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勿遵守规则》 双喜公寓(一) 【您好,欢迎入住双喜公寓】 【为确保所有住户的人身安全与良好的居住体验,请严格遵守本公寓住户守则】 【以下为暂可公开的信息:】 ·【公寓大门每晚十点落锁,次日四点开启】 ·【安保室内会保证每天23小时有人值班,每晚十点至十一点为保安巡楼时间,巡楼期间保安会离开安保室】 ·【保安巡楼期间,住户应确保自己在房内】 ·【保安巡楼期间,电梯停运检修,住户请勿使用电梯,即便电梯显示正在运行】 ·【保安巡楼期间,请勿理会一切门外声响,包括但不限于脚步、呼救、敲门声等,请不要开门,也勿通过猫眼观察楼道,你什么都看不到】 ·【为创建文明卫生社区,本公寓禁养任何宠物】 ·&rg&乱码 ·【暂无权限阅读其余条例】 “所以这么厚一本手册,试读章只有半页纸是吗?真是好抠的公寓呢…” 宁爻掂了掂手中小巧的《公寓安全须知》无奈耸肩“不过无所谓,反正已经是【住户】了。”将手册收回口袋,单手插兜推着轻飘飘的银色行李箱,在空调开很足的公寓大厅里大步流星。 他是个辨不清东西南北但却认路的人,热爱一些没有逻辑的诡辩和自相矛盾的推理,就是个会“自动寻路的杠精”。虽然看起来点满了讨厌鬼属性,但意外地擅长社交,由于很不在乎脸皮,故而与任何人都能聊上两句,路过的狗都能挨顿寒暄,实是一枚不折不扣的社交恐怖分子,热衷自称“社恐”。 【住户】的首要任务是入住。身为极简主义者,宁爻从不为消费主义陷阱所困,是一名心态很好的穷光蛋,搬家也没有大包小包和断舍离的苦恼,随身的行李箱看起来也相当糊弄鬼。 房号1704,稍显正常,像不费笔墨的恐怖片炮灰,宁爻相当满意。 放下约等于无的搬家行李,终于得空能好好打量打量“新家”。 在某不知名app上约的异常便宜的单身公寓,撑死大概40平,令人意外的是屋内各类设施还挺齐全,沙发、大床、壁柜甚至茶几和电视应有尽有。虽说没有独立出来的卧室,但房东“贴心”地安装了很多室内窗帘用以隔开空间,稍微开动小脑筋,甚至能在不大的空间里隔出三室两厅。宁爻伸手扒拉了一下窗帘,“三室两厅”梦想随即宣告破灭。这粘手的窗帘跟千年粽子的裹尸布一样又脏又馊,散发着历史的香气,只能暂时拆下扔到一边。公寓原本并未配置厨房,但房东颇有能耐,将一人份的简易灶台安装在了阳台上,方便住户将洗好的衣物熏烤入味。 好在卫生间总归是单独的一个房间,不用担心奇怪的气味串到厨房。 今日美美入睡前还需稍稍洗漱,宁爻挤好大坨牙膏干刷着牙,顺手翻找着可能忘了收拾进箱的毛巾,然后发现自己不仅没带毛巾,甚至连漱口杯也没带,看来只能直接用嘴嘬水龙头对付一下子了。 拧开水龙头开关,许久未用的水龙头毫不意外地堵住了,像个喘不上气的老头子咳咳卡卡小半天,终于在一声咕隆后,喷出了醇厚的血水…… “不是阿sir”宁爻挠头“这牙膏很辣嘴的诶!” 暴力开关数次水龙头后,依然只有血水出现,宁爻叼着牙刷茫然环顾四周,总算后知后觉地发现了洗漱台旁的一则声明: ·【本公寓为老旧小区,偶有水管锈蚀导致的出水泛红现象,如住户发现出水异常,请立即离开房间,向安保室人员报修】 “太棒了”宁爻吐掉牙刷瞄了眼手表“谁能拒绝晚上十点半和保安一起出门溜达呢?” 无奈遵守规则。 宁爻只能呲着个大牙出门前往安保室。 “如果水龙头喷血就必须立刻前往安保室,总有倒霉住户撞上巡楼时间,虽说巡楼是规则里很明确的警告”宁爻抹掉嘴角的干沫笑道“但现在看来倒也未必真的危险。” 宁爻捏着新到手的钥匙圈,趿拉着拖鞋,习惯性地插着兜,在只有应急指示牌灯的绿光楼道里优哉游哉,显然不打算惊动楼道的声控灯。 虽然公寓自称为“老旧小区”,但一路看下来应有的设施倒是十分完备。不过既然《公寓安全须知》明确规定不可在保安巡楼期间搭乘电梯,目前来说宁爻决定还是听人劝,步行通过楼梯前往一楼,幸好下楼梯也不是什么费事体力活,很适合作为睡前的助眠轻运动,顺道检查一下公寓的各项安全设施,可谓一举多得。 如果不是第三次经过13楼,今夜一定能睡个好觉? “这才是我入住的第一个晚上…”宁爻无奈叹道。 插播一个烫知识:一些讲究的高层建筑会选择在中间层设置消防架空层,万一发生火灾,可以阻隔低层火势向上层蔓延,也为火灾受困者提供一处逃生点。 而双喜公寓作为一栋31层的公寓楼,它的消防架空层,正是13~14楼。从13往后,原本的楼层号码被依次往上移动一层,原15楼现在标注为14,空出来的原14充作架空层。 但现在,每当宁爻从13的楼层号经过,衔接到的却并不是12楼,而是14楼,从14楼继续往下,鲜红醒目的13号标志会再次映入眼帘。从14楼往上爬,15也被13替换。空间被折叠循环,锁定在13与14的这一段衔接层。除了循环往复的楼梯,安全门后便是更加诡谧的 ——架空层。 没有住户也没有灯光,只有呼啸而过的穿堂风裹挟着灰尘的气味,原本应该保持关闭的安全门也大敞着,仿佛表达着一丝不怀好意的欢迎。 那里的信息太少了,宁爻着实不愿此刻就去贸然探险。 在第n次经过13楼后,宁爻终于放弃了毫无意义的自欺欺人行为,坦然接受了“鬼打墙”的现实。 “听说遇见鬼打墙只需要原地大小便就可以…”宁爻摩挲着下巴荡漾出一丝猥琐的笑容“也不知道挡我的这位是男鬼还是女鬼,些微有点害羞呢嘿嘿~”嘴上客套着,但解腰带的动作可半点没有不好意思,手速迅疾如风“是拉在楼梯口还是架空层里面呢嘿嘿嘿嘿~”。 ·【公寓是我家,卫生靠大家】 视线外,一则纸质声明渐显,在宁爻目光扫回的瞬间恰到好处地刷新完毕。 脱裤的手猛然僵住,宁爻尴尬地啧道:“区区大便……” “喵!” 楼下的楼梯间忽然传来一声短促的猫叫,打断了宁爻的腹诽,宁爻下意识探头望去,只见传来声音的那处楼梯拐角赫然就是: 12 是12楼。 宁爻赶忙拽着裤头磕磕绊绊下楼。 “不是说公寓禁止养宠么,刚刚那声猫叫是怎么回事?”宁爻回头瞟了眼,之前还敞开的安全门已经恢复成关闭状态,仿佛刚才无事发生。 “这么轻易就放弃了?你这心理素质真是不太行……”宁爻颇为遗憾地匝紧腰带,发表着一些意犹未尽的点评。 “喵!” 是从住户房间内传来的? 可手册明确规定了禁养宠物,哪个【住户】敢明目张胆撩这虎须。? 要去看吗? 还是先去安保室? “喵!” “知道了知道了”宁爻无奈“谁能拒绝小猫咪呢?” 双喜公寓(二) ·【为创建文明卫生社区,本公寓内禁养任何宠物】 宁爻立在门前再次认真确认手册内容,小本本上依然白纸黑字印着禁养宠物的条例。但刚刚那几声猫叫,却又实打实地在反驳着这条“规则”。 斜眼略一打量:“1200?哈,居然有0号房?刚刚在楼下公寓地图里没见着写啊”不仅是奇怪的房号,就连眼前的房门都似乎并未上锁“喂喂居然有人连大门都懒得关吗…” “喵!”宁爻还在门口犹犹豫豫,门后传来的这声猫叫却已经显得非常焦躁。 宁爻只得抬手虚敲了一下,但指关节只是将将触碰,大门就已顺力而启。 “那什么,咳咳,打扰啦~”宁爻略显拘谨地地从门缝里探进半个脑袋。 屋内陈设简单,甚是可以称得上空旷。 虽说面积和布局与1704房完全相同,但这间1200却格外简约,除屋内正中的玻璃茶几外再没有其他家具。一眼就可以望到底的房间,一只瑟缩在墙角的小小奶牛猫正与一双红色的高跟鞋对峙着…… “喵桑!”宁爻保持警惕仍未进屋,只在门外大声扯淡“喵桑你怎么了喵桑?故乡的樱花开了吗喵桑?” “喵!”奶牛猫不敢错开视线,只极为短促地回应了一声,示意赶紧救猫。 房间正中的玻璃茶几上,是另一只肠穿肚烂的小猫,明显已经没了生息。从其惨状可以很轻易地判断凶手正是那双与奶牛猫对峙的红色高跟鞋。 这双鞋并非整齐地摆放在地上,而是一前一后微微岔开,看起来似乎刚刚就有人穿着它行走,却在宁爻开门的瞬间消失无踪,只留下这双鞋定格着方才主人行走的妖娆姿态。鞋后方有几枚从茶几上款款而下的血脚印,甚至它本身的鞋跟处还粘带着些细碎的小猫皮肉。 “简直毫无鬼性啊…”小声嘟囔一句。 “1200!您老门没关!”宁爻突然又大声嚷嚷起来“而且我在一楼确认过了,你这房号压根就未被公寓地图和名册收录,目前为止也没有住户出现声明主权,所以这里不会被视为有住户的【房间】!”宁爻边说边大步向奶牛猫走去“那么我这就不算擅闯民宅了哈,同时你也没有‘房间住户’的权利,你无权将我驱逐。” 宁爻快步上前,一把捞起奶牛猫揣在怀里,接着反身对着高跟鞋就是一记飞踢:“去你码的。” 随着一句优美的中国话,红色高跟鞋被踢得高高飞起,清脆撞上屋内的白墙,纤细的鞋跟应声折断,蔫巴地跌落在不远的地面。 揉揉小猫脑袋,以示安慰。 小猫已经不再发抖,安然窝在宁爻怀里,已然适应了这个怀抱。这是只黑白相间的中华田园猫,看起来软萌萌奶乎乎,手感极佳,十分好rua。估摸不过半岁,标准的黑猫警长配色,但鼻子下方却有一块极其规整的黑色斑纹,俨然就是小日子过得很好的小胡子,所以宁爻方才称其为“喵桑”。 “谢了,走。”极富成熟男性魅力的老烟嗓。 但并不是宁爻,是喵桑。 ? 宁爻惊了。 “房间不归我管,但楼道区域是老子罩的”喵桑打了个哈欠“咱道上讲究点的猫都是有恩必报的,你以后也归老子罩,只要别去架空层溜达,那家伙也不会找你麻烦了。” “敢…敢问阁下怎么称呼?” “名字只不过是区分弱者的代号,牛羊才会成群,而猛兽总是独行。” “你这才多大点…” “我已经五个月了,不再幼稚。有独立的猫格,可以对自己负责。” 宁爻难得感到一阵久违的无语。 但本着礼貌,宁爻还是向小猫告知了自己的姓名,但喵桑舔舔鼻子,显然对此毫不在意。 喵桑微微抬头,在宁爻的前襟轻嗅了嗅:“你身上的水腥味…?水龙头那家伙是【房间】里的事,你还是得去安保室报备一下,把我放在楼道就行了,忙你的去。”喵桑又打了个哈欠,看起来已经失去谈话的兴致。 “里面那只猫……”宁爻抱着喵桑离开1200来到楼道。 “不用管它,巡楼结束后保洁员会及时处理。”喵桑轻盈落地,踱步离开。 宁爻憨在原地目送喵桑渐行渐远,直至最后一截尾巴尖消失在楼道拐角,宁爻才收回肃然的目光。 时间悄然走过11点,保安巡楼期已经结束。公寓不再如刚才一般寂静,陆陆续续开始传来各种生活气息的响动。电梯的运行声、临街的车流声、外卖小哥的招呼声,甚至隐隐还有辅导孩子写作业的鸡飞狗跳声。 仿佛这里就是万家灯火中最寻常的一处所在。 宁爻搭乘恢复运行的电梯来到一楼,远远就能听见门口安保室传来的电视剧动静: “臣妾要告发熹贵妃私通!” 窗口后面值班的是一位面容和善的老头,不过听力与记忆直逼马冬梅楼下大爷,宁爻只得耐着性子扯着嗓子: “大爷,我房里水龙头喷锈水,我来报修。” “什么龙抬头叶修?” “…我家喷锈水,来报修。” “谁家有修狗?” “我!水龙头!喷红水了!” “哪里发洪水?” “没发洪水!” “那关我什么事?” “我是来报修啊!” “你是叶修?” “我恁爹!” …… 经过一番友好的鸡同鸭讲,水龙头总算报修成功。 “那我走啦!大爷”宁爻哑了一度。 “好嘞。”保安大爷突然耳聪目明并迅速重启追剧模式。 “宝鹃!宝鹃!我的嗓子!我的嗓子怎么成这样了?!” …… 不知是不是喵桑保佑,回去的路程格外轻松顺利。 宁爻瘫在床上复盘这半个小时的公寓历险,顺手掏出《公寓安全须知》,只见它居然暗中更新了几条规则: ·【高跟鞋与猫不可共处一室】(谢谢,刚刚已经见识过了) ·【为保证良好的居住环境,入夜后不得高声喧哗】(辅导作业那家算吗?) ·【不要接受邻居的馈赠】(被划掉了?)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天花板传来弹珠落地声。 这么晚了,是楼上的小孩吗? 双喜公寓(三) 凌晨,3点 “哒哒哒哒哒哒”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你他娘的有完没完…”宁爻满眼红血丝,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两手攥着小被角,恨得咬牙切齿。只因《公寓安全须知》刚刚更新了入夜后不得喧哗的规则,宁爻没法直接吼回去,只能想着忍一时风平浪静。但眼看着已经3点,汹涌的困意拉扯着眼皮,而楼上的熊孩子却似乎打算拿这弹珠乐个没完。 宁爻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跃起,阴恻恻地笑起来:“熊孩子是,你爹来了。” 18楼比预想中安静,电梯门打开的瞬间,轿厢运行的声音便都弥散殆尽,就连方才一直扰民的弹珠声也完全消失,整个楼道静得只有宁爻的呼吸和怦怦作响的心跳。 宁爻立在1804门前一时有些踌躇,按理说现在已经没有弹珠声了,自己大半夜的上来兴师问罪会不会反被熊家长喷一顿? 幸而这份沉默并未维持太久,很快远处的楼道便传来了拖车的动静。 借着昏暗的楼灯,宁爻可以轻易地辨认出那应该是一名保洁员的身影,从盘起的头发判断,似乎是位矮壮的大娘。她正拖着那车保洁用具走走停停,时不时用拖把清理一下地面。 好腥。 宁爻下意识掩了掩口鼻。 随着保洁员缓缓走近,这股腥味也越发浓稠。 宁爻一言不发,浑身绷紧,却也并未选择离开,只紧盯着保洁员的动线。 “小伙砸”走近的保洁员大娘先开口了,笑吟吟颇为和气“这么晚了怎么还在外面?” “这户人家”宁爻指着1804“很吵。” “很吵?”大娘疑惑。 “是的,估计是这家有小孩一直在玩弹珠,我在楼下被吵得睡不着,就上来看看。” “可是这18层都没人住呀”大娘皱眉“俺听人说是大家都嫌弃住18层不吉利,说是18层地狱啥啥的,俺也搞不太懂,但这层几乎没有住户的,咋会有小孩儿吵吵。” “……但我也确实被楼上闹到现在没能睡着”宁爻无奈。 “哎呀小伙砸,你该不会是”大娘缩缩脖子,半捂着嘴悄声说道“该不会是遇到不干净的东西了…” 宁爻眼神一凝。 “不干净的东西”大娘喃喃着转身,从小车的水桶里提出拖把“不干净的东西,就要……” “打扫干净!” 宁爻猛然大退一步空出几个身位,以躲开突然从水桶里抽出来的拖把污水,幸而闪避及时未溅到身上。 定睛一看,那拖把杆子下竟是一颗人头,长长的头发浸润着血污和各种秽物,摊在地面晕开大片腥红,人头的脸皮已经泡得灰白浮肿,脖子被手法粗糙地用鞋带穿孔扎在拖把杆子的底端。从桶里捞出来的那一刻,它竟像在水中憋气很久的人一般猛张开大嘴,瞪着腐坏发浑的眼球,贪婪地喘息着。 想必这就是刚才那股腥味的来源了。 大娘身后的小推车被人头拖把的动静掀倒,带翻垃圾桶,瓜皮蔬菜外卖盒卫生纸撒了一地,其中隐约还能瞥见一双折断鞋跟的红色高跟鞋。 而刚刚还和气鲜活跟宁爻唠着嗑的壮大娘,突然皮肉萎缩,瞬间便已老态龙钟。 “啊啊啊啊!!!” 人头拖把发出意义不明的尖利嘶吼。 此时的大娘已不再矫健,眼神呆滞行动迟缓,在人头拖把的叫骂声下被僵硬地驱动着,然每动一步,她颓败的身体都会传来咯咯的骨节作响声,如同摆弄着一台缺了润滑油的老机器。膝盖在单薄的裤腿下显得肿大且凸出,嶙峋的手腕甚至已然布满老年斑,颈椎歪斜,脱臼的下颌导致口腔已无法闭合,大娘只能徒劳地张大看不见舌头的嘴,空洞地喷出酸腐的恶臭。 “看起来不太妙啊”宁爻趁着刚才那几步赶紧多拉开点距离“唠得好好的,咋说翻脸就翻脸。” 皱皮大娘踉跄着祭出一招横扫六合,将人头拖把舞出响亮的破空声,腥臭的血水顺着拖把的头发在楼道白墙上划出一道弧线,接着大娘又收势将拖把夹回胳肢窝,单手持武(拖把),在招式带起的腥风血雨中伫立在楼道,吕布本人看了都得赞一声这老太太武艺超群。 宁爻试图趁大娘的技能僵直,赶紧撤回17楼,奈何大娘与保洁车将通往电梯的楼道堵得严严实实,颇有一夫当关之勇,而向后方撤退只能暂且拉开距离,无法逃脱追击。 不过宁爻并未着急动作,一边保持距离一边左顾右盼似在寻找着什么“哈哈就是这个~” ·【公寓是我家,卫生靠大家】 一则熟悉的声明突兀地出现在楼道的墙壁上,a4纸,黑体字,仿佛只是匆忙敷衍的临时打印,却在拖把血水飞溅的侵袭中显得谜之坚不可摧。 但这已经足够了。 宁爻当即停止了抱头鼠窜的懦夫行为,驻足,转身,叉腰,仰着鼻孔指着步步逼近的大娘道:“被我抓到了!半夜嚎叫扰民,还乱扔一地垃圾!” 人头拖把还在骂骂咧咧,大娘却明显一愣。 宁爻指指点点:“看看这地!看看这墙!看看这车垃圾!你他奶奶的怎么当的卫生委员!” 不远处的黑暗,突然躁动了起来。 大娘显然远比暴躁的人头拖把更懂得这声呵斥的意义,立时舍去了那身三国无双的气势,停止舞动拖把,警惕地摆出防备之姿。 她并非是在防备眼前这个战五渣,悄然逼近至眼前的黑暗才是真正的威胁。 深夜的楼道虽不明亮,但有顶灯照明,按理来说起码可以看清脚边的区域,可现在,宁爻几乎已经看不清裤腿下的拖鞋,目之所及皆是一片昏暗。 大娘像只应激的动物,果断抛下碍事的拖把,突然肢体扭曲却敏捷地攀上旁边的白墙,直至攀爬到天花板的灯泡附近,180°咔咔翻转着脑袋望向地面上被她抛弃的人头拖把。刚刚还在骂骂咧咧的人头此时已渐隐在黑暗中,只一息,便再无声响。 这黑暗并不像拥有意识的生命,仿佛只是一条虚无的河流,宁爻双脚踏入其中,能见其浪流涌动却毫无触感。 “绕过我了”宁爻心道。 而天花板上的大娘,正被犹如实质般的黑暗团团包围,做着徒劳的困兽之斗。 “违反规则,她要被淹没了。” “喵桑?” “这么晚了,为什么还要离开房间?这是相当不明智的行为。” “我,我被18楼闹腾得睡不着…” “双喜公寓没有18楼” “哈?” 喵桑从黑暗中缓缓探出一个小白爪,接着是毛茸茸的小脑袋:“你知道的,13~14架空层上的楼层号被上移过一位,但17楼后,它放弃了18楼,直接标注19楼,让正常的楼层数字回归”终于整个猫从黑暗中脱离,端坐在宁爻跟前“所以没有18楼,就算有,你住的那层才是18楼。” “它?”宁爻抓住信息点。 “你见过了。” 宁爻抬头,天花板的保洁大娘已消匿在黑暗中。 “你看起来似乎不太聪明。” “那还能有谁?”宁爻伸出手在虚空之中挥了挥,仿佛搅动着什么。 猫猫叹气。 “啊哈哈~”宁爻挠头“喵桑也晚上出来健身呀?” “啧”喵桑白了宁爻一眼“拜你所赐,我的保洁员小弟被清除了。” “大哥我错了…” 喵桑不语,缓缓舔爪,但也并未多言保洁员小弟为何会袭击被喵桑罩着的宁爻。 “好的好的,这就滚这就滚。”宁爻点头哈腰脚底抹油正准备火速开溜,抬脚才发现,周身的黑暗早已隐退,能见度也恢复了正常,而1804的房号,也已变更为1904。 远处的电梯门自动开启。 双喜公寓(四) 元气满满的一天,从中午12点开始。 回到房间后,倔强的弹珠声依然弹个不停,宁爻棉被蒙头忍到4点公寓大门打开,新的一天正式开始,才总算消停下来。宁爻索性摆烂昏睡到中午,好歹也补足了八小时睡眠。 精神饱满瘫痪在床,是时候考虑考虑以一顿什么样的外卖开启崭新的独居生活了。 稍加思索,愉快下单。宁爻甚少被“今天吃什么”所困扰。他的信条就是:当你不知道吃什么,就吃黄焖鸡米饭。 虽然宁爻并不打算使用阳台的单身小厨房,但在等外卖期间,人类的无聊之力驱动着他来到阳台。 从阳台向外远眺,基本看不到任何城市或者小区街景。拜双喜市山区地形所赐,宁爻此刻即便住在17楼,依然能被窗外5米左右的景观树遮蔽视线。 双喜市是远近闻名的山城,人送外号“8d魔幻都市”,任何导航想来这里指指点点都得掂量掂量自己斤两。很多建筑从一楼进去爬个七八层再出来依然是车水马龙的大马路,而你跟着导航走了半天发现目的地还在你头顶。 “人生!”宁爻望向窗外试图发表一点高论“算了…”腹中空空脑袋也空空。 好在这单外卖小哥非常专业,从外卖地图上来看,外卖小哥在双喜市的路况中游刃有余,十分快速且精准地将外卖送达,省了宁爻很多电话指路的工夫。 叮咚! 门外传来外卖小哥的声音:“您好,您的外卖已送达,记得好评哦!” 饥肠辘辘的宁爻闻言火速飞奔至门口,小哥话音未落就已经打开了大门。 门口空无一人,甚至整个楼道都十分安静,电梯也并未运行。 宁爻低头,外卖被搁置在门口正中的地面上,整整齐齐,一丝不苟。 “现在的小哥送外卖都这么赶的么……” 现如今午饭确是送到了,但看起来似乎不太美妙。 倒不是餐食有倾撒或者破损,这外卖小哥虽然来去无踪但专业相当过硬,送来的餐食外包装完整干净,只不过从塑料袋口探出来的两根长长的木签,怎么看也不像是双正常的筷子。 宁爻提着外卖稍稍远离家门,蹲在楼道就地研究,并没有把外卖拿进房间的打算。 明明点的是最普通的黄焖鸡米饭,却配送了涮火锅一样长的筷子? 不对,这不是筷子。 宁爻解开塑料袋封口,这双看着就很不妙的筷子果然很不妙。 因为它根本就不是筷子,而是一对香烛的签柄。 更不妙的是,宁爻空着肚子心心念念好半天的黄焖鸡米饭也不是黄焖鸡米饭,而是一碗“水米饭”。水米饭不是通常意义上的“粥”或者“稀饭”,而是将煮好晾凉的白米饭在泡进凉水中搅化开。一般来说,它是用以泼洒在街角陋巷,打发给路边孤魂野鬼食用的,习俗称之为“泼水饭”。 现在这碗饭,吃肯定是不敢下嘴了,但直接扔掉又心有不甘,宁爻的大脑陷入缓冲中…… 当宁爻正以便秘之姿蹲在离门不远的楼道口纠结今日午饭时,身后传来一阵略显迟疑的开门声。他条件反射回首望去,发现开门的是入住以来还从未露面的隔壁邻居。 邻居看起来是个有点严肃的小哥,左手拎着一只黑色塑料袋,似乎是正打算出门扔垃圾,但被自己堵在门口,犹豫半天终于决定开门。