里氤氲暖气。 面覆白纱的女子,着黑蓝底艳色刺绣袄裙,颈项及腰间悬挂银牌配饰,坐在上首铺了兽皮的竹椅上。 下方站着一男一女,皆三十来岁年纪,赫然是在关内城试探过甜宝的两位。 “圣女,他们已经通过雪山索桥上了山顶,若是再不想办法阻拦,他们很快就会杀到族里来。”站在下方的中年女子道。 圣女露在面纱外的美眸并未见焦急之色,缓缓起身,“他们是来求我羌族解蛊的,若是将人杀光惹恼了我们,苏九霓也得跟着一块死。所以他们不敢大开杀戒,主控权在我们手上,慌什么。” 她走下首座台两级台阶,透过大门看往对面雪山方向,“不过他们既然来了就别想那么轻易走出我羌族,阿银,把他们引去百杀阵!” 名唤阿银的中年妇人闻言,脸色白了白,“圣女,百杀阵需要百名族人献祭,真要开启此阵吗?苏九霓跟白彧虽然功夫不错,但是我们未必没有别的办法力敌,想要杀他们可以用别的法子——” “他们要是那么好杀,派出去的人就不会需要自爆来暗算苏九霓!他们二人虽然找了过来,但是苏九霓究竟有没有中蛊我们还不能确定,昨夜笛音试探不是失败了吗?除了百杀阵,用什么法子都不能确保万无一失。赶紧去!” “……是!” 待中年女子离去,圣女旋身走回上座款款坐下,低眸看着指间翡翠玉戒,眼底闪过柔柔情意。 那些阻你路的人,我都会替你除掉! 第311章 你敢再算计她 与此同时,碉楼群一山之隔的另一处群居地。 同样是碉楼建筑,但是这边的碉楼相对较矮,灯光黯淡,寥寥数十盏,与隔壁星火如天壤之别。 “鲁嬷嬷,不好、不好了!族里来了两个生人,连翘要开百杀阵!”一瘦削汉子在雪地上疾奔,打了好几个趔趄,几乎连滚带爬冲到靠山脚碉楼前,脸色煞白,“阿银那个走狗带人抓了我们白马族的人去献祭!鲁嬷嬷,快救救他们!” “谁被抓了?”碉楼里传出妇人苍老声线,虚掩的竹门打开,昏黄光线从里倾泄而出,照在汉子煞白的脸。 随即一道单薄消瘦身影从里走出,六旬老妇人,头发银白,背光站在那里,虽看不清面容,浑身却有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汉子抬手抹泪,哽咽道,“鲁马跟几十个族人在雪林里打猎,回来时被阿银带人埋伏,全被抓了。那个走狗不敢直闯白马族住地,却时时想要残害我族!” 鲁嬷嬷扭头看向夜色下某处,那里是整个羌族百杀阵阵法所在,此刻阵法周前已经燃起照明火把,远远亦能看到人头攒动。 “哼!”鲁嬷嬷目光冷下来,开口吩咐,“你让族人做好戒备,谨防连翘的人再来偷袭,我去把鲁马他们带回来!” 汉子激动得连连点头,转身就跑去各家报信,“我这就去给大伙传话!” 这时碉楼里又传出道娇憨声线,“阿婆,冰儿跟你一块去吗?” 鲁嬷嬷回头,目光柔和下来,“冰儿吃饭,阿婆一会就回来,乖乖待在家里别乱跑,外面那些人坏着呢,会乱打人。” “好,冰儿听话!” 老妇人笑了下,眨眼消失在门前。 老妇人离开后,屋子里纤细少女蹦蹦跳跳过来把竹门掩上,复又坐回屋里火炉旁,炉子上支着小铁锅,锅里菜糊糊咕噜咕噜冒着热气。 少女坐在小竹椅上,弯腰把炉子里木柴取了些出来埋进灰里弄熄,看着锅里冒的泡泡变小变稀疏,秀丽小脸扬起憨笑,“不能咕噜咕噜太快,煮慢点,就可以等阿婆回来一块吃啦。” …… 甜宝跟白彧联袂而至,在火把燃烧的竹台前驻足。 竹台高丈余,下方密闭,虽看不清里头藏了什么东西,但是能隐约听到点动静,似人被捆绑捂嘴发出的唔唔声。 台上十数人,有男有女,手里皆举着火把,穿着羌族特有的黑底刺绣服饰。 还有一覆白色面纱的女子被拱卫在中间,身形曼妙,看不出年纪。 但是那双露在面纱外的眼睛,虽然漂亮,却光芒晦暗,是历经风霜后沉淀出的眸色,可见女子并不年轻。 “圣女?”甜宝看着对方,启唇。 女子面纱下溢出笑声,清脆如铃,“小姑娘胆量不小,没错,我是羌族圣女连翘。” 甜宝挑了下唇角,嗓音淡淡,“你胆量也不错,敢暗算我。” “哼,年纪不大却牙尖嘴利!你们两个寻来这里不可能毫无因由,当是有求于我,还敢如此对我说话?” “你错了,我来此不是有求于你,是来命令你办事。”甜宝纵身跃上竹台,举步朝女子逼近,“你说,我能不能办到?” 明明只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容貌清丽嗓音寡淡,乍看全无攻击性,但当她信步走来时,看不见的压迫感便如同实质,铺天盖地般压下来,让人只觉呼吸不畅。 圣女眼角细小笑纹随着少女逼近而消失。 拿着火把的羌族人回神后立刻上前几步将圣女护在身后,严阵以待。 “都退下。”连翘开口,看着已经逼至跟前的少女,复又笑道,“我虽不知你是否中了蛊虫,但是染了蛊毒是定然的,否则你用不着跋山涉水来我羌族寻晦气。” 她嗓音不紧不慢,视线掠过下方看不出神色的俊美青年,不动声色将对方对少女的在意看在眼里,“羌族人皆擅驭蛊,若是寻常的蛊虫,族里随便一个人就能解,唯独血丝流虫的毒,想要解掉,非我不可。小姑娘,你若将我杀了,可就要给我陪葬了。我是无所谓,只是你觉得你值当吗?” 她在赌,赌苏九霓确实中了血丝流虫的毒,也赌有人将苏九霓的命看得极重。 无人阻拦,甜宝修长指尖轻易扼住女子脖颈,“我中没中毒我比你更清楚,你会死,我也不会给你陪葬,你信不信?” 脖颈被扼,呼吸骤然困难,女子脖颈以上白皙皮肤立刻泛红,颈部青筋迸出。 她被迫仰起头,从喉间挤出声音,“那你现在便杀了我。血丝流虫的毒性会在你体内累积叠加,待到足够分量,你会变成疯子!变成六亲不认的杀人狂!最后血液逆流爆体而死!呵呵呵呵!” 眼角余光,青年白色身影飘至台上,钳住了少女手腕,他黑眸冰冷,一字一顿,“解、蛊!” 连翘紧绷的身子松下来,唇角轻勾,“想我解蛊不是不行,前方是我羌族大阵,你们若能成功闯阵,届时我自无二话。” 白彧转身就往女子所指方向去,“我去闯!” “我要苏九霓亲自闯。” 女子话音未落,青年手中白刃乍闪,回身对着她颈侧便是一刀,冷厉狠辣甚至比少女更甚! “你敢再算计她,我就把你的肉一片一片割下来喂虫子!”青年手中利刃比着她脖子又是一刀,伤口处溢出的鲜血瞬间糊了女子袄裙上艳丽花纹,他淡问,“我闯阵,你解,还是不解?” 旁侧待命的羌族人纷纷惊呼,“圣女!” “住手!不可伤我族圣女!” 连翘面纱下得意笑意凝固,瞳孔睁大不可置信,但是脖颈出溢出的温热液体皆在告诉她,她失算一招! “你敢伤我——”脖颈上再添一伤口,生生将她后面的话打了回去。 “最后问一次,解,还是不解?”青年嗓音更轻,握着短刃的手指一根根在她眼前收紧。 似告诉她,最后一次机会,若答案不能令他满意,他下一刀便不会只是无关痛痒的伤口了。 连翘双手在身侧紧攥,十指指尖刺入掌心,牙关里挤出一个字,“……解!” 第312章 小姑娘,你真的中了蛊? 竹台六丈外就是阵法中心。 白彧刚刚走进去,四周立刻竖起竹排将他包围在中间。 甜宝站在高台上,能将竹排里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她的手依旧掐在连翘脖子上,因为圣女被制,台上以及台下赶来的羌族人皆不敢妄动。 无人得见,飞旋的空间入口停在阵中人头顶,夜色遮掩下,无数黑色微小铁片钻入青年衣衫,在他皮肤上形成既薄又韧的保护层。 羌族擅蛊,阵法必然也跟蛊虫有关。 这次甜宝没跟白彧抢,她在阵外更方便控场。 阵法……让那个傻小子去玩,真抢他还要跟她急。 视线落在阵中,少女掐脖子的手使了巧劲,圣女脖颈上的伤口立刻崩开,血流得更急。 “你!”连翘察觉到少女故意,气得眼珠子杀人。 少女没回头,淡淡的嗓音能将人气得七窍流血,“先给我师弟收点利息。他若伤着了,我让你亲眼看着你的肉被剁成沫,我不喂虫子,喂你吃下去。” 连翘咬牙,下令,“启阵!” 一声令下,空气中开始蔓延出血腥味。 由淡而浓。 同时四面八方立刻能闻嗡嗡声,密密麻麻铺天盖地似雪山欲倾。 饶是淡然如甜宝,听到这种动静也微变了脸色。 “住手!”这时一声厉喝突兀传来 ,竹台下多了道身影,满头银丝。 是个年逾六旬的老妇人。 甜宝凝目细瞧,只看到老妇人几个手势极快变幻,那阵让人毛骨悚然的嗡嗡声就开始弱了下去,很快消散。 没了嗡嗡声遮掩,竹台下方挣扎的动静变得更明显。 老妇人又飞身在竹台下各处拍击,密闭的台子四面打开,一波波人从里滚了出来。 连翘见此,眼睛骤然阴鸷,“鲁嬷嬷!你敢插手我羌族的事?!” “你羌族?”老妇人把跑到她身边的数十人护在身后,抬头看着连翘冷笑,“连翘,老身也是羌族人,整个羌族可不是你一个人的!当初你用阴谋诡计致部族分裂,你我二人曾有言在先,自此井水不犯河水!但你今日启用羌族杀阵,却用我白马族人的性命来献祭,你先坏了誓约,就休怪老身插手阻拦!” 闻言,连翘猛然回头朝后方看去,阴冷眼神让站在后方的中年女子低了头,不敢说话。 这种反应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老妇人冷笑更甚,“果然什么人养什么狗,端是让人恶心至极!我白马族被抓六十二人全在此,老身把人带走了,但是今日之事绝不算完!免得有些人跟狗以为我白马族当真好欺负!” 说罢老妇人看向一直掐着连翘脖子的少女,“你要解血丝流虫蛊毒?随我走,我替你解!” “鲁嬷嬷!你这是在向我宣战?!”连翘气得发抖,几欲吐血,恨不能把坏事的心腹抓过来凌迟! 老妇人丝毫不惧,身板挺得笔直,冷冷看着恼羞成怒的人,“先宣战的人是你!连翘,很早我就警告过你,只要老身还活着一日,你敢动我白马族,我必要你后悔莫及!玩蛊,老身可不怕你!” 随后返身往外走,“白马族的,回家!” 又道,“小姑娘,小子,还不跟上?” 甜宝挑眉一笑,抡起连翘脖子往后甩,潇洒跳下竹台,小手一挥,“师弟,走!” 白彧含笑跟上,望着前方老老妇人背影,若有所思。 至于后方台上的骚乱,两人没有再理会。 老妇人虽然说了帮忙解蛊,但是不是真能解还说不得准。 那个叫连翘的圣女,且让她多活两日。 沿途,老妇人被一堆吸鼻子哽咽告状的壮汉簇拥着,场面看起来滑稽又好笑。 白彧跟甜宝二人走在最后,沉默安静。 白马族居住地离竹台并不远,就在山坳的另一边。 只是比起那边千家灯火,这边只有寥寥数十盏灯光少得可怜,估摸也就是隔壁的住户零头。 就是因为这样,两人更不敢小看那个叫鲁嬷嬷的老妇人。 带着这么丁点族人住在这里,还能把一族圣女压得死死的,绝非泛泛之辈。 白彧绷着的心总算松了一点点,眼里溢出光亮,或许对方说能解蛊毒并不是空口白话。 一同回来的族人被打发走了,老妇人带着青年跟少女回到自己住的碉楼,推门而入。 “阿婆你回来啦!冰儿没有自己吃饭,等阿婆一块吃!”屋里少女娇憨嗓音立刻响起。 “不是叫你先吃嘛,不用等,阿婆这不就回来了?”老妇人轻斥,面上带笑,跟在外时的威严模样截然不同,此刻就是个普普通通的慈祥老太太。 甜宝站在门口看着,眼睛眨了下,想阿奶了。 “站在门口做什么?都进来,烤烤火。”老妇人招呼,回到家以后话多了不少,也软和不少,“你们俩是打哪来的?怎么得罪连翘了?” 白彧抿唇,拉着甜宝走过去,在热着菜粥的火炉旁坐下,眼睛紧凝老妇人,“婆婆,你真的能解血丝流虫蛊毒?” 老妇人失笑,“老婆子说能解自然能解。” 她身边秀丽少女用力点头,“我阿婆从来不骗人!” 说完就缩了脖子低下头,怯生生模样,片刻后压不住好奇,又从下方偷偷抬起眼睛往两个陌生人偷瞧。 “这是我孙女冰儿,你们等会,等我吃饱饭就给你们解蛊。”老妇人干脆得很,拿起孙女准备好的碗筷舀粥,“你们要是没吃就一块吃点,但是不能多吃,这里冬日太长,我家熬冬的米粮仅够我跟孙女两人份的。” 甜宝,白彧,“……” 竟这么全然放松下来。 或许是老婆婆的行事作风跟阿奶太像了,容易让人生出亲切感。 这种直来直去的处事方式也让人自在。 一顿饭时间不长。 甜宝坐在小竹凳上两手托腮耐心等。 鲁嬷嬷吃过饭刷了碗,回房取了个小木匣子打开,朝小姑娘招招手,玩似的,“中蛊的是你?把手伸过来。” 甜宝伸手。 老妇人指甲在她指腹一划,划开一道极细微伤口,接着就把她的手往木匣子里塞。 “待会虫子就跑出来了!” 白彧,甜宝,“??” 一刻后。 两刻后。 老婆子耐不住了,打开匣子往里一看,“???” 她抬头问,“小姑娘,你真的中了蛊?血丝流虫,细如毛发那种虫子?” 甜宝,“……” 真的,她还把虫子掐成两截了呢。 第313章 看你们合眼缘 “不可能啊。”鲁嬷嬷皱眉,打开木匣子。 匣子里装着一块两指大小透明玉石,玉石里一缕红丝悬浮。 少女指尖的血珠滴在玉石上,红丝便发出一阵轻微颤动,顷刻后又归于平静。 鲁嬷嬷眉头皱得更紧,从怀中掏出把竹笛,看了面色平淡的少女一眼,将笛子凑至嘴边吹奏。 白彧见状脸色微变,强忍着冲动才没把笛子夺走。 笛音轻扬婉转,与此前听过的高亢略有区别。 一直神色平淡的少女在笛音传出后,漆亮杏眸有了细微变化,瞳孔缓慢扩大,眸光也呈出涣散,如同人精神恍惚时的模样。 见状,老妇人停下来,满脸不解,“红丝玉有反应,听到魂曲如坠梦,确是中了血丝流虫之相……这就奇怪了,缘何解不了?照理说只要血丝流虫在你体内,闻到红丝玉的味道,不出半柱香,血丝流虫就会循味钻出来。” 及后想到什么,老妇人脸色一凝,“你中的蛊虫可是完整的?” 笛音消失后,甜宝眼睛就恢复清亮了,此时听到问话,方才幽幽回答,“……不完整,中的可能是半条的半条。我把它掐掉了,虫脑袋还是虫尾巴没找着。” “……”鲁嬷嬷脸皮抽动,嘴巴张了又张,一时间说不出话,表情难以形容。 她没见过这个年纪的小姑娘,事关自己性命时还能表现出来好像事不关己的样子。 “鲁嬷嬷,不完整的蛊虫你也定有方法可解是不是?”白彧手指无意识攥紧,浑身紧绷,眼睛死死盯在老妇人脸上。 “解不了。”老妇人三个字,青年脸上血色飞快消失。 瞧得她都有些不忍心了,又道,“不过,血丝流虫以头尾释毒,以体蕴毒。身子被掐掉了,仅剩一个头部或者尾部,能释出的毒性并不大,所以暂时来说不会有太大危险。但是没有虫体感应,残体也诱不出来,会一直留在小姑娘身体里。待时日久了,毒素持续侵蚀破坏……不受刺激便罢,若受刺激情绪起伏过大,必死无疑。” 甜宝依旧稳如老狗,“时日久是多久?” 鲁嬷嬷,“中血丝流虫者最多三日便会疯癫。你这种情况不好说,短则一年,长也不过二三载,累积的毒素就会开始影响你,难以压制。” 旁边还在燃烧的火炉子,木柴在火焰中时而发出噼啪声响。 屋子里一时间无人声。 鲁嬷嬷皱着的眉头就没松过。 羌族驭蛊原本是为保命及救人,羌族蛊医的名头也曾盛极一时。 只是后来有族人渐渐生出了野心,羌族在外的口碑也变了味,人人闻之色变。 连翘上位后更是变本加厉,把整个羌族当成谋私工具霍乱中原,令人怒其不争。 羌族……早就不是她记忆里那个羌族了。 “你们若是不着急走,就在这里多待些时日。我羌族蛊虫皆是可解之物,这也是祖上给族里留的后路跟生机。老婆子才疏学浅,你们待我去翻翻老祖宗留下的古籍,兴许能找到办法也未定。”鲁嬷嬷叹了声,对两个后生道。 青年闻言,灰暗的眼睛乍亮,似攫住最后一根稻草,“多谢婆婆!我们不着急走!” 少女也显出意外之情,只是说的却是旁的话,“婆婆,我们素昧平生,你为何肯尽力救我?” 老妇人挑眉,朗笑,“你这孩子心防太重。你们二人携手闯峡谷,为对方甘愿涉险赴死破阵,当是重情义之人。我为何肯尽力救你?就当老婆子看你们两个合眼缘。” 说罢老妇人起身,拍拍衣摆,“天色不早了,楼上有空房,你们自己找地儿睡,我去给你们拿铺盖被褥。对了,待在这里不能吃白食,我白马族人少粮少,老婆子可养不起你们两个。我给你们找办法解毒,平日里你们跟着我族人一块去打猎 ,护一护他们,就当是给老婆子的报酬了。” 甜宝歪了下脑袋,看老妇人拍衣摆的动作也很合眼缘,阿奶也喜欢这样拍衣摆。 “好。”她说。 坐在老妇人身边的娇憨少女抠着手指头,闻听这声好,眼睛亮了下,又偷偷抬眼往人偷瞧,眼底溢着小小欢喜。 漂亮姐姐留下来啦! 山的另一边,最大碉楼里灯光透亮。 族医给圣女处理好脖颈上伤口后躬身退下。 女子坐在那里,阴沉目光往旁看去。 一直候在旁边的阿银连忙跪下,“圣女恕罪!此次属下抓白马族人献祭是为给我们党项族保存实力,更是为了维护圣女名声!属下此举绝无私心!” 连翘嗓音冰冷,“若非知道你没有私心,你现在已经死了!姓鲁的老虔婆关键时刻出来坏我的事,果然当初就不该留着她!” 知道这一关算是过了,阿银后怕才褪去些许,揣摩圣女心思,“圣女所言甚是,鲁嬷嬷仗着有点能耐,从未将圣女放在眼中。当年圣女初继位,她就带头分裂羌族,带着白马的人自立门户,这么多年没少给我们添堵!这次更是把苏九霓跟白彧给救了!圣女……她真的能解血丝流虫?” “哼!”连翘没有回答,面纱下脸色阴晴变换。 羌族没分裂前,老虔婆曾为族中大祭司,她的蛊术就是老虔婆教的,她会的东西,那个老东西自然也会,甚至只高不低! 若老虔婆安安分分倒罢了,不是不能给她一隅容身之地,却偏生要冒出来搅和她的计划,将她视作蟾蜍! 太碍眼了! 苏九霓跟白彧现在还在白马族,她也绝对不能放他们二人离开! 火炉里火焰噼啪燃烧,连翘视线落在跳跃火焰,眼神冰冷。 “叫人盯着那边,剩下的事情我再作安排!” 蛊虫未解之前那两人不会离开。 加上峡谷索桥已断,平时族人用来出入的出口也被大雪暂时封住了,至少能将那两人困住月余。 她正好趁着这个时间,再做周全计划! 第314章 当时你还在哭鼻子 甜宝生平头一回住碉楼。 并无什么不适应,除了晚上冻得了点,一夜好眠。 早上听着外头喁喁人声醒来,打开房门走出小竹廊,正好跟隔壁出来的人撞个正着。 青年着白色薄袄长袍,脸色比素日要苍白些许,眼底下挂着两团明显青色。 甜宝歪了脑袋,调侃,“没睡好?” 得了青年一个小白眼,挑眉,“你倒是睡得好。” 浑像中蛊的是他似的。 “甜宝,你这有点太没心没肺了昂,要不少爷分半颗心给你?” “不好看,不要。” “怎么叫好看?给你雕成牡丹形?” “我能把你卷成牡丹形,你要不要试试?” 青年丝毫不怵,无赖地痞似的贴上来,“卷,记得上哪把我揣着就行。” 甜宝嘴角抽了下,把他踹出半丈。 站在竹廊里往外看,能一眼收尽眼前风光。 昨晚她跟白彧到达羌族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现在白日里再看这个地方,生出几分新奇。 羌族四周皆是雪山雪原。 整个部落居在冰雪环绕的小山坳里,居住地皆是竹子、木头搭建而成的碉楼,碉楼最底层或堆放木柴干草,或关着家畜家禽。 放眼远眺,还能看到居住地外被积雪掩盖的梯田。 这里的人跟关内普通百姓差不多,过的应也是男耕女织的生活。 甜宝收回目光,视线朝廊下看去,正好捕捉到一颗脑瓜子飞快往回缩,片刻后又羞答答探出来,“姐姐,吃饭啦,吃完饭要去打猎,保护鲁马叔叔他们……” 小姑娘声音越说越低,小脸红晕越来越浓。 碉楼门口此时已经聚了不少穿袄子披毛皮的汉子,背上皆背着弓箭,相互间低声交谈,聊的是昨晚的事,各人脸上可见气怒之色。 刚才甜宝就是被这些声音吵醒的。 看来是鲁嬷嬷通知了族人,要带上她跟白彧两个护卫一块去打猎,这是来等他们来了。 早饭是玉米面馍馍,夹上萝卜缨子腌的酸菜便是一餐。 甜宝做事干脆,跟白彧两个吃了早饭垫肚子,拿起鲁嬷嬷给他俩准备的弓箭就随队伍出发。 一路上白马族人皆对两人好奇不已,频频扭头回望。 当中以鲁马好奇最盛,昨晚他跟族人被捆在竹台下,对外面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 这两个后生彪悍得不行,差点把圣女连翘给杀了。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他喜欢这俩人。 “我叫鲁马,是族里打猎最厉害的猎手!”起了结交之意,鲁马凑到两人旁边,无视族人呸声一片,“你们是从关内来的?为什么你们会跟连翘结仇?” 汉子大大咧咧,凑过来时恰在甜宝身侧。 白彧扬笑,不着痕迹切入两人中间,友好拍拍汉子胳膊,“我记得你,昨晚我们打过照面,当时你还在哭鼻子。” 鲁马,“……” 他觉得青年不太友好。 其他人毫不客气哄笑,“哈哈哈哈!看你还有脸吹嘘!” 鲁马抬脚朝众人踹去,“笑什么笑?昨晚你们哪个没哭鼻子?要不是鲁嬷嬷来得快,咱全得被放干血!” “咱们跟着鲁嬷嬷脱离部落后连翘就视咱们为眼中钉,她手底下那些走狗欺负咱不是一回两回了,只不过这次最狠。”提起昨晚的事,众人笑声停了,一个个又露出怒容来,还有人苦笑道,“这次我们逃过一劫,下回不知道他们还会干出什么恶事来,现在的羌族,变得我都不认识了。” 不管是白马还是党项,都是羌族部落的人。 以前还没分裂的时候两族也曾一块打猎耕田,亲似兄弟。 如今那些人翻起来脸来狠辣无情的样子,真的教人寒心。 白彧跟甜宝对视一眼,搭话,“你们以前也是羌族人?为何后来会分裂?” “还不是连翘那个贱人!”鲁马怒骂了一句,脸上却尽是失落之色,“以前我们羌族不是这样的,自从连翘用计当上圣女,一切就变了,保命救人的蛊术被她拿来杀人谋私!要不是这样,我白马族也不会跟她划清界限!羌族世代居住此地,与世隔绝安分守己,是连翘把我们的生活改变了,现在的羌族……哼!只剩下野心跟贪婪!” “可惜咱们白马族人少,还有些被连翘吓怕了,又回去当了墙头草,最后留下坚持到现在的只剩下几十户。” “要不是有鲁嬷嬷护着,咱这几十户怕也早成了白骨了。亏得嬷嬷以前当大祭司时还尽心尽力教导连翘,她就是个忘恩负义的畜生!” 仇怨太多一言难尽,怒骂声不绝于耳。 白彧跟甜宝两人安静听着。 出了部族居住地,走过五六里雪地,四周就由旷野变成了雪林。 雪林辽阔幽深,被风雪压倒的枯树枯枝横亘雪地,寒风穿过雪林时的声响诡异又吓人,似林子深处藏着的怪兽龇出獠牙发出咆哮。 刚才还沉浸在怒怨难平中的猎手们此刻纷纷正了脸色,将弓箭拿在手中,小心谨慎往林子里迈进。 鲁马跟两个后生搭了话,自然而然走到他们跟前把他们护在身后,像护着族中后辈般,“你们两个跟紧我,进林子以后小心些,冬日里林中野兽饿得很了,比任何时候都要凶猛,一不小心要丧命的。” 虽然俩后生的嚣张劲儿他在台子下听过,但是两人身手如何却是没瞧见的。 冬日打猎,他们这种老猎手都要万分小心,更别说两个年轻人了。 比起打猎经验,他不托大,肯定比后生们要足。 白彧眼角弯了下,“好,我们跟紧了。” 甜宝眨巴眼,对打猎这种新鲜事有点好奇,“林子里有什么野兽?” 她在山林里只见过狼跟兔子还有野鸡,哦,还有软哒哒的蛇。 “林子里的野兽可多了去了,熊瞎子、大猫、雪狼!尤其雪狼喜欢成群出现,但凡遇上了我们只有跑的份儿。” 甜宝又眨巴眼,她想见识见识熊瞎子跟大猫。 少女小表情细微,白彧看到了就知她在想什么,无奈又好笑。 第315章 甜宝,有件事我忘了跟你说 这次结伴来打猎的拢共不到三十人。 比昨天少了一半多,没来的那些个留在家中养伤。 本来鲁马等人也该在家中养伤的,百杀阵献祭被割开手腕放血,伤了手再来打猎,危险程度更大。 奈何家里一张张嘴要吃饭。 昨儿大家伙在林子里狩猎所得因为中了阿银埋伏,那些东西也全没了,家里剩的存粮撑不了多久。 羌族冬日太长。 为了维持生计,伤了也得出来寻食物。 这世道普通人想活着,便没有容易的。 狩猎队伍警惕着小心翼翼往林子深处走,不敢托大,只要狩得猎物能勉强糊口了就撤,遇到没把握的阵仗就跑。 只是怕什么来什么。 越过又一处被风雪刮倒的枯树丛后,众人对上了正对面一双双发绿的眼睛。 半人高的野兽,浑身雪白毛发,龇着獠牙哈哈喘气,趴着的、坐着的……看到突然出现的猎物后,一个个撑着四肢站了起来,哈哈声更大,喉间发出呜呜咆哮,十足的兴奋。 鲁马浑身僵住血液发凉,“雪、雪狼群!” 至少聚集了二十来只! 随着当中最为威武的雪狼扬起脖子一声长啸后,四周还有疾驰雪地的脚步声传来。 一时间整个林子里似乎都是哈、哈、哈声。 “跑、快跑!腿脚好的快跑!”鲁马压低嗓子吼了声,跟几个身形高壮的汉子默契分散几个方位,搭弓对准狼群。 雪狼压低前爪,兽瞳紧紧盯着想要逃跑的猎物,喉间再次发出咆哮,前爪刨起雪沫,身形矫健扑压过来。 猎手们的弓箭同时射出。 准头一言难尽,便是射中了伤了雪狼也无用,不能一箭毙命,反而更激起雪狼凶性。 恐惧在猎手们眼中浮出,随着瞳孔扩大迅速蔓延。 “我来。”这时少女清亮嗓音响起,战意浓厚,兴致勃勃。 清瘦身影如青烟往前飘去,素手抓住冲在最前的雪狼凌空一抡一甩,把后头并进的三四头狼全部击飞。 青年轻笑声也随之响起,“甜宝,给我留点。” “别动,我来!” “给我留——” “我的!” 少女身影在狼群间穿梭,快得像在圈地,狼群就那么被全部圈在圈子里,半步跨越不得。 跟玩似的。 已经准备好拼命拖延让族人先跑的鲁马,“……” 其余人,“……” 一个个眼珠子瞪得奇大。 原来打猎还可以这么玩。 你这样叫我们怎么玩…… 甜宝第一次玩狼群,逮着头狼砸得痛快,跟在空间里把不死人当地鼠砸一样。 轻松愉快。 这段日子因为中蛊带来的些许不愉快,全发泄在雪狼身上了。 雪狼,“嗷呜——呜呜!” 雪狼群,“呜呜——” 白彧转着弓箭静立一旁,视线落在玩得欢快的少女身上,眼角眉梢皆是笑。 甜宝爱打架,爱玩,爱热闹,爱直来直去。 极有脑子,却不爱动脑子。 平日脸上表情总是很少,随着年龄渐长,性子也越寡淡,越显得老成。 身上总有种寻不着因由的闷沉沉的暮气。 可她实际上,也不过是个刚刚十五岁的女儿家,本该是爱玩爱笑的年纪。 “甜宝,给我留两头嘛。”青年笑着,故意把语调拉得长长的,撒娇耍赖似的。 少女抽空往这边看了眼,杏眸晶亮,“待会找熊瞎子!” “大猫要不要啊?” “要!” 白马族人木着脸,面无表情。 亲眼看着少女把雪狼一个个砸得狼眼涣散四肢发软,鲁马抹了把脸,把身上背的绳索递过去,“要捆狼吗?也很好玩。” 众,“……” 他们一群近三十人,只有鲁马第一个摸出了精髓。 其余人紧随其后递绳子。 这是他们打猎有史以来最轻松的一次,完全不劳而获。 怪不得鲁嬷嬷早早通知他们来带人,彼时他们没多想,只以为两个后生是跟来见识顺便帮鲁嬷嬷带点吃的回去。 现在知道真相了。 俩后生都是高手,打猎不用弓。 回去的路上,每个人身上都挂满猎物。 雪狼、野兔,连野鸡都有,这两种小东西在雪林里不是没有,但是极难得见。 除了这些还有狍子,以及少女惦记的熊瞎子。 要不是时间不赶趟,眼看要天黑,估摸两后生还要继续去找大猫。 总之所过之处鸡犬不留无一生还。 回到部族,部族都轰动了。 以前打猎遇上狼群,就算猎到狼,猎手也多半会挂彩受伤。 这次…… 鲁马给鲁嬷嬷家塞了两头狼五只野鸡五只野兔。 剩下的才分到族中各户手里。 临走前异常热情的招呼俩后生,“明儿早上我们还来等你们,带你们去找大猫!” 鲁嬷嬷视线落在占了屋子近半空地的猎物,嘴角不可见抽动。 鲁冰儿揪着嬷嬷衣摆,亮晶晶的眼睛一会看看猎物,一会看看漂亮姐姐跟漂亮哥哥,两只眼睛几乎用不过来。 晚饭嬷嬷炖了一锅鸡肉,四人围坐火炉旁就着咕噜冒泡的热乎菜,吃得口齿留香。 “你们两个倒是能耐,再这么拼几日,族里熬冬的食物净够了。关内何处来的?”鲁嬷嬷问。 白彧扬唇笑道,“说了嬷嬷别笑话,我们两个是朝廷通缉犯。” 甜宝点点脑瓜子,“被九国通缉。” 鲁嬷嬷,“……” 片刻后老妇人失笑,“你们当真是能耐。” 她虽是关外人,但是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老妪,能被九国通缉,要么是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要么是有被九国忌惮的本事。 她猜这两个后生,是既干了大事,又有相当的本事。 “我会尽快找出解毒的办法,免得你们实力打了折扣,到时候应付不了那么多强敌。”老妇人道了句,便不再继续往下打听。 屋子里火光暖黄,支在火炉上的铁锅热气蒸腾,简单的饭菜,寻常的闲聊,交织出几许平平淡淡的温馨。 入睡时间,甜宝房门刚关上片刻就被叩响。 “何事?”天气冷,甜宝钻了被子就不太想出来。 “甜宝,有件事我忘了跟你说。”门外青年声线散漫悦耳,似心情不错。 甜宝翘了下唇角,“说。” “在关内时收到我爹的消息,当时急着来羌族,小事我一时忘脑后了。”青年顿了下,“你中蛊的事干爹跟毒爷爷、还有大胡子叔叔他们都知道,我们偷溜的当天,他们也各自给你寻办法去了,这时候毒爷爷应该已经到了毒王谷。” “……”甜宝掀开被子就往门口冲,小拳蓄势待发。 待门开,外头的人已经溜得没了影儿。 就是故意等她爬进被窝才来的!算计她掀被下床的片刻功夫好逃跑! 小王八蛋! 第316章 小甜宝还在等着他救命的!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接下来几天白彧都被揍得惨兮兮,没少被鲁马他们看热闹。 “可惜锁桥断了,外面大雪封山,一时出不去,没办法给毒爷爷跟干爹他们传信告知你的情况。”白彧顶着一个黑眼圈坐在火炉前啃烤鸡腿,“待能出去了,我立刻给他们递消息。” 甜宝手里也拿着个烤鸡腿。 这段时间因着两人打猎,婆婆家的伙食有所改善。 “告诉他们我的毒无碍就行了。”她道。 青年这下不赞同了,“我知道你素来报喜不报忧,但是这件事情还是跟长辈们如实相告的好。你的毒暂时看起来没什么大碍,但是解毒依旧是大难题,正好现在大家伙已经跑到各处寻找办法,把实情告诉他们,正好可以让他们有寻找的方向免得多走弯路。甜宝,这件事情真不能瞒着,否则哪天你万一有什么事情,他们心里只会更难过更自厌。” 甜宝眉头皱了下,好一会才不情不愿嗯了声。 白彧见状,身子歪过去些许,故意贱兮兮道,“我猜毒爷爷现在已经把毒王谷掀翻天了,要不要打赌?” “……”想着老头大闹毒王谷的画面,甜宝眉头舒展,隐有忍俊不禁之意,“不赌。” 这时坐在两人对面的小姑娘怯生生问了句,“毒爷爷?” 问完立刻把头埋了下去,无意识抠起手指,害怕自己搭话会惹哥哥姐姐不高兴。 此时下午,鲁嬷嬷到楼上翻古籍去了,一楼只有三个小辈在。 甜宝看了眼开口后浑身不自在的小姑娘,“是我们家小老头,医毒双绝,爱凑热闹,喜欢耍嘴皮子。只要有他在,就没有冷清的时候。” 想了想,甜宝又大言不惭加了句,“人见人爱。” 听到回应,小姑娘脑袋瓜立马支棱起来,澄澈眸子亮晶晶的,溢着惊喜跟欢喜。 “哇!真的吗?” “自然。” 一个敢说,一个敢听,而且还信以为真。 白彧绷着脸,肩膀微微抽动,“没错,人见人爱!” 这时候毒王谷里见到老头子的人,定是爱得生不如死了。 一如白彧所料,毒王谷被毒不侵闹翻了天。 谷中藏医药典籍的书楼被老头翻了个底朝天不说,连各长老、管事的住所也没能幸免,旮旯犄角藏的东西都被老头翻了出来。 人人叫苦不迭,偏又莫可奈何,拿着老头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们都是玩毒的,那些招数对老头完全没用。 “老祖宗,我们谷里的典籍跟孤本全在这了,真没有了!别说你每天来搜三遍,就是搜十遍百遍,没有就是没有,它也不能凭空变出来呀!”新毒王谷有点话事权的人全追在老头屁股后苦口婆心。 在各处没搜到有用的东西,老头又回到书楼,把房梁上任何可疑小洞又查了遍,连楼顶的瓦片都被他一块一块掀开了,看看瓦片下面有没有藏私货。 “你们这新毒王谷好歹是拿银子堆出来的,东西就这么少?诓爷爷呢?老子不信!你你你,你们几个,去把对面屋子瓦片也给爷爷翻了!” 书楼下跟来的人一个个欲哭无泪。 还翻?老头来这里闹一次,他们就已经谷不像谷了! 翻自家后花园都没这么自在? 不带这么折腾的! 毒不侵站在屋顶两手叉腰,居高临下睥睨下方众人,片刻后悠哉悠哉在瓦片上坐下。 “不想再翻瓦片了?不想翻也成,你们帮我办点事去,让我满意了老头立马走人,不带多待的!” 希望在眼前,下方人群迸出生机,“老祖宗请说!” “这几十年你们新毒王谷名声颇盛,结识的人应该不少,而且还都是非富即贵。富贵人家里收藏的好东西那肯定也不会少?你们去给我收集一百本各家私藏的医药蛊典籍,越快越好,要不然惹老子不高兴,老子以后就住在这不走了!” “……” “不仅不走,还把你们全部弄成药人!” “……” “也别想着开溜,把老头扔在这里一个人唱独角戏。你们跑不了,爷爷给你们下的毒你们也解不掉,要生还是要死,你们自己选!” “……”日你大爷! 这才是新毒王谷的人真正憋屈的地方。 这怎么选?这有的选吗? 下方人笑脸僵硬,咬牙切齿,“老祖宗有吩咐,我等岂敢不应,我们这就去替老祖宗要典籍!” “桀桀桀!这才是我的好徒子徒孙!” 众:呵,多谢夸奖。去你娘。 老头翘着下巴高傲无比,目送众人灰溜溜离去后,表情一收,脸色跟着垮下来。 他到新毒王谷已有数日。 把这地方掘地三尺搜出来的典籍也不过寥寥数本,有关蛊虫的记载料皆是只有三两句话提及,血丝流虫四个字典籍上更是一次都没出现过。 全都没屁用。 小甜宝还在等着他救命的! 积雪未化的寒冬,老头坐在铺着碎雪的屋顶,眼睛被风吹得通红。 另边厢,燕霞关外。 一行十数人出现在东南方雪山峡谷。 为首玄衣青年身姿笔挺,器宇轩昂,周身气息凛冽。 “皇上,索桥已断,这里……也过不去。”探路影卫回来禀报,在青年面前低着头,不敢去看他的脸。 皇上平日待他们亲和,但是此次牵扯的人和事不同。 从长京赶来的一路上,皇上便没笑过。 魏离抬眸,看着二十丈外雪山,星眸冰寒,“回北门入口,从那里进。” “皇上,如今大雪封山,北门入口已经被雪堵实了,最稳妥的办法是等冰雪消融——” “那就从雪山上爬过去!朕等不了!” 关外积雪消融至少要等到三四月。 他等不了。 羌族藏在雪山群中,内里的信息外界一点打探不到。 甜宝现在就在里面,蛊毒有没有发作、情况危不危险他亦同样一无所知。 魏离眺望雪山,视线落在被雪山阻隔的某处虚空,眸光晦涩。 他不想总是做来迟的那个。 不想做该在的时候总是不在的那个。 不管是对甜宝,还是对所有他在意的亲人,这都不是他的初衷。 第317章 智力八岁 羌族。 圣女碉楼。 “圣女,族里鹰眼通报有人想闯雪山,人已经在北入口,总共十三人。”阿银禀告。 连翘靠坐皮毛坐椅,“可知来者身份?” “不知,但属下猜测是敌非友。苏九霓跟白彧刚来不久那些人就紧随而至,应该是一伙的。” 俏白指尖抚过脖颈伤口,连翘眼里暗光闪动,“既如此,就把他们一并留下!” 她站起,下令,“命鹰眼带五十部众把那些不请自来的人埋在雪山里!入夜后你去抓一百族人,注意避开其他人耳目,我要重启百杀阵!这次再要给我出幺蛾子,你的脑袋就别要了!” 阿银不敢多言,忙应声,“是,属下定办妥当!” “去,把樵奴叫来。” 樵奴便是那晚以笛音试探甜宝的男人。 入了碉楼后跪在大厅空地上,听凭吩咐。 “樵奴,你是王爷指派给我的人,身手在我羌族可算最顶尖的。这些年你对我忠心耿耿,比起阿银,我对你的信任实则更多,因为我们都一心忠于王爷。”连翘缓步走到樵奴跟前,食指挑起樵奴下颌,居高临下睨着他,“现在苏九霓来了羌族,我们当联手把她拿下来。眼下我有件最重要的事情交予你办,或会丧命,你可愿意?” 樵奴目不敢斜视,“但凭圣女吩咐。” “好,呵呵呵!”连翘满意收回手指,将事情交代完,遣退了樵奴后,她离开一楼大厅回到楼上卧房。 圣女卧房华贵,所用皆是族中最好最优。 东瓶西镜,悬玉挂银,靠墙置偌大雕花木柜,放满华裙霓裳。 款款在铜镜前坐下,连翘看着镜中人,指尖将面纱挑下,露出隐在后方的脸。 粉面桃腮,艳若云霞,女子有副极艳的容颜。 她抬手抚上白皙面颊,双眸盈动情意,一瞬柔情似水。 “六郎,待拿下苏九霓,大功一件,你总该来看看我了?” …… 白马族这几日天天跟过大年似的热闹。 每天出去打猎的人没有一次是空手而回的。 之前养伤那些人更是伤还没好就急不可耐回归队伍,每天跟着出去过过干瘾都觉得高兴。 “甜宝姐姐,鲁马叔叔说下午去西边雪山看看,那边也有猎物可猎。”吃过午饭,鲁冰儿蹭到甜宝身边羞答答的,反复给自己打了几次气才敢开口,“姐姐,你带冰儿一块去好不好?” 嬷嬷最近忙着研究解蛊之法 ,一天只有吃饭的时候才能看到她。 一楼便成了三个后生的地盘。 甜宝躺在屋里唯一的竹躺椅,眼睛半睁半阖,转眸间瞅着就搁在手边的粉白脸蛋儿,抬手便揪了下,“现在不怕我了?” 小姑娘笑得灿烂,眼眸弯弯,“不怕!” 这几天她跟甜宝姐姐熟了! 她说话的时候姐姐都会搭她的话,她问的问题姐姐也总会回答,可好了! 鲁冰儿心头还有股暗暗窃喜,她好像知道了甜宝姐姐的秘密,姐姐虽然不爱笑,但是一点也不凶,是好人! 小姑娘笑得跟偷着腥的猫儿,挺可爱。 甜宝唇角弯了下,闭上眼,“想去就去。” 乐得蹲在旁边的小姑娘蹦起来,提着裙摆就往楼上跑,“我去告诉嬷嬷,姐姐带冰儿去玩啦!” 白彧坐在火炉旁面无表情。 “甜宝,你不觉得我们遇到的人都很奇怪?但凡年轻的年纪小的,怎么一个个都爱往你那儿凑?小麦穗是这样,鲁冰儿也是这样——” 少女嗓音幽幽,“你小时候跟她们一样。” “……”是,他小时候喜欢凑上去讨揍。 白彧又指着自己鼻子,“咱俩一块来的,她光黏你不黏我,我这么大一个人坐在这里跟不存在似的,正常吗?少爷这张脸长得不差哪?” “下回找个黏你的?” “……” 白彧认真烤火。 再聊下去得把自己气死。 甜宝从小就不会聊天! 几天功夫,部族往外方圆十里的雪原已经找不到一只野兽。 猎手们的兴奋劲儿正高涨,这里猎不着东西就换个地方猎,下午大家伙就吆喝上甜宝跟白彧,浩浩荡荡往西边雪山出发。 鲁冰儿特地换上了方便打猎的衣裤,眼睛晶亮的黏在甜宝身边,像个刚刚长大准备去见世面的孩子。 几人出发时,鲁嬷嬷在楼上倚窗目送,视线落在小孙女背影,眼底尽是欣慰笑意。 族里猎手们对冰儿竟然跟着一块来也是惊奇的,只是众人面上没有表露出异样,免得冰儿敏感。 小姑娘黏在少女身边时,鲁马跟白彧并肩走在一处,看着前头小姑娘高兴起来蹦脚尖的背影,脸上扬开笑意,“没想到冰儿愿意亲近甜宝,鲁嬷嬷一定很欣慰。” 白彧眉尾动了下,放低声音,“冰儿看起来有十四五岁,但是比这个年纪的普通孩子要更单纯。” “年前刚满的十五岁,唉。”鲁马低声叹息,“要是没出意外,羌族现在的圣女本该是冰儿。她小时候可聪明了,在蛊术上一点就通极有天赋。连翘为了能连任圣女之位,设计把冰儿害了,当时冰儿才八岁。自那以后她就一直是八岁的孩童性格,年岁长了,智力却永远停在八岁了。” “你们羌族圣女在位有时限?” “没有,成了圣女后至老死前,族里才会挑选下一任继位。连翘是因为当初犯了情戒失去继续当圣女的资格,所以族中长老们商量后打算让冰儿继位。连翘心狠手辣,直接动手害了冰儿。” “连翘谋害下一任圣女,没有受罚?” “哼,她联合外界高手强压,之后那些长老就在没有一个人敢开口反对。连翘身边护着她的高手,也是外面的人给她的。那个不要脸的——”鲁马愤愤,终究闭了嘴没有多说。 这些族中丑事本不该跟外人提及,他已经多嘴了。 白彧见状也识相没有在继续多问。 “姐姐,你打猎为什么那么厉害呀?冰儿也想跟姐姐一样厉害!” 耳边小姑娘嗓音话语皆透着娇憨纯真,甜宝低眸看她,伸手在她发顶揉了下,力道很轻,“我教你。” 第318章 以后也要开开心心的 刚满十五岁的小姑娘,比甜宝小一点点,个头矮半个头。 姐姐一句“我教你”就能让她高兴半天,全然当真,丝毫不怀疑姐姐骗她。 雪山比平地上的雪原要难走许多,上山的路被积雪覆盖很容易脚下打滑。 白马族一众猎手爬的气喘吁吁甚是艰难,等爬到能平稳些行走的高地时,两个少女已经在上面等了很久了。 冰儿扬着大大的笑脸咯咯笑,“鲁马叔叔,这么好走的路你们怎么都喘大气啦。” 鲁马一众,“……” 跟小姑娘计较显得他们多幼稚。 年纪小就这点好,被人拎着走都懵然不知,还以为是她自己腿脚的功劳。 白彧走在最后,足下如履平地,慢慢悠悠。 最后一个撑上来,看着小姑娘半个人挂在甜宝身上,挑了下眉头,“冰儿,来,哥哥跟你比赛,谁能先爬到前头那座小峰算谁赢。你赢了哥哥姐姐给你猎一头狼,哥哥赢了你夸一句哥哥帅气,如何?” 众,“噗!” 小姑娘茫然,哥哥指的那座小峰是笔直笔直往上的,冰儿爬不上去啊! 而且,“哥哥本来就帅气,不用冰儿夸也帅气呀。” 白彧笑得那个荡漾,“冲你这句话哥哥就不赢你!” 甜宝翘唇,“你赢不了。” 话毕,拎着冰儿就往小峰飞去,跟拎小鸡仔似的轻飘飘。 冰儿突然到了半空,先是吓得赶紧抱紧少女手臂,看着脚下飞掠而过的雪景,惊吓很快就被惊喜取代,“姐姐比哥哥还帅气!” 白彧荡漾僵住。 猎手们故意笑得很大声。 白马族碉楼那边,汉子们成群结伴上山打猎去了,这段日子各家积攒了不少食物,解了家中妇人们的愁,眼下得空,便走家串户的坐一起烤火唠嗑。 小童玩耍嬉闹声,妇人们交谈声欢笑声,一阵一阵从窗外飘进房中。 鲁嬷嬷坐在窗前,面前放着几本纸质泛黄、边角起毛打卷的古籍,眉间因为外头欢快声音染上几许柔和。 着手拿过放在桌边的木匣子打开,里头是她刚刚蕴养出的血丝流虫幼虫。 如何去除蛊虫残体,她花了几天时间刚刚摸着点头绪,至于办法能不能成,还需试过方知。 羌族做的孽事,她既遇上了,便不能看着不管。 即便退下大祭司的位置,她也放不下那份责任。 天色一点点变得昏暗,夜色将至。 远处雪山传来几声怪异声响,动静引老妇人抬了头,朝拢在灰暗天色下的远山望去。 周围刚刚归家做晚饭的妇人们听得动静,也好奇的跑出碉楼引颈观望。 有人看到楼上窗边的鲁嬷嬷,扬声道,“嬷嬷,这动静有点怪,会不会是连翘又干了什么缺德事儿了?” 鲁嬷嬷看着那方,皱眉,“动静是羌族北边入口处传来的,离我们这里甚远,没办法查探……都先回家做饭去,那边是党项族的地盘,咱操心不上。” 一句话安抚了妇人们,各人安下心来重新钻进屋里,做好饭等晚归的汉子们回来,进门就能吃上热乎的。 甜宝等人也听到了远处传来的动静。 只是距离太远,动静也不过片刻就消停了,众人听听就过,没放在心上,沿着上山的路往家回。 今儿又是满载而归。 冰儿得了哥哥送的一头狼,背在哥哥身上,走在后头看着雪狼满身雪白皮毛、一身紧实的肉,小姑娘脸上笑容就没落过。 …… “皇上!可有受伤?” 另一边雪上顶,刚刚爬上来的影卫围在玄衣男子身边紧张询问。 魏离摇头,不甚在意,“没受伤,天色马上就要黑了,赶紧越过雪山,我要找人。” 山顶上除了他们这波人,地上还伏了一地尸。 刚才的动静就是这些人弄出来的,在山顶撬雪团,妄图把他们埋在雪堆下。 要不是来的人皆身手不弱,又有多年配合默契,即便最后能爬上来,也要折损人手。 魏离把身上披着的大氅解下扔掉。 他是最先冲上山顶的,避过了雪球没受什么伤,只是跟那些人打斗的时候把大氅划破弄脏了。 沾了不少血迹。 他不想被甜宝跟白彧看见,不然两人要一块笑他不行了。 此刻夜色已降,雪山那边已经亮起灯火,疏密相间如坠了一地碎星。 “走。”魏离道了声,带着影卫开始往山下纵去。 来的路上他把收集来的羌族资料倒背如流。 整个羌族部落里囊括不同族别,白马族、党项族、青衣等等。 整个部族以圣女为尊,大祭司威望最高。 甜宝来这里肯定要找上圣女,他就朝党项族去。 一行往山下冲,在夜色掩映下教人难以察觉。 那方灯火阑珊处,羌族族人们还没察觉到夜色下藏着的暗涌,一如平常做饭吃饭,过自己平平淡淡的日子。 那些出外晚归的人三三两走在路上,望着家方向的灯火说说笑笑。 及后,说笑声戛然而止,身子倒下,被暗处走出来的人悄无声息掳走。 连翘负手站在碉楼高处,看着一山之隔的那边,灯光稀落落,黯淡橘黄。 她扬唇冷冷一笑。 对身后跪地的男女下令,“启阵!” …… “阿婆,姐姐好厉害,今天姐姐咻一下带冰儿飞上去了,好高好高啊!” “哥哥真的送了我一头狼,是头狼哦!长得最大只,肉也最多!” “阿婆,姐姐还说教我打猎!以后冰儿也能打猎物孝敬阿婆了!” 小碉楼里,小姑娘的声音叽叽喳喳,从未有过的活泼。 鲁嬷嬷在火炉旁搅着锅里炖菜,眼角眉梢含着笑意,耐心十足的听小孙女说话。 孩子的快乐,轻易就能感染旁人。 “冰儿今日这么开心,以后也要开开心心的。你开心了,阿婆也就开心了。”她笑道。 小姑娘重重点头,“冰儿每天都会开开心心的!” 说罢小姑娘亮晶晶的眼睛往坐在另一边的清冷少女飘去。 只要姐姐在,她就天天开心! 白彧察觉到了,脖子后仰,缓缓扬唇假笑。 甜宝是块香肉,谁见了都想叼一口。 没门儿。 第319章 铺天盖地的蛊虫 嗡嗡—— 嗡嗡嗡嗡—— 雪夜下的碉楼灯光盏盏,刚打猎回来的汉子们跟家人围在暖烘烘火炉旁,边吃着热乎晚饭,边大声说着打猎趣事。 严冬的凛寒被欢声笑语驱散,也掩盖了由远逼近的虫鸣。 鲁嬷嬷家,甜宝跟白彧同时停下筷子,眼神一瞬锐利。 “百杀阵!”两人几乎异口同声。 那种让人头皮发麻的嗡嗡声他们听过,就在连翘开启百杀阵那晚! “什么意思?”鲁嬷嬷闻言脸色沉凝下来。 “连翘开启百杀阵了,要是所料不错,这次她的目标是我们及整个白马族!蛊虫已经朝这边来,嬷嬷,冰儿,通知大伙快走!” 一声尖锐笛音穿透夜空。 四周欢声笑语乍然静下来。 嗡嗡虫鸣立刻显现,如同闷雷从四面八方朝白马族居住地碾来。 “所有人听着,别慌!马上去防护洞!”鲁嬷嬷走出门口,气沉丹田,苍老声线沉着冷静。 白马族人短暂惊慌骚乱后,听到嬷嬷的声音很快就跟着冷静下来,及后各家响起乒乒乓乓声。 没有人往外跑。 终日与蛊为伍,羌族家家户户挖有防护洞,就是为了出现意外时躲避蛊虫用的。 嗡嗡声越来越近,已经没有时间耽搁了。 鲁嬷嬷不二话,回到屋里把左墙角的大陶缸挪开,露出下面的地道,“白公子,苏姑娘,你们也进防护洞!老身回来之前,烦请二位替我照顾好冰儿!” “嬷嬷!你可是要去解阵?如何解,告诉我,我去。”甜宝攥住老妇人胳膊,唇角紧抿。 “百杀阵以人血为引,只要血腥气浓郁到一定程度,蛊虫就会闻腥而动,无可解!连翘这时候启动阵法必然已经做足准备,我们只能躲!”鲁嬷嬷眼底显出急色,“别废话了,快进去!” “你不跟我们一块进去,你要去哪?” “我要去把汇聚过来的百虫驱离,否则它们会一直逗留此处,藏在防护洞里的人便出不来!” “嬷嬷!”白彧皱眉,也开了口,语速极快,“连翘启用百杀阵必然会把防护洞一并计算在内,她要杀我们又怎么可能看着我们躲进洞里安然避祸?此举并非我们以为的那么简单,背后定然另有杀招!或许百杀阵的真正目的,就是为了把我们逼进防护洞!” 甜宝想到什么,眼睛倏地暗了下去,一手拽着鲁冰儿,一手拽着鲁嬷嬷,毫不迟疑往外纵,“是雪崩!白彧,走!” 她话音刚落,远处山头再次传来异响,山崩地裂的前奏贯彻黑夜虚空。 “不可能……不可能的……”鲁嬷嬷本就煞白的脸色白得更甚,瞳孔大张,失了血色的嘴唇颤动,“一旦雪崩,整个羌族都活不了!连翘怎么能这么做,为了一己私欲连族人的性命都不顾了……连翘,连翘!!” 屋外的情形极不容乐观。 闷雷声已经近在耳畔,即便是在暗夜下,也能看到空中压来的黑云。 还有地上迅速蔓延过来的黑色潮水,以及隐藏在地底下时而被同类挤得破冰而出的黑影…… 黑影所过之处,堆放在外的木柴、竹制的碉楼边缘顷刻化为齑粉。 这就是百杀阵,铺天盖地的蛊虫! 若无提前防护,天上地下都躲不过! 而远处,还有人为的天灾在酝酿中,下一瞬就会炸开来,将山下的一切尽数掩埋! 山的另一边,哭喊尖叫声已起,惊诧绝望,不可置信。 鲁嬷嬷在哭喊中回神,双目迅速赤红,用力想要挣开少女钳制,“白马族人还在防护洞里!我要去救他们!雪崩之前能逃一个是一个!你们先走!苏姑娘,老身拜托你替我照顾冰儿!” 说着她从怀里掏出张小羊皮卷塞到少女怀里,“这上面写着老身推算的解蛊之法,未能全部加以验证,之后要靠姑娘自己了!” 少女的手跟铁钳般,竟挣不脱。 期间少女足下一刻未停,速度之快将闷雷远远甩在了身后,“嬷嬷,族人在防护洞里尚能避开蛊虫,这时候把他们叫出来只会让他们更早丧命。” 老妇人脸色更加惨白,眼神黯淡至极致。 她如何不知? 天灾人祸无可避,可让她眼睁睁看着族人死去,她做不到。 她是大祭司,是族人的信仰,就算要死,也当死在族人前头!而不是弃他们而去,独自偷生! “苏姑娘!我——”老妇人眼里迸出坚毅,张口要说什么。 刚刚开口就被少女打断。 耳侧寒风凛冽吹过,如刀切割人脸颊,少女嗓音淡淡,却奇异的透出能安抚人心的力量,“嬷嬷若肯信我,什么都都别做,之后的事情交给我,我会把白马族人一个不少的带回来。” 鲁嬷嬷浑身一震,侧眸,入目是少女清冷侧颜,冷静,笃定,自信。 她身上那股超脱年龄的淡然气势,似这世间没有任何东西能打倒她。 那般强大。 青年冷静淡定声线也于这时响起,“嬷嬷,甜宝说到便能做到,且信她一回如何?” 鲁冰儿虽智力不及,但是也意识到眼下是什么情况,她紧紧靠在少女身侧,说话时嘴里灌入冷风,以至于声音断断续续,却也甚是坚定,“阿婆、冰儿信、信姐、姐姐!” 这片刻功夫,几人已经驰出白马居住地,离了那方山坳,到达雪原边缘。 后方传出轰隆隆声,地动山摇。 雪山从山顶崩塌了。 便是昏暗夜色中,也能清晰感受到雪崩的磅礴及残酷。 势如摧枯拉朽,声势震耳欲聋。 所过之处一幢幢碉楼坍塌,暖黄灯火迅速湮灭,一切皆被被雪海掩埋。 鲁嬷嬷扭头,看着曾经居住的地方变成雪原,听着划破夜空的轰隆声将绝望哭喊掩盖,浑身剧烈颤抖,目眦欲裂。 浑浊眼泪瞬间湿透脸颊,泣不成声。 心头生出的冷意,比置身冰窟更甚。 为了不让她们察觉异样,连翘设下毒计的时候根本没想过通知族人提前撤离! 究竟是什么样的私欲,让她如此心如毒蝎! 第320章 你们全被埋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某处山顶,看着白马族群被雪海吞噬,连翘放声大笑,兴奋癫狂。 “阿银,樵奴,你们看,他们死了。凡人再能耐,在天地面前也是不堪一击。外界把苏九霓的能耐传得奇乎玄乎,现在如何?不也被埋在雪底下了吗?哈哈哈哈!” 山顶雪地莹光朦胧,樵奴站在女子身后低眸,一言不发。 阿银跌坐在雪地上,十指扣入雪中,失了魂般,眼睛猩红。 听到女子笑声,她抬起头来,不可置信质问,“圣女,我们羌族的人也在那里,他们全死了,全死了!你为什么不让族人提前撤离!你要杀苏九霓,却让他们全部陪葬!为什么?我们的至亲都在里面!” “至亲?我何来至亲?”圣女垂眸,讥笑,“当年不过因为我对外族人生了情,族中就要免去我圣女之位,甚至要让我受酷刑责罚!那时候族里人谁曾同情我?便是这些年我继续统领羌族,下面的人对我也是颇多微词明恭暗鄙!这些你都是知道的呀 ,阿银,怎么会问出这么可笑的话来?” “你疯了,你真是疯了……”阿银眼睛红得几欲滴血,摇着头喃喃,随后发疯般嘶吼,“他们本可以不用死的,你明明可以先让族人撤离!连翘,原来你从未把族人当人看!” “你又比我好多少?开启百杀阵要用族人献祭,你抓族人的时候也不曾手软,现在反倒质问起我来了?说到底你现在如此愤怒,不过是因为你阿爹阿娘跟弟妹也被埋在雪底下罢了。”连翘好整以暇理顺被风吹乱的发丝,捻袖转身准备离开,“从此以后这天下懂得蛊术的就只剩下你我二人,荣华富贵在前头等着,一个数千人众的小小羌族算得什么呢?阿银,念在你我主仆一场,你若想继续跟着我,刚才那些不敬我既往不咎。若不想,你就自行离去,我也不为难于你。就这么这。” “哈哈、哈哈哈哈……”瞪着女子倨傲背影,阿银大笑,笑声如同悲鸣,充满嘲讽。 不知是在讽他人,还是在讽自己。 连翘毫不在意,举步往山下走,于抬眸时看到前方情形,脚步猛地顿住,脸色一变,“你是何人!” 樵奴也在对面人出现的第一时间挡在了连翘面前,双目如电,浑身戒备。 来人一身玄衣与夜色相融,手中长剑在月色与雪色间折射冰冷寒光。 他长相极俊美,周身却翻滚浓郁戾气,气势狠厉如恶鬼。 “是你制造的雪崩。”他一字一顿,右手抬起,长剑直指连翘,双目猩红。 连翘见状沉了眸色,不敢大意,瞥见青年身后还有十数道身影相随,立刻猜出他的身份,“你就是今日想要闯雪山的人?果然是敌非友,哼!樵奴,杀了他们!” 青年嗓间发出几声如泣低笑,下一瞬剑气如虹,将挡在女子身前的人劈退,剑尖直直朝女子刺去。 “我必要你生不如死!” …… 震耳欲聋动静渐渐减弱,地面的摇晃震动也逐渐平息。 雪崩停了。 那阵浩大声势,持续了不过一刻,此地往昔情景已不复在。 举目四野,处处雪白。 碉楼不见了,灯光不见了,人声也听不到了。 便是身后雪原里的野兽,也被惊天动静吓得躲进了林子深处。 鲁嬷嬷失神的看着白马族曾经居住的地方,眼泪在眼睫凝成了冰。 甜宝松开了一直搀扶她的手,偏头,“白彧,你在这里照顾嬷嬷跟冰儿,我去把人带出来。” 老妇人闻言眼睫剧颤,不敢相信般看着少女,嘴唇反复蠕动却吐不出一个字节。 她以为少女刚才的话不过是为了安抚她,可是现在……苏姑娘真能把人带出来?她真的、真的有办法?! 便是冰儿也瞪大眼睛紧张地捏紧了衣袖,随后眼泪悄悄盈在眼眶。 她是信姐姐的! 是信的! 看,姐姐说要去把鲁马叔叔他们带出来了,姐姐没有说谎! 白彧没有二话,“快去快回,我就在这儿等你。” “嗯。”少女应了声,头也不回往白马族地飞去,快如疾风。 等少女背影消失眼帘,白彧放收回视线,对鲁嬷嬷跟鲁冰儿道了句,“嬷嬷,冰儿,抱歉。” 话音落,指尖在老妇人跟小姑娘脖子后方轻点了下,二人还没反应过来就闭眼昏睡了过去。 把两人扶着靠坐旁边枯树,白彧又眺向少女行去方向。 什么都没做,一如他所言,在这儿等她回来。 又一刻后,甜宝出现在曾经碉楼林立的地方,打开空间就开始大范围吸取。 空间里,蹲在药田旁当铁桩的不死人听到奇怪动静,脖颈僵硬扭动,抬起头。 便见一大片一大片雪白物体从老梨树那边飞来,越过他头顶飘向远处,最后在那边山脉空地降落。 砰砰砰—— 砰砰砰—— 眨眼功夫就堆出一座白色的山。 现在空间里的山脉,除了正常的绿色,后来多出的黑色,现在又多了白色。 白色雪山里还有什么黑乎乎的被冻住的东西,一块被夹带进来了。 东西进来了。 人没进来。 不死人收回木然视线,举起手里的剑就朝土坑里的活死人脑袋上拍。 越拍越用力。 赌气似的。 直把活死人整个拍进了土里才消停。 空间外,曾经的居住地很快显露出原貌。 只是碉楼到底被冲塌压垮了,一并被收入空间后露出来的地皮,跟地面长了癞子似的,眼色深浅不一。 “鲁马叔叔,白马族的,出来,安全了!”少女气沉丹田吆喝了声。 很快各处“癞子地皮”就传来动静。 一个个脑袋从地底下钻出来,脸上皆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短暂庆幸过后,又各自露出千奇百怪的表情。 “碉楼呢?我家呢?” “怎么抬头就能看到月亮?不对啊,谁把我家防护洞的出口挪到外面了?” “什么挪外面,咱的楼全不见了!” “刚才外面那么动静你们都听见了?甜宝,刚才怎么回事?我们躲在洞里差点没吓死!” “对啊,刚才动静太大,我还试着把洞口木板往上顶了下,顶不动,我还以为是连翘教人把我们的防护洞给封死了!” 汉子妇人娃子们七手八脚从洞里钻出来,你一句我一句,场面登时闹哄得跟菜市场似的。 甜宝小脸幽静,“刚才雪崩了,你们全被埋了。” “……” 场面立刻死一般寂静。 甜宝很满意。 第321章 你简直枉生为人 片刻后有人尬笑。 想说甜宝肯定是在跟她们开玩笑呢。 但是那么高那么沉一座碉楼没了怎么解释? 不是一座碉楼没了是所有碉楼都没了怎么解释? 鲁马捂着突突跳的脑袋,想找点什么话说,视线晃眼看过山那一边,被吓得话直接往外蹦出来了,“草他老子的真的是雪崩你们看羌族也全被埋了!!” 以前每到夜晚,那边的灯火远远看着总多得像星星一般。 今晚一颗星都没有。 不下雪的夜晚,月光跟白雪相互映照,光线透亮。 山的那边如今只见白雪不见人。 整个山坳都被填平了。 偌大一座部族倚居的山,现在仅能看见一方山头。 有了比较跟参照,白马族人才发现,他们这里是例外,而且极其怪异。 一粒雪沫子都寻不着。 所以他们才能活着爬出防护洞。 否则,防护洞就是他们全家老小的坟墓了。 这个认知一冒出来,脚底生出的寒意冷得众人牙齿嘚嘚打战。 这时候没人计较鲁马爆的那句粗口了。 娘啊,他们真的是死里逃生! “走,先离开这里,免得哪里有没清理干净的蛊虫冒出来凭白丢性命。”甜宝扫了眼,从大家伙反应判断人数应该没少,也没人受伤,遂小手一挥,领着大部队往外走。 百杀阵引来的蛊虫有些是跟不死人一样喜欢钻地的。 以防万一,先离开最稳妥。 她什么都会,就是不会解蛊。 “甜宝!”鲁马视线还在山那边,月色下一张脸微微发白,唇瓣颤抖,顿了一会才发出声音,“那边……那边的人是不是都、都——死了?” 最后两个字,他用尽力气才问了出来。 “嗯。”甜宝道,“没人通知他们躲进洞里。” 雪崩来的前一刻,那边绝望的哭喊声穿透云霄。 他们跟随的人不惜他们的命,最终沦为祭品。 白马族人情绪乍起乍落,及后默默跟在少女身后往外走。 没了说话声,雪夜总显得特别冷寂。 远处传来的呼声便也显得格外清晰。 “甜宝!” “甜宝——是不是你,甜宝!” “甜宝!!” 很熟悉的声线,。 甜宝停下脚步回头,眉毛微诧挑起。 雪地那头,很远的地方,一道黑影飞快往这边纵来。 到得近前落地后又拔足狂奔。 明明老大一小伙子,跑起来愣是连滚带爬,样子看起来端是狼狈。 甜宝先往他后头瞧了眼,除了她应该没有别人看见年轻帝王这种模样,不会被外人笑话了去,“你怎么来了?” 话音落,青年也冲到了她面前,伸手就把她紧紧揉进怀里,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喘息,“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没事的,我就知道!哈哈哈哈!” 甜宝脖子后仰,小手盖住青年脑袋把他推开。 要不是他说话带哭腔,可怜兮兮的,她就揍他了。 “师姐命硬着呢,你来作甚?” “来找你。”被推开,青年也不恼,黯淡黑眸重新亮起,此前冷绝的气势全然隐去。 一颗心落到实地后,人也正常了,“白彧呢?他怎么样?可有受伤?” “先跟上,待会再叙旧。” “等会,我抓了个人,你应该会高兴。” 甜宝不耐烦了,攥起青年后衣领把人拖着走,“这里有蛊虫,有完没完,走!抓的人也带过去!” “好。”青年身量高,被少女拽着,跟被捏住后脖颈的大狗似的,弯腰弓背亦步亦趋,极之配合。 白马族人悲伤的情绪愣是被这一幕给冲击到,悲伤难过淡去不少。 这次用走的,回到雪林是近半个时辰后。 鲁嬷嬷祖孙俩在吵闹声中幽幽醒转,被族人拱在一处叽叽喳喳话不停。 白彧也跟归来的人汇合了。 甜宝、魏离、还有十二影卫,以及三个俘虏。 再次聚头重逢,俩青年四目相对,片刻后你捶我一下我擂你一拳。 “行啊,来得及时,竟然把连翘抓着了。”白彧挺乐,雪崩的时候他还在可惜,连翘那种人,定然在雪崩前早早逃到了安全地方,想要把人抓住怕是不容易。 没想到瞌睡来枕头。 魏离这家伙竟然赶上了。 魏离弯了下唇角,“我收到消息就用最快的速度赶来了,外头大雪封山,羌族的人为了阻拦我们进来,撬了不少雪团。我们闯过来后还不知道要去哪里寻你们,就撞上那三人从羌族跑出来。” 当时他察觉有异,悄悄尾随了一截路,没成想刚跟那些人跑到山头,就听到了地动山摇的动静。 那一瞬间他浑身血液都跟着结了冰。 尚能保持最后一点理智没把连翘几人当场杀死,还是因为心里存了点侥幸,若甜宝在羌族某处,以她的能力,在雪崩里也一定有能力逃出生天。 幸而,他猜对了。 回想当时亲眼看着雪山崩塌将下方一切掩埋时的心情,魏离仍然心有余悸,伸手狠狠抱了白彧一下,“幸好,幸好你们都没事。” 白彧几乎下意识要把人踹开,听到这句话,默默收了腿,反手回抱了青年一下,拍拍他肩膀,“在我们面前就算了,在外面可千万别这样,啧,师兄,注意身份。” 惹青年哭笑不得,又给了他一拳。 三个俘虏被扔在雪地上,皆双手被缚点了穴道,动弹不得。 从高高在上的圣女一朝沦为人质,连翘的高傲终于被击碎,眼底流露出恐惧来,“放开我,你们放开我!鲁嬷嬷!你曾是羌族大祭司,我是你看着长大的,你当真要让外族人如此糟践我吗!鲁嬷嬷,嬷嬷!” 白马族人安静下来,看向雪地中挣扎不休的女子,人人面露鄙夷。 这声嬷嬷,连翘怎么叫得出口! 鲁嬷嬷撑着树干站了起来,越过族人,一步一步走到连翘面前,片刻后伸手狠狠扬了她一个耳光。 “连翘,你简直枉生为人!” 老妇人满头银发轻颤,眼睛红得溢血。 以前她也曾把连翘当成闺女看待,教她蛊术,教她处世之道,也教导她什么是责任。 不曾想到最后,连翘给了整个羌族狠狠一刀! 怎配为人,怎么还有脸喊她嬷嬷! 第322章 待之以诚,回之以诚 狠厉耳光打开了白马族人仇恨的开关。 所有人皆对连翘怒目而视,恨之入骨。 “嬷嬷,跟这种心如蛇蝎的恶妇何必多说,杀了她!” “连翘,你对付白马族尚有个原由,可羌族其他人做错了什么?几千条性命啊!他们全都是追随你的人!你怎么下得了这个狠手?畜生!” “嬷嬷,杀了这个畜生!!” “杀了她!” 白马族脱离部族自立后,连翘暗地里从未停止过对他们的打压,否则他们白马族不至于活得这么艰难。 要不是有嬷嬷在,白马族可能早就没了。 连翘对付他们白马族,尚可以说是因为双方立场不同。 可是其余族人做错了什么? 整个羌族合数千人,那些看着连翘长大的老人、一心拥护圣女的年轻人、还有尚未来得及长大的天真孩童……因为连翘一己私欲,全部被埋葬在了冰冷大雪之下! 而连翘竟无半点悔色! 这种人,该死千次万次! 白马族人义愤填膺怒骂间,阿银躺在雪地上毫无反应,双目空洞如同丢了魂魄的躯壳。 樵奴躺在另一边一言不发,双目低垂亦毫无反抗之意。 “哈哈、哈哈哈!”连翘突然笑起来,眼角眉梢皆是得意与恶意,明明漂亮的脸,于此刻看来丑陋又狰狞,“你们都想杀我?哈哈哈!告诉你们,我若死了,姓鲁的老虔婆就要给我陪葬!我早就在她身上种了同命蛊!我若死了她也绝活不了!哈哈哈哈!” 白马族人闻言,脸色勃然大变。 女子笑得更加猖狂。 鲁冰儿能听懂,圣女害了她阿婆,小姑娘眼睛发红,单纯的世界里头一次萌生出恨意。 鲁嬷嬷仅在开始脸色变了变,很快就恢复平静,她冷冷看着猖狂得意的人,“我老婆子活了这把岁数,纵死又有何可惜?就算我惜命,你以为你就赢了?连翘,这么多年你诸多手段用尽,怎会不知有时候生不如死比死更可怕?” “你是鲁嬷嬷,你做不出来!”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羌族数千冤魂在天上看着哪!”鲁嬷嬷容色变厉,眼睛再次发红,威严让人不敢迎视,“我要让你百蛊噬心,方能告慰他们在天之灵!” 连翘脸上的得意终于凝固,摇摇欲坠,瞠目惶然,“百蛊噬心……不、你不会的,你不能这么做……你想吓唬我?休想!六郎、六郎会来救我的!樵奴!樵奴你这个没用的东西,快救我!” 女子发了狂般喊叫,此刻浑然看不出半点昔日圣女的样子。 这是羌族内部的事情,甜宝没有插手的意思,跟白彧、魏离走到一旁,置身事外。 只是女子口中的六郎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扭头朝那边看了一眼,就在这时,变故突生。 一枚暗器从那个方向直朝甜宝袭来。 听到异样破空声,白彧跟魏离同时出手,护在少女面前,将暗器击落。 而这眨眼的功夫,连翘心口已被一把匕首刺破,从后背至前胸,刀刃透胸而出。 鲜血一股一股从嘴角滑下,连翘不可置信扭头看向身后的人。 浑身上下皆不起眼的男子此刻躺在雪地上,眉心、喉间分别冒出细小血珠,灰色衣裳心口处,也有深色缓缓往外晕染。 他将暗器投出的同时,甜宝回敬了他三枚梨针,下手毫不留情。 “ 为什么、为什么背叛我?”连翘捂着胸口,强撑着不倒下,一双被血丝染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樵奴。 樵奴黯淡眼睛凝着她,用尽最后力气挤出声音,“主子、有令……死人才能……保守秘密,若圣女……被俘,杀。” “不,不可能,我不信!你骗我的,骗我的!六郎不会这么对我,六郎他不会……不、不会……” 鲜血再次从嘴角涌出,女子软软往后倒下,气绝时仍双目圆睁。 至死都不肯相信,她最爱的人会这样对她。 而此刻,周围已经乱成一片,根本无人顾及连翘这边的情况。 连翘中刀的时候,鲁嬷嬷也受到重创,同命蛊将两人命数连在一起,若施蛊者死了,受蛊者也会一同殒命。 鲁嬷嬷倒下时白马族人就乱了方寸,尖叫哭喊不绝于耳。 鲁冰儿两手死死将鲁嬷嬷抱住,秀丽小脸血色全无,惊惶哭喊,“ 阿婆!阿婆你怎么了?你不要吓冰儿,你醒醒呀,阿婆!” 怀中老妇毫无反应。 小姑娘泪雨滂沱,无助的时候下意识寻最信任的人依靠,“姐姐,苏姐姐,你救救我阿婆好不好?你救救她!你救救我阿婆啊苏姐姐呜呜呜……” 变故发生的太快,一切都让人猝不及防。 甜宝抿唇,立刻赶到鲁嬷嬷身边,先伸手探一下她心口位置。 心跳已经没有了,但是心口尚有余热。 她抓过在一旁哭得说不出话的鲁马,语速急促,“同命蛊如何解,不许哭,回答!” 少女声音威慑力太足,鲁马下意识跟着她的命令收住哭声,开口回答,“同命蛊无可解。中蛊双方一旦死亡,蛊虫也会跟着死掉,同命蛊也就自然不存在了。但是这于事无补,死掉的人已经救不回来了,鲁嬷嬷--呜哇!” 鲁冰儿眼睛紧紧落在姐姐身上,屏了呼吸泪眼朦胧,眼底最后一点光亮已然摇摇欲坠,随时都会湮灭溃散。 甜宝把又开始嚎啕大哭的大汉扔到一边,抬眼对上小姑娘视线,嗓音轻而坚定,“别怕,姐姐在呢。” 话毕,甜宝将鲁嬷嬷抱起,二话不说往远处纵去,期间只喊了一声,“白彧!魏离!” 不明所以的白马族人见状,下意识就起身想要追上去。 白彧跟魏离两人闻音知意,默契的把族人拦了下来。 纵出十数丈外,借由雪林挡住那边视线,趁着鲁嬷嬷心口余温未散,甜宝立刻将一粒护心丸喂进她嘴里,及后把鲁嬷嬷收进了空间。 这时候的嬷嬷已经是一个死人,把她放在空间老梨树下,能让她一直保持此刻的状态,护住他心口余温不散。 等护心丸释出药效,或许能给鲁嬷嬷换来一线生机。 置之死地而后生,这是甜宝此刻唯一能想到的办法。 也是仅有的办法。 至于能不能把人救活,她其实也不敢断定。 但是,总要有个希望,让冰儿活下去。 甜宝没有别的想法。 人待她以诚,她回之以诚。 仅此。 第323章 对方究竟是什么品种的鱼 再回到雪林外时,甜宝两手空空。 鲁冰儿跟翘首以盼的白马族人见状俱是惊诧不已,齐齐瞪圆了眼,视线来来回回在少女手上跟后方幽暗雪林之间打转。 场面一时怪异又滑稽。 “姐姐,我阿婆呢?”鲁冰儿眼睛瞪得最大,冲到少女面前扬起脸,哭得丑兮兮的模样甚是惹人怜。 甜宝不会安慰人,也不懂说好听话,皱眉想了下,开口,“我把鲁嬷嬷送去医治了,不能问,问可能会治不好。” 吓得小姑娘立刻小手捂住嘴巴。脑袋点的跟小鸡啄米似的,对少女的话全然信任,没有一丝怀疑。 但是其余族人跟小姑娘不一样,好歹带了点脑子。 他们羌族四周除了雪原就是雪山,往外数上百里也只有野兽没有人,更别说有能治病救人的大夫了。 甜宝去了这么一小会鲁嬷嬷就不翼而飞,就算真是送人去医治也送得太快了? 大家伙不信。 但是也没有当着冰儿的面把疑惑说出来,私下里对着鲁马又推又戳,示意他问问,好歹让大家伙心里有个明白。 白马族人在做这些小动作的时候没有意识到,他们悲痛的心情已经悄无声息的消散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不易察觉的希翼。 他们不相信鲁嬷嬷被送去医治了,但是他们相信甜宝,或者说潜意识里愿意相信,甜宝真的能救回嬷嬷。 这种信任来得莫名其妙。 不管实情究竟是如何,他们都相信甜宝绝对不会害嬷嬷,更不会害他们。 他们的命可全都是甜宝救的! 鲁马被族人委以重任,吭哧吭哧走到甜宝面前,族里妇人们趁势把冰儿拉了开去,免得她听到什么不该她听的,徒增难过。 对上少女幽静黑眸,鲁马恁大汉子说话愣是变得吭吭哧哧不自信,“甜宝,嬷嬷……上哪去了?你真的能救她?” “嗯。嬷嬷在哪不能说,就像我怎么救的你们也不能说。”甜宝眉毛一皱,表情看起来就显高深,“明白吗?” 鲁马,“……” 片刻后汉子用力一拍脑门,喜道,“我懂了,天机不可泄露!明白,我明白,我们都明白!甜宝我们信你,不管多久,我们都等着鲁嬷嬷回来!” 几乎全程旁观的白彧、魏离,“……” 这下轮到他们有些不明白了。 白马族人怎么能简单成这样。 属实好忽悠。 又或许,这也是甜宝愿意管闲事的原因之一。 鲁马一句话,其他族人似乎也明白了什么。 他们是从防护洞里爬出来后才知道外头地动山摇的动静是发生了雪崩,整个聚居地都被雪海埋了。 而甜宝凭一己之力把他们所有人都救了出来,他们爬上地面后,连一粒雪沫子都没瞧着。 当时大家伙还沉浸在整个羌族覆灭的哀痛里,不及多想。 现在冷静下来再想当时的场面,何止诡异? 那可是雪崩啊!倾塌下来能把山坳填平的雪层! 想以一己之力短短时间把他们全救出来,除非那人能排山倒海! 换言之,甜宝能排山倒海!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一如他们羌族人能驭蛊,甜宝有不愿人知的滔天能力绝不是怪事。 大家伙相视一眼。接着纷纷往后退了几步。双膝跪地膜拜,双手合十高举,无比虔诚。 “苏姑娘对我白马族大恩大德,我等永世不忘!日后但有差遣,愿为姑娘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雪崩后死寂的雪山林野,高呼声直冲顶穹。 而本来想说一声用不着的甜宝,左右两侧各有一只手伸出来,胆大包天捂住了她的嘴,把她的潇洒摁了回去。 …… 事情尘埃落定,日子还得继续过。 虽然心里对鲁嬷嬷的事有了点盼头,但是到底刚刚经历了那场惨烈,后半夜白马族人窝在林子一侧异常安静。 折腾了半宿,再过几个时辰就天亮了。 到时候他们仍要回以前聚居的地方,去收拾残局,重建家园。 甜宝跟白彧、魏离坐在另一处,师姐弟仨相互交换信息。 等一通闲聊结束,去探查尸体的影卫拿着一段绳索回来,“皇上,这是原本绑在樵奴手上的绳子,上面有被啃咬的痕迹,他应该就是凭此脱困偷袭的。” 跟只受伤后找到主人的小兽一样紧紧贴在甜宝身边的小姑娘看了眼那截绳索,低低道,“虫子咬的。” 甜宝把绳子拿过来仔细看断裂处,啃咬处磨损口极为细小,“应该是连翘驭蛊虫干的,所以她一开始故意挣扎怒骂,为的其实是吸引大家注意力给樵奴打掩护。只可惜,本以为樵奴脱困后能救她离开,却不想樵奴反而是她的催命符。” 白彧认同她的说法,“鲁马叔叔曾经提及过连翘的过往,她犯了情戒后得外人助力才得以继续任圣女之位,樵奴应该就是那人留在她身边的高手。” “如此说来,连翘死的时候嘴里唤的六郎便是藏在她身后的人。可惜她将那人看得重过一切,不惜为其伤天害理,然在那人眼中,她却不过是一枚随时可弃的棋子罢了。樵奴之所以这时候杀连翘,是怕她吐露主子的秘密。”提到连翘,魏离口吻淡漠,随后话锋一转,“藏在背后的人定然非富即贵,所拥势力也极为庞大,连翘唤他六郎……要么他名字里有个六字,要么,于家族排行第六。等出去以后我立刻着人调查各国皇室成员。” 要杀甜宝的,脱离不开九国皇室。 从这个突破口去查,必能有所斩获。 背后想要搅浑水的大鱼,他回一条一条把它揪出来! 甜宝表情不多,早在连翘唤六郎的时候,她就已经把这个名字记下来。 九国追杀,属这人舞得最欢。 等把人找出来,她要好好看看,对方究竟是什么品种的鱼。 第324章 你小孙女可厉害了 白马族原来的群聚地算不得狼藉。 只能算清洁溜溜。 所有碍事的东西全没有了,包括碉楼被砸碎的竹片、木条以及族人日常生活所用的锅碗瓢盆等等等等。 重新进林子里伐木、搭建临时住所,等一切安定下来,时间晃眼又过了一个月。 甜宝把空间里搜罗出来的锅碗瓢盆粮种等物还回去后,又领着白马族人打了几天猎挣点食物,离开白马族的时候已经是开始冰消雪融的三月了。 这次离开,多带了一个人。 带上了鲁冰儿。 鲁嬷嬷走的时候连遗言都没来得及交代,但是她曾经的嘱托,甜宝放在心里了。 便是替嬷嬷照顾好冰儿。 当时临逢大难,嬷嬷仍然记得为她解蛊毒的事情,把推算了解毒之法的羊皮卷交给了她。 她要还人情的。 “甜宝,消息已经给毒爷爷、干爹他们递过去了,以望鹊楼传递消息的速度,最多半个月后他们就能收到。” 燕霞关内,还是上回住的小客栈。 一楼大堂里四人一桌,上了酒菜。 白彧跟甜宝说话的时候,瞥到柜台旁时不时引颈往这边打望的店小二,挑眉朝对方一笑,“小二哥,没看错,就是我们,又见面了。” 店小二,“……”讪笑。 “对了,我们刚从羌族回来,不知道待会肚子里会不会爬出虫子——” 店小二,“呕——”青着脸跑了。 白彧伏桌闷笑。 鲁冰儿水眸茫然。 甜宝面无表情。 魏离慢条斯理夹菜,翘唇,“小二得罪你了?” “啧,开个小玩笑罢了。这店小二挺有意思的,就是胆子小了点。” “无妨,多笑笑。等毒爷爷收到信息找来,届时你想笑也笑不出来了。” 白彧笑脸僵住,脑袋开始疼。 他们流放地出来的,人人睚眦必报,几个月前他带着甜宝偷溜,已经料到回去后的下场了。 白彧眼珠子一转,身子往少女那边靠,语调拉长,“甜宝~” 甜宝正色,“别喊,救不了你,我自己也悬。” “……” 轮到魏离伏桌闷笑。 同桌另一个小姑娘似乎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一双眼睛睁得圆圆的,老长时间恢复不了原状。 甜宝见着她这副萌哒哒的样子,没忍住,伸手在小姑娘脑袋揉了一把,立刻换来小姑娘羞答答想亲近的笑脸。 跟小麦穗一样可爱。 入夜,小姑娘睡下后,甜宝就着房里灯光拿出那张羊皮卷打开,想看看上面写了什么。 第一眼就把甜宝难住了,及后木着脸把羊皮卷收起扔进空间,踢了白彧、魏离的房门,把人挖起来喝茶。 三人窝在白彧房间,中间一支潺潺掉眼泪的白蜡烛。 六目相对。 白彧,魏离,“甜宝?” 甜宝大晚上主动找他们喝茶,是破天荒的事儿。 她要是睡不着,最多自己一个人跑到房顶上静坐,从来不找伴儿一起。 甜宝伸手缓缓抱住脑瓜子,漆黑杏眸在烛火映照下,显得有些没神采,整个人更是透了股有气无力。 把白彧跟魏离吓得心脏悬起老高,“到底怎么了?” “白彧,魏离。”甜宝嗓音缥缈,“嬷嬷给我羊皮卷,写的是羌族文。” 少女抬起头,嘴角抽搐,“我一个字看不懂。” 白彧,“……” 魏离,“……” 噗。 这是件很悲伤的事情。 但凡甜宝表情正常点,他们绝对不会笑。 真的。 两人埋着头,直笑到少女准备揍人的时候,白彧才抬起笑红的脸,桃花眼弯弯,“甜宝,羌族文……冰儿认识,哈哈哈哈!” 魏离没敢抬头,不想让师姐看到自己笑得变形的脸,“鲁嬷嬷用羌族文,兴许、噗、早就有了托孤之意。” 甜宝,“……” 这两人一直笑,显得她像个傻子。 甜宝起身,把两个自诩聪明的脑袋一阵揉,才气呼呼回了房。 是她先入为主了,一直把冰儿当八岁小娃儿看。 忘了冰儿自幼天资聪颖,八岁的时候就险些当上了羌族圣女,又怎么可能不识字。 一行只在小客栈住了两日,准备妥当上路的马车后,即刻启程回边城。 另边厢一如白彧所料,毒老头跟百晓风等人半个月后各自在望鹊楼暗点接获消息,甜宝在回流放地的路上了,安全无虞。 空流岛某座茶楼,鸟窝头小老儿坐在大堂靠窗茶桌,翘着二郎腿品着大红袍,时不时桀两声,乐得跟傻子似的。 “毒老,今儿什么事情这么高兴?”周围茶客见着他这模样,笑着搭话。 老头在空流岛逗留了近一个月时间了,各大家鸡飞狗跳之余,老百姓也不乏热闹,全是老头带来的。 乌家背后那点秘辛被疯癫后的乌和泰抖搂得一干二净,毒不侵往日在众人心里的印象早就不知不觉有了改变。 是以他频频出现在外岛,有胆子大的人主动跟他搭话闲聊几句,时间长了,竟然开始相互熟络起来了。 毒不侵抖肩膀,“桀桀!我小孙女马上就要回家了!老子高兴!诶呀今天是最后一次在这里喝茶了,诸位,再见之日遥遥无期,就此别过了昂!” “毒老,你这是马上要走了?你说的小孙女可是苏九霓?” “你也知道我小孙女啊?”提到自家乖宝,老头整个亲切了,拎着茶壶挤到搭话那人旁边坐下,毫不见外,“来来,多跟老头说说,当初我家甜宝要来空流岛给我出气,怕我回到这破地儿心里不痛快,愣是没带上我,老头少看了好多热闹啊!” “哈哈哈!你小孙女儿可厉害了,当日新毒王赛,她用一粒清毒丸让所有参赛者甘拜下风!不愧是毒老教导出来的!……要不是有她,咱们现在还对你误会颇深呢。” 旁人你一样我一语,把彼时空流岛上发生的事情尽数相告。 老头三角眼眯着,茶喝得越来越慢,最后茶壶一扔拍案而起,拔足就往外冲,“不聊了不聊了,老头要回家了!” 说一出是一出的性子,风风火火,引得后方茶客善意哄笑。 只是在看到门外闪过的又一身影时,众人笑脸浮出鄙夷。 第325章 名字叫乌什么来着? “看到了吗?乌家老太君闻着味儿追来了,嗤。”有茶客咂嘴,说起老太君三个字时尽是鄙意。 “乌家自被赶出空流岛,家族分崩离析,疯的疯跑的跑,剩下的也只能蜗居在外岛破院里,靠着变卖以前攒下的一点家底过活,早就撑不住了。那个老太婆养尊处优过了几十年好日子,哪里还吃得了苦?知道能让她吸血的好儿子来了空流岛,她当然坐不住。” “真不知道她哪来的脸,这时候还想拿捏毒老头。” “嗨,这是人家的家事,咱看个热闹就行了,管老太婆如何作妖呢?我倒是期待她再干点什么大事儿出来,到时候看苏九霓怎么收拾她!” “哈哈哈!对,老毒物现在可是有人疼着护着的!” 老头冲出茶楼,回暂住的客栈捞起行囊就往码头方向冲,中途晃眼看到路边小摊上有卖红色发带,又折返回头,这次正儿八经的掏钱买,“这个发带老头买了,给我挑最好的一对!” “哟,毒老?这发带是女孩儿用的发饰,买给您小孙女的?”小贩看到鸟窝头就笑开了,也不怵, 边给老头挑发带边搭话。 这段时间岛内外有点家底的世家望族都被老头折腾过,岛上无人不知老毒物现在不偷药材改抢古籍了。 加上老头以前的名气,即便相隔二十多年再见,这地方的老人也能一眼认出他来。 再者老头虽然性子乖张不是好人,却从不曾无缘无故对寻常百姓出手,有了年前那场洗白后,大家伙对他反而好奇的多,害怕的少了。 毒不侵两手叉腰,三角眼笑成一条缝,春阳下老脸放着光,“我们家甜宝喜欢绑高马尾,戴红发带好看!她小时候也绑过红发带,脑门上顶着两个小揪揪老漂亮了!跟年画娃娃似的!桀桀桀!” 这副模样逗得周围人跟着笑开,既觉稀奇又觉好玩。 谁能想到当初那个人人厌恶的老毒物,原来私底下也有这样一面,跟普通疼爱孙儿辈的老人没什么区别。 从小贩手里接过他挑好的发带,毒不侵递了块碎银过去,一个子不少。 小贩找零的时候还有胆子打趣,“毒老,这钱我可真收了啊?” 老头小身板挺起,下巴高抬恁是豪气,“当然要收了!一对发带老头都抢,我孙女多没面子?告诉你们啊,别看老头打扮低调不起眼,老头有钱!” 小贩忍俊不禁。 周围,“噗!哈哈哈!” 老头并不恼,这些人傻兮兮的,懂啥? 他身上有银锭有银票,都是从百晓风跟大胡子那拿的,黄白俗物多着呢。 回去路上全拿来给小甜宝买礼物! 心急回家,毒老头收到东西就要继续往码头赶,周围的笑声却突然落了下去,奇奇怪怪。 察觉到异样,毒不侵三角眼眯起,回头。 果然看见街那头一道老态龙钟的身影颤颤巍巍往这边追来。 一头银发,满脸皱纹,绀蓝缎织锦衣皱皱巴巴,穿在身上空出一大截,晃晃荡荡。 凭此便可知老妇人过得有多不如意。 看着那张陌生又熟悉的脸,毒不侵心情竟然异常平静,不怒不喜。 那些过往真的如同云烟般,尽数消散了。 他曾经的委屈、不平、不甘与不堪……烙在心头的伤口早已经有人替他抚平。 毒不侵撇嘴,视而不见转身。 “幺儿!幺儿!你别走!”那头,看到毒不侵要走,老妇人凄声大喊,浑浊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幺儿!你还在恨为娘吗?娘有苦衷的,都是有苦衷的啊!” 毒不侵充耳不闻,旁边小摊贩大着胆子道了句,“毒老,那老太太哭了。” 老头嘴角撇得更厉害,“你道她是为啥哭?急的呗。” “……”周围吃瓜看客辛苦憋笑。 没看出来,老毒物说话也能一针见血。 “幺儿!你躲了为娘这么多天了,停下来,让娘跟你好好说道解释成吗?你消失这么多年,回来了也不肯来见为娘一面……娘不求其他,也不拦着你离开,只求走之前让娘好好看你一眼行吗?娘已经这把年纪了,此一别兴许日后你我母子二人再无相见之日了呜呜呜……” 毒不侵停下了步子,还是回了头。 乌老太君见状眼底闪过一丝亮色,周围的人则是暗暗摇头。 刚刚还夸老头来着,怎么这么多年过去了,在他这个老娘面前还是没长进,又要被拿捏了,唉。 老妇人一副老身板恁是发力用最快速度奔到毒不侵面前,泪眼婆娑,举起发颤的手想要触摸眼前人的脸,“幺儿——” 毒不侵脖子后仰,往后退了好大一步,一脸看傻子的表情,“幺儿什么幺儿,一把年纪老眼昏花了满大街认亲呢?” 乌老太君眼神微暗,强把心头肆意生出的怒气压了下去,“幺儿你——” “老夫毒不侵,敢问你家幺儿姓甚名谁?” “说到底你还是在恨我这个当娘的,便是如此,幺儿,你也是我生下来的,是乌家人啊!” “是吗?那你说说,我既是乌家人,名字叫乌什么来着?” 乌老太君表情顿住,嘴巴开开合合竟然好一会说不出话。 卖发带的小贩跟周围看客面面相觑,惊了奇了,“不是?老太君,你既说毒老是你家幺儿,怎地连自己儿子的名字都说不出来?合着你们家只管从毒老身上拿好处,连个名字都不肯给他呢?” “就这还有脸一口一个自称为娘的?脸皮是有多厚啊?” “毒老,这次你可千万不能犯糊涂了,这种人哪里值得你一而再妥协?你要是再心软,你孙女都得跳出来揪你头发!” 周围人你一言我一语,极致鄙夷。 奚落声中,乌老太君脸色阵青阵白,极力想要替自己辩解,一时间竟然找不出一个能辩驳的理由。 毒不侵自出生起就不讨喜,长得瘦瘦小小模样还怪,加上彼时家穷,家里添的新丁只以排名或者乳名称呼,后来把人卖给了毒王谷,就更不可能再费心思给他起名字了。 没想到时隔几十年,毒不侵竟然这时候跟她计较起名字来! 大庭广众之下,一个名字,让她刚才的酝酿全成了笑话。 毒不侵什么时候这么有脑子了! 第326章 他想要苏九霓死,容易得很 看着老妇人脸色及闪烁目光,毒不侵心头暗哼。 这表情他可太熟悉了。 把肩上行囊整了整,老头下巴抬起,表情是老妇人从未见过的嘚瑟及明媚,“不用转鬼主意了,老子跟你们乌家没关系,就算有也早在几十年前就断了,你要是有空搁这儿慢慢‘为娘’,老头没时间跟你攀扯,我孙女等着我回去呢,哼!对了,老头不仅有孙女,还有好几个孙儿!儿子媳妇更是一个巴掌数不过来,个顶个的孝顺护短,什么好东西都先紧着小老儿来!你那点子廉价的东西收起来,拿回去哄你好大儿,爷爷走也!” 说走就走,老头背影顷刻蹿出数丈,头也不回,欢快、坚定又洒脱。 过往种种,他确已全然放下,毫不留恋。 乌老太君自以为能拿捏老头的东西,老头已经不需要了。 小摊贩目送老头背影,朗声笑,“说得好!有了瑰宝谁还贪图砂砾?毒老,以后有空带您孙子孙女回来玩儿!” 周围看客也扬声高喊,“毒老,一路顺风!希望有生之年还能再见识见识您孙女的毒术!” “一定要回来啊!带上您孙女小夫婿,那也是个妙人哈哈哈!” 老头即将消失的背影踉了下,飞得更急了,怒吼,“放屁!什么夫婿什么妙人!老子回去就扒了白家臭小子的皮!” “哈哈哈!”看客们乐得不行。 大家伙后来也知道苏九霓一行是假扮一家五口混上岛的,就是临别了嘴贱,逗逗小老头罢了。 还挺好玩。 老头离开后,街边聚集看热闹的人就散开了,各自干各自的活计,只是嘴上依旧没闲着。 “诶呀,乌老太君怎么还在这里坐着?再不回去看家,您好大儿不知道又要跑出来买酒还是买肉了,他脑子不清醒,可一直以为当初你买毒老怪的三十两还没花呢!” “赶紧的走,回得晚了你身上最后这件好衣裳都得交到当铺了,啧啧啧!” “可惜你那些好媳妇好孙儿如今各自把钱不交中公了……当初一个个的多孝顺哪?结果家一倒,个挨个的小心思就全出来了。” “有什么好奇怪的?能共富贵能不共患难不就是他们乌家传统吗?老祖宗传下来咧!” 大家伙嘴上不留情,对瘫坐在地上犹不能回神的老妇人没有半分同情。 乌家对老毒物所作所为,扒得越深越让人恶心。 乌家如今沦落至此,就两个字——活该。 这边老头急吼吼往家赶,其他几处出来找办法的人也不遑相让。 大越边境,刚刚拿到从邻国收集来的蛊虫相关卷宗的百晓风,给各国境内暗点又下了几条命令后,握着把玉扇就返程,连行囊都懒得收拾了。 某处书院,苏文抱着在书院里摘抄到的东西认认真真打包好,匆匆跟学院夫子道了个别也拔脚走人,留下一堆被强迫帮忙翻书摘抄的学子抱头欢呼,遥遥拱手欢送。 龙蛇混杂的市井茶寮,苏武把众江湖知己帮忙找来的各种祖传典籍一股脑收进囊中,道谢后急不可耐离开。 还有刚刚停靠码头的运船,在岸上拿到消息后直接调头往回跑。 换作平常,众人未必会如此着急。 可这次情况不一样。 那个喜欢报喜不报忧的丫头,他们不赶紧回去亲自看一眼,如何安得下心? …… 同一时间。 某座豪华皇室宅院。 后花园繁花似锦,春光大好。 临湖水榭莺声燕语,数位美娇娘手执团扇,轻声谈笑间,视线皆落在水榭外挽弓射箭的昂藏男子身上。 男子年约四十来岁,五官硬朗,一袭蟒纹紫袍着身,威严尊贵气息浑然天成。 百步开外设活动箭靶,男子上箭拉弓,咻的一声,弓箭穿透活靶心,直入后方景观树干半箭。 臂力之强,让几位美娇娘争相夸赞。 “王爷这手箭术不愧当朝第一,回回都能正中靶心。” “王爷不仅箭术第一,武功身手在朝也无人能及,当年为了抵御外敌振奋我朝兵将士气,王爷曾亲自上战场领兵,可是无一败绩的!” “你们道朝中那些大臣如何会对王爷这般拥护?自是以实力服众。” 女子们盛赞声不绝于耳,男子只嘴角噙浅浅笑意,眼底不染半分,便是这般,也教人看不出丝毫破绽。 一侍卫待他放下弓箭后,方从后走上前,在他耳边低道,“王爷,樵奴死了。” 男子从随侍手中接过帕子,垂眸拭手,容色淡漠,“连翘也死了。” 他说的不是疑问句,是肯定句。 侍卫颔首,“是,樵奴出的手。整个羌族部落除了白马族幸免于难,其余全部葬身雪崩。” “连翘在鲁嬷嬷身上种了同命蛊,她死了,鲁嬷嬷定也活不了,把她的尸首找出来毁掉,以防万一。” “王爷恕罪,我们安置在外监视的人听到动静后赶去,已经晚了一步,鲁嬷嬷的尸体寻不着,白马族是如何躲过雪崩的也未能查出来!” 男子拭手的动作停了下来,抬眸,威严压立刻压得侍卫不敢抬头,“把安插在那边的人换掉,这等失职再有下次,本王便将你换了。” “是!”侍卫脸色白了白,继续禀告,“王爷,苏九霓跟白彧已经离开羌族,在回程路上,大越皇帝玄景也在。另外毒不侵、百晓风跟大胡子等人得知她回程的消息后,也各自往流放之地赶,现在他们各自分开,正是下手的好时机,只要将他们斩杀了,必能给苏九霓重创!” “本王想要的东西,他们还没帮本王找到,不急。”男子将帕子递回去,淡道,“想要刺激苏九霓蛊毒发作,不是非要将那几个人都杀了,只要他们生死不明的消息传到苏九霓耳中即可。” 话毕,男子扬唇轻笑,“效果是一样的。” 重情,就是苏九霓的软肋。 至于那些人想要给苏九霓解掉血丝流虫的毒,没了连翘跟鲁嬷嬷,做再多都是徒劳。 而今他想要苏九霓死,容易得很。 不过不是现在,他会替她挑个好日子,为她定死期。 第327章 她不认字是过不去了? 四月初,淮城。 近江南的小城,城中街道两侧随处可见吐新绿的杨柳。 春雨绵绵密密落下,浸湿了街上铺陈的青石板,给街边店铺也打上了一层深色。 城中酒楼二楼临窗,面容秀丽娇憨的圆脸少女半个身子探出窗台,伸手去够窗边的杨柳枝,水眸里尽是新奇。 “姐姐,这就是杨柳呀?我们那里不长这种树,枝条还是软的,真好玩。” 清丽少女坐在她身后,单手托腮,“你再往外探一点就要掉下去了。” “冰儿不怕,姐姐会抓住我的,咯咯咯!” 清脆笑声逗得清丽少女跟着弯了唇角。 对面还有两年岁相当的青年,各自脸色木然。 回程的这半个月,鲁冰儿认定嬷嬷在她不知道的地方治伤,治好了就能回来,沿途便慢慢露出本性了。 跟小狗一样死粘着甜宝,粘人程度比起小麦穗有过之而无不及。 简直令人发指。 白彧面无表情执起茶杯喝茶,“接下来走水路,十多天后就能回到边城,路线就这么定了,不准改。” 魏离顿了下,道,“倒也不用如此着急,不说冰儿,便是甜宝也没来过江南地,多走走看看也可长长见识。” “师兄,说起来你也该尽快回宫了?”没想到第一个跟他唱反调的会是魏离,白彧偏头,皮笑肉不笑,“你好歹是皇上,不能总让你跟在我们身边当护卫不是。” 魏离不接激将法,微笑,“既然出来了,我也想尽兴而归。下次再要出京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遗憾能小一些总是好的,不是?” 甜宝不懂这有什么好争的,为两人献计,“好办。白彧走水路尽快归家,魏离带影卫沿途游玩尽兴后归京,不用非捆在一块走。” 她带着冰儿走就行。 毒爷爷跟干爹他们接到消息后往流放地赶回,时间差比他们晚了近半个月,她算好时间跟他们一块抵达即可。 她话毕,对面两人顿时无声,一块以莫名其妙的眼神盯着她瞧。 “……”甜宝脖子后仰,不明白自己说错还是做错了什么。 不可能。 她的建议三全其美。 饭桌旁六目相对诡异沉默,鲁冰儿折了两根柳枝条坐回座位上,不懂大家为什么突然都不说话了。 这种气氛让她有些不自在,下意识的又黏到姐姐身边,贴得老紧。 白彧,“……” 很好,回到流放地后,加上一个小麦穗,要家无宁日了。 魏离沉默片刻后又莫名笑开来,“冰儿,甜宝姐姐家里还有个小师妹,叫小麦穗,年纪比你小些,跟你一样特别喜欢甜宝姐姐。等见了面,你面两个一定会很聊得来。” 鲁冰儿眼睛亮了下,有些期待又有些紧张,“真的吗?” “真的。”青年肯定回答,毫无愧色。 白彧偏头呵了声。 有个小麦穗跟冰儿打擂台有屁用。 甜宝被吵得头疼了,一准带着毒老头出去浪荡,一天里只有晚上能搁家里把人逮着。 越想白彧脸越臭,日子漫长,他现在想想就觉得无聊了。 得想想辙儿。 酒楼下方,锦衣折扇的纨绔公子哥坐着软轿往街上过,抬眼就看到刚刚缩回去的小姑娘。 眼睛一亮,折扇往酒楼一指,“去酒楼,找小美人!” 时已过午,甜宝一行在雅间已经吃饱饭,等白彧跟魏离又各自喝了两大杯饭后茶,遂起身离开。 买的马车停在楼下,下雨天不影响继续启程。 刚刚走到楼下,就跟被小厮簇拥着进来的纨绔公子哥打了个照面。 公子哥视线在甜宝跟冰儿脸上一个来回,眼光大亮,“两个小美人!哈哈哈!” 白彧走在最前头,抛了一银锭给掌柜,继续往外上马车。 心情不好,堵路的玩意儿抬脚就朝外踹。 公子哥出场只来得及说一句话,及后便飞到大街对面昏死过去。 四人上车,影卫于暗处随行,很快扬长而去。 酒楼这边,掌柜捏着还有余温的银锭子,视线落在对面昏死的人身上,嘴巴大张,久久回不了神。 倒是大堂里的食客替他喊出了惊呼。 “这不是知州家小公子吗!” “嘶!那几人……没看出来,竟然是块铁板!” “这下有好戏看了,等小公子醒了回去告个状,那几人焉能跑得了?” “不是,你们不觉得刚才踢人的青年公子有点眼熟吗?还有那个绑高马尾的小姑娘,也甚是眼熟啊!” “我想起来了!以前贴在城墙的九国通缉令!他们是通缉令上的凶徒!” “……” 刚热闹起来的议论声立刻湮灭。 这下他们确切知道究竟是谁倒霉了。 那个纨绔子今儿挨这一着白挨,甭想讨回公道了。 还有,知州大人今晚还敢睡觉吗? 哈哈哈! 老百姓心里是真痛快! 马车里,冰儿还沉浸在白哥哥刚刚那一脚没能回神。 真厉害,一脚就把人踹晕了。 “姐姐,那个人会死吗?”她靠在姐姐手臂上,悄声问。 甜宝,“不会,睡一会就醒了。” “哥哥为什么要踹他?他夸我跟姐姐是小美人!” 甜宝,“他长得欠揍。” “……”白彧嘴角翘了下,不爽的心情稍稍明媚,“冰儿,在车上左右无聊,帮你甜宝姐姐认认字。” 提到正事,魏离很是认真,“甜宝,把羊皮卷拿出来。” 不知为何,甜宝总觉得这两人在借着羊皮卷嘲笑她。 呵。 幼稚。 甜宝拿出羊皮卷扔给冰儿,“冰儿,念。” “那冰儿念啦,甜宝姐姐你听好哦,要是有不懂的都可以问冰儿。”鲁冰儿展开羊皮卷,有模有样叮嘱。 甜宝嘴角抽动。 她不认字是过不去了? 她反手把羊皮卷拿过来铺到白彧跟魏离靠着的膝盖,挑眉,“来,你们俩念给我听。” 白彧,魏离,“……” 甜宝抱臂笑得凉嗖嗖,“呀,我以为你们俩认字呢。” “……” 第328章 世间有虫,名不渝 马车在宽敞大道上平稳行驶。 细密春雨落下,整辆马车被包裹在柔和唰唰声中,雨水的清新气息透过车帘缝隙钻入车内,悄无声息氤氲。 让人倍感宁静。 小姑娘娇娇声线亦在车厢里缓缓流淌。 “寻缠魂丝,浸泡入以尸腐肉、蝮蛇涎所制毒液,以丝一端入体,可清除幻毒,剂量、时长、效用待佐证。为治标不治本之下策。” “吞服毒龙砂,以砂之瘴毒攻幻毒。恐此消彼长,另有损伤,需要严控砂毒用量,辅以解砂毒之法用更稳妥。” “世间有虫名不渝,取其虫卵孵化,以血丝流虫喂养,待不渝长成,埋入体内,使不渝吞噬血丝流虫残体,再将不渝引出体外,蛊毒即解……” 冰儿念到最后眉头皱了下,眼里刚浮出的喜色黯淡下去,声音也透出股蔫意味,“……此法古籍记载仅一笔,不知此虫产于何地,是否当真存有。上策,渺茫。” 鲁嬷嬷当时记下这些仅为当作笔记,所以写出来未必成句,一如最后“渺茫”二字,应该是她烦心时写下的心情。 甜宝安安静静的听,脑子里不自觉勾勒出一副画面:头发银白的老妇人就着天光临窗伏案,手执笔,眉头紧蹙,神色专注认真,苍老的眼睛里悲色喜色皆为他人。 听闻羌族最初驭蛊是为自保及救人,羌族彼时曾是名噪一时的蛊医。 医者悬壶济世心系病患,待人无分贵贱高低,是真正的慈心悲肠。 哪怕萍水相逢,遇求医者,也会尽心尽力而为。 鲁嬷嬷……就是这样一个人。 无论沦落到何种境地,即便为此受过苦吃过亏,亦不曾忘了初心。 婆婆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她曾对婆婆有过防心,而今想来,竟觉羞愧。 “姐姐?”冰儿抬眸,发现姐姐情绪似有低落,以为她在担心解蛊的事,立刻挺起小腰板安慰,“姐姐你别担心,冰儿认字,我们还可以继续找羌族古籍,我都能给姐姐念出来的,全部的字我都会认!我、我也会努力救姐姐的!” 最后一句话小姑娘说得实在没什么底气,但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安慰人的话了。 她真的会努力的,等跟姐姐到了家,她把以前学的蛊术继续学起来! 阿婆跟鲁马叔叔他们说过她很聪明,给她点时间,冰儿能救姐姐的! 一只干燥大手轻柔又带着坚定的力道抚上她小脑瓜,白彧浅浅翘唇,“乖冰儿,我们都相信你,给姐姐解蛊解毒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我们一块努力。” 魏离也浅笑开来,星眸褪去冷意后,柔和而明朗,“你跟你甜宝姐姐还是相处时间太短了,她若是露出什么情绪,绝对不会愁自己,只会愁别人。” 白彧,“比如愁用什么方法揍人更痛快。” 魏离,“或者愁怎么整治人才能更干净利落。” “愁没架打。” “愁鬼见愁。” “什么都能愁。” “就是不会愁自己。” 甜宝被一堆“愁”字砸得眼冒金星嘴角抽搐,“……” 鲁冰儿被一堆“愁”字绕得头晕眼花叹为观止,“……” 对面并坐“愁”完了的两人停顿一瞬,双双捧腹大笑。 甜宝闭眼吐气,揽住傻呆呆的小姑娘单薄肩膀,指着笑得喘不上气的俩人,“看见了吗?姐姐现在就在愁要不要让他俩也愁一愁。” 被“愁”懵了的冰儿,“……” 她扯扯姐姐衣袖,“姐姐,那你刚才在愁什么呀?” 甜宝笑了下,低眸看她,“刚才没愁,就是、有点想婆婆了。” “……”鲁冰儿怔怔看着少女侧颜,及后把脸埋在她肩头,一股酸涩意凶猛冲上鼻尖,嘴角却漾出欢快笑纹来。 藏在心里那份敏感孤独似一下找到了港口,得以依靠停泊。 原来姐姐也在想阿婆。 她一直都很想阿婆,可是她不敢说,怕哥哥姐姐会嫌她麻烦不好带。 可原来姐姐跟她一样,也是想着阿婆的,冰儿好开心呀。 马车从淮城走陇右道,沿途行经数座城池。 后半段路程,冰儿比之前还要活泼开朗,像从笼子里被放出来的小鸟似的,看什么都觉得稀奇新鲜,路边摘朵野花往发髻上一戴就能笑得咯咯咯的。 甜宝把人宠得没边儿,但凡冰儿提的要求百依百顺全无拒绝。 让同行的另两人甚是愤愤不平。 师姐弟多年,他们就从来没得到过这等待遇,连相近、类似的都没有。 “上午进雍州抚城,出城时走西门穿行禹都古道,需得弃车从马,顺利的话明天就能回到流放地。”白彧提了下行进路线,禹都古道是他跟魏离特地选的。 甜宝没意见,歪着脑袋想了想,“你们想去打匪?” 魏离不承认,笑得泰然自若,“师姐,我只是想看看禹都古道现在又聚集了多少寨匪,若匪患太猖獗,顺便清理一下。” 白彧,“古道三十三峰,从第一峰到第三十三峰皆长年有悍匪盘踞,杀不光灭不绝。这次剿了匪,过段时日又会有亡命徒进古道盘踞为王以抢掠谋生,确实要时常清理。” 他勾唇,邪气轻浅外泄,“就当为民除害了。” 甜宝、魏离闻言,皆微笑不语。 为民除害,个屁。 他们什么时候生了侠义心肠? 尤其甜宝,这次听到打架都不抬能勾起她的兴趣。 打那些悍匪跟切菜似的,如此日常,有什么意思? “师姐作甚如此兴致缺缺?”白彧话还没说完,故意喘个大气才蹦下一句,“如今大越是魏离的江山,我们自然不能跟以前一样不管不顾的来。古道悍匪多,细究起来也都是人不是?也即是人力。” 甜宝脸色转正,“你想如何?” 白彧身子前倾,手肘搁在膝上托下巴,凝着少女,桃花眼笑得弯弯,“这次不杀,打到他们肯自愿投奔军营。不是凶悍不怕死么?上阵杀敌去呀。” “……”魏离抚额闷笑,“好主意。” 甜宝握拳,一拳扫上白彧手肘,“干了。” 被猝不及防偷袭往前栽,险些狗啃泥的白彧,“……” 第329章 要不我求求你 此次随行的十二影卫有活干了。 午时后,主子们在城中酒楼吃香喝辣大快朵颐,他们则要赶着六辆马车进入禹都古道,负责招摇过市极度显摆。 马车没有装盖顶车厢,车上叠放了一个个雕花嵌铜大木箱子,箱子里放满银锭,满得箱子盖都扣不上,露出一条条大大的缝隙来。 四月仲春阳光和煦明媚,金灿灿的阳光撒落下来,箱子里的银锭便折射出晃瞎人眼的光泽,勾人犯罪。 等影卫们先行了一个多时辰后,吃饱喝足的几位正主才骑马离开抚城,穿过西门慢悠悠跟上,一个个惬意模样跟纯来观光游山玩水似的。 进入古道后,入目层峦叠翠幽静深远,山脉绵延不绝,远眺美得如同一幅泼墨画。 耳畔有鸟啼虫鸣,近处有蜂蝶恋花。 若不考虑藏身暗处虎视眈眈的悍匪,此地确实适合观光游玩。 “上次来这里是冬日,到处覆盖白雪,枯木成林,不同时节所见风光真是大不相同。”白彧骑白马,一袭白衣手执玉扇,浊世佳公子风姿。 魏离玄衣清贵,选的是匹小黑,便是坐在马上亦身姿挺拔,沉稳冷峻气息自然流露。 提起往昔,他是最有话说的,“那次在古道偶遇,我本来是带了人来剿匪的,没成想会正好看到师姐在枯林里演戏。别后重逢,彼时心急了些,出手把那些人解决了,师姐瞪着我就说了个滚字……唉,委屈死了。” 枣红马上,甜宝带着冰儿策马慢行,闻言轻咳了声,解释,“你跟小时候变化太大,当时没认出你来。” 少年离家时尚十岁,不过是个半大孩子,于军营历练数载后,气势、气息与以前已经截然不同,浑像变了个人。 加上魏离当时带了面具,甜宝一眼没认出来就不会再多看第二眼。 坏了她的事儿,说个滚字是真的挺客气了。 白彧毫不客气讥笑,“唉什么唉?在师姐这里装可怜没用!” 魏离也毫不客气,一脚踹上他马屁股,白马吁地一声撒开蹄子起飞。 马上翩翩公子声音从老远外飘来,恨恨,“魏离你耍阴招!等着的!” “哈哈哈哈!”青年大笑,双腿夹了下马肚子追上去,背影意气风发恣意潇洒。 这便是师姐师兄弟们一块恣意江湖的感觉。 热闹。 随性。 快意。 恩仇皆在弹指间。 回宫前,他要好好享受一番。 “姐姐,哥哥他们跑远了,我们快跟上!”冰儿眼睛亮晶晶的,抓紧缰绳等姐姐带她飞。 甜宝把沿路编好的花环扣到小姑娘头上,笑了声,“走!” 骏马于古道上奔驰,马蹄声悠悠,坐于马上的少女发丝被风扬起,眼神坚定锐利,飒极。 此时载满银两的马车队终于引来了窥探的敌人。 来的不知道是几个寨子的悍匪,将古道中段的小山坳挤得满满当当,一眼望去乌压压的全是发髻剁子。 被围困中央的十二影卫兢兢业业扮演苦主,按着腰间的剑瑟瑟发抖。 “这么多人,主子还没来,要是打起来我们动不动手?”影七发愁。 作为老大的影一一锤定音,“自然要打,只要把他们打服了,谁打都一样。总不能我们挨揍。” 影二心思更细腻些,“可是苏姑娘想玩,我们要是把人打趴下了,主子怪罪下来谁担?” 其余众影卫,“……”谁都不肯吭声。 这道题会送命。 影一沉默片刻,木着脸从牙关挤出一句话,“先拖,等苏姑娘来了再闪!” 影二又道,“这种小喽喽我觉得苏姑娘压根不屑动手,等人来了我们不用闪,打给她看可能更好?” “……” 不知道是谁先发出的闷笑声,带起连锁效应,一声顷刻变成一片。 影一垮着脸,直想把影二拖到跟前来捶。 就你会说话?! 围过来的悍匪听到闷笑声,脸色大变,手里大刀一扬,“死到临头还有胆笑,笑你老子呢?马上就有的你们哭的了!兄弟们,上!” “老子看过了,六辆马车上满满当当的全是真金白银!丑话说在前头,能拿多少大家伙各凭本事!” “这次要发一笔财了哈哈哈!十一峰的兄弟们,杀!” “七峰的,动手!” “十九峰的,抢银子!揣进怀里就是你的!冲啊!” 喊打喊杀声汇聚一片,山坳周边林子里飞出无数惊鸟,扑棱着翅膀往外逃窜。 十二影卫各自抱剑坐在马车盖不拢的木箱上,又是焦急又是郁闷。 主子几个在后头也太磨蹭了点,他们可能忍不了多久啊,众目睽睽之下装害怕,人都抖累了。 哒哒哒—— 哒哒哒—— 马蹄声穿过哄闹声传入场中。 挥刀准备扬威的悍匪们下意识顿住势头回望。 古道那边蜿蜒小道上,一匹白马出现,及后又有两匹马跟班儿入场。 马上年轻男女脸上皆挂着恣意明朗笑容,即便看到这边如此大阵仗也面不改色,策马的速度丝毫不减。 “……我瞧着后面那女的怎么有点眼熟呢?” “高马尾……三年前在古道杀疯了那个女娃娃也是绑的高马尾,就是脸长得不一样。” “草!快走!九国通缉令上的啊我日他大爷!” 一语惊醒梦中人。 一石激起千层浪。 刚刚逼到马车旁准备杀人越货的数百悍匪闻听九国通缉令,多一丝犹豫都没有,立刻作鸟兽散。 等三匹马到得近前,人已经差不多跑光了。 唯剩下几个十二影卫紧急出手逮住的,还在兀自挣扎不休,十分不要脸的痛哭求饶,“诸位好汉!姑奶奶!小的什么都没干!放过我!饶命、饶命!” 刚刚到场的四个,“……” 失策了。 影卫们表情更是一言难尽文字无法形容。 合着他们装了半天孙子,白演了,还不如一开始就出手把人先打趴下。 谁知道苏姑娘跟白家小少爷名声已经大到这般吓人。 白彧两手搓搓俊脸,看着哭得眼泪鼻涕糊脸的大汉们,“我们一点不可怕,也不厉害,要不我求求你,把你那些兄弟叫回来行不行?” 哭声噎住了。 在场一众,“……” 第330章 她好疼,钻心的疼 不过眨眼功夫山坳就变了副情景,让人哭笑不得。 魏离把认真求人的白彧拉开,揉着有些发疼的太阳穴,给十二影卫下令,“三十三峰遍及古道两侧方圆十数里,经此一吓,悍匪跑回去了很难再把他们全部引出来,接下来的事情交由你们去办。” 三十三座山峰匪寨若都有新匪入驻,这些人合起来至少有上千众之多。 白彧提议将他们充入军营确实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如此一来既可清理三十三寨,又能给军营增添兵力,可谓一计二得。 影一闻言面露犹豫。 他们此行目的是为保护皇上,倘若领命离开,要是皇上有个什么意外—— 魏离知道他在想什么,“我身边有两个人见人躲的大人物,寻常宵小不敢近身,到了流放地更是安全。你们把事情办完了再去徒北村复命,届时走十二码头运船返京。” 如此,他还能再回去看看苏阿爷苏阿奶跟小姑姑一众,顺便跟先生再请教请教治国之道。 十二影卫这才领命离开。 留下十几个被抓住的悍匪还坐在地上,战战兢兢等候发落。 不能怪他们怂,九国通缉令上的人有多凶残他们是早有耳闻的。 其他小事不说,光说流传最广的龙元苍梧城一战,上百高手围杀被通缉的八人,结果险些全军覆没啊! 他们这些土匪跟江湖高手比起来算个屁?不够人家一回合的! 不值当为了骨气送命! “好汉,女侠!放过我们!送我等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这些银子原来是你们的!我们一个银锭子没拿!真的,不信你们搜!” “咱几个的命不值钱,杀咱还脏了你们的剑不是?就、就把咱当个屁给放了?成不成?” “几位都是大人物,与其浪费时间在这里与我们为难,不如想办法去救一救你们自己人!” 这时坐在最外沿的一名悍匪突然开口,眼底暗光闪烁,“流放地出来的另外几个人物都在各处被高手围杀了!我今日入城听到的风声,毒不侵跟百晓风身首异处,大胡子跟个小子被人轰了正在河上航行的运船,落水后不知所踪生死未卜!你们不是一块被九国通缉的吗?难道只管自己逃脱,竟然不理会同伴死活了?” 甜宝本来下巴搁在小姑娘肩头,有些意兴阑珊。 汉子的话钻入耳里,她慵懒目光顷刻犀利,身子缓缓坐直,目光锁住喊话的人,淡问,“你说什么,再说一次?” “找死!”白彧已经俊颜沉怒,手腕一扬,随手捻的暗器直击说话悍匪咽喉。 叮地一声,暗器被中途击落。 是甜宝出的手。 白彧跟魏离眼睛皆颤了下,异口同声急道,“甜宝!” “让他说!”甜宝视线死死盯着那人,不容置喙,“我要知道!” 冰儿弄不明白此刻情形,被吓得慌张,下意识两手将少女拉缰绳的手紧紧搂住,“姐姐?” 甜宝另一手按上她肩头安抚,浑不觉指尖太过用力已然发白,她朝那人执拗逼问,“我要你说!” 悍匪喉间剧烈喘息,心一横,“说就说!你们不是能耐吗?有能耐就去找那些高手替你们自己人报仇,一身功夫来杀我们这些土匪岂非大材小用! 九国出动的高手可不是好相与的哈哈哈!原来你们竟然还不知道? 毒不侵被人用铁锁链捆住五马分尸了!百晓风死于自己研制的千机弩!大胡子跟他干儿子玩水的淹死在水里!还有其他几个全都没有好下场! 虽然不知道你们几个为什么会安然无恙,但是别着急,马上就轮到你们了!不止你们,连你们的老巢徒北村也别想安好!九国动真格了!” 悍匪越说声音越高亢,眼睛越来越红,像是再说什么大快人心的乐事,扬声狂笑。 瘫坐在他周围的其余悍匪被气得两眼一黑直想厥过去。 恶向胆边生,当中一人转身大刀一挥,直接把人咔嚓了。 就这还不足以平息怨恨,刀子不停的剁,“草你娘你是哪来的奸细要死自己死你拉老子当垫背老子把你碎尸万段刨你祖坟挖你先祖白骨出来鞭尸啊啊啊啊!” 也有悍匪脑子动得快的,看着马上几人这时候竟然没注意他们,立刻蹑手蹑脚往旁边密林爬,四肢并用奇快无比。 稍微有一丢丢良心的把还在剁肉的汉子捂了嘴也拖走了。 这点动静瞒不过白彧跟魏离,但是二人此刻确实无暇顾及这些。 他们来此本也不是要把人赶尽杀绝。 只是没想到恰是这个念头,竟然被人钻了空子。 白彧看着枣红马上眼睛红得骇人的少女,看着她开始虚张的发丝、周身疯涌而出的戾气,血液骤然冷下去,克制不住发抖,“甜宝!甜宝,你别信那人的话,这是陷阱!甜宝!” 他翻身下马奔到少女脚下,伸出抖得不成样的手想把她抱下来,因为太过慌乱竟然施不出力气。 魏离亦唇色惨白,“甜宝,你冷静下来,你素来聪明定知道这是敌人设下的圈套!我们刚刚才从城里回来什么消息都没听到,一个古道上的土匪怎么可能消息比望鹊楼还灵通?甜宝!” 他也怕,怕到不敢去碰红马上的人,怕一碰她就碎了。 眼前的甜宝与以往全然不同。 那双血红的眼睛,染血后沉暗到极致,而脸色,白得透明。 她的眼睛是没有焦距的。 甜宝入幻了。 敌人捏住了她的软肋制造陷阱趁虚而入! 对方甚至什么都不用做,只要能激起甜宝情绪大起大伏便可不战而胜! 冰儿小脸上血色也渐失,她一直紧紧抱着姐姐紧攥缰绳的手,那只纤细却极有力量的胳膊,此刻僵硬冰冷得像锁在剑鞘里的刀! “姐姐……姐姐……”小姑娘惶然,眼泪簌簌而下。 甜宝听不到。 眼前一片血红。 是毒爷爷的血,五马分尸…… 是干爹的血,箭矢穿胸而过…… 大胡子叔叔跟大哥的身体浸泡在冰冷河水里,他们的血染红了整条运河! 她好疼,钻心的疼。 第331章 流放地那些个倾巢出动想怎么着? 脑子里似有把细长利刃在开疆拓土,要将她的脑袋割开来。 体内血气不停往上翻滚。 戾气疯狂滋长蔓向四肢百骸,想杀人的欲望几乎压制不住。 甜宝定定睁着双眼,一动不动,拼命将那股杀意往下压,跟欲望对抗。 紧咬牙关,脖颈筋络几乎爆出。 假的。 是假的! 她知道! 这次是她跟自己的战场,她一样不能输! 不能放纵杀念! 否则,会伤了……会伤了白彧、会伤了魏离、冰儿…… 甜宝猩红双眸乍厉,单手聚力握拳,狠狠袭向心口,“唔、噗!” 一股血箭喷口而出。 甜宝眼中血色撕裂。 耳边,是青年跟小姑娘声嘶力竭的吼声跟哭喊。 “甜宝!甜宝!” “姐姐!!” 聚力的手垂下,甜宝身子软软向后倒,嘴角浮出一抹笑意。 她听见了。 赢了。 幸而。 身子坠入青年宽厚有力怀抱,被一双臂弯紧紧抱住。 “甜宝、甜宝!”白衣青年慌乱擦拭她下巴血迹,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通红,嗓音嘶哑。 来来去去只会吼两个字。 甜宝撑开眼皮子,“别喊了。” 跪坐一旁的小姑娘听到她声音,哇地哭得更大声。 魏离在侧,扣住她垂在一旁的手腕,因过于克制以致下颌几乎绷得变形,“甜宝,那些消息定是假的,你素来聪明,为何要信?” 破了幻境,疼痛消退得也快,甜宝脸上失去的血色逐渐回转。 她抬手捂眼,淡道,“我知道很可能是假的,可我还是愤怒。” 她情感不丰富。 可是她在乎身边所有人。 她做不到听着那些话无动于衷。 哪怕会被敌人当成软肋,在乎就是在乎。 白彧压下满腹情绪,把少女抱上马,“我们先离开这里,回去再说,说不定毒爷爷跟干爹他们已经在家等着我们了。” 他没问少女疼不疼,有没有好一点。 他知道便是问了,甜宝永远只会说不疼,好着呢。 甜宝眼睁睁看着自己被送上马背,好像自己已经病入膏肓不能动弹一样,面无表情把想要跨上马来的青年踢了开去,捞起脸上还挂着眼泪抽噎的小姑娘,再顺手把被扔在一旁无人问津的几车银子全部收回空间。 那是从龙元国库偷出来的,暂时不能用,也不能扔这里浪费。 少女动作一气呵成,浑没有刚刚死里逃生的虚弱,坐在马上依旧腰杆挺得笔直。 这种时时要强的性子,若是放在平时,白彧定会逮着机会故意笑一番,今天却实在笑不出来。 在场四人,除了甜宝,谁都没办法那么快从刚才的惊吓里回神。 “白彧,魏离。”策马走在前面的少女突然开口唤了声。 后方立刻传来两声应答。 甜宝偏头,“和尚庙跟道士观是不是有那什么静心经?回头给我找两本,我念念经兴许有用。” “……”知道甜宝是在逗他们乐,魏离不知道该笑还是该气,“原来师姐也会说笑话。” 白彧重新跨上自己的小白马,驾驾两声追上少女,“要什么静心经,你直接练金刚经得了,少爷兴许真能少操一回心!” “行,一并找来。” 愣是让青年绷着的脸裂开一条缝隙。 今天被人趁虚而入,遭难的是甜宝,他们在旁再撕心裂肺,疼痛也不在他们身上。 就是因为这般,他们才更心疼,更难受。 这种情感无关小情小爱,只是看着自己那么在意的亲人在自己眼前经受折磨却什么都做不了,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根本无从诉说。 不管白彧还是魏离,他们皆是在怪自己。 古道还剩下半截路要走,纵马疾驰半日就能走出去。 头顶太阳已经开始往西偏移,几人不再耽搁,拉起缰绳策马。 鲁冰儿这时候情绪也缓过来了,扭头往后看了眼紧紧跟随的两人,“姐姐,白哥哥跟魏哥哥还在生气。” “不是生气,是自责。”甜宝抿唇,沉默须臾后道,“若是他们出事我帮不上忙,我也会这般。” 风声将少女的话吹到后方。 两个青年脸上有片刻怔忪,及后脸色渐渐柔软。 甜宝什么都懂。 她的心其实比谁都细腻。 所以素来寡言的人,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用这样的方式安慰他们。 金乌西沉,天边绚丽云层渐退。 本是百姓待在家里吃晚饭的时间,边城衙门却呈现出兵荒马乱之态。 尤其是衙门后院知府住处。 向钱在自己私人库房里里外外的转,把所有明面上能看到的贵重物品全部清空,“这个鎏银匣子也拿走!不能留!还有画插里的金饺子,倒出来倒出来……待会找别的地儿藏!画轴里卷着的银条也不安全……诶唷我的娘喂!小的来也就算了,这次怎地连大的也来了!” 这两年好不容易重新弄出来点家当,眼瞅着新帝上位整个边城也跟着安稳不少,老魔星小魔星也往别地儿闹腾去了。 爱财如命的人把亮闪闪的东西收库房显眼处时不时过来瞅两眼高兴高兴……他混得容易嘛? 这回子流放地那些个倾巢出动往边城来,到底是想怎么着? 就是看不得他这个当知府的省心!清闲! 心腹师爷在他屁股后头跟着转,手上抱满了大人从各个旮旯角落里掏出来的好东西。 他也汗流满面,又气又急又没辙,“谁知道出什么大事儿了!大人先甭管其他了,赶紧把东西先换地儿藏再说,要不这次大的小的一块来,别说顺完东西给您留一半,怕是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下来啊!” 向钱比三两年前又圆润了两大圈,小跑起来肚子上肥肉乱颤,官帽歪了都没空搭理,“你给我把东西藏好!让衙差在茶楼外头仔细盯着点!另外千万千万别招惹他们!本官还有两年就能回家养老了,别出幺蛾子!” “是是,我这就下去把事儿办了!”师爷慌张丝毫不下于知府,他家里也有好东西要藏啊! 说来还是这两年懈怠了,小魔王们消停了段时间没出来,他们就记吃不记打了! 这给他跟大人急的,都是什么事儿! 第332章 快说说我是怎么死的 边城大街中心的茶楼雅间,茶桌旁坐满人。 还有个顶着花白鸟窝头的老头儿扒拉在大木窗台,频频伸长脖子往入城口张望,“姓百的,你消息到底准不准?甜宝今天真的能赶回边城?你是不是拿假消息糊弄爷爷了?这天都快黑了我甜宝影儿在哪你跟我说说!” 月袍男子手执茶杯优雅轻品,眼皮子都不抬,语调散散漫漫,“你要觉得是假消息,还待在这里作甚?先回徒北村好了。” 老头两手叉腰扭身,“呸!你屁股一撅爷爷就知道你要拉什么屎!想诓爷爷先走人?我就不!我还就要在这儿等着了!” 要不甜宝回来看到大家伙都在就他不在,岂不要以为爷爷不疼她了? 百晓风跟他玩这种心眼子,真当爷爷傻呢小人! “哼。”百晓风轻哼一声,把身子转了个方向,以后背对老头斜眼。 跟这东西吵嘴简直有失身份。 大胡子一言不发,借着喝茶的功夫眼珠子左左右右的飘,看热闹相当有兴致。 只要不是把茬找到他头上,跟前这几个谁打起来他都高兴。 难得今天大家伙几乎同时从各处赶回来,正好趁热闹。 “对了,毒爷爷,长冬叔叔,你们回来的路上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流言?”苏安突然开口,立刻引起苏文苏武兴致。 “什么流言?” “我跟干爹回来时在边城附近码头停靠时听来的,有流言说咱几个都死翘翘了哈哈哈!什么毒爷爷被五马分尸、长冬叔叔被利箭穿心,我跟干爹淹死在河里……我听到的时候没笑死!” 大人,“……” 苏文,“怎么没听过?我初一听脑子里只有四个字!世风日下!那些歹人说谎不要脸!” 苏武,“你们都听过?怎么就我不知道?是哪个蠢货把白日梦说出来的?” 苏文,“各位长辈评评理,此流言可是离大谱?为何只有你们几个有死法?重武轻文?文人不配有姓名?” 苏武,“重武!那老子的死法必须威武霸气!大哥,快说说我是怎么死的,大伙都死了不可能独独漏了小爷!” 大人,“……” 几人合力摁着苏武捶。 属他最没脑。 毒老头听苏安说完脸色就已经变了,想也不想也要从窗子跳下去。 被百晓风跟大胡子合力拎住。 “放开,我要去找甜宝!百晓风你不是说甜宝走禹都古道回来吗?我去古道寻她去!”毒不侵挣扎不休。 大胡子把小老头摁在椅子上坐定,“乱什么?这么离谱的谣言我们都不信,甜宝能信?” 毒不侵怒道,“你懂个屁!知道真假跟有没有受刺激不是一回事儿!万一呢!” “没有万一,甜宝定会好好回来。”百晓风把一杯茶放到老头面前,“喝口茶静静心,坐这里等甜宝回来汇合,你这时候真跑出去可能反而会跟甜宝走岔了。便是真有万一,你去了顶什么用?你会驱蛊还是会解蛊毒?” 眼瞅着老头被打击得脸色发白,他顿了下,“活到老学到老,等甜宝回来了你去学玩蛊。” 老头,“……” 百晓风这孙子! 专戳爷爷肺管子! 老头委屈巴巴喝下那杯茶,脑子还没来得及转,又一个茶壶搁他面前了。 大胡子推过来的,“喝!你喝撑了甜宝就回来了!” 毒不侵,“……”姓胡的我日你大爷! 这俩狗币他娘的一个个把他当小傻子忽悠呢?! 仨大人玩起来了。 作为挑起话题险些引发混战的始作俑者,苏安跟苏文苏武哥仨自发缩到一旁不敢吭声。 苏武弓着腰背半伏在茶桌,憋了好一会,忍不住了,再次凑到苏安旁边,“哥,刚才没说完呢,真没我的死法——” 砰砰—— 苏安苏文同时出拳。 苏武捂着眼睛飙泪,还不敢嚎出声。 ……草。 天际最后一缕余晖散去时,大街尽头传来隐隐约约马蹄声。 哒哒哒—— 越来越近。 毒不侵抄起茶壶砸在大胡子身上,凌空一个跟斗翻窗而出。 “你大爷的毒不侵!老子弄死你!”大胡子被茶水洒了半身,暴怒,紧追而去。 百晓风起身,施施然走到窗前,广袖一甩。 袖中两支去头箭矢直袭飞出的两人屁股,立刻换来两人花样百出的叫骂。 男子倚窗摇扇,轻蔑翘起唇角,“哼。” 苏家哥仨,“……” 他们流放地出来的个个睚眦必报,但是长冬叔叔记仇的功力,大概是无人能出其右了。 不过那是大人的事。 听着很快接近的马蹄声,仨小子脸上各自漾开笑意。 妹妹跟白彧回来了。 安全无恙。 正傻笑呢,仨脑门上又各自挨了长冬叔叔一记暗器偷袭,“茶水点心都被那俩粗人霍霍完了,一地狼藉看着就磕碜,去重新点单。” “好咧!” “换间干净的雅间。” “没问题!” 三匹骏马前后出现在长街另一头。 夜色初降,边城大街小巷还能看到不少为来得及归家或者已经出门闲逛的行人。 人不算多,但是绝对不冷清。 到了人多的地方,马匹放缓了速度,免得冲撞误伤。 甜宝进城后不多久脸上就开始浮出笑意,浅浅的,一直没落下。 放慢马速后,杏眸抬起看向某个方向。 至那边两道人影追打着往这边冲来时,甜宝脸上笑意变得真切。 “甜宝!白小子!阿离!爷爷接你们来啦!” “毒不侵,你他娘有种别跑那么快!” “技不如人怪爷爷太快,大庭广众的你丢人不丢人!有种别追那么紧!” “站住!” “打不着!” “少放屁!就知道跟老子较劲,屁股上挨那一下不上脑呢?” “对!”老头飞啊飞,到了跟前绕着枣红马告状,“甜宝,你干爹真不是东西!他居然朝爷爷放箭!” 白彧在马背上俯身弯腰,瞧着绕马追打的两人,桃花眼弯起,“毒爷爷,大胡子叔叔,被打屁股了?” 魏离以拳抵唇,眼里是忍俊不禁笑意,“咳。” 愣把两个老的气得不跑了,“两个臭小子!” 街道两边店铺上了灯笼。 晕黄灯光在将黑未黑的天色下略显黯淡,光线落在马上少女脸颊,映得她脸色有些苍白。 毒不侵跟大胡子目光皆在少女脸上停留了一瞬,直到没发现异样才各自不动声色将目光收回,嘴上的打闹未曾停歇,一如以往那般。 甜宝便当没察觉两位长辈的打量,翻身下马,把冰儿也扶了下来。 第333章 傻丫头,疼了是可以说出来的 “宝,咱出去玩一趟顺点好东西就算了,你咋还往家里捡人了呢?” 毒不侵老脸怼过来,盯着生面孔上下左右打量。 吓得认生的小姑娘下意识往姐姐背后躲,又怯生生往外探出半个脑袋来。 甜宝抿笑,“毒爷爷,她叫鲁冰儿,以后住咱家,具体的咱边走边说。” 她看了眼负手在旁装深沉的大胡子叔叔,“来接我们的不止您跟大胡子叔叔?” 老头乐颠颠嘿了声,还没来得及说话,后头又蹦出三个青年往这边扑。 仨下楼点单,丢了句话给掌柜的就顺势溜出来了。 凑热闹得赶趟。 先看看妹妹的情况,仨虽然面上闹腾,也是长了心的。 那些无端端起来的于他们而言不痛不痒的流言,只要稍加细想就知道针对的是谁。 远远看到妹妹人好好地,仨放心下来,更闹腾了。 跟笑着冲过来的一黑一白瞬间扑成一团打成一片,又笑又闹。 这等热闹引来周边铺子里的人忍不住探头观望,继而不自觉就跟着笑开。 流放地大小魔星,如今边城百姓没人不认识,光是他们的画像就在城墙上挂了好长时间。 但是不妨碍众人被这种场面感染。 那种和谐融洽又自然流露的情感,寻常百姓家也很少能见着。 “姐姐?”冰儿紧紧攀着少女胳膊,看着那边五个大哥哥笑闹,又害羞又好奇,又向往。 甜宝偏头拍了拍她脑袋,“那是我三个哥哥,以后也是你的哥哥。” “他们好热闹,好好玩。” “今日起,热闹好玩都有你一份。” 小姑娘眼底星光亮起,眼眸弯成月。 毒不侵跟大胡子耐不住五个小的堪比菜市场的功力,吆喝着甜宝返茶楼。 里头一桌新的茶水点心,还加上好些鲜果跟小菜。 月袍男子坐在桌旁摇着扇子,后背虚靠椅背,整一个月上下来的人儿不食烟火气。 毒不侵窜进座位往嘴里先扔几粒花生米,手一摆,“这里不用伺候了,摇扇子的,退下!” 大胡子金刀大马,坐下时椅子嘣地一声响,长眸凉凉往摇扇子的斜,“还坐着作甚?要打赏?” 狗币,他跟毒老头屁股上挨的那一下暂时过不去! 百晓风视线落在随后走进来的少女脸上,先将她打量了一遍,才挑眉淡道,“甜宝,这两个要饭的你给本座招来的?” “……”甜宝刚进门脑袋就疼。 白彧从后探出个脑袋来,笑眯眯的,“毒爷爷,干爹,大胡子叔叔,要不我跟甜宝先到隔壁重新点一桌吃着,你们这小厮啊要饭的解决完了咱再过来?” 三个大人冷笑放眼刀,“闭嘴,坐下!” 白彧成功拉仇恨。 苏家仨小子在更后头悄悄竖起大拇指。 魏离扶额。 鲁冰儿两眼茫然,连头都不敢往外伸。 甜宝叹气,又回身拍拍她脑瓜,“这种场面每天都有,看着看着就习惯了。” 众,“……” 甜宝入座,茶桌上明争的暗斗的总算暂时消停。 窗外夜色渐浓,室内灯光也显得明亮许多。 少女坐在那里喝着茶吃着点心,将在羌族的经历娓娓道来。 其余人安静的听着,近乎沉默的安静。 灯光亮了,少女脸上无所遁形的苍白,便开始刺人眼。 近亥时,流放地各大小魔星集体出城,返回老巢。 暗处探情况的衙差欢快奔回衙门回禀,衙门里传来好大声的欢呼。 天色太晚,离家的孩子归心似箭,暂作分别。 百晓风坐上候在风云城与徒北村分岔路口的马车,临去前把甜宝招过来。 车窗帘子轻挽,男子面容掩在帘后阴影处,蛇眸落在窗外少女脸上。 流放地的夜空格外美,银月繁星,缀在天幕似触手可及。 “干爹?”帘子后男人好一会没说话,甜宝歪着脑袋,疑惑唤了声。 后方是老头跟青年们不消停的嬉笑怒骂,显得这里格外安静了些。 百晓风轻叹了口气,指骨分明的修长手指探出车窗,在少女头顶揉了下,“你呀,还是不明白。你懂得爱惜自己时,方是爱惜疼你的人。” 甜宝怔忪。 男子问,“疼不疼?” 她下意识便答,“不疼。” “嗯?” “……疼的。” 干燥温暖的大手又在她脑瓜子揉了下,动作更轻,“傻丫头,疼了,是可以说出来的。你逞强不说,他们更难过。” 甜宝愣愣回头,看着那边高声笑闹的亲人,唇瓣翕动,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只是心脏某处,有点酸涩,又鼓鼓涨涨的,那种感受她说不出来。 毒爷爷、大胡子叔叔还有哥哥他们,今天的笑闹声有点高于平常了。 反而更像是故意做出来给她看,让她能没有负担。 她尚没从那种情绪中抽离出来,身后马车便起行了。 车窗帘子已放下。 男子散漫声线从远去的马车里飘来,“明日望鹊楼聚,议事。” 毒不侵两手叉腰,冲着马车屁股叫嚣,“你说聚就聚,爷爷要是去了岂不是很没面子!后日再说!” 大胡子呵地一声,“老子先回去看看行程,有空再考虑给不给你面子!” 白彧一旁摇头兴叹,“嘴硬唯一的好处,就是现在出了口恶气,但是,明日必定鼻青脸肿。” 苏家仨齐声,“还是自己打的。” 魏离静默须臾,朝白彧微笑,“小师弟,你该回家了。” 白彧,“……”草。 感情这家伙把他赶他回宫的仇一直记着呢。 甜宝翻身跨上枣红马,捞起冰儿,策马往徒北村奔,“毒爷爷,飞喽!” “……”老头被气得老脸五颜六色。 这里离徒北村还远着呢,从这儿起飞他回到家也不剩几口活气了! 爷爷今年六十好几了臭丫头! “魏离,带爷爷上马!给我追!” 小子们笑声张扬,热闹直往回家的路延续。 第334章 哪个憨货带回来的 清晨。 第一缕金光穿透晨雾。 村庄后山上鸟啼清脆,村口的清河河水潺潺,漾开细碎金鳞。 河岸田野绿意葱茏,清风拂动稻香,路边野草细叶上凝结的剔透露珠调皮往下滑落。 瘴气林外小市集这时候已然很是热闹。 苏老婆子坐在猪肉摊旁,面前篮子里的青菜是早上在菜园子里刚摘的,新鲜水灵。 脚上布鞋踩过草地时被露水氤湿透着些许凉意,却止不住老婆子满脸笑容。 “……是,昨晚大晚上回来的,你们都听到动静了?几个小子一回来,可闹腾!”老婆子朗笑跟周围人答话,鞋底在湿润草皮上蹭了蹭,蹭掉鞋底沾的湿土,“一路舟车劳顿的,这不早上就睡沉了,我没叫他们起来,让他们多睡会。几个小兔崽子见天地也不知道在外面忙活什么,晚些起床了说是还要去内城走走……嗨,老婆子懒得管,不是有句话说倦鸟归巢么?累了知道归家就行!” 老妇人的豁达引得大家伙笑纷纷,新话题聊得也更起劲。 甜宝几人起来时太阳已经升得有点高,大人们不在家各自找活干去了,灶房里给他们留了早饭。 肚子里垫了点烟火气,几人也不多耽搁,出发内城。 等睡了个回笼觉起来找人的小麦穗赶到苏家院子时,院里已经空无一人,把小姑娘气得又是一阵哇哇大叫。 望鹊楼三楼。 春末气温回暖,三楼居室的雕花木窗全部打开,室内光线透亮。 博山香炉里香烟袅袅,淡雅香气浮动。 琴案旁的矮几上摆满了东西,全是这段时间众人从各处搜寻来的跟蛊虫有关的资料。 有泛黄的古籍,有褪色的竹简,还有已经快要被磨破的陈旧纸张,字迹透背的绢布,边角残缺的羊皮卷。 矮几旁坐满了人。 除了毒不侵跟孩子们,流放地三个势力头领也齐聚在此,连霍子珩都来了。 “羌族是外族,关内有关于外族的秘术记载还是太过稀少了,我倾望鹊楼之力在周边各国尽力搜寻,寻得的东西也仅绢布跟羊皮卷上的记载稍稍有用,实则上面关于蛊虫的解释也不过是短短几句话,全无提及血丝流虫。” 百晓风眉头蹙起。以前他一直自诩天下无不知,可是真有事临头的时候才发现他也有鞭不可及的时候。 他道,“而且甜宝那边事情有变,现在更需要的反而不是有关血丝流虫的消息,而是不渝。” 甜宝已经将鲁嬷嬷推算出来的解蛊之法同他们说了。 那张羊皮卷上写下来的每一种解法,都跟他们此前寻找的方向完全不同。 也就是说他们此前找的那些东西,基本上已经算是无用。 霍子珩手拿蒲扇忘了摇,视线落在矮几上琳琅满目的书籍纸张上,拧眉沉吟,“未必无用。这些东西收集来的时候你们可都一一瞧过了?仔细翻找翻找,或许能找到些有用的线索也未定。” 事到如今,哪怕是几个字的记载于他们也是收获。 得了他提醒,毒不侵立刻在自己寻回的一堆世家珍藏孤本里抽书翻阅。 当时收拢这些东西他确实还没有细瞧,只是将所有跟蛊虫沾点边的书籍全部放入囊中。 得好好看看,好好找! 苏文也二话不说,拿起书籍就一章章的翻。 他带回来的这些东西大部分都是压着那些学子替他摘抄的。 因为时间急,如果光靠他一人之力,怕是这时候还没将书院的藏书翻完,更别说摘抄了。 所以这些摘抄本他大部分也都没有看过。 其他人也没闲着,人手一本书,在百晓风峰的居室里展开了读书大会。 片刻后,有突兀语调响起,打破了此刻有些沉闷的气氛。 白彧桃花眼瞪圆,嘴角微微抽搐,“祖传古籍之打虎神功?这谁弄来的?打虎跟蛊虫有半文钱关系?” 魏离抚着起跳的眉心,“杂耍之驯猴要领?……这与不渝虫十八竿子能打得着么?” 苏安把手上蓝皮破书籍合上,呵笑亮出书名,“别攀比,我给你们看个更离谱的!家传致富经之劁猪!这种东西,不用想都知道是哪个憨货带回来的!” 三人一齐扭头,凉飕飕看向某个方向。 视线焦点处苏武已经退到墙角,脸上堆出僵硬讪笑,“误会!真是误会!你们也知道江湖人不拘小节,这都是我那些兄弟哥们儿忘年交讲义气给我寻来的……虽然完全不搭嘎,但是情义两心知是不是?哈、哈哈……” 片刻后,角落响起拳打脚踢的声音。 其余人捂着额头无语凝噎,继续看书。 冰儿靠在姐姐身边,看着面前放满的书卷抠手指,难过又失落。 她不识中原文字,这时候帮不上一点忙。 也没见过不渝虫,甚至以前连听都没听说过。 要是阿婆在就好了,说不定姐姐的蛊毒已经解了。 鲁嬷嬷做笔记的羊皮卷就摆在矮几最空的一角。 上面的字众人虽不认识,但皆听冰儿念过一遍,几句话已然刻在个人脑中。 “世间有虫、世间有虫……”毒老头边翻书边反复默念,恨不得把“世间”两个字嚼下去,“天下跟世间一样大,究竟哪里才有这个虫!” 众人何尝不头疼。 血丝流虫尚且知道来自羌族,不渝虫却是连个出处都没有。 与海里寻针有何异? 角落里,苏武顶着张猪头脸死不信邪,他的好兄弟们不可能如此不靠谱,给他寻的尽是些让他挨打的玩意儿。 “不渝、生死不渝、不渝虫……”他把自己带出来的一堆乱七八糟的玩意儿扒拉到一块亲自过目,目光凶狠跟打架时一样认真。 室内安静,窗外打进来的阳光一点点倾斜又一点点收回去。 苏武凶狠目光猛地凝住,定在手里刚翻出来的一张破纸。 须臾,呼吸开始急促,其实开始疯长。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说什么来着?别小看小爷!”苏小爷咬牙切齿杀气腾腾冲到矮几旁,把上面的东西一把扫罗,手里破纸啪地拍在几面上,“看看这是什么!不渝!世间有虫的不渝!” 众人皆是一震,视线立刻往纸张汇聚,脑袋也跟着挤了过去。 纸张很破,皱皱巴巴像是被揉捏成团后展开再次揉捏成团,乍看不知是谁家扔出来的废纸。 纸上墨迹陈旧至有些模糊,绘了简笔图画,左侧一个蚕茧,右侧是破开蚕茧后钻出的细小虫体! 上书数语:世间有虫名不渝,吾踏遍四海九川寻觅十数载,终于蜀道寻得,奈何,破茧不能化蝶,佳人不待,磐石已移。 一笔道尽遗憾。 第335章 脾气再温和的人也有逆鳞 “不渝!真是不渝?!” 毒不侵捧着那张破纸如获至宝。 什么狗屁遗憾关他鸟事,他甜宝有救了! 周围人从震惊呆滞、不敢相信、到半信半疑再到击掌欢呼。 短短一瞬,室内沉闷压抑便尽数释放,转而狂喜雀跃。 “没想到竟然真让咱找着了!哈哈哈!” “武小子平时最不靠谱,没想到这次立下头功的反而是他!” “小武,刚才让你受委屈了!白伯伯给你奖赏!想要什么尽管开口!” “白伯伯,别的奖赏我就不要了,但是私人恩怨得立马解决。”拇指扫过脸上发疼的部位,苏武笑容灿烂,热情朝刚才揍他的三人招手,有理报仇,“哥哥弟弟们,来,轮到你们死了。” 苏安白彧魏离,“……” 须臾,角落再次传来拳打脚踢声,哀嚎震天。 欢笑的众人齐齐捂眼不忍直视。 三打一,苏武脸蛋又肿了一圈。 苏安离场时拍拍手上的灰,摇头叹息,恨铁不成钢,“说你光长个子不长脑你还不服,贱不贱?非要哥哥揍你。” 白彧拍拍躺着的人语重心长,“小武啊,这事不能怪师弟我,先撩者贱,要记住教训快快长大。” 魏离迎着青年控诉视线,忍着笑,薄唇微掀,“嗯……我就是凑个热闹。” 仰视三张道貌岸然的脸,苏武泪汪汪:草,你们他娘的不是人啊! 既然得到了不渝虫的确切所在,众人即刻商讨接下来的章程计划。 霍子珩手里抓了半天的蒲扇终于悠悠摇了起来,语气不疾不徐,“蜀道之难行难于登天,且地域范围绵延千里,道中处处剑山峻岭、栈道天梯,起行前可先着人探路,准备充分再行前往。在此之前,我们还有别的事要做。” 毒不侵撑开三角眼,“何事?” 有什么事比给甜宝找不渝更急的? “这些年几个孩子在外时常闹得天翻地覆,能力越发惹人忌惮,尤其甜宝,已经成了九国掌权者皆欲除之而后快的第一目标。虽说孩子们在一块每每总能化险为夷。但是这般见招拆招太过陷于被动了,等于一直被人牵着鼻子走。”男人面上带着浅浅笑意,“该想办法把掌控权拿过来了,让对方也尝尝明知是陷阱,却不得不追着陷阱跑的滋味。” 室内十几双眼睛盯着笑得云淡风轻的男人,感觉很奇妙。 毒不侵几乎就要脱口蹦出一句这狗币又藏坏水了,旋即想到他们跟霍坏水是一伙的,话出口却变成,“好!妙极!” 顿了下,又道,“怎么让对方追陷阱?” “就像他们把你们溜得团团转一样,回过头去溜他们。” 众人,“……”拳头硬。 霍子珩泰然自若,像是没看到一众人想刀他的眼神,“如今大陆各国之间看似表面太平,实则暗地里都在寻找等待对方露出破绽,以期从对方身上咬下一块肥肉来。我们扔一块肥肉出去即可。一如面前蹲了九条狗,主子扔出一根狗骨头,就能看到狗咬狗的场面。至于狗骨头……找一条长得肥的狗,从它身上挖。” 众,“……” 苏武悄摸摸抚了下胳膊上炸开的鸡皮疙瘩,凑到小伙伴们耳边用气音惊呼,“原来师父如此阴险!” 五只手把他刚刚支棱起的脑袋摁了下去。 望鹊楼居室再大也有限,大家伙都坐在矮几旁边,霍子珩怎么可能听不到这句话,他只笑睨了直肠直肚的徒儿一眼,不多解释。 本无心纷争。 可脾气再温和的人也有逆鳞。 诸多手段谋算他徒弟的命,届时便看那人可有三头六臂,又能兼顾几头。 …… 议事完毕,结果喜人。 大胡子跟白奎双双摁着霍子珩不让他回家,誓要一块喝个不醉不归。 加上百晓风、毒不侵凑一块,几个加起来两百岁的人合伙给柔弱先生灌酒,以表“高兴”。 孩子们怕担火力两头不是人,早早开溜。 甜宝带冰儿去成衣铺子给她挑选新衫,顺便给家里带几匹布,爷奶爹娘他们也该换换新衣服了。 小子们则一块凑到白府,研究九只狗里哪只长得最肥,骨头又该怎么着手挖。 “整个中原大陆,大大小小国家十一个,撇开大越也还有十个,可是给我们发通缉令的只有九国……也就是说有个国家一直没有参与进来,”商谈间隙,魏离面露沉思,“东濮、南桑、北襄、大融、云秦、丰岚、龙元、凌江、伤邶都下了场,剩下的那个……是西陵!” 苏安恍然,“是了,我们一直忽略了这个事情。西陵是四个大国里实力仅次于东濮的强盛国朝,怪不得能扛住九国的压力不与他们走一条道。” 苏文,“其他几国应该也不敢对西陵强压,不知道这个国家抱的是什么立场。” 苏武,“管他什么立场,咱现在已经是虱子多了不痒了,它不下场咱少打一个,要是下场,顶多咱身上再多一个虱子罢了。” “管虱子做什么,先找狗。”白彧淡笑垂眸,取过中原地势图,一支毛笔在各国所在勾勒,嘴角勾起的弧度似叹似讥,“现在流放地在各国眼里,就如同当年的霍氏一族,只要让他们心里起了忌惮,千方百计也要除之。诸国仗着国势高高在上,我们在他们眼里,乃是蝼蚁。一开始的时候他们定然想不到,不过是灭一群蝼蚁罢了怎么竟然那么难,是以手段也开始变本加厉。” 第336章 我打小就是姐姐最疼的宝宝! 魏离看着地势图上勾勒出来的各国所在,眼底始终沉着思绪。 要给几国挖陷阱扔肥饵,必须周密计划,不能等闲视之。 天下间能盘踞一方的没有蠢人。 稍有不慎就会反噬到自己身上。 白彧将各国所在勾勒出来后,白皙修长手指在地势图上轻轻一掠,横扫而过,垂着的眼睛被黑密眼睫遮住,看不出神情。 “干爹跟大胡子叔叔还有我爹,应会听师父的建议,先派人前往蜀道探路。”他道,“藏在背后的人这次算计甜宝险些成功,之后也必然会更为不加余力刺激她。接下来,谁都轻松不了。” 他停顿片刻才抬头,脸上挂上平日散漫浅笑,“所以计划一定要详细且缜密,回头我弄个九国沙盘,咱们一个一个推。” 苏武睁大两眼,不知道为什么,小彧子明明跟平时没什么两样,可他就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同。 他胳膊上鸡皮疙瘩又起来了! 更重要的是,“白彧,你怎么懂沙盘?师父没教过啊!” “啧,看没看到旁边书架子?”白彧脖子后仰嫌弃无比,“我爹装门面一装几十年,年年从外买新书回来光摆不看,本少爷无意看到的沙盘推演,学了个皮毛。” 他们现在就在白府大书房,四面墙的书架上全是书,依旧崭新崭新。 跟当年白彧生日他们过来玩时看到的一样新。 见识过一回的苏家仨,“……” 头回见识的魏离,“……” 他们有理怀疑白彧在说谎。 那些书一看就不像有人动过,露在外面的书脊都发黄了,随便抽一本出来使劲找也找不到丁点毛边。 白彧把霍霍完的地势图卷起来随手扔到一边,从老梨木书桌下抽屉取出棋盘,“来来来,正事谈完了下个棋打发时间,玩两局就能去望鹊楼扛师父回家了。” “……”另外四人静默片刻,笑倒书桌。 …… 甜宝买完东西先带冰儿回了家。 时间已经晌午后。 早上热闹的小市集散场了。 清河畔田里看水的农家人这会儿正当窝在家里午间小憩。 茂密的芦苇荡后,徒北村村口只剩一道小身影蹲着,脑袋上扣个蒲苇草帽,手里抓着截小树枝无聊得戳蚂蚁洞。 这种场面甜宝太熟悉了,唇角弯起,“小麦穗,又偷偷跑出来了?” 戴草帽的小姑娘豁地起身,扔了树枝就朝甜宝跑,到了近前往少女身上一跳,跟只树獭似的挂着。 妍美小脸笑容灿烂,嘴上却故作生气哼唧,“你还知道回来呀!我等了你一早上了!你出远门我等,回来了还要我等!怎么有这么坏的甜宝姐姐!” “……”甜宝嘴角抽抽,从右手勾着的油纸包里捻了颗蜜饯塞小姑娘嘴角,堵住她不知道哪学来的怨妇念,“小麦穗,你九岁多了,不能还这么挂姐姐身上。” “怎么不能?男女授受不亲男女大防跟我们没关系!我跟姐姐都是女的!别说挂着了,一块睡都行!” 冰儿从看到这姑娘开始眼睛就张得圆圆的,这会儿眼圈还在持续扩张,几乎撑到极致。 原来跟姐姐还可以这么玩! 原来话还可以这么说的! 小麦穗察觉到旁边那道视线,水眸眯了下,立刻又把姐姐抱紧了些,这才扭头过去打量新敌。 比她大好几岁的漂亮女孩儿立刻朝她挤个笑脸,甜甜的,怯生生的。 眼睛很干净,笑容也干净,软乎乎的让人都有点不忍心欺负她了。 这个念头在脑子里刚闪过,小麦穗立刻升起十级警惕,摘了草帽把也很漂亮的脸蛋怼了过去,“我娘说姐姐昨天带了个小姑娘回来,叫冰儿,是你?我叫小麦穗,是我甜宝姐姐未来的媳、不是,打小就是我甜宝姐姐最疼的宝宝!” 冰儿有些紧张,跟姐姐回家的路上,姐姐跟白哥哥都说过家里有个女娃娃叫小麦穗。 她扭着手指磕巴开口,“宝、宝宝?” 小麦穗,“……”没、没事作甚突然喊她宝宝?这比白莲花黑罗刹还难搞啊! “姐姐,咱先回家,这次你一定要好好带我玩,不能再丢下我了,我都九岁多了,能看见你的日子一张纸记数记不满!” 甜宝眉尾挑了下,憋了股笑意,“好。” 小麦穗能闹能折腾,性子跟师母像了八成,典型的吃软不吃硬。 要是来个跟她斗文斗武的,她必定斗志昂扬,偏生冰儿是真的软乎乎。 小麦穗一时没辙,转移话题了。 村口到家还有一小截路。 小麦穗抱了把姐姐过了瘾之后就下来自个走路了,还把冰儿给支到了前头。 “姐姐,我针对她呢,她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瞧着前头走几步就偷偷回头看一眼的人,小麦穗嘴角抽抽。 甜宝撸着她小脑瓜,“冰儿是真不懂。她小时候因为天资出众被人算计,脑子一直停在八岁年纪……长不大了。小麦穗,她很纯真,也很善良。” “这么说来,那我岂不是比她还要大上一岁?”小麦穗顿了下后嘀咕,“算啦,既然是姐姐带回来的,以后我把她当妹妹看。” “嗯,小麦穗也很善良。” “还很聪明,很可爱,很漂亮!” “是。” “哈哈哈!” 怯怯走在前头浑身拘谨的小姑娘听到笑声,又往后看了眼,眼神澄澈,尽是依赖跟不自在。 小麦穗从姐姐手里拿过那包蜜饯跑过去,塞了一颗到冰儿嘴里,“我姐姐说你好聪明的,你们羌族的字我姐姐都不认识,你全部能念出来!” 甜宝,“……” 冰儿被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手足无措,被称赞后整张脸都红扑扑的,眼睛更亮,“我只会认羌族字,姐姐会打猎、会救我的族人,比我聪明更多。” “那是,甜宝姐姐是天下第一厉害的!”小麦穗跟自己被夸了一样高兴,看刚来的姐妹登时更顺眼了,“姐姐平时总是忙得很,你既然来了徒北村,以后我带你玩!绝对没人敢欺负你!我教你认中原字呀!还有我霍家的鞭法,我也能教!你掏过鸟窝吗?抓过泥鳅摸过田螺吗?我都能带你玩!” “真的吗?跟姐姐一块吗?” “跟姐姐一块,还有毒老头!还有白彧跟魏离,苏家仨个皮猴子!还有村里别的小伙伴!跟我们年纪差不多大的,咱都能一块玩!” “好!咯咯咯!” 甜宝背着手慢悠悠跟在两个小姑娘身后,嘴角笑意清浅。 午后阳光灿烂,清脆鸟啼声声,各家宅院里喁喁笑语。 徒北村的春日,哪个角落都是极美的。 第337章 行有名坐有姓,苏望白 空间,古梨树下。 发丝银白的老妇人睡容安详,交叠于腹的两手手指依旧柔软灵活如同生人。 甜宝将带进空间的被褥铺在树下,把老妇人重新安置在被褥上,这才又探了下她心口。 心口处余温未散。 说明她的法子目前为止是对的。 甜宝蹲在老妇人身边,又用湿帕子替她擦拭一遍手脸,这才起身往药田那边走。 当当当—— 当当当当—— 从她进空间的时候,耳边当当声就不绝于耳,而且有渐渐暴躁之势。 甜宝跨过清澈小溪,缓步走到背对她蹲在药田边上拿剑敲铁的不是人。 当当、当—— 当当当当当! 敲打声中间极短暂停顿了下,又变得更暴躁。 行到执着敲铁的人背后,甜宝双手负背歪着脑袋,心头浮出一丝不确定。 不是人现在这架势,跟她惹恼小麦穗时,小丫头故意跟她耍脾气撒娇想要她哄的举止简直如出一辙。 八个铁皮人被敲得整个埋进土里,只剩个脑袋顶了。 甜宝曲五指扣住某个脑瓜把他头扭过来,“你在生气?” 她下巴朝那八个脑瓜皮点了下,“他们惹的?” 不可能是她惹的。 她最近都没进空间。 不死人面无表情,就地钻土。 甜宝扣在他头顶的五指并拢迅速下移,托着他下巴把遁到一半的人拔了出来。 不是人反身就是一剑劈下。 劈在甜宝身侧虚空,剑刃掀起气流,将少女垂落颊边的碎发带起。 随后凶手就抱剑扭头看向别处。 甜宝,“……” 脾气还挺大。 那张脸跟一双爪子也挺花,全是泥印子。 玩土玩多了。 “过来。”把已经十分明显在耍性子的人拉到溪边,扯了他衣服扔进溪里,甜宝蹲下,跟洗菜似的洗人。 不死人全程动也不动,黑漆漆的眼珠子凝固,跟懵了似的。 “待在空间里闷了?想出去玩吗?”甜宝把菜洗干净拎出来晾水,“待会带你出去。” 某凝固的眼珠子似动了下。 “在外要行有名坐有姓,给你取个名字?”坐在溪边,甜宝秀白手指在溪水里随意拨动,感受溪水清凉,“白日登山望烽火,黄昏饮马傍交河……苏望白。” 她偏头,问蹲在一侧的人,“如何?” 不死人定定凝着少女,看起来跟平时一样木然。 只是那双僵硬眼瞳此刻极黑,似夜空又被泼了一捧墨,墨液于黑暗中隐秘流淌。 等苏望白身上水渍晾干,给他套上衣服,又扔给他一个梨让他边吃边拉,甜宝先出了空间。 家里要多一个人,她得先跟爷奶爹娘打个招呼,免得吓着他们。 四月末的晴日,苏家小院午间特别热闹。 苏老婆子在院子里撒稻壳喂鸡,鸡群争食时咕咕声不停。 苏老汉带着儿子、孙子们拆围墙、搭框架、糊泥垒土,扩建屋子干得如火如荼。 刘月兰跟何大香、苏秀儿各自提了小矮凳坐在灶房门口合力编茅草盖,说几句话便是一串笑声。 孩子们都大了,如今又多了个小姑娘,家里实在住不开了,院子、房间得扩建。 甜宝走出堂屋时,正好跟从菜园子里钻出来的魏离打了个照面。 在长京穿龙袍吃山珍的青年,此刻一身粗布短打,挽着裤腿蹬着布鞋,脑袋上扣个破旧草帽,肩上挑着一筐子用来垒墙的土。 看到她走出来忙把肩上横着的扁担偏过去,“甜宝让让,挡路了!” 甜宝,“……” 师弟挑土看起来比批奏折的时候还开心。 冒着炊烟的灶房里也飘出熟悉声线,“甜宝,你家这是什么灶,怎么火越烧还越小了!来帮帮忙,不然天黑都喝不上一口凉茶!” 白衣青年从灶房钻出来,脸上身上被烟熏火燎弄得一身灰,磨着牙隐有抓狂之色。 屋后菜园里小麦穗也不甘示弱,“姐姐你得空啦?快来帮我跟冰儿掏鸟窝!枣树上有鸟窝,四个蛋呢!” “你四岁爬树就跟猴儿一样利索了,掏个鸟窝还要喊甜宝帮忙羞不羞啊!”苏武随口取笑,换来小姑娘一声狮子吼,“要你管!” 把隔壁老头给吼出来了,“小麦穗,等鸟生第五个蛋再喊你甜宝姐姐,爷爷这儿正事没忙完呢,甜宝快来研药!药房里的药杵都长毛了!” 已经顺利爬上枣树的娇憨小姑娘坐在树杈上,被这些对话逗得咯咯直笑。 “……”甜宝揉揉耳朵,开口,“阿爷阿奶,爹、娘,二叔二婶,姑姑,咱家还要多个人。” 院外无人。 院里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来苏家众人只觉眼前一花。 半空凭空掉下个人来。 落地时站得稳稳当当,穿黑衣执长剑,脖子咔咔往左右转了两下,黑黢黢的眼珠子跟着脖子转动,僵硬又机械。 那个吓人,争食的鸡都不叫了。 苏家众,“……” 片刻后苏老爷子一抹脸,“老大老二,待会把毒老的屋子也扩一扩。” 苏大、苏二,“小安小文小武,画地基!” 苏安哥仨,“魏离,继续刨土!” 魏离立刻朝白彧方向看去,“白彧——” 白彧身形一闪,缩回烟熏雾燎的灶房。 苏老婆子跟三个妇人齐齐失笑,“正好家里有多的的新铺盖,这下能用上了。” “他叫苏望白。”甜宝弯唇,收了苏望白手里的长剑后就跳到隔壁,给药房里长毛的家伙什去去毛。 家里接连两天的热闹。 因为扩建房子,村里人闲下来就会过来搭把手,白日里几乎没个清净的时候。 苏家几个长辈们对于苏望白的来历没有询问,也没跟本尊打听。 甜宝能凭空变出很多东西,唯独变不出大活人,所以看到苏望白掉在院子的时候,苏家长辈们心里其实就已经意识到当中不同。 只是谁都没有显出异样来。 等隔壁新房间搭建好了,苏望白也有了个自己的窝。 崭新的木床,崭新的蚊帐铺盖被褥。 靠窗摆一张崭新木桌,房间角落置崭新的柜龛,柜龛里崭新的衣裳叠放得整整齐齐。 彼时外头天光已暗,夕阳余烬给室内添上一层暖光。 空气中散着农家人做晚饭时木柴燃烧的清香,晏晏笑语声从门窗源源飘进来。 苏望白在房里木愣愣站了很久,及后走到床边,以极缓慢的动作一点一点坐上去,一点一点躺下。 头枕草编芦苇枕,漆黑眼珠子望着上方雪白蚊顶,眼底黑雾不断聚拢、扩散。 ……很久很久以前,他好像,曾这样睡过。 第338章 助力皆可用,阻力皆可除 白府书房里的书被白彧清掉了一半,连书架都给拆了。 偌大书房近半空间被沙盘占据,中原各国地势图在沙盘上一览无余,连山川河流脉络都给拟了出来。 白衣青年负手站在沙盘前,视线缓缓掠过各国所在,眸色深沉晦暗。 如站在高处俯视猎物的猎手,不急不缓挑选要下手的猎物,藏在骨子里的狠辣冷酷于此刻终现一丝端倪。 书房另一头靠窗安置的老梨木书桌旁,白奎坐姿豪迈,脸上表情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心痛得无以复加。 他几十年的藏书,儿子说给他搬走就搬走了。 跟清扫废物似的。 “管家,找白元,让他传令下去,继续给我找藏书,要五百本、不,一千本……”灌下一大口凉茶下火,白奎把候在旁侧的管家招过来,有气无力吩咐。 管家踌躇提议,“主子爷,要不……咱把隔壁空出来,重新整个书房?您个人用的?” 要不万一哪天少爷要用整个书房,您所有藏书都得不保。 主子爷跟管家四目相对,气得把剩下的半壶凉茶全灌进肚子里,“去办!” “是,这等琐事交给奴才,保管给主子爷办得妥妥帖帖的!”老管家躬身告退。 书房门从外关上。 白奎脸上外露的神色也隐了下去,视线落在对面偌大沙盘,“彧儿,你真要这么做?” “有何不可?”青年没回头,修长手指转着一支细小旌旗,寻思旌旗插在哪一处。 “行,反正你想做什么你老子爹是管不了的。”白奎哼了声,站起走过去,“想好挑哪根狗骨头了?” “尚未,在挑。” “九国纵横中原,其中五个小国以依附四大国而生,一言一行全看大国眼色行事,其一举一动也皆在依附国监视之内,他们当中若是有人起了什么野心,绝对瞒不住。” “所以有能力挖冥铁、炮制活死人、瞒过诸多耳目让羌族为之所用的人,不太可能是五小国。”白彧接道,“至于大融,自从归一阁被挑后,归一阁谱志落在我们手里,望鹊楼就取代了归一阁设在各地的暗桩。大融若有异动绝对逃不过干爹的眼睛。” “就是说,算计甜宝的人极大可能出自四、三个大国。” “是四个。” “西陵从未参与过这些纷争,九国通缉令也没西陵的手笔,儿子,这西陵就不用算在内了?何必给自己凭白多招惹一个强敌呢?” 白彧偏头,看着努力把认真表情撑住的老爹,勾唇微笑,“老头子,狼可从来不会说自己是狼,你焉对方是敌是友。” “……咳,万一冤枉错了?不定西陵是助力呢?” “助力皆可用,阻力,皆可除。”白彧转动旌旗的手指停下,微微倾身,将小旌旗插在了沙盘某处。 白奎视线全程随着小祖宗手指移动,看着旌旗落在东濮头上,不动神色蹭了下冒汗的手心。 老父亲严肃老脸重新堆出笑容,“儿子啊——” “爹,你今日耐心好像特别足,竟然陪我看了半天沙堆。” “……”白奎笑脸收起,双手负背往外走,“管家,管家,交代你的事儿办好了没有!” 白彧目光从老头子逃也似背影收回,看向西陵方位,眼底晦暗更重,意味难明。 …… 十二影卫花了十几天功夫把古道三十三寨悍匪“劝”往军营参军。 知道主子想在徒北村多待些时日,又体贴的在外多晃荡了几日才往徒北村报道。 国事不能久旷,魏离到了不得不返京的时候。 临离开前,学生们齐聚先生院子最后小聚。 早上阳光还不算烈,一张矮几摆在堂屋门口廊檐处。 凉茶、棋盘又安排上了。 学生跟先生对弈,全没有观棋不语君子之风,六人联合一处跟先生对抗,赢一子欢呼一片,输一字骂声连天。 霍氏坐在堂屋里躲荫凉,看热闹的时候瓜子不离手,视线来来回回在几个小子脸上巡梭。 “娘,你看什么呀?眼睛冒绿光,跟狼看肉似的。”小麦穗蹲在老娘跟前,从她手里抠出几颗瓜子,又从几颗里匀出一半给冰儿。 霍氏啧了声,“什么狼看肉,小集市卖菜卖包子的几户家里有闺女待嫁,央我给他们闺女做媒。” “做媒你找别家小子去,别在我几个师兄身上打主意,他们在江湖上混了那么多年了,寻常家的姑娘不适合他们。魏离是皇上,农家女不可能当皇后,这个先就不用想。白彧就更甭想了,除了我甜宝姐姐没人能镇得住他,我猜他要跟长冬叔一样孤独终老。至于苏家三个哥哥……苏安肯定要找会拨算盘会守财的,苏文对文人风骨外皮魔怔了,媳妇也定要知书达理识文断字才成,还有个苏武,他喜欢拳头硬的。” 寻常小门小户的姑娘真不适合他们。 小麦穗不是看不起那些姑娘,也不是非要讲求门当户对,但是夫妻至少该志同志和。 当然,她爹跟她娘这对有点例外,不算在内,爹跟娘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霍氏嘴角抽抽,“你一小丫头片子倒是比你老娘还要懂行道?” “那是自然,我好歹有爹两三分脑子,你是一分没承到啊。” “……” 这要不是她宝贝闺女她一脚给她踹天上去。 当初盼星星盼月亮的盼女儿,小棉袄没有,穿身上尽漏风。 霍氏气道,“你要是有你甜宝姐姐两三分可人,老娘能乐上天!” “那娘您只能烧香拜佛下辈子再生个让您乐上天的了。”小麦穗小嘴啃瓜子啃得咔咔响,“这辈子甭生了昂,要生也只能生儿子。” “啥意思?” “再生个闺女也不会有甜宝姐姐好,我怕您再给气一回。我甜宝姐姐是独一无二的。” “臭丫头。”土匪婆愣是被闺女气到没脾气。 不过闺女也没说错,甜宝确是独一无二的。 第339章 不能厚此薄彼啊 一场对弈酣畅淋漓。 学生们还是输了先生一着。 太阳逐渐升高,廊檐下阴影被阳光一点点挤压褪尽。 十二影卫就候在村口瘴气林外。 魏离该走了。 苏老婆子把家里晒的菜干、腌的酸菜装了不少塞进行囊,农家特有的大叶茶叶也给放了一大包。 搁长京那种地方,这些东西显得特别寒酸。 但是魏离爱吃,老婆子就给装多多的。 在长京,魏离是皇帝,在徒北村,他却依旧是那个会穿上粗布短打挑箩筐的孩子。 自家孩子。 从没变过。 所以魏离回来后,家里谁都没把他当皇上看,没让那种身份差异带来的生疏蔓延至这个家里。 若那样,只会让归家的孩子心里难过。 大人们看得出来,孩子回来后也一直在避免让大家生出那种生分。 “给你制的新衣裳就不让你带去了,放家里,什么时候回来都有得替换。”苏老婆子跟苏老汉只把人送出家门口,没往村外去。 临别依依,越送愁绪越浓。 魏离把行囊背上肩头,二十岁的青年身量很高,站着已经比两老高出一个头。 他俯身抱了抱两位老人,“阿爷,阿奶,有空我就会回来。” “啥时候想回来都行,也不用记挂我们,我们身子骨都硬朗着呢。”苏老汉笑着拍拍青年肩头,把他往外赶,“走,走。” 苏老大苏老二站在靠里一些,两人脸上都挂着笑意,故意打趣驱散分别的伤感,“行了阿离,别磨蹭了,你这次离宫出走时日不短了?国事比家事重要,咱大越老百姓能不能安居乐业,可全靠你了!回去好好干!” 何大香当即翻了个白眼,“啥好好干呀整得跟阿离是去打长工似的。阿离,一定要好好干!” “……”刘月兰跟苏秀儿双双扶额。 家门口短短话别,同门兄弟姐妹就拥着魏离往村口去了。 一路上依旧笑笑闹闹,丝毫没有不舍之意。 瘴气林一河之隔就是十二码头三分舵。 知道魏离今天要返京,大胡子特地空了一艘运船早早在河边等着了。 站在运船船头,魏离视线落在岸边少女身上,“甜宝,蜀道难行,若是需要我——” “不需要,快走。”少女开口就是无情的冷箭。 魏离,“……” 他勉力笑笑。 明知道她会如何回答,可真听到了,心头还是极为失落。 那种不被需要的感觉,像冰雪裹身,让人冷得很。 失神间,脑门突然被砸了下。 不痛,砸过来的是一团芦苇叶儿。 魏离抬头,再往岸上看去。 同门师姐弟们也看着他,人人脸上挂着古怪笑意。 苏武急性子,先忍不住哈哈大笑,“看你那失落的样儿,故意逗你的啦。” “阿离,我们出发蜀道的时候会给你写信的。”苏安也笑道,“虽然你不能跟我们同去,但是沿途所见所闻,一定与你分享,让你如同亲临!” 苏文双手负背,站姿跟师父一模一样,连下巴抬起的角度都仿个十成十,摇头叹息,“如今我们都是大人了,要懂事理分轻重了,你的职责是江山社稷,我们如果真拉着你一块去蜀道,天下百姓该要唾骂我们祸国殃民了。” 