此时那小哥也正打量着自己,神色稍显复杂,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宁爻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姿势似有不妥,赶紧开口寒暄:“您吃了吗?” 气氛愈加尴尬,宁爻硬着头皮试图缓和邻里关系:“我这还有份新鲜的外卖,你要不要……” “给老子爬。”邻居小哥非常干脆地拒绝了宁爻的好意且退回房间关上了门。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宁爻伸出无力的手,不过小哥很显然并不打算听任何多余的解释。 1703房内 ·【不要接受邻居的馈赠】(划掉) 邻居小哥合上手中的《公寓安全须知》,昨天这条规则还没有被划掉,今天却突然变动,不知是谁修改了规则,但他并不打算去尝试新规。在熟悉且稳定的框架里生活,才是这里的生存之道。 门外那个二傻子看来就是新来的【住户】?祝他好运,毕竟傻人有傻福。 但貌似二傻子无伤通关了第一夜,看来是位新手运不错的人类?不过也不排除是有过经验的“回锅肉”,有机会可以接触一下。在这里,多个帮手也能些微提高一点生存概率。 他走向小客厅,茶几、餐桌和椅子都被整齐地摞在了沙发上,努力在不大的房间中清理出一片空地。地上有序摆放着一些手写了笔记的纸卡,这是小哥搜集的公寓资料。 这所公寓的异化程度虽说不高,但处处异常,需要探查的重点过多导致至今也未能找出这个怪谈的核心所在。故事脉络远未厘清,派出去的高跟鞋昨夜又断了联系,接下来的信息搜集就只能靠自己了。 揉了揉眉心,感知到那二傻子还没走,正狗狗祟祟地在自己门口探查着什么。 “咚咚咚”果不其然门被叩响。 “哥!开开门啊哥!”宁爻边敲边嚎。 唉 邻居小哥无奈开门。 “帅哥你好啊嘿嘿嘿”宁爻直接用脸挤开门缝,不给拒绝的机会“在下有一事相求!” 小哥:“你说……” 宁爻:“有吃的吗?我快饿死了,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吃黄焖鸡米饭。” 小哥:这人绝对不是老手! 宁爻:“有奶茶吗?” 小哥:“……我带了点零食。” 宁爻:“谢谢哥,您就是我亲哥!” 小哥默然转身去寻背包,宁爻很是自来熟地顺势钻进屋内,开始肆无忌惮地打量新邻居的私人空间。由于昨夜痛失探路高跟鞋,小哥也有意向吸纳新的队友,故而并未出声制止这等无礼行径。 宁爻腆着一副没见过世面的笑脸,在布局完全相同的邻居家摸摸索索抠抠探探,却又强行装作若无其事,演技非常之浅显。 邻居小哥翻着背包问道:“瑞士卷?” 宁爻:“好的好的谢谢亲哥,我是宁爻,就住隔壁1704,还未请教亲哥您怎么称呼?” 小哥:“我姓淳于。” 宁爻:“今天起我也姓淳于了,您是我亲哥,我就是您异父异母的亲弟弟!” 淳于:…… 宁爻双手捧心:“菜菜,带带,大佬,呜呜。” 淳于:“再bb就给老子爬。” 宁爻慌忙比了个拉链封嘴的动作,以示乖巧。 淳于将几个瑞士卷扔出门外,从口袋掏出手册扬了扬,又示意宁爻去门外捡起那几个瑞士卷:“这样算我扔掉的,就不是【邻居馈赠】了。” 宁爻恶狗扑食,啃着瑞士卷吹着彩虹屁:“不愧是我看中的大佬,bug卡得就是溜。” 双喜公寓(五) 淳于已经在后悔让这货进屋了。 宁爻压根不知道“客气”二字怎么写,毫无做客的自觉,拈着瑞士卷就在屋里大摇大摆溜达起来,甚至边吃边逛。吃着逛着就非常自然地蹲地上分析起淳于制作的思维导图,尽管完全看不懂写了些什么,但不妨碍他发表一些毛利小五郎推理。 一晃眼发现某张照片似乎有点眼熟,宁爻五体投地式趴下凑近观察。 淳于:“不至于……你可以拿起来看的。” 宁爻:“我这不是怕破坏摆放布局了嘛嘿嘿~大佬大佬,我贴不贴心?” 淳于调整了一下呼吸节奏:“……你是发现什么了?” 拿起照片,是那双红色高跟鞋。 “这个鞋”宁爻咽下一口瑞士卷“我昨天看到了。” 淳于:!!! 宁爻突然来劲:“那家伙,昨天的剧情跌宕起伏可精彩了,简直是我苍白人生中浓墨重彩的一笔,我…呃别用这种眼神看我,简而言之…最后看到它是在保洁员的垃圾车里。” 淳于大悟:“原来如此,怪不得突然断了联系。” “联系?” 淳于用记号笔给照片标注了一个小小的叉:“它是我放出去的探员,一直替我在各个空房间搜集信息,昨天突然断了联系,原来是被保洁员逮住了。” 宁爻停止咀嚼,一脸痴呆。 淳于放下照片起身:“对了,还没正式介绍一下,我来自【规则督导协会】,我们协会致力于维护规则的正常运转,保护误入怪谈的人类,引导、驯化、抓捕一些失控的怪谈。” 宁爻:我只是在搞笑,但你居然真的是个大佬! 淳于继续解释:“红色高跟鞋是协会前段时间驯化的怪谈,衍生于一个有组织的虐猫案件,犯罪者在现实中被抓捕归案后,它凝聚了其中的恶意从案件本身抽离,成长为独立的怪谈在网络上流窜,在意图感染浏览者的时候被我们发现。这种网络类的小型怪谈可以脱离现实网络进行通讯,驯化后一般很适合我们在执行任务时传递消息。” 介绍完基本信息,淳于翻开手边的《公寓安全须知》:“【高跟鞋与猫不得共处一室】,这条是昨天刷新的规则,想必就是对应它了,它遇见猫就容易失控。但是猫?这里怎么会有猫?” 宁爻举手:“有哦,楼道里有个超拽的猫老大!” 淳于:? 宁爻:“它还说要罩我。” 淳于蹲回地上,撕下一张纸卡开始记录:出现疑似猫型怪谈 宁爻震惊:“喵桑也是怪谈吗?” “喵桑?”淳于疑道“它叫喵桑?” “不是,它说弱者才需要名字,喵桑是我对它的尊称。” 淳于悻悻地划掉了线索纸卡上的【喵桑】二字,继续记录:由1704住户宁瑶发现 “不是这个‘瑶’”宁爻又忍不住打岔“这也太少女了,我是那个叉叉‘爻’”他边说边比划,甚至哼哼唧唧唱了起来:“宁叉叉,让你关机你不关机~” 淳于血压上升:“你闭嘴。” 宁爻点点头乖巧闭嘴,然后启用鼻腔哼鸣。 淳于强迫自己无视掉这灌脑的魔性旋律,将注意力转回眼前。 楼道里新增一例游荡的猫型怪谈,据亲历者提供的线索分析,该怪谈对人较为亲和,保有理智,可以交涉。根据手册条例的变动判断,红色高跟鞋可能已与之交恶,接触该怪谈时应注意回避红色高跟鞋相关信息。 红色高跟鞋最后一次露面是在保洁员的垃圾车里,失联了一夜,不排除被保洁员污染的可能性,大概需要重新进行驯化。现在手头资源紧缺,身边还带着个二傻子,淳于实在不愿放弃高跟鞋这么好用又聪明的小弟。 至于保洁员,是正常公寓系统中普遍存在的岗位,在怪谈中是【规则】运行时必不可少的npc,属于这栋公寓怪谈里的“零件”之一,不作为独立的怪谈计算。保洁员与【规则】联系紧密,要把高跟鞋从保洁员手里捞出来,少不得要在【规则】的边缘试探一番。 淳于略感头痛,眼下唯一清楚高跟鞋和保洁员信息的就是眼前这个哼歌唱调的傻叉,但和他沟通也太燃烧寿命了。 “好了,你别唱了”淳于摆摆手,示意宁爻停止快乐哼唱“你把昨天遇到保洁员和高跟鞋的细节和我说说……” 叮咚! 隔壁? 1704的门铃声? 宁爻立时噤声,支棱起耳朵。 “记得好评……” 是那个来去无踪的外卖员? “我的……好评……” 淳于和宁爻对视一眼,然后静步走到门边,试图通过猫眼观察。可惜猫眼视野非常狭窄,完全看不到隔壁门前的情况。 淳于唇语:你快好评! 宁爻手语:手机没带! 二人异口同声:“淦!” 咚!咚!咚! “给……我……好评!” 外卖员已经放弃门铃,转而开始捶门,力度逐渐增大,声音也变得暗哑,伴随着指甲抠划金属门的刮擦声,似乎宣示着他的耐心告罄。 宁爻戳了戳淳于悄声道:“哥,救我!” 刚捡小弟就要收拾他的烂摊子,淳于开始怀疑自己找这个猪队友除了拖后腿还能有啥用。 “帅哥?靓仔?大佬!” 哦,他还会吹彩虹屁。 “爸爸。” 我会救他。 淳于贴着门继续听了会儿动静,稍加思索,摸出手机,下单了一份果篮。 下单成功,随着系统显示外卖骑手接单,门外的吵闹声果然消停了下来。看来这个栋楼的单子应该都是这个外卖员负责配送。 趁着他取餐配送的工夫,宁爻火速溜回1704房,找到床头充电的手机给外卖小哥打了五星好评外加五十字情绪饱满的马屁,力求把外卖小哥拍得通体舒畅。 在宁爻忙着写马屁的期间,那位敬业的外卖员已经把淳于下单的果篮送到了。当然,这次没人敢再忘记好评。 回到1703 “啧啧,真不公平”人身安全得到保障的宁爻有空手贱了,很不见外地帮淳于拆着外卖包装“为啥你买果篮就是果篮,我买黄焖鸡却是香烛?” 淳于在客厅记录新的外卖怪谈,随口解惑:“我推测这个外卖员配送的应该是各类祭品,买果篮只是试试能不能擦个边。从结果看来,即便以后断粮,起码也可以吃水果过活了。” “可是我讨厌香蕉,汁水都没有也配叫水果,又腻又糊嗓子,偏偏还配送了这么多,什么破果篮。”宁爻撇嘴,在篮子里挑挑拣拣。 “香蕉饱腹感强,应急时可以做主食。” “这猴子谁爱当谁当。” “闭嘴,爱吃吃不吃滚。” 宁爻赶紧捂嘴,笑得眉眼弯弯,一脸谄媚。 滚?开什么玩笑?你这根粗大腿我可是抱定了。 我和我的大哥,一刻也不能分割! 双喜公寓(六) 新的怪谈信息基本录入完毕,是时候筹备一下营救红色高跟鞋的行动了。 不过首先,还是得从这个看起来就很欠收拾的小弟嘴里掏点有用的信息。 在淳于忙于工作的时间里,宁爻把果篮里除了香蕉以外的水果炫了个干净,此刻吃饱喝足正在淳于床上巴适得板。 淳于一把薅起粘在自己床上的宁爻:“给老子站直,问你话。” 宁爻蔫哒哒地一副没骨头的样子,从床上被提溜着顺势滑到地面,又懒洋洋支起身盘腿坐好,仰头嬉皮笑脸:“大佬您问。” 揉散额角鼓起的青筋,淳于努力保持理智,认真地捧起小本本开始记笔录:“你说最后看到高跟鞋是在保洁车里,措辞很有意思,那请你展开说明一下你第一次见它是什么情况?” 宁爻不安地调整着自己的坐姿,暗暗纠结了一秒,毕竟背后真相实是有点难以启齿,自己明明盼着抱住大腿无痛躺赢,结果出去溜达两圈就帮两位大哥一人废了一个小弟(高跟鞋和保洁员)。 “呃咳!”宁爻抬头,决定开始扭曲事实“事情是这样的……” “先打住”淳于眯眼,用圆珠笔轻敲着小本的边缘“你小子微表情过多了点,搓鼻子搓手咽口水,坐姿收敛眼睛乱飞,满脸都写着‘我要开始瞎说了’。老实点,不然拿你生祭我的鞋。” 淳于作为外派在一线作战的专业人士,自是有点谈话技巧在身上,随口一打岔,就成功把宁爻酝酿了一肚子的春秋笔法给戳漏气了,且漏得一泻千里溃不成军。宁爻委顿在地,支支吾吾期期艾艾,心理防线瞬间摧毁,语言功能基本丧失。 ………… 经过一番毫无难度的审讯,淳于从放弃抵抗的宁爻嘴里轻松获取了全部想要的信息,此刻正恨得牙根痒。 “哥~”宁爻膝行靠近,讨好道“我愿意用我的身体来还债。” 淳于:“你现在就死。” 宁爻:“爸爸我错了!” 淳于别过头:“算了,下不为例。” “不过我也不能白罩着你”淳于扭头心生一计“总得看到点你的价值。” “啊?”宁爻浮夸地怪叫起来“你们协会不是说要保护人类来着?” 淳于有点挂不住:“不要在意细节…总之我现在有任务给你。” “大佬您吩咐”宁爻搓着手点头哈腰,散发着标准的狗腿子气息。 “现在喵桑和高跟鞋我们只能二选一,从你的描述来看,喵桑的势力笼罩整个楼道,且与保洁员这些规则零件有联系,那它显然是我们的更优选。既然决定拉拢喵桑,就只能靠与它交好的——你,来替我们牵这个线。” “可、可我不是刚废了喵桑的保洁小弟么…”宁爻嗫嚅道。 “你是真该死啊…” “那我还能去勾搭喵桑吗?”弱弱举手。 淳于暗忖,根据以往的经验,保洁员这种程度的零件即便被抹除,【规则】也会很快滋生新零件来替补。更何况零件本身就会因为各种损耗而被淘汰更新,本质上并不算真正抹杀了保洁员。 喵桑能感染上一任保洁员,理论上来说,感染新的保洁员也只是时间问题。若是为它提供一点便利,能帮宁爻在喵桑面前刷上些好感度,合作不就更容易开展了嘛。 正好背包中有一件非常适合猫型怪谈的道具,就作为合作的诚意。 “你过来”淳于翻索着背包,招呼宁爻上前。 “来了来了。”宁爻屁颠屁颠。 只见淳于从背包中翻出一只坠着铃铛精致小巧的黑色麂皮项圈。 “哇靠老哥”宁爻面露惊恐,双手抱胸连连后退“你玩这么野的?” “你他妈……”忍无可忍直接上脚。 宁爻哀嚎着闪避这记飞踹:“哥!这真不行,对于纯洁的我来说还是太过激进了qaq” 淳于反手擒拿将其锁喉于身前,又惊觉这姿势似乎更不对,骇得赶紧撒手:“你闭嘴!” “呜呜……”宁爻悲愤捂嘴。 淳于感觉自己的寿命在光速燃烧,气得胸闷,但又不得不耐着性子解释:“这是个猫铃项圈,让你去送人情的。据我分析,喵桑的本体应该比较脆弱,猫铃可以提示佩戴者靠近的潜在威胁,帮它规避一些伤害。这个铃铛很适合它,拿去和它套套近乎。” 原来不是给我的,宁爻松了口气:“那行,我有空捎给它。” “有空?”淳于将项圈扔到宁爻脸上“立刻!马上!” 被扫地出门的宁爻蹲在楼道研究项圈和新的抱大腿计划。 仅有的两次相遇都是由喵桑主动触发,完全属于单向联系,宁爻根本不知道上哪儿能主动找到这位猫老大。难道挨家挨户张贴寻猫启事?五个月的猫能认字吗? 宁爻摩挲着下巴,努力回忆着与喵桑为数不多的交集。 第一次是喵桑遇险,向宁爻求救;第二次是宁爻遇险,喵桑来救人。喵桑实力莫测,等它遇险太不可控,但自己遇险好操作呀。宁爻的逻辑非常通畅:咱们喵桑说自己可是讲究喵,道上的,一言九个罐头,说罩那必定会罩。那么只要我再在楼道里浅浅作个死,身陷险境,喵桑一定会出手相救的(十分确信)! 《抱猫腿计划》行动方向确认! 接下来就是为自己量身打造一个作死小妙招了。 扔垃圾?——依稀记得昨天喵桑没能救下打翻垃圾的保洁小弟。 否决。 架空层?——喵桑叮嘱过别去招惹,那里不是它的势力范围。 否决。 计划只是作死,不是真死,须得找到个在可控范围内的作死方案。 可恶,“作死”竟是这么有技术难度的工作吗?宁爻略感头秃,疯狂暗骂淳于给自己派了个屑任务,同时伸出食指转着小项圈在楼道间踱步思考。经过1704,不经意一瞟,发现自家合金防盗门上居然被那个执着的快递小哥挠出了几道类似动物般的爪痕。 “啧啧啧好凶,金刚狼宅急送么这是…”宁爻轻抚着爪痕感叹道。 叮咚! 1703房内,角落藏满了宁爻吃剩的橘子皮,正在任劳任怨收拾屋子的淳于闻声一愣。是谁在自己摁门铃?隔壁那二傻子不是向来喜欢边敲边嚎的吗? “您好,您的外卖已送达,记得好评哦!” 双喜公寓(七) 宁爻攥着手机背靠自家房门听着门外的动静,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叫了那么多声爸爸,这招可算是实打实“坑爹”了。但身为人父总要付出点代价,舍不得爸爸套不着狼嘛,一切都是为了更高的利益,我真是个贴心大孝子。宁爻进行了一番自我心理建设,毫无愧疚地帮淳于下单了这份催命外卖。 淳于开门取了果篮,发现宁爻这货甚至有闲心备注不要香蕉。 踹了一脚1704紧闭的防盗门,淳于咬牙:“你又在搞什么?” 隔着门传来宁爻心虚的声音:“别激动别激动,这是计划的一部分。” 淳于:“你最好是。” 宁爻打开一道门缝:“我这是以身犯险帮你钓喵桑呢,不过待会儿你可得多看着点,万一外卖员眼疾手快把我噶了……” 淳于:“你就不怕我手起刀落把你噶了?” 宁爻讪笑:“说好的保护人类呢。” 淳于低头看了眼时间:“外卖员差不多要来了,你的计划是什么?把他逮住?” “不不不”宁爻呲溜从门缝挤出来“我是打算让他挠你的门…总之你在房里待着。” “我就知道你没憋好屁。” 【每天都有送不完的单。辛苦但很值得。 每一单,我都能将它干净完整地送达,我从来不会迟到。 站长称赞我的敬业。 我知道这不是敬业,为了几块钱罢了。 我感激自己年富力强,总能够跑在时间前头。 这是我一个没本事的普通人,能够为自己孩子挣到的,最好的命了。 然而人终究不是机器,就算是机器也无法一直保持高性能运转。 我摔跤了。 我看到我被撞得高高飞起,我看到我小心安置的餐食散落一地。 送这样的餐,顾客会打差评。 一个差评就得赔上一个下午的奔波,而地上有整整一箱。 不,我不能拿差评!】 “给我……好评!” “来了来了”宁爻赶紧把淳于塞回1703,自己躲在1704虚掩的门后,仔细监听着动静。 很轻,几乎没有脚步声,只有喉底漏风般嘶哑的喘息,絮絮叨叨地索要着好评。 宁爻将门悄悄再掀开一点,窥视这位神秘的外卖员。 与他送的整洁餐食不同,这位外卖员看起来相当不整洁。虽身着统一的骑手套装,却破损严重满身脏污。头盔上象征着王牌骑手的可爱耳朵也缺损了一只。他的手臂有些不自然的曲折,步履蹒跚,完全不像他送餐时表现得那样来去无踪的敏捷矫健。他稍显吃力地停在了1703门前,缓慢而又坚定地开始挠门。 宁爻的视线落在他的脚上。 是赤脚。 怪不得没有脚步声。 【嗡嗡】 宁爻的手机传来震动,是淳于的消息。 “他是车祸横死,怨气极重,你先别出来。” 宁爻好奇:怨气重我看出来了,车祸你咋看出来的? 淳于:推理。 宁爻暗暗啐了一口,玛德,最烦装哔的人。 但打字的手却非常诚实:牛啊大佬! 不过不出门是不可能的,毕竟计划推进才能钓喵桑,如果设计的桥段毫无危险可言,那喵桑显然也能感知到没有出手的必要。 我太伟大了,宁爻自我感动。 宁爻:大佬,你和这个外卖小哥干架,能五五开不? 淳于:就他? 宁爻:那我就安心地去了。 淳于:??? 宁爻毫不废话直接推门而出,与正在挠门的外卖员正面遭遇,这过于干脆的交锋倒是把外卖员唬了一怔。 “吵吵什么呢?”宁爻假装一脸不耐烦“没好评你还上门来堵了,小心人家投诉你。” 外卖员呆呆地扭过头:“不可以……投诉。” 一只耳朵掉在了地上。 不是头盔上的卖萌装饰,是外卖员本人的。 那是怎样一张脸,即便是最没有外科常识的人也能一眼识别,它曾被最粗粝的地面狠狠碾磨过。仿佛贴着刨皮器的土豆,血肉像擦丝儿一样被刮至脖颈,裸露出已经挂不住肌肉的颧骨。方才掉在地上的耳朵原本也只是依靠着肉糜堪堪粘在头盔系带上而已,只消脑袋稍稍动作,就能追随地心引力而去。 而宁爻也从未如此直观地看到一个人的牙齿。 在b级片里也是会被打码的程度。 淳于在门后捏紧了拳头,紧盯着猫眼,时刻准备帮这个很能惹事的小弟擦屁股。 “不可以……投诉……不……” 不得不说宁爻属实是拉仇恨的一把好手,随口胡咧咧都能精准戳中肺管子。眼下外卖员完全顾不上好评,一心只有“完蛋了要被投诉了!” 他急切地想要做些什么,被创成浆糊的大脑却毫无头绪,只能凭借本能向眼前目标扑去。 “嗥——” 一声低沉的兽吼传来,在空旷的楼道间反复回响。 外卖员霎时仿佛被巨大的引力压倒在地,再起不能,甚至连肢体的抽搐都被死死压制。 “喵桑?”宁爻惊喜“是你吗喵桑?” “你惹他干什么?他就是个老实人。”喵桑蹲在楼道拐角轻轻舔舐猫爪。 宁爻扭扭捏捏凑近喵桑撒娇道:“人家明明也很老实的~” “玛德,真是脏了我的耳朵。” “诶?这个是脏话,小猫咪不可以讲脏话的。” “甘霖娘,有屁快放。” “咳咳”宁爻回归正形,从兜里掏出那只猫铃项圈“其实人家是想送你点小礼物感激一下救命之恩啦~” 喵桑盯住项圈眯了眯眼:“你是协会的人?” 宁爻挠头:“喵桑你也知道协会?” 喵桑摆正了坐姿,灵巧的尾巴环绕在爪前:“那看来我们是敌人了。” 宁爻愣住。怎么就敌人了? 一直在线隐身的淳于突然开门,伸手将宁爻拨拉至身后,警惕道:“联盟的?” 喵桑一脸戏谑:“呦,还背着我藏了个男人,你要做他的麦克白夫人了?” 宁爻义正言辞:“你不要胡说,我们是非常纯洁的父子关系。” 淳于:“闭嘴你,你不知道联盟有多危险。” 喵桑轻笑出声:“危险?我真的危险,这傻子还能站着?论起穷凶极恶还得是你们协会。”说到这里,喵桑眼里的讽刺几乎能化作实质溢出:“自我介绍一下,我来自【怪谈互助联盟】,字面意思很好理解,抱团取暖的小团体而已。” 宁爻:“我信你,小猫咪不会说谎。” 淳于无语回头。 宁爻:“我也信你,毕竟我爸也不会骗我。” 喵桑不再言语,转身离开。 宁爻戳戳淳于:“看来喵桑大腿是抱不上了。” 淳于无奈:“走,去找高跟鞋,我猜大概在垃圾中转站之类的地方。” 宁爻扭脸回房:“我不去,我有洁癖。” 淳于揪住宁爻的兜帽:“你t扔我一屋橘子皮你跟我说你有洁癖? 双喜公寓(八) “我很认真地看过了,没有。”宁爻将手背在身后,站得很远,表情严肃。 随即被淳于一巴掌扇在头上:“你站那么远看什么看?给老子动手翻。” 宁爻欲哭无泪屈服于淫威之下,痛恨自己当初出脚太狠踢断了高跟鞋,如今还得亲手翻垃圾给找回来。 “真的没有!”宁爻将双手伸得离自己远远的“我已经把这几个桶翻了个底朝天了,我的手都不能要了!救命!” “臭德行,回去洗个澡就是了。”淳于还不死心地翻找着,但完全没有高跟鞋的影子。 “我能去你家洗吗?我家水质不太好的样子,刚报修。” “你是想整活还是在作死?” “对了,搞点沐浴露。” “爬。” 1703 宁爻抱着毛巾呆呆地望着莲蓬头里喷涌的血水。 怎么大佬家的水质也不太行啊。 “淳哥……”宁爻从卫生间弱弱探出头。 “我姓淳于。” “于哥……” “你大爷”淳于直接日字冲拳。 正脸暴击,宁爻慌忙抱头求饶:“诶诶诶别打别打,哥,你家水管要报修了!” 淳于停手:“怎么?” 宁爻捂着脸让出一个身位,展示卫生间里转着圈撒欢的喷血莲蓬头。 “我发现你真的点背。” “瞎说,我可是欧皇!” 淳于看了一眼手机:“现在是保安巡楼时间,住户不能出门。” 宁爻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没事儿,昨天我也是这时候去报修的。” 淳于惊愕:“你昨天没看手册?” 宁爻挠脸:“看了呀,说是不让出门,但好像也没把我怎么着……” 淳于疑惑:“保洁员扔个垃圾就被黑雾直接清除,你在巡楼期间四处溜达啥事没有?” “其实也不算啥事没有”宁爻回忆“还遇到鬼打墙,不过感觉挺菜的,在我手下走不了一个回合。” 淳于:我差点就信了。 宁爻回头拧紧了撒欢的莲蓬头,问:“或者大佬你直接在屋里把这个水龙头镇压了?” 淳于摇摇头:“这类水管怪谈的本体一般不会在房间,它只是顺着各户的水管到处流窜而已,要抓它可能得去找楼顶水箱或者蓄水池,现在不便节外生枝。算了,还是去报修。” 宁爻领着淳于重走昨日报修路线,今日并未碰上鬼打墙,他们很是顺利地通过了13楼,架空层的安全门也紧闭着。 宁爻不免大叹可惜,原本还想给大佬展示一手秒破鬼打墙的绝技,如今只能凭空吹嘘。 淳于懒得接他的茬,只在安全门外认真感知了一下架空层,其从门缝隐隐泄露的气息确也颇为吊诡,便暗暗记在小本本上。 一路风平浪静。 二人来到安保室,发现安保室内空无一人,后知后觉这楼里唯一的保安正例行巡楼,还得等他回来才能报修。 一想到昨日的报修经历,宁爻就声带幻痛,保安大爷的耳背着实磨人。若是能直接在大爷的日志里加上报修记录就好了,省得费嗓子。 “我说”宁爻戳了戳淳于“他巡楼还得好一会儿,要不咱进去找他的日志直接写上?你是不知道跟这大爷沟通有多困难。” 淳于:“还能比你困难?” 宁爻:“我和这大爷根本不是一个量级。” 淳于闻言一凛,立即单手一撑翻窗进入安保室开始着手寻找保安日志。宁爻赶紧跟上,奈何窗台挺高,只能很逊地走了——门。 安保室内充斥着一种难以言明的不和谐感。 墙皮看起来是廉价的陈年粉刷,似乎一碰就会簌簌掉落碎屑,在冷气开满的状态下甚至冻得有点发青。置放工具的铁皮柜也在角落悄悄爬上了锈迹,里面是些简单的卫生工具与防暴钢叉。工作台上有公寓配置的监控屏,可惜所有镜头都是漆黑一片。桌面的角落有台老旧电脑,宁爻上次来的时候,保安大爷就是用它在追剧。 一叠摞好的日志,八宝粥铁罐笔筒,老干妈瓶子水杯,墙上挂着按房号备注的备用钥匙,硬木椅子上坐得凹陷卷边的布艺坐垫。 整个空间,明明入眼全是零零碎碎的各种用具和器皿,却毫无一丝生气,仿佛从未有人在此生活,只是话剧置景师搭建了一处表演场景。 宁爻搓搓手臂,下意识贴近队友,却被淳于嫌弃地推开:“莫挨老子。”说罢从一叠日志中拣出日期最近的那本,打算写上报修记录。 谁料,翻开的日志竟竟已写得满满当当,完全没有任何可以下笔的地方。整本日志,每页纸,无论正反面,甚至边缘的空白也被密密麻麻的小字填满。淳于微微吃了一惊,原来那填满边缘的小字,全是笔锋尖锐字迹潦草的“对不起”。 日志的正文部分,是详细的巡楼记录,记载着整栋楼所有安全消防设施的每日检修状态,哪些今日正常运转,哪些受损了需要替换,哪些修一修还能用,哪些快到年限了需要更新。整栋公寓的每一个部件,都异常翔实地记录在册。 即便没有纸页边缘那些笔力癫狂的小字,这本日志的内容也足够称得上诡异。淳于翻开其他的日志,每一本皆是如此。轻捻纸张,有一种微妙的酥脆感,好像晒过太久太阳,已经彻底失去了水分。 淳于皱着眉头认真翻阅,宁爻从旁又递上一本:“大佬,你先看看这个,我好像捡到了好东西啊。” 淳于定睛一看:《公寓安全须知》(原件复印版) !!! 果然是好东西,要知道,即便是在公寓打探了许久的淳于,他的手册也并未完全解锁更新,而眼下宁爻等于直接捡到通关攻略。 宁爻读懂淳于惊喜的表情,立马开始嘚瑟:“我就说我是欧皇嘛~” 淳于忍住自己的白眼,放下日志,正打算好好研读一番手册原件(通关攻略),耳畔忽传来一声碎屑剥落的声响。极轻,在寂静的夜里却也极为清晰。 二人双双定住,不约而同屏住呼吸。 又是一声落屑,这回还伴随着一声几不可闻的脚步。原本冷气拉满的房间,突然开始有些燥热。 有人来了。 淳于示意宁爻随自己蹲下,两人缓缓挪近门口,悄悄探出一点视线。 是保安!根据身形,宁爻一眼就认出了来人的身份。 只不过此时的保安与之前安保室见到的耳背大爷完全不同,甚至宁爻都不知道能不能用“人”来形容此刻的他,现在的保安,只是一具“人形”罢了。 他浑身漆黑,完全看不出任何人类的特征,只堪堪保持着人形。在行走的过程中,每踏一步,都会随着步幅从身上剥落一些不知名的黑色碎屑。 淳于带宁爻卡着保安的视野盲区,悄悄离开安保室,担心发出声响,没敢随手关门,而回来的保安似乎不太灵敏,正正好被斜开的门绊到右肩。就这轻轻的一碰,竟让他的手臂几乎整个脱落。 躲在不远处的淳于对宁爻耳语:“他碳化了,这是被烧死的人常见的灵魂状态。” 幸而保安已经踏进了安保室,碳化的状态随之解除,手臂也恢复原状,他身后一路的煤灰碎渣无声地升腾消散。他坐回硬木靠背椅,打开电脑,拿出一个新的日志本,一边记录一边开始追剧: “今年的枫叶好像不够红啊?” “奴婢听说,那枫叶要鲜血染就才红得好看。” 双喜公寓(九) 明明是熟悉且普通的台词,此时入耳却分外渗人。仿佛每一句都在暗示着敢来和大爷扯皮的人都会血溅当场。 宁爻此刻说什么也不愿去找保安大爷了,打着手势向淳于示意自己就在墙角乖巧等候,让他独自报修。淳于赏了个白眼,但也懒得多掰扯,便将手册复印原件递还给宁爻,交代他收好。 宁爻抱着手册盘腿坐在地上开始翻阅,很快,不远处传来淳于不断重复的高声扯皮。 …… “是报!修!水管!还没听清?!” “什么剪秋才是菀菀类卿?” …… “走……”淳于精疲力尽地回来,一副被毒哑的样子,不适地捏了捏喉结。 噗嗤,宁爻努力让自己笑得不那么大声,随即腚上结结实实挨了一脚。宁爻赶紧顺毛,讨好地献上自己刚才的发现:“大佬你看看这个,这本手册上有很多手动删改的痕迹,咱们的手册上刷新的几乎都是被改后的规则。” 淳于接过手册,确如宁爻所说,手册内页满是修改痕迹,且从笔迹判断,修改人正是写日志的保安大爷。 可他看起来并不强大,甚至可以称得上“脆弱”,也许都挨不过保洁员甩他一拖把,如何能有修改规则的能力? 淳于将注意力集中在手册被删改的规则上。 ·【这里没有架空层这种没用的东西!】(被划掉) 改为【架空层坚不可摧】 ·【租金按住户人头计算】(被划掉) 改为【租金按房间计算】 ·【商住两用的公寓,有饭馆不是很正常嘛】(被划掉) 改为【公寓内禁止违规经营】 新增【三餐时间外,公寓内禁止明火】 ………… 几乎每页都进行了大量的删改,且从行文不难看出,手册的原件应本是由【房东】制定下的,只是不知为何【房东】制定的规则能够被保安篡改。 淳于在自己的随身小本本上将信息一一提炼摘录,剪除掉冗余的干扰信息,最后将关键信息的焦点锁定在【架空层】上。 “走”淳于合上手册“去架空层看看。” “好的,拜拜,那我先回去了。”宁爻笑着离开,刚转过身就被拎回来。 “休想。” 宁爻哀声求饶:“大佬,那架空层一看就不是好惹的,而我只是条平平无奇的菜狗,我求求你放过我,你自己去单刷副本。” 淳于冷笑:“你不是说他在你手下走不了一个回合么?” 宁爻唧唧歪歪试图反抗,被淳于一记膝撞顶出肾脏暴击,差点当场暴毙,只能被迫带伤跟随淳于前往架空层。 揉着酸痛的后腰,宁爻龇牙咧嘴地摁亮了向上的电梯。 电梯门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具小猫的尸体。 宁爻骇得连腰痛都顾不上,连滚带爬抱住淳于大腿,颤抖地指向电梯内:“是…喵桑!” 淳于神色凝重。喵桑仅凭一声低吼威压就能控制怨念深重的猛鬼快递员,显然不是个在联盟吃空饷的吉祥物。它怎会悄无声息就死在电梯里,四周连一丝反抗的痕迹也无? 这栋楼里还有什么恐怖的存在,能够将喵桑这种级别的怪谈虐杀得毫无还手之力? 淳于微微向前正欲探查,被宁爻死死拖住腿哀嚎:“大佬别去!你死了我怎么办啊!” 淳于无语一秒,但也决定顺坡下驴:“好了好了起来,我们走楼梯。” “啊…十几楼诶”宁爻又不乐意了“这不得爬死?” “那你和你的喵桑共乘电梯?” 宁爻闭嘴,默默松开淳于大腿,从地上爬起来往楼梯方向走去。 10楼楼梯间 “救命…”宁爻瘫痪在地“我真的再也爬不动了,我今晚就睡这儿了,晚安。” “起来。”淳于拽了一把,但宁爻像滩烂泥,四肢无力瘫软,完全扶不起来,只能好声好气给他加油:“没几楼了,还有三层就到了。” “三层?!”宁爻在地上扭得像个买不到玩具的撒泼小孩“我们不是回17楼吗?你居然还想着去架空层?我不去我不去我不去!” “好不容易得到了关键信息,难道就当没看见吗?” “也不是不行啊……” “男人不能说不行。” “喂!你的男人尊严是不是长在了奇怪的地方啊!” “那你要不要你的男人尊严?不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摘除。” “对不起,麻烦让一让,我突然想起来运动一下。” 宁爻攀着扶手费力起身,才将将迈了一步,大腿肌肉就像针扎般刺痛,呼吸也像刀片一样刮剌着肺叶。宁爻痛呼一声再次倒地不起:“要不,你还是帮我摘除了……” “真是难看啊喵。” 宁爻闻声立时惊出一身冷汗,赶忙从地上支起身子,只见离自己不远处的台阶上,正端坐着一只有小胡子的奶牛猫。 “喵桑?你…没事?” 喵桑优雅地舔湿爪背,轻轻擦拭了下毛茸茸的小耳朵。 “看来你们是看到电梯里的猫尸了”说着顿了顿,圆溜溜的猫眼里流露出一丝毫不遮掩的嘲讽“然后以为我死在里面,就吓得不敢坐电梯,在这里爬楼爬得要死要活?” “完美的推理!不愧是喵桑大人!”宁爻躺回地板鼓起掌来。 “不对”淳于打断宁爻的彩虹屁“虽然没有亲手确认,但我靠近感知了一下,电梯里的尸体的确就是你。你确实是受到了无法反抗的致命打击,那你现在是复活?还是替身?”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喵桑不以为意“猫有九条命这种事难道不是常识吗?” “好有道理!我完全被说服啦!”宁爻还躺在地上双手狂舞666。 那只被喵桑嫌弃过的猫铃圈,宁爻悄悄捡漏戴上当作手串,此刻正随着动作怒刷存在感。 淳于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用来招安喵桑的道具居然没有收回,直接被中间商赚了差价。 “你啥时候把它昧下的?”淳于轻轻踢了踢宁爻。 “啊?”宁爻心虚地捂住猫铃圈“我寻思妹人要呢…” “所以你打算加入协会,协助他是么?”喵桑声音冷了下来。 “协会招人,你有意见?”淳于也不示弱。 “虽然这个废物对我而言很是没用,但我很乐意给协会添堵”喵桑轻笑着望向宁爻“所以宁爻呀,你愿意和我合作么?毕竟我小猫咪可不会对你又骂又踹的,你见识过我的力量,带你躺赢轻而易举。” 不会挨揍!还能躺赢!好有诱惑力!宁爻疯狂心动。 淳于赶紧薅住宁爻的头发:“你疯了?它可是怪谈,是妖魔鬼怪魑魅魍魉。怪谈可不会和人讲什么道义,它们说翻脸就翻脸的。跟我走,我承诺会保护你的。” 宁爻头皮发紧同时又受宠若惊:你们两位大佬居然在抢我这个废物? 正欲开口,淳于直接上手捂住他的嘴:“好了不用废话,我们走。” 喵桑起身拦住去路:“你在怕什么?都不敢让他自己选?” 淳于:“他个人的意见对我而言无所谓,因为不管他选什么,我都决不允许一个人类在我面前被你个怪谈拐跑了。” 喵桑打哈欠:“真没意思。” 淳于:“知道没意思就让开,不然你再有九条命也不够我意思意思。” 喵桑:“你这人是挺没意思,但为难你就很有意思。” 宁爻:“要不……你们听听我的意思?” 一人一猫视线落回此番争执的目标人物身上。 宁爻弱弱举手:“我的意思是,不如我们仨组队?” 喵桑眯眼:“哈?有点意思~” 双喜公寓(十) “根据你们俩的意思,都是不愿我跟着对方,而我这么弱鸡也不可能选择单飞。那不如我们三人组队,这样喵桑不用担心我加入协会,大佬也不怕我被怪谈拐跑,弱小可怜又无助的我更不会被奇奇怪怪的东西单杀,完美解决!”宁爻讲得眉飞色舞,几乎已经预感到自己一次性抱上了两条大腿。 “说得好”喵桑咧咧胡须“但我拒绝。” 宁爻噎住。 “三人组队,和最开始被你们用项圈拉拢有什么区别吗?” “呃……区别就是,现在没有项圈了……”宁爻死死捂住手腕上截胡的猫铃圈,一副绝对不会上缴的财迷嘴脸。 喵桑懒得搭理,开始自顾自清理毛发。 “现在你恐怕没有别的选择”淳于接过话茬“加入,或者死。” “好的那我加入”喵桑从善如流。 “诶?”宁爻瞳孔地震“你就这么…同意了?” “我同意你也有意见?”喵桑斜眼睨着大惊小怪的宁爻。 “不,不是”宁爻薅着头发崩溃道“按正常的剧情走向你应该誓死不从然后引发一场经费爆炸的室内战斗啊!我裤子都脱了你给我看这个?” “嘴硬是人类痛苦的根源,我可没有这种毛病”喵桑跃向淳于的肩膀,毫不见外地给自己找了个座儿“你的这位大腿向我发出了死亡警告,那么根据估算,拒绝你的提议,我起码将会付出两倍以上的代价才能完成我原本的任务,比如毫无意义的生命损耗。加入你们临时组队,于我而言的确是性价比最高的方案。” 宁爻哑口无言。 “走,去架空层,我也想去会会它呢”喵桑坐在淳于肩上开始发号施令,似乎完全没有自己走路的打算。 宁爻从地上爬起来拍拍灰赶紧跟上。 淳于没有拒绝给喵桑当坐骑,还掏出了小本本开始记录信息:“姓名?” 喵桑乖巧作答:“bas。” “喵桑你不是说强者没有名字吗?!而且为啥听起来还是个姑娘的名字啊?!”宁爻跟在后面持续崩溃。 猫猫歪头:“听说过巴斯光年吗?” 宁爻在线发疯:“你是巴斯光年?!” “不是。” …… 淳于不为所动继续提问:“年龄。” 巴斯笑道:“居然向一个怪物打听年龄?看来你需要笔仙的教育。” 淳于:“我手里这支就是笔仙。” 巴斯:“那我大约四千九百多岁。” 宁爻:“真能扯…” 淳于:“嗯,说一下你这次来的任务?” “喂喂大佬你还真记下了?” “你小子别太得寸进尺啊!” 宁爻和巴斯同时炸毛大叫。 淳于鼓膜受创:“都给我闭嘴。”掏掏耳朵,甚至感到一阵耳鸣。 言语间,三人已抵达架空层入口。 安全门一如往常,保持着紧闭状态。 宁爻咽咽口水,怯怯伸手拉扯淳于的衣袖:“大佬,真的要进去吗?要不让我回去先上个厕所……” 淳于直接拉开架空层大门。 宁爻只感觉一阵冰凉的空气从大门倾泻溢出,化作风从耳畔呼啸而过,却连一丝头发都未曾吹动。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应该就是人们俗话所称的“阴气”。 淳于正欲进入,忽又顿住,收回迈出的脚,回头问:“保安那本手册有写关于禁止进架空层的条例吗?” 宁爻赶紧翻阅:“居然没有诶。怪哉,为什么不禁止?” 淳于:“跟紧我。” 宁爻立马贴贴,被巴斯嫌弃地用尾巴扫开。 踏入架空层。 脚下是水泥抹平的粗糙地面,每隔一段距离有一盏不算明亮的顶灯。虽说极为僻静空旷,但视野并不通达,其间楼柱林立,令人无法将整个架空层一次尽收眼底。 巴斯胡须轻颤,以爪掩鼻:“一股焦糊味。” “哪呢”宁爻使劲嘬气“我只闻到灰尘味咳咳咳…”扬扬四周的灰“不好意思呛到了。” 淳于也昂头轻嗅,微微颔首以示赞同巴斯的判断,随即抬手凭空翻出一面精巧的微型罗盘。 宁爻:“这招帅啊!教练!我也要学!” 罗盘指针滴溜溜打转,颤颤巍巍地指向一个方位。淳于随之望去,是一根碍事的柱子。收起罗盘,手指轻轻敲击柱体——是非常普通的承重柱。没有装饰,除了粗壮一些,也没有任何能将其与其他柱子区分开的标志。淳于绕着柱子转了半圈,并无有价值的发现,于是招呼宁爻继续前进。 却无人应答。 淳于猛回首,然身后只余一袭浓稠的黑暗。 “宁爻!” “别喊了”喵桑支起后腿挠挠耳朵“他没违规,被藏起来了而已,不会被淹没的。” “你还挺悠闲?”淳于一把揪住巴斯的后颈将它拎起,冷笑道“宁爻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可一律算在你头上。” “你们协会给我扣锅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不差这一回。”巴斯毫不在意。 淳于扔开巴斯,一手捻诀,一手洒出一把黄豆。黄豆被均匀抛洒在地,却并未四散滚动,反而每颗都似乎被牢牢钉住。 淳于低喝:“去寻。” 黄豆领命,纷纷向四周分散滚开。巴斯蹲在淳于脚边,眯眼望向远去的黄豆们,只见渐隐在黑暗中的却是一个个浅淡的人影。 “撒豆成兵?”巴斯挑眉“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朕不知道的?” 淳于低头:“我吃猫肉。” 巴斯:“所以说你这人真没意思。” 与此同时 “大佬?喵桑?”宁爻将手拢在嘴边小声呼唤,希望能得到回应,又怕惊扰什么不该打扰的原住民。 眼看着大佬只是在柱子前面拐了个弯,自己明明后脚就跟上了,却在柱子遮住大佬背影的瞬间就丢了两条大腿。 “别搞我啊……”宁爻搓搓胳膊“怎么连鬼也喜欢捏软柿子?早知道就让巴斯走路,我让大佬背着了。” 事已至此,安全起见只能选择原路返回,先退出架空层。 宁爻转过身。 门呢? 我们不是刚进架空层吗? 此时的“退路”已经和“前路”没有任何区别,甚至目之所及的四周全都是一模一样的柱子、地面与昏暗的顶灯。 宁爻迷茫地向前走,越过几根柱子,又停下脚步似乎想要辨认一下方位。他很清晰地记得,现在自己所站定的位置,就是方才架空层的入口安全门。然而此时此地,却只是这茫茫柱海中最普通的一处存在。只要自己再多走几步,就会完全丢失方向感。 叮铃铃铃 手腕的猫铃项圈忽然传来清脆的铃声,在诡谧的夜色中分外清晰。 淳于说过,这个猫铃会察觉敌意。 宁爻抬手轻抚,铃声也似乎没有想要停下来的意思。他将戴铃的手臂向更深的黑暗处伸展。 这边,不是;换一边,也不是。 铃铛以稳定的频率震动着,宁爻索性举着手开始原地转圈。当手指随着旋转向一个方位时,铃声突然大震。 他停止转圈,正前方涌动着熟悉的暗流,是在保洁员那里见过的像河水一般的黑雾。 宁爻嘴角荡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纵着铃声,迎着黑暗走去。 双喜公寓(十一) “所以你的豆子扔出去只是单纯因为‘撒豆成兵’这招很帅吗?” 巴斯在地上扒拉出一颗落单的黄豆,来回拨弄着这粒小猫玩具。可怜的豆子只是滚慢了半拍,就被动态视力很好的巴斯征用了。 “起码一刻钟了,你的豆兵们好像一点消息都没带回来呀?也许被鸟吃掉了哦~” 淳于并不言语,只紧盯着掌心的罗盘。 哒哒哒 哒哒哒哒哒哒哒 “是你的黄豆们?”小猫终于放过这粒豆子,豆子慌忙逃离猫爪滚向别处“不对,听着像是弹珠的声音。” 淳于侧耳倾听:“不是弹珠,是建筑内部的声音。” 巴斯闻言,好奇地抬爪拍拍,用软乎的肉垫探知发出动静的墙体。 淳于以一种百度百科的ai语气向巴斯答疑:“建筑内部的结构有时会因为温度和湿度的变化而发生形变,比如被水泥浇筑后内部钢筋的拉伸,从而在墙面、地面或天花板会发出类似弹珠的声音。应该很多公寓都有这种弹珠怪谈,大抵也都是因为这个引发的。” 不过小猫咪对此半点兴趣都无,连多听一耳朵都欠奉,只顾着给自己舔毛。 淳于也并不在意巴斯是否听讲,只要盯紧眼前这个小怪物,宁爻即便落单,他的安全起码也能保证大半。毕竟宁爻是个怂货,指不定正原地蹲着哭爹喊娘呢,只要别擅自采取什么行动,也就能大大降低触发规则惩罚的几率。 “我说”小猫停止舔毛,望向男人“就算是拉钢筋,这声音也太密集了?” 淳于不得不认可对方的判断,这声音确实密集得十分诡异,即便是建筑内部结构的形变,也不至于噼里啪啦地像放鞭炮一样。 “去看看。”收起一无所获的罗盘,终于决定主动出击。 起身抖抖耳朵,小猫仰头朝某处黑暗喵了一声,示意声音来源方向。淳于立刻动身跟上巴斯的脚步,不过才走一步,巴斯就回到自己的“御用坐骑”开始作威作福,坚决不肯自己下地。 离开那根承重柱,才算是真正踏入了【架空层】的领地。 原本记在脑内的布局此刻被迫全部清零,因为回首再也没有大门可以当作可靠的坐标。目之所及全是连绵不断、循环往复的水泥柱与头顶微弱的白炽灯。 这大概就是那傻子之前吹嘘过的架空层鬼打墙了。 想到这里,淳于一时竟对宁爻吹嘘的破解鬼打墙的妙法起了兴致。从这个鬼打墙的布局设置看来,这种程度对普通人而言也算很有难度了,而宁爻不仅在第一晚就能安全脱困,按他自己的说法,他甚至没被困住多久。早知如此,当初就应该怂恿他把牛皮吹个完整,此刻也不用被远远钓起一颗好奇心了。 “前面好浓的焦臭味”巴斯龇牙咧嘴,忽又顿住“还有一点…宁爻的气息?” 淳于一凛,加快脚步向前。 有气味与声音的指引,他们很快就确认了目标并赶到现场。发现此处也有一根格外粗壮的柱子。只不过这根柱子的四周,散落着不少破碎砖石与崩裂在地的水泥灰块,似是受到过十分猛烈的撞击或撕扯。 还有一道浅浅环绕在柱子周身,干扰着视线的气层。 就像冬日烤红薯的烘桶,在出桶口的位置散发出飘飘摇摇,类似海市蜃楼般的高温气层,无形却扭曲。 