白彧翘唇,神色语气却皆郑重,“阿离,你肩上的担子比我们任何人都重,国泰才能民安。如今九国视流放地为眼中钉,大越国强,他人才不敢随意觊觎践踏。你是我们最大的后盾,责任可不轻。你我虽然不能一道策马江湖,但是,殊途同归。” 甜宝又朝船头怔忪青年扔了一团芦苇叶儿,指头往徒北村家的方向指了指,“师弟,家在那儿,一直在,若有人欺负你,找师姐。 ” 几个小子正经不过片刻,又嘻嘻哈哈笑开,挤眉弄眼,“找师兄们也行!咱也都是你的靠山!” 魏离心头酸涩失落全然散去,嘴角一点点翘起,挑眉哼笑,“说大话也不怕闪了舌头,咱且比比,看谁最后是大靠山。” “行啦真啰嗦,赶紧走,再聊下去天要黑了!阿离,回到船舱可别哭鼻子喔!被文武百官知道了要笑掉大牙的!” “……滚犊子。” “哈哈哈哈!” 目送运船消失,小子们的笑声才消失。 勾肩搭背往家走的时候,迟来的伤感总算浮出那么一丢丢。 “刚才阿离的样子是不是快哭了?” “就说不能那么逗他,那小子做什么事都认真,玩笑少开。” “你们懂个屁!阿离分明是表面正经内里骚的!他肚子里憋的小坏水儿咱谁没喝过?” “我没喝过,你滚开点。” “等阿离日后退位了,咱再带他去见识见识真正的江湖?” “那时候咱也老掉牙了,让孙子重孙子抬着咱去?” 甜宝跟白彧默默远离三个憨批。 走到前头,白彧戳了下少女手臂,“蜀道那边再过几日应该就会有消息传来,九国肯能会先于我们在道上设陷阱,要不要先下手为强?” “自然要,不能总被人牵着鼻子走。”甜宝双手负背,一脸正色,“鼻子疼。” “别这么说自己,你不是牛。” 甜宝毫不客气把人踹进旁边水沟,“此事要跟师父详谈。” “没问题,甜宝,先拉我一把,我起不来,可能腿折了。” 后方仨越过甜宝先扑过去,掬起水沟里的泥就往白彧身上抹,“真腿折了?正好天热了,你在沟里多躺躺,等我们事儿谈完了你再回来也成!” “草,以为人多少爷就怕你们?” 清风徐徐稻香阵阵,水沟里几个人高马大的青年扑成一团,把沟边的泥挤得刷刷往下掉。 甜宝目不斜视走过。 下回魏离回来,把他也摁进沟里玩玩,免得总是露出一副被抛弃的大狗模样。 让人看着头疼。 不能厚此薄彼啊。 第340章 先生谋 又是午后,阳光已经开始有了灼人之意。 霍家堂屋后头,两道小身板鬼鬼祟祟蹲在里房窗下,脑瓜子紧贴窗台拉长了耳朵往里听。 “小麦穗,我们为什么要蹲在这里偷听啊?”冰儿小手拢着嘴巴,不解的问。 天气热了,她们在这里晒了好久太阳,脸都晒红了。 堂屋里交谈声不够高,小麦穗又把脑袋往里贴了些,耳朵挤进窗棱缝隙,“甜宝姐姐他们过几日又要出远门了,我娘盯我盯得贼紧!我要是在前院露面,她一准把我逮走!我只能偷听啊!” “为什么霍婶婶要把你逮走?” “不想让我听到甜宝姐姐他们的路线呗!以前我趁家里不注意偷溜过几次想出去找姐姐,我娘都把我给逮回来了。次数一多这不就有经验了么?我爹跟姐姐他们谈要事的时候,听都不让我听了!我娘更是把我当家贼来防,简直令人发指啊!” 冰儿眼睛一亮,“这次你也要偷溜吗?去找姐姐吗?我跟你一块呀!” “放心,我肯定带上你!不会丢下你的!”小麦穗信誓旦旦。 喜得冰儿展开随身带的小帕子就给她遮荫。 霍氏这会子跑苏家跟午间得闲的妇人们闲唠嗑去了。 霍子珩跟几个学生坐在堂屋,摇着蒲扇喝着凉茶,惬意悠然说着紧要大事。 “想要让九国咬起来,不能从小国着手。中原五个小国皆是依附大国而生,面对强手毫无反抗之力,便是将他们皮肉都剐了他们也只会选择忍气吞声。 大融虽是中等国,但也无跟诸国抗衡之力,吃了亏后权衡利弊必然选择让步,事情闹不起来。 所以狗骨头,要从四大国里挖。 被撕咬吃了亏,只有强国方有胆量与底气反扑,且在那个位置上,强国也不得不扑。若以大国之尊强咽哑巴亏,只会让他们既丢国颜又失国威,沦为天下笑柄不说,一旦失了震慑四海的威信,周边列强看着这块肥肉,可还会如以往那般忌惮不敢妄动?只要强国不敢赌,就得被我们推上虎背。” 先生神色淡然,语气不急不缓,呷了口茶润润嗓子后继续道,“现在再来说说如何挑选下手目标。四国在中原的分布,西陵位于西北面,与小国云秦相靠,背靠外疆辽阔草原,无可争之地。 南桑在中原最南端,与海为邻,近我大越。南桑想要进入中原腹地需得先穿行大越,同样的其他各国想去南桑,也得跟大越借道。一旦纷争闹起来不管大越掺和不掺和都脱不开干系。是以在南桑挖骨亦不可取。 北襄虽地处中原中心,四通八达,但北襄又分别被依附于其的丰岚、龙元、陵江、伤邶包围,力量凝聚过于庞大,也不是最好的下手目标。 最后,东濮。” 学生们听得认真,眼睛眨也不眨等着听先生下文。 先生却停顿下来,又慢悠悠品一口茶。 听到关键处话断了,苏武急得挠头,“师父,您就别卖关子了,继续往下说啊!一壶茶水快喝光了您再喝就得跑茅房了!” 其余学生睁着眼目不斜视,心头暗赞一声说得好。 苏武这回出头鸟当得太合大伙心意了! 先生不负众望,蒲扇往某个憨货脑袋上拍了下,“你身边坐的全是比你有心眼的,知道他们为何不催为师么?” 苏武,“……”刚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他旁边坐的全是虚假兄弟,情比纸还薄。 就先生这点缚鸡之力,打人是会疼还是会痒? 纯粹就是等着他做出头鸟顺道看他乐呵。 一群不做人的玩意儿! 他迟早要嘎了这群狗! 苏武拿眼神刀塑料兄弟的时候,先生下文接上了,“东濮西境与北襄接壤,东南境正好毗邻大融,而蜀道,又正好在这三国交界中心,以绵延千里的纵线将三国隔开,是三个国家防备彼此的天然防线。最重要的是,蜀道的归属在各国间一直存有争议,东濮、北襄、大融都想将蜀道归入本国版图。此行你们要去那儿,各国也会在那儿布陷阱……” 霍子珩蒲扇轻摇扇了两下,淡淡翘唇,“那就在蜀道动手。” 他抬眸笑看听得愣神的学生们,“各国不是一直在追寻神兵吗?让他们‘发现’神兵可能就在蜀道。恰好,你们手里的鱼饵足够。” 甜宝懂了,“神兵是鱼饵,而冥铁、活死人就是我们做饵的工具。” 这些东西她手里都有,想要撒饵不过是动动手指头的事儿。 先生都算好了。 “到时候若各国当真都指派人手进入蜀道给咱使绊子,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借机把神兵所在的谣言传到他们耳里?这不比让他们自己‘发现’来得更快?”苏武道。 “不,不能放传言,那样痕迹太重,反而容易引起他们怀疑。能待在上位的有几个傻子?端凭几句闲话他们绝不会轻易尽信。”白彧翘唇,淡讽道,“但若是他们自己的人无意中发现了相关线索上报,那又另当别论。” 苏安抚掌,“他们自己发现的线索,就算心头依旧存有疑虑,也会在确认真假之余动手段谨防其他几国发现、争抢。” 苏文颔首微笑,“这样一来,便是神兵还没有出现,他们也要先打起来了。” 神兵现世,各国势必为此撕咬得头破血流,邦交亦会随之岌岌可危。 由此而引发的事端足够各国上位者头疼,无暇他顾。 那时候他们就能安安心心的边看狗打架,边找不渝虫。 “等蜀中那边有消息传回来你们就可启程。”霍子珩挥挥蒲扇,给学生们下逐客令,“现在先散了,你们在我面前一坐,我就耳根子疼。” 学生们,“……” 他们真不知道,先生什么时候开始嫌弃上他们了。 几人争着吵着离开霍家小院,最后把被先生嫌弃的原因归咎到了苏武头上。 因为他说话嗓门最大。 第341章 一个头四个大 蜀道那边的消息于五月中传回流放地。 一如所料,九国始终在暗处盯着,蜀道那边已经陆续出现不少不明人物了。 拿到消息,也就意味着甜宝等人要再次离家远行。 傍晚,霞光为山川河流镀上暖红。 苏家小院里烟火气弥漫,带出灶房里还没起锅的菜香。 绑双丫髻穿水红衫裙的小姑娘坐在堂屋门口廊檐下,扯着嗓子哭得稀里哗啦,蹬腿的时候把粉红绣花鞋给蹬到了边儿上。 左一只右一只,中间隔了个半丈有余。 “姐姐,这次你一定一定要带我一块儿去!” “以前你五岁半就出去闯荡江湖,为什么我不可以,我马上就十岁了!” “呜呜呜!你一次都没带人家出去玩过呜呜呜!” “你要是还不带我,我真生气了,小麦穗真生你的气了!呜呜——” “冰儿,快,咱俩一块哭!呜——” 小姑娘闭着眼睛的嚎。 呜呜声跟二胡拉出的盲音,刺得人耳疼头疼。 几个小子见势不妙早就跑远远的躲去了。 大人们更是全部躲到了灶房里假装一时耳聋。 剩下甜宝杵院子里,看着小姑娘这般耍赖模样,垮着肩膀甚是无力。 自那日在先生家商议过后,小麦穗就成了她身上撕不掉的牛皮糖。 走哪黏到哪,晚上睡觉都要挤在一块儿。 甜宝对这块小牛皮糖一点办法没有。 她眼神微飘,瞟了眼坐在小麦穗旁边,同样眼睛哭得红红肿肿,憋着嘴还在无声流泪的冰儿。 “……”一个头四个大。 “我跟师父师母商量商量。”甜宝犹豫了想,吐字艰难。 小麦穗立刻睁眼跳起,脚丫子把蹬掉的绣花鞋趿上登登登往家跑,“姐姐,那可说好了!我这就回去收拾行囊!” “……”我只是说商量。 小丫头开始会将人军了。 这头没吐槽完,就听到另一道往堂屋跑的登登登声。 甜宝转身一屁股坐在两小姑娘刚坐的廊檐。 现在想哭的是她。 灶房里,苏家一众大人听着外面总算安静了,纷纷摇头失笑。 “这些小兔崽子……刚回来一个月,转眼就要出远门了。”苏老婆子坐在灶房门口轻叹。 傍晚霞光照在她侧脸,脸上皱纹沟壑比以前更深更密了,鬓边白丝已经压黑发。 说话时,她脸上带着爽朗笑意,所有的不舍藏在不易看清的眼底。 苏老汉提着凳子坐到老伴对面,后背靠着门框,“我瞅着这回小麦穗也要跟着一道去,还有望白,肯定也得跟着甜宝。” 老汉扭头看向铺满云霞的天际,眼角笑褶子浅浅压着,“一个个的回来总闹腾得不行,他们出去了,咱耳根子才能清净清净。” 灶房里另外三个年岁更轻的妇人们相视抿笑,无奈得很。 爹又在说反话了。 苏大苏二家庭地位低,兄弟俩被迫蹲在灶前烧火,被热气蒸得满头的汗珠。 菜锅里的菜能起锅了,苏大把灶里还燃着的木柴取出来,埋进冷灰摁熄,顺便压住烟气,“爹,娘,这不还有我们哥俩在呢吗?你们要是喜欢热闹,咱哥俩能给你们唱大戏!你们想要清净了,咱立马闭上嘴巴!” “哈哈哈!老大算说的对!要是还嫌不够热闹,把小小跟川子他们拽家里来!一人一句话就能闹翻屋顶!”苏二抓起灶头上备好的菜碟,揭锅盖盛菜,“准备开饭了。甜宝他们明天启程,今晚大家伙吃顿丰盛的!” 何大香立马行动,“我去搬桌子!大嫂你帮把平时上香的香炉拿出来!” 刘月兰应声。 苏秀儿也没闲着,“我去拿香烛!” …… 饭桌就摆在院子里。 趁着还天光,省点灯油。 出门躲清净的几个小子跟长了狗鼻子似的,碗筷刚摆好就闻着味儿回来了,端是会踩时间。 只是家里今晚这顿践行饭跟往常不太一样。 苏望白被叫上了饭桌。 也不算叫上饭桌,他在大饭桌旁另开有小灶。 所谓小灶,是一个擦拭干净的香炉,家里祭祀时给天地祖宗上香用的。 香炉里插了一大把点燃的香,并两支蜡烛。 而家里长辈们的表现,让包括甜宝在内的小辈们无语凝噎,一言难尽。 就连最能闹腾的毒不侵就咬着筷子傻了眼,最爱吃的焖兔肉叼在嘴里半天忘了嚼。 苏望白被摁在香炉后的小凳子上。 苏大把一碗还没动过的炖鸡往他鼻子下凑,“望白,这是炖鸡,鸡肉滑嫩不柴!味道清淡好吃!” 苏二手里一盘蒜香味俱全的红烧鱼,“这是鱼,我的拿手好菜!闻得到吗?香不香?” 怕新家庭成员闻不着,丫还把香气往对方鼻子扇去。 “还有,这是毒老最爱吃的干锅兔肉,这东西大热天的吃多了容易上火,所以毒老每到这个时,兜里常备下火丸。” “还有这个,咱自家腌的咸菜,配着清粥吃简直一绝!咸、酸、香!” “这个是屋子后头菜园子种的青菜,鲜嫩爽口!” 大饭桌上所有菜色都往苏望白面前亮了相,回归原位后,苏大苏二开始四手并用,把香烛散出来烟气往苏望白那边扇。 苏大,“知道你不能吃饭,但是践行嘛,一家子得齐齐整整,不能落了你不是?所以这顿咱吃饭,你吃香火!” 苏二,“望白,你别觉得咱寒碜,这是我跟老大想了好久想出来的办法!我跟你说,吃香火也是有门道的,这些都是上了天做神仙的人才能吃到!不信等你下次回来我带你去寺庙转转!庙里的菩萨佛祖,吃的就是咱老百姓供奉的香火!” 甜宝,“……” 仨小子,“……” 毒不侵牙齿一磕咬上兔肉骨头,差点把老牙崩了。 老头捏筷子的手抖索,三角眼瞪得又大又三角,偏头极力跟身边崽子们找认同感,“苏家人的脑子都长得格外奇葩!你们觉不觉得?简直太聪明了!老头竟然没想到苏望白还能吃香火!宝,以后出门身上带几炷香!咱天天把苏望白喂得饱饱的!老头担保,不到一天他就能全身都是香火味儿!立马吃立马放,打着转儿的来回,遍体生香啊!” 苏家人:\\u003d\\u003d 第342章 你占我甜宝便宜了? 苏望白吃了一顿香火,眼珠子始终在僵凝状态,回房睡觉的时候眼珠都没动过一下。 夜色降下,到了院子里其他人歇息的时间,他还能听到各个房间里有关他的对话。 “望白刚落在咱家的时候几个臭小子也没跟咱说清楚情况,要不然咱就能更早让他吃香火了。” “唉,是个可怜人。亏得望白不会多想,要不这日子真不知道他要咋熬,不死不活的……” “什么不死不活,望白就是个人!以后这种话不许说!” “你看你还急上了,我说啥了?以后望白在家,咱怎么过他就怎么过,吃饭穿衣一样都不叫他落下的。” “我知道这事儿做出来,传出去了肯定被人笑话……我就是让望白也跟咱一样,晨起夜息,一日三餐。” “知道啦,话真多,赶紧睡,明儿还要给孩子们送行呢。” 望白睁着眼睛静静望着蚊帐顶。 天黑了,房间里的光线也变得很暗。 月光隔窗打进来,灰蒙蒙的。 像他以前曾经待的地方。 又不像。 以前待的地方冷。 这里,不冷。 …… 翌日天刚蒙蒙亮,小麦穗就抱着自己的行囊跟小木剑守在苏家院子门口了。 凭亲娘怎么跳脚都不肯挪窝。 亲爹倒是没劝她,拿着他那把开始碎边儿的破蒲扇,靠着自家院门悠然扇凉。 这次愣是给她磨上了。 最后跟着姐姐以及师兄们登上了远行的运船。 船还没开霍氏眼睛就开始泛红,随时有扯起嗓子嚎哭的架势,要哭的模样跟小麦穗几乎无二致。 甜宝跟小子们不敢看。 “霍坏水,赶紧把你婆娘带走,要开船了!”毒不侵两手叉腰站在船头赶人,三角眼耷拉莫名有点怕怕之感。 霍家婆娘一副生离死别的模样,好像他们这一走就再回不来了似的。 他倒不怕晦气,就是怕霍家恶婆娘嚎起来刺耳朵。 霍子珩看了眼站在老头身边笑得没心没肺,拼命挥手跟他们道别的女儿,脑壳疼。 “甜宝,小麦穗我可交给你了,你一定要把她带回来啊!”霍家婆娘开始抽噎了。 甜宝点头,又点头,“一定。” 小麦穗,“娘,放心,我不会让你跟爹无儿养老的!” “你就不能说点吉利的?呸呸呸!” “爹,把娘好好带回家,再见!” “臭丫头等会,娘话还没说完呢,你听我再交代几句!” “苏安,开船,快开船!再不走我娘就要跳上来了嗨呀!” 霍氏抽噎变抽搐。 她当初简直魔怔了要生女儿! 运船离岸的动作恁是麻利,以比平日快一倍的速度远去。 等船不见了,霍氏才嗷的一声哭出来,“女儿啊,你可一定要回来啊!遇上坏人打得过就打打不过找你姐姐!找不到姐姐就先逃,保住小命要紧!你要是死在外头娘也不活了呜呜呜!” 霍子珩,“……” 他抬眸看着运船消失方向,眸色悠远,轻轻叹了声。 女儿长这么大头次离家,离开他跟阿娴,身为爹爹他怎么可能不担心。 可是女儿是霍家的子孙。 即便她愿意平凡,他人却未必肯放过她。 女儿也要长大。 船启航后,小麦穗悄摸摸趴在船尾位置,往那边越来越远的岸边一直瞧,知道瞧不见爹娘身影了才爬起坐在甲板上。 对着那个方向,很久没说话。 甜宝站在她身后,伸手在她头顶揉了揉,“别难过,很快就回来了。” 小姑娘仰头,自下而上望着她,漂亮的脸蛋上笑容又大又灿烂,“姐姐,我终于能跟你们一块出来玩啦!开心死我了!!” “……” 窗舷处,苏武翻着白眼把脑袋缩回舱里,“看看,我说什么来着?小师妹就是个没心没肺的,她怎么可能会难过!太阳都要被她闪没了!” 苏安讥笑他,“这么笃定你还趴在那儿看那么久?你自己都不信。” “老子趴那儿看是防备她哭!呜呜呜的嚎声你们是没听够咋地?这船上可没地儿躲!”苏武气道。 苏文坐他对面,满脸正色,“胡言八道,小师妹善良可爱,便是哭也是极好听的,如何说出个躲字来?” “???”苏武怀疑他二哥生病了,伸手就往他额头上探。 手刚伸到一半,后头就传来小师妹狮子吼,“苏武,你又在我背后说我坏话!出来!姑奶奶要跟你单挑!” 船舱里六人,除了他另外五个人都突然笑开。 苏武,“……”草,他被算计了! 果然情比纸薄! 提起打架个顶个不服输的两人移驾甲板打得如火如荼,其余人没掺和,坐在船舱喝茶看热闹。 “可惜这次长冬叔跟我干爹要留守流放地,不然此行定然更为热闹。”苏安把外头打斗声当做乐章,说起惋惜的事情也满脸难辨真假的笑意,虚伪程度已经又上了一个新台阶。 他脚尖踢了下坐旁边的白彧,“九国沙盘你推演了半个多月,定的目标跟师父一致,跟我们再说说详细章程?” 白彧不接他的招,屁股挪着挪着就换到了甜宝旁边,“这一路行程不短,行事章程要慢慢计划周全,不着急。反正目标已经定了,接下来死盯着东濮就是。” “说话就说话,你挪到甜宝旁边作甚?”苏文看不惯了。 毒不侵更是眯起了三角眼,小神兵飞快切入青年跟少女中间,杀气朝白彧发散。 回来这么久天天热闹,热闹得他差点忘记了什么事儿。 “白小子,你们去空流岛那回你占我甜宝便宜了?”老头阴森森问。 白彧,“……毒爷爷,我没占甜宝便宜,是苏安占我便宜了,我这么年轻有为,他居然叫我爹。您老评评理,我敢有他这么大的好儿子吗?” “白彧你这个狗!”苏安暴起,指着自己鼻子,“你以为爷想当你儿子?这不是为了施行计划权宜之计吗!计划还是你想出来的!” 说完又跟老头告状,“毒爷爷,揍他!是他要跟甜宝扮夫妻的!不信你问苏文!” 苏文颔首,颇委屈,“毒爷爷,我是护卫。” 甜宝,“……” 第343章 已经是个老家伙了 被老头当成居心不良的小贼,加上兄弟情只值一二两的几个师兄为虎作伥,白彧在船上的日子过得水深火热。 孩子们离开流放地的当晚,三大势力头目齐聚徒北村,在苏家蹭了晚饭后,又去霍家的棋盘上找虐。 入夜后的徒北村,笼在星海月波下。 四个大男人坐在院子里晒月光。 棋盘被百晓风踹了。 矮几上用来煮茶的红泥炉子被大胡子祸祸,用来燃起毒老头特制的艾草丸,驱蚊。 白奎把风雅文人的酒杯扫到一边,取而代之四坛好酒,特地在望鹊楼买来的佳酿。 霍先生碍于武力不足,遂识时务随波逐流。 “孩子们前往蜀道的消息不出半月就会传到各国手中,我们也要早做准备了。”霍先生摇着蒲扇,习惯性伸手想给自己倒茶,看到矮几上四个比白奎头还大的酒坛,又若无其事把手收回,“待九国从乱象中醒过神来,流放地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大胡子抱过一个酒坛挑开盖子对嘴就饮,“他们敢来老子就敢打。” 白奎笑道,“那可不成,光会动拳头是为莽夫,一双拳头再硬能打几人?打是肯定要打的,但是得用让对手最痛的方法打。” “等皮外伤变成切身之痛,九国此前的忌惮就不会再是忌惮,势必要将甜宝置于死地。”百晓风霸占了霍家唯一的躺椅,长腿优雅交叠仰望夜空,语调一如既往的漫不经心,“诸国集结反扑之力绝不可小觑,一旦动上真格,最危险的是甜宝。” 而流放地,是甜宝最大也是唯一的软肋。 她在乎的人全在这里。 四人对此皆心知肚明。 所以他们必须要守好此地。 这也是霍子珩让三人今晚过来相商的目的。 让孩子们无后顾之忧,他们才能在外面的天地自由闯荡自由翱翔。 霍子珩终还是抱过酒坛,浅饮了一口,借由烈酒烧喉的滋味压一压思绪。 甜宝的能力逐渐为人知悉,如此强大逆天却不为九国所用,这是所有掌权者都不能容的。 就如当初的霍氏一族。 但是他相信,甜宝绝对不会跟霍氏一样下场。 霍氏谋算能力再强,终究挡不住诸强的刀剑,但是甜宝可以。 月亮已经升得老高了,男人们聚在一处抱着酒坛天南海北的聊,还没有散场的意思。 酒气浓得从这边院子飘到那边院子。 苏家灶房里,苏秀儿坐在灶前烧火,灶上小锅里煮着解酒茶。 “你呀就是爱操心的命。老男人聚一块不喝到醉死是不罢休的,让他们醉去呗,晚上吐吐就能醒酒了,费这心作甚。”霍氏嫌灶前热得很,端着小矮凳坐到门口乘凉,手里一碗秀儿特地给她做的酿丸子,吃得一脸满足。 家里其他人已经睡下了,相对那边院子要安静许多。 灶里火光映在苏秀儿清秀脸庞,笑意柔婉,“左右有空,煮一壶解酒茶不费事的。待会娴姐姐给先生也端一碗回去,喝了解酒茶明儿起来不会头疼。” “行,给我倒一碗大的!” 苏秀儿失笑,“好。” 这些年在徒北山日子越过越顺心,她又跟着毒老打下手,每日里心思都沉浸在草药及医人治病上,整个人气质变化极大,与初来时候已大不同。 沉静,随和,自然大方。 只静静坐在那里,便似岁月静好。 霍氏看得都有些失神了,心头惋惜得不得了。 这么好的女人,当初嫁到那户人家真是瞎了眼了。 不是,是那家人瞎了眼了。 这么好的女人都不懂珍惜。 啧,这天下真没有几个能比得上她家狗男人的。 “秀儿,你现在年岁也不算很大,你要是有成家的想法跟我说,老娘把整个流放地翻遍了也定给你找个最好的!” 锅里茶水开了,传出咕嘟咕嘟冒泡声,清香草药味儿顺着从锅盖缝隙冲出来的白气往外逸散。 苏秀儿熄了柴火刚要揭开锅盖晾茶,闻言差点没把自己手给烫了。 一时哭笑不得。 “娴姐你可别,我没有要再嫁人的想法,现在这样的日子我觉得很好。” 她很喜欢现在这样的生活,亦很满足。 霍氏心头更惋惜了,狠狠咬下最后一个酿丸子,把丸子当成当初欺了秀儿的狗东西来嚼。 男人们的聚会月落中天才散。 夜已深,百晓风直接回了自己“长冬”居所,他在这里住的日子不多,但是什么时候回来,屋子都是干干净净的。 苏大苏二整日里闲得不行,隔三差五就来帮他把屋子打扫一回,堂屋桌上还备有水壶,里头白凉水每日换一回。 睡房里的铺盖,躺上去就能闻到清洗后晒了阳光的味道。 百晓风只有在这里不认床。 可惜今儿多了个跟屁虫。 白奎硬跟着过来搭床来了,喝完酒太晚了,他也懒得往内城回,死皮赖脸抢了百晓风一半铺盖。 把人气得不轻。 大胡子也有去处,自发把毒老院子归到自己的地盘,进了院子踹开堂屋门后连房都不进,直接往堂屋里长椅上一躺,便当是床了。 院子里传来动静,有轻盈脚步声。 及后灯光由远而近,便是不睁眼也能隔着眼皮感觉到光线,草药香气逸进鼻腔。 “胡帮主?胡帮主?醒醒,先把解酒茶喝了再睡。”女子轻柔嗓音响在耳畔,大胡子没动,似睡着了般。 便听女子轻叹了声,把长椅上被蹬到一旁的薄被单拉过来,轻轻给他盖上。 素手将离开时,手腕蓦地被男子有力大手攫住,古铜与白皙色相撞,在晕黄烛光下亦对比强烈。 男子长眸睁开,眼底清明,眸色深幽晦暗,“我给你的令牌你一次未用过。” “……”苏秀儿无奈,“徒北村日子安宁,我亦无所求,令牌给我无甚用处。” 她把手抽回来,又把刚才搁在凳子上的茶碗递过去,“胡帮主且把这碗茶喝了,能缓解酒醉跟头疼。” 大胡子顿了下才撑起身,把温度晾得正好的茶一饮而尽。 “苏秀儿,我们认识有十年了吗?”他把空碗递回去,重新闭眼躺下,似随口攀谈。 苏秀儿笑笑,恍惚回忆,“应是有了。” “你今年多大?三十?” “三十有五。” “是么,我比你年长许多。” 这句话说完男子便起了鼾声,像是真的睡着了。 苏秀儿收起空碗放轻脚步离开,堂屋门掩上,屋里重新陷入黑暗。 大胡子于黑暗中缓缓睁眼。 十年恍然而过。 她还是那个小娘们。 而他,已经是个老家伙了。 第344章 苏望白,空间蕴养出的意识 天气越来越热。 清河湾旁的水田稻禾已经开始抽穗,徒北村人日出而作日暮而归,日子依始终宁静祥和。 然在流放地之外,却是普通人不知道的风云暗涌。 “王爷,自从南宫青羽登基后,就再没有流放犯送入流放之地,是以我们的人无法借机混进去。此次苏九霓等人启程蜀道,属下暗探流放地时还有发现,流放地外围多了四道防线!将整个腹地守得密不透风!”异地王府书房,黑衣人跪在紫檀书案前禀报。 蟒纹紫袍男子端坐书案后,面容深沉难辨喜怒,“因为有四道防线防守,你无法潜入,所以苏九霓等人出发往蜀道,你竟在数日后才得到确切消息?” “是,王爷恕罪!”黑衣探子不敢辩驳。 男子淡淡抬眸,“起来,其他各国派出去监视的探子不比你好多少。四道防线……除了白家、十二码头及望鹊楼,另外一道防线应是南宫青羽设下的,他们皆比我以为的要更看重苏九霓。” “王爷,接下来我们当如何?苏九霓一行再有几日就要抵达蜀道,可要立刻动手?” “不,只要有苏九霓在,单以力敌我们绝无胜算,只会凭白折损人手。况且本王也不想她现在就死了,以免事情脱离掌控。此行,我们只需先探出他们去蜀道的目的,加以破坏让他们目的无法达成即可。”男子微阖双目靠上椅背,指尖在膝头轻点。 如今苏九霓身中血丝流虫,整个流放地势力最心急的必定是为她解蛊之事。 所以苏九霓这次出去蜀道,必然跟解蛊有关。 他只需让苏九霓的蛊虫永无可解,就有把握将她的命掌控在自己手中。 他让她活,她便能苟且偷生。 他要她死,她立马就得去阎王爷那儿报到。 “传令蜀道暗探,盯紧苏九霓一行,见机行事。” “是!” 这时书房外小花园传来吵嚷声。 男子嗓门大大咧咧,毫不客气,“漠北王!漠北王!快出来,老夫来找你切磋来了!哈哈哈!快出来,这次老夫定不会输给你!” 书案后,男子微阖的双目缓缓睁开,右手抬起晃了下,暗探身影即消失房内。 他起身走出书案,双手负背离了书房。 …… 下傍晚。 通往蜀道的运河被天际火烧云映得通红。 十二码头标志的运船在河上匀速前进。 船舱里,青年们聚在一块研究蜀道地势图,小麦穗拉着冰儿给她画闯荡江湖的大饼。 毒不侵猫在角落里分拣一堆药草,准备再琢磨点新门道喂给白家小子吃。 甜宝背靠窗舷屈膝而坐,单手支颌,淡淡看着对面黑衣男子。 她把苏望白放出来了。 这家伙出来后就坐在她对面跟她玩斗鸡眼,只是表情没有最初那么僵硬木然。 会转眼珠子了,眼里时而还会浮出类似正常人的情绪,不过那种情绪很淡,稍不注意就会被忽略。 甜宝对着那双黑黢黢的眼睛,掌心一翻出现一条两指大小的活鱼,递到苏望白嘴边,“吃吗?” “……” 小鱼收回去,掏出药田里刚拔的药苗,“吃吗?” “……” 药苗收回去,捏一条扭成麻花的蛇,“吃吗?” 苏望白面无表情转身,拿屁股对着她。 角落里玩草药的老头被吸引过来了,凑到少女身边,“甜宝,你逗人就逗人,别拿药苗开玩笑,药苗长大就是一颗好药材!……苏望白不会说话不会笑,跟你能玩啥?你逗他作甚?” 甜宝翘唇,指了指背影散发恼怒的人,“苏望白会生气了。” “……”这很值得骄傲? 老头不明所以。 “毒爷爷,你没见过苏望白最开始的样子,一开始他就只是个会打架的木头人。”白彧偏头笑道了句,视线掠过苏望白时,若有所思,“甜宝,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甜宝嗯了声。 确实有发现。 当初空间能把苏望白收进去,说明苏望白是个切切实实的死人。 虽不知道乌和泰是用什么方法控制、驱使望白当打手,但是望白绝对没有人才有的意识。 又怎么可能会又活人的情绪? 这便是异样。 凝着黑衣青年背影,甜宝沉吟,究竟是什么时候发生变化的? 好像是她把苏望白收进空间之后。 是空间改变了苏望白,让他开始生出意识。 至于怎么改变的,她亦无解。 空间的存在、空间的功能等等,甜宝敢说自己至今并未完全掌握,便是空间能帮打架的功能,也是她误打误撞发现的。 对于苏望白,甜宝更趋向于空间的蕴养,就像空间养出的药材比外界的要好得多,可能苏望白在空间里待久了,被空间养得类似活人了。 挠挠下巴,甜宝把还蹲在身边的老头往外推了下,“毒爷爷,你退远点。” “作甚?”老头一头雾水,还是乖乖退回角落。 “做个试验。”甜宝抿笑,手指动了动,空间里多了个空土坑,船舱里多了个活死人。 这种凭空掉人的场景,其余人看过多少次都不能习惯,以至于一时没反应过来。 活死人掉落甲板后正面甜宝,下一瞬就翻身而起直往甜宝扑去。 苏望白飞起就是一脚。 砰地巨响。 活死人被踹得倒飞,破船舱而出,狠狠砸上船沿扶栏。 扶栏断裂,要不是活死人眼明手快滚回甲板,便得掉进河里去了。 舱里众人感受着明亮许多的光线,看着被撞烂一半的船舱壁,“……” “甜宝你怎么又莽了!这是能开玩笑的吗?那玩意儿要是把船砸烂了咱就得游着去蜀道了!”老头跳脚。 甜宝摸摸鼻子,甩锅活死人,“活死人不长心。” 苏望白缓缓转身,黑黢黢的眼睛跟着转过来,幽幽盯着她。 甜宝,“……” 苏望白也没长心,铁皮里是空的。 她解释,“我不是骂你。” 苏望白面无表情,脚下狠狠一剁。 咔嚓。 咔嚓。 甲板龟裂。 众人,“……” 毒不侵,“甜宝!!” 甜宝,“……”她很冤枉的。 第345章 我跟你去呀,甜宝 甲板裂开,引起底舱水手们一阵恐慌,船桨抡得飞起。 一直匀速前进的运船在河上开始一骑绝尘,引得周围过往船只里乘客纷纷探头观看。 甜宝引发众怒,不敢争辩,把被苏望白踹了一脚后变成鹌鹑的活死人摁着打。 接下来几天,船上的人时时刻刻活在船只随时解体他们随时坠河的煎熬中。 鸡飞狗跳。 小麦穗头回跟着队伍闯江湖,光是在河上所见所闻就叫她叹为观止,接下来每天又开始死死黏在姐姐旁边。 谨防她再来个心血来潮,他们全得下河游泳。 她很不愿意承认,姐姐稳重全能的形象开始出现了一丢丢崩塌。 “姐姐,那什么活死人下次别乱放出来了,很吓宝宝的!”直到运船有惊无险抵岸,脚踏实地后,小麦穗依旧对此事念念不忘,时时提醒。 甜宝面无表情。 冰儿亲眼目睹了两次姐姐凭空把人变出来,小姑娘时时处在震撼及惊奇中,也是牛皮糖之一,还会拍马屁,“小麦穗,有姐姐在,不怕的!” 小麦穗嘴角抽了下,抱抱她,“单纯真好啊。” 甜宝,“……” 远香近臭。 诚不我欺。 出了大越北部边关就是蜀道。 跟大越不同的面貌立刻露出一角峥嵘。 放眼望去只见山。 层层叠叠无边无际,山峰与天相连。 让人心生浩瀚之感。 沿途行进十里便有依山而建的小镇子,镇子不大,人却不少。 街上小摊子前聚着三三两两的行人,酒肆茶寮里也坐满宾客。 而所见行人宾客,穿衣着装不尽相同,即便刻意打扮也能看出气质上的差别。 甜宝跟白彧对视一眼,两人皆不动声色,找了镇上建得最高的客栈歇脚,缓一缓两个多月行船的疲惫。 定好厢房后,众人便聚在大堂先点一桌子吃的祭五脏庙。 四方桌,每边摆一条长凳。 “姐姐,这里是是北襄、陵江跟大融交界,加上咱大越,算得是四国交界了?怪不得街上那么多穿不同服饰的人,这里定然很热闹!”小麦穗坐长凳上,不断扭头往客栈门外看,喜滋滋。 出来闯荡江湖,奔的就是热闹来的。 她一定要江湖有她小麦穗的大名,留下她的传说! 毒不侵哼哼打击她,“热闹是热闹,但是你凑不上,夸你三脚猫功夫都是抬举你,你是两脚猫,昂。” “臭老头,我鞭子厉害着呢!” “没人比的时候你第一,但凡有个人冒出来,你就是第二。” 一老一少又开始斗上了。 白彧见缝插针跟甜宝挤在一条长凳上,“从我们上岸开始就有人一路盯着了,想好怎么玩了吗?” 怕声音大了引来老头注意又把他赶到一边,白彧说话就差没对着少女耳朵放气音了。 甜宝揉了下被吹得痒痒的耳朵,把青年脑袋推开,“让他们盯,我们边玩边走,先摸清地形。那些人没弄清楚我们的目的前不会轻易动手。” 只要她不急,急的就是别人。 “还有,这里人多眼杂,有话找没人的地儿再说。”甜宝低声叮嘱了句。 就这个客栈大堂,暗戳戳盯着她的人就十个手指头数不完。 白彧颔首附议,再次朝少女耳朵凑过去,气音,“睡房没外人,晚上我找你去啊甜宝~” “……”甜宝缓缓侧眸,瞪着青年无辜笑脸。 总觉得他喊的那句甜宝怪怪的,有点风骚。 可惜气音听不出语调,她估摸自己听错了。 一旁苏安苏文苏武三个相互闲聊心不在焉,长途行船是真累人,现在仨都只想赶紧大吃一顿,然后上楼睡个天昏地暗。 至于会不会在睡梦中被人暗算,仨完全不担心。 这就是天下第四五六的好处。 从来不用烦恼难题,有第一第二的在前头顶着。 冰儿就更乖了,压根不用动脑,跟着姐姐指哪打哪就成。 店小二上菜,一伙人大快朵颐间,小镇子各个角落往外传出的密信不下十封。 边界的小镇地方小,却一直热热闹闹,到了晚上街上喧嚣声也仅仅是弱了些许,未全然散去。 这里没有宵禁。 毒老头跟仨小子、俩小姑娘吃饱喝足后回房就呼呼大睡,雷打不动。 夜色渐浓时,甜宝睡房门被人轻轻叩响。 房内没点灯,甜宝坐起来时先看了眼半掩的窗户,才起身去开门。 白彧就站在门口,大大咧咧不掩人耳目,见着门开,堂而皇之的就往里进。 应是刚梳洗过,换了身白底青竹长衫,走动间身上有干净清冽的皂角香。 甜宝随手将房门关上,这才转脚到房中小圆桌旁坐下,“我以为你会翻窗。” “不是你说人多眼杂么?我要是翻窗进来,落在外人眼里跟寻你幽会似的,还不如光明正大叩门而入,咱得堂堂正正,师出有名。”青年屈肘撑着脑袋,坐在圆桌另一侧,坐姿懒洋洋的,以至于话说得再冠冕堂皇也不那么正经。 甜宝第一次听闻师出有名可以这么用,白彧素来聪明,这次怕是脑壳坏了。 “说正事。”甜宝懒得点灯,就这么坐在昏暗房里谈计划。 街上灯光从窗户缝隙漏进些许,也够两人视物。 白彧,“蜀道剑山峻岭绵延千里,光是山头就有上千座,十里一天险。要找到我们想找的东西不容易,我建议从最高最险的山开始着手,撞撞运气。若是那里没有,再往两边各个山峰散开去找。” “你是说,天峰山?” “嗯。” “那是蜀道第一险峰,毒爷爷跟小麦穗、冰儿不适合上去。”甜宝皱眉。 她不敢托大自己能把三人护得好好的一块闯险峰,这也是她没有一开始就把目标定在天峰山的原因。 “不用他们涉险。”昏暗里,青年半个身子趴在圆桌,靠于手臂的脑袋歪了下,轻笑间逸出的话语像玩笑像诱哄,“我跟你去呀,甜宝。” 第346章 要不你抱抱我 “你行吗?” 昏暗中,圆桌那边少女脖子隐隐后仰,淡淡语调叙来,一分怀疑,十分侮辱。 白彧挑眉,一声轻笑,“我很行的。” “到时候见真章,在此之前先办要事。不然把毒爷爷他们放山下我一样不放心。”甜宝看了眼窗外,声音放低了些,“九国得先乱。” “自然,否则我也不安心。”要是毒爷爷他们出什么事,甜宝绝好不了,白彧在这一点不敢有半分大意,“出了这个镇子就处处是险地了,我们第一次来,地势图看得再多跟实地终归不同,我还是那句话,先摸清地形。在我们有具体行动前那些人也不敢动手,时间充足。” 甜宝嗯了声,她不急。 “甜宝。”顿了下,白彧又道,“那些人一旦动手,必然先对付你。记住,不管他们放出什么消息说什么话,全都是假的。只要你还在,我们所有人都不会有事。但你若再上当受刺激,我们剩下的人就绝活不了。你是我们的盾牌,亦是我们的支柱。” 甜宝搭在桌上的手,手指微蜷缩了下,又从鼻子里嗯了声。 下一瞬手就被青年干燥温暖的手包裹住。 “你干什么?” “我有点害怕。” “……” “甜宝,要不你抱抱我,安慰我一下?” “……” 青年被扔出了房间。 房门砰地关上,青年犹不死心扒拉门缝,“小麦穗跟冰儿心情不好你都这样安慰,怎么换我就不行了?甜宝!你不能歧视小师弟差别对待啊!” 夜深人静,房门外走廊里青年控诉声就显得明显了。 隔壁的隔壁睡房立刻传出动静,老头破门而出,大吼,“白彧, 爷爷还是教训得你少了!居然趁爷爷睡着了干偷鸡摸狗的勾当!兔崽子!我不叫你窜稀而亡我就不是你毒爷爷!!” 房里不知道自己是鸡还是狗的甜宝,“……” 另一个方向小麦穗紧接着杀到,人还没跑近小木剑就砍得虎虎生风,“姓白的!姑奶奶打小就知道你会是情敌!果然不出我所料!今儿被我抓着你就完了!” 青年扼腕,相当震惊,“咿呀,我怎么在这儿?定是犯了梦癔之症了!毒爷爷,小麦穗,咱有话好好说,你们听我解释——” 老头、小姑娘,“受死!” 深夜里的安静被打破,小客栈震荡,狗跳鸡飞。 甜宝上榻,默默拉起被单捂脸,在打杀逃窜声中安然睡着。 天亮。 街上包子烙饼馄饨面等食物的混杂香气将整座小镇唤醒。 点食、要价声渐渐充斥街头巷道。 客栈楼上厢房,住客们打着哈欠伸着懒腰走出房间。 师兄弟们照面后的打招呼日常,第一句话是“白彧你昨晚被揍了几顿?” “小麦穗没在你床上扎木刺?” “窜稀了吗?” “啧!马上要吃早饭了别整有味道的话题!” 白彧揉着俊脸上淤青,在打趣声中冷笑,“别着急,师兄弟有难同当有福同享,我吃的东西肯定喂一半到你们嘴里。” “谁跟你师兄弟你打哪来的套这种近乎?” “起开起开不认识别跟爷装熟!” “小麦穗,快出来认认,这是你情敌吗?” 白彧,“谢谢三位哥哥,我这是过了明路了?” “……” 苏武被揍。 一行热热闹闹吃了个早饭,轻装简行离开小镇,出发探险。 几人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从各个角落冒出来跟上,远远缀在后头。 这等阵仗自然没瞒过小镇居民的眼睛。 “奇了,那些究竟是什么人,惹得各国都派人跟踪。”有街边摊贩讶异。 “可不是?我数了下,刚才跟上去的至少有五国人。” 他们是这儿的长住居民,见过各国的人多了去了,从服饰着装就能猜出对方是哪国人。 “被跟踪的那群应是大越来的……这几年各国不是出了件轰轰烈烈的事情吗?” “大越……九国……你是说九国通缉令?!” “……” “……” 那就不奇怪了。 被五国跟踪算什么,还有四国没现身呢。 …… 蜀道纵横,当中又有无数岔道。 若从头走到尾,褒斜道、子午道、故道、傥骆道、金牛道、米仓道等等,光道名就能将人绕晕。 苏家仨跟白彧拿着地势图,争论从哪条道开始。 毒老头拽着甜宝互相打赌这种鸟来搭窝都担心会摔死的破地儿有什么好东西可扒拉。 小麦穗带着冰儿蹦蹦跳跳走在人群末尾,时不时扭头往后看一眼,眼珠子滴溜溜转。 出了小镇后,狭窄夹道两边高山的压迫感就显现出来了。 林木繁茂野草疯长怪石虬结峭壁破云霄,气势巍峨磅礴,纵横山脉一眼望不到头。 在这样的自然之景面前,人渺小得如同蝼蚁。 从险山峻岭上随意落下一粒小石子,似就能将他们压塌。 而在重重深山背后,还隐藏着无数人所不知的危险,对欲入内窥探的入侵者虎视眈眈。 “反正来这儿就是玩,咱见路就走,见山就爬!”苏武多看一眼地势图就觉头晕,干脆不看了,故意把话说得老大声,免得缀在后方的跟屁虫听不见。 苏文对这个胞胎弟弟的嫌弃已经溢出脸,“行事无目的无章法!此处如同迷宫,你行路爬山下来了打个转,还记得自己走过哪条道吗?得作标记!” 苏安大叹一声,指着白彧,“这小子近来无比嚣张,对付嚣张的人,就是让他去头晕。一个个蠢得,现成的大爷都不知道当?” 白彧抹脸,回头就是一声娇滴滴的甜宝。 立刻引来群起而攻,同伴相残,连冰儿都加入追打白彧的行列。 一行追着打着笑笑闹闹拐入了左侧子午道。 甜宝笑看伙伴们背影,慢悠悠走在最末。 浑然没把后方跟踪的几波人马放在眼里。 刚才有人悄悄释放信号了,这子午道中应是也布下了陷阱。 只不知是哪一国的手笔。 这次是他们这些通缉犯第一次正面跟九国交锋,她甚是期待。 第347章 跟切菜似的 半个时辰后,苏武先开口骂娘。 “什么子午道,白瞎一个道字!压根就没有路,唯一的路还是小爷刚刚踩出来的!这破地平时压根没人来!” 拐入子午道后,里间景象就变了。 越往里走雾气越浓,伸一个手掌出去都看不见自己手指头。 加上山影林影重叠,明明是大白日,里面光线却暗得像太阳落山后的下傍晚。 勉强能称作路的地方亦全部被荆棘灌木覆盖,还都是长勾刺的玩意儿! 他被白彧捧了两句天下第五,乐颠颠拍胸口打头阵,走了半个时辰身上的衣裳已经被钩了十几个洞了。 小麦穗跟冰儿也是气喘吁吁一身汗,“九国真不是东西,给咱设陷阱却不给咱开路!他们就不怕咱嫌路不好走打转调头,让他们白忙活一场?是哪个蠢国派出来的人,这么没脑子还能得重用,定是他家祖上前几辈子烧高香了!” 苏文跟苏安相互扶持,各自皆一副生无可恋表情,“这还是开胃菜,大菜在后头。蜀道以栈道及天梯闻名,没看见这两样东西,说明我们根本还没找到上山的路。慢慢爬,唉,这地儿比幽山还要难走百倍。” 毒老头是唯一越走越兴奋的,搓着手在雾气里激动得打转,“没人来过好哇!没人来说明这里的好东西还没被人发现!要是寻到什么天材地宝……桀桀桀桀!我的!都是我的!” 甜宝依旧断后。 越往里走雾气越浓越高,已经快要把人淹没了。 这样的环境最适宜设陷阱。 待得大家头顶也被雾气掩盖,雾中传出白彧一句“小心了”的叮嘱。 嘻嘻哈哈的众人嘴里依旧你一句我一句放着不着调的废话,隐在雾气的眼却认真起来,浑身提起戒备。 人隐在雾气里,视线也被浓雾遮挡,完全看不清周围情形,更不知道自己已经走到什么地方。 凝神间,四面八方忽然传出扑棱声响,是飞禽挥动翅膀的声音。 不知道是谁爆粗操了声,紧接着一阵兵荒马乱。 全是慌乱鬼叫。 连素来冷静的甜宝声音也变了调子,“都待在原地别动,我去寻你们!” “不动不行啊甜宝!这不知道是什么鬼东西咬人!” “青头蝙蝠!老头看到了!别杀别杀给我留着!好东西,这真是好东西!!” “啊啊啊毒老头救命!有、有毒!” “废话,没毒我要来干啥!诶唷!疼!” 雾气边缘,一群戴奇怪眼罩周身包裹严实的黑衣人悄然潜入,待鬼吼鬼叫的声响逐渐虚弱下去时,一记哨声为信号,黑衣人亮剑杀入雾气深处。 只是闯进去后,在眼罩可见六尺范围处,赫然见应该阵脚大乱的几人聚在一处,毫发无损,就等着他们进来。 而他们的秘密武器青头蝙蝠在几人四周盘旋,却始终不敢寸进,似忌惮着什么。 他们被骗了。 “哼,果然来了,这次叫你们看看姑奶奶的厉害!”小麦穗抽出挂在腰间的小皮鞭凌空一甩,鞭声唳唳。 毒不侵也不遑多让,贱兮兮的晃着自己手里打开的药瓶,“爷爷不发威都当你爷爷是病猫?你们主子没告诉你们别在爷爷跟前玩毒么?关公面前耍果刀!” 青头蝙蝠的天敌是蝮蛇,恰好毒爷爷最爱收集各种奇物,蝮蛇涎更是存了好几瓶。 以前甜宝扔出来给他玩的蛇里,有几十条的蝮蛇。 一帮废物。 搞啥陷阱,丢人现眼。 “撤!”黑衣人头领觉出不妙,立刻下令撤退。 白彧跟苏安苏文苏武已经堵住四个方位,嬉笑,“撤什么,来都来了,不把命留下多不礼貌。” 甜宝一言不发,撒渔网。 大胡子叔叔给的,刀砍不断。 深雾里的厮杀不过片刻功夫,黑衣人被一网打尽。 继续往里走的时候小麦穗还意犹未尽,没打过瘾。 不过这回往里进比之前轻松许多。 黑衣人的眼罩被他们扒了。 “这东西是什么做的?往眼睛上一戴,竟然能在雾气里看那么远!”苏武对此物爱不释手。 虽然能见仅有数尺,但是相比之前伸手不见五指,真真是奇物了。 毒不侵背着手,一脸满足,“管他什么东西做的,已经是我们的了。青头蝙蝠也是我们的了!” 趁着大家伙高兴不设防,白彧悄悄靠到甜宝身侧,不敢说话,戳手指。 “这里雾气太浓不易视物,不是放饵的好地方。”他道。 甜宝沉吟:将整个地形勘探过再决定。 一行之所以决定各个险道都走一遍,就是为了找适合放饵的地方。 顺便给那些暗处里盯着的人放放烟雾弹,模糊他们来此的真正目的。 白彧:从刚才遇伏的情形看,九国虽然一块来了这里,但是依旧各自为政,并未真正联手起来对付我们。得想办法,让他们集结到一处。 甜宝:嗯。 几人离开打斗地一刻后,又有数波人马陆续出现在雾气边缘,谨慎往里摸进。 待看了打斗现场后便飞快退去。 跟子午道最近的米仓道,龙元国负责此次行动的领头人最先拿到己方探子上禀的消息。 米仓道里陷阱早就严阵以待,只等苏九霓一行来了就大开杀戒。 领头人回头看着陷阱方向,目光闪烁。 身边随同的手下则看向子午道方向,心有些沉,“统领,苏九霓等人若是沿路走来,下次便是进入米仓道,我们……真要亲自动手?” “不动手,难道你想抗旨?”统领冷声。 “当初百名高手围剿都没能拿下他们,子午道那边的惨状……仅凭我们这些人,根本就不是他们的对手,只会白白送命啊统领!” “我们若打退堂鼓,不仅无法跟皇上交代,整个龙元也会被其他各国讨伐,如何退得!这种话别再说出口!” “……是。” 此行龙元国出战五十人。 所有人都候在米仓道。 只是此刻谁都难有好心情。 苏九霓在子午道杀人跟切菜似的,丰岚国在那里设下的陷阱根本没起作用。 而他们,很快就会步上丰岚后尘。 第348章 送死还是不送死 入夜后山顶的气温跟山脚呈两极。 背风处升起了火堆,一群被冻得瑟瑟发抖的人围在旁边烤火取暖。 “这地方真是绝了,松针上凝的是冰花?我没看错?现在是夏天啊我去他大爷!”苏武跟白彧、苏文卷一条被子,誓死把被子往自己身上拽,让白彧跟苏文只能披一点被角。 苏文眯眼微笑,“何止?你往外哈一口气,眉毛马上能凝冰珠子,不信你离火堆远点,哈一口气试试。” 好玩,苏武蠢蠢欲动。 跟姐姐、冰儿挤一块的小麦穗当即翻了个白眼,“去去,去了就别想再回被子里了,真是个笨蛋!” “苏文你这个小人,连亲弟弟都算计!小爷让你脸上开花!”苏武反应过来,吼着就往苏文扑。 苏文冷笑,“被子面前无兄弟,你执意挑衅,可别怪哥哥下手无情!” 同在一个被窝里,白彧无辜被牵连,可怜兮兮爬到一角,瞅着机会一会给苏武一拳,一会给苏文一脚,无奈至极,“同门何苦相残?我这人对兄弟素来不偏不倚,只能两边相帮,真是为难啊!” 对面被子里,毒不侵把苏安踹了过去,“小安子,别让你小师弟太为难,让他尝尝拳打脚踢!免得他过于愧疚!” 小子们扑成一团,老头坐在旁边看热闹,瞅着谁想往外爬就把谁给踹回去,端是不能冷场。 小麦穗跟跟冰儿笑得东倒西歪,每每笑得要跌出被子时又被姐姐给拉回来。 “山顶是真冷啊姐姐,咱好歹还有个火堆、被子取暖,那些躲在树干背后盯梢的人你说他们图啥?打不过咱又不丢人,何苦冻死自个,嗨呀!”小麦穗嬉笑间往暗处扫了眼,“他们脑袋上肯定结冰渣了。” “他们的主要任务是查探我们来此的目的,可以不动手,但是绝不能跟丢。”甜宝淡道了句。 确切说,九国是在防着她解蛊。 设下的那些陷阱也是为了刺激到她,针对的是毒爷爷等人。 身边任何一个人受伤出事,都能让她情绪出现起伏。 小麦穗对那些盯梢的人并不关心,很快又把注意力放到对面,嘎嘎嘎的笑。 冰儿就更不在意了,压根没想起来周围有人盯梢。 …… 太阳爬上山头,山顶劲松上凝结的白霜冰晶迅速化成水雾。 山间某处又响起打斗声。 开始得突兀,结束得突然。 林间被惊起的飞鸟往外飞了一圈又重新栖上枝头,啾啾啾地叫。 隐在远处的数道黑影,在打斗声结束的时候疾速往不同方向散去。 笼罩在蜀道各处深地的愁云变得更浓厚。 “他们来了一个月,已经扫了四条道了!我们根本守不住!而且苏九霓一行还变本加厉,现在连盯梢的人都不留活口!” 金牛道,大融驻扎营地,一中年人在营帐里来回踱步,挤在一处的眉头难掩焦躁。 “至今为止我们设下的陷阱全无作用,强行与对方硬拼更是枉送性命,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停下脚步,抬眼,“立刻给主子传信再行请示!” “另外给其余诸国递消息,邀他们道口亭一聚,有要事相商!” 道口亭在蜀道腹地岔道口。 不知道是哪个朝代建起来的一座歇脚凉亭,亭檐及柱子皆已经年久褪色,透出腐朽味道。 五国人马齐聚在此,人人脸上愁云惨雾,气压低沉,周身气息倒与这亭子相得益彰。 心头压着大事,众人坐在亭中痕迹斑驳的木凳上一时相顾无言。 苏九霓一行动作太快,九国一下去了四国,剩下他们这些人,如果再不寻思更有效的应对之法,他们离死也远不到哪儿去。 “不能再硬拼了,”大融的先开口说话,人是他邀来议事的,他必须起这个头,“眼下形势诸位都很清楚,只要有苏九霓在,我们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我建议暂时只盯梢监视,先不做别的动作。” 南桑领将皱眉,并不赞同,“若是如此,我们就更拦不了苏九霓了。明知她来此定然跟她身上的蛊毒有关,难道我们来此只能眼睁睁看着什么都不做,任由她把蛊毒给解了?那时候九国更得头疼!”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们倒是说说当如何是好?总之我是一筹莫展了!”东濮来人压不住的暴躁。 北襄领头人眸心微动,看向一直不说话的云秦人,“莫统领,你可有好的建议?” 莫统领讪笑打哈哈,“几位都是强国来人,论国力论实力诸位都在莫某之上,你们尚且头疼,我哪里有好办法?莫要取笑在下啦。” “莫统领此话差矣,云秦虽只是小国,但是背靠西陵,我们哪敢取笑你?此次对付苏九霓等人,唯有西陵没有任何动作,或许西陵国君有什么命令示下给莫统领了?” “诶唷这可真是有嘴说不清了!云秦确实背靠西陵,但是我朝内政独立,朝中万事乃是我皇说了算。再者西陵国君圣明,也不会随意干涉小国大小事。再说了,这几年西陵一直都不曾参与外头各种纷争,并非只是苏九霓这一件事……西陵国君如何想的,莫某也不知道啊。” 姓莫的滑不溜手,话题绕了一圈,又回到当前难题。 其余四人各自相视一眼,心头越发烦闷。 事已迫在眉睫,用不了多久苏九霓等人就会杀到这边了,而摆在他们面前的两个选择极其简单粗暴。 送死? 还是不送死? “既然大家都没有办法,不如听一听我的建议?”大融的再次开口,“邀请几位过来商议前我已经传信回去请示,在接到回信之前,我们暂时按兵不动,只着人继续监视,若是发现苏九霓找到解蛊线索,再合力出手搅和!这是我目前能想到最稳妥的办法了,几位意下如何?” 北襄领头人当即颔首,“就目前处境而言,如此确实是最稳妥的。至少保证了紧要关头还有人手可用。” 这话等于灭自己威风,但是实情如此。 其余几位也无异议。 事情议定,几人各自散去,无人注意到临别前大融跟北襄领头人暗中交换了眼色。 第349章 这么好吃的白食凭白没吃上 白日的蜀道安静。 夜晚的蜀道诡谲。 连白日里听来清脆悦耳的鸟叫声,于此刻再听都像是阴间小鬼的诡笑。 云秦营帐扎在明月峡谷口,守后方栈道。 入夜后刮过峡谷剑壁的风声如百鬼啕哭,莫立人跟手下部众围坐营帐前,升了火堆烧烤食物。 “大融的算盘打得挺精,等前头四国来的人死光光了,刀子马上要砍到他脖子上的时候跑出来抖机灵来,他怎么不直接往脑门上写‘怕死’两个字得了?真他娘的丢人!”坐在莫立人左侧的盔甲糙汉满脸不屑,“老大,咱得让人盯着点大融那边,免得被他们算计进去。过了金牛道,下一个可就是我们了。” 手里肉块滋滋往外冒油,散出焦香气味,烤熟了,莫立人在旁边罐子捻了几颗盐粒撒上去,哼笑,“事已至此,他还能怎么算计?无非就是弃道而逃,让我们更快跟苏九霓对上罢了。暂时按兵不动这计划刚刚定下,他跑了也没人能拿此事说道。咱有样学样呗!” 围坐火堆旁的十几人,闻言纷纷笑开,“老大,咱也跑啊?” “不跑搁这儿等死啊?谁的命不是命?你们家里都有高堂妻儿要养的,脑子机灵点。”顿了下,莫立人又叮嘱一句,“要是真跟苏九霓那群人遇上了,谁都别动手。前面道上那几场打斗我琢磨过,只要我们不先动手——” “她就不会杀我们?” “他们会把咱当成屁给放了。” “……” 糙汉子犹豫,“老大,不能这么笃定,他们打陵江跟伤邶的时候,连盯梢的人都给杀了。” “那肯定是陵江跟伤邶派去盯梢的人长得不顺他们的眼。”莫立人啃完肉块,把光秃秃的树枝叉子往旁一扔,从怀里摸出一抓白布条,分出去人手一条,“性命攸关的时候,举白旗!老子就这一件白内衫,全撕给你们了,没分到的从自己内衫上扯!” 拿着白布条的部众,“……” 他们知道老大真面目素来无耻,但是还没遇上就先寻思举白旗,这真是头回见。 …… 另边厢。 金牛道对面山腰,沿山而下的一群通缉犯就地生火,烤兔肉。 调料一应俱全,空气里全是香气。 晚上火光遮不住,对面营帐里的人一眼就能看见,愣是不见动静。 小麦穗告诉冰儿,“他们被吓破胆了。” 冰儿十分信服,“肯定是,他们都不敢派人来盯梢了!” “我的功劳!盯梢的人是我干掉的!一定要足够凶残才能让敌人闻风丧胆!”十岁小姑娘毫不客气给自己表功。 苏武斜眼嗤了声,阴阳怪气,“确实,十分凶残。也不知道之后我们想传出去的消息还能不能传到那四国耳里。” “你懂个屁,你以为那四国的人当真死光啦?他们盯梢的人可不止一波!坏不了咱的事儿!木头脑袋!” 一行八人从早到晚的不是这个打起来就是那个掐起来,司空见惯的场景大家伙已经爱搭不理了。 苏文靠在苏安身上装文弱,望着头顶星空惆怅感慨,“这世间最落寞,莫过于无逢敌手啊。” “咱俩不是一道的弟弟,起开点昂。哥哥眼里只有钱,你靠太近会让哥哥的铜钱染上迂腐酸臭。”苏安抖肩,想把人抖下去,转头就被弟弟捅了腰子。 俩同门师兄在身边打起来了,白彧换了个地方发呆。 “毒爷爷,想把刚咽气的人救回来,除了用护心丸护住心脉之外,还有什么起死回生的药可用?除了大还丹、九转回魂丹、活白骨、无常散、阎王怒之外。”少女清冷嗓音低低飘入耳中。 好一会才传出老头回答,“宝,好问题!等爷爷想出来再告诉你!” “……” “……” 白彧笑出声,无需扭头,脑子里就自动浮出少女跟老头各自木着脸四目相对了。 他靠着身后树干,屈膝撑腮,朝那边懒懒看去,画面一如所想。 一老一少在一块时,少女脸上表情看起来依旧不多,整个人却显得格外鲜活。 身上会少几分淡漠清冷,便是不笑,眼角眉梢也柔和。 白彧看着看着,嘴角笑意敛了下去。 他们已经走过四条蜀道,穿栈道攀天梯,沿途每座山都没放过,打打闹闹间把能找的地儿都找了。 却未见过任何跟虫茧或蚕有关的东西。 大家心里其实都已经开始着急,只是因为有甜宝在,所以没人表现出来。 思绪恍惚间,那头毒不侵跳了起来,指着那边帐篷就破口大骂,极不敢相信,“那帮龟孙子在干吗?甜宝来帮爷爷看看是不是我眼花了,那些孙子大晚上的跑路?!” 吵嘴的掐架的全停下了,纷纷扭头朝对面营帐看去。 营帐里此前亮着的灯熄了。 但是今儿恰逢月中,天幕上挂着的月亮跟银盘似的又大又圆又亮。 把营帐前绰绰人影描了出来。 那些人呈队列,借着夜色遮掩飞快往另一个方向撤离,动作利落有序。 苏安抽抽嘴角,“毒爷爷你没眼花,那些孙子确实连夜跑了。” 苏文扶额,“我们在这边生火,他们便以己度人,以为我们会像他们那般无能夜袭吗?” 苏武扼腕,“早知道应该先杀过去再回来吃东西!可惜了!” “不可惜,”甜宝往四周掠了眼,“正合我们意。” 如此一来,她们不用打杀就能顺畅探查属地。 而对方保留下来的人手最后全是她的鱼钩,抛至各国,将背后的大鱼一条一条钩来。 “这里是大融营地,以大融在各国间的地位绝对不会作出不战而逃招人笑柄的事,看来他们已经达成一致,换战术了。”白彧慢悠悠走上前来,看着对面顷刻无人的营帐,手一挥,“走,今晚咱住帐篷!” 老头恍然,气得要死,“对啊,为什么我们之前不抢他们帐篷住?他们来此驻扎守株待兔,衣食住的准备肯定齐活!咱之前真是蠢瞎了!这么好吃的白食凭白没吃上!爷爷一个多月风餐露宿,住在帐篷里的全是罪人!” 小的们,“……” “哈哈哈哈!毒爷爷,走,咱这就过去,鸠占鹊巢!” 第350章 都出来,举白旗! 自第一晚住进敌军帐篷后,甜宝一行难得在蜀道过了几天清净日子。 除了有人在很远的地方遥遥跟踪盯梢外,没有陷阱,没有试图再来找死的人。 把金牛道从头到尾地势摸了遍后,到明月峡的时候天气已入秋。 “明月峡是蜀道最重要的一道险关,想要进后半段蜀道,必须经过此地。倘若蜀道周围发生战乱,北襄只要守住这里,就相当于守住三军粮道,也等于守住了整条边境线。”站在明月峡剑壁前,白彧跟身边人粗略说了下明月峡概况,随后指了指近在眼前的营帐,“这是云秦国营帐,看来守在这儿的是云秦人。” “你怎么知道是云秦的?”苏武齐了? 白彧伸出的手指头抬高了一丢丢,“帐篷上插着云秦旌旗,你没见过?啧啧,望白吃梨都能留点梨汁在肚子里,先生教你的东西你是吃进去了一点没留,完完整整拉出去啊。” 苏武,“……”他但凡能反驳一个字他就弄死白彧! 毒不侵别的不惦记,看看天色已经擦黑了,摩拳擦掌,“今儿必须住帐篷!” 自打他们出现开始就静悄悄的帐篷里陡然传出人声,“毒老您老想住帐篷?来来来!里面请!” 刚刚转了下手腕的甜宝,“……” 紧随其后雀跃抄家伙的几人,“……” 帐篷被人从里撩开,走出来的高大中年汉子身穿盔甲笑容满面热情又和善。 这个场面不在甜宝等人预料之内。 就算打不成,对方也不可能对他们这么和气,他们可是敌人。 苏武蹬地冲到最前面,把所有人护在身后,“无事献殷勤,肯定有诈!” 中年汉子立刻从怀里掏出一条白布,举在半空挥啊挥,“诸位放心,绝不欺诈!你们往里请,我跟手下今晚待外面!你们想过明月峡,我们不想打,既然如此大家目标一致,真的无需动干戈不是?” 说完他支棱脖子一声吆喝,“都出来,举白旗!” 主营帐旁边帐篷里呼啦啦涌出四五十人,人手一条白布举到身前甩,一个个木着脸,脸上的不敢相信丝毫不比对面几个通缉犯少。 直把对面好几个老小看得眼珠子聚拢。 云秦的到底在玩什么? 主将卖国? 部众被迫卖国? 把他们整不会了。 白彧看着对面挥白旗从僵硬到破罐破摔的部众,视线移向始终笑容满面的中年男子,“你们既不想打,此行不来岂不是更好,也不遭我们惦记。” 中年男子笑脸垮下来,痛心疾首状,“几位,我云秦也是有口难言啊。不是我们自己想来,奈何人微言轻,不来就是众矢之的,云秦实在扛不起诸国刁难。所以,我皇才下令让我等过来……” 他贼眉鼠眼做四周打望了眼,后面几个字放低了音量,“做做样子,虚以委蛇!虚以委蛇!” “……” “诸位,我们真不想打,家里上有老下有小,这事儿真犯不上你们说是不是?里面请!” 甜宝挑眉,也朝四周掠了眼,“云秦既扛不起诸国刁难,你这样放我们过去就不怕后果承担不起了?那些盯梢的人可没走。” “哈哈哈!本将莫立人!姑娘就是苏九霓?多谢姑娘提醒!我早就跟部下说了你们绝对不是残暴嗜杀之人!果然没猜错!”莫立人朗笑,把白条收起,“那些盯梢的人莫某还真不怕,先跑的又不是我,是大融啊。大融都跑了,却叫我云秦人往上搭命,这诸国可就不占理了。” 周围那些云秦部众在双方对话的时候身子一直是绷着的,虽举了白旗,还是担心对方会突然暴起动手,是以暗地里仍然戒备着。 直到甜宝开口说话,那些人绷着的神经突然松了下来。 真正残暴的人根本不会多话,苏九霓既然开了口,且语气未有任何敌意及杀意,看来统领说得没错。 苏九霓这群人,实则是人不犯我的类型。 只要他们不先动手,就能在苏九霓手下保住性命。 ……因为他们只是听命行事的小喽喽。 搁人眼里可不就跟屁一样么。 哪里值得计较。 帐篷被让出来了。 莫立人说到做到,不仅把帐篷让出来了,连食物都主动拿了出来跟他们共享。 及后便带着部下到帐篷对面剑壁脚下,生火过夜。 毒老头盘着人家的帐篷吃着人家的东西,蔫巴巴一点成就感没有。 “怪了,都是吃白食,这次吃的怎么就恁是不香呢?”大口嚼下一块烤肉,老头兴叹。 苏武笑着拍腿站起,朝老头眨眨眼,“毒爷爷,这个我知道!” “放。” “咱江湖豪客以义交友,讲究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坐在这里吃喝不香,咱出去吃!” 说完青年就拎着他那份烤肉走出了帐篷,片刻后,外头便传来青年跟敌对兵将高谈阔论声,嬉笑怒骂转眼打成一片,端是热闹。 毒不侵,“……”诶呀大爷呀,平时真是小看这个愣小子了。 两国交战派他去当内奸,能力必定杠杠的。 甜宝跟小麦穗、冰儿三人在一个帐篷,自然也能听到外头热闹喧哗。 甜宝一笑置之。 小麦穗躺在那儿快睡着了,愣是把眼睛撑开,“姐姐,苏武属狗的么?出去汪汪两声就能交到一群狗友?” 冰儿一头雾水,不敢确定小麦穗是不是在骂三哥哥。 甜宝把她塞进被子里,自己也跟着和衣躺下,眼底涌一丝无奈笑意,“他去跟人套话去了。” 小麦穗更惊奇了,小手拢嘴悄声问,“就他那木头脑袋能套话?别被人反把话套了去!” 越想越是那么回事,小麦穗越担心,翻身就要爬出被窝,去把苏武给拉回来。 万一他把姐姐的事儿给抖搂去了……她扒了他的皮! 甜宝把她拽回来,“我三哥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憨,睡。” “可是——” “他们不敢套我三哥的话。” “为什么?” “因为他们是聪明人,知道听到答案的时候就得死。” “……”小麦穗安心了,头一歪睡熟。 帐篷外热闹声持续到夜半才渐渐静下来。 从头到尾,没有一句不该问的话被问出来。 第二天天亮,莫立人一众还活着。 第351章 这才是他坐在这个位置上真正的意义 送佛送到西。 莫立人亲自把甜宝一行送到明月峡对面。 一条索桥横跨两山之间,下方是河水翻滚奔腾的嘉河。 稍有不慎摔下去,连尸骨都找不着。 八人跟刚出山的土包子似的,索桥晃一下就高呼几声。 “这桥要是突然断了,啧啧,咱全得成河里的死鸭子啊!”毒不侵这时候看莫立人顺眼了,拍拍他肩头表扬,“不错,要不是你跟着一块来,老头还真不敢走上来! ” 莫立人受宠若惊,“毒老言重了言重了,应该的应该的!” “你不会故意以自己诱饵哄骗我们上桥,再来个断桥同归于尽,拼着为国捐躯?死你一人拉下八个垫背的,这买卖怎么想都干得过!” 莫立人这下是真惊了,双手连摆,“毒老万莫如此说,给莫某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啊!” 这条索桥可困不住苏九霓。 再说他真没有那么伟大。 又不是正儿八经打仗,他捐什么躯。 毒不侵走在晃晃悠悠的索道上,背着手如履平地,挑着三角眼桀桀笑,“那你是真不如断刀,换了他,若有制敌之法他一准豁出性命。” “袁将军当世人杰,莫某难忘项背!” “屁的人杰,没良心的狗比,哼!” 莫立人,“……” 他如何又招惹这老头了? 几句话功夫变了三次脸了,如此喜怒无常! 前头嘻嘻哈哈跟玩儿似的的七个小辈,听到老头骂断刀叔叔,又是一阵嬉笑。 断刀叔叔去了长京后就没再回来过,老头生气呢。 一条索桥不算长,目送几人踏上对面山地后,莫立人拱拱手作别。 他视线不着痕迹掠过人群中白衣青年,开口道,“我云秦部众此次能留得性命,可见诸位皆是大情大性之人。然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还望各位多加小心。此番别过,莫某在此祝各位前途顺利。” 苏武昨晚跟他喝酒畅聊了半晚,最是熟悉,闻言挥挥手,朗笑,“莫统领,就此别过,也祝你前程似锦!” 老头,“莫立人,保住小命回去,冲你这能屈能伸的劲头,跟老头一样一样的,必成大器!老头看好你!” 老小们笑着往前路奔去了。 莫立人依旧站在索桥头,目送他们背影,颇有哭笑不得之感。 待回到营地,部众立刻呼啦啦围了上来,“老大,下次再遇上,还举白旗吗?” “下回再遇上就是大阵营了,各国眼皮子底下哪能再举白旗?猪脑子!”莫立人大手挥过去,把问话的糙汉子一下打趴,笑得意味不明,“到时候打是肯定要打的,不过这打法嘛就有讲究了。追人的时候不小心把刀弄掉了回头捡一下、不小心崴了脚招呼同僚扶一扶……都懂?” 部众们闷笑,“懂!” 两个字,假打。 保命为上。 他们跟苏九霓一行根本没有深仇大恨,会来此纯属赶鸭子上架,哪里就犯得上去拼命了? 再说云秦小国,说什么苏九霓日后会威胁到国朝,那都是远得看不见的东西。 他们是国中将士,保家卫国自当死而后已无惧无畏,但是他娘的杀苏九霓跟保家卫国有半文钱关系? 说白了,不过是大国干了龌龊事,怕人家后人前来寻仇,先下手为强以除后患。 这干他们云秦屁事! 部众们得了准话各自散去,坐在营帐前开心畅聊。 莫立人进了营帐后,脸上神色尽数敛起,稳而深沉,及后提笔书密信一封,递往西陵。 …… 大越皇宫。 一大早的断刀连打了两个喷嚏,引来御书房里其他两位频繁侧目。 魏离修长手指还指着地图某处,“断刀叔叔,昨晚着凉了?” 紫衣一本正经揶揄,“听闻袁将军昨晚有床不睡跑屋顶上躺了一晚,天已开始入秋,袁将军要保重身体才是。” “皇上,请继续往下说。”断刀泰然自若。 三人这才又开始切到正题。 “九国人手齐聚蜀道,那里虽是北襄边境,但是各国集结难免引人心惶惶,我大越作为中等国,自需提前应对以防万一。”魏离指尖点了点大越地图东北边境线,“我想拨两万兵力驻扎此处,筑一条防线守边境百姓安宁。” 他所指的地方正是大越与蜀道相交线,两境被一条嘉河隔开,嘉河凶险难以横渡,既是守护蜀道的天险,也是守护大越东北境的天险。 所以前朝在那里投放的兵力最薄弱,仅有区区五千人守地。 断刀跟紫衣立刻明白魏离真正用意。 断刀起身,“皇上所忧亦是臣所忧,臣请缨亲自率兵前往驻守!” “朕亦有此意。”魏离翘唇,“断刀叔叔,把甜宝跟毒爷爷他们安全接回来。” “定不辱命!” 慢了一步的紫衣用眼神朝断刀放刀子。 皇上特地加派驻兵前往,为的是给甜宝一行随时能添援手。 他也想去,自从回京后他已经快三年没见过那些孩子了! 断刀目不斜视,当做没看到紫衣阴森神情。 他何尝不想孩子们? 还有毒不侵那个老小孩,这么些年过去,头发怕是已经全白了。 “此番断刀叔叔带兵前往,也是向诸国表明我的态度,日后边境怕是安稳不了了。”魏离面色淡然,说起这些并无神色波动,冷静沉稳,“明日早朝我会颁下诏令,兴农利商。大越各处流放地土地广袤,以惠政鼓励当地百姓及流放犯人开荒种田。五年后,我要大越征则有粮用!召则有人往!” 国泰才能民安。 富民强兵,他才能保护大越百姓,保护所有他想保护的人。 这才是他坐在这个位置上的真正意义。 断刀跟紫衣同时正色拱手,“为国朝百姓,臣誓死追随皇上!” 第352章 不忘生恩,不负养恩 事不宜迟。 甜宝等人已经到达蜀道一段时日,率兵前往抵达支援也需在路上耗费一段时间。 九国在旁虎视眈眈杀机四伏。 断刀怕孩子们有事他赶不及,定下翌日即刻动身前往。 仅留一日时间调兵,做出发准备。 东市袁将军府。 下晌。 府前来了两人求见。 是城外小镇来人,自称姓钱。 断刀亲自接待,在大厅奉了茶水点心。 管家把人带进来,一垂垂老者,一俊朗青年。 断刀着一身常服站在厅中,待二人进门后,上前两步走到老者面前,拱手郑重鞠了一躬,“钱老,请受袁尧一拜!” “将军不可!将拼死守国,才有百姓在后方的安稳,草民仅是做了自己能做的,万万当不得将军如此大礼。”钱老已经古稀之年,此次亲自前来将军府求见,见着了将军,依旧激动得眼眶发红。 当年东市菜市口,袁家家眷鲜血染红地面,那样惨烈的场景,亲眼所见之人此生难以或忘。 如今终于拨开乌云守得月,苦尽甘来了。 “袁家当年的事情沉冤昭雪后,草民斟酌万千,还是将袁儿身世告诉了他,还望将军莫怪。”钱老看了眼身边进门后就一直绷着的青年,叹了声,“我知将军心头忧虑,是希望袁儿能在寻常百姓家过平稳生活,不愿他再背负将门责任。但是袁儿终究是袁家血脉,亦当认祖归宗。否则草民心事难了啊。” 断刀看向青年。 钱缈,字念袁。 很多年前他就知道他的名字。 青年也抬眸,深深看着他,“将军这么多年一直不曾找来,是不想认我吗?” 他问得看似淡然无所谓,掩在袖子里的手却攥成了拳头,眼底有伤。 “你本就是我袁家人,何来认不认一说。”断刀弯唇,眼角微红,“当年我知道袁家尚有血脉活着的消息就立刻赶赴回京,在钱家对面山头伴了你三年。只是当时情势复杂,不敢与你见面相认免你再遭连累。” 彼时得知兄长有后人存于世间,心中激动无法言说。 他奔来长京什么都没想,只想这样伴着兄长孩儿长大,暗中护他平安,亦当告慰父兄。 后来他藏匿长京的消息被崔应惟暴露,公主为救他遂将他藏于公主府,外界失去他的踪迹消息,才使得毒老头跟甜宝等人来京搭救。 江湖义气热血。 亦是有此一遭,将他死寂的心点燃,重新激起他在战场上奋勇杀敌的战意。 再次返回长京后他一边寻思营救公主之法,一边开始积极奔走旧部,为替袁家昭雪报仇。 因成败难料,他就更歇了认回袁儿的心思。 “彼时不敢相认,那之后呢?如今袁将军已经重回将门,应已无顾虑,为何依旧不认我?”青年咬牙,定定看着他逼问。 话语里的怨气毫不遮掩。 断刀静默片刻,好一会才开口,“袁儿,人无完人。我也是个有血有肉的凡人,有缺点,有害怕的事。你从小到大都是钱家的孩子,日子虽平淡,但是富足安稳。在长年刀口喋血的人眼里,这样的日子更幸福。你是我袁家而今唯一血脉,我生了私心,想让你平安喜乐一辈子。你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就不用背负那些负担,不做袁家儿郎,便也不用背负忠将后人要背的责任。” 他道,“我虽擅战场杀敌,但是于为人处世上过于秉直,因从年少开始领兵发号施令,是以也会时常忽略身边人想法,这些都是我的不足之处。抱歉,我从未问过你的意见,是我错了。” 青年面上有瞬间愕然,及后唇角越抿越紧,强抑的眼泪夺眶而出。 大厅里一时无声。 良久,青年情绪渐渐平息下来,抹了下眼睛,挺直脊背,“我今日跟祖父前来,只是想弄个明白。如今心事已了,听闻袁将军即将启程往东北边境,念袁在此祝袁将军一路顺风!我依旧是钱家的孩子,会好好孝敬父母长辈终老……但我亦不会忘自己是袁家后人,他日我有了自己的儿女,我会像祖父自小给我讲袁家忠义那样,把袁家的故事说给他们听。” 断刀明白了,他抬手,停顿片刻后在青年肩头落下,拍了拍,“好。有我袁家风骨,你被教养得极好。” 这个孩子,生于袁家,却从未享过袁家一针一线。 是钱家将他抚养成人,理当如此。 不忘生恩,不负养恩。 钱老在旁静静站着,看着叔侄二人相认,听着最疼爱的小孙子坦白心迹,眼底闪烁泪花。 袁将军说的没错,袁儿被教养得极好。 打小,就没白疼。 翌日,大军启程。 玄景帝亲自到城门送行。 临别前断刀回头,朝城墙上方那道红衣身影遥遥看了眼,方才策马行至队伍前头。 皇上调兵往东北边境的事情一晚上功夫已经在长京城内传开。 知道是袁将军亲自领兵,百姓们纷纷夹道相送,再一睹袁家军英姿。 “为什么皇上突然往东北调兵?是不是要开始打仗了?” “没听说那边有乱事啊……嗨,管他有没有,只要有袁将军在,咱一定能旗开得胜!” “那是当然,袁家军的名头一出就能让敌人闻风丧胆!” 断刀往东北线出发时,蜀道又来了生面孔。 住进了甜宝一行刚来时住的客栈。 八月末蜀道接连下了好几场雨,几日里不见晴。 外来客被困在客栈里,闲聊的就多了,话题囊括天南地北,好不热闹。 临窗饭桌独坐一人,锦衣玉冠,面容俊朗,四十来岁年纪,举手投足皆贵气优雅。 他捻着白瓷茶杯,嘴角含笑,饶有兴致听周围的人闲谈八卦。 自然散发的沉稳尊贵气质,让窗外雨帘一瞬成了背景。 “……骗你们做什么,子午道离镇子口最近,我当时真听到动静了,后来等动静平息,我壮胆过去看了眼,差点没把我魂儿吓飞!” “你看到什么了?” “什么都没看到!” 其他人嘘声还没出来,就听那人又道,“子午道里一年到头都是浓雾,我过去远远瞅一眼要是能看到什么才是有鬼了!但是别忙,我话还没说完呢。我什么都没看到,但我闻到了啊!血腥味!比屠宰场还浓的血腥味!里头发生了什么事,你们自己想。” “……呕!” 第353章 断刀欠他好几座七级浮屠 压根不用想,光是听人说,脑子里就自动浮出画面了。 普通百姓哪里经得住那种场面,一时间各个角落接连飘出干呕声。 “你们说会不会怪老头那群人被人给咔嚓在里面了?”有人问了句。 “难说。这几个月进了蜀道的只有他们那群人……不对,他们进去后,有不少人也跟着进去了!嘶,难道真的被杀人越货了?” “说的像是真看见了一样,死的是谁还不一定呢。那些可不是普通人。” “哎呀好端端的聊这些干啥?吓人么不是,说别的!” 话题很快转换。 饮茶男子转了身,扭头看向窗外。 雨丝如织,细细密密,落下的时候轻飘飘,降于屋檐、窗棂时砸起柔和的刷刷声。 靠窗口的饭桌边缘被斜飘进来的雨点打湿,氤了一小片。 让人搭在那一侧的手亦感觉到秋来的凉意。 “主子,有信至。”刚从客栈外走进来的黑衣男子,将头上戴的斗笠拿下来甩了甩雨水,搁到一旁,又就着衣服擦干了手上水渍,才把刚取到的信从怀里取出递给男子。 男子嗯了声,也不避开人耳目,径自将卷成棍状的密信展开。 “他们已经过了东濮与南桑防线,往天峰山去了。”将信折叠收起,男子嗓音轻且淡,面色无波,“传信给吕满,不用拦着,让他们过去。” 周围谈兴正浓的人根本听不到他在说什么,也轻易不敢往他这边瞧。 实因他身上气质太显尊贵,寻常百姓自然而然的心头生畏。 “这雨一连下了好几日,蜀道更是难行。便是没人拦着,他们想上天峰山也需要耗费不少功夫,主子可要现在进去——” “不急,本王来此只看个热闹。苏九霓没那么好对付,还有那个叫白彧的,是她身边智囊。等他们的目的明了了再说。” “是。” 这几日下的雨虽不大,但是断断续续不停,泥土被浸润后的山路尤为湿滑。 纵是有功夫在身,一路走下来也弄得全身都是泥点子泥印子,狼狈又难受。 天峰山近在眼前,无人阻拦,甜宝也不继续往前走了。 在附近寻了个山洞避雨歇脚。 老头在洞口升了个火堆烤衣服,嘴里骂骂咧咧,“还大国呢,狗屁的大,敌人一路杀过来连拦都不拦一下这跟弃城而逃有何区别?待会爷爷写几个大字,下回遇上直接把字儿粘到他们旌旗!” “毒爷爷,你要写啥字?” “尔等孬种!” 白彧靠山壁席地而坐,唇角翘起一角,“行啊,这事儿就该毒爷爷你来干,让那些孬种正视一下自己的身份,整日里扯个大国的旗子高人一等,看着就碍眼不是?” “说得对,老子就瞧不上那些拿鼻孔看人的玩意儿。跑就跑逃就逃,还一副老子放你们进去看你们几个能耐的样儿,阿tui!有种你倒是回头打啊!” 来的三个大国全是狗币东西。 提前跑了也就算了,连营帐里的东西都收得光溜溜的! 还赶不上云秦大方。 爷爷自打过了明月峡,屁都没捞着! 苏家仨兄弟抱着从甜宝那儿得来的干草,在地上铺了一层,搭件干衣服就能躺。 苏武把沾满泥巴的鞋蹬掉了,直接往干草上趴,累得慌,“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啊,小爷脚都要起血泡了,待会吃饭的时候再喊我,我先睡会。” “年纪轻轻哪能娇生惯养?起来做饭!”苏安也累,在干草上霸占了一席之地,抬脚去踹苏武。 丫一动不动,竟然打起呼噜来了。 苏文,“有辱斯文!老大,待会我睡着了要是也这般,千万别动我,让我睡。” 苏安,“好说好说,哥哥现在就要去辱斯文了,吃饭再聊。” 苏文,“……” 山洞另一边,小麦穗跟冰儿两个小姑娘早就睡得人事不省了。 甜宝给她们身上搭了两件薄衫,起身到洞口跟老头一块蹲着听雨烤肉。 “甜宝,给我也烤只鸡,”白彧虚弱爬到她身边,抬起漂亮脸蛋眼巴巴,“撒点香料。” 毒老头三角眼耷拉,“爷爷把你烤了?撒点香料?瞅你细皮嫩肉的,味道应该错不了。” “啧,毒爷爷,还当我们是小时候呢随口就能吓唬?要不您给我烤一只?你烤肉可是一绝!” “哼,爷爷的手艺用得着你夸?那是老头几十年练出来的本事!” “你几十年天天吃烤肉啊?” “何止,我年轻那会到处游荡,在一座山上破庙里呆了半年,那座山上的飞禽走兽差点没被爷爷吃绝种。” “后来呢?” “后来山下猎户恼了,跑到破庙里外给老子装扑兽夹,把我当野兽抓,草他大爷的!” “再后来呢?” “再后来爷爷就换个地儿捉兔子打鸟呗,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行走江湖去哪儿不行?” 白彧跟甜宝听到这里,嘴角皆浮出些许莫名笑意。 所以老头的凶名,只在真正得罪他的仇家嘴里传得广。 并非滥杀无辜。 他用得最多的药,也就是些泻药痒痒粉,要震慑人的时候让人长点脓包毒疮,毒性散了自然就好了。 最大的毛病,大概就是见到好药材就想要。 “毒爷爷,很少听你说起以前的事情,你跟断刀叔叔是怎么认识的?”起了聊兴,甜宝随口问道。 提起这遭,老头老脸闪过点不自然,“……就那样认识的呗。” 白彧大脑袋凑过去,饥渴求解,“哪样?” 老头一手把他脑袋拍开,梗起脖子嚷嚷,“老子仇家太多,知道老子平时喜欢呆破庙提前设了埋伏想要我的命被断刀那货给救了还有什么要问的!” “原来是断刀叔叔救了你,怪不得之后你们俩会待在一块。” “之后呆一块那是我硬赖上的。”丢脸的事说完了便不觉得丢脸了,毒不侵转着手里枯枝,把上头叉着的兔子翻了个面,回忆以前时目光有些恍惚,“那时候断刀身上死气沉沉的,好像受的冤屈比老头还多,你们也知道毒爷爷有仇必报有恩必还,我瞧着他随时要寻死的模样,啧,心忒软!就跟着他了。”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断刀欠他好几座七级浮屠。 哼。 第354章 铁人现世 天峰山。 山如其名。 站在山脚望不到山顶,山峰戳天穹。 甜宝一行在天峰脚下待了七日才等到雨停。 山中的秋似乎来得要比外界早许多,空气里已经沁入丝丝凉意。 “总算天晴了,咱今天就上山,走完这最后一峰就能回家了!”毒老头两手叉腰站在巍峨磅礴山脉前,跟要爬树的蚍蜉似的,背影还挺豪气。 白彧站在稍后方,脖子往后几乎折起的努力眺望山顶,嘴里啧啧有声,“少爷这些年走遍大江南北,从未见过如此高的山,毒爷爷,这次要不你留在山脚等我们?” “老子干啥要留下来?” “您老虽然老当益壮,但也是老胳膊老腿了,爬山这种事留给我们年轻人,您呆这儿烤烤肉遛遛弯——” 老头回身就是一记扫堂腿,大吼,“臭小子你是真皮痒!” 青年瞬间逃出几丈开外,回过头来笑脸张扬,“哈哈哈!” 甜宝闪现他身后把他踹回老头面前,“我哥带小麦穗跟冰儿到那边山坳找野兔窝去了,等她们回来咱就上山。” “行!”毒老头应了声,随即摁着无路可逃的臭小子,桀桀狞笑,“白小子,待会告诉爷爷,老胳膊老腿揍你你疼不疼!” 白彧,“……” “甜宝,救命!” 甜宝冷漠无情。 打闹间,一声惊叫从山脚另一方传来。 “是小麦穗!”甜宝脸色一沉,立刻往那个方向飞去。 毒老头跟白彧紧随其后,也皆脸色不好看。 仨小子跟小麦穗都是身手不弱的,且一个个性子硬得很,尤其小麦穗俨然第二个甜宝。 能把她吓出声来,定是遇上事儿了。 三人一动,远处立刻有黑影乍现,遥遥尾随。 山坳里荆棘横长灌木丛生,参天古木遮掩天光。 灰暗光线中,十数道身影于坳中打斗。 正是早晨,草叶上夜间凝结的夜露未散,于打斗中往四处飞溅。 “草,这些到底是什么东西!铁人?!”苏武瞪着浑身光溜溜的“人”唧哇鬼叫,仓促间出拳砸上对方胸口,反把自己手骨震得生疼。 苏文拧眉,沉声道,“别贫嘴,保住你自己小命!光我们几个打不掉他们,得叫甜宝过来!” 苏安把冰儿护在身后,用力把扑过来的铁人踹远,“外头到处是盯梢的人,我们要是逃跑,把这些铁人引出去就腹背受敌了!冰儿,你去找甜宝!” “世上怎么会有铁人!杀又杀不死打又打不动,真憋屈!”小麦穗甩着鞭子气喘吁吁,“冰儿,快去叫姐姐来!” 师兄妹几个在演戏,但是冰儿是真的震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了,她此前从来没见过! 铁铁铁人! 不穿衣服的铁人! 浑身上下都是黑的,是真的铁! 冰儿抖巴唇瓣,临走前还捧起一把泥巴冲那些铁人砸,“我这就去!我我跑得很快的!哥哥,小麦穗,你们撑着!” 没等小姑娘转身,后方就传来少女清冷声线,“来了。” 两个字就让慌张的冰儿安下心来,恢复镇定,气势汹汹往铁人指去,“姐姐,打他们!” 甜宝没忍住,唇角翘了翘,握住饮月刀凌空便是一劈。 方向正好。 将及时撤退的伙伴们挡在身后,地面被劈出的一道沟壑分出泾渭,铁人全被拦在沟壑另一头。 待铁人回神还要继续往前扑时,少女手腕轻扬,数枚梨针直取铁人双目。 顿时当当声迭声,铁人举臂将暗器尽数挡下。 许是觉出不敌,铁人并不恋战,下一瞬齐刷刷原地消失。 只在地面留下八个土坑。 这一幕被山坳外头尾随而至的各国探子尽数看在眼里,一个个表情迸裂,接着跟铁人一样消失在原地。 甜宝这才回头,朝刚才各探子藏身位置掠了眼,“成了。” 苏安苏文苏武跟小麦穗立刻把微弓的背挺直,疲累姿态尽褪。 “我的娘额喂!铁人会钻地了?!”苏武三步并两步跳出妹妹一刀劈出来的小沟,蹲到小土坑旁趴着往下瞧,“甜宝,他们钻哪去——卧槽!” 土坑下方半臂,铁人的脑袋顶一转,朝上露出两只黑黢黢的眼睛,直勾勾盯着苏武瞧。 这冷不丁的,差点把苏小爷吓尿了,立刻往旁弹开,抽着嘴角蹬腿,咬牙切齿低吼,“甜宝,把他们带走!” 旁边一众,“噗哈哈哈哈!” 白彧上前装模作样拍拍苏武脑袋瓜,“好奇心害死猫,小武,他们是‘好奇心’,你就别做那只猫了昂。” 苏武,“什么意思?” 小麦穗单手叉腰幸灾乐祸,“好奇心害死猫呀!” “……都滚蛋!” “哈哈哈哈!” 笑声一阵阵远远传到远去的人耳中,更像是这些人寻着了宝贝之后的失态狂喜。 回去禀报的心更急切。 …… 五国人在甜宝一行到达天峰山的时候,就已经汇聚一处,就在天峰山外不到五里的岔道口扎营,严阵以待等着做最后一搏,拼死也要把苏九霓来此地想做的事情给搅和了。 探子们回来回报时,几位统领正聚在营帐里议事,闻言皆神色大动,“铁人?!你们确定没有看错?!” “确是铁人!就算属下看错,其他探子也不可能全都看错!那些铁人皆未着一缕,脖子以上与人无异,铁为躯干!若是穿上衣裳在外行走,便能教人无法辨认出来!” “当时属下藏身位置视野最好,清楚瞧见那些铁人各个关节处有缝隙,内里是空的,但是他们竟能跟苏九霓一众打斗,且动作流畅自然全无生硬!” “对,他们身手极好,若不是那身铁皮在,真的就像活人一样!而且,他们居然识得遁地之术!” “这种事情闻所未闻,属下不敢耽搁即刻赶回禀报!请统领定夺!” 五位统领各自相视,瞳孔颤动,“你们立刻回去,从这一刻开始,一定要死死盯住苏九霓等人,不可有任何疏忽错漏,否则人头落地!” 及后五人又不约而同朝心腹下令立刻以最快速度将消息传回国朝。 能打能钻地的铁人!还不是一个,是八个! 这个发现一旦面世,必将引天下震动! 这已经不是他们几人能做决定的事情了。 第355章 这就上赶着送死来了? 把重要事情尽数吩咐下去,五位统领再次聚首已是半个时辰后。 便是中间经了这么长时间,受到的震荡依旧没能完全平复下来。 天峰山是北襄守的,所以几人聚于北襄营帐,围坐一圈。 中间地毯上置了茶盘,托茶水点心。 只是此刻无一人有闲情品茗。 “苏九霓一众此行目的神秘,从蜀道口一路往后横扫,期间一处道口都没放过,像是在寻什么东西。几位觉得,她们要寻的会不会就是那些铁人?至于解蛊毒,压根就是个幌子?”北襄统领开口,目光深沉。 东濮统领眉头紧锁,若有所思不知心里在想什么,“可他们又是如何知道此地有铁人的?我觉得当中有些蹊跷。蜀道隶属北襄,这么多年连北襄都没发现蜀道里藏有秘密,却让苏九霓发现并且找出来了……莫说是望鹊楼给了信息的功劳,百晓风再能耐也是肉体凡胎,不可能如此神通。” “不管他们是如何知道消息的,这已经不是重点,重点在于那些铁人。”南桑统领目光灼灼,“以铁为躯啊!等同刀枪不入!无论如何,那些铁人绝不能让苏九霓带走!” 大融的沉着脸点头,“苏九霓本就已经极不好对付,若是再让她得到那些铁人,岂非如虎添翼!所以在支援到来前,我们也不能光坐着干等,得想办法去那个山坳一探虚实,还得想办法把苏九霓一行拖住。” 云秦是五国里唯一小国,莫立人自也是五人里地位最为低微的,是以这时候另外四人有志一同的忽略他的意见。 莫立人默默把自己缩得更小了些。 他还不稀得这种时候发表意见呢。 免得说多错多,最后出了什么差错一股脑全给怪到他头上来,云秦国小,落到他国眼里就是个软柿子。 他垂眸掩下眼底情绪,至于把苏九霓拖住后铁人的归属问题,也不用他多一嘴先提。 铁人现世,若真能将之收入囊中能给国朝带来多大好处人人心知肚明。 东濮南桑北襄,还有个大融,各自心里都藏着鬼胎,用不着他提最后也得相互打起来。 到时候可有得好看喽。 “莫统领?莫统领!” 听到唤声,莫立人连忙回神,堆笑朝几人看去,“不好意思刚才一时岔神,几位商量好章程了?” 北襄的多看了他一眼,“商量好了。苏九霓手段诡异,至今还没人能摸清她究竟有多大本事。为免事情有变,我们需立即行动, 不能耽搁,免得晚到一步扑个空。我们四人商议届时由莫统领率部众打先锋,将苏九霓一行引开。大融与东濮会在左右方位跟你接应。我北襄与南桑也会从带来的人里各拨出一部分人手给你们掠阵。至于山坳那里的情况,我与南桑统领亲自去查探,若有发现定不隐瞒。” 莫立人脸上笑意不变,心里骂娘。 草他娘的果然不出所料,捡着他们云秦当软柿子捏。 让他们打头阵去对付苏九霓,跟让他们直接去送死有什么区别? 还掠阵,我掠你爹批! 是躲在后头见势不妙立马通风报信让北襄跟南桑的先逃! 当谁傻子呢! 但他还不能不去当这个傻子,莫立人拱拱手,十分服从安排,“既是共同商议出来的章程,莫某自不推辞,我这就去传令部众即刻出发。有诸位接应掠阵,咱们人多,还怕了苏九霓不成!” 话毕,莫立人即拱拱手出了营帐,一声令下部众立即领命,浩浩荡荡往天峰山出发。 东濮跟大融赶往另外两个方位埋伏,等着他把人引至埋伏后再行看情况接应,是以三拨人马分开走。 离了营地一里后,瞅着那边应该听不到这里的说话声了,紧跟在莫立人身后的汉子立刻骂道,“那些个王八玩意儿,捏着咱云秦让咱去做出头鸟!老大,我们真要乖乖听话?” 莫立人啧了声,习惯性回身,一巴掌把汉子拍个趔趄,“我之前说过什么你们全忘了?不长脑子呢?他们有张良计,我们有过墙梯!待会遇上了看我手势,随时准备崴脚掉东西!” 部众热血沸腾,应声震山林,“是!” “老大,那铁人——?”汉子被拍习惯了,挨上几巴掌根本不痛不痒,不嫌皮紧再次笑嘻嘻问道。 “铁人别想了,没我们的份。蜀道是北襄的地盘,铁人既然出现在蜀道,北襄就会一口咬定这是他们的东西,谁想分都不好使。就算其他其他三个大国施压,这次也没办法从北襄嘴里咬下一块肉来。” “老大的话在理。铁人的用处太大了,拿到手后若能研究出制作之法,就能作出成千上万铁人、你们想想,刀枪不入的高手放到战场上,会是什么场面?战无不胜!称霸群雄指日可待!这么大的诱惑,北襄能放手?别人哪怕分走一个,对北襄来说都是不能容忍的。” 又有人道,“既然如此,一旦北襄称霸,我们云秦也会跟着遭殃。老大,咱还不如寻机会把那些铁人给弄废了!” 莫立人摆摆手,老神在在,“轮不到我们操心,你们以为诸国会眼睁睁看着北襄一家独大?让他们咬去,我们在后头分点肉汤即可,用不着去做丑人。” 前面就是探子报上来的山坳了。 还没走近,就能听到那个方向传来的人声。 声音熟悉得很,是跟他们喝了半晚上酒的苏家小子不知道被谁气着了,正跳脚大骂。 莫立人脚下不停率众往前走,人未到,先远远喝骂开了,“苏九霓!总算找到你们了!这次定叫你们无处可逃!快快束手就擒!” 那方闹腾声顿时静下来。 苏武就在歇脚的山洞口,跟两个哥哥掐成一团。 听到喝骂声,三人齐齐扭头朝那边看去,一头雾水。 莫立人这就上赶着送死来了? 苏武急脾气,张口就想吼回去,却见看似气势汹汹往这边冲的莫立人飞快朝他们挤眉弄眼,五官就差没离脸皮出走了。 哥仨,“……” 懂了。 又找他们演戏来了。 第356章 这是铁矿 苏武乐了,站直身板叉腰大笑,嚣张得不行,“束手就擒?我束你大爷!待会看看谁站着谁趴着!” 莫立人怒骂,“小子休要猖狂!本将这就逮你来!” “来呀来呀!略略略!” 苏武打头挑衅,把云秦来的人一个个气歪了鼻子,集体追着他跑。 甜宝跟白彧要救人,只能跟在后头追, 轻功稍微逊色的苏安苏文又落后一截。 小麦穗本来是急性子,当时要照顾冰儿妹妹,不得已落在最后。 一行人呼啦啦的被苏武带着进了山间密林。 毒老头早就跑前头去了,贱嗖嗖的在云秦人头顶上踩,借力来回横飞,“就你们这些小瘪犊子,还敢跟爷爷叫嚣?踩你!踩你!也踩你!” 云秦的,“……” 你他娘搁这踩鼓点呢? 演戏也要给点尊重! 林子里开始传出打斗声。 各种荆棘杂草林木遮挡视线,以至从外头难以看清实况,仅能瞧见不停晃动的人影来来回回,似打得甚是激烈。 人被云秦的引开,山坳这边安全了。 北襄跟南桑的立刻直扑山坳,查看现场后,命手下对着那八个土坑往下挖。 南桑统领下令,“一直挖!掘地三尺也要把那些铁人挖出来!” 北襄统领下令,“准备好渔网!那些铁人手上没有武器,待将他们挖出来,立即以网捕捉!” 另边厢,大融的跟东濮的率众就位,就埋伏在打斗声南北两侧,随时准备支应。 私底下,两方也各有讨论。 …… “统领,他们在林子里打了两刻了,我们要不要现在上去帮忙?” “急什么?姓莫的不是还没呼救么?等他求援再说。” …… “统领,里间动静开始减弱,云秦恐怕支撑不住了,可要现在动手?” “东濮都没慌,我们慌什么?要是现在冲出去,出头鸟就变成我们了,等着,等东濮先出手再说。” …… 林子里。 甜宝跟白彧分别席地而坐,各自两根食指堵耳朵,百无聊赖。 老头的其余几个青年、小姑娘跟云秦人打成一片,拿着他们的刀剑不停敲敲打打,兵刃相接声不绝于耳,刺人耳膜。 毒不侵一边拿匕首敲莫立人的剑,一边拍着他肩头以表同情,“那些人都不是好东西,你不跟他们为伍是对的。看看,这就把你们推出来挡刀子了,要不是咱好说话,你们来帮忙收尸的人都没有!” 莫立人叹息,“谁说不是呢?幸亏毒老跟苏姑娘都是通情达理的人,要不咱的贱命有谁怜惜?” 顿了下,他话锋一转,“不过,毒老,北襄跟南桑的已经去山坳里寻铁人了,我看你们一点不着急的样子,莫非有后招?” “铁人钻地下去了,这不等着他们帮忙把铁人挖出来么?我们就这么几个人,自己挖要挖到什么时候?苦力活留给他们干,待会我们再出去。”毒不侵三角眼笑成一条小缝,匕首突地打歪莫立人手中剑,在他脖颈比划了两下,声音阴沉下来,“至于后招,你少打听,聪明人干聪明事。爷爷年纪大了心肠开始软了,真不想看你们曝尸荒野。” “毒老别恼别恼,怪我多嘴,一时好奇不是!”莫立人立刻打哈哈,脖子离那把匕首远了些,“我们真就想保个小命,居于人下诸多无奈呀!我们旁边还藏了两拨人手,结果您老也看到了,我们这已经‘苟延残喘’了,那些人也没冲出来帮忙!” 苏武凑个脑袋过来对他叹气,“蝇营狗苟!莫统领,这事儿完了你们就赶紧回家,别在外头多待,外面坏人忒多了,软柿子不好混!” 莫立人斜眼,嘴角抽抽。 甜宝跟白彧堵了耳朵,勉强把杂音屏蔽在外。 但是两人谁也没放松警惕。 现在其余四国的人注意力虽尽在山坳那边,但是周围也还有人守在远处盯梢,以随时汇报情况。 期间甜宝朝莫立人瞅了眼,仅是一瞬,很快便收回目光。 手肘便被身边人碰了下。 两人眼神交汇,甜宝启唇,“准备,差不多了。” 白彧挑眉,回以一笑,“得令。” 铁人不会遁地,那八个坑是他们硬往地下扎,给扎出来的,所以坑深浅有限。 为了迷惑敌人视线,甜宝让苏望白辛苦了一回,把八个坑往指定地点钻了一遍。 北襄跟南桑的人只要顺着坑道挖,很快就能有大发现。 算算时间,确实差不多了。 他们给对方的惊喜就在距离土坑不到一里地的天峰山基处。 两人放下堵住耳朵的手指站起,拍拍屁股上沾的泥巴,“毒爷爷,小麦穗,别玩了,得动真格了。” 莫立人脸上一直挂着的笑顿时僵住,生出不妙之感,“什么真格?” 白彧偏头朝他一笑,“莫统领,得罪了,你们身上得挂点伤才说的过去啊。” 莫立人,“……” 部众,“……” 莫立人举手喊停,“别,我们自己来!” 说罢一个手势,部众立刻挥刀剑同室操戈,在同伴身上砍出大大小小的伤口来,伤势轻重程度不一,衣裳上迅速染出血迹很是逼真。 这下轮到甜宝一众侧目了。 云秦的,一个个其实都是狠人。 对同伴真下得去手。 但也只有这样,在其他几国面前才能混过去。 甜宝多看了莫立人一眼,朝他抛出一个药瓶,“伤药。” 莫立人稳稳接住药瓶,眼底有片刻怔忪,随即笑道,“苏姑娘,多谢。” 甜宝已经往林子外飞了,“走!” 一行把人很快消失在林子里。 莫立人刚把药瓶揣进怀里,跟部众就齐刷刷晕了过去。 老头桀桀诡笑声响于远处,“一群菜鸡,爷爷都不屑得杀你们,费劲儿!搁里头好好躺着!爷爷走也!” 山坳里两个大国的人还不知道大敌即将杀到,一众人尚在激动不能自持当中。 “这是铁矿!” 第357章 神兵! 北襄、南桑两国统领看着地皮下露出来的黑色矿质,呼吸变急促。 铁矿! 意味着能打造无数农耕用具以及兵器的铁矿! 且发现的这处铁矿数量绝对不小。 为了保守起见,他们将地皮挖出两丈,所见皆是矿石,看矿石往后延伸的形态可推测,后方山石下埋着的还不知道有多少! “天峰山下竟然埋着铁矿……还有那些突然出现的铁人……”南桑统领喃喃,眼底精光闪烁,“苏九霓此行难道真是为了寻这个而来?铁人、铁矿……后头究竟牵扯着什么秘密?” 喃语间脑子里有什么真相隐隐呼之欲出,只差扯开最后一层面纱。 北襄统领眼里厉色一闪而过,笑道,“南桑统领,不管这背后牵扯着什么,都是我北襄境内的事,自有我北襄来处理定夺,南桑还是莫要多探究的好。” “此言差矣,这次为了堵截苏九霓,九国都是出了人出了力的。若说是北襄境内的事,一开始就该北襄独自承担,缘何又把我们一并叫了来?有事的时候就是诸国的事,看到好处了就只是北襄的好处了?这话可说不过去了啊北襄统领。更何况蜀道的归属一直都是诸国颇有争议的事情,岂可由你北襄一言断之。” “就算蜀道归属存在争议,跟南桑也毫无干系。南桑在中原极南,跟我北襄蜀道还隔了个大越呢!南桑统领莫不是要隔空伸手强行划地!” 事关切身利益,刚才还并肩作战的两国统领立刻展开争锋。 甜宝等人在暗处观察了片刻。 这时后方林子也开始传来动静,是埋伏在左右翼的伏兵被老头引来了。 人齐。 甜宝视线注视前方已经吵出杀气的两人,低低吐出两个字,“准备。” 白彧在她眼前比了个好的手势。 蹲在两人后头的六人皆激动兴奋。 便见甜宝素手轻动,八道黑影在两国统领周围破土而出,出手即杀招。 场面立刻混乱。 白彧一边听着后方林子逼近的动静,一边看着前方打斗,轻笑低语,“甜宝,你把望白放出来了?” “只有他镇得住铁人。”这是甜宝无意发现后又特地经过了验证的,只要苏望白在,八个活死人乖得像猫爪子下摁着的老鼠,指东不敢打西。 所以这次她把望白放出来,让他领着活死人露露脸。 为免对方怀疑,放出的依旧是八个,剩下的一个在空间里埋着。 青年又低道,“给望白许了什么好处让他甘心脱衣服的?” 甜宝,“……” 她丧着脸侧眸,“答应给他上香。” “……噗!” 身后,“噗嗤!” 正好林子里的人追出来了,甜宝一巴掌呼在青年后背,借力飞出,“在这里,抓!” 白彧被拍得肺都要跳出来了,忍俊不禁之意却更浓,紧随少女身后飞出加入混战,大喝,“让少爷好找!” 毒不侵蹿过来,“这八个都是爷爷的!别动别动让我来!谁敢动爷爷弄死谁!” 苏安,“瘪犊子,溜了咱一大圈,原来又跑回来了!” “……汰!”慢了一步的苏武实在无话可喊,黑着脸逮人就打。 苏文,“胸无点墨,莽夫也。” 小麦穗一鞭子抽他屁股上,“也个屁啊也!打架还拽文,装逼!” 冰儿小手遮眼不忍直视,麻溜从痛得龇牙的苏文身边溜过去,抓起地上的泥巴石子往战圈砸,为混乱再添几分混乱。 几人现身后,除了还在林子里躺着的云秦人,东濮跟大融的也来了。 从甜宝现身开始,整个场面气氛就随之大变。 北襄南桑如临大敌,就算援手到场也没能扭转形势。 前有铁人无差别乱打,后有苏九霓强势冲杀,人人阵脚大乱。 “北襄的,对阵铁人,谨防他们遁地逃跑!其余人对付苏九霓!” “南桑的,伺机撒网!绝不能让铁人逃了!留意避开老毒物的毒!” “东濮的,把另外七人跟苏九霓隔开,别让他们聚在一处!” “大融困住苏九霓,等我们将铁人制住立刻回援!都别乱!” 最后一句是北襄下的令。 大融统领咬牙冷笑,装没听见,“大融部下听令!专攻使鞭子跟撒土的!” 让他们大融独对苏九霓? 那是能一敌百的杀神!妄想他们大融上去送死用血肉之躯给其他三大国垫出一条路来? 做梦! 他们可不是来给人做嫁衣的! 铁人他们大融也要! 白彧在围困中游刃有余,薄唇讥诮轻勾,“这就开始内讧了?少爷还以为你们多团结,为了堵截我们几个出动九国之力,没想到区区神——几个铁人就让你们自己撕咬上了,哈哈哈!” 神——? 神什么? 打斗中无数人瞳孔地震,及后眼睛迅速发红。 神兵……神兵! 一语惊醒梦中人! 之前没想通的东西经由一句失言豁然明朗! 怪不得苏九霓等人会来蜀道,还不厌其烦一座山一座山的找! 原来不是来找解蛊之法的,是来找神兵的! 怪不得,怪不得! 四国统领声色陡厉,“杀!杀了他们!” “杀你爹!一群狗长了獠牙就把自个当狼了?真他娘会抬举自己!爷爷送你们点好吃的让你们倒倒牙!”老毒物跺着脚就朝敌人最密集的方向冲,毒粉毒药弹双管齐下。 知道不能让他近身,几国部众看到他来就往旁四散。 奈何山坳就那么大,聚集了两百多人挤挤挨挨,怎么跑总有中招的时候。 倒下的人以片计。 另边被当成软柿子捏的小麦穗跟冰儿,双双气得小脸涨红,一个鞭子舞得虎虎生风,一个泥巴扔得更起劲,在苏家仨小子配合下,愣是让人摸不着她们一片衣角。 甜宝跟白彧所到之处犹如雁过拔毛。 一边抵挡铁人无差别攻击,一边还能把四国的人杀个毫无遗漏。 四国统领聚在一处背靠背,看着眼前一边倒的场面越发双目赤红,却又满心无力。 没有强援的情况下跟苏九霓对上,他们根本支撑不了多久。 再要这样下去,连留下性命递信回朝都难! 第358章 破土可杀敌,遁地可逃逸 在战圈中央,八个铁人亦凶悍无比。 完全就是活动自如的杀人兵器。 刀剑砍在他们身上当当声不断,于他们却毫无折损,又不能直接砍了他们脖子让他们失去价值,如此一来反倒让听令合围铁人的部众束手束脚。 到头来只有节节败退的份。 这就是神兵! 北襄统领迅速稳下心绪,飞快跟其余三位统领达成默契,“诸部众听令!五十人擒拿神兵!十人以网牵制老毒物!百人格杀右角六人,其余人随我们杀苏九霓跟白彧!” 一声令下,训练有素的部众立刻开始重新分工。 神兵身手都在高手之列,但是没有思想不会配合,在无干扰的情况下五十人擒住他们足以。 只要再将老毒物牵制住,其余人就能心无旁骛对付剩下的人。 苏九霓一行功夫最高的当属她跟白彧,四国此次前来的统领也都是身经百战的人物,合四人之力加上余下部众帮忙,就算杀不了这两人,也能将他们暂时拖住。 在拖住苏九霓的时间里,只要他们击杀掉对方队伍里任何一个人就能激得苏九霓毒发! 届时,丢掉的胜券就能重新掌握在四国手中! 整个场面气氛再次改变。 右边角落里苏武兴奋得不行,“居然调了一百个人来杀小爷?他这么看得起我,待会小爷给他留个全尸!大哥二哥小麦穗冰儿,你们谁都不许拦我!” 苏安苏文,“滚!” 小麦穗借着闪避转身的功夫,特地让苏武看见她翻的大白眼。 冰儿手上一忙脑子就更不够用了,听到三哥哥说话,下意识回答,“三哥哥你去你去!哎呀别跟冰儿说话啦我要忙不过来啦!” 苏武,“……” …… 林子里。 被毒不侵毒晕的云秦人在兵刃相接的锵锵声中幽幽醒来,躺在地上没动。 “老大,外面打得特别激烈!听喊话,北襄的要孤注一掷了,咱出不出去?” “不出,继续睡,等他们打完了咱们再醒。” “我身上刚才砍的伤口大了些,挺疼,要不咱先擦药?” “行,不过得擦少点,伤口愈合太快也是破绽。” “得嘞!” …… 战圈中心,待四国战力重新分布好准备打配合的时候,八个铁人突然凭空消失。 在他们包围的圈子里,出现八个新鲜出炉的土坑。 速度之快让人猝不及防根本来不及阻拦。 来得及也拦不住。 “……”受令过来围攻的部众傻了眼,“统领,神兵跑了!” 刚喊完,便看见四个统领身后,一个铁人再次平地而出,头顶上泥巴还在扑簌簌往下掉,手里利剑已经凌厉朝统领脖子袭去! “统领小心!” 一声接一声的叫喊愣是把四国统领喊得分心岔神,躲了脖子后袭击便躲不过前面的,前胸纷纷中招。 铁人趁势而上跟苏九霓及白彧战到了一块。 四个统领借着这片刻喘息的功夫,亲眼看到铁人凭一把剑在苏九霓及白彧夹击之下,竟然一时不落下风! 这等战斗力……铁人他们非拿下不可! 晃神间,少女一声清喝,“分花拂柳!” 以饮月刀使出两仪剑法,将铁人击退丈余下。 似乎察觉到吃了亏,铁人再次原地遁地消失。 白彧紧接而上,双手握剑凌空往下狠厉将剑插入预判位置。 扎没扎中铁人脑袋,众人不知。 但是又亲眼看见了匪夷所思的场面。 地皮底下有东西在飞速往外逃窜,跟穿山甲似的,将地面拱出一条地龙。 四国统领胸口剧烈喘息,眼里迸出迫人光亮,尽是野望跟贪欲。 不老不死,武功高绝,破土可杀敌遁地可逃逸! 原来这就是神兵! 仅一人就有当十当百之力! 而传闻不知遗落于何处的神兵总数有五万! 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谁若能将神兵握在手中便可称霸中原,所到之处披靡无敌! 怪不得能引各国争相抢夺! 有了神兵,打起仗来甚至连粮草都用不着操心! “又想逃!追!”甜宝眼见铁人逃窜,抬脚便追,压根没把四国人放在眼里。 白彧自然跟随,跑的时候扬起嗓子吆喝,“毒爷爷,师兄师妹,正事要紧,走!” “桀桀桀!爷爷下次再来陪你们玩,这些破渔网你们自个玩!”毒不侵把抢到手的渔网卷卷扔垃圾似的扔回给十个小喽喽,身影晃一下人就到那头去了。 “冰儿,撤!” 小麦穗带上冰儿,跟着大部队飞快往姐姐的方向追,越过还在呆滞中的四国统领,鞭子往下狠狠挥了一记。 能当统领的都武功不俗,没打中,但是能将他们迫得懒驴打滚,小姑娘也高兴了,大笑着跑远。 苏家哥仨也不遑多让,跑的时候路过四国人能多打一拳是一拳能多踢一脚是一脚,谁都不落一视同仁。 小子姑娘们轻功皆承袭老毒物,部众们追不上,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跑掉。 “统领,可要追?”部众们喘息着看向各自统领。 “别追了,你们守在此处,铁人只要还在蜀道就绝对跑不了,先守着这些矿!”北襄统领爬起来,眼睛幽暗,“我立刻给朝中递信求援!这次绝不能让苏九霓等人得利!” 其余三国统领此刻想法一致。 事情必须立刻上报,否则这次任务只能失败而归。 他们这里两百多人,竟然拦不住苏九霓区区八人! 传出去简直奇耻大辱! 也更足以证明被通缉的那些人有多难对付! 而这尚不是最重要的。 比起苏九霓几人,更重要是那些铁人!是神兵! 四国统领各自从地上爬起,准备回营帐再传急信。 云秦人终于在这时候姗姗来迟。 一群人悉悉索索从林子里走出来,人人身上带着伤,有的一瘸一拐,可见遭了不少罪。 打头的是莫立人,视线扫过山坳里一地狼狈,满脸沉痛惋惜,“诶呀这、这……抱歉了诸位,莫某来迟一步啊!” “哼!莫立人,亏你说得出口!我瞧着你们就是怕死,故意等我们打完了才来!”大融的本就心头憋屈不爽,这下来了出气筒,想也不想开口就喷。 莫立人脸色掉了,反唇相讥,“大融统领这话怎么说的?以为我云秦国小就好欺负? 我云秦区区小国打先锋,直接对上苏九霓等人!为了按照计划拖住他们我们是苦苦咬牙支撑的,本想着等支援的人来了应能轻松点,结果左等右等不见人来! 若非如此也不会人人受这一身伤最后昏死在林子里!我倒想问问当时大融跟东濮的躲在一边都干什么了? 莫不是故意背后耍阴招想让我们云秦人折在苏九霓手里,好少一波人跟你们分肉汤!” 第359章 你是师弟,让你 大融跟东濮被诘问,哑口无言。 彼时他们各自在等对面的先出手支援,谁也不肯先出去跟苏九霓对上,免得己方折损人手吃亏。 这么说起来他们确实没有立场去责怪云秦来迟。 要不是神兵突然出现吸引了苏九霓等人注意,云秦的现在已经全是死人了。 他们听到动静追出来的时候是路过了那片林子的,亲眼看到云秦人当时全躺在地上昏迷,只是彼时谁也无闲心理会。 北襄跟南桑的见状,心里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又是各怀鬼胎闹出来的破事儿! “行了,如今我们是站在一条船上的,小小误会就此作罢,先回营帐,之后的事情再定章程!”北襄统领先开口打圆场,挥手示意先回去。 莫立人深谙见好就收的道理,哼了声没有继续追究下去,话锋一转,“我刚在林子里醒来,听到外头动静颇大……苏九霓他们被打跑了?这地上怎么坑坑洼洼的?铁人又出现了?!在哪!我去追去!” 这话一出,四个统领皆目光闪了闪,“铁人没出现,不过苏九霓跟白彧的身手远比我们想像的要高得多。想要稳妥将他们拿下,没有足够的高手还是不行。” “莫统领,你们是一身伤,我们刚跟苏九霓对上同样没能讨到好处。走,回去再说。” “苏九霓一众狡猾难缠,我担心他们很快会折返杀回来,请援事不宜迟。” 莫立人被四人推着往外走,不死心的往后扭头,极力朝某处打望,“不是,等会,那边黑乎乎的是什么——” “诶呀,快走,我们四个都受了内伤的!你还担心我们瞒你什么不成?各国探子都藏在暗处,真想瞒什么也瞒不住!” “我就随口问问,你们怎么还急上了,啧,走走走,回去!”莫立人表现出大大咧咧模样,心头把四人祖宗十八代都骂遍了。 一个个全当他是四肢发达脑袋塞草的草包呢! 草你大爷的! …… 天峰山背面半山小缓坡。 甜宝一行欢欢快快的围着火堆烤肉。 不仅八人在,九个铁人也在。 苏望白跟她们一块围坐火堆旁,食物链底端的八个活死人乖乖靠山坡蹲着,一字排开动也不敢动。 “望白,这次辛苦你们了!来,我给你烧了一把香,你尽管吸!”苏武手里抓着一大把香,是出门时爷奶爹娘硬让甜宝带上的,担心一路长途跋涉把望白给饿着了。 风往外吹来立刻烟气弥漫,熏得人眼泪直飙。 白彧跟小麦穗、冰儿纷纷伸手把烟往望白那儿扇,务求让他整个笼罩在烟雾里,让他尽情享受。 至于他们,实在享不了。 毒老头手里抱着一叠黑衣,跟苏安苏文在八个活死人面前来回蹦跶,抓着衣服往他们身上套。 “山里降温了,凉得很,赶紧把衣服穿上。这么光溜溜的到处走多寒碜!冻得慌不?瞅瞅,身上一个个冷得跟冰块似的!快点穿,别反抗!”老头边给活死人穿衣服边往他们身上铁皮又摸又敲,面上一本正经。 苏安苏文不忍直视,“亏得他们现在乖,不然毒爷爷你得被他们摁土里。” “他们要是敢动手爷爷就不凑过来了!”老头振振有词,给活死人穿上衣服后,看他们脑袋上顶着的碎土不顺眼,又上手一阵扒拉,愣是把八人的头发搅成跟他一样的鸟窝头,“好看!桀桀桀桀!” “……” 小缓坡乌烟瘴气。 只有甜宝是认认真真的在烤肉。 哦,还有个望白在认认真真的吃香火。 白彧跟伙伴们玩了片刻,无聊了,举起手里叉着兔肉的树枝去戳甜宝的兔肉,“甜宝,甜宝,甜宝。” 甜宝抬眼看他,“白彧,你今年二十了。” “三十五十不也是你师弟么?”白彧装听不懂少女在骂他幼稚,屁股挪过去点,“九国的注意力现在全在神兵上了。虽然暂时不知道炮制铁人的是哪国人,但是从刚才的情况来看,他炮制铁人是秘密进行的,所以旁人对实情并不知晓。现在铁人暴露,他必定守口如瓶不会把真相说出来,否则他及所在国朝就会成为众矢之的,被其他国家惦记上炮制之法。到时候九国齐聚……” 他手肘轻撞了下少女,贼兮兮凑过去,“咱俩打个赌,猜猜铁人是出自哪里,看谁赢?” “赢了如何?” “答应对方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条件保留,想到了随时可找对方兑现,玩不玩?” 甜宝挑眉,漆亮杏眸凝了青年片刻,翘唇,“行。” 白彧唇角跟着翘起,桃花眼里笑意浅浅氤氲,“知道我是在挖坑,你还往坑里跳?” “我是师姐,你是师弟,让你。” “……”青年眼里笑意更浓,薄唇一张,“师姐,师弟好喜欢你呀!” 甜宝视线已经转回面前的烤兔肉,拳头往旁随意以挥,正中青年脑门,换来惨叫。 这还没完。 被烟雾埋在里头的苏望白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腿突地往前伸,直接将架着的火堆踹了个散架,顿时烟灰漫空飞舞,落了白彧一头一脸。 连甜宝都没能逃脱。 苏武、小麦穗跟冰儿三个都蹲在望白身边,幸免于难。 仨,“哈哈哈哈!” 甜宝跟白彧慢吞吞撂下树枝,起身拍拍头脸身上的灰,看向还躲在烟雾里的某个铁人,扬唇冷笑。 嘣—— 苏望白遁地。 几人望着乍现的土坑,两人嘴角抽搐,三人捧腹捶地。 “哈哈哈哈!” “望白会逃跑了哈哈哈!” “咯咯咯!望白,快出来,香火还没吃完呢!” 第360章 可惜,他们是敌人 蜀道入口小镇。 客栈最好的厢房也不过是比其他房间大了些,光线及视野都好上些许。 房里摆放着雕花木床及实木圆桌,角落有装饰用的高颈插瓶,插着几支松枝,给房间添了几分雅意。 但是坐于圆桌前的锦衣男子气质太过高贵,在这幅景中依旧显得格格不入。 “主子,铁矿及铁人的事情瞒不住,各国来人都递了信回去,用不了多久就会有大批人赶过来。蜀道是我北襄所有,此事若是处理不好,恐引出祸乱。”随行黑衣侍卫立在一旁,眉头锁得极紧。 男子面色无波动,深沉淡然。 下晌阳光从窗户斜照,一柱光线打在圆桌。 他展开手掌,将那柱金光承托掌心,意味难明,“当初放在幽山守矿的铁卫,是八个?” “是,恰好八个。”侍卫揣测主子心思,顿了下,道,“出现在天峰山的铁人确也是八个,但是跟铁卫又略有不同。主子,纪心堂呈上的消息有说,那些铁人能遁地。” 男子视线落在手边摊开的帕子,帕子上放着的是纪心堂随信一并呈上的矿原石,未经过炼化,通体黑色。 他扬唇淡淡一笑,“且当那些铁人真是神兵,可冥铁也一并出现在这里,巧合多了就不那么巧合了。” 侍卫面露出讶色,“主子怀疑这些都是苏九霓弄出来的?可天峰山下发现的铁矿数量不小,她就算再能耐,如何能在诸多耳目监视下,把一座矿脉弄出来?!” 如今流放地被四道防线守得固若金汤,他们的人根本进不去。但是防线外,九国都布下了眼线,只要苏九霓出来,一路都有人监视。 从流放地到蜀道的这一路皆无异样。 全程只有流放地出来的八人同行。 难不成苏九霓还能凭空变出一座矿脉来,又在悄无声息的情况下把矿脉塞到天峰山里? 这简直是天方奇谭! “确实让人不敢相信。不过这只是本王的猜测,或许那些铁人真是神兵也未定。”男子起身,负手走到窗前,于明媚光线下举目眺向天峰山方向,眸光深沉莫测,“不管是与否,这次北襄都被推上了风口浪尖,短时间内是平息不了了。” 狼崽子长大了,开始学会反击了。 若此番是苏九霓等人设下的计,此计甚妙。 不愧是霍子珩的弟子。 不管铁人是不是神兵,北襄皆百口莫辩,而他更是不能辩。 他若说铁人不是神兵,需举证让诸国信服。如何举证?他不可能将自己背后的铁卫亮出来。 就算亮出来了诸国也未必会信,只会将计就计冤他北襄原来早就得到神兵,更会逼他及北襄交出炮制铁卫之法。 但若不举证,就只能默认铁人即是神兵。 神兵出世,诸国岂能不争? 北襄再如何强盛,眼下也无法同时与诸国为敌。 那么神兵及冥铁,交不交?分不分? 一旦妥协,一直存在归属争议的蜀道恐怕也会被重新瓜分,再不是北襄的地域。 这一招,便将北襄架上了火堆,骑虎难下,进退维谷。 同时被算计入局的还有诸国。 九国要陷入乱局了。 而始作俑者,苏九霓一行,便可趁着九国乱起来无暇他顾的时候,去做他们真正要做的事情。 还有大越,更是能趁此休养生息,置身事外不受干扰。 一箭数雕之计。 “若流放之地归属我北襄,本王定将苏九霓一众奉若上宾。有他们在,何愁国不昌盛。”男子轻轻叹了声,随即摇头低笑。 可惜,他们是敌人。 所以苏九霓只能死。 “飞云,你着人去一趟幽山,查看当初取矿那处山脉可有异常。” “另递信给纪心堂,让他继续派人密切监视苏九霓一行,半点不能松懈。” “一刻后出发,本王要亲自去天峰山看看。” 侍卫飞云立刻领命,“是!” …… 九月的天峰山,跟蜀道其他山脉好像分属两个不同的空间。 早晚气温冷得能把人冻成冰棍。 只有中午阳光落下来时,冰棍才消融,让人喘一口活气。 老头特地选了歇脚处最高的怪石,飞到上头遗世独立。 “毒爷爷,你站到那上头也好不了多少,鸟窝头都被风吹得变成风窝头了。”怪石下,苏武仰头笑话老头。 毒不侵冷哼,“兔崽子懂个屁,爷爷我离太阳近一点,就能暖和一点!赶紧生火!把火烧旺些,弄好了老头再下去烤火去!” 一行在天峰山上爬了两天了,往上依旧瞧不见天峰山顶是什么模样,往下倒是时而能发现尾随者的踪迹。 站在怪石上裹着薄被发抖的老头又幸灾乐祸,“咱冻了饿了还能停下来生火弄吃的,那些跟屁虫就不行了,怕被咱发现得小心翼翼躲躲藏藏,桀桀桀桀!咱再往上爬一段路,到时候不用咱出手他们就得留在这里!诶呀,忒拼了,把命拼进去了不是?” 那些暗处里的动静自然瞒不过甜宝,只是她并不在意。 现在把这些人杀了,马上又会有新的鹰眼跟上来。 等快要登上山顶的时候再动手不迟,落下的时间差足够他们无后顾之忧离开此地。 不过,她往下方掠了眼,“今天跟上来的人多了不少。” “应该是各国统领接到命令按令行事,要不然他们现在哪有空理会我们。”白彧半躺在草地上舒展手脚,姿态慵懒散漫,毫无所谓,“有高手支招啊,甜宝,你猜是谁?” “铁人的原主子。”甜宝想也不想。 神兵现世,还能保持理智抓着他们不放的只有那人。 铁人跟冥铁同时出现在天峰山,他心头定有怀疑,不会轻易相信神兵之说。 但是也不会全然不信。 因为现在的铁人会“遁地”。 那人即便心里存疑,也会对这一点好奇。 白彧舒展了筋骨,从那边蹭蹭蹭凑过来,到得少女面前盘腿而坐,两手捧腮眼弯弯,“甜宝,我猜那人肯定更想抓住我们,以期问出铁人‘遁地’之法。” 话音刚落身子就被人从旁边撞歪,小麦穗强势切入,鼻孔朝天斜睨,“就你机灵!离姐姐远点!男女授受不亲!” 白彧,“……” 白彧叫屈,“我什么也没干,我就坐在这儿也不行?” “坐远点!” “够远的了!” “冰儿,过来,坐下!” 冰儿登登登过来再次切入,把歪倒的白彧又挤出一屁之地。 白彧,“……” 苏家哥仨笑得东倒西歪,齐齐给小麦穗喝彩,“小师妹,干得好!” 甜宝失笑。她跟白彧从小一块长大,平时都是这样打打闹闹过来的,亲近已成自然。 哥哥妹妹们反应似乎太大了些。 “甜宝,他们都欺负我!”白彧告状。 甜宝无奈,“消停点,毒爷爷要来揍你了。” 白彧立刻抬头,正对上上方老头俯视的三角眼,跟瞄准兔子的秃鹰似的,阴恻恻,眼神凶狠,“……” 第361章 他们想要,就给他们 打打闹闹一阵,火堆烧旺了,一行围坐火堆旁取暖煨地瓜。 因为有小尾巴跟来了,甜宝没再把苏望白放出来。 免得队伍里突然多了一个人,传到各国耳里惹人生疑,横生枝节。 “姐姐,望白也是铁人,为什么只有他能遁地,别的铁人不会?”小麦穗靠在姐姐身上撒娇,脑子想到奇怪的地方也不憋着,开口就问。 既说起这个话题,苏文也有疑惑的地方,“更奇怪的是八个活死人在望白面前出奇的乖,活死人可是全无思想及意识的。我极其好奇望白是怎么让他们听话的?” 一时间数双眼睛直直盯着甜宝瞧,待解惑。 这个问题把甜宝难倒了。 她犹豫了下,斟酌道,“可能是被望白打怕了?” “……”众人面无表情。 没有思想跟意识的铁人,你告诉我他们知道怕字怎么写吗? 甜宝摸摸鼻子。 她也不知道原因了。 仅知道望白跟活死人定是有哪里不同。 譬如同样待在空间里,望白渐渐生出了人的意识,但是活死人没有丝毫改变。 把活死人放出来,他们依旧会提剑砍她。 白彧托着腮坐在少女对面,将她神情看到眼里,沉吟片刻后才开口,“深山里的野兽素日凶猛,但是在野兽之王面前,就会不自觉弱了气势。有没有可能,望白跟活死人之间也有某种天然压制?或许铁人也有阶级之分?” 苏武抚掌,恍然似想到什么,“就像老百姓见到当官的,天然生畏惧!” 毒不侵嘶了一声,对苏武短暂刮目相看,“武小子这话说到正点了,老头能听得懂!” 白彧,“毒爷爷,是我先说的。” 老头凉飕飕斜睨,“爷爷强压着不收拾你,你别老往我跟前蹦昂!” 白彧,“……” 除了甜宝之外一众,“噗哈哈哈哈!” 在九国支援的人未到来前,甜宝一行并不急着往峰顶赶。 待各国大部队赶来,为了神兵的事情闹得不可开交无暇他顾时,方是最好时机。 免得藏在背后那人还能腾出手来搞破坏。 时间每过一日,山上就更冷一些。 一行玩玩闹闹慢悠悠往上走,一座山似走过夏秋冬三季。 从山脚茂密山林走到草枯叶黄的山腰,再到渐渐覆上白霜冰花的上部,亲眼看着雪落下,在山巅铺上雪白。 十一月。 山下热闹起来了。 各国皆派了文臣武将前来,就神兵事宜进行商讨。 文臣负责舌战群儒据理力争。 武将负责武力震慑随时开抢。 到了这个时候,不管大国还是小国,皆分寸不让。 晚上山脚处营帐连营帐,灯火通明彻夜不熄。 北襄营帐里,统领纪心堂恭敬站着,朝坐在上方的锦衣男子道,“……今日依旧没有商讨出个结果来,但是各国在谈判席上步步相逼,形势对我北襄已经越来越不利。王爷,我们需赶紧想个章程应对,不能再放任下去了。蜀道本就是我北襄边境地,在这里发现的东西有诸国什么事!他们这是想明抢!我北襄岂是好欺负的!” 男子没说话,一旁照明蜡烛火苗飘忽,映着他脸上表情亦忽明忽暗。 只是男子素来深沉,让人难以从他当前表情揣测其心思。 纪心堂心里焦急,朝男子身边侍卫悄悄递了个眼色,希望对方给点提示。 侍卫朝他无声摇了摇头,示意稍安勿躁。 好一会后男子才开口,声色淡淡,“诸国齐聚在此,为的是神兵。既然如此,明日谈判席上放话,大家各凭本事,谁能在蜀道将神兵抓住,神兵就归谁。手快有手慢无。” 纪心堂跟飞云齐齐脸色一变,“王爷?!” “几个只出现过一次的铁人,他们想要,就给他们。” 男子从椅子上起身,拂了拂袖摆,淡道,“告诉他们,三月为限。三个月一到,不管有没有找到神兵,诸国都需立刻退出我北襄蜀道,并且自此以后要认同蜀道的归属权,只属于北襄。 另,此番于神兵一事上我北襄作出让步,为的是维系邻邦友好关系,也彰显我北襄绝无独吞之意,诸国亦要懂得见好就收。 是以,天峰山下的铁矿为我北襄独有。谁若有异议,便立刻滚出蜀道! 大度不等于怕事,我北襄让得,也打得!不服的尽管来试!” 听完这番话,纪心堂心头焦急转为欣喜,俯首应声,“属下遵令!” 他也是官场上的老油条,从这番话里能品出的太多了。 诸国各有心思,此前一直不肯承认蜀道的全部归属。 但是这次,诸国若想得到神兵,就得答应王爷这个条件。 王爷让出神兵换蜀道归属权及那座小铁矿,看似是亏了,然则实际上不然。 诚如王爷所言,铁人只出现过一次,之后任他们怎么找都再无踪迹。 三个月时间,诸国未必能有收获。 最重要的一点,他虽然不明白王爷背后是否还有其他用意,但是他心里对王爷是极信服的。 这么多年王爷作为摄政王辅佐朝政,为国朝带来繁华盛世,一言一行皆为朝中表率。 既王爷定了主意,定有别的章程! 总之北襄吃不了亏! 第362章 神兵,早就出现了 夜色已深。 周围营帐依旧亮着烛火,各个帐篷里都有交谈声,时而压低,时而高亢。 锦衣男子带着侍卫绕过营帐,往天峰山脚走去。 飞云提了盏照明灯笼跟随在后,“王爷,可是要去看铁矿?” “嗯。”男子负手而行,脚步稳健,不紧不慢。 “王爷还在怀疑天峰山出现的铁矿是苏九霓搞的鬼?可去幽山查探的人递回来的消息,那边并无异样,矿山没有新的挖掘开采痕迹,山脉也无垮塌。” “可入矿洞查探的结果却与本王当初估测有误。当初那些冥铁并未开采完,本王曾推算过,若将铁矿全部采挖出来,至少不下千担。” 飞云哑口,派出去的探子特地开了矿洞查探内里,幽山剩余的铁矿……不,幽山已经没有铁矿了,充其量只剩下一层矿皮。 他嘴角动了动,好一会才道,“若如王爷猜测,那苏九霓究竟是怎么办到的?她怎么把幽山的铁矿搬到天峰山来?这、这压根不可能!”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我们觉得不可能,是因为我们从未亲眼见过。可是没见过,不代表不存在。” 夜深浓,天峰山掩在夜色中犹如一座不露真面目的庞然巨兽,静静蛰伏。 走进小山坳绕过一道小弯,便能看到矿洞。 是这段时间营地派人手挖出来的,矿洞往里已经挖了十丈有余,所见全是矿石。 没有掺假,是实实在在的矿脉。 此刻洞口有卫兵把守,旁边燃着火把,矿洞里也透出隐约灯光,深处有采挖声。 卫兵见到男子前来,立刻躬身行礼,“见过王爷!” 男子朝他们摆摆手,示意不用多礼。 他只在洞口站了须臾,又举步折返山坳,去看那道被铁人拱出来的地龙,若有所思。 飞云见状,试探喊了声,“王爷?” 男子笑了笑,凝着地龙,笑意不达眼底,“会遁地的铁人,确实教本王也好奇了。” 当初留在幽山守矿的铁卫是他们动手埋在地下的,可不会遁地。 “……神兵么?”男子低声喃语,深沉黑眸终于迸出一丝异彩,“呵呵呵呵!” 没见过不代表没有。 他差点走进死胡同里了。 神兵图四分五裂,以碎片形态落在诸国手中,皆捂得紧紧的生怕被人抢了去拼成整图。 迄今为止他手里也不过集了两张,为了达到目的,有一张还送出去钓鱼了,借由归一阁送到了苏九霓手中。 彼时毒不侵跟苏九霓在一块,有他在,所到之处必然要偷。 倒是没想到,或许根本用不着集齐神兵图才能寻到神兵。 神兵……早就出现了。 乌和泰! 胆敢骗他! 男子笑意敛去,眼神阴鸷下来,“飞云,派人去一趟空流岛,把乌家控制住,看看能不能从他们嘴里掏出跟剑魂有关的线索。” “王爷,乌和泰早就疯了,前两年属下就着人去替他诊治过,查不出疯癫原因,也无可医治。” “乌家不止一个乌和泰,能问出线索固然好,问不出来便杀了。本王现在心情不太好。” “是,属下回头就去办。”飞云犹豫了下,到底没把心里压着的话说出来。 剑魂的相关消息,整个乌家只有乌和泰一人知晓。 其他人只知道家中有这么个得用的侍卫,内里详情却是全然不知的。 乌和泰也是个老贼,估摸怕家里人知道得太多反而危险,是以把剑魂的所有事情都捂得死死的,连他老娘跟儿子都没告诉。 王爷既下了令,他姑且着人再去一试。 实在不敢于此刻多说什么,惹得王爷更不高兴。 翌日,特地搭建的大帐篷里,各国官员听了纪心堂的话后,静了好久才回神。 寂静后,便是哄闹喧嚣。 有想要得寸进尺的,也有知道不能逼得太甚的。 最后东风压西风,见好就收的人赢了一次。 神兵的诱惑太大了。 哪怕只抓到一个,等他们将神兵的要秘研究出来,还怕不能依样画葫芦制出更多神兵? 与此一比,那座铁矿就显得无足轻重了。 中原大小国,各国境内谁没点铁矿? 再说蜀道的归属,其实也没其他国什么事儿。 跟蜀道有边境线相连的国家是大融跟陵江。 重议蜀道归属问题,最后得好处的也只有大融跟陵江,其他国家屁都捞不着,何苦损自己的利益为他人作嫁衣裳。 而且,北襄是中原大国之首,亦是拥有依附小国最多的国家,真要撕破脸打起来,诸国能不能真讨得好处不敢说,只说战乱引发的后果,并不是各国想要看到的。 打仗并非执政者张张嘴皮子就能定下的事,需要考虑的因素及后果太多了。 “整个蜀道纵横千里,既然我等达成一致抓捕神兵,事不宜迟,我提议划分区域各抓各的,谁都不准越界!三个月时间不长,这时候就别争了,诸位以为如何?”有人提议。 立刻引来争相讨论。 纪心堂站在一旁置身事外。身为北襄统领,王爷定下了他们要铁矿,神兵就不争了,剩下八国对应八个神兵正好。 是以这里没他什么事儿了。 准备离开时视线随便晃了下,发现乱哄哄的营帐里,竟然还有人跟他一样淡然独立一侧。 是莫立人。 两人视线相对,莫立人立刻脸上挂笑意,乐呵呵走到纪心堂面前,“纪统领,北襄大气,莫某钦佩啊!” “他们都在争要哪一片区域,莫统领倒是沉得住气不争不抢,如此心性,纪某也钦佩。” 莫立人啧了声,摊手无奈道,“笑话莫某了不是?这些人里,莫某是最说不上话的。就算我想说,谁乐意听啊?不如干脆等他们先挑完,剩下的自然就是我云秦的。谁让云秦国小呢,唉。” 纪心堂笑笑不说话。 这条老泥鳅,是真的滑溜得很。 但是偏偏又叫人挑不出他的错处。 怪不得云秦会派这么个人过来,论好处,莫立人可能拿不到最好的,但是论吃亏,他绝对不是最吃亏那个。 此前,小瞧这人了。 可不是众人以为的莽夫。 第363章 冰儿可聪明了 天峰山奇高,山势险峻。 入冬后山顶全是坚冰白雪。 近山顶的山洞里,毒不侵边啃香喷喷的肉块边骂咧咧,“都怪那些王八犊子,要不是他们碍事儿,咱早就到山顶了,不定现在已经找到不渝回程了!看看给耽搁的,现在天寒地冻,上哪找虫去?有也被埋在雪底下了!狗币!王八蛋!日他大爷的!甜宝,来个梨,嗒嗒……肉吃多了口干!” 甜宝拿了几个梨出来,放在火堆旁烤一烤,吃下去不凉肚子,“毒爷爷,咱们不着急。诸国已经忙活开了,暂时没空理会咱们,我们可以慢慢找。” 她对这件事情看得很开。 世间难寻的不渝,没有那么轻易能找到,就连她的空间里也没有。 若天不亡她,自然会给她这份机缘。 反之亦然。 可遇,不可强求。 再者就算没有不渝,她也不会轻易死了。 “放宽心放宽心,好人有好报,咱一定能找到不渝!”苏武嗓门老大,急吼吼的,“甜宝,我的烤梨要软一点!” 苏文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一巴掌呼过去,“草包武夫!连说话都不会!” 斯文人逼急了都想爆粗了。 他们是好人吗?这句话出来老天都不帮他们! 苏安拍拍一头雾水委屈的苏武,好心教他,“咱们肯定能找到不渝。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嘛!” 苏武悟了,“……” 老头大笑,“小安子,你就这句话最好听!” 小麦穗跟冰儿笑成一团。 白彧抢了苏武手里的大鸡腿双手奉到苏安面前。 甜宝默默扶额。 大家伙凑一块,伤感都不敢来。 吃过东西稍微歇息了一会,小麦穗跟苏武两个就干劲十足的冲出去了。 马上就到山顶了,后头跟着的小尾巴也不用再留着了。 “这两个小崽子是不是对自己的身手忒自信了?”毒不侵啃着烤梨,起身要往外走,心里还是不太放心,“后头跟着的探子有十几个,个个是好手,他们这样冲出去以为是去打兔子呢?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白彧跟着起身,慢悠悠跟在后头,“毒爷爷,你现在去抢人头,回头小麦穗得跟你急,她现在急着打出名声要跟咱一块在九国通缉令上露脸。” 老头拿梨子核砸他。 甜宝没出去,在火堆旁手把手多教冰儿两招防身。 苏安苏文更淡定,吃撑了干脆躺下了,你踢我一脚我踹你一脚丫。 “毒爷爷就是爱操心,不就十几个被冻成冰棍的高手嘛。” “不,是冻兔子。老大你说他们现在腿脚还灵活不?还能不能蹦?他们可不像咱冷了有衣添,我算算……这挨冻起码有个十来天了?” “说话就说话你老踹我干什么!” “不是你先踢我的吗?文人风骨不容许苏某吃暗亏!” “爷把你身上貂皮扒了,把你扔出去当一回冻兔子!” “动脚别动手,小心我急了咬你!” 打打闹闹间出去的四人就回来了。 甜宝这才把火堆踢散,等小麦穗说完自己的丰功伟绩,一行往山顶出发。 越往上走,路越崎岖。 毒不侵忍不住又骂开了,“雪、雪、又是雪!这破地儿连颗草都不长,鸟来了这里都喘不上气!能有虫?!武小子你老是告诉爷爷,你是不是被人忽悠了觉得抹不开面,转头拿那张破纸来忽悠爷爷!” 苏武不服,“不可能!江湖人义薄云天!我朋友不可能这么坑我!” 苏文呵呵一笑,“祖传打虎术?” 苏安,“杂耍驭猴要领?” 白彧,“啊,还有劁猪。” “……”苏武支棱的脖子慢慢往狐毛领子里缩,这他娘真是要被笑一辈子的事情。 当时他怎么就没先过滤一遍,提前把这几本书毁尸灭迹? 山顶的风极烈,拼命把想要前行的人往后推,刮起的雪沫子砸得人睁不开眼。 这里没人监视,甜宝也不再隐藏,在空间里抽了很久以前劈好想给家里搭房子又没用上的的木板,以空间之力吊在上方,当遮风伞用。 死抱着姐姐手臂才没被风吹走的冰儿简直要幸福哭。 众人艰难的步子也变得轻松不少。 “不渝虫有三种形态,一是茧形,一是虫体,还有那位前辈留下话,破茧成蝶……所以第三种形态是蝴蝶。如果这种虫真的存在天峰山顶,这时候应该是茧形,否则难以熬过漫冬。”甜宝抿抿唇角,“我们得寻虫茧。” 平日大家说话极少插得上嘴的冰儿,点着小脑瓜,把自己知道的有关的东西一股脑托出,“是要寻虫茧。阿婆跟我说过外面的虫子冬天好难活的,我们羌族有养蛊虫的法子,跟外面不一样,冬天才有蛊虫可用。” 顿了下,她又开口,小手绞着不太自信的模样,“还有,是虫茧,不是蚕茧哦……蚕茧破开后飞出来的是飞蛾,不是蝴蝶。” 众人沉默一瞬,视线齐齐落在冰儿身上。 “我、我是不是说错话了?”冰儿本就不自信,冷不丁被大伙齐齐瞧着,以为自己真说错了什么,更慌了,“可能外面的虫子跟羌族的不一样,我我胡说的——” 头顶蓦地降下一抹温暖,青年声音惊讶又惊喜,“哇,没想到冰儿这么聪明!你不说我差点就去找蚕茧了!” 冰儿眼睛睁大,小脸浮上更惊讶,还有羞赧,以及小小欣喜,“冰儿聪、 聪明吗?” 小姑娘脑瓜子被更多手揉虐,连脸蛋都被姐姐跟小麦穗揪了揪。 众人齐齐笑开,异口同声,“冰儿可聪明了!” 小姑娘眨巴眼,缓缓咧开嘴角,笑容极灿烂。 手忘了绞了,腰板也挺直了。 冰儿是很聪明的! “走,找虫茧!” “三弟,你不是老说自己拳头硬嘛?来,把那块坚冰砸开!” “甜宝,有没有耙子?来一个!爷爷要把雪耙了!不定下头就埋着茧!” “耙子没有,有杀猪刀,以前在风云城顺的,一直留着了。” “……收起来,谢谢。” “望白望白,快出来!你打洞的时候到了!” “冰儿,你以前见过虫茧吗?能变成蝴蝶那种?是什么样子的?” “都让开点,少爷要出招了!潜龙入渊!” “白彧你这个王八蛋!你搁这天女散花呢!冰都被你震裂了,虫茧那么脆弱的东西还能有囫囵个?!” “……” 天峰山顶鸡飞狗跳。 第364章 老子得想想辙儿 山顶太欢乐。 飞扬的笑声顺着风飘出很远。 便是半山腰的人也能隐约听到。 “主子,莫不是他们来此的目的已经达成了?”天峰山半山腰密道出口,飞云望着山顶方向脸色凝重。 锦衣男子跨出密道出口,沿着环山而建的栈道往上走,脚踩薄冰如踏平地,“有无达成,看他们何时下山便知道了。” 飞云忙跟上,“看来王爷所料不错,他们来此根本不是为了找神兵,而是别有目的。” “流放地各势力都将苏九霓的命看得很重,这种时候,神兵也得屈居其下。”男子眉头一蹙即分,眸色沉暗,“本王好奇的是,他们究竟寻了什么办法,竟能解苏九霓所中蛊毒。” 若当真让苏九霓解了蛊毒,这世上恐怕再无能轻易钳制她的东西与手段。 而且,神兵……或许亦早在苏九霓手里。 他的铁卫营,就是按照墨家秘术,照着神兵炮制之法炮制出来的。 可是跟真正的神兵相比,铁卫只能称为赝品。 苏九霓这个隐患,已经大到超出他的意料。 男子边拾阶而上边思索,眼里漫过浓烈杀机。 “纪心堂那里可安排好了?” “主子放心,纪心堂已经将山脚重重围困,北襄这次赶来的高手也已就位。其余诸国统领也已给了回音,会同心协力守住蜀道,这次定让苏九霓一行来得去走不得!” 男子沉默须臾,才嗯了声。 教人揣摩不透。 这次八个国家划分蜀道区域抓神兵,云秦划到的依旧是明月峡。 把云秦一众部下气得脸青鼻子歪。 这会全坐在峡谷剑壁前摆烂,你一言我一语誓要把八国祖上十八代骂个狗血淋头。 “什么云秦之前守的是明月峡,对这里更加熟悉,方便我们搜寻抓捕,我草他祖宗!明明就是挑剩下了才给我们,嘴上抹的蜜全是掺了毒的!” “明月峡除了一条索桥就剩两座剑山!山上山下全是石头!把整座山扒拉完了也装不满两袋土!还挖神兵?等他们把神兵抓着了让他们拿出来亮一亮,看看神兵能不能钻石头!” “老大,不干了!咱这就回云秦!让他们自个玩去!一群狗逼玩意儿!再待下去老子直接气升天了!” 莫立人从营帐里扒拉出两坛酒往火堆前一坐,挑了盖子跟部下传着喝,“看看你们这熊样,有什么好气的?八国以为自己占了便宜,一个个乐滋滋的扛着锄头挖土,嗤,让他们挖去,咱不玩这个。咱就呆在这儿,看看他们能不能从土里挖出神兵来。” “老大,啥意思?我怎么听不明白了?”副将是个糙汉子,灌了一口酒就把酒坛传给下一个。 “你们以为神兵是那么好挖的?不定他们挖东头,神兵就钻西头的土。他们挖西头,神兵就跑东头待着,逗他们玩儿呢。”莫立人眯着眼,懒散军痞的样儿,眼角朝部众一斜,“再说了,你们也不想想,北襄真有那么大方?神兵冒出来了,他们不抢不说,还给让出去自己完全不沾手?老子料定,好戏在后头。不信咱等着看!” “啧,不是,老大,你都能想到的东西,八国想不到?他们可没一个比你傻的!” 莫立人僵了下,巴掌蠢蠢欲动又想呼人了,“他们不傻,可是他们贪!贪!懂不懂!懂不懂!” 开口的汉子被老大一下一下拍后脑勺,人往前栽直啃了一嘴雪沫子,“……老大,不是我说的,是副将说的!” “哦,拍错了。” “……” 副将跟其余人笑得东倒西歪。 跟大家伙坐了会,部众们暴躁情绪安抚下去了,莫立人这才起身,踢了副将一脚,“进营帐,研究研究门道。” “来了!”副将鲤鱼打挺跳起,乐颠颠跟在老大身后。 进了营帐,两人嬉皮笑脸之色同时敛起。 副将,“老大,有活要干?” “北襄要动手了,其他各国已经响应配合,那边要我们断了明月峡往外的出路,也就是弄断索桥,让他们没地儿跑!说什么索桥断了花一年半载总能修好,苏九霓跑了花一年半载可弄不死她……老子得想想辙儿。”莫立人两手叉腰,拧着眉在营帐里走来走去。 副将不解,“想啥辙儿?老大你可不能恩将仇报,苏九霓他们两次没杀我们!兄弟们已经想好了,帮他们是帮不上,但是咱不动手!到时候演戏混过去!” 莫立人一巴掌呼过去,“蠢货!咱们能演戏,索桥能演戏吗?桥断没断一眼就能看出来!老子得想想辙儿怎么帮他们!难道真要看着他们死啊!” “那又不会死,死的肯定是跟他们作对的,哈哈哈!” “……”统领脑阔疼。 这次情况不一样。 漠北王闻人靖亲自来了,不说他本人武功奇高,就是他身边的高手也全在顶级之列。 到时候真要打起来,苏九霓躲得过,其他人躲得过吗? 只要有一个人躲不过,苏九霓就得发疯! 还有白家小子,绝对不能死! 莫立人抱着脑袋深深后悔,他就不该接这个任务跑过来,不然现在头疼的就不是他了。 草他娘。 天色入夜。 营帐外风声越发凄厉。 嘉河的水冬天不息,依旧凶猛奔腾。 蜀道各个道口皆有灯火如长龙,往山道深处满眼。 搜索、挖掘声不绝于耳。 同时天峰山脚下已经开始戒严。 纪心堂率众,把山脚各个容易逃窜的点都给堵得严严实实,高手坐镇,肃杀之气比山中严冬更凛冽。 有探子匆匆来报,“统领,蜀道口传来消息,大越有两万大军突然进驻东北边境线!率军的是大越护国将军袁尧!扎营地离蜀道口小镇仅隔五里!” 纪心堂脸色大变。 第365章 苏九霓,终于见面了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个时候来!看来大越是铁了心要护苏九霓等人,不惜跟诸国作对了!” 纪心堂阴沉了脸,狠狠咬牙,“速将此事报与王爷,另外着人密切盯着袁尧,免得他坏了我们的事!” 北襄漠北王年少成名,一把游龙剑未逢敌手。 若说有谁在武功修为上能与王爷一争伯仲,唯有袁尧。 他险些忘了,袁尧也是从流放地出来的! 山脚下的形势,山顶上的人全然不知,也不在意。 一群人在山顶找虫茧,直找到眼睛转圈圈。 苏武躺在雪地上,揉着已经快变成斗鸡眼的眼睛,嗓音虚弱,“大哥二哥,白彧,你们告诉小爷,虫茧是什么颜色的?半根指头长?一根指头长?快,编一下,给小爷点希望……” 旁边躺着的算同样有气无力,双目无神,“白色……跟鸡蛋一个形状……有箩筐那么大……肯定就埋在地底下……” 苏文往脸上拍雪,试图让自己保持清醒,“说大了,不靠谱。箩筐那么大的虫茧,钻出来的虫子得多大?到时候是甜宝吃它还是它吃甜宝?拜托你们俩长长脑子甭给爷奶丢人了!” 白彧嘴唇发干脱皮,蹲在那儿对着挖出来的土色地皮聚焦,把满目银星压一压,“别跟少爷说话,少爷要攒着力气挖箩筐那么大的虫茧。” 哥仨,“tui!” “兔崽子们,躺地上偷懒呢?赶紧起来干活!”老头从天而降,用木头制的木耙子在半空咻咻咻地挥,“屁股痒呢?!” 哥仨一骨碌翻身爬起逃之夭夭,“毒爷爷,你不是往那头找去了吗怎么还能盯着我们呢!” 毒不侵叉腰冷笑,“怎么?以为爷爷眼睛小就瞧不着?爷爷眼睛小,但是炯炯有神!” 众,“……” 前方二十丈外凭空降雪,范围方圆十丈。 十二月冬日,山顶上方天穹灰蒙蒙,只这一小片地方落雪纷纷,堪称奇景。 少女身影从雪中行出,天青袍子束腰,高挑清瘦。 原本并头刨雪的小麦穗跟冰儿,双双眼睛一亮,扬手朝少女挥啊挥,“姐姐,这片地儿还没找完,吸这边!” “刚才那片雪地有虫茧吗!” 甜宝走到他们近前,素手一挥,这片地域上铺陈的雪白迅速消失,如倒飞的瀑布,汇聚腾空,在距离地面不到三尺处消失。 将雪收入空间后,甜宝闭眼,意识沉入空间,喊了两声不渝,无反应。又喊了两声虫茧,依旧无反应。 刚收进去的雪被嫌弃扔出。 “没找到。”甜宝叹气,无奈神色下藏了疲惫,唇瓣有些过分的白。 频繁使用空间之力,对她的消耗极大,像身体里的空气被什么东西抽走一样,整个人被收紧,心脏处隐隐闷痛。 以前空间力用的次数少尚不觉得,今日才知道是会消耗及反噬的。 待超过她身体能承受的极限,后果…… 甜宝眼睛闪了下,想到前世那场自爆。 白彧视线在她苍白唇瓣掠过,起身拍掉手上碎雪,“太心急也不成,咱先歇会,吃点东西再继续找,看,我手上全是冻子了。” 他举起两只手,原本白皙修长的手指一根根成了红肿的萝卜,配上可怜兮兮娇娇弱弱的表情,“又痒又疼。” 让旁边自诩汉子跟女侠的人甚是嫌弃。 苏武一屁股又坐回地上,拍着肚皮叫嚷,“歇会歇会!我都没敢说,小爷快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起来,回小木屋坐去!”苏文在他屁股踹了下,呼喝着往数丈外小木屋冲。 山顶没有避风的地方,小木屋是甜宝临时搭起来的,很是稳当。 毒不侵扛着木耙子追在后头,“甜宝,咱待会烤几只兔子!” 小麦穗拉着冰儿跑,“跑前面的生火!” “有吃还得有喝才成!白彧,你手反正已经冻成那样了,再肿点也就再丑点的事儿,挖雪!快点!”苏安扯起外袍下摆做兜,毫不客气使唤。 白彧抓起一把雪就朝他颈窝塞。 甜宝唇角弯了弯,举步朝小木屋走去。 刚行出两步便突然顿住,偏头往某个位置看去,眼神骤变凌厉。 白彧浑身气势也陡然改变,冷冷瞧着那处,双手撑膝缓缓站起。 “怎么了?挖雪呀——”苏安下意识的调侃说道一半,觉出不对了,脸色沉了下来,顺着甜宝跟白彧视线看去。 风来的地方,六十丈外菱形雪柱后头那条上山的路,一道身影走出,款步而来。 四十来岁男子,锦衣玉冠,面容俊朗。 身形高大伟岸,紫金莽纹锦袍在烈风下狂乱翻飞,他步子却走得极稳当,行走间强势气场自然流露。 即便相隔甚远,对上男子黑眸,也能感受到十足的压迫。 男子身后还跟了随行侍卫,十人。 “何人?”甜宝淡淡启唇,清亮嗓音不大,两个字却能穿透山顶劲风,清晰落入男子耳中。 “北襄,漠北王,闻人靖。”男子丝毫没有掩藏身份的意思,唇角带笑,一步步走近,视线直直落在甜宝脸上,“苏九霓,终于见面了。” 青年嗤笑响起,白色身影挡在了少女面前,隔绝了男子窥探,也打断了他透出来的压迫及气场,“光盯着小姑娘做什么?少爷不配入你的眼?” 又一个身影抢到白衣青年前头,装模作样抖抖袍摆,把傲慢演绎得淋漓尽致,“爷姓苏名安,有事跟我说,我觉着顺耳再跟我妹妹转达。” 十个侍卫沉了脸。 闻人靖却兴味盎然,“你还不够格跟我说话。” 苏安歪了脑袋,两手抱臂不为所动,毫没有被激怒的样子,凉凉看着对方还要说出什么一二三来。 后方一把木耙子飞出,砸在双方中间位置,激起一片雪沫。 “不够格?真是笑话!我们不够格,你倒是别眼巴巴跑上来呀,你凑过来做什么?显摆你衣裳值钱还是显摆你脸没有衣裳值钱?现在爷爷嫌你长得不合眼缘,打哪来滚哪去,爷爷当没见过尔狗!”老头带着小兵杀到,论嚣张,从未有敌手。 第366章 话不投机半句多,擒贼先擒王 “早就听闻毒不侵为人浪荡不经不拘小节,今日一见,确实百闻不如目睹,毒老比起传言来有过之而无不及。”闻人靖扬笑,在众人五步外站定,眼神深沉锐利如鹰隼,透出的压迫感浓郁到极致,换做正常人人心里早就开始打突。 可惜现在站在他面前的没一个是正常人。 毒不侵两手叉腰往孩儿们跟前一站,下巴高抬鼻孔瞧人,“哼!传言描绘不出你爷爷我万分一英姿!不过拍马屁没用,爷爷不吃这一套,既然上门找茬,直接亮拳头,废什么话!” 闻人靖又笑了声,抬眸,“先礼后兵。本王来此没有要杀你们的意思,只是想邀诸位到北襄做客,北襄自会将诸位奉若上宾。只要你们愿意,自此后天高海阔,无人敢动你们分毫,可愿?” 老头脑袋有些不够用,听不懂,“啥意思?无人敢动分毫?那还有什么意思!你这样一搞岂不是没人愿意跟我们玩了吗!混朝堂的果然都是阴险老狗!你想得美!孩儿们,动手!” “大越朝堂更迭,新帝根基尚未稳固,国力在诸国当中仅居中等。”闻人靖不紧不慢,笑道,“本王今日不管是折了还是伤了,大越都跑不了被讨伐,届时我北襄要攻打大越,师出有名,谁都无法置喙阻拦。你们当真要跟本王动手?” “说得今天不打你,北襄就不会打大越似的!你他娘狼子野心都刻在脸上了当爷爷眼睛瞎啊!再说了,朝事国事你找正主说去,干我们屁事!” “朝事国事你们不关心,那么流放之地呢?” 闻人靖好整以暇。 却突闻老头身后传出不可自抑的笑声,似听了什么笑话。 他厉眸眯起,朝发笑的青年看去。 白衣,玉面。 白奎之子白彧。 苏九霓身边堪称智囊的小子。 白彧毫不在意男子犀锐视线,把苏安跟老头拨到身后,薄唇噙着嘲弄,“你拿流放地来威胁我们?” 说完不等对面回答,他又扭头看向身后静站的少女,“甜宝,他好像看不清现实,你教教他?” 少女从后走出,面容绝丽清冷,天青色外袍将她清冷气质更烘托到极致,便是看人的眼神也是极寡淡的。 一双漆黑杏眸,眸色平静无波,明明澄澈却教人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闻人靖眼底无声息沉凝下来,嘴角笑意淡去,不语,不急。 “教你一个事实。”甜宝不墨迹,开口直奔正题,面容始终寡淡,“流放之地在,我行事尚会顾忌一二,留诸国君主活着。流放之地若不在,我立刻把诸国皇室杀个干净。你的野心最大不过逐鹿天下,做中原大陆之主。纵你有本事在我手底下逃脱,一个光杆子君王,也只能在蛇虫鼠蚁面前自称朕。” 少女眸色冷淡,红唇翘起一角,笑意更冷淡,“不信,你试试。” 一身寡素站在猎猎寒风中,衣袂翻飞,少女明明冷淡无绪,此刻周身浑然的气势及压迫感,竟不弱名震中原的漠北王丝毫。 她不怕死,更不怕威胁。 她的弱点及软肋,同时亦是她的盔甲,既护她不被人所伤,亦护他人不被她所伤。 敌人拿她的弱点要挟她,她同样能拿自己的弱点反制。 这就是她要说的事实。 有那么一瞬,闻人靖竟有哑口之感,并不觉恼怒,升起的反而是更多欣赏及惋惜。 他笑了。 “小姑娘,大话别放太满,你确定能活到那个时候?” 甜宝也笑了,自信,睥睨。 四周凛冽的风都被她所震慑,弱了下去。 “你指的是我中的蛊毒?我连人都不怕,会怕区区一条虫子!” 山顶静寂,只有寒风呼啸而过的声响。 好一会后,人群后头传来跺脚嘟囔声,“冰儿,你冷不冷?嘶!冻死姑奶奶了!到底打不打,再站一会我就要冻成冰棍了!” 冰儿抖抖索索,“嘚嘚嘚!冷!你看,冰儿牙齿都打架了!嘚嘚嘚……” 苏武抹脸,从后探出个头来,“聊完了吗?打不打?不打你这什么王爷带着你的人走,咱继续回小木屋烤火去,要打就快点,大家都冻着呢!” 苏文一巴掌呼过去,“蠢东西,打架用得着对方同意?攥起拳头,直接上!” 一道身影已经先飞出去了,直扑五步外的人,苏安,“话不投机半句多!擒贼先擒王!” 毒老头登时急了,“别抢我的!” 场面形势瞬息间变化,空气中有什么东西猛地拉紧。 北襄十名侍卫上前拦下攻击,整齐划一训练有序,仅一个上前的动作便可看出武功修为皆不俗。 其中一名侍卫使流星索,一看便是专制毒不侵的,愣是将他赶出大队伍不得寸进。 敌方站的偏生还是风口位,气得老头跳脚,“狗币,果然有备而来!怕了爷爷的毒就拿铁索打架!你爷爷也不是傻的!小的们,给他们开染坊!” 话音落,他脚下方丈内雪地立刻蒙上一层灰黑色。 小麦穗凌空舞鞭击打雪地,带起的灰黑色雪沫子漫天飞舞,又被苏家哥仨击向对面。 冰儿武功不行,手脚却不慢,砸雪球跟打雪仗似的,站在己方防线后头忙得额头挂薄汗,小脸通红眼睛晶亮。 闻人靖负手立于原地,巍然不动,一双眼睛始终落在对面少女身上。 少女与白衣青年合守一隅,十名侍卫过半拦在他们手中无暇分身。 另一边苏家三个小伙子与使鞭子的小姑娘同样配合无间,默契十足。 北襄十名顶级侍卫在这场打斗里浑然占不了上风,要分心避过毒雪沫,一时半刻的便伤不了这些人分毫。 “苏九霓,让本王看看你究竟是不是在说大话。”闻人靖右手举起至半空,缓缓挥下。 十名侍卫立刻后退,同时四面八方有箭矢袭来。 箭如雨,将山顶上空笼罩,投下巨大阴影。 那些箭如长了眼睛般,尽数落在漠北王身前三步,往外侵吞,将对面的人硬生生逼退半丈。 毒不侵忙扭头四顾,这才发现山顶四周被弓箭手包围了。 距离甚远,还是都穿白衣的箭手,往雪地上一趴,根本难以察觉。 草他娘。 狗币老奸巨猾! 怪不得刚才那么悠哉跟她们说话,敢情是故意拖延时间让弓箭手埋伏呢! 第367章 别挤了爷爷都扁了! 甜宝闪避间,眼角余光一直注意着对面始终没有出手的男人。 对方视线一瞬不错落在她身上,似在等自己的猜测得到证实。 至于是什么样的猜测,有待斟酌。 闻人靖为人太过深沉,比她以往遇到过的任何角色都要难以对付。 “甜宝,不可莽撞。”白彧边击飞箭矢,边在少女耳畔飞快道了句。 “嗯。”甜宝听懂白彧是在提醒她,不能妄动空间之力,对方想要证实的,或许就是她究竟还藏了多少底牌。 知己知彼方能占据主动,针对她研究战术。 “白彧。”她道了句,眼角往后方掠过。 白彧唇角翘起一角,“不谋而合。” 旋即,他朝身周伙伴们喊,“进小木屋!” 话音一落,被飞箭弄得烦不胜烦的众人立刻往小木屋奔。 木屋不大,他们进去虽然能躲掉箭雨,但是也相当于把自己困守笼中,很容易调转过来受制于人。 这也是一行刚才没往小木屋跑的原因。 不过白彧既然开了口,定有别的打算。 他们回头跑,后头箭矢立刻追上。 闻人靖没动,十名侍卫也淡定守在他身旁。 “击碎木屋外层薄冰,投放火油,放火箭。”闻人靖淡道,侍卫立刻遵令朝远处弓箭手打手势。 箭矢目标随即转向小木屋,裹风挟雪,杀意凛凛。 此时甜宝几人已经冲进屋里,箭雨的威胁总算暂时被屏蔽在外,让众人得以暂时松一口气。 “甜宝,白小子,我们不能一直待在屋子里,不然一准得成那狗币砧板上的鱼肉!得想办法快点跑。爷爷以前虽然没见过闻人靖,但是混江湖的时候也听过他的名头,武功极高不好对付。而且他敢来,必然有把握能全身而退,我们不宜死磕。”毒不侵边说话边扒拉木屋墙找缝,看看能不能从哪里钻出去逃之夭夭。 苏安仰头叹气,“要是不牵涉朝堂,今儿定能打个痛快。闻人老狗来之前是把咱的软肋全部挖出来了。” 白彧把软剑收起,整理了下腰带,“闻人靖在北襄的威望还在皇帝之上,他要是出事,整个北襄立刻会挥师南下剑指大越,所以此行他有恃无恐。有甜宝刚才那番话震慑,他暂时不会对流放地出手,但是他后头有北襄撑腰,我们也轻易动他不得。” “确实,虽然朝堂不关我们的事儿,但是魏离关我们的事儿,而且咱亲朋都在大越。不止是流放地,还有外公外婆他们,还有大槐村……”苏武拍拍脑袋,听得四周利剑扎进木板的咚咚声,离得太近,那些声音落在耳里跟敲鼓打雷似的,“咱现在怎么办?” 这时白彧抬起头来,朝几人抛了个媚眼,“急什么,接下来咱玩好玩的。” 借着把莫名所以的几人脑袋拢过来,悄声低语了几句,惊得几人一下瞪大了眼睛,“玩这么大?!” 白彧笑眯眯,“甜宝,我们准备好了!” 甜宝挑眉,右手虚握饮月刀,以伙伴们为中心,刀锋狠狠劈出。 咚隆一声巨响。 小木屋四分五裂。 却没有倒下。 裂开的木板被人朝山下飞掷而出。 凛冬十二月,天峰山山顶处处白雪坚冰,山势既陡又峭。 木板砸出后落地就顺着冰雪往下滑。 而原本躲在屋子里的人紧接纵出,伴随着啊啊啊的尖叫声,众人稳稳落在疾速滑坠的木板上,各人手上又托举了剩余木板拼成伞状,成了将他们牢牢护住的盾牌。 弓箭手成了废棋,再快的弓箭都没能赶上滑落的速度。 箭手的包围圈愣是被这等阵仗冲出个缺口来,让稳操胜券的人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逃出。 “王爷,他们跑了!”飞云翕动牙关,扼腕不止。 没想到这样都能让他们逃掉! 闻人靖看着顷刻变成小黑点的木伞,听着震天的惊叫嬉骂声,眸色沉暗变幻,最后轻笑出声。 结果真是大出他料。 跟这样的对手博弈,不知未来输赢,竟让他觉得很有意思。 “他们往西南方逃窜,落脚点应是岩谷,朝那个方向发信号弹,纪心堂看到了会赶过去。我们即刻下山。” “是!” …… 天峰山奇高,整座山往上近三分一的山体不长草木。 木板在山顶往下滑坠畅通无阻。 但是怪石峭壁凸起物极多,木板滑是能滑,也惊险无比。 时不时磕一下,震得站在板子上的人前后摇晃,要不是下盘够稳,人得不知震飞到哪儿去。 “卧槽卧槽卧槽!板子要散架了怎么办怎么办!” “后头没人追谁最胖谁下去减点重量!苏武——” “又是小爷!逮着不放了是?小爷不是最胖的爷这是精壮!大哥,你下去!还有二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肚子已经长膘了!” “放你的屁!信不信老子现在就踹你下去啊啊啊啊又撞石头了救命!” “八道裂缝了马上要散架了真要散架了这个时候还争个屁肥的赶紧滚啊!” “滚!滚!赶紧滚!他姥姥的别挤了爷爷都扁了!我脚踩不到板子啊!前面有树!完了完了完了!嗷——!” 砰——! 板子滑到近山腰,精准无误撞上突兀生长的雪松。 板子前头卡住了,后头飞速翘起往前扣,狠狠拍在树干上。 雪松发出咔嚓咔嚓声响,树干从中折断倒塌。 板子上八人跟断线风筝似的飞出,八声连响,全栽进膝高的雪地里。 片刻后,几个脑袋一一从雪里拔出,呸呸吐掉嘴里雪沫子。 各自相视几眼后,哈哈大笑。 “诶唷我的娘诶,爷爷长这么大第一次坐飞板!来来告诉爷爷你们刚才谁往后瞧了,闻人狗币啥脸色?” “当时情势紧急一个个忙着站稳,谁有空去理他啊,甭管啥脸色反正不会是好脸色,哈哈哈!” “真够刺激的!甜宝,白彧,你们咋想出来的这法子?可真敢想!” 白彧先朝甜宝方向看了眼,看到她跟另外两个小姑娘都安然无恙后,才咧嘴笑道,“我跟甜宝去羌族的时候坐过雪橇,逃命嘛,急中生智临时想的。” 第368章 兔崽子们造反 半道掉出板子也在意料之中,大家都做足了准备,是以无人受伤。 便是最弱的冰儿也被保护得好好的。 甜宝替小麦穗及冰儿拍掉身上沾的碎雪,打量了下四周环境。 这里已经开始出现林木,甚是茂密,往下依旧没有路,他们得自己找路下山。 “走,闻人靖上山招惹我们,安排的后手必定不少,整个蜀道应该已经重重布防。”她道。 白彧翻身爬起,“他们放了信号弹,虽然被木伞遮住视线,不过我听到放信号的声响,信号弹炸开的声音就在我们这个方向上空。” 老头二话不说抬脚就往山下走,顺道拽着几个兔崽子喋喋叮嘱,“爷爷名气太大了,每次一对上人就先拿什么铁索流星锤的对付我,待会要是又出这种讨人厌的武器,你们记得往上扛,一定要先冲上去把使长武器的玩意儿弄了!” 不然他憋屈! 爷爷好久没好好打过架了! 哥仨闷笑应声,“毒爷爷放心,包在我们身上!” 小麦穗一手挽着甜宝姐姐一手挽着冰儿,水眸晶亮意犹未尽,“刚才在山顶我小麦穗可半点没露怯,一手鞭法使得青出于蓝!姐姐,待会多让我表现表现!等咱走出蜀道,我小麦穗也能有大名了!” 甜宝抿笑,“好。” 白彧垫后,步子慢慢悠悠,嘴角噙浅浅笑意。 耳边来来回回,皆是师姐在山顶放的那句话。 他好像更明白甜宝在想什么了。 人活一场,纵马狂歌。 所经所遇,不过魑魅魍魉。 奈我何。 …… 天峰山顶信号弹尖锐如皋唳。 四方闻听,随之涌动。 “苏九霓一行下山了,岩谷方向!立刻往那边增派人手!”纪心堂亲自率部众往岩谷赶,同时下令副将给诸国统领递消息。 诸国不敢等闲视之,蜀道各关口开始戒备,严阵以待。 明月峡这边,莫立人也接到了通知,命即刻砍断索桥,断掉天峰山往外的出路。 等递消息的人走了,云秦部众才敢显出焦急来,在营帐前团团转等着统领下令。 “统领,你想了好多天了,到底想出办法没有?”副将钻进营帐里,比莫立人还急。 莫立人老神在在,指着自己的脸,“你看我这个样子,像没想出办法的模样吗?” “有办法你倒是赶紧说啊!对面的盯着咱砍桥呢!” “盯着的人有几个?” “两个,一个北襄探子,一个北襄副将。” 莫立人咧嘴,在脖子上比划了下,“带人去,把他们杀了。” “……” 老大,这就是你的办法? 副将试探,“人我们杀,锅让苏九霓他们背?” “那是自然,难不成我们背?咱云秦的庙就在那儿,就那么大,可扛不起北襄的铁骑。苏九霓他们跟我们不一样,他们能跑不是?”莫立人脸皮老厚,甩锅栽赃毫无负疚感。 副将抹脸,有点绝望,“是,他们是能跑,不仅能逃掉北襄追杀,还能跑回头把咱干掉。” “叫你去就去废话怎么这么多,本将自有章程,错不了,去,去!” 把人送走,莫立人还给自己倒了碗酒,先解一下肚子里的馋虫,这才咂摸嘴走出营帐,压着嗓子吆喝,“兄弟们,咱又要开始演了!” 部众,“……” “老大,再这么多来几回,等咱回了云秦,搭个戏台子都能自己唱大戏了。” “哈哈哈哈!” 云秦副将回来很快,不仅把人解决了,还伪装了下,用的剑法都是之前见过的白家小子使的两仪剑法。 从伤口看,绝对怀疑不到他们云秦头上来。 …… 岩谷。 如其名,整片山谷全是林立的岩石,大小不一,石壁上一道道全是被风雨经年侵蚀的痕迹。 岩石缝隙或盖着雪沫,或悬着冰棱。 地面也不平整,处处都是沟壑。 走在里面如同迷宫似的,要不是有两侧山林作为参照,很难走出去。 山谷里的风刮过岩石,声音难听得跟鬼嚎似的,刺耳至极。 甜宝一行走在坑道上,抬头只见奇形怪状的岩石,以及被岩石切割成不同形状的灰蒙天空。 苏武大叹,“这个地方也能称之为天壑了,要是两兵交战,这样的坑道玩个坑杀,一招就能灭敌成百上千啊!” 话音落,坑道两侧就有雪球凶猛滚落下来。 毒不侵气得老脸勃然变色,指头哆嗦,“武小子,出去爷爷就毒哑你这张乌鸦嘴!” “……”苏武那个无辜,满肚子憋屈待发泄,指着上方大吼,“卑鄙小人害小爷背黑锅,等着,现在就去把你砸成饼!” 一行在堆着积雪的坑道里狂奔,雪球在后头沿路狂追,场面极其磅礴宏伟。 大雪球前面八个人小得跟鸡鸭兔似的。 毒不侵边跑边从怀里掏药瓶一股脑扔给甜宝。 甜宝一点没浪费,空间罩在雪球滚来方向,沾了毒药的梨针全部袭出。 这时候放暗器,没人会多怀疑。 坑道里是雪球砸下的蹦蹦声,坑道上是无数人的惨叫。 甜宝搂着冰儿跟小麦穗一马当先往前冲,头也不回,把惨叫声远远甩在身后。 小子们仅落后几步,边跑边鬼叫,朝上头的人放嘲讽。 老头一会超前,一会落后,玩儿似的,“甜宝,药够不够?不够爷爷还有!” 小麦穗,“老头儿,药留点,待会我把鞭子也抹上!等咱出了坑道,肯定还有得打!” 冰儿,“毒爷爷,我也要!” “毒爷爷,毒给咱用就成,您老待会打起来把人溜着玩,我猜待会你一样没办法出手哈哈哈!”白彧在后头笑得极度欠揍。 苏家哥仨,“白彧,你真会说话,多说点!” 毒不侵老脸丧了,浑身滋滋冒黑气。 兔崽子们造反! 第369章 打架莫要废话,沉默是金 雪雾漫天飞扬,将坑道吞没。 坑道里的人几乎无法视物。 上方的人同样看不清下方情况,而伤亡却在持续加剧。 毒不侵将毒洒在雪雾里,经由砸击激起的气流带动,毒雾腾空,躲在坑道上方投雪球的险些全遭了殃。 纪心堂气得脸色铁青,眼底幽光闪动尽是杀意,“回谷口,摆四门阵!” 此时甜宝一行借由雪雾遮掩已经逃出坑道。 并未看到不一样的风景,四周依旧是没完没了的岩石。 于寒冬中显得萧索又荒凉,灰扑扑的基调毫无生气。 苏武整个挂在苏安身上,做气若游丝状,“石块、暗器、线镖全部藏在白雾里发射,北襄无所不用其极啊!小爷用了十八般武艺才捡回一条小命,草他爷。” 苏安把他抖开,“一点开胃小菜就把你整这样了还好意思叫嚣自己是天下第六?你要不搁这躺着,反正后面的大菜你吃不下。” “我就开开玩笑!看,小爷这不生龙活虎了么!” “咱们最多伤点皮毛,上头的才叫损失惨重,哼!”毒不侵背着手,眼角斜飞表达对敌人的不屑鄙夷。 这时候白彧也观察完岩谷周围山势了,朝伙伴们招手,“看到那边天峰山半山腰栈道了吗?我们上天峰山的时候经过过那里,栈道上方斜长了一棵并头松。朝那个方向走应该就是望白钻过土的山坳,出口就在那边。” 苏文瞧着遥远处小成绿豆的并头松,嘴角抽搐了下,不是很开心,“我猜山坳那边有千军万马等着我们。” “千军万马也得闯,这片岩石林南北两侧是峭壁,后方是绕了弯的嘉河,就算能从另外三个方向走出去,耽搁的时间也太长。”甜宝轻描淡写说着残酷的事实,“不能给他们太多时间,不能他们能把攻城炮搬来。” 众,“……” 虽然是事实,但你可以沉痛一点说。 不然总感觉你在逗我们玩儿。 让人实在紧张不起来啊。 申时。 天空灰色更浓,压在上头让人生出厚重感,气闷压抑。 山间温度比午时更低,寒风更凛冽凶猛,林立的岩石随时有被吹倒的可能。 山谷出口处除了呼啸的风之外,有种诡异的死寂。 似在暗处潜藏了无尽危险,有凶兽蛰伏,等待猎物出现给予毙命一击。 八道身影从岩石林深处缓缓显现,步履沉稳从容。 一步一步,靠近凶兽獠牙。 “启阵!”一声厉喝在某处岩石后响起。 死寂的谷口立刻浮出杀机,冒出的人影飞快游移,阵法启动,将把人包围在阵法中。 甜宝压了下眉头,“四门阵。” 白彧,“不止,这个阵法里还包含了三才阵,进可攻退可守,阵法能随着人数增减随时变换。” 小麦穗跟冰儿不懂阵法,又都是第一次见识,双双瞪大了眼睛,“我就看着人多!这是多少人?上百了?!” “吓着了?小师妹,你就是见识少了哈哈哈!这点阵仗算个屁啊,我们闯龙元苍梧那次才是大场面,光江湖高手就上百人,更别说官府带来的弓箭手,少说也有几百个!”苏武对眼前阵仗不屑一顾。 苏安苏文一点也不想搭理这个憨货。 一个阵法的威力岂是能这样比较的? 何况北襄摆明了不将他们置于死地不罢休,拿出来的阵法绝非等闲泛泛。 而他们当中只有甜宝跟白彧学过阵法。 老天保佑他们剩下的六个待会不会成为累赘。 “嘶!”毒不侵迅速估摸形势,凑到甜宝跟白彧身边,压低嗓音支招,“宝,白小子,要是没把握咱别硬拼,保命要紧,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撑不住了就放望白出来钻地,咱爬地道逃出去!” 甜宝,白彧,“……” 两人把老头往身后拂。 “四门阵以中间四方守阵为中心,第二层四个三角阵,最外层是四个小三角。” “先攻第二层龙蛇虎鸟,再攻外层地风云,西北乾阵为生门!” “大哥二哥攻蛇,三哥小麦穗攻鸟,白彧攻龙,毒爷爷攻虎!” 甜宝面容沉着,把冰儿待在身边,“我去打地风云三处!” “为什么我们仨跟小麦穗是两两一组,甜宝你小瞧人!”苏武大吼一声冲鸟位冲去,把在地坑里就堆积的憋屈一股脑发泄,“哥让你看看什么是大展神威!” 小麦穗啧了声,紧随而至,两人在小三角里杀得面目狰狞。 苏安跟苏文也就位,苏安边动手边传话苏文,“把你那些文人酸话放出来,别停,能酸死一半对手。” 苏文,“打架莫要废话,沉默是金。” 另边厢毒不侵站在虎三角中心,慈祥朝三边人马招手,“离那么远作甚?这样怎么打嘛?爷爷年纪大了腿脚跑不动了,你们过来点,再过来点……他姥姥的老子叫你们过来点啊!” 这会子功夫,白彧已经刷刷刷打掉了龙三角的阵眼,朝风位冲去给甜宝帮忙了。 另三组人马,“……” “草!杀啊!” 受了刺激的三组人大开杀戒。 纪心堂站在擎天巨岩上,一眼能将下方阵法变换尽收眼底。 冷风袭面,将他的脸吹得越来越僵,越来越沉。 “王爷,苏九霓破阵之势如破竹,三才阵马上要支撑不住了,四门阵想来也困不住她,最多只能拖住她一时半刻。”他道。 旁侧,男子紫金蟒纹锦衣,身形高大气势浑厚,是不知何时抵达的闻人靖。 闻人靖视线同样落在下方少女身上,半把饮月刀在她手中如臂使指,一分力道十分收获,“一力降十会,能医能毒,会易容,懂破阵……有勇有谋,确是奇才。霍子珩收下这个弟子,不知是他之福,还是她之福。” 他一手垂在身侧,指尖轻动,似在打节拍,又似在数数,“还有半柱香,这阵便破了。弓箭手准备。” 话毕,他猛地往下俯冲,速度之快让站在他身边的纪心堂跟飞云猝不及防,“王爷!” “本王亲自会她一会!” 第370章 我是断刀 再破掉阵法中的一个“矛”,便可冲向生门。 甜宝跟其余伙伴开始向生门汇聚。 本胜券在望,便听到上空失声惊呼。 甜宝以刀背荡开三把袭来的利剑,仰头,瞳孔微缩。 紫色身影如迅雷,细狭长剑直指她而来。 “哼。”甜宝淡哼了声,手中刀势不变,挽花横斩,破阵! “白彧,带大伙冲生门!小心弓箭!”她把一直护在身边的冰儿扔了过去,足尖点地,拔地而起。 大鹏扶风! 在对方剑尖即将刺中自己头顶的瞬间,饮月刀横拍,将剑尖弹了回去。 借敌之器玩了招回马枪,闻人靖慢上半分便要被刺瞎眼睛。 闻人靖自非等闲,于半空诡异旋身,避开了一剑,反手回劈。 少女却浑然没有恋战的意思。 借着拍剑的反震力已经倒飞而下,方向生门。 时机恰好,分毫不差。 闻人靖双脚落地,纵身追去,“阵法撤下,放箭。” 一声令下箭如雨。 弓箭手站在各处岩石顶端,居高临下,使得下方全无死角。 毒不侵气得老脸变形,边逃窜边臭骂,“又来这招,闻人靖你个狗杂碎!爷爷咒你金科提不了名花烛洞不了房生个儿子没屁眼!” 小子们这时候没工夫耍贫嘴,手里武器抡出残影挡箭。 小麦穗有心帮腔,奈何这个本事暂时没学来。 冰儿生怕自己跟不上给哥哥姐姐拖后腿,两只眼睛全在路上一刻不敢放松,连毒爷爷骂了啥她都没听清。 甜宝朝后举起拇指,倒转向下。 之前的判断没错,破了阵法往生门方向跑,这里就是通往蜀道的出口。 只要过了明月峡,对岸的路阡陌纵横,北襄再想这样耍花招困住他们就没那么容易了。 “到了,到了!姐姐,出口!我看到那边的小山坳了!”逃出了箭阵,冰儿总算松了一口气,抬头看到前方景象,喜得差点哭出来。 甜宝抽空拍了下她脑袋安抚,“别慌,走。” “嗯!”冰儿重重点头,晃眼间视线掠过岩谷出口右侧小菇朵似的细岩石,顿了顿,随后鼻子翕动两下。 “姐姐、姐姐!!看那边!岩石下方缝隙里卡着东西!那是、是茧!鸳鸯茧!我闻到了,我对能蕴成蛊的虫子味道很熟悉,一闻就能闻出来!”冰儿激动得眼睛发红语无伦次,拼命去扯姐姐的衣袖,“不渝,那就是不渝,一定是!” 阿婆以前跟她说过要紧的秘密不能大声说,会被坏人听去,冰儿一直记着。 是以她不敢嚷嚷大声,怕被后头追兵听了去,话几乎是压在嗓子眼里说的。 正在奔跑的队伍猛地停下。 “跑!”甜宝视线从那条缝隙掠过,眼眸暗了暗。 很小的缝隙,因为有岩石延伸出来的边角护着,没有被雪覆盖,也没有结上冰棱。 一个拇指大小的麻色虫茧就卡在缝隙里,是双茧,中间紧紧连着。 甜宝下意识念了声“收”,虫茧毫无动静。 说明结茧的是活物。 甜宝抿唇,硬声,“回头再来拿!” 后方追兵脚步急速逼近,一股尤为浓烈的杀意让人脖颈发凉,他们不能停。 “不行,来不及了!”白彧往后看了眼,已迫至他们后方的锦衣男子正瞧那边岩石看去,眸光沉暗。 闻人靖功夫不俗,冰儿的话再小声,他怕是也听到了。 “甜宝,你们先走!”白彧心一横,将伙伴们用力往前推,朝闻人靖虚晃一招暗器,人便如疾风射出直取虫茧。 “白彧,回来!”后方惊叫无数。 冰冷触感在手,白彧不敢多耽搁,回身用力将虫茧掷向甜宝。 后头追来的闻人靖亦立刻挥出剑风,劈向还在半空的茧。 虽不知这是什么东西,但是在这种时候能让苏九霓一行人人为之变色,还能让白彧不惜冒险去取,那东西对他们必然十分重要。 必须毁了! 白彧想也不想就挡了上去,胸前割裂的锐痛让他痛得几乎闷哼出声。 强行将痛呼咽了下去,不过瞬间功夫,北襄兵将已经追至,纪心堂与飞云同时出手袭来。 “快走!”白彧吼了声,软剑险险接住闻人靖杀招。 却没能力再挡另外两把剑。 “白彧!!”出口那方,少女素来清冷的嗓音染上了惊慌。 白彧咧嘴。 草,临死才感受到甜宝是关心他的。 白彧没能回身,看不到出口处,伙伴们的身影齐齐往他这边扑来。 当先少女眼里已经蔓上猩红,黑发狂舞,周身已然散出某种旁人看不见的力量,飞速往前席卷。 一切不过电光火石。 纪心堂跟飞云手中利剑眼看就要刺入白彧胸口。 锵—— 凭空一道利刃破空声,凌厉霸道。 从高空横劈而下,硬生生将纪心堂跟飞云逼退。 闻人靖也退了,只是站定时,手中伴他年少成名、跟随他征战数十年虹渊剑,只剩下半截。 出手的人从上空落地,身形高大,一身黑衣气势冷硬凛冽,不收敛时周身骇人锋芒。 “断刀叔叔!断刀叔叔赶来了!来得好、救下白彧了!救下白彧了!” 甜宝跟毒不侵等人同时赶到了白彧身边,把人扶住。 “白彧!”甜宝手指紧紧扣住青年手臂,指尖泛白,眼里猩红仍未消退。 毒不侵又气又怒又自责,“臭小子,臭小子!爷爷轻功不比好?你快我那一点点作甚!平日里聪明的脑子呢!” 苏安苏文苏武三个这时候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视线落在小师弟胸前染血的白衣,皆面色紧绷。 便是最闹腾的小麦穗都抿了唇一言不发。 冰儿眼泪已经出来了,她跟哥哥姐姐在一起这么久,一直以来打架都是好好的,从来没有受伤过。 冰儿不害怕,可是很难过。 “断刀,把这些狗杂碎都杀了!”给白彧伤口拍了药,毒不侵头发虚张,五指曲起浑身黑气。 断刀站在老头跟孩子们身前,右手青龙堰,只静静站着,气势便让人不敢轻易迎视。 如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闻人靖将手中短剑扔掉,抬手拦住要冲上去的部下,黑眸危险眯起,直直凝着对面男人,“袁尧。你身为大越护国将军,不请自来闯我北襄地盘,阻本王捉拿要犯,这是代表大越跟我北襄宣战?” “老子宣你姥姥!现在就弄死你个狗币杂碎!” 断刀等老头骂完了,才作势将他拦在身后,朝对面淡声,“袁尧?漠北王认错人了,我是断刀。” 后方正沉浸在气怒自责中的小辈们,“……” 苏武好歹稳住了没打趔趄,自从知道断刀叔叔是大将军,他就把他奉为榜样。 ……没想到断刀叔叔原来也是这么不要脸的。 名字切换一下就是另一个人。 妙极了! 第371章 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对面好一会没人说话。 闻人靖冷冷凝着自称断刀的男人。 方想起来,袁尧全家抄斩后曾流落流放之地,在那里呆了许多年。 十年前洪德帝在长京遣重兵抓捕袁尧,流放地的乌合之众还曾不远千里赴京营救。 他们的交情可见一斑。 “老头,带孩子们先走。”断刀没跟闻人靖耗时间对视,偏头对老头道了句,“别犯倔,北襄高手还没全部出动,白彧……受伤了。” 毒不侵心头一凛,知道断刀说的不止白彧,还有甜宝。 刚才甜宝整个人不对劲,背后怕是有文章。 “你别死在这里,不好收尸!”叮嘱了句,老头二话不说先带孩子们走。 眼看就能抓住的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大摇大摆走人,纪心堂跟飞云都浮上焦色。 想追,但是王爷没下令,他们又不敢擅自行动。 断刀这才回眸看着神色晦暗的漠北王,“漠北王,你们此次折了多少人手你当心中有数。放我们离开,尚可保住人才。” “本王不放,又如何!” “不放,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岩谷口的风比谷内更凛冽。 寒风刮过岩壁,一声一声如同厉鬼嘶鸣。 敌对双方相面而立,形势随时一触即发。 流动的空气于此刻都似被什么东西冻住,凝结。 断刀执着青龙偃,一步一步后退 ,鞋底踩住一截硬物,从上踏过。 闻人靖视线落在那处,眸心阵阵缩紧。 那是他的虹渊剑,被斩断的剑尖。 闻人靖抬眸,立于原处看着那个男人一步步退出他视线,没有即刻下令去追。 “王爷?!”纪心堂急得不行,“为何不追?我们人多,整个山谷都有布防!只要您一声令下,他们全都跑不掉!” “本王若不在这里,自然可以马上追。”闻人靖闭眼吐出一口浊气。 他棋差一着。 没算到袁尧竟然敢孤身前来营救,没算到他会来。 从袁尧出现那一刻起,整个形势就变了。 苏九霓尚且能与他战成平手,加上个袁尧,最后的结果必是他闻人靖成为对方手中人质。 漠北王不能沦落到那个地步,否则损的将会是整个北襄国威。 闻人靖脑子里闪过这大半日种种。 神射手、四门阵对苏九霓一行统统无用,甚至没给他们带来半点损伤,反而是北襄往里折了一批又一批人手。 若不是白彧最后冒险去拿东西,他也没机会伤他分毫。 落在身上那股杀意消失后,闻人靖才睁开眼睛,“发信号给八国统领,开始围剿。” “是!”纪心堂半点不耽搁,立刻发出信号弹,“王爷放心,八国高手已经全部汇聚到天峰山附近,藏身各处暗角。袁尧跟苏九霓他们跑不出明月峡!” 闻人靖没说话。 没得到结果以前,他不相信任何确定。 那些东西在苏九霓身上,似乎随时可以反转。 断刀追上队伍时,老头带着孩子们正在赶往明月峡的半途。 白彧前胸中了一剑,好在上药及时,已经止了血,只是半身白衣染血,看起来有些骇人。 “过了索桥,在明月峡那边我备下了马匹,我们要尽快离开蜀道,不能等九国主力集结。”断刀背起白彧,步履稳健不受半点影响。 “那个叫闻人靖的是爷爷这么多年遇见最阴险的狗东西!比百晓风还甚!”老头骂咧咧,抽空问了嘴,“你怎么来了?老子还以为你在长京乐不思蜀,早把我们全忘光了呢!” “知道你们来了蜀道,我请命率兵赶来驻守边境,免得你们连家都回不了。”断刀唇角翘了翘。 背上小子呼吸平稳,受的伤不算重。 不用担心。 在战场上生来死往,这种场面他见惯了。 “呸!谁有家回不了?你要是不来,老子已经让他们全变成烂肉了!”老头不服。 “闻人靖没那么好对付,风大的时候你的毒起不了什么作用,岩谷克你。” “……”毒不侵觉得断刀这次来是来奚落他的,抬脚就想往他屁股踹。 看看还在某人背上的臭小子,又把脚收了回来。 “断刀叔叔,你既率兵驻扎边境,怎么又会跑到蜀道来,怎么知道我们在岩谷?”甜宝压下心口翻滚的血气,若无其事开口。 断刀笑睨她一眼,“想知道?不如你猜猜。” 苏家哥仨,“断刀叔叔,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断刀叔叔以前说一是一从不耍人玩! “太久没见,想你们了,玩笑怎么不能开?” 小麦穗挤开三人蹦跶到前头,把自己脑袋凑到男子跟前,“你就是断刀叔叔?我是小麦穗!我爹是霍子珩,我娘是霍氏阿娴!我听你的名字听了十年了!今天才第一次见到,原来断刀叔叔长得这么英武!” 冰儿跟着挤出来,点头又点头,“英武!厉害!” 毒不侵三角眼往天上翻,“两个小马屁精!” “哈哈哈!” 因着白彧受伤变得沉闷的氛围,在老少们叙旧中无声淡去。 白彧在男人肩头悄咪咪睁开一只眼睛,垂着的手去戳就在旁侧的少女。 被无视。 又戳。 还被无视。 再想戳,少女淡淡看过来了,小脸隐隐冒黑气。 白彧立刻把眼睛闭上,假装自己还昏着,嘴里配上两声受疼的哼唧。 擅自冒险,把甜宝惹恼了。 唉呀! 九人边走边聊,脚下一点不慢。 身后各处都有追兵的动静,他们得尽快穿过明月峡,方能更安全。 天色一点点变暗。 到得明月峡对岸已是下傍晚,天马上就要黑了。 嘉河谁翻滚奔腾依旧,上方索桥在半空晃晃荡荡。 桥上空无一人。 “会不会有古怪?他们会不会在桥上做手脚,等咱走上桥去,桥啪地一声断了,到时候咱全得折在河里!这种死法太不壮烈了,我不喜欢!”苏武站在桥口犹豫踌躇。 断刀大掌往他脑瓜拍了下,“现在过去死不了,待会就不一定了。” “啥意思?”傻小子满腹疑问。 甜宝开口,替他解了惑,“断刀叔叔,通知你来的是莫立人。” 第372章 长得跟只白斩鸡似的 索道不算长,一行人冲过去不过片刻功夫。 到了桥另一头,断刀挥刀便斩,索桥轰然断裂往下坠去,狠狠砸进河里,桥身被汹涌河水冲击,来回拍浪。 追兵被尽数拦在对岸,满面瞠然。 小子们回头,朝那边扭腰摇屁股,贱得不行,不把人气死不罢休。 小麦穗带着冰儿也全不顾忌形象,一口气做了十二个鬼脸。 桥这边,又是另一番景象。 明月峡剑壁下到桥头这段距离,躺了一地的人。 双方打过交道,甜宝一眼认出全是躺着的全是云秦人。 其中躺得离甜宝最近的汉子听到动静还悄悄睁开眼,朝她挤了下眼睛,紧接又闭眼做昏迷状。 甜宝,“……” 老头桀一声差点笑出来,压着嗓子迭声,“诶哟喂这是又演上了?合着你们跑蜀道专门演戏来的,今天时间不赶趟,下回老头跟你们一块玩儿!” 统领帐篷里传出莫立人声音,“袁将军,毒老,你们赶紧走!我们还要接着演,别露馅儿了!” 老少们脚步声立刻呼啦啦越过营帐,往里送进几句多谢,语气皆忍俊不禁。 帐篷往外不远的山脚,八匹健壮的骏马踏着蹄子,时不时甩甩脑袋从鼻子里喷一秃噜。 “诶呀呀,准备的如此周全!你是怎么带着这些马潜进来的?”毒不侵先翻身上了一匹马,拍着马脖子,对断刀这次的充分准备分外满意。 断刀带着白彧同坐一匹,“没带,从莫立人的马营里抢的。” 其余众,“……” “别发愣了,赶紧走!我们得快点赶回军营另做准备,等他们把桥修好,诸国就要冲我大越边境,找我问责了。” “这个狗东西……马上要打仗了你还笑得出来!”毒不侵一阵正经教训了句,随即老脸笑成菊花,马鞭往马屁股一拍,“小的们,要打仗了桀桀桀!” “……” 马蹄声飞扬,飞快远去。 营帐里莫立人抹了把脸,迅速走到门边,身子往下一倒。 半截身子在帐内,半截身子在帐外,作出往外求救示警的姿势,闭上了眼睛。 远远的,对岸的骂声终于爆发了。 “云秦的搞什么名堂!分给他们个砍桥的任务,结果让人跑了不说,桥还是别人砍的,最后反倒把我们拦住了!” “老子怀疑他们跟苏九霓就是一伙的!要不怎么一次两次那么巧?上次让他们做先锋去打苏九霓,无人支援的情况下他们竟然一个没死!这次他们守明月峡,苏九霓一行则是一个没被抓!要说私底下没鬼,老子把头砍了给他莫立人当凳子坐!” “哼,有没有鬼查了就知道!真要是他们当了内鬼,云秦的一个都别想跑!区区一个小国竟然敢在我等眼皮子底下耍花样!” “……诶,不对,你们看那边,对面桥头往后是不是躺了一地的人?” 众人凝目,“……” 天色虽已擦黑,但是在场皆是耳聪目明的高手,仍能将对面情况清楚看在眼里。 雪地上黑影歪七扭八散落,可不是躺了一地么? 云秦的又在玩什么名堂? 难不成都死了? 袁尧杀的还是苏九霓杀的? 人群中突然有人喊了声“漠北王来了”! 挤挤挨挨的人群立刻自动往两边散开,让出中间一条路来。 闻人靖率众行来,在桥头木桩处站定,脚下的滔滔嘉河,河水奔腾声震耳。 他视线先落在脚尖前犹在晃动不停的一小截桥身,才抬眸眺向对岸,眸光沉暗。 “王爷,你威信最高,我等皆信服你!你说现在怎么办?诸国高手为了围剿苏九霓几乎全聚到这边来了!结果一道索桥把我们全拦在了这边,对面哪还有人能拦得住苏九霓!” “这么好的机会,白白又让他们跑了!漠北王,云秦那些兵痞子定要彻查!他们坏事不是一次两次了!若查出来真是他们有问题,绝不能轻饶!” 像是找到了主事人,诸国高手你一言我一语,义愤填膺。 闻人靖将视线从那边收回,回身看着众人,“诸位放心,蜀道是北襄的地盘,发生在蜀道的事有蹊跷,本王自当查个明白。” 顿了下,他又道,“眼下苏九霓等人已经逃出明月峡,外头的人拦不住他们,冲上去也是白白折损。当务之急是通知他们退避,免得各国损失更大,诸位以为呢?” “王爷说的是!” 得了应答,闻人靖方才偏头从纪心堂下令,“纪统领,发集合信号弹,待那边的人赶来就能知道对面是什么情况,另外着人加紧将索桥修好。” 这边一道道命令有条不紊传递下去,另边厢没了阻碍,甜宝一行畅通无阻,天彻底黑下来后已经离了明月峡近百里。 夜路难行。 一行人打斗了大半日也已经个个筋疲力尽了。 寻了四通八达方便逃跑的岔道口,几人就地休息,生好火堆后苏家哥仨弄吃的,毒不侵给白彧查看伤势。 褪下薄袄外袍,揭开里衣,狰狞伤口就露了出来。 近一尺长的伤口,从左胸往右腹,几乎可见白骨。上了药后虽然止了血,但是伤口两边皮肉依旧往外翻卷,看着便渗人。 “要不是衣裳穿得稍微厚一点点,你几根肋骨就别想要了!”毒不侵虎了脸,话说得恁凶,给孩子清洗伤口重新上药的动作却放得极轻,“回去了你爹还不得天天跑老子跟前嚎啊。” “毒爷爷你太小看我了,我敢动手肯定心里有数,定能有去有回……诶诶毒爷爷您手轻点,别把我衣服一直往下拽!露太多了!”白彧扭扭捏捏把里衣往回拉,一开始是拒绝毒爷爷当场给他看伤的。 让甜宝看到伤口,更难哄了。 老头刷一下把他刚扯回一点点的衣裳全部拽了下去,上药、缠布带一气呵成,“露什么露,长得跟只白斩鸡似的谁稀得看你胸口两肋排骨!” 白彧嘴角抽搐,因失血略显苍白的脸愣是激动得浮上一层绯红来。 苏家哥仨,“噗嗤!哈哈哈!” 小麦穗没看,但是拉着冰儿蹲在一边,“白斩鸡就是拔了毛的鸡,你见过吗?一身白皮瘦不拉几的!等回家我让我娘给你炖鸡吃!” 甜宝也没看,坐在火堆前沉默捣鼓东西。 第373章 再练他真要打不过她了! 少女安静沉默,背影在火光前更为清瘦。 白彧静静看着,眼底掠过一缕失落,从他们逃脱开始到现在,甜宝一句话没跟他说过。 也不知道毒爷爷给他敷的什么药,伤口开始发痒发疼。 眼皮子渐重,白彧迷迷糊糊的就睡了过去,耳边的说话声也变得遥远。 “姐姐,你在熬粥啊?”小麦穗蹭到少女身边,鼻子凑到小铁锅上方嗅了下,刚刚煮开的粥溢出的米香味儿甚是好闻,“肯定是煮给白彧的……我长这么大,都没喝过姐姐亲手煮的粥!” 小麦穗嫉妒了。 苏家哥仨何尝不是。 苏武故意哼哼,“别说你,我们三个当哥的也没吃过甜宝做的东西。” 小麦穗,“你用不着,你喝西北风都能长!” “……” 两人眼看马上又要针尖对麦芒,甜宝开口打断两人掐架,“我第一次煮,不太会,未必好吃。” 苏武突然想到什么,“甜宝,你淘米了吗?” “没有。”她忘了。 旁边几人看着少女理直气壮表情,说不出话来。 木柴燃烧声哔啵,柴木香及渐渐浓郁的粥香在静夜山林野道上,晕开一丝烟火气。 难得的安宁。 “甜宝,那个虫茧拿出来看看,这么难得到的东西,咱看看到底长啥样。” 解决了口腹之欲,几人围到甜宝身边,看她将虫茧拿出来。 担心后头火堆会蹿出火舌子把虫茧给烧着,毒不侵还把苏家仨小子赶到那个方向挡火。 待甜宝把那个东西拿出来,周围一圈七人齐齐伸手做托举状,小心翼翼珍而重之,生怕茧子被风吹一下就能吹个四分五裂。 瞪着那个小东西,众人眼睛一眨不眨。 “这真是不渝?也太小了,一对呢,才我拇指头那么大!” “看着跟蚕茧好像也没什么差别啊……不会弄错了?最后会不会钻出两只蚕?” “呸呸呸!乌鸦嘴别开口!什么蚕,这就是不渝!出来的一定是不渝!” “不对啊,照那张纸上说的,破茧成蝶,出来的应该是蝴蝶?” “……” “……” 要钻出来的真是蝴蝶,岂不白瞎?! 六双眼睛转向冰儿,一眨不眨。 冰儿蹲着本来就小只,被这么一看,上半身逐渐佝偻下去。 片刻后,又把上半身支棱起来。 “这是少见的鸳鸯茧,不管出来的是虫子还是蝴蝶,我都能让它们生小虫子!”这是冰儿第一次这么自信放豪言,“我小时候跟婆婆养过虫子,一对对儿的都生了小虫子的,我会养!” 众人面上喜忧参半, 喜的是冰儿会养虫,至于可不可信以后再说。 忧的是…… 毒老头脑袋凑到冰儿面前,“冰儿,那你会孵茧吗?” 冰儿,“……” 众,“……” 眼下无解的题放到日后慢慢解,老头把担忧先放一边,催促甜宝把茧子收起,“甜宝,这东西你可一定一定要收好了,下回不定还能找着!” 其余几人纷纷点头,“定要看好,下次再想来蜀道恐怕也没那么容易了,甜宝,这对茧子定要珍之惜之。” 甜宝抿唇,看着躺在手心的虫茧,须臾后装进木匣收入空间。 她抬眸,入目全是亲朋担忧关切视线,就连他们松一口气的神情都是为了她。 “我会珍惜的。”她道,“这是白彧拼命拿回来的东西,就算用不上,我也会好好收着。” 毒不侵听前一句话时心放了下来,听后一句话,刚放下的心又提起来了,再看白彧的目光凶巴巴。 断刀长臂一探,把老头扒拉到另一边,挡住他要吃人的视线。 “作甚!爷爷心里还憋着气呢,别动手动脚,绝交了!” “小子们都没你这么幼稚,绝交快成口头禅了。” “谁幼稚了!孙子!” “兔腿,刚烤好的,撒了香料。” “不吃!” “你肚子叫了。” “……吃完再跟你算账!” 架在火堆上的小铁锅里,米粥咕嘟咕嘟冒着泡,已经熬得浓稠。 甜宝取碗盛了一碗,晾到合适温度后,往后头走去。 白彧躺在离火堆稍远的地方,身上盖了薄被。 火光从那边映照过来打在他脸上,依旧让人无法忽略他脸色的苍白。 莫名的显出些许脆弱。 甜宝走到他旁边,刚刚蹲下,青年便睁开了眼睛,眼巴巴瞅着她。 “起来喝粥。”甜宝并不意外,把粥碗递过去,“别说起不来,你腰腿没伤。” “啧,甜宝,你把我的话都堵死了。”白彧弯了下眼睛,撑着坐起,“我现在是伤员,你再让让我不行吗?” 甜宝视线落在粥上,“已经让了。” 青年眼睛弯曲的弧度更漂亮。 一碗温度正好的粥在他手里很快见了底,喝完了,碗却没还回去。 甜宝蹲在他面前,也不抢,静静看着他。 “从岩谷出来你一路没跟我说话,我以为你还在生我的气。”青年弯眸说了句,及后垂下眼皮子,视线落在空碗。 模样看着挺委屈。 “我没生你的气。”甜宝抿唇,干脆坐下来,看着白彧,神色认真,“白彧,我是生自己的气。” 青年抬起眸子,静待下文。 “我知道你们都想替我解掉蛊毒,让我能好好活着。可是不管是我的命还是你的命,还是我身边任何一个人的命,都一样重要。如果我的命需要拿你们的命去换才能活着,我不愿要。” 甜宝说大段话的时候极少,她看着青年的眸色极黑,唇角抿得欲发紧,“白彧,若是因为这件事你死了,拿到虫茧我解了蛊毒,我是会好好活着,继续照顾所有我想照顾的人,不负你舍命相救的心意。可我这辈子都不会开心了。” 白彧心腔缓缓鼓动,一眨不眨看着少女。 他知道甜宝的脾性,这些话,她是怎么想的,便怎么说出来,没有半点遮掩及修饰。 他在她眼里即便依旧不特殊,能得她这番话,他也觉得极满足。 “我知道了,这次是我做错了,以后我行事会更为思虑周全。”他笑道。 甜宝抽过他手里一直握着的空碗,拍拍他脑袋,跟拍小狗似的,“不,你没做错,错的是我,回来一路我亦在反思,归根究底,是我还不够强,所以没能保护好身边所有人,以后我会更努力练功。” 少女起身回走,“再给你盛碗粥。” 白彧眨巴眨巴眼,眼睛渐渐麻木无神,“……” 有苦说不出。 甜宝说她还不够强。 她还要更努力练功。 ……别练了,再练他真要打不过她了! 第374章 落井下石 火堆边围着的几个不知道听没听到甜宝的话。 反正一个个不是扭头捂嘴抖肩膀,就是直接捧肚子把身板扭成麻花。 白彧喝完第二碗粥就躺下了,了无生气。 草…… 难道他真的弄巧成拙? 夜渐深,四周风声唳唳。 举目四望,除了他们这里,到处黑漆漆一片。 百里之外的明月峡是什么情况也无法窥探了。 众人在火堆旁或躺或坐,闲聊的话题不自觉就扯到明月峡。 “断刀叔叔,莫统领他们这次会不会露馅?”苏武躺在最崇拜的人身边,身体很累,精神却亢奋得睡不着。 断刀朝黑夜另一头望了眼,执树枝将火堆挑旺了些,“莫立人是云秦最得倚重的大将,以武将的身份在朝堂也能混得左右逢源如鱼得水,绝非外表看到的那般莽笨。他既然敢这般行事,必然有脱身之策。”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样不遗余力的帮我们?他要是早早把索桥砍断,我们过不了索桥的话,对他是没有威胁的。他完全可以置身事外。”小麦穗皱着眉头,同样不解,“我总觉得背后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原因。” 毒不侵砸拳,“臭丫头这话没说错,确实怪得很。依老头行走江湖多年的经验,绝对不可能是一见如故肝胆相照。” 他摸着下巴咂摸,“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我们身上有他想要的利!不过就冲他能演,还能带着所有部下一块演,老头就挺喜欢他哈哈哈!” 断刀失笑,老头越活越少年。 这些年看来过得挺顺心。 他也便放心了。 “千年狐狸也有露出尾巴的时候,他背后打着什么主意日后总会揭晓。不过此次我们确实承了他的情,亦当记在心。” 他一说话老头就翻他白眼,哼唧,“就你正直!你来之前咱也放过他们一码了!不然他们哪来的机会演戏?” 老头当然知道记人情,就是不肯顺断刀的口。 哼。 断刀唇角翘了下,“日后若再遇上莫立人,我会提一提此事,让他也记得你的情。” “讨好我也没用!老头没那么容易气消的!”老头翻了个身,把断刀腿上搭着的薄袄子扯了过来盖身上,三两下功夫打起了鼾。 苏安苏文早就睡熟了。 火堆旁谈话声渐渐消了下去。 木柴依旧发出油脂燃烧的哔啵声,这方空间静谧安宁。 百里之遥的另一端。 一众高手费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索桥重新架上。 好在索桥是从桥头另一端断的,重新搭上就可以。 若是从中间断裂,要耗费的功夫就更多了。 嘉河两岸人马汇聚明月峡。 云秦躺了一地的兵将在众人合力下,已经醒来多时。 此刻剑壁下搭起了无数营帐,当中最大的营帐里灯火通明,诸国统领齐聚于内,八对一,对莫立人进行攻讦。 云秦部众形势也没好到哪里去,被八国人马围在中间虎视眈眈。 但凡他们统领说错一句话,今晚他们的命就全得交代在这里。 空中气流紧绷,似拉到极致的弦,一触就会断。 莫立人喊屈的声音,老远就能听得着。 “我老莫是真冤屈啊!什么一次两次的帮苏九霓?上次在林子里什么情况,诸位不用问我,反正我说的话你们不信,你们就问大融跟东濮的!他们当时就在左右翼看着的!问问他们当时我云秦跟苏九霓一行打得多激烈!要是大融该东濮及时出来支援,根本就没有后头那么多事儿!大融的,东濮的,你们那时候干什么去了?埋伏埋到睡着了不成?两国那么多人蹲在那里,全都睡着了?要不是山坳里的动静把苏九霓等人吸引过去,那时候我云秦就已经全军覆没了!” “再说这次,我接到北襄部下传话后就招呼了部众,只等天峰山那边信号弹一发就立刻干活,把索桥砍断断掉苏九霓等人退路!可谁能想到我们没来得及动手就全被毒晕了!” “虽然我没看到动手下毒的人是谁,但是当时扔进我营帐里的毒烟弹我拼命抠了把!哪,这是我抠下来的粉末残余!诸位可查!” 纪心堂立刻将莫立人交出的药末接了过去,交给手下彻查。 莫立人站在人群中间,顶着一双双要剐他皮似的眼神,冤枉又憋屈,“我是真不知道你们这种想法究竟怎么冒出来的!九国这些年同气连枝,在苏九霓一事上向来同进同退!九国通缉令上还有我云秦国大印呢!更何况在此之前我从未跟苏九霓等人打过照面,说交情更是天方夜谭!我为了什么要去帮他们,把刀刃架到自己脖子上?诸位莫不是欺我云秦国小,事败后为了出气,拿我云秦做出气筒,当替罪羊?!” 莫统领话赶话噼里啪啦一通申辩,中间不带停顿喘气,愣是让人想说话却插不上嘴。 等他终于停下来换气儿,北襄那边查粉末的结果也出来了。 漠北王身边从不带无用之人,办事皆极为利索。 “王爷,结果出来了。”纪心堂将结果呈上,脸色很不好看,阴鸷眼神在莫立人及大融、东濮两国统领身上一一掠过。 大融跟东濮的皆心头一沉,生出不好预感。 树林里支援一事他们确实理亏,即便口上争辩了,看似给自己洗掉了脏水,但是两位统领也心知,背后弯绕必定瞒不过漠北王。 现在再有纪心堂投来的莫名眼神……两人屁股有些坐不住了。 “这种药末里有迷迭香、望魂花成分,是一种效力极强的迷药。”纪心堂咬了咬牙,声线沉冷,“而众所周知,望魂花只产于大融皇宫!” 大融统领闻言,猛地拍案而起,须发怒张不可置信,“不可能!怎么可能有望魂花?!你们这是怀疑投毒烟的是我大融?!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东濮逃过一劫,但是纪心堂那一眼让他心头不安,立刻落井下石,“大融统领何必如此暴躁?若不是你干的,有漠北王在,自会还你清白……不过,大融驻守的道口就在明月峡外的故道,离明月峡最近啊。” 大融统领回头瞪着东濮狗币,恨得眼睛发红。 第375章 向西陵女皇问个好 事情顿时变得复杂。 本来只是在查云秦接连失手的原因,却将大融拖下了水。 上次林子里埋伏苏九霓时云秦上了场,大融跟东濮在旁袖手旁观,之后莫立人一通申辩算是得罪了这两国,互相之间生了罅隙。 这次又经由莫立人扯出大融的忘魂花,诸人心生疑惑间不由自主就想起上次的事情,难免浮出阴谋论。 是不是大融跟东濮被莫立人撕过脸面,所以这次借机报复云秦? 如果是,那么除了大融,东濮怕是也脱不了干系。 只是事实究竟如何还待细查。 其余几国统领交头接耳低声讨论,大融跟东濮的已是心不和面不和。 “人正不怕影子斜!漠北王,我老莫相信你的为人及人品,绝不会因为大融依附于北襄就徇私枉正,定会还我云秦一个清白!”莫立人模糊了事情焦点,放下最后一句话就退到一边,当完搅屎棍,深藏功与名。 大融的接二连三被插刀,险些气绝身亡,恨不能立刻把莫立人一刀劈死。 东濮的这时候识趣的不多话,已经有感看似最弱的莫统领实则是个硬茬子,还滑不溜手。眼下形势不明朗,免得说多错多跟着被拖下水。 “证据在这里,孰是孰非,还请漠北王定夺!”有人发话了,很快应和声一片。 所有人视线都落到闻人靖身上。 在场的不管大国、中等国还是小国,维护的也都是各自国朝的利益,自然不可能对别国王爷马首是瞻。 之所以所有人都有志一同请漠北王作定夺,除了事情出在北襄地盘以外,还有个原因,就是丢烫手山芋。 云秦跟大融、东濮不管国大国小都是独立体,也皆在中原大陆占据一席之地,能不得罪、交恶自是最好的。 是以统领们这时候心齐得很,事情既发生在北襄地盘,得罪人的事情就让北襄人去做好了。 闻人靖坐在那里,视线于营帐内掠了一圈,将各人反应看在眼里,焉能不知道诸人心思。 “诸位稍安勿躁,请先听本王一言。九国这些年同气连枝一直相安无事,偏生来了蜀道遇上苏九霓后,各种事情层出不穷,诸国开始相互怀疑猜忌,良好的邦交出现裂痕,关系摇摇欲坠,当中就没有值得各位深思的地方?怎知这不是苏九霓一众破坏各国关系的诡计? 诸位要分清主次,九国关系不能崩坏,莫要中了奸人之计,相信这种情况也不是各国君主想看到的。当然,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证据也在此,本王做个定夺,谁若是有异议可再提出来。 莫统领,不管云秦是不是遭了算计,明月峡你们确实没守好,这点无可辩驳,当罚。 大融统领,证据指向你,本王纵想信你也无法,就算此事大融是被奸人陷害,然当日林中一战,大融与东濮枉顾计划没有对云秦施与支援确是事实,此过亦当罚。 你们可服?” 莫立人立刻上前一步,语气铿锵有力掷地有声,“我莫立人说了信服王爷,此话岂是假?王爷,没守好明月峡,我代表云秦认罚!云秦愿自动让出明月峡区域给诸国,不再参与抓捕瓜分神兵!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在场诸位皆可作证!” 他这话一出,营帐里顿时响起一阵哗然。 除了大融的,其余统领莫不大喜。 “好!莫统领有过认罚端是干脆!我南桑的就喜欢你这种劲儿!” “莫统领自愿让出明月峡的豪气让人佩服,此番,伤邶信你是遭了算计!” “莫统领给出如此大诚意,我陵江也信你了!” 多人接连表态。 不管云秦的是不是真冤枉,但是云秦退出了瓜分神兵,对诸国来说就是天大的好事。 这时候没有任何事情能比神兵更重要。 诸人喜了,大融的脸色更难看了,简直恨毒了莫立人。 同样有过被罚,莫立人开口就让出了明月峡,退出瓜分神兵! 他大融要是不跟着一块放豪言,就会被其余八国诟病,还会被批判! 莫立人那个王八玩意儿,一句话就把大融架到了烈火上炙烤! 其余人一番好话捧完莫立人,紧接视线就落在大融统领身上。 大融统领拳头攥得咔咔响,嘴唇几张,最后硬邦邦掷出几句话,“给云秦投放毒烟弹一事,我大融是被人陷害了!本将定会查出幕后黑手给诸位交代!至于林中一战未能及时给云秦支援,此事我大融认,但是当时增援的队伍不止我云秦,还有东濮!要罚一块罚!” 东濮的没忍住,拍案怒吼,“放你娘的屁!” 诸国,“呵!” 莫立人心里乐开了花。 仇恨被大融的一人拉完了。 浑水也更浑了。 营帐里吵闹声越来越甚,乱成一锅粥。 营帐外云秦部众提着的心则放了下来,人人咧了嘴,这大戏唱得……统领好演技! 帐中吵闹直到深夜才安静下来,最后也没能迫得大融松口退出神兵之争夺,自然大融把诸国几乎得罪光了,跟东濮更是一下势成水火。 莫立人回到自己营帐乐得一口气喝了半坛酒。 “莫统领好兴致。”男子低沉嗓音于营帐门口响起,高大身影走入,身后贴身侍卫随行。 “漠北王?”莫立人忙擦掉嘴角酒渍,起身笑脸相迎,“王爷劳累许久不回营帐休息,怎地跑到我这小破地儿来了,莫某受宠若惊啊!” 闻人靖淡淡觑他一眼,走到他刚才所坐位置对面坐下,指着矮桌上剩下的半坛酒,“还没喝完?跟本王小酌两杯?” 莫立人愣了下,回到原位入座,取碗倒酒,“莫某荣幸之至!只是莫某人糙,平日喝酒不爱用就酒杯,那玩意儿是雅人用的装的酒少,我喝着不过瘾!只能以碗待客了,王爷莫要嫌弃!” 闻人靖端起酒杯浅抿了口,动作优雅,粗糙酒杯在他手里,似都多了两分贵气。 他看着碗中浅浅晃动的透明酒液,“今夜营帐内争端激烈,莫统领功不可没,凭一己之力,挑起几国罅隙。那枚毒烟弹,莫统领用得恰到好处。” “漠北王——” “不用如此激动,本王既单独前来,自不是找你问罪来的。大融依附北襄,本王不会重手论过。对云秦……亦是如此,是以这次的事情本王帮着和了一把稀泥。”闻人靖抬眸,烛光下黑眸深沉不见底,“莫统领,此次便算了,再有下次,本王不会再手下留情。” 说罢他将碗搁下,起身,举步离开。 挑开帐门往外走时他脚步又顿了下,“回去后,替本王向西陵女皇问个好。” 帐门落下,轻轻晃动,男子脚步声逐渐远去。 莫立人这才收回目光,挑唇轻哼了声,把闻人靖那碗几乎未动的酒拿过来一饮而光,“浪费!” 第376章 每一个都值得被尊敬 甜宝一行跟着断刀回到大越边境时年关已过。 穿行边境小镇,入目各处张贴的红色春联,是年节最后一点余味了。 大越两万士兵就驻在边境小镇外五里的浦滩。 宽而浅的河滩如一面偌大冰镜,河滩旁营帐如雨后春笋林立,灰扑扑的颜色显摆着久经的风霜。 早上天未亮,便有鸣哨声响起,士兵们迅速集合营地演武场进行演练。 午间小息,下午继续演武。 一天只放两顿饭,每人能领的量有数,仅够吃个六七分饱。 几人来了军营后有幸亲眼得见放饭的情景,士兵们排成一列列领饭,有秩序有纪律。待领了饭走过一边,吃相跟领饭时的守规矩大相径庭。 囫囵吞枣的吃。 连向来自诩吃相豪迈的苏武都为之咋舌,怀疑士兵们是直接把饭倒进肚子里。 再待入夜后,士兵们各自归营,往铺盖上一躺就能睡着。 没有供取暖的火堆,木柴要留着给整个营地士兵做饭。 没有足够的水源,大冬天里想洗个热水澡都是奢望。 连饭也要省着吃,若是哪日后续粮草没跟上,省下的粮食便是渡过难关的救命粮。 骑兵营的战马都比士兵们过得好,起码每日有足够的草料吃,爱惜战马的士兵将它们当成亲人看待。 又是夜色降临。 主帅营帐前生了篝火。 木柴是士兵特地送过来的,是军营主帅特有的供应。 “听副将说几位是主帅很重要的亲人,担心你们初来军营受不住冻,粮草官杨大人特地吩咐我们把木柴送来。”送木柴来的士兵很尽责,帮着把篝火生起来,乐呵呵的,“这本来就是将军的特供,不过以前将军从来不用,杨大人还开玩笑说将军攒下的那些柴火能烧好多顿饭了。” 苏武性子最外放,跟谁都能自来熟,立刻搭话,“为什么将军从来不用?” “将军说不管将还是兵,都在用生命守护山河百姓,士兵跟着他在战场上洒热血抛头颅,他也应与自己的兵同甘苦共进退。所以将军领兵的时候,都跟我们一同吃住。”提起将军时,士兵眼里皆是崇拜与信仰,“我们袁家军,不管为将的是哪一个,都是如此。” “你也是袁家军,这么说你的兵龄也很长啊!老资历了!” “哈哈哈,不到二十年,我还算不得老资历,军营里跟过将军最久的应该是副将他们那群老兵,资历可以追溯到以前袁老将军还在的时候去了。” “军营这么苦,随时都有可能死在战场上回不来,你们会不会想家?后悔来当兵吗?害怕吗?” “嗐!怎么可能不想家?三四十岁的大老爷们,半夜想家时哭鼻子都是常有的事儿!至于后不后悔……国朝要打仗要征兵,哪有平民老百姓说不的份儿?我们跟的是从不亏待士兵的袁家军,比起其他地方的兵已经是有福气了……谁都怕死,咱当兵的也是普通人不是?但是上战场的时候想一想自己守的是大越百姓,更是在守护自己远在家乡的爹娘兄弟亲族,那便不害怕了!国安方能民安!” 篝火生起后,士兵道个别就离开忙活别的去了。 甜宝跟毒爷爷及伙伴们围着篝火烤食物,往日这个时候大家多是欢声笑语,今天的气氛却显得有几分沉闷。 兵将营帐距离不算远,坐在这里时而能听到附近帐子里士兵们豪爽谈笑声,说着当年哪场仗打得多激烈,自己在战场杀了多少敌人,受过多重的伤……自豪又骄傲。 军营艰苦的环境,磨不灭他们身体里的血性。 甜宝看着手里的烤肉,在火苗烘烤下渐渐滋出油,散出诱人香气,却不觉多有胃口,脑子里浮出的是白日里见过的士兵的饭食。 陈米粗粮,为了让米煮出更多的量,特地多放了水,煮出来的是像浓粥的饭食,每粒米都是膨胀开花的。 量多了,口感也变差了。 即便这样,分到士兵碗里的也依旧是大半碗饭,时不时还能咬中掺在里头的沙子。 “毒爷爷,大越很缺粮吗?”她问。 毒老头转着烤到七八分熟的兔肉,三角眼有些黯淡,“缺,怎么不缺。洪德帝那个老东西在位的时候算计这个算计那个,就是没为百姓打算过。吃不上饭的老百姓多的是,老头走南闯北的时候见多了,有的活得比流放地的佃农还苦。佃农好歹一年到头还能得点固定口粮,老百姓自己种的粮要是没收成,那就是真的颗粒无收,粮税却要一分不少的交。” 顿了下,老头又哼道,“你们一个个的年纪小,没见过以前天灾闹饥荒,树皮草皮啃光了,就真的开始吃人了。” 苏安苏文苏武三个此刻也格外沉默,心头不是滋味。 他们兄弟三个都是寻常老百姓出身,三四岁的时候已经记事了,那时候家里甚至整个村子都是很穷的。 不是爷奶爹娘懒,做的不够吃的。 是苛捐杂税太重,重到老百姓根本难以承受。 百姓靠田吃饭,一年到头挣的那点银钱全填补在税收上了,仅剩几亩薄田糊口,年景不好的时候收成也差,那就只能勒紧了裤腰带过日子。 家里人口多了想置田? 做梦。 一亩水田十几两银子。 对一年仅能攒百来铜板的农家人来说,买田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要是家里人有个什么头疼脑热的毛病,看看大夫买点药,家当还得往里头搭。 他们虽然没见过天灾、饥荒是什么光景,却也是从苦里走过来的。 小麦穗跟冰儿自出生起就有人照顾,没有受过冻挨过饿,但是来了军营后亲眼见到了士兵们的日常生活,亦有感触及震动。 士兵很平凡,可是他们每一个都值得被尊敬。 第377章 能做到,就留下 这顿烤肉除了毒老头跟甜宝吃得有滋有味,其他人都有味同嚼蜡之感。 老头是看惯了生死不受影响。 甜宝是感情淡漠感同身受不多,能有些许感触已经是极大进步。 几人吃完了,断刀才带着一身疲惫回来,人虽累,眼睛却亮得很,精气神也与在外时不同。 整个人跟发光似的。 “给你留了的烤肉。”毒不侵瞥他一眼,哼唧,“跟自己的兵打架打得容光焕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娶媳妇了,春光满面。” “日常,让那些兵痞子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免得上了战场没头没脑的冲。”断刀坐下,拿过烤好的烤肉就吃,一点不讲究。 每天跟士兵混在一块,当年领兵的熟悉感很快找回来了,日复一日虽枯燥,却总能让人热血沸腾。 很充实。 苏安盯着他,看他三两下把一大块兔肉吃个干净,“断刀叔叔,你的兵说你吃住跟他们在一块,现在你搁这儿吃烤肉,算不算背着他们开小灶了?” 断刀唇角翘了下,“在这等着将我的军?这些食物是你们带来的,不是从伙房私拿的,我吃了不算开小灶。” “……断刀叔叔,我以为你为了保持威信,会不吃来着。”苏文太遗憾了。 男子大手往他脑袋毫不客气拍了下,跟待他小时候一样,“既不是开小灶,有好吃的怎么不能吃?将军威信是行兵打仗攒的,不是靠吃苦吃出来的。” “既然如此,断刀叔叔为什么还要跟士兵同吃住?”甜宝偏了脑袋,不解。 将军有特供,吃饱了力气足,上战场打仗胜算应也能多几分。 总比半饥不饱的强。 断刀笑了,少有的笑,豁达,大气,“因为脱了将军袍,我也是个兵。” 老头沉默须臾,又递过去一块烤肉,“呐!老头的私藏!本来想收着半夜吃夜宵的!” 孩子们有样学样,吃完没吃完的肉块、鲜果一并递过去,“这里还有,多吃点,把肚子填饱了明儿继续训兵!还有果子!这个真是私藏货,断刀叔叔,吃完了果核埋起来,别让人发现了昂!” 面前食物过半是被咬过的,某个水灵灵的梨子上还有清晰的牙印,断刀一一接过,笑声从胸腔溢出。 夜半的军营并不安静,处处都有人声及笑声。 将军的笑汇入其间,豪迈洒脱。 火堆旁老小们也皆跟着笑开来。 这是他们从未见过的断刀叔叔的另一面,只觉极好。 跟老头及孩子们小聚后,断刀就离开去了士兵们睡觉的营帐歇息。 他的主帅帐篷暂时让给老头跟孩子们,三个小姑娘则睡在旁边新搭的帐篷,铺盖是甜宝拿出来的,比较干净。 饶是断刀也不想三个小姑娘用士兵们用过的铺盖卷,军营里的糙汉没几个干净的,十天半月不洗澡是常有的事儿,忒寒碜。 这是老小们住在军营的第二夜。 睡不着。 尤其白彧。 受伤这段时间白彧觉得自己被伙伴们排挤了。 烤肉聊天烤火都不带他,就差没把他绑在营帐里叫他白天黑夜的睡觉。 夜色渐深,四周渐渐静下来,只闻远处马鼾声。 主帅帐篷传出夜话。 只是交谈声太低了,稍远些便听不真切。 再被风声一掩,便什么都听不着了。 翌日卯时,天未破晓。 鸣哨声又起。 士兵们穿戴整齐飞快往演练场冲。 点兵报数的时候,第一营多了八人。 穿的不知道是从哪偷的士兵服,穿在身上不是太长就是太短,有几个戴的帽子太大了,脑袋一动帽子就往下滑,把整张全部扣住。 年近五十的副将一个头几个大,把主帅请了来。 “胡闹,练兵岂是能玩闹的?你们八个,出列!马上离开!”断刀看着八张熟悉的脸,脸色沉得很,脑袋疼得不比副将轻。 他看向兵帽下尖嘴猴腮脸褶子比眉毛还多的老头,那头鸟窝头大帽子都扣不住,一撮撮在帽檐下野蛮探出,“最离谱就是你!一把年纪了凑什么热闹?我军营里年纪最大的兵也不过五十来岁!超过六十岁的兵都是要遣返的!你今年贵庚!” 毒不侵,“报告将军!别看老朽年逾古稀,你在兵营里挑个年强力壮的出来,不定能在老头手里过五十招!看不起老头呢?我能打!” 小的们往前凑,“我们也能打!” 断刀脸更沉,“军营有军营的规矩!不管你们能打不能打,不是袁家军的兵就不能待在这里!甜宝,带毒爷爷跟其他人离开!” 甜宝没动,“断刀叔叔,我们不是来胡闹的,是来大家一块训练打闻人靖的。” 白彧上前一步,“报告将军!此次将军单枪匹马入蜀道救下我等,招惹了九国。事情因我们而起,我们岂能置身事外?待此事了,不用将军赶我们也会离开。而且把我们留下绝对坏不了事儿!将军每日不是都要练兵吗?我们八个可以跟大家一块练,新章法也许更能给士兵提升带来效果!请将军同意我们留下!” 小麦穗立刻跟上队形,“而且断刀叔叔说的军营有军营的规矩,你带我们八个外人入营,是不是也算坏了规矩?既然能破例一次,怎么就不能破例第二次嘛?” 断刀将手负到身后,瞪着前面油盐不进的八人,眸光闪动。 副将一直在旁看着听着,略微思索后凑到将军身前,“将军,要不然他们留下一块训练?确实坏不了事,不定还真能让他们跟那些兵蛋子打出点新意来?再则你看看大伙,一个个兴致勃勃的,等着交手呢。” 天光渐亮。 演练场上士兵们一个个站得笔挺,又一个个极力扭动脖子往这边瞧,尤其听到这边对话的,已然跃跃欲试。 天际第一缕光打来,照在断刀眼底,恰捕捉到他眼底一掠而过笑意。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定下规矩,你们要跟士兵一块训练,我就把你们当新兵对待!他们吃什么你们吃什么,他们待的是什么环境你们就待什么环境,能做到,就留下!” 八人异口同声,“能!” “入列!开始演练!” “是!” 第378章 你让老子去当伙夫?! 营地中央偌大演练场,晨间操练结束后士兵们都没走。 在场中围了一个大圈,对着圈子中心两两较量的人呐喊助威,场面热烈又热闹。 好战的汉子们热血沸腾,大冷的天愣是热得光了膀子。 “好!再来一个!轮到谁了?赶紧上来,磨蹭个把子!” “老七上!你可是咱营近战好手,要是拿不到个好彩头,你他娘趴地上狗叫着回来哈哈哈!” “诶呀!连个小姑娘都打不过还敢自称好手!你这好手自己封的!下来下来!真他奶奶的丢人!” “他娘的,都让开!俺老孙来!” 营地正前方高台上,副将吕能跟几个老兵蹲在台子边缘看热闹,嘴里啧啧有声。 “老吕,这几个年轻人什么来头,一个个都是打架好手啊,怪不得敢放话挑战。”伙房长柴方,四十来岁汉子,膀大腰圆,伙房营的衣服穿在身上合身倒是合身,就是不太包得住肚子,扎上腰带后像衣服里扣了个菜锅,硬生生将衣襟往两边撑开。 哨兵营校尉卢乐山往嘴里扔了粒从柴方那儿刮的花生米,要是不张嘴,他看着更像文臣,身形挺拔面容俊秀,“老子说什么来着?老柴你就是挥锅铲挥傻了,见天眼睛只盯着菜筐里三瓜两枣,外头发生什么大事都不知道,那八个来头可大了去了。” 七营步兵长曾顺搓着手,盯着那边两眼放光,“好手,真是好手!出手又快又狠,有戾气!这种苗子就适合来我步兵营!他们要是真准备投军,老子拍板把他们全收了!” “做什么美梦呢?不说这些个都是将军的疙瘩肉,要投军一准也是跟在将军身边带着。就说他们那身份也不会真投军,”卢乐山又咬了粒花生米,斜眼坏笑,“九国通缉令上的亡命之徒,九国尚且不够他们祸祸的,咱军营这小地方,可关不住展翅大鹏。” 周围沉默了一瞬。 片刻后,曾顺更激动了,“好苗子,好苗子!有这等胆气的更应该加入咱袁家军,上阵杀敌去啊!” 柴方大笑,“谁人年少不轻狂!咱们不也都是从年少走过来的?看着他们,就跟看当年的咱们一样。想当年敌军袭营,老子来不及抄家伙,带着伙房营的兵蛋子们挥着锅铲、烧火棍就上了!” “那次要不是将军带人及时杀到,伙房营就全交代了,还拎出来嘚瑟呢?”吕能笑骂一句,偏头看向台子另一角,下巴朝那边扬了下,“不过认识将军这么多年,能让他破例的事情少之又少,就跟小炉子说的,真是肉疙瘩啊。” 几人一齐往那方看去,脸上各自又露出笑意来。 将军正在那边训老头,虽然周身气息依旧冷硬沉敛,却又莫名让人觉着有生气。 或许就是这些人,让将军重新活了过来。 毒不侵也在台子上,正围着断刀全方位跳脚,暴跳如雷。 “凭什么不让我下去!狗男人你看清楚,老子是谁?老子毒不侵!名震天下的老毒物,医毒双绝!你他娘让老子去伙房烧菜做饭当伙夫?!” 跳得狠了头上帽子滑下来遮了眼,老头立马把帽子扶正,免得折损他凝聚起来的气势,“老子不干!我要去打架!” “伙房一日开两顿火,营地的食材都在伙房仓库里存着。”断刀道了句,瞥到老头眼里开始闪光,慢悠悠交代,“你不许偷。” “……”孙子! “早上刚立的规矩你亲口答应的,这就要反悔?你出尔反尔不要紧,到时候大家伙要以为甜宝、白小子、苏家哥仨跟你一样言而无信了。” 毒不侵要是有胡子,这时候能气得翘上天。 断刀狗了啊,现在越来越狗了,知道拿捏爷爷七寸了,真是狗东西! “亏老子昨儿还把宵夜让给你,吃了不记情,混账东西——” “以后几个孩子要跟士兵们同吃,你虽不能偷库房,但是打饭的时候可以他们多摊点。” 老头丧着老脸蹲下,拿后脑勺对着孙子,“哼!” 不就看他年纪大了不让他玩么? 断刀也在他旁边蹲下,视线落在演练场中央,孩子们跟营地老兵正打得火热。 一个个眼睛发亮脸上洋溢笑容,年少,热血,张扬恣意。 他嘴角不自觉翘起,“你可别小看伙房,虽然不能上战场打前锋,但是掌的是整个军营的伙食,护的是整个军营的粮草。行兵打仗有句话叫‘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可见伙房有多重要。一旦两军动干戈,最先想要毁掉的必是敌军粮草。” 毒不侵狠狠翻了个白眼,“孙子,当爷爷是小孩来哄呢?伙房跟粮草根本是两码事,真当我傻啊?算了,当伙夫就当伙夫,不过你可得让甜宝他们玩尽兴昂!” 断刀侧首,忍笑将老头脑袋上又歪到一边的兵帽扶正,“好。” 得了准话,老头便不纠结了,也懒得恼了,扬起嗓子就冲下方喊,“甜宝,白小子!三个皮蛋子!还有小麦穗!冰儿!拿出本事来让这些刺头瞧瞧,咱可不是来混的!” 一道整齐应答从那方传来,异口同声豪气冲天,“当然!” 老兵们自然不服,拳脚功夫打不打得过是一回事,不服输的劲儿跟气势得有,“诶嘿!小孩们,大话别放太早!先把本事亮出来打服我们再说!” 场面更热闹,气氛更热烈,最后连吕能、曾顺跟卢乐山几个都下场了。 单挑,群斗,演阵……一样样的来。 不到十日,将军带回来的几个新兵就跟老兵们打成一片,老头在伙房营里也混得如鱼得水。 唯一过得不那么妙的大概只有断刀。 老头在伙房,烧火做饭管伙食,还专门申请管他的伙食。 掺在饭里的大毒没有,小毒不断,最离谱的一次是让将军早上集训操练时,站在高台上,在万千士兵眼皮子底下,放了一早上屁。 士兵们笑疯了。 将军苦不堪言。 第379章 边境线外大军集结 “毒爷爷,断刀叔叔好歹是将军,你让他当众放屁就离谱了昂,多损威严啊!” 晚上回到帐篷,老小们凑一块互诉衷肠,苏武先替断刀叔叔叫屈,笑容大大的。 老头翘着二郎腿,躺在营帐里最舒服的地毯上,“他让爷爷一玩毒的烧火做饭去,不离谱啊?哪怕让老子去随军军医那报道也行啊!非让老子颠勺!哼!” 甜宝叹了声,一针见血,“断刀叔叔怕的就是你去军医那儿。什么好药材让你见着了,军规也镇不住你呀毒爷爷。” 小子们笑开。 老头两眼望天。 他确实见不得好药材,几十年养出来的坏毛病,绝对不是说改就能改的。 就是这样才气啊!不得公报私仇么? 再说他给断刀弄的那些小玩意儿,是让他出了点糗,但是药效其实都是对身体好的。 行兵打仗的人一身暗疾不自知,他既然来了自然要给断刀调理调理。 这跟重疾重症不同,要长时间将养才能把底子养回来,当初要不是狗东西突然去了长京一去不返,他早把他治好了。 断刀每次都来得晚,进营帐时里头仍笑声一片。 他掀开门帘走进去,自然在老头身边坐下,脸上带着些许笑意,“蜀道那边有消息传回来。” 一句话立刻吸引了老小注意力。 老头急吼吼,“啥消息?闻人靖准备打过来了?” “没那么快,他想挥军过来也需先调兵遣将,还得师出有名。是另一件事。”断刀脸上笑意又大了些,有些忍俊不禁,“几个国家人马在蜀道里又挖又找,花了三个月时间,耗费大量人力,结果一无所获,一个神兵都没找出来。” 老小,“……”就这? 这有什么稀奇? “神兵”全在甜宝那儿藏得好好的,能让那些人找到才是怪事。 “这是其一,其二是大融此番蜀道之行,什么好处都没捞着,反而成了众矢之的,被推到了火架子上。 莫立人确实是个人才,他应该一早知道蜀道挖不出神兵,所以因为守地失利被各国攻讦时故作大方把明月峡地盘让了出来,宣布退出神兵之争。诸国凭白多得了一份重利,看他就顺眼了,其余事情也不好再多计较。大融在这件事上被他拖下了水,偏偏舍不得让出神兵,最后可谓是损了夫人又折兵。” 白彧明了了,“但是这样一来,大融跟云秦也算相互交恶了。云秦背后虽有西陵做依靠,但是大融背后也有北襄撑腰……日后若是闹起来,胜负难料。” 不过莫立人能凭一己之力搅浑水,还能在浑水中安然脱身,确实是个有能耐的。 白彧眼底沉了沉,当日穿行明月峡时莫立人投在他身上那一眼似带着某种深意,至今让他无解。 他不太喜欢这种感觉。 断刀的话还在继续,“中原四大国之间牵扯复杂,只要没到必要程度,大国之间轻易不会交恶,因为一旦动起干戈,必然民不聊生。而且闻人靖跟西陵女皇之间有些渊源,想来也不会因为各自附属小国的事情撕破脸皮。” 小的们一下瞪圆了眼,“女皇?!” “西陵跟别国不太一样。西陵皇室先帝膝下没有儿子,只有三个女儿,最后从中挑选合适的继承人,在他驾崩后登位,继承国统。”断刀顿了下,看着眼睛久久恢复不了原位的孩子们,大掌挨个拍拍他们脑袋,“别小看这位西陵女皇,她执政后西陵不仅没有走下坡路,国力反比以前更盛。大陆十一国,能真正称得上国泰民安的,怕是只有西陵。西陵女皇一心治国,行事又以低调着称,极少参与外界纷扰,所以她在西陵坊间的口碑也极好,很得百姓信服。” 夜深了,闲话结束。 老小各自回自己的狗窝入睡。 三个姑娘这边,冰儿心思单纯入眠最快。 甜宝心静,不会轻易受外间事情干扰,躺下后就闭上了眼睛。 只剩下小麦穗翻来覆去睡不着,对女皇好奇得不得了。 小姑娘睡不着,自然要找最喜欢的姐姐诉说激动。 “姐姐,天下向来以男子为尊,只有西陵,当皇上的竟然是位女子!西陵女皇可以称为奇女子了?”她蹭到姐姐被窝里,趴在她耳边喋喋不休,“姐姐,以后咱去西陵看看?有生之年我一定要见见这位女皇,看她到底长什么模样!” 甜宝把她支棱着的脑瓜按下去,眼睛依旧闭着没睁开,“西陵女皇之所以能当上女皇,是因为西陵先皇膝下没有儿子。若有,当上皇帝的是谁就另当别论了。” “各国选储君当以贤能者为重,只要女子有那个能力能担当大任,为何就不能越过男子登基称帝?姐姐也认为女子不如男吗?” “我没有女不如男或男不如女的想法,不论男女,站在上位的就是更有能力的。”甜宝嗓音淡淡。 她没有看不起男子,同样,也没有男子能对她小看。 而且外人的想法,她从不在意。 “姐姐,那为什么西陵先皇会没有儿子,只有女儿?而且还只有三个?周边不论大国小国,皇子公主的凑一块哪个皇室都没有少于十个以下的,真奇怪……” “不奇怪,西陵先皇只有一位皇后,无任何妃嫔。” “你怎么知道?” “断刀叔叔说的,你没注意听。” “我的天!那位先皇也是个妙人!” “睡,明早还要起来操练。” 少女发了话,营帐里立刻安静下去。 刚才还喋喋不休的小姑娘顷刻睡熟。 自从应了断刀叔叔的规矩每日像普通士兵一样吃饭操练,不能开小灶不能随意休息,逍遥自在了多年的小辈们终于知道累字怎么写了。 跟种田干农活不一样的累。 年后二月末,驻扎在蜀道大半年的各国人马终于开始撤离。 在蜀道里浪费了那么长时间,既没能围剿苏九霓,也没能挖出神兵,各国统领走的时候依旧满心不甘。 蜀道口小镇居民亲眼看着大批大批人马离去,各种猜测又开始喧嚣尘上,热闹了好长时间。 只有北襄驻军依旧扎在天峰山脚下,还特地分了人手守护明月峡索桥。 三月初,边境线外大军聚集。 第380章 有关者一个不留 消息传到浦滩军营,气氛立刻变得紧张。 连最是大大咧咧的苏武都察觉到了不一样,兴奋得眼睛都红了。 这天早上没有如往常那般进行晨间操练。 各营齐聚演练场,将军穿上了盔甲披风,一声令下,大军即刻往边境线压。 两国边境仅以一条开凿出来的沟渠为界,两边是广袤浅水滩。 三月开春,万物复苏冰雪消融。 浅水滩河面凝结了一冬的冰层碎裂化去,被潺潺水流冲向远方。 河岸长出新鲜嫩绿的野草。 骑兵列队河岸两相对峙时,贪吃的马儿便总要低下脖子,将面前的嫩芽啃个精光。 一条沟渠,两国大军,主帅各领两万兵马,中间只有数里地之距。 抬头就能看到对面大军严阵以待的身影。 这次八个新兵都跟来了,本应在伙房烧火的老头也换了身士兵服悄摸摸跟上队伍浑水摸鱼。 “哥哥姐姐你们看得到前头吗?我什么都看不到!”冰儿身量不算高,挤在营队里,前头全是高高壮壮的士兵,踮了脚尖也只能看到他们后脑勺。 小麦穗更是一脸丧气,八个人里还属她最矮! 连冰儿都看不到前头什么情形,更别说她了。 老头也矮,但是老头不郁闷,早就跳到白彧背上去了,愣是比别人又高出半个头来,视野异常开阔,“诶唷诶唷!断刀那家伙单枪匹马朝对面过去了!对面也有一人一骑奔过来!爷爷打赌来的定是闻人靖那狗杂碎!你们别慌,别慌昂!闻人靖不是断刀的对手!在岩谷交手的时候断刀一刀就把那杂碎的虹渊剑给砍成两截了!吃不了亏!” 白彧五官微微抽搐,“毒爷爷,我们没紧张,你先放松点,别掐我肩膀!我身上还有伤呢!” “谁掐你了?年纪轻轻一点疼都受不住!你那伤口早好了以为爷爷不知道?就会跟甜宝装可怜!”老头心思全在可能要打起来的两军主帅身上,毫不留情戳破白狼狗的伪装。 白彧偏头,跟身边少女解释,“甜宝,我伤口真没好全。” 甜宝侧眸跟他对视,“第一天跟老兵操练时就好了。” “……”青年眨眨眼,“我还能解释。” “别闹,我会分神。” “哦。” 甜宝视线很快又回到前头,密切注意交汇的两人。 这个距离不太妙,超出了她空间能覆盖的范围,梨针、暗器用不上。 若是两人当真交手,她得立刻飞过去帮忙。 断刀叔叔身手好,但是性子太过秉直,未必能躲开闻人靖算计。 两方主帅正面相对,各自骑在骏马上。 初春的河滩风依旧大,将两帅披风扬起,烈烈风声中,气氛持续紧绷僵凝。 “断刀?”闻人靖握着缰绳,锐利目光落在断刀身上。 换下常服一身戎装,将军气势更冷硬铁血,凛然不可侵犯。 断刀迎视对方,启唇,“本将,袁尧。漠北王,大越与北襄多年来井水不犯河水,你此次突然挥兵前来,是要起事扰边关百姓安宁?各国之间的边境合约,漠北王也抛之脑后了?” “非也,本王此次前来绝没有冒犯大越借机起事的意思,奈何我北襄蜀道月前有小贼逃出,躲进了大越浦滩,本王要将他们带回北襄。袁将军,可否借个道?” “袁家军扎营此地数月,并未见过王爷所说的小贼,许是你看漏眼了,王爷还是回北襄去查个明白。大越边境绝不容他国大军踏进一步。” “将军是要包庇那些人?” “袁某不知王爷在说什么,我只看到北襄大军意图刀剑相向。王爷可想好了,真要大动干戈?” 两匹骏马在沟渠前来回踢踏蹄子,始终没有越过雷池。 闻人靖凝视断刀片刻,视线落在那边只等一声令下,士气冲天的袁家军,片刻后薄唇扬起,淡笑了两声。 “本王行事从不鲁莽,率军来之前做过详细调查,有边境百姓告发,说亲眼看见八个小贼躲进了大越边境。”他顿了下,继续开口,“经由将军一说我再行思虑,本王确实不会看漏眼,那么看漏眼的就是那些告密的边境百姓了。” 他看着断刀,右手抬起轻轻打了个手势。 他身后数十丈外北襄军立刻出想小小动静。 很快,一列身着铠甲的北襄军押着数十粗布麻衣百姓走上前,停在了主帅身后十丈距离。 “敢对本王报假消息,误导本王朝大越边境挥军,此乃意图挑起两国纷争,是为细作无疑。其心可诛。”漠北王嗓音低沉淡漠,又是一个手势。 北襄军立刻举刀挥下。 被抓的有二十多人,一个手势死了一半。 剩余百姓尖叫不断,哭喊着求饶。 在他们身周,银色铠甲于初春阳光下熠熠生辉,折射出的银光却比腊月寒冬下凝结的冰更冷,更冷漠。 凄厉绝望的哭声喊声充斥上空。 断刀握着缰绳的手,手背青筋迸现,黑眸沉暗到极致。 袁家军一个个早就红了眼睛。 在他们眼前被当成牲畜一样斩杀的,是手无寸铁的无辜百姓! 不管那些百姓是大越的还是北襄的,抑或是其他国家搬迁过来的,皆是普通人罢了! 两军对垒要打便打,如漠北王这般为达目的拿百姓做筏子简直无耻! 漠北王面容平静,那些哭喊求饶,悲怆绝望引不起他半分动容。 他看着断刀,眉峰微挑,问,“袁将军,他们真的看漏眼了?” 断刀唇角几乎抿成直线,高大挺拔身躯因为过于压抑变得僵硬,杀气从他身周丝丝缕缕溢出。 “看来是真的看漏眼了,那便该死。” 主帅一令下达,士兵手起刀落,鲜血再次在阳光下喷涌。 水流浅而清澈的浅水河,河水被血色晕染,变成浓郁的红,又逐渐被水流冲淡。 漠北王偏头,朝后看了眼,似意外竟然还有人活着,“一群居心不良的细作,还留着作甚?杀了,再着人去调查他们的背景,有关者一个不留!” 第381章 到时候让北襄军吃不了兜着走 “住手!” 断刀下颌紧绷,目光如刀几乎将漠北王洞个对穿,“袁某竟不知,在北襄极得朝臣及百姓爱戴拥护的漠北王,原来手段如此残暴!你杀的那些,当中可能就有北襄子民!” 漠北王笑笑,云淡风轻,“袁将军爱重百姓,这么多年来却始终不曾变过。本王钦佩。然则国之大义以国为先,小小牺牲在所难免。何况这些人皆是想要破坏两国平衡的宵小,当诛。杀了他们,方能以儆效尤。” 看着对面怒发须张的男子,漠北王再次开口,用平和语气说残忍的话语,“边关小镇居民四千多人,全是从各国汇聚而来,龙蛇混杂,当中究竟有多少细作不得而知。不过袁将军请放心,本王素来看重两国邦交,对妄图作乱者绝对不会姑息轻饶。接下来本王每天都会把查出来的细作带过来,让将军亲眼看着他们处刑,以正本王及我北襄绝无私心。” 断刀两手发抖,极力克制方能压下心头戾气。 袁家军已经气炸了,直恨不得立马把漠北王抽皮扒骨。 就连北襄军都因这放话出现小小骚动。 “畜生!王八蛋!这种狗东西为什么能投胎做人?”毒老头撸袖就想冲出去,被旁边七手八脚摁住才没能冒头,气得他吹胡子瞪眼,“人人骂我老毒物心毒手毒,老子也不这么霍霍平民百姓!屠杀无辜算什么本事!爷爷闯祸打架都找比我强的人打!” 吕能既是副将,也是一营统领,早早就猫到几人身边,就怕以他们的性子没人拦着会惹出大事来。 “毒老稍安勿躁!”吕能跟周围士兵合力方勉强将老头压下,倒不是他一人武力值不够,是压人的同时还不能把人伤着,有七个新兵已经扭头瞪他们了。 “这事跟寻常打架不一样,背后牵扯的就是两个国朝,所以一言一行都不能出半点差错。若非如此,以将军秉性早就拿闻人靖祭刀了,哪能容他那么多话!”吕能抹把脸,眼底是浓烈的无奈,“军令如山军规如铁,闻人靖有句话没说错,国之大义以国为先,所以才有铁律。” 他们袁家军个个都是血性汉子,战场上杀敌无畏无惧,他们能打也敢打,但是却又轻易动手不得。 因为他们需要考虑背后那片山河,以及大越千千万万百姓。 头上顶着“兵”这个字,就再不能意气用事了。 “真他奶奶憋屈!”毒不侵把帽子扒拉下来一屁股坐下来,气得吭哧喘气。 闻人靖那狗币欺负断刀呢! 吕能视线掠过身周一个个怒红了眼却不得不按捺怒气的士兵,苦笑。 可不就是憋屈么。 “我有办法。”气氛压抑间,少女清亮嗓音低低响起,立刻将众人视线汇聚了过去。 小伙伴们眼睛一下亮了,“甜宝,你有什么办法快说!” 甜宝看向吕能,“吕叔叔,跟闻人靖暂时妥协,让他们给三天时间,袁家军会在境内搜查追捕他要抓的小贼,三日后必定给他一个交代。” 吕能闻言脸色微变,“不可!苏姑娘,将军不会同意你这个办法,袁家军也做不出来把你们交出去,此事本就是北襄无的放矢!我们不忍看百姓无辜枉死,可以想别的办法阻止漠北王,但这个办法绝不是将你们交出去以命换命!” 少女挑唇冷冷一笑,潋滟睥睨,“谁说我们要出去以命换命?给我三天时间,相信我,到时候我让北襄军吃不了兜着走。” “吕叔叔,你们是兵,要遵铁血律例,可我们八个不是兵。”白彧朝仍犹豫踌躇的汉子正色开口,“别耽搁了,救人要紧。断刀叔叔知道我们几个的本事,他会同意的。” 毒不侵身上郁气已经一扫而空,乐颠颠站起来踹吕能屁股,“快去快去!刚才老头魔怔了,真把自己当军营伙夫了他娘的!诶呀呀脱了这身衣裳老头爱干嘛干嘛,老子又不是兵!这才对嘛!” 吕能一时竟不知道又怎么搭话才正常,再看那边情况,确实救人要紧。 现在过去还能从北襄军屠刀下多救下几个百姓! 他就信这些孩子一回! 春日河滩有风,两军对峙旌旗猎猎。 袁家军阵营前再次冲出一人单骑,立刻引起北襄军警惕,手中长枪往那个方向斜指,蓄势待发。 “将军!末将有话说!”吕能在距离边境线五丈处停下,再往前就等同威胁漠北王性命,是为挑战,“袁家军爱重百姓,不愿轻易起干戈伤及无辜!今漠北王为几个小贼挥兵边境大动干戈,步步紧逼!北襄不仁,但我大越不能不义!末将与军中诸将商议,此事两军各退一步! 以三日为期,我袁家军在境内搜查抓捕可能潜入的小贼!三日后定给漠北王一个交代!同样的,漠北王还请调查细作的时候郑重仔细,莫要枉杀无辜百姓!如何!” 断刀无需猜测便知,这主意定是甜宝想出来的。 “漠北王,这是我袁家军最大让步,也是最大诚意,三日时间换一个交代。”周身紧绷感卸去,断刀恢复了将军的沉稳从容,甚至嘴角还凝出一抹笑来,似讥似诮,“你应下,两国无需兵戎相见,保两国边境继续安稳。你不应……那么今日,就是你北襄军故意寻衅滋事了!多年建起来的口碑不容易,漠北王是个聪明人,难道仍要一意孤行么?” 闻人靖没有立刻应答,深沉眸底光色几变,须臾后展声大笑,“好!那就三日为期,本王等着袁将军一个交代!” “北襄军回撤二十里扎营!” “袁家军鸣金回营!” 双方主帅各自率军离开。 边境线旁的剑拔弩张亦随之暂时散去。 闻人靖策马返营的一路上,脸色皆沉凝不已。 飞云跟在他身后同样神色凝重。 “大越军做了让步,我们若继续相逼就是真的没理了,可恶!王爷,这三日需要小心提防,苏九霓等人定不会安分!” 第382章 爷爷来了 闻人靖眉头蹙起,淡道,“本王自然知道他们不可能安分,且静观其变。” 他对袁尧这个少年将军做过多番了解,可以说对其秉性极为知悉。 拿“普通百姓”祭刀,若不出意外,袁尧要么挥兵相向,要么权衡后乖乖就范。 没想到又出了波折,横生枝节。 会是这种主意的,非苏九霓或白彧无疑。 “递信给最近的府城衙门,继续秘密运送死刑犯过来。”将满腹心事暂时压下,闻人靖吩咐了声,策马疾纵。 飞云应了声是。 刚才拿来祭刀那些“普通百姓”都是来此之前从各处衙门提出来的死刑犯伪装。 不过是计罢了。 王爷再残暴也不会随便拿普通百姓开刀,否则名声及口碑早就崩塌了。 那样做,只会伤及自己的羽毛。 另边厢断刀回营后立即把甜宝跟白彧几个小的召进营帐,商谈了足足两个时辰才走出来。 随后跟没事人般该干什么继续干什么,任凭吕能曾顺卢乐山怎么软磨硬泡,愣是没透露一个字。 一天过去了。 两天过去了。 第三天,袁家军不少将士已经有些按捺不住了。 那天吕副将放话三日之期给出交代,士兵们都是听到了的,也相信将领肯定另有计算,不会真把几个新兵交出去换平安。 但是迟迟没个动静,也忒急人。 愁得大家伙训练时精神不集中,连吃饭都吃不香了。 直至入夜。 几道身影悄无声息离营。 卢乐山带着巡逻兵经过主帅帐篷时,没在营帐前看到篝火,顿时乐了,提了两日的心蓦然轻松下来。 “大家好好巡逻!等把北襄军解决了,咱跟将军要几坛子好酒!喝个痛快的!” “头儿,咋地了这是?突然这么高兴?” “所以你们是兵蛋子,老子是头儿啊哈哈哈!别多问,当值呢!” “是!” 注意到这边营帐没有多日来熟悉篝火的又何止卢乐山。 吕能是第一个发现的,鸣金回营后他就暗戳戳盯着几个新兵了,人啥时候走的他都一清二楚。 吕副将也不是个很能沉得住气的,从自己住处扒拉出半坛藏了好久没舍得喝完的酒,直接冲去找将军了,“将军,喝酒吗?老吕私藏陈酿!来来你闻闻,香不香?馋不馋?来两口?……就半坛子,将军不能白喝啊,你给我透点口风呗,几个孩子到底干嘛去了?诶呀将军你就说两句!一句!成不成?不然我晚上真睡不着了,明儿要是打起来老吕一个恍惚,那可就是要命的事情了啊!” 断刀哭笑不得。 半坛子酒抢过来一个人喝了。 吕副将被他一脚踹走了。 当晚军中大小将领就从吕能痛诉中知道将军土匪行径,抢了他的酒。 柴方坐在伙房跟一群小跟班拍着大腿的幸灾乐祸,“还敢私藏,被抢了真是该!” …… 开春后气温逐渐回升,但是入夜后依旧春寒料峭,冷得人发抖。 边境线往北二十里是一片平坡,附近不远的林子里有瀑布潭,北襄军在此扎营取水方便。 人能饮用,也能给战马供水。 入夜后军营随处可见篝火,士兵们围篝火而坐,饮酒高歌极是热闹。 营地四周皆有卫兵巡逻,警戒极严。 瀑布林里,几道身影藏身高处土坑静静蛰伏,借着夜色遮掩探出脑袋,看着那边景象一动不动。 “他们的士兵居然都能生篝火取暖!还都有酒喝!漠北王带兵队待遇可真好!”小麦穗磨着贝齿,咬了牙说话。 跟北襄军一比,袁家军的条件差太多了。 气! 苏安对这个懂行,“北襄军待遇确实好,由此可见一斑,所以北襄是大国,大越只是中等国。” 苏武惊了,“照你这么说,小国的兵营待遇岂非更差,连袁家军都不如?” “否则如何有国富民强,国强兵强一说?兵乃国之矛,国乃兵之后盾也。”土坑里乌漆嘛黑,搭伙挤成一团不容易辨认脸,但是说话这么文绉绉冒酸气的只有一个。 毒老头最烦听文人拽词,一巴掌呼苏文脑袋上,没敢用力,免得声音太大把对面卫兵引来,“管他啥矛啥盾,惹爷爷不高兴,矛盾也没用!” “姐姐,我们啥时候动手?”冰儿紧张握手指,还没开始行动,已经在脑子里演练自己待会要怎么才不拖后腿还能帮上忙。 姐姐说以后大家的热闹都有她一份,所以哪怕她功夫最差,姐姐也从没丢下她。 冰儿知道的。 甜宝静静看着那方,清亮嗓音压低,不紧不慢,“不急,等望白回来。” 白彧悄咪咪靠过去点,“甜宝,待会看着我点,我伤看起来好了,其实内伤还在。” 老头跟少女一人一拳砸他。 被打的人不敢喊,愣是把痛闷进肚子里。 旁边几个没良心的捂嘴无声大笑。 土坑后方响起闷闷的一声嘣音。 闷笑声立刻静止,几人齐齐回头,就着林中几昏暗目光,勉强能看见土坑里冒出的人头。 刚刚停下的闷笑又忍俊不禁。 “换一般人,胆得被吓破,望白,你咋老这样出场?”哈哈哈! “胆被吓破算啥,魂儿没被吓飞都是好的!望白,咋样,探出来没有?” “闻人靖狡猾得很,肯定把粮草藏得严实!你要是查出来了大功一件!” 望白不会说话,静静支棱脑袋,等脑门上各种声音再次消失,才从坑里拔出一只手,手掌摊开。 掌心是一把大米。 甜宝唇角弯了弯,伸手揉揉望白脑袋,“干得好,带路,咱该开工了。” 等她把手收回,有一只手伸过去把望白脑袋当成陀螺来揉,白彧挑唇,“干得好,待会你跟甜宝一道,我们几个去吸引火力。” 小麦穗立刻抽出小皮鞭,兴致勃勃,“开干!” 下一瞬,九道身影疾纵而出,又在即将到达北襄军营的半道上兵分两路。 望白跟甜宝转了另一个方向隐藏行迹潜行。 白彧一马当先,毒老头一马当先先,人还没到就先桀桀笑开了。 “狗币们,听说你们特地来找爷爷?爷爷来了!桀桀桀桀!” 第383章 颗粒全无 热闹和谐的营地登时气氛一变,肃杀四迸。 北襄士兵听到声音后立刻一手抽刀,一手把燃烧的篝火熄灭。 营地到处是营帐,若被对方借了火,损失就大了。 “哈哈哈,以为把火堆弄灭姑奶奶就没辙儿了?我有火折子,真要烧你们军营你们拦着得了吗?略略略!”小姑娘一个翻身出现在附近营帐顶端,单手叉腰,皮鞭甩了两下就俯身冲入迎上来的士兵。 苏家哥仨动作一分不慢,以三角阵势杀入敌营,三角中心的冰儿扔毒烟弹扔得飞起,一个方位没落。 毒老头仗着一身轻功登峰造极,在打杀声中如同青烟残影,所过之处哀嚎片片。 主帅营帐,闻人靖一身锦衣便袍缓步而出,负手站在营帐前。 刚才还和乐融融的军营,因为敌袭变得纷乱。 “是苏九霓那群人,果然来了!”飞云右手扣住腰间佩剑,没有冲过去帮忙。 身为侍卫,他的职责是护好主子安危,不管何时何地。 “来了七个……苏九霓不在。”闻人靖目光沉暗。 各处篝火熄灭后,整个营地光线骤暗,只有天上一轮上弦月洒下黯淡月光。 打斗中只见刀剑折射寒光,人影晃动,全然看不清人脸。 即便如此,闻人靖也判断出了来的是几人,又是哪几人。 “主子!”一听苏九霓没出现,飞云登时一凛,整颗心提到嗓子眼。 毒不侵都来了,苏九霓不可能不来。 她不在此处,那么必然是去干更重要的事情了! “慌什么,本王安全无虞。苏九霓应该是去找我北襄军粮草了,你立刻带人赶过去。粮草要是抢不回来,就一把火烧了,绝不能让她得手!”闻人靖沉声下令。 “飞云领命!王爷,您要小心!”飞云无法,只得领命离开,带了几十人马。 带多了也没用,跟苏九霓那种诡异的人交手,人带得越多折损也会越多。 他们只需将苏九霓的计划打破,不用跟她生死相搏。 等飞云离开后,闻人靖又召副将来听令。 传唤下去后却迟迟不见人来。 时间一点点流逝。 那边依旧打得如火如荼。 来的七人用的全是溜风筝的打法,能毒倒的毒倒,没倒下的就溜着,不让人近身。 毒老头这边则是没人敢近身,但是交道打得多了,敌方也渐渐琢磨出对付他的办法了。 一张柔韧渔网就是克制老毒物最好的武器。 于是这边的场面从一开始老毒物逮着士兵密集的地方钻,到老头被密集的士兵追着跑,气得各种辱骂又开始层出不穷。 小麦穗看到这阵仗气得柳眉倒竖,冲过去挥鞭子就抽,“不要脸!这么多人追我家老头,当姑奶奶是吃素的!老头,别玩了,去师兄那边!打不过就撤!” “放屁!谁说爷爷打不过了,爷爷是懒得跟他们一般见识!”老头气哼哼扔下一句,也知见好就收。 时间拖延得差不多了,是时候该撤了。 否则闻人靖亲自杀过来,他们真不是对手。 到时候他们就得被当成人质,那才真要命! 所以一开始他们就计划好了,打个就是个让敌人措手不及。 中间那个时间差满满的利用上,完了立马走人。 苏家哥仨瞅着老头跟小麦穗相继赶过来汇合,立刻从战圈抽身架起冰儿就走。 冰儿愣是没放过任何机会,临走还给最近的帐篷扔了个火折子。 另边厢飞云赶到粮草库时整个愣了。 粮草都在,一点没损失。 片刻后他脸色一变,“糟,中计了!王爷!” 主帅营帐里灯光亮着,闻人靖不在帐中,此刻正亲自带人赶往副将住处。 无人。 校尉营帐。 也无人。 骑兵营统领也不在。 步兵营、射手营…… 最后统计下来,北襄军凭空消失了八个人,全是各营统领、副将! 等飞云气喘吁吁赶来,看到王爷安然无恙时,还没来得及放松就被新消息打得懵了一头一脸。 “王爷是说,苏九霓一众此行的真正目的是来抓我们军营的领将?!” 随同而来有侥幸没被“消失”的其余将领,还有随行士兵。 四周燃着照明火把,油脂燃烧发出滋啦滋啦声响,黑烟汇聚时熏得人眼睛涨疼。 闻人靖闭上眼睛,牙关翕动,俊朗面容沉得滴水,教人不敢直视。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好一个苏九霓!好一个白彧!” 他闻人靖先玩了一招拿百姓祭刀,想迫袁尧就范。 苏九霓就还他一招拿北襄军营将士的命祭旗!看他要如何选择! 他的办法,最后反用到他身上了! 王爷周身煞气浓郁,周围无人敢吭声。 一时只有火把燃烧的声音,夜风拂来吹过火把,将火舌带得蹿出老长。 “粮草库情况如何?”良久,闻人靖才压下心头戾气及杀意,张开眼睛,侧眸看向后赶来的飞云。 飞云忙低头躬身,“回王爷,粮草库无碍!” 话音刚落,营地西南方向传来尖叫声。 “不、不见了?粮草呢!粮草怎么全没了!” “快,快去报告王爷!” “其他人随我来,立刻沿路追!上万粮草,他们纵然偷了也跑不了多远!” 飞云脸色登时变得煞白,连抬眸去看王爷一眼都不敢。 刚刚还好好的粮草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突然不见了! “王爷、属下回来时候特地嘱咐士兵好好看守!那里留了、留了上百人手把粮草库看得密不透风……这不可能啊……” 闻人靖眸光骤厉,一字一顿,“还愣着做什么?立刻过去查看情况!” 话虽如此,闻人靖心头却已经不抱希望。 粮草没了就是没了。 他们的人没能看住,也没能拦住。 甚至连粮草是什么时候被什么人用什么方式偷运走的都不知道。 这时候整个北襄军,似乎一下成了盲投苍蝇。 太过匪夷所思了。 一行人赶到西南方粮草库。 库门大开。 里头空空荡荡什么都没剩下,甚至摸着地皮都找不出一粒米来。 当真是颗粒全无。 第384章 望白探路摸错了地儿 北襄士兵不死心的又将整个库房里外搜了几遍,依旧一无所获。 对方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简直就跟撞鬼了似的。 飞云站在一侧,听着搜抽的士兵一遍一遍报告,瞳孔反复收缩,胸腔剧烈起伏。 期间他抬眸飞快看了眼王爷背影,男人站在他前方三步开外,背影冷硬紧绷,负于后背交握的手攥得极紧。 飞云低头,“是属下失职,还请王爷降罪!” “不是你失职,是对方手段太过神鬼莫测。”闻人靖闭了闭眼,松开不知何时攥紧的拳头,拂袖回营,“传令下去,不用搜了。命众将士今晚好好休息,养足精神明日备战。他们今晚不会再来了。” “是。” 主子没有怪罪,飞云心情并没有好多少。 明知道事情就是苏九霓做的。 可是对方没有留下半点证据,手脚干净又利落。 明日便是三日之期了,三日来他们千防万防防着苏九霓作怪,结果还是没防住。 如今事情超出他们预料,明日对峙时不知会是什么情景。 但是他心里已经有预感,这次北襄怕是要吃大亏。 …… 八人组满载而归。 逃出北襄军营后纵声大笑。 苏武兴奋激动劲儿到现在都没下去,冲到前头倒退着走,迫不及待说自己刚才的丰功伟绩,“甜宝,你跟望白刚才不在,没看到那个场面,看到了定吓着你!北襄大军两万众,当时冲过来追哥哥的起码得有三千个!黑压压一大片跟天上滚来的乌云似的啊!哈哈哈哥哥足下生风!他们愣是追不上,小爷溜着他们玩!” “啧,那团乌云追的是你一个吗?还有我跟老二和冰儿呢!冰儿虽然不会轻功,但是一点没拖累,烟雾弹丢出去倒下一波又一波,前头倒下的绊了后头来不及刹车的,我估摸咱亲自干掉的还没有他们自己踩掉压掉的多!”苏安单手负背,作出大哥风范,唯独翘上天的嘴角看起来没有说起来的稳重。 苏文挑眉斜他,下意识到嘴巴的抬杠还是给压了下去,冰儿年纪小人单纯,被夸了两句已经捧着脸傻笑了,他要是这时候吐槽,小姑娘得立马蔫,以为自己拖后腿,“冰儿准头确实厉害,还会算计方位,跟咱联手,威力翻了几番。” 小麦穗急的在旁边上蹿下跳,“还有我还有我!我也很威风的!你们看到了吗?当时追我的人多得数都数不清,我一鞭子抽出去能撂倒五六个!你们说这次回去,通缉令上该有我的名字了?” 众人愣了下,再次捧腹。 “臭丫头还惦记这着呢?”毒老头背着手,脚步颠儿颠儿,下巴往天上翘,“放心,这次回去以后,通缉令上肯定有你大名!” “真的?老头你别逗我开心昂?” “逗什么逗?你也太小看爷爷了,只要你继续跟着爷爷混,保你走到哪都招人恨又遭人嫌,桀桀桀!” “……” 笑声一阵接一阵,回浦滩一路上就没停过。 甜宝跟白彧慢悠悠走在后头,听大伙说说笑笑,脸上皆有浅淡笑意。 在他们后方还有一波人。 以望白为首,两手抱剑昂首挺胸,面无表情两眼幽幽。 八个铁人跟在他屁股后头低眉顺眼亦步亦趋,各自肩上扛着个昏迷的俘虏,像极了将军的小兵。 “咱跑的时候我看到很多火把朝西南方奔过去了……可惜不能待在那儿看热闹,闻人靖的脸色一定很好看哈哈哈!”小麦穗学着苏武倒退走,说完了自己的功绩开始八卦,“姐姐,你那边是不是也很热闹!” “不热闹,就是有点忙。”甜宝一本正经,“我跟望白先去了北襄伙房,随后去抓了几个俘虏,最后收的粮草。” 众人愣了下,不解,“怎么先去伙房了?去找吃的?” 随后又恍然,大赞,“知道了!你去收伙房熟食去了!甜宝,此举妙!” 甜宝无奈叹了声,“不是,望白探路摸错了地儿,摸到了对方伙房,抓回来的那把大米是从伙房米袋掏的。我抓了俘虏之后跟着对方赶去护粮草库的人才找到了正地儿。” 望白不知道有没有听懂,反正继续昂首挺胸。 众,“……” 众,“哈哈哈哈!” “望白你这次不、不靠谱、哈哈哈回去要、少吃两口香噗!还有白彧、今晚这么谦虚少言、你是吃了啥瘪给闷着了?快说出来,让我一次笑完,我不想赶场了哈哈哈肚子好疼!”苏武笑得腿软,已经要走不动道了。 白彧两手往后背一背,呵地冷笑了声,“本少爷吃瘪?我是怕说出来太打击你们,让你们多乐呵乐呵。” 毒老头抖肩相讥,“放!” 白彧,“我瞅你们得一手一脚的打才能引追兵,看着就累人,少爷不用这招。我直接把他们副将扛走了,立刻引来起码三分一的北襄兵,求着少爷把他们副将放下。” 青年故作矜持,“我算算啊,也就五六千人,跟追你们的总数加起来不算多。你们千万别羡慕,更别自卑,昂。” 周围沉默一瞬。 甜宝后退半步一脚把白彧踹到了前头。 早在前头等着的老小们立刻手脚并用,拳打脚踢。 谁个被揍的凄惨求饶声在幽静夜半传得老远,浦滩营地帐篷里睡着睡不着的全听到了。 营地瞬间沸腾,一盏盏烛火、一支支火把燃起,将营地照得通明。 大越兵将们全都冲出了营帐自发列阵夹道,迎凯旋的新兵。 “甜宝,白彧!毒老!苏家仨小子!小麦穗!冰儿!” “你们真去干大事去了?!这下能揭晓了?咱担心你们一个个的睡不着啊!” “有没有事?受没受伤?饿不饿渴不渴?伙房里还给你们温着晚饭热水,这就去给你们端来!” “咿?怎么多了那么多人?甜宝,你们怎么扛着人回来了?” “我他娘额喂!快看!被扛的几个里有两个穿的是北襄军铠甲!!” 轰地一声,本就沸腾的滚水像是被全部汇入大油锅,彻底炸开了。 甜宝他们把敌营的人掳过来了! 第385章 抓到细作 进营地前甜宝就让望白跟他的小兵回了空间,免得多生波澜。 俘虏是她跟师兄弟们提回来的。 八个俘虏在主帅营帐前一字排开横躺,四周是袁家军们轰彻夜空的喧哗。 断刀双手负背立于营帐前,视线掠过地上俘虏,最后落在几个刚刚回来的孩子身上,眼里是毫不遮掩的高兴及自豪。 这种感觉,比他亲自带兵打了胜仗更满足,更有成就感。 人人谈之色变的恶人地,走出来的这些孩子们,每一个都能顶天立地。 家国大义、大是大非面前,他们的立场从不会混淆。 什么时候,都让他为之骄傲。 “躺在第二位的那个老子认识!北襄鼎鼎有名的神射手!百步穿杨荣开义!”副将指着躺在第二顺位人事不省的瘦削男人,喜得眼睛发亮,“各国有名的武将我都做了标记,还特地认过他们的画像,上头就有荣开义,凭一把弓箭多次在阵前取过敌军首级!是各国严防的刺客!” 卢乐山在俘虏头顶踱步,停在最后一人处,摇头又咋舌,“这不是前两天才打过照面的北襄军副将吗?祝鸿志,他爹是北襄朝堂二品大员祝锦。啧啧啧,这次他要是回不去,饶是漠北王也不好交代啊。” 随着俘虏一一被认出来,袁家军的士气越发高涨。 围在断刀身边的几个将士早就脸笑开了花。 “了不得啊,英雄出少年!这种事换了咱去干都不一定能成功,甜宝他们出去打个转,嘿!全给带回来了!哈哈哈!” “我猜到了,我猜到了!我知道明儿咱该怎么做了哈哈哈哈!能不能喝酒?现在能不能喝酒?太激动了老子憋不住了!” “将军,今儿大家伙都高兴!看这样子一时半会怕是也没人睡得着,让咱找老柴领几坛酒,过过瘾压压劲儿行不行?” 断刀扭头看着身边一个个脸发光的同僚,笑着松口,“行,今晚让你们喝点,不过得有度,别喝醉了,明儿还有正事要干。” “将军放心!咱心里有数,绝对不会耽误事儿!兄弟们!去伙房拿酒!”吕能已经迫不及待了,吩咐人去拿酒,自己立刻跳到几个新兵身边,拽着他们一个不让走,“你们几个都过来!跟咱坐着唠唠嗑!说说今晚你们怎么干的大事儿,让军营里的兄弟们一块同乐!” 这话不正中几个老小下怀么? 毒老头跟小麦穗最踊跃响应,路上正好没说够,现在戏台子有人给他们搭起来了,那还不说个尽兴啊? 一老一小立刻登台,眉飞色舞唾沫横飞,苏家哥仨也没闲着,就连冰儿都被拉上台做了回戏搭子,当众表演了下自己扔东西的功夫。 今晚袁家军军营,头回出现大片篝火,兵将同乐,与远处北襄军营的气氛形成两极。 甜宝跟白彧没上台,俩坐在篝火旁津津有味听故事。 直到头顶上多了抹温 力道,她才抬起头,“断刀叔叔。” 断刀拍拍她跟白玉脑瓜,走到旁在两人身边坐下,“辛苦了” “不辛苦。”甜宝脑袋凑过去一点点,素手遮住半边嘴,声音放低了些,“我把他们的粮草也带回来了,回头悄悄放进我们的粮草仓。” 一旁白彧扬唇笑得有些恶劣,“我们去到那边才发现北襄军的伙食极好,本着此消彼长,最后一粒米没给他们留。两万人的口粮一下全没了,后院至少要一两月才能把新的粮草送到。在此之前不想手下的兵被饿死,漠北王恐怕得沿途征粮了。” 身边少女跟小伙,一个一本正经,一个喜形于色。 断刀唇角翘起,片刻后笑声冲出口腔,“干得好!” 看来他说的那句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甜宝跟白彧是记在心里了。 三日之期还没正式结束,漠北王就先吃了个大亏。 不管手段如何,对大越军、对袁家军来说,这就是个好消息。 对方上门寻衅,他们不可能替敌人心疼他们的兵。 刀剑无眼,战场无情。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 营地里的热闹持续了很久,若不是因着天亮后还要集合应敌,士兵们的热情怕是要延续的天亮。 天将破晓,鸣哨声准时响起。 昨儿睡晚了的士兵们没有一个迟到的,全员到齐聚集演练场点兵,精神抖擞。 晨时,太阳从东方地平线冒头,缓缓升起。 浦滩浅水河水流平缓温和,夜间凝结的露水与薄雾在阳光下一点点蒸发干净。 河边新长出的野草颜色比昨日更绿了些,被战马啃过的草茬子下面似又开始冒出新芽。 巳时,边境线沟渠两侧,两国大军再次集结对峙。 两军主帅于中线处聚头。 袁家军主帅骑于黑色骏马背上,将军铠甲在阳光下折射如鳞银光,盔帽下黑眸犀冷锐利,周身的冷硬铁血。 北襄军主帅跨着棕色战马,黑色劲装覆同色披风,威武霸气又尊贵,面容依旧深沉莫测,教人难以揣摩。 “漠北王,三日前袁家军说出的话,今日本将前来兑现。”晨间的风柔和,水声亦平缓,衬得袁将军说话的语调也多了两分松弛,“遗憾的是袁家军搜遍境内也没能找出王爷要寻的小贼。幸运的是,小贼虽没抓到,却抓到了潜入我大越边境意图作乱的细作。” 闻人靖静坐马背,利眸盯着断刀一言不发,洗耳恭听,不曾动容。 断刀笑笑,“三日前王爷对细作绝不姑息的做法,袁某是赞同的。既有人想在我大越境内作乱,为护家国安宁,袁某也不能枉纵奸恶。来人,把细作带出来,枭首以儆效尤!” 顿了下,他接着道,“待袁某处理了那些细作,关于‘交代’一事,再与王爷细说,商量出两全之法。我相信王爷跟袁某一样都希望边境和平、百姓不受战乱之苦。” 八个俘虏很快被押了上来,缚了双手堵了嘴巴,连脚上都戴着镣铐,被押上来的时候拼命挣扎,满脸愤怒兼不可置信之色。 第386章 闷声发大财 俘虏们的样子一看就是刚刚才醒来,完全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待想明白处境时已经被押着走到两军对峙的空地前,被迫着跪下,脖子上抵上了冰冷刀刃。 只待大越主帅一声令下,他们立马人头落地。 “唔!唔唔!”八人无一求饶,也无一人面露惶恐惊惧,任凭身后人怎么压迫,膝盖一次次弯曲又强撑着一次次站起,为将的风骨未有丢下一分。 只是几人目光落在闻人靖身上时,眼睛红了,嘴里唔唔有声。 不知想说什么。 似在留遗言。 似在告别。 断刀回头打了个手势,袁家军立刻停了动作,任由这些人笔直站着,不再迫他们下跪。 他们亦都敬血性汉子。 只是既为敌,也不会对敌人心软。 春日的风拂过脸颊带着凉,很温柔。 断刀在马背上静坐了片刻,对面棕色战马上的人始终未发一言。 他也不再多置一词,右手举起,缓缓落下。 袁家军的刀随着他手势举起,往下劈。 “住手。”沉默良久的漠北王终于开口,两个字既沉又厉。 袁家军挥刀的动作顿在半空,待主帅再次打出手势后退到一旁。 “袁将军,你赢了,我闻人靖再输一招。”闻人靖视线转到断刀脸上,缰绳在他手心压出印痕,他的语调却能依旧保持冷静平稳,“事情至此,你我也无需再兜圈子说暗话。我北襄八位将士,交予本王带走。八个小贼的事情本王不再追究。今日你我各自撤兵,今日之后如何,各出奇招各凭本事。赢了是真材实料,输了本王也无怨言!” “漠北王不愧是北襄上下拥护的信仰,如此,一言为定。他日若在战场再相见,输赢各凭本事,我袁尧绝不惧。” 两军主帅阵前交锋,气势旗鼓相当。 八个俘虏回到北襄阵营,漠北王亦没有食言,立刻领兵退去。 只在离开前,最后问了袁尧一句话,“他们在你军中?” “袁某不知王爷在说什么,我倒是也有一句话想王爷解惑,三日前你所杀的,当真是边关小镇无辜百姓?” “袁将军莫不自己去查?” 最后谁都没能从对方嘴里得到答案,有实则彼此已然心知肚明。 一场看着无解的战事就这么结束了。 北襄那边什么情况,有一样呢边境线拦着,袁家军这边难以得知实情。 但是袁家军是真的兵将同乐了整整一天。 老柴跟粮草官早上往粮草库交接当天需要的食材时发现,已经半空的仓库竟然被塞满了。 满得库门一开,里头堆挤的东西哗啦啦的往外溢出来。 在门前空地上滚了一地。 两人抬头往上看时,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连仓库顶盖似乎都被里头塞着的东西给顶出了缝隙来。 多出来的这些东西,米面粮油皆有,连小罐子的油盐酱醋都备齐了,还有熟食,以及蒸到一半没熟透的肉包子。 以及数百坛好酒。 老柴跟粮草官下意识把东西重新塞回仓库里,塞不下的放到备用仓。 总之谁都没往外大声嚷嚷,颇有种闷声发大财的默契。 不用想也知道这些东西是谁弄来的。 肯定是甜宝他们! 来处也必然是北襄军营无疑。 至于这么多东西究竟怎么弄来的,又是怎么悄无声息放到仓库里的,两人谁都没提。 有就是好事! 管他怎么弄来的! 得益的是袁家军啊! 将军这些个肉疙瘩,真他娘是肉疙瘩! 宝贝! 从今儿起也是他们的肉疙瘩了! 数百坛好酒最后经由老柴悄悄征询主帅意见,有生之年头一回豪气,大手一挥全部搬出来,让士兵们喝个尽兴! 不战而胜,高兴一回不过分,不奢侈! 苏武对酒这个东西馋了很久了,这次愣是顺了一坛过来,跟兄弟几个你一口我一口浅浅品尝。 “闻人靖这人也是个能屈能伸的,知道要吃亏了,竟然能降下身段及时止损。”苏安抿一口酒,努力撑着不让脸变形,“看来咱之后安稳日子要更少了,我敢打赌,他肯定会一直盯着咱们不放。” 苏文微笑,“那是自然的,他已经把我们当成对手了,你们说,这是幸运还是不幸运?” 苏武蹲到他面前捧着他的脸,正色劝诫,“老二,你要不还是回书院继续抄,外面太危险,弟弟替你承担!” 苏文一个字不想说,一脚把这货踹倒角落,“回去以后我得去问爹跟娘,我不信你跟我是一胞生的。” “小爷还不想叫你哥呢!同时生的凭什么我是弟你是哥啊!”苏武张牙舞爪扑回来。 旁边众人把开始打起来的兄弟俩一并赶了出去。 冰儿现在已经越来越习惯哥哥姐姐们一言不合就互掐的场面,在小麦穗怂恿下抿了一小口酒的小姑娘,脸颊已经红彤彤,笑起来样子更娇憨,“姐姐,春天啦,等天气再暖和一点点,冰儿给你孵小虫子!” 小麦穗也带了醉意,咯咯咯的笑,“冰儿,我跟你一块孵!嗝!等姐姐好了,我们三个再去闯荡江湖,一定要打遍天下无敌手!满天下都是我的通缉令!” 白彧托腮坐在一侧,桃花眼半眯,似醉未醉模样,面容精致眼神迷离,“通缉令……我跟甜宝的名字要排在一块,小师妹,你退后点。” “凭什么!我是第二个!” “你是最后一个。” “我第二个!” “以后我跟甜宝单独开一张通缉令,哈哈哈!” 甜宝没喝酒,面上有很浅的笑意,听着耳边热闹声,眉眼不自觉变得柔和。 这里的事情了了,他们也该离开了,还有别的事要做。 只是断刀叔叔得驻守在此处,再相见不知又是何年何月。 她偏头看向另一处。 老头跟断刀坐在另一边,老头手里抱茶壶,给断刀手里硬塞了一坛子酒,临别前的不舍一眼便能看得出来,只是老头嘴硬不说。 “孙子,你要守这儿就好好守,别等爷爷下回再来找不着人了。” “一会儿子一会孙子,你辈分乱按的毛病何时能改?” “爷爷乐意!不高兴了喊你龟孙子!” “龟孙子。” “……草你爷!” 第387章 北襄不用跳这次浑水 浦滩四周斑驳的绿渐渐连成片。 袁家军一营队伍末尾少了七道身影,伙房营也少了个老爱偷吃的老头。 营中氛围依旧,并没有因为少了几个人出现什么不同,只是士兵们操练前后聚在一处闲聊的话题变多了。 每每谈及那些有些匪夷所思的事情,士气便于无形中高涨。 边境线另一边驻扎的北襄军,也在甜宝等人离开后撤兵回朝。 因为粮草被偷,为了保证将士的伙食不断供,营中主将沿途征粮。 得益于百姓对漠北王的拥护及爱戴,供粮毫无怨言,解了北襄军燃眉之急。 跟苏九霓一行三次正面交锋皆吃了大亏,飞云心头耿耿于怀。 回程路上犹豫良久,还是不吐不快,“王爷,苏九霓等人这时候应该已经返程流放之地了……我们真的就这样算了?此间失利,消息恐怕已传到朝堂,属下担心有人背后趁势搅弄风雨。” 闻人靖神色淡然,“你是指皇上?皇上年纪尚轻,还未能体会本王苦心。这些年他心头压了诸多不满,容他背后做些小动作无伤大雅,本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让他消解消解。至于苏九霓等人……他们是已经察觉到一直被人牵着鼻子走,开始着手反击要打破局面了。想让本王从主动变被动,他们要做的应不止如此,还有后续。” 静默须臾,他再次启唇,“还是那句话,静观其变。寻常手段计谋对付不了对方的时候,说明对方能力超出我们预料许多,再往前扑只会继续吃亏,需谋定后动。本王不急。” 如棋盘对弈,最忌心浮气躁。 他等得起。 苏九霓跟他以往任何一个对手都不同,他从不曾小看她,如今正面交手后忌惮更甚。 跟这样拥有神鬼手段的人交手,想赢,必须沉得住气。 待找准时机再出手,务求一击毙命。 否则,输的定是他闻人靖。 大军仍在返皇城的路上,闻人靖坐在马上,抬头眺望四方。 四月春光媚,大道两旁时能看到延伸至天际的绿野,稻香怡人,山环水绕。 正值午时,田间依然有百姓在辛勤劳作,脸上洋溢笑容。 远远看到大道上的行军及旌旗,百姓们皆会远远躬身行礼,举止间尽是对行军的敬畏及崇拜爱戴。 闻人靖翘唇笑了笑。 执政者在其位谋其道,为国朝开拓盛世,让子民安居乐业,享生活富足。 也是以,才能得天下归心百姓拥戴。 他这一生的目标,便是为永保这番盛世升平景象。 胜不骄。 败认命。 断不碌碌无为。 北襄大军回到皇城时,六月。 闻人靖等待的后续也传回来了。 跟北襄西境线接壤的邻国东濮,其皇都宜绍大街惊现会遁地的人。 无数百姓亲眼所见,主街道铺陈的青石板被顶开,下方钻出个人来,被百姓尖叫声惊扰后,又重新遁地而逃。 诸国皇城皆布有各国探子及眼线,此事发生后,消息纷纷以最快速度传回己方国朝。 刚在蜀道一无所获的其余诸国顿时又起骚动,君主已经派使臣前往东濮。 “果然有后续。”下了早朝回到府邸,闻人靖即去了书房,坐在书桌后撑额轻笑,“苏九霓是要掀起诸国纷争,趁乱谋利啊。诸国一旦起乱,事情没有掰扯清楚前绝难平息,如此一来各国就没精力再去顾及他们,同时大越也能躲在纷乱之外,借机休生养息悄悄壮大国力。真是一箭数雕之策。” 飞云似有所悟,“王爷,苏九霓此举或许也有试探之意,试探九国中究竟是哪一国作出了魂兵。谁在此次纷争中不够积极,就会成为她怀疑的对象。” “北襄用不着跳这次浑水。”闻人靖挑眉,“在蜀道时本王为了蜀道完整归属权,自愿让步发话不争神兵。话既说了岂可出尔反尔?所以这次让其他八国去争,北襄置身之外,合情合理。她想探出魂兵出处,枉然。” “王爷英明!” “将计就计罢了。接下来外间诸事无需理会,加紧炮制魂兵。这次倒要多谢苏九霓送来的冥铁,呵呵呵!” …… 诸国纷乱再起,甜宝等人这时候已经在大越境内,刚刚登上益州码头。 晌午后的码头船来人往,热闹繁华。 从船上跳至码头,烟火气扑面而来。 一行挑了人最多的酒楼,也不去楼上包厢,就坐在大堂里,热闹,能听八卦。 小麦穗自打回大越后兴致就不怎么高,嘴巴一天天撅着能挂油桶,“姐姐,我都这么能打了,为什么九国愣是不肯把我加上去?我小麦穗名字不够好听还是我长得不够好看?” 毒不侵都有点同情她了,跟着唉声叹气语重心长,“那肯定都不是,说到底还是你生不逢时,没赶上好时候。跟着毒爷爷再多闯荡闯荡,别心急,以后你肯定也能跟咱一样,九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沿路因为小姑娘心情不好被蹂躏了个遍的苏家哥仨识趣不说话,只伏桌闷笑。 他们偷溜去东濮作乱,途中经过北襄、东濮数座城池,每次小麦穗都要冲到人家城墙悬榜处看一眼。 九国通缉令依旧挂在各国城门,上面大家伙的画像还给修过了,更符合他们现在年岁模样。 就是没有小麦穗跟冰儿。 接连打击后小姑娘直接被气蔫巴了。 甜宝心有不忍,压着想翘起的唇角故作认真,“可能是你没用过大名的原因,户籍查不到?” “……”小麦穗信了,支棱起来,“亲人们,以后在外头别喊我小名了,喊我大名,霍归荑!要大声的喊!” 冰儿在她旁侧,怀里揣着一直在孵的不渝茧不敢弯腰伏桌,怕把不渝压坏了,坐得直挺挺的,闻言第一个响应,真的很大声,“霍归荑!” 引来大堂里全民瞩目。 六人之众,“噗!噗嗤!” 小麦穗:……-- 第388章 禹州再大的水也冲不到他们身上,放心 大越新帝登基继位后,贴在大越境内的九国通缉令一张不留全部撤掉了。 如今三年过去,除了鸟窝头万年不变的毒不侵,其余人五官皆有了细微变化,气质也与三年前有了区别,加上同行又多了两个小姑娘,百姓乍见他们几乎不会跟通缉令联系起来。 短暂注目后,大堂的食客们便收回目光,继续吃饭闲聊。 有人的地方就有八卦听,人越多八卦越多。 这样听来的八卦跟从望鹊楼那儿拿到的信息感觉完全不同,所以甜宝一行每每上岸都会找人多的地方坐一坐,听八卦品闲暇。 很快几人就从食客们口中听到了东濮。 “有人说在宜绍城钻地的是神兵!一身都是铁造的,不仅刀枪不入,而且武艺高强聪明的得跟活人似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可惜咱没能亲眼看见……铁造的武功高手,天下奇闻啊!” “我刚听到这消息的时候只觉得荒唐,想着定是哪里以讹传讹,最后把人给传玄乎了。后来又听亲戚说这事儿是真真的!” “嗐!我到现在还不敢相信呢,天底下哪有如此神奇的事情?但是不信又说不过去,如果事儿不是真的,南桑、大融、陵江、伤邶诸国怎么一窝蜂冲进东濮去了?肯定是冲着利益去的呀!” 甜宝听得津津有味。 事情虽然是自己参与干的,但是从旁人嘴里听来依旧觉着有意思。 “你喜欢听八卦故事这点,自小到大没变。”耳边是白彧揶揄笑声。 甜宝瞥他一眼,“你喜欢到我这儿找揍,也是自小到大没变。” 把青年噎得嘴角抽抽。 其余人幸灾乐祸。 “这个是真冤枉,少爷怎么可能喜欢找揍?”白彧正色下来,觉得很有必要替自己一再澄清顺便伸冤,“甜宝,来,咱说道说道,就说当初第一回见面。我当时要知道你这么能打,我肯定不拿橘子皮逗你。” 毒不侵乐了,抓着机会补刀,“放屁!甜宝呼你一巴掌也没见着你罢休,白家高手把老头从两极坊追到东城门!当时爷爷身上挂着四个娃呢!得亏练出来的两条飞毛腿,不然爷爷得在风云城趴下!臭小子!” 一句话勾起苏家哥仨回忆,再次笑作一团,“毒爷爷当时眼泪都要出来了哈哈哈!回家就把咱四个撂下了!” “还跟断刀叔叔告状来着,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两天时间白彧被甜宝揍哭三回!那时候我年纪也小没见过大世面,看到贵气小公子带着人浩浩荡荡的找上门来,最后咧嘴哭着回家,我人都懵了哈哈哈!” 小麦穗跟冰儿双双瞪圆了眼,对白彧投以嫌弃及同情。 白彧,“……” 草。 他那时候其实真的没有坏心思,就是看到长得那么好看的小娃娃,想逗逗她,让她哇哇哭两嗓子……他对天发誓,他只是想跟甜宝玩。 “诸位,口下留情。”白彧拱手讨饶,可怜巴巴转移话题,“事儿早翻篇了昂,说回东濮行不行。” 甜宝嘴角弯了下,没继续为难他,“东濮在蜀道对大融落井下石,这次宜绍乍现神兵,任凭东濮怎么解释,在有同盟共同声讨的情况下,大融肯定会抓着东濮不放,让它百口莫辩。跟当初制定的计划一样,第一块狗骨头,我们已经挖出来了。” “可惜让北襄逃过一劫,没能把它一块踹进浑水。” “漠北王老谋深算,应该猜到神兵在我这儿了,所以他不会让北襄去凑那个热闹。不过无妨,他一只獠牙已经露出来了,漠北王在神兵跟冥铁之间选择了冥铁。” 白彧挑眉,桃花眼漾开笑波,“他应该知道冥铁的真正用途,铁人背后的人很可能就是他。” 两人跟唱双簧似的,其余人坐在旁边表情木然,压根就没他们插嘴的份。 好容易等两人停下来了,小麦穗把脑袋怼到两人面前,免得他们看不见她,“姐姐,望白不会真是神兵?神兵到底是啥东西?” 木然的几人表情乍亮,一路玩玩闹闹,他们竟然忘了问最关键的问题。 毒不侵搓手手,“老头从百晓风那儿听到过三言两语,神兵好像是不知道哪朝哪代留下来的宝藏,听说是墨家打造出来的绝世机关!” 苏安也好奇得紧,“若真是如此,神兵应该不止一个才对,假设望白真是神兵,他为何会落单?” 众人面面相觑,刚刚打开的话题就在这卡住说不下去了。 片刻后苏安挨了四五拳。 几人聊这些的时候皆把嗓子压得低低的,留意着没让旁人听了去,这时旁边的八卦再次飘了过来。 “……幸亏益州跟禹州不接靠,不然大水可能要冲到咱这儿来了,象州那边就有不少州、镇受了波及,惨着呢。” “天灾人祸始料未及,禹州的今明两年难过喽,不知道朝廷会不会及时派人来救济,唉。” “可不难过么?现在已经九月,眼看再过一阵子稻子就能收割了,只差了个几天,这可好,大水一来全冲没了。” 甜宝眉头皱了下。 苏安苏文苏武脸色已经变了。 苏武立刻跟隔壁饭桌的食客打听,“大叔,禹州发生啥事了?啥大水冲稻子?” 食客扭过头来,微讶道,“这么大的事情你们还不知道?是远地儿过来的生客?唉,禹州发秋洪了,就在前几天,可大的洪水,淹了好多村子镇子!那边官府现在还没发出公文,具体情况咋样我们也不知道,只听从那边回来的人提的,大片大片稻田毁了,大水冲毁了很多房屋,还死了不少人。啧,老百姓最怕就是天灾啊。” 苏武道了句多谢,坐回位置上后很是沉默。 小麦穗跟冰儿莫名所以。 毒老头倒是已经反应过来了,“咋,禹州是你们老家?” 苏安苏文皆嗯了声。 “嗨,我还当什么大事呢让你们一个两个这般表情,你们爷奶爹娘都在流放地,禹州再大的洪水也冲不到他们身上,放心放心!” 第389章 外公外婆 老头大咧咧,没往别处想,依旧乐呵呵的。 白彧偏头看唇角微抿的少女,轻问,“甜宝,你们是不是还有亲人在禹州?” 甜宝点头,“有的,我娘跟二婶的亲人,还有大槐村。我们家流放的时候,他们都给我家送过东西。” 记忆虽然久远了些,但是甜宝不曾遗忘。 虽然那点记忆在整个记忆海里细细碎碎,少得可怜。 但是谁曾给过苏家善意,她皆放在心里。 老头跟小麦穗这才恍然。 “益州旁边就是象州,过了象州就能到达禹州,不远。要是心里惦记,让苏安绕道过去看看情况就是了,多大点事儿?愁压身,坐在这里也解决不了事儿不是。”毒不侵不知道苏家有啥亲戚、乡邻的,知道也不会放在心上,他又不认识。 但是宝跟仨小子发愁呢。 作为这里唯一的长辈,老头深以为自己得靠点谱,“赶紧吃饭,吃完了出发!不急不急,咱时间多着呢!” 小麦穗听罢了,无语扶额。 冰儿悄悄拉了下老头衣袖,低声道,“毒爷爷,咱时间多,可是被水冲的人时间不多呀,嘘。” 老头虎着脸拍拍冰儿脑瓜,“知道!爷爷有脑子的!嘘!” 扶额的人一瞬又多了五个。 …… 大槐村位于禹州与象州交界处。 只要从益州码头绕个道,穿行象州后到达两州交界驿站,那里就有个小码头可以泊船。 甜宝当时还小,对那边的地形及路况全无概念,苏家三个小子也没好到哪里去。 最后苏文苏武把挑子一撂,让苏安自己想办法,船是苏安掌舵。 得亏十二码头老舵手们足够靠谱,一行十日后抵达正确地点。 交界驿站。 当年在苏安哥仨眼里高贵得不得了的地方,这时候遥遥再看,已不是那么高贵不可攀。 虽是官方驿站,但是修建得并不豪华,不过在普通百姓眼里看来不得了罢了。 许是年代久远又没有正经修缮,整个驿馆看起来风霜仆仆,外观已显破旧。 下船登岸后,所见处处泥泞,岸边野草还维持着被大水冲刷后的倒伏状态。 沿着泥泞小路往上走,行过一段缓坡便是驿站了。 苏安苏文苏武三个打头在前面走,视线扫过驿站前树林时,脑子里还能浮出曾经场景。 苏安指着林前野草杂乱倒塌的小空地,笑笑道,“我记得咱一家子赶路间隙就是在那儿暂时歇脚的,因为流放犯的身份,根本没敢靠近驿站。” 苏文也记得,“亏得咱在这儿坐了会,姑姑这才能赶上咱,要不真不知道还能不能相见。还有魏离,我们跟他初次见面也是在这里,他娘亲替我们家解过围。” 苏武加快了脚步往驿站冲,“我去看看当年那个狗眼看人低的小官吏还在不在,过了这么久,他得有五十来岁了?” “苏武,办正事,先买马。”白彧在后头叮嘱了句,“要是没有早点出来说,让毒爷爷跟小麦、跟霍归荑去抢去!” 略显沉闷的氛围硬生生被他打破。 毒不侵一抖擞,也不往别处看了,三角眼溜溜的开始往驿站各处瞄,找马。 小麦穗志气足,任何能让她留下大名的事情她都不会错过。 甜宝叹气,拍拍她,“不用拎鞭子,在大越干活没用,上不了榜。” 小麦穗,“……” 冰儿可同情好姐妹了。 苏武再从驿站出来时满脸遗憾,“那人多年前就不在这儿了,可惜。不过马买着了。” 说完又低声嘟囔了句,“要是阿爷阿奶他们在这儿,该要近乡情怯了。” 他性子已经算得大咧咧,饶是这般,饶是对大槐村及外公外婆的记忆少得可怜,走到这里依旧有种莫名的亲切感,让人五味杂陈。 或许这便是老人总希望落叶归根的原因。 心里压着事,一行拿到马匹后没有多逗留,立刻策马而行。 离了驿站,越近禹州,对洪水过境后的感受越真实。 洪水并未完全退去,沿途道路两侧依旧水茫茫,只见浑浊狼藉,不见稻田。 经过村庄时,是大片大片被水冲垮的房屋,屋子倒塌后满地的土石混在水中,还有断掉的木梁横亘。 后半段路程更让人心情沉重,路道上越来越多被大水冲出来的锅瓦瓢盆、脏污成团的衣物、不知是谁在水中挣扎时蹭掉的破洞黑布鞋。 空中飘来的呜咽及悲鸣,也越来越真切,越来越刺人耳膜。 苏安苏文苏武及后一路,几乎没说过一句话。 直到又一个泡在水中的村落出现眼前,里头水深,已经不适合马继续行走。 苏安翻身下马,淌着没过小腿的污水闷头就往村子里冲,“这里是刘家村,我外公外婆他们住这儿!小时候我跟爹娘回来过很多次!二弟三弟,你们继续沿路往右走,何家村在那个方向,晚上在大槐村汇合!” 苏文苏武也不多言,往何家村方向跑。 家里人的外亲都是宁水镇人,各个村子之间离得并不是很远。 过了刘家村、何家村之后再行个十里左右才能到大槐村,他们只需沿路找人,不用跑太远。 小麦穗看看两个方向,担心那边只有两兄弟,要是需人帮忙找不着帮手,跟诸人交代了声就跟了过去,“姐姐,我去那边帮忙,晚上见!” 兵分两头。 甜宝也紧跟在两个哥哥身后,走过一座座破败民宅。 洪水过后,被水淹过的土围墙全变成深色,墙体被冲得极不平整,塌的已经塌了,没塌的随时有塌掉的危险。 各个院子里有活人的,无不能听闻哭声。 男女老少或蹲在廊檐下、或坐在积水的堂屋里拍腿抹泪。 “那里!我记得外婆家在村子靠里的上坡路旁,院子门前有土沟,还有石板搭的门桥!”前方就是上坡路,苏安脸上露出喜色,顾不上半身湿透,拔腿往那座院儿跑,“外公!外婆!大舅!我是小安!” 甜宝下意识跟着他跑,鞋里灌了水,一踩一个响。 许是因为这处地势高些,破旧小院里难得没有大片积水。 冲到门口往里瞧,便能瞧见木然坐在廊檐下的老人,身形佝偻表情空洞。 听到声音茫然扭过头来,苍白的脸一点生气没有。 第390章 穷人面对现实,只能弯腰低头 破旧狼藉的民家院,围墙半坍塌,竹木搭的灶房已经被洪水冲没了。 院里积水虽然不多,但处处坑洼泥泞,让人无法下脚。 坐在堂屋廊檐下的老汉穿着补丁叠补丁的灰旧短打,面容苍老满头鹤发,皱纹沟壑盛满酸楚沧桑,形若枯槁。 他赤足坐在那儿,呆呆看着这边,看着闯进来的陌生人,缓不过神。 院外当先冲进来的青年高大俊朗,湛蓝长袍被水打湿了黏在身上,因走得太急发丝微乱,便是这般狼狈也无损他英挺气质。 是衣食无忧亲人和乐的人家才能养出的气质。 青年身后紧跟走进来的俩小姑娘,一个冰肌玉骨清冷绝丽,一个眼神淡淡的便能予人极强压迫感,亦非大户人家不能有。一个妍秀娇俏眼眸澄澈,浑身上下自然散着亲和,也是个极好的孩子。 还有白衫青年,俊得能入画,看着最是贵气,他走进来,破落的院子便似被扣上了寒碜贵客的罪名。 最后走进来的老头儿倒跟这狼藉小院儿相得益彰…… 老汉浑浊眼睛动了动,颤巍巍站起来,下意识两手在裤腿搓了搓,张嘴想说点什么,可喉咙被苦楚压得太久了,竟发不出声音来,只挤出一声嘶哑至极的啊声。 啊声出口后,老汉定定望着面前青年,眼圈便红了。 堂屋里同时传出动静,白发苍苍的老妇人踉跄蹒跚冲出来,干枯变形的手紧紧扒拉门框撑住身体,未语泪先流,“孩子……你、你刚才喊的是什么?” “外公,外婆。”苏安凝着一双老人,放轻步子走向他们,眼尾也晕开了红,哽咽,“我是小安,苏安。我娘是刘月兰,我爹是苏江。十六年前被流放的大槐村苏家……你们还记得吗?” 老妇人苍老眼眸渐渐睁大,嘴角反复蠕动,盈眶的眼泪汹涌坠下,再控制不住蹲下嚎啕大哭,“小安……你是小安?!是大江跟月兰的孩子……是我的外孙,是我的外孙小安啊?” 刘老汉呼吸变得急促,眼睛越发红,死死盯着走到跟前的青年,举起手想抚一抚他的脸,手至半空又僵着收回。 他的手长年劳作不好看,指甲缝里的黑色抠都抠不干净。 不能寒碜了孩子。 刘老汉挤出笑容,眼泪扑簌簌,铺满脸上皱纹,他拼命点头,嗓音干涩沙哑,“小安,小安,啊……小安哪,真是你?好、我、外公、好!” 苏安弯腰,用力将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老人抱住。 老人很瘦,衣衫单薄,后背凸出的肩胛骨胳痛他的手。 刘老汉强压在喉间的呜咽因这一抱,终无法压抑,冲出了口腔。 脏污泥泞的小院里充斥哭声,释放心底深埋多年的悲痛与担忧,牵挂与思念。 即便很多年不见,也未曾断了牵绊,一旦相见,情感依旧浓郁汹涌自然流露,这便是亲缘。 甜宝站在后方静静看着这一幕,没有走上前,清瘦背影挺直,有些僵硬,及一丝不可察觉的无所适从。 她知道这些也是她的亲人。 只是她的性情做不到像哥哥那么外放,她心里的波动也没有哥哥那么浓。 站在这里,明知道对方也是她的亲人,她该说点什么做点什么,可是她做不出来。 有那么一瞬,她竟有点厌弃这样的自己。 短暂迷惘间,肩头一暖,白衫青年站到了她身侧。 他侧头垂眸,静静看着她没说话,可是眼神很软,透着包容与疼惜。 他在无声与她说,“你很好。” 甜宝微微抬头,看着那双眼睛,心头凝起的酸涩自厌似被温暖泉水冲走,僵硬背脊渐渐松了下来。 一道瘦小身板从一旁掠过,奔到前头给了苏安一锅贴,怒骂,“臭小子,光顾自己一个人在这儿哭,还有甜宝呢!你倒是带她过来一块哭啊!什么脑子!” 亲人重逢的酸楚氛围滞了滞,莫名就变了味。 苏安嘴角抽动两下,随后自己给自己脑袋也盖了个锅贴,立刻把妹妹拉了过来,“外公外婆,这是甜宝,我妹妹!大名苏九霓,你们还没见过她呢。甜宝,喊人。” 甜宝启唇,嗓音清亮柔和,“外公,外婆。” 当年家中被流放,外家人来送行的是大舅二舅,外公外婆因身体不好没来。 今日是她第一次见两位老人家,但是从他们身上她能找到娘亲的影子,所以即便第一次见,也觉亲切。 两位老人视线立刻汇聚过来落在她脸上。 随后开启了又一轮啕哭。 …… 坐进堂屋里已是一刻后。 堂屋里不比外头干净多少,地面泡过水后一脚下去就是一个泥印子。 刘家老夫妻给孩子们及客人请坐的时候脸色皆是讪讪的,拘谨不安,怕被嫌弃。 他们家能拿出来给人坐的凳子都是从水里捞出来的,泡水又阴干后,凳子缝隙里还有糊着没刷掉的干泥巴。 他们自己坐不觉有啥,拿来出给外孙外孙女坐,就觉得埋汰。 好在随同来的三位客人竟也大大咧咧,自己从墙边拉了凳子过来就坐,丝毫没有嫌弃。 刘老婆子屋里外团团转,想给孩子及客人们拿点吃的喝的,最后发现能拿得出手的竟然只有一壶凉白水。 “外婆,不忙,先坐下我们说说话,我跟甜宝听到禹州发大水后担心你们的情况,一路奔了过来,幸亏看到你们安好。”苏安把老婆子拉着坐在自己身边,环顾了一圈,“怎么没看见大舅二舅?他们……可也都安好?” 刘老汉忙点头,孩子能记着外家人,教人欣慰哩,“他们都好,家里人都没事儿,这会子你大舅二舅他们都去镇上领救济粮去了,得到下晌才能回来。” 顿了下,老汉眼角又溢出水光,“自打你们去了流放地,我们心里一直记挂着你们,三年前皇上大赦天下,当时家里可激动,等着盼着以为你们会回来,结果等了半年也没个音信…… 后来实在遭不住,担心你们在那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你大舅二舅揣上打短工攒的钱,家里又卖了点粮添上做盘缠,跟大香弟弟一道,三人奔去了雍州边城,去找你们去。” 闻言,苏安跟甜宝心头皆讶,“去边城找我们了?” 他们根本不知道。 苏老婆子苦笑,“去了,人到了边城,哪成想压根进不了你们流放的地方,守城门的卫兵说流放地戒严,不许生人随意出入。你们仨舅舅在那里磨了两天,最后没得法,只能作罢回家来。” 老妇人没说,穷苦人家经年累月攒下的银钱并不多,刘家大舅二舅跟何家小舅子,三个大老爷们为了省盘缠一路省吃俭用,硬生生靠两条腿走去的边城,磨破的草鞋都能兜一背篓。 到边城的时候盘缠已经剩不多了,后来三个人怎么回来的,路上又吃了多少苦都没给家里人说,只是一来一回近半年时间,乍见的时候,仨都瘦得脱了相。 家里人险些没能认出来。 那是他们两家外家人唯一一次去雍州,之后便没再去过。 去不起了。 穷人面对现实,只能弯腰低头。 第391章 毒爷爷救命啊! 苏安五味杂陈。 没想到当中还有这一遭。 当年家中流放,为了不拖累外家人,娘亲便没往家中递过信。 到后来天下大赦,他们得以赦免恢复良籍,又因着九国通缉令的事儿,最终还是没跟外家联系。 他没想到大舅二舅他们会寻去边城想探望他们。 长辈说话的时候,甜宝多数安静,但脑子里也随之浮出两张面孔来。 两张脸都跟娘有三两分相似,一个五官更粗犷些,一个则看着更腼腆。 彼时她不过刚满月,大舅二舅凑到襁褓前看过她一眼。 转眼过去十多年,他们如今跟爹娘一样,也是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了。 “你们大舅家三个孩子,二舅家两个,年纪都跟你们差不多,只剩下最小的两个还没成亲。你们既然回来了可不兴那么快走,多待一段时间。” “前两天听说镇上开始发放赈灾粮,他们两家一大早就赶去了镇上,咱再坐会他们就回来了。等拿了粮食回来,外婆给你们做好吃的。” “可惜咱自家种的东西全被冲没了,稻子没了,菜园里的菜也都泡烂了……不知道官府那边到底有没有个什么章程。好在是咱家人没事,齐齐整整,村里有好些户人家都死了人哩……” 刘老婆子絮絮叨叨,因为太过激动显得有些语无伦次,似怕话说少了会冷场,“来,你们给外公外婆说说,你们在那边这么些年都是咋过的?刚去那边的时候很苦?是不是受了好多委屈,受人欺负了?天下大赦那时候你们咋一个不会来呀?现在家里在哪儿安家立户?你们爷奶身体还好吗?你们爹娘呢?” 提起女儿,老妇人又开始抹泪,刘老汉则笑中带泪,“这老婆子恁是爱唠叨,看两个孩子的模样气质跟咱就不一样,后来肯定都安稳下来了,安稳了就好啊。” 老百姓平平淡淡的日子,没有多大多高盼头,只要能吃饱穿暖,日子安安稳稳的,就是最好的事。 苏安跟甜宝同老人交谈间,白彧在毒老头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就悄悄退了出去。 刘家老两口只是全副注意力都在外孙外孙女身上,一时竟没有注意到客人离开。 只两相说话间隙,甜宝偏头朝外看了眼,村口有隐隐马蹄声远去。 时间一点点流逝,天色逐渐开始灰暗。 去了镇上的人迟迟没见回来,刘家老两口开始心焦,频频扭头往院子外看。 “毒爷爷!毒爷爷!”申时末,院外突然传来急喊声。 一听就知道是苏武。 毒不侵在昏昏欲睡中乍然惊醒,慢悠悠走到出堂屋朝外瞅,“在呢在呢,甭叫魂,啥事儿?” “毒爷爷,我外公外婆病得不行了,说是得了疫病,我想把他们带来给您看看,他们怕病传染愣是不肯跟我来,您快跟我去瞅瞅去,救命啊毒爷爷!”苏武是飞进来的,太焦急了,落地跟刘家老两口问了个好,扛起毒老头就走。 把老头气得脸发绿。 他毒不侵轻功冠绝天下,要人扛? 老头铁拳砸在鲁莽小子背上,“带路就成扛什么扛,爷爷是腿断了咋滴?你扛着我飞得更慢!” 一老一少背影转瞬消失在小破院,远远还能听到老头儿骂咧咧声。 堂屋里说话声静止。 刘家老两口齐齐瞪着人影消失处,嘴巴张得老圆。 他们看到会武功的人了。 “小安,甜宝,刚才那小伙子是?”刘老汉抖索着问。 苏安笑道,“那是我二叔的小儿子,外公外婆以前上我家的时候见过的,苏武。” “他咋会武咧?” “我跟甜宝也会啊,苏武的功夫在咱家只能排第六。” “……” 甜宝嘴角弯了下,忍俊不禁。 外公外婆这时候的表情,跟爷奶当初发现师娘会飞的表情几乎一模一样。 当年她跟爹初闯风云城回来,爷奶揍完她爹后,晚上说起这个事儿自然而然说道师娘竟然会飞,也是这般瞪眼了眼睛,惊讶得不得了。 像看到什么稀奇似的。 刘家老两口瞪圆的眼睛缓缓恢复原状,片刻后又继续瞪园,反反复复,目光落在外孙及外孙女身上,好久说不出话。 苏家被流放后,他们想过无数流放后在苏家在苦寒之地会过什么苦日子,得受多少困难委屈。 就是没想过经年重逢,外孙们竟然学了武功。 刚才他们亲眼看着苏二家小子飞来飞去的,那么厉害还只排第六? “第六?你们家里添了弟弟妹妹啦?”老人齐声发问,开心又遗憾,新添的娃儿可能是苏二家的。 不然这会肯定跟小安、甜宝在一块,来看他们哩。 苏安噗的一声,闷笑开来。 冰儿不明所以,坐看看又看看,跟着咧嘴傻笑。 “外公外婆,家里没添弟弟妹妹,还是四个。我们在流放之地拜了师父,同门师兄弟一共六人,三哥是同门里武功最差的。”甜宝浅笑解释。 老妇人老头儿更稀奇了,“那你跟小安排第几呀?” 苏安指着自己,“我排第四。” 又指向甜宝,“妹妹第一。” 老两口,“……” 乐了。 愁着苦着这么久,第一次笑得这么开怀。 第392章 治病救人 堂屋里笑声将院子上空阴霾暂时冲散。 老两口笑了好一会,才双双站起来,带着三个孩子往外走,“走,得到何家看看去,洪水过后各家都是事儿,何家那边什么情况我们没及打听,没想到……得去看看才成,小武急成那个样儿,何家老两口怕是严重了。” 苏安把老两口拦下,“外公外婆,我跟甜宝、冰儿过去看看,你们在家里待着,免得大舅二舅他们回来见不到你们得焦急。晚上我们过来。” 外公外婆身体其实都不太好,两人都是六十多的年岁,看起来却恍如八十老翁,头发早早就全白了,瘦弱得紧。 尤其是冬天,病态更严重。 所以那年冬天,老两口没能去亲自送行。 安抚了老两口,三人先行离开赶往何家村。 甜宝在村口的位置折返回去了一趟,交给老两口一个大包裹,只说路上带着没吃完的吃食。 待外孙女飞着离开,老两口又震惊了须臾后,才把需两手合抱才能抱住的大包裹打开。 全是吃食。 米面齐全,油盐皆备。 还有晒干的菜干,以及风干的兔肉,好几个新鲜水灵的水果。 老两口看着这些东西很久没说话,最后抬头相视,眼里都有泪花。 苏家家风素来极好,女儿嫁对了人,两个孩子都被教养得很好。 家里确实什么吃的都没有了,不然他们不至于让孩子及客人干巴巴在哪儿坐着什么都不拿出来招待。 是拿不出来。 另边厢,甜宝带着冰儿,跟在大哥身后直往何家村。 沿途皆是悲鸿哀鸣。 禹州边境这一带皆穷苦,一场洪水让本就穷苦的人家更是雪上加霜,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者处处皆是。 苏安小时候到过何家玩耍,跟二叔二婶及两个弟弟一块来的,勉强认得路,实在不记得路怎么走了找人问一问。 磕磕绊绊赶到,还没进门就听到院里呜呜哭声。 院里廊檐下或坐或蹲着一排人。 男女老少皆有。 苏安跟苏文、小麦穗此时都守在主屋旁侧一个类似柴房的屋子前,皱眉心焦。 柴房门关着,只留了一条缝隙,毒老头应是已经进去帮忙诊断了。 蹲在廊檐下年纪最长的汉子一巴掌一巴掌往自个脸上扇,满脸都是泪,神情既悲又愧。 四十来岁的年纪,粗布灰衣,身形瘦削,苏安认出这便是何家小舅了。 何家老两口膝下只有一儿一女,人丁不多。 何家小舅旁边一个中年妇人,两个十九二十岁左右青年,一个年轻妇人,以及一个尚在蹒跚学步的男娃,皆啼哭抹泪。 “我不是人!我不是人啊!爹娘病成这样都怪我,是我没照顾好他们!” “孩他爹,别打了,别打了呜呜呜!怨我,这事儿怨我成不成?” 大人哭,孩子被吓着,便哭得更厉害。 甜宝眉头皱了下,先往柴房走,没在门前停下脚步,径直推门而入,进去后又反手将门掩上。 “二弟,三弟,两位老人情况如何?”苏安走到苏文苏武旁边,低声问。 苏文摇摇头,“毒爷爷刚进去一会。我外公外婆有感身子不适后,两人就搬去了柴房,闭门没再出来,担心出来了会把病过给其他人。” 苏武被哭声闹得烦躁,登登登走过去拍他小舅肩膀,“舅,外公外婆正在诊治呢你安静点,再这样又抽又哭的把毒爷爷吓着,他一个不高兴就不给治了!” 何小舅立刻僵住,没敢再继续扇自己,顶着一张猪头脸眼泪嗒,“小武,小武啊,让毒大夫一定帮忙治啊!要小舅咋都行,啊?” 瞅着那张跟亲娘几乎一个模子印出来的脸,苏武莫名像在看另一个自己,他要是没去流放地,没学武没闯江湖,今天他可能就跟小舅一样,是个憨得不行的庄稼汉。 小舅这性子跟亲娘也如出一撤。 遗传简直太惊人了。 “放心,毒爷爷医术很好,定会有办法治好外公外婆的。”苏武难得沉稳安慰了句。 即便心里没底,话也得说得稳,才能安这一大家子慌得乱了分寸的人。 “何小舅,你们怎么全在家里待着?”苏安这时候也走了过来,在肿脸汉子身边蹲下,“我大舅二舅他们都去镇上领粮去了,你们不领粮啊?” 何小舅又想哭了,“孩他爷奶病成这样,我急得脑子都转不动了,哪里还想得到去领粮。” 顿了下,小舅又面露茫然,“你是谁?” “……” 天色暗下来了,柴房里光线更暗。 甜宝假装从腰间荷包里摸出根蜡烛点上,这才有了点亮光。 这里确是个柴房,有幸没被冲垮,地上到处湿哒哒的。 在乱七八糟堆放的木柴前空地上铺了一层陈年稻杆隔掉湿气,两个老人就这么躺在上头。 黯淡烛火下,两人形销骨立瘦得惊人,眼眶凹陷下去极深,眼睛闭着的时候都有些骇人。 脸色是极不正常的青灰色,嘴唇灰白,已经带上死气。 毒不侵蹲在稻杆前给两人一一探脉,眉毛中间压出川字。 “毒爷爷,如何?”甜宝问。 “癔症,应该是被洪水里淹死的家禽传染的,能治,不过要耗挺长时间才能恢复过来。”毒不侵道。 甜宝嗯了声,“你说方子,我配药。” 一老一少配合默契。 毒不侵也不二话,开口就是一串药材,好药就占了方子三分一,一点没节省。 得亏他和甜宝这次都来了,要不然何家老两口最多三两日就得换阴间住,唉。 年纪大了心软许多,治病救人就治病救人。 以后压榨苏文苏武俩小子,多孝顺他点,哼。 药材配好,捶成药汁给老两口喂下,期间昏睡的两人一直没醒来。 甜宝跟老头走出柴房的时候,外面已经彻底天黑了。 甜宝下意识往院子扫了眼,没瞧见那道白色身影。 白彧不知道去干什么了,还没回来。 第393章 你给长京递信息了 两人一走出柴房,廊檐下蹲着的人立刻呼啦啦涌了过来。 “毒大夫!神医!我爹娘如何?能、能治好吗?”最快冲过来的汉子嗓音发抖。 天色已入夜,即便昏暗光线里,也能勉强看清汉子肿胀的脸颊以及一双哭肿的眼睛。 毒不侵瞥了他一眼,慢悠悠的,“老头出马岂有治不好的病?要是治不好的我压根不诊。” 说完老头话锋一转,“要用不少好药材,至少得喝一个月药,诊金不能少,可愿付?” 何小舅子登时喜不自胜,毫不犹豫,“付!我付!毒大夫,砸锅卖铁我也会把诊金凑上!求您老一定要医好我爹娘!” 何家小辈也没多犹豫,纷纷点头。 便是眼底挣扎之色最重的小舅娘吴氏,也咬了咬牙,“神医,诊金我们一定付,只要我公婆能好起来,我给您磕头!……就是,神医,您能不能透个底,要花多少银子?我们也好寻思如何凑钱。” 毒不侵下巴稍抬,颇大方语气,“凑钱就算了,老头有人孝顺吃穿不愁,金银用不上。就让苏文苏武以后给老头子当牛做马。” 刚才一直没说话的苏家哥仨噗的笑出来。 苏武过去一把把老头背起来转圈圈,“毒爷爷,就知道你憋着坏呢哈哈哈!” 毒不侵眼睛立刻跟着转圈圈,晕车的感觉冲上来了,气得他巴掌啪啪往莽小子身上招呼,“放老子下来,别转了别转了诶哟喂真要晕人了!” 苏文在旁边随时等着接手,“别啊毒爷爷,当牛做马驮您转个圈圈算什么?等着啊,我这儿还有,待会我给您抛起来!” 老头揪着苏武发髻生无可恋,“甜宝!救爷爷下来!老子要弄死这俩不孝孙!” 甜宝忍笑,上去一手摁住苏武肩膀让他原地转不动,把老头儿扶下来后没劳他亲自动手,素手挥了两下,把俩哥哥扔进院子一角水洼里去了。 闷笑声此起彼伏。 只有何家人好大会回不过神来,地上全是何家人掉的下巴。 “娘诶,这是咋弄的?”何小舅长子何广用力咽了下口水,他一次能挑起两百斤的担子,村里人见了他总夸他力大无穷。 现在跟甜宝一比,他觉得自己只算个屁。 苏安一手搭着他肩膀,乐道,“我妹妹天生神力,咱哥仨从来不敢跟她比力气,她小时候可牛了!” “咋个牛?苏大哥,快给咱说说?” “听我道来!” 苏安三言两语把氛围拉了回来,何家人一惊一乍间,难得的放松。 何绿萍是何小舅小女儿,此刻挽着娘亲的手站在一旁,脸上浮出轻快笑意,悄声调侃,“娘,您平日恁小气抠搜,今天可大方了一回,舍得付大诊金了。咱家这光景砸锅卖铁也凑不上半两银,您打算怎么凑钱?” 吴氏气得抖搂手臂想把女儿甩开,压着嗓子吼,“什么抠抠搜搜,谁家过日子不是一文钱掰开两半花?你阿爷阿奶病成那般,要是治不好,就你爹那性子怕是得羞愧撞墙。大不了把家里几亩薄田卖了!” 不然还能咋? 嫁鸡随鸡,难道她要看着自家男人死? 再说嫁过来这么多年,磕磕碰碰是有,但是公婆也没亏待过她。 百善孝为先,她再计较也干不来心狠的事儿。 院子里相谈甚欢声持续到夜色彻底降下。 最后何小舅燃了一根柴火,院里才有了点亮光。 整个村子除了他们家,其他地方依旧黑漆漆一片,无人点灯。 洪水冲走了粮食、冲走了百姓家当,也冲走了百姓的生气。 现在家家户户都缺粮,何家也不例外。 往前回想,他都不知道一家子是怎么熬下来的。 正当何小舅为难无米招待贵客的时候,刘家老大带着粮来了,带着一人一马,驮着四袋白米白面猪肉。 知道粮是给自家的,吴氏激动得头发丝发颤,“老大媳妇,萍儿,跟娘去灶房做饭待客!” 这时候哪还会多嘴客气,甭管灾前灾后,家里就没吃过精米白面,何况受灾后到现在半个多月时间,家里全靠一天两顿野菜糊糊熬下来的,就这还时常抢不到野菜来挖!家里一岁半的小孙子饿得下巴已经削了尖了。 吴氏借着夜色抹掉眼角眼泪,风风火火带帮手开伙。 何小舅往柴房偷看了老父老母情况后,精神抖擞,跟儿子何广尽起主人家之责。 相比其他地方的死寂,今晚何家小院迸出别样生机。 堂屋前一根柴火照明,男女老少凑一块热聊。何小舅跟刘大舅有同闯边城的情谊,熟得不得了,气氛比之前更热络。 黑色马匹被栓在院墙一角,白彧两手抱臂长腿交叠,背靠马肚,姿态恁是潇洒又做作,“师姐,还得是小师弟我思虑周全?” 青年不要脸邀功。 甜宝弯唇,手在马背轻轻拍了下,马一动,青年潇洒姿势就维持不下去了,无奈只能自己站直,“衙门那边说是放粮赈灾,每天放的粮不足五十石,开仓就被先赶到的人抢光了,拿到粮的还都是跟衙门有关系的富贵人家,老百姓根本捞不着。” “买的这些米面,没少花银子?”甜宝道。 白彧耸肩,“无商不奸啊。” 奸商趁灾哄抬米价,原本十来文一斤的白米价格直接翻了好几番,三四文一斤的陈米卖出了精米的价格。 白彧家里就有米粮铺子,对当中道道门清。 若无朝廷管制,米粮价格还会继续往上攀。 “你给长京递消息了。”甜宝看着青年,嘴角笑意深了些许。 白彧挑眉,笑开,“师姐,你是不是跟踪我了?这么清楚。” 长京离禹州路途遥远,这边发生洪灾,官府些折子一层层往上递,至少要两个月,折子才能到达皇上手中。 若是当中有人从中作梗想要发百姓财,还可能出现故意瞒报或者延时上报,最后受苦的只有老百姓。 而他通过望鹊楼跟魏离递消息,最多半月,那边就得及时收到。 白彧自没有什么悲天悯人的情怀、 不过爱屋及乌。 “师姐,要是觉得我干得不错,可以夸我一两句。” “干得好。” “就这?” 少女往廊檐那边走,眼里有笑意一瞬而逝,“吃饭。” 青年似不甘不愿,嘴角翘得老高,“行,就这。” 第394章 领粮了 这晚大概是吴氏有史以来做饭放米最大方的一次。 白米饭盛在碗里堆得冒尖,白面馒头做了一大篮子管够。 还特地熬了一小锅肉粥,给小孙儿豆豆留了半碗,其余的全端进柴房,亲自喂病得迷迷糊糊的老两口吃。 湿柴做饭,闹满院子都是呛人烟气,一大群人在烟气里愣是把米饭馒头吃出了山珍海味的味道。 住在附近的村民闻着味儿听着动静,少不得过来想打探一二,待看到院里那些马匹以及穿着气质不俗的人时,又讪讪离开没敢往里进。 甜宝一行没把这事儿放心上。 现在百姓虽然受了灾,但还没到真正穷途末路,暂时干不出来抢杀这样的事。 等朝廷救灾政令下来,情况便会开始逐渐好转。 顶多是有人见到何家有粮,厚着脸皮来打打秋风。 但是在何家小舅娘手里,那些人抠不出什么东西来。 吃过饭,苏文苏武留在何家呆一晚。 甜宝留了医治何家老两口的药,带着其余人回刘家。 戌时中,夜色深浓。 一轮缺月挂在上空,月色撒下来落在积水处,折射黯淡莹光。 九月末夜风凉,诸人坐在马背上借着月光赶路,速度不快不慢,马蹄声在静夜里异常清晰。 “大舅,你抓紧我就行,不会摔下去的,放松点。”苏安边策马边对身后身板僵硬的汉子笑道。 “不敢松不敢松,”刘大舅依旧僵硬笔直,“大舅活了四十多年连牛车都没坐过,更别说骑马了,要不是有你带着,我连马背都爬不上来。” 另一匹马背上,小老头大咧咧的,“你要真害怕,老头教你一招,你就甭骑马,直接爬小安子背上去让他背着!老头有经验!我坐马车也晕车,后来遭不住了就想了一招,抓个小子坐到马车顶上去,我就趴他背上,既能吹风又稳当,嘿!老头在车顶真就不晕车了!” 老头的话引来闷笑一片,还有青年们的叫苦声,想来不管哪一个都被抓着当过壮丁。 听着身边惬意笑声,看着容貌陌生的孩子,刘大舅跟着笑开来。 当年送行一幕好似就发生在昨天,彼时小安还是个不到五岁的小童,甜宝刚刚满月还睡在襁褓中,一张小脸没有他半个手掌大。 今日再见,几个孩子都已经长大了,小安比他还高了半个头,襁褓里的小婴孩更是成了师门里的大师姐,身边跟着的全非普通人。 都有了大出息。 月兰跟大江他们在流放地看来真的过得很好,这样家里也就放心了。 回到刘家村,远远就能看到村子中部斜坡上的人家院子里有亮光。 待到得刘家院儿,里头全是翘首以盼的人。 白日里没见过的刘家大舅二舅两房人齐了,十来口人听到动静全部迎出门口。 堂屋里摆了饭桌,桌上全是还没动过的饭菜,已经没有热气冒出。 相互问候。 开饭。 场景带着笑和着泪。 待得歇下来,已经月上中天。 “姐姐,你不困吗?”甜宝偏头,对上一双懵懂水眸。 她今晚跟小麦穗、冰儿一个房间睡,小麦穗已经扯出浅浅鼾声,累坏了。 甜宝揉揉冰儿脑瓜,“你怎么还没睡?” “姐姐没睡着啊,你是不是想家了?”冰儿把脑袋挤到姐姐枕头,小嘴儿弯弯,喜欢这样跟姐姐说悄悄话的感觉。 “嗯,想家了。”甜宝承认。 看着那桌冷掉了都没动的饭菜,还有明明饿极了依旧等他们回来一块吃饭的外家人,甜宝突然特别想爷奶爹娘。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 每次从外归家,不管到家多晚,爷奶爹娘他们总会爬起来,生火给他们做一顿热乎乎的饭菜。 她跟哥哥们吃得越香,爷奶爹娘笑得越满足。 对苏家来说,苦日子已经过去了,现在的日子都是好日子。 但是在流放地之外,很多很多地方,百姓生活未必有流放地安稳。 要是阿娘知道外公外婆他们依旧过得这么苦,会愧疚自责。 甜宝闭上眼睛,顺手把冰儿眨巴眨巴的大眼睛关上,“睡,明天去大槐村。” “好,姐姐,不渝你先收好,别弄丢了昂。” “嗯,睡。” …… 大槐村。 村口的大榕树比起十几年前冠幅更广,枝丫上垂下一根根年岁十足的长须,叶子深绿繁茂。 这大概是大槐村唯一没受洪水影响的东西。 站在村口往里看,整个村子落户的人家不过百来户,一眼看去满目疮痍。 这里因为地势原因,不仅道路两边稻田,连进村的路都全部被水淹没。 所有民宅几乎都看不到地基,恍若长在水中。 隐隐约约的哭声啜泣声从不同方位汇聚,最后钻进耳力好的人耳里。 苏安站在村口气沉丹田,发出狮子吼,“领粮了领粮了!来村口,每家每户一袋米面!” 得益于十几年修炼,几遍重复后,全无生气的村庄传出动静,有人淌水而来的声响渐大。 很快陆续有人影从各个院子冲出来,衣衫褴褛眼圈发红,不可置信。 最先冲到村口的人,在看到村口榕树下一车车粮袋时仍然不敢相信,颤声问车边的人,“真的能领粮?你们是官府差老爷?来、来给咱发赈灾粮的?” 榕树下五辆马车,车上两袋堆得像小山一样高。 车旁站着几个二十上下的青年,几个十来岁少女,皆好美好貌,穿着不俗。 让人不敢轻易冒犯。 苏安直接从车上扯下一袋米面,放到最先赶来的人手里,面容明朗嗓音温和,“真的放粮,只要是大槐村的,家家户户有份!” 后头赶来的亲眼看着村民确实领到了粮,所有疑惑惶恐一散而光,被极度喜悦替代。 村子受灾后所有人都在等待救援中拼命挣扎,每天都是煎熬,不知道朝廷会不会救济他们,又或是根本不在意他们。 老百姓的命在权贵眼里,不值钱。 现在竟然真能领粮,生的欲望盖过一切,谁还能顾及其他。 第395章 莫要让我家婆娘听了去 冲出来的大槐村人越来越多。 只要来的都能领到粮食。 苏安跟苏文苏武看着赶来的人,感触比在场所有人都深。 当中很多面孔,他们都还记得,哪怕经过十数年,很多人已经更苍老了。 “你们既不是官差,为什么会来大槐村放粮?你们是镇上还是县城来的大善人?”有村民大着胆子跟他们攀谈。 马车上的粮已经快放完了,周围不少领了粮食的人去而复返,围在旁边频频对他们鞠躬感激。 苏安止住了他们,带着两个弟弟跟甜宝,朝着大槐村的方向鞠了一躬。 待直起身后,他看着周围面露惊讶的村民,“我姓苏,我阿爷苏祥,阿奶苏兰氏,当年住在村子那个方向最靠里的一家。十六年前全家被流放,不知道各位叔伯婶娘可还有印象?” 苏文上前一步,“当年就在这里,村里所有人都给我家送了粮,今日之举,我苏家前来还恩。” 苏武,“感谢诸位当年情谊!苏家小辈们不曾或忘!” 大槐村村民们神情由惊讶至茫然、恍然,眼泪潸然而下。 原来是苏家的孩子,回来还恩来了。 他们当年其实并未做什么,只是尽一尽情谊,给的东西也不多,仅是从家中掏的一把菜干、又或一锅烙饼。 能帮的能给的太少了,这些他们自己压根没放在心上,只是后来闲谈时偶尔提起苏家,每每只余一声叹息。 “这段时间我们兄弟妹几个都在刘家村及何家村外家,村里人若是有什么别的难处需要帮忙,随时可以来找我们。撑过这段日子,朝廷很快会来救助你们,别害怕,一切都会好的,新帝是个明君,请大家相信他。” 跟村民们又交谈几句后,苏安作为大哥,带着弟妹往村尾走。 他们曾经的家在那里,既回来了,总要去看一眼。 一行在前面走,仍有村民在后头远远跟着。 村尾同样狼藉。 走到最后几家,已经看不到完整的院子,围墙多被冲毁。 而苏家当年的小院已经看不到了,只剩下一截墙根隐隐露出水面。 没有人居住的屋子没有人气,经久无人打理,怕是在洪水之前就已经成了废墟。 苏家哥仨在那处墙根前站了好一会,又转道,跟村民们问路后,去了石大夫家。 “你们能认出来吗?真的是苏家几个小子回来了?”远远跟在后头不舍得走的村民,看着苏家一行进了石大夫家院子后,实在按捺不住开始低声议论。 “认不出来……当年他们走的时候几个孩子不过四五岁,他们幺宝也才刚满月哩。如今都长大了,看着一点不像庄稼人,更像富贵大户里出来的。” “对对,幺宝!那小姑娘长得好啊!那时候村里婆娘嘴不好,话赶话的还骂过幺宝是灾星来着。” 哪是灾星啊! 这回再见到苏家小辈,穿的好长得好,气质也好,能一下拿出那么多米面给大槐村放粮,看着也绝不是差钱的。 苏家流放后,过得比在大槐村还好了! 什么灾星能把家里带那么旺? 村民们五味杂陈,说不上什么滋味。 不少人心头是羞愧的。 那些话背后说过的人不少,今天人家因着他们给的一点点好处,回来还恩情来了。 真让他们脸上臊得慌。 …… 石大夫家在大槐村另一端靠村口位置。 院子的围墙被冲垮过,之后又重新围上了篱笆。 甜宝几人刚进院子就听到屋里传来的呻吟声。 还有妇人低声啜泣,“现在是什么情形?人大老远来请你就要去?诊费没有不说,把人治好了,自己倒是搁路上把自己摔得起不来了!你说你这么多年到底图什么啊?好名声能当饭吃吗!你要是这么垮了你叫咱这一家子怎么过?啊?粮没有,钱没有!我跟你一块去了得了!” “说什么丧气话,我自己就是大夫,能治好自己……”男人声音虚弱,说话时嗓间有漏风般喘气声,“家里我自己炮制的药材够用了,不用多花钱。” “你吃药能吃饱吗?不用吃粮就能活?亏得有好心人来村子里送粮,”妇人吸吸鼻子,鼻音浓重,“我领了一袋,省着吃能撑上十天半月。你那些破药材,回头我规整规整,先拿去镇上换点银钱,家里一张张都是嘴,还能都不活了不成。” 男人没再说话,屋里沉闷气氛往外蔓延。 苏安扬起笑脸走到堂屋门口,探头往里喊了声,“石大夫,我是苏家小子苏安,带弟妹过来探望你来。” 立刻有妇人疾步从里走出,瞪大了眼,“你们是刚才在村口放粮的善心人!苏家小子?这……” 妇人头前领了粮道谢后就赶回家了,没听到之后那些话,是以错漏了消息。 她回头跟屋子人道,“孩他爷,苏家是?” 石大夫起不来,人躺在最里房间,闻言也茫然得很。 听到苏家,脑子里飞快闪过某个遗落在记忆深处的画面,“可是村尾苏家?十几年前离开那家?” 周围姓苏的人家不多,他记忆里有印象的就是那家。 苏家老汉曾摔断过腿,他曾连夜上门帮忙诊治,看那家人困难,免了他们的诊金。 那天晚上风雪大得很,回来被婆娘数落过一通,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婆娘还给他烧水泡了脚。 “对,就是村尾那家,十几年前流放去了。后来皇上大赦,我们家恢复了良籍。”苏安站在门口没有贸然进屋,特地提到恢复良籍,免得大夫家夫人心有疙瘩。 苏家受过的恩情,每一份他们都记得。 石家妇人年过半百,面容看着其实和善,话说得不好听也不过是心疼自家男人。 听出苏安话里意思,她有些不好意思,刚还领了人家的粮哩。 “你们快里面请,进来坐坐,我去给你们提一壶茶来!” 甜宝跨脚进屋后,也跟石大夫交谈了两句,眉头微蹙了下,“石大夫伤到心肺了。” 妇人不在,这话是对躺着的大夫说的。 石大夫愣了下,下意识开口,“姑娘小声些,莫要让我家婆娘听了去!” 第396章 他不说不是怕挨骂么 堂屋里坐着的人没想到石大夫原来惧内,乍然听到这句话,愣了下后纷纷憋咳。 房间里,石大夫话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啥,尴尬得嗓音漏风声喘得更急。 甜宝侧耳,片刻后启唇,“石大夫,若是方便,我替你探探脉可好?” “小姑娘懂医术?”石大夫讶道。 “跟长辈习过一二。” 说罢甜宝举步进房。 今天毒爷爷没跟着来,一大早去搜集腐毒去了,要替人诊脉只能她自己来。 房间不大,只有一两尺见方木窗透光,光线略昏暗。 一张木床靠里墙放,麻质蚊帐帘往两侧用挂钩拢起,石大夫就躺在床上,身上搭着张深色薄被。 许是房中也被水淹过,空气中斥着家具泡水后沤出的霉味,混着驳杂草药味,并不好闻。 石大夫已经五十有余,是爷字辈的人了,五官眉眼慈祥亲仁,身上有种特别的淡然平和。 是真正济世为怀的医者方能养出的气度。 看到小姑娘走进房来,石大夫撑起身靠坐床头,伸出一手将衣袖往上拉上些许,露出枯瘦手腕,笑道,“有劳姑娘了。” 甜宝伸手探脉,嘴角凝一缕笑意,“石大夫定知自己伤势如何,甜宝献拙了。” 片刻后她撤开手,微倾身将老大夫扶着躺回去,替他掖好被子,“摔的时候后背着地,撞上硬物了……是地上凸起的石头?心肺有损,还有寒气淤积,您老是摔倒后还在冷水里泡了很久。后虽有服药治伤,但是药材不齐,疗效不大,仅能暂时抑制。继续拖下去会变成严重心肺疾,旧伤也会致血脉不通,最多再拖半年。” 老大夫眼眸微微睁大满是讶异。 他十日前去邻村替洪灾中受伤的村民治伤,回来时天色已晚,路尽数被水淹没了,摸索回家时滑了一跤。 摔下去时确实背心撞上地面凸起的硬石块,人年纪大了不比以前,当时疼得他根本爬不起来,在污水里泡了好久才缓过气,最后硬撑着回家。 “好啊!原来伤得这么重,你还一直瞒我,哄我说能治好能治好,一口一个小伤!”石家妇人登登从外冲进房来,手里提着的茶壶都忘了放下,胸腔起伏剧烈,眼睛通红,死死撑着才没立即哭出来,“要不是苏姑娘诊出来了,你还要瞒我多久!是不是打算半年后抛下这一大家子一走了之?啊?!” 石大夫嘴角嗫喏眼神闪躲,“……” 他不说不就是怕挨骂么? 瞧瞧,家里还有客人在呢,几十年老夫妻,从来不给他留面子。 “苏姑娘,其实没那么严重,是不是?我吃着药的,在好转啦。”石大夫无奈,奈何不了老妻,只能转而找小姑娘帮忙搭个腔,让他先度过眼前难关。 甜宝抿唇,“就是那么严重。” 老大夫,“……” 紧接又听小姑娘道,“不过能治,也不难治,之所以拖这么久,只是因为缺少药材。我去开方子备药,按方吃药,半个月能痊愈。” “真、真的?好!好!”石家妇人激动得连连点头,看到小姑娘转身往外走,忙不迭跟上去,“苏姑娘,家里有笔墨,我去给你拿来!你只管开方子,我家孩子在镇上做帮工,带着媳妇一家就住镇上,我们攒有银钱的!要什么药材我去药铺抓!” 等石大夫反应过来急得连喊,可惜没一个人搭理他。 躺在床上无法下床,老大夫盯着蚊帐顶喘气,脑门都得急出汗来,无奈至极。 他虽医术不是顶尖,但是自己这身伤病得用什么药他还是知道的,佛手参、乌拉草、黄精……想要扶正固本,每服药里还要加入一小块灵芝。 这些昂贵药材哪一种都不是他们这种人家能长期吃的。 他行医多年时常给穷苦人家减免诊费药费,没攒下银钱不说,时常还得倒贴出去……连儿子都被他气得不归家了,要不是婆娘豁达,怕是早就收了他行医的家伙什。 家里何曾攒有银钱?是真抓不起药啊。 苏家哥仨跟白彧就坐在外头,带着小麦穗跟冰儿一块,听着房里老大夫气得喉咙嗬嗬响,六人照旧有说有笑,就是谁都没往最里间房看。 免得老大夫叫他们把他抬出来。 期间白彧趁着周围没外人,悄悄清空了个米袋,待会得用上。 石家妇人很快拿来笔墨纸,围在甜宝旁边一刻不离,眼眶还红着,却是欢喜比忧愁多,“苏姑娘,这次真要多谢你给我家老头子诊病。他那人只对病人好说话,对自己其实又抠又倔……病了就得治,再穷再难银子总能挣来,可命没了是怎么都挣不了生还的。他就不明白这个理。几十年老夫老妻,他要真有个三长两短的,我也撑不下去了。” 甜宝接了笔墨,在纸上飞快书写,没有写药方,而是煎药服药注意事项。 少女字体笔力遒劲,笔锋游走字迹洒脱,豪放大气,乍看根本不像小姑娘写出来的。 她将纸上墨汁吹干了才交给妇人,迎着对方疑惑不安眼神,抿笑道,“大娘,不用去药铺抓药,需要的药材我正好有,劳烦您给我再取一叠药包纸。” 石家妇人紧紧捏着那张纸,呼吸急促了一瞬,颤着唇凝视小姑娘片刻,眼底溢出水光。 及后她一抹泪,飞快去家中药房取药包纸。 刚才不见小姑娘开药方,她险些以为是对方不给治了,又或是有别的顾虑不准备给开药方了,没成想是这个原因。 待妇人离开,甜宝返身,一个空袋子就递到了她面前,袋子后是白衫青年笑得眼睛弯弯的笑脸。 甜宝不自觉弯唇,将袋子接过,很快空袋子就鼓了起来,里头药材装得满满当当。 他们过来时候特地拎了两袋米面跟菜干,这时候正好能打掩护,若是空手而来,凭空多了个装满东西的袋子就不好解释了。 第397章 或许这便是他之乐 石家妇人再回来时看到一大袋药材果然没有起疑,只是颇为惊讶。 白彧在旁替甜宝打下手,笑道,“石大夫济世为怀,当年苏家曾受恩惠一直记在心头,这次回来探望当年的恩人,想来想去最好的礼物就是带上药材,没成想正好用上了。说来皆是石大夫种下善因,老天爷也不忍心这么好的人多受苦。” 一番话落在石家妇人耳里,受用又感激,对老头的怒气也消散了十之八九,叹道,“说是说种善因结善缘,但是真正能将这些情分放在心里的又有多少?你们能来探我家老头子,是苏家有心,家风也正,可如你们这般的人太少了……我知道不能这样计较,只是有时候难免心里不平,像这次老头子受伤本是能避免的,他去替那些人诊伤赠药,连药钱都没收,但凡有心的,你看他一把年纪了又天黑路难行,便是送他回来一趟,我都不会多说半句。” 妇人抬手抹去眼角不断溢出的泪渍,已然说不下去。 她若真是个计较的,哪容得老伴儿几十年的往外乐善好施? 不过心疼罢了。 白彧又笑道,“石大夫仁善豁达,行善不求回报,或许,这便是他之乐。” 妇人怔了怔,抬头凝视青年,片刻后浅浅笑开。 最里间房,老大夫躺在那儿,嘴角也漾开笑意。 有人理解,方是最乐之事。 药材分包好,正好半个月量。 甜宝将那些药收进袋子里递给妇人,妇人立刻从怀里掏出一把碎银并铜板,“苏姑娘,这是我家现在能拿出来的所有银钱,我知道这些肯定不够,现在天色不早,我明儿去一趟镇上,再凑些钱出来,你且告诉我药钱一共多少,无论如何我都会还上的!老妇人厚脸皮先拿药,但断不会拖欠——” 甜宝把银子拒了,离开前又去看了眼老大夫。 妇人追在她身后给银钱,落在苏家哥仨眼里,像极了多年前阿奶阿爹他们追着石大夫给药钱的场景。 石大夫再次撑着坐起,正色道,“苏姑娘,你们赠的米粮已经足以还当年人情,这些药钱不管够不够,一定要收下。” “您老行医济世为怀,受过你恩惠者无数。愿则施,您可,我亦可,怎知这不是我的乐事?莫要再推辞了好吗?”少女立于那处,身影清瘦挺直,眼角晕一缕笑意,“石爷爷。” 少女后方紧接探出六个脑袋,异口同声,“石爷爷!” 老夫妻俩心腔骤震,看着含笑站在房门口的后生们,张了眼眸哑言。 良久,久到少女一行已经离开,老夫妻俩四目相对,又齐齐凝泪而笑。 少女那声石爷爷,所含尊敬与亲近,最暖夫妻二人的心。 行医多年藏起的心伤,亦于此刻被抚平。 …… 离了石大夫家,甜宝一行回到村口直接驱马车离开,没有再继续逗留。 大榕树下聚集了很多村民目送。 直到马车消失在视线,才恍若梦中惊醒般,激动热议起来。 说了什么甜宝几人已然听不到了。 马车淌水而过,道路上浑浊水流往两边荡开又荡回来,撞出哗哗水响。 小麦穗今儿安静了一早上早就憋坏了,出了村子就开始叽叽喳喳不停。 “好几车的粮啊,银子白给那些奸商挣去了!大米卖出黄金价!姐姐,咱晚上去干活吗?”小姑娘咬牙切齿嫉恶如仇模样。 干活,自然是去把奸商坑进去的银子给拿回来。 “不用去,那些银子他们现在吃进去越多,回头就得往外吐越多。”甜宝启唇,面色淡淡,“魏离要治江山社稷,不会由着那些人发国难财,必然有政策应对将那些奸商当成靶子。借着此事既能以儆效尤又能归拢民心,等他把银子拿到手,咱花出去多少再跟他拿回来,省心省力。” 其余众默了默,给远在长京的玄景帝送上两分同情。 啧,甜宝这是拿皇帝当劳工用了。 回头魏离可能还屁颠屁颠乐呵,高兴师姐终于想起他来。 “境内商人都有地方商会,商会跟地方经济之间又紧密联合,所以魏离要整治他们断不会要他们性命,我猜他回以罚止贪,如此既能以儆效尤又能收拢民心,罚没的银钱还能充盈国库用作他途,一举三得。”白彧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朝师兄姐妹们抛飞眼,“咱去银庄领银票,继续买粮,他们卖多少咱收多少。” 众,“……” 算了,同情魏离做什么? 同情奸商。 甜宝靠坐无棚车厢,瞥了眼青年手里刻字令牌,“这是什么令牌?” 白彧得意,“白府家主身份令牌,凭令牌能在境内各处银庄取银子,想取多少取多少,不设限额!” 甜宝静静看着他。 四目相对。 白彧得意笑容渐渐消失。 片刻后将令牌双手奉上,“师姐,您收着,放您那儿最安全!” 甜宝将令牌接过,一点没客气。 当年江湖游历,近千两银子放白彧那儿被人摸走,她有阴影。 哥仨,“哈哈哈!” 俩小姑娘,“咯咯咯!” 白彧,“……” 马车顺路,先回了何家村。 这是的何家异常热闹,院子里全是过来打探消息的村民。 原因无他。 何家老两口清醒过来了,近午时在柴房里喊饿。 何小舅哭得稀里哗啦的给爹娘煮肉粥。 家里小辈们围在柴房外欢呼雀跃喜极而泣。 从昨儿起就想来探情况的邻近村民逮着机会,一窝蜂涌来了。 “这、阿广,你爷奶真醒了?好起来了?”村民们在院子里站了乌泱泱一片,同样的激动兴奋,因连日里缺吃少喝嘴唇干得起皮,激动上头眼珠子发红,模样乍看颇有些吓人。 何广连连点头,嘴角咧到耳根,“醒了醒了!