如同一道视界以外的抗拒火环。 一人一猫绕着走了半圈,被破坏的那半面柱子终于完整地呈现在眼前。 这是一具被半砌在楼柱内的焦尸,那烧死他的火焰从未熄灭,而是以无色状态持续不断地炙烤折磨着他,他被烤得焦黑龟裂,开裂的皮肤肌肉下渗透着隐隐的红色火光。这焦尸不知被谁借钢筋作笼,以砖石水泥固封在承重柱中;又不知被谁撕裂了封印,憋闷的透明火舌才得以吐露喘息。 焦尸也并不是被封印后的凝滞状态,相反他还甚至非常活跃,见来人,就急切地从钢筋缝隙中伸出炙热冒烟的肢体,徒劳地想要抓住些什么。一捞落空,又缩回柱子,扒在牢笼前无声嘶吼,呛出一口碳灰。 “你看他胸前。” 巴斯顺着指引向焦尸看去,那焦尸在笼内扭挪,空门大开,胸腹处的细节一览无遗。只见他怀揣着一串标有编码的钥匙,而那串钥匙在高温灼蚀下却毫无损伤,片片完整分明。 “他是……房东?”淳于迟疑道。 焦尸一听“房东”二字,立时跟打了鸡血一样,疯狂点头认领身份,还不忘伸出双手向二人抱拳,摆出诚恳的求救姿态。 “笑死”巴斯居高临下地抖搂起来“向我求救?” “不如你去把那钥匙捞过来看看。”淳于冷漠地把肩上的小猫扔了出去。 “你怎么不去捞?”巴斯轻巧落地。 “因为我想看看现场版的‘火中取栗’”淳于打开手机拍照模式“就是火烧猫爪那段。” “那我想看看lo版的‘猴子捞月’。”巴斯不屑地一尾扫向男人,柔软纤弱的小尾巴突然劈出一记破空声,顷刻便力过千钧。 淳于只抬头浅仰了一寸,猫尾卷起的烈风贴着他的下巴险险擦过,却又未伤其分毫。 一人一猫莫名其妙互相僵持起来,让眼前狰狞可怖的焦尸好没面子。 焦尸张嘴嗷嗷,试图吸引一点注意力,只得到小猫一个看杂碎的眼神,而男人更是连眼神都懒得施舍。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房东看出二者实力不俗,不愿错失这脱身的救命良机,只能许以好处先吊住他们。思及此,房东从钢筋缝隙中伸出黢黑的手臂,狠狠捶向身下的水泥柱。已被火舌烤得酥脆的砖石水泥很轻易地就被敲碎,露出同被砌在柱中的一本边缘焦黄的小册子。 巴斯敏锐地察觉到这本小册的重要性,瞳孔缩成一条竖线,飞快掠过断壁残垣叼出册子,放到地面正欲翻看,被淳于一手拎起后脖颈截胡。 “无耻的人类!”小猫被提溜在半空大叫,爪爪气到炸开。 “跑得这么积极,你认识字么?” “竟敢小看我?”巴斯耳朵向后缩起,口中开始哈气。 “不敢不敢”淳于面无表情,自顾自翻开了手册“不如我念给你听。” 《公寓入住须知》(原件) 这是……《公寓安全须知》的原始版本!这具被囚禁的焦尸,其房东身份坐实! 翻开手册首页第一条,大声宣读: ·【掌握主钥即为房间的主人】 主钥? 淳于与巴斯的目光同时落在焦尸胸前,房东一愣,微微含胸后退,瑟瑟发抖地用焦干的胳膊遮蔽这两道炽热的视线。但眼见遮挡无用,房东只能再次伸手摇了摇那一圈围困他的坚固钢筋,向这二人示意,想要钥匙,先救人再说。 “我想要的东西,还轮得着你来设条件?”巴斯笑着上前。 忽闻耳后似有风动,敏捷闪避,躲开一枚烤糊的黄豆。 “抱歉”淳于左手捻诀,右手向嘴里塞进一颗火候正好的豆子“东西不能让给你呢。” 双喜公寓(十二) 根据宁爻提供的信息,巴斯已经早早掌控了这栋公寓的楼道部分,一旦再被它取得主钥,掌控房间区域,在公寓势力全面失守的人类阵营很容易就会被怪谈感染。 意识到这点,淳于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巴斯先于自己接触到这串钥匙。 显然被偷袭的巴斯懵了一秒也反应过来,回头露出意味深长的一笑,便果断切换成作战模式,周身被气流包裹,狂风卷集着碎石砖砾,拧成一股攻防一体的防护罩。 “你倒是不该拒绝我们送你的那个项圈”淳于的声音淹在风中“毕竟你现在的这具肉体实在脆得可笑,我都怕给打哭了。” “傲慢的人类!” 话音刚落,淳于就脚下一空,看似坚实的地板竟被无形的风刃如切豆腐般切开。破开的地面下一片虚无,淳于一眼便知那里并不会连接到下一楼层,而是怪谈故事中“未被描述”的夹层空间。 在一个故事里,未被描述即为【不存在】,是抹杀,是禁区。 不过男人并不惊慌,只在空中虚踏一步,落在近旁完整的地面上。趁落势压弓步上前拉近距离,矮身避掉迎面飞溅的碎石,又沉肘格挡巴斯藏在飞石后的一记猫拳暗袭。他深知巴斯目前最大的弱点就是幼猫的脆皮肉身,远程法术对轰只会凭空耗蓝,自己并不能抢占上风,此时近身短打才是最优方案。 一步拉近身位,小猫未能及时保持距离,露出破绽,淳于立刻俯身探臂手刀斩颈,巴斯仗着身体柔软险险扭开,男人见斩击不成,顺势改为手刀劈面,给小猫咪扇了一个大鼻窦。 巴斯不可置信地愣在原地:“你居然敢扇我?!” 淳于:“嗯,敢。” 男人重点跑偏的自信发言简直令猫震怒,猫掌伸出利爪,深深抠进地面。巴斯俯下身子双耳后贴,摆出狩猎姿态,猫瞳缩尖又放大,呲出獠牙,从喉头嗤出一声隐隐的兽吼。 叮铃铃铃 听见铃声,淳于抬手示意巴斯暂停攻击。但小猫从未遭人这番羞辱,根本不理会对手的停战申请,完全忽视了自己的肉身弱点,直奔男人面门就是一爪。淳于后仰躲闪,接转身直冲拳,巴斯运起风墙护住柔软的腹部,闪神间,被男人拍开爪子横掌击颚,又一个鼻窦扇在脸上。 巴斯被扇得一脸懵逼,旋即落下两行大脑空白的眼泪:我小猫咪何时受过这种委屈! 淳于懒得安慰大龄幼猫的受创心灵,只再次示意停战,将目光转向铃声传来的方向。 黑暗中此时才渐显出一个高大的人影,低头不言,步履沉沉。来人的肩膀一高一低,将视线下移,才发现原来是拖拽着重物的缘故。 而那被连拖带拽的“重物”,是失踪多时的宁爻。 宁爻满脸糊着哭出的鼻涕眼泪,瑟瑟发抖,一脸认命地被人拖拽了一路,手腕的铃铛也一路响个没完。 “大佬!”宁爻惊喜“是你们!我还以为我要被这个光头猛男给杀了!” 这位不发一言的光头猛男正是淳于先前撒出去的豆兵,沉默的猛男将宁爻扔给淳于,抱拳鞠躬,功成身退,身形消散,地上只余一颗圆溜溜的黄豆。 宁爻赶紧连滚带爬上前扑到淳于脚边,死死抱住大腿哀嚎:“爹啊!我好想你啊!” 淳于面露一丝尴尬,瞥了一眼脑子还在缓冲的巴斯,捂住宁爻的嘴让他别瞎嚷嚷。 叮铃铃铃 铃声却并未因其主人抱上了大腿受到庇护而放缓,反而愈发急促起来。 两人也终于注意到了这不对劲的铃声。 猫铃针对的是佩戴者的安危产生反应,只对淳于有杀心的巴斯并不会引发猫铃震动,那么此刻令猫铃响个不停的很可能是——房东。 地面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弹珠声。 淳于立刻拎起宁爻轻身一跃,才将将蹬离地面,他们方才所处的地方就如冰面一般裂开,随即坠入不存在的禁区。 “抓紧我,别掉下去。” 一直被忽视在战场外围的房东突然狞笑着发出一声咆哮,众人四周的柱墙开始迅速移动,仅一瞬就将巴斯与二人隔断,再一瞬,巴斯已消失在二人视线。宁爻紧紧抱住自己失而复得的大腿,他知道这妖怪又要用鬼打墙作乱了,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撒手落单。 附近的地面连连失守,眼见连落脚处都要溃陷,宁爻抱着大腿急得冒烟,忽又突然灵光乍现:“大佬!我记得手册说过,【架空层牢不可破】!”淳于秒悟,立刻便不再急于躲避连环塌陷的地板,而是扔出一粒豆子向虚空探去。果然,即便地面塌陷,豆子却没有掉落虚空,人也仍能够在虚空的表面稳稳立足。 “看来和鬼打墙一样,都是障眼法。”宁爻长舒一口气。 “不是障眼法”淳于否定了这个说法“巴斯也曾切开过地面。房东的确让地面实打实塌陷了,只不过受规则约束,架空层的空间不会破损,所以即便没有地面,空间依然稳定,我们不会掉入禁区。” 一听地面确实塌了,宁爻双膝一软又缩回淳于脚边。 “咱们出去。” “啊?” 淳于无奈:“眼下我们和巴斯被隔开,房东也离开了视线。如果巴斯趁机拿到了房东的钥匙,就能控制房间,整栋公寓都会在它的掌控之下。我的…我们的处境会很危险。” “啊?” 淳于:“你临时组的三人队解散了,我们现在是敌对。” “啊?” 淳于:“算了,我和你解释什么,明知道你是个傻子。” “这句我还是听得懂的”宁爻用袖子撸掉脸上的眼泪和鼻涕“我才掉队一会儿,剧情进展太快我有点跟不上,不过大佬说的都是对的。” 真诚是人际交往的必杀技,宁爻一句“说得对”把淳于顶得颇有些不好意思。但他也拉不下脸为此道歉,而是像一位犯了错的普通老父亲,以招呼孩子吃饭来给自己下台阶。 “嗯……牵紧我,我带你出去。”然后无视眼前移动穿梭的水泥柱,直接一记掌心雷轰开鬼打墙的迷阵。前一秒还像长了腿一样满地乱跑的柱子们,被瞬间击穿,牢牢钉在原地。 而那一道掌心雷的贯穿伤,直指架空层出口大门。 “哇!大佬!你怎么知道门在那边?” “罗盘刚才虽然没找到你,但找路还是很轻松的。” 有了清晰的路标,二人快速离开架空层。 “接下来怎么办?不能回房,楼道也不安全,我还想上个厕所来着…”宁爻哭丧着脸。 淳于安抚道:“巴斯没那么快拿下钥匙,在它行动的这段时间,应该没空搭理楼道,我们可以在楼道行走。不过我们必须赶快找到一个既不是【楼道】也不是【房间】的地方。” 既不属于楼道,也不属于房间? 二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道:“安保室!” 双喜公寓(十三) 其实【电梯】原本也算得上可选方案,但那是巴斯大人都得留下一条命的地方,二人默契地直接在脑内pass了这个选项。毕竟一不小心就可能被电梯和巴斯两面夹击,再算上凑热闹的房东,都能开一桌麻将了。 比起这些不好惹的凶残怪兽,耳朵不好使的保安大爷就显得格外和蔼可亲。 不就是费点嗓子嘛。 二人一前一后,贴着墙根猫着腰,列纵队缓步下楼。好在下了几层都无事发生,看来巴斯现在的确没空搭理楼道。事不宜迟,二人也不敢多耽搁时间,只默默加快脚步。 顺利到达一楼大厅,淳于朝安保室努努嘴,示意宁爻前去与保安大爷沟通,宁爻面露难色,不堪的回忆涌上心头。 宁爻扭扭捏捏,被失去耐心的淳于揪住兜帽,强制拎到安保室门外。 窗口传来电视剧的声音: “贱人就是矫情。” “淳哥,我们是不是被骂了?” “我姓淳于。” “于哥。” 淳于气得提着兜帽就往地上掼,宁爻被拽得向前扑了个趔趄,紧急制动双手撑地,不料却瞥见手边的门缝夹角处有一张遗落的工作证。遂以平板支撑之姿伏地观察,发现正是屋内保安大爷本人的工作证。 大概就是之前大爷被门创断手臂的时候落下的。 宁爻将工作证上缴,触碰证件的瞬间,淳于的指尖就传来一阵焦灼的轻微刺痛,但转瞬即逝。接过证件,手指轻捻,同那些日志本一样,都有着过分的干燥与焦脆感,过塑的封面边缘也发黄微卷。 翻到正面,标准的一寸免冠照,姓名:耿勋。 二人对视一眼,想必这就是保安大爷生前的真实姓名了。 要知道,【名】一直以来都不仅仅只是作为代称存在,名是一句咒语。它蕴含其主的精、气、神,传承着使用者的情、意、志。知晓【未知者】的姓名,很大程度上就能与其互通灵感,谓之【通灵】。 二人一直苦于与大爷交流困难,现下得知大爷姓名,或许可以用通灵术直接对话了。 “手气不错嘛。”淳于赞赏。 “我可是欧皇。”宁爻立马顺杆嘚瑟起来。 既如此,便事不宜迟,二人立刻前往安保室敲窗。 大爷慢慢悠悠推开窗户,笑眯眯地望向两人,像一个等待触发对话的npc。 宁爻:“大爷,我们能进来坐会儿吗?” 大爷:“什……” 宁爻抬手制止大爷继续发言:“好了你别说了。淳哥,场子交给你了。” 淳于:“我姓……淳于。” “好的于哥。” 唉。 淳于无奈,但也懒得在此刻多做计较。闭眼,右手在虚空中一夹,仿佛钳到一张无形的符纸,睁眼,盯住面前的保安大爷,轻声念道:“耿勋。” 随即右手凭空自燃起一团火苗,而这火焰也被淳于夹在手指间。 宁爻正暗道这招也好帅,教练我想学。屋内的耿大爷却发生了令二人始料未及的变化。 耿大爷听到自己的名字先是一愣,嘴唇嗫嚅这似乎想说些什么。见到淳于指尖的火苗,却瞬间黑了脸。 物理意义上的黑脸。 耿勋在见到火苗的瞬间,立刻从和蔼耳背的普通大爷状态炭化成之前的巡楼状态,且看起来还在持续进化。他从略微佝偻的矮瘦身形,暴涨成一个肌肉虬结的高大猛男。之前看起来随时都在剥落掉灰的炭皮,也进化成皲裂的岩石肌理,紧紧束缚着坚硬的皮肤外壳下蠢蠢欲动的岩浆。 他抻长了脖子发出一声痛苦嘶嚎,脸上没有了眼球和舌头,鼻子和耳朵的软骨也被烧了个干净,整个头部只剩下几个干脆利落的空洞,正向外喷吐着浓重呛鼻的黑烟。 他一把扒住窗台,抬腿从安保室里面翻出来。此时握住窗台的手已不能称之为人手,它巨大得可怕,温度恐怖且握力惊人,只是一搭,就将合金的推拉窗捏得像坨融化的史莱姆。 原本以为是炭捏的脆皮小菜,没想到竟是熔岩凝固的精英怪。 淳于一掌将宁爻扇开几米远,发现这怪物完全没搭理宁爻一眼,全部的注意力都在自己身上,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有点好奇:刚刚是怎么触发了保安的狂暴状态? 来不及多想,那怪物已经从安保室内挣脱出,来到了宽阔的大厅。而且此时,他已经从一个矮弱的老头,变成了身高接近三米的熔岩巨怪。 巨怪咆哮一声双手握成一拳高高举过头顶,向着淳于狠狠砸去。淳于后跃一步,并未逃开太远,似是想与这巨怪风筝一番。而这砸地的重击,轻松就将淳于刚刚立足的那块大理石地面破得如蛛网般裂开。 淳于剑指轻摇,身体覆上一层清澈的流光。 趁一击重捶落下,技能僵直的空档,淳于冲至巨怪身前,正面日字冲捶。哪知巨怪竟全然不防,尽数吃下,还打算借着对手近身,直接上手捏人。淳于以身高差距勾拳击颚,将其打了一个倒仰,趁势跃步正蹬,那怪物连吃两控,被强行逼退。 宁爻在不远处抱着手册悄声传信:“大佬!手册说不能有明火,刚刚咱们点火了!” 淳于颔首以示了解,随即立肘格挡了一击来自巨怪愤怒的大摆捶。 巨怪虽比淳于大上数倍不止,但这一击却未能撼动淳于分毫,反而被淳于近身攀肘跃起,飞膝顶肩,踢出五米远,而后重重地撞上背后的室内消防栓。 被创瘪的消防栓龙头从巨怪身后喷出炸开的水花。 水花落在巨怪炽热的身体上,蒸腾起一层水雾。而他皴裂皮肤下涌动的岩浆,也被渐渐冷却。随着温度的降低,身形也不断缩小,直至回归成那个矮小的老头。 淳于解散覆盖身体的流光,缓步走向保安:“耿勋。” 浑身湿透的大爷低头叹了口气:“是我。” 宁爻满眼崇拜地凑上前来,刚想吹点彩虹屁就被淳于捂着嘴推开。 淳于:“耿勋,我就叫你耿大爷,看来你现在耳聪目明而且非常有空,问你点事。” 宁爻在一旁狗仗人势:“给我老实点!” 淳于:“耿大爷,我要问的是,这栋公寓发生了什么?我要听完整的故事,包括你生前,还有死后。” 耿勋沉默半晌,缓缓抬头,双目无神,干涩地开口:“是我的错,是我,是我对不起大家,对不起,对不起……” 双喜公寓(十四) 看着老人落泪是一件很窒息的事。 他无助,而你爱莫能助。 这栋公寓的确归房东所有。就像所有以租赁为主的廉价公寓一样,这里既拥挤又庸俗。 直到这份平凡被一场大火点燃。 回想起来,却又几乎是一场必然。 原本公寓楼的设计,区分了大小户型,相隔错落,设计科学。但按照原始户型,正常的一层压根住不了多少人,于是房东私自将各户暗中打通,再统一砌成大小相同布局一致的密集小户型公寓。如此一来,改造后的一层楼甚至能塞下十余户人家。 住户变得稠密且混杂。 一次较为严重的深夜入室盗窃案后,为方便管理,房东决定“一刀切”,实行入夜强制落锁。驻守大门的保安负责入夜后整栋大楼的人员出入,确认身份,手动开锁。 耿勋主要负责晚班的安保工作,有时也会兼任白班,准确来说,吝啬的房东根本就没请几个能够轮班的保安。 耿大爷的人缘一直不错,整栋楼的住户全都和他相熟,热情一点的,路过打个招呼寒暄几句,塞点吃的;内向点的,也基本会向耿大爷微笑着点个头。 谁家小年轻工作加班辛苦,耿大爷会帮他留个路灯;谁家小孩学习努力,耿大爷也会准备几颗奖励的奶酪棒。所有人都很喜欢这位慈祥的保安大爷。 但耿勋年纪大了。 像所有老人一样,渐渐开始耳背,变得爱打瞌睡。于是耿勋让晚归的住户们推荐了几部电视剧,想着晚上看看电视剧,兴许就没那么犯困了。 住户们抱怨有人在二楼开了个小饭馆,天天烟熏火燎的十分呛人。 老耿向房东上报了这些意见,但房东毫不在意地挥挥手:“商住两用的公寓,有个饭馆不是很正常的事嘛。再说了,人家干的是外卖专供,又没让客人上门来吃,根本也碍不着谁。” 老耿虽觉得不妥,但他也只是个保安,干涉不了太多。 入夜了,用来提神的电视剧却成了催眠的利器,老耿在电视剧音乐的白噪音里睡得比平时更沉。 沉到耳背的他根本听不见起火的警铃与住户的尖叫。 房东改造后的公寓将厨房加装进阳台,违规小饭馆私养的宠物引燃了晾在阳台的衣物,接着是堆叠的杂物和气瓶。 爆燃则是一瞬间的事。 低层的住户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已身陷火海,而高层些的人们在警铃的提醒下慌不择路地向外逃。 有人握到滚烫的门把手,开门的瞬间被火焰与气浪轰成焦尸; 有人捂着一块单薄的湿毛巾就试图穿越浓烟,走了一步便失去意识; 有人侥幸逃到了安全通道,却发现楼梯间堆积的杂物被引燃,大敞的安全门让楼梯也成了排气的烟囱。 向下是火海,向上是毒烟。 人们层层叠叠地倒在逃生的路上。 双喜公寓如同一栋垂直的炼狱。 当老耿醒来的时候,已经听不到人们的呼号。他抬眼向上望去,整栋大楼在沉默地燃烧。 …… 一阵死寂过后,淳于停下记笔记的手开口问道:“这么说你当时在一楼,你应该没有被火波及,所以你是怎么死的?” 老耿:“我是自己走进火场……我,是我的错,我活不下去的……” 淳于:“那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的意识重新凝聚了?现在的公寓是个什么状态?架空层和房东又是怎么回事?” 宁爻悄悄拽了拽淳于的衣角:“你别问那么急,人大爷现在正难受着呢。” 淳于睨了一眼:“你闭嘴,别干扰我的问话思路,不然我让你也难受难受。” 宁爻赶紧捂嘴以示乖巧。 老耿摆摆手:“没事,我继续说。” 死了这么多人,这里毫无疑问成了远近闻名最凶的凶宅。 没有人敢住,再加上房东本人也命丧于此,无人接手,连带着四周也慢慢荒弃了下来。但双喜公寓的故事却从未被遗忘,它被人反复讲述着。人们总是很容易忘记回忆里的痛苦,而只记住剧情精彩的部分,那个逃出生天又反身投入火场的保安就是很好发散的故事主角。 老耿再次意识凝聚的时候,他好好地坐在安保室,收看着吵吵闹闹的电视剧。 他有些难以置信。 那个总是加班的小年轻正一脸抱歉地在门口求自己开门,并保证着以后早点回来。 一切如常。 老耿按下心里的惊愕,帮小年轻按了解锁键,那小子道了谢一溜烟就跑没了。 他想追上去交代些什么,前脚刚离开安保室的门,自己眼前平静的大厅霎时燃成一片火海,耳畔是气流的轰鸣,身上也撕裂般地疼痛,低头一看,自己的手、脚,应该说整个人都被烧得黢黑焦脆,飘落着斑驳的飞灰。 看来自己的确是死了。 那现在这样算什么?鬼吗? 可老耿一生鳏寡孤独,并没有任何怨念或者牵挂,怎么会成了鬼? 莫非,是老天爷以这种方式让自己赎罪? 那这一次,自己一定要保全这些枉死的住户! 老耿忍着炙烤的疼痛找到了住在顶楼的房东,房东还是一副懒洋洋的模样,并对自己提出的公寓修整计划嗤之以鼻。 老耿无意间发觉自己的意志可以影响公寓的法则。 生前的老耿是毫无话语权的小保安,可现在,老耿才是这个怪谈的核心角色。 经过观察,他发现公寓运行的规律完全按照房东那本不着调的手册,毕竟房东生前是公寓主人,而自己无权在上面留下字迹,也没法删改。 老耿悄悄复印了手册,复印件不受房东管束却也能影响公寓运行,而自己也拥有了修改规则的权力。 老耿首先封禁了违规饭馆,却又被多事的房东改了回去。 这房东即便是死了也掩藏不住贪婪的属性,甚至因为死后失去人性而变得愈发贪婪。 在保安与房东一次次的对抗中,老耿以意志凭空构建了一层消防架空层,将房东反制关押。并将他与手册原件分开砌进了水泥柱子里,让他再也无法使用手册的力量来干扰自己。再在自己的手册中不断加固架空层,以求能彻底封印房东。 接下来的日子,老耿专心修整着公寓,每天按时巡楼排查险情,定期检修消防设备,认真谨慎地撰写着全新的《公寓安全须知》 老耿以为日子就会这样安然地过下去了。 直到有天,公寓来了新的【住户】。 这是房东的把戏。被保安关押后,房东一直伺机反扑。房东发现,违反了【规则】的【住户】会被消解成纯净的能量,而自己作为公寓主人,制定了权限最高的初始规则,有权享用这些违规的能量。 房东在未惊动保安的状态下悄悄吸收了一些违规的【住户】,然后将腾出来的房间,在网上再次出租。 而新来的【住户】,都是极为鲜美的活人。 淳于望向宁爻,意思很明显,你就是上钩的鲜美傻子。 一旦房东靠吸食生魂壮大了力量,突破了保安的控制,这栋公寓就会升级成极为危险的失控怪谈。 它会毫无节制地不断引诱活人入住公寓,然后吞噬。 那么在事态彻底失控之前,淳于决定与保安老耿达成合作关系,共同铲除房东。 “走”淳于向保安伸出手“一起去架空层捶人。” 老耿有些发愣。 