喊饿哩!” “前两天还听你娘说,病得越发厉害,人已经迷糊了,也吃不下东西……会喊饿,看来真的好转了啊!” “自然是真的!我表哥说毒大夫医术可厉害了,只要他想治,没有治不好的病!” 这话一落,院子里好些人普通普通给跪下了,“何家的,毒大夫可还在?求你们了,能不能让大夫也给我们家的看看?” 第398章 比攒百两黄金容易多了 何广跟何绿萍也就十来二十岁,平日里搁家本本分分,哪见过这等阵仗。 一看村子里熟识的叔伯婶娘们这般,吓得飞快往两边退,手足无措。 吴氏见状立马把孙儿逗逗塞到儿媳怀里,又把灶房里想跑出来看情况的男人给顶了回去,随后才叹了声,上前把下跪的人都给搀起来。 “遭灾后咱哪家那户都不好过,家里人病了是什么心情我最是清楚,叔子婶子们,不瞒你们说,要是能帮上你们的忙,我何家绝对不说二话。但是你们要找毒大夫去医病……这、这事求我们求不着哇! 我们自个还是沾了亲戚的光才享了一把福,倒欠下来的药钱跟人情尚且不知道怎么还,是真没那本事替大夫答应你们什么!你们这样不是在为难咱么? 而且毒大夫他也不是一般人,跟寻常大夫不一样,他是从流放地出来的江湖人,做事只看心情,心情好了救个人,心情不好了杀个人都是有的!我们是真不敢啊!总不能逼我们一家为了你们去死? 最多这样,你们等毒大夫过来的时候自己求他一求,他要愿意那是幸事,要不愿意你们也别强求,成不?” 吴氏抠门算得精,但是对着乡邻,这话也是掏了半个心窝子说的。 他们家可不敢仗着亲戚关系随意使唤人。 外甥他们那七八个,哪怕身份没都明说,看气势做派也能看出不是寻常人,做事都是极有主意的,能听人左右拿捏? 她跟孩子爹肯定不能干这种得罪人伤情分的事儿,她还盼着两边打好关系了,日后外甥们也能提携提携广儿哩。 便是日后女儿绿萍嫁人了,有这些表哥表姐做靠山,夫家也不敢轻易欺了她去不是? “何家的,你就帮我一回,婶子求你了,就这一回行不行?你帮我们跟毒大夫美言几句行吗?” “ 不是为难你啊吴妹子!我儿子也遭了这个病!这段时间家里能卖钱的东西都给卖光了就位给他治病,可连镇上的大夫都没办法,要不然我也不会厚着脸皮求你来!孩子平日见着了也唤你一声婶娘的啊呜呜呜!” “何家的……” “她何婶儿……” 何小舅瞅着媳妇杵在灶房门口一夫当关,一个头两个大模样,好几次想出去说点什么,每每被媳妇一屁股顶回去,急得在灶房里抓耳挠腮。 吴氏自然也为难,一个村处了至少十几年了,看着大家伙这样她心里也不好受,但是她真不能做主拿主意!救人不救人,得看毒大夫乐不乐意呀! 连她都为难成这样,她自不会放男人出来坏事,广儿他爹一根肠子通屁眼的,出来更遭不住人求。 院子里哭求声越发密集嘈杂,吴氏左右为难间,院门口鸟窝头老人背着手慢悠悠踱进来。 吴氏眼睛一亮,下意识想唤一声,话到嘴边又死死憋住,喊了就等于给毒老招麻烦,得罪毒老。 使眼色让毒老走,看着村民们这样又、又着实不落忍。 愁死她了! “怎么了这是,这么多人跪这里玩啥呢?”老头已经走进来了,偏着脑袋看满院子哭唧唧的人,三角眼闪啊闪。 老头爱凑热闹。 哭求声顿了顿,无数双眼睛唰的朝老头看去。 吴氏叹了声,讪讪道,“毒大夫,这都是我们何家村的人,来、来求您老给看病来着。” 老头,“我知道,我在外头都听到了,桀桀桀桀!” “……” “……” 村民们,“毒大夫、我们——” “求我医病嘛。”毒不侵干脆得很,没多绕弯子逗人,“治病救人不是不可以,但是我不能白救,来来,老头把要求说一说,我要收集腐毒,你们要是能替我收这东西,我就替你们家谁谁治病,如何?” “腐毒?那是啥?”跪着的没跪着的皆一脸茫然,大家都是泥腿子,顶多能认几种野菜,腐毒是啥玩意儿挺逗没听过,咋收啊? “今儿老头在附近溜达了一圈,洪灾死了不少人啊鸡鸭牛羊猪啊,好多尸体泡在水里没人埋,你们帮我把尸体的腐肉刮一点下来收到瓶子里,这就是腐毒了,容易?” “……” 好些个妇人婆子面青唇白胃部作呕,当时就两眼一黑想撅过去。 寻常老百姓对尸体有敬畏,见着了远远就得跑开,生怕冒犯了鬼神沾染邪祟。 这、现在要他们去刮烂肉?容、容易?! 眼前老头当真是治病救人的大夫?他们活了几十年真没听过什么大夫会收集尸体烂肉的啊! 何小舅在灶房里对着冒泡的粥,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在粥面,熄柴火的手抖得不成样,早上吃下的东西一阵一阵往喉咙涌,两眼发直。 吴氏已经跑柴房后吐去了。 家里小媳妇抱着岁半的儿子靠在柴房一脚两腿发软,站都站不起来。 毒不侵本来兴致勃勃,以为逮着劳力了,这会子一扫众人状态,失望得不得了。 对治病救人顿时没了兴趣,拍拍屁股准备走人,“算了算了,全是胆小鬼,又想求人办事又不想干活,让你们刮毒跟要了你们的命似的,哼!” 村民们眼见神医说走就走,急了,有人忙开口,“毒大夫!神医!您医术高明,求你了!帮忙就救人!我、我给银子行吗?” 老头头也不回,“给银子?黄金百两都请不到老头出手治病,你打算给多少银子昂?” “……” “神医留步!不就是刮腐毒吗,我干!但求神医说话算话,救救我儿子!” 有了第一个站出来的,其余人咬咬牙,又相继开口应允。 神医说得对,刮腐毒可比凑百两黄金容易太多太多了,腐毒出门兴许就有,而百两黄金他们十辈子都攒不上! 家里孩子、老人染了疫病的,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个人皆心知肚明,若是再不医治,真活不了了! 之前险些撅过去的花发老妇人这时候也缓过来了,拍着心口压反胃,喘着大气,“神医……刮腐毒,只找鸡鸭猪牛、行不行?” 老头在院门口停下脚步,回身抖肩,“行。” 前一刻还跟要上断头台一样的村民们愣了下,及后轰地一声,抱在一块又笑又跳。 老头啧了声,嘴角咧开,三角眼有光温和,“桀桀桀!” 第399章 不是被休,是和离 禹州一场洪水,受灾百姓千千万。 各地官府虽然有开仓放粮先行救济百姓,但是杯水车薪。 更甚有些官府与商勾结,放的粮根本落不到普通百姓手上。 良田冲毁,房屋倒塌,亲人或伤或病无钱医,百姓苦不堪言。 这种时候大槐村来了善人放粮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飞速在禹、象交界一带传开。 似灰暗中冲入一线光亮,让百姓激动神往,即便没有从中得到实惠,心头也生出了些许希望。 就好像人生陷入灰暗绝望时,看到远处有光,便能叫人生出一股期盼……再等等,再等等,那缕光或许也能照到他们身上来。 “你们听说了吗?大槐村有人放粮!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大善人,带着几车的米面过去,家家户户都拿到粮了!” “你这消息没听全啊,可不是哪里去的善人,听说放粮的以前就是大槐村人!姓苏的人家!” “十六年前被高官亲戚连累流放的苏家!当时这事儿我们也有耳闻,还曾叹他们家命道不好,没想到啊,十六年后人家衣锦还乡了!” “可惜我们离大槐村远着,这时候人家粮已经发完了,再说人家是专门回去还恩的,咱也蹭不上……唉。” “咱再等等,当今皇上圣明,不会丢下咱不管的,说不定很快赈灾粮就下来了。” “可不是,再等等!” 陈家村就在大槐村隔壁,那边中午有人送粮,没到下午消息就已经传到这边来了。 村子靠村口的一户农家院,院子围墙被大水冲垮了一半,院里狼藉即便被清理了,地面依旧泥泞不堪。 重新修补过的灶房外墙堆叠半湿半干柴火,对面就是主人的主屋。 屋里有妇人哭天骂地诅咒声。 “贱蹄子!家里就剩一把救命粮,我老婆子都没舍得吃!你竟然敢偷偷拿回娘家吃去!天杀的短命鬼扫把星啊!嫁进我陈家十几年生不出一个蛋,还反过来祸家来!我陈家怎么就娶了你这么个贱货!你不得好死!”老妇人嚎哭,吐出一串极尽恶毒诅咒。 另一道稍年轻的嗓音也不甘示弱,“娘,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偷粮了?我嫁到你陈家十几年没过过一天好日子不说,有什么屎盆子净往我头上扣!这个家可不止我一个人,谁知道是不是有人贼喊捉贼!陈德你这个窝囊废,看着自己婆娘被冤枉磋磨一个屁都放不出来,你简直不是个男人!” “你骂谁窝囊废不是男人!贱人!不孝公婆不敬丈夫、好吃懒做碎嘴子!要早知道你是这种货色,老娘压根不让你踏进陈家大门一步!你等着,老婆子这就去请族长来!你这种吃里扒外的贱蹄子就该浸猪笼!该被乱棍打死!” “天哪!这是要把我往死里逼啊!好,好!我不活了!这就拿根绳子在大门上吊死!人在做天在看,老天是长了眼的,磋磨儿媳把人往死里逼,我看看以后还有谁敢嫁进你陈家来!” “阿德你在干什么,快把这贱蹄子拦住!嗬、嗬嗬、怎么就娶了这么个搅家精!老婆子这是造了什么孽啊!连儿子都心向外了啊呜呜呜!老婆子也不活了,活不了了,干脆一头撞死了清净!” 一瘦削汉子从屋中闷头走出,在院门口没塌的围墙下蹲下,两手痛苦捂头,眼睛呆滞看着地面淤泥,明明不到四十岁,却一身暮气,浑身都是不堪负荷的疲惫。 身后吵嚷声还在继续,没个消停。 说撞墙的没撞,说上吊的也没拿绳子。 这样的日子他不知道自己过了多少年了。 泥泞路另一端有人交谈着走来,是村里从外回来的妇人婆子。 到了陈家门前,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妇人婆子们竟停下来不走了,就站在那儿大声说话。 “真是苏家的回来报恩啊?哎哟喂这确实是苏家人的做派!他们那一家子都是极有人情味的!老实本分又肯记人情!” “苏家几个大小伙子亲口说回来还恩哩,闹得大槐村那些个都觉不好意思。当年苏家流放的时候,他们也就是送了个别,给苏家搭上一把菜干一把面儿,谁也没想到苏家会把这些人情当恩情,记在心里十几年!” “当初他们家流放的时候,都以为去那边肯定要吃尽苦头,这辈子怕是都回不来了,嘿没想到,人家不仅回来了,而且个个光鲜景靓!长得好穿得好,说话做事敞亮又气派,这是在外头混得好哇!” “你们没看到,人家带来的米粮一袋袋装得满满当当!现在镇上米粮什么价啊?好的白米四五十文一斤!最差的糙米都得十几文!人家带来的全是好米,一袋就得几两银子啊我的天!” “可惜我儿子晚生了两年,要不当初我一准替他上苏家跟他们家秀儿提亲去!秀儿多好的人?苏家多好的亲家!真是可惜!” “听说苏家几个孩子还带了个神医回来,把苏老二两个老丈人给医好了!那可是镇上大夫都治不好的疫病!现在何家村跟刘家村的人都带着家里遭了病的去求医呢!” “是不是真的?我家娃这几天总是恹恹的,不知道是不是染了病气,哎哟不说了我这就跑一趟何家村,带娃去看看!” “这事儿可开不得玩笑啊,快快,甭唠了,赶紧回去!” 脚步声嗒嗒离去。 蹲在墙脚的汉子在听到秀儿两个字时眸心动了动,缓慢呆滞抬起,望着妇人们离去方向,又眺向大槐村,眼圈猛地就红了。 身后屋子里吵闹声也停了,很快有妇人冲出来,一头华发,赤红着眼珠吭哧喘气,因为太过激动兴奋,苍老面容显得有些扭曲,“苏家的回来了?买了几车的粮?!” 陈德飞快垂下眼皮,不想去看那张溢出贪婪的脸,低声瓮道,“娘,苏家跟我们家没关系,他们的粮我们蹭不着。” “怎么蹭不着?!他们家苏秀儿是我老陈家媳妇!哪怕是被休了,她也得孝敬我这个婆婆!” “不是被休,是和离。”陈德突然不想再呆在这里,起身就走,“家里没有干柴,我去找柴。” “找什么找你给我回来!阿德?阿德!” 男人走远了,好像没听到后头叫唤。 只是背影越发佝偻。 第400章 温馨家常 刘家跟何家近段时间家里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上门求医的,上门道谢的,求医道谢顺道留下来唠唠嗑的……热闹一度冲淡了天灾带来的压抑悲苦。 十来天功夫,刘、何、苏三家小辈也好得如胶似漆了。 两家长辈见此情景,又是笑得合不拢嘴,引周围人艳羡。 何家两老疫病已经康复搬出了柴房,只是身子骨多年劳累坏了底子,还需要长时间将养。 十月秋意浓,天气开始转凉。 白日里太阳好,二老就坐在院子廊檐下晒晒太阳,跟上门的村民闲坐唠几句。 “苦尽甘来啊,以后你们就等着享福了。”有村民笑道,“所以说人做事真的要讲良心,要积德,真有因果的……有些人事情做得太绝,这不就遭了报应了,天天坐在家门口骂天骂娘。” “你说的是陈家村那户?哼,活该,他们家那个老虔婆日后准没好下场。当年骂苏家秀儿不下蛋,苏家前脚流放后脚就磋磨人闺女,好在秀儿走得快,不然待下来才是真不值。他家陈德后来娶了老虔婆娘家远房侄女,你们猜怎么着?那也是个厉害的,闹得陈家天天鸡飞狗跳!”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该!” 何家人听着,嘴上没多说别的。 他们是苏家外家人,这种事情说多了总归不好。 何况陈家跟苏家早就没关系了,陈家过得好不好,那也是别人家的事了,他们背地里偷着乐会就行。 吴氏从灶房里提了暖茶过来,顺势坐下听听八卦,片刻就忍不住了,拉着凳子坐到婆婆旁边,压低声音,“娘,广儿萍儿现在跟他们表哥表姐可玩得好呢!小安现在做航运生意,听说在大越好多地方都有自己的码头跟航线……害,那些东西我一个妇人家也不懂,总之挺能挣钱,娘,您说让广儿替小安做个跑腿儿成不成?咱也不求多,一年到头能挣够他自己吃的,养得起媳妇孩子就成,咋样?” 何老婆子今年也六十多了,农家人一辈子粗茶淡饭过的清贫日子,又大病了一场,脸上病色未褪。 闻言老婆子嗔了儿媳一眼,“你那点小心思娘能不知道?不过这事儿暂时别提。苏家是记情的,但咱不能贪。你听娘的,咱便是不提,小安他们也不会看着广儿萍儿过穷苦日子,要不能带着广儿他们去府城见识?。” 吴氏咬咬牙,点头,“娘说得对,我听您的!” 不提就不提,看情况广儿就算不能搭上苏家大船,也能捡点小鱼虾吃! 够了够了,不敢贪! 免得做得过了最后鸡飞蛋打两头捞不着。 陈家就是前车之鉴啊! “爹,娘,我去给你们煎药去!有事儿叫我啊!” 何老婆子跟何老汉看着儿媳风风火火背影,摇头失笑。 这个儿媳妇精,平日里小算盘也打得不少,但是心向家,便是好的。 刘家那边也是差不多情形。 刘家大舅娘跟二舅娘这段日子一刻不放松围着公公婆婆转,指东不往西,孝顺又殷勤。 落在小辈们眼里,好笑又无奈。 府城回来的马车里,刘大壮还在吐槽亲娘,“表弟,要不咱在外头多转转?天色还早不用那么快回去,回去了耳根子就不清净了,我以前从来不知道我娘那么能唠叨。” 刘小牛十二万分赞同,“咱跟着表哥表姐跑的时候,娘眼睛里冒的光都是绿的,怪渗人!” 俩都是刘家长房孙字辈,还有同一个车厢里的刘石头跟刘棒槌,出自二房。 眼瞅着离家越近,四人身上的无奈都要撑破车厢了。 苏家哥仨笑得停不下来。 “人家听说能挣钱一个个精神抖擞,怎地到你们这里反倒躲着挣钱的道儿走?”苏安笑道。 刘大壮无奈,“能挣钱谁不想,那也得是那块料啊。像我,我连私塾都没上过,能认的字儿十个手指头就能数过来,咋跟你干大事?我是真做不来。” “我大哥更乐意去码头扛沙包,哈哈哈!表哥,我比他志气大点儿,跑跑腿什么的我行,你看我用得上就用,用不上就算了,大事我也干不了。” 石头跟棒槌直接双手合十告饶。 今儿他们跟着去大表哥码头据点看了,各种工种认完后,发现他们确实只能搬货扛沙包。 苏安一一拍了拍四人肩膀,没多说其他,“行了,一个个愁眉苦脸,今天就是出来走走透透气,白彧要取消息,所以顺道带你们走一趟府城。” 刘家四个大脑袋不约而同转向后方,白彧跟其他人在后头马车上,那边小姑娘笑声一阵阵的,不知道在聊什么,笑得恁是开心。 何绿萍是姑娘家,这次有表姐照顾,也跟着见识了大府城,现在眼里还冒着圈圈。 “府城就是府城,遭了大水街道反而被冲得干干净净的,不像咱村里,大水退了之后路上全是东西,我娘愣是在村里那条黄泥道把家里被冲走的衣服找回来大半,她可厉害了,连埋在泥里的哪只碗是我们家的都认得!” 小麦穗,“……噗!” 冰儿,“哈哈哈!萍儿,你娘好好玩!” “我娘抠啊,我们家的东西别人一点落不着,我后来才知道她在我们家碗啊、筐啊全做了记号。你们没见过我家以前养的鸡鸭,脖子屁股上总要少一撮毛,我娘说这样就不会跟别人家的鸡鸭弄混,谁想捞我家一根鸡毛都不成。” 这下连甜宝都忍俊不禁,噗的笑开。 白彧负责赶车,人笑趴了,马车险些赶下水沟去。 “表姐,你们这次回来能呆多久?能不能多待一段时间,”何绿萍亲昵靠在表姐身边,有些小期盼,眼底闪着隐隐羞意,“我过两月要出嫁了,一早定好的日子……两边亲事定了吉日轻易是不能改的。我想表姐能送我出嫁。” 第401章 想给咱当姑父 车厢里其余三个姑娘皆愣了下,小麦穗跟冰儿更是瞪圆了眼睛。 “出嫁?!”两人异口同声,把羞答答的何绿萍吓一大跳,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 “萍儿,你才多大,怎么就这么想不开要嫁人了呢!”小麦穗深痛不已,“嫁人一点也不好!在家里不管啥年纪都有爹娘疼,凡事也有爹娘做主,等你嫁人了可就不一样了!你得给夫家当年做马了嗨呀!要是再遇上个不好处的婆婆,把你当丫鬟使唤!” 何绿萍被说得茫茫然,“我今年十六了,女孩儿到了这个年纪就该嫁人了,要是再拖个一两年,年纪大了不好说亲的,会被人笑话是老姑娘,家里也会被说闲话。” 寻常农家,女孩子十五及笄就该说亲了,还有更早的十三四岁就已经定下亲事,待及笄后便成亲。 这是很正常的。 是以何绿萍不明白小麦穗怎么会说出那些话。 幸亏这是在马车里,周围都是自己人,若是那些话叫外人听了去会让人说闲话的。 小麦穗还想说点什么,被甜宝止住,“你的亲事定在年前?我到时候要回家跟爷奶爹娘过年,可能没办法陪你——” “甜宝,今年我们可能回不去过年。”车厢外传来白彧清越声线,“魏离半月后过来亲自赈灾,整顿衙门乱象。他可能需要我们帮忙。” “他有人。”魏离身边人多的是。 青年无奈,“他身边人多,但是能人少。” 小麦穗,“姐姐你说他是不是脸皮厚,变着法子夸自己能人!” “霍归荑,这话说差了,我夸的是我自己吗?我把你也夸了!” “你还夸了姐姐呢,是不是拍马屁!” “……” 冰儿又咯咯咯笑开。 此事暂且搁下,甜宝心头挂念家里,能回家便不想在外头多待。 待这边事了,她便想回去了。 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又一个十日,魏离还没到,苏秀儿先来了。 大胡子亲自送来的。 十二码头运船停靠的码头也是禹、象交界驿站附近。 甜宝一行提早得到消息,早早等在那边河岸接人。 大水过后,周边河流的水质始终浑浊不见清澈,运船破浪而来,泛起的浪都是泥水色。 “姑姑!你怎么会回来?!”久未见面,甫看到站在船头的秀雅妇人,孩子们就雀跃开了,叫着跳着朝船上喊。 后方船舱,身形魁梧的胡须汉走出,站在妇人身边顿时被衬得跟熊似的,又粗又壮,开口阴阳怪气,“来游山玩水。” “干爹,你一路上受了多少气?说话都怪腔怪调了!”苏安笑眯眯瞅着汉子,一点不留面。 大胡子哼了声,“你怎么不问问你姑姑干了什么好事,能把老子气成这样?” 苏秀儿眼里飞快闪过一抹不自在,轻声嗔道,“别胡说八道,我何时气你了?” 大胡子睨她一眼,飞身下船,落地时脚踩得特别重,“儿子,问问你姑姑,作甚非要回来一趟,是不是还惦记着当年的老相好!” 此言一出,船头妇人白皙面庞登时爆红,要不是性子好,直想脱了绣花鞋扔那人后脑勺。 孩子们都在,说、说什么浑话呢! 苏安苏文苏武面面相觑,最后齐齐看向白彧,朝他挤眼睛:你知道咋回事么? 白彧瞪着眼无辜:你们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甜宝几个小姑娘就更不知道了。 “诶哟哟这是在船上喝了多少酒啊,满口胡话。”老头声音从岸边树梢上飘来,“秀儿,跟爷爷说,这长胡子的是不是欺负你了?爷爷替你扒光他的胡子!” 大胡子锐利目光立刻朝树梢杀去,“放屁,只有这娘们欺负老子的份儿!” “你把秀儿气得脸都红了!” “她把老子气得想揍你!” “来呀!正好爷爷手痒!” “别喊帮手!” “马上让你哭爹喊爷爷!” 小辈们把人接上岸,马不停蹄离场,把地方让给见面就掐的两人。 大胡子跟毒不侵俩追在后头你踢我一脚我踹你一下。 “老头,陈家村在哪?”仗着前头妇人听不清,大胡子压低嗓子飞快问了句。 毒不侵下意识跟着放低嗓门,没忘了继续踹一脚,“作甚?” “老子去看看当年欺负她那王八蛋长啥样。” “长啥样关你屁事?老头把秀儿当闺女,有人敢欺负她老子亲自动手,你闪边儿去!等回了村里我找人问问,陈家村我没去过。” “我跟你一块。” “不是,有你啥事儿?” “你把秀儿当闺女,老子把她当婆娘!成了!” 毒不侵,“……” 老胳膊老腿不掐了。 片刻后毒不侵凑到大胡子跟前,认真问,“老子要再骂你孙子,是不是又乱辈分了?” 大胡子,“……” 大胡子一脚杀出。 苏秀儿跟孩子们走在前头,说了过来的原因,“禹州发大水的消息传到徒北村了,家里人都担心这边乡亲们,想回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又不敢贸然出流放地,担心走出来被人盯上,会给你们添麻烦。后来几番商量,由我过来最合适,这些年我跟毒老学的医术或能用得上。我们行到半途才知道你们也来了这边。” 白彧凑个脑袋上来,眨眼,“姑姑,那大胡子叔叔咋回事?扔下十二码头那么多生意,就为了给你当保镖?” 苏秀儿脸上刚降下去的热度又隐隐冒头,探手在青年脑门上敲了下,确实笑而不语。 苏家哥仨再次面面相觑,“哦……哦!” 苏秀儿,“……” 连小麦穗都好像有点懂了,挠头沉思。 只剩下甜宝跟冰儿,眼里满是问号。 这种突然而来的代沟让人莫名其妙。 回到刘家村,亲人相见的场面又是哭笑掺杂。 甜宝趁人不注意把白彧逮了出去,“说我能听懂的。” 白彧,“大胡子叔叔想给咱当姑父。” “……”甜宝瞬间听懂了,瞅了眼青年,“你不姓苏,有你啥事?” “我也可以姓苏,你现在不懂,以后再懂也没关系。”青年留下一句话,施施然溜走。 甜宝,“???” 第402章 施粥赠药 夜里又下了一场雨。 对刚刚受灾的禹州百姓来说,如同风雨飘摇的扁舟又破了个洞,雪上加霜。 疫病开始范围扩散。 粮食更是一日日吃紧。 若再无朝廷救济,百姓即将到达穷途末路,人心动荡隐约显出苗头,绝望悲愤在禹州上空蔓延。 就在这时,禹州各村镇突然有人赠药施粥。 …… 十月早晨,雨后还带着湿气的空气里,米香味溢散,勾得饥肠辘辘的人几乎发狂。 刘家村村口几个大灶支起,锅里浓粥咕嘟咕嘟冒泡,锅前赶来领粥领药的百姓已经排成长龙。 刘家两个舅舅带着村里人在锅边忙得脚打后脑勺,还有村民自打充当了维护秩序治安的角色,虽忙,但忙而有序。 “刘大,这锅粥烧好了,赶紧搬到一边腾灶!来的人太多,还得继续熬粥!” “行,大伙来帮忙!起锅!三叔婆,您老帮忙施粥!一人两大勺!” “你去忙你的,这里交给咱妇人婆子,尽管放心!” “领药的在这边,药材数量有限,没生病的莫要争抢,先让给有需要的!” “来领粥的也别急,听我说一句,现在这情况让大家伙吃饱不可能,但是好歹能续命!越是艰难的时候咱越要齐心同舟共济!朝廷的人很快会来,咱都会好起来的!” “别乱!别抢!要是有人不守规矩趁势作乱抢东西的,咱丑话说在前头,接下来啥东西都没你的份儿!有胆的,先寻思寻思能不能扛得住沙包大的拳头!” …… 何家村也是同样的场景,由何家吴氏带着村里妇人婆子们忙活。 苏文则带着何广及几个村民行看家护院之职。 大槐村那边的村民也犹为积极,苏家孩子们一声需要帮忙,村民二话不说就来了,守着粥锅、药台,把东西把得死死的绝对不浪费一粒米一包药。 除了这三个地方,还有乐平村、两堰村、宁水镇口…… 多地都支起了粥锅药台。 闻讯来得早的灾民,捧着碗,喝下多日来第一碗热腾腾的粥,眼泪盈眶,泪水嗒嗒往碗里掉。 一个早上功夫,有人施粥赠药的消息以席卷之势迅速传遍周边各村镇。 受灾百姓蜂拥而来。 “快快!家里没粮了的,赶紧去刘家村!村口有人施粥赠药!” “真的?” “难道我还给你们递假消息不成?我刚从那边回来,粥已经全部落肚了,可不是稀得不见米的粥水,全是料足足的浓粥!喏,这是领的药包!” “走!去刘家村!带上自家的碗!” …… “呼呼、呼呼!快、通知村里,赶紧带碗去大槐村,有吃的领!” “何家村!缺吃的能领粥,染病的能领药!大家伙冲啊!” “何家村领粥的队已经排到隔壁村口了,现在过去轮不上,去两堰村!” “乐平村最偏,排队的人应该少一些,绕个远路去那边!” “镇口!去镇口!不仅有粥有药,还有女大夫帮忙诊脉探病!那里是最好说话的!” …… 来的人多了,施粥场面难免出现混乱。 守规矩的百姓占大多数,但是总有那么几个浑横的看见粮跟药,生出歪心思来。 先出问题的就是大槐村。 此前大槐村家家户户领了一大袋米面的事情早已传开,现在又这样大方施粥赠药,落在外人眼里就是肥羊。 打主意的人找上门来了。 二三十个抄着棍棒的精壮汉子来了后直接冲到队伍最前头,人人身上穿的细棉短衫,一看就知道绝对不是普通百姓。 为首汉子面相凶狠孔武有力,到得头前,手里长棍往装粥的铁锅边缘敲,砰砰声响一下一下,似落在人心头,“这些粥跟药我们包了!剩下的米粮也交出来,老子今儿要全带走!” 在场多是老实巴交的庄稼汉,乍见这场面先是心里打鼓,紧接怒火燃烧。 眼前这些粥于他们来说俨然救命粮,那些药也跟他们性命息息相关! 换做平日遇到这种强盗行径,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或许大家就忍了。 现在却是万万不能! 有血气方刚的青年握拳怒道,“凭什么!大善人施粥为的是帮助受灾百姓度过难关!你们一来就抢,还有没有天理王法!” 汉子猖狂大笑,斜眼瞧来,嘲讽不屑,“天理王法?这里这些东西不是给受灾百姓的吗?老子也是受灾百姓,拿这些东西合情合理!只不过东西少了点分量不够,老子一帮兄弟们分完后恰好没有了,如何能怪到我们身上来?要怪,就怪你们自己来得不赶巧!” 说罢汉子木棍再次敲打铁锅,力道之大,震得临时灶台发颤,“动作快点,把东西全给老子装起来!我后面这群兄弟都是饿狠了的,动作慢了,可别怪兄弟们动起手来没个轻重!” 锅台前,大槐村村民皆被汉子的无耻气红了脸,拳头攥得死死的。 只是面对恶强时下意识忍气吞声的习惯太过根深蒂固,不敢言,不乖轻易反抗。 瞧着众人反应,来捣乱的汉子们再次猖狂大笑,百姓这种反应似乎在他们意料之中。 “区区二三十人,你们怕什么?排队的足有数百众,几百个人,眼睁睁看着二十三个人把你们的救命粮救命药抢走?”僵持中,少女清亮嗓音淡淡从村口大榕树上传来,砸得众人心头一震。 眼瞧控在手中的场面被破坏,执棍汉子猛地将长棍往灶台狠狠一敲,眼神阴鸷四扫,“哪个臭娘们敢在老子面前大放厥词,出来!” 甜宝从树上跳下,清丽容颜让人眼前一亮。 她面色淡然,举步径直朝汉子走去,一个耳光挥出,打掉了汉子再待出口的辱骂。 下一瞬周围百姓还没看清怎么回事,汉子已经被少女掼到地上一脚踩住,怎地都挣扎不起来。 明明看着清瘦纤细的小姑娘,踩在汉子后背的脚轻飘飘的,却像压上了千斤巨石。 恶汉看起来都变乖了。 百姓,“……” 二三十混子,“……” 第403章 见到前夫 撂倒为首的这个,甜宝就站那儿不动了。 对冲上来凶神恶煞作势挥棍的其余杂碎视而不见。 “我已经打了一个了,不会再动手。”甜宝看着面前长龙,淡声道,“粥、药,救的是你们的命。是要看着别人抢走还是动手反抗,随你们。” “姑、姑娘!看你是有好身手的,你就帮帮我们,将这些恶人赶走不成吗?这、这对姑娘来说不过举手之劳……”人群里有人大着胆子央求。 甜宝循声看去,“我身手好是我的事,帮不帮看我心情,这世上没有什么是理所应当的。且我能帮你们一次两次,帮不了十次百次。怎么,有人护着时挺起腰板过活,无人护着时甘为鱼肉,你们是要这样活着么?” 百姓们瞳孔急剧缩张,少女听似冷漠无情的话落在耳中,竟振聋发聩。 他们看向那些还在作势却迟迟不敢打向小姑娘的杂碎。 这些人后方就是他们能续命的药跟粮。 是认命甘为鱼肉? 还是拾起血性奋力反抗? 百姓们呼吸渐渐急促,眼睛逐渐赤红。 “官府不作为,再没了这些粮和药,左右也不过是个死!老子跟他们拼了!”最先开口呛声的血性青年大吼一声,攥起拳头就往恶棍们扑去。 一声高呼百人应。 愤怒的人纷纷举起了拳头。 “说得对,咱现在就剩一口气苟存,还怕什么恶人!拼了!打死他们!” “二三十个人抄了棍子就敢来抢我们的救命粮,谁给他们的狗胆!打!” “就是素日里咱太软弱,才助长了他们的气焰,否则他们怎么敢来!一群狗娘养的!老子今儿豁出命不要了,来啊!” 恶汉们瞬间被暴走的老百姓淹没,哄闹声太乱,连惨叫都传不出来。 等百姓情绪重新冷静下来,才发现他们一看就下意识害怕的那些杂碎恶汉,已经全部倒在他们脚下了。 一个个面目全非。 他们完全想不起来自己刚才是怎么打的。 但是。 真他娘的痛快啊! “看见了吗?大家伙看见了吗?这些人被咱打趴下了!哈哈哈!” “还以为他们多厉害,没想到这么孬!骨架还没咱种庄稼的结实!” “呸!原来都是吹起来的牛皮!仗着咱以前不敢反抗才能耀武扬威罢了!” “这么说咱以前也是真的孬啊,一群孬种就把咱吓得不敢吭声……” “……” 当当当—— 大槐村的有眼力见,勺子敲锅把大家伙的注意力拉了回来,“以前孬事莫再提!乡亲们排好队,继续分粥分药!” 至于以前那些孬事就不提了,放在心里就好,说出来多尴尬。 锅灶前最先出手的少女不知何时已不见人影。 百姓们又自发排好队,视线每每掠过少女刚才所在位置,心情依旧激荡,脸上也不自觉现出笑容,轻快、热烈。 接下来一切恢复有条不紊。 甜宝躺在大榕树茂密枝丫间,头枕双臂假寐,下方哄闹嘈杂似不入耳。 人活一辈子,以什么态度面对生活,就会被生活养出什么习惯。 一次妥协,以后便是次次妥协,腰越弯越低。 只有敢抬头,敢抗争,方能挺起不知何时垮掉的脊骨。 如今诸国乱象已起。 一方滨土一方百姓,若连血性都被生活磨灭,最后只能沦为刍狗。 除了甜宝这边,其余各处施粥也有大大小小骚乱,皆被高手暴力镇压。 相互对比之下,最安宁的竟是苏秀儿负责的宁水镇施赠点。 因为她身边的胡须汉震慑力太足,一个眼神就让想动心思的人矮了下去,领粥的百姓更是大气不敢出。 显得格外安静守秩序好管理。 一直到施粥第三日。 这日苏秀儿如往常坐在施赠点旁边的药台子后,给洪灾中受伤患病的百姓探诊开药。 长长队伍后方突然传来嘈杂声。 “大家都好好排队,你既然是后面来的就该站到后头去,凭什么插队!” “就是,想排前头就来早一点,我们天没亮就赶来排队了才排到这儿,辛辛苦苦等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才轮上,你这样插进来不是不讲理吗?凭啥!” “赶紧到后头排着去!这里不是你家,由着你想站哪儿站哪儿啊?!” 这时老妇人嗓音蛮横响起,“怎么着?老娘告诉你们,这里我还就想站哪儿站哪儿了!前头施粥的是我儿媳妇!你们一帮子来蹭我家粮的,老娘赶你们走都成,谁敢跟我再多瞎咧咧一句试试!” 又一道男声响起,嗓音压抑僵硬,“娘,您别闹了成吗?要领粥咱上大槐村那边去,那里离家也近——” “你住口!怎么回事呢你?你媳妇就在前头,我打听了她在这儿才特地跑过来的,你不跟我一条心就算了添什么乱!”老妇人呵斥完,横了眼周围被她喝住的人,扭身垫着脚往药台子这边凑来,脸上堆上笑,“秀儿!真是你啊秀儿!我在后头看了好久险些没敢认!诶唷前面的都让开挡着我了!秀儿,是我,婆婆啊!” 苏秀儿替手边刚探诊完的病人递过药包,方才抬头朝挤到跟前的老妇人看去。 十几年未见,陈家老妇人也六十多的年纪了,面容苍老许多,却浑没有老人该有的通透慈和,反而尖酸刻薄之态越甚,面容看起来一股凶相。 当年尚为陈家妇,她恪守儿媳本分,勤俭持家孝顺公婆,便是受了磋磨也从不敢与爹娘哥嫂们说,人前总强颜欢笑,怕亲人为她操心难过。 那时压抑到什么程度? 只看到老妇人一方衣角、听到她的声音,便会下意识浑身绷紧。 而今再次面对面,她发现自己竟然如此平静,看对方就像看个不曾相关的陌生人,心无波澜。 看陈德亦如此。 老妇人冲过来的时候,陈德便跟着过来了。 不到四十岁的汉子,眼角眉梢皆是浓厚的疲惫,身上暮气比五十岁的老者更重,时光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似乎格外重。 而他看她时,眼神依旧闪躲,充满苦涩与无奈。 一如十多年前。 她被婆婆磋磨的时候,他总是这副神情,传递他的无可奈何,要她忍一忍,多担待。 第404章 你比他好 “秀、秀儿……”对上妇人平静目光,明明对方还未说一句话,陈德已然脸上火辣辣,像被人隔空打了一个耳光。 羞愧至极。 他眼神闪躲又贪婪。 不敢正视妇人眼里的平静与通透,以及陌生。 又贪婪的想多看她几眼。 十几年未见,她变化大到他第一眼险些没认出来。 容颜未见老,白皙秀雅,完全不复以前清瘦蜡黄形象。 更甚,姿态端庄自信,举手投足间沉静温柔气质涤人心魂。 一袭淡青袄裙,如云秀发挽白玉簪,一颦一笑间,似大户后宅走出来的贵人。 苏秀儿平静看了眼母子俩,及后极是自然开口,“二位若要领粥,按规矩自行排队,莫要抢占他人位置。” 顿了下,又对陈家老妇人道,“陈家伯母,我与陈德早已和离,再不是陈家妇,望你在外莫要如刚才那般胡言乱语坏我名声,十六年前,我与你陈家便再无干系。” 台子后过来帮忙的人立刻继续派粥,就按着队伍顺序来。 那边百姓得了苏秀儿准话,提着的心也放下了,露出笑颜。 有人还大着胆子故意嘀咕,“十几年前就和离了,居然还有脸特地找来开口儿媳妇闭口婆婆……瞧那面相做派就知道不是好相与的,这次本来是冲着占便宜来的?呸!真不要脸!” 陈家老妇人听着苏秀儿把两家关系撇得一干二净,心头大急,也顾不上跟后头碎嘴的人对掐,死瞪着苏秀儿尖叫,“什么再无干系?苏秀儿,你说这话亏不亏心?当年你嫁到我陈家老婆子可没亏待过你!把你是当自己亲闺女疼的!后来你家流放,你一句话没留悄摸摸的跟了上去,阿德念你一念就是十几年!你现在说这话有没有良心啊!” 苏秀儿不欲多做争执,这里大庭广众,不过让人看笑话。 且跟一个惯会胡搅蛮缠的老妇人纠缠,再多的理对方也不会入耳。 “陈德,你我缘分早尽,和离书是由族老过了目、官府盖了印章的。带你娘离开,莫要在这儿闹事,阻了他人。”苏秀儿平静收回目光,招手下一个病人。 陈德抿唇,眼里悲苦更重。 他伸手拉住还想冲上前闹的老娘,知道自己该马上离开,可是经年再见,她离开后竟过得这般好。 好似离了他,她的日子更精彩鲜活。 他终究生出了那么点不甘,“秀儿——” 一声唤出,后头的话没及说出,人就倒飞了出去。 老妇人尖锐叫喊跟人群哄声混做一处,钻入耳里乱糟糟。 陈德整个人在地上滑出了两丈余才停下来,贴着地的后背火辣一片。 他惶然抬头,入目是身着黑色束袖长袍的男人,高大威武,长者满脸络腮胡,身上有股说不出的气势,绝非普通人。 男人一双如鹰利眸冷冷瞧来,阴戾狠辣,似随时能要了他的命般,那种冰冷漠视让人平端不寒而栗。 陈老婆子是亲眼看着儿子被人一脚踹出恁远的,反应过来后立刻一屁股坐到地上拍腿嚎哭,“天哪!欺负人哪!苏秀儿你没良心啊!我们母子俩知道你回来了大老远特地跑来找你,你竟叫野男人动手打人,我道你怎地这么冷血无情,丝毫不顾念以往情分,原来是有了新相好的!你这个水性杨花的毒妇啊!当年二话不说要走,怕不是早就在背地里跟人暗通曲款了!难怪现在看起来一副富贵人做派!原来好日子是这般来的,不要脸的骚狐狸、贱蹄子!” 周围全是宁水镇各处赶来领粥领药的百姓,生生被眼前大戏弄得不敢言语。 一是拿人手短。 二是络腮胡男人身上杀气太浓,那模样看着像是真的杀过人似的,忒过吓人。 三来众人虽然对事情不明就里,但只看老妇人做派也能断个是非对错。 是以在场的人虽然没敢相互议论,但是多对老妇人不齿,心自然就偏向了苏秀儿这边。 大胡子没理会地上嚎哭的老妇人,偏头对身后妇人道了句,“当年你看上的就这么个货色?只会躲在后面让他老娘替他出头?” 苏秀儿,“……” 大胡子,“这种软脚虾,老子哪点不如他?” 苏秀儿,“……” 地上老妇人哭唱跟唱戏似的语调一顿三扬,大胡子举步。 老妇人被吓得翻身飞快往后爬,等回过神才发现男人压根没理会她,直直朝那边还没能爬起来的人走去了。 “你、你想干什么?你真想杀人不成!苏秀儿你快叫他住手!我儿子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老娘跟你拼——” 咔嚓—— “啊——!”陈德抱着腿哀嚎,痛得脸色煞白五官变形,大颗大颗冷汗往外冒。 大胡子抬脚压上男人另一条完好的腿,回头,视线落在被吓得打嗝的老妇人脸上,“你再多骂她一句,老子把你儿子三条腿全卸了。” 陈老婆子,“……嗝!” 苏秀儿,“……” 她凝着那个人糙话也糙,却毫无原则站在她面前强硬护她的男人,片刻后眼底滑过浅柔笑意。 起身走出药台,她行到男人旁边,犹豫了下,伸手轻扯他袖子,“罢了,莫要同他们计较,那些话亦伤不了我分毫。” 她早不是从前那个苏秀儿了。 大胡子感受着袖口极轻力道,将脚收回,只是仍没肯走,浓眉皱得紧紧的,“作甚要帮他们求情?老子踩他跟踩只蚂蚁一样!这种弱叽叽的玩意儿,你当初到底看上他哪了!” “以前眼神差。”苏秀儿脸颊浮上淡淡绯色,转身回药台,一声极低的话语钻入男人耳朵,“你比他好。” 大胡子腿根一软,络腮胡后脸皮迅速爆红。 草。 险些丢人! 你要说这些话你找没人的时候说啊! 老子堂堂一帮之主! 第405章 老子敢让儿子玩,会怕遭人抢? 镇口排成长龙的队伍里也有陈家村别的村民。 待陈家老婆子扶着陈德灰溜溜离开后,当即跟周围人说起陈家那点事。 一来确实看不惯陈老婆子嘴脸,二来他们现在都是受了苏家恩惠的,心里记着恩情,为苏秀儿洗刷污名自是不遗余力。 等回了陈家村,镇口发生的事情也不差让全村人知道,一时间陈家成了鄙视链最底层。 除了这个小插曲,宁水镇及周边动荡彷徨,因着苏家施粥赠药有效安抚,人心逐渐重新安定下来。 试图强抢找事的地痞混子又或哪家大户护院,出场即被碾压后也再没敢冒出来生事。 百姓有了第一轮反抗后,接下来的日子一天天跟喝多了鸡血似的,再出门领粥的时候手里总抄着根棍棒,随时随地准备为了扞卫救命粮干架。 宁水镇隶属的溪中县。 溪中商会。 一群衣着光鲜脑满肠肥的粮商聚集茶会,谈笑风生。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豪富,两日就把我商铺里的米面给清光了,哈哈哈!现在我手里正缺货,诸位同行手里有多余米粮的,先调一些给我!价格上肯定不让你们吃亏!” “张员外这次赚得盆满钵满了?听说宁水镇所有米粮铺里的粮都被人收光了,看来是真的,要不然你也不能来跟我们调货。” “诶呀别这么说,也不是我一家赚的,恰好遇上这个光景不是?现在禹州到处受灾,看着百姓无粮裹腹,张某作为粮商心里也不落忍哪,奈何小本生意利润不多,家里又有一大家子要养活,实在没法白将米粮拿出来慷慨。幸好有大善人啊!对方买粮施粥,让百姓有了救命粮续命,我这心也放下了!” “瞧瞧你这高兴样儿,哈哈哈!不过你要跟我们调粮是调不着了,咱手上的余粮也差不多卖光了!” “我算了下整个溪中县大小粮商手里的货,加起来少说五万石,再加上‘那处’运出来的,总数达十五万石不止!那些人竟然能全部扫光……嘶!这是何等财力啊?大越境内敢这般花钱不眨眼的,扳着手指也数不出三个来,对方到底什么来头?” “我着人打听了,对方原籍宁水镇大槐村的,姓苏的一户农户。十六年前被流放雍州,后来天下大赦转回良籍。至于做的什么生意赚了那么多银钱就不得而知了。” “流放到雍州?听说那边流放地有个风云城,可不太平哪!苏家赚的银子来路正不正?” “他们正不正不重要。我们卖粮,他们买粮,银货两讫的买卖。反正我们自己是做正经生意的,别的事可跟我们没关系。” “说是这么说,不过现在有人大肆买粮,导致粮商手里存粮越来越少,物以稀为贵,价格也跟着水涨船高……朝廷那边?” “朝廷那边不用担心,我们每年上交衙门的税钱一文不少,不说县太爷,就是知府衙门那边也会给我们几分薄面。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何况长京离禹州远得很,这时候消息怕是还没传过去呢!” 言下之意在场心知肚明。 为了趁灾敛财,他们早跟官府联成一气,这边的消息传到皇上手里,起码要到腊月。 在此之前,足够他们继续挣的。 一轮谈话完毕,又是推杯交盏,人人春风满面。 此时远在流放地风云城的白老爹白奎,坐在白府大厅雕花圈椅上,捂着胸口已经要喘不上气来。 男人一手捂心,带着最后一丝希望问管家,“是不是你年纪大了耳背,听错了?” 老管家兢兢业业不服,“家主,奴才年纪是大,但是绝对不耳背,银庄管事说的确实是白府有大项支出,已拿走七十万两白银。” 白奎后背一垮,压上椅背,捂心的手无力垂下,状若游魂,“少爷干啥大事了?” “少爷在禹州买光了一个县城的米粮。” “多少?” “约十五万石。” 白奎吭哧吭哧喘气,片刻后缓缓坐直,挑眉,又缓缓笑开来,“大粮商管小粮商,鱼虾在一个池子里。以大越现在的国力,一个县城所有粮商手里的存粮加起来撑死不会超过五万石。彧儿却买了十五万石粮,剩下那十万出处,唯有官家粮仓……哈哈哈!” 老管家亲眼瞧着主子从奄奄一息到疯了样大笑,给吓着了,“家主?” 家主别是被少爷给气疯了?! 白奎停下笑声,摆摆手,“行了,让他玩。” 老管家嘴角抽了下,犹豫须臾又道,“家主,这样会不会太打眼了?皇上私人钱库里能动用的银子也不过二三十万两,少爷这样把家底露出来,恐遭人眼。” “家底?你说那七十万?那也太小看我白奎了。”男人不屑哼了声,拍拍椅子扶手站起,背手离开大厅,背影昂藏豪迈,“我白家富可敌国!老子敢让儿子撒银子玩,会怕打眼遭人抢?哈哈哈哈!” 老管家默默瞧着家主潇洒背影,悄悄翻白眼呵了声。 说得大气。 您刚才倒是别一副缓不过来的样儿啊,吓奴才不是。 禹州宁水这边,甜宝等人依旧源源不断买粮。 就从县里粮商手里买。 今天买光了明天又有货调过来,米面价格也是两日一变,节节攀高。 手持白家令牌的白少爷豪横得很,不管什么价格照单全收,从不还价,连对方主动抹零都担心对方吃亏,零头一并付清不少一文。 苏文手里的账本也越来越厚,清清楚楚记着哪月哪日从哪家粮铺,经何人之手以何价格购入多少粮,总计多少银两。 账目细致精确到以文钱为单位。 十月转眼过了大半,禹州气温一天比一天冷。 受灾百姓虽有粥水勉强果腹支撑,日子依旧一日日更为难过。 衙门依旧没有合理有效措施,每日里拿出来赈灾的米粮反日益减少,最后干脆只往外摆出几个粮袋做做样子。 十月二十八。 禹州府衙突接到消息,皇上亲临禹州,人已经在衙门大门口。 禹州知府徐晋连滚带爬赶往迎驾。 第406章 龙颜震怒 长京离禹州最快路程也需二十来日。 今皇上已亲临禹州,人就在衙门外。 而长京那边却没有任何有关皇上离京的风声传出。 徐晋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同时凭着多年官场历练出的嗅觉,也敏锐察觉到这次怕是要出大事了。 否则皇上绝不会以这样静悄悄的方式驾临。 衙门斜对面大街临街茶楼。 因洪灾影响,茶楼门可罗雀。 今天只来了一波客人,定了三楼雅间,小二将茶点送上去后回到大堂,跟掌柜继续相对唉声叹气。 三楼,白彧跟苏家哥仨趴在窗台前,亲眼瞧着那边衙门里冲出一身着五品官服的人,领着衙门一众衙差,把门前站着的大佛毕恭毕敬迎进去。 苏安挑唇,“接下来就是皇上跟知府斗智斗勇了。” “哪里用得着斗智斗勇,账本交上去了还需要斗,我岂不是白执了大半个月的笔?”苏文返身坐回茶桌,悠然喝茶。 苏武跟着回来,“咱的任务到这里算完成了?累了一个多月终于可以好好歇歇了,小爷当年挑擂台都没这么操劳!” 小麦穗则一心还记挂着账本上的总数,翻来覆去扳手指,“姐姐,咱这次买粮花了多少银子?八十万两?九十万两?白彧家的钱怎么跟花不完似的?” 冰儿对八十万还是九十万没概念,只知道一个事实,“好多!天那么多!” “天那么多的扔出去,让那些人长长眼,再天那么多的收回来。”白彧转身背靠窗台,嘴角噙笑道貌岸然,“此次禹州洪灾,百姓能有粮撑到现在,全靠禹州粮商慷慨解囊,功德无量啊。” 众,“……噗嗤!” 甜宝亦翘了唇角,虽不多话,但可看出心情是很好的。 一行在茶楼坐了不到半个时辰,外头传来上楼脚步声,片刻后雅间木门被敲响。 进来的男子四十来岁年纪,身姿修长英武,五官眉眼冷峻。 至进了门,看到茶桌旁坐着的一众人后,男人眉眼间的冷峻不自觉便散去,浮出笑容。 “紫衣叔叔!”苏武起身飞扑过去。 被男人擒着肩头借力卸力,转了半圈把小子摁到椅子上,顺手拍了下他脑瓜,“叔叔年纪大了,抱不住你这般斤两了。” 苏武故作不满,“啥斤两,听着跟骂我似的。” 众人笑开。 彼此数年未见,重逢时却没有半点生疏之感,一句称呼一声笑闹便找回了在徒北村的亲近。 紫衣在苏武身边坐下,视线一一掠过面前每张脸。 男人不惯将想念挂在嘴边,但目光里尽是想念。 将孩子们都打量了一遍,他才开口,满目笑意,“都长大了,做事情也越来越成熟,此次禹州水灾,你们皆有大功。” 白彧笑嘻嘻的,朝男人眨眼,“紫衣叔叔,表不表功无所谓,我砸进去的银子你可得让魏离还回来,不然我回了流放地可能进不了家门。” 小麦穗不信,“不可能,白伯伯疼你跟疼祖宗似的,你把天捅塌了他都会笑呵呵站出来顶天,花几十万银子还能不让你进门了?” 白彧,“你不懂,我家老爷子肉疼了也是会造反的。” 众,“呸!” 紫衣扶额,忍俊不禁。 “皇上哪敢扣下你的银两?这头若扣下了,转头怕是整个国库的银子都得飞了。”揶揄了句,紫衣方又解释道,“衙门那边的事情需要点时间处理,皇上一时半会走不开,担心你们等久了,让我先过来跟你们说一声,晚些等这厢事情处理完了,届时他找你们去。” 甜宝闻言点点头,递出一个包裹跟一张方子,“包裹里是毒爷爷用腐毒调制的药引,配上方子里列出的药材,可医疫病。” “打瞌睡送枕头,此方正是我们极需的。”紫衣也不客气,将东西一并收下了,“不过,用腐毒医疫病?我倒是头一次听说这样的医法。” 苏安抚掌,炫耀了,“紫衣叔叔莫不是忘了毒爷爷最擅长什么?疫病是由尸毒传染而来,在毒爷爷眼里,这便是毒,是以以腐毒来解,是为以毒攻毒!” “……”片刻后紫衣肩头再次抖动。 毒老的作风确实,一向如此。 让人意想不到。 普天下能想到用腐毒医病的,大概也只有他一个。 一行在茶楼小聚后,紫衣带着东西重新返回衙门,甜宝等也策马离开府城。 魏离既已到达禹州,接下来的事情就不用他们操心了。 粮自然也不用继续买了。 至于本地大小粮商们刚从外地高价购来的货……魏离会分配好去处的。 十月最后一天,气温已经降至晨露凝白霜。 一道百姓们等待已久的消息终于传来。 皇上亲临禹州,令各处县衙镇衙给百姓开仓放粮!及后拨款重建灾区! 这道消息传出不过半日,百姓们还没开始沸腾,紧接又一道消息传来,各地官方粮仓粮食告急!无粮可放!皇上为此龙颜震怒,下令彻查存粮去处! 百姓们听到放粮的时候没轰动,却在这个消息出来时,轰地炸开了锅。 历朝历代官方粮仓皆需遵循国朝律例,三年耕必有一年之食,九年耕必有三年之食,以三十年之通,虽有凶旱水溢,民无菜色。 也即三年耕作,必要有一年粮食储备,九年耕作,必要有三年粮食储备。 以备天灾时赈济百姓之用,保百姓不受无粮之苦。 今玄景三年,便是从新朝初开始进行储备,地方官仓也至少该储有一年之粮! 以禹州百姓三年缴纳的税粮十中取一,整个禹州官仓的储粮也该在八万石至十万石。 可是皇上亲自来了禹州下令打开官仓,仓中竟然无粮可派!那么庞大的粮食去哪了? 而自禹州受灾后,百姓根本没从官府衙门拿到半点救济! 及后数日,整个禹州百姓翘首以盼,等待结果。 皇上亲自监督,着心腹带人彻查,拔出萝卜带出泥,很快县城、镇上百姓就看到朝廷官兵入驻,将一个个官员摘了官帽扒了官服投入大牢。 这期间皇上一直在禹州府城衙门坐镇,知府徐晋随同在侧伴君查案,一声不敢吭,也无法离场。 第407章 赚大了 十一月初三。 宁水镇、甘水镇、梧桐镇……多个地方镇守被斩立决。 十一月初五。 溪中县、石中县等禹州隶下五个县官被撤职打入大牢,由皇上亲审。 十一月初六。 禹州商会成员中所有粮商接到官令,皇上在知府衙门设宴,邀众约谈。 十一月初十。 十六名粮商集体画押认罪,在国朝百姓遭受天灾时,与官府勾结挪用官仓储粮倒卖,大肆敛不义之财,供出牵扯其中的数名官员。 同日,知府徐晋被摘乌纱,押送京城打入天牢,待来年秋后问斩。 十六名粮商因此事中敛财数额太过巨大,罪不可恕,获斩刑,抄没一应非法敛财所得充入国库。 十一月十二。 禹州商会上书陈情,替十六名粮商求情,愿捐款赈灾以赎罪。 皇上心系百姓,左右思量斟酌后,下令特赦。 此次犯事的粮商,可以银钱换命,买命财尽数用作赈灾。 …… 玄景三年,仲冬。 禹州灾情得到朝廷救援,受灾区百姓家园由朝廷拨款重建,禹州临近府城开仓驰援,米粮一一发至百姓手中以渡难关。 一场天灾在轰轰烈烈中结束。 百姓生活重新回到正轨。 禹州官场历经大清洗后,重新任命的官员在未来十年未再有敢贪墨百姓一文一厘者。 大越国库亦充入一大笔钱财,更为充盈。 刘家村,刘家小院。 一大早灶房里就传出做饭动静,亲切气息一如在徒北村。 几个小子们聚在堂屋里烤火,皆是懒洋洋之态。 “这次魏离捡的便宜最大啊,抄了那么多大商户的家财。商会担心受到牵连更是主动把钱财奉上,最后还把十几条不值钱的命卖出九十万两天价!”苏武觉得自己算数不太好,遂懒得动脑子,踢了下旁边眼睛惺忪还没睡清醒的二哥,“老二,算算,魏离总共敛了多少财?” 苏文眼睛还没睁开,一脚精准还了回去,“哥哥是斯文人,莫要跟我动手动脚,否则我就对你动手动脚,知否?三百万跑不了,赚大了。” 苏安双手捧心,“知道大哥毕生梦想吗?做大越第一有钱人!看来这个梦想是遥遥无期了。” 他要赚到猴年马月才能跟白彧一样,亮个令牌随随便便就敢在银庄取几十万两银子。 跟玩似的。 连白彧他都追不上,更别说去追赶魏离那三百万了。 顿了下,苏安长臂一探,隔着火盆揪住对面白彧脸颊,扯了扯,把他注意力扯过来,“小师弟,你跟师兄透个底,你到底有多少钱?” 白彧脸被扯歪了,说话有点漏风,“不鸡道,里等窝有空去数数,再告苏里。” 苏安丧着脸,把青年俊脸一扔,“不用,我突然不想听了。” 娘的。 一个一个尽给他打击。 “哥哥想通了,第一高处不胜寒,万年老二也不是那么好听,我做个第三,进退有余地,完美。” 周围,“呸。” 甜宝坐在一侧,也是没睡醒状态,但是身板笔直,左右两臂一边贴着个小姑娘, 把她当椅子靠。 “姐姐,现在十一月中了,再有十来天就是萍儿出嫁的日子,我们再等等么?”小麦穗闭着眼睛懒声问。 冰儿睁眼回答,“肯定要等的,这里还有好多人的病没治好,秀儿姑姑每天都好忙,好多人来找她看病。姑姑还没走,姐姐肯定也不走。” 苏安挑眉调侃,“哟,冰儿越来越聪明了,都开始会分析了。” 喜得冰儿眼睛一亮,映着火光水灵灵的,“安哥哥,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安哥哥怎么会骗你!” 小姑娘更乐了,眼睛弯成月。 甜宝支棱在中间,缓缓抬头望屋顶。 压根没有需要她说话的地儿。 眼下着情况,确实暂时走不了。 不止姑姑忙,毒爷爷也忙,忙着去陈家村蹦跶。 …… 朝廷救济下来后,百姓心态稳下来了,日子开始恢复如常。 天气渐冷无活可干,之前受潮的柴火这时候也重新晒干了,百姓开始猫冬。 与往年有些不同的是,今年串门唠嗑的人特别活络。 哪家哪户都能听到热烈交谈声。 陈家村是最热闹的村子之一。 苏秀儿回来了,不仅回来了,竟然摇身一变还成了个女大夫,通身气质已是教人高攀不上。 相识的村民每每提起她来,少不得有人要遭嘲笑。 陈家老婆子不是个好相与的,在苏秀儿那儿吃了亏,又震慑于大胡子的狠厉,不敢再凑到前招惹,但是也没压下她的不忿。 这个冬日里,陈家院子大门前,老婆子开始一天三顿的坐在门槛唱念诅咒。 “以为她是个什么好货色?不下蛋的母鸡罢了!大家伙瞧着,就算她重新嫁了人,用不了多久照样要被人休了成下堂妇!”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哪个好人家的男人会娶这种铁母鸡!扮得再高贵也是无子送终的贱命!我呸!” “当我陈家稀得攀扯她!烂货!我陈家不要的破鞋!老娘看她日后怎么遭报应!” 陈家就在村口往里不远,站在村口就能听到老妇人扯着嗓子的尖声叫骂。 村口小路,一道小身板背着手慢悠悠走来。 一头鸟窝头,一袭陈旧却浆洗得干干净净袄衫,脚踏白底黑面布鞋,踩在上了冻的黄泥路面,鞋边干干净净不沾土。 “是这儿?老头没找错?”走近了,老头照着村子往里的人家数数,“进村后左边第四家……是这里了。” 他举步走到看到生人前来,暂时住嘴警惕的老妇人面前,“打扰了,这里是不是陈德家?” 陈家老婆子先瞄他的鸟窝头,更为警惕,起身蹿进门槛才说话,“你是……毒大夫?你来作甚?找我家阿德做什么?老婆子告诉你,你要是想来帮苏秀儿那个贱……帮她出气,我我老婆子也不是好惹的!” “诶呀呀咋这么说话呢?我是大夫,行医者济世为怀,哪能干粗人干的事儿?我听说你家有人伤着了,来替他诊一诊,你儿子的腿断了好多天了?看大夫了没?不看大夫不上好药,下辈子可要做跛子了!” 第408章 鸡飞狗跳 陈老婆子知道眼前老头跟苏秀儿那些人是一伙的。 但是对方确实是大夫,而且医术奇好。 再是警惕,也被说得动了心思。 “你、你真是来给我儿子治伤的?真那么好心?” 小老头笑眯眯,耐心出奇的好,“心不好怎能当大夫?要不然老头大老远白白跑过来一趟做什么,这大冷的天在家窝着烤火不舒服自在?治不治?不治我这就走了,诶唷真是冻得慌!” 瞅着老头当真作势要走,一直站里头把着门的老妇人急了,忙把大门打开,“治!治!不过说好了啊,我家是一文钱都拿不出来的,你刚才亲口说的给治,可不能说话不算话,转头又问老婆子要银子!周围家家户户听着,可都是能给老婆子做证的!” 那日苏秀儿那个贱蹄子的姘头一脚踩断了儿子一条腿,回来后人一直躺在床上叫唤,陈老婆子自是心疼的。 但是家里刚刚遭了灾,哪里拿得出银钱来看病,现在有人送上门来帮着治,天大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毒不侵扭头往四周看了眼,笑得更和蔼了。 周围院子里全是挤出来看热闹的,有妇人婆子,也有汉子孩子。 猫冬时节闲人特别多,老头很满意。 “啧,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行,诸位都当个见证!待会诊完老夫就走,看看我拿不拿陈家一文钱铜板!” 他一句豪言正中陈家老婆子下怀,厚着脸皮把邻里一并招呼进院子里来,有大伙亲眼看着,她不信这老头完了还敢讹她银子! 陈家村人对陈老婆子做派端是看不上,也不喜跟她有牵扯,但是他们拥护毒大夫。 村里人没少得老大夫恩惠,得了疫病的都是经毒大夫治好的。 “毒大夫,您尽管治,我们在旁边帮你看着,要是有人敢趁机讹你,我们替你撕了她!” “毒大夫医者父母心,但是有些人天生不要脸,哼!您老放心,有我们在,绝对不会让人欺了您!” “阿大,你回家一趟给毒大夫端杯热水来,别学那什么人似的,大夫好心上门,连杯热水都没有!” “诶唷这么一说,现在中午刚过,毒大夫从别村过来走了不少时候?可吃过饭了?我家灶里还煨了地瓜,我去给您拿两个来!” 村民们你一句我一句,将陈老婆子挤兑得脸色红白变换,即便这样也没松口给饭。 官府虽拨了救济粮,但是粮食是按人头分的,还得勒紧裤腰带省着吃才能熬到来年春,这么精贵的东西哪能嘴皮子一张就往外给。 她阴沉着脸当没听见那些话里话。 毒不侵已经走进叫唤声不停的睡房,房里光线昏暗,瘦削汉子躺在那儿面青唇百疼得厉害。 外头动静陈德一早听到了,看到老者进来,抖索着唇挤出声音,“多谢、毒大夫,有、有劳了。” 毒不侵压根不想跟他说话,二八步走到床前先看了下他的腿,及后探手诊脉,全程没正眼瞧人。 片刻后老头收回手,“受伤后一直没找大夫看过就这么躺着了?断骨没正回来,断口已经长上了,不想做跛子,得把骨头敲断重新正骨。” 房外闹哄静了。 陈老婆子掂着脚冲进来,扯着嗓子哭骂,“要把骨头重新敲断?!这得多疼啊!诶唷我的天哪老婆子不活了!苏秀儿那个贱蹄子扫把星啊!害我阿德啊!!” 陈德脸色发青,人有些怔愣,像没回过神来,只是额头上愣住细细密密,又开始往外渗。 “哼!”毒不侵三角眼掠过戾光。 这时候陈老婆子也顾不得别的,一把抓住老头手臂迭声,“毒大夫,你医术高明,外头都喊你神医呢!你一定要治好我家阿德,他可不能成跛子啊!” 毒不侵飞快把人甩开,飞快掸掉袖管上看不见的灰,跟身上沾了什么脏东西似的,气得差点装不下去,“腿伤后及时找大夫医治,用得着受这个罪?嚎什么嚎!腿敲不敲赶紧决定,别跟老子动手动脚男女授受不亲!他娘的老子就多余过来!老虔婆嘴上无德,怪不得你这好儿子先天不育,敢情合家阴德全被你败光了!” 房内再次一片寂静。 陈老婆子眼睛大睁,嘴巴张张合合怎么都发不出声音。 陈德脸色更是转为煞白一片,满脸不可置信。 其余有幸亲耳耳闻的村民,“??!!” “毒大夫……这、先天不育是哪个意思?”陈老婆子尖嗓迟迟发不出声,有好心村民开口替她问了出来。 毒不侵三角眼一斜,“还能是什么意思,他生不了,娶多少媳妇都留不了后,婆娘根本怀不上呗!” 片刻后,房内哄地一声炸开。 陈家村闲人们激动得不得了。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陈德接连娶了两个媳妇,愣是一个没怀上!” “他老娘这么多年见天搁外头骂儿媳妇是不下蛋的母鸡,原来不能生的那个是她家陈德!老牛锄不了田怪田不好,呸!” “诶哟喂诶哟喂,当初秀儿嫁过来两年多足足被骂了一年多,白受的委屈啊!” “亏得秀儿当年及早抽身,宁愿跟着家里去流放也不愿再待在陈家,这才有现在恁好光景,要不得被陈家耽误一辈子!” 哄闹声中,一个三十来岁妇人从门外冲进来,嗷的一声扑到床前就朝躺着的男人厮打抓挠,声音尖利,“好哇陈德!原来不能生的人是你,却害老娘为你背了十几年的黑锅,被你老娘一盆一盆脏水往身上泼!在外连头都抬不起来!你这个没用的窝囊废!老娘想不明白了,这个家我一天也待不下去了,咱俩和离!以后你走你带阳光道我走我的独木桥!老的缺德小的无能,你跟你老娘过一辈子去!” 陈老婆子蛮横了一辈子哪容人骑到自己头上,冲过去就跟妇人扭打在一块,“反了天你个贱蹄子!嫁进我陈家门,死了你也得做我陈家鬼!想和离?做你的春秋大梦!你得留在陈家伺候我娘俩一辈子!” 陈家登时鸡飞狗跳。 且能预料日后天天鸡飞狗跳。 “桀桀桀!”老头溜了。 诶呀呀,场面乱成一锅粥,老头静不下心,医不了人哪。 真当老头是来做慈善的吗? 哼! 第409章 添妆 消息传到刘、何两家时,没人顾得上这遭。 两家同样鸡飞狗跳。 何家那边婚嫁在即,早早定下的吉日不宜改,担心改了不吉利。 吴氏也想趁着外甥们还在这儿,女儿出嫁的时候他们既能给何家长长脸也能镇一镇男方,让那边知道女儿是有硬靠山的,以后轻易不敢把女儿欺了去。 除此之外,教训不成器的儿子也是每日不可缺的一环。 刘家同样。 每天一大早的,刘家四个小子甭管已经成亲的还是没成亲的,大舅娘二舅娘妯娌俩一视同仁,抄着扫帚锅勺先来个每日一打。 刘大舅娘,“臭小子,烂泥扶不上墙!你们表哥手里那么多正经活计,随随便便一个每月都能挣上不少银子,别人家烧高香都求不上的好事送到你们手里,你们居然不要?!宁愿挑粪扛沙包?!哪天把你们脑子打清醒了老娘再撒手!孩他爹,拦住他们,别让他们跑了!” 刘二舅娘,“都怪我,是我这个当娘的没本事,没能力供你们读书认字,都是我的错!你们想去当个跑腿……好,去,你们去,总归我们当爹娘的是管不了你们了,翅膀硬了能耐了,爹娘说啥都不中听了……跪下!我话还没说完!” 大壮小牛石头棒槌苦不堪言,何广饱受折磨。 苏家些个无良的,每天有笑不完的笑料。 转眼十二月,凛风冬雪。 禹州来了新上任的父母官,何绿萍的大喜日子也到了眼前。 甜宝因着答应过送嫁,是以天还没亮就来到新嫁娘房里,负责陪同。 小麦穗跟冰儿秉着凑热闹,也跟了过来送送小姐妹。 何绿萍夫家是两堰村的,跟何家村距离不到五里地,一来一回的近得很。 吴氏今日特地穿上了自己最好的衣裳,梳得光洁的发髻上别了支荆钗,人看着精神又大方。 何老婆子也来了,亲自执梳替孙女绾发,眼角眉梢皆是喜意,眼尾却泛着水光,“咱们女子嫁人时,称哭嫁。新嫁娘哭着出嫁,既是对亲人的不舍,也表女子孝心,更有祈求幸福之意。是仪式也是庄重。今儿咱萍儿出了家门,便是她人妇了,真正长大了。阿奶虽不是大富大贵命,胜在子孙满堂皆孝顺,便将这福气过给你,望萍儿一辈子有福。” 何绿萍心头酸涩瞬间涌了出来,“谢谢阿奶。” “诶诶诶不能哭不能哭!刚上好的妆沾水得花了!”吴氏泪水涟涟不准女儿哭,手忙脚乱拿了帕子给她吸掉眼眶里眼泪。 旁边并排站着的三个姑娘,看着这一幕恁是新鲜又稀奇。 小麦穗啧啧有声,“没想到成个亲有这么多门道,天没亮就得爬起来穿衣上妆,难过的时候不能哭,等出门的时候哭不出来也得哭,出门还不能想走就走,得等吉时到了才能走,又要赶着吉时拜堂……好麻烦!” 何老婆子笑道,“不能这么说,女子成亲嫁人是一辈子的大事,两方亲人祈望孩子成亲后和美幸福,守吉时守流程,越是细碎繁琐,越表达双方对这桩亲事的看重。” “成亲规矩确实多得很,所以旁边得有长辈陪着时时提点,你们小姑娘可不懂那些。”吴氏笑说了句,随即清清嗓子,“咱们女方亲人送嫁,一般还会给新娘子添妆的……” 何老婆子转头瞪着这个儿媳妇,无奈得不行。 吴氏讪笑,贼心不死,“娘,我就是顺口一说,再说添妆也是给萍儿添彩头不是。” 甜宝第一次听这个词,开口问,“添妆要添什么?” “添什么都行!”吴氏几乎立刻接口,喜上眉梢,“有啥添啥不拘贵重!真就是给萍儿多些彩头,添的东西是给她带过去的嫁妆,自己手里握着东西,在夫家有什么事情也有份底气……甜宝,小麦穗,冰儿,舅娘真不是要跟你们扒拉东西!不过你们要是有,多给萍儿添点那更好!” 甜宝明了了,点点头,从左手袖袋里掏出一个白玉匣子,打开匣盖,里头赫然是一支巴掌大的野参干货,土黄色泽,长着脑袋腿,根须被整理整齐盘绕了好几截。 饶是何老婆子跟吴氏没什么见识,也能估算出这是支品相极好的人参。 见识更少的何绿萍更是压抑得惊呼出声,瞪圆了眼。 “我对添妆没经验,身上也没带什么好东西,这支人参行吗?”甜宝抿唇,有些不确定。 何家祖孙三辈人呆呆点头,“行!” 行得不得了啊! 吴氏回过神后眼睛噌亮,激动得手发抖,这东西要是拿到药铺折价,起码得有上百两银子!发了!女儿的嫁妆足足的了,到了夫家没人敢小瞧! 甜宝添了妆,小麦穗跟冰儿也没落下。 小麦穗把腰间别着的嵌宝石匕首塞到何绿萍手里,“萍儿,这东西也值钱,最重要是好用!削铁如泥!嫁到那边又是有人敢欺负你,拿匕首削他!” 冰儿掏的是自己钱袋子里装的银元宝,足银,沉甸甸的坠手,“这个!萍儿你收好了,在外头要是迷路了想回家,半个银元宝能赁一辆马车,剩下半个银元宝买东西吃!安哥哥说的!” 三样东西放在梳妆台上。 何老婆子跟吴氏看着那三样东西,五味杂陈,片刻后齐齐红了眼尾笑开。 这是三个孩子真心拿出来的东西,是她们身上有的最好的。 她们呀,真心待萍儿,真心待他们这些贫苦亲戚哩。 外面天光渐亮。 远处隐约传来喜庆的敲锣打鼓声。 新郎带着迎亲队伍就要到了。 何老婆子忙加紧给孙女儿梳妆,盖上红盖头,等着迎亲的人登门。 这间隙,吴氏拉了甜宝到一边,抬手抹了下眼角,咧着嘴笑,三十来岁妇人笑起来眼角已经有了细纹。 “甜宝,你别计较何舅母问你要东西,我确实是想帮萍儿多扒拉点嫁妆。女子嫁人后跟在自家不一样,嫁妆等同底气。舅母当一回丑人,实在是家里这光景给不了她更好的,我唯有厚着脸皮跟你们讨要点。”喜乐更近,吴氏语音也渐哽咽,后面的话一时说不完整。 比对孩子们的坦荡大方,她那些小心思让她自觉羞愧。 甜宝抿唇,“何舅母,我不会计较,给表妹添妆是应该的。” “嗨,你也别安慰我,我知道你在外头好厉害的,说一不二没人能占你便宜……” “外人自占不着。”甜宝脸上浮出一抹笑意,整个人看着便柔和起来,“但是舅母不一样,你是自己人。” 吴氏愣住,呆呆看着少女清浅笑颜。 待敲锣打鼓声至门外时,哇的一声啕哭。 第410章 回了家一样要挑秧挑粪 小麦穗跟冰儿第一次参加喜宴,好玩得不行。 听着喜乐到家门口了,立刻急吼吼往外跑,去看热闹。 何家结亲的是两堰村方家,两家人家境相当,都是老实本分农户,一样的穷。 农家人接亲自没有喜轿,大多是新郎上门接人,走完流程拜别父母后,新人就携手走回夫家去。 若是有辆牛车接亲,已是很能让人羡慕的排场了。 冬日清晨极冷。 好在这日无风无雪。 新郎带着村里自发帮忙的喜乐队站在何家院门外,十八岁的小伙子穿着大红色喜服,眉眼端正,笑容里藏着青涩及腼腆,被大家伙盯着善意哄笑时,显出手足不知如何安放的无措。 极好的年华。 媒婆看到女方家出来人了,立刻扬起嗓子,张嘴就是一连串喜话,话不落地,热闹得紧。 甜宝送嫁,全程陪在新嫁娘旁边,见证新人携手,看着他们一一拜别家人,也感受到了那份喜悦与喜庆。 那种感受很新奇。 男方家是担着聘礼来的,今年情况特殊,聘礼没能提前给。 总共两箩筐的东西,里头装米面及鸡鸭、以及糖饼、布匹之类。 大灾刚过,寻常百姓家根本拿不出余钱来,能在成亲时张罗出这些东西,显然是拿出了全部,东西不多,心意却是足的。 新郎交聘礼时,整个人紧张得绷着, 吴氏跟何小舅把东西接了,没有半点嫌弃,只交待了一句,“以后好好过日子,别亏待我家萍儿。” 方家小子抿唇,重重点头,认真道,“岳父岳母放心,我定好好待萍儿!我爹我娘让我转告一句话,若是日后萍儿在我家受委屈了,尽管让大舅子去揍我去!” 众,“……” “哈哈哈哈!你这小子,接新娘子的时候说这话,是盼着挨揍来?” “咋恁实诚呢,叫你转告当真转告,变通一下都不会!” 何家嫁女,村里猫冬的都来凑热闹,瞧着这一幕实在忍不住,哄笑揶揄。 方家小子脸色爆红,无措傻笑。 苏家哥仨此刻就守在门口,跟刘家四个小子,以及白彧。 再旁侧还有鸟窝头、络腮胡,以及忍俊不禁的秀雅女大夫。 往那一字排开,气质气势皆不俗。 何广作为新娘子亲哥,打头一站,拇指往后指了指,“妹夫,刚才那话我记着了!你往后瞧瞧,掂量掂量,要真敢让我妹妹受委屈,你这身板扛不扛得住揍!” 方家小子也不是真憨子,立刻拱手作揖,姿态放得足够低。 再次引来善意哄笑。 何绿萍盖着盖头,垂眼只能看到足上红色绣花鞋,但是外间对话一字没漏。 盖头下,是幸福笑容。 流程过了一圈,媒婆瞅着天色大亮,已过辰中,再次扬起嗓子,准备回程,免得误了拜堂吉时。 这时迎亲队伍后头,行来两人两马,最后停在何家门前。 一玄袍锦服公子,一蓝衫英武中年人。 “我没来迟?”玄袍公子下马,视线扫在对面一字排开的人,挑眉笑问。 周围哄闹不自觉静下来,连敲锣打鼓声都暂时停了。 实在是来的这两人气场太强,莫名教人不敢造次。 且只看穿着,就不是一般富贵人。 人群里有人压低了嗓子低声议论,“我的娘诶,何家到底认识多少富贵?” “眼拙啊你,认识富贵的是苏家的!那年轻公子眼睛瞧哪儿你没看见?” “有什么不一样?苏家认识的,照样是何家靠山!” “这话倒是!嘘!噤声!” “……” 一字排开的八九人,与玄衣公子视线交汇,片刻后一拥而上又捏又揉,“没来迟,刚好赶上送嫁!” 白彧更是直接从墙角拉出一根扁担扔过去,“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挑嫁妆有你一份。” 苏家哥仨抚掌大笑,“这个主意好!” 魏离,“……” 他捞过扁担,回头朝紫衣无奈道,“紫衣叔叔,后头没别的眼线?” “没有。” “你要保密。” 紫衣嘴角疯狂想要上扬,死憋着,“好。” 几人几句简单交谈后,几个小子各自拿出扁担,开始挑嫁妆。 何家人这时候还一脸莫名,还是吴氏反应最快,伸手就拉住跟前离得最近的小麦穗,“小麦穗,这、来的又是哪个贵客啊?我瞧那公子穿着富贵,人一来就叫他帮忙挑嫁妆是不是不太好?再说咱家嫁妆也不多,就两个小箱子,用不着那么多人挑啊!” 小麦穗嗨了声,“舅母你就别愁了,刚来那个就是衣裳穿得好,回了家一样要挑秧挑粪下田的!” 吴氏嘴角抽了下,放下心来,原来是个干活好把式,那她就不担心了。 接着小麦穗又往何家院外角指了指,“那边是姑姑、大胡子叔叔、毒爷爷还有我师兄他们送给萍儿的嫁妆,不怕人挑!” 众人凝目,这才发现院子转角处停着的马车,敞开的车厢上堆满箩筐,里头装了啥看不出来,但是每个箩筐都满满当当。 确实,至少需要十来个人挑。 何家,“……” 腊月寒冬,方家小子已经冒汗了。 冰儿对外人不懂察言观色,还特别好心的扭头跟何家亲人悄声解释,“安哥哥说这些东西咱自己挑过去,不用马车载,免得太欺负人。” 何家,“……” 方家小子,“……”他听见了。 最喜的是媒婆,在各个村子给人做媒抬喜,这么多年还是头回见到如此阵仗,值啊! “新人拜别,回程喽!起乐——!” “咚咚咚咚锵!” “咚咚锵!” 第411章 普普通通的人,平平淡淡的福 两堰村。 新人赶在吉时拜堂。 喜宴开席。 送嫁队伍还没进村,先闻讯的两堰村人就早早挤在路边看热闹了。 待看到十几抬嫁妆,以及给他们施粥赠药的苏家善人们亲自送亲,场面登时热闹到极致。 方家也是普通人家,原本多方筹措好容易弄出来四五桌席面,送亲的人就坐了三桌。就这村民们还硬要挤上来凑一脚,席面不够,就从自家端饭菜过来,拉凳子搭台子……最后席面多到方家院子里摆不下,摆到了门口外。 村民们谁跟恩人搭上一句半句的,就能咧嘴傻笑半天。 甜宝等人因为是娘家人,被请到了主桌,跟方家人一席。 这才知道何家给女儿寻的确实是门好亲,方家两个长辈都是本分和善人,且膝下只有一子。 方母当年生子差点难产,伤了身子骨,后来便没再怀上。 小麦穗对这些内里门道一点即通还能举一反三,暗里悄悄教导冰儿,“方家人丁少关系简单,萍儿嫁过来后不用愁妯娌关系,日后有了小宝宝,一准是方家的眼珠子心肝肉!嫁这样的人家烦恼少!我现在对这些事情门儿清了!冰儿,日后你若要嫁人,我亲自给你把关,定给你找最好最好的人家!” 冰儿吓得饭都吃不下了,“不行不行!我不嫁人的,我要一辈子跟着姐姐!我、我还小呢!” 引得旁侧几人闷笑。 苏安星目满是笑意,安抚吓坏的小姑娘,“冰儿别怕,你确实还小呢,别听小麦穗瞎胡说,用不着想嫁人那些。就待在苏家,安哥哥一辈子把你当亲妹妹照顾!” 冰儿很好哄,亲近的人说什么都信,立刻眉眼弯弯,“谢谢安哥哥!” 再次惹青年朗笑。 长辈们碍于习俗不能过来,这次来的都是小辈,也皆是第一次参加喜宴。 农家人成亲自然说不上什么排场,但是喜庆的氛围是一样的。 也是这时候众人才想起来,他们都已经到了婚配的年纪了。 白彧挑一筷子菜,慢悠悠的吃,朝师兄弟妹们眨眼坏笑,“要不咱打个赌,看看谁会是第一个成亲的。” 其余众纷纷嗤了声,不约而同筷子点向魏离。 魏离咬咬牙关,微笑着七八双筷子扒开,“我猜先成亲的是姑姑跟大胡子叔叔。” “这都能让你圆过来,你厉害!” “不敢当,跟下属斗智斗勇斗出来的。” 四两拨千斤打发了师兄妹,魏离偏头阴恻恻睨白彧,磨牙,“小师弟,你故意的?矛头对准师兄了?” 白彧朝他翻了个只有他看见的白眼,“只是应个景!师兄你这就小人之心了昂,我用得着耍花样?既有稀世之宝,自有眼光好的人抢。” 及后他侧头,嚣张挑唇,“我这人,从不惧挑战。” 魏离一巴掌糊上他脑袋,用力揉。 两人筷子在席上打了一架,最后谁都没吃饱。 即便这样,也没影响心情。 因为相聚太难,每一刻都教人珍惜。 新娘送入洞房后,新郎出来待客,挨着桌的敬酒。 甜宝也饮了一杯,酒下肚后人看着没什么两样,就是玉白脸颊红了一层,久久未褪。 吃过宴席,一行打道回何家,刚出村口白彧就凑到甜宝面前,对着她那张脸上下左右瞧。 片刻后伸出两根手指头,“甜宝,看,这是几根手指?” 甜宝,“二。” “你看错了,是三。不信你问几个师兄!” 甜宝幽幽抬眸,眼神聚焦,面前是青年一本正经的脸。 她唇角勾了下,反手取过小麦穗别在腰间的小皮鞭,“师姐不过喝了一杯酒,你就真当我醉了来忽悠,以下犯上?” 白彧看看那根鞭子,痛心疾首,“你我同门何苦相残?师姐,有话好好说,别动手!” “我记得小时候你拿鞭子戳我来着,六下。” “……” 白彧拔脚就要溜。 后方不知哪探出来的手,稳稳拽住他后衣领,男子嗓音低沉带笑,“师姐,师弟给你助阵。” 其余人捧腹,唯恐天下不乱,“甜宝,当年白彧还转着圈的戳你来着,玩儿得可溜了哈哈哈!” “你们这帮犊子,等着,有你们欲哭无泪的时候!”白彧迅速脱掉外袍,麻利来了招金蝉脱壳逃也似飞走。 甜宝笑着追上,不用鞭身,倒拿着把子在青年身上戳,游刃有余如影随形,让人怎么都逃不掉。“小师弟,你先表演个叫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 白彧,“救命!师姐别戳了,痒!我只穿着里衣的!你一大姑娘逮着我追成何体统!” “话多!” 后头全是哄笑声。 苏武笑得走不动道,“爷敢打赌,甜宝真的喝醉了,不然话不可能这么多,一杯倒啊哈哈哈!” “闭嘴,小声点,小心鞭子甩你身上!” “你们胆子芝麻粒那么大,他俩跑那头去了,天边那么远,能听到啥?” “魏离,想什么呢笑得凉飕飕的?” “在想我认识师姐多少年了。” “这还用想?十七年!咱第一次遇上的时候甜宝刚满月不久呢!” 魏离嘴角噙笑,垂眸掩下眼底落寞。 是啊,十七年。 是他先认识的甜宝。 可是有些事情,从来不讲先来后到。 似天上月,明明他也曾得到过月光抚慰,最后却只能看着那捧月,落入别人手。 而他,只能自己跟自己释怀。 魏离抬眼,看着天边远的两道身影,青年被戳得嗷嗷叫。 看似暴力打闹场面,却是旁人插不进去的融洽。 他挑唇哼了声,扬嗓,“师姐,别手下留情,君子报仇十六年不晚!” 白彧,“……”草。 这货报私怨呢! 方家这边宴席散场。 新娘子红盖头挑开。 没了盖头遮挡,何绿萍才看清喜房景象。 不算大的房间,除了简单家具外,房间空地几乎被一抬抬嫁妆占满。 整整十二抬。 她震惊起身,走过去,将一抬抬嫁妆打开,入目让人眼花缭乱。 妆匣、闷户橱、樟木箱、压钱箱、子孙宝桶、红尺、花瓶、铜盘、大红鸳鸯喜被、细棉布匹、银玉头面、田契…… 还有表姐跟小麦穗、冰儿添妆的人参、玉石匕首、银元宝,以及最后赶来的贵客添的一副玉如意。 这些对老百姓来说,是一辈子想都不敢想能有的东西。 表哥表姐他们给了她一场风光无比的婚礼。 何绿萍看着这些嫁妆,眼泪花了妆容。 方家小子站在她身边,从怀里摸出一张册子递给她,“这是嫁妆清单,萍、萍儿,你清点好之后,我摁个手印。你放心,你带来的东西都是你的,方家绝对不贪昧你一分。” 何绿萍扬首看他,唇角挽上笑意,“我娘说,两家结亲成百年之好,一辈子便当相扶相持甘苦与共,不离不弃,无分彼此。这些嫁妆既是我的底气,也是你我日后生活无忧的保障。只盼我二人能同偕到老,白首同心。” 方家小子正色,“我定不负你!” 新婚夫妻相视而笑,眼里皆是对未来的憧憬。 不求大富大贵,但求夫妻同心。 普普通通的人,平平淡淡的福。 如此,足以。 第412章 征召令 何家女已嫁。 参加完婚宴,甜宝等人也要回流放之地了。 眼下十二月初,运河航线多处河域结冰,需走陆路。 赶回家过年是赶不及了,但是赶一赶路也能凑个年尾热闹。 知道孩子们要走了,刘、何两家妇人们凑一块商量,把家里能拿出来的大米磨粉,连夜做了两大筐家乡米饼、糖环,馅料放得足足的。 吴氏那么抠门的人,愣是把方家聘礼里带的一小包白糖全给拿出来了。 刘家妯娌知道她性子,还打趣她,“认识这么多年,可头回见着你这么爽快,一点没藏啊?” 吴氏乐滋滋,“不藏!自家人!” 把干活的妇人家逗乐。 刘家堂屋烧了火盆子,一众青年人围着火盆夜话,说的都是乐子,惜的都是离别之情。 翌日启程。 知道两家亲戚会来送行,甜宝等人出门时仍被吓了一跳。 前来送行的还有其他人。 全是周边各村村民,也不知道他们从哪得到的消息,似很早就来等着了,大冷的天,人人发顶、肩头都沾了露气。 在他们面前放着装满东西的小篮子、布袋等等,瞅着恩人出来了,一股脑把带的东西递上来,生怕恩人不收。 之前买来运送米面施粥赠药的几辆马车,车厢被乡亲们送的东西堆得满满当当。 十里送行。 马车在前头慢慢走,乡亲们在后头殷殷相送。 两家外公外婆年纪大了腿脚不利索了,也要远远缀在后头,直到马车走远了看不见了,才抹泪回头。 小辈们在旁边搀扶,“阿爷阿奶,表哥他们说了以后还会回来的,总有再相见的时候。再说如今见过面,咱知道他们在那边过得好,这就是最好的事了不是。” 老人们笑着应,“是啊,知道他们过得好就行了,咱这心也放下了。” 他们年纪大了,下回再见不知是何年,那时候他们这些老家伙啊,也不知道还在不在。 不过孩子们说的对,知道他们过得好就成了。 不管离得多远,情是一直在的。 …… 这次回去要走陆路,甜宝定了走边界驿站路线,重走一回当年阿爷阿奶跟爹娘他们走过的路。 有马车,行程会短很多,预计年后元宵节结束前能到家。 魏离把人送到驿站。 “下回什么时候再去长京?”他策马,跟师姐并肩而行。 甜宝闻言认真思考片刻,答他,“下次你还需要师姐救你,我就会去了。” “……这个有点难。”他现在好歹是皇上了,要是还动不动需要师姐去长京救他,他得多失败? 少女瞥他,“你回家不难。” 青年失笑,“确实要比让你去救我容易许多。” 就是又要惹恼甘老了。 老臣三番两次被他逮到御书房帮忙批折子处理政务,气得已经两次要跟他辞官了。 稍后头,紫衣跟大胡子、毒老三人也是并肩而行。 “什么时候成亲,我提前告假去喝杯喜酒。”紫衣看着前方,脸上笑意浅浅。 大胡子这时候分外不害臊,“礼到就行,人来不来无所谓。老子混江湖的,跟当官的坐一块有损风骨,成亲的时候别让老子被人笑话。” “那我更要来了。” “你倒是挺自来熟,咱什么时候是能坐下来一块喝酒的关系了?” 毒老头唯恐天下不乱,“昨晚不是才一块喝过两大坛?要是没喝够,紫衣,把这玩意儿逮去牢房,跟他慢慢喝!老头告诉你,他做的全是强买强卖生意!随便拎出来都是触犯律法的,能抓!” 大胡子,“毒不侵!你他娘——” “诶呀!小心说话昂,秀儿敬我如父!” “……” 大胡子生生把老脸气红。 这老东西!竟学会倚老卖老了! 驿站就在眼前,又到了分别的时候。 魏离没有下马,跟紫衣停在分岔路口,目送另一拨人打打闹闹走上另一条路。 直到看不见人,依旧没有立刻上路的意思。 紫衣侧头看他,良久后轻轻一叹,“皇上,我们也该启程返京了。” 魏离低道,“紫衣叔叔,下次相见,会是什么时候?” “属下不知。” “走。” 青年调转马头,往另一条飞驰而去。 背影冷硬克制,又坚定。 其实他一直知道,从开始,他们走的路就不同。 终归各有各的天地。 十二月中。 禹州开始降雪。 今年的雪来得有些晚,但是雪下得格外大。 一晚上功夫就将整片天地覆上银装。 刘家一大家子窝在家中猫冬不出,商讨着年节要如何过。 近午,村里来人,骑马来的。 马蹄声悠扬清脆,声音最后停在刘家院门外。 有人扬声朝里喊,“请问,这里可是刘大壮、刘小牛家?” 刘家人闻听,纷纷走出堂屋往外看。 站在门口的人着官服,腰间挂佩刀,这身打扮差点没把刘家人吓得腿软。 刘大舅抖着腿上前一步把家人护在身后,“官、官爷这是何事上门来?我家有人犯事了?” 刘家人的模样也差点把马背上的官差吓得摔下马来。 对方立刻翻身落地,从怀里掏出一沓纸张,快步上前恭谨送到刘家人手里,“诸位莫慌!刘家无人犯事,我是来送征召令的!” “征召令?!” 第413章 大胡子提亲 刘家人面面相觑,征召令是什么东西? 手上一沓纸张,上面全是黑色字体,龙飞凤舞的,还都盖了官印。 奈何字认识他们,但是他们不认字啊! 刘家男女老少抬眸,齐齐茫然看着官爷。 官差极耐心,笑道,“最上面这两张是衙门征召令,特地招聘刘大壮、刘石头往县衙门当衙差,每月八钱月银。下面两张分别是溪中县酒楼跟茶楼的帮工文书,带着这张文书就能在茶楼酒楼干活,不过都是些粗使活计,月钱大概五百文左右。最后这六张是田契,买下的都是良田,位置就在刘家村边上,我领命一并送到。” 刘家人,“……” 一大家子快被天掉的馅饼砸晕了。 “官爷,这是咋回事?咋有恁好的事情落到咱家啊?这、咱、咱跟官府可没啥关系,衙门招人还能招咱泥腿子?那些个茶楼酒楼文书、田契的……这、您要是不说清楚,咱不敢接啊!”大舅二舅腿抖得比刚才还厉害,把厚厚一沓纸又塞回官差手里。 官差脸都白了,“不不,你们一定得收下,这些东西是皇上赐下的!不可拒啊!” 要不然他回去交不了差! 县太爷也交不了差! 刘家老小再次异口同声,“皇上?!” “你们不知道?皇上还在你们家住过一晚!” “……” 何家村何家也是同样场景。 何广拿着征召令,跟犹在做梦似的,“阿爷阿奶,爹,娘,我这就当差了?吃衙门饭了?” 吴氏没比他好到哪里去,人还跌坐在廊檐,屁股下全是雪沫子,“皇上赐的……小麦穗说的那个回家还要挑秧挑粪的,是是皇上?甜宝他们咋没说啊!不是,甜宝他们咋个连皇上都认识啊!” 没人回答。 只是刘、何两家一下从底层往上跳了一阶,虽家里依旧种田,但是家中有人在衙门当差,既得人尊敬,每月还能往家里带回来银钱,家中妇人再没骂过孩子是烂泥。 …… 甜宝将乡亲们给的东西收进空间后便弃了马车,一行纵马赶路。 从驿站至已经不成气候的禹都古道,回到雍州边城时年节已过,再有两日就是元宵。 徒北山漫山的雪。 清河已经结了冰,只有瘴气林终年雾气不退。 穿过这道屏障,林后村庄的热闹立刻扑面而来。 村中小童顽皮扔炮仗,一个挨着一个的响,大人生气怒斥的声音伴着孩童嬉笑,远远便能听见。 正是下傍晚时分,天边不见落日晚霞,村庄里升起的炊烟却叫人格外亲切。 毒不侵跺脚就往村子里飞,老头的性子十几年不变,咋咋呼呼,“苏老弟!大妹子,不得了了诶!大胡子打家里主意了诶!今年有没有做糍粑?给我烤两个!我马上到家了!” 身后一众,“……” 苏秀儿白皙面容红得不能看。 大胡子伴着来的,面上一本正经,走路格外有风,“害什么臊?老子这就提亲去!宜早不宜迟,不能再等了!” 小的们,“哈哈哈哈!” 苏家还没来得及感怀感怀孩子们错过了年节,就被大胡子的提亲给震得三魂齐飞。 堂屋里火盆子烧得旺旺的,刘月兰跟何大香把秀儿带灶房严刑拷问去了。 大胡子坐在堂屋里,对着火盆周围数张脸,身板越挺越直,下颌越来越紧绷。 苏大严肃了须臾,一掌拍上大胡子肩头,把魁梧汉子拍得身板跳了下,锐利鹰眸咻地射过去,“你不同意?” 苏大,“我同意啊!咋不同意!就是没看出来,你啥时候出的苗头?” 苏二把他挤开,“话不能说得这么随便,只要秀儿愿意,我跟老大肯定是没意见的。妹夫,你头回跟人提亲?你找我跟我大哥没用,这事儿得找我爹我娘说去,他俩才是做主的那个!” 大胡子,“……” 大胡子眼睛不敢往苏老汉苏老婆子方向瞧。 提亲该找谁提他能不知道?他这不是慌呢么! 等他缓缓! 苏老汉瞅着他这模样险些憋不住笑,被老婆子跺了一脚才勉强将嘴角往下压。 又半晌,大胡子才转动僵硬的脖子,看向二老,“咳,岳父,岳母,我胡宽,十二码头帮主,来提亲!” 苏家老夫妻瞠目,“你叫胡宽?” 苏大苏二,“大胡子,你有名字啊?” 硬挤在旁边当长辈的毒不侵,“桀桀桀!原来你叫胡宽!老子以为你姓胡名子,桀桀桀笑死老头了!” 大胡子,“……” 大胡子抹脸,朝在场诸位抱拳,“岳父岳母,大舅子二舅子,稍等,老子先跟这老东西打一架,待会咱继续谈聘礼!” 大胡子跟老头从这边院子打到那边院子,满场都是老头嚣张笑声跟男人怒吼。 对面门,霍氏一手瓜子一手椅子往家门口一坐,“孩他爹!小麦穗,出来看热闹了!有打架看!” “娘,大胡子叔叔来提亲的,要娶秀儿姑姑,过完元宵咱就有喜酒喝了。” 霍氏手一抖,迅速把瓜子揣兜里,起身风风火火往苏家院里跑,“秀儿,秀儿你别想不开啊!大胡子不是好人,你要跟他搭伙过日子,要是平日拌个嘴啥的,他一拳能打掉你半条命!” 大胡子气得取出弯刃狠狠砸上霍家院门,“姓霍的,管好你婆娘!别坏老子的事儿!” 须臾,对面只闻其声不见其人,“胡帮主,不是霍某不想管,霍某只有一张嘴能耐,管不住不是?我也怕被揍啊。再者,我家夫人说的也没错嘛。” “……” 大胡子四面楚歌。 最后定下婚期,就在开春三月。 考虑成亲双方都年纪不小了,大胡子心诚,苏秀儿也有意,苏家老两口想得通透,既然定下了就成亲。 只要两人在一块能好好过日子就成。 如此,女儿也算有个真正的归宿了。 第414章 下一个目标,西陵吧 白府,书房。 白奎金刀大马坐在书案后圈椅。 四周是满墙的书,特地用名贵黄梨木书架摆放。 书房内砚山笔床墨匣等用物无一不名贵。 显得老父亲的笑脸更不值钱。 “管家,把少爷最喜欢的茶跟甜点端上来!”吩咐一句,白奎手肘搭在书案往前倾些许,“儿子,这趟在禹州玩得可开心?跟爹说说那边的事儿?” 白彧坐书案对面,半个身子靠着书案单手支腮,回到家便是懒洋洋之态,“我在外面做什么能瞒得过你,用得着我再说一遍?” “啧!从别人口里听来的跟儿子亲口说的怎么能一样?来来,快说说,让爹高兴高兴!” “洪水之后官府不作为,粮商把持米价,受罪的只有穷苦百姓。我用几十万两银子做局,勾着禹州粮商大肆从外地调粮。粮商做这门生意数年十数年皆有,论从外调粮的渠道及能力,没人比他们更强。如此一来既能暂解百姓燃眉之急,又能将各地粮食往禹州集中,赈灾的路铺平,等魏离来了之后强权收网即可。我用望鹊楼渠道给长京递信,魏离比官府预估的提前到来,没给他们时间扫灭罪证清理痕迹,结果自然顺理成章。” 因为赈灾及时,禹州这次洪灾最后统计出来的损失亦极小。 等青年话说完,白奎表情变得古怪,有些不可置信,“儿子,你是不是吃错药了?出去一趟回来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换做以前爹让你说这些,你最多给我一个白眼!” 白彧瞥了眼男人鬓边不知何时冒出的白丝,如他所愿给了他一个白眼,“现在有没有找回点熟悉感?” “那倒不用这么熟悉,赚了多少?” “三十万,从魏离牙缝里抠出来的。” “下次双倍的花!再双倍赚!” “得有那么多一样傻的冤大头,老头,别太贪。” 被儿子怼惯了,白奎丝毫不受影响,笑得白牙晃眼。 他儿子就是他儿子! 聪明!厉害!贼招人喜欢! 九十多万撒进去转头拿回三成利润,一文钱没花还赚了好名声让当地百姓感恩戴德,当爹的都赶不上儿子了哈哈哈! 禹州那些冤大头输得不冤,百姓受灾,粮跟钱全从他们口袋里掏了,背了骂名还吓破了胆……谁让他们遇上他白奎的儿子呢? “管家,再上一壶好酒!” 老管家乐颠颠端茶递酒上点心,笑得脸上找不出一处没褶子的地方,“少爷,您的房间奴才一直打扫得干干净净的,换了新的铺盖被褥,烧了暖炉,少爷一路舟车劳顿,喝完茶赶紧去歇一歇!沐浴的热水我也吩咐厨房备着了!” “不急。”白彧捻了块枣糕塞老管家嘴里,撑案起身走到书房另一边,那里偌大沙盘,还是他离开时的模样。 小旌旗仍插在东濮位置。 “老头子,我这次在蜀道遇上个奇怪的人,云秦的,叫莫立人,他看我的眼神颇奇怪。”白彧突然开口,将东濮位置上的小旌旗拿了下来,在指间随意翻转,“云秦依附西陵,我怀疑他这次行动听的是西陵命令。” 白奎笑呵呵倒了一杯酒,眯眸浅酌,“这些事爹就不知道了,爹就是个做生意的,有钱赚就行,那些什么国什么国的爹一听就脑袋疼。” 后方,儿子嗓音散漫飘来,“东濮已经下水了,诸国乱象已现端倪……下一个目标,西陵。” “噗——”白奎一口酒箭喷出来,瞪大虎目扭头,亲眼看着儿子把那支小旌旗插到了西陵头上。 白奎手抖,酒杯里的酒水不断往外跳。 “爹,怎么突然受惊吓了?”青年回头,桃花眼弯弯,笑起来愣是一股子让人心惊肉跳的味道。 白奎立刻敛起神情,一本正经,“胡说!你爹我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会被吓着?是这酒味道不太对,入不了口,管家,给我换一坛更烈的!” 老管家,“……” 府里只有这一种烈酒,除了这种,剩下就是甜酒酿了。 家主被气糊涂了不是? 旌旗插上了,逗老爹也差不多了,白彧拍拍屁股施施然走人,“我去洗个澡,再去望鹊楼看一看干爹。管家,把老头子的酒收了换茶,一把年纪别让他贪杯了。” 白奎垮着老脸。 儿子突然孝顺。 可他并不是很开心。 谁一把年纪? 等儿子走了,白奎三两步跨到沙盘前,小心翼翼把西陵头上的旌旗取下来插回东濮位置。 沉默端详片刻后,又把旌旗插回西陵,嘴角逸出一声极低的叹息。 …… 元宵节。 三势力齐聚徒北村,来凑大胡子的热闹顺便过节。 挤在苏家堂屋里烤着火,吃着从禹州带回来的米饼,仨首领除了百晓风外,其余两人咬饼子皆咬得面目狰狞。 “苏老哥,这就是你们家乡的年节特色?硬得跟石头一样,格外考验牙口啊!”半个巴掌大的米饼,白奎奋力咬下一角,感觉自己的牙隐有些摇晃。 大胡子已经啃了两个了,牙帮子发酸,“确实硬,怪事,吃了还停不下来。” 苏老汉乐,“咱那边的米饼就是这样,硬是硬,但是越嚼越香,要是加上点芝麻粒、油渣,嘿!更好吃!” 苏老婆子坐边上纳鞋垫,绣花针在头发上抿了两下,笑道,“米饼这东西,寻常百姓家只在年节做一次,要是做得软乎好嚼,三两天就得被娃儿们吃光。像这样把米饼做得硬些,拿一个给娃子,能让他嚼上半天的,既能解馋又能吃得久,说白了就是好东西省着吃。” 苏大这就有话说了,“这东西我们小时候实在咬不动了,得找石头捶开,砸碎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扔嘴里慢慢吃,这样咬真得崩牙!” 苏二从旁边筐子里拿了个米饼架在火钳上,靠近火盆烘烤,“怕崩牙,还有另一种吃法,把米饼这样放火上烘一烘,烘热了会软很多。不过小时候我爹我娘不让咱这样吃,怕吃得太快哈哈哈!” 看着米饼,自然会想起离开了十多年的家乡。 以及留在家乡的亲人。 刘月兰跟何大香没说话,两人低头烤火,鼻尖皆有些发红。 怎么可能不思乡。 听甜宝他们回来说起两家情况,两个妇人被愧疚压得要喘不过气来。 第415章 今天亲爹说情我都不给面子 “回来前我找魏离帮忙给几个表哥安排了活计。” 甜宝手里也拿着个米饼,手指一捏就碎一小块,扔嘴里吃得欢快轻松,“大壮表哥、石头表哥、广表弟都是力气大性子直的,进了县衙当衙差。 小县城事儿少,当衙差不会遇上什么危险,安安稳稳拿月钱,供一家子吃用还能有剩,一年到头攒下的余钱也能供小辈日后上学堂。 小牛表哥跟棒槌表哥脑子要灵活些,酒楼茶楼里的活计更适合他们,家里有兄弟在衙门当差,轻易也不会有人敢欺负他们。 两家外公外婆手里各自多了十几亩良田田契,基本吃穿也不愁了。 白彧跟大哥也叮嘱了望鹊楼跟十二码头据点的人时常关照两家。 娘,二婶,放心。” 刘月兰跟何大香抬头,片刻后双双笑开。 甜宝这丫头,光听她一口气说一大段话就够让她们高兴的了。 苏大苏二各自凑到媳妇身边,“咱老百姓靠种田吃饭的,只要手里有田,天塌了都不慌。真要实在想家,就让长冬给咱换张脸,咱悄悄回去看看!几十岁人了哭鼻子让人笑话不是?来来,刚烤软的米饼,吃!” 独坐一角的百晓风眼皮子撩了下,轻哼一声,张嘴就要怼两个不见外的。 大胡子拦住,正儿八经,“来,谈聘礼!” 话被故意打断,气得百晓风咬牙,“要成亲的又不是本座!找我谈什么聘礼,起开!” “大好日子别找架打,老子跟毒不侵、白奎现在都是苏家的,三打一你没胜算。聘礼要准备点什么?成亲什么流程?酒水肯定要的,百晓风你酒楼的招牌酒酿这段时间别卖了都给老子留着,姓白的你也帮我合计合计,你不是成过亲吗,有经验!” 百晓风 ,“……” 白奎,“……” 草。 这货的脸皮是扔炉子里烧过的吗?不仅厚,还硬。 苏家长辈想笑不敢笑。 毒不侵对这种气氛门清,再来一句煽风点火就得打起来,他把苏家的带开,“姓胡的都把脸伸到你们面前了,你俩要是不揍他一顿老头瞧不起你们昂!” 众人,“……” 姓苏的顷刻走光,堂屋里只剩下四个。 下一瞬,四人打起来了。 打斗对骂声中,苏家长辈带着嫁妆特产出去串门,小辈们聚在灶房里另生炉子闲聊,霍家的爬上墙头看戏压根就没过来。 “干爹最新得到的消息,八国现在仍闹得不可开交,东濮已经快被逼到胡同了。为了逼东濮交出神兵,几国联手在贸易上进行打压,东濮朝堂上喊战声越来越盛。”白彧有些惋惜,“可惜又让北襄借蜀道约定逃脱一次。现在就看若是真的打起来,北襄会不会替其附属小国撑腰。” 甜宝挑眉,“云秦的也下场了?” “依莫立人的性子及作风,若是云秦皇帝肯听他谏言,云秦肯定会下场,就算不想争,面上也要做足样子,免得遭人怀疑。”苏安对莫立人也印象深刻,连带的对云秦的印象也开始打上标签——一个会演戏的小国。 苏文煞有介事点头,“西陵诸事不参与,云秦看似在外行事独立,但是背后肯定跟西陵脱不了干系……白彧,你爹叫得最惨,功夫好像不咋地。” “不是白伯伯功夫不行,”苏武咧嘴,“堂屋里三打一呢,白伯伯是那个一。” 白彧叹息,“不招人妒是庸才,白府这些年在三个势力里损失最小,招恨了。” 冰儿对他的反应震惊得不得了,“白哥哥,你爹被打了你不去帮忙吗?” “大人打架小孩子插什么手,冰儿,你话说的挺有道理,以后别说了。” “……” 过完元宵,徒北村村民们就开始备战春耕。 这两年村里光景越来越好,每年春至都让人格外有劲头。 等村里开始育秧苗,清河水也解冻了,河边的稻田翻好后灌水,等秧苗育好就能开始春播。 三月悄然而至。 三月第一天,徒北村张灯结彩处处挂满红绸。 一河之隔的十二码头分舵,大胡子换上大红喜袍,满面春光。 百晓风跟白奎被硬拉过来充当男方家人,陪一把年纪才娶媳妇的男人到对岸迎亲。 徒北村民早早就聚在各自院门口等着看热闹,隔老远就能听到这年热闹喧嚣。 李小小跟王川蹲在村口,听着敲锣打鼓声由远而近,直到现在还有点如在梦中之感。 “川子,秀儿真要跟胡帮主成亲了?”李小小又问一遍。 王川跟着道,“我还是觉得不太衬,胡帮主长那五大三粗,比咱干惯农活的人胳膊腿还粗壮,秀儿往他跟前一站跟小孩似的……” 陈大富立刻捂住他的嘴,“胡帮主已经过樟树林了,噤声!他听得见!咳!胡帮主跟秀儿配得不得了啊!郎才女貌!” 旁边蹲着的一众,“……” 真懂选时候拍马屁! 众,“没错,郎才女貌!” 大胡子听到了,胡须下亮出一口白牙,“白奎,百晓风,给赏钱!” 望鹊楼楼主、白府家主各自僵硬从喜钱篮子里抓一把铜板,到得村口一人手里塞一把。 两人到现在也没明白为什么他们会站在这里。 仗着大胡子看不见,两人微笑对视一眼,默契达成。 账是一定要记的,等亲事结束,今晚大胡子别想进洞房。 冰儿跟小麦穗守在村后稍后方,看到迎亲队伍出现后,俩姑娘立刻往家奔,“迎亲的来了,迎亲的来了!准备好!” 苏家哥仨现身,在往家的黄土路上依次排开,后方是白彧,最后一个是甜宝。 毒不侵跟霍氏看起来尤为激动,在路边来回蹿跳,殷殷叮嘱,“越难到手的东西才越值钱!待会一定要使出真功夫,谁都不准手下留情!小安,你是大哥最要作出表率!不能因为大胡子是你干爹就放水,否则你就等于把娘家人全得罪光了!” 苏安活动手腕转脚脖子,“放心,今天亲爹说情我都不给面子!” 第416章 为百两银折腰 得了准话,毒不侵三角眼笑成一条缝,悄摸摸给小安子递上一瓶药粉,“打你肯定打不过你干爹,这东西看着用,能让你如虎添翼手到擒来!” 霍氏嘶地一声颇为不屑,“好歹是成亲喜事,毒老头你这样是不是过火了点?那是什么药?效果咋样?要不往里再添点软筋散什么的?” 苏文朝两位长辈摆摆手,“毒爷爷,师娘,用不着用不着,咱们几个依次上,耗也能把姑父体力耗光,再说还有甜宝守最后一关呢。” 毒不侵跟霍氏扭头往后看了眼,面容清冷的少女今日一袭劲装英姿飒爽,搁家门口一站就是无敌守门神。 两人放心了。 喜乐沿路而上。 大胡子站在黄土路跟干儿子四目相对,鹰眸缓缓眯起,再往后看一字排开的小子们,明白了。 他娘的他一把年纪好容易找到个想娶的媳妇,臭小子们居然给他玩一招拦路虎? “百晓风、白奎——” 百晓风挑唇,凉凉袖手旁观,“别喊,自己的媳妇自己想办法娶,别让村民看笑话啊胡帮主。” 白奎笑呵呵良言相劝,“老胡,男子娶妻当展雄风,可别被人笑话软脚虾,我去前头等你。” 眼瞅两人施施然先往前溜了,大胡子嘴角抽搐,又跟斗志昂扬的不孝子对视片刻,从怀里摸出张银票拍过去,“一百两。” 苏安让路,“姑父,请!”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 苏文苏安白彧全为百两银折腰。 就连甜宝,都闪过了一边。 大胡子畅通无阻进了苏家院子。 路边看热闹的全傻眼了。 毒不侵跟霍氏险些气绝,他俩绞尽脑汁才想出的乐子,被大胡子几百两就给打发了? 院子里头大胡子喜接新娘,拜高堂。 甜宝跟哥哥及师弟们倚着门边,嘴角含笑,“毒爷爷,师娘,这次就算了。伤了谁姑姑都得心疼,真打起来不是为难姑父,是为难姑姑。” 小麦穗拍拍老娘,“娘,你当初想生我的时候多着急啊?将心比心,苏阿爷苏阿奶也想抱外孙。” 霍氏,“……” 哪个王八蛋把她当年糗事告诉女儿的? 毒老头接受现实特别快,又开始在身上掏药瓶,“想抱外孙还不容易,老头门道多了去了!让秀儿一年抱俩!” 大胡子没有亲人。 江湖人成亲也不在乎那么多规矩,直接在苏家拜堂。 红绸递到他手里时,混了几十年的男人手抖得不成样,险些连一根轻飘飘的绸带都拿不住。 红绸另一头盖着红盖头的,是他媳妇了。 今日起他大胡子也是拖家带口有家室的人了。 苏家老两口坐在堂屋上座,两人今日也穿了一身新衫,打扮着干净整齐。 看着一对新人在面前叩拜,结为夫妻,五味杂陈。 这次,秀儿会幸福的。 苏家跟十二码头的亲事,带来的结果便是两岸欢。 徒北村跟十二码头两处都摆了宴席。 一河之隔,先是十二码头帮众前来串门凑席面,接着是喝大了的村民跑到十二码头饮酒参观,恁是喝出了一家亲。 几个小辈凑在一块,又偷偷开了一坛酒浅尝。 “这场喜酒喝完,咱得尽快找点事儿忙活了,至少月内家里不能待。”苏安最有经验,已经开始琢磨喝完喜酒就出去跑船。 爹跟娘要给他相媳妇了。 苏文也没好到哪里去,“大伯跟伯娘私底下催你成亲了?我娘也开始急了,我昨儿听到她找师娘帮忙,准备给我说亲。” 苏武刚捧起酒碗,吓得把碗给摔了,“咱今晚就去白彧家住!” 仨都到了这个年纪,村里及附近有跟他们同龄的,只要娶得起媳妇的,孩子已经能在地上爬了。 不怪家里长辈着急。 但是他们自己,的的确确都没有成亲的想法。 都不是能安下心来在家安分待着的。 白彧最是淡定,“你们不想成亲,大人们还能逼你们不成?慌什么。再说确实有活儿干了。” 哥仨异口同声,“什么活?” “干爹要抓的叛徒在北襄。还有甜宝在蜀道留下的那些铁矿,已经秘密运送到北襄皇城。” “意思是铁人出自北襄。” 要继续查了。 知道有活干,小子们立刻安下心来,你已一杯我一杯豪饮。 待醉意上头,各自相视一眼,默契奔往十二码头。 白天没为难姑父是一回事,洞房还是要闹的。 天色已暗。 清河两岸依旧灯火如星,喝酒猜令声不停歇,热闹持续。 大胡子在外待客,把手底下人喝趴了一半,剩下的交给几个堂主搞定。 他自己什么酒量他清楚,喝到这里差不多了,不能新婚夜留个醉醺醺的人让秀儿照顾。 新房是他平日睡房,手下特地帮他重新布置,里面家具等物全换成了新的。 房门及花窗都贴了红色双喜纸花。 走进小院,抬眼就能看到花窗上映出的烛影。 大胡子沉了沉呼吸,走到房门前抬手推开房门。 咿呀一声,门往两侧打开,新娘子就坐在喜床畔,盖头已经揭下。 红烛轻燃,烛光映着女子秀雅容颜,眼波流转间带着些许羞意。 一个对视,大胡子跟被人点了穴似的迈不开腿,良久才猛地吐出一口浊气,走进房中,关上房门。 “秀儿,我比你大十岁有余,确实年纪大了许多,以后会比你老得快。”他行至床前,鹰眼于火光中幽深沉暗,神色却极郑重认真,“但你放心,我大胡子自跟你成亲起,会宠你如珠宝,此生必不负你。我虽不是好人,但也信守承诺,若你觉我有哪里做得不对,尽管与我说,我改!别受了委屈躲起来哭,我粗人一个,未必能细心思虑周全。你说的我都会听。另外,这辈子就你一个。” 苏秀儿凝着男子认真面容,良久后笑着启唇,“好。” 窗外几个鬼鬼祟祟脑袋,“……” 一来就听到这么感性的话,让他们怎么好意思下手? 汰! 第417章 早防着你们了 房里人声窃窃。 听墙脚准备闹洞房的人因为年纪太轻,面面相觑间踌躇:上还是不上? 游移不定间,一个鸟窝头幽幽从后头冒出,“都跑这儿来喝西北风的?一群小怂包,不干活让开点,看爷爷的!” 话落上方窗户就开了,老头嗓音再响起已是在房中,“诶呀呀干什么呢这是?新婚大喜的日子哪能随便动刀?收起来收起来乖啊,老头不是来捣乱的,是来送礼的!喏喏,看到没有?这是啥药爷爷就不说了,喊我一声送子观音就成!” 小子姑娘们立刻支棱脑袋往上探,朝房里瞧。 老头一脸友善笑意,亲手往酒壶里倒药粉。 旁侧,姑丈掌心弯刃跟风车一样旋转,络腮胡都盖不住他脸上冒出的黑气。 姑姑坐于床畔,已经羞得不敢抬头了。 “瞧瞧,老头真是来送礼的?你说你好端端的拿什么刀,枉费老头好心!要不是看在秀儿面上,老头都不稀罕搭理你,哼!” 大胡子咬牙,“要不是看秀儿面子——老家伙,赶紧走人!” 老头把酒壶用力晃了几晃放下,翘起下巴冷哼,“走就走!小人之心,哪能把爷爷想那么坏!” 说走就走,老头跳出窗,落地后转身,跟孩子们蹲一块支着头朝里看。 一众霍家弟子,“……” 房里的新婚夫妇,“……” 这头还没等冲突爆发,又接连两声巨响把人震个表情四分五裂。 待众人凝目,喜房的东窗西窗窗叶已不翼而飞,徒剩下两个毫无遮挡的窗口,夜风趁势往里灌,呼啦一声扑灭了红烛。 众人,“……” 苏秀儿新嫁娘本就羞,这会子婚房险些变露天,加上外头眼光光的一个个脑袋,让她直想挖个地洞钻进去。 大胡子咬牙切齿的咆哮从黑暗房内冲将出来,“百!晓!风!” 男子一袭月袍从暗处缓缓现身,春夜朦胧月光落在他身上,清风霁月如谪仙,就是他手里造型奇特的钩弩有点败气质。 “洞房花烛夜,胡帮主这般恼怒作甚?本座再能耐也没办法一人拉掉两个窗户……咿,白家主跑哪去了?” 猫在另一边准备功成身退的白奎,“……” 百晓风这狗东西,他明明可以悄悄走人! 白奎不得已现身,笑得满脸歉意,“哈哈哈哈!误会误会,胡老弟,我刚从晓风那儿得了个好兵器,一时没忍住练练手,哪知道会恰好勾掉了你新房的窗户不是?真是误会,下次把窗户夯结实点!我就不耽误你洞房了,跟兄弟们酒还没喝完呢,你们继续,不用招呼我!” 大胡子走至空荡荡窗边,看着外头道貌岸然的人磨牙冷笑,“那可真是巧!你俩练手一个站西窗外一个站东窗外,给老子演双簧呢!” 闻听动静赶来的十二码头帮众跟来串门的徒北村们,挤在帮主小院门口瞧着里头情况,一个个嘴角抽搐。 “一堂主,咱替帮主给窗户拉个帘?暂时将就将就?”万福打了个酒嗝,酒气熏天,看热闹怀里还抱着个酒坛没撂下。 一堂主摆摆手,把酒碗里剩下的半碗酒一口气喝光,谆谆教导,“看看里头阵仗,帮主一对三!这时候咱千万不能冲上去,上去形势就变了,一对四!” “啥意思,我咋听不明白?你们上去了还一对四?咋地,你们也要跟着闹胡帮主洞房啊?”有村民震惊不解。 一堂主嗨了声,“咱上去,咱就是那个一,里头就等着谁冲进去好调转枪头化解大战呢!到时候他们成了一伙的,咱就成了炮灰了,懂不?” 万福默默后退,把身边人一块招呼走,“脚轻点,回前头继续喝酒去!咱都喝醉了,什么都没听到,知道吗?” 院子里,嘴仗打起来也不差动手了。 白奎跟百晓风把钩弩一扔,双双挽袖。 毒老头激动得搓手手,以一人之力把几个孩子全摁住,“要打了要打了,你们全都不许动手!身为小辈不可不孝!” 急得苏家哥仨跟白彧造反,“毒爷爷别摁头!我们热闹瞧不着了!” 月亮升高,院子随时要鸡飞狗跳。 大胡子钢牙咬得咔咔响,及后再次冷笑一声隐入房中暗处,“你们他娘的一个个都给老子等着!风水轮流转,有老子弄你们的时候!” “诶?你去哪?别认怂啊赶紧出来打!人都踩你头上了你怎么能溜呢?大胡子?姓胡的?宽儿?”毒老头急了,蹭地站起冲房里骂,“他娘的怂包!老头怎么有你这种女婿!” 房里传出一阵古怪动静,大胡子嚣张话语飘出,“想闹老子的洞房?早防着你们了!搁外头守着犊子们!” 还有妇人惊呼声,“呀!这是作甚……怎、怎地还拿酒……” “毒老头一辈子就这一次好心送酒,岂能不拿!” “……你、你、我明天没法见人了!” “那就后天见!” “……” 随后砰地一声响,房里彻底没了声响动静。 百晓风跟白奎立刻冲进房,亮起灯。 房里已经没人了。 连带喜床上的喜被及鸳鸯枕一并不翼而飞,徒留一张光秃秃的床。 老头趴在外窗台,一头雾水,“咋回事?” 百晓风嘴角抽了下,“大胡子那王八蛋在床上装了机关。” “换地儿洞房去了,王八犊子这次有够机灵。”白奎顿了顿,“哈哈哈哈!” 紧随他后,各种闷笑大笑纷起。 小麦穗头回见识这样暗度陈仓的,“百叔叔,白伯伯,你俩赶紧回去歇息养足精神,后天大胡子叔叔一准回来找你们打架哈哈哈!” 俩势力头领齐齐冷嗤,“我们怕他?” 回村的时候,小子跟姑娘们是抱着肚子回去的。 不用他们转述,早有村民回来把现场说了一遍,不止苏家长辈,整个村的人都知道十二码头胡帮主被逼得狼狈遁走才能安生洞房。 毒老头对自己制药的本事信心无比膨胀,回到家开口就让苏家妇人们提前准备小娃娃衣裳。 乐得苏家院子里笑声持续了大半晚。 第418章 女皇,凤临 西陵,皇城都安。 皇宫御花园设宴。 西陵女皇头戴珠玉冠冕,一袭明黄龙绣凤袍着身,端坐千秋亭。 黛眉斜飞,红唇点朱。 一双极美的桃花眼,却不会让人觉得轻浮,眼光扫来时不怒而威。 她已年过四旬,然身上并没有这个年纪女子的疲态,举手投足皆是时光沉淀的大气端庄,不可侵犯。 亭中石桌上摆放青玉茶具,茶水清雅香气浮动,银盘上备时令鲜果,宫廷点心。 女皇玉手执茶杯轻抿,抬眸淡淡看向亭外,“每年三四月,御花园景色最好,繁花锦簇百芳争艳,不过王爷每年都要不远千里过来一趟,不嫌腻烦?” 漠北王笑道,“北襄与西陵地域不同,御花园的景致也大不同,每年只一次的景,怎会腻烦?” 看着女子将茶杯放下,杯中茶水剩半。 他拎起青玉茶壶,替她将茶水添上些许,“不过今年情况有些不同。与其说本王是来赏景,倒不如说是来躲清闲。这一年里东濮闹腾没个停歇,北襄又与东濮相邻,诸国三不五时就要找上本王,让我去主一主公道,那些事情我实在不想掺和。大陆诸国只有西陵不参与纷争,想来想去,只有你这儿最清净。” 女皇回眸,唇角扬笑间不置可否,“你漠北王想要清净,谁敢吵扰。” “胆子大的人多了去了,旧年蜀道里,莫立人若真怵本王,就不会两次故意放行苏九霓等人。” “哦?有此事?” 漠北王睨着面前神色淡然的女子,片刻后才开口道,“凤临,为何要帮他们?” 女子玉指轻搭石桌,抬眸定定看着他,眸色冷却两分,便显出一股凌厉,“你在质问本皇?” 又是片刻静默,男子将她喜欢的点心推至她面前,“事情已经过去了,我若要追究,不会等到今日才能问你,更不会在当时放过莫立人。只是老友相聚,随口一问罢了。你若不想答便不答,莫要生气。你喜欢北襄御膳房的芙蓉酥,我特地带过来的,尝尝?” 他退了一步,亭中无声凝滞的气氛重新缓和下来。 女皇确实喜欢吃芙蓉酥,桌上其他水果点心多只吃一两口,只有芙蓉酥吃了整整两块。 “漠北王有心,允你在西陵多待两日,躲清净。” 闻人靖闻言失笑,“如此,本王多谢皇上。” 顿了顿,“明日我入宫陪你弈棋。” “都安周边春景不错,王爷可以四处赏一赏,无需迁就本皇。” “好,皇上日理万机,仍要多保重身体,莫要太操劳。我返程前再来辞行。” 小宴结束,女皇着宫人送客,起身返流云殿。 待回到殿内,摒退了候在两侧的宫婢,女皇脱下曳地春袍随手扔在内殿隔断屏风,往临窗贵妃榻上虚躺,“命人暗中盯着闻人靖,若他在西陵境内有异动,随时来报。” 锦嬷嬷应是,“皇上,漠北王身边随行的都是高手,他本人也武功高绝,有人盯梢很难瞒过他耳目。” “无妨,他知道本皇会着人监视他。” “老奴这就去办。” “等等,莫立人那边可有新消息传来?” 刚要出去办事的锦嬷嬷停住脚步,“回皇上,暂未有。” 女皇翻了个身看向窗外,轻轻挥手,锦嬷嬷遂退了下去。 殿内彻底静下来,守在外的宫婢贴心将殿内掩上了。 女皇又躺了片刻后起身,走到另一边日常办公批奏折的书案,从下方橱屉里抱出一个小木匣。 打开盖子,匣子内装满了画像。 厚厚一沓。 画像皆用上好宣纸所画,压在最下方的纸质颜色已经泛黄,依次往上,躺在最上面的一张是年前送来的,最新的。 将画像一张张展开,女皇视线专注凝着画中人,从襁褓小儿,至牙牙学语,至垂髫之年……最后一张,面若冠玉的青年斜坐圈椅,姿态懒散无正形。 长眉斜飞,漂亮桃花眼微眯睨来,似正看着窥画的人,眼神凌厉,睥睨。 一身嚣张及邪气,几乎要跳出纸面。 女皇与画中人对视,如玉指尖轻轻抚过青年面容,最后停在那双与她如出一撤的桃花眼,红唇轻启声音轻若呢喃,“这么大了啊……” …… 白彧猛地睁开眼睛,耳边是一串狂笑。 “白彧你昨晚做贼去了?大好春光跑我家睡觉来?” 一根绿草叶子在他鼻尖挠,苏安大脸闪到他视线上方,“快起来,要插秧了!” 白彧赖在苏家堂屋长椅上不动,“我喜欢坐在田埂上看你们插秧,你把我跟长椅一块搬过去?” 苏安唇角斜斜勾起,“哥还治不了你了?甜宝——” 白彧飞速捂了青年嘴巴,猴子一样跳上他的背,“甜宝,我来了!不就插秧嘛,今儿我把你的活儿一并干了,你歇着!” “小王八蛋,下来!不知道自己多重啊?” “师兄这话就不对了,我等着你治我呢,就在你背上等,省得你找我去。” “我还要去挑秧!” “把我也挑上啊。” 苏安边走边反手揍青年屁股,“刚做噩梦了?” 白彧跳下地,一脚踹上前头屁股报被揍之仇,“少爷从小到大只做美梦,而且所有美梦都能成真!” “德行。”苏安已经走到门边,随手拿过搭在荆棘墙上的扁担扔过去,“干活!” 其他人已经先往田里去了。 苏家院门口堆着扎好的秧苗,白彧麻利捡了两筐挑起往村口走,扁担被箩筐压得两头弯,他走起来依旧轻快。 三月下午阳光依旧明媚,风吹来轻轻柔柔,带着从远处挟来的淡淡禾香。 白彧微抬头望了眼晴空,眸色幽暗。 刚才的梦不太美,梦到一双跟他长得一样的眼睛,噙着泪,眼神不舍又哀伤。 啧,梦魇了。 把那双眼睛晃出脑袋,白彧加快脚步来到村口,远远看到田里弯腰插秧的少女,就扬起嗓子喊,“甜宝,我刚做噩梦了,吓死我了!” 走在前头,刚撂下挑子的苏安回头,“……” 要不他把秧苗都扣贼小子头上去? 第419章 炮制铁人的地点,在西陵都安 一场春忙接连数日。 等把家里的水田全部伺弄好,汉子们也快累塌了。 大胡子身为苏家姑爷,也挽起裤腿下田帮着忙活,一句抱怨没说。 人逢喜事精神爽,插秧干农活确实累,但是回家就能吃到媳妇亲手做的饭菜。 香! 百晓风是在春忙结束翌日来的。 恰是晌午后,彼时小辈们都聚在霍家让先生再给开开小灶。 苏家院里,累了多日的汉子们躺在堂屋听毒老头跟大胡子斗嘴,妇人们去了药园伺弄新种下的药材。 进了屋,看到占着椅子冒充男丁的某铁皮人,百晓风扔过去一铜皮箱,自然在一旁空凳子上坐下,“无聊时做的玩意儿没处用,给你了。” 望白抱着铜皮箱子面无表情。 “什么玩意儿?老头看看!”毒不侵立刻凑过去把箱子起锁打开,从里拎出两样东西来,“这啥?” 像是里衣及裤子,又不像,展开来小得很,没有衣襟及裤腰,也没有袖口跟裤口。 薄如蝉翼,又不透,柔韧性极佳,颜色跟人的肤色无二致。 老头奇了,“百晓风,这到底是啥?” 苏老汉父子仨同样好奇,凑到小衣裤面前前后左右的研究。 大胡子撇唇,“他做的东西无非机关跟人皮面具,这玩意儿肯定也是面具,穿身上的,仔细看看,连手指头跟脚指头都有。” 不仅有手指脚趾,甚至嵌在上头的指甲片都栩栩如生。 苏老汉眼睛亮了,“诶唷,这东西好!望白穿上这衣服就看不到身上铁皮了,明年种田的时候卷起裤腿就能跟咱一块下田玩儿!” 今春他们在田里忙活的时候,好几次望白要跟着去,就是裤腿一卷露出的全是黑乎乎铁皮。 苏家不想让望白被村民好奇打量,好哄歹哄才哄得他在家里帮忙烧火做饭,也算凑了春耕的热闹。 苏大苏二迫不及待扒了望白衣裳,当场给他穿上“皮”衣。 待穿好后,几人围着焕然一新的望白震惊又欢喜。 便是望白自己,看着身体变了个模样,眼里也显出了细微情绪。 “长冬,这东西做得好!望白现在看起来跟咱一样了!”苏大欢喜,望白有皮了,打眼看去完全就是个活生生的人。 苏二激动得连连拍手,“长冬!今晚留下来吃饭!我给你做我最拿手的烤鱼!” 百晓风翘唇哼了声,“本座没吃过鱼么?” 笑闹间,一道不和谐的声音传来。 毒不侵在望白身前身后打了几个来回,总觉得有什么地方奇奇怪怪,这会子总算琢磨出来了,“百晓风,望白是个男人!这身皮穿上去像天阉啊!你说你既然动手做了,好歹给他做完整点不是?这样多打击望白?” 众,“……” 百晓风嘴角刚翘起的弧度僵硬,掉下去,额角爆出青筋,“望白不用拉撒!” 老头不赞同,“拉还是要拉的。” 他叹了口气,从挂在堂屋门后的针线篮里翻出一把小剪子走到望白跟前,怜爱拍拍他手臂,“望白,毒爷爷疼你,你转过去,爷爷给你屁股上开个洞,吃东西的时候还能从这儿拉。不然东西捂在肚子里不得发霉喽。” “……” 老头被望白满屋子追杀。 还在对面霍家开小灶上课的小辈们听到了百楼主的咆哮,“毒不侵!苏望白!老子做这玩意儿花了六千两银子!敢蹭破一点皮老子跟你们没完!” 除了咆哮,还有爆笑声,以及不知谁打跌摔落凳子的声音。 端是鸡飞狗跳。 小子们,“……” 姑娘们,“……” 霍氏翻上墙头看了好一出戏。 午后闲暇的村民们早已经惯了这样的场景,特地坐在各家堂屋前听热闹,边听边谈笑风生。 事情以最后毒老头亲自给望白上了三炷香结束。 …… “这大半年,诸国陆陆续续有江湖高手莫名消失,我怀疑跟炮制铁人有关。” 待小辈们齐聚,百晓风才说出这次来的目的,“自从怀疑闻人靖后,我着人特地对他进行了调查,有新发现。” 甜宝跟白彧等人认真听着,没有打断。 “闻人靖自二十年前开始,每年至少会去西陵一趟拜访西陵女皇,及后会在西陵逗留月余再离开。” 苏安挠了挠脑袋,“长冬叔叔,你的意思是说闻人靖跟西陵女皇交情好?” “这是其一,还有一点。”百晓风抽出腰间玉扇,拿在手里开合,眸色微冷,“我怀疑炮制铁人的地方,或许就在西陵皇城——都安。” “干爹为何如此断定?”白彧眉头皱了下。 百晓风哼笑,“因为闻人靖着人把冥铁偷偷运过去了。” 闻人靖做得很隐蔽,确实瞒过了其他人,但是没能瞒过他的耳目。 把消息传递完毕,百晓风起身整衣,衣袖衣领有褶皱的地方全部抻平,“都准备准备,过几日跟我一块去西陵转转,本座抓叛徒,你们抓铁人。” 临走前特地交代了句,“把望白带上,保事半功倍。” “长冬,烤鱼快做好了,准备吃晚饭,别回去了!”灶房里传来苏二大嗓门。 百晓风哼了声,“不吃!” 说走就走! 吃不下! 看到毒不侵那老东西他脑子里就会浮出一把小剪刀! 不用吃都饱了! 苏安苏文苏武哥仨对这次出门特别期盼,凑在一块窃窃私语。 虽然乐得能离开听起来有点不孝,但是留下来真遭不住。 当娘的每天看他们都像在看不孝子。 当爹的看他们更是,脸上明晃晃写着“尔等孽畜”四字。 小麦穗已经跑回家收拾包裹去了。 冰儿揣着不渝小心翼翼回房,嘴里念念有词,“过几日我们又要跟哥哥姐姐一块出门打架了,你们开心吗?开心就要快点孵出来,冰儿姐姐带你们去见世面!” 得到消息后最安静的仍是甜宝跟白彧。 两人坐在小矮凳上,罕有没有交谈,各自若有所思模样。 等灶房传来喊吃饭的吆喝声,白彧方才回神,睨着身边同样刚刚收回神思的少女,“甜宝,不想离家?” 甜宝嗯了声。 阿爷阿奶年纪渐大了,每次出门再回来,他们脸上的皱纹、头上白丝都比上一次更多。 还有爹娘,二叔二婶以及师父师娘,身上的岁月痕迹也越来越厚重。 甜宝更想待在家里陪伴他们。 她怕子欲养而亲不待。 可是被迫一脚踏进纷争后,很多事情便开始变得身不由己。 她对外界开始生出烦躁。 第420章 像随时要发狂的狗 有些话甜宝虽然没说出来,但是她眼底生出的不耐,白彧并未错漏。 他沉吟须臾,低道,“此次往西陵,最主要的目的是抓千机门叛徒,抓铁人倒在其次。且以闻人靖谨慎缜密的性子,他必不会将炮制好的铁人留在原处等人一窝端。甜宝,这次你留在家里,我跟干爹去。” 甜宝摇头,“这次可以不去,下次呢,下下次呢?诸国把我当成大敌,双方必要死一方,事情才能彻底平息,否则我苏家日日都要活在提心吊胆中。” 三年前天下大赦,阿爷阿奶他们却依旧不曾踏出流放之地半步,甚至连徒北村都不出,更甚连联系家乡的亲人都不敢。 因为他们怕给她惹麻烦。 这是甜宝最在意的。 白彧明白了,眼底深处浮上寒冰,“我会尽量解决他们——” “不是你会,是我们会。” 灶房再次传来长辈吆喝,甜宝起身前曲指敲了下青年额头,“让你们自己去,我担心下次再见你们变成铁皮人。” 白彧,“……” 恍惚听到最后几个字的苏家哥仨探头过来,“什么变铁皮人?” 白彧翘唇闷笑,“甜宝说,让闻人靖变成铁皮人。” 哥仨,“这个主意好!炮人者人恒炮之!” “先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炮闻人。” “走嘞!” …… 三月还没到底,孩子们回来过了个元宵赶了个春忙又要走了。 苏家妇人们这回是真伤心了。 何大香坐在堂屋门口拍着腿的骂,“当我不知道,苏苏文苏武俩兔崽子是故意跑出去躲耳根子清静去了!娘,大嫂,你们说是不是不像话?以前他们十七八岁的时候我想着好嘛,还年轻!我让他们再撒疯玩几年!不急着娶媳妇!当娘的坐到我这份儿上够开明了?好了,现在竟然还嫌我唠叨了!哪家好手好脚的大小伙子二十岁出头了还不娶媳妇啊?咱家又不是以前穷得揭不开锅的时候没姑娘愿意嫁进来!” 再说她只是变着法子的提了几嘴,让他们有点迫切感,还没来真格呢! 刘月兰提着张小马扎走到她旁边坐下,嗓音比她还沉痛,“你都愁成这样了,更不用说我了,苏安比小文小武还要大一岁呢!照他那收不起来的性子,我怕是还得等上十年才能喝上儿媳妇奉的茶。还有甜宝,转头就要十八了,搁她面前这事儿我连提都不敢提……哪个小子敢上门跟她提亲?你帮我寻摸寻摸?谁敢?别说外城,往风云城找都找不出一个来,哪个小子被她眼睛一盯都得尿裤子,唉!” 何大香,“……”突然觉得自己的烦恼压根不是事儿。 大嫂比她愁大了去了。 苏秀儿也从屋里出来了,挨着两个嫂子坐,幽幽叹息,“大嫂二嫂你们好歹还有娃的事儿可愁,我倒是想有这种烦恼啊。” 刘月兰,何大香,“……” 那秀儿最惨。 这种事真不该在秀儿面前提。 何大香为了安慰秀儿,立刻调转枪头把千里之外的陈家骂上了,“要不是那家把你耽误了,秀儿你肯定早就儿女双全了!陈家老虔婆不积德,遭的断子绝孙的孽!要是早知道这一茬,当初她家上门提亲的时候老娘就抄扫帚把他们哄出去!” “这些话就甭说了,亏得秀儿早早跳了出来,福气在后头呢!” “对对对,福气在后头呢!都甭愁了!再有几日就是清明,晚些伺弄完药园,咱叫上村里妇人,一块摘艾叶去!” “成,孩子们都不在,仅做咱家自己吃的用不上多少艾叶,半天就能摘够。” 三个妇人默契转移话题话题,苏老婆子搁堂屋里拿着布料裁剪,眼角晕着无奈笑意。 谁都有难念的经,得自己看开才成。 比方她跟老伴,老早就看开了,孩子们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又是跟着毒老他们带大的,眼界不再是家里一亩几分田,日后他们的未来如何,全看他们自己造化。 他们这些老家伙只要待在家里平平安安,不让孩子们担心就好。 “又裁小娃娃衣裳啊?”苏老汉躺在一旁躺椅上,笑呵呵跟老伴搭话。 苏老婆子眼角笑褶子多了些许,手上动作不停,悄声道,“秀儿成亲时毒老整了好药哩,不定再过一阵子,咱家就要添丁了,小衣裳自然要早早准备好。小安他们哥仨跟甜宝出生的时候,家里光景不好,没能给他们准备好的。现在条件好些了,布料啥的咱也不差,多准备点好。” “成,多准备些!小虎鞋也多整几双,剪刀拿来,我给你剪鞋面!” 堂屋里交谈声喁喁,时而有笑声溢出,跟汉子午睡发出的鼾声交织在一块,平淡又温馨。 霍家院子里。 霍子珩搬了躺椅躺在屋檐下阴凉处,乘着风,眺天际云卷云舒,嘴角噙浅浅笑意。 耳畔是妇人咔咔嗑瓜子声音,“笑什么呢?一个人偷着乐?你也学学对面苏家,人一天天的唠嗑多热闹?老娘跟你待一块,嘴巴闲得只能嗑瓜子!” 男人转头笑看抱怨的妇人,“为夫给你背千字文?” “……算了,你闭嘴,我还不如嗑瓜子呢!听你背书我就想睡觉!”霍氏吐槽完仍觉不忿,作势狠狠掐男人胳膊,力道之大,连个褶印子都没留下。 惹来男人低笑声。 霍氏笑啐了句,继续嗑瓜子,跟男人一并看天际浮云,眼里是岁月静好带来的满足及平和。 另边厢白府。 白奎在客厅里暴走好几天,地上都要踏出道来了。 老管家也跟着好几天的胆战心惊。 这次少爷离家后,他总觉得家主不对劲,像随时要发狂的狗,龇牙马上能咬人。 第421章 女皇祭月 “家主可是在担忧少爷此行危险?”老管家斟酌语气用词,“少爷这些年在外闯荡大多有惊无险,这次定然也不例外,少爷身上是有福星罩着的,谁要跟他作对,只有对方倒霉的份,家主勿要忧虑。” “你就别给他脸上贴花了,倒霉那是对其他人而言。跟甜宝在一块,你家少爷只剩下被吃得死死的份。”白奎哼笑一声,眼底烦躁未退。 他回身在圈椅上坐下,看着厅外金光折映的春景,“管家,你在白府干了多少年了?” “回家主,已有三十载。您刚来风云城,奴就跟着您了。” “三十年了啊……想当年我初到风云城的时候,也不过是个二十郎当岁的毛头小子,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一眨眼已经是个老头子了,儿子也差不多到了我当年的那个年纪。” 老管家躬身听着,脑子里茫茫然,琢磨不透家主究竟是怎么了,怎么好端端的突然感慨当年了? “行了,你别在旁边杵着了,下去,我一个人待会。” 白奎挥手把老管家遣退,良久,才幽幽一叹,语气莫名,“臭小子,从小到大尽折腾你老子了。” …… 八月仲秋。 白日里气温仍然炎热。 邯镇,西陵皇城外一处小镇子。 位于镇东后街的民宅,说话声高高低低,隔墙听不真切,也能感受到那份热闹。 “跑了半天,人都给我晒蔫了,不过这镇子民风不错,大街小巷的到处都能闻着桂花香,比龙元那个咸鱼味的小渔村好多了。”苏武刚从外头回来,进门就往椅子上瘫,身上夏衫前胸后背湿透。 小麦穗捏着鼻子跑远了坐,“一身汗臭味,进门前你咋没在门口水沟滚两滚去去味儿?” 苏文没比苏武好多少,兄弟仨一块出门一块回来的,“门口水沟从早到晚有妇人洗衣洗菜,咱要真跳沟里洗澡,回头就得进衙门,判个调戏良家妇女罪。我苏家堂堂八尺男儿,岂能因为味儿不好闻就抹黑门楣?” 苏安大笑,“诸位,只能委屈你们的鼻子了。” “无妨无妨,”毒不侵往自己身上搓膏药,边搓边在堂屋里转,整个堂屋立刻蔓延呛鼻味道,“谁的鼻子委屈还不一定呢。来来都闻闻,这味儿够不够呛?爷爷不是故意折腾你们昂,防蚊虫!” 刚点燃熏香炉的百晓风,气得想把香炉扔出去。 冰儿直接跑出了堂屋,在门口寻个遮阴的地儿,继续专心致志孵虫茧。 坐在堂屋另一角的白彧则早有准备,给自己跟甜宝鼻孔里塞了早备好的棉絮团。 自打半月前在这里买了宅子住下,毒爷爷跟干爹三不五时都要闹一出,两人斗“气”的结果就是小的遭殃。 没有一天不热闹。 比如眼下,刚刚还一触即发马上能打起来的几人,纷纷抱着肚子笑得扭成麻花。 甜宝端着张表情寡淡的脸鼻孔塞棉花的画面,老小们看几次都忍不住笑。 甜宝嘴角抽了抽,继续商量事情,“后日就是中秋。西陵皇室在中秋前有祭月习俗,届时女皇会亲临城楼与民同乐,我们混进去凑个热闹。” 毒不侵二话不说同意,“这主意不错!咱来这儿呆了半个月了,附近能查的点都查过了也没能把闻人靖的窝挖出来,不定咱一开始就找错了地方,他把窝搭在皇城呢!” “那便这么定了。”堂屋里浓郁气味散了些,百晓风掏出西陵地势图,皇城四周被打满了记号,全是他们这段时间排查的地方。 一无所获。 百晓风眸色微暗,或许毒不侵说得对,他们找错了地方。 以闻人靖的行事作风,他把炮制地点设在西陵皇城,不是没可能的事。 “既如此,接下来两日就别乱跑了,准备好后日入都安。”白彧伸了个懒腰,松垮垮靠上椅背,“进了西陵后沿途各府城都没有悬挂我们的通缉令,省事儿了,不用贴假脸。” 这话小麦穗最爱听,“后日若有什么突然状况,我打头阵!你们谁都别抢!” 她一定一定要露脸! …… 祭月在即。 西陵皇宫宫人们异常忙碌,反复核对准备祭月所需的物品,生怕有一丝错漏。 流云殿内,凤临将礼部呈上来的折子看完后合上,搁至一边,侧头看向候在旁侧的锦嬷嬷,“那几个孩子还待在邯镇?” 锦嬷嬷忙躬身道,“是,已经呆了半个月了,白日里到处跑,看着漫无目的,似来游山玩水。” “嬷嬷这话若让前堂那些大臣听了,要笑话你愚笨了。” 被女皇揶揄,锦嬷嬷脸上浮出无奈。 她自然知道能挂在九国通缉名单上的人不可能简单,但是那些个老的小的见地就走,看着确实像是到处疯玩。 至少西陵探子没能探出他们此行的目的。 凤临起身走到花窗边,伸手将半掩的窗叶推开。 窗外,姹紫嫣红的菊开得正艳。 窗户大开后,空气中花香味变得浓郁,和着阳光的干燥,撩人鼻尖。 “祭月当天,东城门是罗延负责?传朕令,当天从东城门入城过节的百姓,只要有正当理由便可放行,无需严厉盘查。” 锦嬷嬷一惊,及后应了声是,到底什么都没问。 自女皇上位治国,西陵皇都城门便开始戒严,不轻易放行百姓,更甚每隔半月才开门一次。 若有要事需要出入者,皆需手持官府盖章的通行令,登记报备后才能通过城门。 如今女皇竟亲自开口,破例放那几个被九国通缉的孩子入城,算得破天荒头一遭。 转眼八月十四。 皇城周边城镇的百姓,无数人一大早就朝都安赶,除了凑皇城祭月的热闹,更是为了一年一度遥拜女皇。 西陵子民只有这一日里,能光明正大仰视女皇天颜。 第422章 好像认识他一般 因为在西陵没被通缉,甜宝一行九人没有做任何伪装,大大方方以真面目示人,直往都安。 近午时出发,沿路所见全是涌向都安的百姓,兴高采烈谈笑风生。 那些谈话自然也钻入混在人群中的诸人耳里。 “去年我在外地,没赶上祭月的热闹,今年说什么都不能再错过了!” “百姓得以瞻仰天颜的日子,自不能错过。可惜每年城楼下的地儿都早早被城内人给占了,女皇赐下的桂花酒总没咱的份儿!” “能远远看一眼女皇已经是莫大福气了,便是真得了赐酒,你也不定能喝到嘴里。旧年镇上老朱得了一小杯,酒杯到手里还没拿稳就被周围的人哄抢了去,最后爬出人堆时连鞋都不知道掉哪去了哈哈哈!” “嗨,狼狈的又何止他一个?咱还是安分点儿,赏一赏花灯,祈个福就行。” “那我要替皇上祈福!咱西陵能有现在这般光景,安安稳稳国泰民安,全是皇上治国有道爱民如子!” 百姓们言语间全是对女皇的敬仰与爱戴。 白彧侧目扫过四周,百姓们挂在脸上的笑容也皆由心而发。 这种景象,他在大融、龙元乃至大国东濮,都不曾见过。 “看来西陵女皇确实是个明君,不仅让子民安泰富足,还能做到诸国不敢欺。女子能做到这般,需要比男子更有魄力,付出更多。”苏安低声感叹。 苏文亦道,“确实教人佩服,不过西陵立场不明,是敌是友尚未有定数。闻人靖敢大肆在西陵活动,女皇未必与其没有干系。” 毒老头砸砸嘴,戳了百晓风一下,“你不是号称天下无不知吗?你说西陵女皇跟咱是敌是友?是敌,老头逮着机会直接把她毒死。是友,那就放她一马!” “就你那三脚猫功夫,有脸大言不惭放人一马?若无人帮忙,你连她身周十丈都无法靠近。”百晓风毫不客气往老头身上扎刺,扎完了方娓娓道,“西陵这些年锁国不问纷争,背后也是有原因的。” 小子跟姑娘们好奇,“什么原因?” “西陵皇室从先皇之后,便再无男子。先皇膝下只有三个女儿,当今女皇排行第三。她登基后一心治国不曾纳夫,不计在内。但是皇室其余两位公主膝下也全是女儿。”百晓风淡道,“倒不是那两位公主没有生过儿子,只是皇子皆会早夭,无一能活过十岁。后便有传言,说西陵皇室乃是受了什么诅咒,百年内无皇子能存活。” 老头惊了,“谁那么恶毒,给一国皇室下如此恶毒的诅咒?老头甘拜下风啊!” 百晓风侧眸看他,“不知,要不我送你去找西陵列祖列宗,你跟他们问问?” “打探消息是你老本行,该你亲自去问,爷爷现在就能送你走!” “嗤!” “哼!” 一行走了多久,老头跟百晓风就吵了多久,小的们苦不堪言。 到得东城门遇守城官兵盘查,亮了身份文牒就飞也似往城里冲,想早点脱离苦海。 等真站在熙熙攘攘街头,几人才回过神来,面面相觑,煞是震惊。 小麦穗,“咱就这么进来了?不是说西陵城门盘查极严吗?这过关也太容易了?” 冰儿,“是呀,好容易!” 苏武,“管他呢,既然进来了,凑热闹再说!走喽!” 九人转头把这事抛到脑后。 不管有诈没诈,他们的目的就是进城。 祭月入夜后才开始,都安城从早上就已开始热闹喧嚣。 城中处处张灯结彩,街道两侧已经挂上一盏盏花灯,只等入夜后点亮。 沿街的商铺大门遍插陈艾褪邪,空气中桂花酒香气浓郁。 中秋气氛热烈。 随着时间流逝,汇聚过来的百姓越来越多,城中大街小巷皆是熙熙攘攘人潮。 酉时,太阳开始西坠。 主街道出现列队官兵,将街道上的百姓拦在警戒线外。 两刻后,明黄龙辇出现在街道那一端,两侧有宫人及佩刀禁卫军拥护,后方文武百官随行。 哄闹了一天的皇城街道立刻安静下来,除了整齐划一的脚步声,落针可闻。 “女皇来了……女皇来了!”人群中,不知道是谁用气音激动喃喃。 甜宝混在人群中,静静看着渐行渐近的龙辇,及后视线不着痕迹扫过身边青年。 在她视线收回时,青年眸光晃了下,及后迅速恢复平常。 待得龙辇行近,西陵百姓开始跪地高呼万岁。 静立不动的九人便立刻显眼起来。 一只玉白素手狂龙辇明纱挑起些许,漆黑眼眸朝这边看来。 很小的缝隙,仅露出坐在其上的人一只眼睛。 甜宝眉头却于此刻皱了下,紧盯着那只眼睛瞧。 桃花眼,她几乎每天都看见,太熟悉了。 西陵女皇有一双跟白彧一样漂亮的眼睛。 对方朝这边看来时,虽视线也只是轻轻掠过便落下明纱,但是拿到视线最后的着落点……是白彧。 甜宝眼睛微沉,一把扣住白彧手腕把他往自己身后拉。 “……师姐?”耳畔是青年疑惑带笑询问。 “她在看你。”甜宝抿唇。 “可能女皇也觉得我长得俊,师姐你说是不是?” “……” 要不是场合不对,毒不侵想立刻给臭小子一脚丫。 狼子野心! 昭然若揭! 白彧站在少女身后,说话时嗓音带笑,眼里却未有一分笑意。 心头莫名滋生一股怪异违和感。 女皇看过来时,他跟她视线对了个正着。 那双眼睛确实跟他很像,更怪异的是,看他时眸光极柔和,且带着一丝不容错辨的熟悉。 好像她认识他一般。 脑子里浮出老爹每每在他提及西陵时欲盖弥彰的异样,再思及蜀道时莫立人看他时异样的眼神,白彧眼睛闪了闪。 看来当中真有他不知道的秘密。 哒哒哒—— 龙辇走远,警戒官兵随即跟上,被拦在后方的百姓得了自由,激动的议论、高喊。 “甜宝,想不想抢一杯桂花酒喝?”白彧偏头,朝少女眨眼。 甜宝挑眉,举步往龙辇停驻的方向走,“想喝?走。” 后方七人呼啦啦涌上来,“抢九杯!一人一杯!” 毒不侵直接把鞋子脱了拎起在手里,“老头准备好了,我把鞋脱了,就没人能踩掉我的鞋!” “……” 第423章 女皇特地赐给我们的 白日最后一缕光线收起,夜色降临。 一轮明月缓缓升空。 皇城景观楼大月台上,女皇着明黄龙袍头戴玉冕,领百官燃香祭月。 仪式结束后,女皇缓步走到月台木雕扶栏旁,低眉俯视子民,气势神圣威严,“古钦圣贤,永续洪运,国泰民安,景星以照。今又逢中秋前夕,朕率百官祭月祈福,愿我西陵神威轩昂,千古不变!” 城楼下,百姓再次跪地遥遥叩拜高呼,“愿我西陵神威轩昂,千古不变!” 女皇扬声朗笑,偏头下令,“来人,赐酒!朕要与百姓同乐!” “谢皇上隆恩!我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满城呼声汇聚,响彻夜空。 月台上奏起宫乐。 皇城大街小巷红灯笼、花灯尽数亮起,灯火璀璨,欢声笑语。 “这女皇很得百姓爱戴啊,老头虽然不是西陵人,但是听她刚说那番话,确实振奋人心,想抢酒!”毒不侵摩拳擦掌。 九人现在就在城楼下方,抬头往上看,能遥遥看到那道明黄身影。 这种仰望感,显得上方的人高不可攀。 宫人已经走下月台,托着一杯杯桂花酒走向汇聚在城楼下的百姓,骚动更甚。 从城楼下方到街道口挤满了人,放眼望去乌泱泱一片,百姓们把两条胳膊奋力伸出,只待宫人赐酒后立即开抢。 冷不丁的头顶掠过一道阴影,一闪而逝。 等百姓觉出有异时凝目看去,其中一名宫人手里的托盘已经不翼而飞,桂花酒被人整托抢走了! “谁啊这么不懂规矩!等酒杯递出来才能抢!这样要被打板子的!” “快看那边,是个老头!飞走了!” “别看了,再看剩下的也抢不着了!” 毒老头一个来回飞纵不过瞬息功夫,抢到的托盘,正好九杯桂花酒。 老头得意洋洋一人分了一杯,“咋样?还是老头厉害,抢个东西罢了,小意思!别说他们踩不到我的鞋,老头压根脚不沾地,谁有我厉害桀桀桀!” 百晓风挑唇,语气凉凉,“自是厉害的,这手顺手牵羊的功夫,妙手空空都要甘拜下风。” 老头当他嫉妒,笑眯眯品酒,桂花酒不烈,不辣喉,喝起来更像花酿,口感清香醇和。 “这里没什么热闹可凑了,城南凌烟湖有画舫可赏,我们过去放花灯,听听丝竹。”白彧将酒喝完,酒杯随意一扔。 苏武挠头看了眼月台,“就这么走了?” 他们这次混进皇城来,可不是只为了凑凑祭月的热闹,是要从女皇身上找线索的。 甜宝淡道,“女皇知道我们几个身份了,她既放我们进城,就算我们不去找她,她也会来找我们。” “你怎么知道?” “刚才下来送酒的宫人,每个托盘上只有八杯酒,只有毒爷爷抢的一托是九杯,那是女皇特地赐给我们的。” 苏武瞠目,“城楼下光线不亮,场面又混乱,你是怎么一眼看清全场的?” 白彧大笑,嘚瑟了,“我和甜宝打小跟毒爷爷学来的本领,顺手牵羊嘛……讲的就是眼明手快!” “……”苏家哥仨齐齐扯唇呵了声,“呸!” 他们也就缺了跟毒爷爷一块锄强扶弱的机会,要不一样眼明手快。 有什么好得意的! 九人转道城南。 城楼上扶栏旁,明黄身影也转身坐回御座,举杯与朝臣共庆。 …… 徜徉花灯下,顺着城中主街道到达城南。 凌烟湖上已然飘满荷灯,与漫天星月相映。 湖边垂柳依依,有结伴同行的少年少女,有带着孩子阖家祈福的夫妻,也有携小辈来赏满湖风光的老者。 湖中心位置一艘艘画舫穿梭,传来丝竹声声,有歌姬于船头载歌载舞。 整个场面欢乐又和谐。 只除了一处。 湖畔石阶一角,几人人手一盏灯,人手一支笔。 都不是往自己手里的荷灯写祈愿,而是探过界,为同伴的莲灯增光添彩。 “你看看嘛,老头哪里画错了?这条蛇!眼睛是不是跟你的一模一样?这就是标记,一看就知道是你的灯!你凭什么给老子灯上画龟毛!”瘦小老头拎着花灯跳脚。 百晓风抓住机会给老头脸上也刷刷几笔,“哦,标记。” “毒爷爷不喜欢龟毛?没事儿,我给你添上一只完整的鬼……干爹的眼睛没这么小,画大点……” “小麦穗,冰儿,来这边,别跟他们凑一块,马上就得打起来,别把你们弄掉湖里!” “这条耀武扬威的狗是你给我画的?” “不是我,是苏文!我一粗人哪会作画!这是狗吗?明明是老虎啊……” “当着哥哥的面就敢玩栽赃?下湖你!” 这边打起来的时候甜宝刚刚摁住白彧,在他脸上画王八,替毒爷爷跟干爹报仇。 周围游人纷纷退避,免遭池鱼之殃。 于此时,一艘画舫悠悠驶来,在石阶附近停下。 着褚色衣裙的老妇人从舫中走出,周围余光打在她脸上,整个人别有一股气场,绝非普通人。 “几位好雅兴,我家主子看你们这边玩得热闹,有意凑个趣,可否上船闲聊几句?” 白彧跟看到救星似的,“行啊,怎么不行?甜宝,你看人家盛情相邀,咱先停战?” 毒不侵趁夜色在他屁股踢了脚,把刚刚直起身的青年踢了踉跄,随即两眼望天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干过。 百晓风伸手在脸上抹了下,把黑气抹去,身上那串黑点子,回头再找毒老头算账! 一行九人上船,没一个干净整齐。 褚衣老妇人将此番看在眼里,面色不动。 挑帘入舱,里头景象顿时跃入眼帘。 舱中烛火明亮,置矮几蒲团,角落摆放古琴、画瓶,后方还有玉屏隔断。 豪华又雅致。 一紫裙美妇坐于矮几旁,单手轻搭几面,听到动静抬眸看来,桃花眼漆亮有神,贵气袭人。 她视线扫过几人,须臾后红唇扬起,露出笑意,“冒昧请各位上船闲话,既来了便无需拘束,请坐。” 百晓风作为一行中唯二长辈,唯一靠谱的那个,亦挑眉笑了笑,“谢女皇赐座。” 第424章 画舫闲谈 被点破身份,女皇并无意外,浅笑依旧,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既然百楼主如此直白,我也不拐弯抹角了,不知道几位此次入我西陵所为何事?” 苏武恍然大悟,“原来女皇真的认得我们!” 小麦穗在后头悄悄踢了他一脚,恨铁不成钢,“这种时候别说话!憨子!” “女皇请我们上船就是谈话来的,什么话都说得,无妨。女皇不会计较的是不是?”待毒爷爷跟干爹入座后,白彧也走上前,在蒲团上盘腿坐下。 女皇看他一眼,笑应,“嗯。” 苏武这下放心了,凑上前,“女皇,这么说毒爷爷抢的那托酒,真是你特地赐给我们的?” “哦?为何这么说?”女皇饶有兴致问道。 “我妹妹跟白彧说的。其他宫人手上都只拿八杯酒,只有毒爷爷抢到的是九杯,是女皇特地赐的。” “你妹妹跟白彧很聪明。” 女皇好说话,小子们就不见外了。 九人把一张矮几挤得满满当当。 褚衣老妇人很快呈来桂花茶及各色鲜果、点心,及后安静推到一旁。 “我西陵二十年来从不沾染外界纷争,跟诸位之间也没有什么误会及仇怨,所以乍见你们出现在皇城,朕起心问一问也是应当。”气氛和乐,女皇执起茶壶亲手给几位客人斟茶,浑没有自觉尊贵,“虽然我们此前从未谋面,不过你们的大名,我可是如雷贯耳。” “西陵既不理会外界纷争,对外间事情该是不关心的,不知何人跟女皇提起过我们?是莫立人,还是闻人靖?”百晓风问。 女皇看他一眼,须臾后笑开,“原来你们是为此来的。闻人靖三月来过我西陵,你们八月到达邯镇,中间路程三月有余……是知道闻人靖的行踪后追来的。” 九人皆不语,十八只眼睛看着她。 “若真是为了闻人靖,他早在四月已经离开返回北襄,你们跟北襄有什么恩怨我西陵不会插手,西陵在这当中不充当任何角色,非敌非友。”女皇说话极干脆敞亮,言语间没有丝毫敌意及忌惮,“若是诸位来此一游,西陵什么时候都欢迎,但是其他事情,恕西陵不能奉陪。” “我们来此也不是为了与西陵为敌。女皇既然听过我们的名头,当知我们从来不无的放矢,皆是他人犯到头上才迫不得已反击罢了。”白彧凝着她,面上不动声色,“此次,我们需在皇城及四周查些线索,女皇可否行个方便?” 一模一样的桃花眼对上,有片刻,两人都没说话。 毒老头本来怡然自得啃果子,看到这个场面,三角眼眯了眯,随后惊奇张大,“诶呀呀,你们两个眼睛长得好像!看得都贼!” 白彧嘴角抽了下。 其余七人,“……” 女皇似听到什么高兴的事情,愣了下再次笑开,“是吗?怪不得我看白小公子总觉甚合眼缘。” 老头又遗憾咂嘴,“就眼睛像,其他不像!” 甜宝给老头递果子,“毒爷爷,跑题了。” “不用给我拿,我这个还没吃完呢。” “吃新的。” “这个可以!” 老头挑起来的莫名气氛又被他亲手打破,舱中恢复正常。 但是流连在女皇跟白彧脸上的视线多了好几双。 尤其百晓风,眼底起了兴味,只是面上依旧淡然,情绪不显。 画舫在湖中悠然行驶,两侧时有琴音及歌声传来,可闻处处欢声笑语。 “你们要在西陵查线索,想我行方便,需得先告知我原因及始末。若是起了什么乱子,我也有理由可向朝臣交代。”女皇将话题拉了回来。 白彧则道,“我们几人是九国通缉犯,女皇将话说的这么满,真若给我们行方便,不怕西陵得罪诸国?” 女皇坐直,两手搭于膝,上位者气息自然外露,凛然霸气,“我西陵不惹事,亦不怕事。何况我需先知始末因由,这个方便能不能给,尚未定。” “若闻人靖利用西陵行私事,一旦事情爆发可能会将西陵拉下水,这个方便可能给?” “你可有证据?” “没有。” “那么今夜你我之间,便仅是闲聊。” 锦嬷嬷候在旁侧,将双方对话听得分明,浑身紧绷。 九国通缉令上每一个都不是良善之辈。 女皇临时起意邀这些人上船她心底是不赞同的,太危险。 现在双方面对面,女皇如此强硬态度,万一对方动起手来……画舫上置备的武力防护怕是不够! 思及此,锦嬷嬷下意识上前,站到女皇身侧,以防有什么万一能及时救驾。 甜宝眉头挑了挑。 女皇见状,朝锦嬷嬷摆摆手,“锦嬷嬷,你退下。” “皇上——” “他们不会伤我。”女皇笑着睨向对面少女。 一袭天青裙衫,马尾高束于脑后,干净利落,绝丽小脸表情寡淡,眼睛漆黑幽静,是个情绪很少的小姑娘。 “你是苏九霓,小名甜宝,九国通缉令名单上的榜首。”她道,“外间传闻你行事极为狠辣,手起刀落从不废话。龙元国皇帝的发髻是你削掉的。” 甜宝启唇,“是。” 少女毫不讳言,女皇眼底掠过一缕笑意,“龙元是小国,国力在诸国之中排末位,龙元皇宫在我看来,就是个四处漏风的羊圈。但若换了其他大国,诸如东濮、北襄、南桑,各个皇宫才是真正高手如云,想要如入无人之境,怕是不能。” “女皇何意?” “是给你提个醒,皇宫莫要乱闯,身边人会担心。”女皇叹了声,“莫要闲我多管闲事,大概是年纪大了,看你如看自家小辈,话多了些。” 甜宝没应话,不过女皇的提醒她倒是记下了。 她对他人情绪感知敏锐,女皇对他们无敌意。 “你们若是喜欢都安的热闹,可以在城中客栈住下,玩尽兴了再离开。今日闲聊到此,我也该回宫了,画舫留给你们,西陵祭月夜很热闹,游游湖也是极有意趣的。” 说罢女皇起身,在锦嬷嬷随同下离了船舱。 画舫不知何时已在码头停靠。 待女皇下船后,早早候在那处的马车接了人便离开。 无人知今夜女皇也在湖上游船。 画舫真给甜宝等人留下了,而留下的人此刻皆若有所思。 第425章 你有银子我没有 亥时,月上中天。 皇城大街依旧热闹非凡。 马车在街道上缓缓行驶,女皇坐于车厢,美目微阖,不知道在想什么。 待马车行到街尾与宫道岔路口时,她突然开口,“去长公主府。” 锦嬷嬷应了声是,吩咐车夫调头。 长公主府位于东一巷,整条巷子只有两座府邸。 巷尾是二公主府,长公主府就在巷头。 月色皎洁,将整座府邸笼于其间。 进门后绕过影壁,行过一截青石道便是花厅。 厅中人声喁喁。 “今夜祭月,外头正热闹,你怎倒跑我这儿来了?”长公主凤曦坐在靠窗矮榻,后方花窗大开,转身就能瞧见明月。 调侃一句后,她便低头看着怀里襁褓,一手在襁褓背部轻拍,“小宝乖哦,不哭,是不是困了?娘抱着你睡……哟,不哭了,凤临你看,小宝是不是好乖?” 年近五十的妇人,两鬓斑白,容颜苍白憔悴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老上几岁。 抱着襁褓时,满脸满眼都是温柔。 榻上小几摆了茶具点心,女皇坐于另一侧,她看向襁褓里的布偶娃娃,嗯了声,“小宝很乖。” 一句夸赞,让长公主脸上笑容更大,低头贴上布偶娃娃小脸,“你三姨都夸你乖,真是娘的乖宝。” 顿了顿,她又抬头看向女皇,眼里浮上茫然,“祭月夜你素来忙得很,到我这儿来作甚?可是有事?朝堂上那些老臣为难你了?是谁,姐姐替你教训他去!” “无人敢欺我,就是想你跟小宝了,来看看你们。” “嘴甜,哼,你何时会想我来着?分明是想来看我的小宝。小家伙不出声了呢,睡着了,嘘。” 女皇配合着放低声线,“小宝睡着了,大姐你带小宝回房歇下,我也回宫了。” 凤曦小心翼翼起身,动作轻柔生怕惊扰了怀里甜睡的娃儿,“不送你了,我回房了。” 目送妇人蹑手蹑脚离去背影,女皇又在矮榻上坐了片刻,才起身离开长公主府。 出得大门,回宫的马车旁多了一辆秀致马车静静停驻。 听到外间动静,车里人挑开车窗帘子,面容姣好的美妇人探出头来,“去看大姐了?” “嗯,刚哄她歇下。”女皇举步走上近前,跟车里美妇隔窗相视,“既然来了,为何不进去?” “去看她抱个布偶当宝?不去。”美妇人撇开眼。 口是心非。 女皇无奈笑笑,“看来二姐是恰好经过巷头。我要回宫了,你是要去看花灯还是要回府歇息?” 车里妇人默了默,闷声,“我刚从街上回来,看到你的马车停在这儿,多等了会罢了,自然回府睡觉去。” “原来是要回府。那我先行一步,腾出地方让二姐的马车调头。” “……” 回宫的马车缓缓离开巷子,后头飘来美妇人愤愤声,“一把年纪了怎么还跟小时候那么皮!总是不给人留面儿!” …… 翌日,中秋。 过节的气氛愈浓,街上到处是兜售月团子的叫卖声。 后街豪华客栈三楼住客被嘈杂声吵醒,一个个伸着懒腰打着哈欠走出房门。 “今儿中秋,该吃月团应应景,团圆节一定得过。”毒不侵站在房前走廊,抬手把睡觉压塌的鸟窝头扒拉两下,支棱出造型,“百晓风,待会咱买月团去啊?” “想吃自己去买,喊我作甚。”百晓风也刚起来,懒洋洋靠着扶栏往楼下看。 老头理直气壮,“你有银子我没有。” “白彧有。” “哪能从自己人口袋里掏。” 百晓生一大早的好心情刺啦没了,黑气从额角冒,这老头当真是一天不打上房揭瓦! 小子们从后嘻嘻哈哈凑过来,“毒爷爷,长冬叔叔,吃完早饭咱一块买月团去,白彧跟店小二打听了,出门绕到正街,第一家点心铺子卖的月团是都安最好吃的。” 老头立刻被引过去,消弭了一场硝烟,“最好吃?得吃过才知道,爷爷喜欢咸口的!” 冰儿跟小麦穗举手,“我们喜欢甜馅儿的!” 甜宝上来揉揉她们脑瓜子,“都买。” 下方大堂,白彧探出头来,翘唇笑问,“肉包油果阳春面鲜虾粥,吃不吃?” 三楼扶栏旁立刻冒出八颗脑袋,异口同声,“吃!” 大堂食客纷纷侧目,及后高高低低笑开。 许是这些人身上朝气太浓,极易感染人,坐在他们周围吃早饭,食客们不知不觉胃口大开。 客栈这天早上进账的银子愣是比往日多了不少。 吃过早饭,转到正街,点心铺子前已经排了长龙,都是来买新鲜月团的。 白彧不想等半个时辰才能吃上一口点心,使出了银子大法,成功从队伍最末排到前列。 毒老头脸色从乌云密布转为阳光灿烂。 小子姑娘们笑趴了,连甜宝都弯了唇。 百晓风摇着折扇忍俊不禁,“这个败家子。” “长冬叔叔,白彧不是一般的败家子,他能败,更会赚,哈哈哈!” “本应收进国库的银子他都能从魏离嘴里掏出来几十万两,这本事,我这个未来儒商甘拜下风啊。” “你什么未来儒商?给自己脸上贴金,就一跑船的!我就不一样,我未来一定是武林盟主!” “且看,我从未见过草包脑子能当武林盟主的,不过二哥希望你是那个例外。” “我要是当不上盟主你也当不上大文豪!” “谁说我要当大文豪?哥哥的心愿是当一名先生,足矣。” 路边候着的小子们吵吵闹闹时,一辆马车驶了过来在街边停下,位置恰好在等点心的八人旁侧。 车上下来一上了年纪的雍容妇人,怀里抱着个锦缎襁褓,在侍女搀扶下小心翼翼踩住地面。 没及站稳,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的几个冒失孩童,奔跑嬉闹间撞了过来,正好撞上雍容贵妇小腿,让人冷不丁踉跄,手里襁褓也失手往前飞了出去。 贵妇脸色猛地煞白,眼眶通红,不管不顾往前扑,嗓音凄厉,“小宝——!” 第426章 小宝,跟娘回家! 眼看襁褓要砸落地面。 适逢中秋近午,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襁褓掉落地面随时有被马车轧过的危险。 贵妇叫喊声更凄厉,眸光支离欲碎。 一道天青虚影于街道一晃而过,将襁褓稳稳捞在手里,看到襁褓里包裹的东西时未露半分诧异。 早在贵妇人下马车时她就已经看清襁褓中的婴孩,是个布偶娃娃。 将襁褓递给冲过来的贵妇,甜宝没多话,重新走回街边。 虚惊一场,贵妇紧紧抱着襁褓嘴里絮絮叨叨安抚,侍女白着脸将她搀扶到街边人少处,亦连声跟主子告罪。 老头跟百晓风等人收回目光,继续说笑,皆面无异色。 “毒爷爷,这是你喜欢的咸口月团子,火腿馅儿跟叉烧馅儿的!这份是五仁馅儿的,剩下都是甜口,盒盖上写了口味。”白彧成功买到月团往回走,怀里食盒叠了十几二十个,满满当当,堪堪露出一双桃花眼勉强看路,“啧,别聊了,都过来搭把手!小心少爷摔了你们一口没得尝!” 最后这句话终于唤起众人良心,人手一盒迫不及待品尝,也算给白彧减轻了负担。 怀里还剩了十几个食盒,各种口味都有,白彧抱着走到甜宝旁侧分出一半给她,偏头低声,“这些待会你放好,都是手信,等咱回到徒北村再拿出来,让家里长辈、师父师娘他们也尝尝西陵月团的风味。” 甜宝瞥他一眼,唇角弯了弯,“嗯。” “刚才听到后头有动静,怎么了?” “有小宝宝差点摔了,我搭了把手。” “那小宝宝有福气。吃莲蓉馅儿还是红豆馅儿?两种都尝尝,一个味道吃一小口,别多吃,免得没尝完肚子就饱了。” “不用那么浪费。” “浪费得起,少爷有钱。” 两人低低交谈了几句,身边同伴们狼吞虎咽,根本没空理他们。 以至那道异常强烈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停留老久,白彧实在没法装不知道,冷淡抬眸扫了过去,正对上街道对面雍容贵妇。 四目相撞,贵妇人眼睛倏而又泛红。 眼泪在眼眶里迅速积聚,随时要夺眶而出。 她死死盯着淡淡看来的青年,唇瓣剧颤,跟魔怔了般一步步走过去,挡在面前的行人皆被她用力拂开,甚至连怀里如宝贝似的襁褓掉落在地也顾不得。 脚步跌跌撞撞,拼命要往青年靠近。 “主子?主子?!”侍女被这遭吓得三魂不见七魄,捡起襁褓跟在贵妇身边不停喊,想让她回过神来。 白彧将这些异样看在眼中,长眉皱起。 甜宝捻着没吃完的月团静立他身侧,看着失态的妇人,也蹙了眉,眼底浮出疑惑及思量。 老头跟小子姑娘们的吵闹也静下来了,毒不侵下意识凑到百晓风身边,“晓风儿,这又是闹哪出啊?” 百晓风难得没跟他抬杠,低声道,“看看再说。” “好,有异样你得及时出手昂,咱是长辈。” “啧,啰嗦。” “哼哼。” 一条青石大街能容五辆马车并行。 贵妇人从那边走到这边,像是耗光了大半辈子力气,到得青年面前已然气喘吁吁,泪珠终从眼眶坠下。 视线迷蒙,青年的脸便看不清了,她忙手忙脚乱擦眼泪,饶是这样眼睛也不敢眨,怕一眨眼,现在看到的一切就会消失,像做了场美梦,梦醒就什么都没了。 白彧眉头皱得更紧,“你——” “小、小宝啊,我是娘啊,我是娘亲啊,”贵妇人抖着双手先是试探着触上青年袖摆,及后一把攥紧,攥得死死的牢牢的,真实触感让她咧了嘴,狂喜无声,本就没擦干的眼泪落得更汹涌,“小宝,你怎么这么淘气呀,跟娘捉了好久的迷藏,娘找你好久好久了!真是个、呜、淘气小子,今儿过节呢!中秋,团圆的日子!你也不知道陪娘吃顿团圆饭!走,回家,娘让厨子做你最爱吃的菜!回、呜呜、回家啊小宝,回家啊小宝……!” “长公主!”侍女眼见长公主在大街上胡乱抓人认亲,急了,这要是让二公主跟皇上知道了,定要治她照顾不周之责,“长公主,您认错人了,这人不是世子!您看,世子在这儿呢,您天天抱着的——” 侍女把手里襁褓往贵妇人眼前递,希望能唤起她的记忆。 襁褓被妇人拂开,长公主顷刻沉了脸,皇族的威严让人不敢迎视,“荒唐!你当本公主老眼昏花脑子糊涂了不成?我自己生的孩子我岂会认不出!小宝长得跟他外祖母一模一样!让开!我要带小宝回家吃饭!” 被厉声呵斥,侍女哪还有胆子多言,只能低头退到一旁。 这方吵闹早引起周围行人游客注意,驻足围观的人不知何时叠了里三层外三层,相互间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妇人浑没将这些放在心上,满眼都是他的小宝,乐呵呵拉着青年往外走,“小宝,走,我们回家!” 白彧站在原地动也不动,视线落在襁褓里的布偶娃娃,又转眸看着面前故意将话说得利落,眼里却尽是小心翼翼惶恐的妇人,抿唇想将手抽回,“夫人,您认错人了,我不是小宝,我姓白名彧,有爹娘。” 妇人哪能允他逃脱,察觉他要抽回手,扒拉得更紧,怎么都不肯放,“好好,你是白彧,是白彧……跟娘闹脾气呢……有什么不开心的我们回家说好不好?娘好想你,小宝,回家啊小宝……” “你——”白彧还要说什么,被甜宝碰了下手臂,沉默须臾转口,“好,回家。” 闻言,妇人激动得浑身发颤,鬓边银丝晃动,“好好!回家!这几位是我家小宝的朋友吗?我刚才看你们一块买月团吃,都来我家做客!伯母好好招待你们!” 百晓风眼里深思压了下去,折扇摇了两下,弯唇笑道,“夫人盛情,我们几个就却之不恭了。” 毒不侵虽然没看出什么门道,但是对这个提议丝毫不拒绝。 刚才丫鬟模样的喊了长公主。 面前这妇人是公主啊! 那他们待会去的就是公主府了。 好东西肯定多…… 第427章 不贪吃不骗财,没责 围观百姓对这一幕转折俱是诧异不已,低声交谈时又尽是唏嘘。 长公主虽然出门不多,但是住在皇城多年的居民还是多有能认得她的。 “可怜啊,这么多年了还是没能清醒过来。” “这要如何清醒?两个出生即夭折,好容易第三个生下来养了几个月,当成命根子来疼,结果又没了……那是身上掉下来的心肝肉,当过娘的才懂那种痛啊。” “说长……不清醒,她来我铺子买东西的时候言谈举止与常人无异。说她清醒,一个假娃娃抱了二十多年,现在更是在大街上抓人认儿子了,唉!” “苦的何止是她,圣上爱民如子,皇家子弟在外从未曾仗势欺压百姓,一个个都是极好的,怎的就背上了诅咒呢?