淳于:“你能恢复意识搁这儿修水管并不是老天让你赎罪,纯粹是作为鬼故事主角被人念叨多了而已。但阻止房东继续作恶,倒是真的能帮你赎罪,记功德的。” 宁爻双眼一亮:“有功德?算我一个!” 老耿倚着墙缓缓起身,气息虚弱但眼神坚定:“我跟你去,不是为了功德,我要他把吞掉的住户们都给我吐出来!” 双喜公寓(十五) 此时的架空层 巴斯悠闲地蹲坐在地看着房东的表演,任由他疯狂指挥水泥柱,调动着架空层的布局。 良久,只听得远处隐隐传来一声惊雷,房东才停下了操纵空间的双手。 “终于消停了?”巴斯打着哈欠“难为你特地把我和他们隔开,是想说什么?” 钢筋笼内的房东喘着粗气,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抬手向某处一指—— 【叮!】 不远的暗处,两根水泥柱间应声打开一扇电梯门。 电梯内,那具小猫的尸体还静静躺着。 “还我一条命?”巴斯感到好笑“想和我结盟?笑死,凭你也配和我交易?” 巴斯优雅起身,径直向房东走去:“送掉那条命自有我的道理,不用你自作聪明。至于我想要的东西,也用不着交易,拿来你。” 言毕,便唤起一道风索,直取房东命门钥匙。 房东虽无法位移,但也不是个站桩的靶子,急急立起一面矮墙护在身前。 不料,那纤细的风索就像泥鳅钻豆腐般轻易地就穿透了矮墙,清脆鞭挞在房东身外的那层钢筋上,发出金属嗡嗡的震颤回响。 巴斯散开风索,上前饶有兴致地查看矮墙:“这就破防了?你怎么这么脆?” 房东恼羞成怒,推到矮墙,开始故技重施拆楼拆地板。 不过轻盈的猫咪根本不在乎地板的存在,它在墙面借力,如同闲庭信步。 巴斯啧了一声,嫌弃道:“鶸。”随即狡黠一笑,咳嗽两声吐出一个毛球。 “哎呀喵,我乱扔垃圾了。”说罢,眼神炯炯直盯着暴躁的房东。 令猫意外的是,房东并没有召唤先前用来淹没违规者的黑雾。明明房东已经怒气攒满,自己也挑衅了规则,却依旧没有拿出最强杀招? “既然这样的话”巴斯寻了处完整的地面落下“你这么好用的木人桩,我不拿你试试招也太可惜了……” 小猫稍加思索,选定技能:“那就试试小杜教我的新把戏。” 巴斯压低前身,右爪轻轻刨了刨地面,猫瞳流光溢彩,喉间也不再是低沉兽吼,而是一声清啼。四周无根生火,焰色发白,随风扬起,仅那火光就烫得房东尖声哀嚎。 而另一边,摁开电梯门却发现电梯不翼而飞的三人,被迫再次爬起了楼梯。 “就,就快到了。”宁爻四肢爬行,满头虚汗,气喘如牛。 淳于无语地把宁爻提起来架在肩上,回头看了一眼年过七十的耿大爷,人家老爷子一口气上十楼完全不带歇的。 耿勋心疼地上前帮忙搀扶,絮絮叨叨:“你这孩子啊,身子也太虚了,回家得炖点药膳补补,有锅吗?我楼下有个紫砂的煲汤罐,托人从广东带的……” “不了不了,谢谢耿叔。” “不用跟我客气,对了,我老家还养了几只跑山鸡……” “诶?爬得真快啊,13楼了,咱们赶紧进去办正事。”宁爻赶忙转移话题,生怕再说下去就要喝上耿大爷炖的爱心月子汤了。 淳于把宁爻扔开,将手搭在紧闭的架空层安全门上,回头扬眉以眼神询问耿大爷,大爷深呼吸一口气,点点头。 推开门。 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气息扑面而来,热烈的火焰驱散了浸骨的阴寒,架空层内被白色的火光映得如同白昼,一声清啼刺破眼前迷障,鬼打墙碎开,巴斯与房东的战场就这样直直呈现在众人眼前。 “南明离火阵……”淳于愣住“是杜景休?” 忽然身后传来耿勋压抑的闷吼。 宁爻大叫:“不好,有火!耿叔你冷静啊!” 耿勋痛苦地弯下腰,一手撑住膝盖,另一只手捂住脸,身躯开始不受控制地膨胀。背后的保安制服崩裂开来,露出烧得发红的皮肤,遇到空气冷凝成黑硬的岩浆岩,再寸寸裂开。 耿勋又变成了那个暴怒的炙热巨怪。 只见他一声怒喝,霎时气浪翻滚,声波生生在重重火焰中劈开一条通道。双脚蹬地,直接弹射进场,重重落在巴斯面前。巨掌狠狠拍下,就像想要拍死一只蚊子。 巴斯侧步跳开躲避保安攻击,一时不察,竟被房东抓住破绽,趁巴斯腾空的间隙突然从旁横插一根钢筋,扎穿眼球,将小猫瞬间爆头。 宁爻震惊:“喵桑死了!” “瞎嚷嚷啥”一只同款花色的小猫咪从水泥柱子后面走出,路过被钢筋串在半空的猫尸,嫌弃地呸了一口“竟然被这种货色暗算到了,真是晦气。” 淳于皱着眉,拦住宁爻,两人一起暂避在架空层门外。 本以为巴斯只是寻常的联盟成员,却不想它竟会使杜景休的把戏。 若是杜景休的亲信,那当然是早死为妙,自己坐山观猫斗就行。不过放任耿大爷一人在战场乱斗,万一被巴斯和房东联手伤了怎么办? 淳于一时有些进退两难。 宁爻在后面干着急:“咱俩不进去帮帮忙?” “帮忙?你帮谁?” “喵桑呃或者耿叔?实在不行咱进去拉拉架?我其实对房东不爽很久了。” “你给我老实待着,别乱蹿。” 保安巨怪一拳捶断身边暗中移动企图碍事的水泥柱子,扬起大量灰尘。房东暗搓搓搞事的心思败露,便将矛头直接对准保安,从墙体刺出尖锐的钢筋。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房东裂开空洞的嘴,双手紧攥着封印自己的牢笼,身后的墙体探出锈迹斑斑的建材,张牙舞爪地扭曲着向保安刺去。 哪知那些生锈的钢材根本破不开保安的防御,纷纷折戟。保安巨怪一拳捶在站桩房东脸上,房东虽气焰嚣张但似乎实力不济,挨了一拳就赶忙操控着墙体和水泥柱将保安与自己隔开距离。 前排围观的宁爻感觉身体忽然仿佛被施加了惯性,脚下一滑,直接从门口蹿到战场中心。 “诶?什么鬼?!”莫名卷入战局的菜狗惊慌失措,下意识转过头向淳于伸出手“爸爸救我!” “缩地成寸?”淳于无奈“果然是没法好好隔岸观火。” 众人被迫开始大混战,保安因火焰激怒杀红眼,敌我不分全场乱捶;宁爻抱头鼠窜,满地打滚;淳于蛇皮走位,拉扯支援;房东疯狂拆屋,努力攻击所有人,充当一名敬业搅屎棍。 巴斯嗅到熟悉的气味,悄悄脱离战场隐在烟尘下,随后被凭空突然出现的一只手捞起。 “哎呀咪咪,你要是被打坏了,我可要哭死了。”来人揉了揉小猫的头。 巴斯被人揣在怀里,懒懒抬头:“你要缩地也该去缩协会的人,宁爻何辜。” “人家只是想保护你呀~” “够了”巴斯闭上眼睛“杜景休。” 双喜公寓(十六) 缠斗仍在继续。 淳于既要保护宁爻又要拉扯房东,还得防住老耿的aoe伤害,一时分身乏术,只能任由巴斯脱离战场悄声隐遁。 乱七八糟地打了一段时间,情势逐渐明朗,老耿被引向了房东,淳于趁机近身宁爻,为他贴上一张龟息符,然后让他滚一边自己玩去。 眼见战局朝不利于自己的方向发展,对方步步紧逼显然是决定痛下杀手,原本还打算【借势】的房东不得不放弃了留手和布局,只能殊死一搏。 他拉垮承重梁,以天花板的倒塌为机震开身前众人,赢得短暂间隙。接着无声咆哮着,将枯手直捅进自己干瘪的胸腔,狠狠搅动着,掏出一些难以辨认的内容物,扔向众人。 巨怪形态的保安可没那么好的耐性,懒得等他施法前摇完毕,试图直接打断读条,大跨步冲上前,不料正被那坨内脏淋了一身。 内脏一沾人身,立马膨胀伸展开,恢复成一个个人形焦尸,紧紧抱着保安啃咬起来。保安抬手撕下一个在啃他肩膀的焦尸,正打算直接捏碎,看了一眼却直接愣住。 是他? 那个冒冒失失很有礼貌又总是加班到很晚的小伙子。 扭头看向另一边。 是那个总操心着孩子作业的单亲妈妈。 和她的孩子。 还有那个爱跳广场舞,给自己推荐电视剧的五楼老婶子。 这都是老耿生前最熟悉最愧疚的人。 他们似乎因为违规被房东吸收,而现在也完全失去了为人的意识,仅剩一具虚弱的魂体。 他们被吸食了大部分能量,灵魂已经极度脆弱,甚至可能连阳气重点的普通人类都无法近身,对其他任何人而言都够不上威胁。 但这却是对耿勋一个人的杀招。 即便是处于盛怒的巨怪状态,耿勋依然能瞬间辨认出这些熟悉的住户们,愧疚与自责让他根本无法举起自救的拳头,更遑论发起攻击。他双手无力地下垂,完全放弃了抵抗,任由这些无意识的住户们爬在他身上啃啮分食着自己的筋骨。 “耿勋!”淳于察觉到老耿的战意消散,甚至毫无反抗求生的欲望,焦急地试图唤醒。他向老耿靠拢,意图帮他驱赶身上的焦尸们。 耿勋踉跄着后退一步,望向淳于,极轻地摇了摇头,用口型无声传话:别伤害他们。 “可是这样下去,你会被啃得魂飞魄散。” 耿勋没有再作出回应的动作,只是从燃烧的巨怪,一点一点又萎缩成那个矮弱的老头。 可恶。 淳于立刻调转矛头,冲向房东,打算围魏救赵。 那房东却不慌不忙地又扔出几坨血肉,落地舒展成人形,围成一圈,将房东拱卫在中心。 淳于被迫停下脚步:“生魂?你这怪物究竟吃了多少人?” 角落里,贴着龟息符,一直在线隐身的宁爻正暗搓搓地研究着手里的一串钥匙。 没错,在大家打乱仗的时候,这货直接偷家了。仗着龟息符将自己存在感降到最低,在乱七八糟的战场上,他悄悄摸到房东的柱子背面,小手一勾,拿到了房东的大宝贝。 此时的房东注意力全在两大主要战力耿勋与淳于身上,忙着指挥水泥柱子、掏掏胸腔内脏,压根没闲工夫去在意肚子上的小动静。 宁爻摸到钥匙并没急着发难,而是又溜回了自己的小角落,暗中观察。 每片钥匙都标注着对应的房间号,但房间号码却并不连贯,而且显然这一小串根本不够整栋楼的房间数目。宁爻合理怀疑,这些钥匙并不是所谓【掌控房间】的规则权柄,而是住户们灵魂的寄体。这房东本可以将违规的住户完全吸收,但为了防一手老耿,于是特地截留了住户的部分灵魂制成钥匙揣在身上。 说到底这串钥匙的力量并不强大,它只不过是耿勋的软肋罢了。 宁爻匍匐前进,潜行回到战场,靠在较为安全的柱子背后,轻轻摘下一片钥匙向场上大声喝道:“0701房住户,拿上你的钥匙回房,安息!” 言毕,手上的那片钥匙猝然崩碎,化作一缕银色的金属飞灰。 而场上那个啃咬着老耿的加班小伙,停下了动作,身体从焦尸恢复成生前的模样,脸上带着抱歉的微笑,也随钥匙化风而去了。 猜测是正确的,这招果然有效! 宁爻身上的龟息符承受不住他这番吸引火力的操作,也随之自毁。 房东发出理智崩溃的尖嚎,开始不顾一切地向宁爻发起攻击。 淳于闪现至宁爻身后,将人拦腰一夹,带离原地。 “继续。” “啊?” “你刚才做得很好,我让你继续。” 宁爻大受鼓舞,将自身安全全权托付给值得信赖的好大腿,自己接着专心开始对付房东的焦尸傀儡们。 “2803房!” “1902房!” “0806房!” …… 随着宁爻一声声点名,场上的住户们被纷纷遣散,最后一丝灵魂得以安息。 耿勋跪在地上,看着身边那些熟悉的脸庞恢复成生前的模样,他们神色空洞茫然,但终于获得解脱,缓缓消散。 耿勋向着灵魂飘散的方向疲惫地叩下一头:“是我对不起大家,希望……希望你们来世能够好好长大,对不起……” 住户灵全部散去,也没了失控的保安巨怪掣肘,淳于飞身上前贴近房东,一记掌心雷轰顶,瞬间就将强弩之末的房东轰得魂飞魄散,碎成一地煤渣。 “好了”淳于拍拍衣上的尘土“到此缘尽,我送你醒来。” “醒来?”宁爻还沉浸在刚才激昂的热血战斗中,被猝不及防的转折打懵。 “呃,其实这里是【梦核】。对你而言就是做梦……你小子这表情该不会以为自己是穿越了?这种好事轮得着你?” 梦?捏捏胳膊,是真实的疼痛。这梦也太过漫长,太过逼真了? “不信?” “不信。” “那你说说,你怎么来这儿的?” 宁爻语塞。 “说不出来很正常”淳于耸肩“你不能解释自己的来路,就像没有人能回想起自己的梦是怎么开始。” “那你……”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我是真的,不是你的想象,一切都是真的。世界真的有鬼有怪有玄学,只不过普通人类只有在做梦时以灵体状态才能感知这些。误入怪谈的人会在醒后的五分钟内迅速忘掉一半的梦,十五分钟后你就会将这一切忘个七七八八。当你打起精神开启新的一天,你会觉得昨晚做了个疲惫的梦,你不记得情节,只隐约记得一点情绪。” 宁爻有些怅然。 淳于决定给这个小弟一点时间消化,遂走向跪坐在一旁的耿勋,向他伸出手:“鉴于你在这次怪谈事件中的表现突出,对人类抱有善意。我代表规则督导协会向你发出邀请,你愿意加入我们吗?” 宁爻在旁边插话:“我以为你们只会抓鬼呢,居然也会招安?” 淳于:“恶劣的破坏者自是应当消灭,但善意的且有助于维护规则运行的,我们协会也懂得惜才。耿勋很符合我们的理念,而且……他自己应该也很想赎罪?” 二人望向耿勋,耿大爷自嘲地笑笑:“我这把老骨头,平常帮不上忙,发起疯来又敌我不分,怕是要辜负你的期待了。” 淳于翻了翻随身的小本本:“我们有一个岗位正在招人,感觉挺适合你。” 宁爻很配合:“什么岗位?” 淳于合上本本:“消防安全质检员。” 耿勋:我怀疑是你现编的…… 淳于:“总之你呆在这里,双喜公寓就会一直作为凶宅怪谈运转下去,你走了,失去了核心角色,故事就不再完整。慢慢地人们将不再谈起这里,这里发生的一切才会得到真正的安息。 按照规矩,我应该剿灭你,或者将你【清洗】干净再带离这里。这样才是抚平怪谈的最简便办法。 但我觉得,你的忏悔值得一个赎罪的机会。” 耿勋抬头:“我,我还可以赎罪吗?” 淳于:“先定个小目标,救下这栋公寓同等数目的人。” 耿勋:“谢谢……我跟你去。” 淳于望向宁爻:“你也消化得差不多了,准备醒来了吗?” “我会忘记你吗?” “每个人对梦境的记忆水平不同,可能你刚醒就忘了,也可能你会牢牢记住我,甚至下次继续梦到我。” 宁爻露出一个傻兮兮的笑容:“我肯定不会忘了你,我下次做梦还找你抱大腿。” 淳于轻笑:“下次再说。” 苦楝三中(一) (一) 【你好新生,欢迎入读苦楝三中】 【请熟读以下校规并务必遵守:】 ·【一日之计在于晨,所有学生请于早晨7:30以前开始早读】 ·【担心迟到的同学,可以办理住校,也请务必遵守宿舍规则】 ·【上课期间学生禁止离开教室,请安心学习直到下课或放学】 ·【本校实行男女分班制,毕业之前请不要互相串班】 ·【学生应向遇到的老师行礼,老师必须回礼,失礼会被视为严重违纪】 ·【住校生入夜后不可进入教学楼】 ·【住校生如无请假条,不可离开学校】 ·【走读生凭学生证可离开学校】 ·【走读生不可接触校外游荡人员,更不可将其带入校内,违者记大过】 ·【学校为住校生提供早中晚餐,住校生凭学生证领取每日份额,不可浪费】 ·【食堂不提供饭菜】 ·【请正确佩戴学生名牌,禁止倒置、翻转、污损或其他影响辨认身份的行为】 ·【请认真对待你的课业,它关系到你能否毕业】 ·【无法毕业的学生会被回收】 ·【教室是学习的地方,请不要做与学习无关的事】 ·【轻步缓行,请勿在走廊奔跑打闹】 ·【请同学们脚踏实地,不要仰望星空】 ·【天文台已封禁,学生禁止入内】 ·【学生不可进入校长室】 ·【禁止所有学生以及教职工靠近校长餐厅】 ·【应届毕业生必须参加毕业典礼】 【祝各位同学,前程似锦】 “淳于。” “到。” 淳于稍显拘谨地扯了扯系到脖子的校服扣子,收下新生报到处提供的的课本与名牌,将牌子按规定别在左胸口。 离开双喜公寓后,淳于将耿勋带去协会。耿大爷顺利地拥有了编制,现在是一名光荣的在编鬼,在协会总部大楼负责门卫兼消防安全员。 而淳于自己则接到了新的外派任务。 楝树县的异化波动近期屡屡触发协会雷达,经过探员实地勘察,将异变的目标锁定在这个县唯一的一座中学:苦楝树第三中学。 所幸根据前期探员提供的信息来看,目前楝树县还未出现有人员失踪的报告。不过也不能掉以轻心,须早早将怪谈的危险性人为降到可控范围。 没费多少工夫就拿到了【新生】的资格,只是工作多年如今重回校园,一种强烈的扮嫩不适感上涌,淳于只能努力用《逃学威龙》安慰自己。 还好自己向来都是独自出勤,不用担心这幅样子被熟人看到…… “宁爻。” “到!” 淳于僵住,不可置信地回头望向新生报到处——果然是那张熟悉的傻脸,且他正一脸傻笑地领取了新生物品,傻不愣登地往背包里塞。 新生物品颇多,而宁爻准备的书包显然有些小了,他努力地把课本塞得更贴合书包一些,然后毫不意外地崩飞了不堪重负的书包拉链。失去束缚的课本们稀里哗啦散了一地。 “请报到完毕的新生迅速离开报到处,不要妨碍报到秩序。” “哎呀别着急嘛,我在尽快捡了,要不你们来个人搭把手?” “请报到完毕的新生尽快离开队伍,不要妨碍秩序。”报到处值班的老师依旧只会重申这句警告。 淳于无语地低声叹了口气,走上前蹲下身子,帮助宁爻快速收拾起一地的课本。 宁爻惊喜抬头:“淳哥?!” “都说了我姓淳于……” “于哥!” “我t就多余管你,你自己捡。”淳于扔开手里两本书,起身要走。 宁爻一把抱住淳于大腿:“诶别,哥,亲哥,爸爸!” 淳于默默蹲回去,帮宁爻拾起了课本,向报到处老师弯腰致歉后,拽着宁爻赶紧离开。 “你怎么……怎么又来了?” “啊?我也不知道啊,眼睛一闭一睁,我就在报到了。”宁爻茫然地挠头。 意料之中地问不出什么有效信息,淳于扶额。 “诶?”宁爻突然像发现新大陆似的,绕着淳于转了一圈“校服?你穿这身还挺……” 淳于:“闭嘴!” 宁爻笑着捂嘴:“好嘞!” 淳于已经预感到这趟外勤任务注定又是一场血管增压之旅。 但无奈他实在做不到对已身陷怪谈的人类放任不管,任其自生自灭,只能硬着头皮带上这个拖油瓶,不过往好了想,起码这货嘴甜。 “大佬你看”宁爻快乐地摇晃着手腕“猫铃铛也还在诶!” “你是在做梦,我可不是,这铃铛是在我的真实世界给你的,当然会继续存在。” “哇!这居然是绑定装备!” “还我。”淳于面无表情地伸出手。 “我不!”宁爻把手背在背后“爸爸。” “……我们去办住宿手续。” 二人结伴前往男生宿舍,一楼外也为新生特地搭建了接待处,用以办理住宿。将学生证注册为寄宿生后,接待处负责登记的学长提醒:去校内超市买完生活用品后,一定要在上午十点前赶往操场参加新生入学典礼。典礼将在十点开始,迟到的新生以后容易成为老师的“重点关照对象”,你不会想体验这种关照的。 宁爻撇嘴:“老子天生反骨。” 淳于警告:“少给老子惹事。” 告别学长,两人并没有去逛超市的打算。淳于作为专业外勤人员,入境前自是准备充分。而宁爻以梦通灵,也不需要多操心生活用品。省下的时间可以提前去各处打探一番。 根据宿舍楼下的校园地图所示,操场位于学校西北方向,宿舍楼则在东北面,若要前往操场,途中会经过位于正北面的学生食堂。 宁爻眼见身边人突然皱起眉,不禁好奇道:“咋了大佬?” 淳于指着地图为宁爻解惑:“这里食堂设在正北,北方坎宫,坎宫为水。而食堂每日开灶,五行属火,设在北方则水火不容。” 宁爻:“听不懂,但大概就是风水不好的意思?” 淳于低头将地图依样画在随身小本本上:“风水好不好,实地看了才知道。正好我们去操场会路过食堂,顺路可以踩个点。” 正准备出发,身后传来一个懒懒的女声:“啊真麻烦……诶!同学你好,我好像迷路了,可以帮忙给我指个路吗?” 宁爻回头,见来人也是新生,抱着厚重的课本,戴着厚厚的大黑框眼镜,黑色的长发在脑后被一只红笔松松地盘起。 看见宁爻他们也抱着新书,女生露出微笑:“你们也是新生?那正好顺路带我一起呗,我也去操场。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易丹。”说罢笑着将头微微一歪,似乎是在等待着对方也报上姓名。 “他叫宁爻,我是淳于,男女分班,我们也算不上同学,这位校友,这边这条路直走到底就是操场了,好走不送。”淳于面无表情地以ai语气迅速介绍完毕并划清了界限,趁易丹还没反应过来就送了客。 等反应过来,淳于已经拽着宁爻走出三丈远了。 宁爻目瞪口呆,右手颤抖地指着淳于的鼻子,最终强行忍下了一句国粹:“这可是第一次有女生找我搭讪啊!” 淳于:“巴斯不也找过你吗?别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宁爻:“喵桑能是女的吗!它声音比我还爷们儿!” 淳于:“事实上,巴斯确实是雌性。” 宁爻:“所以它的老烟嗓只是它的恶趣味?” 淳于:“据资料分析,应该是。” 宁爻:人生第一次被异性搭讪,是一只大叔音的母猫。 苦楝三中(二) 宁爻生无可恋地被拎着后领前往食堂,淳于忍着白眼嫌弃道:“别给我整这死出。” “少男心事,你不懂。” 淳于不屑地嘁了一声。 学校不算大,两人并未走多远就到了食堂。时间尚早,还没到饭点,食堂外只有些匆匆忙忙路过的新生。 二人稍微走近了些,宁爻奇怪:“虽说没到饭点,但按理说里面差不多也可以忙活择菜了,全校这么多学生的饭菜,临到饭点才开灶可来不及。” 食堂大门紧锁且室内格外安静,没有陈年的油烟饭菜味,地板和窗沿也干爽得十分反常。若不是挂着偌大的“食堂”牌匾,几乎看不出这是一栋常年供给饮食的场所。 宁爻又转头问道:“大佬,这不开灶的北面食堂,在风水上算‘水火不容’吗?” 大佬一时语塞,只能让宁爻闭嘴,别妨碍自己记录信息。 “吱~” 在二人食堂门前吵吵闹闹的时候,食堂陈旧的后门打开发出吱呀的声音。一群后厨师傅们费劲地拖拽着一个巨大的塑料桶。他们全都肥胖异常且佝偻着背,靠近便能闻到他们浑身散发着油腻的恶臭,即便按规定佩戴了厨师帽和口罩,也能看到他们后颈和两侧遮掩不住的赘肉。 巨桶在小拖车上被拉得摇摇晃晃,为首的大胖师傅凶狠地哈了口气,一巴掌拍在旁边埋头只顾拉车的二胖师傅头上,厨师帽被拍落在地,露出毛发稀疏的头顶,还有两根下垂的萎缩触须。