究竟是谁那么恶毒!” 生子必夭折,何其歹毒! 长公主经接二连三打击最终疯了。 二公主也死了两个儿子,仅得一女养大。 皇上为了避开诅咒更是一心扑在国事上,凭朝臣如何劝如何施压,就是不肯纳一夫。 他们西陵明明是大国,因皇室诅咒一事,未来陷入浓厚阴霾,看不清前路。 再过个十几二十年,那时候的西陵不知道会是什么模样。 …… 回长公主府的一路,长公主生怕儿子又跟她捉迷藏,把他攥得紧紧的一瞬不肯放手。 “小宝,娘带你去库房看看,你出去玩的这些年,娘给你置办了好多小玩意儿,你看了肯定会喜欢的!”吩咐侍女着厨房备饭菜,长公主便兴致勃勃拉着儿子往库房方向走,走出两步想起来身后还有呼啦啦一群人,又停下来,“诸位,我跟小宝多年不见失态了,几位先在花厅小坐一会,我们娘俩说说话,待会就过来。” 这一瞬,皇室长公主仪态端庄进退有礼,丝毫看不出疯癫迹象。 立刻有下人上前领着贵客前往花厅,长公主这才拉了儿子继续走,姿态一变又是慈祥的老母亲,“你小时候娘给你买的拨浪鼓还一直留着呢,还有你从小到大的衣裳,每年娘都给你做新的,你三姨年年给家里赏赐东西,玉石珠宝都堆满库房了,娘也一点没动,全留给你!” 絮絮叨叨,一点一滴全是爱子之心。 白彧对这种感觉陌生得很,他自幼得老爹宠上天的疼爱,却未曾见过亲娘。 老爹也从不跟他提及那个人。 不过他不缺爱就是了。 是以妇人这些絮叨他触动不多,毕竟自己并非她儿子,只是稍有感怀。 库房在公主府南院落,打开库房门,里头堆满金银珠宝上品布绢,靠里一侧放了好几个大木柜,一层层叠放满各式各样未穿过的新衣。 全是襁褓小儿穿的小衣裳,白彧目测,一件衣裳仅能覆住自己一截胳膊。 除了这些,各种小娃娃玩耍的玩具也琳琅满目,拨浪鼓、竹飞飞、陀螺、陶响球、布老虎、九连环…… 啧,他小时候都玩过。 这个库房里有的,白府全都不缺,且只多不少。 “小宝,看看,喜不喜欢?都是娘一年一年攒下来的菜积了这么多,你要是早点回来,全都能用上!” “是啊,太喜欢了。” “就是这衣裳……娘年纪大了脑子也糊涂了,怪事,怎么没给你裁几套合身的呢?” “我长得太快。” “你等着,待会娘就让尚衣司的姑姑过来替你裁新衣!三两天就能做好!” 白彧笑应,悄悄抚眉,刚在大街上妇人哭得可怜,甜宝大概是想到家里爷奶爹娘,心软了。 来一趟顺顺老妇人心意无妨,就是他这个假儿子不知道要装几天…… 另边厢花厅,甜宝一行刚坐下,还没来得及私下交流交流,外头就传来吵嚷声。 “二公主,那几位都是长公主请回来的贵客——” “贵客?”妇人声线张扬强势,冷笑一声,“本公主就是要来看看那些贵客长得是圆是扁!看看那个半路认娘的好儿子长得什么模样!” 一群宵小! 行骗行到公主府来了,死活不要命! 吵吵嚷嚷转眼到得花厅前,里外两方正式打上照面。 门外来人年逾四十,金罗蹙鸾华服华丽高贵,环佩叮当,凤目斜睨间攻击性十足。 是个极美的妇人,五官皆透着张扬凌厉。 厅中人打量她的同时,她也在打量厅中人。 八人于厅中散落而坐,临窗矮榻上三个少女并排,着素雪绢裙的少女满脸娇憨,着翠纹裙的少女眼角眉梢古灵精怪,着天青束袖裙的少女清冷干净,看人时眸子波澜不惊。 另有三个年纪相当的青年,皆是二十上下年纪,相互间面容有一二分相似处,应是三兄弟。 雪色月袍男子手持玉扇独坐一侧圈椅,坐姿散漫松弛却不松垮,气质似松枝冬雪,目下无尘。 还有个瘦小老头,满头如同鸟窝的花白乱发最是显眼,背着手在厅中走来走去,眼珠子滴溜溜转,乍看贼眉鼠眼,胆子却大得很,主人家来了也不收敛,小厅转一圈当着她的面噘嘴吐出几个字,“都不值钱!” 二公主便觉一股气从脚底直冲脑门,大姐虽因心结记事混乱,但是生活品质也是上乘,所食所用都是最好的。 光是小厅里的摆件诸如釉里赭花卉宝座、螺钿人物山水小平几、浮雕紫砂壶、宫窑青花瓷细颈插瓶等等哪样不价值百金?还有悬于墙上的百年名家字画更是有市无价! 老头要么托大装相!要么眼拙! 八个人里就数他猥琐气质格格不入! “你们是何人?看你们穿着打扮不像都安人氏。”压着怒气迈入花厅,二公主至花厅上座入座,水袖一甩,主人的气势便出来了,“是外地过来游玩的?做买卖的?不管你们来此为何,不该有的心思都收一收。长公主府招待客人一顿饭食无妨,你们吃完便走,本公主可以不追究你们哄骗之责——” 一道怯生又清澈的嗓音冒出,娇憨少女眨巴水眸维护哥哥姐姐长辈,“夫人,我白哥哥是被拽来的,我们也不是来骗饭食的,我们吃饱了。我们更不是来骗钱的,长冬叔叔跟白哥哥都很有钱,一下赚几十万两的有钱。” 几十万两多有钱冰儿其实没概念,只知道一定很有钱就对了。 他们不贪吃不骗财,更不是故意哄骗那位老夫人。 没责。 二公主嘴角抽了下。 第428章 打从会说话就没喊过娘 其余人不管是百晓风还是毒老头,亦或苏家哥仨以及小麦穗,都没有阻止冰儿说话。 该说不该说的,他们都能兜得住。 甜宝揉了下冰儿脑袋,小姑娘紧张绷着的背脊立刻放松下来,依赖挨上她手臂。 甜宝抬眸对上端坐上首的美貌妇人,“二公主不用如此防备,我们还不屑伤害一个老妇人。” “可我不相信你们会好心可怜人!长公主脑子时而糊涂不计较礼节就算了,明知道本公主的身份,刚才我进来的时候,你们也没有一人起身行礼。这等胆子,端是放肆!”二公主话语依旧凌厉。 甜宝淡淡一哂,“我们见别国皇帝、见贵国女皇,一样不行礼,并非对你一人不礼貌。” “……”二公主瞳孔收缩了下,心头惊异努力不显,“你们见了女皇?何时?” “昨夜画舫,女皇相邀。” “既如此,不妨告知本公主,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对方执意要知,甜宝挑眉,“九国通缉犯。” 二公主,“……” 其余人淡定如常,只有小麦穗垮了肩膀蔫巴巴。 她出生晚了几年错过好时候,通缉令上至今没有她大名。 落在二公主眼里,便只有小麦穗一人正常,为自己是通缉犯觉得羞愧。 除了猥琐老头跟高冷男子,其余都是十几二十啷当岁的孩子,跟自己女儿差不多大,初出茅庐又血气方刚的年纪,许就这么犯下事了……念及此,二公主眼底凌厉收了两分。 “怪不得你们会跑到西陵来。我西陵素来不理外间纷争,又是四大国之一,诸国轻易不敢对西陵境内事情插手,确实不失为一处好的庇护所。不过能被九国通缉,你们自不会是什么好人,我西陵不嗜杀,你们是自己走,还是本公主请人送你们走?” 毒老头不耐了,“你这小妇人怎么一来开口闭口就赶人呢?爷爷爱去哪不爱去哪那都是随自己高兴,爱来就来,爱走才走,你再赶人小心爷爷搁这儿住下喽!” “你放肆!在小辈面前这般作态,怪不得他们有样学样年纪轻轻就被九国通缉!”二公主被老头泼皮话语气得头顶冒烟,骨子里的教养强压她没泼妇骂街。 老头听她怒斥,不生气反而倍是骄傲,“诶你这话说对了,老头家的娃子全都青出于蓝!” “……”二公主咬牙闭眼,耳边甚至能听到自己头发丝刺啦着火的声音,“你们现在立刻马上给我——” “凤棠,这几位是我府上贵客,更是小宝的朋友,不可无礼。”长公主拉着白彧从外走进来,脸上是不掩的不悦,“小宝刚刚回家来,你这个当二姨的不高兴不说,还替我赶客来了?” “长姐!”二公主眼睛冒火,只觉狗咬吕洞宾,开口就准备给大姐来个当头棒喝把她打醒,视线恍然掠过后方进来的白衣青年时喉咙猛地似被什么东西掐住,发不出声音。 青年丰神俊朗,面若冠玉,一双桃花眼天生带笑。 若是换上女装打扮,那张脸跟她已逝的母后像了个七八分。 外甥肖祖,怪不得大姐会认错人。 对着这样一张脸,便是她也不太乐意骂人。 长公主进了花厅,不悦很快散去,炫宝似的把青年往面前拉,“小宝,这是你二姨!凤棠,快看看,这是你外甥,你也很多年没见小宝了?这孩子皮得很,整日里在外头跑不肯着家,也不知道在外头有没有被人欺负……你做二姨的可要多看着点,多护护他!” 便宜二姨跟便宜外甥四目相对,彼此无语凝噎。 趁着身边老妇人不注意,白彧指了指自己从大街上被攥到现在的衣袖,那一角已经皱皱巴巴不能看了,他朝二公主做了个口型,“有劳。” 二公主,“……” 原来真是被大姐拽来的。 这个忙她帮不上。 遂,她也无声道了句,“自救。” 白彧,“……” 老头跟苏家仨笑抽了,便是百晓风也打开折扇掩嘴。 “小宝,你坐这里!”无声交谈转眼被老妇人打断,白彧被推着坐到上首靠里的圈椅,老妇人跟着他入座,椅子恰好摆在他跟前两步,完美堵了他跑走路线。 便是这般,老妇人眼珠子也一瞬不错的紧盯着他。 嘴上说的话听来落落大方毫无破绽,那双癫狂眼睛里却盈满害怕得而复失的恐惧。 白彧抿唇,将身子放松靠上椅背,露出不走的意思。 老妇人眼里恐惧方消减些许,欢喜得嘴角高扬。 二公主沉默了好一会,到底不忍打破大姐此刻美梦,她看向白彧,“小宝,这些年你跑哪去了?身边除了这些朋友,可还有别的亲人?娶妻了吗?” 这是打探身份信息来了。 白彧眼底掠过无奈,随口胡诌,“这些年我待在大越闯荡江湖,因为长得太俊招了不少桃花债,为了隐藏行踪化名白彧,家中有一老爹,尚未娶妻,前几日刚过二十二生辰。” 二公主从他胡诌里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信息,青年这般说话是跟她一样在照顾大姐情绪,她记一分情。 长公主从头到尾笑容满面,等儿子话说完了才道,“小宝你记错啦,你生辰是六月初六,娘记得清楚着呢,不过年岁倒是没错,今年正好二十二岁。” “……”白彧扯唇挤出个笑脸。 他白小爷长这么大,除了在甜宝面前,何时憋屈过自己。 “二姨,你这次过来定是有要事?”他睨向看起来一股子精明的二公主,眼神示意,赶紧把你大姐带走,我们立马离开。 二公主瞧他片刻,起身,“不,我就是路过顺便进来打声招呼,你们母子多年未见定有许多话要说,二姨就不打扰你们了,我过几日再来。” “喂?二姨?二姨!”白彧嘴角抽搐,要是他耳力没出错,进花厅前这二公主还气急败坏赶人来着! 二公主顷刻走远,装没听到后头叫唤。 出了长公主府,立马吩咐车夫调转车头,“进宫!” 花厅里一众伙伴对白彧困境暂做壁上观。 长公主这会逮着新的点了,“小宝,你都喊了二姨了,怎么不肯唤我一声娘?” 白彧,“……” 生无可恋。 他打从会说话开始就没喊过娘。 只骂过。 第429章 她当年的决定,没有错 二公主直闯皇宫御书房。 彼时女皇跟几位朝中大臣正在议事。 看着直闯进来的妇人,女皇顿了顿,将大臣先行遣退。 “锦嬷嬷,奉茶。” “不用,我喝不下。皇上,我有话要说。” 女皇叹了声,“二姐,你冲动的性子还是这般。先坐下,慢慢说。” 锦嬷嬷见状,极有眼色退了出去,将御书房的门从外关上,并且让守在外的士兵也暂时离开,免得皇上跟二公主的私话被人悄悄听了去。 整个御书房装饰简单,除了两个书架的书,便只有一张檀木书案,两张雕花圈椅,另在临窗位置设了张贵妃小榻,供女皇办公疲累时小憩。 书案上堆满阅过或未批阅的奏折,旁边搁了纸墨,还有一支墨汁未干的狼毫毛笔。 女皇就坐在书案后,跟二公主两相对视。 “凤临,今天长姐在街上抓人认儿子,那孩子叫白彧,容貌长相跟母后八分像,尤其是眼睛,不仅像母后,更像你。”二公主憋不住话,跟亲姐妹间也不爱藏着掖着,“他们那一行是九国通缉犯,听说你昨晚邀他们上画舫了。” 听到白彧二字时,女皇置于膝上的手指蜷了下,“二姐在我跟大臣议事的时候闯入御书房,为的就是这件事?” 二公主上前在另一张圈椅坐下,凤眸扬起,“别跟我打马虎眼,你就算是女皇也同样是我妹妹,眉毛动一动我就知道你在想什么,堂堂西陵女皇居然私下邀见通缉犯,那个白彧到底是谁?” “凤临,这里没有外人,你我姐妹把话摊开了说。长姐当年生下小宝——小宝入棺是我亲眼看着的,白彧不可能是长姐的孩子,但是他眉眼确实太像母后了,我不认为这是巧合。当年长姐三度痛失亲子患上疯症,而你逃婚离开西陵恰好两年。因西陵皇室接连发生变故你才不得不回来继承大位……那两年里你在外发生了什么,回来后你从未与人提过。今日见了白彧,我才浮上怀疑。按时间推算,若当年你在外有子,他的年岁恰也该是二十二岁。” 二公主直勾勾盯着书案后女子,“你告诉我,白彧跟我西陵皇室究竟有没有关系。” 女皇一直从容淡然面容裂开一丝缝隙,她眸色微暗,“二姐——” “凤临,你若骗我,便枉费我与长姐对你这么多年的爱护与拥护!”二公主豁地站起,眼底生厉。 姐妹对视,须臾对视,时间流动却显得极为缓慢,慢到人的心跳跟着渐缓,又因那股窒息感猛地加速。 凤棠眼尾染红,凤眸有水光浮现,她红唇扬起似哭似笑,“我明白了。” “二姐!他并不知自己身世!”女皇亦站起,双眸缓缓阖上掩住泪意,龙袍下两手紧攥,指甲在掌心刺出痕印,“别……把他拉进来。我此生,唯此一事私心。” 高高在上的女皇,说这句话似用尽了浑身力气,语气竟带了低微祈求。 凤棠利落一抹眼角泪渍,下巴抬起凤眸斜睨,骄纵跋扈之态立显,“你二姐我也不是傻的,长姐想要儿子,就认准白彧一个,他不想当也得当!” 这是最好的安排。 三妹不能认儿子,而白彧的出现许能疗愈长姐心伤,至少让她晚年多几许安慰及活下去的动力。 西陵皇室背后的黑手一直隐在暗处死不罢休,白彧的真实身份也不能现在就公之于众……但是长公主思子心切“认”个儿子,却不会引起任何人忌惮跟怀疑。 “你可真够能瞒的,回头再跟你算账!还有,查了二十年还没能查出想让我西陵皇室断子绝孙的王八蛋是谁,你也太没用了!早点把他揪出来!本公主要把他碎尸万段喂王八!”扔下一句话,女子立刻往外冲,一如来时一样风风火火。 室内重归安静。 锦嬷嬷没有进去,而是将被打开的房门再次掩上。 女皇现在不需要人打扰,还有她这个老嬷嬷,也要点时间来压下震惊。 那位叫白彧的公子,竟然是、竟然是——! 锦嬷嬷闭眼急抚胸口,眼缝有泪水溢出,顷刻后,眼泪纵横。 御书房里再无别人。 西边花窗开着,窗外的菊花姹紫嫣红,在白日阳光下开得绚烂,空气里流动清雅芳香。 今日中秋。 是阖家团圆的日子。 女皇看着那片窗外盛景,眼睛红到极致,却无眼泪流出。 这么多年,她早已习惯了克制隐忍。 脑海中浮出画舫之上,青年恣意张扬神态。 这些年他过的很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身边还有诸多志同道合的伙伴。 她当年的决定,没有错。 她不后悔。 否则今日,她或也跟长姐一般……早早疯了。 …… 长公主府。 一只突然出现的耗子解救了白彧窘境。 长公主着急忙慌命人抓耗子,暂时忘了继续让儿子喊娘这一茬。 但是一行今日想走出公主府是不可能了。 况且一行顺长公主的意跟她回府,也有别的打算。 “甜宝,我的忍耐力最多只有三日。”趁长公主片刻放松,白彧爬到甜宝旁边有气无力,桃花眼耷拉着,眼巴巴的模样看着煞是可怜。 甜宝开口无情,“你让长公主高兴,或许女皇就能让我们高兴。” “……这话我听着怎么那么不对味呢?” 一把玉扇敲上白彧脑袋,男子嗓音怎么听都有股幸灾乐祸味道,“小不忍则乱大谋,忍着。” 白彧扭头,“干爹,我若是当真认了,长公主便是我干娘,您觉得合适?” 百晓风脸色立刻发黑。 毒不侵抱肚子蹬腿,“桀桀桀!” 其余小的没这么放肆,只能一个两个憋红脸。 须臾,百晓风跟毒不侵又打起来了。 没见过这等阵仗的长公主惊奇得紧紧攥住青年邵手臂,“小宝,你这两位朋友功夫好厉害呀!你快跟娘说说,你是不是在外也学了一身本事?” 白彧低头,看着又扒拉住自己的两只手,“……” 他现在不是很想说话。 第430章 把白彧整不会了 这是二十多年来,长公主府第一次中秋过得如此热闹。 下人们忙忙碌碌在整个府邸挂上喜庆的红色灯笼,府中气氛变了,下人们脸上的笑容也如释重负。 为主子感到高兴。 花厅里置备了一桌子好菜,菜色精致,色香味俱全。 “来来,吃菜,你们都是小宝——是彧儿的朋友,就把这里当成自家,无需拘束。”只要不是事关孩子,长公主言谈看起来极正常,她执了公筷亲手给几个孩子布菜,满脸都是笑意,“彧儿出门多年,劳烦你们多多照顾,现在回来了,可别跟我生分客气。” 老小们笑应,他们根本不知道客气是何物。 长公主对他们误会颇深。 但是几人也确实皆有收敛。 “长公主,不用特地招呼我们,咱肯定不会生分,你照顾你儿子就行,昂。”毒老大快朵颐。 跟一个思子心切的孤寡老妇人,计较个啥? 比虎毒食子的人可爱太多了。 “伯母,你跟白彧多年未见,肯定对他在外头的事情很好奇,我们给您说说,让你跟着乐一乐!”苏安吃一口菜,抿一口果酒,跟苏文苏武仨一开口就跟台上唱戏似的,一搭一和,直让老妇人听得入迷。 皇室食不言寝不语的饭桌礼仪,全被抛之脑后。 苏文,“我们跟白彧是不打不相识,这小子以前的性子,那是又嚣张又跋扈!” 苏武想起当年就乐,“嘿!被我妹妹连着揍了两回,每回都哭着回去的。” “被揍了?还揍哭了?诶唷那肯定很疼……”听到儿子被揍,刚还笑呵呵的老妇人顿时心疼得不得了,脸一皱,皱纹就显了出来。 毒老头嗨了声,大大咧咧,“男娃子将来要顶天立地的,岂能娇养?多挨几顿揍是好事,越揍才越皮实,你瞅瞅你儿子现在,是不是长得高大又结实?” 一句话把老妇人脸上皱纹抹平,重新乐开。 小麦穗也加入讲故事阵营,“跋扈嚣张是其一,白彧还特贼!长冬叔本来认我姐姐做干女儿来着,他打蛇随棍上,愣是混了个干儿子当。” “原来这位百壮士是彧儿干爹啊!” 百壮士一口饭差点喷出来。 他百晓风风流倜傥秋月无边别人口中的传说—— 毒老头眼明手快把要发作的壮士摁住。 一席饭,长公主被孩子们逗得前俯后仰,笑声传出老远。 白彧眼观鼻鼻观心默默干饭,忍辱负重小可怜模样,得了甜宝两筷子菜安抚。 呵。 满足了! …… 半天功夫,长公主街上认儿子的事情就在都安城传了个沸沸扬扬。 有胆大好事者悄悄溜到东一巷附近试图打探点最新消息,结果亲眼看到公主府侍卫统领带人去了后街客栈,把“世子爷”一行留在那儿的行囊全部搬进了公主府。 一个时辰后,二公主的马车也停在了长公主府门前,随行数十小厮侍婢,抬了十几抬东西往府里去。 都安城彻底炸开锅,连一众朝臣都被惊动了。 当即就有元老率众奔去皇宫求见女皇,在御书房里一番激昂陈词,细数长公主认干亲种种弊端,被女皇一句“长姐欢喜,无伤大雅”给打发了回去。 元老一脸国之无望悲痛欲绝,被拉出门口中仍沉痛高呼,“皇上,老臣一心为皇上为西陵着想,长公主认干亲看似无伤大雅,可需防有人狼子野心算计啊!西陵皇室无后,有人将西陵当成肥肉谋算入口,皇上!皇上您要明鉴哪!” 锦嬷嬷看这七十来岁的元老顿时百般不顺眼,利索把御书房门关上,示意身边搭手的小太监把元老“搀”出去,“钟大人乃两朝元老,也算看着皇上长大的,当知皇上心中自有成算,何时意气用事过?老身斗胆说一句,您老今天这心操得有些过了。长公主认个干儿子以慰丧子之痛,就算外头给长公主面子,唤那孩子一声世子爷,但是血脉正统他也不搭边,能谋算西陵什么?您老一世英名,可别听了旁人挑拨拱火,便赶着给皇上找不痛快,这不是自个把自己名声扔地上让人踩么?” 元老脸色阵青阵白,拂袖而去。 领头的走了,随同的其余大臣也不敢再多话,一场闹剧算是揭开了过去。 目送大臣们离去,锦嬷嬷冷下的脸才缓和,进了御书房时笑脸已抑制不住绽开,“皇上,今儿中秋,想来长公主府定很热闹。往年中秋您都会给两位公主赏赐节礼,今年逢喜,这节礼是不是多赐一些?” 女皇瞥了锦嬷嬷一眼,弯唇笑道,“锦嬷嬷细心周到,这事便交由你去办,送什么礼你帮着掌掌眼。” 锦嬷嬷喜不自胜,“是!老奴定亲自挑!届时我亲自给公主府送去!” 昨儿晚上不知实情,她在画舫上没有细瞧小皇子。 待会借着送礼的机会,定要好好瞧瞧,他们西陵的小皇子啊! 从先皇时起到现在,六十年了,才迎来的第一位平安长大的小皇子! 这头锦嬷嬷紧脚去库房挑礼,浑不知有人已经快了她一步。 长公主府。 婢女小厮鱼贯而入,一抬抬箱笼把府中大厅占了半壁。 长公主闻讯,拉着儿子从花厅赶来,看着打开盖子后琳琅满目的厚礼,一头雾水,“凤棠,你这是作甚?大姐素日里虽不理事,但也没穷到要你救济。” “谁救济你了?”凤棠翻了个白眼,看向老妇人身后垮着脸破罐破摔的青年,故作随意,“这些东西是你给儿子、我外甥的。” 白彧面无表情抬眸,唇角扯了扯。 明知他是假的,偏还跑来凑热闹。 奇葩年年有,今年更奇葩。 “二姨送的礼,我要却之不恭收了,可就真是我的了,再想让我吐出来难上加难。”白彧开口,等着二公主发招。 二公主,“拿去!二姨给你备了绫罗绸缎古玩珍宝,这边箱子下还压了半箱银票。你看看还缺什么想要什么尽管跟二姨说,我再给你送来!” 白彧,“……” 什么情况? 把他整不会了! 他手一挣就想走人。 他要去找甜宝。 第431章 温暖细腻,有迹可循 “啧啧,白彧认了个干娘,地位陡然间就不同了,搁这长公主府里人见人爱啊!” 苏武吃饱了瘫在椅子上消食,嘴里啧啧有声,调侃居多。 小麦穗摸着下巴若有所思,“我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二公主前头来那趟一门心思要把咱赶出去,认定咱心思不纯,怎么可能突然之间变化就这么大,人不赶了不说,转头还带了这么多礼来?无事献殷勤,背后必定有鬼。姐姐你说是不是?” 甜宝抿笑捏了下她脸蛋儿,“或许,她们是真的喜欢白彧。” 不管长公主还是二公主,第一眼看到白彧的时候,眼里皆有激动及狂喜。 初见一刹间的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还有女皇亦是…… 百晓风摇着玉扇,斜靠椅背,笑而不语,一派高深姿态。 毒老头瞅他这样儿,撇嘴嘀咕,“都快奔五十的年纪了还见天儿摇扇子扮风流,也不害臊,照没照镜子?” 百晓风玉扇顿住,额角青筋冒起。 这时外头又传出动静,冰儿登登登几步跑出去好奇打探,片刻后兴冲冲回来,“又有人来了!带的东西比刚才二公主带的还多!” 苏安跟苏文对视一眼,挑眉扬笑,“看热闹去?” 兄弟俩说去就去,起身往大厅那边走。 毒老头后脚就跟上,但是兴致不是很高,老脸丧里丧气,“再多的东西瞧着也没老头的份儿,哼……不能偷,得给白小子留面儿……不能偷!” 他得多告诫自己几遍。 免得看到好东西,管不住手\\u003d\\u003d 三个小姑娘在后头闷笑。 “走,你们都去瞧瞧去。”百晓风把还赖在椅子上的苏武一并踢了出去,反倒是自己没走。 靠着椅背重新摇起折扇,百晓风看向西窗外沉坠的红色夕阳,良久,轻哼一声,“白奎那家伙,藏得可真够深的。” 大家都有秘密啊。 …… 客厅。 着粉色宫装的宫婢们将带来的御赐礼有序放下。 锦嬷嬷打前脚进门,眼睛就黏在白衣青年身上挪不开了,“长公主,二公主,老奴唐突,这位就是世子爷?好,长得可真俊,一表人才!” 儿子有人夸,长公主比自己被夸还高兴,“小宝从小就生得好,眉眼长开了以后,越发肖似他皇外祖母!” “是是,怪不得老奴打眼看就觉得亲切,真是像极了先太后。”锦嬷嬷连连点头,目光在青年脸上一点点描绘,眼神越发慈爱欢喜。 二公主绕着那些御赐的礼走了一圈,“南海珍珠、翡如意、上品沉香手串、玉金腰带、贡品云胭锦、九曲玲珑提箱……能在各国通汇银庄提银子的西陵皇家令牌?” 竭力把自己当木桩的白彧,“……” 他白彧从小到大跟穷字就没沾过边。 西陵这些个究竟从哪一点看出他像缺钱的样子? 先是送银票,现在连领银子的令牌都出来了? 大厅外几个角落有极隐秘窃笑声溢出,白彧垮着肩膀有气无力,“你们别躲了,想看热闹进来看。” 小子姑娘们忍笑进了客厅。 长公主爱屋及乌,并未将他们当外人,看着来的人不齐,笑问,“百壮士跟毒老怎么没来呀?” “我干爹没过来,”甜宝将嘴角笑意压下,抬头往屋顶看了眼,“毒爷爷在房顶。” 三个年纪相当的妇人顺着她视线齐齐抬头往上瞧。 屋顶不知何时多了个窟窿眼。 隐约可见老头小半张脸跟一撮垂下来的乱糟糟的发丝。 被几双眼睛瞪圆了盯着,老头不见丝毫心虚,把窟窿眼弄大了些跟下方的人大方打招呼,“诶呀你们不用管我,忙你们的,我就在这里看看,解解馋!” 妇人们,“……” 今年中秋十五的月格外圆,月色皎洁明亮,撒下来清冷又温柔。 长公主府后花园里欢声笑语,言笑晏晏。 吃过晚饭后众人就移到了这里,坐在人工湖旁的赏月台,闲聊打发时间,也让长公主享一享天伦。 二公主来了后也一直没走,混在其间,将白彧从小到大的糗事听了个耳熟能详。 待察觉周围欢闹的声音不知何时悄悄收敛,她抬头四看才发现,原是长姐靠在白彧肩头睡着了。 一日情绪剧烈起伏,长姐撑到现在定然是累极了的。 只是太想跟儿子待在一块,所以始终强撑着不肯现出疲态。 现在便是睡着了,两手依旧紧紧攥着青年袖摆不肯松开。 “又是一年中秋,月团子买好了,等阿爷阿奶他们能吃上,得到来年了?”苏家仨兄弟里最能咋呼的小子压着音量笑叹。 一股子机灵劲说话做事皆是泼辣的小姑娘同样降低了音调,“大不了咱回去前再找上那间点心铺子,让他们给咱做几笼新鲜的!白彧现在可有钱了,他付钱!” 支着老妇人,腰背挺直坐得稳稳当当的青年挑唇轻笑,“没问题啊。” 古古怪怪的老头跟他们坐一块,说两样话,“听说这一片住的全是达官贵人……老百,你说把他们库房的好东西拢一拢,是不是能堆成山?” 老百目不斜视望月,姿态冷傲,“把老字去掉。” 再旁侧露天石桌前,娇憨少女两手捧着个造型古怪的小匣子,嘴里念念有词,“不渝宝宝,咱今晚晒晒中秋的月光!可美了!你们高不高兴?高兴就快点出来哦,别让姐姐等太久!不然你们就不乖了!” 正说着话的,或是正并头嬉笑的,语调都比白日要轻柔许多。 看似随意,藏在深处的温暖细腻却皆有迹可循。 明明是群刀口喋血的江湖粗人,是九国通缉的狂徒啊…… 二公主低眉眨眼,再抬头时脸上是明媚笑意,她挪了下位置,坐到一群人里最寡言沉静的少女旁侧,“我下午花时间打听了些你们的消息。九国通缉犯以苏九霓为首,凝聚力极强。我们家小子也以你马首是瞻。” 甜宝偏头看她,杏眸幽静,“您想说什么?” “您?你对我用尊称?” “你对白彧好。” 二公主怔愣一瞬,笑开,“所以你愿意对我尊称。” “嗯,您想说什么?”少女又问。 “你们连九国都不怕,此番来西陵肯定不是为了躲避追捕,我想知道你们来这里的真正目的。”二公主正色下来,眼神郑重真诚,“或许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第432章 夜探皇陵 “我们来此确实另有目的。”甜宝并不讳言,她静静凝着眼前明艳贵妇,“但我不知你可不可信。公主若想从我这里打听你想知的,便用我想知道的交换,如何?” 二公主瞠目,嘴角抽了抽。 不是。 这丫头年纪看着不大,也就十七八? 怎么老练得跟混迹江湖百年的老妖精似的? 也太不好哄了! 少女于此刻抿唇笑了笑,将视线移开,嗓音清清淡淡,“果真事出有因。” “……”二公主垮下嘴角,“真是个小滑头!怪不得在九国眼里,你是狂徒之最。” “他们拿我没办法就说我狂。”少女为自己辩解了句,顿了下又补上一句,“我只是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 片刻后二公主转身,飞快扯了帕子掩嘴闷笑,免得打扰了长姐好眠。 夜色渐深。 长公主府早给甜宝一行安排了环境雅致安静的院落供休息。 几人犯困了,正聊的话题说停就停,起身回院子睡觉。 二公主自然不能再留。 临离去前,她回头对甜宝低声道了句话,“西陵绝不会害你们,这一点,小丫头尽可信我。女皇若在,也会这般与你们说。” 甜宝颔首,“他日若真有需要二公主帮忙的地方,我定开口。” “好!” 一行在长公主府待了三日。 期间甜宝跟干爹及毒爷爷等人时常聚首花厅,分析闻人靖炮制铁人的可能据点。 白彧也被长公主拽了三天,除了晚上睡觉,几乎寸步离不得。 好容易趁着老太太折腾累了,中午小憩的片刻,白彧连滚带爬冲回花厅往临窗小榻一扑,抖声祈求,“甜宝,毒爷爷,干爹,这活儿我不干了,咱现在就走行不行?” 众,“……” “哈哈哈哈!” 白彧闭眼,在心里狠狠骂了两句娘。 除了甜宝,全是一群幸灾乐祸的混蛋! 他咬牙控诉,“本少爷这样跟被送去外番和亲的公主有什么区别!忍辱负重!为国捐躯!你们笑成这样还有没有良心?有种别笑!大着胆子跟少爷换一换!我在这儿商量事情,你们去当儿子去!” 话音刚落,窗外幽怨传来老太太声声叫唤,“小宝?彧儿?这孩子,娘打个盹的功夫你又跑哪去啦?彧儿,快出来,娘带你去宁远侯府喝花茶——” 白彧支棱起的脑袋立刻砸下去。 花厅里众人笑得更大声。 这三天里,长公主已经把西市各达官贵人府邸走遍了,逢人就炫儿子,炫完一圈再来一圈。 “长公主马上就要过来了,趁着还能说几句话,把脑袋支起来。”甜宝走到小榻前,手动将青年蔫哒哒的脑袋托起,对上那双可怜巴巴的桃花眼,强忍的笑意几乎要脱口而出,“这几天我们反复分析,皇城内外只剩最后两个地方,是我们还没有去查探、而且是最有可能的地方。” 白彧就在少女托他下巴的姿势,嘴巴一张一合,“皇宫,还有……皇陵?” 旁侧,冰儿脑瓜子探了过来,眼睛瞪得像灯笼那么大,“白哥哥你好厉害啊!姐姐他们谈事情的时候你不在这里居然也能全都听到!” 白彧挑眉自夸,“你白哥哥我有千里耳啊。” 甜宝放手,青年下巴咔一声磕在小榻,疼得他龇牙咧嘴。 他翻身坐起,揉揉下巴,“我觉得皇宫的可能性要小一些。西陵皇宫虽大,但是内里守卫极为森严,不分昼夜皆有禁卫军巡逻。炮制铁人需要运活人进去,且还要避过所有人耳目,这几乎不可能。” 顿了下,他抬眸,“先探皇陵。” 甜宝低眸睨他,唇角翘起几许,“你进来前,我跟干爹刚刚定下计划,今晚就行动。” 皇陵在都安西郊七十里的盘龙谷。 他们在天黑前要出城,否则入夜后皇城宵禁,城门关闭后就得再等明天。 “彧儿,彧儿!”长公主人已经寻到花厅门外。 白彧起身整整衣袍,重新抖擞精神,用气音道,“给我半个时辰,我把人安抚好了随你们一块去。” 苏安也用气音问,“你确定你走得了?” “啧,山人自有妙计。这世上但凡疼子爱子的爹娘,就没有拗得过孩子的。”说罢,青年昂首挺胸朝外走去。 众人明白了。 齐齐对青年背影投之以鄙夷。 哄老太太,不要脸。 这日晴天,太阳落山时漫天云霞。 整个皇城笼罩在紫红暖光中,和泰升平。 两辆马车踏着霞光穿过西城门,沿官道疾驰而去。 长公主府接连热闹了数日,冷不丁清净下来,让人恍然以为前几日在做梦似的。 花厅里,老妇人一身雍容华服坐在小榻上,眺着天际云霞静静发呆。 贴身侍女不敢扰她,只能静立一旁陪伴。 “彧儿说要出去办点事儿,孩子大了不能总把他拘在府里,不能让他天天只陪着我一个老婆子。” 片刻后老妇人回过头来,脸上是欢喜笑意,染了风霜的眉眼亦满是憧憬。 她乐呵呵对侍女道,“彧儿说最多三天就回来,他呀,是追媳妇去了!不定用不了多久,本宫就能抱上大孙子了!” 侍女,“……” 怪不得主子肯放白公子离开…… 这是有了儿子,开始盼孙子了。 侍女笑开,“奴婢恭喜主子!” 老妇人脸上笑容更甚。 另边厢出城后,甜宝一行在沿途第一个小镇弃马车改骑马而行。 几十里路纵马疾行也需要两个时辰左右。 “白彧,你到底怎么说服长公主放你出来的?”夜色降下,夜风袭面,苏武追在白彧马屁股后头不停问。 白彧哼笑,“都说了山人自有妙计,想偷师?喊声师兄就教你!” “呸!” “哈哈哈!” 第433章 彧儿他爹这些年真是辛苦了 子夜的盘龙谷影影绰绰,旷远幽寂。 整个皇陵陷在谷中深处,被山影树影掩盖,于仲秋月夜下显出一种诡异渗人之感。 几道身影静静蛰伏在皇陵左侧山坡,观察了下方形势后,一个手势,众人往皇陵悄然潜入。 一切悄无声息,守陵人毫无所觉。 绕开皇陵外门机关,进入陵墓内后,毒不侵边燃火折子边把望白夸了又夸,“望白,这次爷爷要好好夸夸你,你挖洞比毒爷爷偷东西还快!下回爷爷带你去皇宫国库玩!” “你自己不靠谱就算了,别带坏望白,一把年纪了还整天上蹿下跳。”百晓风看着燃起的火光,又迅速往四周探看,“火折子能燃,说明陵墓内气流通畅。但是诸国皇室祭祖多在清明及重阳前后,只有那时候陵墓大门才会打开,墓内气流才能得以流通。如今清明已过许久,而重阳节还未到……” 白彧接口,“也就是说,陵墓有别的出风口。要么是陵墓建造的时候留下的,要么,是有人事后为了不可告人的目的偷凿出来的。” 皇陵里供奉的皇室历朝历代先祖,各国皇室为了更完好保护里头的祖先遗骸及棺木,是绝对不允许皇陵留有出风口的。 众人对视一眼,有了答案。 确实有人偷凿了出风口。 毒老头立刻把火折子吹灭,四周又陷入黑暗。 “火光太招人眼,要是陵墓里有人,很容易暴露咱们踪迹。老头子不点灯了,你们把眼睛瞪大点,将就看,昂。” 众,“……” 话确实没错。 但是他们刚刚就着火光只来得及匆匆打量了周围两眼,现在是真两眼一抹黑,得凭感觉走了。 墓穴内的黑暗跟外头天黑不一样。 外头天再黑也有微光,练武之人凭着敏锐眼力能勉强视物。 墓穴内四处密闭完全不透光,老头冷不丁来这一着,气得百晓风保持不住风雅,直想抓着老头给他一顿捶。 “望白,望白你在哪儿啊?过来背着毒爷爷走,诶呀真他娘忒黑了,啥都看不见,啐!” “毒不侵!” “喊啥喊,爷爷年纪大!” 百晓风火气从头顶噌噌的冒,快压制不住时,眼前又忽然乍亮乍暗。 光亮是从甜宝手上发出来的。 一颗鸭蛋大的夜明珠,被裹上几层薄纱后,透出极微弱光亮,在墓穴里也不扎眼,但是足以让他们正常视物。 苏家哥仨竖了个大拇指,“这玩意儿实用!” 甜宝带着冰儿往前走,“是白彧收到的礼。” “女皇送的,盛情难却,”白彧装模作样朝哥仨拱拱手,脚下一点不慢紧随甜宝,“不值一提哈哈哈。” 哥仨妒火高涨,追在后头踩他后脚跟。 毒不侵人在望白背上,最是悠哉。 百晓风落在最后负责断尾。 一行出现的地方是陵墓大门附近。 有了夜明珠微光照明,周围景象再次真切浮现出来。 一条通往墓室的主道,沿路至第一个分岔路口,小道开始越来越多。 每条小道尽头都有个墓室,室内棺椁里是西陵不知哪朝哪代皇室先祖的遗骸。 陪葬器具不知凡几,甚至有好些墓穴里还能看到活人殉葬的痕迹。 只是,却始终没寻到炮制铁人的蛛丝马迹。 “会不会我们猜错了?”苏武挠着脑袋悄声问。 小麦穗朝他比了个嘘的手势,气音道,“笨蛋,别那么早下定论,皇陵那么大,还没走完呢!” 走上通往墓室的主道后,众人就不曾再大声说话,免得被藏在深处的人察觉,打草惊蛇。 百晓风皱眉,“皇陵确实太大,陵内大小墓室繁多,却也正是因此更易躲藏。而闻人靖每次来西陵,活动范围从来没出过皇城辖地,我敢断定,铁人炮制点必在皇城周围,不会错。其他值得怀疑的地方我们都找过了,只剩下皇宫跟皇陵两处了。” “长期在墓穴内活动,活人需要呼吸大量空气,炮制点周围必定有出风口。”甜宝突道,“我们一开始找的方向错了。不该挨个的查找墓穴,我们该找的是出风口。” 其余几人面面相觑,“出风口?这就更难找了,整个墓穴那么大,想要把出风口找出来,咱得贴着墙壁的搜!” “谁说要贴着墙搜?我有办法。”白彧挑眉,笑眯眯凑到百晓风身边,“干爹,把你的丝帕拿出来,别恼,我知道你有。” 百晓风咬牙,“……” 众,“……”这要不是在墓穴里,他们得笑趴地。 大男人竟然用丝帕! 百晓风臭着脸从怀里掏出一方云锦丝帕,擂到白彧手里。 下一瞬就见臭小子刷刷刷把丝帕撕成小布条,一人手里塞一条,“接下来分头行动,拿着丝帕往各条小道试验,静站时丝帕要是晃了飘了,那个方向必有空气流通!” 又下一瞬,几个大拇指竖到白彧眼前。 甜宝空间里能用来照明的大大小小夜明珠多得堆满木匣子,人手一个完全不在话下。 接下来便是各条小道试验。 与此同时,西陵皇宫,女皇夜半得的消息,顿觉无比头疼。 锦嬷嬷将寝殿内照明灯笼点亮,也是心焦得不行,又怕女皇生怒,嘴上还得安抚,“皇上,可能世子爷他们真有要事要查,只要不闹出大动静,睁只眼闭只眼算了?” 女皇披衣起身,浑被气得没了脾气,“就怕事与愿违。他们哪次闹出的动静小了?锦嬷嬷,你着人拿朕的令牌立刻赶去皇陵,命皇陵守将守口如瓶!不管皇陵发生何事,事情只需报道朕这里,不许传进朝臣耳中!” “是,奴马上去办!皇上,眼下才三更天,您再歇会,您也要相信世子爷,他做事是有分寸的。” 锦嬷嬷不敢耽搁,拿了令牌后心急火燎点人办事。 女皇坐在床畔,看着雕花圆桌上光晕恍惚的灯笼,抬手扶额。 彧儿能折腾,她知道不是一日两日。 只是彼时兜底的不是她,她还有心情幸灾乐祸。 这回轮到自己身上了,是半点笑不出来。 皇室皇陵啊!竟然说钻就钻! 要是让朝臣知道了,跟捅翻天有何区别? 彧儿他爹这些年,真是辛苦了。 第434章 师门叛徒 三更。 甜宝一众齐聚陵墓西北方。 苏安抖着手里丝帕条,兴奋得气音变形,“就是这里!看到墙上的气孔了吗?我找着的!” 苏文凑到他耳边挤兑,“别嘚瑟了,找到气孔只是个开始,大哥你要是能把炮制铁人的人给抓了,二弟我定钦佩至极。” “把你的钦佩留着,大哥不稀罕。”苏安把他脑袋一推,跟随大部队行动,立刻转往小道旁侧墓室。 这个墓室不算大。 里头也未见活人。 墓穴正中央摆着两樽棺椁,在靠墙壁位置还摆了五六副轻棺,棺材表面皆布满灰尘,不知是哪一年安葬。 除此之外,依旧没有任何痕迹。 苏武大失所望,“又扑了个空……那些人也太能藏了?” 甜宝将夜明珠外裹着的轻纱扯掉,室内光线顿时亮了许多。 她环目四扫,视线一一掠过周围,“未必。” 众人扭头看她。 甜宝下巴朝地面点了下,“你们看地上。” “姐姐,地上没什么特别啊,全是灰尘。”冰儿认真盯着地面看了好一会,还是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白彧这时无声笑开,“仔细看,地上的灰尘比棺椁表面的灰尘厚了许多。” 他举步走到棺椁前,伸手在棺盖上抹了把,盖上立刻现出几个手指印。 同时地上也出现了一串脚印。 刚才没看到差别的,这时候看出来了。 确实地上的灰尘比棺椁上的厚许多。 “明明同一个墓穴,照理来说落下的灰尘薄厚该是相当的,这是为何?”看出差别后,毒老头更不解了。 闻言,白彧俯身把脚边灰尘拢了一把,回头撒在自己刚才走来的脚印上,将脚印掩埋,“这就是原因。这间墓室有人来过,为了掩盖痕迹,特地准备了尘土将脚印盖上,如此就不会惹人怀疑了。” “哦,我懂了!”小麦穗双眼亮起,兴冲冲道,“就像人行走雪地,想要隐藏自己的踪迹,要么把雪轻扫掉,要么等再降大雪把脚印覆盖!而皇陵里墓室中多,如果只有这处墓室地面干干净净反而更教人怀疑,所以对方离开时候在这里撒一遍尘土!久而久之,地面的尘就比棺椁上的要厚了!” 老头也懂了,想拍大腿,手高高举起轻轻落下,“咱没找错地方!百晓风,准备抓人!” 百晓风哼了声,“我们进了皇陵后就没听到任何异响,那些人大半夜的定是歇下了,只是不知道歇在何处。” 顿了下他又道,“外面应该快天亮了,我们也不用四处找了,就等在这里,守株待兔!” 众人意会,立刻在各个角落找地方藏身。 甜宝用空间吸了些灰尘重新洒落,地面所有脚印即被掩埋。 时间一点点流逝。 外间气孔漏进来的光线开始变得明显。 墓穴内不知何时起了鼾声,很快又消失。 毒老头被人捏了鼻子,硬生生憋醒,趁着敌人没来之前猫在角落里跟百晓风无声掐了一场。 破晓至。 墓穴外终于有了些许动静传来,是脚步声。 由远及近渐变清晰,能听出来的人不少。 守株待兔的众人也随之屏气凝神,静待出手。 “把他们带进去。”一道粗哑嗓音在墓穴门外响起。 及后室内亮起火光,五位黑衣蒙面人手里各自拖着个被五花大绑的人走进墓穴。 被绑着的有男有女,年纪都在三十岁往上,看他们穿着打扮皆非穷苦出身,束腰、束袖,是江湖人士。 被拖进墓室后,手臂没了掣肘,五人回身齐齐怒瞪门口方向,可惜口不能言,只能发出愤怒唔唔声。 诸多视线汇聚处,一道人影缓缓现身,出现在火光下。 年逾五十,发丝花白,身量又瘦又高,穿一身宽大黑袍,五官无出奇之处,但是那双眼睛看人时,泛一股子戾气。 “诸位不用如此看我,有我出手,很快你们就能长生不死,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情,呵呵呵呵!” “唔唔、唔唔唔!” 瘦高男人缓步走到墓穴正中,双手负背先环视周遭一眼,才又抬手下令,“把东西拿出来,不能再耽搁了,主子催得紧。” 蒙面黑衣人立即行至靠墙摆放的轻棺旁,推开棺盖,从里一一往外搬东西。 甜宝带着冰儿就隐在轻棺后,用空间力平挪了墙壁遮掩身形,虽看不到外头情形,但是凭听的也能大只猜出搬的是什么。 那些物件里,有冥铁,冥铁落地的声音太扎耳了。 “褚天行,原来是你!”男子清越嗓音凭空出现,既冷又怒。 空气有瞬间的凝滞。 甜宝黑眸沉静,将面前薄薄墙壁推开,轰地声响又将外面的人吓个猝不及防。 不仅她走出来了,其余小伙伴也都出来了。 薄墙倒塌在地,激起一片尘土。 褚天行虽猝不及防,但是很快就冷静下来,人依旧负手站在那处,毫无惊慌之意。 他视线落在百晓风身上,大笑,“原来是你,我千机门的逃兵!百晓风!” 百晓风眸色冰冷,眼底红色血丝涌动,“逃兵?百某不过是不屑于争那个位置!倒是你,判出师门不止,还做了皇室走狗为虎作伥,竟用活人炮制铁人!” “铁人?你说的是魂兵?小师弟,这你可就误会我了。凡人再能耐,寿命也不过区区百年,我用师门习来的秘术助他们万寿无疆,让他们的能力能得到最大重用,怎可说我是为虎作伥呢?人有鸿鹄之志,你这般随波逐流心无大志者,岂会明白。” “私用师门禁术还敢说得如此冠冕堂皇!”百晓风气笑了,玉扇打开,扇骨化为利刺,二话不说攻向褚天行,“我缘何会出现在此你当心知肚明,今日,我必要将你斩杀此处,旁边的轻棺有你一份!” 褚天行骤然后退,“说得早了,你怕是得失望!” 五位黑衣蒙面人立刻上前护卫,甜宝等人也不再等,冲上前打到一处。 第435章 隐蛊 外头刚刚露出天光。 一布甲小将慌慌张张冲到守陵营地大厅禀报,“严大人,不好了!西南陵墓里有动静!小的怀疑有人盗墓!” “噗!”严欢一口热茶喷出,随后淡定抹掉嘴角茶渍,“皇陵四处守卫森严,敢来盗皇陵,除非跟天借了胆子,世上有这等人?别胡说八道,回去继续巡逻。” 小将瞠目,“可是我真的听到动静了,像是有人在里头打斗——” “你听错了。”严欢盯着小将,眼睛幽深,吓得小将不敢再多言,只得听令退下。 他一走,严欢脸上严肃深沉随之散去,太阳穴隐隐作痛。 皇上密令前一刻刚到他手里,紧接皇陵里就真闹出动静来。 他不仅得装不知道,还得在事后帮忙收拾烂摊子,而且要收拾得好看。 那些人到底是什么身份来头,竟然让女皇纵容至此? 那可是皇陵啊!里头睡着皇室列祖列宗! 若是密令一事传出去,女皇就是在冒天下之大不韪! “严大人?”旁侧副将担心询问。 严欢摆摆手把他也赶出大厅。 密令在手于他有利有弊。 办不好自然责无旁贷。 但若办好了,让皇上顺心高兴,保不齐以后能得重用。 他得好好想想要怎么办。 此时陵墓内打斗仍在继续。 五个黑衣人相继倒地,剩下一个褚天行却显得滑不留手。 陵墓内条条道道地方狭窄蜿蜒,加上人多,涌在一处后招式反而难以施展开来。 使得双方拉锯延长。 望白被挤在中间出招时还不分敌友,甜宝寻了暗角把他收进空间。 片刻后冰儿从后气喘吁吁追上来,跟落在后方的甜宝道,“姐姐!我刚才又仔细看了那些轻棺,除了被搬出来的冥铁和小物件,棺里还有人!是铁人,铁皮上还沾着血的,吓死我了!” 白彧回头跟甜宝对视一眼,立刻意识到轻棺里的铁人应该是刚刚炮制好不久的,所以身上溢出的血迹还没来得及清理。 两人皆暗了眸色。 “甜宝!”白彧唤了声,伸手。 甜宝立刻伸手握住,借助青年腕力从小道上方狭小空间平飞而出,越过伙伴们头顶,饮月刀出手,刀锋直劈最前方黑袍男人。 正跟百晓风缠斗在最前头的褚天行见状临危闪躲,两指微动,小道内旋即冒出一阵淡淡烟雾。 明明淡得不足以遮挡视线,可褚天行整个人却在烟雾出现时凭空消失在众人眼前。 只留下一声猖狂冷笑。 毒老头立刻上前几步左右嗅嗅,安抚小的们,“别慌别慌,这烟雾没毒。” 苏武则瞠目,“草!这是什么功夫?说不见就不见了?两边墙壁可是实实的,地面也没洞,他钻哪去了?” 百晓风也沉了脸,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遁术,让人匪夷所思。 “隐蛊!是隐蛊!”冰儿从后挤了出来,斩钉截铁,“小时候婆婆跟我说过!我们羌族以前有种蛊虫,只要把它捏破,就会冒出一阵烟雾让施蛊人匿形!不过匿形最多只能维持半刻,他肯定没跑远!” 甜宝闻言眸光微闪,沉喝,“小麦穗,打!” 她话音落,周围众人立刻默契四散,便见小道内鞭影重重刀声唳唳,及后,闻听到一声隐忍闷哼。 虽然声音非常轻,几乎被武器破空声覆盖,仍然没瞒过几人耳朵,足够他们循声辨出方位堵截围追。 白彧先朝小道尽头冲去,“在这边!他受伤了,身上有血腥气!追!” 循着那缕血丝气,众人一直追到尽头,见到了通往外界的狭窄入口。 “看来这里就是他们出入陵墓的入口,我去追!”百晓风窜出去前留下话来,“甜宝你们回刚才的墓室,把那几个被捆绑的人放出来,看看能不能从他们嘴里问出点东西,顺便搜查墓内可还有其他铁人!” “长冬叔叔——”苏安苏文不放心,想要跟上去,被甜宝拦了下来。 “听干爹的,有些事他可能暂时不想让我们知道。”她道。 “可是他一个人追过去太危险了,褚天行那人不简单!”苏武急得不行。 “诶呀百晓风同样不简单,有啥好担心的?他敢自己去就肯定有把握能活着回来。”毒不侵两手叉腰站到跟他身形完全契合的出口,回头朝小的们桀桀一笑,“你们回去找铁人,爷爷跟过去看看,不许说漏嘴啊!” 说完咻地就溜出去了。 小的们,“……” 折返回墓室的路上,苏家哥仨很快重整心情,沿途挨个查看甬道两侧墓室。 “甜宝,刚才你怎么确定褚天行还在我们周围,让他挨了小麦穗一鞭子?”苏武边查棺边问。 甜宝,“当时小道里有十道呼吸声。” 而他们只有九人。 至于那五个被五花大绑的人并不在现场,还滞留在一开始的墓室里。 苏武默默闭嘴不问了,对于位居天下第六,他是服气的。 另一边小麦穗也在跟冰儿交头接耳。 “冰儿,你们羌族居然连能让人隐身的蛊虫都有?我简直闻所未闻!” “我也是听婆婆说的,从来没见过。婆婆说隐蛊很难养,在好多年前这种虫就已经在羌族灭绝了。” “在羌族灭绝了,竟然在外头被人养出来了……看来羌族之外也有养蛊高手!撇开这个不说,这次你的提醒抬及时了,冰儿,你越来越聪敏了!”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以后我跟姐姐继续带你游走天下,让你长见识拓眼界,你一定能越来越聪明的!” 娇憨小姑娘欢喜得咯咯直笑。 沿路一无所获,重新回到最开始的墓室,还没走近,就闻到一股浓郁血腥气。 几人心下一沉,立刻加快脚步冲进墓室,内里情景让他们冷了脸。 被绑来的五人死了。 伤口均在勃颈处,极细微的剑痕,见血封喉。 冰儿喃喃不可置信,“不可能啊,我是最后一个跑出去的,我跑走的时候他们还活着呢,谁、谁杀了他们?” 白彧抿唇,“冰儿跑出来前,褚天行带来的人手已经全死了,褚天行一直被我们追击不可能有折返灭口的机会……也就是说除了我们,墓室内还有别人潜了进来。” 苏家哥仨没说话,面色沉凝。 还有别人潜了进来,他们这些人竟然一无所觉。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除非对方身手还在甜宝以及长冬叔叔之上。 第436章 说明老头福气大! 长冬叔叔…… 甜宝脸色一变,“走!” 其余几人也反应过来,纷纷白了脸色,二话不说往外冲。 情急之下也顾不得再去跑那七弯八拐的小道找出风口了,甜宝放望白出来,直接破土而出。 砰地一声巨响,在盘龙谷幽静清晨格外刺耳。 坐在营地大厅刚喝下又一口茶水的严欢噗地把茶水喷了出来,“……” 来了,来了,麻烦果然来了。 须臾后之前来禀报的小将又慌慌张张冲了进来,“严大人,小的这次真没听错——” “我知道你没听错,我耳朵也没聋。”严欢声音有气无力,还得强打精神,站起往外走,“副将听令,带两队人马随我往声音来处走!” 待循声而至,看着陵墓一方穹顶被破开大洞,满地滚落土石碎屑处处狼藉时,严欢两眼一黑险些喘不过气来。 他们西陵历朝历代皇族的陵墓啊! 搞破坏的人要是被抓住了,那是要抄家灭九族的! 他们这些看守皇陵的也别想跑得了! 严欢颤声,“邵副将,你领一队人把外头收拾干净,等我出来再行定夺。另一队人随我入墓内搜查!” 亏得有皇上密令在手,否则他现在自刎不足以谢罪。 等他把情况摸排摸排,回头一并上报皇上,由皇上做最后定夺,如此才不算怠忽职守。 从被破开的洞口钻进墓内,空气中的血腥味让严欢皱了眉。 再循迹走进那间墓室,所见让他张口结舌心头剧震。 墓室内及门口甬道上,总共十具伏尸,五具黑衣蒙面,五具五花大绑见血封喉。 摆放在内室的轻棺盖子全部被推开,不见白骨,装的却是人脸铁身的死人,面容栩栩如生。 还有地上散乱的东西,有铁皮、矿石、从未见过的古怪器具…… 严欢腿软,知道这才是真的摊上大事了。 照整个现场来看,墓室里绝不是今日才有人活动!早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就已经有人悄悄潜入陵墓中,借着此地行不可告人之事! 要不是女皇关照的那批人夜闯陵墓,这件事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爆出来……那时候他势必死路一条! 幸亏、幸亏有密令! “所有人退开!此地保持原状谁都不准妄动!把这里守好了,本将回来前,任何人胆敢擅作主张,格杀勿论!” 下令后,严欢片刻不敢耽搁,即刻纵马入城觐见皇上。 …… 盘龙谷五里外红枫林。 一黑一白身影对峙。 今日阴天,秋阳没有升起,清晨的天空灰色比往常要重。 四周红枫美如泼墨,红黄绿三色交织。 仲秋时节,地上铺了一层柔软落叶,踩在上方脚步无声。 褚天行黑眸阴鸷,沉沉盯着对面如朗月清风的男子,呵呵发笑,“师弟,几十年过去,你还跟以前一样清高骄傲,目下无尘。看我的眼神也还跟以前一样,跟看匍匐在你脚下的狗!” 百晓风翘唇,笑意不达眼底,“褚天行,你太抬举自己了,你连狗都不如。” “无需激怒我,以前我处处不如你,现在可未必。你看不起我判出师门,你自己又能高贵到哪里去?当年师门被人屠杀,你可是跑得最快的那个!尚活在世的千机门弟子而今再谈起你,无不鄙夷!呵呵呵呵!” “是么,然则你在他们口中,是备受敬仰的英雄?” 褚天行脸上得意笑容冷下来,“废话少说!百晓风,师父将最后一门禁术传给你了?只要你把禁术秘籍交出来,今日我可饶你不死!” “怎么,你家主子发现你技不如人,对你的倚重不如从前了?”百晓风淡笑讥讽。 惹来对面人恼羞成怒,“废话少说,你交是不交!” “等你死了,我再告诉你答案!”林风乍起,月袍衣袂翻飞,玉扇骨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向对方。 “找死!”褚天行不退反进,迎着骨刺出招。 在两相交锋之际,玉扇骨刺突有弦丝射出,打得褚天行触手不及,第一回合就被弦丝刺穿肩胛骨。 褚天行一骇,面容扭曲,又恨又妒,“十二弦杀技!师父把他压箱底的绝招也交给你了?!百晓风,你一直在藏拙!” “你现在知道,当能死得瞑目。” “想杀我,你妄想!” 高手过招气流席卷,地上落叶飞舞纷纷扬扬。 战圈外枫树树杈,鸟窝头老头儿横坐其上,晃着一条腿嘴里念念有声,“果然是阴险小人,藏拙居然藏几十年,真有你的!等回去了爷爷非把你老底给揭了不可!” 一会,看着之前嚣张得不行的褚天行竟然被无处不在的弦丝打得几无还手之力,老头又交相搓手臂上冒起的鸡皮疙瘩,一脸后怕,“亏得是藏拙了,不然老头偷了望鹊楼那么多回,不早死得透透的了!……说明老头福气大!有福之人哪!” 热闹看够了,老头笑嘻嘻在身上这里抓抓那里挠挠。 嬉笑间,耳边突然听到细微破空声,毒不侵脸色乍变,想也没想飞身扑下,“百晓风!这狗东西诈你!嗷——草!” 百晓风反应过来时后背已是一重,老头在他背上挂上了。 “毒不侵,你下——”来字未出口,百晓风鼻尖闻到血腥味,眸色即刻阴冷,戾气上涌。 手中弦丝毫不停顿,杀招猛攻褚天行。 “呵呵呵呵!百晓风,这次让你逃过一劫,下次你就没那么好运了!”又一记暗箭袭来,将百晓风暂时逼退,褚天行趁机遁逃,“放心,我很快就会回来找你!” 百晓风站在原地没追,蛇瞳幽光冷戾,最后一咬牙将老头从背上轻手撕下来,“伤到哪了!” “疼……嘶!百晓风,老头可能要死了,你要是记这个人情,答应我一个遗愿……”老头靠在他怀里气若游丝,哼哼唧唧,“以后望鹊楼多放点好东西……你知道老头没别的爱好,就喜欢寻摸好东西过过手瘾……多放点,让老头孤魂有个能玩的地儿……” “闭嘴!本座还没见过肩膀受伤能要命的!”老头伤口在后肩靠上,一记寸长暗箭还插在那里。 血流得不少,但是绝对要不了命。 毒不侵眨眨眼,更虚弱了,“胡说,暗器有毒……” “血是红的。” “……” 第437章 跟我们玩了一出螳螂捕蝉 阴天,林中光线更暗。 百晓风帮老头处理完伤口,万分嫌弃把人重新背上。 “诶呀?你真背我啊?百小人,你后背沾了血了哦!老头想起来了,我昨儿个没洗澡,也没洗头,在陵墓里还打了好几个滚,刚才在树上坐了会说不定还沾了什么树浆啊虫丝啊鸟粪啊——” “闭嘴!” “这么凶作甚?我就是提前给你提个醒,免得以后你翻旧账,这次可是你自己要背老头的,不是我自个赖你背的昂!” 百晓风黑着脸,现在就想把背上老头撂下来。 一根手指头戳上他肩膀,老头八卦兮兮语气又响在耳后,“那个褚天行是你师兄?以前你们在师门的时候就不对付?他是怎么习得你们师门禁术的?他说你们师门最后一门禁术在你手里,又是什么禁术?比炮制铁人还厉害?诶百晓风,逃兵又是咋回事?你为什么会成为师门狗熊?还有你——” 百晓风曲指一弹,千百个为什么的老头顷刻脑袋一歪,安静了。 片刻后,鼾声响起。 百晓风,“……” 他把老头往上掂了下,脚下走得极稳。 暗箭袭来太过迅疾,他被褚天行故意扯住了注意力一时不察,要不是老头扑来,那只暗箭刺中的位置,应该是他背心。 明明贪生怕死的臭老头。 百晓风抿唇,走出红枫林后光线氤氲,照出他眼底浮动的暖色。 前方,数道人影相继飞纵而来。 “干爹!” “长冬叔叔!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毒爷爷怎么了!” 孩子们都来了。 百晓风片刻不耽搁,立刻把鼾声聒噪的老头挂到望白背上。 望白眼珠子动了动,肩膀一抖就想把人丢地上,被男人扣住。 “望白,在陵墓里你出手不分敌我,逼得这只老三脚猫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你背他应该?”男人微笑,扣着他肩膀的手一点不松,“老头平时可没少给你上香。” 望白眼珠子定住了,面无表情伸手把老头托住。 老头睡得香甜,对这个小插曲浑然不知,鼾声依旧。 小子姑娘们,“……” 老头灰衣被血迹染了一片,半湿半干贴在皮肤上,伤口已经上过药,止了血,也没有中毒迹象。 甜宝检查了一遍放下心来,才问起正事,“干爹,褚天行逃了?” 百晓风嗯了声,“无妨,他逃不了多久。我很快就会把他揪出来。” 苏武奇了,“长冬叔叔,他已经跑了,跑去哪了咱谁也不知道,怎么揪啊?” “我跟他交手时在他身上下了追踪香,十二时辰不散。毒老头应该也给他下毒了,就算追踪香失效,但是想要解毒保命,他也会主动找上门来。”百晓风唇角翘起冷诮弧度,回头看向红枫林,“褚天行在皇陵里炮制铁人,他居住的地方离这里必然不会太远,放他走,我们才能找到他的老窝,那些炮制好还没来得及送走的铁人,应该也安置在那里。” 白彧闻言,稍加沉吟,“我们离开陵墓前,被抓的那五人被人灭了口,说明还有一方人马掺和其中。那些人跟褚天行是不是一伙的尚有待斟酌,但是于我们绝对是敌非友,事情越来越复杂。干爹,我们最好现在就追过去,要是真有别的人插手其间,此事宜早不宜迟,我怕去晚了我们的线索又要断了。” “那这样,我们兵分两路,长冬叔叔你们去追踪褚天行,我们几个留下来照顾毒爷爷。”小麦穗提议,她跟冰儿、苏武仨留下。 一方面毒爷爷需要照顾,二来他们三个在伙伴们当中功夫是最弱的,真要高手过招的场合反而会拖后腿,不如留下。 分工议定,各忙一头。 百晓风从身上掏出一个指头大小竹筒,将盖子拔开,须臾,竹筒里飞出一只白色小蝶来,扑棱两下翅膀便往南飞去。 “这是寻香蝶,跟着它走就能找到褚天行行踪。”百晓风道。 白彧恍然,“干爹,你素日里喜欢熏香,除了本身喜爱之外,也是为了使用迷魂香的时候不被人轻易察觉?毕竟先入为主,你身上本来就香,打斗中若是有别的香气掺入,就不会显得突兀了,别人只会以为是你衣服上带出来的香味。” “就你机灵,别废话了,跟上。” “是是是。” 苏安苏文紧脚跟上,一左一右扒拉长冬叔叔袖摆,“长冬叔叔,这东西好用,给我们两只小蝴蝶玩玩?” 百晓风抽回袖子冷面无情,“做什么美梦?这是望鹊楼追踪术之一,你俩是望鹊楼的?” “长冬叔叔,说这话就见外了,你我亲如叔侄!” “滚蛋,你俩就跟你们爹一样不靠谱!” “……” 吵吵嚷嚷声音随着小白蝶飞远渐渐远去。 回头穿过红枫林,三里外是一处涓涓溪涧,绕过溪流左侧茂密荆棘丛林,赫然见一山洞。 洞口两侧野草茂密爬藤疯长,若不是不留意地上被踏出来的小路,很难发现这里有个洞口。 小白蝶在洞口徘徊须臾,欲要飞入洞内之际,被百晓风收了回去重新装进小竹筒。 “就是这里了。”他沉眸。 甜宝先他一步往里走,“我打头阵。” “干爹,照例,你断后。”白彧压着嗓子笑嘻嘻把男人又往后挤了一个位。 及后苏安、苏文有样学样插到前头,咧嘴露出一口口白牙。 看着孩子们背影,百晓风眼底暖意又现,嘴里发出的却是一声嗤声,难改毒舌,“我是年纪大到要你们照顾了?” 走在最前的丫头装没听见。 三个臭小子朝他掐腰扭屁股。 “……”兔崽子们。 刚刚走进洞口十数步,一行就觉出不对劲。 空气里浓浓的血腥味,浓稠得令人作呕。 甜宝眸色一下沉了,一改小心谨慎,直接往山洞深处冲去,“新鲜血气,洞里有人刚被杀!” 白彧直接草了声,“恐怕我们真的来晚了。” 整个山洞呈葫芦状,外窄内宽。 洞内没有掌灯,光线昏暗,依旧清晰可见满地尸体,惨状骇人。 “跟陵墓里被灭口的五人一样,皆是见血封喉,看他们黑衣蒙面打扮,应该都是褚天行的帮手。”白彧心头持续下沉,“看来真的有第三方人马掺和,跟我们玩了一出螳螂捕蝉!” 第438章 褚天行死了 “长冬叔叔!甜宝,白彧!快来!”洞穴另一边传来苏安叫喊,“褚天行死了!” 几人脸色再变,立刻朝苏安所在位置奔去。 是石洞里打造出来的一间居室,处处有人生活过的痕迹。 床柜桌椅皆有,床上铺盖随意叠着不算整齐,床尾木架上搭着件黑袍。 褚天行就倒卧在木架下,脖颈被人割断,鲜血浸透下方泥土,双目圆睁,死不瞑目。 从那双大张的眼睛,可想象出他死时的不可置信,以及不甘。 百晓风在他跟前蹲下,低着头沉默良久,整张脸隐在阴影中,看不清表情。 甜宝,白彧,苏安苏文站在他身后,谁都没有于此时开口打扰他。 干爹要替千机门清理门户,但是褚天行死在他手上是一回事,被他人卸磨杀驴灭口又是另一回事。 当中有很多事情他们并不知道,所以也没法感同身受。 “刚死没多久,伤口的血迹还没干涸。”撑膝站起,百晓风面容恢复如常,声线懒淡,“在红枫林里救走他的人身手不俗,那人很可能就是凶手。这么干脆利落就把人杀了,说明他想要的东西已经得到,而褚天行的价值也用完了。” 白彧抿唇,等男子话语停下,补充道,“褚天行一死,我们手里刚要抓到的一点证据又化为乌有。对方这手,一箭双雕。解决了没有利用价值的人,同时也能阻止我们继续追查。” 甜宝开口,声音沉静没有多余情绪起伏,“当初我留下的冥铁在闻人靖手里,只有他有条件炮制铁人。其实我们现在已经能肯定铁人背后的操控者就是闻人靖,只不过证人死了,没有证据指向他而已。” 顿了下,她抬眸,嗓音更淡,“但是我们做事,何时一定需要证据?” 她又不是要当判官。 苏安苏文对视一眼,嘴角抽抽后抚掌,“这话说得好,要证据办事的那是官府,咱是什么人?通缉犯,狂徒啊!只要咱心里有数,有没有证据如何?我们这次也没算白来,确定了幕后黑手,长冬叔叔要解决的叛徒也解决了……不亏了。” “话是如此,现在复杂的是插手进来的第三拨人马,又成了埋在我们周围的另一个隐患。”白彧叹道,“这么一想,我们真就是块香肉,四周时时虎狼环伺啊。” 小的们你一言我一语,落在百晓风耳里聒噪,他没再看地上尸体,举步往外走,“看看洞里没查看过的地方,有没有落下的铁人。” “等等!”甜宝忽然道了声,上前几步在褚天行跟前蹲下,移开他搭在脸侧的手。 那只手下方,盖着用血迹写出来的字。 白彧跟苏安苏文此时也看见了,凑上去凝目细看,“x?十?这什么意思。” “褚天行跟我曾经同门十几年,应是知道我会追踪而至,所以咽气前奋力写下这个字,想告诉我凶手是谁!”百晓风去而复返,盯着仅有两个笔划的字,眸色暗得吓人。 苏安跟苏文对视一眼,字是留下了,但是仅凭这个x……他们怎么找凶手? 褚天行死得也太快了!就不能多撑半口气把凶手名字全写出来? 几人从山洞出来是半个时辰后,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之后他们把整个洞穴里外又全部细查了一遍,没有找到一个铁人,仅寻到疑似用来存放铁人的大洞穴。 这有屁用? 对方不仅把褚天行杀了,还把铁人全部带走转移了。 “我们最多迟了半个时辰追过来,还是来晚一步,对方动作也太快了!”苏文郁闷得没心情拽词。 白彧拍拍他肩膀,“这事儿回去再说,我们先去跟毒爷爷他们汇合。” “上哪汇合?” “守陵营地。” “……” 苏安脚下一踉,满脑袋问号。 小麦穗跟苏武把毒爷爷带去守陵营地歇息? 要是没记错,他们早上刚把皇陵破了个大洞,小麦穗跟苏武他们确定不是自投罗网? 女皇可不在这儿,没人帮着兜篓子! 心下担心出事,苏安苏文这次跑得格外快。 一路上,百晓风心里装了事,兀自沉在思绪中。 白彧跟甜宝走在后头,不好说话,又玩起了戳手的游戏。 白彧:对手越来越多了。 甜宝:事情发生在西陵,让女皇做主。 白彧:你撂挑子? 甜宝:有人可以身先士卒做矛做盾,你不要? 白彧握拳,跟少女对击,一拍即合:妙计! 远在皇宫御书房里对着奏折发呆的女皇,突然连打了两个喷嚏。 她扭头看向窗外灰蒙天空,莫名有种不妙预感,只是暂不得解。 守陵营地就在皇陵入口,卫兵着布甲持长枪,守在入口满脸肃杀。 两辆马车此刻就停在入口处,小麦穗、苏武、冰儿都在,跟一年约四十来岁魁梧男子谈笑风生。 远远看到往这边赶来的同伴,小麦穗立刻挥手招呼,“大师兄,二师兄!姐姐,白彧!长冬叔叔!这里这里!严将军真是个好人哪!知道我们需要帮助,特地给我们备了两辆马车!只等你们回来咱就能启程!” 急赶回来预料有一场仗要打的苏安苏文脚下又是双双一踉,表情难以形容。 百晓风到得马车旁,跟严欢打了个照面,见人说人话,温文风雅,“严将军仗义正直,不愧西陵栋梁,多谢了。” 严欢比他还客气,拱手间视线不着痕迹掠过后方赶来的白衣青年,“哪里话,同为西陵同胞,你们需要帮忙,严某不过举手之劳行个方便,当不得谢。” 场面很是和谐,唯一不和谐的是马车里老头鼾声打得太响,有种不知死活的惬意。 甜宝一行没有多逗留,跟严欢客气完后,跳上马车直奔皇城都安。 严欢站在皇陵入口目送他们走远,待得马车消失不见,整个人背脊才放松下来,抹了把额间冷汗,回头朝士兵下令,“皇上有令,立刻修复皇陵!此事不宜声张,谁敢往外泄露半个字,以罪论处!” 第439章 一个难字不足以形容,得两个难字 长公主府,下晌。 大厅里,长公主坐在上座,一杯茶盏不停端起放下,坐立不安,“凤棠,你说小宝跟三妹到底在谈什么,那么久还没谈完?” 二公主笑吟吟调侃,“你说你急什么?不管他们谈什么,最重要的是小宝好好儿的回来了,这不就行了嘛?儿子一会不在跟前你就急成这样,难道三妹还能吃了小宝不成?” “我娘说的对,姨母,真要说急,也是我更心急才对,我到现在还没见过表哥呢。”旁侧端坐圈椅的年轻女子启唇浅笑,明眸善徕,端庄大方,着水红霓裳看起来约十八九岁模样,但是秀发已经全部盘起绾了妇人髻。 “对对,你还没见过你表哥呢。你出生的时候小宝已经频频往外跑,总是不在家,确实未跟你见过。”长公主被转移了注意力,浑身焦躁平息不少,重展笑意,“你表哥比你年长三岁,样貌像极了你皇外祖母,就是性子野了些,你这个表妹成亲都有两年了,你表哥还没着落呢。” “听我娘说跟表哥同行回来的有两位适龄姑娘,不定啊里头就有表哥的好姻缘,姨母不用着急。” 闻言长公主眼睛一亮,兴致更高了,嗓音放低了些神秘兮兮道,“红蔷没准还真说中了。就那个叫甜宝的姑娘,生得也极好,人漂亮,说话做事干脆,性子很是稳当。你表哥眼睛老黏在人姑娘身上,怕是早就上心了,姨母是过来人,一看一个准!那姑娘镇得住你表哥!我暗里瞧见好几回了,甜宝不声不响的,一个眼神就能让小宝变乖!” 凤红蔷讶异得睁大水眸,“真的呀?” “当然是真的了,不信啊,待会你表哥他们出来了,你私底下好好瞅瞅!” 姨甥俩越聊越兴奋,俨然明天就要办喜事后天就能抱孙子似的,二公主撇唇泼冷水,“话说早了。小宝眼睛确实黏人姑娘身上,奈何人姑娘一视同仁呢?想看小宝娶妻,还有得等。” 两双眼睛立刻朝她看来,眼神幽幽。 二公主强作无事状扭头望天。 不是她要故意泼冷水,她虽然跟甜宝接触不多,但是已能窥得冰山一角,那姑娘性子冷心冷情,看彧儿的眼神跟看旁人并未有什么不同。要么是对彧儿无情,要么是压根还没开窍。 他们家彧儿想要抱得美人归,一个难字不足以形容,得两个难字。 此时花厅那边又是另一种气氛。 女皇身着便服坐在花厅小圆桌旁,神色严肃,“所以你们此前让我通融行方便,为的就是追查这件事?以活人炮制铁人,炮制成功后铁人可不死不灭……这种秘术我闻所未闻。若是当真有人大批拥有这种铁人,离诸国之乱怕是不远了。” 思几此,她眼底闪过厉色。 没想到这些年闻人靖年年造访西陵,背后原来藏了这么大的秘密。 竟敢在她西陵设据点行勾当!动的还是她西陵皇陵! “这次西陵之行得女皇及皇室礼待,我们将实情告知,算是还了人情,后面的事情就与我等无关了,过几日我们便离开。”百晓风坐在小圆桌另一侧,顺势提出辞行。 毒老头还没睡醒,在场只有他是长辈,遂由他跟女皇相谈。 “过几日便走?”女皇愣了愣,下意识看向西边花窗。 临窗小榻旁,几个孩子或坐或蹲,相互间交头接耳低声说笑,自在又惬意。 他们感情极好,年轻人聚在一块时纵情恣意的鲜活朝气尤为浓郁。 女皇垂眸,掩下眼中不舍,“闻人靖炮制铁人为兵,其野心之大可见一斑。此事已不止牵连一国,而是诸国皆危。百楼主,你们追查这件事时日不短,对当中内情最为知悉,今日你们能对我坦诚相告,是帮了西陵大忙了,真要细算,该是西陵欠了你们人情。接下来的事情我西陵会自己解决,你们若是不着急,可多玩一段时间再走,日后若还想过来,西陵亦随时欢迎。” 顿了下,她抬眸笑道,“只是我公务繁忙,你们走的时候,不能亲自相送了。” 小榻那边,小辈们虽顾自热闹,实则这边的对话是完全听在耳里的。 乍听到女皇如此干脆同意他们离开,几人都颇感意外。 “虽然跟你们认识只短短数日,但是我却有一见如故之感。”女皇站起,朝小榻走去,笑看微讶看过来的孩子们,“之后我不太方便再出宫,此次一别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我想抱抱你们,道个别,可好?” 一国天子,一国女皇,说这句话时,语气神情皆像个慈爱长辈。 小麦穗拉着冰儿先站了起来,朝女皇伸开双手,“女皇,你是我见过听过待人最亲切的皇上,西陵一定会越来越好!” 苏家仨兄弟也站起,笑着拥抱了下女皇,“河清海晏。” 甜宝也没犹豫,“盛世平安。” 白彧最后一个站起,桃花眼弯弯,语调散漫时透着股吊儿郎当味道,他微弯腰将走到面前的女皇抱了抱,“愿您圣体安康,无烦无忧。” 话毕想要松手退开时,妇人却收紧了手臂,将他用力抱住。 “彧儿,我也愿你平安健康,一世无烦无忧。”妇人低低道了句。 不知道是否错觉,她尾调泄出一丝哽咽。 但是女皇放手退开后,脸上表情又一如平常,看不出丝毫异样,只有那双跟他一样的桃花眼,看他时格外柔和一些。 白彧笑意不变,箭袖下手指蜷起,他道,“皇上,我们不日就要离开,长公主那里需皇上想法子多做安抚了。” 女皇弯唇,颔首答应,“好,我会想办法的。” 事情谈完,女皇回宫。 花厅里小辈们又坐回小榻,没了旁人在,坐姿就显千奇百怪不讲究了,盘腿的,半躺半坐的,翘二郎腿的…… 白彧背靠榻脚,长腿交叠,皱眉长眉跟伙伴们求证,“你们觉不觉得女皇说话有点怪?” 苏武大大咧咧,“哪儿怪了?不怪啊,我觉得女皇特别好说话,没架子!” “我有种她在暗地打算盘的感觉。” “那肯定是你感觉错了!” 白彧朝苏武翻了个大白眼,跟他说不着,没默契,他找甜宝说去! 第440章 娘 知道花厅谈话结束了,长公主迫不及待拉着妹妹跟外甥女过来,“小宝,彧儿,你表妹今儿过来看你来了!” 白彧刚蹭到甜宝旁边就听到外头叫唤,顿觉浑身无力。 片刻后,白彧端坐圆桌旁表情空白,身边多了个人围着他打量。 “真的跟皇外祖母长得好像!表哥,我是凤红蔷,小你三岁,今年十九。”凤红蔷凝着坐在面前的青年,心情说不出的奇妙。 许是亲缘牵引,加上青年的脸真的像极了外祖母,所以即便第一次见面,她也一点没有陌生疏远之感。 这是他们皇家几十年来第一个男子! 数日下来,白彧对这种眼神已经开始习以为常了,扯着唇角笑了笑,没力气说话。 反正他马上要走了,想看就看,最后一眼了。 甜宝仍坐在小榻旁,单手支颌淡淡看着这一幕,落在外人眼里显得清傲,熟悉的人却能在她眼里看出玩味揶揄笑意。 白彧斜睨她,空白表情立马浮出幽怨。 变化之快让凤红蔷暗暗称奇,也让她注意到了榻旁的少女。 只是没等她过去攀谈,两颗脑袋先一步凑到她面前,俱是眼睛大睁,“十九岁?你头发全梳起来了,你已经嫁人了?这么早?!” 凤红蔷,“……” 片刻后她掩唇失笑,耐心解释,“我成亲两年了,十七岁嫁人,夫君是户部尚书幼子,五品侍郎柳翰之。” 小麦穗更惊奇了,自来熟把她拉到小榻一并坐下,“哇!嫁了两年了!年纪这么小就居于后宅,你不会觉得闷吗?嫁人后婆媳、妯娌间是不是整日要斗来斗去?听说高门大户后宅从来不太平,是非多得很!” “我娘给我找的亲事是极好的,柳家虽族人众多,但是尚书府里后宅关系并没有那么复杂,女眷间相处亦和睦。” 小辈们转眼就聊到一处,长公主跟二公主看在眼里,皆觉欢喜欣慰。 “彧儿,你出门前说去追媳妇儿,追到了吗?要不要娘帮忙?趁着大家伙聊得高兴,让你二姨给你探口风去?”长公主偏头跟儿子说悄悄话,笑得见牙不见眼,“你悄悄跟娘说,你看上的姑娘是甜宝?要不然娘现在就给你提亲?” 白彧屁股掉地上了。 提亲? 他倒是想得不得了。 就怕提了之后他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同坐圆桌摇着玉扇原本事不关己的干爹,眼神朝跌坐地上的人俯视,掀开唇角,“呵。” “!!”白彧重新爬起,拍拍屁股上的灰尘,泰然自若坐下。 无妨。 不就是得过五关斩六将么。 “干爹,你多呵两声。”他道。 男人挑眉,“作甚?” “我战意会越盛。” “哦?”男人扭头,唤,“甜宝——” 白彧,“……” 默默双手合十,告饶。 长公主二公主见状,明了了,姐妹对视间眼睛发亮。 家里小子野得很,但是对付他,原来是有绝招的。 这不就让她们摸到招了么。 小榻那边,甜宝注意力在凤红蔷身上,是以没留意听圆桌旁窃语。 她侧头端详片刻, 冷不丁伸手探向凤红蔷手腕,搭上她脉搏。 凤红蔷一惊,“甜宝姑娘?” “颈侧虚白,筋络青灰,你服过伤宫毒药,不孕。”甜宝收回手,嗓音干净清冷,听来冷淡。 花厅里说话声一下静了下去。 众人视线或落在凤红蔷身上,或落在甜宝身上。 凤红蔷本浅笑吟吟,闻言脸上笑意凝滞,不自觉咬住唇瓣,眼圈氤出微红。 二公主脸色也白了几许,好一会后她低声开口,声音僵硬得似从喉间挤出,“她八岁那年,我给她喝了绝子汤,这件事红蔷知晓。若非如此,她活不到这个时候。” 白彧即刻听懂,“红蔷是西陵皇室仅剩的子嗣,一旦喝下绝子汤……西陵皇室就等于彻底绝后了。” 女皇不纳夫。 长公主接连丧子换上疯癔之症。 二公主膝下只有红蔷一女,若连红蔷都不能生育,西陵皇室将再无后继之人。 这才是红蔷能活下来的原因,不能生子的皇室子弟,对某些人便没了威胁。 也就是说,西陵背后一直有人在残害皇室后人。 这一点,二公主知情,才会不得不为了保住女儿性命,让她喝下那碗汤药。 “这、凤棠,你怎么能给红蔷喝那种汤药?!你、你——!”长公主蹭地站起,不可置信看着二妹,气得发丝发颤。 凤棠苦笑,跋扈张扬的妇人,眼底浮上泪光,“长姐,红蔷自出生起到八岁,被人暗算不下十回,若非有三妹尽力保护,红蔷早就折在那些暗算中了……我赌不起,不敢心存侥幸,为了保住红蔷性命,我唯有如此。” 再严密的保护,也难免百密一疏。 她不敢寄望女儿每次都能躲过暗算。 为人母,能如何? 她宁愿自己成为皇室罪人,也不想女儿—— 亲手给女儿喂下那碗汤药,她何尝不是心痛如绞! 长公主身子摇晃,及后颓然跌坐椅子,脑子里浮出画面碎片,碎片里是一个又一个裹在襁褓里的初生婴儿。 青灰的脸,冰冷的小手,没有呼吸……每一具小小的身体都冰冷僵硬……怎么用力抱在怀里,都暖不过来! “不、不……啊、啊!呜、大宝、小宝——”妇人两鬓如霜白,双手用力揪住头发,面容哀恸又茫然,眸光不断碎裂,“痛……痛……宝、宝……” 她嘴里发出语无伦次的单音,视线急切搜寻,最后定在白彧脸上,颤巍巍朝青年伸出双手,泪如雨下,“小宝、我、我的小宝!彧儿,彧儿!” 白彧十指攥起,及后不假思索握住老妇人双手,快速走到她身边,把她剧烈颤抖的身子抱住,“……我是小宝,我在呢。” 他唇瓣张了张,“……娘。” 老妇人一顿,嚎啕大哭,紧抱青年如抱住浮木,“呜呜呜!彧儿!彧儿在,娘的小宝还活着!彧儿,小宝,我是娘,我是娘啊!” 第441章 西陵秘辛 长公主受了刺激整个人浑浑噩噩,抱着青年一瞬不肯撒手。 白彧无法,悄悄点了她睡穴,让她睡一觉,睡醒了兴许就恢复过来。 吩咐侍女把人扶回房,二公主坐回座椅,满嘴苦涩,“几十年来我西陵皇室对内清政,对外友好,怎么就会招惹来豺狼,遭遇这么多祸事! 三姐妹里长姐成亲最早,她第一个孩子早夭时我们还没反应过来,以为是意外。长姐一度怪是自己身体不够好,之后喝了整整两年的药来调理身体,味苦如黄连的药,她眼睛眨也不眨,一天三顿的喝,千盼万盼盼来了第二个孩子,没想到仍旧再次夭折…… 长姐那时候就崩溃了,已经开始有了疯癔之相。我们当时心里也开始生疑,可是不论怎么查都查不出疑点。 再之后轮到我,长子同样出生即夭折,这时候无论如何也没法再自欺其人,的的确确一直有人在暗处祸害我西陵皇族子嗣!那种痛跟恨,恨不能将凶手九族凌迟! 接连遭受的打击跟痛苦,我和长姐都怕了,怕得不敢再生子。 父皇母皇彼时年纪已大,这样的打击于他们而言更为致命,没能撑过两年。” 重提往事,二公主双眸猩红,丧子之痛,恨滔天。 众人静静听着这段秘辛,即便没有亲身经历,也能想象出那种残忍及惨痛。 甜宝抿唇,问,“彼时,女皇呢?” 二公主抹掉眼角泪渍,此时方流露出一丝庆幸,“三妹自幼天资聪颖,性情恣意,不喜皇室拘束。她十八岁那年,北襄皇室遣了使臣过来提议两国联姻,选中了她。三妹不乐意,参加完我的婚礼后,背着个包裹拎着把佩剑就跑了,一走就是两年。这两年的时间,长姐痛失第二第三子、我失去长子,父皇以西陵皇室不与外邦联姻为由拒了北襄提亲,再至父皇母皇相继病重……等三妹得到消息赶回来时,西陵皇室已是强弩之末。” 话到这里打住,二公主扭头看向窗外,眼底再次泪意涌动。 三妹回来了,为她保下了唯一的女儿,临危受命继位,稳住了朝臣及社稷动荡,让西陵继续屹立大国之位不倒。 而三妹为此放弃的,是她自己的一生。 与爱人亲子生离。 明明近在咫尺,母子却不能相认。 她跟长姐虽经历了种种苦痛,好在余生有三妹庇护及照顾。 可是三妹呢?谁又来庇护照顾三妹? 她唯有独自一人苦苦支撑。 三妹身上背负的,才是最重的。 “你们来西陵要办的事情办完了,很快就要离开了?”收回思绪,二公主看向静坐的几个孩子,勉力笑道,“定下哪天走告诉我一声,我给你们送行。长姐那边就瞒着她,不然你们怕是走不了。” 甜宝点头,“毒爷爷伤好了我们就离开。” 白彧没说话,眸子低垂,不知道在想什么。 …… 离了长公主府,四周无人了,凤红蔷才将心中不解问出来。 “娘,为何不多留表哥他们?” 二公主苦笑,即便回了自己的府邸四处无他人,依旧压低了嗓音说话,“西陵看似太平,暗地里实则危机四伏,当年残害皇家子嗣的凶手一隐就隐了这么多年,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再跳出来。你表哥他们离开才好,才安全。他好好的,你小姨母才有力气继续支撑下去。红蔷,彧儿不仅是你小姨母的孩子,也是我跟你大姨母的孩子。” 凤红蔷咬唇,点头,“娘,我明白了。” “你自小懂事,嘴也严,娘才敢把此事告诉你——” “娘放心,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真相的。爹不会知道,柳翰之也不会知道。谁敢害我哥哥,就是在害我!” 二公主把女儿抱进怀里,头抵着女儿同样羸弱的肩,泪水沁入衣料。 所以她们不能强留彧儿,得放他走才是为他好。 ……可乍见后又面临生别,她们尚且如此难过,那三妹该痛成什么样? 她的三妹妹痛了难过了,只能自己躲起来舔舐伤口,连找个人倾诉都不能! …… 女皇回宫后即刻下诏令,整个西陵各府城、关口通通戒严,以追捕缉拿盗皇陵贼人为由,严查出入百姓、行商。 褚天行被灭口,他炮制出来的铁人也被人运走了,好在距离事情发生只有短短一日,那些人定还踩在西陵滨土。 严查未必能顺利把那些人揪出来,但是同样,对方想要顺利离开西陵,也没那么容易。 转眼九月初,老头肩上的伤好全了,甜宝一行离开在即。 他们来时月正圆,如今又变成了一轮弦月,挂在黑蓝天幕冷冷清清。 长公主府渐渐安静下来,四处亮着的等也逐次熄灭。 南苑客房里,甜宝倚窗静立,片刻后身形一闪,翻身上了房顶。 看到懒洋洋躺靠屋脊的白衣青年时,并未惊讶。 她走过去在青年旁边坐下,跟他一块抬头望月,“长公主睡着了?” “嗯,年纪大了熬不住困,哄一哄便睡着了。”白彧笑笑,轻描淡写。 “不舍得?” “胡说,我有什么不舍得的,这里不过是我们旅程的一站,天下之大等着我们遨游呢。” 甜宝扔给他一个果子,自己也啃一个,容色淡淡,“从小到大嘴最硬。” 白彧,“……” “甜宝,说错了哦,我这张嘴牙最硬,骨头比牙更硬。” 换来少女一捶。 白彧啃着果子吃吃笑。 吃完果子扔了果核,甜宝头枕双臂往后躺下,望着头顶弦月寒星,“凤红蔷的不孕症我能治。” 好一会青年话语才传来,“治好了不见得是好事,只会让她重复经历长辈们经历过的痛苦。” 只有把背后下毒手的人揪出来解决掉,西陵皇室才能真正安宁。 否则,还不如现在。 “你猜是谁?”甜宝偏头,问。 “北襄嫌疑最大,但是褚天行死时留下的线索,又让我不敢确定了。” “你要管吗?” 白彧此时也偏了头,凝着少女,眼底少有现出一丝迷茫及犹豫,“甜宝,我不知道。” 少女抬起手来弹了下他眉心,把那里蹙着的褶皱弹去,一如他往时对她那般,“迷茫的时候,顺心而为。” 第442章 怎么就撞上了? 月凉如水。 西陵皇宫也有人夜难眠。 御书房里灯光亮至亥时,伏案办公的人仍没有回寝殿歇息的意思。 锦嬷嬷来回送了好几次茶水,不忍看女皇如此操劳,更不忍心劝,最后只能无声叹息,候在门外陪伴。 虚掩的花窗忽有黑影晃过,室内烛火晃了晃。 女皇警觉抬头,男人一身黑衣劲装,缓缓朝她走来。 身形高大魁梧,面容俊朗,上了年纪后,周身流露的气度更为成熟沉稳。 四目相对,男人深沉眼眸里尽是思念与怜惜。 女皇指间紫狼毫毛笔哒的一声滚落桌面,眼中厉色散去,泪水乍涌。 “皇上!”房门外,锦嬷嬷最先闻听动静,推门就冲了进来,暗器疾射而出,“大胆贼人,胆敢行刺皇——” “锦嬷嬷住手!”女皇打落暗器挡在男人身前,因为情绪起伏过大,胸口也随之起伏,“此人是我安排在外的暗探,我们有要事要谈,你跟外头守着的人一并退下,房外无需留人。” “……”险些打了自己人,锦嬷嬷得令后不敢多言,立刻带人退下,把御书房门关上,又领着守卫退至外门,确保房里对话不会落入任何人耳里。 等书房里清静下来,男人方才开口说话,嗓音低沉醇厚,带着隐忍笑意,及极尽克制的思念,“暗探?” 女皇没说话,转过身来看着他,瞬间便泪眼迷蒙。 白奎顿时慌了手脚,想给她擦眼泪,又怕指腹的粗茧刮疼她,最后用袖子笨拙的将妇人脸上泪水一点点印干,“你看你,你哭啥?被我吓着了?我知道自己不该来,但是实在放心不下,彧儿那臭小子跑西陵来了,我担心他给你捅娄子——” 女皇眼泪更汹涌,即便视线模糊也不舍得移开,哽咽失声,“对不起……这些年……” 白奎顿了下,故作轻松,“别哭了,我身上没带帕子,衣袖不够用。也别跟我说对不起。” 他脸上笑意柔柔,眼尾藏一缕晕红,“临儿,一切是我自愿的,我甘之如饴。你比我更苦,我尚有彧儿在身边聊以安慰,而你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你真的不怪我?” “真不怪。这辈子要是没遇上你,我大概不会娶妻生子,虽然不能跟你长相厮守,但是心意相通,于我而言足够了。” “那为何如此生分?我身上有刺么你要离我这么远?” 白奎,“……” 这个必须解释,“我是怕唐突了你,二十多年了,我已经是个老头了,万一你嫌弃我了——” 天知道,这件事情他从来不乐意提,他比他家临儿年纪大了一轮…… “白奎!”女皇眼泪还没干,乍见的激动还没压下去,就被男人一句话点了火气,“你再说一遍!” “我错了!” “枉我这么多年扛着压力不肯纳夫,你就这么想我?” “临儿,我发誓,我对你的心也是一样的,这么多年家里就我跟彧儿两个!” “怎么,你还想娶妻不成?” “不是,我这表明心迹呢你怎么又曲解我?怪道彧儿打小就跟个小祖宗似的,那刁钻性子跟你简直一模一样!来来,别气了,我给你讲讲你儿子从小到大有多难伺候,我脑袋上白头发都是被他气出来的!” 女皇,“……” 她龙袍广袖一甩,作势打在男人身上,“先说你是怎么进来的?皇宫你都敢闯?宫里埋伏的高手如云,你这么私闯不要命了?” “你当年走的时候不是给了我一块令牌吗?我用令牌进来的,这回真成暗探了。”白奎从怀里掏出一块被保存完好崭新的紫色令牌,在妇人面前晃了晃,“要没有这个东西,我还真进不来,刚翻进宫墙就被刀比在脖子上了。” 女皇闻言,脸色一白。 心疼得男人顾不上装腔作势了,把人抱进怀里,“别怕,我现在好生站在你面前呢。不过我不能呆太久,免得引人怀疑,咱先说正事。彧儿那臭小子翅膀硬了,前头刚把八国搅进浑水,东濮遭了殃,他下一个目标是西陵!” “……” “我寻思实在不行就把真相告诉他,不然他真有本事把西陵搅得天翻地覆,儿子打亲娘的江山,不得遭天谴?” “……” 夜色渐深。 皇宫外一道身影借着月影遮掩,鬼鬼祟祟四处寻摸入口。 “明明都是皇宫,怎么差别这么大呢?龙元皇宫一翻就能进去,大越皇宫老子也不在话下……他娘的这道了西陵,怎么连个狗洞都找不着!” 老头不死心,扒着墙根四处找,狗洞没找着,试图越墙而入,刚到墙头就被人打出去了。 要不是跑得快,这会子要么在天牢,要么直接墙根下躺尸。 气得老头咬碎老牙。 “在那边!站住!”墙角另一边又传出追兵喝骂。 老头两脚甩得飞起,边躲后头箭矢边怒骂,“追你娘啊追!老子是路过的!皇宫外墙啥时候连路过都是死罪了!告诉你们别招惹爷爷啊!我生气了直接来明的!” 好容易把后头追兵再次甩开,四周景物已变,老头躲在一处暗角气喘吁吁。 年纪大就是这点不好,不经累。 “诶哟喂这是哪啊这是?早知道应该拽上百晓风一块来,起码还有个人兜底……失策了失策了!”等追兵脚步消失,老头才扶墙站起,整整衣装准备大摇大摆走出去。 人刚站起,头顶就落下一道阴影,吓得老头反手一把毒粉撒出去。 “草!”来人怒骂一声。 声音很是熟悉。 老头后背警惕贴墙,又加了一种毒,亲眼看着黑影倒下,才探出一只脚朝那人身上踢了踢。 确定对方无反击之力,这才上前把那人面罩拉下。 四目相对,真是熟人。 毒不侵,“……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白奎,“……你能不能给我解毒再说话?” “有话先说,说完再起来,不然我跑个腿叫白小子来亲眼看看他爹半夜当贼!皇宫你爷爷都进不去,你咋个进去的?”老头抖肩,笑得极其阴险。 白奎两眼一闭,当自己死了。 草他娘。 怎么就撞上了? 第443章 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真相 “桀桀桀!” “咦嘻嘻嘻嘻!” “哈哈、噗哈哈哈哈!咦嘻嘻!” 公主府花厅,老头盘腿坐在窗台笑得东倒西歪摇摇欲坠。 一整个早上,公主府各个角落全是这种诡异笑声,堪称魔音穿脑。 花厅里刚刚吃过早饭的众人,莫不两手扶额嘴角抽搐。 “老头儿这是怎么了?笑了一早上了还不消停,怪渗人的!”小麦穗狠狠喝了一大口茶水压惊,扭头再看,老头已经笑倒在窗台了,“……” 冰儿眉头皱得紧紧的,担心的扯扯姐姐衣袖,“姐姐,毒爷爷会不会是中了他自己的笑笑粉?你给毒爷爷解毒,他笑得要喘不上气了!” 不等甜宝答话,苏武就噗地笑开了,“冰儿,你忘了毒爷爷叫什么来着?百毒不侵,剧毒都奈不了他何,怎么可能中笑笑粉哈哈哈!” 苏安苏文也相继失笑,冰儿意识到自己说了傻话,不好意思的捂了脸。 “笑了一早上了能不能消停,让人耳根子清静清静?”百晓风也是不堪其扰,捻了一粒酥果往老头后背砸去。 老头跟背后长了眼睛似的,身子一歪躲开了,“桀桀!咦嘻嘻嘻!” 百晓风捏着眉心用力闭眼,“这老东西昨晚偷到什么好东西了?” “没偷。”甜宝忍笑,拿起圆桌上的酥果放到窗台,让老头边乐边吃,“毒爷爷只寻摸药材,要是真偷了谁家东西,会拿出来献宝炫耀。他这模样更像是遇到了什么好玩的事。” 说完她从后拍拍老头肩膀,“毒爷爷,再笑一会得停了,等白彧出来,咱就离开。” 毒不侵这才扭过头来,整个人抽得跟发羊癫疯似的,“桀!停、停不下来啊、咦嘻!别跟我说、说话、老头控制不住哈哈哈哈!” 甜宝,“……” 晨时已过,外头天色却不见明朗,反而越来越暗。 皇城上空乌云层层聚集开始往下压,有风雨欲来之势,映衬得天那头的光亮有种诡异的白。 “这天暗得,估摸待会就要下雨了,怎么这么不赶趟呢?咱今儿到底还能不能走?”苏安爬上小榻,上半身撑在窗台,把老头手里捏着没空吃的酥果拿过来扔嘴里,“真要下起雨来,运河上不知道会是什么光景,不好行船啊。” “今儿走不了明儿走呗,明儿走不了等天晴嘛,咱又不赶时间。”毒不侵总算把一肚子笑意勉强压了下去,回了句正经话,“现在西陵不是处处戒严在搜索铁人吗?不定咱缓一两天走,还能再看个热闹。” 旋即,老头肩膀又克制不住抖了起来,“桀桀桀桀!” 苏文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挤了过来,探头朝外了望天色,一个窗台愣是被三人挤得满满当当,“能早点走就早点走,时间拖得越久,老太太越发不舍得,到时候咋整?” 长公主五十岁人看起来跟六旬老妪似的,精神气貌比阿奶还沧桑。 每次看她对白彧又疼又宠,小心翼翼像捧易碎瓷器的模样,啧,叫人心里老不是滋味。 不落忍。 毕竟假的就是假的,不可能骗她一辈子。 也陪不了她一辈子。 “诶呀,啥咋整不咋整的,直接走就是了呗,人长两条腿不就用来走路的?再说了今儿走了明儿又不是不能回来,心里惦记的时候回来看看就是了。”毒不侵笑眯眯的,三角眼笑成一条缝,“白小子这个年纪正是血气方刚该四处闯荡的时候,就算是亲娘搁这儿,他也不可能一辈子待府宅里哪儿都不去?那不成了养在深闺的娇公子了?像什么话?那样能有出息?” 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真相。 亲是真的亲,嘻嘻嘻!血缘是断不了的嘛!孩子不管走到哪,都是一家人不是! 老太太虽有疯癔之症,但只要不受刺激,脑子其实是很清醒的,会想通的! 上空天色越暗,天际越亮,窗外开始狂风大作,窗叶被吹得吱呀乱晃,窗台下的美人蕉不停躬腰。 这时凤红蔷从花厅外急匆匆跑进来,人还没进门就开声催促,“快,趁现在赶紧走!表哥在门口等你们!我娘在吟风园拖着大姨,但是拖不了多久,一个错眼找不着表哥,大姨就要四处找人了!” 让她给急的,厅里众人连话都不敢多说,立刻往大门方向冲,一时兵荒马乱。 跑的路上毒不侵才发现自己竟然吓得连气都忘了喘了,“……诶呀我去,爷爷当年被姓百的拿攻城弩追着轰都没这么紧张过。” 小的们冲在周围,借着风势跟要飞起来似的,“谁不是呢!咱闯荡这么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第一次跑的时候心里这么慌的!” “……” 苦哈哈跟在后头追,想要再送他们一程的凤红蔷听到这些话,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公主府大门前早已有马车备着,只等他们人到了立刻就能启程,不用想也知道定是二公主准备的。 白彧就坐在马车头,看着伙伴们一个个从里冲出来,替他们撩开车帘。 下一瞬便如饺子下锅,马车里瞬间挤满。 待凤红蔷气喘吁吁赶至,马车已经即将拐出巷口。 她身子一下失了力气,挨着朱漆门框缓缓滑坐,望着巷口方向失神,眼眶一点点晕红。 表哥走了。 还是走了。 马车里,紧张了一场的众人在出了巷子后,纷纷大松一口气。 “终于出来了,”苏武从车窗探头往后瞧,“没人追过来,看来长公主还不知道我们离开。” 随后他缩回脑袋,靠着车厢有些恹恹,“奇了怪了,明明该是高兴的事,怎么高兴不起来呢?” “心里不得劲儿呗。”苏文叹了声,靠在不知道谁的肩头瞧着马车顶,之后便没再说话。 刚才还为了抢个巴掌大地方你踩我我顶你热闹得紧,这时候一下安静下来,气氛显得压抑怪异。 马车出了巷子进入街道,外头喧嚣随之涌来。 白彧挑起车窗帘子,看着外头街景发呆。 大雨将至,街边小贩急急忙忙将刚支起的摊子重新收起,临街店铺也急急忙忙把摆到店门口的货品往回收,行人逆着风加快脚步找避雨的地儿。 到处是急乱景象。 劲风往车窗里灌,吹得人眼睛睁不开,白彧要放下窗帘子之际,视野里突然晃过一道熟悉身影。 他挑帘子的手僵住,桃花眼缓缓眯起,“停车。” 第444章 儿子太聪明,老子闹心 街口第一家点心铺子门口,白奎像被人点了穴,维持着抬脚走路的姿势整个人僵硬。 左脚支地右脚抬起,手里拎着一盒芙蓉酥,嘴角还保持着上翘的弧度。 “老头子,什么时候来的?来找我的?”白衣青年站在他面前,桃花眼弯起,说话语气素日里没有的亲切温和,他视线掠过那盒点心,“我记得你不爱吃点心,这芙蓉酥,不会也是给我买的?” “……”白奎右脚小心落地,把嘴角扬起的弧度又拉大两分,笑得一脸真诚,“诶哟喂儿子!爹可不就是来找你的吗!没想到还真让我给找着了哈哈哈!” 白彧微笑,“右脚抬起来。” “……”白奎重新抬起右脚,金鸡独立。 这一幕让行色匆匆的路人都忍不住驻足围观。 不远处马车,两个小窗口更是挤满看热闹的脑袋。 “桀桀!咦嘻嘻嘻!”老头笑声不停歇往外飘。 围观的人更多,时而看看点心铺子前对峙的父子俩,时而看看扎满脑袋的马车。 白彧头也不回,就盯着自家老爷子瞧,话却是对车上的人说的,“毒爷爷,你昨晚在哪看见我爹了?” 白奎嘴角一抽。 毒老头诡笑变呛咳。 “异地逢故人,定是有许多话要好好说慢慢说的,别在车上待着了,茶楼里谈。”百晓风率先下了马车,他望鹊楼楼主,受不了在大街上被人当猴看。 点心铺子旁边就有茶楼。 三楼临街包厢,十人坐满一桌。 窗外轰隆一声雷鸣,骤雨不期而至。 雨点落下砸出噼里啪啦声响,掩盖了长街嘈杂,雨声中,整个皇城变得宁静。 白奎这个意外出现的人,在茶桌上众人瞩目。 一双双眼睛盯着他,等着他编故事。 “咳!”白奎清了下嗓子,先大笑几声缓解尴尬及心虚,“我白府生意遍及各地,这次刚好有一桩西陵的生意要谈,想着你们都在这里,谈完生意不定还能跟你们聚一聚,所以我就亲自来了。真就顺便,真就那么巧!” 白彧单手支颌,眼皮子懒懒一挑,“既然这么巧,昨晚怎么没找来?怎么又让毒爷爷跟我们隐瞒你的行踪?” “什么?”白奎一拍茶桌愤怒站起,不可置信指着毒老头,“这老家伙竟然跟你们隐瞒我的行踪?!我说我在客栈睡了一晚上,怎么儿子竟然没来找我!合着是毒不侵背后使坏,故意不跟你们说实话!” 毒不侵一口茶水噗地喷出来,三角眼怒得撑成圆形。 老头撸袖子,“嘿你这个王八蛋,爷爷人还坐在这儿呢屎盆子当面就往我头上扣?欺负爷爷年纪大腿脚不如当年了是不是!亏我答应帮你瞒着,到头来爷爷是做了吕洞宾啊你这条狗!” “毒老头!白某就是看你年长才一直敬着你,别得寸进尺血口喷人!想打架?来,到街上打,老子奉陪!” “街上打就街上打!走!” 吵得面红耳赤的两人说着就要往窗外跳,被某个喜欢摇扇子的狗币抢先一步关了窗断了路。 百楼主背靠窗,轻摇玉扇笑得霁月清风,“自己人不至于闹到如此,有误会当面说开即可,趁着我们都在,也能给两位断个理评个公正不是?” 白奎、毒不侵,“……” 百晓风这条阴狗! 故意掐掉他们出去串供的机会! “双簧唱完了吗?”白彧歪着身子,看向杵在窗边眼神交流的两人,“西陵戒严已近半月,外地来的不管游客还是旅商,轻易不得出入各地府城,更遑论皇城都安。” 他视线滑向身板又开始逐渐僵硬的魁梧男人,“老头子,我看你在都安城里来去自如自在得很,你是怎么进来的?你说来谈生意,难道对方住在都安城?姓甚名谁,做的什么生意,说来听听?” 白奎再次凝固,一张脸垮得不能看。 儿子聪明,当爹的肯定高兴。 可是有时候太聪明了,也是真他娘的闹心啊! 尤其这儿子从来不知道给老爹留面儿! 白奎抹脸,没敢正眼看儿子,总觉得兔崽子那双眼睛能把他看穿似的,利得渗人。 真是个祖宗! “啊!我知道了!”小祖宗忽地啊了声,白奎心脏也随之一跳,便听小祖宗又问出一句,“老爷子,你来皇城,该不会是来找女皇谈生意的?” 白奎险些一屁股坐地上,吼,“不是当然不是怎么可能!你爹可没那么大的面儿!” “逗你的,急什么。” “……” 百晓风眉尾不可见扬了下,回身把窗户重新支开,冷风夹着雨点吹进来,包间里沉闷气氛瞬间淡去不少。 支好窗,他踹了白奎一脚,又把小老头提溜着放回座位,“行了,你们父子俩的话题回头慢慢说,喝茶,等雨停了我们就出城,不能再耽搁了。” 凭他这一句话,白奎把一脚之仇抹了,“这就准备返大越了?走水路?怎么选这个天气启程?大风大雨的,行船不安全。” 之前静静看戏的小子们眼见戏看不成了,八卦大抵也是听不到了,便也不装乖巧了。 苏安大大叹气,“安不安全的暂时顾不上,一切先离了这座皇城再作打算。” 白奎刚要问个究竟,就听到了窗外传来的吵嚷。 这时候雨下得正大,街上不得不赶路的人皆是行色匆匆,基本听不到人声交谈。 于是穿透雨幕的吵嚷便教人难以忽略过去。 “小宝!小宝!——”是妇人凄厉哭喊声。 坐在桌旁的几个孩子听到这道声音,呼拉一下冲到窗边往外看。 白奎心头疑惑,也上去凑了一脚。 雨幕如瀑,青石长街地面淌了一层雨水,雨点砸下时,全是密密的水涡。 衣着雍容的华发老妇人在雨中踉跄奔跑,发丝衣裳全被雨水淋湿,浑身狼狈。 她抓着一个个路过的人,因为脸色太过苍白,以至通红的眼睛看起来更加渗人,满面满目惶恐及心灰。 “你看到我家小宝了吗?” “彧儿,你有没有看见我儿子彧儿?” “彧儿!你跑哪儿去了?下雨了,快回家啊彧儿!娘接你来了!” “彧儿——!” 第445章 他放不下的 鬓发如霜,瘦弱单薄,疾风骤雨吹打下身形摇摇欲坠。 似风雨再大些,就能将那道身影击垮。 “是长公主!怎么回事?下这么大雨,谁让她跑出来的!” 苏武看着在雨中跌跌撞撞,不死心的抓着路人一个一个询问的仓惶老妇人,狠狠咬牙,翻身就要从窗口跳出去。 有道身影比她更快。 甜宝拽着苏武后衣领,静静看着冲入雨幕奔向老妇人的白衣身影,嘴角泄出一缕笑意。 迷茫的时候顺心而为。 这就是白彧的心。 “走,我们也下去。”她道。 苏安愣了下,脸上笑容明朗如阳光,“刚好茶也喝饱了,走!” 苏文抖抖衣摆,作出高深模样,“某直言,我心里一早有预感,没那么容易走得掉。” “你就马后炮你,哈哈哈,走!”苏武懒得走门口下楼梯,直接从窗户翻身而下。 小麦穗朝他背影翻了个白眼,挽着冰儿下楼,“冰儿,今天我再教你一个词,告诉你什么叫苦肉计!” 冰儿瞪大眼,“苦肉计?肉是香的,怎么会是苦的呢?” “桀桀桀!别管香的苦的,总之这回的计,让人咽得开心就是了!”一缕青烟从旁飘过,快得眼睛看不清。 茶室里一时只剩下两人。 “白家主愣在这儿做什么?准备在这儿当石雕?”百干爹单手负背往外举步,行走间袍摆优雅晃动,“丑媳妇终需见公婆,不过白家主无需自惭形秽,你长得不丑,就是年纪大了点。” 白奎,“……” “哎呀,好歹自家人,你说话就不能有点人味儿?”白奎追上去勾着男子肩膀,亲切大气,“长冬!” 百晓风,“……” 走出茶楼,外头雨势开始渐弱。 小子姑娘们冲进雨里也不撑伞,追逐着在大街上奔跑,无视周遭异样眼光,身上已不见走时的压抑沉重,如同肩头卸下了重担,只剩轻松。又如雨后初霁的骄阳,明艳灿烂。 百晓风看着孤零零停在路边的马车,笑哼了声,“老的小的都不着调,看来只有我们两个坐车了,反倒宽敞。” 白奎畅声朗笑,“你这人,从年轻到现在,性子都这么别扭。” “哼。” “哈哈哈,上车!……诶?不去公主府?” “这场雨下不久,雨停就能启程,去码头等着,还来回折腾作甚。” …… 大雨在近午时停下,天空乌云散去,漏出阳光。 泊在码头附近的运船一声号角后缓缓离岸。 二公主母女站在码头目送运船走远,遥遥仍能隐约看到船头景象,热闹又欢腾。 “娘,他们都好开心。”凤红蔷抿笑。 二公主甩了下水袖,唇角扬起,“最开心的是你大姨母。” “没想到错有错着,要不是大姨把我们支开溜出府,表哥他们恐怕早走了。” “不,就算彧儿没看到你大姨母雨里寻人的模样,他也会回头。”二公主嘴角笑意爬上眼底, “他放不下的。” “为何?” “因为他是我们凤家人。更何况,他身边那些伙伴也皆口硬心软。” 跟女儿浅谈几句,运河上已经看不到那艘船的身影,二公主返身上了马车,“走,去皇宫。” “娘您要去找三姨母?作甚?” “还能作甚,给她送点心去!免得她夜不能寐!” “……噗嗤!” 虽西陵处处戒严,但因有长公主在,一路畅行无阻。 长公主从未远行过,但自登船后,在运河上航行的时间里,精气神竟一日比一日好,整个人容光焕发,跟在都安城初见的时候,仿佛变了一个人。 十月后午,满河粼光。 阳光洒在甲板上少了盛夏的炙热,暖洋洋的。 一群老小坐在船头晒太阳闲唠嗑。 身穿宝相纹棉布裙裳的老妇人,盘腿坐蒲垫的动作已经很是熟练,她不说,没人知道她是身份尊贵的长公主。 “我们下次泊岸在什么地方?还去钓鱼吗?”吃着鲜果,老妇人兴致勃勃问。 毒不侵诶了声,“想钓鱼还不容易?支着鱼竿在船上就能钓嘛!咱钓鱼图的是那份乐子,能不能真钓上鱼来不重要!” “可我还想逛街呀。这么多年碍着身份,除了皇室祭祀、祭奠,我连都安城都没出过,如今既然出来了,就想到处多看看。”老妇人笑眯眯的,眼里尽是憧憬,“以前不出来不知道,外头的山河广阔又漂亮。” 小麦穗乐滋滋嘚瑟,“那可不?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漂亮!我也就亏在年纪小,要是跟姐姐他们一样大,搁到现在走过看过的地方更多呢!” “哟,那你跟伯母说说,你走了多少地方啦?” 冰儿笑得咯咯咯的,“凤伯母,你又忘啦?我们说过好多次啦,去过蜀道、东濮、还有这个州那个城嘛!” 老妇人也笑眯眼,“记得记得,我想多听几次,听不腻!” 船头的笑声一阵阵飘进船舱,矮几旁相对而坐的男人脸上也不自禁染上笑意。 百晓风摇着玉扇,慢条斯理执着茶杯轻抿,“在船上跑了一个月了,白家主,你躲你儿子也躲了一个月了,准备继续缩着?” 白奎死不承认,“瞧你这话说的,我怎么就缩着了?我白奎纵横江湖几十年,说话做事秉承坦荡磊落,无事不可对人言!不说,那就是没得说。” “呵。” “你笑我?” “不,本座笑自己眼拙,竟然被个缩头乌龟当对手,在内城斗了几十年。” “你确实不年轻了。” 两人对视一眼,撇开头后双双失笑。 是啊。 两人都不年轻了。 但是火气仍跟当年一样大。 说白了,都不服老。 白奎粗人一个,不装样子的时候喝茶也显得豪气,每每一饮而尽,“我的底子你应该猜得八九不离十了,我说不说没什么差别。不然你以为我家那小祖宗能那么轻易放过我,在船上这么多天,一个字不找我提?” “他难道不是故意不找你提?就像死刑犯临行前,行刑时间延长一刻,就多受一刻煎熬。那种感觉比直接砍头还难受。” “……” 老毒物说得没错,百晓风这狗东西最擅长放冷箭。 他娘的,还能不能好好聊了? 就不肯让人心里好受点,什么心肠这是? 休想离间他跟儿子的关系! 第446章 他跟她连朋友都做不成了吧 北襄。 漠北王府。 后花园里搭了移动箭靶。 紫袍金绣男子手持弓箭,站在百步开外,箭箭射中靶心。 不远处临湖水榭里,几个容貌风韵各有千秋的美妇人围桌而坐言笑晏晏,氛围融洽宁和。 直到灰衣侍卫跑来。 “王爷,属下有事急禀!”飞云跑到男人身边,气息微乱,面色发紧。 闻人靖将弓箭递给候在一旁的管家,接了湿帕子将手擦拭一遍,才道,“去书房。” “是!” 主仆二人离开后,水榭里的融洽顷刻消失殆尽。 一美妇气得将手里捻的提子扔回果盘,“每次飞云来禀报就没好事!王爷一年到头四处奔波,待在府里的时间已经少之又少!怎么就不消停呢!” 令另一端庄妇人瞥她一眼,呵斥,“胡言乱语什么?王爷是男人,男人心系国朝政事理所应当,你这话的意思是要王爷放下公务整日里待在后宅陪你胡闹你才开心?” “姐姐,您这话说得就不中听了,什么叫胡闹?王爷回来难道您不开心?” “放肆!你用什么口气跟我说话!” 两人之间瞬间剑拔弩张。 其余美妇这才故作姿态打圆场,“王妃,四姨娘,何必为点小事争吵?王爷身为男儿心系国事理所应当,我们都是王爷身边人,一心想着王爷也没错。来来来,吃提子,接着聊……” “哼!” 书房。 飞云等不及主子坐下就急声禀报,“王爷,属下刚接到那边递过来的最新消息,出事了!褚天行被人杀了!西陵女皇已经发现陵墓里的秘密,还有那些炮制好还没来得及运送过来的魂兵,总共三百二十人,也全部消失不见!” 闻人靖屁股刚沾到椅子,闻言,猛地撑桌站起,惯于不动声色的男人,俊朗面容也控制不住扭曲,“谁干的?” “王爷恕罪!未能查出!对方狡猾得很,一点破绽没有!唯一留下的丁点线索是……我们死在对方手里的人,全被一剑封喉!” 接着飞云把详细情况一五一十托出,不敢有丝毫隐瞒。 闻人靖死咬牙关,良久才将汹涌情绪压下,缓缓坐了回去,“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本王自诩是那只黄雀,没想到原来自己是别人眼里的蝉。 能准确知道我们炮制魂兵的地点,知道褚天行藏身之处,把人杀了后还能将魂兵全部带走,看来那人盯着我们不是一日两日。 对方此前全无动作静静蛰伏,等的就是魂兵炮制完毕后,坐享其成! 因为苏九霓一行插了进来,才迫得对方将计划提前。 要不是有此阴差阳错,本王恐怕到最后一刻仍还蒙在鼓里!” 好,好手段! 飞云知主子此刻处在暴怒边缘,但是事情发展成这样,最该做的是寻思对策。 他硬着头皮继续道 ,“王爷,女皇得知此事后立刻境内戒严,而且驱动魂兵的方法只有我们知晓,没有方法,想要运走魂兵需得大费周章。是以属下猜测幕后那人眼下定然还被困在西陵境内,只要我们能先女皇一步将魂兵先找出来,尚能挽回损失,否则就真是在给他人做嫁衣裳了!” 闻人靖没有立刻开口。 他眼皮低垂,视线落在桌案上,不见焦点。 又过了好一会他才抬眼,眸色深暗,“你下去准备,一个时辰后动身,去西陵。” 飞云振奋,“是!” 领命后片刻不耽搁,立刻下去做准备。 当初主子下令要一支数量过千的魂兵队,眼看马上要大功告成,没想竟然被人半路截胡。 三百二十数的魂兵啊!已经是主子手里的一半! 加上炮制魂兵所耗费的人力物力财力,重重加起来,他们的损失非金银能计! 待将背后那人揪出来,他定要把对方碎尸万段! 闻人靖坐在书案后,搭在膝上的手反复松攥,沉凝的脸色可见隐忍暴怒,又夹着些许难以分辨的细微情绪。 凤临已然知晓此事,不难猜出动了西陵皇陵的人是他。 她现在定然极生气,以她的性子,怕是恨不得立刻杀了他。 “我与你之间,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又或许在你心里,其实从未将我视作朋友。” 他垂眸,怔怔失神须臾,嘴角噙上一抹自嘲浅笑。 各为其主立场不同,本就不可能成为朋友。 这么多年不过是他始终心存一丝妄念,在自欺欺人罢了。 闻人靖当日便动身前往西陵,与此同时,东濮那边诸国使臣频频上门逼迫,软硬兼施,闹得越发不可开交。 诸国之间的气氛及形势也越来越紧张,只需一根引火索,就能将事态彻底引爆。 十一月,陵江与大越交界处的边关小城,又现鸡飞狗跳一幕。 靠大街的酒楼二楼,两鬓斑白的老妇人伏窗引颈往大街上看,“是不是那边?诶唷!好多人在追呢!你们毒爷爷能跑得掉吗?” 苏家哥仨跟小麦穗、冰儿挤在她旁边,看着大街那头在人群中跳得跟蚂蚱一样的老头,捧腹大笑,“放心放心,毒爷爷别的本事不敢说,论逃跑的功夫,他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哈哈哈!” “真是个老小孩,咱中途在这儿最多呆个半天,这么点时间他也闲不住,非要往官老爷后宅摸一回!”老太太嘴上数落,眼里八卦跟孩子们比丝毫不弱,“你们知不知道他这次偷啥了?” “他偷了官老爷的官印!不然哪能那么多官兵跑出来追,我瞅着整个小城闲着的官兵都出动了!” 老妇人,“……” “官老爷丢了官印是要杀头的!人能不死追他么!”诶哟喂啥都敢寻摸,把人愁的哟! 白彧慢悠悠从后探出个脑袋,朝外瞄了眼,忍俊不禁,“老头贪玩,故意溜追兵乐呵呢。等他跳累了他就把官印还回去了。” 他们家小老头虽不靠谱,做事却从来不是奔着要人命去的。 不过外头以讹传讹,传到后来老头就成了人见人嫌的恶徒了。 第447章 白石雕 等老头甩开官兵大摇大摆溜回酒楼,正好半个时辰,大家伙刚吃饱。 “毒爷爷,你没赶饭点,是不是吃过了?”白彧打趣。 老头大咧咧,“我摸大印的时候顺便在厨房顺了半只烧鹅,味道还不错,给吃撑了!刚才溜了几大圈正好消食!” 长公主好奇,“那个大印……你还回去了?” “还回去了还回去了,我要那东西干啥不能吃不能喝!” “对呀,不能吃不能喝,你为什么要去摸大印?” 说起这个毒不侵就来气了,横鼻子竖眼,“老头溜达的时候在衙门附近跟那当官的打了个照面,狗东西呵斥衙差把老子赶走,说衙门附近不容叫花子出没!他居然骂爷爷是叫花子还赶我!摸大印我都不解气,要不是他溜得快,爷爷非把他底裤扒了挂衙门大门口!” 骂完,老头突然面色一整八卦兮兮,“我回来的时候在路上听到两耳朵八卦,东濮那边马上要打起来了,陵江龙元伤邶已经开始调兵了!嘿这东濮还真够硬气的,一点儿不带怕,跟咱当初预料的一样!” 白奎跟百晓风对视一眼,不见乐观,“东濮自是不怕,但是光凭几个小国也不敢贸然调兵,定是依仗南桑支持。这趟浑水南桑也搅在其中,如果南桑也出兵,势必要从大越借道……” 南桑位置在中原大陆最南端,地理位置三面临海,北境紧靠的就是大越。 南桑想要驱兵深入中原腹地,要么航海,否则只能跟大越借道。 可如此一来,大越也扯上麻烦。 不借道,得罪南桑及诸国。 借嘛,得罪东濮。 邦交关系跟人际关系不一样,他们这些江湖人可以率性而为快意恩仇,但是国朝决策却断不能任性。 尤其大越现在还没有任性的实力。 毒不侵看不懂他们脸色,不过对国朝大事也有自己的见解,“天塌下来还有高个儿顶着,你们愁啥愁?这事儿一准难不倒魏离!来来,咱今儿在这里打个赌,小阿离会选择借道还是不借道,押注!” 百晓风挑眉,后背悠悠靠着椅背,看着小老头儿,“押注可以,你若输了当如何?” “老头会输?不可能!我要是输了以后反过来喊你们爷爷!” 老头拍着桌子放豪言,话音刚落,耳边一溜儿异口同声,“不借道!” 老头,“……” 看这阵仗,他必输无疑。 不过没关系,你爷爷啥时候都是你爷爷,过墙梯多的是。 老头弯起三角眼,“百晓风,你坐庄,爷爷押注不借道!” 百晓风刚翘起的唇角落下。 小的们,“噗!哈哈哈哈!” 白奎伏桌,长公主也笑得露了牙花。 因为老头太不要脸,赌是打不成了,众人笑了一场,没在茶楼多逗留,买单后迅速离城。 一行刚走没多久,就有官兵闻讯冲进茶楼,可惜来迟一步,到得那间包厢已是人去房空,茶桌上只留下一张纸。 纸上笔迹潦草不羁——孙子们,爷爷走也! 在纸的末端,还盖了他们边城府衙的大印章,可谓嚣张至极。 仲冬时节,河上气温比岸上要冷得多。 船舱里生了暖炉,把两侧舷窗关上,舱里暖意融融。 毒不侵戏弄了官兵后心情大好,支着头翘着二郎腿躺在暖炉旁哼小曲儿。 冰儿跟小麦穗坐在矮几旁一块孵虫茧,长公主在旁侧听苏家三个小子手舞足蹈讲故事,时而发出笑声。 舷窗下,两个气势相当的老男人对酒当歌相互背刺。 船舱不大,各人声音交汇,热闹得要掀翻舱顶。 白彧拉着甜宝坐到另一边舷窗下,屏蔽嘈杂的能力已经炉火纯青,丝毫不受影响。 “借道的事你怎么看?”他问。 甜宝盘腿撑腮,淡道,“魏离不会借。” “我当然知道他不会借,但是大越不能因为别国纷争陷入两难。” “难什么。把水搅得更浑,待八国打完,也没精力及能力对付大越了。那时候的大越也不会是今日的大越。” 白彧学着少女盘腿撑腮,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近了几分,适合说悄悄话,“甜宝,你真坏。” 甜宝嘴角抽了下,抬眸,“我有你坏?笑得挺好看,坏水全藏肚子里。” 以为她不知道么?他问她话的时候,心里早有主意了。 白彧笑倒,桃花眼亮得像载了两捧星光。 甜宝托着腮,静静看他笑到几时,杏眸幽静漆亮,通透得似能看穿人心。 相互对视的时间有点长。 “……”白彧强自坐直,耳根子爬上一股烫意,他轻咳清了下嗓子,“诸国调兵的事情道听途说不知真假,等下个码头停靠,我去找望鹊楼暗点确认消息。若消息是真,到时候咱再细商——” “你脸红什么?”对面,少女偏歪了脑袋,眼神带两分不解。 白彧,“……没红啊。” “红了。” “热的。” “继续说正事。” 白彧又不乐意了,把俊脸怼到少女眼前,认真道,“甜宝,其实你可以多问我两次。” 甜宝皱眉,一巴掌把他脑袋扣到甲板,“反复无常。” “……”少爷真他娘冤枉! 离了边城行半日,进入赤水河域,便是大越境内了。 入境后停靠第一个码头,白彧立刻上岸去接消息,白奎有些坐不住,最后还是跟了过去。 大越府城码头民生景象热闹,偌大码头人来人往,处处是堆叠如山的货物。 “儿子,暗点在哪儿?远不远?”屁颠屁颠跟在儿子身后,白奎赔着笑脸说话。 白彧扭头瞥他一眼,“不躲了?” “躲?儿子,这真是天大的误会!爹怎么会躲你?这不第一回跟你们同行嘛,爹是太激动了,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我认识你不是一年两年,你肚子里有几根花花肠子我都知道,还装?不承认是?好,我问你,去西陵做什么生意?” 白奎这可就不怕了,关于这件事他打了一路草稿,就等儿子再问的时候信口拈来,“瓷器生意!” “对方是谁?” “都安城孟员外孟远怀!” “全部谈妥了?” “妥妥的!” “我娘没生你气?” “她高兴还来不及——” 四目相对,码头广场上多了座石雕。 第448章 不怪爹娘 码头四处无遮挡,刮起的冬风恁是大,吹得人瑟瑟发抖。 周围人来人往依旧嘈杂,白奎的世界却异常安静,静得让他腿抖心慌。 这种老子被儿子压制的感觉,往前数二十二年他每每品来都是极为窝心自豪的。 但是绝对不包括今天。 “儿子,你诓你老子呢?”他无比震惊。 白彧挑起桃花眼,眼尾笑纹也能让人心慌,“哪句话诓你了?” “你这种行为放在生意场上,用一个字形容叫‘诈’。” “这不是你教的么?” “不可能,老子一生光明磊落!” “脸皮厚得能磨刀了。”白彧撇唇哼了声,继续往码头外走,后头即刻有脚步声自动跟上。 “儿子,你听我解释,这回真解释!” “甭解释了,反正也瞒了二十二年,不差瞒一辈子。” 白奎告饶,“你这性子,真是比你娘还难哄。” 叹了声,白奎放低了声音,“儿子,爹知道你打小主意大,人鬼精得不行,但是这件事你别怪你娘,她是有苦衷的。彧儿,她比任何人都爱你疼你。” 白彧没说话。 饶是城府深如白奎,此时也拿不准儿子到底在想什么。 出了码头,满耳喧嚣立刻消减大半。 耳根子清静了,人却没轻松多少,白奎瞅着在前头一直闷头走路的青年,神色复杂难辨。 “儿子,真生气了?儿子?”将心头苦涩压下,白奎挤出笑脸再次追上去,将几番斟酌的话说出来,“儿子啊,你不高兴,心里有火,你冲爹发。爹就求你有个事儿,别怨你娘,成不成?她这些年,过得远比你以为的要苦得多。” 青年终于开口,两个字,“你呢?” 白奎一怔,“什么?” “你不苦?” “……”白奎眼尾瞬间氤红,嘴里泛开咸味,脸上笑容却真切起来,他上前长臂一探,搭着儿子肩膀,“爹不苦!有你陪着呢!爹只要看见你,什么苦都没了!” “臭老头,又玩花花肠子,怀柔苦情,有完没完?”白彧顿了下,侧头认真看着身边的人,视线在那张明显有了皱纹的脸上滑过,“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抑或以后,我都没有也不会怨你们怪你们,老头,这二十二年我过得很开心,很快乐。” “那是,你娘没办法陪你,爹是连着她那一份,加倍的可着你疼,要不然你能打小就当小霸王?”得了儿子准话,男人一高兴就开始得意忘形。 冷不丁鬓角一疼。 回过神来时眼前多了根白头发,儿子从他发鬓揪下来的。 不孝子把那根白头发在他眼前晃了晃,告诉他,“一把年纪了,在外稳重点。心眼玩太多,净长的白头发!我娘怎么会看上你这么个老男人!” 白奎,“……” 这要不是他儿子,他一巴掌呼死他! 把那根白头发小心放进衣襟,白彧看着前方,嘴角翘起些许。 他不怪爹娘。 诚如所言,从小到大爹给了他双倍的爱,从不曾让他缺过什么短过什么。 别人有的他都有,别人没有的他也有。 所以他从来不羡慕别人有娘他没有,因为爹把能给他的一切全给他了。 二十二年人生回想起来,全是纵情恣意,他真的没吃过一点苦。 在他身后,有两个人把所有的苦全扛了,他才能活成今日的白彧。 怨?怪?他是最没资格这样做的人。 “儿子,待会顺便问问有没有西陵那边的消息,那天被你打了个猝手不及,爹一点准备没有,买的点心还得托你二姨带去给你娘……好不容易相见,结果走的时候连声告别都没机会说,兔崽子……”事情解释清楚了,父子俩也说开了,白奎再提要求无所畏惧。 白彧笑睨他,“白城主素日里的精明劲儿跑哪儿了?我既已知道真相,你以后想去西陵,谁还拦着你不成?” “那不行,我多出现一次,你娘危险就多一分。不见是最好的,再说你爹是谁?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爹熬得起!” “我不是三岁小儿,别人想害我没那么容易,你们实在用不着再那么小心翼翼。不过既然爹熬得起,行,熬着。” 白奎又被堵了个哑口无言。 既然如此,他也不是非得熬着。 有空的时候,给媳妇当暗探去也不是不行。 反正儿子外向,一年里大半年不着家,他闲着也是闲着。 “儿子,等你做了苏家上门女婿,爹就能跟你娘成双成对了,加把劲!” 儿子脚下一个趔趄,惹来男人畅声大笑。 父子俩取了消息回到船上,一来一回不过一个多时辰。 船舱里依旧热闹,小子姑娘们总有花不完的精力,加上有个唯恐天下不乱的老头,一刻不得消停。 “怎么样?消息是不是真的?真要打起来了?”老头蹲在旁,跟老母鸡抱窝似的,替两个小姑娘接力孵虫茧,说话的时候不敢扭头,只把眼珠子斜过来。 “嗯。”白彧径直走到矮几旁坐下,唇角挑起笑得古怪,“有人迫不及待,不等我们出手,亲自把水搅得更浑了。” 苏家哥仨立刻凑过来,“怎么说?” “我们待在西陵这段时间,东濮皇城又有铁人出没,这次亲眼看到的人更多。” “……” 甜宝原本靠坐舷窗假寐,闻言睁开黑眸,“跟在西陵作乱的是同一拨人?” “不敢肯定。”白彧看向她,笑道,“闻人靖正在去西陵的路上,这种时候他还敢踏上西陵……我猜测他可能被人黑吃黑了。” 事关西陵,长公主立刻化身局内人,“闻人靖?他这些年常来西陵,有他在中间调和,西陵跟北襄关系一直很好。他被人黑吃黑是什么意思?” 皇陵事件详情,长公主知晓不多。 白彧等人也不想让她多忧思,是以此前没有跟她多说。 如今老太太精气神恢复不错,也有心力关心西陵国事,众人犹豫片刻后,将整个事情始末跟她说了一遍。 第449章 干爹,原来你是墨家人 “中原大国有四,除了西陵不理纷争置身事外,东濮、南桑、北襄无不有逐鹿中原一统天下的野心,其余中小国虽然或依附或被压制,又何尝不是时时等待机会想要翻身。诸国一直以来其实都各怀鬼胎,背后出现什么阴谋都不奇怪。”不牵扯到儿子的时候,长公主说话思路异常清晰,有条有理。 她环视身边周遭,目光柔和。 毒老头、白奎白家主、望鹊楼百楼主,以及一群孩子,这些人都是彧儿的朋友、伙伴,感情胜似亲人。 彧儿信任他们,那么她自然也信任他们。 虽然她跟他们相处时间不长,但从日常生活点滴里,也足够她了解他们的脾气秉性。 长公主展颜一笑,又道,“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说过神兵图。神兵图是墨家至宝,而墨家以出神入化的机关技艺闻名于世享誉数百年。 相传神兵图是墨家祖先留下的,背后藏着一支神兵,得此神兵者能纵横天下。 可惜后来墨家没落,神兵图落入他人之手,诸国为此趋之若鹜,多次掀起纷争,致使中原战乱十数年,各国皆蒙受惨重损失…… 中原一乱,外敌自然虎视眈眈,情势所迫之下,诸国不得不坐下来展开和谈,最后商谈出的结果是将神兵图撕成碎片,各国均分。 如此才平息了战乱,各国重新休养生息,彼此之间维系了几十年表面和平。” “可实际上,谁都没有真正熄灭野心。”百晓风眼皮半垂,眼底讥诮浮动,“聚不齐神兵图,就挖掘神兵图背后的秘密,收买墨家叛徒,妄图打造出一支赝品。所以,有了那些铁人。” “是啊,有人一再搅浑水试图再掀纷争,说明背后那人已经开始磨刀霍霍争天下,而且那人必定有争赢的把握——”长公主一顿,随即睁大眼睛惊讶的看向百晓风,“晓风,你刚说挖掘秘密收买叛徒,你知道什么内幕?” 大国皇室知道的秘辛比寻常人要多得多,可刚才晓风说的那些,她这个长公主都未听过。 晓风说有人妄图打造赝品,岂不是说,他知道真正的神兵是什么? 所有人视线咻地齐齐锁定倚窗靠坐的月袍男子,直把人盯得头皮发麻。 百晓风,“……”草。 他就知道,言多必失。 好端端的他搭什么话? 毒不侵不满男人装傻,凑到跟前老脸几乎怼到男人鼻尖,三角眼对蛇眸,皮笑肉不笑,“小百,长冬啊,你说你就知道这点皮毛,你猜我们信不信?” 百晓风嘴角抽了下,长臂把老头脑袋拨拉开,“跟谁倚老卖老呢!我说我只知道点皮毛了吗?” “那你倒是把非皮毛说出来听听啊!” “……” “诶呀你就说,这么多年了还见外?”白奎不往前凑,坐在矮几旁笑容可掬,做洗耳恭听状,“你要真这样,可就寒了孩子们的心了。” 百晓风恨不得一脚把暗戳戳拱火的男人踹下河。 怪道能拐了女皇当媳妇,以前还是小看白老狗了! 扫了眼明显八卦心爆棚却没有开口催促他的小辈们,百晓风打开玉扇烦躁给自己扇了几下风,醒醒脑袋。 “本座是看在孩子们份上!”他先放了句狠话安慰自己,才臭着脸道,“我没亲眼见过神兵,但是听长辈提过。那些铁人你们都见过了,神兵就长那样,人头铁身。 正品跟赝品不同之处在于正品是死物,墨家用研制出来的秘术让他们在临死之前保留住残存意识,兼保持血肉不腐,行动灵活如活人。 而赝品保存下来的仅是一口活气,炮制成功后,只能称为活死人。 因为墨家制造神兵之术是家族禁术,百年前已有严令,后人再不可承袭。 褚天行用旁门左道偷习的禁术并不完整,学到了也是半桶水,根本无法复刻神兵。” 顿了下,他嘴角再次勾起讽笑,“他做出来的那些铁人,不过是用脑虫控制的傀儡,相当于脑虫的皮囊罢了。” “脑虫?!”老小听众异口同声,求解之色更浓。 百晓风脸色也更臭,真他娘越说越多,没个头了,“墨家先祖用从神兵脑部取出的血髓蕴养的一种虫子,最开始是将这种虫子用在族中死亡的族人身上,让他们以这种方式继续存活于世。不过那些血髓及脑虫于数十年前被人偷走,现在想来,就是褚天行干的,那时候他已经被人收买了。” 墨家的秘辛,随着男人讲述,在众人面前一点点揭开神秘面纱,让人咋舌惊叹。 苏武表情如梦似幻,“没想到天底下竟然还有这种手段,要不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简直让人不敢相信!” “确实让人叹为观止,但是,也是真的残忍啊。”长公主叹道,“那些神兵被保留了残存意识,不知道是不是跟活人一样能思能想?若是,他们知道自己变成那般模样,又是什么心情?日后我寿终正寝,唯愿自己能得以安葬入土为安,我亦不希望在自己身上放一只虫子,行尸走肉的活着。” 越想越害怕,老太太忙抓着儿子,郑重交代,“彧儿,娘不求长命百岁,能看到你成家立业享享天伦就足够了,他日娘不在了,你可一定要给娘送终安葬,别让人在娘身上放虫子!” 白彧,“……” 众,“……” 毒老头安慰她,“大妹子你别慌啊,就算你想放虫子,你儿子也办不到,那种虫子不好找!” 长公主放心了。 百晓风脑门青筋突突跳得欢。 “长冬叔叔,褚天行死了,那他偷的那些虫子哪去了?是不是被杀他的人拿走了?”小麦穗仍有疑问。 百晓风,“褚天行不会把看家本事告诉他人,这个秘密除了墨家少数几人知道,外界绝无人知晓。他虽死了,血髓及虫子却没被带走。” “那——” “被我烧掉了。” “……” 白彧桃花眼弯弯,做恍然状,“哦!干爹,原来你是墨家人。” “……”百晓风坐不住了,蹭地站起往外走,嘴里恨恨放狠话,“闭嘴!否则本座把你们全灭口!” 这地儿不能再待。 他要是再多坐会,老底全得被翻出来! 兔崽子们一个个的,猴精! 第450章 我会对你很好很好 等百晓风离了船舱,白奎才闷笑着挨个拍孩子们脑瓜。 “你们长冬叔信任你们才跟你们透底儿,都收敛点,见好就收。让他面子挂不住,一年半载不搭理你们他干得出来!” 毒不侵翻着白眼哼哼,“他那臭脾气,不搭理你们已经是很给面子了。当年爷爷我跟他斗那会儿,偷他酒楼一只烤鸡,半个多月后在内城跟他撞上,他还能追杀老子六条街!论记仇,他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小辈们顿时又笑作一团。 当年毒爷爷跟长冬叔叔之间针尖对麦芒的事儿,整个徒北村的人都知道。 最狠的一次是轰掉了半条街。 最危险的一次是毒爷爷差点臭了。 除此之外,大大小小让人捧腹的争斗不胜枚举。 说说笑笑间,众人谁都没再就此事再提出疑问。 诸如长冬叔叔是不是也懂炮制秘术。 诸如褚天行为何会骂长冬叔叔是千机门、也即墨家逃兵。 诸如长冬叔叔在墨家,究竟是什么样的地位身份。 谁都有自己的秘密,也不是所有的秘密都能诉诸于口。 不问,即是尊重。 入夜后,众人回舱房休息。 甜宝关好房门,躺到床上后即将意识沉入空间。 这段时间忙着诸多事情,她有近半月没进来了。 空间依旧是那副模样。 入口处的老梨树硕果累累,梨果香气雅淡。 鲁嬷嬷躺在梨树下,面容安详,脸色与活人无异,只像是睡着了。 甜宝照例打湿了帕子,替嬷嬷好好擦拭一遍,做完这些,才跨过那条鱼虾嬉戏的小溪,走到药田。 毫不意外在药田里看到支棱着的八个脑袋,一动不动目不斜视。 望白背对她坐在铁人面前,盘着腿抱着手臂,腰背挺直。 这是又生闷气了。 甜宝抿唇一笑,上前在望白旁边坐下,“不是不放你出去玩,你呆在空间里比呆在外面好。” 望白不说话,但就是看面前几个脑袋不顺眼,抬掌拍上一颗脑袋,啪地一声,那个铁人又入土三分。 “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空流岛,那时候你浑身死气,眼睛里一点波澜都没有。瞧你现在,知道贪吃,会生气,生气了会表达。”甜宝双手抱膝,看着空间边际的雪山,嘴角、眼底有浅浅笑意氤氲,“望白,空间能蕴养你。我很高兴。” 不仅高兴空间给望白带来的这些改变,也高兴望白不是被虫子控制的傀儡。 虽然被炮制成神兵,同样不是幸事。 她偏头,望白脑袋已经转过来了,黑黢黢的眼珠子盯着她瞧,显而易见的郁闷委屈,以及不解。 甜宝嘴角笑意扩大,揉揉他脑袋瓜,动作做起来娴熟,“今天干爹跟我们说了不少事情。我猜,你是神兵。” 望白脑袋缓慢歪了下,跟她疑惑不解时的习惯一样。 “你以前是什么来历已经不可考,我能猜到的只有这一点。猜到的时候,我心里有点闷,有点心疼。” 少女又眺向雪山,清亮干净的嗓音说话时如溪流潺潺,让人听来觉得宁静,“被当成实验品,当成器物,那种痛苦,经历过的人才明白。望白,我经历过,我以前,也是别人做研究的实验品。” 她从未跟人提过上辈子,许是时间太过久远,如今提起,已能坦然平静。 又或许是因为这辈子她拥有了许多许多,亲人朋友的疼爱及温暖,早就抚平了那些伤痛。 “望白,我会对你很好很好,阿爷阿奶、我爹我娘、二叔二婶,我哥哥妹妹、还有毒爷爷、师父师娘……我们都会对你很好很好。望白,若有一日你能恢复更多意识,希望这些温暖,也能让你开心快乐。” 望白头还歪着,漆黑瞳仁静静看着少女侧颜,眼底有极细微的情绪波动,乍起乍隐。 良久,他抬起手来,指头蜷起四根,食指轻轻地、试探的触上少女玉白脸颊,戳了戳,又戳了戳。 “……”甜宝仰头叹气,下一瞬,一巴掌呼上望白脑瓜,险些没让他头点地,“以为我没看见?在我脸上抹泥巴,我闻到泥巴味儿了!” 望白,“……”咻地拔起就跑,灵活丝滑。 甜宝凉凉翘唇,“回来。” 蹿出十丈远的神兵眨眼被无形力量拽回她面前,张着嘴巴两眼茫然,处于蒙圈状态。 少女两手在药田里搓了搓,啪地印上望白脸蛋,放下手时候,望白脸上清晰两个对称的泥巴印。 “记吃不记打,你钻地我都能把你拽出来,跑有用?” “……” 片刻后,某个不死心的神兵冲进小溪,掬着溪水就冲少女泼。 连个缓冲都没有,泼出去的水全部砸在他脑门,水珠嗒嗒嗒往下滑。 更委屈了。 甜宝忍笑,“以后白天带你一块玩,晚上歇息的时候你回空间睡。” 说完,少女意识体在空间里逐渐淡去。 等她走了,望白踩着重重脚步上岸,把八个铁人挨个拔出来倒栽,又把铁人鞋子脱了,拿剑在铁人脚底板死命敲。 空间里顿时尽是当当当的噪音。 最后利剑被扔到地上,望白重新盘腿抱臂坐下,脸颊微微鼓起。 气死望白了! 夜色下的运河波澜平静,运船在河面上静静行驶。 除了底舱的舵手,船上人皆已入眠。 一道瘦小身影鬼鬼祟祟摸到某间舱房门口,推门而入。 刚闪进去,脖子就被尖利骨刺抵住,男子嗓音又懒又凉,“偷袭?” “啧,什么偷袭!”毒不侵一把把骨刺格开,从怀里掏出一粒药丸子,“小百,这是老头秘制忘尘丹!吃下去就能忘记前尘往事!快,你吃下去,吃了就能忘记以前的事情了!所谓怀璧其罪,你把事情忘光了,不开心的事情全没了,学过的本事也没人觊觎了!什么都没有小命重要,吃!” 百晓风一脚把老头踹了出去,房门砰地关上,冷血无情,“有病,滚!” 老头没滚,犹不死心悄悄拍门,压着嗓子劝诫,“哎呀你这人,你听爷爷一次成不成?我真是为你好!你放心,吃下药以后,爷爷能跟你重新认识!” “毒不侵,老子现在就弄死你!”忍无可忍,百晓风把房门打开,提着亮出骨刺的折扇就冲了出去。 老头立刻连滚带爬消失,“看你生龙活虎爷爷就放心了,我睡了昂!” “……” 男人气笑了,回到房里倒头就睡,什么烦恼不爽都被气没了。 第451章 太他娘吓人了 十二月末,流放地到处已是白雪皑皑。 清河上了冻,河畔稻田里的稻草茬子在积雪里冒出一点点枯灰的尖儿,光杆芦苇于寒风中瑟瑟晃荡。 天很冷,两岸却异常热闹。 吆五喝六、呼朋结伴声充斥整条清河。 眼瞅着年三十,又到了备年货过大年的日子。 今年徒北村不少村民亲自去风云城采买东西了,跟着十二码头帮众一块去的,回来的时候大包小包,人人嘴角咧到耳根。 陈大富家堂屋,一群汉子穿着棉袄围着火盆谈笑风生,唾沫横飞。 “今儿我跟小小、川子一道去的,一大早就启程了,虽然有一堂主他们结伴,但是路上我心里也直犯嘀咕。以前没去过嘛!还是慌!” “哈哈哈,恁冷的天,咱还坐马车去的,大富这货脑门上的汗愣是没停过!” “说得你多淡定似的,以为我没看见?刚进城的时候你那脸,比外头的雪还白!” “都甭笑都甭笑!都没去过不是?咱这么多年听来的,内城不是街头险些打死人,就是巷尾差点打死人,那些个大街上开铺子的,天天有人吃霸王餐不给钱,转眼就能打得鸡飞狗跳!还有以前苏大第一次去城里,不还被人追了几条街,最后是霍先生霍娘子给捞回来的?想到这些能不害怕么?” “那我胆子比你们大点,有一堂主他们在我没那么怵,老早做好准备要打架了!嘿!没想到!苏大苏二,你们猜怎么着?” 苏大苏二作为村里同辈当中最先吃过螃蟹的两人,有共同语言,被大家伙强拉过来唠嗑。 听到王川故意卖关子,苏二拍腿,斩钉截铁,“城里人见着你们就躲!是不是?” 众人笑得直不起腰,“躲不至于,但是真客气!那场景好像我们都是恶霸,他们才是良民!买完年货从城里出来咱哥几个还是蒙的!” 陈大富边抹泪边用火钳把火堆挑旺些,话锋一转,“今儿年三十,明天就过新年了,甜宝他们能不能赶回来过年?” “不知道呢,这次甜宝跟毒老、长冬他们去的是西陵,路程远得很。家里收到他们的消息还是十天前,说是在船上,正往家赶。”苏大笑意敛了些许,朝外瞅了眼,农家院子打扫得干净,但墙头散落的碎雪、墙角水渍凝成的冰面片,处处是寒,“外头运河怕是也有不少河段上冻了,临年关水路不好走,不知道他们能不能赶得及。” 苏二也叹道,“秀儿马上要生了,那些个孩子要是赶不上,心里定要遗憾。” 刚提到秀儿,院墙外就传来男人僵硬发抖变调的喊声,“苏大、苏二!快、秀儿要要要生了!” 一句话,这边堂屋里立刻兵荒马乱,苏大苏二拔腿往外跑,屁股下的凳子被弹开老远,砰地砸在地上。 陈大富忙不迭唤家里妇人,“婆娘、婆娘!你快跟过去看看,帮着搭把手!” 李小小跟王川站起来原地团团转,好一会才想起来往家跑,把家里妇人也唤上去帮忙。 对面院里霍氏听到喊声,已经风风火火往苏家冲了。 一时间四处忙乱丝毫不亚于苏家。 苏家小院,苏秀儿刚发作,两个嫂子立刻把她扶进了房里,早就找好的稳婆这段时间住在隔壁院儿,也即刻赶了过来。 苏老婆子快速将房门帘子放下,把家老汉跟女婿赶去灶房烧热水,又将早早准备好的干净襁褓、布巾、木盆等拿出来,快速利落,一切有条不紊。 妇人生产,男人不方便往屋里去,苏大苏二跑回来后默契去了灶房,接过烧水熬汤熬米油的活。 霍娘子跟村里陆续赶来的妇人们也在堂屋里外忙活尽力帮忙。 “爹、老大、老二……我、我想去堂屋看看、陪、陪着秀儿。”大胡子面青唇白,眼神涣散,垂在两侧的手抖得厉害。 苏大拉了张矮凳过来,想按着他坐下缓缓,愣是按不动,“你说你,好歹一帮之主什么大场面没见过?怎么慌成这样?你可别啊,妇人生孩子等于鬼门关走一遭,现在正式秀儿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必须冷静下来!” “冷静、冷静……”大胡子把话听进去了,用力闭上眼睛嘴里反复念叨冷静二字,越念越快,最后蹭地站起,“冷静个屁!老子冷静不了!不行,我得陪秀儿去,我在这儿真坐不住!” 媳妇刚才流血了,那么厚的袄裤都给透出血来!老大一片,光想想都渗得慌! 他怎么坐得住! 再听老大那句鬼门关走一遭,他更是恨不得自己替媳妇生娃! 草!太他娘吓人了! 大胡子说着就走,往堂屋冲。 苏大苏二四手四脚死命扒拉都扒拉不住,被汉子拖着往外移。 苏老汉见状,一个脑袋两个大,“去啥去,家老婆子非拿烧火棍抽你们不可!甭去添乱!在这儿好好待着!秀儿心善,这些年行医治病帮了那么多人,是攒了福气的,一定没事儿!” 没成想听到这话,大胡子脸更白了,整个人打哆嗦,“攒、攒福……爹、可我没攒福……我过的是刀口喋血的日子干的阴损事儿不止十件八件!会不会折秀儿的福气?会不会?” 素日威风赫赫的男人此刻迭声问话,满脸害怕彷徨,像个亟待肯定的娃子。 苏家父子仨,“……” 这个问题,他们还真回答不了。 毕竟不能昧着良心说话。 他们苏家这个女婿就是个阴狠的角儿…… 大胡子哪能看不明白。 堂屋里,开始传来妇人压抑不住的痛喊,一声一声,跟刀子似的往他心头扎。 下一瞬,大胡子巴掌左右开弓,啪啪地往自个脸上抽,眼眶通红面目狰狞,那股狠劲儿把苏大苏二也给吓哆嗦了。 真怕秀儿那边孩子还没生下来,妹夫先把自个给抽死。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从午时到近天黑。 堂屋那边血水一盆一盆往外端,痛喊声越来越弱,忙活的妇人们脸色也越来越凝重。 大胡子被好几个汉子拖住,直挺挺杵在院子里,看着被泼在院角的血水,脑子一片空白已然什么都听不见,整个人如同游魂。 第452章 母子平安 房间里充斥浓重血腥气味。 一直伴在床边的苏老婆子此刻脸色发白,眉头皱得死紧,眼底浮着惶然。 刘月兰跟何大香也是六神无主,她们都生过孩子,但是像秀儿生得这么难的情况,还是头一回碰到。 “孕妇这是难产了!怕是不好生!”稳婆是大胡子特地从边城找来的,接生极有经验,“你们得做好准备,实在危险的时候保大还是保小!” 婆媳仨脸色猛地刷白,不约而同看向床上躺着的妇人。 有了身子后,大胡子带着苏秀儿就一直住在苏家,以让她得到更好的照顾。 这期间吃好睡好,苏秀儿整个人比以前圆润了许多,即便如此,大如箩的肚子压在她身上,也似能将她压得喘不上气来。 几个时辰的艰难生产,苏秀儿已经呈虚脱状态,汗湿的头发凌乱贴在额角、脸颊,整个人看起来虚弱又狼狈,人陷入迷糊昏沉,只剩下下意识。 她眼睛紧闭,苍白唇瓣吐出两个字,“……保小!” “保大!”未等苏老婆子说什么,窗外传来男人粗哑撕裂嗓音,“保大!” 床上妇人闻言,唇瓣剧烈颤抖,紧闭的眼睛溢出泪珠。 苏老婆子狠狠咬牙,红着眼替女儿擦掉眼泪,及后看着稳婆眼神坚定,话说出口时,隐忍在眼眶的眼泪扑簌而下,“若情况实在危险……保大!” 这种情况下,女儿的命最重要! 若有人要承担选择后的孽跟怨,她老婆子来承担! 刘月兰跟何大香皆颤着唇,此时一个字说不出来, 易地而处,若她们也如秀儿这种情况,她们也会选择保小,因为她们是母亲。 可同样的,婆婆也是母亲,躺在床上徘徊鬼门关的是她的女儿。 必要舍弃一方的时候,那只能舍弃…… “唔——!”下腹又一阵剧痛袭来,苏秀儿痛得几欲晕厥,根本没有力气再说话,剧烈喘息间,心比身体更疼,绝望从心头源源往外涌。 房外,院子里气氛极致压抑沉凝。 直到几声熟悉叫喊出现,由远及近。 “回来了!毒老跟甜宝他们回来了!”是王川着急忙慌呼声。 还有孩子们的喊叫,“阿爷、阿奶!姑姑!” 喊声飘进耳朵的同时,两道身影先至,落入院中。 鸟窝头老头,及青袄少女。 看到他们,大胡子灰暗眼睛猛地迸出光亮,奋力甩开禁锢他的人朝两人冲,中间不过十来步距离,他三次趔趄,手才捉到老头及少女衣摆,“老头、甜宝,救秀儿!” 老头二话不说从身上往外掏药瓶,塞到甜宝手里,“这是麻沸散!其他药材你有,快去!” “姑父,要大还是要小?”少女嗓音一如既往冷静沉着,迈步往屋里走时 ,问了这句话。 大胡子毫不迟疑,“要大!孩子于我,有是锦上添花,花可以没有,但我绝不能没有秀儿!” 少女脚步顿了下,回头,杏眸漆亮温和,“交给我。” 大胡子心头即将绷断的弦便这么松了下来,腿一软,跌坐地上。 进了房间,数双通红的眼朝甜宝看来,这时候没有时间多说其他,她快步走到床边,先给半昏迷的妇人喂下一粒回还丹,又喂下麻沸散,最后她舌尖下压了片薄参片。 做完这些准备,她扭头看向旁侧稳婆,“麻烦你,待会帮忙接胎儿。” 稳婆愣了下,以为她不知道眼下情况,急声解释,“姑娘,孕妇情况很危险,生产四个时辰,这么长时间连个头皮都没露出来,腹中胎儿已然受了影响,很可能已经在腹中窒息。我接生有经验,这种情况只能二保一——” 甜宝淡声,“我要大,也要小,你只管帮忙。” 稳婆面露难色。 苏老婆子硬声,“听我孙女的!她说行就行!” 刘月兰跟何大香也是同样意思。 既然主人家如此要求,稳婆拿钱办事,自不再多话。 本来稳婆以为自己只需等着接生即可,没成想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叫她目瞪口呆,险些屁滚尿流。 长得极美的清冷少女,拿起薄如刃的小刀子,在她眼皮子底下,把孕妇的肚子就这么划开了! 那表情从容镇定得,好像在劏猪一样! 稳婆当即就想撅过去! …… 房里什么情况,外面等着的人一无所知。 只能听到房里时而传出少女一两句清冷话语。 “用酒消毒。” “钩针、羊肠线。” “擦血。” 房门前帮忙的妇人们来来回回,又是一盆盆血水往外倒,一盆盆晾好的开水往里递。 白日光线终于泯尽,夜色落下。 而房中,传来了婴儿哇地啼哭声。 “生了,生了!俩个大胖小子!母子平安!”稳婆喜悦嗓音越窗而出。 院子里静了片刻,欢呼骤起。 毒老头绷了老久的脸色放松下来,三角眼弯成缝,抬手拍拍大胡子肩膀,“母子平安!你这老货,当爹了,老来得子,白奎在你面前都得矮一截!” 话音还没落,老头掌下便是一空。 他偏头看去,瞪着坐在地上的胡子男,嘴角抽抽,“老头可没用力昂,不是老子把你拍地上的!” 大胡子眼珠子缓缓转动,上移,跟老头对上,哆嗦问,“母子平安?” “昂。” “秀儿没事?” “昂。” 好。 大胡子眼皮一翻,撅过去了。 毒不侵,“……” 苏家男子汉老爷们,“……” 院里聚着的村民不知道是谁先噗了声,及后满院子都是哈哈哈。 等大胡子幽幽醒来,小院里一片喜气,他则躺在堂屋竹椅上,不知道谁给他搬进来的。 妇人生产后不宜吵扰,村里人帮完忙就相继离开,自家人围坐在堂屋火盆旁压着嗓子说话,喜气洋洋。 “醒了?还给吓撅过去,真是没出息,”瞥到他醒来,毒老头毫不客气嘲笑,完了又道,“还愣着作甚?赶紧看看你媳妇儿子去!” 大胡子腾地往房里冲。 房里已经被清理过,血气淡了,他媳妇躺在床上闭眼睡着,脸色很苍白,但是呼吸匀称。 床里侧放着两个红底绣花襁褓,襁褓里有细细呼吸声。 大胡子移动僵硬步子,一步步朝木床靠近,颤着握住媳妇露出被子的手,借着这点支撑,视线才一点点移动,落到两个襁褓处。 两张小得没他巴掌大的小脸,红通通皱巴巴,小鼻子小嘴……睡得香甜。 大胡子视线定在那两张小脸上,下颌轻轻贴上媳妇手背,咧了嘴。 笑着笑着,满脸的泪。 第453章 你昨晚被老鼠咬了? 堂屋,火盆子里碳火燃烧时哔波声响,融融暖意将风雪隔绝在外。 两边靠墙摆放的箩筐里装满采买的年货,竹筛上是还软乎的糍粑,屋顶横梁上吊着风干的腊肉,年味满满。 苏家一大家子围坐旁边言笑晏晏。 孩子们都赶回来了,秀儿也平安生产,对他们家来说可谓双喜临门。 “幸好,幸好你们回来了,今天真是把大家伙吓得够呛。”想起女儿这次生产的艰难,苏老婆子仍然心有余悸,她看向孙女,手还跟着比划了下,“甜宝,你那个……也是医术?” 比的那一下是甜宝拿刀划开肚子的手势。 彼时在房里情况紧急,孙女说什么她做什么,等亲眼看着俩外孙被掏出来,女儿肚皮被缝合,她探了女儿仍有鼻息后,两眼一翻就撅了,比女婿晕得还早。 甜宝摸摸鼻子,“是医术。” “也是跟你毒爷爷学的?” “嗯。” 毒老头有话说,“十几年前把大胡子缝起来之后,我跟甜宝有空就研究练手,往年家里腊的那些兔肉好多都是我跟甜宝料理过的。” 苏家大人,“……”突然觉得腊兔肉不香了! 夜色已深,老头跟孩子们舟车劳顿,又小聊片刻后便先歇下了。 苏大跟苏二夫妻俩继续守在堂屋。 秀儿躺在床上还没苏醒,醒了也不能动弹,大胡子打架行,让他照顾媳妇孩子他立马得麻爪。 加上刚出生的娃儿最多一个时辰就得饿,都需有人照顾,没人看着不行。 两对夫妻候着以便随传随到,彼此说说话唠唠嗑,也没那么容易犯困,顺便守岁了。 甜宝回了自己的房间,关上房门后,整个人神情一变,双手捂住脑袋,呼吸微乱。 无人知晓,今日给姑姑做手术时,她脑子里不断浮出前世自己躺在手术台上浑身是血的景象。 那些景象浮现完全不受控制,整个手术过程中她脑袋一阵阵的发疼,又似有蚂蚁在脑子里乱钻乱爬,挠不了的痒。 若非定力足够,她未必能撑下来。 这是她第一次替活人手术。 手术刀是比照前世见过的样子叫人打造的。 曾经要她命的刀子,今日,她用来活人。 为了确保姑姑安全,她特地使用了空间力在姑姑伤口处形成保护层,避免感染的可能性。 许也有精力耗费巨大的原因,才导致她无法压制那些负面影响。 甜宝狠狠咬住唇瓣,借由疼痛去对抗脑子里残留的那股痒意,等全然平息下来,才迈着虚浮脚步躺上床。 同样的刀,杀人救人全在一念之间,端看刀在谁之手。 她很庆幸,自己没有变成魔鬼。 夜深人静,冬夜里风雪的声音变得格外清晰,不知哪家门窗没关好,在寒风里吱嘎作响。 村里各家各户守岁的人,也有各自的夜话。 “你没看见那阵仗,真个吓人,我进去送水,差点魂都没了,还是霍娘子给我拍回魂的!直接拿刀剖肚子取娃,咱以前哪见过这个?!” “妇人家就是大惊小怪!”男人低声呵斥,“秀儿是甜宝亲姑姑!要不是为了救人,甜宝能动刀子?当时的情况你又不是没瞧见,要没有甜宝,不定就是一……三命了!” “诶呀你急眼做啥?我是埋汰甜宝吗?就是没见过才多嘴跟你一说。甜宝我也是把她从小看到大的,说句不要脸的我看她就跟看自家闺女。这不太惊讶了么?” “哼,甜宝的本事才哪到哪?她会的多是你没见过的。” “这话确实,谁说甜宝能摘月亮我都不怀疑。待会守岁完了咱早点歇,大年初一不好串门,明儿一早你搁屋外喊一喊苏大苏二,把我给娃做的脚套子送过去。” “成!” …… “你们在里头忙活,咱在外头也没能歇着,胡帮主那一撅,我们这些老爷们兵荒马乱,还得憋笑哈哈哈!” “他今儿受的惊吓是最大的,这把年纪才娶了媳妇,算算日子,秀儿是新婚夜就怀上了。十月怀胎盼生子,盼的时候多高兴,生的时候就多吓人,好在母子平安,不然胡帮主也难过这道坎。” “你这婆娘,又提年纪!这话可千万别在胡帮主面前说,不然他得翻脸!” “噗嗤!那哪能,我又不傻。不过他是真疼秀儿,让人没想到。秀儿这遭嫁对人了,苦尽甘来。” …… 子夜,村里陆续响起炮竹声。 只是今年跟往年有些许不同,炮竹声很远,全都响在村外。 是村民们怕霹雳啦声响让初生的婴孩受惊,特地跑一程离远了,才点燃炮竹驱秽。 …… 风云城那边,望鹊楼跟白府收到苏家添丁的喜讯,也顾不上什么习俗不习俗,年初一就在苏家凑了茶脚子。 长公主跟着来了,跟苏家妇人们转眼聊到一处,毫无违和。 听到堂屋有霍子珩的声音,在媳妇床边扎根的大胡子才冲了出来,“老霍,你学问好,给我家俩小子取个大名儿!俩赶在除夕出生,暂只起了小名,大的叫年年,小的叫岁岁!” 霍子珩失笑,也不推脱,“你是跑船运的,长年跟水打交道,不如长子就叫胡岸之,次子胡澈之,取自‘山川共澄澈,步上山之岸’,如何?” “好!回头请你喝酒!”男人脚跟一转又往房里冲,急吼吼兴冲冲,“秀儿,年年、岁岁有大名了!胡岸之,胡澈之!好不好听?不好听我再让霍子珩重新给取!” 外头一众忍俊不禁。 认识多年,大胡子这厮年纪越大,反倒越毛躁了,跟个毛头小子似的。 人一多,家里越发热闹得紧。 苏家小子们被使唤着整理收到的贺礼,小麦穗跟冰儿猫在秀儿姑姑旁边,时时想偷亲小娃娃,一早上都在跟大胡子叔叔斗智斗勇。 大家都在忙活,白彧这才得了点机会跟甜宝呆一块,趁人不注意把她悄悄拉到一边。 “甜宝,你昨晚睡觉被老鼠咬了?”白彧贼兮兮左右打望两眼,捂着一边嘴跟少女说悄悄话。 甜宝面无表情瞥他一眼,“大过年,别找揍。” “你这儿破了。”白彧顶风作死,食指戳了下自己下唇瓣示意位置,“不是老鼠咬的,难道是你自己咬的?你不说实话,我可喊了啊。” 甜宝,“……” 从小到大没少揍,怎么这人胆子越挨揍越肥? 还摸准了对付她的法子了。 第454章 给妻儿积德 四目相对,青年眼里洞察力似能穿透人心。 甜宝努力把眼珠子定住不往旁飘,轻描淡写,“姑姑生孩子,把我吓着了,咬的。” “你说我信不信?”青年问了句,暗暗磨牙。 吓的? 跟九国作对都没打过一次哆嗦,姑姑生娃能把她吓得咬破嘴? 白彧也不寄望回答,扭头往堂屋里,薄唇一张就作势要喊苏阿奶。 甜宝一巴掌把他拍个半晕,黑着脸走人。 “……”白彧抱着脑袋,灰头土脸跟在少女屁股后,回了堂屋。 堂屋里长辈们分几拨热闹,对此视而不见,各自心里门清。 小子肯定又让甜宝给揍了,他们能咋? 房间里小宝宝嚎了两嗓子,饿了,刘月兰跟何大香立刻端着米汤进里帮忙,大胡子被赶了出来。 甜宝实在耐不住小师弟委屈又通透的眼神,跟着进了房看表弟。 第二次见,甜宝还是略带嫌弃皱眉,曲起食指刮过小娃娃嫩乎乎的脸蛋,“丑。” “噗嗤!”刘月兰抿笑揶揄,“刚出生的小娃娃都这样,你小时候,你哥哥他们也说丑来着。” 小麦穗跟冰儿睁着眼睛听八卦。 甜宝看她俩一眼,又看看已经开始喝上的俩表弟,脑子里比照他们的样子幻想自个小时候模样,眉毛一皱,连自己也嫌弃上了。 周围顿时又多了几声闷笑声。 “甜宝,谢谢你,保下了我们母子仨的命。”苏秀儿已经醒了,只是伤口还疼着,没法坐起来,嗓音听来有些虚弱,很柔和。 甜宝正色,“姑姑,自己人说谢就见外了。表弟以后不听话,我一样揍他们,到时候你别跳脚。” 苏秀儿又噗地一声,被逗得笑意止不住上涌,扯得伤口嘶嘶疼,笑还没出口就变成了哎哟声。 把堂屋里大胡子给急得,跳起来往房间冲。 何大香一手抱娃一手拿调羹,对冲进来的人老大不客气,“诶呀喂娃呢,进来干啥,出去出去!孩他爹,把人带走!进来只会添乱!秀儿没事儿!” “怎么没事,秀儿喊疼呢——”大胡子挣扎。 “这不笑疼的么!” 苏大苏二都来了,昨日情景再现,俩爷们拖不动一个胡帮主。 甜宝搭了把手,挑起一角门帘把仨一块从帘缝塞了出去,“姑父,再进来我揍表弟屁股。” 一招戳中七寸,外头终于消停。 房里外全是笑声。 大胡子被拉着做到男人们围坐的茶炉旁,狠狠抹了把脸,“笑个屁,老子这回是真吓着了,草。” “真是没出息。”毒不侵不放过任何一个取笑他人的机会,等着大胡子不服气反击,来个唇枪舌剑。 岂料这回大胡子干脆利落认了,“是,这回没出息,老子认了。以前孤家寡人,能活就活,活不了就死,在道上混早做好栽的准备,但是现在不一样,老子拖家带口了,他娘的,胆子是真变小了。” 他低头闷声,茶炉旁笑声随着他的话,渐渐消失。 白奎大掌拍拍他肩头,“有了牵绊因此惜命,是好事。在我看来,这也是真男人该做的事,该有的担当。” 霍子珩弯唇,笑意温和,“听这话,阿宽是有什么决定?” “嗯。”大胡子抬起头,神色极是郑重,“是有决定。我以前是啥样人就不多赘述了,都是老交情,你们对我门清,伤天害理的事我没少干,人命没少沾。以前不觉得有什么,但是昨天秀儿难产,我真的怕了,怕我造的那些孽落到她跟孩子头上。等秀儿出了月子,我准备把手里的佃田契约撕了,以后流放地外城的地,按照大越律例来,流放来的人自行开荒纳税。老子以后只专心搞船运,干正经买卖。” “不当大地主了?你每年从佃田这一项捞的钱可不少。” “不干了,我现在赚的足够养家,让媳妇娃子衣食无忧。放掉外城的田地没什么好可惜的,给那些佃农一条生路,就当给妻儿积德攒福了。” 百晓风挑眉,执起茶壶添茶,“大胡子,今日,我百晓风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毒不侵第一个端起茶杯,“来来来,喝茶!” 斗了几十年的几人,一杯茶,一句话,一切无需多言。 苏老汉、苏大苏二也在茶炉旁,与几人一并喝了几杯暖茶,父子仨脸上俱是笑容,眼底皆含欣慰。 茶喝完,话说开,大胡子清了下嗓子,脸皮莫名有些红。 他手肘杵了下就坐旁边的毒老头,偏头低声,“老头,我知道你那里有药,给我弄点男人吃的绝子汤。” “噗——!”老头没遭住,一口茶水喷出,溅了正对面猝不及防的月袍男人满脸。 月袍男人俊脸上茶水滴答滴答往下掉,咬牙切齿,“毒!不!侵!” “这不怪我,你要揍找大胡子!都怪他冷不丁把老头吓着了!” “你吓没吓着老子没瞧见,老子是真恶心着了,别跑!” 老头见势不对立刻开溜,月袍男子浑身杀意飞身就追。 等俩跑远了,茶炉旁其余人才呼出憋着的一口气。 苏老汉看向女婿,好奇,“你跟毒老说啥了?” “……”大胡子口齿含糊不清,“没说啥啊就让他给我弄点药。” “啥药?” “补身的,咳!” 白奎笑眯眯,“是绝子汤,男人喝的。” 他声音不大,但是足够堂屋里及房间里每个人都听见。 大胡子脸皮抽搐,最后狠狠骂了声,咬牙狞笑,“老子很久没跟人切磋了,白家主,来,去院子咱俩比划比划!” “年年岁岁好像吃饱了,你是要跟我先比划还是先看孩子?” “……” 大胡子愤愤冲进房,不带片刻犹豫。 堂屋里又是一片哄笑声。 第455章 甜宝的验证 玄景五年开年,对流放地外城来说是个值得载入史册的日子。 更是佃农们的狂欢。 十二码头传话,今年起,跟所有佃农解除契约,外城土地再不归十二码头私有,一切按照国朝律例办,普通人开荒即可得。 开了多少荒地上报官府登记,日后按照税率,向朝廷纳税! 元宵还没过,这个消息就传遍了整个流放地,人人奔走相告,内外城沸腾。 消息递到边城衙门时,向钱正翘着二郎腿在后衙品茶吃点心,被吓得差点噎死。 他眼睛瞪大如铜铃,肚皮上肥肉跟着身体不停的颤,“真的?真是十二码头的人来传话?没听错?没看错?” 衙差哪敢诓骗,“大人,千真万确!来递消息的是十二码头一堂主,他说十二码头曾经的佃田已经全部分给那些佃农了,衙门现在就可以派人去做登记!以后流放地农户所得按朝律向朝廷纳税!” 向钱呼吸急促,激动得肥脸通红,背着手不停打转,“新皇登基已经五年,三年大赦时间已过,按大越律例,流放之地犯人开荒,三十税一……” 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不管粮税多少,这次是真真切切收到官府手中,收到他向钱手里了! 雍州流放地被放管多少年了?他向钱打从被贬到这里为官开始,就没从流放地收到过一粒粮! 在他之前的至少两位官员也没收过! 如今事儿成了,他还在任的时候流放地竟然规矩了!把这事儿往上一报,就是实打实的政绩!升官加薪指日可待啊! 思及此,向钱立刻把头上官帽正了正,撩起袍摆就往外走,“去,带上人,现在就去流放地登记!” 话毕,脚下又猛地顿住,不知道想起什么来,他清了下嗓子回走,坐回椅子,“你这就给师爷递话,让他亲自带人去流放地走一趟,把农户人数多少、各家各户所拥水田旱田多少,登记好了再报上来。师爷是本官得力助手,此事交由他去办最合适合理。” 待衙差把大人的命令下达师爷处,师爷当即就拍了桌子摔了凳子,眼神随时要刀人。 好哇!自己不敢踏进流放地那个龙潭虎穴,就叫他去送死? 下属的命不是命?! “你马上去找掌簿,让他把此事办妥了!记账做册子是他的本分,让他细致些,若出差错,大人怪罪下来没人敢替他求情!” 衙差,“……” 呵。 他一小喽啰能咋? 上头的人你一脚我一脚互相踢球,他照着命令到处跑,把球捡起再递出去呗! 反正最后背锅的也不是他! …… 正月末,冰雪还未消融,流放地外城已经开始呈出春耕才会呈现的繁忙热闹。 佃农们被沉甸甸的枷锁压了十数年甚至数十年,从不敢想有一天居然还能直起腰,还能呼吸到自由的空气。 狂喜来得太过剧烈太过迅猛,将他们身上沉积的暮气一扫而空,迸出强大生机与动力。 从得到消息时不可置信,到确定后喜极而泣、与亲人抱头大哭,缓过劲儿来之后,无数佃农扛起农具冲进田里,铆足了力气的干活。 等不了! 一刻都等不了! 上冻后的土地硬得像石头,每挥一锄都要用上比平时大更多的力气,也消不了他们的热情。 从今而后,在这里洒下的每一滴汗水,都是为自己流的! 高兴! 徒北村人解放得更早,但是不妨碍他们凑这份热闹。 村民们成群结伴出村,去看冰天雪地里开荒的情景,往田边地头一蹲,扬着嗓子跟曾经的佃农们能聊上半天不觉累。 不少人还纷纷从自家匀出些粮种给相熟的人送去。 年后的每一天,都热闹至极。 苏家堂屋里,妇人们坐在一块边烤火边干点手工活儿,人人脸上挂着笑。 “听的时候没多少触动,但亲眼看见的时候,感受真的不一样。”长公主跟苏家妇人们熟悉之后,就爱往这儿跑,主要还是因为儿子待在这边的时间更多。 她笑着揶揄,“每天坐马车在路上来回都能瞧见路边开荒景象,人多得像赶集似的,还有光着膀子干活的!我这才知道,你们家女婿以前原来是大地主。我很好奇你们家老老实实本分人,怎么跟胡帮主走一块去的?” 苏老婆子闻言,也忍不住笑,“还真是,听你这么问,我再想起以前,真不知道咋就成一家人了哈哈哈。当年初到这个地方,我们只知道流放地有三股大势力,个顶个的霸道不讲理,把着内城外城,普通人没点儿真本事,在这里压根活不了。我女婿是管十二码头的,你肯定不知道,我们是咋个认识的。” 遥想当年,已经十几年前的事情了。 但往事历历在目,记忆犹新。 刘月兰跟何大香听婆婆忆往昔,情绪跟着往事起伏,有笑有泪,有感慨有唏嘘。 “我们刚在这里安家,十二码头就上门找麻烦了,接二连三来了好多次,好在每次都有人帮忙护着咱家,算是有惊无险。” “后来毒老跟断刀也来了徒北村,俩人跟十二码头都没少打,最后亏全是十二码头吃的。” “梁子越结越大,本以为没得解了,哪知道随后又出了好多事情,大家伙就这么慢慢拧在了一起。” “最后阿宽还反过来帮了家里孩子几回,一来二去,跟我们家秀儿看对眼了。兜兜转转,真要说个原由,大概就是缘分。” 长公主听得入迷。 这些故事里,哪里都有她儿子的影子。 虽然那些故事已经在孩子们嘴里听过一次,但是换个人讲来,又是另一番感受。 她都爱听。 堂屋里笑语阵阵,隔墙飘到菜园子里。 院子里蹲在菜垄间忙活的少女,时而会随笑声弯一弯唇角。 白彧依旧是一袭束袖白衣打扮,蹲在她旁边,浑然不理会袍摆蹭在地面会弄脏,“两个木匣子够用?” “够了,做过验证而已。”甜宝面前摆着两个四方木匣子。 每个木匣子里都装上了泥土,一半菜园土,一半空间土。 两个匣子的配土一致。 装好土之后,均匀撒上菜种子。 第456章 没人比我更喜欢她 “宝,总能告诉我你到底要做什么验证?”白彧瞧她这把式,实在闹不明白她要做什么。 虽然时时克制自己不去探究少女不欲人知的秘密。 但总有忍不住的时候。 跟她有关的任何事,他还是想知道更多。 甜宝顿了下,示意他帮忙把木匣子搬到屋后檐下,拍拍手上的泥巴,“我的秘密你们知道的也差不多了,以前你不总是揶揄我有个百草园吗?确实有。” 白彧瞳孔晃了下,知道甜宝这是在跟他说秘密,立刻调整姿势蹲好,做洗耳恭听状,乖得跟家养的大狗狗似的。 甜宝嘴角不自觉翘起,走到他旁边一并蹲下,“说百草园不准确,那里自成一方空间,更像个农庄,有山,有溪流,有一大片黑土地。” 说着她从旁边随手捡起一粒小石子,在地面上作画,让师弟能更直观看到那幅景象,“药田只占了黑土地很小一片,但是取之不竭。那个地方太大了,能量神奇又复杂,我至今没能全弄明白,所以才想做个验证,或许我能用的不止有那片药田、不止能用那股无形的力量。” 还是不太习惯一口气把话说太长,甜宝说三四句就会停下来一小会。 白彧静静听着,不插嘴不发言,等她下文。 “会有这个想法,是从望白身上得的启发。望白一开始是什么样你也清楚,之后他有什么样的变化你一样清楚,那些变化,我猜测来自空间。就像一块死木投入活水,得到蕴养后重新获得生机。望白被空间养活了。” “空间里有水有土有空气,我此前只知道用空间之力,却忽略了里面的水土,或许同样有我不知道的奇妙。” “这两个木匣子里,都装有两种泥土,洒下同样的种子,之后我会用分别空间水及普通水浇灌它们,看它们的长势,就能验证我的判断是否正确。” 白彧懂了。 他指着其中一个木匣子,“我跟你一起,这个木匣子以后由我照料,我浇普通水。” 甜宝歪头看着他,黑眸漆亮,盈笑意,“好,我照料另一个,浇空间水。” “如果你说的空间土跟水都有用,以后能作用的地方会多很多。”迎着少女眼眸,白彧没有挪开目光,让她能清楚看见他眼底所有情绪,“甜宝,我很高兴你跟我分享这些。” 那双眼睛黑而深,却非不见底的沉。 他将想让她看见的所有装在那双眼睛里,毫无遮掩,明明白白。 有她看得懂的欢喜赤城。 也有她还看不懂的七情六欲。 少女怔愣须臾,先撇开视线,“没有了。” “嗯?” “没有秘密了。” 青年一瞬笑颜灿烂,眸亮如星辰。 甜宝说的是,对他没有隐瞒的秘密了。 “我给木匣子做个记号,摆在这里,你可别弄错了。”青年声音再次响起。 甜宝好奇看过去,便见青年取了匕首在木匣子外侧刻字。 一上刻白彧。 一上刻九儿。 甜宝皱眉,“为什么我的匣子刻九儿?” 青年侧眸,眸里又是她似懂非懂的笑意,“以后告诉你。” “……”甜宝手指蠢蠢欲动。 她知道自己为什么特别喜欢揍白彧了。 因为这货实在欠揍。 “外头冷,回屋。”正事办完,甜宝站起身,准备回屋烤火,听阿奶她们唠嗑。 “等会!”白彧忙把她拉住,“还有事儿没说完。” “啥事儿?” “要是验证结果如我们所想,甜宝,你说不渝茧能不能放进空间蕴养?或许能更快孵出来。” “我以前有考虑过,但是不渝是蛊虫,我们对蛊虫一无所知,只有冰儿有所涉猎。”甜宝抿唇,“我更担心真把不渝放进空间,小虫没孵出来,直接化蝶了。” “……” 继欢喜后,白彧立马迎来打击,垂头丧气一蹶不振。 更像大狗了。 甜宝莫名忍俊不禁,曲指在青年脑袋上敲了一记,返身往前院,“烤火去。” 青年站起,亦步亦趋跟在后头,“烤两个糍粑?正月马上要过完了,糍粑放久了不吃完得长毛了!” “烤仨,给你俩。” “还得是咱甜宝疼我!” “别找揍。” “别,我大姨在呢,打在我身疼在她心啊。” “……” …… 二月。 望鹊楼拿到新消息。 南桑借道被拒。 其余七国兵马已经往东濮边境汇聚,情势一触即发。 还有一道消息是十日前的:漠北王年前启程西陵,求见西陵女皇。 白奎知道这个消息,在自家书房里转悠了半天,烦躁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闻人靖那个狗东西贼心不死!还去西陵找你娘亲!他想干什么?”男人愤愤,满脸不痛快。 白彧更不痛快,“你烦你的就是了,往年不也这么过来的?干嘛非抓我坐在这儿,就为多一个人听你唠叨?” “怎么是唠叨?他在打你娘亲主意!撬你老子墙角!你不得帮爹想想办法?” “老头子,闻人靖跟我娘是什么关系,他又是什么心思,你不是今天才知道?” “自然不是。” “我娘被撬走了吗?” “没有。” “花二十二年都没把我娘撬走,那么个废物值当你在这儿跳脚?” 白奎,“……” 诶哟喂。 他一时竟然分不清儿子是在骂闻人靖废物还是在嘲笑他被个废物气得乱阵脚。 “你说得没错,我跟你娘亲情比金坚,旁人自然插足不了。但事不是这么个事。”白奎压下烦躁不爽,在儿子对面坐下,展开笑来,“就说甜宝,她身边要还有人一直对她虎视眈眈,你能坐得住?” 白彧单手托腮,笑眯眯,“坐得住。没人比我更喜欢她,甜宝日后开窍,定会知晓。” 若那日到来,他不信甜宝会选择别人。 说罢,青年施施然起身,跟对面当老子的比了个手势,“假如这是一座山,甜宝在山顶,那么我就在半山腰,至于别人,充其量还站在山脚下。我比别人多行了数百步,他拍马都追不上,我怕甚?” 哼。 白奎,“……” 儿子肖父! 有出息! 第457章 求而不得 二月夜。 月色干净皎洁。 朱漆宫墙上积雪未化,经风一吹,寒意凛凛。 从宫门往宫内去的一截冗长夹道掩在两侧朱墙阴影下,光线昏暗。 锦嬷嬷提着照明灯笼在前健步如飞。 男人一袭紫金锦袍尾随在后。 宫道九曲八折。 到得御花园赏景亭,锦嬷嬷才停下脚步,朝负手静立亭前的明黄身影禀报了声,躬身低头退至一旁。 “皇上,漠北王到了。” 女子缓缓转身,几许月光洒落,映出她冰冷面容,眸光如寒川。 见之,心头染上三分寒。 闻人靖蜷了下发凉指尖,开口,嗓音微哑,“凤临。” “漠北王,朕只问你一句,我西陵皇陵,是不是你动的?”女子问。 闻人靖沉默须臾,艰涩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这句道歉出口,便是坦诚了他做过的事。 “对不起?”凤临翘唇,嗓音极厉,“闻人靖,这么多年,朕视你为友,你给我的回报就是这般?” “凤临,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未想过与你为敌。” “你动了我西陵皇陵,就是在向我西陵宣战!” 闻人靖哑口。 他在北襄位高权重,乃一国权臣,自然知道动皇陵的后果。 如今面对指责,无可辩驳。 良久,他才又开口,黑眸凝着十步开外那道身影,低道,“凤临,事已至此无可转圜,你要我如何,尽可告知。” “我要你如何?这句话真是滑稽!你来我西陵,朕俱以礼相待,你却在暗地里扰我皇室列祖列宗安宁!你怎敢还跑到我面前来,堂而皇之的说这些话!”凤临话毕,猛地抽出腰间软剑,直朝闻人靖袭去,“这等挑衅羞辱,还来我面前惺惺作态!闻人靖,你仗的就是朕在这个位置上需事事瞻前顾后顾全大局!” “凤临!”闻人靖唇角紧抿,疾速后退闪避。 女子速度丝毫不亚于他,紧逼而来。 月色清冷静谧,那双美丽的眸子于月下,再无往日疏冷平和,凌厉冰冷,充满杀机。 闻人靖只觉浑身发冷,这瞬间闪神,女子剑尖刺入他左胸。 他以掌握住剑刃,停下,软刃在两人之间拱出弧形。 紧盯女子眼睛,闻人靖唇瓣翕动,嘴里泛开苦涩,“凤临,你想杀我?” 女子不语,眸色冰冷无波,他胸前涌出的血腥气没能让那双眼睛现出半分软化。 她握着剑柄的手,素白如玉,亦没有一丝颤抖。 闻人靖的手却颤了,握刃的手指缓缓缓缓松开。 噗—— 没了禁锢,软刃立刻穿胸而过,直没剑柄。 毫不犹豫。 痛意在心口处一圈圈扩散,闻人靖凝着近在咫尺的容颜,苍白一笑,“阿临,这么多年了,这竟是你我头一回距离这么近。” 女子听若惘闻,一字一顿,“闻人靖,自此刻起,你我形同陌路!” 话毕,女子抽剑后退,返身头也不回,“锦嬷嬷,送客!” 汉白玉地面,洒落点点散发血腥味的黑点。 二月夜风依旧寒。 闻人靖立于寒风中,望着那道渐渐消失的背影,迟迟未动。 突觉可笑。 他闻人靖纵横半生,游走于阴谋诡谲,感情于他亦是谋利的工具。 身在此情此境,江山社稷最重,情可有可无。 可他独独喜欢她,即便不纯粹,亦是真心。 是以甘愿以友人身份相伴,从不曾强迫。 即便如此,她弃他时,亦如弃敝履。 此一生,唯付一次真心,却是求而不得。 终究打动不了她半分。 强撑重伤走出宫门,已是强弩之末,男人昂藏身躯轰然倒塌。 “主子!”候在马车旁的飞云飞身而至,闻到主子身上浓重血腥味时脸色大变,“主子,你受伤了?是女皇干的?!她怎敢——!” “闭嘴!”一手紧紧攥住飞云手腕,闻人靖咬牙维持最后一丝清明,“本王、返北襄途中、遭遇刺客,与她、无关!” 飞云胸腔起伏,到底不敢逆主子意,将他背上马车直往别馆,先行治伤。 若主子在这里出事,即便他什么都不说,北襄也绝对不会与西陵善罢甘休! 届时的西陵,休想再有安宁! 皇宫寝殿。 内殿烛火明亮。 凤临褪去龙袍换了身便服,面容平静,已窥不到浮动的情绪。 锦嬷嬷打来热水,替她细致清洗双手,将上头沾染的血气洗净,“皇上,您今晚冲动了些,此事若传到北襄,定会引出乱子。” 不过确实解气。 可惜,还是不能让闻人靖死在这里。 凤临垂眸,淡道,“冲动有冲动的好处。皇陵被人偷偷潜入,这个消息已经满朝皆知,朕既是西陵皇帝,绝不能息事宁人。今日刺伤闻人靖,既可压一压朝堂上的声音,也能把彧儿他们的作为隐去。世人只会记得动我西陵皇陵的人,是闻人靖。” 锦嬷嬷拍了下脑袋。 瞧她老糊涂了。 小主子一行的作为若要论罪,可不比闻人靖轻。 皇陵被破开的大洞,严欢带人修补,花了一个多月才补好。 这个黑锅自然也要扣到闻人靖头上。 等双手洗干净,凤临走到外殿书案前,命锦嬷嬷移来照明灯笼,提笔修书。 锦嬷嬷在旁瞅了眼,瞥到最先一行字:北襄帝亲展。 “皇上,您这是给北襄皇帝递信?” 凤临嗯了声,“北襄漠北王动我西陵皇陵,不容轻拿轻放。虽大局要顾,但我西陵的脸面也要讨回。北襄必要对此作出赔偿。” 锦嬷嬷即刻点头,无比认同,“皇上英明!” 这边厢两个大国邦交岌岌可危时,甜宝跟白彧照顾了一个多月的菜种子已经分出胜负来了。 空间土加空间水种植的菜种子出苗最快,长势最好,摘了就能做菜了。 普通土加空间水种的次之。 空间土加普通水种植的长势处第三。 普通水土种植的最差,受季节及气温影响,连芽都没冒出来。 “如你所料,你拿出来的水土确有奇效。”白彧蹲在两个木匣子前,话语间若有所思,“甜宝,这是试验出来的结果,不过……这未必就是那些水土的全部用途,或许还有别的。” “别的?”甜宝眼光微闪,立刻明了青年用意。 第458章 鸡飞狗跳日常 片刻后,两人偷偷摸摸从前院抱了只老母鸡,鬼鬼祟祟躲到屋后菜园。 白彧扒拉着母鸡翅膀,利落拔掉几根鸡毛,“别怕别怕,一会就好!” 老母鸡,“咯咯!咯咯!” 鸡毛拔掉后,翅膀上露出几个孔状小伤口,甜宝立刻把空间水抹上去,特地留下两个小血口子不做处理。 老母鸡继续扑腾,“咯咯!咯咯!” 前院传出老妇人疑惑嘀咕,“刚刚才喂完食,怎么突然叫得这么厉害……大花?大花?” “咯咯!咯咯!”老母鸡从菜园子飞也似狂奔出来,一头扎进鸡笼角落里窝着,瑟瑟发抖。 苏老婆子,“???” 菜园子后,两张精致漂亮的脸探出来,齐齐看着老婆子咧嘴尬笑。 苏老婆子,“……” “两个小混蛋,搁家呆个十天半月的无聊成这样?没事儿干了霍霍起家养的鸡来了!看你们把大花给吓的!别跑!真以为阿奶不抽你们,尽使坏!”骂了声,老婆子从墙角捡了根小木棍就作势要打。 堂屋里立马蹿出几个人来,唯恐天下不乱。 苏武,“阿奶!你今天最威武!等着,我们帮你的忙!大哥二哥,快快快,包抄!望白你守墙头!冰儿你堵大门口!别让那俩小混蛋跑了!” 苏安,“阿爷阿爷,你站这里,站这里就成!甜宝看到你站这儿肯定不往这边跑,免得你被阿奶误伤哈哈哈!” 苏老二,“干啥呢干啥呢!一群兔崽子,你们玩你们的,把我们拽出来作甚!诶哟喂!娘,您看着点,棍子抽我身上了!” 毒老头从屋里慢条斯理走出来,左手年年,右手岁岁,一个塞给白彧,一个塞给甜宝。 老头抖肩,“小场面,莫慌莫慌,抱着年年岁岁,你们阿奶得反过来怕你们!这招就叫投鼠忌器!” 话音刚落,一道黑影就朝老头扑,“我鼠你格姥姥!毒不侵!老子还在这儿呢你就敢来偷娃!你瞅我今儿怎么修理你!” 看热闹从来少不了霍娘子,看之余还不忘吆喝,“闺女,你姐姐家又鸡飞狗跳了,赶紧过去帮忙!他爹,你就别出来了,你出来只会扫兴!回去回去!” 鸡飞狗跳近半个时辰才消停。 苏老婆子为给家养的大花讨公道,把兔崽子们全赶到了隔壁,让他们自个玩去。 孩子们不在家的时候让人想得紧,在家的时候让人烦得慌。 窝在隔壁堂屋,一群青年人也懒得生火盆了。 二月里来,气温逐渐开始回升,年轻人火气盛,不烤火也冻不着。 “离上次收到消息又过去一个月了,白彧,东濮那边现在情况怎么样,打起来没有?”苏武对这件事很是记挂。 白彧靠坐竹椅,腿太长,曲着太委屈,他把两腿搭到对面椅子上,“南桑人马还没到场,其他几国不敢贸然起战,不过小动作频频,也够让东濮烦不甚烦的。” “南桑没办法在大越借道,想要去东濮只能航海……”苏安想起什么来,身子朝兄弟们倾去,“流放地外海域不是海盗横行吗?南桑会不会跟海盗遇上?” 甜宝摇摇头,“这次南桑拨了三万兵力,海盗遇上只会避之不及。” 接着她又道,“就算南桑真到了战场,诸国权衡利弊,最后的结果也是坐下来谈判,将利益最大化。” 国战没有那么简单,不是凭意气说打就打的。 倘若真正开战,除了兵力之外,还需有强大的财力做为后盾支撑。 不管是粮草、兵器还是军备,都需要钱。 一方兵败,更多时候不是兵力不足,而是后力无法支撑。 因为国战持续的时间太长,长到能掏空国库。 所以,非到不得已,诸国君王都不会选择轻易开战。 他们设计诸国之乱,也不过是想借此削弱各国国力,同时让诸国生出罅隙来。 流放之地才能在这种环境里求存。 这个话题暂时打住。 几人转而想到另一方面,“褚天行手里消失的铁人至今没能找出来,很可能已经被运出西陵国境。东濮皇城第二次出现的铁人可能就是那一拨。背后操纵的到底是谁?” 褚天行临死前写下的那两笔比划,他们到现在还没整出个头绪来。 白彧头枕双臂,笃定道,“首先可以排除东濮,其次西陵、大越、云秦应该也没有参与其中。背后黑手就在想开战的其余七国里。” 南桑,北襄,大融以及龙元、丰岚、伤邶、陵江。 “等乱象初定,兴许能得出点头绪来,不着急。”甜宝道,“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 姐姐说什么就是什么,小麦穗跟冰儿大声附和。 小麦穗嚷嚷,“咱们当务之急,是不渝虫啊!你们别跑偏了,姐姐身上的蛊毒还没解呢!” 冰儿煞有介事点头,“婆婆说过,血丝流虫的毒最多只能撑三年。姐姐只中了半个血丝流虫,反而不好办。我跟婆婆都不知道中一半血丝流虫会是什么情况,所以能尽快解毒还是要尽快的。” 说完小姑娘蔫巴下来,垂头丧气从怀里掏出巴掌大的小盒子,“可惜我孵了好久,不渝虫还是不肯出来。” 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冰儿有点怕。 怕虫子还没出来,姐姐的毒就发作了。 到时候她就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白彧坐起,黑眸盯着那个小盒子,及后伸手拿了过来,将盖子打开。 淡黄色的鸳鸯茧静静躺在盒中,像是死物。 偏生这个东西牵着甜宝的命。 “冰儿,这茧子能沾水吗?”他问。 冰儿思考了下,不太确定,“泡在水里肯定不行,沾水……沾水……可能可以,我之前孵不渝虫的时候贴身收着,出汗的时候……茧子沾过我的汗……” 说完冰儿脸色就变了,带上哭腔,“会不会是因为沾了汗,所以不渝虫一直不肯出来?” 不会是被她孵死了?! 要真是这样,冰儿就成千古罪人了! 第459章 碾压百晓风那个娘娘腔不在话下 “白彧,你是不是想到什么办法?”苏安问。 他们自小一起长大,彼此间的默契早已非同一般。 白彧颔首,斟酌道,“我们拿到不渝已经很长一段时日,我最近确实有想法,想试试别的孵化方式——” 他话没说完,冰儿便红了眼圈扁起嘴,带着哭腔问,“是不是冰儿太没用,哥哥不想让我帮忙了?” “谁说冰儿没用了?我们一块在外闯荡那么久,遇到那么多危险,你一次没拖后腿,还给我们帮了好多忙,怎么会没用?”小麦穗立刻把她抱住,认真安抚,“不过姐姐中蛊的情况太特殊,为防意外,肯定是能越早解蛊越好。为了姐姐,我们什么方法都得试一试,你说是不是?你想不想姐姐快点好?” 冰儿抹泪,用力点头,“我当然想!” 甜宝朝她倾身,伸手在她脸蛋上捏了下,一如以往温和,“所以不是冰儿没用,是我们大家集思广益一块解决难题。” 苏武笑道,“就像我们打架的时候相互配合一样嘛,咋说着还哭起来了。难道打架的时候咱只让冰儿你一人上阵?阿爷阿奶知道了不得抽我们。” 白彧也举手告饶,“冰儿,你千万别哭,不然我马上就得被你姐姐揍,你心疼心疼白哥哥啊!” “……”冰儿被几人逗得破涕为笑,失落化为乌有。 苏安也噙了笑,想拍拍小姑娘脑瓜,想到这个年龄已经不合适,又遗憾将手收回,“冰儿,你也不是没事儿可做。不孵不渝虫,还有别的很多事需要你做的。” 冰儿微讶,听到自己有事可做,眼睛重新亮起,“安哥哥,我能帮你做什么!你说!” “你自幼聪颖,在蛊术上极有天赋,这种天赋不能浪费了。把小时候学过的东西重新拾起来,安哥哥相信你一定也能成为像你婆婆一样厉害的蛊医。等你本事更长,能帮哥哥姐姐的也就更多。怎么样?干不干?” “干!”冰儿很大声,超自信。 学蛊,她会! “冰儿,那你可一定要好好干,二哥等着你让我大吃一惊!”苏文故意逗她。 冰儿皱了下鼻子,下巴抬得高高的,“二哥等着,冰儿肯定吓你一大跳!” 一墙之隔,毒老头整个人贴在墙壁上,猥琐听墙角。 大胡子好不容易抢回俩宝贝儿子,一手一个抱着不舍得放,抱娃姿势娴熟,“想听直接过去听,黏墙上像什么样儿?甜宝他们还能把你打出来?” 老头身体纹丝不动,只动嘴,“你懂个屁,听墙角的乐趣在于偷听,老头就图好玩,管的着么你!” “啧,文雅点!要是不懂文雅就过对门跟老霍多学学!教坏娃儿你!” 听说育娃讲究言传身教,大胡子背过身,免得儿子瞧见老头这模样,长大以后也长成那般。 那个场景压根不能想,想了他怕自己会把儿子回炉重造。 后方老头吵嘴从不甘示弱,犹喋喋不休反驳,“什么我教坏娃儿?甜宝、小安子、小文小武白小子哪个不是老头看到大的?哪个歪了?随便一个拎出去都是栋梁之材!哼!你真要担心先担心你自个,好好一个人只长胡子不长脸,以后年年岁岁要也跟着你这样长,讨媳妇可难!” 大胡子,“……” 这老东西,说话真他娘一针见血! 大胡子有点待不住了,片刻后心急火燎抱着俩娃冲回堂屋。 这边屋子年轻人们话题刚结束,就听到隔壁家院子里传来频频惊呼及爆笑声,毒爷爷笑得尤其放肆。 姑娘小子们好奇,立刻跑出去,翻上墙头探情况。 就见自家小院里,毒爷爷抱着肚子笑得在地上打滚。 灶房门口、堂屋门口,阿爷阿奶等人全部张着嘴巴瞪大眼儿,脸部抽搐不说话。 众人视线交汇处,廊檐下方杵着个威武汉子,穿的藏蓝锦袍,偏生一张脸长得比姑娘家还好看。 那张脸,挺鼻薄唇,眸子狭长,眼尾微微上翘,有种胜似女子的风情,好在眉宇间霸气十足,不会让人联想到娘娘腔。 年纪看起来在三十多四十上下,没见过,陌生人。 汉子此刻脸色很不好看,脸皮涨红下颌紧绷,在随时要爆发的状态。 “你谁啊?打哪来的,上我家干啥?”最先爬上去的是苏武,以为爷奶被人吓着了,老大不客气暴喝,撸了袖子就准备冲过去。 白彧眼明手快,忙把他拽住了,他瞧着那人,语气不大确定,“……武子,大胡子叔叔今儿穿的好像也是这身衣裳?” “撞衫没撞脸啊!小爷这就下去问清楚他啥来历!” 汉子终于忍不住了,黑着脸怒喝,“小安,把这臭小子带走!” 毒不侵继续打滚,笑声更猖狂,“桀!哈哈哈哈哈!爷爷就跟你、开个玩笑哈哈哈你真去刮胡子噗!快来个人、扶、扶爷爷起来、诶唷给我笑得、没力了哈哈哈!” 墙头小子姑娘们,“……” 他们对汉子的脸不熟悉,但对声音是非常熟悉的。 确实是姑父声音没错。 这漂亮汉子……是他们姑父?! 胡子上长脸的姑父?! 刮了胡子看起来也忒年轻了! “噗嗤!” “哈哈哈哈!” 继老头之后,缓过神来的苏家老少齐齐喷笑。 苏秀儿抱着儿子,脸颊红扑扑从堂屋后走出来,到得汉子身边扯扯他衣袖,“别恼了,你冷不丁换了个模样,不能怪家里认不出来嘛。” 大胡子阴恻恻磨牙,盯着媳妇,“你是不是也想笑?” “……”苏秀儿没笑,但脸上越来越红,唇角越抿越紧,眼里泛水光,一看就知道是给憋的。 大胡子,“……” 眼瞧男人要恼羞成怒了,苏秀儿才强压笑意,踮脚在他耳边悄声说了句,“你刮了胡子可俊了。” 大胡子,“……” 腰背悄悄挺直,长眸睥睨。 何止一个俊字?他只要肯捯饬捯饬这张脸,碾压百晓风那个娘娘腔不在话下! 第460章 他能拒绝咋地? 胡帮主换了新面孔,村民及十二码头都在花时间重新适应,期间笑料百出。 得到消息的百晓风跟白奎,更是特地从内城赶来,当面嘲笑。 要不是怕吓着儿子,胡帮主一天得跟人打上好几场。 这么热热闹闹的,时间转眼来到三月,冰消雪融。 继当初徒北山开荒盛况后,流放之地又一次迎来蓬勃生气。 外城所有田地里皆热火朝天,连内城的人都被吸引得来观看热闹。 与此同时,苏家迎来两道圣旨。 向钱亲自送来的。 “皇上诏曰,雍州流放地徒北村苏家于朕有救命、养育之恩,苏氏女九霓亦数次助力于朕,飒爽不让须眉。朕感念重重,今特封苏九霓为我大越郡主,号明月,赐雍州流放之地为明月郡主封地,封地内农商税赋皆归明月郡主所有!” “皇上诏曰,十二码头多年来航运出色,信誉、口碑得百姓交口称赞,特招十二码头为皇家航运,赐皇商令牌,增赐凉州、禹州两条航线!” “钦此!” “谢恩!” 苏家被惊雷砸得外焦里嫩。 饶是大胡子,脑门上突然冠上“皇家”这个金字招牌,欣喜若狂后亦是咬牙暗骂,“魏离这小子太狡猾了!” 向钱把圣旨恭恭敬敬交到明月郡主及胡帮主手里,马不停蹄离开徒北村回城,对身后议论及骂声充耳不闻。 皇上远在长京,对这些声音听不见,他也不可能呈折子上奏告状,至于收税捞政绩这种好事儿他也不想了。 活到这把年纪向钱算看得明明白白,皇上是罩定流放地这些人了,他只有拍马屁的份,别的啥也别做。 做多了就是个死。 苏家领圣旨的时候,整个村都在旁边听着看着。 “孩他爹,大胡子咋骂阿离狡猾来?”霍家院门口,霍氏偏头问自家男人。 霍子珩倚着门框一把蒲扇轻摇,眉眼覆浅笑,“阿离是个明君,但是明君治下,各地方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的贪腐官吏也是灭不绝的。经由他们之手上缴或者下拨的东西,在官员层层盘剥之后,上达跟下达的还能剩下多少? 他册封甜宝为郡主,享一处封地,这里所得就尽数握在甜宝手里,不管钱银还是粮赋,都能不受贪腐剥削。” 霍氏还是没明白,“那又如何?东西是甜宝的了,阿离也没得好处,怎么狡猾了?” “甜宝什么性子你不知道?别人待她好一分,她必还两分。他日大越有需要,不管钱银还是粮食,甜宝都会把得到的拿出去帮阿离。岂不比被贪墨后得到的更多?你说那臭小子是不是狡猾?” 霍氏,“……” 老娘们拍大腿,恍然大悟。 这么说来,十二码头被招为皇家航运,日后大越有需要,大胡子也必定要倾尽全力相帮,连跑都不能跑! 阿离这臭小子,当了皇上之后心机耍得一套一套的! 岂止狡猾?分明是狡诈啊! 霍子珩兀自笑得云淡风轻。 跟妻子所言只是其一。 其二,阿离也是在试探着向甜宝放权,臭小子,想让甜宝跟他一块享江山。 若甜宝不反感,之后还会陆续有来,或许再赐一城、一州、半壁江山…… 但这又何尝不是十成的依赖及信任。 苏家是魏离的家。 这里的人亦都是他能放心信赖的亲人。 不用猜忌,不用提防。 不会背叛。 苏家小院。 家里又多了两份明黄圣旨。 这次苏大苏二把圣旨好好装裱挂在了堂屋墙上。 至于以前那份垫桌角的,何大香直接抽出来扔灶头当柴烧了。 苏老婆子跟苏老汉老两口坐在堂屋里,好久才恍恍惚惚回神,“阿宽,甜宝,咱家这是跟皇家扯上关系了?” “爹,娘,没什么大事儿,咱家还跟以前一样,魏离回来一样要下地种田。”大胡子拿起那块皇家令牌,一把塞苏安怀里,“小安,这令牌你拿着,姑父年纪大了跑不动了,剩的力气仅够在家带带孩子,以后十二码头你来管。” 苏安跟接了烫手山芋一样忙不迭想还回去,“姑父!干爹!我年纪还小呢当不得如此重任,你再多辛苦几年,等年年岁岁长大了就能给你接担子了,我也没多余的时间精力,我得跟甜宝搅和几国呢!” 大胡子烦了,抱起年年岁岁怼到算面前,“你还小?二十三四了!你要是争气点,孩子都比你俩表弟大了!你姑父一把年纪才讨媳妇生娃,你要是孝顺就别来烦,让我多陪他们几年!” “……”不烦你,我命得短几年。 跑江湖的人最不喜跟朝廷打交道,事事都要遵守规条。 可接了皇令,以后朝廷有需要,他就得为朝廷鞠躬尽瘁! 苏安闭眼咬牙,自由没了。 他迟早要揍魏离。 甜宝坐在小马扎上,背靠墙壁,面无表情。 一觉醒来成了明月郡主,要管整个流放地民生,管数万百姓吃喝拉撒还得保管银粮。 这些事情搁她面前,就是两个字——麻烦。 甜宝臭着脸起身往外走。 后头冰儿下意识跟上,“姐姐,你要去哪啊?” “去风云城。”她要找白彧。 衙门来人宣读圣旨是赶的一大早。 彼时白彧还在被窝里做美梦。 至消息传遍内城,他被老爹挖起来时,甜宝已经亲自登门了。 两人白府客厅见面,白彧脸比甜宝还臭。 两个臭脸的人坐在梨木花桌旁四目相对。 “有封地的郡主要干啥?”甜宝问。 白彧,“那可忙了,每一季商税的征收、记账、核查,一年至少忙四季,年底至年初还有农户粮税需要清点、核算、收仓……这还只是一部分。” 甜宝静静听着,等他说完了,她点点头。 白彧脖子后仰,眉毛皱起,“你不嫌麻烦?” “嫌,所以来找你,这些事情以后你负责。” “……”白彧直接把自己仰倒了,“你这么多年头回登门找我,就是让我干这个?!” 甜宝啊了声,她当时确实啥也没想,就想来找白彧。 这种活儿白彧能干。 白彧搓脸,气若游丝,“宝,收拾收拾,咱找个时间上京。” “干啥?” “去把魏离打一顿!” “行,打完了回来,这活儿你还得干。” “……”他能拒绝咋地? 第461章 马上就得挨揍了 六月,长京。 盛夏至,天气炎热,午时的茶楼便是最热闹的时候。 一楼大堂高台上说书先生手持惊堂木,说起故事来抑扬顿挫,满座茶客听得津津有味如临其境。 “……南桑大军一到,大融、龙元、陵江、伤邶、丰岚五国顿如见到头狼,当日便集结越境,直扑东濮西境第一关口婺城!六国十五万兵力力压,东濮虽只动用八万将士,但借助地势之利也是寸步不让。那场面堪称群狼鏖战,死伤无数,惨烈无比! 场面僵持,双方眼见损失持续扩大超出预估,期间各自派出使臣,六度阵前谈判,均以失败告终!” 说到这里,说书先生惊堂木一拍,停了下来慢悠悠喝茶。 茶客们被啪的拍桌声响惊乍回神,立刻急不可耐追问,“后来呢?老先生你可不能这样卖关子吊人胃口,我们都是付了茶水钱的!要不是为了听你说下文,谁乐意在这儿一坐就是半天?长京第一茶楼的茶水可不便宜!” 说书先生放下茶杯,笑眯眯道,“老夫说的都是时事,想听下文,也得等那边有新消息传来不是?各位听客要想知道接下来如何,每日里多来茶楼坐坐。” “……你这不涮我们玩呢吗?小心咱拆了你的说书台!” “诸位莫恼,这个故事暂无下文,还有别的故事可以听嘛,老夫以说书为生,肚子里装的故事多了去了。” “行,那就给咱说说九国通缉令上的主儿!自从大越撤下跨境通缉令,好长时间没听到他们的消息了!” 说书先生眼里闪过光亮,惊堂木又是重重一拍,“巧了, 老夫这儿还就有他们的最新消息,这就给诸位听客一一道来!老夫先有一问,诸位可知通缉令上那八位狂徒,都是什么身份来历?他们可不仅仅是出自流放之地那么简单!” 四座立马安静,茶客洗耳恭听。 茶楼三楼走廊扶栏处,八个脑袋排成排,同样听得津津有味。 下方说书先生已经开始细数八名狂徒来历,说得有鼻子有眼,熟悉得好像跟他们是一伙似的,“望鹊楼楼主百晓生,号称天下无不知之事。十二码头帮主大胡子,航运码头遍布大越各处。医毒双绝毒不侵,喜怒无常性情乖张,遍地仇家……但要说最狂的,还是苏九霓,凭半把饮月刀名震诸国,九国恨之欲死!当年龙元国皇帝半夜消失的发髻,嘿,就是她削掉的!” 听到这里,毒不侵不咋满意,“白小子,下面说书的是望鹊楼老探子?找机会告诉他八狂徒之首是爷爷毒不侵,昂,八个狂徒,爷爷年纪最长,有五个狂徒还是爷爷带出来的!排第一没毛病!让他着重讲讲爷爷我!” 这次八人来京,除了老头一个长辈,其余全是姑娘小子。 老头儿要第一,小辈们闷笑着拱手相让。 “咱们刚下船,先歇一会,晚上找魏离去。”甜宝抿笑,率先下楼。 一行在附近客栈定了厢房,舟车劳顿过来,先养一养精神,晚上揍人才更生猛。 …… 入夜。 皇宫四处亮起宫灯。 银甲禁卫军四处巡逻,行走间肃杀之气扑面。 皇上寝宫周围更是重重防守,将整个宫殿护得密不透风。 魏离着一身软缎便服坐在外殿紫檀书案旁,刚刚沐浴过,一头墨发半湿披在脑后。 书案上点了灯,一侧摊放没批完的奏折,魏离手执紫狼毫,却迟迟没能再落下一字,频频扭头往支开的窗户看。 “皇上,你心神不宁。”紫衣揶揄。 他今夜不当值,穿的也是便服,靛蓝长袍绣鹤纹,沉稳不失雅正。 魏离干脆将笔撂下,无奈道,“哪能宁得下来?待会就得挨揍了。” “皇上先斩后奏就该知道要挨揍,现在才慌有点晚了。” “叔,当时你也不劝劝我。” “我得劝得住啊。” 一老一少你来我往,相互推诿责任。 四目相对间,支开的花窗吹进一缕鬼风。 魏离浑身僵了僵,缓缓将视线移过去,也顾不上斗嘴了,朝空无一人的窗户挤出一抹笑,“甜宝,你来了。” “嗯,来了。”随着少女清亮嗓音响起,花窗有黑影乍现,瞬间到得青年眼前,杏眸清凌凌。 “……这么快。”魏离咽了下口水,及后叹了声,放弃挣扎般闭上眼睛,“看在同门的份上,师姐,下手轻一点,明日一早有朝会,我脸上带伤不太好看。” “要揍你的不是我,是白彧,你跟他求饶。”甜宝道了句,身子侧到一边,后方花窗又有黑影陆续出现。 老头,白彧,苏家哥仨,小麦穗跟冰儿。 寝宫里立刻变得热闹。 紫衣看着出现的这些人,不自觉便笑了,上前拉着毒老头开茶桌。 至于皇上要被谁揍,连皇上都捏着鼻子认了,他一个当属下的自然不能越俎代庖。 “今儿进来也太轻松了,紫衣,外头守卫不行啊,那么多人,竟然没一个发现有人潜进来了。”毒老头等品茶的功夫,嘴巴半点没闲着,把寝宫外的守卫数落了个遍。 紫衣给他沏茶,笑道,“知道你们要来,皇上早下了令,命禁卫军及守卫不可阻拦。” “这小子,胆子真大,敢于直面生死啊?” “不能不大。心虚么,挨完打才能踏实。顶级大红袍,合口吗?” 老头淡定把凭空飞来的一只锦鞋弹开,“再来一碟花生米。” “成。” 两人沏茶闲聊这片刻功夫,紫檀书桌旁已经乱成一团。 魏离被众人压着蹂躏,胳肢窝跟脚底板双双失守,在地上又笑又扭,浑看不出一点天子的样子。 白彧把书桌上那支紫狼毫拿过来,蹲在天子面前,鼻尖对着那张俊脸,笑眯眯商量,“画乌龟还是画王八?” 魏离,“都不想要。” “那就乌龟王八一块画。” “……犊子,你别落我手里!”墨汁上脸凉丝丝,鼻端全是墨香味儿,魏离咬牙笑骂。 小麦穗从后捏住他两颊往外扯,“还敢威胁?五师兄,你犯众怒了知道不?安分点,乖乖受罚!” 冰儿重重点头,在旁帮忙捞着好看哥哥还没干的头发免得掉地上弄脏,“众怒!” “……”魏离不肯认命,变了个可怜兮兮声调,试图用哀兵之策,“甜宝——” 少女从后走过来,耳朵塞着棉团出现在他视野,“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可你听见我喊你了,师姐。 第462章 他们来自南桑 把人收拾了一顿,内侍跟宫婢恰将膳食送上来。 小子姑娘们挽起袖子就开吃。 “八宝鸭、酱烧肘子、鸳鸯炸肚、莲蓬豆腐……都是我们爱吃的菜!”苏武大快朵颐,不忘招呼,“毒爷爷,快过来吃东西,有你最好的红烧兔肉!紫衣叔叔,你喜欢的五花肉卷也有,快点快点,马上要被抢光了!” 魏离进内殿重新换了身干净衣衫,墨发用支玉簪随意绾起,走出来时未语先笑,“你们进城的时候我就收到消息了,特地吩咐御膳房做好你们爱吃的菜色,将功折罪。” 白彧把鸳鸯炸肚推到甜宝面前,又给她夹了一块豆腐,哼道,“知道我们会生气,事情做完了才来个将功折罪,别以为一顿饭就能收买我们!” “不敢不敢,你们在京的日子,我包一日三餐,可行?” 久未见面,师兄姐弟一众丝毫没有生疏感,插科打诨自然融洽,一如从前。 宫婢内侍们全程目不敢斜视,布好膳便躬身退下。 待离皇上寝宫老远,众人才齐齐松了口气,再按捺不住好奇,压低了嗓子交相议论。 “刚才候在殿外的时候你们可有听到殿里传出的笑闹?皇上跟那些人竟然闹到一块!” “何止闹到一块,刚才进去时我偷偷看了眼,皇上脸上全是墨汁!那些人竟然敢在皇上脸上这般……胆子也太大了!” “什么那些人,说话小心点,那些都是皇上故友,万不能得罪!” “不对不对,不是故友,他们关系比友人要更好。我曾从禁卫军那边听到过一两句八卦,殿里那些,皇上是当成亲人看待的,身份等同皇亲国戚,以后咱见着了一定要恭着敬着!” “都噤声,别胡乱议论。能在皇上寝宫来去自如的关系岂能一般?今晚咱见着的这些一句都不能透露出去,否则小心祸从口出!” 不知谁开口呵斥,这才堵住了一众奴才的嘴,不敢再多言。 寝殿这边,魏离花了好一会功夫才将脸上鬼画符擦拭干净,加上被挠了一顿痒痒,只觉比被直接揍一顿还累。 心里却是极开心的。 也只有在这些最亲近的人面前,才可以短暂放下伪装,不用英明,不用沉稳,做回魏离。 而不是南宫青羽。 “阿爷阿奶他们身体好吗?师父师娘呢?上次从家里带来的大叶茶喝完了,你们有没有给我带点过来?”提了张鼓凳硬挤进坐得满满当当的饭桌,魏离只凑进这样的氛围,便仿似回到徒北山那个小院子里,身心轻松。 “带了,阿爷阿奶还给你捎了家里风干的腊肉,待会给你。”甜宝吃饭不紧不慢,动作赏心悦目,“这次来除了揍你,顺便打听个事。” “什么事?”魏离奇了。 大越境内值得关注的大小事,有什么是望雀楼不知道的,还得来找他打听? “南桑借道的事。”甜宝言简意赅。 闻言,魏离毫不隐瞒,把整个事一五一十从头到尾,说得详细。 “南桑借道是半年前了,对方为表诚意,亦为向大越施压,特地遣了当朝最受宠的皇长孙过来亲议,被我强硬拒绝了。当时我与朝臣就此事详细商议过,此道不可借。一旦打开国门放南桑大军入关,等同将猛虎放进关着羊群的铁笼里,先遭殃的很可能是大越。” 白彧跟甜宝对视一眼,接着问,“那位皇长孙来时身边带了多少亲卫?” “这么问是何意?”魏离警觉背后有事,脸色郑重起来,“我虽受身份掣肘不能跟你们一块四处闯荡,当固守后方的后盾却是当得的,何事不能直截了当对我明言?” “不是不告诉你,是我们也还没确定,这不才来找你打听打听消息嘛。”苏安笑着拍拍他肩头,“这件事说来你还真没有参与过,当时你已经参军去了。那时候风云城来了几个人四处挑事打架,最后更是登上了两极坊擂台,跟紫衣叔叔打了一场。不知道紫衣叔叔还有没有印象?” 紫衣愣了,努力在记忆里扒拉翻找,勉强找出这么个事来,“是甜宝扛着半把饮月刀,砍了对方屁股那回?” 甜宝筷子僵在半空,“……” 老头跟苏家哥仨,“噗!哈哈哈哈!就是那回!” 白彧强自忍笑,给少女碗里又添了一筷子菜安抚,“没什么丢脸的,你那时候年纪小,长得矮不是你的错,来来,吃菜!” 甜宝表情肉眼可见丧下来,吃不下了。 明明是威风八面的场景,就因为那一刀,现在内城的人说起这事儿还能笑趴下,以为她不知道么? “那些人……跟南桑有关?”紫衣竭力保持一本正经,免得小姑娘那点自尊继续受伤。 白彧点头,“当年那些人使用的功法是出自归一阁的五罗剑法,还有甜宝从师父那里得来的证实,那些人手腕上漏出来的纹身图案是大融贵族标志图腾,所以后来我跟甜宝才去了大融,花两年时间查出归一阁总部所在。” 归一阁在外到处有暗点,但是总部位置却极为神秘,连望雀楼都寻不到其踪。 不然他们也不会耗上那么多时间,才把归一阁挑掉。 “后来陆续发生很多事情,结合种种迹象及证据,我们推测出归一阁背后真正操纵者跟某国皇室有关。”白彧继续道,“但是这次从西陵回来,我跟甜宝重新把以前的事情复盘了好几遍,发现了错漏。我们这几年被发生的事情绊住,也被带歪了。跟闻人靖正面交锋、将东濮搅入浑水,却忘记最开始最重要的一点证据。” 他顿了下,抬眸四扫,吃饭的伙伴们都停下了筷子,等他下文。 白彧笑笑,“那几人要逃离流放地时,在码头暗地里交流,说的是南桑地方语言。图腾能伪装,武学招式可以伪装,但是暗地里交流时下意识的口音,大多不会伪装。” “所以我们猜,当年那几人并非大融人,他们来自南桑。” 第463章 分明是拿甜宝当儿媳妇! 魏离明白了。 “大融跟北襄之间只隔了个蜀道,以前对外一直表现亲北。所以你们查到归一阁的时候,一开始应该是怀疑背后跟北襄皇室有关。或许归一阁背后确实跟北襄有关系,但是南桑同样在大融埋了钉子,也不无辜。 刚才你们问南桑皇长孙带了多少亲卫前来……是怀疑他借着前来借道的机会,在长京留了人欲图后谋?” 甜宝抿唇淡道,“我们没有证据,但是防患未然、未雨绸缪总没错。南桑相比北襄、东濮,给我感觉更危险,因为南桑更擅于隐藏。” 如果北襄是野心勃勃伺机而动的狼,南桑就是隐在暗处等待一击毙命的毒蛇。 白彧也道,“现在中原各国目光全部被东濮战事吸引,难保不会有人候着这个机会,只等我们稍有松懈,便会暗箭袭来。” “可是所有事情说来,仅仅全是猜测,你们到底为什么会突然锁定南桑藏得最深?就因为复盘过往事件发现纰漏?” “因为褚天行死前留下的线索,那个像‘十’字的比划。” 白彧把旧年南陵一行所发生的的事简单说了一遍,“褚天行死了,炮制的铁人被人秘密带走。如果杀人的是闻人靖,他不会那么急赶去西陵。我命望雀楼一直紧盯那边动静,发现闻人靖的人在西陵境内四处搜查铁人下落,说明动手的人极有可能不是他。 那么有能力跟他作对,又能瞒过西陵耳目一直藏在暗处扮演黄雀的,会是谁?不会是中小国,中小国跟东濮彼时正闹得不可开交分身乏术。 我们思来想去,结合褚天行留下的线索,南桑嫌疑最大。” 他以指沾茶,在檀木桌面一笔一划写下那个“十”字,接着在下方又加了几笔,一个“南”字便完整呈现出来。 到此,魏离挑眉,嘴角噙上玩味笑意,“东濮、北襄、南桑三个大国都牵扯在内了,可是还有个大国你们始终没提,看起来甚至完全没有怀疑的态度。莫非……西陵是友军?” 白彧面无表情,“别问。大智若愚难得糊涂的人更长命。” 饭桌旁顷刻一片闷笑。 为了更长命,魏离见好就收,笑吟吟看着小伙伴们,“南桑九月有国宴,南桑皇禅位太子,退居太上皇。大越已经收到观礼请柬,如何,要不要一块去凑个热闹?” 回答异口同声,“这还用问?” 当然去! 因为临时突增行程,白彧先给家里去了信告知,免得大姨久候他不归,又会发病。 出门前,他应了最迟三个月就回去的。 信送到长公主手里已经七月,清河畔稻子抽了穗,飘散阵阵稻花香。 午饭时间刚过,苏家小院里,妇人们坐在堂屋纳凉闲唠嗑。 “彧儿说又有事儿要干啊?嗐,这些个孩子们,在外头跑的时间比在家里呆的时间要多得多,这么多年下来我们早习惯了。”苏老婆子手里比着块天蓝布料子,准备裁一裁给年年岁岁多做两套夏衣,“彧儿娘,你别太挂心,等他们手头上的事儿忙完一段,准会回来的。” 长公主抱着年年坐在堂屋门口,眉眼间浑不见疯癔之像,笑容平和慈蔼,“不挂心,我知道彧儿肯定会回来。” “曦姐,真的放心啊?”刘月兰浅笑揶揄,手里剪子照着婆婆比划的位置麻利下剪将布料裁开。 “真放心!”长公主笃定得很,笑容微妙,“就算不信彧儿我也信甜宝,只要她在,彧儿肯定回来!” 别说回来,就是赶都赶不走。 她是过来人,能看不明白?她家彧儿早被甜宝吃得死死的了,你给他机会翻身他都不肯翻的程度。 只要她守着甜宝这座庙,彧儿就是那庙里的和尚,飞不了。 长公主嘴角笑意加深,低头抵着年年额头,嘴里噜噜噜的逗,八个多月的小宝宝跟初生时俨然换了副容貌,粉嘟嘟的面团子似的,招人得紧。 跟彧儿小时候一样可爱。 苏家妇人们面面相觑交换眼色。 闲唠嗑呢,可彧儿娘这话听着怎么让人感觉有点不对味呢? 她们对这位“彧儿娘”的身份来历是清楚的,孩子们回来的时候就告知家里了,包括老妇人的疯癔之症。 难道……是突然疯癔症犯了说糊话? 也不像啊。 何大香嗐了声,大咧咧道,“曦姐说的也没错,彧儿咱也是从小看到大的,他真实性情啥样咱谁个不知道?那就是个无法无天的小霸王啊!别说,还就咱甜宝能镇得住他。这么些年两人一块长大又从来形影不离,有甜宝的地方肯定能看到彧儿,曦姐待在这里,压根不用担心彧儿不回来,他敢不回来甜宝揍也要把他揍回来!是这个理!” 苏老婆子、刘月兰、刚给小儿子换了尿布出来的苏秀儿,“……” 她们知道哪里不对味了。 长公主刚才那句微妙的话,分明是拿甜宝当儿媳妇看才说得出来的! 诶哟喂这可不得了! 苏老婆子把布料一股脑塞到大儿媳手里,提着小矮凳坐到长公主旁边,拉着她的手轻拍,语重心长,“彧儿娘,彧儿家在这里,他自然会回来的,但是不能太指望甜宝,我们家甜宝你跟她说别的她指定举一反三,但你跟她说那啥……诶呀我也不跟你拐弯抹角,我就直说了,甜宝除了打架整人,其他的她全都不开窍!” “苏阿奶,你的意思是说甜宝在感情上还没开窍?”长公主掩唇浅笑,朝苏老婆子凑近些许,神秘道,“那可未必。甜宝手腕上戴的银镯子你可见过?那是青丝镯,青丝,千丝万缕皆情丝也。这是年轻人彼此心意相通才会收授的礼物。” 苏老婆子屁股一歪,小矮凳翻了,人被长公主眼疾手快拎住了。 老婆子嘴角抖了抖,跟贵妇人笑眯眯的眼睛四目相对,“……” 甜宝跟彧儿他们是不是弄错了? 长公主的疯癔症其实是装的? 哪有这么聪明的疯子? 第464章 好姻缘该撮合啊 “彧儿娘,你咋个把我拎住的?” “我会武啊。” “哦,你真是彧儿娘?” “自然是真的!我还能认错自己儿子?” “那白奎白家主——” “他是彧儿干爹嘛。这些年彧儿在外闯荡多亏他照顾,辛苦他了。” “……” 苏老婆子提着小矮凳坐回大儿媳旁边,神情恍惚,趁贵妇人逗弄小宝宝,低声问,“月兰,甜宝戴的那个银镯子是白彧送的?” 刘月兰神情一样恍惚,“甜宝说是彧儿送的十五岁及笄礼。” “可长公主说那是青丝镯!什么丝、情丝也的!” “娘,那种漂亮的银镯子咱也没见过,哪知道是什么也啊!” 何大香、苏秀儿,“……” 她们也不知道! 以前家里穷,她们连一整块的银锭子长啥样都没见过,哪里知道啥青丝、情丝镯? 首饰铺子那种地方她们更是连门槛都不敢往里踏,压根没见识过。 便是后来日子好过了,孩子们出门回来也给她们送过金银首饰,她们也只当是贵重东西,全部拿来压了箱底,谁个知道还有诸多寓意讲究呀? 苏秀儿凑到娘跟两个嫂子旁边,低声道,“娘,大嫂二嫂,镯子有何寓意并非重点,重要的是彧儿的心思!” 何大香一拍大腿,把年年岁岁吓得一个激灵,“对!重要的是彧儿的心思!可甜宝收了礼咋说?” 另仨,“……” 苏老婆子,“甜宝没开窍,一准被彧儿那臭小子诓了!” 何大香又,“娘,回头甜宝回来,您要把这事儿告诉她,棒打鸳鸯?” 苏老婆子,“……什么棒打鸳鸯,甜宝不没开窍么!她要是喜欢,镯子就继续戴着,若不喜欢,就、就摘了!总不能让她糊里糊涂被蒙在鼓里!” 又一个脑袋凑了过来,用跟她们一样低的音调悄声问,“我彧儿有哪点不好?他跟甜宝那么亲近甜宝都不开窍,若换了别人,谁能更有机会?把可能成的鸳鸯打散了,依甜宝那性子,难道你们希望她日后孤独终老?好姻缘该撮合啊!以后甜宝生的娃不定比年年岁岁更可爱,你们不想抱?我是很想抱的!” 四个妇人盯着凑过来的长公主,“……” 年年岁岁,“咿呀、咿呀。” …… 往南桑的运船上,甜宝揉揉莫名发痒的鼻尖,皓腕间青丝镯滑坠,贴在肌肤上冰冰凉凉。 对面白衣青年在棋盘上落下黑子,抬头时瞥见少女腕间折射的银光,眼底漾开笑意。 “笑什么?”甜宝捻了白子往棋盘上看似随意一放,杀他四子。 “师姐,你让让我不行么?下手不留情,我越走越艰难。”白彧故意嘟囔,眉宇间却是笑意不减,“跟你下棋我没一次能赢的。” “你不放水,你我胜负各半。” “唔,输给你,比我赢更高兴。” 小麦穗跟冰儿各占一隅观棋,闻言呵呵冷笑,“马屁精!” 冰儿,“……看在你是我白哥哥,我放你一马!” 白彧顿时笑歪,双手作揖,“谢冰儿不骂之情。” “……”甜宝嘴角不自觉翘起。 一个个都是活宝。 外头阳光西斜,毒老头跟苏家哥仨陆续走进船舱,往甲板或躺或坐,姿势不羁,“三箱贺礼,给的也太多了,老子怀疑南桑特地送请柬过来,为的就是赚礼金!” “国邦之交,国体不可失,南桑既递请柬相邀,贺礼不可不备。”长相端正气质儒雅的中年男人走进来,撩起袍摆在舱中蒲团上端坐,笑道,“皇上登基时,南桑也送了三箱贺礼,这些情礼往来,礼部都做了登记的。” 毒老头坐直,探手捏捏中年人胳膊腿,“甘家的,你这细胳膊细腿,你祖父怎么放心你跟我们出来?” 甘振宇失笑,一板一眼纠正,“毒老,此次,是我奉皇上之命,带你们前往。” “你们这种书香门第出来的,说话是不是都这么爱抠字眼?” “非也,只是在朝为官,说话写文章,错一字而缪千里,不可大意。” 毒老头顿时不想说话,默默背转过身。 苏安跟苏武则联手扣住苏文脑袋,把他摁着跟甘振宇面对面,“之乎者也,你们二人对味。” 苏文惊恐,屁股拼命往外挪。 对味个屁,他说话可从不抠字眼! 窗边一局棋在不断悔棋中结束,甜宝侧眸往这边看了眼,“我们第一次去长京时,在甘家偷的那个木匣子是甘老太师祖孙故意放的,甘大人胳膊腿细瘦,但脑子能打。” 甘振宇一僵。 毒不侵咻地回过身来,三角眼眯起撑开,撑开眯起,盯着甘振宇瞧,“哦!当年你们祖孙算计过爷爷跟甜宝!” “……毒老,当初情势所迫,甘家为自保情非得已,仅是一试。若你们不潜入甘家,也上不了套。”甘振宇试图讲理。 “若不潜入?你们分明是知道我会去,才放的匣子!匣子里不放好东西就算了!还故意让你们甘家家丁把爷爷追得钻狗洞!” “你们进甘府的时候,也是钻狗洞进的。” 毒不侵拳头一攥就要捶过去。 一支打开的狭长玉匣立刻出现在他面前。 匣子里是一整根鹿茸。 甘振宇,“以前多有得罪,望毒老大人不记小人过,多多海涵,不成敬意。” “没问题!多大点事儿,你不提老头早忘了!”抱着玉匣子,毒不侵眉开眼笑,好哄得不行。 少女清亮嗓音又传来,“哄好了毒爷爷,还有我呢。” 甘振宇扭头,笑凝少女,“只要毒老高兴了,甜宝就会高兴,我祖父这般告诉我的。” 甜宝歪了下脑袋,唇角抿一缕笑意。 算是认了这句话。 本也是打趣罢了。 甘老太师三朝元老,行事作风端正却不迂腐刻板,如今领着甘府拥护新帝,凭此她也不会真与对方为难。 甘家对魏离而言,是可重用之臣。 “过往误会已消,还有半月我们就要抵达南桑,在此之前,我想与诸位商量一下之后的章程,如何?”甘振宇这次身负重任,不敢有半点松懈大意。 他带着这些人来,就得把他们安好待回去,否则无法向皇上交代。 甜宝、白彧等人也不二话,移坐大矮几旁,聚首相商。 第465章 使臣齐聚 八月末。 南桑,丹阳。 满城芙蓉花开艳,百姓升平盛世景。 行走在车水马龙的长街,处处都能感受到大国的泰平与繁荣。 南桑出兵参与东濮乱战,但是南桑国内却浑然不受战事影响,街头巷尾、茶聊酒肆里,百姓们热议的全是即将到来的登基大典。 城西驿馆里,各国使臣齐聚,同样是极热闹场景。 “……九月十六大典,南桑太子登基继位,此等盛事,普天同庆啊!” “确是普天同庆,不然也没有我等在此一聚的机会啊哈哈哈!” “哟,这不是丰岚国二皇子吗?没想到这次来的是你啊!” “诶呀呀陵江国睿王!久仰久仰!” 整个驿馆大堂里,锦衣玉冠遍地,两步一王三步一皇,应酬声不绝于耳。 甘振宇带五个侍女十个护卫,低调坐在大堂角落里,于这样的场景显得很不起眼。 饶是这样也躲不过有人特地上前打招呼。 “这位甚是面熟啊,是哪国王爷来着……”隐纹蓝袍男子走过来打招呼,笑呵呵拍拍脑袋,“啊呀我想起来了,你是大越甘家的,四品大学士甘大人!数年前大越皇上登基,我们曾有一面之缘!我是伤邶国安阳王。” “大越甘家?”又一个紫球滚过来,故意发出讽笑,“南桑新皇登基大典,诸国来的无不是皇室子弟,以此表达对这场典礼的重视,大越却只派了个区区四品小官来?这是讽刺我们各国皇室啊还是看不起南桑啊?哦不不,瞧我这脑子,许是误会了,也怪不得大越会派这么个人来,本王倒是差点忘了,大越皇室除了还在为的玄景帝,哪还有什么皇室子弟啊,都死绝了哈哈哈!” 甘振宇脸色沉下来。 有人当众羞辱大越,身为大越使臣,绝不可忍。 他冷哼一声便要站起来,结果旁边有人快他一步。 是他此次带来的随行人员之一,戴着八叶帽的瘦小老头,着灰缎万字纹袍子,乍看挺有几分员外爷的贵气。 老头双手负背,迈着八字步绕紫球走了一圈,嘴里啧啧有声,“龙元腰牌?龙元国的?龙元皇帝怎么想的,什么人不派偏派了个球出来。出使的使臣可是一国门面,找个发面馒头来观礼,寒碜各国皇室还是寒碜南桑啊?哦不不,瞧我这脑子一时糊涂了,也不能如此武断就怪龙元皇,可能发面馒头是龙元皇室子弟里最不寒碜人的一位了,剩下的更拿不出手罢!” 说完了,老头摇头怜悯一叹,伸手在紫球脖颈处把叠起来的三层肉托了托,“真可怜见,连脖子都没有,少说点话,看你这肉抖得,我们都替你费劲儿。” 紫球紫袍上方露出来脖子脸迅速涨红发紫,被肥肉挤成一条缝隙的眼睛努力瞪开,怒不可遏,“你竟敢羞辱本王,羞辱我龙元?!简直放肆!两国使臣说话,区区一个随同也敢越俎代庖越过主子先说话,甘大人,你就是这般教导下人的?!” “这位是龙元国禹王?”甘振宇施施然起身,抖了抖袍摆,抿唇笑道,“大家都是使臣,来到南桑皆为代国观礼,在此地没有三六九等之分。这位也非甘某身边下人,乃是我大越此次领命出使的言官。诸位也知言官在朝素来以直谏闻名,说话直白不拐弯,但聚聚忠言、句句实话。禹王这般恼怒,总不能是没有听实话的雅量?更何况,就算真要论三六九等,我大越是中等国,便是龙元皇在我皇面前也得低一低头,龙元的王爷可不比我朝言官尊贵,禹王若无雅量,至少该有点自知之明啊。” 大越侍女侍卫齐齐哄笑,毫不客气,一点不给谁谁谁留面子。 甘振宇笑而不语,完全没有阻止的意思。 禹王脸上的紫色浓郁到发黑,嘴巴抖索良久,愣是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他转动肉叠肉的脖子看向旁侧最开始过来打招呼的安阳王,想邀对方同仇敌忾,要知道诸国之间可是有同下通缉令的情谊的! 哪成想安阳王立刻把头撇开,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压根就不掺和。 四周一直暗暗瞧着这边的其余人等,也即刻收回视线,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禹王大喘气,险些仰倒。 本来想着过来掺一脚跟伤邶的一块好好羞辱大越一番,让大越在朱国免签先丢一次脸,没成想最后反倒把自己脸皮贴地上了! 大越怎么就多派了个言官过来,一张嘴他娘的简直抹了毒!能把活人活活气死! 气氛微妙间,驿馆门外又有一行人走了进来,看样子风尘仆仆,应是刚刚抵达丹阳的又一使臣团。 走在当先的男子虎背熊腰长相粗犷,一进门便视线四扫,最后定在这边起冲突的角落,脸上漾开大大笑容,“甘大人!哈哈哈!还记得我吗?莫立人!老莫!几年前大越宫宴上,你我还喝过酒来着!” 甘振宇愣了下,不动声色压下心头疑惑,朝对方浅笑颔首,“莫大人!甘某怎会不记得,没想到今日在此又见着了。” “可不是,我来的路上还在想今儿会不会碰上熟人呢!嘿,这不刚到地方就见到了!”莫立人龙骧虎步往这边走,迈出两步后又回头招呼,“二公主,老莫见着熟人了,先去打声招呼!” “哦?莫将军的熟人,不替本公主引荐引荐?”慵懒骄傲声线先至,及后一道桃红身影款步走进大堂,柳眉凤目,下巴微抬,姿态高傲得浑不将他人放在眼里。 女子行至紫球身边时,眸子往下瞥了瞥,一百分的嫌弃,“什么东西敢阻本宫的路?让开!” 紫球气得浑身肉颤,“你、你、放——” 莫立人,“甘大人,这位是西陵二公主!” “!!”紫球奋力咬住舌尖,疼得眼珠子外凸,才把最后一个字咬了回去。 格姥姥! 他就算脑子长包他也不敢招惹西陵! 第466章 南桑皇长孙,闫长空 有了莫立人引荐,原本不起眼的大堂角落顿时变得热闹起来。 甘振宇自然知道抓住机会,跟西陵二公主即刻攀谈,不卑不亢进退得体,毫不失仪。 同时他心里疑惑之余,也隐约浮出答案。 他跟莫立人根本不熟 ,多年前也压根没一块喝过酒,但是莫立人一来竟然就把他认出来了还主动打招呼攀谈,更是将西陵二公主引荐过来,冲的绝对不是他甘家的面子。 那就只能是得益于他身边其他的人面子了。 心里有了底,甘振宇言谈间也更为自然放松。 很快,原本在四周摆出事不关己态度的他国使臣们开始陆续往这边挤,将二公主、莫立人等簇拥在中间,连带大越也得了不少好脸色。 只有紫球被人挤来挤去,挤出了边缘。 热闹一直至甘振宇带着随行出了驿馆,莫立人及二公主找地方安顿,大堂里才恢复成之前模样。 安阳王这才走到被冷落良久的禹王身边,装模作样叹息,“禹王,刚才不是本王不想帮你说话,实在是你欠考虑了。龙元、伤邶、陵江、大融等等,几国是一条绳子上绑着的,确实理应同仇敌忾,可你看看刚才其他几国的做派,你道他们为何不来帮你搭腔?大越不可怕,可那几个通缉犯是真可怕啊!龙元皇的发髻长好了吗?” 说罢,他友好拍拍禹王肩头,负手走了。 禹王扭头盯着他背影,脸部肌肉抽搐扭曲。 落井下石! 事后插刀! 涉及自身利益的时候,周围全他娘是小人! …… 皇长孙府。 小厅里,年约二十来岁的青年男子端坐雕花圈椅上,手里端着青花瓷杯盏浅尝慢品,“云秦这些年一直依附西陵,莫立人此人,与其说是云秦皇倚重的大将,听命于云秦,莫不如说他听命于西陵。他带着西陵二公主向大越示好,这般明晃晃的摆出姿态,看来诸国的关系要出现变化了。” 他面前躬身站着一灰衣打扮的小厮,“请主子指示。” “暗中盯着便是。父王当即大典在即,朝中各部忙得无暇分身,等大典过了之后,其余的事情再说。” “是,那王妃那边?” 青年执茶盏的手顿住,眼睛暗了暗,“我自有章程。” “主子,还需以自身安危为要。” 青年没再说话,摆摆手示意小厮退下。 小厅里没了旁人,他方将茶盏往旁一放,闭眼靠上椅背,眉头不自觉皱起。 等再睁开眼睛,眼底所有情绪已经全然掩了下去。 他起身往外走,摒退所有想跟上来的下人,独自一人出了府。 …… 临街天下酒楼。 二楼包间。 一张圆形饭桌坐满了人。 甘振宇,莫立人,二公主,以及腰间挂大越腰牌的侍女、侍卫聚首。 “你们胆子也真够大的,换身衣裳就敢大摇大摆跑到这儿来,尽让人操心。”二公主视线掠了一圈,最后停在白彧脸上,“连容貌也不遮掩一番?” 白彧着侍卫服,不说话的时候有模有样,一说话,嘴角一带笑,恣意就显现出来了,“不是有句话说,女大十八变,男大七十二变吗?九国通缉令上画的那几张脸,现在拿出来对着比,也没几个人能认出我们来。” 二公主哼了声,视线一转落在“言官”脸上,“认你们认不出来,认老头儿呢?” 毒老头不乐意了,两手整了整脑袋上八叶帽,“我头发捯饬过了!脸上皱纹也比画像上多了二十六条!看谁能认出我来,哼!” 他最大的特征不就是鸟窝头么? 只要他把头发梳理整齐,他就不信还有人能一眼认出他来。 人靠衣装佛靠金装,老头捯饬捯饬,也能摇身一变富贵人! 二公主抿笑,“你这老头儿,要是稍微等一等,在我身边当个随行的,更不遭人怀疑。” “咱也不知道西陵这次来的人是你啊!” “西陵皇室除了我还有谁能来?” 那边言笑晏晏气氛跟话家常一样亲密。 甘振宇保持淡定,悄悄碰了下莫立人,“莫将军,可否为甘某解惑?” 既然二公主跟白彧、毒老说话时完全不避着他,想来是没有瞒着他的意思。 他打探两句,不失礼。 莫立人给他倒酒,咧嘴打哈哈,“解惑说不上,总而言之,你我皆是自己人!那些人是一条船的,咱们这一桌是另外一条船的!” 甘振宇闻言,拿过酒杯一饮而尽,认了自己人的说法。 今儿这一桌,俨然成了二公主跟白彧等人的家宴,在外高傲嚣张的二公主,此刻完全是另一番模样。 像个关怀晚辈的长辈,开口喋喋不休。 “……启程前我猜到你们可能会来,本以为长姐会跟你们一块。她现在何处,人如何?”二公主问。 “二姨放心,大姨在我家好好的,望雀楼的消息没断过,她现在每天带着年年岁岁,精神好着。” “大姨?” 姨甥俩四目相对,顿时心照不宣。 二公主眸光亮而软,“你们出了流放之地前往长京,我在西陵早得到消息。我能猜到你们来了这里,其他暗地里盯着的未必猜不到,大典前后,务必小心。如果遇上难事,便来找我。” 旁听良久的莫立人这才插了话进来,笑道,“这次西陵跟云秦随团的全是特地挑选的好手,遇上事儿,总能帮你们些许。” 毒老头已经开始动筷了,嘴里塞了菜,说话囫囵不清,“别担心我们,也担心担心你们自个。咱今儿在这里一块吃顿饭,瞧着,接下来盯着你们的人绝对少不了!” 众人笑开。 浑不在意。 事已至此,形势无法改变,谁还怕了? 热闹间,包间门忽然被叩响。 众人吃饭动作皆顿了顿。 苏武坐的位置离门近,起身过去将木门来开一条缝隙,漏一只眼睛往外瞧。 入目是个锦衣青年,宝蓝锦袍长身玉立,墨发束玉冠,便是站在昏暗走廊里也能看出人模狗样来。 “何人?何事?”苏武开口,满眼的打量,同时把门缝堵得死死的,不将后方情景露出半分给外人瞧。 青年男子展唇一笑,“南桑皇长孙,闫长空。听闻有他国使臣在此用饭,特地来打个招呼。” 第467章 心跳怦然 “原来是南桑太上皇跟南桑皇皆最为宠爱的皇长孙。” 包间里美妇人嗓音骄横冷淡,“皇长孙亲自来打招呼,本公主莫感荣幸,理应即刻见一见才是。不过本宫性子怪得很,被人扰了兴致容易发脾气,未免唐突失态,就不请皇长孙入内相叙了,改日再行拜访。” 门缝被挡得严严实实,缝隙里露出的眼睛警惕不善。 闫长空礼貌收回视线,笑笑,“二公主言重了,是我唐突了才是,既如此,便不打扰二公主及诸位贵客了。皇长孙府大门敞开,随时欢迎贵客登门,让我一尽地主之谊。” 目送人下了楼梯背影消失不见,苏武才重重关上房门,“这人不知道心里在打什么主意,绝对不可能只是过来打声招呼那么简单,我看着他笑的那个样,就是个心有城府的!这里是南桑地盘,咱们行事还是小心为上。” “三弟你怎么突然长脑子了?让为兄刮目相看哪!” 苏武朝胞兄翻了个白眼,谁稀罕他刮目相看似的。 小麦穗放心吃饭,“幸亏他没冲进来,不然咱们这主子奴才同坐一桌,还真不好解释。果然姜是老的辣啊,二公主三言两语就把状况给解决了!” “不然如何?这种事情由我出面最为合适,反正我性子蛮横跋扈,在诸国皇室是出了名的,”二公主红唇扬起,“踩在别人地盘上不给别人面子,在他人看来,反而合情合理,是本宫做得出来的事。” 众人纷纷笑开。 …… 闫长空离了酒楼并未回府,而是转脚进了距酒楼不远的茶庄。 就在酒楼斜对面,隔了一条大街。 同样是二楼雅间,透过支开的木窗,能看到那边酒楼包间位置,只是那边的临街窗户是半掩的,瞧不清里间情形。 雅间里已有两人在茶桌旁相对而坐,茶水去了半壶,空气中浅浅茶香缭绕。 着鼠灰锦衣的五旬男子是北襄四王爷,闻人乾。 着石青团花长袍的而立中年是东濮常山王世子,穆青。 看到闫长空走进来,两人皆扬笑揶揄,“闫世子这是被拒之门外了?” “二位叔伯莫要取笑我了,西陵二公主也是我的长辈,礼不可失,打声招呼总是好的。”闫长空走到茶桌旁坐下,执茶壶给两位长辈亲手添茶。 “西陵公主有三,凤棠是最野性难驯的一位,在她那里吃瘪正常。”穆青眸色微闪,言归正传,“此事先撇下不谈,闫世子,我托四王爷数次相邀才邀得一见,你怎么也得给我个机会说说正事啊。” 知道接下来要说的什么事,闻人乾垂眸饮茶,但笑不语。 闫长空则敛了神情,正色下来直言不讳,教人看着稳重又诚恳,“穆叔,东濮正值多事之秋,诸国皆派了兵力压向婺城,双方多次阵前商谈皆不能达成一致。我知你找我是想谈退兵之事,但我如今不过是个皇长孙,纵然有心想帮也无能为力。何况,想要解决事情最主要的根源是什么,穆叔心里最是清楚,何苦为难我这个小辈不是?” 闻人乾这才放下茶杯,淡笑道,“我北襄这次是局外人,本不该多说什么,但是诸国虽然集结兵力,真正目的却并非真的想要与东濮开战,否则几国联合,就不会只拨出总兵十五万之数了。穆世子,究其根源,还是在神兵之上啊。旷世奇兵谁不想要?谁又不忌惮?说到底,是患寡而不患均。” 说到底,还是想压着东濮把神兵拿出来均分。 穆青苦笑,无奈道,“但我东濮确实没有神兵。背后有人故意陷害,这一点东濮解释过无数次了,奈何你们就是不信。没有的东西我东濮如何掏得出来?” 顿了下,他又道,“中原四大国,除了西陵不参与纷争之外,其余三大国之间的关系,既对立又相依。藏在背后的才是真正拥有神兵的黑手,一旦我东濮倒下了,整个中原形势必不复安稳平衡,到最后,整个中原只会剩下一个国家。” 说罢,穆青目光相继掠过同桌二人,语气变得莫名,“会是南桑,还是北襄?亦或大越?唇亡齿寒哪。” 唇亡齿寒四个字让茶桌上的气氛为之一变,低沉下来。 谁人口中的茶水变了味,不得而知。 “常山王世子,北襄为了自证清白,也为了守蜀道上一诺,所以才没有插手东濮的事。既然你开诚布公,我也有一句话要言明,我北襄绝无神兵。”闻人乾呷了口茶,眼皮半垂。 闫长空陡地一笑,道,“两位叔伯无需为此争论,因着神兵出现,诸国开始频起纷争、罅隙越来越大,你们想想,在这个时候,背后最为受益的人是谁?又是谁巴不得我们几国打得不可开交?以前诸国手中皆握有神兵图碎片,可神兵真貌谁都不曾见过。而神兵真正现世,却恰恰在苏九霓等人潜入蜀道之后。世上真有如此巧合之事?” “可后来不管是苏九霓身边还是流放之地抑或大越境内,都没有出现过神兵的踪迹。”穆青皱眉。 东濮不是没有怀疑过苏九霓,但无佐证。 闻人乾哼笑,“当年苏九霓跟白彧挑了归一阁,内门一战后苏九霓等人逃走,归一阁暗室里藏的东西也随之不翼而飞。若说这当中跟苏九霓毫无关系我半点不信,她的本事远不止我们看到的那么简单。” 三大国代表在茶庄里坐到天色入夜才散去。 驿馆位于丹阳西南,与皇长孙府是两个方向,三人在茶庄门口分道扬镳。 闫长空负手而立,目送另两人背影消失方才举步汇入人潮。 夜色降落,朱雀大街亮起灯火,通明如昼。 皇城的昼与夜,同样热闹,又是大不同的热闹。 昼,民生百态,欣欣向荣。 夜,香车宝辇,燕舞笙歌。 有了夜色遮掩,处处是奢靡放纵的温床。 “姐姐你看!那个花灯有楼那么大!好漂亮啊!”前方十字路口,楼灯前,不知是谁惊喜欢呼。 即刻,又有一道嗓音传来,干净清亮,带着冷色,如深秋凉月下缓缓流淌的冷泉,“人多,别跑。” 话如音色,干净利落。 一瞬抓人心。 闫长空下意识循声看去,十丈楼灯,灯光明亮映长空。 楼灯下人群熙熙攘攘,女子一袭青色衣裙侧立于那处,纤瘦娉婷,清丽脱俗,如遗世青荷。 当得绝世佳人。 闫长空笑笑,欲要收回目光之际,女子似有所觉,扭头看来,杏眸精准攫住了他。 那是怎样一双眸子? 漆黑平静,如隐在月光背面的浩瀚烟波,浩渺神秘,烟波深处是无风无澜的冰冷,直击人心。 四目相对。 他的心跳,怦然。 第468章 像狼盯肉 女子只看了他一眼,便淡漠收回视线。 如在夜晚长街,萍水相逢的随便一个陌生人。 闫长空站在原地,却能清晰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震耳欲聋。 待身子被路人不小心撞了下回过神来,楼灯下已经失去女子踪迹。 心头浮上的怅然若失让闫长空自觉好笑,真是失了魂了。 他的人生早就被规划好,从出生那刻起至将来走到生命尽头,不会也不能有任何意外。 刚才那种不受控制的感觉,仅此一次。 “姐姐,你刚才在看什么?”楼灯背面临街售卖发带的小摊前,小麦穗跟冰儿边挑发带边随口问。 甜宝上前去帮着她们挑,“有人看我,我看回去。你性子活泼,用红色的。冰儿娇憨纯真,选玉色。” 一下帮两个姑娘家挑好发带,甜宝掏银子付钱。 小麦穗从摊子里又拿了条荷青发带,歪着脑袋巧笑倩兮,“遗世而立,目不染尘,姐姐,这条发带适合你,买!” 甜宝抿唇笑了声,“行,买。” 青年人精力旺盛,初来乍到对异地风土人情好奇得很,吃完晚饭在驿馆里实在待不住,便成群结伴往街上跑。 三人买好发带,白彧跟苏家哥仨抱着一堆油纸包回来了,纸包里全是临街各种小吃,香气诱人。 白彧递了包烤串串给甜宝,手上不想抓着一大把吃剩的竹签,“老头最爱热闹,能忍住不跟我们出来,定是找到别的更好玩的事儿了。今晚估计不会太早回来。” 出门在外,容易引人怀疑的称呼,几人都摒掉了。 太出名,没得法子。 苏安嘴里咬一颗油果子,吃吃闷笑,“我敢打赌,老头儿肯定跑大宅大户踩点去了。赌不赌?” 苏文挑眉,对他极是不屑,“这用得着打赌?你最多诓诓苏武这个傻子,从他那儿赢三瓜两枣。” “谁傻了?小爷一早猜到了只是没说!告诉你们,爷这里的三瓜两枣也不是那么好诓的!”苏武气死了。 冰儿嘴里塞满好吃的零嘴,腮帮子撑着不方便说话,哥哥们打闹的时候,眼睛跟着他们转,咧嘴一笑样子又娇又憨。 小麦穗是懒得说话,他们家老头儿几十年养出来的习惯没得改了,好在腿脚了得,能好好回来就成。 甜宝拍拍俩脑瓜子,朝几个师弟偏偏脑袋,“出来时间不短了,回去歇。盯梢的太多,麻烦。” 一行往驿馆回走,她看了眼跟自己一步之距的白衣青年,放低了些声音,“我看到闫长空了。” “他认出你了?”白彧应话,面色不变。 “不知道,他当时的眼神,”甜宝想了下,想出形容来,“像狼盯肉。” 白彧顿住,眼底不可见冷下去,嘴角却勾出笑意来。 他戳了下少女,在她扭头看来时,盯着她看,“是不是这种眼神?” 甜宝眉头皱了下,认真瞧,以作对比。 青年眼神专注炽热,眼底的占有欲毫不遮掩。 情绪太复杂甜宝看不懂,但是白彧这样看她,她莫名有点不自在,跟闫长空对视时却不会如此。 “像,又不太像。不过无关紧要,一个对手罢了。”她撇开头,“不想笑别硬笑,渗人。” 白彧,“……” 夜半,驿馆四处灯笼熄灭。 各国使臣团陷入沉睡。 大越跟云秦及西陵初见交好,托西陵的福,独占驿站半条楼道。 但是又因身份尊卑,四品大学士甘振宇有单独的房间,随团带来的侍女及侍卫只能各住一间大通铺,通铺之间仅一墙之隔。 是以男子那边有人挠窗时,隔壁能听得一清二楚。 女子通铺窗户咿呀支开,小麦穗打着哈欠探出个脑袋来,眼睛困得睁不开,“老头儿,大半夜挠啥挠,从屋顶钻进去得了。” 鬼鬼祟祟小老儿嘴角抽了下,气结,“钻个屁啊钻,咱睡二楼,上头还有三楼四楼!你让爷爷从三楼人家房间地板往下钻呢?!” “那你咋不在豪门大宅找个空屋子凑合下?再挠隔壁的隔壁也得被你挠醒了。” “嘘!缩头!关窗!睡你的去!”听着隔壁的隔壁果然响起窸窸窣窣动静,老头又被气个仰倒。 人都是被臭丫头嚷醒的! 他飞快往其他各通铺窗下扔迷烟弹,紧接身形一闪蹿上三楼,一脚踢开甘振宇的房。 把被吓醒的甘大人挤到一边,被子扯过来往身上一盖,鼾声起。 甘振宇瞪着突然出现在自己床上的老头,揉了几遍眼睛才确定自己不是在做噩梦。 另边厢皇长孙府。 闫长空披衣下床,出了卧房后转脚走进旁侧小憩用的小花厅。 夜半厅内未掌灯,只有西窗漏进来的月色照明。 他扫了眼静立窗前的黑影,在靠墙圈椅坐下,捏捏有些发疼的眉心,“没来?” 黑影应话,“对方刚到丹阳,应是不熟悉地形,只在周边巷子随意闲逛几圈,未接近皇长孙府。” “毒不侵每到一个地方会先行踩点再动手,皇长孙府在这一片最富贵,他不会放过最肥的羊儿。继续盯着。” “是。” “其他人有何异动?可查清究竟来了几人?” “主子恕罪,尚未查清。大越使臣团此次来的一共有二十一人,除了甘振宇及毒不侵身份确定,其余人还需再查,但依属下推测,当中必定有苏九霓,她与毒不侵情同祖孙,不会放心他一人涉险。” 闫长空没再问,挥手,“下去。” 等探子离开,他在圈椅上又坐了很久,盯着从窗户斜进来的月光出神。 右手在圈椅扶手上无意识轻拍,静谧花厅内,嗒嗒声韵律轻响。 苏九霓来了,白彧绝不可能不在。 如此,确定的便已有三人。 这就足够了。 苏九霓跟白彧,是流放之地狂徒每次行动的核心。 第469章 别气了,有机会帮你揍他 大典时间一日日临近。 丹阳城变得越发热闹。 新皇虽还未举行登基礼,但已入宫持政。 九月初十,新皇于宫中设夜宴招待各国使臣,饮宴同欢。 甘振宇自然要到场,毒老头捞了个言官的身份也得出席。 日暮时分,驿馆门前停靠的马车陆续起行,往皇宫方向奔去。 其中一辆马车,甘振宇与毒老头同坐,同行的除了白彧跟甜宝,还有小麦穗及苏安。 “各国虽素有不斩来使的规矩,但是我们仍需小心为妙,进宫后切忌谨言慎行。你们的身份应该已有不少人识破,只是对方按兵不动罢了。”甘振宇往外瞧了眼,马车已经驶入四马大道,离皇宫不远了。 毒不侵满不在乎,“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们来的时候就有准备了,有甚好怕的?以前爷爷去的地儿,有哪处不危险?” 甘振宇愣是被老头堵得哑口无言。 你上哪都要顺手牵羊引一屁股追兵,能不危险么? 车里四个小辈,三个捂嘴闷笑,甘叔表情会说话,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甜宝眼带笑意,开口,“毒爷爷,今晚不能在宫里踩点,皇宫高手如云机关重重,跟西陵皇宫不相上下。” 白彧笑得更甚,胸腔震动,“换句话说,在这里您也翻不进宫墙。” 毒不侵老脸臭了。 两个小兔崽子,一点面子都不给他留。 天边云霞逐渐归于沉寂。 天光尽,皇宫门前亮起防风灯笼。 作为下一任太子,闫长空亲自领礼官在宫门前迎接宾客。 红色四爪蟒纹袍,长身玉立于人群中,如鹤立鸡群,如众星捧月。 待与又一波先到的宾客寒暄完毕,着人把贵客领如宫门,他才趁隙走到宫门左侧盘龙柱阴影处,与负手站于那处的闻人乾对了个眼神。 “大越使臣团马上就要到了,”闻人乾扭头看向从宫门延伸的四马大道,芙蓉花木掩映中,一辆蓝布帘马车从大道另一头出现,匀速驶来,“若能瓮中捉鳖,最好不过,可惜了。” “各国使臣齐聚,父皇登基大典在即,不容出错。南桑国体也不容有失。两兵交战尚且不斩来使,何况苏九霓等人于我南桑之间并未有实际冲突,南桑不会在宫宴上对他们动手。”闫长空也朝纳凉马车瞥了眼,笑容淡淡,“便是要动手,也需在有万全把握之后。苏九霓的本事不容小觑,否则不会连漠北王都在她手上吃了亏。” “我那个六弟确有能耐,但是到底自负了些。至于世子所言万全的把握……我恰有一事相告,或许能为世子助力。” “哦?愿闻其详。” 闻人乾偏头在他耳畔低语了几句,随后负手走出暗处,笑着朝宫门内行去,“本王恭祝太子心想事成!” 太子? 闫长空挑眉,凝着男人背影,微勾唇角。 北襄皇室的人,俱不是省油的灯。 蓝帘马车在宫门前停下。 车里人陆续下车。 闫长空收回思绪,举步迎了上去,“欢迎诸位——” 话未说完,视线落在刚刚跳下车的女子脸上,对上了对方冷淡瞧来的杏眸,闫长空心脏猛地收缩,似有股电流在体内蹿过。 失态仅仅一瞬,快得让人无法察觉,他脸上笑意不变,继续道,“——不远万里前来我南桑,今日夜宴特地为诸位接风洗尘,南桑皇长孙闫长空前来迎宾,若有招待不周之处,望贵客海涵啊。” 甘振宇拱手行礼,交际应酬游刃有余,“闫世子言重了,有幸参与南桑盛事,是甘某之幸。我皇特地叮嘱,憾不能亲自前来,作为大越使臣,定要将他的祝福带到。” 毒老头是最后一位跳下车的,亲眼见着甘家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功夫,自愧弗如,“平时跟我们说话一板一眼,原来也是只批了羊皮的狐狸,啧啧。” 老头嘀咕的声音极小,还是引来交谈的两人扭头看来。 老头立刻整了整帽子,做茫然状,“你们聊你们聊,不用管我,干言官多年心直口快一时难改,你们就当听了个笑话,昂。” 甘振宇直想扶额。 闫长空视线落在老头脸上,却迟迟没有收回去,笑问,“听闻大越使臣团里此次来了位说话风趣的言官,就是您老?久仰。” “好说好说。” “不知您老贵姓?” “无名小卒不足挂齿,闫世子,后头又有贵客来了,我们就不在这儿阻地方了,你忙你的,我们先走一步。” 老头笑呵呵,话题扭转得无比自然,心里却是咬着牙的冷笑骂娘。 小王八怕不是明知故问套爷爷话来! 爷爷能亲口告诉你贵姓,让你喊人来捉? 当爷爷傻呢? 偏不说,憋死你! 这种情况,甘振宇拱拱手后领人往宫门里走,随波逐流了。 闫长空没有阻拦,转而迎上后续到来的宾客。 越过宫门后,是一条两侧筑高墙的冗长宫道,每隔一段距离皆在墙上悬挂有灯笼照明,昏黄黯淡光晕打在白彧脸上,照出他眼底冷色。 皇宫暗处到处是藏起来的眼睛,一行沿路而行没有多话,免得隔墙有耳。 甜宝与青年并肩而行,借着行走间袖袍摆动遮掩,敲了下青年手臂:气什么? 白彧目不斜视,手指却开始不安分,戳得飞起:宝,以后离闫长空远点。 甜宝:我怕他? 白彧:他是好色之徒!以为遮掩得好,但是瞒不过我的眼睛。 甜宝:??? 白彧:他对你有意图,因为你长得漂亮!你说他膈应不膈应? 甜宝嘴角抽了下,她什么都没看出来,但是白彧这小子因为这点小事就气成这样,在她看来傻兮兮的。 她确实漂亮。 总不能因为别人对她的脸有意图,她就得避着人走。 她若膈应,只会凑过去,把人打趴下。 让对方以后街头见着她,往街尾逃着走。 无语间手臂又被青年戳了几下:你不膈应?!你不膈应?!! 甜宝无奈:别气了,有机会帮你揍他。 白彧一口老血在喉喷不出来,强咽下后,又噗的闷笑开来:好。 第470章 异样动静 半个时辰后。 永寿殿夜宴正式开始,远远的,能闻听殿内传出的丝竹之音,言笑晏晏不断。 甜宝、白彧、苏安及小麦穗杵在三十丈外的偏殿游廊,无聊得脑袋长毛。 小麦穗双手抱臂坐在游廊长椅上,一脸郁色,“皇宫里的规矩鸡零狗碎多得不得了,还莫名其妙!凭什么侍女跟侍卫不能入宴?不跟进去怎么保护自家大人?里头要是出什么状况,咱长了翅膀会飞也来不及!” 苏安坐在长椅另一端,舒展两臂仰靠扶栏,眼里是倒映的月亮,“行了,骂也没用,被拦在外头的不止咱四个,看看周围,不全是人么。” 一条游廊蜿蜒迂回,各段长椅都坐着人,成群,又泾渭分明,显然不是一伙的。 那些也皆是各使臣团随行人员。 白彧跟甜宝双双背倚游廊抱柱,无视周围明里暗里往这边扫来的视线。 “有西陵跟云秦在,甘大人跟老头在宴上不至于被完全孤立,也出不了什么大事。”白彧低声跟旁侧少女交谈,“南桑皇大典在即不容有失,就是为了他自己,他也不会选择在宴会上生事端。” 甜宝嗯了声,“宫门口寒暄的时候,老头在闫长空身上下了毒。南桑敢瓮中捉鳖,皇长孙先得陪葬,主动权在我们手里。” 白彧,“……” 等老头出来,他找老头商量商量,毒就别解了。 心情愉悦,白彧脸上带出笑意,偏头悄声道,“猜猜,暗地里藏了多少人盯梢?” 甜宝,“东南十丈外合欢树上两人,北边七丈外假山旁一人,游廊西端两人……我们靠的这条抱柱顶端,东跨十五步六人。” “……幸亏周围人多嘈杂,不然我们说的话,藏在上头的伙计该全听到了。” “无妨,他们把话传回去前就得死。” “啧,我就喜欢你这股利落劲儿!” 甜宝挑眉,半侧眸,“玩玩去?” 还用问?白彧率先往外走,顺便把想跟上来的另两人踢回长椅,“你们断后。” 等小麦穗跟苏安回过神来再想追,始作俑者带着甜宝已经跑没影儿了。 气得小麦穗咬碎小白牙,挥着拳头用气音咆哮,“等人呢断什么后!一时不察就被忽悠过去了,白彧这狗贼!安哥哥,你也不拦着他们!我跟你说白彧对姐姐没安好心!” 苏安双手一摊摆烂,同样气音回答,“你那么聪明都没反应过来,你怎么能指望安哥哥呢?再说甜宝要不乐意,白彧再多长九百个心眼子他也带不走甜宝啊。坐下,顺顺气,等着。” 小麦穗一股怨气无处发泄,又对着空气打了一套组合拳才罢休。 离了游廊的两人沿着汉白玉铺陈的小道走,九月上旬的月像被咬了一口的月团子,虽缺了一角,但是月光依旧皎洁明亮。 沿途两侧遍布奇花异草怪石,凉亭假山错落,月夜下到处是绰绰虚影。 “宝,想玩什么?”白彧偏头,凝着身边侧颜沉静的少女笑问。 甜宝目光四扫,寻找合适的地儿,“玩一呼百应,试试,不定能成。” “拭目以待。” 两人悄声低语,周身气息皆散漫松弛,浑没将身后紧迫盯人的鹰眼放在眼里。 直行至偏殿最外围,与另一座殿宇相交的拱桥旁,座一中型假山。 “这里等我。”甜宝悄声道了句,及后身形一闪,钻进了假山洞隙里。 洞隙不大,一人高,宽窄也仅能容身一人,另一端无出口。 迅速探过洞隙里无他人后,甜宝把望白放了出来。 砰地一声闷响。 望白站在黑漆漆的洞里弓着腰,一手摸上头顶,面无表情。 甜宝,“……” 抱歉,忘了计算望白身高。 这个她站着刚好的高度,望白直不起腰。 碰着脑袋来。 她伸手把望白脑袋又往下摁了些许,假装看不见望白瞪视,“你四处转转,看看这个皇宫里有没有藏铁人,我知道你有办法。” 望白捂着脑袋不动,显然还在为无辜“受袭”生气。 “望白最棒了。” “……” 望白眼睛不可见闪了下,探手把撞了他脑袋那处假山石徒手抠碎,这才咻地遁地消失。 望白走了,被他抠碎的地方还在扑簌簌掉石屑,落了甜宝一头一脸,“……” 等她走出洞隙,整一个灰头土脸形象。 白彧嘴角抽搐。 “……别笑,我会揍你。” “抱歉,我尽力……哈哈哈哈!” 月下假山旁,笑声乍起乍停,随即是比笑声更吓人的拳打脚踢声。 暗处盯梢的鹰眼只看到男女追逐打闹,看不到他们借着打闹打出的手语。 永寿殿的笑语声仍在持续,月亮在苍蓝天幕缓缓爬高。 望白始终没有在宫殿任何一处地方现身。 只是极隐蔽处,是不是会凭空多出一个极小的坑洞。 近亥时,皇宫北端最偏僻处,有奇怪动静隐隐传出。 那里是南桑皇宫荒废的宫殿群,听闻是曾经的冷宫,关过多位罪妃,也死过很多人。 闫长空身为南桑最得宠的皇子,在宫宴上自然如鱼得水,席间前来攀谈的、敬酒的人无数。 一场宴席寂静散场,已是人人酒意酣浓。 突地有着侍卫服的男子从大殿外匆匆跑进来,在闫长空耳边附耳低语。 及后闫长空面色微变,连场面话都来不及说一句,径自离了宴席。 坐在上首的南桑皇见状,眼底飞快掠过一抹沉色,偏头跟身边太监说了句什么,太监也随之离去。 “怎么回事?为何会突然闹出这么大动静!”闫长空边走边怒声低斥,心头如压了大石。 侍卫战战兢兢应话,“世子恕罪!属下一直严加看守,这次实在不知是何原因,他们竟然全部冲了出来往四处跑,无法拦截!” “哨子呢?” “吹过哨子了,无用!” “先过去看过情况再说,若不行,将那人放出来!绝对不能让宴席上的人察觉!” 侍卫不敢再说什么,脸色微白。 第471章 她就是苏九霓! 北殿偏远,因荒废太久人迹稀少。 加之皇上后来严令不允人随意接近此处,时日一久,此地就彻底成了金玉皇宫里被人遗忘的地方。 荒殿绰绰,于月夜下投出大片大片阴影,漆黑静谧,阴森诡谲。 闫长空带人赶到时,荒址各个角落皆有黑影晃动,密密麻麻,乍看教人毛骨悚然。 “戒严!把那人放出来!”闫长空薄唇紧抿,眼底冷沉。 报信的侍卫闻言,犹豫了下,试探建议,“世子,要不再吹哨试试?能控制那人的东西用一次少一次……” “这里离永寿殿虽远,但哨声一响未必没有人能听到。刚才你们吹哨的时候宴席正热闹,这才无人留意,眼下宴席将散,不可冒险惹人注目。”闫长空闭了闭眼,沉声,“听我之令!” 侍卫领命。 闫长空负手而立,看着暗处不断涌动的黑影。 那些黑影像是受到什么惊吓,躁动不安,既想往暗处藏,又不敢轻易妄动,如同受到天敌压制。 这种反应他亲眼见过,太熟悉了。 只有那人在的时候,这些魂兵才会这般畏惧。 可那人囚在深牢,无人放行根本出不来……闫长空眼睛眯起。 那么只剩一个可能,现在,此刻,南桑皇宫里还有另一人也有手段能压制魂兵! 苏九霓! 她就在宫里! 想到那个人,他脑子里莫名闪过那张惊鸿一瞥容颜,清丽脱俗,沉静清冷。 闫长空从未见过苏九霓,但此时心头却有种异常的笃定,那个女子,一定就是苏九霓! 大越使臣团随侍,与毒不侵一同出没,十九二十岁上下,性情寡言少语不苟言笑,出手利落狠辣,年少而气场极强……结合种种讯息,就是她! 原来是她! 当啷——当啷—— 一阵异响在某处响起,由远及近。 闫长空循声看去,目光淡然。 荒殿一角有道高大身影走出,披头散发遮盖了大半面容,仅露出一方方正下颌,可见肤色苍白。 他身着着黑袍,整个人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而其手腕脚腕处,赫然锁着沉重铁镣铐,走动间镣铐划过地面碎石,异响便是由此传来。 他出现后,那些躁动的魂兵立刻安静了下来,定定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 一刻钟后,白彧跟甜宝又回到了永寿殿偏殿游廊,跟小麦穗及苏安汇合。 正殿那边丝竹之音已经停了,推杯交盏请酒声也弱了下去去。 月上中天,宴席将散。 挤在游廊上的各国使臣随侍开始往正殿外门移动,等着各自主子出来,护送回驿馆。 甜宝四人跟着人群移动,期间有一搭没一搭聊些无关紧要话题,没有提及其他。 “……嗝!老、我说了不喝酒不喝酒,非要我喝,看把我肚子撑得,想找个茅厕消解消解都不方便。”毒老头带着浑身酒气,左脚绊右脚的走出来,趔趔趄趄愣是没摔。 甘振宇在旁边伸着两手随时准备搀扶,也带了几分醉意,显然没少喝。 及后是二公主及莫立人 ,走在两人身后。 “老先生,明明是你自己贪杯,我都告诉过你了,南桑果酒喝着虽香甜,但是后劲儿极大,你瞧瞧……路走不直了不说,还得憋酒泉,哈哈哈!”莫立人幸灾乐祸。 二公主是四人里唯一眼神清明的,“本宫跟老先生一见如故,本还想邀你明日一块品酒,看来只能改喝茶了。” “喝茶喝茶,不能再喝酒了,烧得慌!”老头又打了个酒嗝,揉揉撑得发胀的肚子,瞄到候在大殿台阶下的小辈们,立刻加快脚步几步蹦下来,揪住白彧跟苏安,低声催促,“快快,背上背上,爷、不能再走了,再走酒泉就得漏出来了!” 白彧、苏安,“……” 两人立即一左一右攥住老头俩胳膊,把他拎着走。 “作甚,背上啊!抬着我做什么!”老头压着嗓子嚷嚷。 白彧一阵正经,“不能背,顶着肚子您真要漏泉了。” “……” 莫立人在后头兀自大笑,“老子看出来了,那小侍卫是故意的,一准是气老言官口无遮拦在小姑娘们面前说什么泉不泉的!” “莫大人,先口无遮拦的不是你么?本宫尚在这里,也没见你嘴上把个门。”二公主凤目斜睨,语气凉飕飕。 “……”莫立人默默闭嘴,不敢再放屁。 今晚夜宴聚集了十国使臣,离场的时候人群浩浩荡荡,使臣们相互间仍意犹未尽大声说笑。 唯独甜宝一行周围无人肯靠近,愣是在大越使臣团周围空出一圈空地来,明晃晃的孤立。 索性,大越的压根不在意。 离开永寿殿,出了宫门,夜宴的氛围才淡下来。 宫门两侧防风灯笼氤氲昏黄光晕,在夜风下来回晃动,守卫宫门的守卫腰悬佩刀目不斜视,严肃肃杀。 停驻在宫门对面的马车一辆接一辆驶离。 老头上车后就把俩胳膊抽了回来,面色一整,醉态全然消失,“南桑皇宫有事,肯定有事儿!嗝!甘家的,你来说!老头当时尽帮你挡酒去了,现在是真撑得慌!再多说两句,我怕酒从喉咙倒出来!……他姥姥的,回去老头定要好好研究,弄点能消解酒水的好东西出来!” 知道宴席上肯定要喝酒,老头一早服了解酒丸。 可解酒丸只能让人千杯不醉,不能让人千杯不撑,老头尿急! 车里俩小孙女都在,老头再大咧也不乐意在孙女们面前粗俗,只能捧着肚子来回夹腿。 真他娘折磨! 甘振宇轻咳了声清嗓子,嫁妆看不到老头窘态,免得被秋后算账。 他道,“宴席还没散,闫长空就提前离场了,走的时候脚步匆匆脸色不好看,南桑皇彼时也不太对劲,不知因何事将身边服侍的老太监支走了……甜宝,白公子,你们那边什么情况?可有盯住闫长空?” 白彧仰头叹了声,探手,“闫长空出大殿的时候我们倒是瞧见了,远远跟到御花园就不能再往里进。应该是闫长空下令戒严了,御花园往宫殿建筑群方向突然多了很多暗卫,杀机浓烈。我跟甜宝担心打草惊蛇,只能撤了回来。不过甜宝那里或有收获。” 闻言,其余人齐齐看向甜宝。 第472章 南桑有神兵 “我这里确实有发现。”甜宝言简意赅,“南桑跟铁人有关联。” 因为甘振宇在,她没有提及望白。 虽甘家拥护魏离,跟他们算是一条船上的人,但是亲近程度到底不一样。 所以有些秘密,没必要和盘托出。 一听南桑跟铁人有关,白彧、苏安、小麦穗皆亮了眼睛,老头更是连尿急都忘了,“当真?!” “嗯。”甜宝点头。 毒老一拍大腿,压着嗓子就骂开了,“好啊!原来南桑就是藏在后头的黄雀!藏得可真够深的!亏得咱这次来了,要不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知道真相,草他娘的!” 骂完,老头又开始幸灾乐祸,“闻人靖汲汲营营这么多年,耗费庞大财力物力才炮制出来的东西,最后竟是给南桑做了嫁衣裳,诶哟喂,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啊!” 只有甘振宇一头雾水满脸茫然,“……什么铁人?什么黄雀?诸位可否为甘某解惑?” 老头一掌拍上他肩膀,力道之大险些把文人拍得嵌在长椅上,“别急,晚上老头去你房里跟你一块睡,到时候慢慢给你讲!” 甘振宇嘴角抽搐了下,竭力忍住要出口的拒绝。 毒老鼾声如雷,让人失眠,他自己知道么? 回到驿馆,一下马车,老头立刻飞也似往里冲。 片刻后驿馆茅房方向传出咆哮怒骂。 “是哪国龟孙子,给老子出来!这种事儿都干得出来,别怪老子不顾邦交之谊!出来!” “马大人,这是怎了?谁惹你发这么大火?” “怎了?老子刚在茅房里放水,裤腰带还没系上就蹿了个人进来,直接把老子扔出来了!龟孙儿,我饶不了他!” 随后进门的大越四五人皆脚步顿了顿,随后一口气奔上二楼三楼。 等几人回了房,茅房那边才传来老头慢悠悠调子,“嚷什么嚷什么?人有三急,与人方便,身为使臣怎么连这点肚量都没有?本官实话跟你说,扔你出来是礼貌,本官要是不礼貌,直接尿你脸上了!我是真的急!” 白彧憋得俊颜扭曲,两手死死捂在甜宝耳朵上。 苏安已经在大通铺上捧着肚子打滚了。 小麦穗揉揉鼻子,提议,“……下次再有什么宴会酒席的,让老头随身带个夜壶。” “……”噗! 几人并不担心老头在那边会被人欺负了去。 以别的使臣团对大越避而远之又恨又怕的态度,老头吃不了亏。 果然那边吵嚷很快消停,被扔出来的倒霉蛋最后仅仅放了句狠话便离场了。 冰儿跟苏文苏武许还在街上闲逛没回来,通铺里乌漆墨黑。 苏安把桌上的蜡烛燃起,室内有了光亮,四人凑在一块继续马车上未说完的话题。 为防被人偷听了去,几人把音量放得极低。 “我让望白去打探,没过多久皇宫北边就有异动,闫长空那么着急赶过去就能说明问题。望白带回来的答案也确定了我的猜测。”甜宝说话间眉头不可见蹙了下。 白彧跟着蹙眉,“怎么了?” “望白回来后有些奇怪,气息沉闷不少。”这种情况出现在望白身上,是之前从未有过的。 可惜望白不会说话,她无法得知望白在那边是不是还发现了其他什么。 苏安跟小麦穗相觑,也跟着把心提了起来,望白在他们眼里早跟家人无异。 是以听到望白不对劲,两人的担心瞬间盖过了其他事情。 白彧垂下眼皮沉吟,片刻后眼睛抬起,“有一点我们遗漏了,就是闫长空带回铁人的方法。” 其余三人神色一凛,思绪陡然开朗。 “是了。铁人是褚天行做出来的,闻人靖在这上面耗费了那么多时间精力,控制铁人的方法也仅仅是用哨声驱动铁人身上的脑虫!”苏安抚掌,沉声道,“但是闫长空的方法却更妙!当时我们追踪而至,没有听到任何可疑哨声,他悄无声息就把铁人带走了!且还能在西陵全面戒严下把铁人运离处出境!” 小麦穗接道,“或许这就是望白异样的原因!望白发现了闫长空控制铁人的方法!而这方法可能跟他有关!” 甜宝抿唇,眸色幽深,“能避开西陵搜捕轻松逃离,如果这件事是望白做的,完全有可能做到,因为望白能遁地。从地下运输,饶是西陵手眼通天也想不到、拦不了……也就是说,闫长空可能也是用的这个方法。” 其余仨异口同声,“他手里有跟望白能力一样的人!” 这句话后,室内安静下来。 四个年轻人相互对视,久久无声。 分析到这里,后面的话不用明说,各人也能想到了。 望白是神兵。 而经由神兵图牵引出来的那个传说,被埋藏在某处的神兵数量,外界传闻五万众。 便是长冬叔叔作为墨家人,亲口承认的数量,也有五千之多。 换言之,闫长空不仅偷走了闻人靖的铁人,而且他手里还拥有更厉害的神兵! 真正的神兵! 苏安身子往大通铺上一倒,望着上方木板喃喃,“若真如此,事情要大发了。” 小麦穗也眼睛恍惚,“各国这么多年来捏着一块神兵图碎片,抱着神兵不会出世的美梦,殊不知神兵早已经落到了南桑手里……现在诸国罅隙已生,只要时机一到,南桑定会正式发兵逐鹿中原。” 甜宝没说话,眉头又开始皱起,眸色深幽不知道在想什么。 片刻后,眉头被人冷不丁弹了下,她抬头,即对上一双深邃带笑的眼睛,漂亮的桃花眼。 “庸人自扰不是?南桑或许真的拥有神兵,但是未必就如我们以为的那么严重。否则南桑怎么可能这么多年来一点动静没有?既有神兵,它压根无需再忌惮。除非南桑依旧没有必胜的把握。你们再想想,手握神兵却担心不能必胜,为何?”他笑语。 甜宝,“他拥有的神兵并非全部,又或者,南桑并不能完美驱动神兵为己所用。比如望白,现在打架的时候,仍会敌我不分。” 望白在她空间里蕴养出了一缕意识,这样的情况下动起手来,还是会误伤友军。 那别的神兵呢? 第473章 她是人,是人就有弱点 等苏文苏武带着冰儿玩回来,大通铺里议事已经结束。 甜宝躺在床上,意识沉入空间。 古梨树枝繁叶茂、硕果累累,一进空间就能闻到满鼻梨果香。 无风的空间,梨树枝丫微微摇晃,树叶相互拍打发出唰唰声响,似欢喜主人到来。 甜宝翘唇,拍了拍梨树干,旋即走到鲁嬷嬷身边察看她的状态。 自从跟白彧一块验证了空间水土的用处后,甜宝每日晨昏都会给嬷嬷喂少许溪水,半年过去,有了些许成效。 嬷嬷睡颜依旧平静安详,但是两颊多了红润气色,身上的生机也日渐浓郁。 甜宝唇角笑纹更深些许,打湿帕子给睡着的老妇人擦拭手脸,耐心细致,“冰儿今年十九了,从小姑娘变大姑娘了,比以前更可爱漂亮,性子也活泼许多,遇见生人的时候不会再怯生生的害怕,打架的时候尤其厉害,连骂人都学会了。她很想你,常问婆婆什么时候才回来。嬷嬷,你也很想念冰儿?我们都在等你醒过来,我会帮你,你也要加把劲,好吗?” 擦洗完毕,又给她喂下少量溪水,甜宝这才起身,跨过小溪走上药田。 望白就坐在药田边上,盘腿而坐双手抱剑,身板直挺挺,目视远方动也不动。 竟是在发呆,连铁人都被他撂一边儿不玩了。 甜宝在他身边坐下,舒展双腿,用脚尖去勾人参垂下来叶片子,“我烦闷的时候会躲在空间里制药,带毒爷爷去除暴安良,或者找白彧打一顿……我跟你打一场?” 望白眼珠子斜过来,下移定住,随后一巴掌把她脚丫子拍开,小心翼翼抚了抚被她糟蹋的人参叶,回头瞪她。 好像她做了什么天打雷劈的事情。 甜宝,“……” 这明明是她的药田。 甜宝叹了声,一脚把望白踩进地底,堪堪露出个脑袋,“别使小性子,咱聊聊天。” 旁侧,跟望白一样在田里只露出一个脑袋的铁人们齐刷刷扭头看过来,又齐刷刷把头扭回去,目不斜视。 望白,“……” “皇宫守卫太森严,昨晚没能跟上你,北边发生什么事情我不知道,但看你回来后古古怪怪的样子,我猜一猜?”甜宝把脚丫子移开,顺手拍掉望白脑门沾上的土,“你出现后,藏在那里的铁人出现异动,闫长空及时赶到,异动消失……你看到他是怎么控制铁人的了对吗?他手里有你的同伴?或者同族?” 少女说话时语速不急不缓,嗓音干净平和,让人如耳畔流过清泉,烦躁不自觉就被压了下去。 望白窝在土坑里,两眼露出呆怔茫然之色,茫然之外又带着疑惑,似有什么事情不得解。 陷入沉思,他脑袋缓缓往一边歪去,眉毛朝中间蹙起,这俨然是甜宝有事想不通时下意识的习惯姿势。 被望白学去了。 甜宝嘴角抽了抽,把他脑袋板正来,“这次还是打草惊蛇了,接下来南桑皇宫的守卫会更严密。且以南桑的老谋深算,他们定已猜到晚上的乱子是我闹出来的,所以我们没法再进行二探,以免掉进对方设下的圈套。不过日后若是真有遇上你同伴或者同族的机会……” 她笑了下,又揉揉望白脑瓜,“我把他们收进来跟你作伴。” 望白脑袋一下支棱了,定定瞧着含笑少女,及后脑袋以极微小的幅度点了下,又点了下。 惹得甜宝再次失笑,望白这一点头,透露出来的信息可就多了。 首先等于承认了他确实还有同伴或者同族,其次,也等于承认了他神兵的身份。 那么把神兵收进空间,对甜宝来说是最容易不过的事,比收铁人要简单得多。 …… 南桑皇宫。 宴席已散。 永寿宫只余下宫女太监来回忙碌收拾残局。 永寿宫后殿,雕刻繁花的宝相檀桌旁,两道身影一坐一立。 站着的是闫长空 ,坐着的是南桑新皇闫宣伯。 闫宣伯年逾四旬,蓄短须,身着龙袍端坐圈椅,酒酣微醺之态,眼底却极是清明,“苏九霓已经发现魂兵在我南桑皇宫,以她之聪敏,顺着这一点猜到神兵在我们之手不难……这女子果真是大患。若她将这个消息传出去,我南桑二十多年的隐忍筹谋就会毁于一旦,不除掉她及她身后那一众是不行了。” 闫长空抿唇,低眉道,“父皇,儿臣猜测她手里也握有神兵,否则今夜那些魂兵不会如此躁动。可她跟大越使臣入宫时儿臣亲自在宫门接待,彼时他们身边并无神兵跟随……” “这不奇怪,神兵有遁地之能,从宫外悄无声息遁入宫内并非难事。” “神兵遁地入宫确实不难,可想在这么远的距离控制神兵听她指挥,却是极难的,这一点我们至今做不到。比起除掉她,儿臣更在意的反而是她操控魂兵之法。” 南桑皇眯眼,示意闫长空继续说下去。 “儿臣以为,魂兵及神兵皆在我们手里之事既然已经被发现,纵然马上杀掉苏九霓等人也于事无补,百晓风手里的情报网络遍布诸国,我们能将人杀了,却拦截不了消息往外递。与其杀之,不如招之。” “你的意思是招安苏九霓?你以为以她的性情,她会妥协?” “以苏九霓的性情,自然不会轻易妥协。”闫长空笑了笑,“但她是人,是人便有弱点。我也不是要招安她,只要她交出控制神兵之法,只要她肯,任何条件皆可谈,总归对我南桑利大于弊。” 稍顿,观察父皇脸上并未现出不悦之色,闫长空继续道,“我们南桑已经等了二十多年了,这么多年筹谋,早已成势,就算魂兵跟神兵在南桑的事情传出去,十国敢妄动?怕的应该是他们。是以儿臣想请父皇给我些许时间,让我跟苏九霓谈。” 南桑皇抬眸看着立在面前的长子,目光带着审视,片刻后他点点头,“你说的不无道理,既如此,朕允了。空儿,你自幼聪明伶俐,所经手之事从未失手,父皇等着你送来好消息。” 第474章 第五千个 事情商讨完毕,闫长空躬身告退准备离开,又被南桑皇叫住。 “九月十六就是登基大典,仅剩三日。朕打算在大典上昭告天下,册封你为太子。”南桑皇站起,抬手在青年肩头拍了拍,脸上严厉沉肃之色淡了许多,口吻也变得温和,“空儿,朕与你皇祖父皆看重你,那个位置是你的,也只会是你的。你明白吗?” 闫长空闻言,面有喜色却未失态,郑重点头,“父皇,儿臣自幼得您与皇祖父疼爱,是儿臣这辈子最大的福分。您放心,我永远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好,你心里有数即可。待太子之位定下,你与詹老曾孙女的亲事也该提上日程了。詹家是南桑第一世家望族,詹老更是辅佐我南桑三朝,位高权重,门生无数。有詹家的支持,等同朝中一半势力握在你手里,无人能与你抗衡。” “儿臣明白。” 走出永寿殿,月已西坠。 漫天星子光芒也黯淡了许多。 殿前宽阔的汉白玉大道折射莹光,如盛一地月色。 闫长空负手走在其间,夜半的风吹来,带着九月秋后的沁凉,让人头脑格外清醒。 他脚步极稳健,不急不慢,夜色下黑眸幽深。 永寿殿里父皇跟他提及亲事,这种情况并非头一回。 十七岁与詹月蓉定亲,此后每年父王母妃都会提一回,他皆点头应是,并无特殊感觉。 从懂事起他就知道,日后他会坐上太子之位,及后登顶九五之尊。 他的人生早就被规划好了,他只需按部就班即可。 至于亲事,对象是谁并无差别,父王母妃替他挑选的定是对他最好的,能给他最大助益的家族。 皇室子弟的亲事亦是政治筹码,只谈利益。 他自己也是一直如此认为。 可今日父皇再次提及,彼时他心里竟然罕见的生出了一丝不愿。 凉风再次吹来,脑中混沌被吹散些许,闫长空驻足,发现自己已经走到大道分岔路口。 他的贴身侍卫在身后随行了一路。 “去地牢。”他道了句,脚跟一转往岔路口左侧小径,往御花园方向行去。 侍卫默默跟随。 穿过御花园进入后宫妃嫔宫殿群,沿路一直行到路的尽头,华丽富贵陡变荒芜。 又到了那片荒废的宫殿。 闫长空熟门熟路绕到荒殿后方,踏入一处隐蔽入口,拾阶而下,一路冗长曲折。 六百九十道阶梯,还未走至一半就能听到地底深处传来的哐当哐当声,是铁锁链打在地面及铁壁传出的声响,不绝于耳。 走完阶梯,地底豁然开朗,铁壁四处都挂有照明灯笼,将整个地牢照得透亮。 闫长空站在阶梯前,视线扫过对面铁笼。 笼子无数,里头关押的人也无数。 一个个皆肤色苍白,脸皮上浑然无情绪,却都形同疯子,看到有人来了,这些人立刻扭头想冲过去,一下下撞击在铁栏杆上面不变色,像没有痛觉。 闫长空掠过这些疯子,径直走到铁牢最里一间。 跟前面一个铁牢关押无数人不同,这间牢房里只锁着一个人,着黑袍,披头散发,手足都被粗铁链锁着,另一端牢牢钉在铁壁上。 “他们都跟疯子一样,你是疯子里最冷静的一个。”闫长空低语一句,靠着铁栏杆坐下,也不管地上脏污,隔着铁栏跟里头男人说话,“墨苍,我们认识有二十年了?我会走路就常来看你,转眼我从蹒跚学步的小儿长到跟你一般高了,这么多年下来,我心里早已把你当成叔伯,可在你眼里,我永远是个陌生人。” 男人没有如旁边那些疯子般撞铁栏,青年出现在牢房前时,他只转过头来,漆黑眼睛透过乱发牢牢盯视,随后拖着铁链一步步朝青年迈步。 铁链哐当响,似冰冷又哀伤的乐符。 待近栏杆,男人伸出两手,十指曲起如钩,袭向青年脖颈。 闫长空视而不见,嘴里蛋蛋话语继续,“传闻墨家埋葬的神兵有五万之多,天下十一国为争夺神兵做了很多疯狂的事。只有我南桑知道实情,神兵实则五千罢了。” 他扭头,看着男人十指顿在距他脖颈半指处再不能存进,铐住他手腕的铁锁链已经被拉得绷直。 闫长空扬唇笑了下,“你杀不了我,每回见面都这般,何必。墨苍,这个铁牢里关了四千九百九十九个神兵,跟五千之数差了一个。” 他凝着男人如同古井的眼,话家常云淡风轻,“今晚我找到最后一个了。同样是神兵,你的实力是这四千九百九十九之最,跟那位比又如何?我真好奇,待我将他带来,你们比一场。” 不管他说了什么,说了多少,铁栏后那双眼睛始终不曾起过一丝波澜。 闫长空突觉意兴阑珊,扭了头不再盯着男人看,“那人跟她为伍。她叫苏九霓,很美的女子,身手极高,或不在你之下。你的同伴似乎很听她的话……你说,她是用什么方法控制那人的?” 他喃喃间陷入思绪,没发现铁栏后始终无波无澜的黑眸,在他扭过头后,便乍现了一丝异彩,转眼而逝,快到让人无法察觉。 …… 九月十六,南桑新皇登基大典。 各国使臣受邀入宫观礼。 甘振宇换上了正装,毒老头身为言官跑不掉,也穿上了绣着虎头的绿色官服,看到那个颜色,老头一早上脸色就没好看过。 小的们为免被老头开炮,皆颇有眼色离他三尺远。 “这次观礼,每位使臣可带一人随行前往,甜宝,白彧,你们跟着一块入宫。”甘振宇叮嘱完,眉头一皱一松,“这次是开了先例,皇上登基,外臣本是不被允许带随从的……奇怪。” 毒老头耷拉三角眼冷哼,“奇什么怪什么,怕不是知道了我们的身份,在宫里设埋伏等着咱进去呢,小心便是。” 甘振宇,“……” 他是真佩服这些人,明知道前方是龙潭虎穴,怎么能做到这么云淡风轻的? 第475章 重兵围困驿馆 南桑皇宫修改观礼新规的异常之处,察觉到的不止一两人。 能被挑选出使他国的没有一个是傻子,整个驿馆暗潮涌动。 二公主凤棠跟莫立人找了个由头与大越使臣团碰头。 “此次进宫务必小心,南桑放宽规矩,一准就是冲着你们来的,宫里宫外恐怕已经设下重重陷阱,”二公主柳眉紧皱,思来想去还是不放心,她拉住白彧跟甜宝,“不成,你们还是别去了,我调两个身手好的侍卫给甘大人跟毒老,若宫里真有什么状况,有我跟莫立人在,总能护他们一二!也别等了, 你们现在就走,离开南桑,出了南桑国境再等甘大人他们汇合——” “二姨,冷静。”眼看妇人越说越是那么回事,恨不能马上给他们装上翅膀飞出南桑,白彧无奈又好笑,“南桑要对付我们,不会因为今天我们走掉了事情就算完,与其被动不如主动。何况后悔的是谁还不一定呢。” 苏文甚是赞同,“闯龙潭虎穴死的不一定空闯进去的人,也有可能龙虎。” “什么龙虎,你也太抬举别人了!”苏武对龙虎嗤之以鼻,“再说咱跑江湖的,怎么可能贪生怕死?真要出什么事儿,死的时候带走一个不赔,带走两个稳赚!死也不会亏!” 苏安、小麦穗、冰儿摁着苏武就打。 苏文笑眯眯捂住了傻帽弟弟的嘴巴,笑得俊雅斯文。 “……”看着这一幕,二公主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反应,她本来正是烦心的时候,“噗嗤,哈哈哈!” 还是笑。 不笑多不礼貌。 等一番小闹结束,二公主耳边传来少女清冷嗓音,“我会保护好他们,也会保护好白彧。” 二公主回头,对上少女漆黑沉静眼眸,莫名就心安了。 明明不过二十岁的小姑娘,静静站在那里,周身却散发着王者历经千帆后方有的淡然从容,轻易就能让人相信,她说的所有话,她一定做得到。 二公主不自觉伸手抚了抚少女脑袋,红唇扬起笑意,“好,二姨相信你,相信你们。” 莫立人站在一旁恪守大将军之责,这种场合不动手不动嘴,但是眼睛滴溜溜转,简直要不够用。 小年轻们打闹的氛围融洽和谐,好看。 毒老两手叉腰腆着肚子吹嘘自己这绝那绝的本事,好看。 女皇宝贝儿子盯着人小姑娘发情的样子,嘿嘿嘿,更好看! 瞅瞅那一脸荡漾的样儿,啧啧,真是不值钱啊! 接贵宾的马车就在驿馆门外,陆续接了人离开。 大越、西陵跟云秦的马车是一块走的。 他们离开后,驿馆里又走出两个人来。 穆青冷冷看着驶入长街汇入人潮的马车,撇唇冷笑,“西陵好歹是个大国,竟然自降身份跟大越的搅和到一块去了!” 闻人乾眸光微闪,意味深长,“能讨好西陵,不正说明大越的确实有本事么?苏九霓那群人诡计多端,行事时常出人意。 从她几岁声名鹊起开始,诸国就没安宁过。 不知道南桑这次能不能跟她们别出苗头,要是连南桑都奈何不了她们,以后诸国就真要被压一头了。” “中原四个大国,除了西陵没掺和逃过一劫,东濮、北襄都落了那些狂徒的圈套,遭了算计。” 穆青偏头盯着闻人乾,笑里也藏了别的意味,“若是此次南桑也吃亏,中原大国的威风就尽数扫地了。 四王爷,本世子以为我们是一伙的,理当同仇敌忾,解除了彼此间误会后联手对付苏九霓一众。 但当日与闫世子饮茶谈话,我看你的态度并不积极,似乎不想东濮洗清冤屈。 我挺好奇,你是怎么想的? 倘若今日在这里的是漠北王,我想形势定会不一样。” 闻人乾脸色一冷,“穆世子是在怪本王不知分缓急轻重?你口口声声东濮遭人算计,说是苏九霓等人害你。 东濮皇都第一次出现神兵,事情发生在蜀道事件后不久,我姑且可以信那次是苏九霓搞出来的。 但东濮第二次出现神兵的时候,苏九霓等人可全在运河上,就算她能力通天,还能在千里之外往东濮砸神兵不成? 若非如此,南桑也不会及后拨出三万兵马压你东濮边境! 我北襄守着承诺不插手此事已经是给了东濮莫大情面,你若还在这里指责本王,未免太得寸进尺了!” 话毕,闻人乾拂袖登上停在面前的马车,扬长而去。 穆青站在原地,脸色阵青阵白,眼底越发阴冷,最后也重重哼了一声,坐上了接应东濮的马车。 东濮边境战事掀起,就是东濮皇城出现第二波神兵导致的,使得东濮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什么神兵? 狗屁神兵? 要是东濮真得了神兵,被几国联手攻击,咬牙也认了。 可那些神兵跟老鼠打洞似的冒个头就消失无踪! 东濮派重兵全境搜捕,掘地三尺也没挖出个屁来! 真他娘天大的憋屈! 待赴皇宫观礼的使臣们全部离开,驿馆立刻合上大门。 同时驿馆四周突然涌现重兵,将整个驿馆重重包围,尚滞留在内的人不分国别,一律不准再外出,违令者格杀勿论。 那阵仗吓得周围百姓纷纷避道走远,不敢朝这边靠近。 大典在即,本来极是热闹的街道也因此瞬间冷清了几分。 不明就里的百姓避走后找了不引人注目的地儿,跟身边人凑在一块低头交耳,议论纷纷。 “这是怎么回事儿?皇上继任大典,各国来贺,不是该以礼相待才对?怎么突然派兵困住驿馆?” “还用问?肯定是出大事了!我刚才从那边过来,无意跟官兵对了个眼,那杀气差点没把我吓死!” “我南桑乃礼仪之邦,皇上既然下令派兵围困驿馆,事情定是出在别国使臣身上……看来要出大事啊!” …… 南桑皇宫。 金銮大殿前宽敞月台,一条红毯从台下铺陈,延伸到金銮殿门口。 红毯两侧人头攒动。 南桑皇室子弟,文武百官,诸国使臣、负责安防的朝廷卫兵……按位置序列将整个月台空地挤满,放眼望去乌压压一片。 九月十六,晴空万里。 湛蓝天空白云如絮,秋阳和煦明媚。 近午时分,随着地一声宫乐奏响,南桑新皇继位典礼正式开始。 第476章 不容觊觎 大越使臣团位置在红毯中后左侧。 两侧是他国使臣,一个个鼻子比眼高,看大越人时斜着眼珠子,好似看脏东西似的。 毒老头挥挥手送他们一把蚂蚁上树,无色无味毒粉,中毒者如千万蚂蚁在身上攀爬,不痛,但是痒,能让人失禁的痒。 这种庄重肃穆场合,为了维护己国体面,还不能伸手挠痒痒,只能强忍着。 以至于祭天回来的南桑皇还没踏上红毯走锦绣道,红毯一侧就出现了奇景。 来观礼的诸多使臣不知何故,一个个攥拳咬牙,面目狰狞。 宫乐鸣奏,乐声澎湃恢弘,涤人神魂,盖过了观礼人群里极不和谐的桀桀窃笑声。 “宝,快看快看,那人像不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浑身毛全炸了,桀桀桀!” “爷爷几十年走南闯北,曾在某地见过一种狗,满脸皱纹奇丑无比,跟那人长得简直一个样!我一看我就忍不住笑啊!咦嘻嘻嘻!” “这位兄台,你吃东西噎着了?脖子怎地抻老长呢?诶哟喂脸都憋紫了!喘不过气来了?下去喝口水去?哈哈哈你别抻了,爷爷真忍不住!” 白彧甜宝目不斜视,绝对不往旁多看一眼,免得绷不住。 二公主没经验,看了一眼后没忍住看第二眼第三眼,最后只能用手把眼尾死死撑住,免得多生笑纹。 莫立人糙汉子,早就不忍了,朗笑声为宫乐伴奏,身子往一边歪,“哈哈哈!哈哈哈哈!甘大人,莫某佩服你!哈哈哈怎么憋住的!” “并没有。”甘振宇白净脸皮通红,声音绷到极致,咬着牙往外蹦话,“快!劳烦,掐我!” “……哈哈哈哈!” 观礼的人太多,队伍冗长,除了附近的人有所察觉外,其余人一无所知。 随着太监一声报唱,南桑皇着金冕龙袍从红毯另一端缓缓走来,行走间天子气息浑然,威严高贵。 甜宝淡淡看去,恰对上皇帝身后着四爪龙纹暗红正装青年,本要收回的目光又怼了过去,不闪不避。 那是闫长空。 月台上站的人没有一万也有上千,他明晃晃看她,是在告诉她,他知道她的身份了。 她会怕? 青年见她这般,于如此庄严肃穆的场合,竟朝她翘唇一笑,连眼底都晕开笑意。 “?”甜宝微微偏头,唇瓣翕动想跟身边人问一声,话还没出口,腰肢就被一只手揽住了,“??” 这一揽,强势又霸道。 她僵了下,把蠢蠢欲动要给对方过肩摔的手摁住,“作甚?” “他挑衅我,九儿,你给我壮壮胆。”青年略带委屈嗓音从头顶传来。 甜宝沉默须臾,放松身子。 她没抬头,没看到话说得软趴趴的青年,俊颜冷硬,素来带笑的桃花眼锐利冰冷,与红毯上信步而行的人目光碰撞,传递给对方的讯息,是强势占有与不容觊觎。 闫长空眼底划过暗流,视线从纵容的少女脸上收回,跟随前方脚步继续前行,越过使臣观礼位。 全程,在万众瞩目之下,他皆面无异色,然垂在太子袍服广袖下的手,却握成了拳。 白!彧! “他认出你了。”甜宝此时也将视线从闫长空背影上收了回来,将眼底杀意敛藏。 她被认出来是意料中的事,从未怕过。 但闫长空若敢伤及白彧,她会先将他脑袋摘下来。 白彧此时嗓音带笑,甚是嘚瑟,“我跟你焦不离孟,他既认出你,猜出我的身份也不难。” “小心为上,离开南桑前你别单独行动,跟着我。” “那你可要保护好我呀,九儿。” “嗯。” 二公主亲耳听着那声撒娇,手臂上炸起一片鸡皮疙瘩,她扭头朝侄儿看了一眼,触及青年一脸不值钱的笑,默默转回头。 彧儿什么都好,就这事儿忒没出息,照这个进度,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把媳妇追到手。 她跟大姐、三妹什么时候才能抱上西陵小新丁? 待这次回去,她得找三妹好好商量合计,顺其自然真不行。 甜宝对感情太木了! 红毯前端,南桑皇站在金銮大殿前,开始走继任流程,冗长的颂词后,从太上皇手里接过了玉玺。 及后昭告天下,册封皇后,册立太子。 南桑皇室、文武百官表现出一片欢欣,使臣团也尽是恭维祝贺。 继任大典在最热烈处结束,晒了一早上太阳的百官及贵宾被请至御花园饮宴。 甜宝跟白彧随同进入宴会场地,心头警惕并未因此放松,反而更谨慎。 连不着调的毒老头这时候也难得正经下来,假装整理官帽衣裳的功夫,低声叮嘱两个孩子,“南桑狡诈,越到后头越要小心,他们不可能白白让咱们入场,还眼睁睁看咱们安然无恙离开。” 甜宝抿唇,“毒爷爷,你也要小心,有人敢犯,无需留手。” “那是自然,爷爷岂是忍气吞声的性子?要真引来国战 ,兵来将挡!” 老头背着手,迈着八字步跟甘振宇汇合。 南桑一行他们尽量收敛,老头把丹阳各大豪门世家的门道摸熟透了,最后也没去偷任何一家,不是怕自己被抓,还是为了魏离那小子。 尤其是知道南桑有神兵之后。 大越地理位置紧邻南桑,两国北境与南境线接壤,若真撕破脸皮引来国战,南桑驱兵直接就能压上大越边境。 在没拿到能抗衡南桑的筹码之前,不能不顾忌。 老头跟甘大人进了宴席,甜宝跟白彧虽然能陪同前来,但因扮演的身份,不可能一同饮宴,只能站在宴会场外围候着。 期间甜宝视线一直没离开过老头身影。 “那夜传出异动的位置就在御花园北端,”甜宝压低音量,跟身边人低语,“我要去探一探。” 白彧挑唇,举起袖子遮掩唇角,免得被人看到唇语,“我替你打掩护,若探到位置,当初你怎么收望白的,就怎么收那些宝藏。” 第477章 你拿什么跟我谈? 皇上登基继位,同一天册封皇后、册立太子,南桑满朝欢欣。 宴席间使臣频频敬酒祝贺,场面话源源不绝。 闫长空亦如众星拱月,被诸多皇室子弟及臣子围着脱不开身。 觥筹交错,应接不暇。 甜宝跟白彧看准机会偷偷离场,巧妙躲开暗地里盯梢的视线,再出现在人前时已经成了容貌眉清目秀的宫女及太监。 宴席正热闹,御花园处处全是脚步匆匆的宫女太监,负责给宴场传膳送酒,当中混入两人丝毫没有引人怀疑。 “南桑应该派了人专门盯着我们,最多一炷香时间我们没有回去,南桑就会察觉并怀疑,”低头急行间,甜宝语速飞快。 白彧颔首,“我们也须速战速决,尽快赶回去接应。” 从御花园进入后宫殿群,一路畅通无阻。 但再要沿路往北边去,暗里的防守就越来越严密,眼下又是白日不易隐蔽,两人行到半路就不能往里进了。 巡逻禁卫发现了两人身影,“什么人,站住!” 甜宝跟白彧对视一眼,二话不说就要强冲。 于此时,一道低沉嗓音在两人身后响起,“都退下。” 本要追过来的禁卫军立刻原地待命,暗处飞出来的隐卫也原路返回,各宫殿屋顶上拉弓搭箭的神箭手重新隐匿。 两人回头,来路另一端,红色正装身影稳步走来,气势高贵,袍摆微动间,金线绣四爪龙纹流光溢彩。 闫长空神情淡然,似早料到对面二人会来闯禁地。 甜宝跟白彧同样面色淡然,似早料到他会追来。 “苏姑娘,白公子,想逛我南桑皇宫,光明正大的逛便是,何必乔装改扮。”走至两人三步开外,闫长空停下脚步,唇畔噙淡淡笑意。 白彧将甜宝挡在自己身后,隔绝对方目光,嘴角翘起一角,自然得如同闲话家常,“易装打扮乃个人情趣,这种事无需同外人言。至于逛皇宫,眼下青天白日,何来不光明正大的说法?南桑太子丢下宴席众多贵宾,这么心急追来,是想跟我们一块逛逛?” “确有此意。” “我们正想去那边看看,既如此,就劳烦南桑太子给引个路?” 白彧指着北边荒殿。 闫长空竟不犹豫,举步直接往那个方向走,“二位既然对那片荒废多年的宫殿好奇,本宫带你们去看看又何妨。” 看他当真领路,且身边不带一个侍卫随从,白彧眼尾微动,跟甜宝对了个眼色,双双跟上。 “太子明知我们二人身份,还敢独身一人前来,这等胆色白某佩服。”白彧漫不经心的夸赞,暗里跟甜宝戳手指:宝,小心有诈。 甜宝:百步之内,我可一息取他首级。 白彧:他敢只身前来,定有把握保住性命,应是拿到了能跟我们谈条件的筹码。 甜宝:他也是我们的筹码。 一个大拇指竖到甜宝面前,被她摁了下去。 前方,闫长空恰开口,“九国通缉令上八狂徒之首苏九霓,智囊白彧……你们二位的大名,本宫如雷贯耳,早就想亲眼一睹为快。至于说胆色,却是不然。本宫只不过是在赌,当年苏姑娘在龙元能留龙元皇一命,今日必也不会随意杀了本宫。若姑娘真动杀心,我带再多帮手也无用。” 他停下脚步回头,笑凝少女,“苏姑娘,我说的对吗?” 三人已经穿过后宫妃嫔居住的宫殿群,两边景象渐渐荒芜。 汉白玉地面满是久未打扫的灰尘,路两侧花圃杂草疯长凌乱不堪,花圃下方铺了厚厚一层枯黄落叶,处处是秋日凄凉萧瑟。 御花园里的喧嚣变得遥远,衬得荒殿前这方空间静谧又诡谲。 白彧眯眸,看着闫长空脸上浮出的笑意,及后瞳孔猛地一缩,飞快扣住甜宝手臂要后退,“甜宝,小心!” 可惜还是晚了些许。 他跟甜宝驻足的那块汉白玉地砖突然下陷,两人失重坠落,事情发生太快,让人猝不及防。 等白彧定下神,身体已被一股力道托住,往上扔了出去。 他回眸,地陷下方是少女始终从容镇定的脸,他亲眼看着她手中飞出一条藤鞭,把上方笑容还未消失的南桑太子带了下去。 随即汉白玉地砖归位,与地面严丝合缝,再看不见下方情形。 整个事情从发生到结束,快如电光火石,最后定格的画面是南桑太子布满错愕的脸。 白彧站在那块地砖前,牙关紧咬,眼神冰冷。 果然有诈。 他没有原地逗留,返身往御花园宴场赶去。 甜宝的能力他相信,且只要闫长空在她手里,她必定安然无恙。 与其留在这里找机关耗费时间,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得赶回去接应毒爷爷,护好甜宝最在意的人,才是帮她。 甜宝掉落的地方是个偌大地洞,上方洞口被封死了,地洞里不见一丝光亮,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她着地后立刻摸索情况,全不理会身边重物掉落的砰响及闷哼。 依脚上踩踏的硬实感,这里的地面竟是铁造的,她曲指在地面敲了下,果然是敲在铁质上的当当响。 再根据自己掉落后又被迫沿着倾斜地势不断滚落的情况推断,这处地洞是蜿蜒下斜的。 “苏姑娘,别探了,这个地方是我特地用纯铁打造的,轻易无法凿开,为的是防神兵了遁地逃跑。我知道你本事很高,但这里你逃不出去,除非我打开机关。”黑暗中,男子声音听来有些异样,似受了伤。 甜宝淡声,“把机关打开,否则我杀了你。” “姑娘想取我性命,随时能动手,不过无需急于一时,此地幽静,说话不会受人打扰,你我开诚布公谈谈如何?” 闫长空说完,撑着身子往后靠着铁壁,两手按住右腿腿骨。 本是要困住苏九霓跟白彧,没想到人已经掉下去了,苏九霓竟然还能翻盘,把白彧扔了出去,把他带了下来。 他措手不及,摔得结结实实,右腿骨断了。 深吸两口气,强自压下腿部传来的痛意,他迟迟未听到回答,又唤了声,“苏姑娘?” 话音刚落,脖颈上圈着的藤鞭骤然收紧,让他几近要窒息。 少女冰冷嗓音从另一头飘来,“你拿什么跟我谈?” 第478章 凭你想困住我苏九霓? 藤鞭在脖颈上越收越紧,闫长空表情痛苦,窒息的感觉持续延长,眼前开始发白。 只要少女再将鞭子收一收,立刻就能要了他的命。 他一手紧紧扣住藤鞭,没有吭声,也没有挣扎。 他在赌。 他赌苏九霓是有弱点的。 时间在流逝。 幽暗静谧空间里,男子呼吸声越来越乱,越来越虚弱。 最后一瞬,藤鞭的力道终于松了。 闫长空立刻捂着脖子大口喘息,贪婪的将空气吸进肺部,咳得撕心裂肺。 “你做了什么?”少女问,依旧没往他的方向靠近一步。 闫长空缓过气来,擦掉眼角生理泪水,瘫靠在铁壁上,“南桑拨去东濮压境的三万兵马,在你们启程来南桑的第三日,就悄悄拨道驱至大越东南边境,其余诸国鼎力相助,眼下大越东南方,袁尧袁将军率两万兵马,与十五万精兵对峙。今日我若死在姑娘手里,我南桑铁骑会立刻攻入大越,踩着袁尧尸体冲入大越腹地,攻城掠池。” “还有呢?” “丹阳各个关口也已布下重防,你们出不了南桑皇都。” “如此笃定?” “自然,我死在这里,姑娘一人出不了这铁笼。你不在,外头那些你在意的人,就没人能将他们护得严严实实了。” 对话间,甜宝沿着铁壁已经暗暗走了大半圈,空间也在能探查的范围内勘探,没有发现一个神兵的影踪。 看来那晚打草惊蛇,闫长空知道她会再来探查此地,已经将神兵先一步转移了。 转没转出皇宫未可知,但是绝对不在这附近。 否则她能直接将神兵收入空间。 甜宝在闫长空对面远处坐下,嗓音淡漠,“你想跟我谈什么?” 闫长空愣了下,嘴角缓缓勾起,他赌对了,“我提到神兵,苏姑娘一点不惊讶。你知道我手里有神兵,所以今日才会来这里查探,你想要神兵。而我,也知道你手里有一个神兵。” 顿了顿,他继续道,“苏姑娘,我手中神兵近五千,你想要,我可分你一千之数。但是作为交换,你教我你控制神兵的法子,除此之外,我不用你付出任何。同时我也可以向你作出承诺,大越使臣团会安然无恙回到大越,袁尧将军也会平平安安。如何?” “你不知道如何控制神兵,那么你是如何让神兵在西陵带走那些铁人的?”甜宝没回答他的话,反问,“还有东濮皇城第二次出现的铁人,也是南桑干的?” “我提出条件,苏姑娘只需说允或不允,至于其他事,跟我们现在谈的条件没有任何关系,也不会对苏姑娘造成影响或损害,不是么?” “你想听我的法子,我也想知道你的法子。现在是你要跟我谈条件,不是我要跟你谈,诚意该你先给。至于你允诺的一千神兵,我没拿到手里,便做不得数。反口覆舌出尔反尔的人多的是,你凭什么让我相信你?” 闫长空被反诘,抿了唇角,黑眸在黑暗中闪烁变换,迟迟无声。 甜宝也不急,安心靠着铁壁闭目养神。 过了好一会,男子声音才再度响起,“怪不得跟你们打过交道的人都说苏九霓狠辣难缠,难缠在于她油盐不进,从不按牌理出牌。我今日算是见识了。” 甜宝睁开眼,挑眉,“南桑太子如此为难,那我便不问你用的什么法子了。只要你能为我再解一惑,我便考虑答应你的条件,如何?” “姑娘请讲。” “南桑皇宫那晚夜宴,我察觉你将神兵藏在那片荒殿里,你是不是已经将神兵转移了?又藏在何处?” “近五千神兵,岂是说转移就能轻易转移的,苏姑娘若想知道神兵在何处,只要你点个头,我亲自带你去看。” 甜宝勾唇,站起身,抬手在铁壁上拍了拍,“朝廷的人狡诈多端,总喜欢用空话给人画大饼,你这样的人我见多了。你我之间的交易,谈不成。” “姑娘当真不怕被困死在这里?你那些亲人——” “凭你想困住我苏九霓?你对自己未免太自信。” 随着少女话音落,黑暗中突地响起一阵古怪声响,无法形容,却极为刺耳。 闫长空只觉那阵声音刺得耳朵发疼,他下意识捂住耳朵,眼睛也因忍受不了短暂闭上。 还没等他再将眼睛睁开,黑暗乍然散去,一道强光从前方穿透进来,打在他眼皮。 闫长空一愣,豁然睁眼。 便见正前方出现一个半人高洞口,光线就是从洞口外透进来的。 少女站在洞口前,背了光,身影清瘦笔挺,如出窍的剑般锋锐,让人无法轻视。 “你、你是怎么做到的?!”闫长空瞠然,心头巨震。 这是不可能的事! 精铁打造的牢笼,怎么可能被人徒手破开洞! 连神兵在这里都无法遁地,苏九霓怎么可能做得到! 少女没回答,背光朝他走来,随即将他一手拽住往洞口处拖,步履轻盈,“太子,还要多谢你把自己送到我手上,让我多了个安全离开的筹码。” 本就摔断的腿,在拖行中疼痛更加剧烈,闫长空额头被冷汗覆盖,脸色煞白,眼里仍然不可置信。 眼前光影明暗交替,几个呼吸间,少女就带着他跃出地面,直往不远处荒殿纵去。 这里因为有皇上禁令,宫里无人敢来。 又因刚才他亲口下令禁卫及隐卫退下,无人跟上来,所以荒殿此刻的防守薄弱得不堪一击。 他被少女拎在手上在荒殿四处转了一圈。 “苏姑娘,你到底想做什么!你以我为人质,真以为能护你身边的人安全吗?”闫长空煞白着脸,忍着疼痛及眩晕,勉力开口,“南桑皇室跟别处不一样,人人都道我闫长空是南桑皇室最得宠的子弟,但若要在我跟南桑利益之间选择,我分文不值!” “闭嘴!值不值,是我说了算!” 第479章 狂徒重情 “大胆刺客!快将太子放开!” “诶小心点!别磕着太子脑袋!” “快去禀报皇上,太子被刺客挟持了!” “若我朝太子有什么事,你决计跑不了!识相的速速将人放了!” 甜宝冷哼一声,听若惘闻,拎着人往不同方向蹿,将空间笼罩范围内搜到的有价值死物悄然收入空间。 有闫长空做人质,荒殿四周冲出来的侍卫处处受掣肘,根本不敢对甜宝动手,就怕误伤了太子。 只能眼睁睁看着少女在他们眼前大摇大摆,跟君主巡游一般肆无忌惮。 待将整个地方搜罗完,甜宝眉头不可见蹙了下。 这里没有神兵踪迹,不知是闫长空将神兵转移了,还是神兵藏在四周空间及不到的范围。 “苏姑娘可是在找神兵?别白费力气了,你有控制神兵之法,既要跟你谈条件,我岂会不防着?”闫长空脸色苍白,断腿处疼痛越来越甚,整条右腿已经开始麻木,人虚弱得随时要晕死过去。 他扬起毫无血色的唇角,勉力一笑,“想要神兵,便与我谈,否则,凭你怎么找都找不到。你非要跟南桑撕破脸皮,后果……姑娘要想清楚了。” 御花园方向喧闹声突地爆发,夹杂尖叫声传来。 甜宝点足就往那个方向飞去,“别威胁我。大越国破之时,南桑必有国殇!” 闫长空瞳孔微震,抬眸看向少女,那张清丽出尘容颜,沉下来时冷若冰霜,眼眸凌厉坚定。 他丝毫不怀疑,她说得出,就一定做得到。 人被拎在半空,下方景色飞掠,后头南桑侍卫越追越远,前头喧嚣声越发清晰。 而他受制于人,没有半点反抗之力。 他定定瞧着少女侧颜,“苏姑娘,你是江湖人士,性情洒脱不羁,天下何处不能为家?据我所知,流放之地龙蛇混杂,聚集的人各国皆有,也并非人人都出自大越。为何你要一心死守大越,为玄景帝肝脑涂地?大越不过区区中等国,你若肯,大越能给你的,南桑可给你更多!包括所有你在意的人,我南桑也会替你护着,定叫无人敢找你们麻烦,让你从此再无后顾之忧!” 少女瞥他一眼,嗓音淡漠,“你错了,我既不忠君也不忠国,护大越、护玄景,皆为护短。” “你就这般重视南宫青羽?” “是。” “为何?” “因为他值得。流放之地任何一个亲人出事,他都能以命换之。你南桑皇室,何人能?” 少女目光冷漠又通透,不含任何讥笑嘲讽,似乎真的只是在问个答案。 闫长空却不敢再与之对视,仓促转开头,满眼狼狈。 她说的没错,南桑无人能。 皇室以国以天下为重,为君者绝不会也不能意气用事,必要时连亲缘都可抛却,更遑论为旁人以命换命? 甜宝淡淡一哂,加快速度往御花园飞去,未再交谈。 诸国骂九国通缉令上的人为狂徒,骂流放之地的人为乌合之众。 却又人人皆知他们这些狂徒、这些乌合之众,重情。 所以,闫长空才会拿断刀叔叔、拿大越安危来胁迫她就范。 如此行为,他们竟不觉可笑。 她与他们从来不是一条道上的人,也永远不会是。 道不同,不相为谋。 …… 御花园早已经乱成一片。 闫长空离场不久,南桑皇就突然发难,命候在场外的侍卫将大越使臣团抓起来,理由十足充分——大越使臣团里混入了被九国通缉的狂徒,意图行刺。 毒不侵当即忍不了,拍案而起,满场子转着放料,毒烟迷烟齐上阵。 一时间南桑皇室、宫中奴才及各国使臣纷纷找地儿逃,惊叫惨嚎汇成一片,到处狼藉,兵荒马乱。 “草你大爷的,就知道你这老王八没憋好屁!你但凡睁只眼闭只眼,爷爷把这壶酒喝完就走咱也算好聚好散!你偏要给爷爷安罪名逼老子动手!老子要不刺你半条命,传出去别人不得以为爷爷无能?孙子诶!这可是自个找事儿,别怪爷爷无情!” 甘振宇一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这种时候竟能淡定如狗,骚乱一起立刻自个寻了角落的宴桌往桌底下钻,从袖袋里摸出一支竹笛,这里压压那里按按,竹笛变成了手弩。 这是甜宝特地给他防身用的,因为外观是竹笛,入宫时没被皇宫侍卫没收。 借着骚乱无人注意,甘振宇躲在桌子底下,时不时往外放一记冷箭,每每皆能得手。 忙得无暇他顾时,桌子底下又钻进一个人来,甘振宇一惊,反手就想给对方来一箭,被来人及时挡开,“别打,老莫,自己人!” 来人是莫立人,牛高马大的汉子往里挤进来,桌子底下的空间顿时显得不够用,桌子被顶得来回摇晃。 “莫将军?你钻进来作甚?快走!这事儿你们别掺和,免得成为众矢之的!” “老子要怕这个,进宫的时候就不跟你们一块儿走了!二公主命我来帮帮你们,反正外头兵荒马乱的,这时候压根分不清是敌是友!快,先把你身上衣服扒了,换这个!” “太监服?!” “叫那么大声作甚,又不是真让你当太监!你穿着大越官服走出去,走不了两步就得被捅成筛子!换身行头方便逃跑!快换,换好了我掩护你出宫!” 甘振宇把太监服塞回去,“莫大人好意,甘某心领。但我不能走,毒老还在外面,甘某虽为一介文人,亦知跟同伴同进退,绝不能扔下他自己逃命!” 甘家人有甘家人的风骨,绝不会给甘家门楣抹黑,也绝不会枉负皇上及同伴信任! 要不是看对方文弱,莫立人真想一巴掌呼他脑袋上,“怪道朝中文臣武臣大多不对付,你们文人就是迂腐,这是同进退的事儿吗?就你这细胳膊细腿留下来纯属拖累,你护好自个才是帮了大忙!毒老头一身轻功登峰造极,他要想逃跑轻而易举,反倒你留在这里跑又跑不快飞又不会飞,到头来还得毒老回身救你,你说你到底是帮上忙了还是帮倒忙了?” “……”甘振宇被嫌弃得一无是处,默默换上了太监服,在莫立人掩护下往外走时,犹不间断放冷箭,没有浪费一支箭矢。 第480章 望白,揍他! 二公主人就在宴场边上,没有走远,看着场内形势,柳眉紧皱。 她身边带着的人在场内借着烟雾遮掩,悄悄支应毒老头。 但饶是如此,跟南桑源源不绝赶来的高手相比,毒老也处于极端劣势,险象环生。 要不是他擅使毒,让人防不胜防心有忌惮,这会怕是早就没命了。 这片刻的功夫,整个宴场宾客晕的晕,跑的跑,场中闲杂人等基本肃清。 南桑皇被重重高手护在宴场高台,脸色阴沉,“无论如何不能让他逃了!若是活的抓不了,就抓死的!” “死王八老王八!老子活的你都抓不了,死的就更别想了!仗着人多欺人少,以为爷爷怕你?有种别躲在后头,出来在爷爷跟前露个脸爷爷都称你一声英熊!” “还敢辱骂朕!简直不知死活!” “你知道死活?那你死一个再活过来给爷爷看看!” “神箭手听令!” “箭你娘!” 二公主脸皮抽搐,咬牙冲了进去,“大胆狂徒!没想到你这言官原来是九国通缉犯!本公主向来嫉恶如仇,最看不得你这种狂徒作恶!南桑皇,本宫前来助你!” 臭老头不知死活! 神箭手一出手,四面八方都是箭,非把他射成刺猬不可! 这种时候还要出言挑衅,真个不要命了! 他要是伤了陨了,甜宝跟彧儿不得发疯! 高台上,南桑皇一声“放箭”强行卡在喉咙没吐出来,盯着冲进白雾的桃红身影,眼底阴鸷更浓郁。 弓箭无眼。 毒不侵死在这里无所谓,但是西陵二公主若也死在这里,西陵岂肯善罢甘休! 南桑虽有神兵,但神兵尚未完全受控,一旦跟西陵交恶,绝无好处。 他牙关翕动,硬是将要出口的命令咽了下去。 西陵二公主在帮毒不侵,他就算开口勒令其退场,她也不会听。 想杀毒不侵,用箭是暂时不行了。 沉哼一声,南桑皇冷冷开口,“难得西陵二公主如此真性情!神龙卫听令!前去相助二公主,诛杀毒不侵!” 高台后方跳出二十名黑衣人,飞身加入战圈。 二公主脸色微变,朝老头虚晃一招,压着嗓子急声催促,“快走!” 毒不侵哭丧老脸,“不行啊!老头得拖延时间,拖得越久甜宝跟白小子越安全!” 甜宝跟白小子那边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但有一点老头是知道的。 宫里高手再多也有个数,他这里绊住的高手越多,甜宝跟白小子那边遇到的高手就会越少。 “你老命都要没了还拖什么拖,走!”二公主抬脚踹飞一个扑过来的黑衣人,恼得想捶老头脑袋。 “老头没那么容易死,是人哪有不怕毒的,哼!看爷爷出手——咿,这些穿黑衣服的怎么不怕毒?!” 二公主,“……” “你爹!铁人!” 二公主,“……” “快看快看!南桑国有铁皮人!他们这啥鬼卫是铁人!神兵啊喂!使臣团的!还有没有人在?快回去告诉你们家主子,神兵在南桑啊!!东濮的,你们是被南桑老王八算计了!这才是幕后黑手!” 二公主,“……” 完了。 这下谁都跑不了了。 不仅老头要死,这次来南桑的所有使臣都得死。 南桑皇不会让南桑有神兵的消息传出去。 老头发现秘密,老脸更丧了。 神箭手难缠,铁人更难缠。 老头打不过。 老头扯起嗓子喊,“望白,救爷爷——!” “什么望白望黑,先跑要紧——”二公主这时候也不装了,跑不了她跟老头都得死,她拽着老头准备突围,手中却猛地一空。 随即,二十个杀气凛凛的神龙卫也突然全部静止,杵在原地动也不动。 场中迷雾渐渐淡去,现出被掩映在其中的身影。 身姿颀长笔挺,着黑衣,浑身凛冽杀气,眼珠子转动缓缓朝人看来时,让人无端背脊生寒。 唯有一点不和谐的,是他背上背了个不着调的老头。 老头此刻抱着青年脖子,像见到亲人似的,弯着三角眼咧着嘴,喋喋告状,“望白,爷爷就知道你靠谱!幸亏你来得及时,不然爷爷就要被人捶成肉饼了!看到上头穿黄衣服那人没有?他最阴险!就是他叫这么多人杀爷爷!望白,揍他!” 青年没说话,把老头往神龙卫中间一抛,下一瞬,化为离弦黑箭直袭南桑皇。 速度之快,气势之横,如神兵破竹! 二公主眼珠子缓缓瞪圆,看看反过来把老头护在中间的神龙卫,再看看高台上被一分为二倒下的百十高手,“……” 高台上穿黄衣服的满面骇然,仓皇闪避之下,从台上摔了下来。 狼狈得让人不忍直视。 “救驾!快来人救驾!”南桑皇连滚带爬,在赶来救驾的高手掩护下,才勉强捡回一条命。 便是如此,也没能将青年斩杀,刀剑砍在他身上全无伤痕,只有叮叮声响。 毒老头安全了,固态萌发,把二公主拉进铁人保护圈后,两手叉腰耍嘴贱,“诶呀呀,怎么了这是?南桑就这点本事?南桑皇,别跑啊,倒是把你刚才的气势再拿一两分出来,你看你抖成这般,以后怎么在文武百官面前抬起头来?怕死怕成这样,你还赶不上一个英勇的小喽喽,多丢人哪!” “毒爷爷,我是晚来了一步?”着太监服的青年从半空落下,站在老头身侧,环目四扫后,嘴角微抽。 旁边杵着的二十个,腰间挂着南桑徽记腰牌,没去护驾,反而护着老头跟二姨……他抬手把当中一人衣襟扯开,果然是一身铁皮。 不用说,望白的功劳。 原来甜宝早在望白留在老头身边了,所以才会让他跟着一块去北殿。 “白小子,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甜宝呢?!”没看到甜宝,老头笑眯眯的眼顷刻倒竖。 “甜宝待会就回来,乖乖呆这儿别动。”白彧翘唇,从神龙卫手中抽过一把剑,往南桑皇方向冲去,“望白,擒贼先擒王!” 南桑皇瞳孔猛烈缩起,厉声大喊,“石英!杀了他们!” 第481章 不分敌我 轰隆—— 一声巨响如平地炸雷。 宴场高台四分五裂,黑影从台中冲天而出。 后午洒落的阳光似被什么东西隔绝,一瞬尽数消失。 上空乌影遮天蔽日,空气里蔓延杀机。 还不待众人回过神来,四周又传出一片惨叫哀嚎,血雾飞扬,宴场的酒气转眼被浓郁血腥味替代。 毒老头循声看去,三角眼猛然缩起,惊骂脱口而出,“这他娘是什么东西?!” 二公主也看着那处,脸色微微发白,“人……不,或许这就是南桑手里的神兵。” 会场四周有人的地方,血雾一片片扬起,洒落。 血色中,一道人影如黑烟来回穿梭,所过之处,没来得及逃跑的人全部身首异处。 有各国使臣、有宫女太监、有南桑的文臣武官、有后宫妃嫔、还有南桑皇室子弟。 黑烟见人就杀。 不分敌我。 二公主脸色越白,连见惯生死的毒不侵亦沉了脸。 这就是神兵,没有感情及意识的杀人机器。 嗜杀而冷血。 他们片刻闪神的功夫,黑烟已往南桑皇方向疾射,在白彧跟望白即将抓住南桑皇的前一瞬,将他们二人逼退。 仅用了一招。 同时,黑烟凝成实体,模样显露众人眼前。 一身黑衣包裹,连头部都用黑布严密缠绕,只露出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如同枯井蒙了厚厚的灰尘,毫无生气,让人望而生寒。 “彧儿,望白,快走!”毒不侵咬牙暴喝,“走!” 高手过招,一招可定胜败生死。 不用跟对方真正交手他也心知,他们不是那人对手。 那人不仅武功高,且身为神兵不惧兵器不怕毒,即便他们几个拼尽全力,最多也只能跟对方打个平手。 可这里是南桑皇宫,除了眼前这个神兵,还有无数高手。 “呵呵呵呵……”南桑皇在侍卫搀扶下站起,劫后余生,咬牙切齿,“想走?今日,你们谁都走不了!石英,给朕杀了他们,全杀光!” 男人咆哮着,气急败坏,表情狰狞。 今日是他的继任大典,他正式接过玉玺的第一天! 却在满朝文武面前,在诸国使臣面前,被几个不知死活的狂妄之徒害得狼狈不堪,险些丧了性命! 那种一脚踏进鬼门关的恐惧让他失了仪态,众目睽睽之下贻笑大方! 这些人都得死! 否则他南桑皇,他整个南桑都会成为天下笑柄! 随着南桑皇一声令下,场上侥幸活命的侍卫及卫兵再次集结,将毒不侵、二公主、望白及白彧四个逆贼围在中间。 名唤石英的神兵也再次出手,快如闪电直取对面二人。 白彧沉眸,持剑迎面而上,望白在旁并肩。 二人皆没有说话,面对强敌不容分心。 毒不侵也没说话,却极默契将南桑侍卫及卫兵绊住,不然他们去增援石英,这次不再留手,用上了沾之即死的剧毒。 场中气氛绷到极致。 南桑皇被数十高手护着退至安全地带,看着那边激烈战况,胸口剧烈起伏。 石英是所有神兵中武功仅次墨苍的顶级高手,没人知道她身手高到什么地步,她的对手全都死了。 可是此刻,那两个青年联手竟然能暂时与石英打平! 南桑皇死死盯着黑衣青年,他知道,这人定也是神兵!是苏九霓手里的神兵,是南桑遍寻不着的第五千个! 刀剑砍在黑衣青年身上时传出的击打铁器声他听到了,且青年从露面开始,从头到尾不曾开口说过话。 确定是神兵无疑! 而这才是他更骇然的地方。 南桑为了操控神兵,花了二十多年绞尽脑汁找办法,最后也仅仅能做到以某种物质迫得神兵为己所用,至今为止,他们手里的神兵一旦动手依旧敌我不分。 想要在神兵动手时活命,还得在自己身上涂抹特殊物品,那些东西是用一次少一次的! 可是那个叫望白的,完全不一样!太像活人了! 他能分敌我!能辨人!甚至能跟白彧默契配合! 南桑皇眼睛眨也不眨,眸光剧震,死死盯着远处打成一团的虚影,“石英,杀了他们、一定要杀了他们!先杀掉白彧!他是血肉之躯!!” 交手的三人速度皆快到教人肉眼看不清,出招变招转换位置,落在旁观者眼前全是虚影。 白彧身手丝毫不亚于神兵! 于南桑皇而言,白彧亦是大患! “哼。”白彧冷哼一声,攻击闪躲间,没往那边分半分眼神,一声冷哼足够讽刺。 倒是毒老头被气得七窍生烟,弄死了几十个前仆后继找死的,稍微轻松下来,就不肯再委屈自己的嘴了,“杀你爹!你他娘就是一坨狗屎!老王八坐龙椅,就把自己当个人物了,我tui!你等着,天狂必有雨,人狂必有祸!等老头孙女来了,先收拾你这个龟孙!” 二公主利剑狠狠砍掉一人,霓裳浴血,已然急红了眼睛,“彧儿!” “别慌!别喊!彧儿这时候不能分心!”毒老头忙喝止她,强撑精力急声安抚,“赶紧杀!咱再撑一会,甜宝很快就会赶来!” 等甜宝来了,狗屁神兵,都是渣渣! 再撑一会! 他们着急,南桑皇更急,眼里红血丝浮出,及后咬牙将藏在腰带里的一颗珠子用力朝神兵处掷了过去,“石英!朕要你立刻杀掉白彧!否则你别想再见到他!” 激斗中的虚影,其中一道在南桑皇咆哮声中,灰蒙蒙的眼睛闪烁了下,飞快闪过一缕不耐。 因为这须臾闪神,速度及力道失控,手中剑歪了半分往前劈,方向正是望白脖颈下方。 “望白!”白彧瞳孔骤缩,来不及细想,身形疾闪挡在了望白面前。 望白全身是铁,但脖子以上是皮骨!若被劈中就完了! 剑刃劈开血肉,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呲声,血气在白彧身上迅速漫开。 “彧儿——!”二公主喊声凄厉,什么都顾不得了,挥剑就往这边冲。 毒老头也红了眼,发丝颤动,“王八蛋!爷爷要剐了你的铁皮!!” 两人怒气攻心朝那边扑,一时没察觉那里的虚影散了。 凶手石英劈出那一剑后动作就慢了下来,眼珠子缓慢左右移动,乍看像极了心虚。 而望白狠狠瞪着她,双手握剑就是在她身上一通乱砍。 石英虚虚拿剑左挡右挡,不回击。 第482章 绝后 甜宝冲回来时,看到的是最后一幕。 白彧肩头到前胸中了一剑,人半躺在地上,脸唇苍白,伤口处鲜血仍在外涌。 老头跟二公主双双红了眼睛扑到他身边,手忙脚乱给他止血治伤。 望白握剑疯了般对着个全身黑的人打铁。 她出现在场地边缘的瞬间,白彧像是有感应似的,立刻朝她这边看来,白色唇瓣扬起一角,桃花眼弯弯,“甜宝,你回来啦!” 他努力笑得像平常。 甜宝人在半空尚未落地,视线扫过他的脸、他的伤口,那片红色刺激得她缩了眼眸。 将手里半昏不死的南桑太子抡到老头旁边,甜宝在空中借抡人的反震力凌空折身,右手虚张,场地上空再次遮云蔽日,光线陡地暗下来。 明明四周无风,却有风声猎猎,将场地里的人吹得睁不开眼。 饮月刀现于右手,甜宝眼神冰冷,挥刀朝下方虚影直劈,声音比眼神更冷,一字一顿,“你-敢-伤-他!” 力有千钧,势如雷霆! 石英反应极快,挥剑便挡。 锵! 双刃相接,于昏暗光线中迸射出火花,石英大半身子被少女力道压得嵌入地下,方圆半丈地面被震出龟裂纹! 甜宝毫不停顿,饮月刀刃顺着剑刃滑至剑柄,在四射的火花中再次挑刃狠厉斜劈。 目标,石英脖颈! 她知道石英是神兵,她不收她,她要在她脖子上砍八道十道伤口! 甜宝眼眸沉暗到极致,看到白彧身上血色那一刻,脑子里就开始有东西在钻爬般的痒,浑身血液翻涌,戾气在心头一层层叠加,愤怒,还有心疼! 她要把面前的神兵打成废铁! 石英被少女气势压得无法动弹,握剑的手还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道牢牢锁住无法回击抵挡,只能眼睁睁看着一把断刀砍向自己脖子。 最后一刻,她眼珠子缓慢移动,看向对面某个方向,眼底有极微弱的光浅浅浮动,明明充满死气的眼,竟现出不明显的柔和。 当—— 饮月刀贴在石英脖颈那一瞬,另一柄利剑横斜进来,挡住了饮月刀去势,及后利剑被少女过猛力道弹开。 出手的人也被弹飞丈余。 甜宝斜眸,冷冷看着摔出去的望白,眼里找不出理智。 “嘚嘚!嘚嘚!”望白在地上连打了几个滚,爬起来后不敢停顿,又冲过来挡在石英面前。 他看着甜宝,嘴巴张张合合努力想要发出声音,然任凭怎么努力,传出的也只有牙关开合的声响,整个人变得焦躁着急。 “甜宝,我没事,轻、轻伤……”身后,白彧声音传来,仍旧虚弱,“不信你来看看我的伤口,她那一剑最后收回了力道,我猜她非故意,是受了干扰失手了。” “你瞅瞅你自个选择的熊样,一身血还替人求情!”毒老头骂骂咧咧,却能听出人是放松了的,“甜宝,你回回神,望白是真着急了,先收拾那个穿龙袍的!那老王八最坏!” 二公主,“甜宝,这里不能久待,我们得尽快走,诸国使臣已经死光了!” 望白,“嘚嘚、嘚嘚嘚!” 各种声音在耳边交替,甜宝眼里暗色逐渐被冲淡,看也不看那边在高手保护下狼狈逃窜的南桑皇。 她伸手把挡在面前的望白扔了出去,抬脚用力一踏,石英整个陷入地面,只剩脑门上一小块黑色布料跟地面平齐。 友军,“……” 下一瞬,已经快要消失的南桑皇迸出一声惨嚎,整个人突地矮了一截,倒在地上不停打滚。 他双脚从膝处平整断开。 谁出的手,怎么出的手,谁都没看见。 闫长空在惨叫声中幽幽转醒,之前被抡的那一下,险些将他五脏六腑震了出来。 他努力撑起身子,看向惨叫传来的方向,入目是龙袍才有的明黄色。 护在龙袍旁的侍卫皆面无人色,七手八脚将惨叫的人抬起,龙袍下摆尽是刺目的红,袍摆空荡荡。 “苏九霓,你对我父皇、做了什么?!”闫长空脖颈青筋迸现,朝少女厉声质问。 甜宝举步走到白彧身旁蹲下,亲自查看他的伤口,确定人死不了,整个人重新恢复冷静淡然,“你们的神兵出手不分敌我,场外尸山里诸多皇室子弟,南桑皇室血脉便是没死绝,剩下的也不多了。” 她扭头,淡淡睨着目眦欲裂的青年,“南桑皇双足已断,一个残废应该没法再坐在那张龙椅。你现在,可值钱了?” 闫长空眼睑持续收缩,眼里惊怒转为不可置信,表情一片空白。 南桑其余皇室子弟尽数死在一旁,父皇双足已断,确实不能再继续继位。 也即,他这个太子成了南桑如今唯一的大统继承人。 唯一,岂止值钱? 如若他也没了,南桑皇室就绝后了! “所以你做的这些,就是因为我此前一句‘我跟南桑利益之间,我分文不值’?!提升我的价值,来让我成为你可用的筹码?!”闫长空缓缓摇头,看着那张沉静寡淡容颜,浑身血液发冷,“苏九霓,你果真如他人所言,狠辣又冷血!” 甜宝淡淡一哂,不作辩解,她无需跟无关紧要的人作任何解释,浪费唇舌。 白彧却不肯她被人扣屎盆子,寒了脸色,他看着闫长空,唇角挑起尽含讥诮,“南桑太子此言,让人发笑。你们皇室子弟死在谁手里你心知肚明,神兵你们能不能用,用了会有什么后果,你敢言你跟你父皇不清楚?明明清楚,可你父皇还是请出了神兵,为了杀我们不惜让在场所有人陪葬!你南桑皇室若真绝了后,罪魁祸首是你的好父皇!事是你们做的,非要揣着明白装糊涂,把罪名扣到别人头上以图心安么——咳咳咳!” 话没说完,白彧就被惊得一阵呛咳,苍白脸色愣是咳出两坨红晕来,“……甜宝,你作甚!放我下来,我伤的是肩不是腿,我自己能走!” 甜宝已将他拦腰抱起,极标准的公主抱,“闭嘴,不然缝了。” “……”他不是很能接受自己这个姿势。 宝,要不你放我下来,咱再商量商量? 第483章 看着怪可怜的 天边金乌西坠。 喧闹了半日的御花园,已不复之前和乐升平的盛景。 空气里弥漫血腥。 放眼望去,尸山血海,满目疮痍。 夕阳红色的光从天边投射过来,映着这方天地,惨烈又悲凉。 “我就知道一准没事儿!”莫立人跟甘正宇从外走进来,两人身上也沾满血污。 环视了眼周遭惨状,莫立人叹了声,随手把脸上没干的血迹擦了擦,“我跟老甘刚才在外头也没闲着,把藏在暗处的神箭手干了一半。二公主,诸位,我们得赶紧离开此地,事情闹到这般已是不死不休,为防南桑狗急跳墙,我们早走早好。” 甘正宇点头,“事不宜迟,赶紧走。接下来才是真正的硬仗。” “走走走,这破地儿老头一刻也不想多呆!”毒老头两手叉腰,饶是见惯风浪,也不忍撇头去看那满地脑袋,“哼,生在皇室的是不是都长着一颗狼心,行事如此之狠!望白,别发呆了,回家了!把人质带上,保咱一路平安!” 二公主闻言多看了老头一眼,“哟,毒老竟没嚷着带人质去跟南桑谈判?” “谈什么判,我对皇室中人是极其不信任的!狡诈心狠!这头答应好的条件,回头马上就能食言,反手捅刀。与其用人质去跟他们谈判让他们放行,还不如把人质抓在手里,让他们投鼠忌器来的有用。南桑皇室就剩下这么一棵独苗苗,有他在手,南桑再有多少毒计也不敢使出来,除非他们真打算绝后!” 断了腿的南桑皇跟太上皇虽然还活着,或许也还能继续生,但是想要生出皇子来再培养成才,至少也得再花十来年的功夫。 所以男桑是不会轻易放弃闫长空的。 老头可不傻,想的明白着呢。 一行人不再逗留,迅速离宫。 走的时候望白把闫长空带上了。 石英立刻从地底蹿出来,亦步亦趋。 其余人目不旁视,假装没看到。 出了御花园往宫外走,行经必经岔路口一座大假山时,莫立人特地拐了几步路,从假山下方洞里奋力扯出一个大紫球。 紫球瑟瑟发抖,又肥又圆,找不到脖子的模样着实眼熟。 “别别别杀我!诸位英雄、好汉……别杀我、别杀我!”紫球面无人色语无伦次眼睛紧闭,疯狂摇摆肥手手,一脸的眼泪鼻涕。 “诶呀禹王啊,你再说什么胡话呢?什么杀不杀的,你睁开眼看看我是谁,我!老莫啊!”莫立人慈祥拍拍他脑袋,朝众人挤了下眼睛,“到底相识一场,又都是深受南桑之害的幸存者,既然撞上了,诸位,给莫某一分薄面,把他顺带捎上,看着怪可怜的。” 听到熟悉声音,死闭着眼睛的禹王立刻把眼睛撑开,这一看,哭得更响了。 他一个猛子扎在老莫怀里,直把恁壮实汉子撞得趔趄,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嚎,半分不敢往旁瞅。 就怕哪个眼神没瞅好,惹了旁边那群狂徒不爽,直接把给他撂下了。 “老莫、老莫啊!见到你真是太好了!天不绝我啊!老莫、你带我一块走!大恩大德我赵禹此生不忘啊老莫呜呜呜——” “大家生死关头相互搭把手,谈什么恩情恩德!行了别哭了,后头追兵马上就来,先逃命要紧,把眼泪鼻涕擦了,眼睛睁开,走人!” “好好好!快点走人!我眼睛已经睁开了、睁开了!” 两人边说边走,竟然冲到了队伍前头,俩急吼吼的背影,像是后头真有追兵似的。 毒不侵呆呆看着前头背影,叹为观止五体投地,“二凤,你跟老头儿说句实话,莫立人当上大将军之前,是台上唱大戏的?演得还真像那么回事,龙元那个球都被他带歪了!” 二凤嘴角抽搐,“……” 白彧在甜宝怀里笑抽了,“莫将军着实是个妙人。其余诸国使臣全灭了,赵禹也是大幸成了漏网之鱼。待他回去后,南桑屠杀使臣的事情就会天下皆知,神兵在南桑的事情也会被揭露,甚好。” 他抬起笑出眼泪的眸子,笑吟吟看着上方少女精致侧颜,“甜宝,你说是不是?” 甜宝嗯了声。 这次南桑皇宫的屠杀,实情只有幸存的人知道。 南桑若是反咬一口,说事情是流放之地的人干的,诸国定会信。 没人会认为他们是被冤枉的,就算西陵跟云秦的人出来帮他们作证也无用。 各国对他们这些人本来就仇视,加上西陵长公主跟他们走了,诸国怕是早就暗地里将西陵、云秦划归成了跟流放之地是一伙的。 但若有赵禹,情况又会完全不同。 无需赵禹替他们说好话,只要他说出实情,脏水就泼不到他们身上来。 只不过名声好坏、清白与否,甜宝并不在意就是了。 但长辈一番好意,她也承情。 从御花园到皇宫大门,中间还要经过各个大小殿宇、景观园林,路程绝不短。 人质在手,一行人畅行无阻。 赵禹一个圆球,全程动作半点不拖沓,腿脚迈得又快又灵活,全身肥肉飞颤。 冲出皇宫大门那刻,恨不得跪下来谢天地祖宗。 情感太充沛,抱着老莫又抹了几把眼泪鼻涕。 而此时整个丹阳城,依旧气氛紧绷压抑,鹤唳风声。 驿馆外的重兵并未撤去,百姓们不敢靠近,只能躲在远远的地方引颈观望猜测纷纷。 “回统领,驿馆里外各处角落搜遍了,那些人全都不见踪影,恐怕早先一步逃了!”驿馆门打开,一列佩刀侍卫从里鱼贯而出,低头朝立在门口的银甲男子回禀。 银甲男子面容冷沉,紧皱眉头,“城门已关,他们不在驿馆里也跑不了!各分队听令,立刻沿街挨家挨户的搜!务必尽快将他们找出来!” 这头下令后,搜查行动刚刚展开,城门方向就传来动静,同时数枚紧急求援的信号弹冲上高空。 银甲男子眼神一凛,带着手下就朝城门赶去。 第484章 老莫,我心里慌啊 城门口。 守门城卫堵了城门,手中利剑白刃闪着寒光,对准了对面的男男女女,紧张肃杀气氛压得人喘不过气。 皇城百姓挤满后方街口不敢靠近,尖叫、呵斥、大着胆子的怒骂汇成一片,逮着手边的东西就往被堵在中间的男女老少扔。 毒不侵淡定把头顶的菜叶子拿掉,两手叉腰瞪着对面城卫,“咋地,还要打一场啊?能活着不好吗非要送死?你们太子在咱手上都半死不活,你们的小命能比太子顽强啊?赶紧让开,别让爷爷多费唇舌,不然爷爷把你们太子爷头上的毛拔光喽!” 话音落,老头后脑勺精准接住一枚臭鸡蛋,蛋壳一破,销魂的味儿迅速漫延。 毒老头鼻子翕动两下嗅了嗅,面无表情。 小场面。 爷爷不生气。 腐毒他都能刮,几个臭鸡蛋算个屁。 ——个屁! 被砸事小,伤面子事大! “望白,站爷爷后面!”老头抓狂,尖着嗓子咆哮。 望白立即刻晃了晃身子,背着半昏迷的南桑太子爷站到老头身后,把小老头遮了个严严实实。 石英几乎是贴着望白移动的,刚站定后背就挨了一下,一颗烂菜头骨碌碌滚落她脚边,石英灰蒙蒙的眼睛眨也不眨,身子瞬息化为虚影要往那边冲。 一只清瘦素白的手在虚影中稳稳掐住了她后脖颈,把她拉了回来摁住。 石英挣扎不得,凌厉朝对方看去,对上少女清冷淡漠黑眸,“……” 打不过。 石英乖了。 那边不少百姓却依旧被吓得软了腿瘫坐在地,脸上失血的白。 感知到死亡时潜意识浮出的恐惧太强烈,他们不过是普通人,即便只是一吓,魂儿也去了半条。 临街口的小茶寮里,几个穿着打扮样貌皆不起眼的青年男女蹿了出来,大摇大摆走到甜宝等人旁边。 正是银甲男子在驿馆遍寻不着的大越狂徒。 “还以为要等到天黑,我们特地在茶寮里点了茶水点心,准备边喝茶边等,没想到你们动作这么快。”苏武大咧咧挽起袖子,准备开打。 小麦穗看着几人身上的血污,满心失落,“姐姐,你们在宫里打了场大的?” 得,她又完美错过了上通缉榜的机会了。 小麦穗已经麻木了。 好事从来赶不上,吃屎都摊不着热乎的,她的命大概就这样了。 冰儿现在察言观色的本事见长,挽起小麦穗的手安慰,“不难过,姐姐跟白哥哥把南桑太子捎来了,回头等他醒了,咱跟他商量商量,让他在南桑通缉令上把咱的脸画上就成了,他小命在我们手里,不敢不答应的!” “……”小麦穗呆怔,枉她自诩聪明,这么简单的法子她竟从来没想到! 苏安捂着肚子大赞,“冰儿,你可太聪明了!” 苏文嘴角抽搐了下,从腰间摸出把匕首比上闫长空脖子,朝对面举了半天剑的城卫道,“听到没有,你们太子的小命在我们手里,想让他安然无恙,就赶紧开城门!” 求援信号弹升空已经有些许时间。 各处看到信号弹的皇城卫兵从四面八方赶来,这片刻功夫已经把甜宝等人层层围堵,水泄不通。 但是碍于太子在这些人手上,亦无人敢轻易妄动。 两方胶着。 现在眼看对方匕首对准太子脖颈,南桑卫兵只得作出让步。 银甲男人赶到时,甜宝一行已经穿过城门,扬长而去。 他们连追都不敢追。 对方放话了,追一里地就砍太子一根手指头。 “统领,太子还在他们手上,怎么办!?” “太子被贼人挟持,宫中禁卫竟迟迟没有追来,宫里定出大事了!我先回宫探查情况!他们需要太子保命,一时半会不会伤害他!” 银甲男人不敢耽搁,立刻策马入宫。 至于太子那边,那些贼人要赶到边境关口至少需要半个多月,他们还有回圜余地,在对方离开南桑国境之前他们定能想到办法把太子救出来! 甜宝一行安全抵达城外码头,安全登船,安全离开丹阳地界。 无人追来。 知道安全了,甘振宇跟赵圆球在船上连瘫了两天才缓过神。 同时对九国通缉犯有了更多认知。 完全是顺者昌逆者亡啊! 尤其赵禹,意识更深刻。 他们龙元跟苏九霓是敌对的,苏九霓到了龙元国境,开场就杀了两百多江湖高手,还跑到龙元皇宫走了一遭,来去自如不说,顺手还把他们皇上的发髻给削了,后来皇上在脑袋上戴了个黑帽子,除了梳洗沐浴,整整三年没摘下来过。 当然,这是敌对的下场。 要是不敌对,就是另一种滋味了。 比如他现在暂时示弱惑敌,就得了庇护,只要跟这些狂徒呆一块,完全不需要担心会丢掉小命。 安全感比给他一万精兵护卫还要足。 人说心宽体胖,赵禹在船上花两天功夫,把那日皇宫里被吓掉的肉加倍长回来了。 “老莫,趁着没旁人,你我说点心里话,你何时与他们为伍的?”跟莫立人在船舱里相对而坐,一人抱一坛酒喝得半醺时,赵禹眯着小眼睛凑过去,悄声打探。 莫立人抬拇指抹掉嘴角酒渍,顺便把靠过来的脑袋往外抵,“说这话就没意思了,什么为伍不为伍,机缘巧合,志同道合,又恰逢机缘,短暂同行一路罢了。没你想的那么复杂。” 赵禹脸僵,他就是好奇打探一句,说个话还整这些虚头巴脑的,防谁呢? 说他想得复杂,明明是他故弄玄虚! 怕他告密怎么的? 他是那等告密的人吗? 他要告也绝不是告密,是告之以实情! “行,你不说实话,我说实话,好?”赵禹狠狠灌了口酒,趁着酒意上头嘴不严,能说多说点,“流放之地在中原地图上,比芝麻粒的一半的一半还小,不放大了压根找不着!就这么个弹丸之地,出来的人再狂,诸国一开始也没放在眼里。 哪成想最后竟然就这样了?龙元有多丢人我就不说了,说几个大国。 北襄,漠北王名气够响了?年少成名,把持朝政,他那侄儿皇帝都得听他的,结果怎么着?在蜀道被苏九霓几人耍了一道,摔得结结实实! 再说东濮,东濮出的那事儿背后肯定有苏九霓等人的影子,现在婺城边境还乱哄哄的没个消停。 现在轮到南桑了,更惨。