二胖师傅吃力地蹲下身子拾起厨师帽,擦了把汗又戴上,唯唯诺诺地点头,示意自己会小心拖车。 小插曲过后,胖师傅们齐心协力将巨桶安稳运输进了食堂后厨,留在后门口的大胖师傅朝门外挥了挥手,随后重重地关上了门。 “诶?刚刚好像是关门的声音?” 淳于停下记录的手,侧耳听了听:“是,应该是后门那边。” “我们过去看看吗?”宁爻抻长了脖子。 “不了”淳于低头看了看时间“该去操场了。” “话说,其实我挺想试试被老师重点关照的感觉。” 淳于:“不,你不想。” 还想试探试探老师底线的宁爻被淳于强制扭送到了操场。 操场为新生入学典礼布置了场地,张灯结彩颇为喜庆,地面规划得也十分清晰,两人很轻松就寻到了自己所在的班级。 孽缘就是,两人正巧又同班。 “高一(三)班,淳于、宁爻,已到达,请入列。”班主任机械地报出二人的签到信息,让他们赶紧归班等候典礼开始。 两人应了一声,宁爻仗着身高直奔队伍最后一排,然后嘚瑟地向黑了脸的淳于开心挥手。 班主任无情警告:“宁爻同学,请按学号排队。” 宁爻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学号,完蛋,嘚瑟早了。 被提溜到第三排的宁爻一直低头看脚,不敢直视旁边淳于的黑脸和冷眼。 “想死?” “爸爸!” “请归队的同学们不要交头接耳,安静等待新生典礼的开始。”班主任提醒。 新生们陆续到达操场,十点整,新生入学典礼在号鼓队的伴奏下正式开始。涂着高原腮红的新生主持上台报幕,欢迎校长致辞。 “最无聊的环节”宁爻打了个哈欠“建议快进。” 随后就收到了前排班主任回头的一个眼刀。 令宁爻意外的是,校长并不是想象中的中年秃头胖子,反而头发茂密面目清俊,谈吐举止都十分优雅,透出一派文人风骨。 “你刚才不是还嫌无聊么,现在又抻长了脖子在使劲瞅啥?”淳于低声问。 “大佬,你看这校长能有三十不?”宁爻也压低了声音。 淳于抬头仔细看了眼:“看不出年纪,三十说得过去,四十也行,二十多好像也可以。” “谢谢你的废话。” “不爱听就闭嘴。” 校长致辞完毕,主持人接着报幕:“接下来请欣赏,我们苦楝三中校合唱队为大家带来的校歌合唱!” 宁爻敷衍地鼓着掌:“你说咱俩这么中二,为啥不在二中?” 淳于敷衍地回答道:“因为只缘身在此三中?” 宁爻惊得瞪大眼,鼓掌的手也愣在半空:“大佬你被夺舍了?刚刚这是谐音梗吗?” 淳于羞耻地闭紧了嘴。 班主任神出鬼没地从背后出现:“你们俩,下午上课前来一趟我办公室。” “大佬,咱俩好像被‘重点关照’了?” “别和我说话!” 合唱队集结完毕,需要划重点的是:三中的合唱队是纯男生队。队形站定,也无需配乐和指挥,他们便异口同声地开始了演唱。 【苦楝迎昭,林海如涛】 【莘莘学子,同心同劳】 【怜我世人,风雨飘摇】 【日月更替,薪火迢迢】 演唱完毕,女生班爆发出热烈的掌声,给睁不开眼皮的宁爻吓了一个激灵。他回头,发现同班的其他男生,眼中也流露出了十分明显的羡慕之情。 淳于若有所思,悄悄将歌词记在了小本本上。 接下来的其他环节倒都是些老生常谈,不值一提。新生典礼很快便结束了,甚至没耽误饭点。班主任解散了走读生们,放他们回家干饭,随后领着自班的住校生前往食堂,准备享用入校第一餐。 再次来到这座诡异的食堂,即便已经到了饭点,依旧安静得离谱,大门虽然开启,却连一丝菜香都无。 对宁爻而言,最离谱的还不是食堂的氛围,而是餐具居然是一个搪瓷大茶缸。 “……我劝你们别太荒谬!”宁爻捏着茶缸就要找老师麻烦,被淳于赶紧架开。 “你别急。” “大佬,我是不是又吃不上饭了?” “待会儿给你开小灶。” “不要香蕉。” “我带了瑞士卷。” 勉强给宁爻顺好毛,两人揣着茶缸跟上了自己班的队伍。同学们正在有序地前往窗口“打饭”,依次端着盛满的茶缸离开。宁爻正欲接上队伍,却被淳于拦下,用下巴示意他看看后面餐桌上正在进餐的同学们。 只见落座的同学们揭开自己的茶缸盖子,露出里面满满的颜色诡异发绿的汤水,隐隐能闻到一股草腥味。也不知是用什么古怪的植物烹制,不仅看起来毫无食欲,甚至有些令人作呕。 “怪不得没见着开灶,敢情就是涮了点馊水……嘿!他们还真能喝得下去?!这也太恶心了。”宁爻作势要呕。 一旁的淳于突然想到了什么,掏出自己记录了校规的小本本: ·【食堂不提供饭菜】 二人一时也分辨不出这食堂到底提供了什么玩意儿。由于校规强调了不可浪费食堂的餐食,所以他俩也不敢打一份来研究,更不敢直接入口,只能借着午休的由头赶紧离开。 他们落荒而逃的背影,被三班窗口后面的胖师傅全部看在眼里。 苦楝三中(三) 二人匆匆逃离食堂,来到附近的校道上。淳于随手从背包中拿出一个瑞士卷递给宁爻,让他滚一边吃去,别妨碍自己盘线索。 宁爻接过瑞士卷,随即丝滑滚开,在校道上大摇大摆逛起街来。正美滋滋品着小蛋糕,忽见学校树丛遮掩的铁围栏外似乎有学生? 将手里剩余的蛋糕一把塞进嘴里,宁爻向围栏靠近。 果真有人站在外面,是一个穿着校服的女生,戴着口罩低着头,看不清面容。但却能隐约感受到她的视线,穿透低垂的刘海和坚固的围栏,指向校内。 现在是午休时间,住校生们都在食堂进餐。这个女生是走读生吗?那为什么不回去吃饭,而是站在食堂背后的校外? 犹豫地朝她挥了挥手,瞬间,女生仿佛被激活了一般,猛地抬头,一双没有眼白的漆黑眼睛死死锁定了宁爻。 霎时,一阵强烈的死亡警告向宁爻席卷而来,后颈汗毛竖起,如坠冰窖,整个人就像被按下了暂停键,心跳如雷却动弹不得。 而女生就在这停滞的时空里,像信号不好的低像素动画一样,一帧一帧,向自己靠近。 正当宁爻以为自己马上就要饮恨西北的时候,一只温暖的手指轻轻抵上他的额头,在眉心由下往上浅刮了三下。 被按下暂停的世界终于重启,宁爻一时甚至产生了耳鸣。 “才一小会儿没盯着你就给我整事。”淳于收回手。 “哥,你刚这招是什么技能?” “你以梦通灵久了,长期生魂离体,难免阳气不足,帮你提一提三头火,下次再撞鬼也不至于被人家一个眼神就吓死了。” “我哪有被吓死……” 淳于懒得再接腔,只是将视线转向围栏外,口罩女早已逃得无影无踪。 穿着校服的怪谈?或许生前就是这里的学生。但根据探员的报告,自三中建校以来,并未发生过任何失踪或遇害的学生案例。 很多学校都会在学生中流传《本校起源》之类的小故事,比如“咱们学校以前是个坟场\/刑场\/乱葬岗”。苦楝三中也是个在坟场上建起来的学校,不过乡里乡亲的,以前这块是谁家的坟地,埋着谁家亲戚大家也都清楚,并没有什么怨气冲天的鬼怪。且三中建校时间很短,不过十六年而已,也没多少校史能支撑它发酵出离谱的怪谈。 从刚刚的交锋来看,校服口罩女并不算强大,充其量也就双喜公寓保洁员水平,只能欺负欺负这只菜狗小弟,根本不敢正面对上自己,其微弱的灵压也完全不足以触发协会指挥官的雷达感应。 但自从入校以来,这里的一切无不昭示着某个隐藏在深处的大型怪谈的存在。诡异的校规、不提供饭菜的食堂、校合唱队以及刚刚校外的口罩女,他们全部都是这个大型怪谈运作下的产物。 作为老练的协会外勤,淳于下意识地将怀疑的目标对准学校秩序中的顶层——校长。 可刚才新生典礼的校长致辞时,校长的登台完全没有产生任何灵压层面的波动,整个致辞期间灵压都十分平静,甚至不如合唱队的校歌来得冲击。唯一可疑的只有……校长有点帅。 而“帅”这个疑点,显然不足以证明校长就是三中的怪谈核心。 那么目前调查的重点自然先落在了食堂。淳于决定今天的晚饭时间执行第一次后厨潜入计划,首先就要探明食堂提供的绿色汤水究竟是什么原料烹调而成,以及为什么学生们竟无一人提出质疑或抗议。 “大佬”宁爻拽拽淳于的衣角,将他飘远的思绪唤回“午休时间快结束了,咱们什么时候去办公室?” 办公室? 对了,在新生入学典礼上,自己被这话痨傻子连累,现在两人都登上了班主任“重点关照”名单了! 淳于抢回自己的衣角,恶狠狠咬牙:“从现在开始,禁止整活,你给我老老实实地在泉水挂机。再被我发现送人头,我就真的拧下你的头!懂了没?” 宁爻缩缩脖子,怯怯举手:“不能整活,可以作死吗?” “可以让你真的死。” “我错了大佬,您就当我放了个屁……” 将爱惹事的小弟给训老实后,淳于神清气爽地领着蔫巴的宁爻前往教学楼寻找高一(三)班所在的教室。 三中的教室是按照年级高低排位的,每升一年级,就往上升一个楼层,年级越高楼层也就越高,且低年级的学生,没有去往高楼层的权限。 至于教学楼顶楼,则只对应届的毕业生开放。 他们是刚入学的高一新生,自然就是在教学楼的一楼。 宁爻抬头望去,这栋按年级排位的教学楼,居然有17层。 “这是什么意思?”宁爻茫然“高考失败的话,要在这里连续复读14年?” 淳于横了宁爻一眼,宁爻赶紧闭嘴,表示自己绝对乖巧安分不多话。 二人很快找到了位于一楼的教室,按照黑板上标注的学号座次表,放置了自己的学习用具。随后一同前往高一教师办公室,忐忑迎接老师的第一次“重点关照”。 咚咚咚 “报告!” “是你们俩,进来。” 临近上课时间,办公室里已经有不少老师正在收拾东西准备给新生们上第一课了。看来这一届的新生们普遍比较老实,很少有开学就被“关照”到办公室来的刺头。 除了淳宁二人所在的男生三班,就只有不远处的女班有一位班主任在教育新生了。 宁爻定睛一瞅就乐了,那位挨训的女生可不是老熟人嘛! 那位有人指路没人带路的易丹同学,在不大的校园内迷了好几个小时的路,最终毫不意外地在新生典礼上迟到了。光荣成为了女班唯一一个被“重点关照”的学生。 易丹显然也注意到了这边挨训的两人,气鼓鼓地瞪了回来,和宁爻眼神交锋打得有来有回,被两个班主任抓了个正着。批评的内容也从迟到\/讲小话,升级为非常严重的“早恋”。 两位班主任骂得痛心疾首,被冤的两个人连澄清都插不上嘴。 宁爻:我不是,我没有…… 然后宁爻立马就被两位班主任结合往届带班经验当成了没担当的渣男,男班主任怒骂宁爻懦夫行为,女班主任则痛斥易丹恋爱脑。 围观全程的淳于:不用自己亲口骂人真爽,感谢班主任嘴替。 从办公室出来,易丹的怨念几乎要凝成实质,懑懑地盯住坑了自己两回的罪魁祸首。 淳于只是淡淡地瞥了眼手表时间,对面前易丹的似乎怨气毫无感知,只是用冷漠的ai语气开口说:“鉴于你路痴得接近盲人,我们决定好心送你回你的班级,你在哪个班?” 易丹狐疑道:“你们有这么好心?等等!你在骂我瞎?” 淳于:“很好,经刚才的测算,你的反射弧可以绕地球一圈。” 易丹快要爆炸:“滚呐臭男人!才不用你们帮!”说罢转头离去,只留下一个气得发抖的背影。 待易丹走远,宁爻才低声发出了心底的疑问:“大佬,协会不是要帮助人类的吗?咱为什么不帮她?你看这路痴直愣愣往我们班走过去了……” 淳于收回视线:“很简单,因为她不是人类。” 苦楝三中(四) 按学号来说,淳于和宁爻本来是坐在后排的普通同桌关系,但由于课前宁爻在办公室挨批时的“超常发挥”,现在两人已经荣升讲台的左右护法,喜提所有老师的“重点关照”。 现在轮到淳于怨念深重了。 遵守规则混迹其中,在规则的掩护下进行调查侦破,才是淳于以往参与怪谈的最佳策略。 现在不仅被重点标记,还被放在老师的眼皮子底下,背后又有全班同学盯梢,想摸鱼都很困难,更别说推进调查和其他行动了。 淳于怒视着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可偏那货坐到讲台边就跟回了家似的,转着圈地撒欢,完全没有一点不适。才一会儿工夫,他已经把课本堆在桌面码成了一圈围城,有墙有盖还有推拉暗门用来放手机,讲台桌边还被假模假样地贴了座右铭和课程表。身后的几名同学也被强塞了宁爻借花献佛的瑞士卷,茫然地吃了顿下午茶。 操作完一切,宁爻终于有空向淳于发送求夸奖的眼神。 淳于悄声:“你是真能整活。” 宁爻也压低声音:“这叫‘灯下黑’,眼皮子底下才是最好搞事的地方。老师上课都是满教室溜达,能有几分钟能在讲台上盯着咱俩?在这儿反而最安全。” 淳于:“你总有歪理。” 宁爻嘚瑟起来:“这可不是歪理,是真理,我以我非常丰富的坐讲台经验向你保证。” 还没开心过一秒,一卷教案就狠狠拍在了宁爻头顶:“你小子坐讲台还敢讲话?” 宁爻捂着脑袋回头:“老师您怎么来了?” 班主任吹胡子瞪眼:“我怎么来了?我来上课要经你批准是吗?!” “不敢不敢。”宁爻抱头坐下。 班主任摇着头走上讲台,叹了口气:“朽木。” “同学们好,欢迎大家开启高一的新生活,我是你们的班主任,我姓杨。” 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一个大大的“杨”字。 “那么接下来,上课!” “起立!” “同学们好。” “杨老师好。” 如同排演过千百次一般,整齐得像一群刚出厂的机器人。 淳于和宁爻缓缓起身,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 此刻,他们能非常清晰地感知到,整个班级,除了他俩,全都不是人类。 淳于不寒而栗,身后这群学生们毫无身为人的生命气息,更像是一排排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输入指令,就会触发相应动作。无论这个指令是让他们上课起立,还是老实学习,努力毕业。他们不会思考,当然也不存在反驳和质疑。 刚才宁爻给后排同学塞小蛋糕,他们就明显呈现出指令外的迷茫。 宁爻微微将头偏了偏,用眼神询问淳于:讲台上的老师也不是真人? 淳于闭上眼点点头,没错,就连这位看起来格外生动的杨老师,也没有人的气息。 怪不得协会派出的探员在外部勘察了这么久,也没发现这个大型怪谈引起过任何外界人员失踪的现象。原来在它的内部,没有任何人。 可这完全有悖于常识。 如果它不吸收生魂,怎么能长成一个学校这么大的规模? 如果它吸收了生魂,怎么会没有人口失踪? 已经可以确认的信息,苦楝三中是楝树县现实存在且唯一的中学,如果它的内部没有一个活人,它如何能在人类社会合理地存在着? 那些真正的人类学生又去了哪里?他们既没有失踪,也没在学校,仿佛跨过校门就凭空蒸发了般,却又能在放学时间准时离开学校,没留下任何异常的记忆。 随着杨老师满意的手势,淳于沉默地坐下,面上平静无波,内里却在头脑风暴。 当前的任务,除了继续寻找怪谈的核心角色,最重要的就是确认人类学生的所在,并要保证他们的安全。可自己只有一个人,一个学校的人类学生少说也有几百人,该如何施救? 工程量太大,而自己,孤掌难鸣。 “很好同学们。让我们打开课本翻到第一章:识谱。” 识谱? 音乐课? 班主任是音乐老师? 宁爻在一旁直接大声疑惑:“哈?第一课上音乐?” 杨老师不满地推了推眼镜:“不要瞧不上音乐课!音乐作为我们最重要的考核学科,请每一位同学都认真对待。对了,顺便和你们说一声,下节课你们的语文老师请假了,所以也改上音乐课。” “放屁,我坐这么近,刚刚都看到你给语文老师发信息说要占人家的课了。” “宁爻,你给我拿起书站到教室后面去!” 宁爻摆出一副无所谓的街溜子模样,晃晃悠悠去后面罚站了。 “朽木,朽木!”杨老师气得够呛。 “那杨老师你可得对我因材施教呀~”罚站也不老实的大刺头对着老师嬉皮笑脸。 “滚出去!去,给我去教室外面站着!不准进来!下节课也不准进!”杨老师感觉自己脑血栓都要上来了,肝也抽得疼。 “得嘞~”宁爻麻溜地滚出去了,动作熟练度非常之高。 淳于目睹全程,对眼前这位非人班主任升起了一丝难得的同情。 毕竟宁爻是真能气人,自己深有体会。 “好了,杂音出去了,我们继续上课。” 宁爻拍拍屁股离开课堂,独自来到空无一人的走廊。环顾左右,所有班级好像都进入了正式的教学阶段。但仔细一听却不是想象中的书声琅琅,而是一阵阵歌声。 难道所有班都在上音乐课吗? 趁没人注意自己,宁爻悄悄往其他班走去。 同一楼层一班二班和自己班一样,都在上音乐课。四班五班稍显正常,上的是数学课,宁爻瞅了一眼,在学【质数】。可质数不是小学课程吗? 但宁爻并不打算在这上面费脑细胞,而是继续往前,前面是六班,女生班级。虽然校规上说过不可以串班,不过自己就在外面看看,应该不算串班? 这样想着,似乎逻辑也通畅了起来,便抛下顾虑大摇大摆向女班进发了。 与男班的音乐课不同,女班主要上的是音乐鉴赏课。 如何品鉴演唱者的音乐水准,才是女班音乐课的核心。 宁爻慢慢悠悠逛完了高一这届的十个班级,入学的第一节课大多都是音乐课,再就是小学水平的数学课,至于语文外语和其他课程是一节都没有。 耳畔传来下课铃声,果然不用上课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宁爻赶紧往回跑,担心会碰上其他班的老师,将自己当做来“串班”的学生。 宁爻一路小跑,全然忘却了另一条校规: ·【轻步缓行,请勿在走廊奔跑打闹】 苦楝三中(五) 【警告!警告!】 【请勿在走廊奔跑!】 【请各班主任立即阻止违规学生!】 广播突兀地响起,宁爻一溜烟跑出好几十米才知道被警告的竟是自己。赶紧一个脚刹,却正好直直撞上一位刚从教室下课出来的女老师,两个人狠狠地感受了一番什么叫“力的相互作用”,随后被双双弹飞。 “柳老师您没事?”一个女生闻声赶紧出来搀扶自家班主任。 “没,没事”被扶起来的柳老师疼得龇牙咧嘴,对还躺在地上的宁爻说“所以校规说了不准在走廊上乱跑,你看这不就撞到人了?” “这位同学你还好?”扶人的女生正打算上前扶起宁爻“是你?”她脸色突变“活该,躺尸你。呸,真晦气。” “易丹?原来你在这个班啊?动作真快,我们刚撞上你就出来了。”宁爻揉着撞痛的胸口自己缓缓起身。 易丹咬紧牙根:“拜你所赐,我现在坐在讲台边上!” “你俩认识?”柳老师突然心中警铃大作“是你!刚刚在办公室里杨老师班上的那个!” 柳老师将易丹一把推进教室,转头拎住宁爻的衣领:“好你个臭小子,还惦记着我们班的姑娘?你是来串班的?” “误会,都是误会!”宁爻赶紧讨饶“我只是单纯地在逃课。” “那还好……逃课?逃课也不行!”柳老师抓狂“跟我去办公室,得让你们杨老师好好教育教育你。” “我觉得他可能不太想看到我。”宁爻无力回道。 抗议无效,宁爻被气鼓鼓的柳老师连拖带拽地拉到了办公室。他无奈暗暗叹气,没想到这么快就二进宫了,自己听从淳于安排,已经努力在老实了。 杨老师在办公室正享受自己泡的好茶,一看到被同事提进来的宁爻,居然下意识地将头转向朝窗外回避。 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老杨!”柳老师根本不惯着这位同事“给我管管你们班的学生!逃课在走廊狂奔就算了,还想勾搭我们班女生,这才开学第一天,他是想翻天啊!” 杨老师捧着自己的小茶杯转过身被迫面对现实,欲哭无泪,明明是为了课堂清净才把他赶出去,谁能想到他在外面完全放飞自我。下节课再让他出去罚站的话,不知道还会闹出什么幺蛾子。 杨老师:“唉……你,你下节课给我站黑板旁边,我亲自盯着你。” 柳老师:“就这?” 杨老师:“那,罚抄校歌一百遍,放学前交给我。” 宁爻:“爱谁谁,反正我不写。” 柳老师当场震惊:“你你你,你怎么可以这么和老师说话?” 宁爻点点头:“没错,我就是传说中的不良,迷途的羔羊,摆烂的大王。两位辛勤的园丁,请弘扬你们的师魂,好好爱护我鼓励我,帮我浪子回头,千万不要放弃我哦~” 柳老师呆滞地望向杨老师,杨老师颤抖着双手摸出了抽屉里的救心丸。 宁爻一脸欣慰:“对,就是这个,建议你们人手一瓶。” 杨老师:“出去,你给我滚出去!” 宁爻:“得嘞~” 一脸愉快地回到教室,向大佬汇报自己的战果。收集了高一各班的课程信息,找到了易丹所在的班级,还顺带和老师们增进了感情,这一趟简直满载而归。 淳于:“我就不打听你和老师是怎么增进感情的了,我只好奇你找易丹干啥?你该不是单纯想去看妹子?” 宁爻:“我是那种人吗?” 淳于:“是。” 宁爻坦然:“是的没错,我就是那种人。但我发誓这次我不是去撩妹的,我只是觉得易丹可以争取一下。” 淳于:“你个牲口,高中生可是未成年。” 宁爻赶忙澄清:“不是那个‘争取’,我的意思是易丹虽然也不是人,但她和后面这排憨货不同,她看起来很有灵魂,如果能争取到她的帮助,身为憨货同类的她更容易获取我们拿不到的信息,最起码能混到点女班资料。” 淳于沉默了,他不得不承认宁爻说的确实有理,甚至他提出的是一个很有可行性的方案。只不过这个方案的关键在于,必须先取得易丹的好感和信任。 目前看来,易丹对宁爻好感为负。 头痛。 宁爻笑得一脸猥琐,压低声线:“大佬,你还有没有什么可以讨女孩子开心的小道具呀?就像之前讨好喵桑的那种,我去刷点好感度。” 淳于:“你想捞好处就直说,不用费这多事。” 宁爻:“咱俩什么关系,我这能叫捞好处嘛?都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淳于:“那把猫铃还我。” 宁爻:“我不。” 淳于只能回敬一个白眼。 易丹的确是个不错的突破口,她不像其他学生那样只对规定的指令有反应,会嬉笑怒骂还会迷路和迟到,她鲜活得就像一个真正的人。 很可疑,但很好用。 眼下要寻找合适的机会和理由接近易丹,毕竟之前自己对她也是一副臭脸,现在突然又回头讨好,她肯定会心生警惕。到时候别说拉拢她帮忙,不举报自己就谢天谢地了。