苏九霓登门,南桑皇腿断了,名正言顺的皇帝只做了半天,这是诸国历史上在位时间最短的皇帝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惨不惨? 这还不算,他南桑皇室遭了这一回,也差不多绝种了,就剩下闫长空一支独苗坚挺了。嘿,独苗现在还成了人质,躺在舱房里养断腿,能不能回去不一定! 老莫,我心里慌啊!” 第485章 石英真容 莫立人忍住喷笑,努力保持面上沉稳。 听赵禹这么说来,三个大国确实挺惨,尤其南桑损失最为惨重。 “不是,那你慌啥?你龙元那地儿甜宝去过了,估计也懒得再去一回,只要你们不找事,她压根懒得理你们。” 赵禹苦笑,“可不是?就是明白得有点晚。” 这种事儿,他明白没用,还得皇上明白才成。 这次回去,他定要好好劝劝皇上。 不然龙元也得完。 真得完。 “行了,别想那些有的没的,来,继续喝酒!”莫立人招呼,酒坛子碰酒坛子。 刚才赵禹数了三大国,独独漏下西陵没提。 彼此算是心知肚明了。 运船舱房。 闫长空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右腿断骨处已经被人接上了,绑上了夹板,没有任由他变成残废。 他呆呆望着上方帐顶,耳边是航船破浪的清晰声响,甲板上人走动时的脚步声就像踏在他耳边,夹杂着人声喁喁,笑声一阵阵。 他就这么看着,听着,眼睛麻木睁着,酸涩了涨疼了也没有闭上。 一旦闭上了,脑海里那些惨烈场景就会不断浮现,比断腿上的疼更让他折磨。 呆怔中,隔壁有声传来。 “我真没事儿,甜宝,我伤的是肩,不是腿,让我上去玩玩不行?” “我能走,我真能走!别抱!艹,望白,把我放下!” “诶唷诶唷!嘶!伤口疼!甜宝,望白把我颠着了!我想揍他,你让他别还手!” 另一名伤员,与他一墙之隔。 那边极热闹,即便只有白彧一个人在说话,他也能轻易想像出那边情景。 手段狠辣的少女定面无表情站在一旁,看着冷淡又冷漠,可是她的眼睛,定是十分纵容的,柔和的。 名叫望白的神兵,无需少女开口命令,就能依自己的意识动作,故意整蛊受伤的青年。 那副场景,无需说话言语,都能让人感到温馨。 闫长空手指蜷缩,眼神一点点沉暗。 这里如此温馨,南桑皇宫呢,这时候又是什么样的场景? …… 南桑皇宫。 两日过去,幸存者还没从当日惨烈缓过来。 皇帝寝宫里是不曾停歇的疯了般的诅咒喊叫。 “朕的腿什么时候能好?骨头接上了吗?朕还要多久才能走路!太医呢?太医死哪去了!”南桑皇躺在床上,短短两日,脸颊就消瘦得凹陷,眼睛瞪得大大的,眼里密布红色血丝。 狰狞又渗人。 龙床前跪了一地奴才,为首太监把头压伏在地不敢抬起,战战兢兢带着哭腔,“皇上息怒!太医正在赶过来,马上就到了!皇上的腿一定能好起来的!” “好?还能好?哈哈哈哈,你撒谎!那些个庸医说朕的腿好不了了!就算骨头接上了以后也是个瘸子!是个瘸子!”南桑皇抽出头下玉枕就往太监身上砸,“你们都在撒谎,你们都要害朕!朕要杀了你们,来人哪!把他们拉下去统统砍了——” “够了!”负手站在床尾的苍发老者出声厉喝,周身气势不怒而威,“这两天但凡来给你诊伤的太医,全被你砍了脑袋!你还要疯到什么时候!” 南桑皇猩红的眼转向老者,脸皮因为过于克制而抽搐,“疯?不,父皇,我没有疯!我没疯,我的腿也能好起来的!朕是皇上,亲手从你手里接过玉玺,日后还要励精图治——” “你的腿能不能好是其次,当务之急,是着人尽快将空儿救出来,他在苏九霓手上一日,我南桑就得受制一日!”老者闭了闭眼睛,缓和语气,“皇儿,你双足受伤,情绪也不稳,接下来的日子好好养伤,父皇会命人好好医治你,待伤好了,你再出寝宫。” 南桑皇瞳孔陡缩,及后整个人失力般瘫软,目光黯淡下去,“……父皇,您要幽禁朕?哈哈哈,哈哈哈哈!” 男人疯癫般狂笑,笑声充实内殿,在上空来回回荡,绝望苍凉。 地上伏跪的奴才们俱抖如筛糠,无一敢抬头。 “国不可一日无君。皇儿,你是聪明人,日后会体谅父皇的。”老者淡淡看了眼床上发狂的男人,咬牙拂袖而去,“来人,召内阁大臣立刻入宫觐见,商议对策!” …… 南桑境内大运河。 航船已有十日。 白彧前胸伤口已经愈合掉痂,伤一好就待不住了,开始给甜宝找事。 先要弄明白的事情,自然是石英。 这日吃过早饭,把赵禹这个闲杂人赶回舱房后,其余人齐聚船舱。 石英站在船舱中央,被众人来来回回打量。 依旧是一头一脸黑衣黑布包裹,只露出一双灰蒙蒙的眼睛。 “望白,她这些天一直跟你待在一块,你们俩是认识的?这么说,其他的神兵你也都认识?”小麦穗贴着船舱壁,离石英尽量远,免得对方突然暴起,自己小命不保,那就是白送命。 望白盘腿抱剑坐在角落里,目不斜视,好像听不懂一般。 听懂了也没用,他又不会说话。 “你们退开点,我来。”甜宝没有什么顾忌,直接走到石英对面,跟她四目相对,“能露脸吗?” 众,“……” “能你就点个头,没有不能。” 众,“……” 甜宝说完,上手去扯石英脸上缠着的黑布。 石英没动,默许了。 黑布被一圈一圈解开,隐在下方的真容逐渐显露。 是个女人。 年纪不轻,岁数在四十上下,容貌英气。 可待得黑布全部解开时,众人还是抽了口凉气。 望白也豁地站起,从角落蹿出来,站在女人面前,牙关开始打架,“嘚嘚嘚,嘚嘚嘚!” 女人脸部完好,唯独头部,没有一块完整头皮。 第486章 石英才是熊孩子 石英的头部,密布血坑。 每个血坑边缘平齐,是被人用刀子生生划开剥下来的,露出下面的血肉、白骨。 因为血坑过多,头上剩余的头发便稀疏稀少,一绺一绺杂乱贴在头皮及血坑上,很难看也很渗人。 那些伤口就这么袒露着,没有流血,也没有愈合的迹象。 显然是石英成为神兵后才遭遇的。 严格来说神兵是死人,所以头部一旦受伤,伤口就永远不会愈合,以后都是这般模样。 石英静静站在那里,眼睛灰蒙无光亮,脸上亦平静无表情。 或许所有神兵都是这个样子。 可是周围众人于此刻,看着这样的石英,却觉五味杂陈,很不是滋味。 “草他娘!是哪个王八蛋干的!”毒不侵脸色难看。 他这种行事无忌的大恶人,干过最让人发指的事情也仅是那次为了研制瘟疫解药救人,在死人身上取了腐毒。 像石英这样的,即便本质是死人,可石英能跑能打,在他看来这就是个人。 在人身上干这种事,是凌虐! 他毒不侵都为之不齿! “嘚嘚、嘚嘚嘚……”望白捡起被扔在地上的黑布,罩住石英脑袋,笨手笨脚想替她把黑布重新缠绕上。 石英这时候才微动了眼珠子,抬手,在望白胳膊上轻轻的拍了一下,又一下。 动作很轻,似安抚,又似欣慰。 望白将黑布缠来绕去,却怎么都缠不好,动作越来越急躁,最后他将黑布又尽数扯开,撕碎了扔地上一脚一脚的跺。 最后抬头看向甜宝,委屈无助得像个孩子。 石英,“???” 甜宝,“……” 缩在角落的几个小年轻见状,惊讶交谈。 苏安摸着下巴若有所思,“你们觉不觉得,望白把甜宝当娘了?” 苏文不以为然,“这有何奇怪?当初望白是甜宝捡回来的,予衣食者为父母,此乃雏鸟情结,正常。” 苏武深感认同,“还有句话叫熊孩子不打,上房揭瓦。望白不乖的时候甜宝逮着他一日三顿的揍,可不跟管教自家孩子一样么?” 兄弟仨窃窃低语,浑然没察觉那边的石英眼神一点点发生变化,凶光乍起。 下一瞬,女神兵化作虚影,闪电般袭向有人声的角落。 她一动,甜宝也动了,一脚把虚影往旁踹。 众人只闻砰、哗啦两声响,再凝目时舱中已经没了石英的影子,只剩舱壁被破开了个大洞。 用膝盖猜一猜,石英应该是被甜宝一脚踹下运河了。 众人嘴角抽搐,论凶残,还得甜宝当第一。 白彧探头从破开的洞口往外瞅了眼,不胜唏嘘,“三位师兄,你们刚刚全都说错了,望白是乖孩子,石英才是熊孩子,瞧她把甜宝气成啥样了?都动脚了。” 哥仨,“……” 莫立人则满脸可惜,扼腕道,“其实不用踹那么远,好歹是神兵,留着用啊!几国拼命抢都抢不着……这多暴殄天物?” “非也非也。”甘振宇示意他看看这艘船,“要是不踹下去,待会落水的就是我等了,一艘船哪里够石英施展?” 二公主什么都没说,但是看着甜宝时两眼放光。 “嘚嘚、嘚嘚嘚!”望白攥拳对几人怒目而视,随即蹭蹭蹭从破洞钻了出去,冲到船舷旁往下张望,下方白浪滚滚,全无石英踪迹,“……” 找不着人,望白跟甜宝杠上了,围在她身边团团转,一刻不消停,牙齿不断发出嘚嘚噪音,恨不得崩了自己一口白牙。 甜宝朝白彧暗暗递了个眼神,及后若无其事离开船舱回房。 白彧则用三言两语拉住莫立人、甘振宇及自家二姨注意力,让他们无暇追问。 回到房间关上房门,甜宝手指微动把跟屁虫望白收回空间,自己的意识也沉了进去。 被她踹进运河的石英,在落水的一刹已被她收进空间,此刻人站在溪水里,手中利剑串了一串肥鱼。 望白的八个小弟横七竖八倒在药田边上,胸口、肚子都被踹变形了。 显然是冷不丁进了陌生环境,石英狂性大发,见人揍人,见鱼打鱼。 甜宝进来后先看躺在梨树下的鲁嬷嬷,再瞄自己的药田,确认过嬷嬷跟药田都没被霍霍,是以心平气和。 她走到小溪旁,伸手轻轻一按,把石英整个按进溪中,待她头部伤口都泡了溪水,才将人提起。 “溪水有愈合伤口的作用,没事儿的时候自己多泡一泡,就算不能让你伤口愈合,也能清洗头发。”甜宝开口,也不管石英能不能听懂。 溪水对活物有疗愈之效,但石英并非活物,权且一试。 “你以后就在这里待着,等你跟望白一样通人性了,我再放你出去。”说罢,甜宝看向望白,“看好我的药田,她敢霍霍我的草药,我就把她拆了。” 望白抱剑坐在田埂上,牙齿不嘚嘚了,眼睛黑黢黢的。 只看表面看不出任何情绪。 但若给他按上一根尾巴,此刻尾巴定然摇得极欢。 甜宝挑眉,眼底掠过一缕笑意,及后在空间里突兀消失,说走就走。 她一消失,石英周身无形的压力也随之消散,她没动,站在溪水中定定瞧着少女刚才消失的位置,好一会才抬脚上岸。 一身黑衣泡了水,上岸后水滴答滴答往下坠,一路延伸到望白跟前。 四目相对。 须臾,两人同时暴起,出手攻向对方,打得难解难分,飞沙走石。 奇异的是,药田里脆弱的草药,在凌乱狂卷剑气中竟然安然无恙,一片叶子都没掉。 八个铁人依旧躺在田埂上没敢爬起来,眼珠子随着上空虚影缓慢移动,渺小又卑微。 “甜宝,如何?” 舱房里,甜宝睁开眼睛,面前就是一张放大的俊脸,桃花眼笑眯眯模样。 甜宝毫不客气在他脑门拍了一记,偷溜进她的房间,也只有他敢。 “安置好了。她跟望白不同,虽有意识,但人性已失,不辨敌我是非,仅能称之为一柄有意识的兵器。这或许就是南桑无法控制神兵的原因。”甜宝垂眸,眸色有些黯淡,“我将她安置在那儿,希望有朝一日她能跟望白一样,捡回尊严。” 第487章 墨者书 甜宝坐在床畔,低下眸子时白彧便看不见她眼中神色。 他在她面前蹲了下来,自下而上看她,将她掩藏起来的黯淡看在眼里。 “会的。”他说,“她跟望白应该是亲人,总有一日,他们会跟所有幸存的亲人团聚,会快快乐乐的一起生活。你给了他们一个世外桃源,因缘际会,也许他们就是属于那里的,你说是不是?” 青年嗓音认真郑重,漂亮的桃花眼敛了笑,却溢满温柔。 甜宝看着那双眼睛,心头低落发冷的某个角落似溺入温水,冷意散去,整颗心变得温润。 这样的感觉,轻易就能让人生出流连。 甜宝眼睫不自觉颤了颤,只觉温水似乎变成了热水,熏得她整个人发烫。 陌生的情绪及衍生的慌乱,让她突然伸手把蹲在跟前的人推开,“你远点!我慌!” 白彧猝不及防,被推得摔了一屁墩,“……” 及后他立刻爬起,把脸再次怼到少女面前,“真的?现在慌不慌?诶诶你别推我,有问题就得找原因啊!你在感受感受,慌么?” 甜宝被他这番操作秀到,嘴角抽动,努力感受了下,“不慌了。” “……不可能!我再近点?” “白彧,你信不信我把你踹下河。” “宝,我这里老长的伤还没好全呢,不能泡水。” “……” 少女硬邦邦坐在那里,愣是被拿捏住了。 白彧蹲着,两手支肘捧腮,四目相对时,眼里是一圈一圈荡开的笑意。 这么多年了,一直将心捧在她面前,即便她不开窍,无回应,他也不曾气馁退缩。 甚至已经做好准备,就这般陪着她一辈子,也很好。 没想到今日会得来意外之喜。 如此便好。 他不急,也不贪。 “甜宝,趁着那些叽叽喳喳的麻雀不在,咱合计合计此行收获?”白彧屈膝坐在甲板,这个动作让他跟少女之间的距离拉开了些。 甜宝见状,紧绷的身体悄然放松,晚上睡觉的时候再好好想想自己这是怎么了,奇奇怪怪。 眼下确实还有正事。 “这些日子忙着,我险些忘了。”她摊开掌心,一份书簿现于其上,“你看看这个,我收来的。” 在南桑皇宫那片荒殿,她收了不少东西,唯一有价值的就是这本书簿,其他不过一些珠宝首饰及兵器,无甚用处。 白彧将书簿拿过来,看清封面上的字时,惊讶挑眉。 书簿纸张陈旧泛黄,不知存放了多少年头,以线装订,麻黄色封面上写着三个字——墨者书。 “墨者书?跟墨家有关的?”他喃喃一句,将封面翻开,及后便没再说话,直到将书簿上记载的东西全部看完。 将书簿合上放回甜宝手里,两人视线相对,久久无声。 墨者书里所记载,竟是神兵由来。 “五千神兵,皆是墨家子弟。那时候墨家盛极一时,族中子弟不仅精通机关术,于武学也是能人辈出,一时间风头无人能及……结果树大招风,招来横祸,族中子弟被人毒计残害。”白彧眼神恍惚,想着书里的内容,说不上的复杂滋味,“墨家不忿,用秘术将被人害死的墨家子弟制成不老不死的神兵,一来延续他们的生命,二来凭此给墨家挣得与对手抗衡之本,才使得墨家能延续至今,真是……” “树大招风,邪风总从皇室吹来,说来说去,不过野心二字。”甜宝声线淡淡,“数百年前的墨家,几十年前的霍氏一族,遭遇如出一撤。可惜霍氏皆文人,落了个几乎灭绝的下场。” “如此说来,望白跟石英确是亲族。从他们二人身手可知神兵威风,怪道诸国对神兵趋之若鹜。可不管是文能治国的霍氏,还是武能安邦的墨家,最后都招来不堪下场。文也好,武也好,都敌不过歹人算计。倒不如平庸了。” 白彧抬眸,刚才一瞬的情绪浮动转为冷静,“甜宝,你现在在诸国眼里,就如曾经的墨家、霍氏。接下来我们要更需小心。这次回去之后若无必要就别出来了,你身上的蛊毒定要先解。” “嗯。”甜宝应了声。 “不渝茧可有动静了?” “尚未,不过茧壳亮了些。” 白彧抿唇,“咱好好孵茧,其他的无需担心。闫长空在我们手里,南桑轻易不敢妄动,至于他们手里的神兵也用不着在意,他们不敢把神兵拿到你面前来。” “是,他们不会送羊入虎口。” “有你这么说自己的吗?” “你有更贴切的说法?” “没有,母老虎。” 上方船舱里围坐饮茶闲聊的人,很快听到下方传来的惨叫求饶声,一个个淡定无比。 毒不侵呷了口茶,“白小子这性子也不知道随了谁,就是贱得慌,一天天的非要去招惹甜宝,还是挨的打少了。” “毒老此言差矣,青年人打打闹闹才更亲近。”莫立人笑呵呵,看破不说破,“要不您看看,甜宝除了揍白彧,还揍谁了?” 小麦穗在旁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白眼翻得飞起。 什么还揍谁了? 还成了她姐姐的问题了? 明明是白彧早八百年就开始居心不良! 可惜姐姐不开窍,不然早把白彧踹天边去了! “小麦穗,你不高兴吗?”冰儿盯着小麦穗好一会了,瞧着她不停把白眼飞上天,凑过去安慰,“我们去找闫长空,跟他商量正事?” 小麦穗立刻把眼睛正回来,拉着冰儿就往舱房奔,“冰儿,你记性真好,你不说我差点忘了咱船上还有这个人了!” 自打上了船,闫长空被安置在舱房里就没现过身,这会子小麦穗想起来了,那家伙断了腿下不了床。 两人兴冲冲奔进闫长空住房,把房门打开,也不往里进。 小麦穗探了个脑袋进去,瞅着床上男子坠在床边的一截袖子,“南桑太子,醒着呢?跟你商量个事儿啊!” 片刻后,男子声音才淡淡传来,“抬举了。姑娘有事直说,闫某焉敢不应。” 第488章 大患者,苏九霓 “不愧是能当太子的人,就是有自知之明!”小麦穗赞了句,开门见山,“南桑是四大国之一,你们九国联合发的那个通缉令,南桑话语权不轻?日后你若能活着回南桑,你把我也挂通缉令上去,谢了啊!” 闫长空,“……” “我能活着回去?”他问。 小麦穗又把脑袋往里探进些许,务必让对方看到自己的脸,“你当然能活着回去了,我们虽是狂徒,但不嗜杀。只要南桑识相,时候到了我小麦穗亲自送你登船!” “怕要让你们失望,我这个筹码未必有用。” 闫长空闭上了眼,不欲再多说。 南桑皇室没那么简单的。 他纵然成了皇室子弟仅存后人,但若南桑需要付出的代价不对等,南桑亦会将他视为弃子。 不管是父皇,还是皇祖父,都会做这个决定。 “未必有用?不如你详细说说?回头我找姐姐商量商量,再帮你提升提升价值。” “提升价值?”闫长空自嘲一笑,“你们要再去我南桑皇室杀一回吗?依苏姑娘的本事,她确实能做到。” “你这话说的,抹黑我姐姐呢?” 小麦穗拉着冰儿,直接在舱房门口坐下了,哼道,“你们皇室出生的是不是天生过高,所以养出了自视甚高的习惯?但凡有错,错的必是别人? 我姐姐虽然不爱说话,但是行事素来讲理,你们不招惹她,她压根不会跟你们打交道! 当年我姐姐会去挑归一阁,是大融先派了奸细混进流放之地,想动手杀我爹!归一阁被挑后九国通缉令就出来了。 我倒是有疑问当面问一问你,归一阁被挑,大融发怒无可厚非,但有其他几国什么事儿?有你南桑什么事儿? 搞个九国通缉令吓唬人,不就是欺负我们流放地弱小吗?那时候你们压根没把我们放在眼里? 诶哟喂等接连被打脸了开始着急跳脚了,你们这些人,全是伪君子! 你抛开其他扪心自问,我说的对不对!” 小姑娘逼问层层递进。 闫长空无可辩驳。 确实如此。 一步错,步步错。 当初九国谁都没想到流放之地出来的那几人,会如此难缠。 至最后,事情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如今俨然是无法收手,也没得回头了。 苏九霓不死,南桑必败落。 登基大典那日的屠杀,很快就会传遍诸国,南桑会成为众矢之的。 若无苏九霓,南桑手握神兵,根本不惧国战,最后一统中原大陆不过时日问题。 但有苏九霓在,南桑的神兵便形同鸡肋,握在手中却不得用,一旦拿出来,等于将神兵送到苏九霓手里。 所以现在的形势已经变成,南桑与苏九霓之间,需有个你死我活。 “喂?你怎么不说话?无话可说?无言以对?啧,姑奶奶跟你们这种人根本说不着,算了,你自己好好反思反思,他日你若回到南桑为君,好好做个君子,只要南桑不逼到我们头上,井水不犯河水!你当你的南桑皇,我们做我们的江湖客!”把话说完,小麦穗站起拍拍屁股,带着冰儿走人,临走还不忘交代,“一开始跟你说的事儿你别忘了,要是能回去,一定一定要在通缉令上加上我小麦穗!我大名霍归荑!” 冰儿被拽着走,急着频频跺脚回头,“小麦穗,你忘记把我捎上了!闫太子,我叫鲁冰儿!我跟我姐姐是一伙儿的,别把我漏了,鲁冰儿!” 闫长空静默了好一瞬,片刻后,竟然笑了开来。 明明不该,还是忍不住。 虽然立场不同,但是他从不否认,这些他人口中的乌合之众,其实都挺有意思。 皆是性情中人。 至少,不是伪君子。 可皇室,正人君子哪里活得长? 笑过后,室内又归于沉默。 闫长空缓缓闭上眼睛,脑中立刻涌出御花园酒宴上的场景。 尸山血海,混乱不堪。 父皇双足齐膝而断,纵然重新接上,日后也是个残废了。 以皇祖父性情,不会再让他继续持政。 而南桑现下情势不容乐观,皇祖父会重新掌权,布下对应之策。 诸国在南桑眼里不足为虑,大患者,乃苏九霓。 他将那些画面甩出脑袋,耳边破浪声重新变得清晰,所有情绪在水浪声中,趋于宁静。 十月末,运船离开南桑国境,有闫长空为人质,边关没敢阻拦。 十二月,甜宝一行回到流放之地,安心过年。 年末最后几天,整片大陆十个大小国轰然震荡,连关外各部族也被震动。 南桑皇宫血案以席卷之势在大陆各个角落爆开,如落地惊雷。 南桑顷刻成为众矢之的,被卷上风口浪尖。 东濮、北襄、大融、及各小国皇室齐齐向南桑发难,斥责书一封一封飞向南桑。 各国兵力也以最快速度集结,开春后就要往南桑压进。 外界的新年,过得压抑沉闷。 唯独没受大影响的,大概只有流放之地这个奇怪的地方。 居住在这里的人们对南桑暴行热议不断,唏嘘不缺,年也照过。 “诸国修书痛斥南桑,集结大军持续给南桑压力,是想借此让南桑松口许出好处。”霍家小院里,一群大老爷们齐聚,就南桑的事情唠个闲嗑。 大胡子虽是粗人,但是看事情也通透,“老子敢打包票,诸国从南桑那里拿不到一文钱好处!你们想想,神兵在南桑手里,这就是南桑最大的依仗,他们怕打起来吗?压根不怕!” 毒不侵哼哼,嘚瑟得不行,“那是自然,诸国的把戏来来回回就那么几样,不管哪一样南桑都玩透了。现在要说南桑最怕的东西,只有一个,就是我甜宝,桀桀桀!” “别得意忘形,这可不是好事。”百晓风给老头泼冷水,“不管是国还是人,面对大患的做法,定是将大患扫平。” “大过年的说啥晦气话?”老头不乐意了,“快点呸掉!整点吉利的!” “这是晦气吉利的问题么?我说话你不乐意听,行,让霍坏水说说,他也就脑子能用。” 无辜的霍子珩,扶额叹气。 第489章 臭皮匠,诸葛亮 “行了,别捂头了,你就说说,先生的名头不能白当不是?”白奎大笑,巴掌在羸弱老书生背上拍得啪啪作响,差点没把人肺给拍出来。 流放地三巨头年纪大了人也开始闲了,隔三差五的聚在一处,拉着霍子珩凑角子。 今儿也是齐聚,还多了个人菜嘴毒的毒老头。 霍氏嫌听他们说话太费脑子,每每这种时候都不爱在家待,串门到对院儿逗年年岁岁,顺便蹭秀儿做的美食。 十二月寒冬天,院子里雪无声,寒意阵阵。 堂屋里一个火盆一张矮几,汉子们围炉煮茶闲话,暖意融融。 霍子珩把白奎长胳膊架开放回去,无奈得不行,“说话便说话,每回都要借机拍我一回,一把年纪了幼稚不幼稚?” 换来男人更爽朗笑声。 对面院儿里也有声飘来,小娃娃咿呀学语声,年轻人意气飞扬闹哄声,长辈们喋喋数落声……落在耳里暖人心,让人忍不住跟着笑。 霍子珩唇角扬起笑意,手心垫上干净帕子,执起咕噜冒泡的茶壶给几人茶杯里续茶,“南桑暴行已经在各国传开,堂堂大国坏了不斩来使的规矩,为了保守秘密,把前去祝贺的使臣全部灭口,各国不会善罢甘休。更何况多年来只在传说里的神兵原来在南桑手里,事情更不可能善了。 但是也轻易打不起来,至少一年半载之内不会开战,诸国要花时间摸清神兵底细,以免白白送死。 而这期间,南桑则会想尽办法除掉甜宝,这才是我们要担心的,绝不能掉以轻心,需防患未然。” 百晓风点头认同,“南桑对甜宝已经恨之入骨,且当日在南桑皇宫,甜宝出现后,石英的变化一定瞒不过南桑皇的眼睛。神兵是南桑对付各国的依仗,可是神兵在甜宝面前的变化会让南桑忌惮,要想万无一失,他们定会用尽办法先对付甜宝。” 大胡子拍腿,接话道,“而甜宝的软肋全在流放之地!所以老霍说的没错,我们要做的,是在抢在对方之前先做筹谋,防患于未然!” “我老白插一句。咱们现在面对的形势跟以前稍微不一样。俗语不是有云,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嘛?现在各国跟南桑对上了,恰好南桑依仗的神兵,甜宝能克制啊!如此一来,就是为了他们自己,各国也不会眼睁睁看着甜宝被南桑算计,反而还要掉转过头来帮着甜宝,否则一旦南桑再无顾忌,他们全都得成为南桑锅里想饺子哈哈哈!” 毒老头眯着三角眼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嘴里啧啧有声,“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老话是很有道理的!” “诸葛亮”跟“臭皮匠们”齐齐扭头看他,“那你就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专喜半路出来搅混水的程咬金!” 老头,“……” 爷爷出去几个月没人给你们喂药吃,都开始犯病了是不? 苏家小院里,霍氏一手抱岁岁,一手捻糍粑,听着自家屋里传来的对骂声撇唇,“听听,我说什么来着?他们那几人凑一块安宁不了多少时候,不出半个时辰就得骂一场。喏,毒老回来了,连半个时辰都撑不上了。” 说罢把糍粑往嘴里塞,半个巴掌大两口解决完,咂嘴声意犹未尽。 “吵归吵闹归闹,他们几个其实要好着哩。”苏老婆子抱着大外孙年年,乐呵呵的笑。 要过年了,孩子们都知道归家,新年大头一家子能齐齐整整,对他们这些老家伙来说,就是最高兴的事儿了。 长公主也笑得一脸满足,“他们感情好,孩子们也感情好,都好,都好!” “说到这儿我又有故事要说了,曦姐你来得晚,不知道他们以前那些破事儿,以前吵那可是真的吵,一句话不对付就下阴手把对方往死里弄那种!毒老头以前上百晓风住的地方偷东西,险些把老命交代了!还有大胡子,秀儿男人,当年被三方压着打,一把大火烧得他就差没把裤衩子赔掉!百晓风也没讨着好,千金制的攻城弩炮拿出来用一次就寿终正寝了……” 妇人们说起从前,总有数不完的笑料,说的眉飞色舞,听的津津有味。 苏大苏二则拉着小的们窝在另一边角落,暗戳戳打探新鲜八卦。 “你们真把南桑的太子带回来了?他那断腿好了没有?南桑的人长啥样?” “那可是太子,南桑就眼睁睁看你们把人带走,没派人追杀?” “当年咱在屋后种个菜都有一波波高手上门送死,南桑的太子被人劫持走了竟然啥都不干,好歹也是大国,咋连十二码头都赶不上呢?” “真就把人扔在衙门大牢?恁冷的天,不会冻死?衙门大老爷接了这烫手山芋,能乐意?” 苏老汉自诩一家之主,憋着没凑过来,坐在旁边小马扎上故作深沉,两只耳朵高高竖起。 苏家哥仨最喜欢的就是每回游历回来,给家里长辈讲故事。 苏武手往大腿上一拍,正了表情就准备开讲,院门口恰传来动静,硬生生把他的话给打断了。 有人上门求见。 说人人到,来的正是他们刚刚提起的衙门大老爷,向钱。 “明月郡主可在家?边城衙门向钱求见!”向钱下来马车,站在苏家小院门口毕恭毕敬朝里喊了声。 天气太冷,天上还飘着雪,向钱出门时穿了厚厚的袄子,外头还裹了件鼠毛披风御寒。 乍看虽然赶不上赵禹那么壮观,也有半个球。 甜宝从堂屋里探个脑袋,隔着飘零雪花往外瞅了眼,不是很想接待人,“在,何事?” 向钱一喜,举步就要往院里走,“明月郡主,可否借一步说话?” “你在那儿待着别动。”甜宝叹了声,起身站起,走到门口跟向钱面对面,“有事在这儿说,你进去了我阿爷阿奶还得跟你行礼,麻烦。” 向钱,“……” 其实他也不乐意进去,郡主的长辈给他行礼,他比他们还胆战心惊。 但是有事儿要说,这地方他又不能不来,总不能让郡主亲自上衙门去见他? 第490章 石英报仇 瞅着雪有些大,向钱从马车里取了把伞,替郡主撑着,笑得一脸狗腿,“郡主,下官过来是有件事情想跟你商量商量,但是又有些难以启齿……” “有话直说,再玩官腔我进去了。” “……那我就直说了,郡主,你把南桑太子带走,我遭不住啊!” 开了头,后面的话就好说了,向钱来了真情实感直想哭出来,“自您把那么一尊大佛放在我小小衙门里,整个边城衙门从上到下就没一个敢安心睡觉的,生怕一个没看住人被劫走了,回头您怪罪下来,衙门的人全都脑袋不保!这个担子真的忒重了!我求您了郡主,你就把人带走成不?要是不想把南桑太子带来流放之地,您把他送长京天牢也行啊!这两个地方有人守着固若金汤,关押重要人质再合适不过!” 向钱满心悲凄,他现在焦心得晚上压根合不了眼,黑眼圈已经长到下巴了! 他是真的想安安心心呆到荣休的年纪,前提他得能活到那时候。 可郡主来这么一遭,等于往他手里砸了个烫手山芋,他硬着头皮接了,完了一天天的担心自己小命不保,不知道哪天睡梦里会被人割了脑袋,再也看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那可是南桑国的太子! 南桑能不派人来救? 一旦来人,他向钱的脑袋首当其冲! 想到这里向钱愈加悲伤,两滴眼泪从眼角潸然落下。 从郡主一家子来了流放之地,他才终于体会到做官有多难! “……”甜宝看着悲痛欲绝的父母官,嘴角不可见抽了下,“闫长空情况如何?” “这……郡主,下官继续说实话?闫长空是重要人质,衙门自然不敢慢待,每天饭菜准时送到,小要求也尽量满足,不过这南桑太子颇有点傲气,已经两天没吃饭了。这也是下官今天会来的原因之一,闫长空让给郡主递话,想见您一见,在您去见他之前,他都不吃饭。” 甜宝闻言,没多为难向钱,跟家里交代了声,直接坐了衙门的马车跟向钱一块往边城衙门。 衙门牢房阴冷昏暗,关着不少犯人。 闫长空因为南桑太子的身份,得了优待,单独待一间,牢房里被褥铺盖齐全,尚算干净整洁。 甜宝来到的时候,他就靠坐在木床上,整个人半沉在阴影中,穿的依旧是南桑典礼当日着的暗红太子朝服。 一件衣裳穿了这么久没有更换,已然皱皱巴巴,染了许多脏污。 人也消瘦许多,下巴削了尖,脸色憔悴苍白。 即便这般,闫长空坐姿依旧笔挺,保持着皇室子弟的风仪,眉宇间不见一丝丧气颓废。 两人隔着牢铁栏杆对视,闫长空朝清丽少女提唇笑了笑,“苏姑娘,你来了。” 狱卒将牢房门打开,甜宝步入内,站在他面前,“你绝食威胁要见我,想我把你带走?” “苏姑娘果然聪明。我既是人质,你该把我带在身边才是,那样才能避免发生意外,你说呢?” “我不同意,你也不会真把自己饿死。” “衙门的防卫处处是漏洞,我随时可能被别的人带走。我猜这个时候,想要我的人不止南桑,还有诸国。南桑有神兵的事已经传遍了?抓住我,不说多的好处,至少换一个神兵是能换到的,对诸国而言这就是莫大的诱惑。苏姑娘真的那么有信心,能防得住千百般算计把我留在这里?” 甜宝挑眉,“不管在我手里还是别国手里,你都是人质。被别国带走,南桑救下你的希望更大,你偏要跟着我,反其道而行,想作妖。” 闫长空低低笑开,“苏姑娘怕了么?” “激将法对我没用。” 少女冷静又理智,闫长空掩在广袖下的手悄悄蜷起,结果在他意料之中,却还是克制不住失望。 片刻后他往后靠在冰冷墙壁,闭上眼苦笑,“我只是不想待在这里冷冰冰的地方。之前躺在运船舱房,倒是挺好。” 虽然不能下床,也出不了那个小房间,但是每天都能听到那群人说话笑闹,挺热闹,听着让人放松。 牢房内脚步声响动。 他没有睁眼。 以为少女要离开了。 不想嘴唇突然一重,带着微苦草药味的东西被强塞进了他嘴里。 他豁然睁眼,少女近在眼前,表情寡淡,“腿好了,自己走。” 说罢,她转身往外行去。 闫长空愣了好一会,反应过来后立刻下床跟上,心头是久违的雀跃。 “苏姑娘,你刚才给我吃的是毒药?” “嗯。” “那便是防我逃走或是作怪了,多久会毒发?” “三日。” “无妨,苏姑娘不会让我三日就死。接下来我会被送去哪儿?流放之地?” 甜宝不应。 懒得废话。 两人走出衙门的时候,向钱亲自来送,亲眼看着他们上了马车消失在街道另一头后,向钱喜极而泣。 马车穿过内城门直往流放之地。 甜宝把人带回了徒北村,扔在隔壁院子里,特地让石英守着。 苏家人闻听动静跑过来,刚进院子就看到石英压着个陌生青年,把他脑袋上的头发一缕一缕揪下来。 苏家人,“……” 闫长空,“……” 简直不敢相信! “苏姑娘!”他在石英手底下挣扎开口。 少女斜靠门边,接过白彧特地烤得外皮焦香的糍粑,眼皮子不抬,“光头也能当皇帝。” 闫长空,“……” 堂屋廊檐下看热闹的青年姑娘们笑得格外放肆猖狂。 “哈哈哈!这一看就知道罪魁祸首是谁了!闫太子,石英头上的伤是你弄的?” “该啊!石英,好好报仇,以其人之道还之彼身!” “衙门里好好的清净地儿你不待,非要折腾,想着法儿的来这里遭罪,这可是你自找的昂!” “石英,手轻点,别一次把他拔光,一天拔一点,长拔长有!” 石英似听懂了,端详了下仇人脑袋上露出的一小块头皮,停了手。 明天再拔一块。 闫长空努力抬头看她,眼神更加不可置信。 第491章 百闻不如亲自体验 噼里啪啦…… 噼里啪啦…… 鞭炮如雷,空气里尽是鞭炮燃烧后的呛人气味。 整个徒北村喜气洋洋,孩童嬉闹声、大人高谈声不绝于耳。 “过年喽!过年喽!” “狗娃,三丫,武哥哥说带我们去村口放炮竹!快点来!” “来了来了,甜宝姐姐还答应带我们飞瘴雾呢!我给哥哥姐姐带点小饼子!” “娃子们慢点跑!玩回来到阿婆家吃糖果拿封包啊!新年大头讨吉利!” “知道了苏阿婆,我阿奶炒了香米,说晚点带来跟你们一块打油茶喝!” “打油茶?诶唷喂我就好这口,喝喝上瘾了!秀儿,你炸的油果特香,多弄点,我去把小麦穗他爹的好茶叶拿来!” “行,我前儿炸扣肉的油锅还留着,锅底下烧把柴就能炸果子!” 年复一年,村子里的人早已经处成了一家子。 大年初一不串门的规矩在这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形同于无了。 一年里最喜气的日子,整天窝在家里不串门不跟好友凑堆唠嗑,愣是让人觉得少了许多趣味。 最后索性想咋就咋,图的就是热闹乐呵。 霍家小院又搭起了茶桌,两两对坐棋盘旁杀得你死我活。 陈家菜园后头一群汉子垒起了地瓜窑,顶着寒风展望春后盛景。 苏家院门口,苏老婆子跟俩儿媳里外里的忙活,支起一张小方桌,摆上瓜子糖果,有村里娃儿来拜年时给他们解解馋。 哪哪都是热闹。 闫长空坐在四面土墙的堂屋里,屁股下一张让人伸不开腿的小马扎,面前一个缺边破沿的陶瓦火盆,盆里碳火倒是旺,但这碳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就不是碳窑里出来的正经碳,是隔壁烧大灶做饭菜时,灶里烧透的木柴。 在彻底烧成灰烬之前,持家有道的妇人把碳星子铲出来往陶瓦盆里一倒就是个小火盆,物尽其用半点不浪费。 闫长空活了二十多年,从出生起,睡的是高床软枕,穿的是绫罗绸缎,吃的是海味山珍,行则香车宝马,站则高堂庙宇。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沦落到这种地方。 但是感觉却似乎并不那么差。 听着院子外头孩童跟大人的交谈声,闫长空笑了笑,拿起搁在脚边的火钳把碳星子拨了拨,让暖意更盛些。 “石英,今天过年,喜庆吉祥的日子,就不拔头发了?” 堂屋角落,头脸用黑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石英如同诡影,站在暗处一动不动,轻易教人忘记她的存在。 但是只要他有什么动作,她立刻会跳出来把他制住。 在盯着他这一项,石英极其负责,一日十二时辰不松懈。 闫长空熬不过她,因为石英不用睡觉。 “石英,你听听外头是不是很热闹?我想去门口看看,你若是不放心可以跟着我,就在门口,我不乱跑,行不行?”没有回应,闫长空意料之中,也不丧气,继续自说自话。 “你的变化太大了,以前只辨气味,现在似乎能听得懂人说话了。苏姑娘果真是极有本事的人,你也很喜欢她?像望白喜欢她一样。” “你跟我一样皆是初来乍到,第一次在这个地方过年,理应入乡随俗才是。走,我们一块去凑凑热闹。那什么油茶……我竟是没听过,不知道是种什么茶。” 闫长空说话时语速不急不缓,像有把无形的尺子衡量,每个字之间的间隔停顿控制极为得当。 全是在皇室诸多规矩中养出来的,这样的语调语速说话,让人听着更顺耳。 他站起身,先看了暗处诡影一眼,才举步往外走。 前几步他走得略慢,试探石英的反应,对方没有立刻跳出来把他一脚踹回去后,他才将速度加快了些许,嘴角不自觉扬起来。 这段时间他每天都会跟石英说话,潜移默化还是有用的,石英现在也开始能将他的话听进耳里。 出了堂屋,离了小火盆,冰冷空气立刻包裹全身,让人禁不住哆嗦。 举目四望,从农家低矮院墙往外看去,能一眼收进周边情景。 各家屋檐、墙头、庭院乃至门前那段黄土路都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几乎看不到积雪。 只有鞭炮燃烧后被炸碎的红色纸屑在路上盖了一层,经人行走踩踏后,紧紧贴在土层上,连这点狼藉都散发一股过年才有的喜庆。 置身这样的环境,莫名身心轻松,有种脚踏实地活着的踏实感。 闫长空快步穿过庭院打开了虚掩的陈旧木门,一脚踏了出去。 鞋底刚刚触上地面还没踩实,脖子就被人从后扣住了,只要他再往年一步,颈骨就得被折断。 闫长空无奈一叹,只得把跨出去的那只脚收了回来,“石英,我就只是在村子里走走,不会逃,也不害人。我身上的毒还没解,便是出了这个屋子我又能做什么?” 石英的回应是将五指又收紧些许。 端是盐油不进。 让人挫败。 院门口,毒不侵被一群孩童簇拥着往这边走来。 小老头迈着标志性二八步,两手叉腰故作不耐烦,“诶呀没有了没有了真没有了!能说的故事都说完啦!一群小崽子咋恁缠人呢!” 一群穿着小袄子扎着小垂髫,年纪五六岁的小娃娃挤在老头脚边,扯衣袖的扯衣袖,抱大腿的抱大腿,对老头一点不打怵。 “毒爷爷,再说一个故事嘛,再说一个嘛!” “毒爷爷,我给你剥果子吃,再跟我们说一个好听故事嘛!” “我给你捶腿!” “我我捏手手!” 小老头下巴抬起三角眼斜睨,愣是摆不出凶相,须臾就眉开眼笑。 视线晃动间不经意扫到站在院门口里侧的闫长空,毒老头眼珠子转了转,桀桀笑开,“诶呀呀,说故事故事就来!爷爷想起来了,还真有你们没听过的故事没跟你们讲!故事的名字就叫太子偷鸡不着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想不想听啊?” 孩童们眼睛一亮,异口同声稚声稚气,“想听!” 闫长空,“……” 怪不得诸国提起通缉令上的狂徒,最怕苏九霓,最恼毒不侵。 老头当人面揭人短戳心窝的本事,百闻不如亲自体验。 第492章 咱也当一回渔翁 苏老婆子也看到隔壁院子门里默立的青年了。 穿着小安以前的旧衣,石青色棉布袄子,看起来依旧长身玉立,俊雅斯文。 只是脸色还是苍白,也瘦得很。 老婆子犹豫了下,往那边院门走了两步,这回看清了。 青年站在那里之所以不动,是石英在后面掐着他脖子。 “……你想干啥?”苏老婆子还是问了声,“是不是饿了?” 因为对方是人质,甜宝又特地叮嘱过他们这人危险,所以苏家人自觉没往这太子跟前凑,也少谈话。 只一日三餐不落的养着,所以并不熟络。 毒老头领着新的小跟班大咧咧走过来,“一日三餐,饭量打得足足的,哪里饿得着他?瞅他眼睛滴溜溜转的样儿,一准没打好主意,大妹子你离他远点,免得着了他的道儿。老头看人准得很,就他的面相,一看就是顶顶狡诈的,你们太单纯了,可不够他玩儿的!” 闻言,苏老婆子果然被吓住,立刻往后退了两大步,身子微微绷起露出警惕。 顶顶狡诈的闫长空,“……” 他何时眼睛滴溜溜转了? “苏阿奶,我在屋子待久了闷得慌,今儿过年,听着外头挺热闹的,一时没忍住,想出来沾沾新年喜气。抱歉,吓着您了。”闫长空无奈,指了指自己脖子示意。 他脖子还在石英手里呢,再多主意也不敢打。 “指啥指,你是人质记得不?爷爷的小院让你住着已经是顶天的厚待了,别琢磨歪主意。”毒不侵抬手在闫长空身上几处穴道各点了下,随即把身边小崽子们招呼过来,“不是想凑热闹吗?正好有活,我刚说那个故事,你来讲!崽子们爱听!说详细点,要带有感情!说得不好今儿扣你饭!” 闫长空视线下移,跟一群眼睛放光的小娃娃对上,有转身进屋再不出来的冲动。 故事不是不能讲,并不为难。 为难的是先例一开,之后定然没完没了。 奈何受制于人,闫长空只能乖乖照办。 及后不出他所料,从大年初一这日开了先例开始,他成了徒北村新的说书人,彻底接下了毒老头的大棒。 苏家哥仨将事情看在眼里,每每说笑时总会说起这一遭。 “就这么十来天功夫,以前总追着毒爷爷跑的娃子们,现在每天睡醒了就往隔壁院子凑。真没看出来,闫长空说故事还挺有天分。”元宵夜,苏安捧着一碗饺子大快朵颐,边吃边笑。 白彧今儿特地赶过来吃饺子,拖家带口捎来亲爹跟大姨,一点不见外,“他倒是挺懂既来之则安之的道理。不过安宁也就这几日了,等开了春,又是另一番情形。” “望鹊楼收到新消息了?”甜宝问。 “嗯,诸国就等开春后大军压境直取南桑。为了有更大胜算,诸国已经开始在闫长空身上打主意了,要是年前你没把他带来徒北村,他恐怕真会被人劫走。” “来来去去,咱反倒成了闫长空的保护盾,事情反转往往叫人意外哪——诶唷,娘,你打我干啥?正吃饺子呢没得把我呛着!是亲娘不?” 苏文一开口就被亲娘呼了一巴掌。 何大香冷笑,“说话就好好说话,摇头晃脑干啥?惯得你,搁家还装相!” 苏武立刻火上浇油,坑哥不遗余力,“娘,你早该教训他了!说话就这么转着晃,咱出去走南闯北的一大群,没一个有他这臭毛病!” 苏文抽着嘴把这着记下了。 山水有相逢。 灶房不大,挤挤挨挨。 白彧趁势把甜宝拉到门口廊檐蹲下,也省了待会里头打起来吃不安宁,“南桑有神兵在手,诸国大军压境也不会立刻开打,双方都有顾忌。有确切消息,北襄跟东濮掌权的已经下令退出九国通缉。” 甜宝神色淡然,“不意外。在那些人眼里,只有利益最长久。” 为了利益,敌人能便朋友,朋友能成敌人。 如今南桑忌惮她,于诸国而言,现今形势下,她就是他们的共同利益体。 “不管是敌是友,都是他们的事,我们只要在旁边看着便是。”白彧挑唇,朝少女挤挤眼,“咱也当一回渔翁。” 甜宝歪头看他,唇角弯起,她也是这个想法。 闲暇快乐的时光过得极快。 转眼二月末,清河河面冰层化水,潺潺水流推着浮冰流往天际。 河畔旁芦苇抽新芽,地面冒出零星绿意。 又到了一年春播农忙。 猫过冬的农人们扛起锄头耙子开始往返田间地头,处处是生机勃勃景象。 在大越国境外,水路、陆路,各国军队也开始集结往南桑出发。 东濮皇帝负手站在皇城城墙上,目送当朝大将领兵出发,浩荡队伍如黑鸦,铺满城门官道。 他身后,几名朝中重臣陪同,人人面色凝重之余皆带怒色。 “皇上,南桑明知我东濮心结,却对两次算计只字不提,端是没将东濮放在眼里!他日谈判桌上,这笔账定要跟南桑好好算清楚,让他们赔偿我东濮损失!” “当初我还怀疑过事情是苏九霓搞的鬼,差点找错对象!南桑利用神兵引战,害我东濮被诸国连续施压,婺城险些被几国联军攻破,着实可恨!” “龙元赵禹是八国使臣唯一幸存者,他说的话至少大部分可信。南桑暗里不知道已经筹谋多少年,要不是凭空出了个苏九霓,现在整个中原恐怕已经被南桑一统了!” 东蒲皇帝眺着渐行渐远的大军,厉眸闪动,“南桑依仗神兵有恃无恐,最大忌惮便是苏九霓,他们定会找机会对流放之地下手以除大患。我们想赢这场仗,就得保苏九霓。” “臣等附议!皇上,还有个信息我等一时漏了,大越皇帝与苏九霓交情深厚!” “回宫,朕要修书玄景帝,亲自见面商议要事!” 第493章 他们真的抢不过 北襄。 北襄皇宫。 漠北王与皇帝御书房独处。 两人言谈间相商也皆是此次进军南桑相关事宜。 当年的年轻皇帝如今已至而立之年,但在漠北王面前,依旧怯懦恭谦。 “皇叔,您要亲自去大越?”皇帝于檀木书桌后头正襟危坐,腰板绷得笔直,语气恭敬。 闻人靖靠坐书桌对面圈椅,将手中青花茶盏往手边茶几随意一搁,“此事非同小可,关乎北襄及诸国利益,不能等闲视之。本王亲自去一趟,方是诚意,大越也不敢慢待糊弄。” “可您身上的旧伤……如此长途跋涉,朕实在担心皇叔身体。” “无碍,我心里有数。” “如此,便一切托付与皇叔了,朕在北襄等您好消息。这么些年,若非朕资质能力平庸,也不会让皇叔如此辛苦,是朕愧对您了。” “我既是你皇叔,为你及北襄做这些乃分内之事,无甚愧对不愧对。” “皇叔教训的是。” 走出御书房,外间春雨绵绵细密,地面已经晕了一层水汽。 闻人靖负手步入雨中,缓步离宫。 候在外间的飞云立刻上前撑伞,“主子,当真要亲自去大越走一趟?” “嗯。玄景帝虽年纪轻,但是治国有策,行事雷厉风行,是个聪明能耐的。他年少曾在流放之地待过几年,与苏九霓等人交情甚好,从他登基后顶着得罪诸国的压力强硬在国境内撤下九国通缉令就可见一斑。”闻人靖淡道,“本王此去与他相商护住苏九霓,便是自愿与他们站在同一条船,他焉有不答应之理。真正要谈的是联手背后的利益归属。神兵之事未有定论可先放置一旁,但落于南桑手中的铁卫,是本王多年心血,我定要将之拿回来。” 飞云对主子行事素来信服,“我北襄乃中原四大国之首,主子亲自去与玄景谈,这个条件他应不应,就看苏九霓在他心里的重要程度……主子定能得偿所愿!” “未必。”闻人靖闭了下眼,眼里是旁人看不到的无奈与疲惫,“玄景好说话,苏九霓可不好说话。就怕依她的性子,所有好东西她全都要,根本不让人争。” “……” 飞云脑子立刻浮出高马尾少女清冷面容淡漠黑眸,不想还好,一想他也跟着头疼。 像苏九霓这么强势难缠的人,亦是他生平仅见。 最气人的是人家本事是真的大。 他们从赵禹嘴里挖出来的真消息里有一条不容忽视,当日南桑皇宫屠杀,南桑皇为了自保唤出了一名神兵。 神兵现身即屠了全场,敌我几乎全灭。 这么凶残的东西,待苏九霓现身之后,竟然莫名其妙乖乖跟着苏九霓走了! 跟见了猫的老鼠似的乖觉! 要不然南桑也不会如此忌惮苏九霓。 以她的本事,将来解决了南桑天下大定分赃时,苏九霓若真想把铁卫一并收入囊中,他们—— 他们真的抢不过。 草。 诸国大军齐动的时候,西陵依旧安安静静,没有半点变化。 西陵女皇固守本国,始终秉持不掺和纷争的原则,哪怕神兵现世的消息满天飞,也不曾动容,端是心如止水。 二公主在女皇寝殿里,笑得哈哈有声。 “我对甜宝那丫头是真服气了,谁能想到九国联手通缉的狂徒,有一天会让几国倒戈,掉转头来保护讨好她?现在不仅龙元、丰岚那些小国,连东濮跟北襄都动起来了。听说东濮皇亲自修书要跟玄景帝见面,闻人靖更是已经动身亲自赶赴大越。”凤棠努力撑着眼角笑褶子,笑完了开始夸,“彧儿那小子,眼光就是好!” 女皇亦满脸笑意,看着面前铺开的一张张画纸,上头是儿子各种姿态模样,“很多事情还是说不准,这么些年,外间形势一变再变,最后究竟如何,没到那一天谁都不敢确定。西陵多年沉寂,或许最后也要卷进这趟浑水。” 第494章 枕边人,破绽 “卷就卷,我们西陵还怕蹚浑水不成?该出手的时候就出手。”二公主不以为然,哼道,“这么多年不争不抢,外头都把我们西陵当弱势国看了。” 女皇抬眸笑看她一眼,“二姐对我就那般没信心?西陵国不会站着挨打。” “我哪是对你没信心?只是今时不同以往,以前看不到希望,安守一隅护国泰民安也就罢了。可现在我们有彧儿,就算不争天下,后盾也得给他打得更厚实更牢靠。”说到这事儿,二公主少不得埋怨,恨恨朝女皇翻了个白眼,“要不是你藏着掖着不说,我们也不会丧气这么多年,哼!” “是是是,这事儿是我错了,二姐原谅则个?”女皇双手作揖,作势讨饶。 姐妹俩相视,双双失笑。 这时锦嬷嬷从殿外走进来,躬身禀报,“皇上,二公主,驸马来了,说是跟二公主约好了晚上赴宴,来接人来。” 二公主扭头看看窗外天色,惊觉,“这就酉时了?跟你聊起来忘了时候,今儿柳家老夫人七十寿辰,邀了我跟席清前去赴宴,宴席是柳夫人带着红蔷一块操持的,多少要给红蔷面子,不宜去迟,我先走了!” 说罢她起身道别,匆匆往外走。 锦嬷嬷将人送出去,看着二公主走向立于殿外门的儒雅男子,又待二人双双离开后才返身回殿。 “皇上,二公主跟驸马离开了。” “嗯。”女皇坐在外殿书案后,脸上已经没了刚才和煦笑意,眼底浮上冰冷,“着人继续盯着他,南桑陷入乱局,且看他有什么动静。切记莫要打草惊蛇。” 顿了下,她又道,“此事暂莫让二公主知晓。” “老奴省得。”锦嬷嬷应声,咬牙切齿,“幸亏二公主嘴严,没跟他透露过关于皇子的一字半句。那条白眼狼,藏得也太深了!要不是年前迎二公主的接风宴上,他听到南桑皇室险些被杀个干净时露了些破绽,我们还怀疑不到他头上去!他怎么下得去手!当中还有他的亲生骨肉!虎毒不食子啊!当年他不过一个穷书生,纵有一身才华考中探花,入仕后也不过区区七品翰林编修!若非得二公主青眼让他得了尚公主的机会,他能飞黄腾达?!他——!” 锦嬷嬷呼吸急促,眼微发红,实在说不下去。 “未拿到切实证据之前,一切怀疑仅是怀疑,莫要显露出来。”女皇垂眸,手指用力扣在书案,指尖泛白。 她更希望是个误会。 否则席清不仅毁了西陵皇室传承,也毁了二姐一辈子。 以二姐那般骄傲的性情,若有朝一日得知谋害西陵的竟是她枕边人,只怕她无颜苟活。 宫外,去往户部尚书府的马车上。 二公主卷起侧方小窗帘,饶有兴致看窗外春景。 落日暖光打在她侧颜,映出她眼尾蕴着的笑意。 “最近这两年你时常入宫,每回入宫回来心情都特别好,跟皇上谈了什么开心事是我不知道的?” 男子清润温和嗓音带着笑意,在车厢里响起。 二公主回眸,看着男人清俊儒雅脸庞,挑唇笑道,“妇人家的秘密,男人问那么多做什么。我心情好了你不高兴?” 男人闻言,跟着笑开来,略带无奈,“你高兴我自然高兴。以前你浑身像长着刺逢人就扎,我知你心里苦,也跟着心疼。好在这两年情况好了许多,你又变回年轻时的模样了,爱说爱笑,意气飞扬。” 说着他话锋一转,凝着女人的目光漆黑深邃,“似乎就是从长姐认下干儿子之后你才有了这些变化。可惜我那年中秋后跟友人去了外地赏红枫,待回来时长姐已经离开都安,我至今遗憾没能亲眼见一见白彧。要是见着了,我定要跟他好好痛饮几杯,感谢他让你们这么开心。” “那时候长姐见了那孩子就抓着不放,我跟皇上都拿她没辙,后来看着长姐一日日开怀,索性认了。”二公主笑意微敛,叹道,“这么多年长姐是什么情况你也知道,时不时就发疯犯糊涂,整日里抱着个布偶娃娃不撒手。认下那个孩子能让她聊以安慰,总好过看她凄苦,我们在旁也跟着难受。” “话是如此没错,确是长姐开心就好。”男人笑笑,“不过你们当真放心?长姐身份尊贵,万一对方有什么企图……如今长姐又随着白彧一块走了,真有什么事情发生,我们在这里恐鞭长莫及。” “你的担忧我知道,可有什么办法?当初白彧要走的时候我还特意帮忙掩护拦住长姐,结果如何你也都听说了,看不见白彧,长姐更要疯。一切都是权宜之计。何况白彧未必如你所想心怀不轨,长姐跟他离开已经一年有余,不一直好好的么?就算他有企图,他又能捞着什么好处?外姓就是外姓,非我皇家血脉,难道他还敢图谋那个位子?笑话。” “我是关心长姐才有此一问,你瞧你,说着还动真气了。”男人无奈摇摇头,适逢马车停下,他挑帘往外看了眼,“柳府到了,我们下去,柳夫人跟红蔷就在门前,亲自接我们来了。” 男人先行下车。 二公主心头悄悄松了口气,看着男人如竹背影,眼底飞快闪过一抹愧疚。 彧儿的真实身份她暂时还不能告诉他。 待他日揪出背后谋害西陵的凶手,一切真相大白尘埃落定,她再跟他道歉。 席清只是个文人,性子高雅淡泊,皇族这些复杂秘辛他知道得多了也不过徒增烦恼,还可能让他也陷入危险中。 倒不如什么都不知道,更自在更安全。 而且于此事,席清确实帮不上什么忙。 另外还有一个原因,她不讳言,在西陵皇室遭遇了那么多苦难后,即便是对枕边人,她也不敢全然相信。 愧疚,不是因为对他有所隐瞒,是因为她对他非十足信任。 第495章 苏九霓在家种田呢! 仲春四月,花繁叶茂。 大越长京游人如梭,热闹繁华,初现盛世之景。 街边大小茶楼酒楼午时皆宾客满座,品茶饮酒间高谈阔论,细说近来大越盛事。 “甭管我打哪听来的,总之我有门道,要是消息不真,下回来喝茶你们看见我,逮着我给你们买单!” “这么说东濮皇帝真给我皇递信,要与我大越结盟了?” “这消息我信!南桑暴行如今天下皆知,各国前去南桑庆贺的使臣几乎全没能回来,各国能将这口恶气咽下去?南桑分明仗着有神兵,便没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不不不,这话错了,该说南桑没把除了咱大越以外的各国放在眼里。但我大越有苏九霓在,就是他南桑大克星啊哈哈哈!” “当初诸国联手下通缉令通缉流放之地一众狂徒,阵仗闹得多大?我皇硬是顶着得罪九国的风险把九国通缉令撤下了,强势保护我大越子民!苏九霓等人得皇上庇护,肯定也会反过来拥护皇上不是?他们江湖人行事狂是狂,但讲义气!瞧瞧,皇上没护错人?好处马上就来了!” “我这里也有好消息,确保是真!北襄漠北王的名头大家都有所耳闻?他亲自来大越了!来跟皇上商量联盟!” “喝!真的假的?这事儿可别信口开河!要是漠北王都亲自来了,那东濮皇主动递信联盟就不算稀奇了!咱再往下想想,东濮、北襄相继向大越递出交好信号,余下的中小国还坐得住?” “哈哈哈哈!咱大越转眼成了香饽饽了啊!” “诶哟喂把我给激动的!掌柜的,再来两壶好茶!来来大家伙继续说!有没有人知道苏九霓这个大功臣的消息?她现在在哪儿?” “这个我还真知道,她在家种田呢!” “……” “……” 茶楼大堂呛咳声四起,无数茶客瞪圆了眼面面相觑。 角落里闷笑声被咳声掩盖,未引人注意。 那处茶桌坐两名锦衣男子,一年近五十,一年约二十三四。 闷笑声便是青年发出来的,着实忍俊不禁,笑得直抽抽。 “贵客还有半个时辰就要抵达城郊码头,你确定还要继续在这儿听个乐呵?”紫衣努力绷着脸,俨然也在忍笑。 “不急,不是还没到么。”魏离擦掉眼角笑出来的眼泪,“回头我要把这些话写进信里,让大家一块乐呵。” “甘老若知道你私下如此幼稚,定要逮着你上私课。” “只要你替我保密,他不会知道。”青年眨眨眼,好心情站起,负手施施然往外行,“走,再耽搁就要让贵客等了。” 紫衣嘴角抽了下。 这会知道耽搁了,迎客半道任性来茶楼喝茶的时候怎么没想起来这着? 茶楼里茶客们议论声又在继续,没人能想到皇上会跑来茶楼听八卦。 两人上了出城的马车,直往城郊码头。 “东濮皇的信是最先递来的,但是漠北王抢先他一步亲自过来了。除了西陵依旧无动静,两个大国先后向大越表达交好的诚意。用不了多久,其他中小国也会投来橄榄枝。”紫衣坐在车厢侧位,眼底眉梢皆是笑意,“望鹊楼消息灵通,甜宝应该也收到相关消息了。要不要邀她来长京一块相商?” “师姐性子冷淡,人还懒,这种事情她压根不会多理会。便是找她说,她也会把担子甩过来。”魏离甚至能想到师姐会对他说什么话。 ——这种事情还要跑来找我,要你这个皇帝作甚? 惹她恼了,揍他不带挑时候的。 魏离揉揉太阳穴,把师姐揍他的画面赶出去,“南桑不止有神兵,还有偷来的铁人。漠北王几十年心血被人躲在后方摘桃,岂能咽下这口气。神兵且不说,他绝不会让那些铁人落入别人之手,此次他亲自前来,除了要谈联盟对抗南桑的大事,定然还想获得大越支持,拿回铁人所属权。” “铁人跟神兵一样,身上并未贴所属印章,他想要铁人,跟要神兵一样难。诸国在利益面前,可不会轻易让步。大越若是允了他的条件,就等于接下烫手山芋,出面得罪其他国。” “他看准的就是大越现在不怕得罪诸国,是诸国要反过来求着大越。”魏离唇角微翘,但神色已经敛了下来,沉稳深沉,“所谓谈,合则来不合则散。先不忙着摆出态度,看他能给出什么筹码。大越现在的国力远不足以登顶大国之列,实力不够便总受制于人,眼下这个机会,把握住了或能让大越往前跨一大步。” 他又揉了下脸,抬眸看向坐在侧位的男人,“紫衣叔叔,大越必须往高处走。我不想一直是他们的拖累。” 紫衣愣了下,及后唇角弯起,“属下誓死追随皇上。” 他们其实都知道,甜宝在外行事时,每一次裹足不前都是为了保护他们。 因为他们弱,大越国弱,所以那个行事本可肆无忌惮的少女,一而再再而三作出妥协。 而他们何尝不想为她撑起一片天地,让她能自由翱翔? 可力有不歹,无可奈何。 “若漠北王给出的筹码足够大,皇上要如何?”马车疾驰,很快到达城郊码头外门,下车前,紫衣问了句。 青年跳下马车,想也不想,“自然先跟甜宝商量,看她意愿。大越如今接到的橄榄枝是甜宝挣回来的,要或不要,凭她一句话。” 话出口后,他又无奈回头,“紫衣叔叔,你是甜宝的亲叔叔?反过头试探起我来了?每次他们几个来京我就被蹂躏一回,满朝文武还有谁不知道的?我也不是没顶着鼻青脸肿的脸上朝。你说说还有谁不知道苏九霓随时能揍玄景帝的,你说出来,我当面告诉他实情。” 紫衣,“……” 紫衣,“皇上,我看到漠北王了,就在百步开外,莫要让臣憋笑,有失国体。” 魏离立刻脸色一整,扭头往那边看去时气势自然而然高贵威严,浑然看不出前一刻破罐破摔的浑劲儿。 第496章 整一个饭桶 传闻中在家种田的苏九霓,四月骄阳下,芦苇荡旁,正亲手揍人。 白彧一身粗布短打,挽着裤腿光着脚丫,被摁在草地上边惨叫边求饶。 “我错了我错了,我真错了甜宝!我也没料到石英这么虎啊!”青年动弹不得,抻着脖子努力后仰,想让少女看在他惨兮兮的俊脸放他一马。 甜宝无动于衷,接过望白递来的小木棍,往青年屁股上抽。 旁边就是苏家水田。 四月本是秧苗抽新叶的时候,放眼望去该是绿油油让人心旷神怡的,苏家一块水田里却惊现一块“秃斑”。 原本长在那处的秧苗此刻全躺在田埂上,已经打蔫了。 这还是甜宝发现及时,再来慢点,一片田全得被霍霍,家里一春白忙活。 “望白,你咋还给递棍子呢?毒爷爷,救命!小麦穗、阿爷、阿奶——救命啊!疼,我不敢啦!”白彧欲哭无泪。 他瞅着石英越来越机灵,闲着没事儿干,突发奇想带望白跟石英一块来田里拔杂草。 望白干得好好的。 就石英出状况,下田后把绿色的全当杂草拔,也就一瞬的功夫。 她也就飞了一个来回。 秧拔了,那一垄田也深翻了。 “甭叫唤了,你叫破喉咙也没人来救你!活该!”毒老头领着小跟班在瘴气林里侧草地扑蟋蟀,丝毫不同情。 小麦穗跟冰儿更不同情,小脸气得要变形了都,“姐姐,白彧太欠揍了!就该打他一次哭爹喊娘!他居然说九国通缉令撤销了!!” 甜宝动作顿了顿,嘴角一抽。 白彧更冤屈了,回头问少女,“甜宝,八国干的浑事儿能怪我吗?他们要撤销,我还能叫他们把‘撤销’收回咋地?” 甜宝头一次无言以对。 她扔了棍子,把青年拎起来坐下,随后才开口安慰两个丧气的姑娘,“打来打去把自己打成香饽饽,这事儿我也没想到,你们两个要不就做良民?” 小麦穗,冰儿,“……” 冰儿只是郁闷。 小麦穗天都塌了。 白彧刚被揍了一顿,屁股嘶嘶疼,还被强摁着坐下,俨然二次伤害,愣是没敢跟甜宝吭声。 但是对小麦穗他就无所顾忌了,“漠北王人已经到长京了,两方人马在谈判桌已经谈了几个回合。东濮那边得到消息,也在马不停蹄赶来,生怕被北襄先抢到最优待遇。啊,大融、龙元等过见风转舵,也群起而动。接下来几个月长京会非常热闹!但是九国通缉令是真没有了,南桑通缉令……小麦穗,你跟闫长空谈妥了没有?要是谈妥了,一年半载尘埃落定后,兴许你还能当个南桑通缉令。虽然不能跟我们几个前辈齐名,也算小有成就。” “……”小麦穗,“你信不信我还跟你抢姐姐?” 白彧,“……” 小麦穗冷笑,谁还没个软肋了! 四目相对,火花四溅,刀光剑影。 随后,两人齐齐看向甜宝,质问,“你帮谁!” 甜宝缓缓把眼睛挪开,领着望白跟石英走回被霍霍的水田旁,朝看热闹的阿爷阿奶建议,“田泥翻得太深,秧苗栽不上了,养鱼?” 苏阿爷苏阿奶双双沉默,“……” 旁边在田里忙活的村民们全程旁观,想笑不敢笑,把头埋得低低的用力踩杂草,身子东倒西歪。 长京那边越来越热闹,各国开始一一登场。 魏离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徒北村始终一片静好。 有关那边的消息,经由村民们热议,也一点一点传进闫长空耳中。 这天听到院外熟悉笑语声经过,闫长空踩着矮凳在院墙上探出头,“苏姑娘,诸国大军已经到达南桑边境了?若我所料不错,应是打不起来的。诸国现在将重心放在与大越联盟,当前形势,我这个人质已是可有可无,不知苏姑娘何时肯放我回去?” 时已盛夏。 午后阳光热烈,四周夏风徐徐,鸟叫蝉鸣。 甜宝肩上扛着捕蝉网,跟毒老头、小麦穗、冰儿正准备到村口捉毒蝉。 网是给村里小童们准备的,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冷不丁旁边院墙探出个程咬金要说事儿,甜宝扭头看了眼前头小童们失落下来的小表情,不带犹豫,直接把闫长空隔墙拎了出来,“现在送你出瘴气林,你马上就能离开。” 闫长空,“那倒也不用如此着急……” 小麦穗,“咋,你还想留下来啊?一天吃三顿,一顿吃三大碗米饭,整一个饭桶,你想留我们还不想养呢!” “……” 第497章 胸襟 甜宝说放人走,一点不拖沓。 捕蝉的时候就顺便把闫长空带出了瘴气林,“河对岸十二码头有牛车租赁,沿路直接离开,别在村外逗留查探,否则你活不到太阳落山。” “……” 从徒北村到边城,牛车慢慢悠悠走了一个半时辰。 到得边城时 ,太阳恰好落山。 闫长空坐在几块木板搭成的简陋牛车上,静望天边红彤彤的夕阳。 苏姑娘的时间掐得真好,不给他留一点余量。 “哞~”肤色灰黑牛毛稀疏的大水牛不耐叫了声,沉甸甸的牛角摆了摆,似不喜四处角落里窜出来的人。 赶车的是十二码头帮众,对周围接近的人视而不见,手往闫长空面前一摊,“盛惠四十文。” 奔过来的南桑暗卫亲眼看着本朝太子跳下那辆破车,乖乖掏钱付银子。 十二码头的拿了钱,满意掂了掂收入怀中,调转车头扬长而去。 “太子可无恙?我等一路追随而来,可惜始终没办法潜入流放之地营救,还望太子恕罪!”领头暗卫低声告罪。 闫长空淡淡扫了他们一眼。 来者六人,皆是南桑皇家暗卫顶尖高手。 因为地域不同,面貌与大越人也略有差别,即便穿上布衣做普通百姓打扮,眼尖的人也能看出差别。 “边城到处是诸国眼线,你们的行迹根本无可藏。回南桑的船可准备好了?先登船,有话船上说。” 暗卫听令不再多言,领着闫长空上了停在城门内角的马车,往边城城中码头疾驰。 马车一离开街道,边城各处街头巷尾立刻有动静。 无数身影悄然闪过,城中普通民宅、酒肆后院、破败无人巷尾……信鸽乍现,往不同方向飞出。 …… 天边余烬渐渐隐没。 瘴气林里玩耍的小童玩尽兴后满载而归,回到家数自己捕到的毒蝉,拿去跟毒爷爷换糖豆子。 苏家长辈直待甜宝回来才知道,闫长空已经离开徒北村回南桑了。 老爷子老太太沉默一瞬,最后无声叹息。 “走了就走了罢,他是南桑人,自然要回去的。只希望诸国不要打仗才好啊……一打仗,苦的都是老百姓。”苏老爷子叹道。 苏大摇摇头,“这事儿说不准,老百姓不喜欢打仗,但打不打是当皇帝的决定的。南桑野心太大,之后的事情真不好说。” 吃过晚饭后,长辈们坐在一处唏嘘。 小辈们也坐到院角一隅,边乘晚风纳凉边说悄悄话。 苏安,“甜宝,就这么放他回去了?” “嗯,继续把他留在这里用处不大,放他回去,或许还能改变一下形势。”甜宝嗓音淡淡,“诸国陷入阴谋几十年,那时候闫长空还没出生,真正一腔野心的是南桑太上皇。闫长空说了句实话,在南桑利益跟他之间,太上皇不会选他。” 苏武闻言,自以为了解了,“意思就是子孙随时能再生十个八个,但是一统天下的机会失不再来,这么比较起来,闫长空就不值钱了嘛。既然如此干嘛不直接杀了他,他回去就是南桑助力。毕竟闫长空脑子可不笨。” 农家小马扎对身高腿长的人不太友好,白彧每次坐小马扎都得抻直腿,曲着难受。 他挑唇笑了声,给小武子解惑,“这你就不懂了,闫长空这人理智冷静,城府极深,他回去了,必定会坐上那个位置。还有一点是,闫长空比较识相,知道权衡利弊。若无万全把握,他不会轻易开战。” 甜宝半垂眸子,“霍氏当年曾被十一国迫害,仇恨之深自不必言。可是师父的心愿,是天下太平无征战。” 太平无征战,百姓方不用受战乱之苦,民不聊生。 小子们沉默下来,眼光闪动。 苏家小院门外,清瘦俊雅男子手持破蒲扇,于暗影处静立良久。 及后眼尾溢出笑纹,手中蒲扇摇了摇,脚跟一转回自家小院。 “悄摸摸来悄摸摸走,做贼呢?”身后传来嘀咕声。 他回头,小老头蹲在院墙头上,夜色下跟逮老鼠的猫头鹰似的。 霍子珩笑开,干脆又转头走到小老头下方,仰头相邀,“某此生有这些弟子,甚慰。毒老,下来跟我喝杯茶唠嗑唠嗑?” “不去,跟你有什么好唠的,开口就是一股迂腐酸臭气,老头熏得慌!”毒不侵改蹲为坐,三角眼自上往下斜睨,“有仇不报,真这么算了,你甘心?” 霍子珩笑意不减,嗓音温润,“霍氏的仇,与百姓无关。若因一己之私枉视无辜,祸乱天下,某与那些人又有何区别?” 毒老头抿唇,沉默须臾,从墙头跳下来,“罢了罢了,看你找不到茶搭子甚是可怜,老头陪你喝两杯,要大红袍昂?” “可。” “能不能好好说话,咱现在是村里人,半个泥腿子!” “先生的样儿得有,不可粗俗。” 老头负手往前蹿出几大步,不屑与他同行,“草。” 爷爷就粗俗,咋地! 引来文人几声轻笑。 霍家院中,霍氏已经燃起小炉子,将茶壶置了茶叶煮上了。 看到男人跟老头回来,依旧吊着眉梢瞧人,却未多言语。 几十年夫妻,她家孩子爹那脾性她一清二楚。 从来不是个心肠硬的。 二十年前对初来乍到的苏家伸出援手,今日对天下百姓亦然。 她喜他容貌才华,更喜那份胸襟。 “娘,你今儿有点反常啊,平时可甚少亲自给爹煮茶。”小麦穗蹲在她旁边两手捧腮,嬉笑揶揄。 霍氏横她一眼,“你怎么还在这儿?话多人又烦!起开点别阻地儿!隔壁你哥哥姐姐聊天正热闹呢,去那边闹腾去!” “小时候我还是个宝,这会成草了?行行行我走,能迷住你的只有我爹,哼!” “滚蛋!老娘要不迷你爹,能有你啊?不孝女!走走走!” 嫌女儿走得慢,霍氏把人拎起一脚往外踹,丝毫不带心疼。 臭丫头,还敢编排她爹? 第498章 风雨前兆 夜深人静。 家里人皆已睡下。 甜宝再次意识沉入空间。 梨树下安睡的老妇人脸色又更好了些,心头处余温略有提升。 甜宝给她擦拭一遍后,走到溪边把整个沉在溪底的石英拉起来,查看她头上的伤。 本无法愈合的伤口,经了半年多蕴养,伤口处生出了一层极薄的薄膜,边缘部位有了往中间延展迹象。 跟正常人比起来,这个愈合速度极为缓慢。 甜宝抿唇笑了笑,却觉很满意。 只要能愈合,便是好的。 她检查那些伤口的时候,石英乖乖动也不动,睁着两只灰蒙蒙的眼,一眨不眨看着她。 “等伤口愈合,头发会重新长出来。秃不了。”甜宝想了想,安慰了句。 石英,“……” “望白呢?” 石英眼珠子缓缓往某处斜了下。 甜宝起身走至那处,把猫在茂密药草叶子下的人揪了出来。 及后发现被望白小心翼翼护在身下的鸳鸯茧。 望白在孵茧。 甜宝,“……噗嗤!” 望白眨巴眨巴眼,委屈了。 他指着鸳鸯茧,铁身板做了个扭动的动作。 “茧子晃了?” “嘚!” 甜宝再看茧子的时候,认真了许多。 在蜀道得到鸳鸯茧时,整个茧子外观是浅黄色的。 放到空间后,渐渐呈出柔白,看起来干净无瑕。 若真如望白所言茧子晃动了,那但是茧子力道不渝准备破茧了。 甜宝眼底闪过亮色,她笑凝望白,“谢谢。” “……嘚、嘚嘚。”不用谢。 望白的脸做不了表情,但是眼中有了越来越多神采。 比如眼下,看着颇有些忸怩害羞意味。 “回头我问问冰儿,也许用不了多久,我就能将身上的蛊毒揭掉。届时大家也能放心了。”甜宝虽不至过于激动,但是心情也很好。 她身上的蛊毒,是身边人的心病。 她的毒解了,他们的心病才能解。 用不了多久了。 …… 八月。 长京的热闹还在持续。 大越与诸国之间的谈判依旧没有彻底定下来。 数月时间,南桑与诸国在边境已经打了几个回合,小打小闹相互试探拉锯。 而离了大越返程的闫长空,途中经历可谓九死一生,在源源不断的杀手追拿中踏上了己国国土。 外界纷扰不断,徒北村每天都有新鲜八卦可听。 苏家堂屋里,一大家子散乱闲坐,听白彧又转述了一轮八卦。 “真的?这可真是……折寿哦!南桑真把神兵派上战场了?”苏老婆子锁着眉头,问,“死了几个大将?” “东濮跟北襄、大融的主帅都折了,直接被摘了脑袋,脑袋就挂在主帅营帐上。南桑故意用这招杀鸡儆猴,震慑各国大军。”白彧道。 苏武对南桑这招颇为看不上,“这叫啥?山中无老虎,猴子充大王。南桑敢把神兵拿出来,也就仗着甜宝不在那儿。” 苏安则道,“南桑这招说来,也避免了更多士兵损伤,以最小的代价达到最好的效果。若是换做我们,我们也会这样做。这就是战争。” 战争无情。 诸国吃了亏,接下来跟大越的谈判,也许会给出更多利益,以求尽快达成联盟,取得大越帮助。 什么时候谈判能尘埃落定,就是魏离来找甜宝的时候了。 堂屋里气氛低迷,外头啪啪雨声又为这种气氛多添了几许压抑。 升斗小民,于国家大事能说的实在不多,背后的弯弯绕绕,不在那个位置,不懂也不理解。 苏老婆子叹了声,扭头看向屋外时,眉头又皱得更紧了些。 屋外雨势大得很,雨点砸在屋顶、地面,噼里啪啦声响震耳欲聋。 院子里夯实的地面已经积了一层雨水,被雨点反复砸出水窝,涟漪往旁漾开时水质浑浊。 “进了八月就一直下雨,跟天上漏了洞似的没个停歇。要是雨再不停,又要涨水了,唉。”老婆子叹气。 话题转回来,年长的能说的就多了。 苏大抹脸,眉间也现出担忧,“早上我跟小小去田里看了眼,田里的水已经往外溢出来了,水渠根本排不及。清河的水位也上涨了许多……眼看再有一个月就能收稻子,雨再要这么下,等收成的时候要多好多瘪稻。” “减收还是小事,最怕涨洪,到时候一年辛苦忙活全得玩完。”苏二更郁闷,“还不能提前抢收,这时候稻子收上来,米粒还没长实呢!这两年天灾是没完没了了?前年禹州水灾,今年轮到雍州,受灾的总是老百姓!” 苏老汉坐不住了,从堂屋门后拿了雨笠跟蓑衣,一头扎进雨里,“我去村口看看!实在不行,就得想办法了!” 苏大苏二跟三个小子立刻追出去,“爹(阿爷),你屋去,我们去看情况!” 就这,愣是没能把老汉叫回来。 苏老婆子见状,也没耽搁,“月兰,大香,你们烧热水,煮点姜汤,没得他们也几个回来受了寒。” “诶,娘,我们这就去!”何大香跟刘月兰不二话。 苏秀儿也撑了伞去药房,准备把驱寒的草药翻出来。 这天儿,忧心稻田的村民怕是不少,提前把草药备好定能用上,少了害怕不够。 长辈一下走个精光,白彧跟甜宝只能留在堂屋,负责照看年年岁岁。 俩小子虽不到两岁年纪,但是拆家的本领比二十岁的大小伙子还强,少看一会都不成。 村里往外的黄土路已经淌水,水势沿路高低往下哗哗流。 到得村口,放眼望去如同汪洋。 河畔稻田已经看不到田埂,只有一片稻穗露出水面。 清河水位与稻田已经差不多平齐了。 跟苏家一样出来看情况的村民不少,望着裤腿站在田边,人人眉染忧色。 还有村民心疼庄稼,拿了盆、捅,舀了田里的水不停往外泼。 只是做的这些也不过徒劳。 “大半天功夫,水位就涨了这么多?!”苏大看着水位情况,心头下沉。 李小小就在边上,便是戴了雨笠,也一身湿透。 雨势大得在田地见砸出大片水雾,磅礴又骇人。 “这雨哪里是下的,分明是泼出来的!天破洞了!照这样下去,田里的稻子撑不了两天!”汉子在雨中红了眼。 第499章 没人会不喜欢苏九霓那样的人 老百姓靠天吃饭。 老天变脸,百姓就要遭灾。 眼看稻田里的庄稼被雨水一点点淹没,百姓除了无能为力,别无他法。 痛苦、压抑在没完没了的雨水中凝结,持续发酵。 徒北村村民过了多年安稳日子,手里多少攒了点家当,尚且能继续往下支撑。 但徒北村之外,外城刚刚脱离佃农生活两年的百姓却没那么幸运。 去年的粮一半裹腹,一半换了生活所需,满怀希望就等着今年新粮下来,继续奔红火日子。 八月一场不停歇的暴雨,轻易就毁了刚刚铸起的希望。 似嫌弃百姓遭遇的苦难还不够,再次摁着他们冒出的头往下压。 不止流放之地,整个雍州多地都因此受灾,边城亦不可避免。 地方奏折以最快速度上达朝廷。 拿到奏折当日,宫中就传出皇上谕令: “立刻从临近州城调派人手支援,疏散受灾百姓,加固雍州各河渠水库堤坝,以防泄洪!” “另着地方粮仓准备,随时开仓放粮,若有人敢趁灾敛财,斩!” “传令徐州、象州两地守将,各带三千兵马往边城,严守流放之地防线,谨防有人作乱!” “提甘振宇为二品巡抚,即刻赴雍州治理灾情!持朕手谕,可酌情调度周边兵力、筹措钱粮,一切皆以救灾赈灾为首要!” 命令一一下达,甘振宇走马上任,即刻整装赶赴雍州。 从金銮殿出来,魏离依旧眉头紧锁,心头总有股莫名的不安。 “皇上,甘大人行事稳妥,此去必能处理好灾情。”紫衣跟在他身后,知道他忧心流放之地情况,更担心徒北村的亲人,“而且还有甜宝跟白彧在,合三势力之力及霍先生调度之能,流放之地定能无恙。” 魏离抿唇,停下脚步回头,“话虽如此,朕还是不放心。天灾与人祸不同。甜宝再能耐也是人,如何凭一己之力对抗天灾?且朕最担心的是,水患一起,地方必然混乱,防守也会出现漏洞,藏在暗处的人必定浑水摸鱼……紫衣叔叔,朕无法安心,你跟断刀叔叔是我最信任的人,他如今镇守在边境,我唯你可用。” 紫衣闻言,心头已然明了,即刻拱手躬身,“请皇上下令!” “你带上暗卫营即刻离京,替我保护好他们!” “是!” 皇上直属的暗卫营一走,皇上身边便无亲近之人相护。 这一点两人心知肚明,但是此刻谁都提这件事。 皇上不会改变决定,而紫衣能明白他的心意。 与此同时,长安使臣驿馆。 各国前来协商结盟的使臣犹在,对于雍州灾情的知悉,并不比玄景帝慢多少。 北襄使臣团别院里,飞云匆匆走进供客小憩的小花厅,将刚接到的密报上禀,“雍州水患已起,若是降雨仍持续不停,灾情严重程度将无法预估。届时流放之地防守再严密,也会因乱漏出缺口来,予人可趁之机。主子,我们作何打算?” 漠北王坐在临窗小榻,扭头看了眼外头灰蒙天色,眸光闪动,“而今大陆形势已变,诸国最大的祸患不再是苏九霓,而是南桑。苏九霓放走闫长空,手里少了这个可牵制南桑的筹码,接下来南桑必有动作。天赐良机,趁这个机会,许能促成大越与我北襄达成联盟。飞云,将此次随行的侍卫拨出一半赶赴雍州边城,在苏九霓有需要的时候出手帮忙,无需过早往前凑,见机行事。” “主子是担心南桑许会趁着这个机会对苏九霓动手?” 漠北王回头,扬唇淡笑,眼中却无半分笑意,“南桑一定会动手。” “属下这就去办!” 飞云刚离了小花厅,外头又走进个人来。 年约六旬的花甲老者,褚色锦衣绣金腰带,雍容贵气,眉眼间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上位者气息。 漠北王立刻起身,笑脸相迎,“东濮皇,有失远迎,怠慢了。” “诶,漠北王就莫要如此客套了,这里只你我二人,都随意些如何?”东濮皇展笑,走进小厅自然落坐小榻另一侧,“刚才看到王爷贴身侍卫匆匆离开,替王爷办事去了?雍州的事?” “什么都瞒不过您这双利眼。”漠北王摇头一叹,从榻旁取来小几放在两人中间,亲手斟茶,“都说人祸可躲,天灾难避。雍州洪水猛涨,水浑了,浑水摸鱼的就有可为了。东濮皇对此事怎么看?” “你我来此目的相同,都是为了己方国朝安宁。这么说,你、我、南桑太上皇皆是政客,而苏九霓,是江湖客。政客重利,江湖客重义。我们与苏九霓本是毫不相干的两种人,但又都可为了目标与信仰拼尽全力。区别只在于各自立场不同罢了。这一次东濮想要的利只有苏九霓能给,自然选择苏九霓。” 漠北王举杯,朝对面老者敬茶,“东濮皇,本王以茶代酒,敬你一杯。以后的事情如何暂且不谈,此次,北襄与东濮目标一致。” 诸国与大越谈判持续数月,双方来回拉锯始终未能谈妥。 两个当权者都明白,他们示好的诚意尚未能达到大越要求,而此番出手相帮,可能是他们唯一能争取到大越的机会。 得罪苏九霓,她有仇报仇找的是罪魁祸首,以命抵命她便不会再来找麻烦。 但与南桑的仇怨,必要你死我活一方国灭才会罢休,而南桑仗着神兵,根本不将诸国放在眼里。 所以这一次,他们必须选择苏九霓。 说句心里话,如果撇开家国大事,若论要与人相交,没人会不喜欢苏九霓那样的人。 北襄与东濮两个大国的动作,自然瞒不过同在驿馆的其他人眼睛。 诸国纷纷跟着作出选择,最后竟无一人退出,连跟苏九霓等人仇怨最深的大融及龙元也着人赶往雍州边城,为守好那道防线贡献一份力量。 各方都在做布置的时候,浑不知南桑死士已经悄然埋伏在流放之地外围防线暗处。 如蛰伏的毒蛇吐着猩红信子,伺机而动。 第500章 闫长空的梦魇 夜。 南桑皇宫。 清宁宫里夜明灯明亮。 偏殿特地布置的棋室内,一老一少坐于棋盘旁执子对弈。 老者落下最后一子,威严嗓音响起,“你又输了。” 闫长空垂眸,“皇祖父棋艺高绝,孙儿甘拜下风。” “你非棋艺不精,乃心不静。”太上皇哼了声。 短暂沉默后,闫长空低声开口,“皇祖父,定要如此做吗?百姓无辜——” “哼,妇人之仁!”太上皇冷哼,脸色也阴沉下来,“成大事者最忌优柔寡断!一将功成尚且枯万骨,遑论皇权至尊!待我南桑一统天下,百载千秋之后,世人只会记得王者之功,没人会记得背后用了什么手段死了多少人!这数百年来,中原大陆始终诸国分治,才有诸多不绝的纷争!只有成就一统万民归心,才是真正的天下太平!” 说罢,他缓和了语气,语重心长,“空儿,你出生时漫天祥云,国师批言你乃至尊命格,将来必能带领南桑再现盛世。你亦自幼聪颖,从来都是同辈子弟中的佼佼者,无人能及。 诸国求而不得的神兵,是你年幼时玩耍无意闯入秘地找出来的,这是多大的福分才能有此机缘? 自那时候起,皇祖父就将你定为南桑未来至尊人选,把所有最好的东西都捧到你面前,更早早为你铺好了登上顶峰的锦绣大道…… 空儿,你可别让皇祖父失望才好啊。” 闫长空低着头,搁置膝头的手紧紧握起,违心起誓,“皇祖父息怒,孙儿定会谨记教诲,绝不敢让您失望。” 走出清宁宫,外头月朗星稀,悬于夜空的弯月似染上了浓浓水汽,轮廓朦胧。 闫长空稳步走在汉白玉宫道,背影挺直,直到离了清宁宫可视范围,他才猛地伸手扶住一旁雕花白玉扶栏,撑住突然失力的身体,脸色如月色一般黯淡。 静立那处吹了很久夜风,待将心头杂乱情绪强行压制,才又缓步离开。 清宁宫里,太上皇仍坐在棋盘旁,只身后多了个着宽大灰袍的银发老人,年纪虽大却精神矍铄,眼睛睿智通透。 “空儿还是太年轻了,虽天资过人,心性却不够硬。在流放之地做了几个月人质,没生出仇恨,反倒更软了心肠。”太上皇闭眼,把手上随手捻的黑子用力掷入棋盒,玉石相击撞出清脆声响。 老者躬身,态度恭敬,“我皇勿忧,只要除掉苏九霓,太子前路便再无障碍,一切自会水到渠成,势不可挡。” “你观星象,苏九霓当真是那颗天女星?” “臣不敢欺瞒我皇。太子出生时一身祥瑞,至尊帝星乍现。彼时星盘已定,太子日后必登顶至尊。”老者顿了下,眉头皱起,“若无意外,南桑大事必成。只是几年后,天际突然又冒出颗天女星,初时光芒黯淡不引人注意,后来天女星星光大亮,臣察觉时已经晚了,天女星移位,已打乱最初的星盘。她若是南桑人还好,偏偏——” 太上皇缓缓睁眼,眼底冷光浮动,“不管她是不是天女星,对我南桑也是大患,她不死,朕手中神兵不敢轻易动用。苏九霓,非除不可!” 子夜。 太子府主院厢房。 高床上年轻男子眼睛紧闭眉头皱起,睡得不甚安稳,额角挂着细密冷汗。 闫长空知道自己是梦魇了,可就是没办法睁开眼睛清醒过来。 梦魇中,他像是一道游魂,以旁观者的身份看尽中原大陆十数年沧桑。 东濮、北襄、西陵大国相继被灭,大融与大越也被南桑铁骑踏破城池,剩余小国无法抗衡,被迫称臣。 这个梦,南桑尽是威风。 他看到自己身着金铠甲率兵亲征,为南桑开疆拓土,如国师预言那般,统一中原各国各部。 有神兵依仗,他仅花了十年。 做到了天下归一。 坐上了那个至尊的位置。 这十年,他看到无数熟悉的面孔。 东濮皇、西陵女皇、漠北王、南宫青羽……或国破后皆自尽而亡,或亲自率兵抗敌死在战场。 就连流放之地,被纳入南桑国土后他亲自踏上那片土地,见到的也是与如今截然不同的景象。 早在天下统一之前,望鹊楼就落败了,天下无不知的百晓风死于墨家叛徒埋伏,万箭穿心。 十二码头帮主胡宽,荣于水,亡于水,死在清河,被打捞上来时已是一具腐烂浮尸。 毒不侵死得更早,早年偷上望鹊楼的时候,死在了百晓风手中,后来在无人提及其人其名。 风云城北城主白奎在风云城被收整后不知所踪,其子白彧随同消失,没在他梦里留下任何痕迹。 还有霍子珩,四十岁时毒发,与其妻双双绝于徒北山破无,夫妻至死无所出,无后。 所有在徒北村遇到的人,他几乎都遇到了。 除了苏家。 除了苏九霓。 中原统一后,他风光了五年。 神兵突然暴动。 他死在神兵墨苍手中,死于凌迟。 南桑大一统仅仅五年,国灭。 大陆重新陷于混沌,周边列强驱兵直入,对中原百姓烧杀抢掠,瓜分中原领土。 “啊!”闫长空猛地睁眼坐起,剧烈喘息,眼睛猩红。 梦境最后一幕他竟然不敢去回想,伏尸遍地,哀鸿遍野,血流成河! “是梦、是梦……”他惶惶低喃,拍着脑袋让自己清醒,“是梦,都是假的……” 都是假的。 那个梦里没有苏九霓,是假的。 是假的! “来人!来人!”闫长空掀被下床,连鞋都忘了穿,急急往外冲。 门外守夜的长随立刻冲进来,看到他这副模样,被吓得不轻,“太子,您这是怎么了?现在外头已经二更天,这么晚了您要去哪儿?” “去铁牢!”闫长空两手剧烈发抖,眸色沉暗到极致,“我要去看墨苍!” “太子,墨苍现在的情况越来越不可控,要看他需得先做好准备,否则太危险!您稍等,小的先去拿东西!” “快!!” 长随不敢耽搁,从卧房暗格里摸出个小匣子,检查里头装有剔出的头皮,这才将小匣子交到闫长空手里。 主仆二人匆匆入宫,直往北边荒殿。 第501章 精神力透支 大典观礼那日转移的神兵,在苏九霓等人离开南桑后,又重新关回了当初的铁牢。 六百九十九级阶梯直接下到地底深处。 闫长空以前从未觉得这些阶梯如此冗长,走这一截路会如此煎熬。 还没到地底,当当撞击声就不断传来,刺耳至极。 闫长空跨下最后一级台阶,无视前面牢房里疯子般的神兵,疾步往最里处奔去,喘着粗气,跟里头的男人相望。 黑袍着身,头发蓬乱,鹰隼般的眼掩在乱发遮出的阴影下,如凶狠野兽盯着猎物时,闪烁冰冷凶戾光芒。 是墨苍。 沉重的铁链铐住他双手双足,将他牢牢困在这间铁牢中。 “墨苍。”闫长空紧紧盯着对方,手握住铁栏杆,指骨泛白,手背浮出青筋,“你会杀了我吗?” 明知得不到回答,他还是忍不住一问。 男人沉默着,举步缓缓朝铁栏走来,缀在地上的铁链被拖动,发出哐当声响,最后被绷直。 这次男人看到他,没有像以前那般伸手试图掐他,他将头微微抬起,额前阴影随之上移,露出了一直隐在阴影下的一半眼睛。 仅一半,便已杀气四溢。 闫长空浑身冰冷如置冰窟,手从铁栏上无力滑落。 他凝着墨苍,自嘲一笑,“你一直能听懂我说话,却是第一次不用威胁你,你就给了回答。” 从噩梦惊醒一路奔过来的仓惶,于此刻竟然莫名落到了实处,他不是怕死,怕的是梦里的一切变成真实。 梦境最后一幕景象他甚至不敢去回想。 尸山遍野,炼狱人间。 “墨苍,你是神兵领袖,保留下来的意识是最强的,”靠着铁栏席地坐下,闫长空目无焦距,惨淡一笑,“我求你一件事,他日我若真死于你手,你报仇后能不能把我的尸骨烧成灰,撒进河里?” 身后是熟悉的沉默,充斥耳朵的只有其他神兵冲撞铁牢的噪声。 挂在外间的照明灯笼光线被黑暗吞噬,极是黯淡,让人的心也跟着蒙上一层阴霾。 辗转八月末。 大越雍州。 天上破的洞依旧没有补好,洪水已发,各处都在集结人手筑坝抢险。 甜宝身为明月郡主,整个流放之地都是她的封地,封地内险情她不能放任不顾。 而相比其他地方,流放之地抢险排渠动作亦是最快、做得最好的。 “中游河段的大坝也筑好了!田里的积水正在排出!快去告诉郡主!” “郡主正在下游带着百姓排洪,她已经累了近十天了!空出手来的带上农具,我们去给郡主帮忙!” “走,去给郡主帮忙!” 清河两岸百姓一呼百应,往郡主所在的地方涌去。 清河下游河畔到处是浑浊泥浆,岸边防洪堤坝已经筑得极高,滚滚洪水被大坝拦在河道内,护住了后方百姓们的稻田及房屋。 坝上少女清瘦身影惹人注目,即便扎在人堆里,也能让人一眼瞧见。 雨断断续续的下,戴着雨笠蓑衣不方便动作,少女把这些累赘全都甩到了一边,挽着裤腿,满身的泥浆,发丝早已被雨水汗水润透,凌乱贴在脸颊上,连纤长睫毛都沾着泥点子。 多日劳累让她脸色极为苍白,她却似无所觉,始终站在第一线,领着这里的百姓,保护他们的家园,守住他们的希望。 “郡主!我们来帮忙了!”不知道是谁大喊了一声。 少女从坝上直起腰,往这边看来,眉头即刻皱起,“中游过来的?回去,抢收完稻子再来帮忙!” “郡主放心,我们都是收完稻子才赶过来的!大家伙,干活!” “好!” 整齐划一的应答响彻周遭。 虽然洪水还没褪去,但是百姓脸上的阴霾却已扫光。 本以为今年会颗粒无收,没想到郡主带着他们,硬是把稻田护住了,虽然抢回来的稻子产量减了许多,但是也能让他们撑过这个年! 有粮裹腹,便什么都不慌了,所有人干劲满满。 雨依旧断断续续的下,清河水流汹涌奔腾,被泥土染成浑浊,让大自然降下发残酷考验,压不垮众志成城。 甜宝抹掉脸上雨水,看着在雨中同心协力的人,弯唇笑了笑。 雨幕中,少女的唇已苍白得毫无血色。 她弯腰准备继续垒坝,不妨身形晃了晃,精力过于亏空造成失力,以致她差点没法站稳。 一只手及时伸来,稳稳撑住了她后背。 “甜宝,回去休息!”耳边,青年嗓音发沉。 甜宝借着他的支撑站好,低声,“我不帮忙不行,这截大坝马上要筑好了,到时候我再歇。” 这些天她一直在用空间力悄悄协助筑坝排洪,否则那么大的水势下,光靠外城老百姓人力,根本没法把大坝垒起来,转眼就会被雨水跟洪水冲垮。 使用空间力需要损耗精力,这么多天接连下来,甜宝精力早已透支。 只是她惯了隐忍,这些不适从不与人说。 但她不说,不代表身边的人不知道。 眼看她在再度弯腰准备干活,白彧紧紧抿唇,突然伸手搭上她脖颈。 甜宝下意识格挡,竟然没能将袭击挡下,眼底闪过惊讶之余,脖颈穴道一疼,眼皮合上,人也软软后倒。 白彧将她抱住,大跨步走上停在路边的马车,同时吩咐带来的数十人手,“你们过去帮忙!” 连车夫都被赶去垒大坝,白彧亲自掌车,淌着水路往徒北村驶去。 身后车厢里静悄悄,少女在里面睡得极沉。 白彧辨着她的呼吸声,下颌紧绷,漆黑眼底溢满心疼。 明明极淡漠的性子,偏生总喜欢把什么责任都往肩上扛。 一个郡主的身份,一个封地,就让她将这方百姓全部当成了自己的责任。 他倒宁愿她跟以前那样冷淡不近人情。 眼看着她脸色一天比一天苍白,每每还要强撑着去这边排洪、去那边筑坝,他也跟着越来越心慌。 有种她随时要倒下,而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的无能为力。 第502章 再用空间之力 这场洪患中,最先安稳下来的便是徒北村。 胜在徒北山地势高,村民们的屋子没有被大水冲垮,村口的稻子也全部收割了。 眼下白日,村子里只剩下年长老者看家,年轻妇人跟壮劳力都出去别处帮忙去了。 苏家只有苏老婆子跟长公主在,帮忙照看年年岁岁。 锅里一直温着饭菜,大灶上也备着热水。 苏老婆子亲自给孙女擦洗了一番,替她换上干衣裳免得着凉。 少女全程未苏醒,可见有多累。 走出孙女房间时,苏老婆子眼尾是红的。 “如何?还睡着?”长公主守在堂屋里,拉着年年岁岁免得他们乱跑。 苏老婆子点点头,叹了声,“真希望洪水快点退去,大家都能好好的。” 她的小孙女,真的太累了。 “会的,清河的大坝已经都加高了,河水已经被拦住。我看着雨势已经比一开始小了很多,很快就能雨过天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长公主安抚,故意岔开话题道,“这次的事情我还挺吃惊的。那么长一条清河,甜宝领着当地百姓竟然只用了十天,就把两岸大坝给筑了起来,速度之快能力之强,着实让人惊讶。这要换个人来,没一两个月功夫是不成的。” 苏老婆子勉力笑笑,所以她才更心疼啊,这次甜宝定是用了很多很多他们不知道的力量,才会把自个累成这样。 苏家其他人下晌才回来,一个个全跟泥人似的,浑身上下没一处干净的地方。 尤以望白跟石英为最。 两人遁地的能力被甜宝用到极致,十天功夫,硬生生给封地里积水的田地开出一条条排水渠。 苏家担心两人脑袋会受伤,还特地让白彧给俩弄来了两顶铁帽子。 现在帽子被扔在院子角落,已然变形不能用。 沟渠挖好了,大坝筑好了,各处洪水也排进清河了。 苏家哥仨吃饱饭齐齐瘫在堂屋长凳上,“封地各处高山矮坡都检查过了,有坍塌滑坡风险的地儿,已经着了附近百姓先行离开。十二码头给那些人安排了暂居处。这次咱算是有惊无险的过了。” “但是外界其他地方的情况就没这么好了。”白彧也回来了,这次他负责的是给百姓筹措衣物及民生用品,内城有能力的人都募捐了不少,任务完美完成。 他身上的白衫也干净不到哪里去,到处是泥点子跟污水印子,鞋里更是灌了水,一踩一个响。 进屋后他自个拉了张矮凳坐下,“边城的排洪还没开始收尾,城中各处乱得很,幸亏朝廷及早派了人下来,将损失减到了最低。不过先生有忧虑,流放之地跟边城仅一道防线之隔,那边的洪水若是拦不好,很可能会再次殃及我们这里,我们还得提前筹谋预防。” 长辈们对这些不太懂,但是苏安苏文苏武兄弟仨却听出了这话背后的隐义。 徒北村沿大陆去往边城需行三十里,但若论直线距离,不足十里。 一旦边城洪水破闸,会一股脑涌来流放之地,徒北村首当其冲。 “我已经把先生的担忧跟大胡子叔叔说了,由十二码头的人去通知其他人,灾情彻底平息之前仍要提高警惕。” 白彧这话刚落,一声震耳欲聋的声响突从遥远处传来,动静之大,山体微晃。 众人纷纷脸色一变。 “白彧,快带大家离开!”霍子珩急喊声在院外响起,嗓子干哑,“边城水库!” 白彧、苏安等人闻言,脸色又白几分,不及细想,立刻带着屋里人往外,“快走!上山!” “我去叫甜宝!” 这时候要跑去别的地方避洪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先往高地去。 苏武拔足在村子大路狂奔,扬声高喊,“边城水库泄洪!快跑!徒北村的,快跑!都去山顶!!” 隔壁刚躺着想歇一歇的毒老头也从屋里冲出来,沿路看到惊慌乱跑的村中小童,见一个逮一个往山上带。 这时候还没到傍晚,很多在外帮忙排洪筑坝的村里人都没回来,留守家中的老人孩子受了惊吓,皆慌乱无措,只知道跟着大家伙的方向往山上跑。 滑倒的、扑得满身泥的比比皆是。 慌乱中,又一道青色身影从苏家院子冲出,将山道上不小心滑滚下来的人以空间里托住往上卷。 “甜宝!”白彧紧跟在她身后,嗓子被什么东西堵住,一句劝阻的话都说不出来,及后白彧沉了眼飞身往前,将还在山脚湿滑小道蹒跚往上的老人小童往高处带。 小麦穗、冰儿、霍氏……有功夫在身的谁都没闲着,竭力把留守的村民全部送上山。 到了半山往上高度,远处骇人情景便尽入眼帘。 又一波洪水从那边滚滚而来,如被关在笼里饿了千百年的野兽,来势汹汹,铺天盖地。 所到之处,草木房屋被尽数吞噬!山坡巨石被冲击得不受控制往前滚爬! 转瞬,洪水猛兽便已近在眼前! 小童们被这等阵仗吓得尖叫大哭。 “都抱紧旁边的树!”甜宝清冷嗓音混着疲惫的嘶哑,无血色唇瓣紧抿,眼睛沉沉看着滚来的巨洪,再次凝聚精神力,将空间力量使了出来,在前方形成一面无形的巨大盾牌,以抵挡洪水冲击。 白彧浑身紧绷,嗓子发颤,“望白、石英,保护好苏家长辈!” 他则闪身到霍子珩夫妻身边。 苏安苏文苏武亦站成三角,把家里人以及毒老头护在三角中心。 其余村民,都在他们身后。 轰隆—— 轰隆—— 砰—— 黄色巨浪灭顶,从前方往下覆盖,意图将下方蝼蚁拍碎。 拍击的力道又散于半空。 像那里多了一把无坚不摧的巨伞。 被砸碎的浪花从伞尖往四处滑落,砸得山道土石往下滚落。 被保护的所有人,皆被这一幕惊愣住,瞪大眼睛仰头,看着上空碎开的一朵朵黄色水花,长大了嘴。 唯白彧低着头,死死盯着稍下方少女清瘦身躯。 那张脸愈发苍白,显得她眼中瞳仁极黑,更映衬得她嘴角溢出的血丝无比刺眼! 第503章 敢欺负他们郡主?! 洪水奔腾声震耳欲聋。 “孩他爹,为什么会这样?”霍氏直直望着上方景象,手紧紧抓着丈夫手臂,眼里惊骇仍未褪去。 霍子珩脸色憔悴,满眼皆是疲惫,“若我所料不错,有人破开了边城水库大闸。此事是我疏忽了。” 霍子珩眼里闪过无言愧疚。 当年逃来流放之地他再未出去过,虽对外界各方情势有所掌控,但疏于地理。 这几日洪患,他又忙于流放之地抗洪的指挥调度,终究还是疏忽了。 “师父,这事不怪你,衙门收到圣谕,已经着了官兵在水库重点防守,只是没想还是被人钻了空子。”苏安咬牙,眼底冷意闪动,“歹人害人的毒计千百条,我们再是严密防守,终有百密一疏的时候。” “小安说的没错,可恨的是用计的人,为了成事,竟然枉顾千万无辜性命!”苏老汉紧抱被吓得不停啼哭的小外孙,恨声道。 苏老婆子也把怀里小娃娃抱紧,“那些人迟早会遭报应!” 老两口眼睛发红,谁都没往小孙女方向看,不敢看。 怕看一眼就会心疼得哭出来。 哪怕不看,他们也知道小孙女现在是什么模样,而他们根本开不了口阻止。 这里老老小小全是生命,全是甜宝在意的人。 一旦保护伞消失,不仅他们,连同甜宝都会被卷入汹涌洪流。 所有人的注意力要么在前方,要么在甜宝身上,无人发现汹涌洪水在冲过徒北山坡后,流势陡然减弱,像中间有道无形大闸,将洪水截流。 后方村庄中的茅草房屋无一被冲垮,流经的洪水仅仅没过各家门槛,这个流势,亦不会对村外河流、稻田及百姓造成过大冲击。 甜宝竭力将大部分洪水吸入了空间,此刻空间内以溪水为界,药田至远处的山脉之间成了一片汪洋。 直至最后一波洪流过去。 “噗——!”鲜血从甜宝口中喷出,一直撑在上空的无形屏障破碎,人也随之力竭倒下。 透支过甚,浑身力气似被抽空,压得心脏阵阵紧缩,脑袋亦如有针扎似的疼。 “甜宝!”白彧立刻过去将她扶住,心疼得浑身发抖。 众人被他喊声吓住,连忙回头,想要往甜宝身边冲时,变故再生。 就在众人所站位置,地底下突然蹿出数道黑影! “小心偷袭!”苏安等人反应极快,立刻出手想将黑影拦下。 苏文苏武、小麦穗、霍氏及毒老头也齐齐出手,连长公主都迅速加入帮忙,望白跟石英所过之处更是无活口。 饶是如此,也没能将人全部拦截。 对方算准了时机,借着洪水爆发的声响遮掩动静,悄然潜入。 打的就是一个措手不及。 出现的地方又恰是在众人脚下。 苏老汉及苏老婆子转眼落入对方手中,危急关头,老两口无暇多想,先把怀里年年、岁岁扔给村民! 白彧跟甜宝所处位置在山坡更下方,一切发生于电光火石之间,要出手救人已经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爷奶落入敌手,被带着往远处掠去! “阿爷,阿奶!”山坡传出厉喊声,场面又陷入极度混乱。 甜宝眼里顷刻浮出红光,强行提气追了上去。 白彧紧随其后。 等苏安等人把刺客杀干净,已经寻不到甜宝及爷奶踪影。 “东边、外海方向,快、快追!”霍子珩脸色煞白,强自镇定,“他们借着洪水作掩护,花这么大代价潜进来,目标定是甜宝!”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枚信号弹发送高空,“这里不用担心,三势力看到信号弹会立刻赶过来,我们及村子安全无虞,去帮甜宝救人!” “老霍,这里交给你了!”毒老头身形快如虚影,率先往外海方向奔去。 及后又是数道身影紧咬。 与此同时,边城也乱作一团。 官兵严守的城外水库竟然被人开了闸,而在此之前他们竟然毫无所觉,待水库里积蓄的水倾泻而出,方在两侧闸门附近查出两个地洞! “完了、完了!”向钱人在衙门,得到消息后一个踉跄瘫倒在地,目光涣散,“安江水库水位已经升满,闸门一破如同降下第二次洪灾……开的还是东南闸门,那里流向的是流放之地、是徒北山啊!” “大人,刚才属下赶回来禀报时看到徒北山方向有信号弹发出,那边定然出事了!”回来回禀的衙差也是面无人色。 流放之地今非昔比,边城还有谁人不知,那里面有个皇上最看重的明月郡主,整个流放地都是郡主封地! 边城跟流放地紧邻,水库的水还是直冲着那边去的,郡主在里头有个三长两短,他们全都得被问责! “你们在说什么?流放之地出事了?!”男人冷厉嗓音乍然在门口响起,随即黑衣劲装身影出现在衙门大堂内,风尘仆仆周身冷峻,一双眸子压下来凌厉冰寒。 “你、你是?” “皇上御前禁卫军统领魏紫衣,受令前来帮忙救灾!向大人,先说正事!” 向钱手忙脚乱从地上爬起,跟衙差二人相互补充把事情说了个大概。 不待他们把话说完,紫衣已然脸色大变,转头往外冲,“暗卫营听令,立刻随我赶往徒北村!” 向钱在衙差搀扶下踉跄走到衙门口,只看到一卷黑烟飞快往内城门方向卷去,腿一软,再次瘫软在地。 完了…… 这次是真的完了…… 仕途到头了…… “快,传本官令,衙门所有衙差立刻去内城门,等魏统领穿过城门进了流放地后立刻把城门关闭,严防死守!不准再放一个人进去,也不准放任何一个人出来!” 说完他又加了句,“郡主及皇上的人除外!去,快去!一定要把想害郡主的奸细关在那个瓮里,让郡主把他们收拾喽!!” 狗东西! 他向钱官可以不做! 但害他丢官的人他一定要弄死! 否则难平怨气! 敢欺负他们郡主?! 第504章 失控 流放之地东边外海。 峭崖顶上狂风猎猎。 崖下是一望无际的外海,深沉海水拍击山壁发出哗哗声响,海底深部蕴藏无限力量,随时等着将猎物往大海深处拉。 黑衣刺客扣着苏家老两口咽喉退至崖边,朝紧追而来的少女咧唇狞笑,“苏九霓,我们知道你本事大得很,连不受控制的神兵在你手里都能乖乖听话。只是没想到,仍是低估你了!你何止能控制神兵,你竟能凭空抵御洪水而水不沾身!哈哈哈!你是不是还能开山劈海?!” “如此神鬼之能定不是想用就用,也绝非取之不竭的,你看她现在虚弱成这般,连呼吸都稳不住,已然是强弩之末。想看她开山劈海怕是不成了!”又一道声音极尽嘲讽,是另一名刺客。 这次袭击,仅存活这二人,全托手中有人质。 在他们对面十步开外,青衣少女身形单薄脸色苍白,狂风鼓起她衣摆袖摆,一头黑发于身后乱舞,羸弱得似随时能随风而去。 与她苍白面色相反的是嵌在脸上那双黑瞳,此刻浮满红光,满目冰冷杀意。 少女咬牙,再次举步逼近,“放人!” 白彧紧随在侧,俊颜凛冽,“人质若在你们手里出事,你们也逃不掉!人活在世一为名二为利,你们若肯将人放了,我白彧跟你们保证,会让你们过得比现在更好!这件事情也定既往不咎!你们家中可有妻小?可有父母高堂?将他们抛下为别人卖命,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值得吗?” 他心头杀意不比甜宝少,但是眼下情势,唯有冷静克制方能争得一线机会。 因为甜宝已经开始有了蛊毒发作的反应! 他必须冷静! 对方二人连面巾都没戴,直接露出真容来,这种人接下任务时就存了死志,他要尽量拖延时间,以寻找救人的机会! 苏老汉跟苏老婆子被紧扣咽喉,难以发出声音,看着孙女此刻模样,二老早已眼泪纵横。 “别、管、我们,走!”苏老婆子咬牙,奋力从喉中挤出一句话。 苏老汉亦然,“唔、走!” 仅这么一句,喉咙就被锁得更死,用力之大几乎让两个老人窒息,脸色一下涨红发紫,呼吸急促。 “放了他们!”甜宝喉头一甜,眼里血色更浓,杀意在身周疯狂席卷,发丝舞动更为凌乱,“否则我定让你们、让整个南桑陪葬!” “阿爷阿奶!甜宝!”事情不在掌控,白彧浑身发冷。 又是无能为力,他最痛恨这样的感觉! 而对面,两名刺客交换了个眼色之后,再次猖狂大笑,对白彧的提议丝毫不为所动,只不断对少女放话刺激她,“苏九霓,你也有今天!以前你多狂妄啊?可料到有一日也会被人掐住喉咙动弹不得?实话告诉你们,既然我们来了,就没打算活着回去!你当日当众斩断我皇双足,今日,就用你爷奶的命来偿!你不是能耐吗?那就看看你能不能救下他们的命!” 他们是死士,早将生死置之度外。 所接任务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要苏九霓死! 这人的本事寻常手段根本赢不了,好在她有弱点。 主子说了,苏九霓身中血色流虫蛊毒,只要受到刺激就会癫狂,陷入幻境后她自己就能把自己折磨死! 主子严密部署才得来的这个机会,任务必须完成! 若这次事败,以后再想杀苏九霓就难于登天了,届时,南桑必将堕入地狱! 刺客放完话后,作势就要带着苏家二老一块坠崖。 “住手!”少女一声厉喝,呼吸更为急促,脑子里似有千根针在不停的扎,眼里除了血般的红,已经寻不出其他颜色,“你们想杀的人是我,放了我爷奶,我即刻自戕!” “甜宝!!”白彧脸上血色骤失。 两名刺客停下动作,眼底闪过得逞。 苏阿爷苏阿奶眼泪更加汹涌,奋力摇头间,泪水飞坠。 孙女什么性子他们知晓,为了护住亲人,她什么都敢干,既然她这么说了,就真的会这么做! 老两口对视一眼,泪水迷蒙间,又扭头深深看了孙女最后一眼,及后眼里迸出坚定异色,双双咬舌! 只要他们死了,这些人就拿捏不住甜宝! 活到这把年纪,一条残命! 享了这么多年的福,够了! “阿爷,阿奶——”少女跟青年目眦欲裂。 两个刺客也骇得几乎失魂,飞快扣住老两口牙关,最后关头堪堪保住二人性命。 险些功亏一篑! 甜宝视线死死落在爷奶脸上,唇瓣剧烈抖动,眼里血色被强硬沉了下去,露出一线清明。 她举步朝前走,无视刺客警告,“好,阿爷、阿奶,既然你们不怕死,我就直接杀了他们,日后黄泉路上再跟你们赔罪!” 话音落,少女出手凌厉如闪电,竟似真的不管不顾二老死活。 白彧动作丝毫不逊,与她并肩一同出手,杀意滔天。 “苏九霓!既然如此,那你就看着你阿爷阿奶如何丧命!”刺客大吼,仰头便往后栽,直直朝崖下坠落! 甜宝跟白彧跟着纵身跳了下去! 海水浪涛更迭,将落海的人一下一下往深处拍。 甜宝能感觉到自己的力量跟体温都在急速流失,脑子里紧绷的最后一根弦随时要断裂。 眼前的海水亦是红色的。 她已经分不清自己尚清醒还是已经陷入幻境。 只记得要救回阿爷阿奶,睁着眼在海水中四处搜寻,幸而追得快,很快视线就锁定了两道水中浮沉挣扎的身影。 白彧比她快一步,已经游了过去,而刺客朝白彧后背举起了白刃! 甜宝狠咬舌尖,借由这股痛意保持最后一分清醒,强行调集精力。 空间力,开道! 无形剑刃劈开海浪!刺客被一分为二,鲜血瞬间染红周围海水。 “上去!”少女再次厉喝一声,狂风卷起海水升空,在海水回落时,将风卷中心的三人安全送回山崖顶! “甜宝!!” “甜宝——!” 天空响起凄厉嘶吼。 甜宝已经辨不出是谁的声音,也看不见是谁的身影。 嘴角短暂翘起一角,鲜血再次喷口而出,眼睛迅速充斥猩红,掠出癫狂杀意。 失控的空间力如同罡刀在身周疯狂砍杀,将海水卷出巨大涡旋。 第505章 跟你说多少次了,她就是甜宝 “甜宝!甜宝——!” 白彧将昏迷二老放在崖顶安全位置,抬头时看到了毒老等人往这边奔来的身影。 他未说一字,反身再次跳入海中,任由旋涡吸力将自己吸到少女身边。 “甜宝,我来了。”他伸手,抱住在水中杀红了眼的少女。 她已经认不出他了。 煞白玉颜毫无表情,猩红的眼空洞又冰冷。 在他抱住她的一瞬,她便挥手将他狠狠拍了出去。 他又顺着吸力回到她身边,将她抱住,再次被她拍出。 他知道甜宝蛊毒发作了,他不敢强行动手,怕适得其反,反害了她。 他只能也只敢这样抱住她。 “甜宝,我来了。”他一次一次重复这句话,一遍一遍回到她身边,在冰冷海水中,不管不顾,任由她拍碎他五脏六腑。 “回、去、走!”又一次抱住她时,耳边传来少女机械僵硬声线,她血眸对住了他,启唇,“走!” “不,不走,你既能认出我,就能克制蛊毒!甜宝,别放弃!” “走、会、死!” 甜宝脑子剧痛,体内失控的力道急需找到发泄的出口。 可是耳边一声声呼唤一直在干扰她,她不知道自己打了对方多少次,那声唤声越来越熟悉,也越来越虚弱。 白……白彧…… 是白彧…… 无法自控的空间力流泻而出,在她身周劈出一层真空,甜宝双手抱住剧痛的脑袋,朝眼前晃动的人影嘶吼,“快、走,想死、么!” 人处于混沌癫狂,甜宝看不清外界景象,也察觉不到空间里发生的异变。 青年每次抱住她时,嘴角流出的血液都会沾染她身,与她的血液混为一片。 空间入口处,挂在梨树枝丫的鸳鸯茧越来越亮,及后顶部悄悄打开了缝隙。 “走、走啊!”捂着脑袋,甜宝艰难驱赶,害怕再出手伤了白彧,需用尽所有力量与自己对抗。 “不走,死也不走!”人影又朝她贴来,他声音颤得几不成形,“别赶我,甜宝。你是所有人的甜宝,可你……是我一个人的九儿!” 少女眼瞳猛然颤动,眸心死死锁着眼前这个人,在又一波海水灭顶袭来时,空间里再次形成罡风,将她与青年卷起托上高空。 但她已力竭,空间力也终至枯竭,罡风在高空突然消散。 两人同时往下急速坠落。 在落下瞬间,甜宝扣住青年手臂将他狠狠甩了出去。 “甜宝——!” 砰! 哗啦! 少女清瘦身体坠海,顷刻被海浪吞没,与她一同被吞没的,还有飞身而至的小老头。 “毒爷爷——!” “甜宝——!” 崖顶上,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喊声,响彻虚空。 紫衣赶到时,海中早已寻不到少女踪影。 他踉跄后退,茫然盯着下方静默的海。 紧赶慢赶,还是来迟了,还是来迟了。 …… 两年后。 玄景八年,仲秋,夜。 外海无名岛。 位于岛上西北部的居住区,简陋木屋里,满头银丝的老妇人从黑漆漆的小铁锅里盛了一碗浓粥,递给静坐在对面的女子,“米缸已经见底了,今儿先吃粥对付对付,明儿我们再去捕点鱼,到夜市上换些吃的。” 女子刚将碗接过,门外就蹿来一道灰影,把剩下的小铁锅一整个捧走。 “吃独食!就知道你们背着我偷吃!我抢!桀桀桀!” “放下。” “不放!你敢欺负老头子,我孙女揍你!我孙女叫甜宝,对了,你见过我孙女吗?” 老头捧着锅,吸哩呼噜吃。 银发妇人无奈,“跟你说多少次了,这就是甜宝!” 女子跟老头齐齐看向她,“胡说!” 老妇人,“……” 第506章 就给她弄点软筋散! 岛上月夜,月色明亮。 把粥吃完,鲁嬷嬷就着月光收拾碗筷,省得费灯油。 旁边一老一少坐在那儿斗嘴,也不缺热闹。 “奇怪,老头怎么会到这么个鸡不生蛋鸟不拉屎的地方来?我住的地方明明不是这样的,谁把爷爷扔这儿来了?”老头翘着二郎腿,重复每日饭后的疑惑。 鲁嬷嬷都答腻了,“不是跟你说了吗?你跟甜宝一块掉海里了,被冲到这儿的。” “不可能!人掉进海里还能活?就算冲到岸边也是个死人了!臭丫头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没死。” 女子淡淡两字,把老头气得三角眼耷拉,“无趣!老头不跟你玩了!” 鲁嬷嬷无奈摇头,把刷干净的碗筷放进小橱柜,就着黯淡光线环视屋内。 他们在这里住了两年了,屋子还是来时模样,并未添置什么新东西。 此处简陋得连床都没有,睡觉只能在地上铺张席子将就。 唯有的就是个缺柄的小铁锅,以及几副从角落里找出来的碗筷。 屋里的小饭桌及凳子还是隔壁人家看他们可怜,好心舍给他们的。 两年前她醒来,睁眼时人在半空,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往下掉,正好砸在甜宝旁边。 掉落的地方就是后方不远的偏僻海滩,甜宝跟老头都躺在那里,半边身子还浸在海水中,俨然是落水后被海浪冲上滩边。 当时甜宝气若游丝,全身都是被刀刃割出来的伤痕,伤口泡水后皮肉外翻泛白,极瘆人。 那么重的伤,她险些以为小姑娘活不了了。 还有老头伤势也不轻,许是在海里时碰到礁石,后脑肿了老大一个包,这大概也是他醒来后记事混乱的原因。 想到这里,鲁嬷嬷看了不着调的老头一眼,当初发现他们二人时,老头的手还紧紧攥着甜宝手腕,大有死也不松开的架势。 这会子倒好,人醒了,记忆乱了,连最疼爱的孙女都不认得了。 “天色不早了,都早点歇。明早上起来跟我一块捕鱼去。”嬷嬷说话时瞧着毒老头,这是在下逐客令。 老头丧着老脸,“哪儿就天色不早了?月亮还挂天上呢,睡那么早作甚?” “甜宝三个月前才醒来,身子亏虚得厉害,睡晚了不好。”她耐心解释。 “都说了她不是甜宝,甜宝是我孙女的名字!你瞅瞅她整日里臭着脸的样儿,哪点跟我孙女像了?我孙女长得又漂亮脾气又好,看到老头总是笑眯眯的从来不板着脸,我孙女人见人爱,求亲的人能排几条大街——” 老头嚷嚷声还没完,就被女子拎着搁到了门口,屋子小木门啪地关上了。 老头瞪着一个指头就能戳倒的破门,“……” 这么几块破木板能拦得住他? 他毒老头心好,这次就不跟臭丫头计较了,下次再扔他出门,他非给她弄点好吃的不可! 哼。 话说回来,这丫头力气怎么那么大,居然能把他拎起来? 显摆呢?就给她弄点软筋散! “诶呀喂,我的药呢?老头的药都哪去了?”老头踩着月色往隔壁小破屋走,边走边喃喃,手往胳肢窝、发缝到处探,“定是哪个狗币把老头的药偷了!别让我逮着你!” 等老头走了,鲁嬷嬷快步走到屋子堆放衣物的小筐子旁,移开筐子,从后方角落里摸出一个小盒子递给甜宝。 “这是两年前救下你时在你身上发现的小虫子,我瞧它通体雪白如玉,虽未曾见过,也瞧得出来是极珍贵的品种,应是你珍藏的东西。好在没有被海水一并冲走了,当时这小东西就躲在你衣襟里蜷着……你既已醒来,这东西交给你自己收好。” 甜宝将小盒子接过,走到小窗边打开盒盖,月色落入盒内,里头静静蜷缩着一条细如棉线的虫子,身体泛着极美丽的白色莹光,如羽如玉。 月色也落在她苍白容颜,照出她真容。 两侧脸颊至鼻梁、眉间纵横爬卧蜈蚣状疤痕,粉色凸起,丑陋狰狞。 衣领无法遮掩的脖颈间也密布伤痕,足叫人触目惊心。 “我的?”两指捻起那条小虫子,甜宝眉毛皱起,眼底有淡淡嫌弃,“我会养这种东西?” “嬷嬷以前是学蛊的,见过的虫子成百上千,一眼就能瞧出来你手中这种珍贵罕有。这种虫子不容易遇到,既在你身上找到,便是你的。你收好,日后待你把所有事情都想起来了,不定还能用得上。”鲁嬷嬷浅笑。 亏得她是玩蛊的,对虫子极为敏感,要不然还真发现不了这条小虫子,轻易就给抖搂没了。 听了嬷嬷的话,甜宝抿唇,将盒子收入怀中。 三月前醒来,她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是嬷嬷告诉她,她叫甜宝。 其实她对自己失忆一事并无多大感觉。 前尘往事记不记得起来,没什么所谓。 她隐约有个感觉,很久很久以前,自己就是一个人生活的。 并不是什么好记忆,充斥冰冷、孤独与疼痛。 想不起来也无妨。 鲁嬷嬷已经在地上铺好铺盖,“快睡,你虽已醒来三个月,但是亏空太厉害,骨头关节的活动也还不太灵活,身子得好好养。等你身子养好些,我再想办法看咱能不能回中原。” 话毕,老妇人无声叹息,眉间压着愁云。 她一老婆子,能赚钱的手段不多,每日里挣的铜板仅够三人糊口的,哪里还能剩下银钱买药给甜宝补身子。 更别说回中原……光是盘缠的零头她都攒不来。 得想办法多挣点银子了,明天出海,她往海域更深处看看,兴许能捞多些海鱼。 月夜幽静,一夜无话。 翌日一早,隔壁老头就被鲁嬷嬷叫醒,赶着他一块出海打鱼去。 “你打鱼就打鱼,每次都要叫上老头子我干啥?” “我告诉你,我毒老头毕生只玩毒不打鱼!你找错人了!你看看我哪次跟你出去能打着鱼来?” “大妹砸,你就自己去得了,让爷爷回去再睡个回笼觉行不行?” 甜宝在老头渐渐远去的嚷嚷声中醒来,不自觉笑了下,毒爷爷还是那般说话不分辈分。 这个念头在脑中闪过,她随之一怔。 毒爷爷? 她为何这般唤他? 待要深究时脑子里立刻传出细密疼痛,甜宝忙摁住脑袋阻止自己继续往下想,等那股痛意散去,她才起身走出了屋子。 第507章 杀殿,鬼帝 醒来的这三个月,能如常走动后,白日里无事她也会在周围走走看看。 从周围人口中得知此地是外海无名岛。 在外海,像这样的岛屿多不胜数,大部分是无人岛。 至于有人居住的岛屿,亦被海寇占据了一大半,只剩下小部分地方,住着安分守己的渔民,以出海打鱼为生。 她跟鲁嬷嬷及小老头住的地方,就是少有的相对宁静的人居岛。 只有几十户住户,人不算多,胜在渔民和气。 “甜宝姑娘,又出来走动了?” 沿着屋前小路往外走,沿路皆可见岛上早起晒鱼干的妇人们忙碌身影。 看到甜宝出现在路上,一穿布衣绑头巾的妇人笑着跟她打招呼,她及周围的人对甜宝容貌似已习以为常,未有异色。 认出对方是给家里送了几张凳子的人家,甜宝朝她点点头,嗯了声。 “嗨,咱附近这一带没什么好看的,除了石头就是杂草野树,剩下的全是鱼干,哈哈哈!”妇人性子爽朗,说话时脸上一直带笑,她扭头朝远处看了眼,好心提醒,“甜宝姑娘,你在附近转转就好,记得婶子跟你说过的,万不可往岛南边去……” 说着她嗓子压低几许,“那边住着海寇!是群杀人不眨眼的!” “海寇?”甜宝脚步顿住,看向妇人,“海寇在海上打劫,是不是能遇上中原的船只和人?” “这我就不清楚了,应是能遇到的?那些海寇,但凡过往船只被他们看到了就得被抢,来自什么地方的都有,中原……应该也是有的。” 妇人语气不太确定,他们住在岛上的普通人,多数是在这里土生土长的原住民,一辈子生老病死都在岛上,“中原”这地方他们只听过,却从没去过。 对他们而言,中原太遥远了。 “甜宝姑娘,你打听中原做什么?听说那里是人间仙境,山清水秀人富贵,那里的人连喝酒都用玉做的杯子……可惜我们是去不了的。”妇人说着话,看甜宝时眼里多了几分好奇及探究。 甜宝提唇笑了下,“偶听人提起,遂多问两句。婶子你忙,我去那边走走。” “行,别走远了,早些回来,不然鲁嬷嬷回来找不着你该担心了。” 甜宝沿路继续缓步往外走。 行出很远,依旧能听到身后远处妇人们的低声交谈。 “甜宝姑娘看着就不像咱岛上的人,她刚打听中原,不会是从中原来的?” “我也不知道啊,鲁嬷嬷以前提过一嘴,只说是流落到这儿来的,到底打哪来也没说。” “不管打哪来的,他们两个老一个小,性子都算安分,不是奸恶之人就好。” “说的是……” 甜宝揉揉耳朵,脸上无甚表情,耳力这么好,不知道算不算好事儿。 脚步慢慢悠悠,甜宝顺着南边方向走,在距离南岛约三十丈处,找了个隐蔽的大石头往上一躺,光天化日下听墙角。 这个位置,她能听到方圆三十丈内海寇说话。 倒不是想听有关中原的事,是想找点挣钱的法子。 嬷嬷昨晚叹气发愁,她听到了。 她没有让老人养自己的习惯。 “马上要到中秋了,今年不知道能不能蹲到商船,他娘的,这两年日子真难过!” “有什么办法?中原已经乱成一团了,到处打仗的打仗、逃亡的逃亡,谁还有心思做生意?就算有,也是刀口上舔血,有几分能耐的。” “哼,去年隔壁老桑的团蹲了一队商队,以为能发财,结果险些被人全灭!中原打仗,草他娘的搞得咱当海寇的没活路了!” “老桑那事儿怪他自己没长眼,没认出杀殿的招魂幡,活该他倒霉!就他那个破团,剩下的活口还是人家特意放回来的,就是故意让活着的回来报信宣扬,以儆效尤!” “娘的个巴子!那杀殿不过崛起短短两年,如何能嚣张成这样!” “两年怎么了?两年时间,杀殿鬼帝每年取一个南桑皇的脑袋挂在金銮殿牌匾上,你敢吗?前南桑皇,然后是南桑太上皇!瞧着,明年就该是刚刚继位的南桑新皇了!人家就有那能耐让南桑大国每年都办国丧!中原战事就是鬼帝一己之力挑起来的,遇上他,老子劝你们能跑赶紧跑,免得真个去见了阎王!” “他挑战事作甚?他也是中原人,这么做有什么好处?” “谁知道,许就是想毁掉整个中原呗。一个不可理喻的疯子!” “行了行了别说他了,老子瘆得慌!走,去北边瞅瞅,找那些渔民抢几个酒钱!” 甜宝睁眼,脑袋偏了下。 挣钱的法子有了。 她翻身坐起,并不急着回去,只坐在那里静静等,耐心足得很。 待一群彪形大汉扛着大刀大摇大摆从南边过来,甜宝捡起手边土疙瘩扔到他们脚下,居高临下淡声,“土疙瘩为界,想跨界,给钱。” 大汉们听到声音仰头,才发现路边高石上坐着个一脸疤的丑姑娘。 “哈哈哈哈!丑八怪,你刚说什么来着?再说一次老子仔细听听?”为首大汉捧腹狂笑,指着自己鼻子,“你叫老子给钱?” 甜宝静静睨着他,“没听清?想过界,得给钱。” “不知死活的臭娘们!老子这就把你拽下来扒光喽——嗷!” 汉子话没说完,便觉眼前一花,嘴巴一痛,及后糊了满嘴血。 脚尖前,那块土疙瘩旁,躺了他半截舌头。 他甚至没能看清对方是如何出的手! 汉子目眦欲裂,“唔——唔!” 他身后跟着的同伙狞着脸挥刀就朝女子砍去。 大石下,动静一瞬起,一瞬息。 甜宝仍站在原地,一脚踩着躺在地上的大汉胸口,朝他伸手,“你过界了,给钱。” 大汉双目赤红,吭哧吭哧吭不了声。 你娘的个巴子! 老子是被你拽过界的你他娘! 但人在别人脚底下,且不是人对手,海寇也怕死,银子乖乖掏了往人手里交。 女子将银子揣怀里,把过界的大汉们一个个踹了回去,“岛西北别去,不然杀了你们。” “……我们交了过路钱了!”有大汉不忿怒吼。 “只是过路钱。” 不是去岛西北的钱。 以打劫为生被打劫的海寇,“……” 草你娘! 第508章 锄强扶弱,劫富济贫 甜宝回到小木屋刚坐下,鲁嬷嬷跟毒老头也回来了。 小老头在她跟前两手叉腰嘚瑟,“臭丫头,猜猜我们今天挣了多少钱?四十八文!爷爷可出了大力气了!诶嘿,吃过午饭再去打一趟鱼,今儿至少挣一百个铜板!” 鲁嬷嬷没见愁云淡了不少,眼尾晕着笑意,“今天我们往海域深处进去几里,那儿人少,打的鱼就多些。” 两个老人身上的衣裳都是湿的,发丝还染着海上的潮气。 甜宝抿唇,把怀里兜着的东西掏出来,一把塞到嬷嬷手里。 有铜板,有银角子,有指头大的珍珠……折算至少五六百文。 鲁嬷嬷一惊,“甜宝,这些东西你哪得来的?” 这绝不是甜宝原有的东西,她照顾她这么长时间,她身上有几个铜板她一清二楚。 “正当手段挣的。”甜宝淡道。 “什么正当手段?” “打海寇。” 鲁嬷嬷嘴角抽搐,你少说了个劫字? 毒老头则倒抽一口凉气,瞪圆了三角眼怒骂,“好哇臭丫头!我跟鲁嬷嬷辛辛苦苦一早上才挣四十八文,你打个海寇就挣这么多?有这好主意你干嘛不早说!爷爷跟你一块啊!!” 骂完,老头又扭身对还在沉默中的嬷嬷表达极度不满,“我说啥来着?打鱼挣不着钱!瞅瞅,你瞅瞅,撑一早上船,撒一早上网,就挣个四十来文,是不是吃力不讨好?明儿甭叫我了,我跟甜宝一块!” 鲁嬷嬷,“……” 闭了闭眼,鲁嬷嬷脸色严肃下来,“甜宝,咱本事不能这么用,无论什么境地,行事都应该光明磊落,正直坦荡。嬷嬷不希望你也成为海寇!我们再缺银子,挣钱的来路也需正当。” 甜宝歪了下脑袋,“嬷嬷,海寇打劫过往船只,欺负岛上本分渔民,坏不坏?” “自然坏。” “那我打的便是坏人,这样不对吗?” 鲁嬷嬷卡了卡壳,“……可你那不是打,是打劫啊!” “是顺手拿走他们不正当所得。”甜宝认真道。 毒老头砸拳,“宝说得没错,这叫劫富济贫!” 甜宝颔首,“锄强扶弱。” 鲁嬷嬷,“……”你们强词夺理,还让人无言以对。 说什么来什么,屋外突然传出一片惊惧尖叫声,奔跑脚步声慌乱纷杂。 鲁嬷嬷快步走到门口,看着村中渔民惊怕奔逃身影,嘴角抿直,眼里迸出冷意。 这种情况这两年她见过多次,是海寇进村了! 此前甜宝未醒,她担心自己不在家时海寇会趁隙来报复,所以每次海寇来村里抢掠,她都选择了忍气吞声。 好在每次海寇抢了东西就离开,尚在她能忍受范围,可眼下,那些扛着大刀凶神恶煞在渔民身后追赶的海寇,分明带着杀意! 嬷嬷身后左右两侧各探出一个脑袋。 甜宝,“嬷嬷,打么?” 老头,“大妹砸,这次听你的,你说不打我跟甜宝就撤了昂。” 鲁嬷嬷握拳,用力咬了咬牙,“打!” “桀桀桀!甜宝,走喽!锄强扶弱!” “毒爷爷,你左我右!” “别忘了劫富济贫!” “放心,雁过拔毛!” “把他们身上的毛拔光!咦嘻嘻嘻!” 紧随在后的鲁嬷嬷脚下微踉,手心蓄起的力差点散了。 这一老一小! 冲进村的海寇此时也看到飞身迎来的老少了。 当即有人举起大刀横指甜宝,“就是她!这个丑八怪臭娘们!仗着有点拳脚敢反抢我们!兄弟们,杀了她!这个村子的人也一个都别放过!哈哈哈!敢放话威胁我们,就让你看着他们全死光!” 毒老头蹿过去一脚丫子踩脸,暴怒,“缩脚瘪子背个壳就以为自个铁硬无敌了,敢骂我孙女丑八怪,爷爷抽你嘴、抽你嘴!” 鲁嬷嬷随手抢了把刀,以刀背击断海寇手臂,“想杀人?一群没人性的东西!你们该受教训!” 甜宝不说话,一拳把海寇脑袋砸地里,跟砸地鼠似的,动作快得一溜烟。 来者三十多人。 等受到惊吓的渔民从屋里战战兢兢探出脑袋打探情况时,只见到海寇躺了一地,鸟窝头老头儿跟疤痕脸姑娘淡定无比搜身,从海寇身上摸出的钱袋子铜板银角子……但凡值点钱的玩意儿全往鲁嬷嬷那儿丢。 “……” “……” 他们不过在屋里窝了一杯茶水的时间,外头到底发生了什么? 鲁嬷嬷一家三口会功夫? 还以一挡十的厉害? “诶呀呀,怎么才来三十几人呢?岛那边的海寇没有一百也有几百啊!不知道打了小的能不能来大的……宝,他们要是不来,咱就亲自上门锄强扶弱去?”老头对收获不太满意,不知道凑凑能不能买到他想要的药材,要是买不到,他只能偷了,唉。 甜宝无所谓,“吃完晚饭他们要是不来,咱就登门。” 鲁嬷嬷拢着一大把不义之财两眼望天,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到。 反正这些海寇确实不是好东西…… 她转身回屋。 这些海寇是甜宝引来的。 既然事情已经惹下了,在离开前,就要把那些海寇平掉,方能保周围渔民安宁。 她们也才能走得安心。 “臭丫头,把这些瘪犊子扔出去,爷爷老胳膊老腿的搬不动了。”毒老头理直气壮使唤,及后捶着老胳膊老腿跟在嬷嬷身后回屋。 等进了屋里,老头立刻表情一变,兴奋得不行,“大妹砸,快数数这次挣了多少!够不够五两银子?” 鲁嬷嬷把兜搂着的东西放下,边数边疑惑,“够不够的,你要作甚?” “明晚鬼市开集,我要去买雀尾草……只差这一味药我就能制出冰肌膏给臭丫头治疤。” “真能治?” “老头告诉你,你怀疑啥都行,就是不能怀疑老头的医术,不带这么侮辱人的!” “这里有四两多点,还有早上挣的四十八铜板,你都拿去!跟人压压价,别人说什么价你就给多少钱,挣钱不容易,能省一文也是一文。” “知道啦知道啦老头试试,昂。” 甜宝扔人的同时,把屋里老头老太太对话尽数听在耳中。 第509章 我高兴的时候,可以做个好人 夜。 大越皇宫。 距离太医院最近的昭和殿,四角宫灯长明。 殿内光晕柔和明亮。 偌大殿宇,只在中间置了一张长矮几,几上一壶清酒,三只酒杯。 旁侧已坐两人。 龙袍青年丰神俊朗,五官棱角分明,眉眼冷厉,举手投足间皆是风仪。 玉冠束发青年着石青长袍,俊秀斯文,雅如芝兰,垂眸静默间,气质疏冷。 二人年岁相当,皆在二十五六。 淡淡酒气在空气中氤氲,明亮殿宇空荡荡,又因过于寂静而生出几分寥意。 时间在静默中悄然流逝,至月上中天,殿外忽有风至,拂动殿中垂纱。 无声饮酒的二人双双抬眸,往外看去。 迷蒙暗夜,一道黑影乘风踏月而来,暗红隐纹华袍随风舞动,于月下如浮光掠影,气质风华使月色亦逊三分。 黑影于殿前落下,黑缎锦履轻盈,踏地无声。 他举步踏进殿内,宫灯光晕将笼在他身上的阴影一点点往上驱逐,终映出他妖冶面容。 长羽眉,桃花眼,挺鼻薄唇,组合在线条完美的苍白面皮,俊美且妖诡。 似开在黄泉彼岸的,带着剧毒的曼珠沙华,让人望之着迷,沾即毙命。 “白彧。”玉冠青年嘴唇蠕动,淡淡唤了声,声线嘶哑,“迟到了。” “亥时一刻,时间刚刚好,是你们等得太早了。”白彧在长几一侧落座,身子歪歪斜斜倚几案,径自执壶倒酒,嗓调散漫,“苏文,你这性子越来越无趣了。” “你却是一如既往,我行我素。”魏离抿唇,将放在长几一角的青玉药瓶缓缓推到他面前,“这是你让太医院调配的乱舞。我对医药没有涉猎,但问过太医,这种药能使沾之者狂暴,激发戾气。” 他黑眸幽深,紧凝着对面挑唇笑得漫不经心的男子,“白彧,这已经是你第六次调整‘乱舞’的配比,说明你想要的效果还没达到……你到底想做什么?” “魏离,当初约定你我各行各事,我不过问你,你也别过问我,这就忘了?”白彧缓缓抬眸,仅一个挑眉动作,邪气便丝丝往外溢,“我没把大越跟西陵拖下来,你替谁着急?” “白彧!你知我不是那个意思,这两年你行事越发疯狂狠辣,将其他几国已经逼至墙角,狗急必有跳墙的时候,我担心你被反噬!不仅我担心,还有你爹娘、先生、百叔叔他们都——” 喀—— 酒杯搁置几面的轻响,打断了魏离后续的话。 白彧垂下眸子,指尖戏耍般转动酒杯,“别跟我说教,魏离,我不是今日才行事疯狂狠辣,我是一直如此。” 他复又抬眸看向魏离,挑唇吃吃轻笑,眼底流泻的笑意愉悦又冰冷,“只不过,我高兴的时候,我可以做个好人。我不高兴了,就是现在这样。” 魏离牙关翕动,手握成拳,身周皆是无力及挫败感觉,他艰涩开口,“我知道你想替甜宝报仇,我也想,且正在做。可报仇不是嗜杀……白彧,你如今已似走火入魔了你知不知道?那些战乱中颠沛流离的百姓,他们是无辜的。” 在他提到“甜宝”二字时,华袍男子脸上便再无笑意,邪肆眼眸阴鸷冰冷,“无辜?诸国,不管东濮还是北襄,又或南桑!哪一国的掌权者要杀甜宝时,用的理由都是为了自己的子民!可那些子民跟甜宝又何时有过干系?!你今日怪我枉顾无辜?呵呵呵呵……别人的百姓无辜,那甜宝呢?甜宝的无辜,谁来怜?” 他挥袖掠过青玉药瓶,撑桌站起,头也不回往外走,“话不投机,走了。” “甜宝若还在,她绝不会想看你变成今日这般!”魏离两手发颤,看着男子渐行渐远背影,眼里皆是沉痛之色。 殿外,男子嗓音带着几分虚无缥缈,浅浅传来,“是么?那你让她来找我,亲自跟我说。我等着。” 男子身影顷刻消失于殿外暗夜。 魏离紧握的拳头蓦然松开,肩背也垮了下来,颓然失力。 他目无焦距,扬唇似哭似笑,“我如何让她来找你?我也想见她……” “皇上,既已无事,臣先行告退。”旁侧,苏文站起规矩行了一礼,举步往外。 “苏文,你也觉得我刚才所言不对?” “皇上莫要误会,臣只是心中仇恨无可消解,继续逗留,恐失态。” 相聚一刻,转眼散场。 长几上一壶酒去了大半,彼此之间交谈却不多喝的酒来得多。 魏离单手捂眼,低低笑声回荡空荡殿宇。 就成这样了。 就成这样了。 再回不到从前了。 长安城西第一茶庄,望鹊楼暗点。 白彧走进茶庄后院,立刻有黑衣影卫迎上来,“主上!” “去密室。” “是!” 密室内挂了壁灯,灯光黯淡昏黄,密室一角锁着六个铁人。 白彧将青玉药瓶打开,以毛刷蘸取瓶内药膏,一一刷在铁人头颈部位。 及后退开几步,看着铁人从安静到焦躁,再到狂暴,再到最后因手脚被缚无法动作,而疯狂相互撕咬。 他脸色始终冰冷淡漠,无一丝波澜。 “记录狂暴持续时间,三个月后再报与我。”他将药瓶扔给影卫,吩咐完毕即离开密室。 影卫跟在他身后,“主上又要出海么?” 这两年每年八九月份,主上总要出海一次,来回需历时三个月。 男子没回答,身影一瞬在原地消失。 半个时辰后,城外码头一艘豪华客船缓缓离岸。 此时,远在千里之外的外海小岛,毒老头跟甜宝正在岛南暗处蹲着,准备搞一波大的。 在他们前方,就是海寇聚居地,夜晚的生活格外精彩。 饮酒的,磨刀的,商量怎样去西北小渔村报仇的…… “这帮瘪犊子,好东西到底藏在哪?要不爷爷下去亲自摸底去?” “用不着,直接问他们就是了。” “明白了,打到他们说为止。那我们蹲在这儿作甚?这草窝窝飞虫蚊子多得很,舍己喂虫昂?” 甜宝拧起眉毛看向老头,“是你拉我蹲这儿的。” “……”胡说,老头不可能干这么没脑子的事儿! 第510章 你脑上有包 海寇以群居,一老一少入场,如猛虎入羊群。 逮一个就能打一窝。 忙碌一个时辰满载而归,老头特地带去的大布袋塞得满满当当。 “没想到海寇手里居然有这么多好东西,金银珠宝绢帛美酒……可惜地方太大,忙活这么久也没打多少海寇。”老头意犹未尽,“明晚鬼市开集,歇一晚,后天晚上继续劫富济贫!” 甜宝把老头肩上扛着的袋子接过来甩上肩头,嗯了声。 老头桀桀怪笑,“诶呀呀你这臭丫头,爷爷咋越看你越顺眼呢!” 夜间风大,迎面吹来带着海水特有的味道,又潮又咸。 于仲秋八月,已经带上沁人凉意,衣衫穿得薄了,让人胳膊上炸起鸡皮疙瘩。 毒老头瑟缩了下,翕动鼻子嗅嗅,“一股子咸鱼味儿……怪事,这味道老头怎么好像很久以前闻过?不是两年前昂,是更久以前!” 甜宝闻言,歪了下脑袋,“我很久以前,好像也闻过这味道。” “看看,老头刚说什么来?怪不得老头看你越来越顺眼,这就是志同道合!臭味相投!桀桀桀!” 老头笑声虽怪,但当中欢快很是感染人,甜宝跟着弯唇笑开。 两人离开后,南岛一隅,躺在地上装死的海寇纷纷翻身爬起,奔走相告。 “速度去通知其团人,岛上来了两个大魔头,身手奇高,专找海寇团黑吃黑!” “头儿,务必要想办法,那个老头儿说了,过两日还来!我们辛辛苦苦劫来的东西,到头全成了他们的,这样兄弟们谁还肯继续干!” “召集各个海寇头头,有大事要商量!再迟个几天,咱老巢都要拱手送人占了!娘了个巴子,他们到底打哪来的!” …… 西北岛小木屋里静悄悄。 甜宝跟老头回来的时候特意放轻了脚步,免得惊醒鲁嬷嬷。 女子躺下时,鲁嬷嬷眼皮子动了动,最后破罐子破摔般沉沉睡去。 待早上睡醒出门,准备继续去打鱼时,嬷嬷方发现家门口出现很多佯装路过的渔民,片刻功夫来来回回在她跟前路过三四次,看她的眼神皆甚是怪异。 那种目光怎么说? 跟看稀奇物似的,两眼放光,既想靠近,又心生踌躇。 鲁嬷嬷咽了下口水,犹豫问最为熟悉的包头巾妇人,“你们不去干活,都杵在我家门口作甚?可是有事?” 妇人一下瞪大眼睛,稀奇得不得了,“嬷嬷,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 “昨晚、昨晚我们村里住的,家家户户半夜掉银子了!好多银子!我昨晚看见了,甜宝跟她毒爷爷去——”妇人往南方指了指,“去那边打劫、不是、劫富济贫去了!” 鲁嬷嬷,“……” 还真是劫富济贫? 她嘴角抿了抿,噗嗤一声笑开。 下一瞬,踌躇的渔民纷纷涌上来,围着她七嘴八舌兴奋说话。 嬷嬷被堵在中间愣是半步走不得,扭头想跟甜宝、小老头求救,瞄到那一老一少悄摸摸已经飘出好远了。 “……” 这边雀跃欢喜,另一边则苦不堪言。 甜宝性子轴,逮着一件事必定从头干到尾。 半月后。 老头成功制出冰肌膏。 南岛的海寇也差不多被甜宝收拾干净了。 渔民们这么多年被海寇掠走的钱财物什,加倍得了回来。 这日入夜后,老头跟甜宝又来到南岛,站在高高的礁石上俯视下方。 他们第一天来这儿的时候,下方支棱的木杆子、棚角、石洞口挂满照明用的马灯。 今日再次巡游,马灯已经变得稀稀落落,只勉强凑出巴掌之数。 毒老头叹息,“不经打,真是不经打,才挨了几顿就全跑光了,赶不上白小子一根手指头,哼!” 甜宝心尖莫名跳了跳,“白小子?谁?” 老头茫然,“啊?什么白小子?老头不认识啊。” 四眼相顾间,下方有人提着马灯,举高了朝两人站的位置瞅,须臾后马灯一甩骂娘,“娘了个巴子,那两煞星又来了!兄弟们赶紧跑啊!这破地儿不能呆了!都走!” 随着海寇一声高喊,四处角落陆续又连滚带爬蹿出十数道身影,又叫又骂往远方暗处跑去。 “你们还是人不是人?就算要黑吃黑也别只逮着一只羊使劲儿薅啊!你娘咧!” “来来!有种你们继续往这边来!老子不陪你们玩儿了!把海寇都赶走老子看你们还能从哪薅羊毛!” “仗着身手高恃强凌弱!呸!有种你们去劫过往商船!再有十天岛外就会有商船经过,让咱大家伙看看你们的能耐!要是没种,就承认你们也是龟犊子瘪三!” 毒老头两手叉腰看着那群人逃窜背影,呸呸两声还了回去,“你们有种倒是别跑啊!跟你爷爷玩激将法,这些都是爷爷玩剩下的!哼!” 骂完了,前方没人了,老头立马跟身边女子告状,“甜宝,他们太过分了,挖坑给爷爷跳!真有商船过来,爷爷要是不去打个劫,岂不是真要承认自己没种?!” “……”甜宝嘴角抽了抽,“知道是坑你还跳?” “爷爷不能承认自己没种!”老头可怜巴巴眨眼。 甜宝撇开头不忍直视,叹道,“等船来了,我带你去打个船。” “打船?不是打劫?” “嬷嬷一直想攒钱送我们回中原,若有商船经过,许能搭个顺风船。” “在这儿玩得好好的回啥中原,老头都不记得以前住哪儿了……不对,得回去,我还要找我家甜宝的!给你的冰肌膏记得每日涂一涂,别吓着我孙女!” “嬷嬷说你脑上有包,我不跟你计较。” “……”脑袋有包?你等着,爷爷自己治!等治好包,爷爷捶你! 过了中秋,转眼九月。 南岛的海寇跑光了,整个岛却显得比之前更热闹些。 渔民们每日里说说笑笑,欢快由心而发,笑容在脸上时,便似发了一层光。 少了能打劫的对象,老头开始满岛的蹿,找药材要治脑壳上的包。 甜宝算着时间,在进入九月的第二天,开始坐海边高处赏风。 第511章 等他们两败俱伤 秋后风渐凉。 外城大片大片稻田,稻子已经黄了,金灿灿的颜色镀上夕阳红,晚风一吹便叠出层层紫金稻浪。 美丽壮观,又漫着一缕缕暮色的萧索苍凉。 周围各处人家升起炊烟,百姓在自家庭院里摆上香案,焚香烧纸,朝东边外海方向遥遥祭拜。 祭奠那个救了这方水土及百姓,让他们得以安稳生活的人。 他们的郡主啊…… 有人走出家院子,举目眺向徒北山方向,及后摇头叹息。 徒北山一片静寂。 这两年来不管春播秋收,再不曾热闹过。 村口的瘴气林,瘴气比以前更浓郁,覆盖范围也更广。 清河水流,芦苇摇荡,稻香轻轻飘。 一切如旧,却又一切不复往昔。 如今的徒北村在流放之地,已然成了禁区。 外面的人不敢提,也不忍提。 外海那处崖顶,也有人在焚香祭拜。 一对青年男女。 女子素色襦裙,秀发轻挽,眉眼低垂双手合十,虔诚如信徒。 泪盈于睫,满目满面悲伤。 “安哥哥,你明明说过,只要我诚心诚意,姐姐就会来梦里看我。可是这么久了,为什么姐姐一次都没有来?”她强忍啜泣,哽着声音轻问,“姐姐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冰儿不够乖,本事也没学好,什么、什么都帮不上忙……所以姐姐不想理我了对不对?” “冰儿很乖,驭蛊的本事也越来越好,你姐姐怎会生你的气?她素来最疼你跟小麦穗,便是生我们的气,也不会生你的气。”苏安提了下唇角,低低安抚,深沉眸底盈动无边痛意。 那场变故如同血腥洗礼,洗去了他身上的少年热血与意气,整个人变得稳重沉敛,收起了棱角锋芒,所有心思及情绪,都开始往心里藏。 曾经的恣情纵意已经远去,如今的他,是个合格的商人。 他抬眸,看向崖下无边无际外海。 甜宝,这两年你不在,不知道大家都变了。 你二哥走科考,当了文臣,进了御史台。 小武跟小麦穗去了大越南境,扎在大越与南桑交界线。 我以跑船商人身份,游走各国拓展人脉。 还有先生、百叔叔、姑父、断刀叔叔…… 我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为你报仇。 苏安再次提唇,想扯出一抹笑来,眼泪却先滚落眼眶。 甜宝,秋日渐凉,你在海底……可冷? “安哥哥,你看,那是白哥哥的船吗?”冰儿鼻音厚重,看着海面上闯入的华船,“白哥哥也想姐姐了,每年都来。” 通体漆黑的大船,船舱豪华如殿宇。 栀杆挂白帆,顶端飘扬红边黑底旗帜。 旗帜素面,没有任何符号,是杀殿的旗。 黑色是能吞噬一切的颜色,那人的世界,再无天光。 苏安视线落雨于静立船头的人影。 华船扬帆,海上风大,那人衣袍被劲风吹起,衣袂翻飞间黑色与红色交错相撞,似暗夜里流淌的血色,冰冷残酷,又强横疯狂。 先生曾说,他手下六名弟子,魏离天赋强心思重,白彧聪颖老成心眼多。 若说日后会掀起什么乱子,便是这二人。 而甜宝,是唯一能镇住他们的人。 甜宝不在了,这天下,便也乱了。 如今的杀殿名气之大,所到之处皇亲国戚无不避而走之。 收回视线,苏安将冰儿拉起,“走,该回去了。” “我们不跟白哥哥打招呼吗?放个信号弹白哥哥一定看得见。” “他应该不想被人打扰。” 崖顶上二人离去,香炉里香支未熄,细细淡淡烟气缭绕升空,被风一吹即散。 那方立于船头的身影,往这边淡淡瞥了眼,唇角无谓般扬起一角。 外海浩渺,大船行于上,渺小如天地间一叶扁舟。 白彧单手拎酒坛,仰头将酒往嘴里倒,待酒喝完,整个人往后躺在甲板。 夜色降,耳畔充斥海浪声,旷远幽静。 船舱后方两名影卫静静看着,当中一人犹豫须臾,咬唇往船头走。 另一人忙拉住她,低声警告,“魅影,主上不喜人擅自靠近,别逾矩。” “可主上已经喝醉了,海上夜间风冷,难道我们就这么看着他在甲板上睡一夜?绘影,皇上命我们跟随主上之前作何叮嘱你忘了?是让我们保护及照顾好主上!”魅影抿唇,看着醉卧甲板的男子,眼神微微闪烁。 “这……”绘影词穷,虽仍觉不妥,还是松手退了回去,默许了。 魅影立刻快步上前想将男子扶起。 “下去。”男子躺在那里似醉未醉,淡淡两字冰冷强势。 “主上——” 一道袖风拂来,将魅影击退三步险翻身落海。 男子曲肘虚虚撑起上半身,侧过头来扬唇轻笑,妖冶魅惑得像夜下的海妖,说出的话却端是无情,“别让我说第二次。” “属下知错。”魅影低头退下,眼里闪过失落。 守在后方的绘影见此,无声摇头。 客船于月夜下静静航于海面,漫无目的。 于远处看,海天融为一体,只有船上一点灯光,能教人分辨出那处有船。 矗立外海东南方的礁石群岛,岛边海域静静蛰伏无数渔船。 上百海寇隐身暗处蓄势待发,焦急又激动。 “怎么样,看得清吗?是谁的船?” “管他是谁的船,总之敢这样在海上点灯航行的,绝对不是软脚虾!” “那个叫甜宝的臭娘们呢?” “头儿放心,她已经在那边礁石守了几天了!这回定叫她中计!” “盯好了,等他们打个两败俱伤我们再出去抢东西,还有那边那个小渔村,回头一把火烧了!” 小岛另一边临海最高的礁石上,甜宝盘腿而坐,一手托腮,一手在膝上打节拍。 海边夜风呼啦啦的吹,垂在颊边的碎发被吹得硬邦邦的,落下时戳在脸上痒得让人心烦。 女子定定盯着远处那盏死不肯靠近的星火,眉毛越皱越紧,恼起来直接把那撮戳脸的发丝揪下来扔了。 烦躁间,礁石下方传出窸窸窣窣声。 紧接就有人声传来,一男一女。 “阿如,我喜欢你,你放心,我已经攒下一笔钱,等收货的行脚商再来,我把家里晒的鱼干卖了,立刻上你家提亲去!” “阿汤哥,我、我也喜欢你,每次看见你,我的心就会砰砰砰直跳,脸也跟着发烫……你到时候可一定要来我家提亲,不然我娘就要把我嫁给隔壁的渔夫了!” “好,你等我!” “阿汤哥!” “阿如!” 甜宝上半身前倾,眼珠子下移,看到下方你喊一声我喊一声抱在一块的男女,“喂,上面有人。” 诉衷情的男女,“……” 第512章 这船她不搭了! 吓跑了野鸳鸯,甜宝毫无愧疚。 等远处的船只逐渐行近,计算了下距离,起身拍拍屁股,凌空踏浪朝那艘船冲去。 她刚走一会,礁石后头就冒出个鸟窝头来,桀桀诡笑。 “在海寇岛待了这么久,打什么船,就应该打劫嘛!”老头搓搓手,左右张望片刻,瞄准另一个方向冒出来的船,展开轻功如同鬼魅贴着海面飞过去,“甜宝去打船了,爷爷不跟她玩,爷爷打劫去!” 甜宝离那盏星火渐近,航船的面貌也尽数展露眼前。 通体黑色,船身极大且高,船上盖了座漂亮的房子。 单手扣住船沿,看见前方桅杆上扬起的白帆,甜宝眼睛亮了下,她喜欢白色。 “何人?出来!”船上传来凌厉质问,伴随杀气一并朝甜宝袭来。 她两手扣住船沿避过杀招,翻身而上,落在甲板轻巧无声,“搭船的。” “搭船?哼!我们的船行在海上,你偷偷摸摸潜上来竟说搭船?怕不是哪国来的刺客,绘影,把她拿下!”对方二话不说亮剑刺来。 甜宝皱眉啧了声,说真话怎么没人信。 非要打一顿才能好好说话么? 再次避过对方的剑,甜宝准备打完再说话时,前方二人突被挥退,同时身后有道鬼魅般身影贴了上来,扣住她脖颈,“是……你在说话?” 很好听的声音,很轻,似不胜风力般,带着些许破碎感。 甜宝反手扣住对方手腕旋身,摁着对方脖子把他抵在船舷,“如何?” 正面相对,对方的脸也映入她眼帘。 海上明月半阙,月柔如水,笼着她面前惑人的海妖。 一头墨发披陈,随风轻舞,漆黑桃花眸迷蒙,不知沾了水汽还是染了泪,眼底水光细细碎碎,眼尾猩红。 他目光牢牢锁着她,不可置信般启唇,“你来找我了?” 被锁着脖子,他竟完全不抵抗,弯下腰来以头轻轻抵着她的额头,半闭了眼睛吃吃笑,像是极满足愉悦,“你真的来找我了?九儿?……再等我一会……我再取一人首级,做完最后一件事,便去陪你……” 甜宝莫名呆愣在那里,眼睛缓缓瞪大,因为对方离得太近,眼珠子跟着往中间聚拢。 额上微凉的触感真真切切。 那股气息…… 砰砰砰…… 砰砰砰…… 胸腔里心跳突兀剧烈,脸颊上腾起燥热感。 甜宝空着的手摸摸自己心口,又碰了下脸颊,脑子里突然冒出那对野鸳鸯的对话。 ——阿汤哥,我也喜欢你,每次看见你,我的心就会砰砰砰直跳,脸也跟着发烫…… “胡说八道!不可能!”甜宝猛地把赖着自己的醉鬼推开,手忙脚乱。 什么让人心跳加快的气息, 明明是一身酒气,这是个酒鬼! “主上——!” 男子被推倒,砰地砸在甲板上,微微痛意让他迷蒙眸子乍现清明,瞳孔猛然收缩,猩红血丝在眼中疯狂迸现。 挥开想要来搀扶的影卫,他两手撑着甲板,眸光剧震,屏着呼吸,一点一点,极缓慢扭头往女子方向看去。 视线先落在女子裤腿,再逐次往上,小心翼翼的,像怕惊破甜美的梦,连目光都不敢过于放肆。 撑着甲板的十指亦随着心脏收缩而绷紧,手背现出狰狞青筋。 绘影及魅影见此,双双露出震惊之色,视线在主上及满脸疤痕的女子之间来回,不敢贸然出声及动作。 自她们跟随主上以来,见过他酩酊大醉,见过他恣意放纵,见过他发疯,唯独没见过这般的小心翼翼。 甜宝压根顾不上周围异样,两手轮流交替使劲给自己扇风。 魔怔了! 她从来不是好色之徒! 怎么可能见色起意! 这船她不搭了! 心思斗转间,远处突然传来小老头鬼吼,“甜宝!甜宝快救爷爷!这有个王八蛋抱着老子不撒手,十万火急!救命啊甜宝!!!” 甜宝脸色一沉,身形微晃循声而去,有老头儿打岔,她对自己那点深深不齿也尽数被压了下去。 “别走,别走!甜宝!”身后也传来厉喊,急切,惊惶,恐惧。 “主上!主上!” 叫喊声一时此起彼伏。 甜宝咬牙没回头,老头那边喊得都快哭了。 今儿出门没看黄历,事儿又多又怪! 毒老头准备打劫的船跟杀殿客船距离数十丈。 甜宝落脚船头时,甲板上已经站满人,人手提着防风灯笼,生怕在海上不够引人瞩目似的。 老头就在甲板正中,被个穿月袍的男人单手夹在腋下挂着。 看到她来了,老头立刻咧嘴干嚎,愤怒控诉,“甜宝,这人有毛病!老子好歹是天下医毒双绝,赫赫有名的人物!他居然夹着老子!老子不要面子的吗!快揍他!” 甜宝,“……” 甜宝闭了闭眼,面无表情准备动手,拳头扬起时,对上了月袍男子含泪蛇瞳,“……” 有点下不去手。 再想狠狠心时,后头又有人贴上来了,狗皮膏药一样把她四肢锁得死死的。 “苏甜宝,你敢动一下我就死给你看!”耳边那道好听的声音,又凶又狠。 甜宝再次闭眼咬牙,“我他娘。” 想爆粗的心都有了。 萍水相逢素昧平生,你拿你的命来要挟我,要挟得着? 月袍男子眼睛通红,手一松,毒老头趁势往后跳出三丈远,直接趴到了船舱顶上,确认自己安全了,跳着脚怒骂,“你们这群狗币都是什么玩意儿?!一个一个他娘的变态!” 发现甜宝还被穿黑袍的登徒子搂着,老头气不忿,跳下船舱贴船沿绕着月袍狗币走,以防又被抱个满怀,“你是哪条道上的,快把甜宝放开!登徒浪子,爷爷弄死你!” 月袍男子泪中带笑,过来再次把老头夹住,“毒老头,祸害遗千年啊。” 登徒子当着老头的面,把头埋在甜宝肩上,泪水沾湿她衣衫。 第513章 这俩,硬茬 南岛海域暗处,无数双眼睛紧紧盯着远处动静。 “你们看得清楚吗?情况到底怎么样了?” “我看到了!成了成了!老子就说这次计划能成!杀殿能是好惹的?那个臭娘们刚上船就被打跑了!” “没错!你们看到她后头跟着的影子了吗?在追杀她呢!诶唷,她逃到另一艘船上去了!杀殿的船也追过去了!” “那么多灯光,那船上人肯定多!又打起来了!……灯熄了!两败俱伤,肯定是两败俱伤!” “别急,再等等看有没有人出来!” 一息,两息…… 海寇头子忍不了了,阴着脸冷笑,“兄弟们,走,杀过去!船上的好东西,谁拿到手里就是谁的!老二,放信号,让渔村那边的人动手!老子要让那个老不死跟臭娘们亲眼看着村子被烧光,他们偏偏救不着!” “杀过去!女的留活口!男的扔海里喂鱼!” “喂鱼有什么意思?老子要把鬼帝拉出来戴上锁链当狗使唤!哈哈哈哈!” 一艘艘渔船快速往静伫远处的两艘大船冲去。 而此时望鹊楼华船上。 毒不侵跟甜宝两个蹲在甲板角落密谈,双双面无表情。 身后,左边一头狼,右边一只虎,周围还有无数爪牙盯贼一样盯着他们。 怕是不怕的,就是不太痛快。 刚才穿白衣的穿黑衣的说了太多话,总合起来,就是他们没听懂。 “宝,他们说的话你信不信?我不信,老子孑然江湖压根没成过亲,怎么可能子孙满堂!”毒不侵嫌周围灯光太刺眼,但是实在没什么力气站起来,挥挥手使唤最看不顺眼的月袍男,这狗比是第一个敢当他面说他是祸害的,“爷爷谈正事,把灯灭了,多费灯油啊?老子搁岛上呆两年晚上就没燃过灯!” 月袍男眉心跳了跳,朝后方摆手示意,大亮的灯光一一熄灭,只余下一盏照明。 又是老子又是爷。 等老头脑子好了,他再在他头上敲一个包! “嘶!这么听话?事出反常必有妖!爷爷怀疑他们肚子里藏了坏水!”老头凑到甜宝耳边,悄悄做了个溜号手势,“甜宝,咱咻——?” “咻不了。”甜宝眼角余光往旁侧扫了眼,果不其然瞄到一双虎视眈眈的眼睛,脸色即刻臭下来,妈的心跳又快了,“这俩,硬茬。” “……” 两人旁若无人“密谈”间,旁侧的人一直盯着他们看。 看不够般。 毒爷爷还是那般秉性难移,臭屁,贪玩,人还菜。 甜宝……白彧视线黏在女子侧颜,她会说话,会皱眉,会臭脸。 活的。 依旧喜欢绑高马尾,穿青衣,只是脸上、脖子上留下了许多疤。 那是坠海那日,她失控的力量化作风刃,在她身上割出的伤痕。 而他彼时就在她身边,却没有受一道外伤。 甜宝即便是神志不清了,潜意识里依旧在保护身边在意的人。 他唇角扬笑,痴痴看着眼前鲜活的人,眼泪再次夺眶而出,亦不舍得眨眼,免得模糊了视线。 百晓风的情绪何尝少他半点。 这两年做再多事,杀再多仇人,也没减去他心头恨意。 但若甜宝跟老头能回来,他可拿拥有的千般来换。 痛也好恨也好,皆可放下。 “是真是假,你跟我走一趟亲自去看看就能分辨,有甚好谈?”百晓风故意嗤声,在老头银白色鸟窝乱发狠揉一记,“你毒不侵医毒双绝,天不怕地不怕,还怕走一遭?” “谁说老头怕了,老头就不乐意跟你走!”毒不侵立马回头凶巴巴呛声。 “你那老窝,几十年攒了不少好东西,我想想都有什么。天一水,五毒膏,七星海棠花瓣……哦,还有成筐的人参灵芝雪莲。你既不想回去,我就一并拿走了罢。” 老头眼睛逐渐撑圆,他有这么多好东西? 果然有宵小偷了他身上的毒!就是跟前这王八蛋!要不爷爷的家底他怎么可能那么清楚!! “狗比,你做梦!爷爷这就回——” 老头最后一个去字没说完,甜宝蹭地站了起来,看着远处燃起的火光,眉眼迸出冷意,“有人放火烧村!老头,走!” 西北岛小渔村位置火已燃起,在暗夜下极是显眼。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甜宝都隐约听见了那方传出的叫喊声。 婆婆还在那儿! “他大爷,那帮龟孙子跟爷爷玩调虎离山!”老头怒骂一声,咻的就蹿出去了。 临离去前,甜宝回头看向身后俨然要再贴上来的人,“你们解决那些海寇,岛上见。” 无需示意,那些潜伏靠近的渔船根本瞒不过几人眼睛。 只是没放在眼里罢了。 目送女子跟老头背影在月下消失,白彧握拳死死克制立马跟上去的冲动,扭头看向船侧下方时,眼里是汹涌杀意。 “干爹,这些人交给你了,我先追上去!” “慢着。”穿月袍的老男人冷笑一声,冷眼瞅他,“你说交给我就交给我?本座跟你很熟?这声干爹我不敢当。” “……”失而复得的狂喜过后,疯狂的脑子里理智开始慢慢回笼,白彧想起这两年自己干的浑事了。 “你亲爹都管不了你,我这个干爹你没放在眼里,我自然也无话可说。六亲不认的东西,自己的事自己解决,本座不伺候,哼!”话毕,老男人先一步朝起火的岛飞去。 就这么把不孝子撂下了,风凉话一点没省,“不把人解决干净,你且看现在的甜宝搭理不搭理你!” “……”白彧一拳砸在船舷,阴鸷暴戾,“魅影,绘影,把那群不长眼的扔海里喂鱼!” 他一刻不想耽搁! 下令后亲自动手! 渔船上海寇们瞧着上方扑来的巨大黑影,肝胆俱裂骂声喧天。 “调头,调头!鬼帝没死!!” “草你娘刚才是谁说他们两败俱伤的,我伤你祖宗!” “还划个屁的船,跳海!快跳!跳啊!!” 等魅影绘影解决了一渔船,再抬头时候发现其他渔船都已经在海面翻了个身。 而他们的主上早不见人影了。 第514章 原来都是老熟人 小渔村。 渔民们骤然看到火光,又听到海寇猖狂笑声,多年生活在阴影下所积产生的恐惧下意识浮头,惊慌失措的尖叫哭喊盲头奔逃。 “都别慌!躲到我后面去!”鲁嬷嬷听到动静立刻跑了出来,将慌乱的渔民喊到自己身后。 放眼四望,周围多处屋顶已被海寇扔了火把,火势开始蔓延。 而冲进村子的海寇大笑着肆意叫嚣,一张张脸孔在火光中丑恶狰狞。 “鲁嬷嬷,他们来了好多人,手里都有刀子,我们拼不过的!” “别跟他们硬拼,嬷嬷,快跟我们一块逃,他们出了气就会离开,到时候我们再、再回来,保命要紧啊!” “这些海寇都是杀人不眨眼的,跟他们对着干他们真的会杀人!嬷嬷!” 渔民们战战兢兢,一边往村子里面跑,一边手忙脚乱想把嬷嬷一块带上。 现在甜宝跟毒老都不在,嬷嬷一把年纪,纵有功夫在身,如何抵得过数十个身强力壮的大汉? 鲁嬷嬷脸色冰冷,站着没动,从怀中掏出一支竹笛吹响。 清澈悠扬笛音音律节奏怪异,让人一时莫名。 海寇们愣了下,回神后笑得更狂,“死老太婆故弄玄虚!你家那两个已经死在海上回不来了!没了帮手,这次看你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兄弟们,上!先把这老婆子杀了!” 说罢一群人亮出短刀、匕首便朝站在渔民最前方的老婆婆冲去。 笛音不断。 四面八方有古怪声音渐渐聚起,以极快速度往村子逼来。 嗡嗡嗡嗡嗡—— 还不等海寇们冲到老妇人跟前,天上突然飞来巨大阴影,遮云避月。 嗡嗡声震耳欲聋,上空密集飞舞的东西亦让人头皮发麻。 海寇们一时被吓住,抬头,脸上表情陡地凝固,脸色大变。 “……是马蜂!是马蜂群!” “啊啊啊——!” “救命!救命啊啊啊!” 铺天盖地的马蜂落下,扑在海寇们身上,顷刻就看不见人形,只看到一个个翻滚的黑乎乎的巨大蜂巢。 渔民们亲眼看到这副景象,一个个张大了嘴巴,无不惊骇! 不仅如此,那些马蜂还跟有人性似的,就逮着海寇扎,渔民一个都没遭殃! 待笛音消失,马蜂散去,躺在地上的人已经面目全非,死不瞑目。 甜宝跟毒老头赶回来时候,看到的便是老太太一夫当关站在渔民们面前,冷冷看着地上尸首,一头银丝在火光中亦泛着冷光。 收了笛子,老妇人回头看身后众人,“都别愣着了,赶紧救火!” 渔民们这才恍如梦醒,顾不上再想其他,救火要紧! 村里的房子多是以木料跟石头搭建,好在鲁嬷嬷出来及时,被扔了火把的人家不算多,火势也还不算大,只要尽快将火扑灭,损失不会多严重。 老头落地后,掂着脚尖寻地儿走,嘴里啧啧有声,“大妹砸,你这大杀四方啊!诶哟喂用的啥手段?残忍,太残忍!惨烈,真惨烈!地上这些都是啥啊?马蜂?飞蚁?蚂蚱?怎么连蟋蟀都有!哎哟喂还有萤火虫!这小东西来凑什么热闹,不能蜇不能咬,白白送命么不是?” 离得近的,竖起耳朵的渔民,“……” 地上除了海寇,还有一地虫尸,是海寇满地打滚时压死的。 有渔民听了老头的话后,悄悄看了眼四周脚下。 确实什么虫都有,岛上能飞的小虫子差不多齐全了。 鲁嬷嬷瞪了眼满嘴爱胡咧咧的老头,冷哼了声,“海寇说你跟甜宝死在海上了,你们干啥去了?” 老头,“去打船!” 甜宝,“去打劫!” “……”鲁嬷嬷嘴角抽搐两下,不想问了。 一老一小没串好口供,看来回来时太着急。 再要问,两人也不过是把对方的话拿过来说,总之就是去海上打了去了。 看到嬷嬷安然无恙,渔民也都好好的,甜宝挠了下脸蛋,“嬷嬷,威武。” “别拍马屁,你就不是这性子。” “……” “以前不动手是还要顾着你,现在你都好了,我也用不着再顾忌。”嬷嬷好气又好笑,把甜宝被海风吹乱的头发理了理,“再说我们很快就要离开这里了,把海寇打掉,这里的渔民才有安生。” 海寇以前来都是抢了东西就走,如今凶性大发,其实还是他们三个惹出来的。 自然也该他们把后患解决了,不能让渔民替他们背锅。 “估计都打完了,这岛上不剩几个海寇了。”毒老头想起那些聚在海上的渔船,紧接着记起刚才的奇遇来,拉了鲁嬷嬷就开始倾吐,“我跟甜宝今晚玩大发了!遇上俩怪人,说老头在岸上子孙满堂!他们待会一准跟来,大妹砸,快把你那支笛子再拿出来吹一吹,把马蜂都招回来,蜇死、不,吓吓那俩王八蛋!” 说人人到,月白身影从天而降,一扇子把老头鸟窝扇歪了,“医毒双绝?百闻不如一见,就一老菜鸟。” “看见没有看见没有,爷爷看这王八蛋最不顺眼!”话音落,老头又咬牙切齿指着半空马上要降落的黑色身影,“还有这个,特别欠揍!牛皮糖跟屁虫,才分开多久就黏上来了!” “毒爷爷,甜宝刚才说在岛上见,我怎敢迟到?”青年恰在甜宝身边落下,眼里猩红未退,嘴角却高高扬起。 毒老头面无表情,这说话的调调怪熟悉。 紧接又听青年道,“鲁嬷嬷,好久不见。” 鲁嬷嬷乍惊乍喜,“白公子?!是你!” 老头,“……” 甜宝,“……” 事情好像变得复杂了。 “原来都是老熟人,这就更好说了。鲁嬷嬷,我姓百,名晓风。这几年常听冰儿提起你,幸会。”百晓风摇着扇子,步子优雅,在老头跟甜宝眼前来回走,眼睛盯着他俩笑得古怪,“本座应该不会再被当成江湖骗子了?” 老头,甜宝,“……” 这种被死死拿捏的感觉,也分外熟悉。 鲁嬷嬷犹在惊喜中,“冰儿、冰儿一直跟你们在一块?来,白公子,百壮士,屋里请,我们坐下慢慢说!” 第515章 别人的话我不怎么听 嬷嬷把人往屋里请。 除了毒老头跟甜宝,另外两人谁都没客气。 毒老头整一个斗鸡似的,踩着夹他那人的脚后跟走。 甜宝这边不遑多让,不过她是几乎被踩的那个。 “差不多得了,就算以前真是老熟人你也收敛点,别贴这么近,我揍人不分生熟。”甜宝臭着脸,眼珠子斜向青年低声警告。 青年桃花眼弯弯,嗓调又懒又软,“不成啊甜宝,我控制不住,两年了,我怕你又不见了。” 明明听来像玩笑的无赖话,甜宝扭头看着那张笑吟吟俊颜,心脏却蓦地闷痛了下。 这张笑脸背后,藏了厚重的痛楚。 甜宝闭眼吐了口浊气。 算了。 她吃软不吃硬。 “别踩着我。” “好。” 进了小木屋,嬷嬷两年来第一次在晚上点起蜡烛,是留着备用的,仅有一小截。 就这也贵得很,所以往日嬷嬷从来不舍得用。 烛光亮起,屋子里的布置也清晰显现,简陋得很。 不大的空间,只有一张小饭桌,四张小矮凳。 一个不到人膝头高的木质小橱柜,以及一个黑漆漆的小铁锅。 没有床。 屋子角落有一角被打扫得很干净,铺盖卷被卷起放置,晚上睡觉的时候打开来便是床。 此处近海,又是渔村。 空气里全是海水及鱼干的咸味,很难闻。 当初他们一块闯幽山的时候就曾在小渔镇住宿,彼时众人对这个味道嫌弃得不得了,甚至还揶揄洗澡水都是咸鱼味。 可甜宝跟老头在这里住了两年。 还有嬷嬷,一人照顾两个伤患两年,那么浓郁的咸鱼味,都没压下屋子里的草药气息。 两人无法想象,嬷嬷是怎么熬过来的,老头和甜宝又是怎么撑过来的。 “嬷嬷,”白彧看向满头银丝小脸慈祥的老妇人,喉头发堵,“谢谢您。” “这孩子,谢什么?相识一场,我既遇上了,还能看着不管么?”鲁嬷嬷摇头失笑,“再说当初老身将冰儿托付于你们,你们这么些年一直照顾着她,真要说谢,该是我谢谢你们才是。” 老妇人并不知空间的事,不知道自己活过来背后的秘密,也不知道如今距她托孤过去了几年。 但她跟甜宝、毒老头在这儿待了两年,白公子他们照顾冰儿,也至少有两年以上了。 在她看来,她跟甜宝、白彧相识,更像是一场缘分。 是彼此的缘。 蜡烛在交谈中缓缓燃烧,变故后重逢,能说的太多太多了。 从羌族变故,说到徒北村那年洪灾,便是只捡重要的说,一时半会也说不完。 叙说中,四人心绪皆不断起落,五味杂陈。 直到刺啦一声响,室内陡然黑暗,几人才回过神来。 “嬷嬷,甜宝,毒老头,既然找到你们了,明日我们一块回去。”昏暗中,百晓风开口,“在徒北村,想念你们的人太多,两年时间,已经够久了。” 甜宝轻轻嗯了声,刚才听到的所有,都像在听故事,让她有种不切真实之感,可胸口又切切实实被陌生的酸涩感涨得满满的。 她竟觉无所适从。 “……我、我就去看看我是不是真有那么多徒子徒孙。”毒老头嗫喏半晌,两手不停搓,他娘的,听姓百的跟白家小子这么一说,他再回想自己这两年在岛上的逍遥日子,觉得自己简直就是罪人。 这叫啥事? 爷爷怎么能这么想自己? 他就回去看看,要是姓百的骗他……不能骗?说得也忒像那么回事了! 外头闹哄哄的动静渐渐消失,渔民们把火扑灭,受了场惊吓又累了半宿,相继睡去。 夜已深,嬷嬷终归年纪大了,经不住困,跟甜宝一并歇下。 白彧跟百晓风被迫挤进毒老头的狗窝。 最后白彧选择到门口当守门神。 老头一人躺在自己的狗窝里,翻来覆去,辗转反侧。 外头月光打进来,他睁眼就能瞧着杵在屋子里的高个儿,“你这人是真有毛病,嫌爷爷的窝儿不香,你上外头睡去,搁这儿杵着老子还要不要睡?” 高个男人嗤声,“你睡你的,本座爱站,关你屁事?” “姓百的,这儿没外人,你老实说,咱俩其实是仇家?”老头翻身坐起,对高个分外不信任。 这回是真不太敢睡了,怕自己一闭眼对方就下阴手,让他寿终。 “你我的仇多了去了,一笔一笔本座全记着,回去以后账本拿给你,你想好怎么还。” “我还你大爷还……过来点,反正睡不着,再给我说说徒北村?” 百晓风静默片刻,还是勉为其难坐到老头身边,扭头从巴掌大的漏风口,看窗外夜色,“真想听?” “真想听,不然咱俩四眼相对杵着,无趣不无趣?你说,爷爷听着。” “哼。” 小屋子里,男子低低嗓音说起风云城,三大势力,说起老头被砸的破庙,说起徒北村跟甜宝结缘,说起空流岛有一群不干人事的乌龟…… 老头听着听着,脑袋一歪,靠高个肩上睡着了,嘴里尚桀桀怪笑,“呀呀……原来臭丫头真是我孙女甜宝啊……” 百晓风没动,眼角往扎脖子的鸟窝乱发瞥了眼,又哼了声,闭目而坐。 门外,黑袍青年背倚门框,偏头静静听着一门之隔传出的呼吸声。 浅浅的,均匀绵长,听着便心安。 月亮又落下一截。 背后的门咿呀响动,被人从里轻轻打开。 走出来的女子朝他做了个安静手势,又将门轻轻掩上。 “嬷嬷睡着了。”甜宝在青年旁边坐下,两手抱膝,歪了头看他,“你叫白彧?” 白彧也歪了头看她,欢喜又贪婪,“我叫白彧。” “我想不起来。不过你穿白衣裳更好看,穿这一身黑乎乎的,看着就沉。” “我明日便换白衣裳。” “以前你也这样?这么听话?” “不是。”白彧凝着她,唇角弯起,眸光深邃温柔,“别人的话我不怎么听。” 甜宝挑眉,了然,“懂。百壮士说你从小就是我手下败将。” 话毕,女子支棱一根食指在他面前摇了摇,嚣张得不行,“你不敢不听,我会揍你。” 青年笑声溢出口腔,笑得越来越愉悦,“是,不敢。师姐好凶的。” 甜宝强撑片刻,唇瓣一咧,龇出八颗白牙。 舒坦。 第516章 这怕不是准备屠岛! 南岛这一夜格外安静。 周边其余岛屿也如是。 这两年杀殿鬼帝每至八九月份都会出现在外海,逗留十天半月才会离开。 各海寇团于这个时间段里,只要看到扬起白帆在海上随风漂流的华船,都会选择视而不见,绝不靠近。 头年老桑仗着在诸多海寇团排名前五的实力跑去招惹,不少人在海滩上看热闹,一个果子没吃完,老桑六十多好手的团就死得只剩了一个。 那一个还是人家专门放回来的。 自那以后杀殿就成了各大小海寇团的忌讳。 没成想昨晚惨剧重现。 南岛百人大团这次是真正全军覆没,一个没回来。 六十多人在海上喂了鱼,三十来个在西北岛小渔村喂了马蜂。 这头海寇团还震惊于小渔村也藏了狠角色时,更让人惊悚的来了。 鬼帝的船在岛外滩泊船了! 这怕不是准备屠岛! 海寇们如临大敌,严阵以待。 朝阳从海平面升起,阳光穿透水雾照射在四面环海的岛屿上。 小渔村的渔民们已经从昨夜惊魂缓过来,继续每日劳作,或结伴出海打鱼,或清洗腌制晾晒鱼干。 留在村里干活的人少不免心中好奇,时而引颈往那栋小木屋探看。 “昨天晚上来的那两人是中原人?看着就一身富贵,跟咱们完全不一样,没想到鲁嬷嬷还认识这样的人。” “不是嬷嬷认识,是甜宝和毒老认识,昨晚那两人是追着他们回来的。怪不得之前甜宝跟我打听中原,原来他们就是从中原来的。要不是脑子不记事,早就回去了。” “他们的朋友找过来了,他们应该很快就会离开了,唉。” “……嬷嬷跟甜宝他们这一走,以后海寇再打过来,咱们又只有挨欺负的份了。” “咱以前就是这么过来的,总不能要求人家为了保护咱,一辈子留在这里?” 渔民们说着说着情绪便低落下来。 可不是?他们以前就是一直这么过来的。 小木屋那边传出动静,周围渔民立刻抬头看去。 屋里的人走出来了。 嬷嬷,毒老头,甜宝,以及昨晚突然出现的两个贵气人。 穿黑衣的俊俏男子手里还拎了个跟他形象气质极不搭的灰布包裹。 众人心里顿时了然,鲁嬷嬷他们是真的要离开了。 “诸位,这两年在渔村承蒙照顾,老身跟毒老头、甜宝都会铭记于心。今我们与亲朋重逢,该回去了。天下无不散之宴席,来日再聚。” 鲁嬷嬷跟渔民们相处时间最长,也最亲近,她环视围靠上来的人群,看出他们的不舍以及低落不安,敛了笑正色道,“你们也莫怕,走之前我们会将自己惹的祸解决,断不会让南岛的海寇将怒火迁到你们身上,还请大家安心!” “鲁嬷嬷……”包头巾妇人为首,一群渔妇不自觉红了眼,心头涌出感激。 白彧站在稍后方,偏头唤了声,“绘影。” 他身后立刻现出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如同分出来的影子。 渔民们瞪着睁圆的眼,大白天光线明亮,他们竟不知道这里什么时候多了个人。 “让魅影将南岛余孽解决掉,另外,将船上的旗拿过来,插在此处。”白彧低声吩咐。 绘影压下心头惊诧,应了声是,又如鬼魅般消失。 很快,黑底红边的缎面旗帜立在了渔村上空,迎风飘扬,方圆数十里一眼就能看到。 渔民们对此感到莫名,不懂为何那位贵气青年要在他们村里插上一面旗子,又不敢多问,暗自面面相觑。 “诸位,如鲁嬷嬷所言,这两年的照顾,我白某亦承情。”白彧此时方上前两步,凝着这些渔民,启唇作下承诺,“距此岛西北三日航程有座风云城,你们若想离开此处过安稳日子,风云城打开大门接纳。七日后有船来接,你们有七天时间考虑,有想法的,当日登船即可。” 太阳跃出海平面,逐渐升高。 海风将渔村上空鲜明旗帜吹得猎猎作响。 鲁嬷嬷、甜宝一行不知何时已离去。 而小木屋门前的空地上,送行的渔民们还处在不敢置信的呆怔中。 待回过神来,渔民们再次两两对视,问站在对面的人,“那位白公子说,可助我们离开这里?” “他说七天后会派船来接我们……” “风云城、风云城……我知道这个地方!岛上海寇曾经去闯过那座城,想到城里抢掠,被打了出来!后来再没敢过去!” “我也知道风云城,听说那城里的人比海寇还凶!” “……” “那我们去了那里,跟在这里有什么区别?不一样被欺负么?” “我说你们都魔怔了!白公子既然能做风云城的主,就说明风云城是他说了算!我们去了就是他罩着的人,谁敢欺?” “对!对对对!你们想去吗?去不去?” 去! 怎么不去! 他们祖祖辈辈居在这里,说是土生土长的原住民,实际上不过是除了海寇岛之外无处容身,只能在这里夹缝求生的可怜虫罢了! 谁不想安稳?谁愿意活在随时被抢被打杀的恐惧中? 不走是因为他们海上人家,四处不接纳,无处可去! 如今既然有离开这里的机会,那还等什么? 走!一定要走! 让这海寇岛见鬼去! 渔民们奔走相告,欢呼狂喜时,南岛一片血腥。 而南岛之外的其他岛屿,依旧死一般沉寂。 远处高空上飘扬的黑红旗帜,在阳光下格外刺眼,拉扯着海寇们紧绷的神经。 那是杀殿的旗! 杀殿将那个地方划进地盘了! 谁要是敢轻易踏进那处作乱,南岛海寇的下场,就是他们的下场! 某海寇团: “老大,杀殿是不是太嚣张了点,居然跑进我们的地盘圈地!” “那个小渔村几十户都是穷得底裤打补丁的穷鬼,不啃他们的肉死不了你!你脑袋下面的脖子比南桑两个皇的脖子硬?” “……” 某某海寇团: “头儿——” “兄弟们跟着老子为的是吃香喝辣,不是为了上赶着送死!以后那边就别去了,缩个头不丢人,强出头送命,谁要是不信的,老子送你们过去试试?” “……” xx海寇团: “头儿,别冲动!千万别冲动!那座岛本来就不是咱的地盘,咱犯不上越界跟杀殿对着干,您想想,南岛两大头目现在可都在鱼肚子里!” “……” 娘的个巴子,老子说什么了吗? 你们倒先急上了! 第517章 那你们慌个屁啊慌,还敲锣! 秋阳当空。 平静浩瀚海面,两艘华船一前一后行驶。 黑船船舱内里空间十分宽敞,布置华贵,雅而不俗。 船窗挂薄纱垂帘,窗下置贵妃小榻,一旁摆着卷脚矮几,摆放棋盘茶具。 角落高颈玉瓶插金枝,最里舱壁前还竖一座偌大玉屏风。 早饭过后,百晓风走到玉屏前,架起琴案,兴致极高抚琴一曲。 老头手里捧着鲜果盘,翘着二郎腿歪坐蒲团上,啃着果子满脸餍足,“有熟悉感了,有熟悉感了,爷爷以前过的就是这样的日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还有小厮饭后抚琴助兴!” “人到七十古来稀,一把年纪还是改不了嘴毒的臭毛病。”百晓风毫不受影响,一曲高山流水琴音叮咚。 老头爬过去盯着他瞧,眼里浮出疑惑,“不对啊,我感觉这时候你该生气,不骂回爷爷也要动手撒个气。” “嗤!你都差不多寿终正寝的年纪了,本座何必多费力气脏了手,还得脏了名声。” “姓百的!老子明白了,你肯定是爷爷徒子徒孙!所以你这嘴毒才跟爷爷如出一辙!原来如此!诶哟喂孙子!” “……”琴音崩了个音,百某涵养分崩离析,蛇瞳杀气四溢。 鲁嬷嬷用两年时间锤炼,锤出了一身不动如山的本事,躺在贵妃小榻小憩,眼皮子都没抬。 茶几旁,白彧执笔给甜宝画苏家人物关系图谱,耐心十足,还有空跟她喋喋不休闲唠嗑,“毒爷爷跟干爹的恩怨能追溯到三十年前,除了断刀叔叔,我们所有认识的人跟毒爷爷都是先有仇,才有别的交情。” 甜宝两手撑在茶几,捧腮,“你干爹总不搭理你,真是你干爹?” “哼。”百晓风及时转移注意力,免得错手真把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的老头给咔嚓了,“甜宝,弄错了,我是你的干爹,跟这姓白的没什么关系,就顺有,他也是顺带的。” 白彧迎着女子探究视线,无辜眨眼,“干爹就这脾气。他跟毒爷爷一样,也是跟所有人先有仇,才有别的交情。” 好好的高山流水,短短时间愣是接连两度崩音,及后弹出的十面埋伏的慷慨激昂。 老头被琴音刺激,果子也不吃了,追着刚认识的白家小子要揍,一老一少满舱跑。 船舱外,绘影与魅影守于暗处,恪尽职守。 透过船窗能清晰窥得舱内一景,两人皆五味杂陈。 从那个女子出现后,主上就像变了个人,变得跟他们印象里完全不同。 阴鸷、压抑全都不见了,强势的压迫感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变成人畜无害模样。 “原来她就是苏甜宝,当年九国通缉犯之首。”魅影低喃了句,苦笑。 绘影立刻以眼神警告她,“魅影,别忘了你的身份跟职责,我们是影卫!” “我没忘,只是有些心疼主上罢了。” 看着她垂眼失落,绘影无声叹了声,两人再无话。 船舱里热闹依旧。 那个骨子里疯执的男子,在老头追逐中边躲闪边嬉笑,嘴里一声声不停的唤着甜宝、甜宝…… 明媚得像不曾出现阴霾的海上晴空。 风云城数十年不变。 白日里到处是找事招架的人,街头巷尾随处可见。 打完了,往巷子里小酒肆一坐,又能称兄道弟天南海北的闲聊。 赵老二勾着刚刚差点被他一把杀猪刀剥皮剔骨的肉贩子,“都说同行是冤家,你干嘛非得在老子铺子对面划道卖猪肉?老子要不揍你,没面儿!” 肉贩子哼笑,给他倒酒,俩人酒碗一碰,海饮,“风云城里买卖就那么回事。我在你对面抢生意不地道,但是风云城人多不是?这南城北城的加起来少说也有几千上万人口,你一个肉铺子还能把生意全揽了?你也没那么多货往外铺啊!” “你也说了,南城、北城!老子在城南,你往城北去不行?” “赵二哥您别说,两年前我还就是的北城做买卖的,后来不成了,来这边更安心点,腿肚子不打哆嗦。兄弟跟你认个怂,我现在看到白家那位,我是真打怵。” “……”赵老二他娘的,这下真无话可说,对肉贩子瞬间生出万分同情,“唉,这两年在北城混的,都难。” 以前白家少主性子骄纵是骄纵,但是从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不找事儿。 现在虽然也不找他们的事儿,但是人阴郁得很,漫不经心的,抬起眼皮子往你身上那么一瞧,你就得腿软。 来来回回的,大家都尽量往外避,免得冷不丁又跟白少主打上照面,自己把自己吓破胆儿。 小酒肆白日里人也不少,听两人提到白家的,随口就把话搭上。 “前头几日我看到白帆船出海了,当时就想着肯定得出点什么事,果然不出我所料,又灭了一个小岛的海寇,啧啧。” “你消息咋那么灵通?这才多久,你就知道死了多少海寇了?” “你管我哪来的消息,爱信不信。杀殿的船应该快回来了,外头风声又开始紧了。” “说来好笑,以前都说流放之地胡乱,不是人待的地方,现在外头多少人挤破了脑袋想钻进来。跟外头比,如今咱这一方地盘,反而安宁。” “到处打仗呢,不受影响的也只有流放之地了……郡主的地盘,她不在了,反倒没人敢打这儿的主意了,讽刺不讽刺。” 混子恶棍们打屁感慨间,街上忽闻喧哗。 引得酒肆里的人伸长脖子往巷口外瞧去。 街上有锣鼓急敲,锵锵锵声不绝于耳。 “白帆船泊岸了!” “白帆船泊岸了!” 赵老二嘴角抽抽,扬起嗓子问了声,“到哪了?” 立刻有人高声答,“往十二码头分舵去了,估计要泊在外城!” “那你们慌个屁啊慌,还敲锣,嫌城里不够乱的!狗比扫兴!出来挨打!” “……” 第518章 回归 近午,瘴气林外的小集也准备收市了。 一早上功夫,各个摊子上的东西皆卖得七七八八,这时候收摊,回去吃个饭下晌还能帮家里干干活,两不耽误。 苏学屹将木桌、砧板收拾好,从摊后小篓子里拎出一条大猪蹄,特地找到王川婆娘的摊子前,“川婶儿,我这收摊了,剩了条猪蹄没卖完,懒得再带回去了,您帮我拿给苏家阿爷阿奶,给他们打打牙祭。” “这孩子……成,你一番心意,我一定带到。”王川婆娘把猪蹄接过,放进菜篮,顺手把没卖完的青菜往青年手里塞了两把,“婶儿自家种的,没卖完,你拿回去添个素菜。” “婶儿,这使不得——” “什么使得使不得的,你惦记苏家二老,婶就当你是自己人,别推来推去的。” 苏学屹这才腼腆将菜收下。 一个集上卖东西这么些年,大家伙早熟悉了,有小贩随口打趣,“我说小屹今儿带来的半边猪怎地少了一条猪腿,原来搁这儿呢。” 引来大家伙善意哄笑。 只是不管说话声还是哄笑声,都刻意压低了音量,不敢肆意。 免得吵扰了瘴气林后的人家。 一道林子相隔,这两年小集上再没出现过苏家二老身影,那个村子也再没传出过能飘越清河及树林的欢笑声。 众人对此,都只敢暗地里叹息。 …… “唉……家里的柴该劈完了。”苏家堂屋门口,长公主靠门坐着,听着屋后咚咚咚不停的劈柴声,无声叹气。 何大香在旁边低头缝制冬衣,勉力笑笑,“没事儿,苏二待会就能担一担子柴火回来,忙点好。” “是啊,忙点好。”长公主点点头,目光有些恍惚,落在院子门槛上静坐的佝偻背影,酸意不停从鼻子往上涌。 苏家阿奶现在的样子,跟她以前好像,整个人没有一点活气。 旁侧,灶房顶上炊烟消失,院子里溢满饭菜香气。 “曦姐,嫂子,洗洗手,可以吃饭了。”灶房里传出妇人沙哑喊饭声。 四周一两声低应,冷冷清清。 菜园门打开,刘月兰跟苏大先后走出来,先把呆坐在门槛的银发老妇人扶起,“娘,该吃饭了,咱进屋。” “我再坐会,你们先去洗手。”苏老婆子摆摆手挡开两人搀扶,手在脚边摸索,将放在那儿的拐杖拿起,“去,待会我自己进去,娘自己能走。” 苏秀儿快步过来,眼神示意大哥大嫂先过去,自己在门槛陪着坐下,“娘,那我也陪你坐会,待会咱一块进屋。” 何大香不忍看门口四人,飞快抹了下眼角,将手上未缝制好的衣裳收进小筐子,起身往灶房走去,“我去盛饭,先给爹端过去。” 长公主也跟着起身,“阿宽爷仨在码头还没回来,给他们留点饭。” 往日喊饭后热闹场景,再不见。 …… 清河对岸,十二码头分舵。 大胡子将手边事务处理好,抱起乖乖等在旁的一双儿子,“到饭点了,咱回家吃饭。” 年年点头,小手抱住他脖子,“阿爷阿奶,等。” 岁岁也照着哥哥的样子,小手抱住爹爹脖子,“不能,让等。” “对,得快点回去,不能让阿爷阿奶等你们吃饭,天气转凉了,饭菜也凉得快。”大胡子笑笑,往外阔步,“到家了你们俩也要乖乖的,不能吵,知道吗?” “知道!不能吵,阿爷要睡觉觉!” 父子仨说话间,一堂主从外气喘吁吁跑进来,表情罕见的狰狞,一张脸憋成紫色,双目通红瞪得又大又圆,嗓子破得跟抽风箱一样,“帮主、帮主!回来了,白帆船、呜呜、回、回来了!——” “白彧?”大胡子目光黯淡一瞬,那小子虽疯,每年倒是记得回来看二老,“回就回。家里稻子马上要收了,记得叫上兄弟们过来帮忙……” 话没说完,对面跟自己年纪相当的汉子已经哭得老泪纵横鼻涕横流,嘴巴开开合合竟然发不出声音了,上手把他拼命往外拉。 大胡子眉头皱起,“怎了?他跟你动手了?” 一堂主哑了嗓子干着急,一边把帮主奋力往外拽,一边手飞快往外指。 动什么手,真要动手我就回不来了!你倒是快去看啊!去看啊! 大胡子当爹后性子好了许多,才没把他一巴掌拍出去。 出了分舵,白帆船刚刚在河对岸泊岸,偌大船只一停,挡住了对岸所有风景。 大胡子本意兴寥寥,只随意看了眼,随后视线又飞快弹了回去,落于跟二流子一样蹲在船头的两道身影,死死定住。 瞳孔开始不停扩张,眼眶迅速溢出红,呼吸急促。 表情变得跟一堂主同样狰狞。 除了那两道身影,什么都看不见了。 “啊、嗬、嗬嗬……”嗓子也同样失了声。 眼泪坠下的一瞬,大胡子抱着俩崽子,人如疾射箭矢朝白帆船纵身飞去。 一堂主一屁股瘫坐在地上,两手支撑无力身体,掉着泪,无声咧出一口白牙。 “大胆狗比,敢跟爷爷玩偷袭!”察觉破风声,毒老头桀桀怪笑,单手撑舷凌空就是一脚。 在看清对方怀里抱着俩幼崽时,紧急把脚打了个弯,搞得自己身体失衡险些栽河里去。 甜宝伸手把他拉了回来,起身自然将老头护到身后。 老头气急败坏站稳身子,指着对面玩偷袭的阴险小人鼻子,破口就骂,“淦!狗东西,有本事把崽子放下,别拿小娃娃当盾牌,爷爷单手跟你过招!” 站在旁侧被某人视而不见的百晓风,轻摇折扇嗓调凉凉,“老头,这位也是老熟人。” 毒不侵嘴角抽了下,对面狗比已经照他的话,放下俩幼崽,长臂一伸,把他跟甜宝一并抱了个满怀。 上次被抱又被夹的阴影瞬间上头,要不是挣扎不开,老头非一脚把丫踹下河。 他一糟老头子,怎么啥人都跟他这么亲?! 不是,他以前认识的人怎么都这么变态呢? 有种给老子来两个正常人? 在汉子眼泪沾上甜宝衣服的前一刻,一条干净帕子糊上大胡子的脸。 他怀抱也同时空了。 甜宝被人带开,落到了白衣青年身后。 青年笑眯眯喊了声,“大胡子叔叔。” 大胡子所以情绪在看他后降下,用帕子在脸上搓了把拍回去,嗓子终于找回来了,“哟,穿白衣了?” 百晓风,“呵,又装上了呗。” 白彧,“……” 第519章 狂欢 九月稻子金黄,田里的水已经放干,再等两天就能收稻子。 近午吃饭时间,田边稀稀落落的,仍有还没回家的村民。 白帆船过于显眼,足以引起村民注意。 看清船上两道久违又熟悉的身影时,田边陷入冗长死寂,及后,是划破长空的呼喊。 “是甜宝、是甜宝跟毒老啊!” “快,快去告诉苏家,他们回来了,他们回来了!” “回来了!甜宝跟毒老回来了!他们还活着!他们还活着——!” 船上的人还没下船,就看到田边一个个死盯着他们眼泪盈眶的村民。 有人坐在田埂上泣不成声,有人摔进沟里还在咧嘴哭笑,有人连踉带跄往村里冲,嘴里疯狂高喊。 哪一个,都欣喜若狂。 甜宝在高高船头往下看,稻田就在河畔,这么近的距离,能把那些人所有细微表情看得清晰。 她眉毛蹙了下,胸口浅浅淡淡,萦上一股陌生的酸涩情绪。 “这里就是徒北村,下船,该回家了。”百晓风眺着村子某处,眼里有水光浮动,“应还能赶上家里午饭。” 甜宝看他一眼,抿唇,下了船。 脚下踩着田埂,夯实的触感,带着微微凉意,莫名的,竟让她虚浮的心踏实下来。 毒老头踩上这片土地后,也不叽叽喳喳了,好奇的四处张望,看哪哪都觉得顺眼,哪哪都喜欢,尤其是不远处那片瘴气林,简直就像是合该他的东西。 另外一个对此地陌生的,是鲁嬷嬷。 但是嬷嬷更在意的是村民们的反应。 那些反应是自然流露的,是真心的欢喜,这种朴实的情感,让她有种回到白马族的感觉。 她的冰儿生活在这样的氛围里,定是安稳快活的。 甜宝在前沿路而上,走得有些慢,跟在后方的人谁也没催促,配合着她的速度往村里走。 清澈的河流,金黄的稻田,随风扬絮的芦苇,笼罩浓郁白雾的树林……还有这条黄土路,以及路边一家一户农家院子、茅草屋…… 所见每处景致,甜宝都觉似曾相识。 而越往村子深处走,心头滋生的酸涩鼓胀也越浓,脚步越重。 像离家久未归的游子,近乡情怯。 甜宝嘴角抿起,垂在身侧的手悄然的,紧张的蜷缩。 很快,黄土路对面就传来纷沓脚步声。 一群人相互搀扶着,在村民簇拥下急切赶来。 面面相对,甜宝不自觉驻足。 对面,全是泪眼。 似曾相识的感觉再次浮上心头,甜宝两手已然握成拳,视线在被簇拥的几人脸上来回穿梭。 眼睛似有意识般,最后将目光停在冲于最前的中年男女身上。 都是四十来岁年纪,妇人着蓝色细棉衣裙,面容温婉,但是苍白得厉害,下巴削尖,脸上过早生了皱纹。 男人跟村民一样打扮,为了方便干活,穿的灰布短打,明明生得高大,要被却像被什么压断过似的,弯垮着。 两人一直冲到甜宝面前,才堪堪停下来,视线紧紧黏在她脸上一眨不眨。 男人浑身颤抖,眼睛赤红,嘴巴张张合合发不出声音,泪落衣襟一瞬浸湿透。 妇人苍白唇瓣大张,死死盯着眼前这张脸,嘴里无意识发出啊、啊的声音。 她剧烈喘息,脸部肌肉痉挛般抽搐,举在半空的手抖索良久,亦不敢碰上那张脸,不敢去抚她脸上一道道疤。 她努力睁大眼睛,“啊、……啊……甜、宝啊?宝啊?” 甜宝亦看着她,胸腔里酸涩疯狂上涌,从鼻腔往眼睛冲。 她没眨眼,水汽在眼眶里迅速凝聚,这种感觉让她不适及陌生。 周围所有人都在哭。 所以她才想掉泪么? 咄咄咄咄咄咄…… 棍子敲击地面的声音急切传来,前方人群一分为二。 现出后方两人。 容色憔悴的清秀妇人,搀着银发老太太往她的方向赶。 老妇人神情偏执,不管不顾往前冲,苍老面容急切慌乱,一双眼睛浑浊灰蒙,没有焦距。 “甜宝!甜宝!是不是我的宝儿回来了?甜宝、你在哪啊?宝啊!你应阿奶一声,你应一声……宝儿!” “你们、又骗我对不对?甜宝没有回来……没回来……” “怎么总跟我开这种玩笑,秀儿、搀我回去,甜宝定是在外有事还没忙完呢,咱回去吃饭,走,快走!” 没有得到回应,老妇人强自挤出笑容,自说自话转身要往回走,嘴里嘟嘟囔囔。 身子转过一半,便陡然没了力气,手里拐杖当啷掉落地上,人也整个软坐下来,呆呆怔怔轻喊,“宝啊,你应阿奶一声,你应一声嘛,这皮猴子……宝啊——” “阿、奶?”一声低唤,嗓音干净清泠,穿过四周嘈杂飘来。 老妇人僵了须臾,侧耳缓缓往声音来源处探,随后手脚并用爬起,猛地往那个方向扑,眼看要摔倒之际,被一双细瘦手臂稳稳扶住。 苏阿奶想也不想,立刻将扶她的人死死抓住,压抑良久的哭声爆发出来,“啊呜呜呜——宝啊——!” 周围早已是哭声一片。 两年了,徒北村压着的情绪在这天,终于敢放肆发泄。 白彧等人还站在那处,没有上前,没有打扰。 苏家院子门前,苏二背上背着个形销骨立的老人,想冲过去,实在是聚不起力气,最后干脆抱着老者坐地,痛痛快快地,跟孩童一样啕哭。 瘴气林就在村口外。 村民们疯狂呼喊声穿过林子飘到外头。 小集上还没走完的小贩们爆出又一轮轰动。 还有河对岸,十二码头分舵里也喧嚣震天。 消息不胫而走,不过半日功夫,清河两岸都开启了狂欢。 百姓奔走相告。 “你们听到了吗?郡主回来了!” “甜宝!咱郡主!活着、活着回来了!” “回来了,真的回来了!骗你老子是狗!这真是雨过天晴啊!” 第520章 别哭了老子求你们了 毒老头最耐不得哭哭啼啼场景,先一步悄咪咪溜了。 想着等一帮子人哭完了再出来,自个先在村子四处逛逛踩踩点,不成想走哪个角落都能从旁边蹦出个娃子来,抱着他的腿嗷嗷喊爷爷,眼泪鼻涕不要钱的往他身上蹭。 愣是把老头逼得落荒而逃,七弯八拐后翻进一家院子砰地把门关上上栓。 把耳朵贴在门板上听了会,一群小崽子没追上来,老头才抹了把额上虚汗,叉腰望天不可置信,“诶哟喂,姓百的狗比居然没诓骗爷爷,爷爷当真满地孙子昂?这忒吓人了!” “咳!” 身后一声干咳。 老头大咧咧回头,理直气壮,“咳啥嘛,老头走错地儿……了。” 后方堂屋里外满是人,一双双眼睛全贼溜溜盯着他。 两汉子快步走来,红着眼朝他伸手,“毒老!” 几个妇人站于几步开外,抿着泪哭哭笑笑,“毒老,您也回来了,太好了!” “毒老,你没走错地儿,这里就是你家。”形销骨立的白发老头倚门而站,凝泪笑语。 毒老头一时反应有些慢,还有些不自在,结果第三次被人抱个满怀,“……” 果然,人以类聚。 一个个的都不太正常,有话好好说嘛,抱啥抱。 弄得老头不好意思了都。 屋内,又一银发男子走了出来,手里握着把破蒲扇,笑容清雅,“毒老,两年没见了,大家都甚是挂念您老,先进屋来说说话可好?” 他身后紧随而出的吊梢眉妇人鼻音厚重,“我就说你跟甜宝准时遇上什么事儿才没回来,原来是摔坏脑袋不记事了。臭老头子,事儿忘了性子倒是没忘,依旧贪玩不着调。” 毒老头还是耐不住翻了个白眼,子孙多了就是麻烦,你一言我一句,就能吵得跟菜市场似的,“行了行了,姓百的说老头子孙满堂,爷爷认了!你们是我儿子还是孙子啊,一一报来!” 立刻有杀气顺着目光冲向姓百的。 干咳过后就事不关己的百晓风,凉笑凝在脸上,“毒不侵,等你脑子好了,本座早晚收拾你一回!” “噗嗤!”不知是谁忍俊不禁的闷笑先打头,紧接高高低低笑声在院子汇聚交织,终于打破了相见后的沉重气氛。 回到堂屋,苏大夫妻郑重给鲁嬷嬷行了跪谢礼。 苏二两口子紧跟大哥之后,跪下叩谢。 直把鲁嬷嬷弄得无措又无奈。 老头瞅着蒲扇男一头银丝,又瞅瞅他面容不过四五十岁之态,悄悄杵了下他手臂,“鹤发童颜?你也是杏林高手?还是有啥灵丹妙药能保年轻?” 霍子珩弯唇,所有大起大落的情绪敛在眸子深处,“是早生华发。” 毒老头,“……”那可真是可怜。 得受多大打击啊才早早白头,唉,惨。 他拍拍男人的肩头,难得安慰人,“多大点事儿,再过二三十年,你的白头发还是白头发,也算容颜几十年不改了!” 霍氏在旁边擤了下鼻子,眼睛更红肿了些,“毒老头,我情绪正上头呢,别老逗我笑。” “那没办法,老头就这德行,你忍忍,昂。” “……” 另一边甜宝已经被苏阿奶拉着坐下,眼睛看不见,便用手一遍遍摸她的头、脸,摸到那些凸起的疤痕时,手总会颤一下。 苏阿爷被搀着躺倒了躺椅上,眼睛也不舍的盯着孙女瞧。 苏家其他人亦如是,视线黏在甜宝脸上,只是谁都不敢也不忍开口问,她脸上脖子上为何那么多的疤。 回来就好,活着就好,其他都无妨的,无妨的。 “甜宝,这是阿爷、阿奶,还有你爹娘跟二叔二婶,姑姑姑父……年年岁岁是家里年纪最小的,到年底方满四周岁。”白彧在她耳边低声将屋里所有人介绍了一遍,“还有几人游历在外没回来,我着人给他们去了信,很快你就能见到他们。” “阿爷,阿奶,爹、娘……”甜宝有些恍惚,嘴里无意识重复这些称呼,喊出口时,感觉极自然。 似以前喊过许多许多遍。 她环视周围一圈,一一掠过身边全都盯着她看的人。 心里有些难过。 像师娘说的,她忘了以前的事,醒来后无甚挂碍,可这里的亲人却每时每刻都在想念她。 什么都记得的人,最痛苦。 因为这屋子里的所有人,都以为她跟毒爷爷已经死了。 “阿奶的眼睛?”她一时不知如何与突然多出来的亲人相处,只能抿了唇角,问白彧。 白彧顿了下,垂眸,“阿奶是哭瞎的。” 甜宝嘴角抿得更紧,“阿爷?” “你不在后,阿爷就病了。”是垮了。 不止苏阿爷垮了,其他人何尝不是? 苏家大叔那之后再直不起腰,大婶以泪洗面。 二叔两年再没大笑过,这个院里也再听不到二婶大嗓门了。 师父自责于自己的疏忽,更自责于当初对他们的教导,才让甜宝蹚下浑水,得知甜宝死讯后,一夜白头。 …… 甜宝胸腔里酸涩感再次疯狂滋生,在路上与这些人相见时尚能忍在眼眶的眼泪,这次连招呼都不打,没有预警的就坠了下来。 滚烫液体滑过脸颊,很快就变得冰冰凉凉,又反复被新的温热冲刷。 “我……”她唇瓣发抖,抬眸看着围在身边的人,说,“我回来了。” “呜——”刘月兰冲上来,一把抱住失而复得的女儿,哭得不能自已。 他们等啊等,等了两年,七百多个日夜。 终于等来了这句,我回来了。 “呜呜呜!他娘的,爷爷就说最受不了这种场面嘛!干嘛非得拽爷爷在这儿!” 毒老头抹着眼骂娘,气死了,“哭哭哭,有啥好哭的,死而复生是天大的好事情!再说了,甜宝跟爷爷没死呢!就、有事耽搁了,回得迟了一点点,都是你们胡思乱想!别哭了老子求你们了!老太太这眼睛、老头儿这破身子,爷爷都能治!停一停行不?太阳都要落山了,有饭没饭啊?爷爷饿得慌!呜呜呜!” 屋里的悲伤气氛再次一滞,又破功了。 第521章 我最喜欢你 因为有个毒老头,苏家屋子里场面一言难尽。 明明正哭得不行,愣是没忍住又笑出来。 苏家院子外的场景同样一言难尽。 低矮院墙上鬼鬼祟祟贴了无数只人形壁虎。 贴不上的蹲在墙角下拼命往里拱,力求能听到院里只言片语。 “怎么样?怎么样啊到底?能不能听到屋里说了啥?” “草,陈大富你这个猪!别拱我屁股啊!本来能听到的都被你搅没了!” “诶!我听着了!笑声!有笑声!哈哈哈,真好!” “那就好那就好!刚才听着还在哭呢,听得我心里慌得很,苏阿奶可不能再哭了啊!” “呸呸,说啥呢?甜宝回来了,以后肯定都乐呵呵的!秀儿出来了……嘘!嘘!” “大香也出来了,奔灶房去了,准备做饭呢!太阳眼瞅落山了,甜宝跟毒老回来到现在还没米下肚,肯定是饿了!” 听着灶房里果然传出动静,很快屋顶烟囱就飘出炊烟。 听壁脚的村民们轻手轻脚离了围墙,各自相觑几眼,及后呼啦往各家跑。 片刻后,苏家灶房小窗咚咚咚被人叩响,陈大富、王小小两颗脑袋并在窗后,“秀儿,大香!快来接东西!” 苏秀儿跟何大香一身干劲正要大显身手,瞧两人神神秘秘的,给弄迷糊了。 何大香负责烧火的,起身走到窗边,脸上笑容灿烂得晃眼,“大富,小小,我们家甜宝跟毒老回来了!我跟秀儿做晚饭呢,啥事啊?” “就是瞅着你们做晚饭了我们才来敲窗的,快,接着!这是大力家早上买的肥肉、莫大爷刚炸好的糖油炸,还有油酥饼、素馅儿饺子!红蕨菜,甜宝爱吃,你家地里没种,我刚特地去摘的,洗过了!川子家特地留的一小块排骨,毒老好这口!还有大富婆娘特地捡的菌子……给甜宝和毒老多弄几个菜!” 东西塞得何大香怀里抱不下。 陈大富、李小小功成身退,笑得比何大香还灿烂,“走了,你们赶紧忙,快去快去!” 窗口没了两个脑袋挡光,灶房里又亮了些。 何大香把怀里满满的东西展示给苏秀儿看。 两个妇人相视轻笑,笑着笑着眼里就凝了泪花,噙着泪,笑得更畅快。 数百日夜积压在心头的阴霾,于哭哭笑笑中,尽数清空。 两人身上都似发了光般,重新活过来了。 “给甜宝跟毒老做好吃的!” “我掌勺,二嫂你就瞧好,保准让老小吃完还惦记!” “诶唷把你能的,哈哈哈!” “这里我先看着,嫂子你去问鲁嬷嬷一声看她有啥喜好及忌口!” “瞧我这脑子,高兴起来啥都忘了,还是秀儿你心细,我这就去问去!” 夕阳晚照,漫天云霞。 徒北村笼在大片大片暖光中,家家户户飘出烟火气。 时隔两年之后,这个小村庄终于又处处可闻欢笑声,畅快、恣意、一扫苦闷。 笑声穿过瘴气林、爬过河对岸,传出很远很远。 整个外城各角落都呈现欢欣鼓舞之景,风云城内也不遑多让。 入夜后,城中各大街小巷都挂满了灯笼,亮如白昼。 临街店铺不打烊,沿街小摊长如龙,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城里人用自己的方式狂欢,庆祝郡主的回归。 而这方盛事,没有往外界泄露一丝半点。 流放之地边界暗里悄无声息增加了防守,把所有消息捂得密不透风,连一壁之隔的边城都没收到半点风声。 仅知的,也只是杀殿的船出海,又在海上灭了一窝海寇。 月上枝头,渐渐爬高。 热闹了一晚上的徒北村终于渐渐安静。 苏家长辈们强撑了两年,骤逢大喜放松下来,吃过晚饭后倦意就一波波上涌,实在坚持不住,早早睡着了。 毒老头被百晓风哄到了对面院子休息,鲁嬷嬷安顿在毒老原来的院子。 万籁俱静。 甜宝从屋子窗户飞出,轻纵上屋顶,躺在厚实的茅草上,头枕双臂躺下,遥望天上静静西移的月。 “睡不着么?”几乎立刻,又一道身影翻了上来,坐在她旁侧。 是白彧。 甜宝嗯了声,竟一点不意外他这么出现。 她望着头顶圆月,静默须臾才开口,“有点像做梦。” 白彧自上而下看着她,黑眸沉在阴影中闪闪发亮,“为何?” “觉得不真实……太幸福了。”甜宝抿唇,偏头自下而上凝视青年,“白彧,原来这么多人喜欢我么?我虽没了记忆,但是意识里有个感觉,以前不是什么好记忆。” 她对“从前”二字,潜意识里浮出的是冰冷孤寂,还有无边无际的痛苦。 所以醒来后,对于丢失记忆并无所谓,没有想要想起的迫切与焦急。 可如今才发现,原来自己的潜意识出错了。 白彧怔了下,眼底掠过心疼,他一瞬不瞬凝着她,“这是真的,甜宝,有很多很多人喜欢你,你从小到大的故事,你都听过了不是吗?” “真的?”女子蹙眉,又问了一次。 “真的。”青年唇边展出笑来,桃花眼弯弯,“我最喜欢你。” 甜宝,“……” 失策了。 离开小岛前她应该再去找阿如跟阿汤哥好好问问,喜欢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甜宝在青年凝视中僵硬扭开头,曲指挠挠脸缓解尴尬,“那咱俩就知无不言?” “好。” “干爹、姑父为何都不喜欢你?师父对你也生疏,师娘更是一晚上没拿正眼瞧你。告诉师姐,你做了什么?” 白彧笑脸僵住,试探转移话题,“师姐,不如我们先聊点别的?” 甜宝,“哦。” “……”白彧眼睛闪了闪,决定围魏救赵,“师姐,家里还有两个人,你尚未见着。” 果然把女子注意力拉开,“谁?” “随我来。”青年挑眉,嘴角扬起一抹坏笑,率先跳入后方菜园。 甜宝嘴角抽抽,随着跳进菜园子。 她怀疑白彧在耍她。 菜园里除了一垄垄蔬菜及几棵果树知道,别无他物。 白彧要是敢跟她说这里住了人,她就把他揍得爹娘不识。 第522章 白彧那小王八蛋,心眼多手段阴 白彧在菜园子两处泥疙瘩上跺了跺,低声,“望白,石英,出来。” “……”甜宝看着被他一脚压实的土疙瘩,陷入沉思。 土疙瘩毫无动静。 白彧也不急,回身拉过甜宝作势要走,“甜宝回来了,既然你们两个不想见,就在地里待着,等甜宝真生了气,日后也不需见了。” 他话音刚落,土疙瘩处立刻传出动静。 两颗脑袋同时破土而出,在对上甜宝惊异眼神时,咻地又藏进地里。 须臾后,又缓缓缓缓从小土坑里冒出来。 甜宝揉揉脸,天下之大果然无奇不有。 是她见识少了,真有人睡在地里。 头顶月色柔和明亮,映照出两个奇人的脸,很木,没有表情。 但是探头的动作确实给人小心翼翼之感,似羞似怕。 甜宝跟他们眼睛对上,歪了脑袋,念两人名字,“望白?石英?” 冒出地面的脑袋又往上支棱了些许。 “他们为何不想见我?我揍过他们?”甜宝问白彧。 “不是不想见。当日你让他们保护好阿爷阿奶,可阿爷阿奶还是被人抓了。我想许是这个原因,他们觉得愧对你嘱托,所以羞于见你。后来望白跟石英就一直扎在这里,守着院里所有人。”只是家里再未出事,所以望白和石英也再未现于人前。 白彧说完,话锋一转,“不过你确实揍过他们。” 知道白彧说这句话是想调节气氛,甜宝抿唇,在两颗脑袋面前蹲在下,抬手各自在他们头顶拍了拍,“不是你们的错,也不是我们的错,是南桑的错。” 她歪了头,弯唇浅笑,面上尽是认真之色,“望白,石英,谢谢你们。” 下一瞬,两颗脑袋蹿起往前扑,直接将甜宝扑了个仰倒。 再下一瞬,望白被踹得倒飞出去。 夜色下青年嗓音沉怒,咬牙切齿,“苏望白!谁让你抱她的!” 甜宝身上一轻,石英转头朝白彧扑去了,倒飞的望白也飞了回来直杀过去。 菜园子里三人打成一团,虚影在各个角落飞旋。 “……”甜宝抬头望月。 因未察觉到杀气,甚至隐约感觉到空气中的委屈与欢喜,所以她任由望白及石英把自己扑倒。 没想到就成这样了。 她以前的日子也这么热闹吗?鸡飞狗跳的? 把脑袋摆正,看着那团虚影,甜宝两手搓了搓,杏眸发亮,脚下一点飞速上前,“我来了!” 虚影凝了一瞬。 仨,“……” 一墙之隔,墙后传出老妇人忍俊不禁笑声,声音带着未睡醒的惺忪沙哑,“真是皮猴子呀……玩归玩,别踩坏地里的菜。” 苏阿爷笑声也传出,“没事儿没事儿,让他们玩儿,踩坏了再种就是了,撒上菜种子两三月就能吃上。” 屋后四个,“……” 此时醒来的又何止苏家爷奶。 甜宝回来了,众人即便再累睡得再沉,欢喜兴奋犹在,潜意识患得患失的恐惧也还未褪去,夜半仍会乍醒。 苏大房里。 刘月兰跟苏大相面躺着,太倦了眼睛睁不开,眼角有未干的泪痕,嘴角却皆挂着笑意。 “孩他爹,甜宝回来了。” “回来啦,回来啦。” “又打起来了。” “这才热闹不是?嘘,别说话了,赶紧睡,明儿咱起早!” “你还要劈柴啊?” “……劈啥柴?咳,赶早集给闺女买好吃的!” “噗嗤!好,我跟你一块去!” 苏二房里。 何大香倒是勉强睁了下眼睛,晃眼便能瞧见自家汉子咧到耳根的嘴角。 她也跟着乐,“甜宝这回回来,性子好像没以前那么闷,鲜活不少哩。” 苏二嘿嘿嘿直笑,跟发梦似的,“咱从小疼到大的,甜宝就算不记得了,性子也被捂暖了不是?说不定这才是甜宝的真性子!” “说得是!这样多好!等小安小文小武他们回来,兄妹几个凑一块,咱家院子又该闹起来了!” “小安回来就成,另外两个兔崽子,哼,爱干啥干啥去,他们不着家,老子也不待见!” “啧,甜宝护短呢啊,让她听见了,小文小武真得挨揍。” “诶哟喂!那我明儿就跟甜宝好好说道说道那两个不孝子!” “……噗嗤,臭德性。” 家里地方小了,大胡子跟秀儿带两娃,如今多住在河对岸分舵里。 离家近,过了河就能到家,也方便。 这会子夜半,夫妻俩也没睡安稳,年年岁岁不安分。 时而翻个身就能醒来一回,醒一回总要问一句。 “爹爹,娘,姐姐呢?” “姐姐在吗?” “姐姐回来啦。” 夫妻俩不厌其烦的答,姐姐在呢,在家呢,回来啦。 等俩娃儿睡沉了,夫妻俩反倒睡不着了。 “宽哥,彧儿说给小安他们递消息了,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能赶回来,阿离应该也会回来?”秀儿轻声问。 大胡子撇撇唇,哼道,“那小子说的话,甭信。” “咋了?甜宝在,彧儿不会说谎的。” “说谎不至于,不过媳妇儿,我跟你打个赌,没个月,安儿、小文小武、阿离他们,你一个都见不着。白彧那小王八蛋,心眼多手段阴,你真以为他会让消息那么快到另外几个孩子手里?” “甜宝回来是大喜事,他干啥呢?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就因为甜宝刚找回来,他恨不得一个人把甜宝霸完了,带回家里相认他是没办法,你瞧着他脸上笑得好看,那眼里沉得跟上了黑漆似的阴暗,他要是会乖乖通知安儿他们回来,夫君给你当马骑!” 苏秀儿,“……” “行了快睡,明儿起了就回家,我找毒老头问问他给爹娘治病要啥药材,尽早准备。”大胡子给媳妇掖好被角,嘴巴一咧,压低声音,“媳妇,咱再打个赌,明早到家你就能看到那臭小子赖家里没走。我要是赢了,明晚把俩崽子搁家里让嫂子帮带一晚,嗯嗯?” 苏秀儿,“……” 妇人将被子往上拉,盖过头顶。 这老男人!羞不羞! 第523章 九国通缉令上一角儿 大越西南,衡州望城。 临街最豪华酒楼,一行锦衣缎履的人从里走出,行走间言笑晏晏。 “安公子,跟你们十二码头做买卖我从来放心得很,你也放心,安公子肯给我等让利,我代表衡州商会也给你个准话,衡州与陵江边境之间的入关航线,商会定给你谈下来!” “十二码头是皇上钦点的皇家航运,安公子更是皇上最看中的帮手之一,杜会长,今日本官就做个见证,你说话可定要算数啊哈哈哈。” “知府大人这话埋汰杜某啦!这样,明儿!明儿杜某亲自出面,将陵江航运办的官员引荐给安公子!绝不推脱!” 苏安一袭藏蓝长袍,站在衡州众有头有脸的贵人面前,气质俊挺温雅,脸上笑容恰到好处,不卑不亢,“苏安年纪尚轻,能得诸位抬爱,乃我之幸。知府大人,杜会长,各位叔伯,如此,苏安明日再行约见,不耽误诸位事忙了。” “诶呀,见外了见外了,那我们就明日商会见!” “好,苏安恭送诸位。”苏安做了个请的手势,“这是身为晚辈该有的礼节,叔伯们若是再跟我客气,可就真的是见外了。” 这话引来众人朗声大笑,身心舒坦。 将人一一送走,苏安才上了停靠在酒楼侧面巷口的马车,敛了笑后,周身气势随之一变,疏冷深沉,“回悦来客栈。” 马车起行,在宽敞街道上缓缓行驶。 九月中后午,秋阳和煦,凉风徐徐。 街上人来车往,热闹得很。 悦来客栈斜对面成衣铺子里,鹅黄襦裙女子看着墙上展示的一件件男子衫袍,小嘴念念有词,“安哥哥穿这件藏青锦袍一定好看!这件暗纹鹤氅也好看!还有这个,撒花缎面圆领……安哥哥穿什么都好看!不选了,都要!掌柜的,帮我拿这件这件这件衣裳,我再挑几条腰带、腰扣。” “安哥哥不会拾掇自己,这些事我得帮他,要是没有我跟着,他可怎么办呀。” “冰儿是很有用的!” 周围顾客听着女子这些自言自语,惊讶之余不乏失笑。 再看到她模样时,善意便更多些。 鹅黄色衣裙将她本就如雪肤色衬得更白皙,圆脸大眼,秀气鼻子菱形嘴儿,说话时眼神煞是灵动,澄澈又娇憨。 这副模样完全看不出她年纪,更像个被养在深闺不谙世事的小女儿家,单纯干净得让人心怜。 门口刚进来的的锦衣公子便被吸引了目光,瞧着女子身边无人跟随,勾唇一笑,径自走了过去,“这是哪家小娘子,怎地一人出来闲逛,身边也没个人跟着,买了东西还得自己提,多辛苦啊。” 冰儿挑了好几个安哥哥戴上一定好看的腰扣,欢喜得不行,掏银子付账,顺手把身边挡视线的黑影拂开,“你挡我路了。” 这一拂没拂动,冰儿才正眼瞧过去,“你想买腰扣?我挑完了,剩下的都在这儿,你随便挑,多帮衬帮衬掌柜。” 说着把旁边摆放腰扣的托盘整个塞到对面公子怀里,“你让让呀,真挡我路了。” 锦衣公子定定瞧着她,片刻后噗嗤一声,故意坏笑往女子凑近,“这可怎么办,别的我都不喜欢,就喜欢你手里拿的。” 说罢冷不丁伸手,将冰儿手里腰扣抢了去,“男子腰扣,给谁买的?” 看看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再看看面前不识五六的人,冰儿眉毛竖起,一巴掌呼了过去,“抢东西?坏蛋!要是我姐姐跟小麦穗在这儿,打得你满地找牙!” 巴掌声清脆响。 铺子里亦为之一静。 锦衣公子笑容僵在脸上,脸一点点沉下来,“你敢打我?!公子瞧得上你逗你几句,你还蹬鼻子上脸了?” 他怒意上头,探手就要去攥女子手腕。 冰儿心里打怵,下意识想后退,晃眼间看到才外走进来的人时,眼睛乍亮,心安了。 挡住锦衣男子手掌,一脚把对方踹开,顺势跑到走进来的高大男子身边,“安哥哥,他抢我东西!我打了他一巴掌,还踹了他一下!” “做得好。”苏安翘唇,揉揉女子发顶,“在外若有人欺负你,尽管打回去,莫教自己吃亏,有安哥哥在。” 冰儿眼睛晶亮,点头又点头,“冰儿记着呢!” 周围,“……” 刚才许是他们想岔了。 有这样的兄长,再单纯的孩子也得被养成熊孩子。 杜会长家小公子被打得不冤。 “还有心情闲聊?打了本公子,这事不好了!”杜公子回神过来,看着在自己面前旁若无人谈论吃亏不吃亏的话题,气得歪了鼻子。 他不过习惯嘴花花几句,挨了一掌一脚不说,人还把他当空气。 让他一个人当笑话呢? 苏安看向他,脸上笑意敛去,眼神冷凉下来,“杜公子,这几个腰扣是舍妹替我挑的,他人之物,物归原主为好。” 他话音落,杜公子手里抓着的几个腰扣就到了他手里。 杜公子,“……” 这货怎么把他手里的东西抠走的? “我与杜会长相识,刚刚方一同从酒楼出来,杜公子若觉气不过,随时可来悦来客栈找我。敝姓苏,单名一个安字,十二码头少东家。”苏安语速淡而稳,不愠不怒,周身气势却教人只觉压迫十足。 他从钱袋子里掏了银子结账,顺便把冰儿买的其他物件一并提了,牵着冰儿的手稳步离开。 从他来后,到他离开,铺子里始终安静。 杜公子瞧着他背影,站那儿一动不敢动,最后等人没影儿了才轻咳一声挺起腰杆,佯装无事离场。 走出铺子后,脸一垮,掌掴自己的心都有了。 怕疼,没下得去手。 娘的,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遇上苏安了。 人他以前没见过,名字……如雷贯耳。 他爹在他耳边提这名字不下五十次。 苏安姓苏,可他的地位可比肩皇亲国戚!能睡皇上龙床的角色! 这不是最吓人的。 最吓人的是,那王八蛋他娘的曾经是九国通缉令一角啊! 他杜公子敢惹吗? 不敢! 夹着尾巴滚草。 第524章 她的名字是你能直唤的? 悦来客栈。 回到客房后,冰儿先将缠在窗叶缝隙的纤虫收回,打开窗户,又在各个角落检查一遍,“我们不在的时候房间没人进来过,安哥哥,安全!” 苏安在桌边坐下,拿起茶壶准备倒一杯茶,立刻又被一只素手抢了去,先检查一遍,才斟茶递给他,“安哥哥,茶壶茶杯也没人动过,安全!” 苏安翘唇浅笑,“冰儿真厉害,什么魑魅魍魉手段都逃不过你的眼睛。” 冰儿眼睛晶亮,献宝似的打开自己的袖袋,“看,我有纤虫帮忙,它们比头发丝还细,又没有颜色,放在窗缝、茶壶盖缝、茶杯壁……根本没人能察觉。只要有人动过这些东西,它们就会变形,我一看就知道了。” 她心里很欢喜。 自己真的很有用,不是累赘,安哥哥带着她,她真的能帮很多很多忙的。 “所以安哥哥没夸错。坐下喝杯茶,你也忙了一早上没歇着。”先喝了一杯茶,无异样感后,苏安才给冰儿也倒了一杯,又掏出一小包回来路上买的小蜜饯递过去,“这次的事情再有两日就能忙完,届时便能回家。” 冰儿点头应好,“还跟来时一样走新航道,那我们十多天就能到家啦。” 苏安笑笑。 家里出事后,他出门办事再没去过远的地方,离家的航程绝不会超过一个月,务必保证至多三个月就能回到家。 小文小武带着满腔仇恨相继远走,想用自己的方式向南桑复仇,家里留下的全是被痛苦压垮的长辈,他身为家中长子、长孙,不能也由着性子说走就走。 他需留下来照顾好长辈们,这是他的责任。 若是甜宝有知……最希望他做的,定也是如此。 恍神间,门外响起叩门声。 苏安开门,门外是码头办事处小厮,送信来的。 看着熟悉的书信封面,苏安眼神柔和下来,关上门后立刻将信取出展开。 “是大胡子叔叔来信了吗?安哥哥你快念!”冰儿立刻双手交叠乖乖坐好,支棱起耳朵。 苏安从善如流,将信上内容一一念给冰儿听,“家中无恙,稻子即将收割。白伯伯启程去苍涧寻医,年前归。” 每回出门,姑父隔七日就会给他递个信,告知他家中情况,这是两年来他们之间的默契。 今日恰是该收到信的日子,不早不迟。 “白伯伯又去寻医了……”冰儿晶亮眼睛黯淡下来,努力撑着脸强颜欢笑,“这次的一定一定是杏林高高手,一定能治好阿爷阿奶的!” “嗯,一定能。”苏安垂着眸子,低声应了声。 这两年不管是魏离还是西陵,都送来过无数名医,白伯伯也在坊间各处寻找杏林高手。 可来的,依旧没有一个能治好阿奶的眼睛,阿爷的身体也始终毫无起色。 其实他们都知道,不是大夫们医术不够高。 只是,阿爷阿奶真正患的,是心病。 叩叩叩—— 房门再次被人叩响。 苏安眉头皱了下,将门打开。 来人陌生,但是腰间悬衡州商会腰牌,“可是十二码头安公子?我是衡州商会跑腿管事,我们会长请安公子现在立刻去一趟商会,有急事相商!” “急事?管事可知是何事?” “会长说是引荐之事遇上点麻烦,陵江航运办那位爷本在望城隔壁做客,若无意外明日就能见上。可刚刚那边来消息,扎营陵江西北境的陵江大军突然遇袭,为防敌人潜入境,那边航道要紧急关闭,这不那位爷着急忙慌的要返陵江么!杜会长请您过去商量个章程,是等下次有机会再引荐,还是现在就赶过去,或能在对方离开之前先见上一面。 ” 跑腿管事摇头轻叹,“现在各国边境都紧张得很,大大小小的仗打了几十场了,出来的人稍有不慎可能就再回不去,这世道闹得……” 似乎察觉自己多嘴失言,管事讪笑两声。 苏安抿唇沉吟片刻,道,“麻烦管事去回杜会长,我稍后就赶过去。” 打发了商会管事,苏安唤来店小二,给了一块碎银小费,让小二帮忙把房中私人物件打包送往城中十二码头办事处。 “冰儿,随我去商会,这次可能要耽搁几日才能回家。” “安哥哥,刚才那人说的话可信吗?” “可信不可信,去商会走一趟就知道了。杜会长虽掌一方商会,但要得罪我,他还没那个胆子。走。” 打通边境航线这事,苏安跟了两年,眼看陵江航线成功在望,他不想功亏一篑,否则回头需得花上更多时间。 想到这里,苏安眼底冷光闪烁。 边境航运利润比境内航运高得多。而财力足够,才能更好支撑边关战事。 好在刚刚得了家里消息,让他放心不少。 距下次收信还有七日,时间应该来得及。 …… 夜。 白府。 书房里透着灯光。 白彧一袭白底绣红纹氅袍,双手负背,静静立在偌大沙盘旁。 此刻沙盘上多处被插上了红边黑底小旗。 旗上无字,于此刻昏黄静谧氛围里,在男子平静漠然注视中,却莫名予人一种生杀予夺的渗人寒意。 片刻后,白彧抬起修长手指,将插在陵江与大越边境接壤处的黑旗摘下。 桌上白烛火苗轻微飘忽了下,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出现在他身后。 “主上,魑影已经准备了三个月,一千八百名人质推出去,龙元、陵江必与北襄决裂,为何要收手?”魅影不解,眉头皱起。 白彧随手将黑旗扔到一旁,漫不经心,“让魑影将人质放了。” “主上?!以前你做下的决定从不更改……是因为苏安现在在两境交界河域,所以你要改变主意么?” “苏安用不着我操心。”白彧啧了声,揉揉眉尖,“不能再惹师父他们生气了,这次便罢了。” 魅影咬唇,片刻后轻道,“主上其实是为了苏甜宝?” 男子冷淡眉眼瞬间凌厉,回头冷冷看着她,“她的名字是你能直唤的?” “属下知错!请主上息怒!”魅影心头一慌,忙下跪认错。 “魅影,我脾气不好,也无甚耐心。身为影卫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别让我亲自教你!” “是!属下再不敢犯!” “今日起你负责伤邶事宜,以后长驻那边,不用再跟着我了。” “主、主上?”魅影豁然抬头,不敢相信。 只是一次小小冒犯,主上竟要赶她走? 男子不再看她,拂袖往外走,字句无情,“若非看在女皇面子上,你连走出去的机会都没有!” 第525章 丰收景 啾啾—— 啾啾—— 晨曦薄雾间,几声清脆鸟啼唤醒村庄早晨。 太阳还没升起,各农家小院里已经传出喁喁人声。 很快,灰色烟雾从一个个烟囱里升空,木柴燃烧的木质香气在空气中氤氲。 农家汉子穿着粗布短打,挑着筐子拎着镰刀走出家门,扬起嗓子便吆喝,“出门喽!收稻子喽——!” 一声喊百声应。 “来了来了,趁日头没出来先割一拨,晌午挑回来正好能晒!” “等我会,诶呀我这水袋子还没装上!等会等会,一块走!” “谁家有多的镰刀带上,待会估摸不够用!” “都带齐了,赶紧的,就你最磨蹭,你婆娘咋没踹你?” 汉子们成群结伴,说说笑笑,沿路往外走,不断有人加入队伍,浩浩荡荡更为壮观。 贪睡的孩童也能体会丰收的喜悦,早早起了床,蹦蹦跳跳跟在大人身后笑颜灿烂。 十月秋意浓,气温更凉了。 路边发黄的野草被露水打湿,叶片相互黏连着耷拉在土皮上,透出秋的萧条。 却不敌丰收的喜悦及热烈,轻易将萧瑟驱散。 流水潺潺清河畔,清风扬起芦花,田间舞出稻浪,送出稻香。 村民们握着镰刀在田中,将被坠弯了腰的稻禾割下,初升朝阳金光和煦,映出一张张发光面庞。 “咱家田就在芦苇荡边上,当初咱家是村里第一个划地开荒的,选的是最好的位置,二十亩哩。” 村子黄土路上,又走出一波人,行在中间一头银发的,赫然是缠绵病榻一年多的苏阿爷。 老汉仍然瘦弱,但是脸上病气已经散去大半,心情好,亦显得精神极好,通身是焕发的生气。 甜宝束着高马尾,穿上方便干活的长衣长裤,袖子轻挽一截,清爽又利落。 苏大跟苏二亦步亦趋跟在两人身后,无奈之余乐呵呵的。 “爹,咱说好的,你出来看看就成,待会可别嚷着下田干活,不然回去娘得把我跟老二耳朵撕下来。”苏大揶揄。 苏二直接把手上带的家伙什往老爹眼前亮一亮,“镰刀就两把,没多的。爹,不止你没份儿,甜宝也没份儿,哈哈哈!” 苏阿爷好气又好笑,“行了,显啥眼?我这次说不干活就不干。” 老爷子自己身体啥样自己知道,看起来好多了,劳累的活儿是真不能干。 他得把身子好好养着,再多活几年,看着家里几个皮猴子成家立业育娃。 田里忙活的村民眼尖,早瞧着他们了,纷纷慢了动作,大笑搭话,“祥叔,苏大苏二,甜宝!哈哈哈,你们来得晚了些,你们家稻子都快收完啦!” 苏家刚来到的四人立刻看向自家稻田,“……” 好家伙,田里的人比稻子还多。 他们苏家女婿大胡子站在田埂上单手叉腰指点江山。 十二码头帮众在田里兢兢业业,稻禾竖着的真没剩多少了。 苏阿爷嘴角抽了抽,“往年帮里来人帮忙,多也是十来个,今儿这是河对岸的人全来了?” 他扬声问大胡子,“宽哪,你压着人来?” 大胡子比他还无奈,“爹,这可不是我叫来的,他们自个来的,干这些活就一个心愿,让毒老头别再去对岸找他们祸祸。” 苏家爷仨,“……” 村民们,“哈哈哈哈哈!” 甜宝默了默,“……哈哈哈!” 村民们乍间她畅笑模样,愣了片刻后,笑得更大声。 只有十二码头帮众脸是苦的。 毒老头忘事儿了,把他们全当成初相识,自认跟他们没交情,找不着好玩的了就飞来河对岸玩他们。 十几年前灾难场景反复重现,简直让帮众们苦不堪言。 帮众的命不是命? 真是求求了! 毒老头肩上扛着一把芦花,蹦蹦跳跳从芦苇荡背面走出来。 身后跟着一群同样蹦蹦跳跳的小童。 “原来如此,爷爷听见了,考虑考虑,不一定放过你们,看心情,昂?” 帮众,“……” 大胡子两眼望天,只能当没看见帮里人苦相。 毒老头不管以前还是现在,就没给过他面子,这事儿他也没辙。 受着。 反正死不了。 毒老头逗完十二码头的,再看苏老汉时,又现出嘚瑟,二八步横着走到甜宝面前显摆,“毒爷爷说啥来着?不出十天,保准你阿爷身子大好!毒爷爷从不吹嘘!” “你不吹嘘,你骄傲。”甜宝抿唇,笑眼弯弯。 心情很好。 她喜欢这里。 “你这妮子,还不兴爷爷骄傲骄傲了?我是有真本事的,哼。”毒老头从怀里掏出个水灵灵的梨,扔给宝贝孙女,“刚林子里摘的,可甜,慢慢吃,不够爷爷再给你摘去!” 苏家爷仨,“……” 甜宝弯着杏眸,已经咔嚓咔嚓吃上了。 见状,苏老汉跟俩儿子硬是把提起来心强摁了下去,忍着没拦。 这是瘴气林里摘的梨,常年沾染瘴气自然有毒。 但是毒老既然敢给甜宝吃,就绝对不会让甜宝吃出事儿。 若甜宝是他们的命,那么在毒老眼里,甜宝就比他的命还重要。 毒老头看着甜宝一声没问直接吃梨,嘴角咧上天,心里说不出的舒坦。 怪不得周围都说他以前最疼甜宝,可不招人疼么? 这脾性,简直就是对着他胃口长的,桀桀桀! “毒爷爷,我们也要吃梨!” “那棵梨树长得可好了,还有好多果子呢,毒爷爷,也给我们摘嘛!” “想吃,想吃!” 小童们瞧着姐姐吃梨,馋坏了。 刚才在林子里他们就想吃了,毒爷爷没给,说摘的第一个要给甜宝姐姐吃。 老头被一群小崽子又抱胳膊又拽裤腿,被缠得没法子,老脸笑开花,嘴里哼哼,“行了行了,馋不坏你们,走,爷爷带你们摘去!” 田里正干活的一个个也精得很,打蛇顺棍上,“毒老,有多的给咱也带几个,解解渴!” 老头领着小崽子们浩浩荡荡又往瘴气林去,“这村里的一个个咋回事?咋都馋哪?也就爷爷今儿心情好,换个时候定不搭理你们!” 田间地头,听完老头的话,笑声连成片。 第526章 鸡飞狗跳的日子回来了 近午。 霍家院子里。 白彧将带来的一筐书籍及几罐顶级茶叶搬进霍家堂屋。 末了,又从袖袋里掏出一小包瓜子,恭恭敬敬递给霍娘子。 “师父,师娘,徒儿给你们赔罪来。” 霍家未种田。 村民们在田间忙活的时候,霍先生于屋中煮一壶茶,品茶听笑声,便是他一日之趣。 此时茶桌上红泥炉子炭火正烧着,先生跟霍娘子皆坐在旁。 白彧弯腰递出的东西,霍娘子没接,“你的东西我可不敢接,也不是多熟的关系,把那些书啊茶叶的都搬走,我跟穗儿爹年纪都大了,不想再见天生气。” 白彧抿唇,将瓜子放在茶桌,掀起衣摆跪了下去,轻道,“当年拜师,我在门外跪了三日,是师娘心软,将我拎进门,成了先生最后一名弟子。在白彧心里,师娘永远是师娘,我对您的敬重,不比对师父少半点。” 听他提起当年,霍娘子眼圈晕开浅红,垂眸冷哼,“你这嘴皮子素来厉害,能言会道。你若记我当年一份情,日后少来我这院子,别的地儿我管不着,我家我还是能做主的。如今你方来道歉赔罪,当初又何必气你师父,对他的劝告视若罔闻一意孤行?白彧,你性子其实极高傲,从来没把别人放在眼里。若非甜宝回来了,我跟你师父也许终年亦等不来你这一跪!” “不。”白彧抬头,面色平静,眼眸既深且沉,全无平日所表现出来的散漫不经,“当日出事的不管是谁,我都会复仇。只不过甜宝于我而言最重要。师娘,我不是不肯听师父的话,只是彼时,我已经快疯了。” 哪还有理智可言。 霍娘子眸光一颤,眼圈更红,撇开了脸。 霍子珩沉默这良久,终于叹了声,“阿娴,快晌午了,你先去生火,待会我来做饭。” 知道男人是想跟不孝徒单独说话,霍娘子闷不哼声起身离了堂屋。 待妇人离开,霍子珩复转眸看着跪在茶桌前的青年。 俊如美玉,身姿如竹,穿上白衣干净清冽,似人畜无害。 可那双眸子漆黑不见底,如今连他这个做师父的,也无法一眼看穿他在想什么了。 终究是长大了。 霍子珩无声苦笑。 自古逆境及苦痛,最容易催人成长。 他曾盼着孩子们长成雄鹰,他们也的确如他所愿。 两年,各自成了能独当一面的人物。 可白彧与其他孩子又不同。 他不是普通雄鹰,他成了戈壁上最凶狠的金雕,能吃狼。 红泥炉上茶壶里传出咕嘟咕嘟冒泡声,茶水烧开了。 霍子珩收回视线,用布巾包了滚烫的茶壶把手,将茶壶提下来,盖子揭开,即茶香四溢。 “如今甜宝回来了,你的理智也该跟着回来了。”他温声启唇,“甜宝自小就是个心事重的孩子,说得少做得多。看似淡漠冷情,实则性子纯粹,行事有原则有底线,最是重情。彧儿,你既然志不在天下,就莫要祸乱天下,甜宝若知道你为她用的那些手段,她绝不会开心。” 白彧眼睫颤了颤,抿唇未语,上手接过师父手中动作,冲洗茶杯,沏茶。 霍子珩由着他,继续道,“找机会,也哄哄你干爹。你当这两年你每回出海,为何他总那么恰巧都在。他是担心你又跟甜宝刚失踪时那样,去跳海。甜宝的事,我们的痛苦难过不会比你少,可你这两年确实伤了很多人的心。” “师父——” “行了,别跪着了,起来。不管是我还是你干爹他们,都没有真的恼过你,无非爱之深责之切罢了。” 男人伸手,越过茶桌落在青年头顶,轻拍了拍。 一如徒儿们小时候太过淘气闹腾,先生被折腾得无奈了,又不忍罚,便总这样揉揉徒弟们脑瓜,或惩罚似的拍一拍。 先生性情淡薄,情感内敛,但这个简简单单的动作,却总能让孩子们感受到他藏在背后的包容及宽厚。 霍娘子特地瞄着不孝徒离开了才回堂屋,坐下后毫不客气,拿过茶桌上的小袋子打开,嗑起瓜子,“这就走了?才说了几句话?又被他气着了?以前我以为甜宝性子强,是最难教的。呵,看走眼了,最难教的是这个。放到以前老娘的土匪寨里,这也是个顶级刺头!” 霍子珩,“……” 耳边咔咔声不断。 他瞧着地上转眼铺了一层的瓜子壳,微扬眉尾,眼里蕴笑,“不是说不敢接?吃上了?” “咳,不吃白不吃!这么一小袋子才花他几个钱?老娘可没那么好收买昂,是家里瓜子恰好吃完了,嘴馋!” 霍子珩轻笑,给她倒了一杯茶,“吃完喝杯茶,下火。晚些我托晓风给你再带些回来。不过,娘子……” “干啥?” “你豁牙了。” “……” 片刻后,霍家小院久远传出霍娘子咆哮,“霍!子!珩!” 咆哮下,还压着男子低低浅浅闷笑求和声。 甜宝跟毒老头几乎立刻飞上屋顶,蹲下来边啃梨边看热闹。 村里稻子都收完了,现在家家户户晒稻子脱粒,哪哪都尘土飞扬。 爷俩无事可干,看热闹的兴致特别浓。 “宝,你师父娶的原来是头河东狮!你好好想想,对这大嗓门?咆哮声?有记忆吗?” “没有。”甜宝唧嘴,再次夸手里的梨,“好吃。” “红薯味的也好吃?明儿爷爷给你弄个辣椒味的!桀桀桀!” 老头抖肩怪笑,他拿出的梨,表皮都抹了解毒膏的,啥味儿的解毒膏他都能制,保管天天味道不重样。 屋檐下又一道身影飞上来,恁大房顶不往别处去,就往俩身边挤,“毒爷爷,甜宝吃不了辣。” 甜宝眉毛一皱,“毒爷爷,明儿吃辣!” 她苏甜宝没有做不了的事,也没有吃不了的东西。 白彧嘴角抽抽,扶额,一时忘了甜宝最不喜欢别人说她啥不行。 “诶?你们听到响声了吗?觉不觉得脚底下怪怪的?”老头突然开口,眼睛往脚底下瞧,“诶诶诶,这屋顶是不是要塌?咋回事咋回事?白彧你个小王八蛋赶紧下去!看着不胖,你一身膘都藏肚子里了你!” 脚下屋梁发出极细微咔咔声,似不堪重负,随时能垮。 甜宝立刻把梨子往嘴上一叼,扭身四望找出罪魁祸首,瞬间三脚,把白彧及不知道什么时候蹲在他们身后的望白石英一并踹下屋顶。 咔咔声消失。 甜宝抹脸呼出一口浊气,好险! 屋顶真要被压塌了,以后阿爷阿奶肯定不让她跟毒爷爷往上蹲了。 闻声跑出来的的苏家长辈,看看院子里趴着的三人,再看看屋檐上一脸庆幸的老头跟甜宝。 “……” 来了。 鸡飞狗跳的日子回来了。 第527章 渔民来了 院里晒满稻子。 摔下来的三个皆分量十足,被扑出的粉尘弄得灰头土脸。 长辈们一个个笑得不可自抑。 白彧翻身坐起,看着屋檐上叼着梨、笑得杏眸弯弯的女子,片刻后,笑声跟着溢出口腔。 在村子里赖了一天,吃过晚饭后白彧才离开。 出了村口瘴气林,影卫立刻现身他身后。 “把给十二码头及望鹊楼使绊子的人撤了,用杀殿的信息渠道,在最短时间内把他们想递出的消息送达。”坐上白府马车前,白彧低道。 绘影跳上马车头,拉起缰绳驾车,“主上,不拦了吗?” “嗯。”狭小车厢静谧,白彧闭眼靠在车厢壁上,嘴角微微弯起一角。 甜宝笑的时候,整个天空都显明媚。 他喜欢看她开心的样子。 身边亲人齐齐整整,她会更开心。 “除了苏家人,信息不可往外泄露。谨防十二国探子打探,若有发现,直接灭口。” “十二国?包括大越与西陵?” “包括大越与西陵。” 绘影应声,不再多问,缰绳交回车夫手里,人也随之消失在车头。 女皇说过,从他们到主上身边之日,他们就只是主上的人。 一切,皆以主上之令唯命是从。 至于魅影被调离之事,绘影一句没问,也没求情。 他们曾是专属女皇的影卫队,为了方便更好的保护女皇,队伍才破例招收了几名女影。 没想到魅影会因私心逾越,错了便是错了,无情可求。 何况根本求不了,就算女皇出面都没用。 那是明月郡主,是主上自小到大相伴最久的人。 是主上的心头月。 马车悠悠回到风云城,白彧没回白府,而是拐去了望鹊楼。 被惹恼的长辈,他需一个个哄回来。 三楼古琴声铮铮。 听风站在二楼楼道口,跟尊门神似的,“白少主,我们楼主说了,不见。” “听风,我是来赔罪的。”白彧声音诚意十足,两手在身前悄悄跟听风打手势:听风叔,行个方便? 听风嘴角抽了抽,拇指往楼上窗户方向指了指,义正辞严,“楼主有令,白少主莫要为难我。” 白彧拱手多谢:“既然如此,我明日再来。” 他话音落,楼上琴音立刻凶狠起来。 白彧挑眉,从二楼走廊旋身而上,直往三楼居室大窗飞去。 人刚到窗口,一方广袖就朝他兜脸打来,“耍无赖耍到本座跟前来了?惯得你!” “干爹!我这还没站稳呢摔下去要出人命的,干爹干爹!” “哼,装可怜?我吃你这一套?下去你!” 男子嫌白彧摔得不够快,扶着窗台把他往下跺。 白彧勾着窗台甚是“艰难”躲开这一脚,“干爹,我知道你肯定想揍我,我进去让你慢慢揍?” “然后你带着一身伤去甜宝那儿装可怜?你那点小九九给我收起来,本座一点机会不给你!滚蛋!” 支着的窗户啪地落下,白彧被迫降落。 两脚着地后,在窗下静立片刻展露了一下难过愧疚,这才上了白府马车离开。 百晓风听着马车离去声,重新将窗户支起,朝马车屁股恨恨咬牙,“小王八蛋!” 他百晓风素来记仇,屁大点事儿能把人追上几年报回来,小王八蛋把他气大发了以为装装可怜就能蒙混过关? 呵。 美不死你! …… 又是傍晚。 “奇怪,彧儿平时都是早早就过来,一待待上整日,这两日怎的出现得少了?”苏阿奶坐在堂屋廊檐下,闻着空气里稻子晾晒后的香气,嘴里疑惑询问。 苏大跟苏二把拢起来的稻子装袋准备收仓,闻言笑道,“可能手上有事要忙,只要得空,他一准过来。” 长公主现在在苏家待的时间比白彧还长,提到儿子,顿时不吐不快,“他呀,这几日每天都去望鹊楼找他干爹赔罪,说要把人哄好喽。” “是该哄,长冬这两年被气得不轻,”何大香鬼祟四望,瞅着甜宝不在才道,“这会子要是不让长冬消消气,等甜宝把事情记起来了,长冬可不得跟甜宝告状?到时候彧儿一准挨揍!” 刘月兰忍俊不禁,“不管是哄人还是挨揍,总归彧儿以前的性子是慢慢回来了,这就是好事。” “嘶——”长公主面露心疼,先给儿子拉帮手,“到时候彧儿真要挨揍,你们可定要帮着求求情,没得打坏了,彧儿以后可是苏家孙女婿啊!” 苏家的,“……” 这话说早了不是? 彧儿当孙女婿不是不好,但得甜宝喜欢肯嫁才成啊。 再说,甜宝到底啥时候能想起以前的事儿来,谁也不知道。 想起这茬,众人扭头齐齐看向津津有味听唠嗑的银发嬷嬷。 鲁嬷嬷腰杆子不自觉挺起,摆手,“这事儿我也说不准,我虽是蛊医,但是我也治不了甜宝的脑袋,要不也不会在岛上耽搁两年。” “嬷嬷,脑袋的事情说不准,那甜宝的蛊毒你可知如何解?”苏阿奶一语问道点子上。 “甜宝中蛊情况比较特殊,寻常法子解不了,需世间难寻的不渝——” “不渝,有!甜宝已经寻到了,就是不知道孵没孵出来!” “寻到了?!不渝在何处?”鲁嬷嬷喜得蹭地站起。 苏家一众却蔫了,“这、不知在何处。” 鲁嬷嬷,“……” 她眉头皱了下,脑子里隐约有灵光闪过,可惜没能抓住。 她好像遗漏了什么事儿。 待要细细寻思间,门外传来王川风风火火送报声,“大事大事!苏家的,有大事!村口来了好几艘白帆船!好多人!说是找鲁嬷嬷跟甜宝的!快快,快去看看!” 院里众人面面相觑。 鲁嬷嬷被打断思绪,一时也顾不上继续想了,转而想起另一件大事来,“可能是岛上的渔民!我这就去看看!” 第528章 恩,他们苏家一定报 清河畔,芦苇荡旁,三艘白帆船泊船靠岸。 偌大船只几乎将这一截清河河面占满。 船头上满是人,此刻俱眼睛圆睁嘴巴大张,神情恍惚。 这个表情从进入流放之地后就没变过。 “这里就是我们以后要住的地方?” “有山有水有稻田……这里能种田……” “咱要是住这里,以后就可以自己种米自己吃,再不用过那种去鬼市高价换粮的日子了!” “可以种田!咱也可以种田!我问过船员了,他们说这里的田地只要肯开荒,开出来了就归你!能开多少就有多少!” “这里的河是淡水,跟咱岛上不一样!岛上种不了的东西,这里都能种!能自给自足,还不用再担惊受怕,好,好!” “幸亏咱来了啊!” 渔民们不停的打量船四周环境,欢喜得想哭。 这清澈的河水,漂亮的芦苇荡。收割后稻茬子整整齐齐的稻田……映照在暖色天光下,祥和静好。 在他们眼里,是最美的景。 这里连空气都是干净好闻的。 没有海岛的潮湿,没有漫天的鱼腥味,吸进鼻腔里尽是草木泥土芬芳。 这片土地是陌生的,渔民们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稳。 此时清河畔稻田旁,也聚集了很多人。 都是闻讯赶来看个究竟的徒北村村民,以及十二码头帮众。 瞅着船上人欢喜又拘谨、仿似在做梦的模样,徒北村村民免不得想起他们当初也是这般。 那种狂喜中又忐忑惶恐的心情,只有有过同样经历的人才能感同身受。 “不着急不着急,川子去叫鲁嬷嬷跟甜宝了,待会你们就能见着!”有村民扬声开口,缓解船上人的情绪,“你们说都是从海岛上来的,就是外海的海寇岛啊?” 海寇两个字戳人神经,渔民们担心造成误会,慌忙开口解释,“是那边的岛,但是我们不是海寇!我们只是岛上渔民,平时靠打鱼卖鱼为生的,不抢人!” “哈哈哈哈……”村民们朗笑,“白帆船能将你们接来,你们就肯定不是海宼,我们晓得勒!” 渔民们愣了下,也跟着笑开。 是他们太紧张了。 都是淳朴人,相互搭话之后转眼就能聊到一处,气氛和乐融洽。 这样的善意及氛围,是渔民们始料未及的。 谈笑中,不少人躲在背后悄悄抹眼泪。 鲁嬷嬷跟苏大苏二赶到时,河畔笑声飞扬,河对岸大胡子收到消息,也恰好出来。 熟人相见,泪眼汪汪的场景还没出现,大胡子已经一声令下,先开了口,“既然人都到了,带好行囊下船,住的屋子已经给你们准备好了,就在小集后山!” 苏大苏二一下把眼睛瞪圆了,“阿宽,啥时候准备的屋子?我们怎么不知道?” “白彧那臭小子十天前就拜托我了,让我帮忙解决住处问题,说过段时间有人来。前些年大赦走了不少人,小集后山有很多屋子空置,我着人重新修葺打扫了,床、柜子、桌椅一应家具也全部备齐,带上家当就能住人。” “十天前……那不就是甜宝他们回来的第一天么。没想到那时候就准备上了,村里竟一点风声都没收到。”苏二笑开,“阿宽你口风也紧,要是说一声,我跟老大也帮忙去!” “多大点事儿?一堂主你来带路,领他们过去!” 大胡子浑不把这点事当事。 要是彧儿托他办别的事儿他一准不答应,还生气呢哪有那么好说话? 但是这件事儿不同,甜宝跟老头、嬷嬷流落岛上时,这些渔民收留了他们,给了一处容身之所,教了一手糊口的本事,这就是恩。 他们苏家一定报。 渔民们将这些对话听在耳里,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心头更是感激。 这里是真的真心接纳他们过来的。 不是将他们带过来就扔在这里不管了,而是早早就为他们打点好了立足之所。 这时候村民们也从川子那听来了事情始末,原来这些渔民是帮过甜宝跟毒老的人。 “现在已经是饭点了,那边估摸没备好粮,我搬两袋米过去! “我家前儿磨的面还有大半袋子,我也扛上!” “媳妇,走,回家菜园子里摘点菜送过去!” “巧妇难为无柴之炊,兄弟们,担柴!” 鲁嬷嬷站在河畔,老脸上挂满笑容。 从头到尾她就没找到机会开口说话。 甜宝跟毒老带村里娃子上山打松子去了,回来才得到消息。 再赶去小集后山时,那里一家家一户户的已经住了人,灶房飘出烟火气。 村民们送来的柴油米面菜将后山空地堆得到处都是,还有一众渔民围在旁边分领物资。 处处都是笑声。 “这是青菜,新鲜的青菜,不是菜干啊!” “嗨,都是自家菜地里种的,菜种子我们也带了些过来,等你们开好地也能种上!” “你们等等,我们来时也带了岛上特产,海菜干、鱼干……你们拿回去尝尝!给!” 甜宝在热闹交谈的人群里还看见时而念起的人了,凑过去,“阿汤哥?你去阿如家提亲了吗?你俩成亲了没?” 在场渔民们顿住,及后发出捧腹声。 阿如跟阿汤哥两个新人手里抱着青菜、柴火,僵在原地不能反应,臊得脸通红。 甜宝咋就不放过他们呢? 不远处路口,白彧坐在马车里,透过车窗看着这副场景,嘴角跟着上翘。 不防扯到嘴角伤口,疼得他嘶了一声。 干爹下手真个不留情,转往他俊脸招呼。 将袖袋里伤药扔到角落,白彧把脑袋探出窗口,“甜宝,毒爷爷那儿有没有散淤膏?嘶……好疼啊~” 在人群里快乐转悠的毒老头听到这调调,鸡皮疙瘩都被炸起来了,黑了老脸,“长得比大胡子还高,性子比小姑娘还娇!不成器的东西,你再这么娇气,以后哪个姑娘家能看上你!你肯定不是爷爷带出来的!” 甜宝,“……噗嗤!” 白彧“……” 第529章 甜宝已归,速回 渔民们到了流放地后,跟徒北村立马一家亲。 安顿下来后在徒北村民及十二码头帮助下,撸起袖子就开始开荒,重现当年热火朝天景象。 九月转眼过去,气温越凉。 大越南境,天谷三十里羊肠道。 小道两旁是绵延山谷,满山枯林。 秋风瑟瑟,卷起路上铺陈的枯叶,扬起满地浓稠血腥。 黄叶簌簌声如哀乐,替横陈一地的尸体送葬。 灰袍青年将手中滴血的剑收起,黑靴踩着地上血迹缓步离开,面容冷漠。 小道对面,少女身影姗姗来迟,先看了眼青年,确定他无恙后,视线才越过他落到后方,“南桑奇袭队,消息果然无误。” 话毕又数落青年,“你怎么不等我来了再动手,好歹有个照应,能以防万一。” 青年淡淡撇了下唇角,取下腰间酒壶仰头就灌,“若有万一,多你一个也无济于事。若无万一,少你一个也不影响。” “苏武!”少女被他这副模样激怒,劈手抢过他手中酒壶砸到地上,厉声道,“你要这样颓废到什么时候?看到南桑士兵就不管不顾往前冲,嫌自己命长了恨不得送死?苏阿爷苏阿奶跟二叔二婶若是看到你这般模样,只会更难过!” “是啊。你看,所以我才不敢回去不是?免得他们更难过。”苏武举步越过小麦穗,没有看她,“再有两个多月又是年关了,小麦穗,你回徒北村。这时候走,正好能赶上过年。” “苏武!” “别生气。”苏武顿住脚步,这才回过头来朝她笑笑,“这里我一个人就可以。师父师娘也有两年没见到你了,定然十分想念。别让我更愧疚,乖。” 小麦穗瞧着他说完话就往山谷小酒馆方向去,气得跺脚,“我跟酒馆东家打了招呼了,不许再给你赊账,你去了也没酒喝!” “这次我用银子买。”苏武亮出手里钱袋子,“刚刚捡的。” “……”瞪着青年背影,小麦穗咬牙切齿。 她就不该追着他过来!管他要自杀还是送死,随他的便! 王八蛋! 要不是不想苏家长辈再次白发人送黑发人,她真的不会来! 青年背影已经看不见,小麦穗抬手抹掉不知道什么流出来的眼泪,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 这两年断刀叔叔亲自领兵扎在南境线,把南桑戌边军几次打得险些溃散。 南桑为了打破局面,不断派出奇袭小队想要绕道后方打破袁家军的防线,她跟苏武扎在这里,便是专杀这些人。 刚刚苏武又灭了一队,她得去把消息告诉断刀叔叔。 奔跑间眼前有黑影一晃,小麦穗立刻刹住脚步,眼底溢出杀机,冷喝,“谁?出来!” 她话音落,黑影在他面前现身,恭敬拱手后,掷给她一团小纸团,人即消失。 小麦穗抿了下唇角,杀意散去。 刚才那人行礼的手势她见过,是杀殿的人。 将接在手里的小纸团展开,上面寥寥数字,却让小麦穗踉了身子,眼睛猛然赤红—— 甜宝已归,速回。 纸条上的字用特殊药水书写,展开须臾,字迹就隐匿不见。 只剩杀殿鬼帝专属印章留在纸条一角。 小麦穗手指巨颤,将无字纸条藏进怀里,转身往小酒馆方向疾纵,飞行中,眼泪如雨。 …… 大越,长京。 十月至,皇城空气中缭绕浅浅淡淡桂花香。 早朝刚散不久,宫门陆陆续续有官员鱼贯而出。 苏文一身御史官服走在人群中,如鹤立鸡群。 面容俊秀斯文,气质清贵疏冷。 “苏大人,南桑发出的联合议事邀约,你怎么看?”甘振宇走在稍后方,看到他后几大步追上来,“现在各国君主都接到了邀约,也都在看大越的态度,大越点头,他们才会点头。” 苏文朝他笑笑,应话礼貌恭谦,“甘大人,此事应不应,最后都需皇上开口定夺。但若应,苏某定自荐随同前往。” “怕的是南桑背后又打鬼主意,重现当年皇宫惨案。这次他们直接邀请天子前往,万万不能掉以轻心。” “甘大人说的是。” “……”甘振宇瞧他这副模样,心头叹息,“你呀,越来越老成,说话滴水不漏,从你嘴里探不出一点心思。” 苏文垂眸,始终恭谦有加,“于公于私,甘大人都是我的前辈,在您面前苏文岂敢班门弄斧。” “罢了,此事我回去后再跟祖父好好讨论一番,总之切不可草率,更不可冲动行事。苏大人,皇上对你最是倚重,不管为君还是为国,我希望你都能劝劝皇上三思后行。” 甘振宇摇头叹息,拍拍苏文肩头,上了甘府回程马车。 苏文目送他上车后,这才转而登上苏府马车,起行回位于西市一巷的宅院。 苏府拐角,一妙龄女子听到马车接近声,悄悄探出脑袋往外瞧了眼,又飞快把脑袋缩回。 “翠儿,我头发乱不乱?裙子整理好了吗?”她轻咬唇瓣,粉面俏红,所着藕色百花裙将人衬得玲珑娇美。 名唤翠儿的丫鬟替她将耳边发丝顺了顺,眨眼揶揄,“小姐,你别这么紧张,弄得奴才跟着紧着了。小姐今日的打扮好看极了,苏大人见了,保准再看不到旁人!” “你……贫嘴!”女子面上绯红更甚,待马车在宅院门前停下,她给自己几番打气,这才把心一横,趁着胆量还在走了出去,“苏大人!” 苏文刚刚下车,看到走至面前的女子,礼貌颔首,“甘小姐,你怎会在此处?” “我——” “西市跟东市距离不近,此处多市井之徒,甘小姐来这边行走,身边当多带几人以保安全,免得甘老及甘大人担心。” 甘采薇脸上红晕稍退,眼底掠过失落,强笑将丫鬟手里提着的小食篮拿过来,递给苏文,“是我考虑不周,下次我出门会多带些人在身边。这是我早上亲自熬的莲子羹,请苏大人莫要推辞……是、是上次湘园得苏大人相救的谢礼。” 苏文正待再推辞,视线瞥见小食篮侧边露出的一角信封,眼睑缩了缩,将拒绝压下,接过小食篮,“甘小姐有心,我便厚颜收下了。” 第530章 白彧王八蛋 小食篮被男子取走,甘采薇还愣在那里。 本以为又要被拒绝,没想到…… 她眼里失落一扫而空,浮上欢喜,朝男子虚虚福身,“苏大人刚刚下朝定然劳累,我不打扰你了,先行告辞。” 辞别后,走到拐弯处,离了男子视线,甘采薇立刻捧着发烫的脸颊,羞得不敢看人,闷头往前朝。 翠儿只能追着自家小姐跑,一路捂嘴闷笑。 小姐自幼养在深闺,恪守贵女教条及礼仪。 长这么大做得最大胆出格的事,大概就是给苏大人送东西。 这边厢,苏文也立刻举步入府,一路回到书房后将门关上,才把压在食盒边上的信封取出来。 信封角落盖有杀殿印章。 甘采薇不可能认识杀殿的人,信却就这么大喇喇放在她带来的食盒里。 若是他稍微粗心些,这封信便到不了他手里了。 白彧在跟他玩什么把戏? 皱着眉,苏文撕开信封将信纸展开。 顷刻,脸色大变,手指颤得用不上力,薄薄纸张从他指间滑落。 苏文红了眼,呼吸急促,急忙俯身想将信纸拾起,却发现信纸上的字已经消失不见了。 他闭了闭眼,吭哧吭哧瞪着无字白纸,再思及这封信被随意投掷,杀人的心都有了。 “白!彧!” 府中下人听得一声怒吼,以为出了什么事儿,着急忙慌往书房跑时,又听得里头传来噼里啪啦重物被接连撞倒声。 他们素来清冷持重的主子从书房一瘸一拐冲出来,赤着眼嘶喊,“备马车!不,备马!快!” 与此同时,皇宫里玄景帝的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 御书房里凳子还没坐热,人就连冲带撞往外跑,整个人失了态,“紫衣叔叔,备船,我要立刻去边城!” 紫衣眼泪已经糊了眼,颤着唇,“属下这就吩咐下去,皇上思忆往昔有感于怀,启程流放之地探故人。” 魏离扣着他肩膀,声音难以成调,“交给你出了,紫衣叔叔。” 杀殿递来的信息,纸上字迹触到空气便顷刻消散,说明白彧不允这个消息落到旁人眼里。 需保密。 既如此,他身为大越皇帝,在南桑发出邀约的当口突然抛下所有事务离京回流放之地,就得有能服众的理由。 忆往昔,念故人,这个理由恰当。 天子与文臣几乎同时到达城外码头。 四目相对,谁都没说话,双双飞身往泊在码头的皇家华船扑,两人皆过于心急,肩膀撞在一处,险些没被对方撞落河。 “苏文,你得了消息居然不告知朕!”进了船舱后,魏离咬牙切齿,极介意这件事。 要不是他下朝后习惯先去御书房办会公,压在书桌砚台下的小纸片他不知道得迟多久才能看到! 苏文一抖两袖,两腿盘起,呵呵冷笑,“朕?摆架子了?皇上,你上船之前想起过下官吗?” 魏离沉默,缓缓将眼睛撇开。 没想起。 一点没想起。 “白彧会不会耍我们?”为了缓解尴尬,他轻咳一声开口。 苏文两手攥成拳,故作松弛,“他若对我们不喜,杀我们的可能比耍我们的可能大得多。” “这么说,甜宝……甜宝真的、回来了?” 苏文深吸几口气努力平复情绪,随后一脚踢上魏离膝盖,“快叫你的船加速,怎么这么慢,皇家的船还赶不上十二码头有用!” “你以为我不急?临急临忙调船,这已经是航速最快的了!”魏离自己也觉得船速太慢,手脚并用爬到船窗,“来人,加速!” 船底铆了全身力气的五十舵手,“……” 船舱里的人似乎患上了不能停歇的毛病,一会不说话就心慌,君臣对骂模模糊糊,不停飘出船舱。 “断刀叔叔不知道有没有收到消息,还有苏武跟小麦穗……” “苏安现在在陵江附近运河上!他怕是要错过消息了!” “苏安仗着是老大,这两年每次见面都要奚落我一回,我算了算,总共八次。” “你在幸灾乐祸?” “不,皇上切莫误会微臣,我是感慨,恶有恶报。” “……” 两人嘴里的苏安,眼下确实在陵江跟大越交界的河域上。 整艘船因为他一个人乱成一锅粥。 “安公子,这、究竟出什么事了,你在找何人?” “安公子,你冷静冷静,船上何人得罪你了,你且说,本官替你出气!” 杜会长跟陵江航运办管事站在船舷旁,对貌似要跳河的青年苦苦相劝。 苏安要是真跳了河死在河里,他们两得玩完! 苏安死死抓着船舷,朝河面四处张望,眼里全是被杀气激出的红血丝,“老子要找白彧!把他砍成八块丢河里喂王八!!王八蛋!王八蛋!” 你敢在河上给老子递消息,你敢不敢把老子接上船回边城! 杜会长、管事,“……” 您说的可是杀殿鬼帝? 这、恕我们二人帮不了。 刚才我们什么都没说。 第531章 诸国曙光 秋末冬临,沁凉气温里开始添上寒意。 茶楼里喝茶的客人也逐渐增多,点一壶热茶,听听八卦论论时事,一坐就能坐上半天。 “望城那边传过来的,消息都到陵江那边去了,你们琢磨出点什么来没有?我觉得流放之地肯定又出大事了!要不然安公子不能在大运河上那般失态。” “你这话我不太认同。安公子失态,针对的是鬼帝。这两年他们之间关系大不如前众所周知,鬼帝若是又做了什么惹怒他,他失态破口大骂那不正常么?” “若只是他一人失态可以说正常,小武爷跟苏大人又怎么说?两人离家两载突然前后回去,这也正常?” “怎么不正常?这不马上要过年了么?人家离家两年了,以前的事情终于放下了,回去跟长辈一块过个年吃个团圆饭,到了你们嘴里怎么那么多道道呢?” “皇上撇下一摊子事,也是为了去流放之地过个年?” “皇上忆往昔感怀于心,趁着过年佳节探探那边的故人,不行?你们莫不是忘了皇上跟那边的交情?” 茶客们七嘴八舌,愣是给事件中的各主人公想出十足正常合理的理由,用来说服自己。 各人心头何尝不唏嘘。 当年九国通缉令上八名通缉犯,恶名震四海。 结果到最后,主心骨苏九霓跟毒老殒于外海,望鹊楼楼主跟十二码头帮主隐在流放之地再不踏出封地一步。 苏武去了南境,成了名嗜酒浪客。 苏文科考入仕走了官途,成了玩嘴皮子的言官。 苏安则游走各处醉心生意一门心思敛财。 智囊白彧更是摇身一变成了杀殿鬼帝,以杀扬名,挑战火,弑帝王,搅得天下风起云涌。 当初的恶人团各有际遇,也分崩离析,往日情谊再不复再。 “……其实是因为有他们,大越才能免于战火,否则今日我们又哪里能坐在这茶楼里聊时事、八卦,唉。” “是啊。中原大陆十二国,如今唯算得上安稳的,就只有我们大越跟西陵了。听说现在大越跟南陵各处关口都有大量难民求助,希望能入境得到庇护。” “陵江跟龙元为了两国中间那片沼地打得不可开交,丰岚与伤邶两年五战致无数百姓流离失所,北襄与东濮交恶各损上万兵马,大融两边不讨好被压得割让六座城池一下成了小国……南桑亦被诸国群起而攻,到处在打仗,乱成一锅粥。再这样下去,中原很快就无安生之地了,大越跟西陵又能太平多久?” “南桑的神兵还未出战,当中是什么原由不得而知,一旦开始动用神兵——后果只会更惨烈。” 这时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要是明月郡主还在,中原定不会出现这种乱局。她是唯一能带人从南桑神兵中全身而退的人。” 气氛从热烈一下沉闷下来。 可是,明月郡主已经不在了。 那个当年恶名最盛的少女,死之前,以一己之力救了整个流放地的百姓。 究竟何为善,何为恶? 诸国说她恶,绞尽了脑汁要除掉她。 可是百姓们从头到尾的想,也想不出她究竟做过什么十恶不赦的恶事来。 一件都没有。 “也许,这就是诸国的报应。” …… 北襄。 夜。 漠北王走出皇宫,在宫门前站了好半晌。 四周宫灯昏黄光线氤氲,前方有风吹来,寒意又添几许。 一件披风从后披上他肩头,飞云现身,“王爷,天冷了,小心着凉。” 漠北王回神,将披风拢了拢,淡淡哂笑,“年纪大了,也到了怕冷的时候了。” 飞云低头,“王爷正当壮年,不过心寒罢了。” “飞云,你是不是也觉得本王恋权,对权势不肯放手?” “王爷!王爷所做一切皆为北襄,是皇上不知体会王爷苦心,竟私下联合东濮意图算计您!” 漠北王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眼里一片冷静清明,“只看眼前,不看长远,是为昏庸。既如此,就把他换了。” 他举步往停靠路边的马车走去,“苏家三兄弟相继回流放之地,连南宫青羽都冲过去了,好好查一查事因。这两年他们之间的关系日渐疏远,能将他们拧到一处的,只有一个人。” “王爷怀疑苏九霓没死?” “不知,所以才要你去查。” 漠北王登上马车,隐在车厢昏暗中,平静面容才现出一丝裂缝,神情复杂。 苏九霓跟毒不侵当年伤重坠海,那种情况下生还的可能性不大。 但是能牵动南宫青羽及苏家三兄弟,就算不是苏九霓还活着,事情也定然与其有关。 ……他倒宁愿,苏九霓还活着。 如今中原各国间的局势已经越来越不可控了,南桑神兵更是随时能炸开的最大忧患。 这个乱局,只有苏九霓能解。 她不在了,便无解了。 …… 东濮皇宫。 东濮皇披着外衫坐在书案旁,桌上照明灯笼的光打在他脸上,六旬老者面容比之两年前又老上许多,眼角眉梢皆是疲惫。 伺候了他几十年的心腹老太监在旁给他捏肩捶背,看他这般,心疼得不行,“皇上,夜深了,要不歇了?保重龙体要紧。” “朕哪里睡得着?边关战事频频,闻人靖拿着朕与北襄皇的通信做筏子死咬不放,意图趁着乱局从我东濮咬下一口肥肉来,朕是一步都退步得。” “两年前明明还是各国齐心协力要对付南桑,转眼就变成互相撕咬,明知背后是杀殿挑拨却无法收手,都有不能退让的理由!鬼帝真真可恨!害死苏九霓的明明是南桑,他不去对付南桑,反倒拿诸国撒气!” “他是故意的,杀了南桑两朝皇帝,却留着南桑不再继续动作。”东濮皇苦笑,眼底疲色更重,“南桑神兵是他最后一颗棋,放出来的时候,诸国就到真正国破家亡的时候了。他的目的早就不是仅对付南桑,他是要毁了整个天下。” “皇上!……”老太监嗓子发颤,瞳孔震动。 “大越那边苏家有异动,朕已经着人即刻去查原因。”东濮皇叹了声,示意老太监搀扶他就寝。 后续的话未再出口。 苏家异动是一线曙光。 或许,能让诸国抓住一个机会从困局中脱身。 唯愿如此。 第532章 回来了,打起来了 南桑。 荒殿铁牢。 牢里四处都挂了照明灯笼,在地下密闭的空间里,光线仍嫌昏暗。 关押神兵的牢房,铁栏杆因为持续冲撞已经微微变形,砰砰声不断。 牢房前站立两道身影。 一银发老者,金绣龙纹锦袍,贵气逼人,不怒自威。 一明黄老袍青年,站位稍后老者半步,眉头微蹙间自有威仪,一身矜贵浑然天成。 砰、砰! 砰!砰! 上空荡着让人耳朵鼓噪的回音,牢房前二人眉头皱得更紧。 “神兵越发不可控了,暴戾之气也日盛,若还是寻不到解决之法,等那些东西用完,就不得不废弃。”闫长空道。 老者眼神阴鸷,脸色极是冷沉,“不可控的不是他们,是墨苍!要不是石英被带走,我南桑岂会陷入今日进退维谷之地!” 说完他闭眼深吸了口气,强自冷静,“东西还剩多少?” 闫长空抿唇,“只能再用两次。” 也就是只能再控制墨苍两次,两次之后,控制不了墨苍,这些神兵于他们就再不能用。 南桑将空握宝物不得其用法。 老者眼底阴鸷更浓郁,扭头看向另一间牢房里暗处,那个牢房里关着的人隐在角落看不见真容,即便如此,也能让人感受到强烈的压迫感。 老者咬牙,“苏九霓死后,石英跟另一个神兵也就此销声匿迹!没办法将他们寻出来,我南桑就当真只剩下两次机会了,每次机会都必须用在刀刃上!南桑统治中原的步伐绝不能就此停下!” “皇祖父,”闫长空垂眸,掩住眼底疲惫及黯淡,“非一统中原不可吗?皇祖父可还记得我曾跟你说过的梦境?南桑兴于神兵,也毁于神兵,甚至连累整个中原,最后反而给外族做了嫁衣裳——” “荒唐!不过一个虚无的梦就将你吓得裹足不前了,你如何对得起我对你多年教导及爱护!以后我不想再听到你说这种惹人发笑的话!” “皇祖父息怒。” “哼!”老者拂袖,转身在一旁靠墙椅子坐下,沉默了好一会,再开口时方缓和了语气,“空儿,你别怪皇祖父对你严苛。白彧为给苏九霓报仇连杀我南桑两皇。要不是我早有提防用了替身,现在哪还能跟你这样面对面说话?好在他以为我死了之后,暂时停了疯狂举动,否则你的命亦危险。杀殿出没简直防不胜防!” 顿了下,他又语重心长,“白彧不会就此收手,空儿,我们必须赶在他下次出手之前,打下中原!铲除杀殿!否则,将惶惶不可终日。皇祖父年纪大了,死不足惜。但你还年轻,又是我南桑仅剩血脉,你一定得活着,成为中原霸主!这是皇祖父唯一的心愿了。” 闫长空低头,眼睛无力闭上,“孙儿定不敢辜负皇祖父期望。” 是不敢。 不是不会。 苏九霓死了,那个少女,两年前死在海里。 而他的路早就定好了,只能往前,不能回头。 …… 十一月,冬仲。 清晨尤其冷,白彧裹好冬衣,准备出门奔去徒北村时,收到了南桑递来的密信。 将密信看完,随手焚毁,唇角轻勾,讥诮轻蔑,“那个老匹夫,以为我不知道杀的是区区替身,嗤!且让他得意。我留他性命,就是要让他亲眼看着南桑如何覆灭,他南桑皇室血脉又是如何断绝。” 说罢负手出门,“绘影,我收藏的甜酒酿拿上了吗?” 绘影跟在他身侧,恭谨应声,“回主上,甜酒酿已经放在马车后厢,带了两坛子。” “望鹊楼前年淘了坛甜酒陈酿,藏在三楼居室床底下,你去偷来。” 绘影,“是。” 白彧满意了,钻上马车。 人刚坐好,门帘就内再次掀开,一道魁梧身影挤了进来,“启程,去徒北村!” 白彧嘴角抽了抽,“……老头子,你今天当真要过去?” 白奎斜眼,“怎么?你老子我见不得人?你也就仗着我是你爹,省了一顿揍!” “是我通知你回来的,消息还早了望鹊楼两天到你手里。” “别解释,你这充其量叫做亡羊补牢未为晚,算是将功折过,一开始你是准备拦截望鹊楼消息的?” 白彧轻咳一声,撇开头。 白奎那叫一个舒坦。 他这个做老子的,十几年头回怼儿子,还赢了,感觉还是不错的。 亏得有甜宝回来了能撑腰。 …… 农家人一年忙到尾,终于又到了开始猫冬的日子。 得闲了,村子里就更热闹了,白天到处是相互串门的人。 围着火盆烤个地瓜,就这么能唠上一天。 苏家堂屋唠嗑的人最多,两个火盆周围都挤得满满的,说笑声闹哄得能掀翻屋顶。 “再有一个来月就要过年了,彧儿说小安他们能赶回来过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家。”苏阿奶心情好,说话的劲儿又恢复了以往爽利,“今年能多准备些年货了,不然可不够他们吃的。” 长公主乐道,“办年货这事儿交给我,现在城里哪条街哪条巷子有什么好货卖,我门儿清。” 鲁嬷嬷也是满心欢喜,“我之前不知道我竟然昏睡了那么多年,冰儿已经长成大姑娘了,真想看看她现在的模样儿。” “放心嬷嬷,这回定能见着!我跟你说冰儿长得可漂亮了,性子也好!一帮子小年轻里,数她跟小麦穗最得甜宝疼!对了,小麦穗也可疼她,哈哈哈!” “哥哥姐姐们都疼她,冰儿现在轻易吃不了亏!” “对了,冰儿驭蛊也厉害,咱村里种的菜能长那么好,都是冰儿的功劳!她弄了好多土龙给菜园子攒肥哩!” “哈哈哈,恁多土龙在地上爬,我第一次见的时候给吓得两天没吃饭!” 哄笑声中,川子又气喘吁吁冲进院子里来,上气不接下气,“船、船、都回来了!小文小武,阿离,小麦穗!回来了!打、呼呼、打起来了!” 屋里笑声一停,“……” 下一瞬,呼啦啦的人影往村口冲去。 有热闹看了! 第533章 清了债,好过年 白彧来得很巧,又很不凑巧。 马车停在村口,人刚下车还没穿过瘴气林,那边船就来了。 船上的人看到他,连停船泊岸都等不及,直接飞下来就要逮白彧。 怒吼声冲天,热闹程度轻易盖过了附近火热的小集。 白彧想也不想,拔腿就往瘴气林白雾冲去。 等数道黑影全部进了瘴雾里,白奎才慢条斯理下车,两手背在身后,一点没有给儿子帮忙的意思。 “诶呀诶呀,怎么就钻进去了,爷爷还怎么看热闹!” 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嗓音对林子另一边传出,反让白奎更为动容,他冲进林子的脚步也变得急切,“毒老头?!” “嗯?谁喊我?有事晚点找,爷爷忙着!甜宝快快,这里!这处树梢能看清打架!哦豁!有人挨了一脚!趴地了趴地!又蹿起来了!” 白奎,“哈哈哈哈!毒老,甜宝!我也来跟你们一块儿!” 老头拉着甜宝占据绝佳风水地儿,拢共就一根三指粗细的树梢,冷不丁蹿上来个魁梧大汉,树梢立马晃了。 原本站得稳稳当当的二人察觉树梢随时有断裂风险,二话不说默契十足,一脚把刚飞上来站定的大汉给踹了下去。 “谁啊你, 哪里跑出来的自来熟!” “别捣乱,断了!” 砰地闷响,极是悦耳。 白奎躺在冷冰冰地面,抬头往上瞧,视野全是白雾,“……” 飞速从河对岸飞来看热闹的大胡子亲眼目睹,立刻加大马力跑到白奎跟前,“哈哈哈哈哈!” 白奎,“……” 刚刚飞奔到芦苇荡的村民,“……” 大胡子幸灾乐祸狂笑声中,还有不间断的怒骂怒吼往外飘。 乱。 怎一个乱字了得。 河边停着两条船。 一条格外华贵,船上飘着明黄旗帜,是皇家的船。 另一条是十二码头的专用客船,苏家小子们专用。 奈何瘴气林的白雾实在太浓郁了,村民们实在看不清回来的到底是哪几个,只能努力支棱耳朵,靠声音来分辨。 男子破喉咙嘶吼,应是喊得太用力,嗓子嘶了,“王八蛋,王八犊子!你还敢跑!小爷看你能不能跑到天边去!甜宝回来的消息你就写在小纸条上揉成一团巴让人递过来,还不是递到爷手里!小麦穗得了消息就说了句有甜宝消息,其余一个字没透露!直接揪着爷耳朵登船!知不知道爷为了详细消息,一路上就差没趴在地上把她供起来!王八蛋,王八蛋!啊啊啊啊老子打死你!” 白彧,“苏武你大爷……没人逼你那时候跑去买酒喝?信送到了小麦穗不告诉你你找他去,你揍老子摆明了欺软怕硬——嗷!等着,待会我就告诉苏阿爷苏阿奶你这两年喝了多少坛酒!” 女子冷笑,“往姑奶奶头上扯?你的罪能轻几两?看鞭!” 鞭声咻咻破空,又飘出另一青年咬牙切齿声。 “呵!苏武的事待会算,来来,别跑啊小师弟,告诉三师兄,为什么送给我的信会放在别人的食篮里?我要是没收那个食篮,信给谁看?” “你要是没拿信,杀殿自会有人把信再收回去!嗷卧槽!你们还没完了!没有杀殿帮忙,你们要正常收到望鹊楼的消息至少得再晚两天!好心遭雷劈!救命啊!” “还敢卖惨喊救命?小师弟,我砚台下压张半个巴掌大的纸片!这事儿还没算明白!今日你可别怪我不顾念同门之谊以大欺小了!” “你们这帮犊子!” 骂声,吼声,鞭声,利剑砍中林木声……还有毒老在树梢跳脚怒骂暴殄天物声…… 村民们表情一会惊一会乍,抽气摇头不断。 惨。 白彧这次是真的惨。 鞭子利剑虽然落了空,但是拳脚真没少挨,瞧瞧甜宝看得都脖子后仰了,不忍直视啊! 长公主也在人群里,两手紧紧揪着鲁嬷嬷衣袖,“嬷嬷,彧儿还撑得住吗?” “撑得住撑得住,你听他叫得惨,还是中气十足的。” “那我再忍忍!待会再替他求情,出来混总是要还的,诶,这孩子就是不让人省心啊!” 林子闹出的动静惊动清河两岸,林子内外。 到处都聚了人伸长脖子看热闹。 甜宝四处瞅瞅,叹了声,跳下树梢,走到在地上扑成一团的几人面前,“野蛮人才摔跤打架,听着热闹,看着忒没意思了。你们是回来看我的?” 地上扑着的几人齐齐僵住,一时间竟谁也没抬头。 怕抬头一看,只是幻影。 有水珠嗒嗒嗒坠落地面,砸出几不可闻微响。 一只手奋力从几人压着的最底下探出,及后又奋力挤出一张五颜六色的脸,“甜宝,救命——” 甜宝,“……” “呜呜呜!姐姐!真的是你啊呜呜呜!苏武不听话!苏安苏文他们全都不听话!呜呜呜!你要教训他们啊姐姐!” 小麦穗埋头冲进女子怀里,两手把她抱得紧紧的,嘴里拼命告状,心里所有的难过委屈,终于又找到了倾泻口。 苏文苏武,魏离,各自一屁股坐在潮湿地面,于近距离浅淡薄雾中,紧紧锁住那张刻在脑子里的脸。 视线落在她脸上交错的疤痕时,怎么都矜持不住,咧着嘴,眼泪嗒嗒掉。 “甜宝。” “甜宝。” 甜宝歪了脑袋,弯唇,“我是啊。” 这一声回应,致几个八尺男儿眼泪落得更凶更急,笑声亦然。 白彧就这么趴在地上,顶着鼻青脸肿的脸,边疼得嘶嘶抽气,边跟着咧嘴笑。 大早上太阳还没跳出来。 但是今天,定是晴天。 就是可怜他堂堂杀殿鬼帝,待会,还得再挨一顿揍。 不远处,跟他同样躺在地上的白奎,扭过头来幽幽开口,“怪不得出门前你问我是不是今儿真要过来,原来知道自己要挨揍呢?你多虑了儿砸,这次爹肯定不会替你求情。” 白彧,“……” 他指望了吗? 这两年得罪了多少人他心里有数,这不等着一次还清么? 清了债,好过年。 第534章 握手言和 孩子们回来了。 看完热闹后村民们各回各家,没再往苏家院里凑。 两年苦痛后乍见欢,谁都不忍心去打扰。 苏家院里,小马扎上一溜儿的年轻人盯着甜宝,目不转睛的瞧。 鸟窝头小老儿则背着手,围着这些人走圈圈,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们瞧。 “男娃子俊,女娃子俏,勉勉强强还成……”老头儿觉得自己可以勉为其难接受,试探问,“你们也是小老儿孙子孙女昂?” 小麦穗眼睛又红又肿,嘴巴一扁又想哭,“当然是了!老头,我打出生起就是你看着长大的,跟你一块打架骂人偷鸡摸狗没少干,你怎么连我也忘了呜呜呜——” 老头儿立刻眉开眼笑,“是了是了,听你这么一说你肯定也是我孙女儿!嘴皮子也就比我跟甜宝差一点点!你别哭昂,丑死了,爷爷很快就会把你们想起来的!” 放完豪言,老头抬手笨拙在小姑娘脑袋上揉了揉。 诶呀呀,子孙满堂的感觉是真不错! 瞧着老头这般模样,小麦穗心一酸,扭头在娘亲怀里又哭了个稀里哗啦。 霍娘子抚着女儿脑瓜,哽咽哼骂,“坏丫头,一走就两年,回来就在老娘身上抹鼻涕眼泪,真是没良心!” “娘,爹,对不起呜呜呜!” “行了行了,别哭了,娘又没骂你……” 另边苏文苏武跟魏离还盯着甜宝瞧,甜宝已经有些耐不住了,“我是活的,别看了,再看我走人了。” “这些伤,当初很疼?”魏离开口,喉咙堵塞,声音沙得厉害。 甜宝随意摸了下脸上的疤痕,“ 不疼,我醒过来的时候只剩下疤了。” 很是心酸的场合,苏文苏武愣是被妹妹噎得想笑,“也太多疤了,光脸上就好几条,变成丑丫头了啊甜宝——诶唷!” 何大香跟苏二早就在旁边杵着了,等着机会好揍俩不孝子,机会一来绝不放过。 何大香边巴掌招呼边咬牙,“你俩还是哥哥啊?会不会说话?会不会说话!” “……”苏文苏武一点不敢躲,爹手里的棍子亟待上场,怕是就等他们躲的时候抽上来。 甜宝咧嘴嘶了声,替他们觉得疼,“没事儿,我不靠脸吃饭。” “……” 这下,不止苏文苏武忍不了,连长辈们也绷不住,发出了闷笑声。 苏阿爷笑得满脸褶子,精神看起来愈发好,脸带红光。 苏阿奶虽看不见,但是耳朵能听,光凭听来的就能想象出是啥画面。 不管过去多少年,记事不记事,甜宝都是那个甜宝,性子一点没变。 做事干净利落,说话果断简洁,还特噎人。 “小文小武跟阿离都回来了,估计小安也差不多该到了,”苏大看着眼前景象,满脸欣慰感慨,“老二,你那棍子用完了别扔,给我,我这也马上能派上用场。” 苏二还没开口, 苏武就动作飞快抽掉他爹手里小棍子,转头找了根更大的塞他手里,“大伯,大哥是老大,就用大的招呼他!” 众,“……” 苏二嘴角抽搐,直接上棍子,“老子先招呼你!” 白彧在廊檐下边抹伤药边幸灾乐祸,朝被揍得嗷嗷叫的苏文苏武放风凉话,“这叫什么来着?一块出来混的,有我也有你啊!” 瘴气林里的热闹在苏家小院重现。 笑声骂声呼痛声飘到村里各旮旯角。 还没到饭点闲得慌,村民们就拉张凳子坐在自家院门口,一样能凑热闹,还能怡然自得的继续唠嗑。 “大力,赌个烤地瓜,今天肯定闹腾一整天!” “这有啥好赌的,只要甜宝他们在,哪天不热闹?明儿上内城跟赵二哥喝酒去?” “去!顺便扯些布回来,给家里娃子做两件新衣裳过年!” “叔,你们回来的时候顺便帮我捎包蜜饯儿,我媳妇最近好甜口……” “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小六儿都快当爹了!诶哟喂!这都抢你苏哥哥他们前头去了哈哈哈!” 隔着条黄土路,大家伙压着嗓子唠得正欢,冷不但眼前一花。 咻—— 一道影子飞过去了。 咻咻—— 又两道影子飞过去了。 “姐姐!毒爷爷!呜呜呜!你们真的回来了吗?我好想你们啊——婆、婆婆?!”先冲进苏家院子的女子因为太过惊讶忘了继续迈脚,被惯力冲得直接摔了个大马趴,头仍抬着,怔怔看着院里熟悉的容颜,泪水涟涟,“姐姐没骗冰儿,没骗我,姐姐跟毒爷爷回来了,婆婆、也、也回来了……” 听到声音的第一时间,鲁嬷嬷已经从小马扎上站了起来,此刻视线落在那张完全长开的娇俏脸庞,同样泪流满面。 跟她同时站起来的还有白彧,若无其事状,轻手轻脚准备开溜。 刚刚转身,两道黑影从天而降。 左侧,苏安咬牙切齿脸变形,“白!彧!我今天要是不收拾你,我就是赤水河里的王八!!” 右侧,百晓风扬唇微笑杀气盛,“竟敢叫人跑到本座床底下偷酒,当真是记吃不记打啊彧!儿!” 白彧视线飞快晃了晃,悄悄往生门移动,“干爹,二师兄,你们瞧我这张脸已经被揍得不能看了,这样,打个商量,把账记到下回行不行?” 左右两侧的人双双往他扑来,冷笑,“你说行不行?” “……”白彧拔腿就跑,“你们简直冷酷无情!” …… 白彧被追杀了三天,村里天天热闹得像过大年。 小子姑娘们舒坦了,心头憋的气尽数出了,终于能坐下来好好说话了。 “毒爷爷跟甜宝回来之后就开始给苏阿奶治眼睛,现在已经开始能感受到模糊光影,过年前应该就能好。苏阿爷心气郁结才垮了身子骨,心情好了,自也不药而愈。” 小院里,白彧躺在竹椅上,睁着乌青的眼给自己抹药,手指头压上哪里都嘶嘶疼。 苏武翻了个白眼,抢过他手里药瓶,沾了药膏替他上药,“不是能么?这么点皮肉伤就受不住了非得嗷嗷叫?” “这混蛋惯会卖惨扮可怜,他哼唧两声,姑姑煲的猪蹄就全进他碗里了!”苏文想起这茬依旧牙痒痒,奈何家里长辈就吃白彧这一套。 “可不混蛋么?在河上给老子递消息,递了就跑!但凡搭老子一程,我能早回来两天!”苏安跟白彧一样躺在另一张竹椅上,身上的伤没比白彧少多少,全是爹娘揍的,“小武,药膏省着点用,给我也抹点,诶唷草,真疼……嘶,我爹这回一点没留手!” 苏文苏武同时指着自己脸上淤青,“谁比你好过了?” “噗嗤!哧哧哧!”唯一全须全尾的魏某人坐在旁侧,笑得压不住牙花子。 听到笑声,四双眼睛同时凉飕飕瞄向他。 姓魏的仗着有个好头衔,为国为民日理万机忙得脚打后脑勺,回来了一点罪没受,长辈们还净说魏离辛苦了。 人比人气死人。 感觉到不善,魏离识相把牙花子抿住,眼里依旧有笑意氤氲。 白彧哼了声,伸出一手横在半空,视线扫过身边几人,“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气应该也出得差不多了,握手言和?” 其余四人默了默,及后纷纷哼笑开,手掌一一往白彧手背叠。 “算了,大家都不好过,错的又何止你一个。” “统统既往不咎!” “永远是好兄弟!” “同力同心!” 堂屋里,长辈们看着外头这一幕,也皆满脸笑意。 第535章 想起来了,不渝虫 甜宝房里,冰儿跟小麦穗都在,还有鲁嬷嬷。 三天时间,经由冰儿跟小麦穗讲述,嬷嬷对这些年发生的事情知晓更详细。 “大家都还好好的,也都回来了,算是雨过天晴了,唯一让人担心的还是甜宝身上的蛊毒……”鲁嬷嬷叹气,“可惜甜宝现在不记事,想不起来不渝放在了何处——” 叹息间,鲁嬷嬷顿了下,脑子里之前没抓住的灵光又隐隐冒了出来。 不渝…… 不渝…… “对了!”说起不渝,冰儿拍拍脑袋,跑到房间角落的木衣柜里,半个身子拱进去扒拉,“当初武哥哥拿回来的那张纸我还留着,叠得好好的收在了姐姐衣柜里!要不是有这张纸,真的是谁都不知道不渝长啥模样,又要从哪里找起哦!” 冰儿记性好,很快从衣柜底部把那张陈旧起毛边的泛黄纸张找了出来,献宝似的递给鲁嬷嬷,“婆婆,你看,纸上画的就是不渝!” 鲁嬷嬷立刻将纸打开,扫过上面简笔画勾勒的三种不渝虫形态后,视线定在第二形态,虫形。 同时脑子里豁然开朗,那道灵光抓住了。 “不渝虫……我也想起来了,我见过的!”嬷嬷激动地看向甜宝,“甜宝,我给你的那个小盒子你可还收着?盒子里的小玉虫就是不渝,一定是!” 纸张上不过极简陋的图画,仅能看出不渝的形态,跟她在甜宝身上看到的小玉虫对比起来,其实并不是很像。 但是嬷嬷笃定,那一定就是不渝。 小麦穗跟冰儿相视,两人也激动起来,“小玉虫?不渝虫孵出来了?!姐姐,快,快把不渝拿出来!” 相比三人激动得无以复加,甜宝反而显得冷静,她摸摸鼻子,伸手在蚊帐顶部拍了下,帐顶上立刻飞出一个小盒子,“喏,在这儿。” 仨,“……” 不渝虫,这么珍贵的东西,随意扔在蚊帐顶上? 小麦穗跟冰儿深呼吸,姐姐是因为不记事了没认出不渝虫,才会这般随意的。 不怪姐姐! ……这可是救命的东西啊,怎么能扔垃圾一样扔蚊帐顶?! 鲁嬷嬷压住突突跳的太阳穴,随后小心翼翼把盒子接过来,打开盖子。 通体如玉的细小虫子依旧静静躺在里面,小小身子泛着漂亮莹白光晕,蜷缩成一团,不如绿豆大。 除了甜宝外,另外三人呼吸急促起来。 “婆婆,不渝虫还、还活着吗?”冰儿轻声问,音量压得极低,生怕惊着了小虫子。 鲁嬷嬷看着那条小虫子,弯唇笑开来,也轻声应,“还活着!” 小麦穗大喜,“这么说,姐姐有救了?!能解蛊毒了?我这就去把好消息告诉大家!” 大喜过后又是大骇,小麦穗想起更重要的事情来,“不对,我们拿到的是鸳鸯茧,孵出来应该是两条虫子!还有一条呢?” 房里跳跃气氛陡然凝滞,瞅着盒子里孤零零的不渝虫,小麦穗跟冰儿双双扁起嘴,就要哭出来。 “别慌!”鲁嬷嬷抿唇,转而探手拉过甜宝手腕,指尖搭在她脉搏处,“脉搏跳动有力,血流顺畅,当初蛊毒造成的内腑衰竭之像已经消失了……” 细听脉象,嬷嬷抿着的唇角放松,缓缓露出笑意,“若是我猜测没错,另一条不渝虫或许已经在甜宝体内。应该是顺着甜宝身上伤口钻进去的,具体什么情况我还需要仔细查诊。” “在姐姐身体里了?嬷嬷,那姐姐的蛊毒是不是、是不是已经解了?”小麦穗颤着唇,眼底浮出水光。 “现在我还不能回答你,需要再行确认,但是衰竭之像确实已经消失了。甜宝忘了以前的事,可能也是跟不渝虫在脑子里游走过有关,只要把不渝拿出来,甜宝就能好起来。” “糟了,我还没有给不渝喂血丝流虫……不渝已经在姐姐身体里了,没有血丝流虫在外诱导,那要怎么把不渝哄出来?”冰儿浑身发颤,不喜反忧。 鲁嬷嬷笑意更甚,“谁说一定要喂血丝流虫,才能把不渝哄出来?” 不忍两个小姑娘太过忧心,嬷嬷继续道,“若是你们拿到的不渝虫只有一条我还不好说,但既是鸳鸯茧,那就好办了。等不渝虫到了情动时节,甜宝身体里的不渝,会乖乖爬出来。” 小麦穗,冰儿,甜宝,“???” 她们三个都听不懂。 听不懂没关系。 最重要的是,嬷嬷说姐姐的毒应该已经解了! 就等着不渝虫爬出来了! “啊啊啊啊啊!”小麦穗跟冰儿抱在一块又笑又叫,浑然不记得要压着音量,免得吓坏了木盒子里的漂亮小虫虫。 甜宝脑袋缓缓歪到一边,眼珠子成了斗鸡眼。 堂屋里,院子里的人相继被房中动静引来,将房门堵了个水泄不通,“咋啦咋啦?咋恁大叫唤呢?” “苏阿爷,苏阿奶!姐姐的蛊毒不是事儿啦!” “不渝虫孵出来了啊,有一条还钻进姐姐肚子里啦!” “有救了有救了!等姐姐好了,姑奶奶定要杀出去,让九国嗷嗷哭!” 门口人群静了静。 下一瞬,甜宝咻地冲窗口溜出来了。 等她跑到外头,苏家屋子里也掀翻了天。 甜宝在不知哪家茅草屋顶上坐下,抬手虚虚抹掉额上冷汗,喃喃,“我的天,幸亏跑得快。一天天闹得,还没完了?” “怕成这样?”身后,一道声音笑吟吟,紧接探出张青红紫黑的脸蛋来。 甜宝叹了声,把他脑袋拍回去,“快回去,别出来吓人。” 白彧,“……就不。你看看我被揍成什么样了?你看着一声都没吭。” “不是你故意招惹的吗?揍一顿,恩怨全消,你不亏。” “原来你知道啊?” “我看起来像傻子?”甜宝反手又弹了男子额头一记,“我只是不记事。” 顿了下,甜宝扭头认真问白彧,“小师弟,我俩有恩怨吗?你提前说说,我怕我把事情记起来了,你还得再挨一顿揍。” 白彧,“……” 师姐,能不能做个人? 第536章 逼急了他,只会让诸国死得更快 接二连三的好消息传出,整个流放地内外城跟提前过大年似的热闹,到处喜气洋洋。 同时消息也被紧紧封锁,没有朝外界泄露一丝半点,便是跟流放之地毗邻的边城亦一无所知。 流放之地百姓欢欢喜喜过大年时,大越境外处处烽火狼烟。 诸国边境百姓在战乱中流离失所挣扎求生,为求一丝安稳,不惜跋山涉水跨重重险境,涌向大越寻求庇护。 龙元国。 朝会。 殿堂里百官齐聚各抒己见,闹腾得犹如菜市场。 龙元皇坐在上方龙椅,脸色难看至极,浑身裹厚重戾气。 “整个中原大陆谁不知道我龙元国乃是水中国?西南沼地本就是我龙元领土,陵江竟敢妄想将我国皇土划归自己的地图,孰能忍!”站在武臣前列的文官愤怒陈词。 旁侧文臣眉头紧拧,“陵江狼子野心,我龙元自是不可能让其得逞。可这场仗打了一年多,我龙元国损失之惨重也不可估计。再要继续打下去,绝无好处。” “那又如何?难道低头示弱把那么大的领土让出去?两国交战,我龙元受损,陵江也好不到哪里去,大不了同归于尽!否则今日退一步,他日就得步步退,敌国野心是填不满的!”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们回头看看龙元的子民!为了支撑边境战事,征重税抓人丁,不等仗打赢人心就要先散了!否则边境幸存下来的龙元百姓何以宁肯全部离境也不愿回来!” “陵江边境逃跑的难民不比我龙元少!总之既然已经开战了,就绝不能退!皇上,老臣请缨领兵出战!哪怕战至最后一人,老臣也要将陵江赶出我龙元疆土!” 百官分两派阵营吵得不可开交,龙元皇死死扣着龙椅扶手,手腕青筋迸现,既恨,又无力。 龙元、陵江、丰岚都背靠北襄,可此番北襄自顾不暇,哪还有心思管他们。 整个中原,诸国皆陷入乱局无法抽身,唯独西陵、大越置身事外。 不怪百姓涌去那边,不过是想活着罢了。 龙元皇用力闭眼,再睁眼时戾气染上眼眸,“战!不惜一切代价,与陵江这场仗必须打到最后!否则想要扑上来的就不止陵江了!” 龙元这边吵得不可开交时,陵江也不遑多让。 论国土大小,龙元与陵江都属弹丸。 陵江皇帝陷于龙椅脊背微垮,看着下方脸红脖子粗犹在争论不休的臣子,听着边境战报,眼前一阵接一阵的发黑。 “我陵江与龙元之间那片沼泽地,陵江根本从不觊觎!那个鬼地方除了能吞吃人的淤泥之外还有什么?到处臭气熏天!龙元国借那个破地方发难,分明是欺我陵江国小!” “龙元皇就是个昏君!信了外面的谣言,什么我陵江要将沼地收入囊中,以从沼地开道直取龙元?这种话也信,他治国用的就不是脑子是屁股!” “现在边境百姓往大越奔,境内百姓也人心惶惶,各地有名富商更是已经着手撤离国境……这场仗不管输赢,龙元跟陵江其实都输了,唉。” “一切都是杀殿在背后搞的鬼!若不是鬼帝搅弄风云推波助澜,我陵江乃至诸国如何会陷入这般境地!要我说,该诸国合力把罪魁祸首剿了,将鬼帝拉出来枭首示众方能还天下太平!” “这话最是可笑!且不说诸国能不能杀得了鬼帝,就算能,也不会这么干!否则西陵跟大越必定下场,到时候只会让局势更加一发不可收拾! 你们莫不是忘了,还有个南桑在旁虎视眈眈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扑出来,那才是真正的大敌! 而且以老夫猜测,鬼帝的手段也绝不仅于此,他可是霍子珩的徒弟,更是众多徒弟里能被人称之为智囊的人! 他要为苏九霓复仇,南桑自然也在他算计之内,他手里还握着什么棋我们根本不知道! 逼急了他,只会让诸国死得更快!你们还是不记教训吗! 鬼帝敢与诸国为敌,他压根就不怕死!” “如今大陆十二国,仅有大越跟西陵,以及唯一依附西陵的云秦安然无恙,这三国要么不曾参与对付苏九霓,要么曾对苏九霓放过水……若当初我陵江不掺和那些事,今日是不是也能得安然?” 这话让闹哄的朝堂瞬间安静下来,百官沉默。 虽皆不语,但是谁敢说自己心头没有生出悔意。 除了龙元跟陵江,其余在浑水里沉浮的几国也如是,年节前后本是坊间最喜气的日子,却没有一点过年的气氛,处处如丧考妣弥漫惊慌压抑。 这种日子,诸国过了两年了。 …… 流放之地。 大早上起来就能听到村里各处鞭炮单响的啪、啪声。 这是村里小童每年都要玩的游戏。 甜宝睁眼醒来,堂屋、灶房里已经热热闹闹。 娘跟二婶、姑姑在灶房里忙忙碌碌,炸果子、做饼子、备年节大菜。 爹跟二叔、姑父来回内城,往村里运送猪肉、酒……顺便在各家喝一盅唠唠嗑。 阿爷阿奶跟鲁嬷嬷、长公主四位年长些的长辈,坐在堂屋火盆旁,带着年年岁岁谈笑风生。 还有堂屋门口廊檐下,蹲了一排的人,从毒爷爷打头,往左以此排成排,连望白跟石英都挤在队伍里凑数。 听到她走出来的脚步声,众人齐齐扭头热情邀请,“甜宝,逛内城去啊!” 年年岁岁鬼精,立刻冲上来抱住她两条腿,扬起圆嘟嘟的脸蛋儿,音调奶乎乎的让人心软,“姐姐,带上年年岁岁!” 甜宝挑眉,未语先笑,露出漂亮白牙。 队伍浩浩荡荡出发,年年岁岁坐在大哥哥三哥哥脖子上,跟要上战场冲锋的小将一样,雄赳赳气昂昂。 出发时小麦穗从怀里摸出一张银票跟一个小袋子,递给甜宝,“姐姐,这是断刀叔叔托我带回来的,是他在军营这些年攒下来的俸禄。他是守国大将,军律如山,事事需以身作则,没有办法跟我们一块回来。除了个大将名头跟一身军功,这些便是他仅有的东西。断刀叔叔说都是给你攒的,能给你的也只有这些。” 顿了下,她低声道,“得知你回来的消息时,他正在军营操场上练兵,就站在台上,在自己的兵面前哭了。” 那个流血不流泪的硬汉,这两年,亦被愧疚痛苦压得喘不过气来。 甜宝拿着那张银票跟小袋子,手有沉甸甸之感。 她脑子里搜索不出相关记忆,但是听到断刀叔叔四个字时,却莫名想到巍峨的大山,安静沉默,又浑厚可依。 “断刀叔叔?当将军的?当了多少年了?就这么点家当啊?混成这样没比爷爷好多少嘛!”旁边凑过来个鸟窝头,掠了眼银票就不感兴趣把脑袋缩了回去,“既然是你们认识的,那肯定也是爷爷老熟人,叫叔叔的……这年纪肯定是爷爷儿子!桀桀桀!” 小麦穗无语。 甜宝扶额。 第537章 最好的方法,是止战 内城热闹如往昔。 进了城门各种吆喝叫骂便迎面飘来。 “大过年的又恰逢喜事,老子今日和颜悦色几分就当老子给你脸了?敢上我这儿吃霸王餐来,你也不打听打听我赵老四是什么人!” “诶诶诶闪边闪边,车上是送往望鹊楼的好货,磕着碰着赔钱又赔命!就看谁个不长眼了啊!” “杀人越货踢馆讨债有单就接,童叟无欺概不讲价穷鬼别来!” “杀猪佬,你铺子门口的人皮能不能往里收一收?冻得跟木板一样来回磕人脑袋!信不信老子把那些皮一把掀了!” “姓李的犊子,你他娘站住别跑!昨儿就是你再老娘铺子里跑单了?一百二一个铜板,给钱!少一个铜板老娘割你的肉抵债!” 甜宝跟毒老双双眼睛冒光,新鲜兴奋表情跟年年岁岁相当一致。 毒老头搓手手,“好地方,好地方啊!老头早就该来!真是错过宝地!” 甜宝手痒心也痒,“这些扛刀拿棒的经不经打?” 白彧等众,“……” 周围来回跑的恶人们,“……” 恶人一哄而散。 玩个毛。 他们扛刀拿棒故意来回跑了好几圈,就为了近距离看看甜宝跟老头是否安好。 老头爱搅事就算了,小打小闹尚能忍。 可甜宝竟然想捶他们? 不赶紧跑,等着断胳膊折腿么! 热热闹闹的大街莫名其妙一下清净了,周围人也变少了,甜宝啧了声,面露遗憾。 一个个喊得那么凶,原来都是空架子。 白彧尾指动了动,把笑意忍下去,“想打架?两极坊有擂台。” 甜宝叹气,摆摆手,“算了,一般人不是我的对手,打起来没意思。” 魏某人弯唇,笑吟吟道,“跟一般人打确实没意思,但是内城能打的人也不是没有。杀殿鬼帝的威风能震十二国,连南桑的皇帝脑袋都能轻轻松松摘两个下来,甜宝,你怎么舍近求远了?” “师兄如此抬举,我这个当师弟的不敢谦虚啊。”白彧面色不变,桃花眼弯弯人畜无害模样,“不过我跟师姐及众师兄在外闯荡多年,手里功夫几斤几两打架都知晓,从来不是秘密。倒是魏师兄你,我们好像从未见识过你的极限。” 苏家哥仨在旁看热闹,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小麦穗对这俩都意见颇深,都是她追随姐姐路上的绊脚石。 小麦穗两手一抱,笑得凉飕飕,“这还不好办?你俩都陪姐姐玩玩去,姐姐好不容易回来了,谁扫她的兴就是跟姑奶奶过不去!” 白彧,魏离,“……” 忘了,跳得最欢的拦路虎是小师妹。 毒老头左瞅瞅右瞅瞅,最后摸摸望白跟石英脑袋,“还是你俩最乖,你俩从来不说废话。” 众,“……” “头回”来风云城,好玩的好看的多的是,甜宝没浪费时间在打架上,以后机会多的是。 且白彧跟魏离都是莲蓬心眼,理由一套一套的她懒得听。 把南城北城逛了一圈,最后一行踏入望鹊楼,帮衬帮衬自己人。 刚踏进一楼大堂,就听到新鲜八卦,甜宝直接选了大堂角落位置落座,听个全乎。 “我王老五嘴巴严得很,咱流放之地的事儿可是一个字没往外透露,会去边城茶楼完全就是为了听听外头时事去的。现在到处都在打仗,不往外打听,消息还真传不到咱这儿来。” “你不说我都能猜到你听着什么了,周边那些个大国小国乱成一锅粥了?” “乱,怎么不乱?现在咱大越边境关口来了好多难民,磕着头的求,想要进咱大越避难,听说成千上万的人呢。” “如今还算安稳的只有西陵跟大越,西陵一直锁国不与外界来往,难民去那边求不着,自然只能一股脑全涌来大越。但是边境守关的官员没有皇上圣令,怎么可能放难民入关?他们进不来。” “事情何止如此?比你们能想到的更惨。周边各国被祸乱的百姓要来大越,至少要行上千里,跋山涉水不说,还得避开起战火的地方。避祸的大多是寻常百姓,手里能攒几个银钱?逃的时候又多是拖家带口,光是上路的盘缠都不够。逃亡的一路上不知道死了多少人,哼。” 楼里小二上菜,将菜品一一放下后恭恭敬敬退下去。 白彧执筷给甜宝碗里夹她喜欢的菜色,面色淡淡,眼皮微垂,眼里毫无情绪,没有丝毫动容。 魏离抿唇看了他一眼,未多言,只是吃饭的时候沉默许多。 苏安苏文苏武看似无异,眼底却各有复杂之色。 小麦穗亦然,连最单纯的冰儿气息都沉重了几分。 无知无觉的只有望白跟石英,以及不到四岁的年年及岁岁。 一行人之前的热闹似突然断了层般,让人不自在。 甜宝夹起一块排骨送进嘴里,淡声,“魏离,过完年你就回去当你的皇帝去。” 魏离抬头笑笑,嗯了声。 “来来,阿离,趁着你人还在这儿,你跟爷爷提前透个底,回去以后你会不会让人开门放人?”老头不是真的没心没肺,同情心挤一挤还是有的,“那些人大老远跑过来,走了千里啊,走到这儿不定路上死了爹死了娘,最熬不起的是娇娇嫩嫩的小娃娃……诶呀,挺惨。你会收留他们吗?” 魏离顿住,视线再次滑过对面泰然自若的人,片刻才道,“大越国土不算广,国力也不是极盛,如要收留诸国跑来求庇护的难民,关口城门一开,涌进来的必定十数万之众,甚至更多。大越需要为他们安排衣食住行,不是易事。” 他道,“想要让百姓能得安稳,收留他们只能帮一部分,帮一时。天下百姓泱泱之众,仅凭大越是帮不完的。能让他们重得安稳的方法,只有止战。” 第538章 独怕他手捧的小祖宗 霍家的茶桌子又搭上了。 就架在火盆上,三个老男人围炉煮茶,霍先生的棋盘被扔垃圾一样扔到角落。 “臭小子暗里动用大越跟西陵两国太医院,汇聚两国顶尖研药高手在研的一味药,已经初有成果了。”百晓风手搭在桌面,把桌子当成古琴轻敲,堂屋里咄咄声不断,显得有些焦躁,“能让他耗费这么大精力去研制,用途绝非一般。可惜望鹊楼一直没能查出那种药究竟有何药效。” 大胡子一口灌下一杯热茶,顿觉肚子暖乎乎,“帮他研药的太医院高手也不知?老百,你这望鹊楼是越混越回去了啊。” “哼,太医说他们只是依方子帮忙制药、提升药效,对于药作何用一无所知,那方子他们此前也无人见过,不知道臭小子从哪里找来的。”百晓风一脸不愉,“我着人偷了点出来试过,仅仅是让一窝兔子昏睡了半日,除此之外全无其他异样。但以彧儿的性子,怎么可能仅是为了研出一味安神膏?” 霍子珩将冲洗好的茶杯摆上,慢条斯理倒茶,“甜宝失踪后,整个中原唯一人力难以抵抗的便是南桑手中所握神兵。那些药用在普通活物上无甚效用,但若用在神兵身上呢?” 百晓风跟大胡子皆心头一凛。 霍子珩笑笑,又道,“两年前那场洪水过后,彧儿在淤泥里捞出八个铁人,两个悄悄埋在苏家菜园后当护卫,供望白差遣。还有六个被他带走了,你们猜他带走那些铁人作何用途?” 大胡子把茶杯往桌上一搁,瞪着霍子珩好奇问道,“老霍,你怎么还能笑得出来?白彧那臭小子可是在发疯!” “这不甜宝回来了么?”霍子珩笑意更舒展,给两个脸色不太好看的老友续茶,“耐心等等,甜宝在,就出不了大事。” 另外两人默了默,凝重散去,各自放松下来,甚至多少带了点看好戏意味。 彧儿自幼无法无天,骨子里邪气压正气。 但纵他天不怕地不怕,却独怕他手捧的小祖宗。 要不然也不会甘愿一装就装这么多年。 放下一桩心事,百晓风转而提起其他来,“现在大越境外,除了跟南桑接壤的南境,其余各处边境关口外都聚集了大量难民求助,此事你们如何看?” 大胡子调侃他,“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爱管闲事了?他国跑来的难民,大越接纳是道义,不接纳也情有可原,这种国事自有朝堂上一帮老夫子出主意,用不着咱操心。” 霍子珩道,“依我之见,可帮。大越为他国难民打开关口出手相帮,只此一事就能让大越在天下百姓心里铸起威望,他日,会有更多百姓奔赴而来。” “瞧你说的,大越只是个中等国,国土才多大?待人源源不绝挤进来,对大越并非好事。就像你家这个破茶壶,能装的水就那么多,水满则溢,茶壶盖子都给你顶下来摔碎喽。” “大越现在是个小茶壶,日后却未必。”霍子珩翘唇,笑得意味深长,视线往南边掠了下,“南桑不是地大物博么?纳入大越版图,更多百姓也能安排妥当。” “……”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南桑的结局必是自取灭亡。而南桑地势三面临海,唯有大越与之接壤,将来南桑国灭,大越将其收入囊中——谁敢抢?” “……” 百晓风跟大胡子瞧着对面男人,脖子后头凉飕飕的。 这只千年老狐狸! 幸亏他安分,否则天下会更乱。 霍子珩在两人盯视下,泰然自若饮茶,笑意清浅。 收了南桑,大越能凭此一跃而居大国之列,只要魏离不脑子糊涂,国力蒸蒸日上只是时间问题。 当大越有了能与诸国抗衡之力,诸国便不会敢轻易来犯。 到了那时,甜宝跟流放之地就真的能安稳了,天下亦能复太平。 也只有那时,才能真正可见国泰民安,海清河晏。 ……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鞭炮声一阵接一阵,如不停歇的滚雷时远时近。 村子笼在浓浓的硝火味中,小童们欢天喜地呼声在各个角落冒出来。 “过年喽!” “过年喽!” 苏家院子里,长辈们派发压岁钱。 一溜儿领压岁钱的排成排,年年岁岁打头,兄弟俩穿着红色小袄子,仰起肉乎乎的小脸儿,笑得露出粉粉牙花。 漂亮可爱得像贴在门板上的年画童子。 两娃子身后站着等零钱的其他人,则脸色一言难尽,在这种大喜庆的日子里,实在不怎么欢喜得起来。 苏武耷拉脑袋,悄声跟身边兄弟姐妹抱怨,“爷今年二十五了,竟然要跟两个刚刚四岁的奶娃子一块领压岁,说出去真他——的丢人啊!” 苏文双手负背身姿笔挺,脸却臭得厉害,“就你丢人?这事儿传到庙堂,哥哥我得被百八十大小官围着笑话。” 苏安摆烂,微笑安慰,“你们这算什么?一个半吊子剑客一个耍嘴皮小官而已,旁边还杵着个皇上呢,论丢人你俩也得排排队。” 魏离面无表情。 “只要没成亲就有压岁钱拿,这是习俗!习俗不可丢知道不?”毒老头站在小子们旁边,激动得又搓手手,“不知道爷爷今年能拿几个压岁钱,那红包里装的是铜板还是碎银啊?铜板要好些,压枕头下面不硌脑袋!” 小子姑娘们,“……” 坦然了。 他们二十来岁年纪算个屁? 毒爷爷七十往上走了还拿压岁钱呢! 苏阿奶一脸菊花褶子,从手里挑了个最大的荷包递给老头儿,眼里曾经蒙着的灰浊尽褪,现出神采,“毒老,给,你年纪最长,压岁钱你先拿。” “眼睛能看清了?我说年前能好就能好,没骗你?毒老头从不打诳语!”毒老头桀桀抖肩,把大红包捧在手里,“诶哟喂,都是自家人,那我就不客气了昂!” 苏阿爷走到他旁边,用力抱了抱比自己矮半个头的小老儿,大过年不宜掉眼泪,还是忍不住红了眼尾,“毒老哥,你可不兴客气,你跟鲁嬷嬷,都是我们家的大恩人!” 旁边苏家小子们也扑了过来凑热闹,抱罗汉一样把小老头抱在中间,连年年岁岁也不甘示弱,小身板挤到中间挂在小老头腿上,“毒爷爷,嬷嬷,大恩人!” 被这么多人热情抱住,脸皮厚得能砌墙的毒老头小身板左扭右扭,罕有的赧然不自在,“诶呀诶呀,都干什么呀这是,松点松点!爷爷受欢迎爷爷知道,你们好歹也让我能喘上气啊!勒得慌,勒得慌!” 苏家妇人们拥着鲁嬷嬷,笑看这一幕。 旁侧,小麦穗跟冰儿一左一右贴在甜宝身边,三个姑娘亦弯了眉眼。 第539章 箱子上的字,九儿 苏家年初一的晚饭,饭桌被挤得满满当当。 霍家的过来一并过年,白家爷儿俩跟长公主也来了,嫌在家三人吃饭冷清,不如过来一块热闹。 最后大胡子跟苏大苏二还把长冬也逮了来。 苏家堂屋愣是摆了三张桌台才够坐。 屋外寒风携雪,冷得哈气能凝冰。 屋子里生了火盆,桌上饭菜冒着浅浅热气,喊酒声,行令猜码声,说笑声,幼童呀呀声……交织出风雪吹不散的暖意。 长辈们吃饭的时候喜欢唠嗑,一杯小酒,能唠上一个时辰方喝完。 年轻人耐不住,各自寻各自的热闹。 白彧来时带了一马车的炮竹烟花,村里小童们吃完饭早早就候在苏家门口,等着哥哥姐姐带他们一块玩。 村子中间的黄土路,一顿晚饭的功夫又覆上了薄薄白雪。 大孩子小孩子们就着各家院子里透出的黯淡灯光,在雪地里点炮竹放烟花,脸蛋鼻尖被冻得通红也浑不觉冷,惊叹欢呼声响彻村子夜空。 白彧趁大家伙玩得入迷,悄悄把甜宝拐跑了。 一直弯腰替小童们点炮竹的魏离,站直身子,昏暗中扭头,往两人离开方向静望。 “别看了,连我都抢不过白彧,何况是你?”小麦穗摇头叹气,“五师兄,你跟姐姐走的路不一样,注定走不到一起。就算走的是同一条路,你得承认,你确实不如白彧。因为你太理智清醒,也太多桎梏。白彧能为姐姐所做的程度,你做不到。” 魏离收回目光,在人小鬼大的小师妹脑袋上揉了把,“你也说我太理智清醒,连你都能看清的事,师兄岂会看不清?放心,师兄不会自怨自怜,也不会自暴自弃。难过失落虽有,但时光总能治愈,是不是?” 小麦穗说的没错。 他配不上甜宝。 而甜宝不管失忆前还是失忆后,不管开窍不开窍,她的偏爱,给的也从来是白彧。 只给白彧。 刚才若换做他想将甜宝悄悄带开,换来的只会是甜宝一脚。 旁边一只手横斜出来,把魏离搭在小麦穗发顶的手拉开,“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没得让人看了误会!” “谁误会?这里可没有旁人,我还不能揉一下自己妹妹的脑袋瓜?”魏离挑唇,将失意完美隐藏,又伸手在小麦穗脑袋上揉了下。 作了恶拔腿就跑,苏武咬牙切齿在后头追。 一笑一骂,两个二十来岁青年跟几岁孩童一样幼稚,小麦穗不忍视,朝天翻了个大白眼。 冰儿看着哥哥们打闹,笑得咯咯咯的,手里拿着一支香,把插在小雪堆里的烟火点燃。 烟花咻地升空,在夜空中绽开灿烂烟火,也照亮女子玉白娇憨俏颜,那双盈着雀跃的黑眸一如最初干净澄澈。 “安哥哥,烟花好漂亮呀!冰儿还想玩!” 身姿颀长英挺的青年站在她身边,朝她含笑眨眼,扬扬手里的烟花,“还有,特地给你留的。” 被小娃子们拱在另一头的苏文呵呵嗤笑,“留?分明是抢的。能当爹的年纪了,还抢岁小娃娃的东西,你也不害臊。” 苏安施施然,“怎地抢了?明明是跟娃娃们换的,娃子们,是不是?” 娃娃们,“是!安哥哥说了,把烟花给他,他请我们吃十天牛肉面!” “……” 苏家院门后,几个脑袋缩了回去,满脸都是愁。 “大嫂,我跟霍娘子愁就罢了,你愁啥?咱几家小辈里最先办喜事的肯定是小安。”何大香嫉妒得不行,“你再看看我家那两个,一个两个没动静,我都不知道能不能等到看他们成家娶媳妇!不孝子!翻遍整个徒北村、整个流放地都没那个年轻人像他们这样,二十来岁还不成亲的!小屹比他们小个几岁,人家都讨上媳妇了!” 霍娘子吊梢眉有气无力往下耷拉,“你们家不管是小安还是小文小武,都好说。只要他们想成亲,多的是姑娘想嫁。再看我家小麦穗,那性子谁敢娶?我这一天天的愁得头发都要白了,难不成我女儿也要走老娘的老路,去抢个压寨夫君不成?” 刘月兰一点没比两人好过,“我愁啥?你们是不知道我的苦。甜宝这二十来岁了没开窍我就不提了。只说小安,他跟冰儿要是互相有意,我自然盼着冰儿能成我儿媳妇,可这、冰儿性子单纯,就怕她只把小安当哥哥,压根就没往别处想!” 何大香跟霍娘子双双沉默,对刘月兰从羡慕嫉妒转为同情。 苏家长房一儿一女。 女儿甜宝没开窍,以前的事儿还不记得了。 儿子苏安这边没啥问题,但冰儿那边有大问题,冰儿的心性还是个小女娃……苏安要想等冰儿长大,照冰儿成长的速度,恐怕至少还得等个十来年。 三个妇人面面相觑,俱是唉声叹气不已。 霍娘子把能叹的气叹完了,吊梢眉再次挑起,两手叉腰,发狠道,“老娘就不信了,连霍子珩老娘都能拿下,还治不了一群不让人省心的兔崽子!月兰,大香,你俩别愁,我找我家狗男人支招去!你们等我好消息!” 刘月兰,何大香,“……” “狗男人”是他们家几个娃子的师父,她俩要是应和,多不礼貌…… 苏家屋后菜园。 风雪夜里月光映照,将地面白雪照出泛泛莹光,整个园子明亮又朦胧。 白彧拉着甜宝走到靠屋墙檐下,把角落里扒拉出两个小木箱来。 “你神神秘秘的,就是带我来找这破箱子?”甜宝单手轻松拎起其中一个木箱,随意打量,及后视线微凝。 她手里的小木箱一侧刻有字,经年日久,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但仍能辨认。 笔走游龙的狂草——九儿。 甜宝眼睫颤了下,忽而想起在海上白帆船跟白彧初见时,他喝得醉醺醺的任由她掐着脖子,抵着她额头,唤她九儿。 第540章 直球,把她自己吓跑了 身后欢声笑语,爆竹烟花不断。 白彧将木箱子反扣当成凳子,坐下后将一截衣摆铺在另一个木箱底上,拍了拍示意甜宝坐下。 甜宝嘴角微抽了下,“我没那么怕脏。” “是我不想你脏了衣裳。”白彧抿笑,仰头看天上明月。 年初一的夜,风雪依旧,雪花绵绵密密如羽絮,被屋檐拦在方尺之外,在月色下竟透出几分温柔。 “这两个木箱子是当初你为了验证溪水功效,拿来种东西用的,我与你分别照看一个箱子的作物,上面的字是我所刻。”回想当初,白彧眼里光色更温柔,嘴角不自觉翘起,噙上一抹笑意。 甜宝视线从他嘴角笑意掠过,仰头看雪月,“我想不起来了,什么溪水?哪里取的?” “取自你的秘密空间,那是只有你一人可见的神奇地方。有取之不竭的溪水,有用不完的药材,嗯,还有吃不完的梨。”白彧嘴角笑意扩大,侧眸朝甜宝嘚瑟眨眼,“你只跟我一人亲口提过那个所在。” “……”甜宝也侧头看他,眼里全是茫然,脑袋全是问号。 这些听来像是话本子上的天方夜谭,但她相信白彧不会骗她。 “那个地方能收入一切死物,望白、鲁嬷嬷、石英都曾被你放进那里蕴养,嬷嬷也是因此得死而复生……” 耳边,青年嗓音涓涓,甜宝摸摸自己脑袋,又看看自己双手,越发觉得神奇。 及后对着脚边一块小石子,瞪着眼睛念,“收!” 毫无反应。 反复试了好几次,小石子依旧在原地好好待着。 甜宝,“……” “两年前你为了救人,将能力用到极致,许是因为透支过度,许也有失忆的原因,所以暂不能再使用那处空间。” “或许再不能用了呢?” “那又如何?”青年声线轻柔平稳,带着让人心安的笑意,“有是好事,没有也不可惜。有没有空间,你都是你。只要你安在。” 甜宝再次扭头,对上青年映在月色下双眸,问,“大家都叫我甜宝,你为何叫我九儿?” 闻言,白彧眸色转而深幽,他定定凝着她,“你失忆前我已经告诉过你答案,若想知道,就把前事想起来……九儿。” 一声九儿温柔缱绻,很低很轻的唤。 甜宝却觉这声轻唤震耳欲聋,瞪着眼睛心跳如雷,“……你是不是喜欢我?” “是。” 下一瞬,白彧旁边的箱子上空了,女子不见了身影,只留下他铺陈在上的衣摆,衣摆上几条被压折的凌乱褶皱。 身后右侧后窗砰地一声响,被人关紧。 白彧,“……” 白彧,“……” 静默片刻后,愉悦笑声从他口腔逸出,久久不绝。 甜宝打出来的直球,把她自己吓跑了。 靠菜园右方的房间就是甜宝睡房。 房里没点灯,黑漆漆一片,关上窗户后更是伸手不见五指。 一门之隔堂屋里,长辈们言笑晏晏不断。 窗户外,青年愉悦笑声也源源传来。 甜宝背手在房中走来走去,人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浑身冒热气。 丢人了,丢人了! 刚才脑子抽了一下,冲回房关了窗才反应过来,她跑啥?! 不战而逃绝对不是她苏甜宝会干的事儿! 但是再出去也不可能,那不更丢人么。 ……白彧笑个屁啊? 啧! …… 翌日一早,甜宝照例在嘈杂声中醒来。 顶着两个黑眼圈翻身下床,要出门前破天荒捞起桌面上铜镜照了照。 脸上横七竖八的疤痕还在,虽然抹药后已经好了很多,但还是个丑姑娘。 “对着这张脸都能说喜欢。”甜宝扔了铜镜,摇头吐槽,“啧,忒重口了!” 堂屋里火盆子已经烧得旺旺的。 家中长辈小辈们皆已在座,连年年岁岁都在旁边跑圈圈,嚷着要吃烧糍粑了。 甜宝是起得最晚的一个。 “姐姐,你先去洗漱,冰儿给你烤糍粑,待会就能吃!”冰儿看到她就眼睛发亮,玉白小脸笑颜更灿烂。 甜宝顺手在她脑袋上揉了把,要走去灶房时,又停了下脚步,把自己的脸怼到冰儿面前,“冰儿,我脸上这么多疤,你看了怕不怕?” “不怕!姐姐脸上有没有疤,冰儿都最喜欢你!我喜欢的可不是姐姐的脸,那太肤浅了!” 年年岁岁凑热闹,“最喜欢姐姐!” 甜宝心里涌出绵绵密密小气泡,舒坦得不得了,嘴角翘起,“真是傻孩子。” 众人,“……” 噗嗤闷笑迭起。 苏阿奶笑嗔,“老气横秋,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呢。” 甜宝紧脚溜。 那不能,她二十三岁了。 长辈们笑了一阵,笑容回落,看向浅笑静坐一隅的俊美青年,“阿离,今天就要启程?” 魏离嗯了声,“这次出来这么久,朝中事务全由甘老跟紫衣叔叔担待,如今既安心下来,也该回去了。” 苏老汉点点头,“是该回去了,你有你的责任,担着一国百姓哩。回,不用担心我们。” “你的担子是最重的,阿爷阿奶帮不了你啥……自己照顾好自己,再忙也要记得吃饭。小文说你忙起来,时常连饭都忘了吃,半夜三更还在批折子忧国事。” “婶婶去给你收拾东西,家里自己晒的大叶茶、打的米饼子多给你带点,都是你喜欢的。” “姑姑制的一些补身药丸给你准备一袋子,你也带上。宫中有太医,这些补药你虽不缺,但也是姑姑一番心意。药丸是用毒老的方子制的,药效极好。” “阿离哥哥,抱抱!你马上要走了,多抱抱年年岁岁!” 魏离失笑,将年年岁岁抱上膝头。 马上又要离开了,心头自然不舍。 但是亲人的殷殷关切与理解,亦会让他往前的步伐更坚定。 他肩承一国百姓福祉,得失取舍之间,根本不容他任性。 既如此,他就做个励精图治的好皇帝。 让阿爷阿奶他们在有生之年,能亲眼看到他打造出来的盛世。 方不负恩与情。 第541章 我从来不是个好人,从小就不是 皇家的船在清河畔停了月余,正月寒冬里,已与河面连成一体,船底被河水冰块冻结。 这个时候航运线多段河域因上冻结冰无法通行,想回长京只能走陆路。 有望鹊楼跟杀殿的人暗中护航,归程无忧。 长辈们将魏离送到瘴气林外。 依依告别中,有人暴走。 “魏离,皇上!”苏文咬牙切齿,死命挣扎,“你走你的,拽着我作甚!撒手,我要辞官!” 魏离单手稳稳把他钳住,拖着上马车,“就算要辞官也得正式递了折子,待请奏获批后方能归故里。三师兄,你现在还是大越言官,家有家规国有国法,别挣扎了。” “我去你的——” “我虽也想徇私放你一马,但是阿爷阿奶定不会高兴。要不然我现在回头跟阿爷阿奶求个情?” 苏文,“……” 王八蛋。 真要魏离去求情,他转头就会被阿爷阿奶扫地出门赶他回京。 结局都一样,他还得多挨一顿打。 两人上车后马车即启行,朝边城内门方向驰去。 “老子当初真是脑子进水了去科考入仕!”苏文放弃挣扎,瘫在长椅上生无可恋。 但凡耐心点再多等个一年,甜宝就回来了,闯荡江湖逍遥自在的生活还有他的份。 走错一步,以后的日子就只能混迹庙堂。 魏离这个心眼筛子压根不会轻易放他离开,巴不得多一个人陪他水深火热。 没了,好日子再没有了。 “一入宫门深似海,认命。”白彧挑帘而入,顺手把手里两个大包裹塞到苏文怀里,“你的行囊,二叔二婶收拾的。二婶说每次回来都是孤家寡人一个,有你没你都一样,以后在长京安心给魏离帮忙,少回来打秋风,免得看见你她跟二叔多生气。” 苏文,“……” 什么入宫门? 白彧这臭小子现在专司气人。 他混的是官场,不是后宫。 草。 魏离笑着踢了下在对面自然坐下的青年,“甜宝的伤若是好了,记得来信告知一声,还有她身上的不渝尚未引出来——” “放心,家里若有大事,定会给你们传消息,我没有那么小心眼。”白彧打断他,又恢复了以往散漫不经模样,带笑时看起来人畜无害,“嬷嬷说春后就是不渝情动时节,届时留在外的母虫会散出独特气息,公虫会循着气息爬出来。就算不渝不出来,甜宝的蛊毒也已经解了,不会再有大碍,只是记忆恢复会受些影响。” 他心情极好,靠着车壁微微仰头,“有无以前的记忆无妨,以后,再没有人能威胁她。” 苏文抱着包裹坐直身子,看着他,脸上神情微凝。 魏离搭在膝上的手收紧,低声道,“阿彧,你依旧不打算收手吗?” “嗯?”白彧挑眉,淡淡看过去,“阿离,你何不问南桑可打算收手?” 魏离哽住。 苏文亦然。 两人对这个问题皆无言以对。 就算他们能劝得动白彧,也劝不住南桑。 有神兵在手,南桑对天下的野心绝不会熄止。 苏文心生烦躁,将两个包裹丢到一旁当枕头,摆烂式躺下,“各国为了各自野心争斗不止,最后受伤的全是百姓!你们两个生来要么有身份、要么有依仗,平民百姓过的是什么日子你们根本体会不到,可我有体会。” 他视线虚虚望着马车棚顶,寻不到焦点,“家里没被流放之前,我家就是大槐村一户最普通不过的农户,父辈种几亩薄田,闲时打猎、打短工填补家用,一年到头挣来的也仅够养家糊口。 可再穷再苦,只要家中和睦日子安稳,对我们一家子来说,就是很幸福的事了。 后来突然被牵连流放,那种感觉就跟天塌了一样。明明老实本分,却遭受这等无妄之灾。 ……诸国受战乱之苦颠沛流离的百姓,比起我家那时候,更苦,更无辜。 掌权者做下的决定,后果却是百姓来承担。 阿离,阿彧,我心里真的不是滋味。 不怕事,不害人,敢拼,也敢承担,这才是铮铮男儿不是吗? 我们自幼跟着毒爷爷混迹,得断刀叔叔教授武功,得先生教导学识,跟姑父、百叔叔、白伯伯结下缘分,他们脾性及行事作风虽各有不同,也都有缺点,可他们身上有一样是共通的,那就是行事有底线。 以前我一直以为,将来我们亦会如此,虽浪荡江湖百无禁忌,但有底线。” 他真的一直这么以为。 诸国最先打破了他的认知,让他看到狠辣及无耻,那时候他不会难过。 可看到自己当成兄弟的人遭逢变故后变得那般疯魔,他难过极了。 他说完这番话后,闭上了眼睛,不想自己眼里过于沉重的情绪被人看见。 车厢里一时无人说话,极是安静。 只有马车疾驰时马蹄飞扬声,以及车轮轧过地面时微微的震荡。 良久,白彧声线响起,淡淡的,低低的。 “甜宝坠海后,诸国都松了一口气,尤其南桑。彼时所有人都庆幸心头剔除了一块大石。 南桑太上皇定下逐鹿中原战略,五年内统一诸国。 若我什么都不做,南桑发兵时必是直接大军压境,铁骑所过之处,绝无活口,诸国百姓连逃的机会都没有。 我想灭诸国,先动了手,引发诸国之间小范围争斗,死伤限在诸国军队范围,而百姓尚有喘息及思考的机会,这才会跑到大越求庇护。 虽我并无救他们之心,苏文,但你得承认,我给他们留了个生门。 我虽发疯,也没你想象的那么十恶不赦。” 苏文睁开眼坐起,跟魏离一并紧紧盯着他瞧。 白彧嗤了声撇开头去,“我始终没动大越跟西陵,西陵锁国不必提,百姓想逃生,自会不断涌来大越,这是大越上升的契机。 日后南桑出兵,战火绵延诸国,却绝无机会将战火烧到大越。 我会让南桑死在最后,南桑所图谋的一切,都得给大越做嫁衣裳。 流放之地,任何人都动不得。 有望白跟石英在,神兵最后也会归大越所有,护佑此处千百年。 彼时,这是我最后的理智,你们不能要求我做更多,我做不到。 我从来就不是个好人,从小就不是,你们知道的。 怎会妄想要我做君子?” 苏文咽了下口水,抿了抿唇,试探问他,“甜宝回来了,你还要依此前计划吗?” 白彧也坐直了,正色下来,认真看着他,“你们若能助我跟甜宝好合,我可以考虑收手。” 苏文,魏离,“……给你脸了?!” 片刻车厢里传出打斗声。 直到城门的一路,全是白彧惨叫求饶。 几人埋在心底深处的结,至此方真正、完全解开。 重回以前。 第542章 开城门,接收难民 正月末。 西北关外依旧寒风肆虐呼号,降雪不停。 站在城墙上往外望去,冰雪覆盖千里。 靠近城关的雪地上,挤满乌泱泱的难民。 处处可闻小孩啼哭声,妇人啜泣声,哀鸿随风飘过城墙。 一路跋山涉水逃到这里,难民们俱是衣衫褴褛疲惫不堪。 既饥寒交迫,更心头惶惶。 拦在他们面前的那堵城墙,以青石建筑,高大巍峨。 古旧厚重的灰色调,比冬日的风雪更冷。 一墙之隔,关外关内,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关内有他们向往的安稳与和平。 他们不远千里而来,寻求庇护而不得。 那堵厚重的城墙,那扇紧闭的城门,在难民们眼里如同无法跨越的天堑。 明明近在咫尺啊。 “冷……冷……”着破旧布衣的老者,蜷缩成一团倒在雪地上,双目紧闭,脸色青白。 “ 爹?爹!你再撑一会,别睡,城门马上就要开了,我们很快就能入城了!”坐在旁侧的汉子飞快爬过去把老者抱起,赤目含泪。 “儿啊,是爹……拖、拖累你了……” “不,您别这么说!爹, 再撑一会!城里有衣穿有饭吃,我们马上就能进城了,马上就有救了,爹!……” 周围人呆呆看着这一幕,麻木又心灰,眼底布满绝望。 此情此境,谁都不比谁好过。 他们存着一丝希望,不远千里奔赴而来,在城关外已经磋磨了许多时间,所带干粮慢慢吃光,希望一日比一日渺茫。 就算能熬过今日寒冷,也熬不过明日饥饿。 谁都不知道,那扇紧闭的城门何时会打开。 谁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熬到最后。 “娘,我好饿呀。”角落里,被妇人紧抱在怀中的小童面黄肌瘦,已经虚弱得快要睁不开眼,即便如此,懵懂眼底还是闪着希冀,“娘,城门真的很快就会开了,是吗?” 妇人早已泣不成声,根本不敢去看孩子的眼,只能将他更紧的抱着,“是,是,城门很快就会开了,真很快就有东西吃,宝儿再等等,再等等……” “好,宝儿乖乖的,娘不哭哦……” 相似场面比比皆是。 城墙上守将静静看着下方一幕幕,眉头紧锁,脸色沉凝。 “大人,这些难民在城外已经逗留许久,若再无救助,恐怕……”副将站在稍后方,欲言又止。 “副将,我们是兵。”守将闭了闭眼,硬声道,“这里是城关,我们的责任是守护我们身后的百姓,军律国律不容惘视。” 副将低声应是。 寒风掠过城墙发出尖锐呜咽,刮在人脸上刀割般疼。 上城梯处忽然传来急切脚步声,有高声报来,“报——!将军,朝中有圣旨到!” 守将眼睛一亮,立刻将呈来的圣旨接过展开,脸上凝重散去,朗笑传令,“接皇上令,开城门!放难民入城,择地搭棚安顿!我皇仁德!” 城墙上肃杀的守城兵齐声高呼,“我皇仁德!” “开城门,放人进城!” “开城门,放人进城!” 一声声高呼回荡城墙内外,振聋发聩,激昂人心。 城门外哀鸿声骤然静默,难民们呆呆听着那些呼喊声,眼里俱是不可置信。 他们呆立雪地上一动不敢动,直到那扇紧闭的城门轰隆打开,城内景象现于他们眼前,一双双灰败的眼才猛地迸发出光亮。 “城门开了,真的开了,我们等到了?” “我们等到了,大越接纳我们了……大越接纳我们啦!” “爹,你看到了吗!快睁眼看看,城门真的开了,我们可以进城了!” “宝儿快醒醒!你看,城门开了,有人救我们了,我们有救了!” “玄景帝仁德!” “大越仁德!” 难民近万众朝城门蜂涌,但有士兵维持秩序,并不显乱。 择地搭棚,将难民安顿下来后,盘查户籍登记,发放粮食衣物等物资,层层上报,再待圣令…… 有条不紊。 除了西北关口之外,大越西境及东北境等关口也是相似情形。 仅短短数日,大越接收的难民就达到三万余众。 这个消息以极快速度传开,更多想要躲避战乱的他国百姓又陆续奔来,源源不绝。 …… 南桑。 皇宫密室。 太上皇坐于圈椅,银丝在灯光下折出冷光,脸色深沉阴冷,“大越一个中等国,以前仗着有苏九霓,现在仗着有杀殿,倒成了块难啃的骨头了,哼!” “诸国得知难民被接收的消息,都缄默不言。但是大越此举,确实显出了一国风范,也由此建立了威望。”闫长空半垂眸子,嗓音淡淡,“奔向大越的不止是难民,亦是人心。” “你说的对。不止是那些难民,诸国皇室这几年何尝不是频频尝试与大越缓和关系,想要向大越靠拢。空儿,我们不能再等了,诸国乱,便是我们出手的最好时机。” “皇祖父,您打算现在出兵?” “不然更待何时?鬼帝用两年时间挑起各国乱战,使得他们实力皆有削减,反而成全了我南桑,哈哈哈哈!”太上皇大笑,却笑不达眼底,眼里狠厉更盛,“调集兵力,春后出兵!走东海路线绕道,先取东濮及北襄!中原四大国,除了我南桑,便是北襄、东濮两国最为强盛。只要一鼓作气将他们打下来,剩下的其余中小国根本不足为惧。靠依附大国生存才在大陆占有一席之地,没了主子领着,便是随手可摧毁的沙堡!” 他转眸看着抿唇不语的青年,“神兵两次可用机会,一次用来灭诸国。待将诸国收入囊中,便是覆灭杀殿的时候!鬼帝白彧身手诡谲狡诈多端,但用神兵来对付他,绰绰有余。再聪明能耐的人,也敌不过神力!白彧一死,大越跟西陵,自也会是我南桑囊中之物!” 闫长空沉默一瞬,提醒道,“皇祖父,我们只有两次动用神兵的机会,每一次使用都需谨而慎之。可鬼帝白彧的手段你我皆知,谁也不知道他下次来南桑取人头是什么时候。事情未必会如你我预料那般顺利。” “不,事情会如我们照着我们的计划进行。因为白彧巴不得我们动手,你以为他的目的只是搅乱各国,杀我南桑几个皇帝助兴?他想要的是毁灭整个天下,南桑就是他故意留下来,指向诸国的刀。在我们灭了诸国之前,他绝不会再对南桑动手。” 太上皇扬唇,低低诡笑。 鬼帝白彧借刀杀人,他南桑顺势而为。 至于最后鹿死谁手,就看谁最后一步棋更高一着。 第543章 苏家要相看 二月末气温回暖,离春播还有些日子。 流放之地的百姓趁着闲时赶场一样的到处串门唠八卦。 实在是有不能不唠的热门。 边境接收难民的事热议潮还没过,郡主封地里又出新鲜事了。 徒北村苏家往外放话,要给家里小子们相看结亲! 就是明月郡主那个苏家! 消息一出,风头立刻盖过外间所有八卦,成为流放之地热门之首,风头无两! “苏家三个小子,老大苏安年二十七,老二老三是对双胞胎,年二十六!论样貌一个个长得仪表堂堂!论本事那也是杠杠的——” 内城小酒馆里,酒客陈词激昂,抑扬顿挫。 话说一半就被人不耐烦打断,“行了行了,内外城人人皆知的东西就别重复说了,说点正经点!你们谁家有闺女?托媒婆上门了吗?有门没门?” “隔壁巷子独眼龙正好有个闺女年方二十!昨儿听他说给闺女报名去了,得排队等消息,想跟苏家相看的人多得能踏平瘴气林!光排队都得排到半个月后!” “哈哈哈哈!他家闺女就算了,巷子里的流浪狗见着他闺女都吓得不敢汪汪叫,苏家小子们有才有貌能看上她啊?” “这你们就不懂了,独眼龙可不傻,你们当他真是冲着苏家小子去的?他敢想他也不敢这么干啊!不过是趁这个机会去徒北村寻摸寻摸别的后生,不定真能找着跟他闺女合适的,以后嫁到徒北村去,后半辈子能图个富足安稳!” “嘿!这独眼龙还跟我想到一块去了!不成不成我先不聊了,徒北村没成亲的后生不多,我赶紧给我闺女先抢一个去!过了这村后头怕没这店了!” 酒馆里哄笑声爆出一片。 内城尚且如此热闹,外城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徒北村周边一片,普通人家借着平日逛小集逛出来的人脉,早抢先着相熟的徒北村民帮忙说和,先把看中的后生、姑娘说上了。 几乎所有人都高兴。 唯独事件中的主人公之二笑不出来。 苏安简直不敢相信老爹老娘会来这么一出,刚听闻消息的时候整个人跟被雷劈了一样,现在还没能缓过来。 苏武悄摸摸收拾行囊来了几次离家出走,又在芦苇荡一次次被逮回来。 “爹,娘,这事儿不着急,你们看看你们儿子我,像是没人要的货色吗?我现在真没那个心思,何必让别人家姑娘白跑折腾?”苏安接连几日围着爹娘转,嘴皮子磨破了也没能把人说服。 素来通情达理的老娘这次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一根筋认死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家孩子成亲不是这样?你着急,我还上火呢!消息放出去十几天了,村里别家小子姑娘是成了一对又一对,偏生就你跟小武无人问津!你哪点像有人要的货色?” 苏大对媳妇一百个支持,“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年纪不小了,再过两年而立了!你不成亲,我跟你娘啥时候能抱上孙子?” “合着你跟娘要我成亲,就是为了抱孙子啊?”苏安头疼欲裂。 苏大、刘月兰,“不然你还有啥用?一年里大半年不着家,我们不替你着急,等着死不瞑目啊?” “……” 苏武那边没好到哪里去。 跑又跑不了,说又说不赢。 连围魏救赵都行不通。 “爹,娘,你们又不是只有我一个儿子,求求你们饶了我啊?想要儿媳妇,想抱孙子,你们找苏文去!” “你哥这不是不在家么。” “他不是你们赶跑的吗!” “那你把他叫回来成亲啊,只要他肯回来成亲,你爱去哪去哪。” “……爹,娘!你们忒不厚道了!哪有逼亲儿子兄弟阋墙的?” “不想兄弟阋墙,你就给我们相看姑娘去!” “……” 苏家院子里一天天的热闹不消停。 霍娘子又羡慕又嫉妒,想起自家不省心的闺女,愁得瓜子都不想嗑了。 “孩他爹,你出这主意能成吗?你看对面俩小子闹得,就差没一哭二闹三上吊了!不是,我找你支招,你光帮苏家俩小子,咱闺女倒是一点不管!穗儿今年也十七了!” 霍子珩躺在院子里晒太阳,唇角轻翘惬意悠闲,“穗儿不着急,还小。” “话不能这么说,你闺女什么样儿你不知道?老娘是真怕她没人要,最后得抢个男人回来!我上哪再找个跟你这样式的好货给她!?” 霍子珩顿了顿,低咳忍笑,“我这样的,只有你喜欢。” “那是老娘眼光独一无二!” “是,娘子眼光好,穗儿不及你。” “……” 也就看你夸我,老娘不揍你! 清了清嗓子,她又戳了戳笑得恁好看的狗男人,“对面天天闹呢,事儿到底能不能成?我可是跟月兰、大香打了包票的,你别让我丢脸啊!” “娘子稍安勿躁,等着喝喜酒。” …… 为了躲清静,甜宝这段时间天天在茅草屋顶上晒太阳。 头枕双臂,咬着根草芯子,目不斜视盯着头顶大片大片的流云瞧,恨不得看出花来。 “甜宝,你已经躲了我很多天了。”旁侧,男子一袭白底绣红纹长袍,躺在她两臂之外。 “我什么时候躲你了?这不跟你一块躺屋顶么?”甜宝一说话,嘴角的草芯子跟着晃来晃去。 白彧翻了个身趴着,伸手把那根碍眼的草芯子取走,“那你倒是看看我啊。” “年前就鼻青脸肿,到现在也没褪色,有什么好看?” “啧,你不看我,让我看看你行不行——” 甜宝突然伸手捂住他嘴巴,顺势把他支棱的脑袋往下摁,贴在茅草上,“嘘!” “……” 屋顶下方,响起两道急乱脚步声,踩得重重的,似带着怒气。 气息挺熟。 甜宝跟白彧对视一眼,齐齐挑眉,支棱起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