自己可决不能走宁爻的“死猪不怕开水烫”路线,必须尽量降低存在感混入学生群体。 在框架稳定的规则下行动,才是这里的生存之道。 一个学生疾步走进教室,在讲台上查看了一番,转头对淳于说:“同学,麻烦你去教导处领两盒彩色粉笔过来,下节课老师要选班委,黑板上得写点好看的字。” “选班委?”宁爻坐没坐相,四仰八叉瘫在椅子上,脚还搭上了讲台,他仰起头懒洋洋地问“当班委有啥好处吗?” 帮杨老师传话的学生一愣:“班委就是……为同学服务,替老师分忧……” 宁爻一听就笑了,打断他:“那这不等于打白工嘛?不干不干,你自己拿粉笔去。” 淳于制止了宁爻的大声嘲讽,转头问那个憨住的学生:“班委的话,各有些什么职责呢?或者说,有什么权利?” 那个学生的中央处理器接收到了可以理解的指令,终于缓冲成功,老实地回答:“班长的话,最厉害的就是可以拿到操行积分单了,有同学表现不好,班长可以扣分。” “操行分有什么作用?” “考试成绩垫底,再加上操行分扣完的话……”学生打了个寒战“会被回收。” 回收? 这可不是个好词。 校规里也出现过“回收”一词,【无法毕业的学生会被回收】。 从这个学生害怕的神色看来,这里的【回收】绝对不会是“复读”“留级”之类的手段,而是一种可以用于威慑学生群体的严厉惩罚。 甚至可能是【抹杀】。 淳于起身向外走,宁爻连忙伸手拉住:“大佬,你干啥去?” 淳于:“去教导处领粉笔。” 宁爻:“你让他自己去呗。” 淳于拂开他的手:“我得给班主任刷点好印象,因为我要竞选班长。” 苦楝三中(六) 教导处门前 拗不过宁爻的死缠烂打,淳于还是妥协带着他一起来领粉笔了。宁爻虽然没打算在班主任那里挣表现,但大佬的大腿还是得抱的,必须时刻跟紧大腿的脚步。毕竟大佬当上班长,自己以后就算再怎么作死,肯定也不会被大扣操行分了,真是想想都爽。 咚咚咚 淳于敲了敲半敞开的教导处门,站在门外:“报告!” 教导处室内采光极好,大大的落地窗纤尘不染,光洁明亮,一点也不像普通学校的装修风格,反而像是某个商业写字楼里,混得很好的经理的办公室。充满着随时都能端着咖啡转动老板椅,从窗户欣赏城市夜景的惬意。 “进来。”面朝窗户的办公椅后传来一个瓮声瓮气的招呼,那人缓缓转过身,半睁着眼皮上下打量了一番,傲慢地仰起鼻孔“新生?来干嘛的?”言毕,撩了撩头顶稀疏的杂毛。 “我们班下节课选班委,需要彩色粉笔,杨老师派我们来取一些。”淳于回答。 “真没教养”椅子上的人面露不悦“没人教过你们要先向老师问好吗?” “嘿你个老秃子唔唔”宁爻立马火气上头,刚想口吐芬芳就被淳于眼疾手快强制静音。 淳于捂着宁爻没把门的嘴给老师道歉:“他有点狂躁症加神经衰弱,是我们班的特殊学生,老师您别见怪,我这就让他滚蛋。”说罢就把宁爻一脚踹了出去。 鉴于这里的学生普遍乖巧,这老师估计也没见过真正的刺头,一时竟被宁爻唬住了。呆愣地张大嘴,等淳于再次向他问好的时候才缓过神来。 “你你,他这是……忤逆师长!”老师气得发抖,但憋了半天也才想出了一个毫无杀伤力的成语。 淳于根本不痛不痒,面带营业微笑继续给老师顺毛:“是是是,老师教育的是。” 那老秃子梗了一口气在脖子里,想骂的学生已经被火速打包送走了,眼前的这个学生看起来又挺懂事的样子,自己好歹也是教导主任,总不能迁怒无辜学生。拳头捏得梆硬,却没处打出这一拳,只能把郁结的脑血栓生生往肚子里咽。 “彩色粉笔在那边柜子里,自己拿。”老秃子蔫巴下来。 “感谢老师。”淳于一边道谢一边手脚麻利地取了粉笔,还顺手帮提了门口的一袋垃圾“那这袋垃圾我帮您带出去了。” 老秃子终于露出了第一个好脸:“去去。对了,我姓桑,是你们高一年级的教导主任,以后记得叫我‘桑主任’。” “好的,再见桑主任。” 保持端庄,礼貌离开。关上门的第二秒,淳于就给门口看戏的宁爻飞了一把眼刀。 “我让你老实你就这么老实的?” 宁爻假装望天。 突然眉头一皱。 “哥,这天好像不太对劲?” 淳于:“别给我整这种看飞碟的小孩子把戏。” 宁爻眉头更紧了,摇了摇淳于的手臂:“真的大佬,真不对劲。现在明明是大白天,四周这么明亮,可这天看起来却是……晚上?” 淳于上前,靠近走廊外沿栏杆,和宁爻一起抬头望天。 没有太阳,也没有云层,天空却并未因此显得干净空旷。 昏暗压抑,隐隐透出一点不均匀的微黄色泽,就像一块拥有不规则纹理的织物。 但身处这片天空之下,却未曾感受到天光的影响,整个校园即便不开灯也亮如白昼。更别说教导处还有落地窗的设计,室内光线如同真正的阳光一般。 宁爻啊了一声,淳于收回视线望向他,宁爻眯着眼回忆道:“我记得……咱们杨老师他们办公室的窗户好像也很大?” 老师办公室是很敞亮的大推拉窗,但这个设计在普通学校中并不出挑,二人也下意识略过了,直到联系起教导处的落地窗,才惊觉办公室也的确采光优越。 宁爻“二进宫”时,杨老师就正捧着茶杯在欣赏窗外风景。 “大佬你看那边”宁爻抬起手指向一个地方“那个看起来很像……裂缝?” 淳于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在教学楼的正上方,确有几道看起来像是云层开裂的缝隙。 可明明这片天空万里无云。 淳于:“看来有必要去教学楼顶看看了。” 宁爻:“没错,很有必要。不过我们应该马上就要迟到了。” 淳于:??? 上课铃响起。 淳于这才反应过来下课时间只有宝贵的十分钟,赶紧拉着宁爻撒丫子狂奔。 宁爻:“诶别别别跑!要被广播警告了!” 淳于赶紧急刹,怒瞪一眼宁爻,只能以竞走运动员的标准比赛姿势快速返回教室。留下不怕迟到的宁爻在原地笑得岔气。 “报告!”即便努力竞走,依然无法挽回上课迟到的定局,淳于只能硬着头皮喊报告。 班委竞选已经开始一小段时间了,刚刚结束自己竞选演讲的一位同学正准备走下讲台。杨老师面色不善,责问道:“才开学,一个个的就违纪!你干啥去了?” 淳于将两盒粉笔捧得高高的,一脸正气:“报告老师!课间有同学通知我去拿彩色粉笔,在教导处的时候帮桑主任搞了一下卫生,不小心没注意时间耽搁了。桑主任托我向您问好!” 杨老师又哑火了,本以为能趁机立个威,把丢在宁爻身上的教师尊严捡起来,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没那么扎手的学生,竟也是个硬茬子。这才一节课的工夫就和教导主任混上了。 杨老师烦躁地摆摆手,示意淳于进来赶紧坐下。 不过淳于并不打算乖乖入座,而是直奔讲台,用彩色粉笔在黑板上大书自己的名字,写完转过身面向呆滞的同学们:“同学们好,我是淳于,我要竞选我们班的班长一职。” 另一头,破罐子破摔的宁爻毫无紧迫感地踏上了返回教室的路。 享受着全校上课而自己溜达的谜之优越感。 一路闲逛了半节课后,他才终于懒洋洋地回到了教室。 “报~告!”宁爻喊得不情不愿。 “进来。”杨老师屁都不敢多放一个。 但此时,另一个人却很有意见:“宁爻同学,上课无辜迟到,操行分扣三分。” 宁爻的困意霎时一扫而空,傻在门口瞪大了双眼。 淳于捧着一个崭新的软皮本,刚正不阿地说:“我现在是高一(三班)的新班长,所有同学的操行评定都要过我的手,我绝对不会徇私,各位同学也要引以为戒。” 苦楝三中(七) 那一刻,杨老师仿佛看到了推着狗头铡的包青天。 还好自己是专业的,不然就要当场笑出声了。 治一个刺头果然还是要靠另一个刺头,这招借力打力太高明了!杨老师不断感叹自己高瞻远瞩运筹帷幄,完全忘了自己在十分钟前,被淳于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讲架起来不得不让他当班长的窘态。 被淳于治住的宁爻像漏了气的皮球,完全没了之前和老师呛声的硬气。回到讲台边的座位,宁爻抬眼看了一眼杨老师,发现他眼里的得意和嘲讽几乎都要溢出来了,而且对淳于的好感度也是肉眼可见地刷刷往上涨。 被收拾一顿的宁爻趴在课桌上萎靡不振,虽不听讲课,倒也十分安静。 而其他本来就老实的同学们,更是被淳于一通杀鸡儆猴唬得大气都不敢喘。 杨老师终于享受到了一节正常的课堂,这熟悉的秩序感差点让他感动落泪。 一下午的时间很快过去,到了晚餐饭点。 不过淳于和宁爻并不打算再去食堂亲身体验诡异汤水,而是得另外觅食了。宁爻以梦入灵其实并不需要进食,这货只是单纯嘴馋而已,但淳于身为现实中的人类,是必须要吃饭的。 于是二人暂且定下觅食的第一站:校内小卖部。 出发之前,淳于将杨老师发放的“二道杠”臂章仔细别在了手臂上,看着宁爻撅着个能挂油瓶的嘴,无奈讨好道:“扣你的分给我立威,这是计划的一部分,你为组织做点牺牲,组织会记得你的好。” 宁爻:“记我一功?” 淳于:“当然。” 宁爻:“再给个酷炫的小道具?” 淳于:“可以。” 宁爻:“教我点小法术?” 淳于:“……” 宁爻:“那先v我50看看实力?” 淳于一脚踹他脸上:“你t别给我蹬鼻子上脸!” 宁爻捂着鼻子嘴巴涕泗横流,只能用眼睛控诉淳于的“蹬鼻子上脸(物理)”。 不像午饭后还有午休可以小憩,晚饭后可只有晚自习,故而晚饭给学生留出的用餐时间并不多,二人加快脚步赶往小卖部。 小卖部就在教学楼旁边,占用了整个行政楼的一楼部分,说它是小卖部倒不如叫声“超市”来得更贴切。这也是之前宿舍楼学长推荐他们置办生活用品的地方。 小卖部不愧为制霸全国所有学校的连锁企业,即便是在这座没有活人的怪谈学校里,它依然在坚挺地贩卖辣条。 而这座学校的学生也并没有完全像看起来那么老实,有相当一部分的学生逃餐,来小卖部偷偷买零食当晚餐。 宁爻和淳于浅浅逛了一圈,没有找到泡面或者面包这类能真正顶一顿饭的食物。零食区倒是琳琅满目,现实世界有的零食品类这里几乎都能找到,学生们最爱的也是这里。 淳于挑挑拣拣,选了一些能量高又便携的零食;宁爻则专注于透过塑料瓶窥探汽水瓶盖上有没有“再来一瓶”。 “同学你好”一个女声从二人背后响起“可以麻烦你们带我找一下收银台吗?我好像迷路了。” “易丹?!”二人异口同声。 “怎么又是你们!”易丹脸色大变,转头就走“真是晦气。” 两人匆忙上前将其拦下。 易丹满脸警惕:“干什么?你们拦我干啥?我告诉你们小卖部可是有监控的!” 宁爻赶紧安抚:“别误会,我们可是好人。” 易丹:听着更可疑了喂! 淳于将越描越黑的宁爻扒拉开,上前向易丹亮出自己光荣的“二道杠”臂章:“我是三班的班长,你不信他可以理解,但班长总归是可以信任的。” 易丹狐疑地打量了一番淳于,但最终还是选择相信老师的选人眼光。 易丹:“说,你们找我什么事?” 淳于开启营业模式:“易丹同学你好,是这样的,之前和你可能有点误会,本来也不算什么大事,可是考虑到未来我将要竞选学生会,其他班同学的评价对我也很重要,所以希望我们能化干戈为玉帛,我为我之前的失礼向你郑重道歉。” 说罢向易丹鞠了一躬。 小女生哪见过这种正经得像表白一样的道歉,吓得退了半步,一时间竟连手脚都不知怎么安置才好了。 “不,不至于”易丹尴尬又不失礼貌地微笑“我接受你的道歉就是了。” “您真是宽宏大量!”宁爻在一旁声情并茂地捧哏。 “我可以走了吗……”易丹脚趾扣地。 宁爻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哈哈那以后咱们都是朋友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可以来找我们!” 易丹点点头:“好的好的,那个……可以麻烦你们带我去收银台吗?” 随后易丹被淳于和宁爻两位左右护法一路从小卖部护送到了教学楼。 “谢谢你们,我到了。”六班门外,易丹向两人道谢。 互相简单告别,易丹转身正欲进入班级,突然又停下了脚步:“等一下!”她悄悄瞥了一眼教室,咬了咬嘴唇,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其实,我确实有事。” 淳于将易丹领到楼梯拐角,吩咐宁爻望风:“好了,你可以放心说了。” 易丹深呼吸吐出一口气:“虽然今天才开学,但是我发现这个学校,有问题。” 淳于饶有兴趣地挑起一边眉毛:“愿闻其详。” 易丹:“今天下午上课的时候我有点困,就想看看窗外醒醒神,我看见……” 热爱吃瓜的宁爻把头伸过来:“看见了啥?” “对面的音乐楼,有个女生掉下来了!” “哈?”宁爻奇道“这么大的事,怎么完全没传出一点动静?” “不,你们听我说完”易丹闭了闭眼,仿佛那恐怖的一幕又浮现在眼前“我当时吓得站了起来,结果站起来后,视线抬高看到了楼底,那地上却根本没有人! 柳老师让我赶紧坐下别扰乱课堂。 我想告诉她们有人坠楼,可地上没人,我都不知道那是不是我犯困的幻觉。 我只能坐下,可当我再次望向音乐楼……” 易丹攥紧拳头:“是她,她又掉下来了!” 淳于皱眉:“你确定,又是‘她’?” 易丹:“我没有看清她的脸,可那个坠落的姿势和身形,还有她的校服裙子,都跟上一次坠落一模一样。” 淳于:“这次依然没有尸体吗?” 易丹:“没有,什么都没有。因为我又坐下了,所以这次我也没看到她摔在地上。等我又站起来想看个究竟的时候,那地上和之前一样,就像无事发生。” 宁爻又出来打岔:“说起这个,我又想到另外一个很不合理的现象。” 淳于和易丹望向他,他接着说道:“咱们教室都是在一楼,可你坐在座位上就看不到对面音乐楼的地面了。” 淳于:“你想说什么?” 宁爻:“咱们的窗户是不是有点小了?” 易丹:??? 宁爻:“教导处是大落地窗,办公室是大推拉窗,可作为最需要采光的学生教室,却采用了窗沿很高、开合有限、极其限制视野的宽框小窗?” 易丹听得有些发愣,宁爻却又话锋一转:“易丹,你为什么不去食堂吃晚餐?你吃过食堂提供的餐食吗?” 易丹捧着手里小卖部的零食,懵懵地回答:“没吃过,其实我还没找到食堂……” 苦楝三中(八) 易丹的回答,离谱中又透露着一丝微妙的合理。 宁爻略感无语地挠了挠脑袋,叮嘱道:“那行,你就继续吃小卖部也挺好的,先别去找食堂了,他们那饭也不太对劲。” 淳于也点头附和:“没错。那先这样,回教室,预备铃响了。” 回教室的路上,宁爻迟疑着问:“大佬,你怎么看?” 淳于若有所思:“易丹说的话可以参考但不能全信,我们无法确定她是未这里被同化还是幕后核心钓鱼的钩子。不过音乐教室可以多关注一下,今晚宿舍熄灯后行动。” 宁爻大惊:“我们不睡觉吗?!” 淳于:“你他娘的以梦入灵还睡什么觉?” 好有道理! 宁爻表示自己完全被说服。 夜游计划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心里盘算着半夜的计划,宁爻心不在焉地上完两节晚自习,炫了一肚子辣条。 放学铃一响,二人便放下装模作样的课本火速赶往宿舍。 因之前并未按学长叮嘱去购买生活用品,故而两人现在其实是入校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真正踏入男生宿舍的大门。 宿舍大门是老式的铁栅栏门,焊接得相当粗糙,根本没有锁眼和栓销,每晚落锁全靠一把自行车u型锁。 踏入大门,令人头秃的新规则引入了眼帘。 【宿舍条例】 【同学你好,欢迎入住苦楝三中男生寝室】 【为保证同学们的安全,请熟读以下条例并严格遵守】 【1,宿舍为四人寝,请确保每晚熄灯之前宿舍内都是你熟悉的舍友】 【2,每晚十点准时熄灯,熄灯后请保持绝对安静,不要打扰他人休息】 【3,熄灯后不可离开寝室,如有离开的必要,请不要回头】 【4,宿舍走廊会保持明亮,如发现顶灯熄灭,请立即离开黑暗区域】 【5,宿管会在熄灯后查寝,时间不定,请一定要回应宿管的点名,无论你是否睡着】 【6,熄灯后,任何人敲门都不要开门】 【7,随手关门是好习惯】 【8,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不要帮别人关门】 【9,寝室没有窗户,寝室没有窗户,寝室没有窗户】 【10,如发现寝室有窗,请立即向宿管反映,宿管会为你提供临时寝室】 【11,宿管有配备统一的帽子,没有帽子的人绝对不会是宿管,请立刻远离】 【12,宿管绝对不会在熄灯以后指派学生离开宿舍,为了你的安全,请不要相信任何入夜后让你离开宿舍的邀请】 【13,早起离开宿舍前,请确保你们有留下值日生打扫卫生】 【14,值日生的任务:基础清洁、内务整理、叫醒同学】 【15,起床铃后,值日生请迅速行动,垃圾桶里不能有垃圾,床上不能有人】 【16,以上条例均会计入宿舍表现分,最终并入操行评定。宿管拥有扣分的权力,请各位同学务必遵守】 【各位同学,好梦】 宁爻颇为烦躁地在一旁等待着淳于抄录新的规则:“怎么又有新规则了?这狗学校地方不大,毛病倒是不少。” 淳于耐心又仔细地记录着宿舍条例:“规则有什么不好?没规矩不成方圆,有规则,我们就能按规则行事,就能快速地切中关键信息点。有规则就意味着有线索,这总比我们两眼一抹黑在那儿抓瞎要好。” 宁爻蹲在角落低声碎碎念:“你是大哥,你说啥都对喽。” 淳于抄录完,收起小本本,踱步走向近旁的宿管室,假装漫不经心地朝房里瞄了一眼。 宿管室是一间干净但算不上多整洁的房间,房内有一张小床,被子没有叠起来,上面还扔了件衣服。地面上没有明显的垃圾,拖鞋一正一反地被扔在床边。虽然宿舍对学生内务有要求标准,但宿管作为教职工,显然是不被条例约束的。或许他们有自己的《宿管条例》?有机会可以找找看。 宿管本人正在自己的小桌旁用电脑打着简单的蜘蛛纸牌,从背影看是个身材宽厚的中年大叔。而且果然如条例所说,即便是在休息时间打游戏,宿管都会好好地佩戴自己的帽子。 “蛮哥!”宿舍门外远远响起一个招呼声“又在打恐怖游戏啊?我给你带了点宵夜。” 淳于和宁爻的视线被门外的声音吸引,发现来人正是上午在宿舍门口接引新生的那位学长。学长看来似是与宿管十分交好,提着一袋小卖部的零食径直走进了宿管室。 “蛮哥,这又新学期了,还得继续麻烦您多照顾了。” 被称为“蛮哥”的宿管笑得也颇为和善,接过学长的零食笑道:“你们都是学生会的好学生,平时最懂事不过了。呀,又是小卖部的零嘴,这零嘴啊你们还是少吃,要长身体还是得多吃食堂的营养餐。” 学长连连点头,表示受教,随后闲扯了几句,笑着礼貌离开了。 脸上还挂着笑容的学长前脚刚迈出宿管室的门,后脚就被淳于宁爻二人一左一右架起来拖走了,火速奔到走廊拐角放下,学长的脸上的迷茫和笑容都还没散干净。 “两位同学……有什么事吗?” “学长好”淳于象征性地礼貌了一下“冒昧把你弄过来了,其实我们是有些事情想要请教一下前辈。” 一听是请教前辈,这位学长的营业笑容又立马上线了:“好说好说,我是孙奥,两位学弟高几了?怎么称呼?” 双方互通了姓名,淳于适时做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孙奥一眼就看到了他手臂的班长臂章,拍拍他的肩膀:“有话直说,不用顾虑什么。我一看就知道你是很有潜力的孩子,咱们以后打交道的时候多着呢!哈哈!” “那我就直说了”淳于正色“我是高一(三班)的班长,虽然才刚入学,但我对未来已经有了一些初步的规划。刚刚在门口听到您是学生会的,和宿管老师又十分要好,一定是长袖善舞的人才,一时没忍住,这才想找您讨教一点加入学生会的经验。” 孙奥被这不漏痕迹的缜密马屁拍得有点飘飘然,其实他在学生会混了几年也就是个普通的干事,在外人面前可能还有点脸面,但是在学生会内部,基本上都是跑腿打杂外加帮部长背锅的存在。 但这并不妨碍他在低年级学生面前指点江山:“那是哈哈~是有些人缘,但也没那么厉害,不过身为高六的学长,帮你看看写的入会申请还是没问题的。” “高六?”淳于和宁爻面面相觑。 “是啊”孙奥叹了口气“也是你运气好,明年我就高七毕业了,那时候你再来讨要加入学生会的秘笈我可就帮不上你啦哈哈。” 苦楝三中(九) 虽然满肚槽点,但二人很默契地选择了闭嘴,继续乖巧听学长吹完这一整个牛皮。 一直以来都是努力讨好前辈的孙奥,从没在人前这么畅快地抖过威风,故而在心底对两名学弟好感度颇高,且重重打上了“孺子可教”的标签。 “哇!学长你真的好强,我太崇拜了!请您一定要收下我大哥当小弟!”宁爻发动彩虹屁攻击,上一个被他彩虹屁糊脸的还是年轻单纯的淳于。 同样年轻单纯的学长也完全架不住彩虹屁的吹捧,当即就点头应允了宁爻:“好说~我们这些做前辈的,带带后辈也是应该的哈哈,我也很喜欢你们这些后生,有上进心,人也很懂事。这样,你们可以先写一份入会申请书,拿给我看看,我帮你们把把关哈哈。” “感谢学长,那就这样说好了。不打扰您休息,我们先撤了。”淳于拍完最后的马屁收尾工作,互留了联系方式,目送学长离开。 信息采集工作有序推进,今后的学生会之路也成功铺下了第一块砖,淳于心情很好,语气轻快地催促着一旁研究自动贩卖机的宁爻赶紧回寝。 二人循着宿舍分配表找到了自己的寝室,寝室没有像教学楼一样根据年级来安排楼层,而是按新生填毕业老生空位的办法,这一届的高一新生被排到了五楼。 “536”宁爻在门口品味了一番,转头问道“大佬,这寝室号有啥说法吗?我的意思是玄学一点的那种,就像食堂一样。” “没啥说法,大概就是这一层有差不多四十个寝室的意思”淳于嫌弃地推推“走开一点,别堵门口,很碍事。” “嘤嘤嘤”宁爻扒在宿舍门框上顺势就演了起来“以前陪我看星星看月亮的时候叫人家小甜甜,现在认识了孙学长,新人胜旧人了,叫人家牛夫人。” 宁爻正演得起劲,被淳于推搡着一个没站住,不小心将536的门直接推开,而门后是两位听了全程,神色复杂的同班舍友。 淳于心里一窒,把戏瘾大发的宁爻踢出三米远,宁爻啪叽一声五体投地摔在宿舍中间,而他自己则做出一副十分威严的班长模样试图挽尊。 舍友心领神会,眼神里滚动循环着字幕:懂的都懂,尊重祝福,离我远点,别死门口。 淳于艰难开口:“我可以解释……” 可惜两位舍友并不打算了解他俩的详细故事,各自开始忙活自己的事。 显然,这种尴尬的情景需要一位社牛人才来打破,很幸运的是,现场的地板上正趴着一位这样的高级人才。 宁爻一手捂着胸口,另一只手撑地,从地上缓缓支起身子,随即一个做作的踉跄,以单膝跪地之姿稳住身形。低着头,刘海遮住眼睛,咧嘴浅浅冷笑道:“啧,身体控制权的争夺,还真是激烈呵。” 太丢人了。 淳于默默关上门离开了宿舍。 宁爻并不理会有观众离场,他敬业地继续着自己的表演。 “啊~真是甘甜啊,单纯的,吃醋的,情感丰沛的,小女孩的灵魂~”他变态地舔了舔嘴唇“不过真可惜啊紫霞,中了牛香香的移魂大法,来到我这具破败的身体里~” “宁爻同学”一位舍友实在憋不住了“我们看过《大话西游》的,你不用演多余的这一段。” 救命,好尴尬。 不过没事,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宁爻继续发功:“闭嘴!葡萄老祖,不要以为你是至尊宝的师祖我就不敢拿你怎么样!” 另一个舍友暗中戳了戳“葡萄老祖”:“你说你接他的话茬干啥……” 宁爻转头怒目而视:“呔!你个猪脸妖怪,有你说话的份吗?!” “葡萄老祖”:“哈哈!” “猪脸妖怪”:“我劝你别太荒谬。” …… 淳于在楼道拐角调整好心情,安慰自己再糟糕的情况也必须得面对。他准备好了一套说辞,打好腹稿,回到寝室。 心里即便已经预演了一万种情景,然而当他真正推开门的时候,还是出现了淳于意料外的第一万零一种状况。 寝室内的三人,以宁爻为c位,排成标准的女团三角队形。他们正撕心裂肺地朝天齐声呐喊:“男人变态有什么错!” 淳于再次默默把门关上离开了宿舍。 让这个世界就这样烂掉。 宁爻满意地拍了拍两位舍友的肩膀,认可道:“不错,二位贤弟,在这小小宿舍属实是屈才了,我们应该有更大的舞台!” 两位舍友鸡血沸腾:“都听大哥的!” 宁爻:“好兄弟!” 俩舍友:“好大哥!” 宁爻:“今天我们就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了,来,对着镜头,喊出你们的名字!” “黎昕!” “许遂!” “我宁爻!我们三人今晚在此结义!536就是我们的桃园!” 淳于在外忍无可忍,破门而入:“给我适可而止啊混蛋!” 宁爻指挥俩小弟:“快叫人!” “大哥大!你回来了!”黎昕和许遂一起望向门口,恭迎寝室老大。 淳于此刻心里只有一个“日”字,但不得不承认的是,经宁爻这么一折腾,现在的情况往利于自己的方向诡异地发展了。 本来盘算的半夜出游计划,不仅要考虑宿管查寝,还要瞒过舍友上报。 现在,和舍友莫名其妙就结义了…… 那帮好兄弟挡查寝,这不是天经地义嘛(笑 淳于态度突然180度大转换,和蔼可亲地招呼两位新小弟过来:“两位贤弟,为兄有一计划,盘子很大,我和宁爻只有两个人恐怕兜不下来。俗话说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两个帮,这个事儿还需兄弟帮衬帮衬。” 黎昕:“大哥说的哪里话!” 许遂:“大哥你尽管吩咐!” 淳于揉揉额角:“怎么整得跟哼哈二将似的……咳咳是这样,我和宁爻晚上要出去办点事,可能赶不上宿管的查寝了,所以到时候宿管点名,你俩帮忙应一声。” 黎昕:“大哥说的哪里话!” 许遂:“包在我们身上了!” 淳于:“如果我们晚上没能回来,明天早上,你俩也帮忙整理下卫生和内务,我们回来给你俩带好吃的。” 黎昕:“大哥说的哪里话!” 许遂:“一切听大哥安排!” 宁爻屁颠屁颠上前邀功:“怎么样?” 淳于很不想表扬这个嘚瑟的货,但他确实干得漂亮。淳于想了想,掏出软皮本,给宁爻的操行评定加了一分。 黎昕:“大哥能加分!” 许遂:“不愧是大哥!” 黎昕:“跟着大哥混!” 许遂:“争做人上人!” 宁爻:“停停停,越喊越离谱,咱可不是那种人。love和peace懂吗?人人平等懂吗?” 黎昕:“不愧是当大哥的人!” 许遂:“好崇高的思想境界!” 黎昕:“我们得好好学习。” 许遂:“不能拖大哥后退!” 淳于无语地看向宁爻,宁爻缩缩脑袋,假装望天。 砰! 全楼熄灯。 该办事了。 苦楝三中(十) 全楼熄灯,实际上只是拉了各寝室的电闸,走廊等公共区域的灯依旧保持明亮。在如此明亮的环境下躲避查寝的宿管路线,要比黑暗中更加困难。 淳于给自己和宁爻都贴上龟息符,将神识浅浅向外铺展开来,这样就能尽量避免与查寝宿管的正面遭遇。 宁爻猫着腰,跟在淳于身后,放轻脚步。 “大哥,你发现了没有”宁爻压低嗓子“其实其他的同学们,看起来也没有我们想象中的那么像呆瓜。” 淳于没有搭话,只是微微颔首。 的确,原本只以为易丹是唯一拥有自我的学生,但从与孙学长的交谈,和刚刚两名舍友的表现来看,拥有自我意识,甚至会帮助自己欺瞒上级怪谈的学生绝对不在少数。可在教室里,学生们就和没有灵魂的傀儡空壳毫无区别,连被宁爻塞小蛋糕都一脸懵币,似乎大脑无法处理这种情况。 淳于确认过,这些学生们全都不是人类。如果他们只是这个怪谈生产出来维护运行的“零件”,怎么会拥有这么多样的人物性格。千人千面,要支撑运算这么多不同的性格,会消耗巨大的核心能量,而这些“无用的个性”对集体的利益毫无意义,完全得不偿失。 除非,这些学生们并不是怪谈自己制作的“零件”,他们和被诱惑的人类生魂一样,也是独立的灵魂个体。他们有自己的思想和情绪,各自不同的个性,还有他们自己的名字。 这里的学生们,是被捕获的灵魂。 淳于眉头一皱,向外铺开的神识反馈回一丝涟漪:有人来了。 他带着宁爻向后撤到楼道,楼道不是走廊的常亮灯,而是声控灯,黑暗的楼道更方便随时向上或向下避开来人。毕竟在这里绝大多数都是乖学生,来人除了宿管不做他想。 脚步声逐渐靠近,很慢,很沉。 咚咚咚 “540,查寝,四个人,报名字报学号。” 声音很粗,很喘,跟之前收学长零食时爽朗的声音截然不同。 宁爻悄悄探出个脑袋,用气声感叹:“哇靠,肉弹战车。” 闻言,淳于也好奇地悄悄看过去:在540宿舍门口,是一个巨硕的身影。肥胖,臃肿,气喘如牛。横着估计和竖着一样高,怪不得宁爻叫他“肉弹战车”,看着的确也是个球。 明明在一楼看到的宿管只是个身材稍显宽厚的中年男人,可现在,若不是头上那个小帽子依旧坚挺,恐怕没人能认出这就是宿管。 打量的工夫,宿管已经来到了536门口。 “536,查寝,四个人,报名字报学号。” 淳于忍不住压低声音开口:“他俩能行吗?我以为点名就是答个到,怎么还要报学号?” 宁爻倒是很有信心:“没问题的,相信兄弟。” “黎昕,学号27” “许遂,学号28” “咳咳淳于,学号29” “宁爻,学号30” 淳于惊讶地望向宁爻:“怎么回事?他们还有变声的技能?” 宁爻笑嘻嘻:“这算啥,刚刚你没回来的时候,他俩还能用女声唱女团歌呢。” 淳于指着宁爻的鼻子:“我警告你,不要给舍友开发奇怪的技能。” 宁爻心虚摆摆手:“没有没有。” 淳于收回警告的手指:“走,下楼。” 两人蹑手蹑脚,来到一楼。淳于上前,轻巧地挑开了对他而言形同虚设的u型锁。 宁爻不屑:“就这破玩意儿也能锁住这一栋楼的人?这宿管也太放心了。”说罢就伸手推门。 谁料,老旧的铁门门轴嘎吱一声发出惊天巨响。 “坏了,原来这玩意儿还有后招?” 淳于一把拉住宁爻:“【熄灯后不可离开寝室,如有离开的必要,请不要回头】,听到了吗?不要回头,跟着我跑。” 楼梯间的声控灯依次亮起,是查寝的宿管听到有人撬开大门,正从楼上往这边赶来。 淳于:“跑!” 两人立马撒丫子向外狂奔。 明明刚才还在下楼的宿管,此刻却已经出现在两人的身后。 身后传来诡异的隆隆声,仿佛一辆巨大的轮胎碾过地面。一股难以言明的腥臭也从两人后背袭来,他们甚至能感觉到若有似无的触手从脸颊两侧往前探去,只要跑慢一秒就会被它束缚裹紧,拖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宁爻边跑边哭:“怎么真的是肉弹战车啊淦!” 淳于根本没工夫吐槽,只顾拉着宁爻的手飞奔,另一只手掐出一个诀。 “神行。” 顿时,宁爻只感觉脚下一轻,瞬间就将刚才那几乎贴在身后的腥臭甩出老远。 宁爻想看看情况:“我们甩掉了吗?” 淳于厉呵:“别回头!继续跑。” 两人不敢回头,只能一个劲地向前奔跑,哪怕早已没有了背后追逐的动静,他们依然不敢停下脚步。从宿舍楼出来一条路直直跑到了操场,绕了一个四百米的圈,这才敢望向他们来时的路。 毕竟这样跑完一圈,无论如何也不算上“回头”了。 “好家伙,把我这辈子的运动量一次性消耗完了。”宁爻躺在地上像滩稀泥。 淳于踢了踢他:“起来,这才刚出门正事还没做呢。” 宁爻在地上耍赖:“可我已经困了~” 淳于懒得啰嗦,直接警告:“我数到三,一、二……” “哎呀~起了起了”宁爻艰难爬起来“你说咱俩跑出来,会被宿管认出来吗?” “应该不会”淳于朝宿舍方向看了一眼“咱536已经点过名了,而且我们跑一路都没回头,再加上他滚得跟个球似的,应该认不出来是我们。” 宁爻拍拍灰,跟着淳于向音乐楼走去。 音乐楼其实和教学楼是双子楼。两栋楼层高一致,且互相之间有六道廊桥连接。廊桥分布在楼栋两侧,每侧三座。只不过六座廊桥都被宿舍同款老铁门牢牢把住,即便是有钥匙,也别想悄悄从教学楼前往音乐楼。 音乐楼一楼都是些普通的音乐教室,二楼以上才有各种乐器房,只不过楼梯也被锁住,无法直接上楼。 易丹说看到的女生是坠楼,一楼肯定是坠不了楼的,探查的目标起码也得是二楼以上。 “大佬,这咋上去啊?开门动静太大了。”宁爻问道。 淳于往后退开几步,向音乐楼上方看去:正对易丹教室的这面,七楼有一扇窗户开着。 淳于招呼宁爻过来:“抓紧我,闭紧嘴,别鬼叫。” 宁爻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老老实实照做,毕竟大佬有自己的道理。 待宁爻抓紧,淳于微微蹲下身子,四周落叶翻飞,浮现绳状的云流。 淳于轻念:“梯云纵。” 苦楝三中(十一) 宁爻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觉脚下一空,身体被淳于揪着带到空中,而他却没感受到任何往下坠落的沉重,仿佛被云托起一般。 只一跃,两人就跳上了七楼的窗台,轻盈落地。 刚想吹捧一下大佬的轻功,不料室内忽然刮起一阵强风,那风裹挟着一面洁白的布,正冲宁爻面门袭来。淳于挡在宁爻身前,伸手欲擒,那布却像是幻影一般穿透了他的手掌与身体,将他身后的宁爻裹在布中带出窗口向外坠落。 淳于立即翻身跃过窗台,踩着垂直于地面的墙壁,向下奔跑着追逐那团白布。白布团的坠落并不迅速,甚至可以算得上“飘飘摇摇”。淳于很轻松就能追上,可和刚才一样,淳于根本无法触碰到布的实体,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包裹着宁爻向地面落去。 “金钟!”淳于追着白布喊道。 那团柔软的白布内,便应声闪过一道金光。 淳于看到金光,心也放下一半,对着自己低念:“千斤坠。” 言毕,奔跑在墙壁上的淳于如同秤砣一般快速直坠到地面,他稳住身形抬头向上望去,静待白布的飘落。 宁爻只感觉被人白布糊脸,随后自己整个人便失去重心,不可抑止地向后仰倒。他记得自己和大佬刚跳上来,身后就是窗台,此刻往后倒肯定会从七楼摔下去。 心里虽明白,可四肢却不听自己的摆弄,整个身体仿佛柔软得没有骨头,就像一片轻柔的布,弯折成风的形状,无法自控地向地面坠落。 他听到好听的琴声,似乎是有人在独奏着一首哀伤的曲。 他听到破空和坠毁,似乎是某种木质的乐器的分崩离析。 他听到万籁俱寂的心跳,和一声焦急的呼唤。 “金钟!” 眉心忽变得滚烫,随即一道金光烧遍全身。 他渐渐能感觉到四肢的力量凝成了实体,自己不再是一团柔软的布。 宁爻用双手费力地将白布从头上抹开,刚获得视野就发现自己离地面只有一层楼了。他还没来得及吓尿,就被白布再次裹紧。 只不过这次,并不是向下坠落。 白布托着宁爻稳稳地停在了距离地面半人高的位置。 站在一旁手掐着诀,正准备念咒接人的淳于挑高了眉毛,眼底露出一丝好笑,散了诀,将手插回裤兜,慢慢向宁爻走去。 宁爻被裹得跟个大蛆似的在半空中乱扭:“哥救我!哥!” “嚷嚷啥呢”淳于停在他面前“你这不好好呢么,能嚎能扭的。” 宁爻哭丧着脸:“哪有好好的,我差点摔死了!” 淳于摆摆手:“没事,它没想弄死你,金钟没碎,你猫铃也没响。好了,别故弄玄虚了,有事说事。” 话毕,白布渐渐松弛、减淡,慢慢聚焦成一个人形。 是一个穿着校服的女生,扎着高高的马尾辫,没有刘海,露出光洁的额头。神情温柔恬淡,一点不似凶煞恶鬼。唯有校服裙摆上大片的血污昭示着她死于非命。 “同学抱歉”女生轻声开口“我只是想……求你们帮我个忙。” 宁爻总算落地,慌忙捏了捏自己的腿脚,确保自己的身体的确恢复了原状,才站起身看向女生:“是和我刚才听到的那些声音有关?” 女生点点头:“是的,我的琴不见了。” 淳于冷漠:“搞那么大阵仗就这点事?白天跳楼晚上裹人的。” 女生被淳于吓得瑟缩了一下,却还是倔强地说:“抱歉,这对我真的很重要!一直以来都只有我一个人在找,如果你们走了,我不知道还能再遇到谁了。” 淳于:“我们为什么要帮你找?有什么必要,或者有什么好处吗?” 女生沉默了一秒,又坚定开口:“我不知道你们晚上为什么离开宿舍,又为什么来到这里,但只要你们帮我找到琴,从此以后,我可以带你们穿过这校园内的任何一道门。” 淳于:“画大饼谁不会?” 女生见状,将身形散去,化为那面飘在风中的白布,再次轻轻裹上宁爻。不待宁爻的“卧槽”吐出口,就将他轻松带上了二楼,且像方才穿透淳于手掌一样,带着宁爻穿进了二楼门窗都上锁的音乐教室。 宁爻落定,转身打开窗户冲楼下淳于说:“你们协会赶紧签了她!这招太牛了!” 淳于跳上二楼:“确实有点意思,同学,你这单我接了。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女生显出身形:“白云悠。” “多好听的名字,跟校园偶像剧女主似的,你怎么这么早就嗝屁了?”宁爻凑过来。 淳于走向教室正门:“我倒觉得像男主早亡的白月光,这不就死得正是时候。” 白云悠默默跟上他们:“同学,虽然我不看小说,但我感觉你说的……不像好话。” 宁爻在幽暗的走廊里磕磕绊绊:“先不说这个了,给我们说说你的琴,给点信息。” 白云悠声音明显低落下去:“大提琴,很好找的,它是一把白色的大提琴,在我之后,学校的西洋古典乐队再也没有人用白色的琴了。” 淳于无情戳破:“很好找,你自己怎么没找到?” 白云悠:“你一定没对象?” 此刻,沉默就是最好的苟同。 淳于转身踹了宁爻一脚,宁爻大呼冤枉:“踢我干啥?!又不是我说你没对象!” 淳于:“你笑了。” 宁爻:“我没有!” 淳于:“我说你笑了就笑了。” 宁爻抱紧自己的狗头:“好的我笑了。” 淳于捏了捏梆硬的拳头,无奈叹了口气,继续在走廊里行进。他将头微微偏侧,问白云悠:“还有更多的线索吗?” 白云悠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其实,我是追着我的琴坠楼的。” 宁爻一个脚刹:“哈?也就是说你的琴早八百年就扔出去摔烂了?哦!就是我听到的那个木质乐器碎掉的声音。” 白云悠:“理论上来说,是的。但我和我的琴有共鸣,我能感应到,它没有被彻底销毁或者扔掉。它是被人藏起来了,可我找不到。” 宁爻摩挲着下巴:“共鸣?这说法可太玄了,很难当真啊。” 白云悠:“我都是鬼了,还有什么比我更玄的吗?” 这么一说,好像也很有道理。 淳于面无表情地转身:“懒得爬楼梯了,你带我俩先上七楼看看。” 过于理直气壮的语气把跟在身后飘忽的白云悠噎得一愣:“呃好,这位比较凶的同学,请放松一点,不要抵抗。” 轻柔的白布沿着手臂攀援而上,缓缓将两人包裹,随着布料摩擦的沙沙声,淳于和宁爻两人在布下的人形逐渐塌陷,最后一齐化为风的形状,穿透二楼走廊的天花板,缓缓飘升。 七楼,白布像雾一般散去,淳于和宁爻稳稳站定。 宁爻抓住淳于的手臂一脸兴奋:“怎么样?她这技能是不是很牛?协会考虑开发一下?” 淳于嫌弃地把他扒开:“莫挨老子。” 白云悠渐渐凝实,将他们引到之前进过的那间开窗户的教室。 “这里”白云悠飘近窗台“就是我当初跳下去的地方。” 她说完轻笑一声,转过头:“是不是很傻?只是一把琴,我怎么就跟着跳了呢?” 淳于皱眉眯眼,看见在窗边被照亮的白云悠,身前的学生胸牌格外清晰:殉道者。 苦楝三中(十二) “殉道者,什么意思?胸牌不应该是名字吗?”宁爻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牌,非常正常。 白云悠闻言也低下头,对自己的胸牌嘟囔着:“也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变的,我当时都变成鬼了,脑袋摔成浆糊,谁有心思注意这个。” 淳于跟风低头检查了一眼自己的胸牌,确认状态正常,便抬起头开始环视这间教室。 似乎只是非常普通的排练教室,散乱摆放的练琴木凳,堆放在墙角东倒西歪的谱架,落满灰尘的三角钢琴,还有墙壁上被学生们粉笔涂鸦过的黑板。 淳于走上前,在一堆粉笔鬼画符里隐隐辨认出几个字“白云悠去死”。 他回头,指着这个新发现向白云悠问:“你知道这是谁写的吗?” 白云悠轻轻飘近,看清这几个字,无语地笑笑:“知道,不过这些个我倒是无所谓,练琴很忙,实在没工夫搭理他们。” “是有人在霸凌你?” “霸凌?回想起来应该算得上是?” “算得上?” “几个人背后说点坏话什么的,再就是在练琴课的教室里写这些东西。”白云悠无所谓地耸耸肩“果然,无论是生前还是死后都觉得挺幼稚的。” 淳于不解:“这么看得开,怎么会坠楼?你真不是被人推下去的?” “这不是看不看得开的问题”白云悠笑笑“你可以理解为,我当时太投入了,突然被人拿走了琴,只顾着追琴,没注意到它是扔下楼了。” 宁爻嘶了一声:“你这也……死得太儿戏了。” 白云悠自嘲:“哪有,察觉到自己死后,我一直觉得死得挺李白呢。” 淳于突然问道:“李白?你们见过月亮吗?” 白云悠一愣:“什,什么?” 淳于指着窗外的天空:“外面这天,连白天都看不到太阳,你怎么能和李白捞月共情?或者你见过月亮,在哪,什么时候?” 白云悠被这几个问题击懵,嗫嚅着回答:“我……知道月亮,但你这么一说,我好像,从未亲眼看过。” 她飘近窗台,宁爻也跟上,众人一齐向外看去。 夜晚的天空依然昏黄黯沉,看不到任何日月星辰,只是现在的四周不再像白天一般明亮。 白云悠喃喃:“原来我们一直生活在这样的天空之下么?” 宁爻有些好笑:“你们这些人,从来没抬头看过天吗?” “·【请同学们脚踏实地,不要仰望星空】,这是写进校规的警告,虽然目前还不明白这里发生的一切和天空有什么关系,但很明显,这会是我们主要的调查方向。同理,被封禁的天文台也是重点。白云悠同学,可能需要你带我们去天文台了。”淳于说。 白云悠有些为难:“抱歉,我不知道天文台在哪儿。” “大佬救命!”宁爻低声怪叫。 “又怎么了?”淳于不耐烦。 “是是……”宁爻颤抖着指向楼下“那个戴口罩的!” 三人看向楼下,音乐楼对面,教学楼旁边,之前在食堂后面见过的口罩女又阴魂不散地出现了。而且她的视线异常强烈,即便隔得很远,也依然能感知到她正在盯住宁爻他们。 白云悠突然轻轻啊了一声:“是她吗?梁老师?” “老师?”宁爻好奇“可她穿着学生校服。” 白云悠咬了咬嘴唇:“我不确定,只是看着有点像……” 淳于当机立断:“追!”说罢就拎着宁爻跳了下去。 今天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极限蹦极了,宁爻竟有一种诡异的麻木感。 口罩女似乎很意外对方居然不退反追,但反应过来后立刻向后逃窜。 追逐战并没像想象中的那样持久和激烈,因为才追了几步,口罩女就跑出校门了。 淳于和宁爻都是寄宿生,没有走读生证根本出不了校门。 门卫室的灯亮着,但窗户紧闭,且根本没有开窗的意思。校门是很常见的由电路控制的推拉伸缩铁门,开关在门卫室旁,启动校门需要用走读生证刷卡。 宁爻望向白云悠:“校门你可以吗?” 白云悠伸出指尖戳了戳铁门,对他们摇摇头:“这个不行,它不是‘门’,是禁制。” 宁爻:“要你何用啊!” 白云悠:“这不能怪我啊!” 淳于把两人拉开:“够了,想想别的办法。” “哼”白云悠气鼓鼓,但脾气消得很快,一转头就忘了“诶!我想到了,卫生间的那个同学好像是走读生,我们可以找她借一下。” 卫生间的同学?听起来不是个美妙的形容。 白云悠飘在前方引路:“她在教学楼的女厕所里,好像是地缚灵,出不来。不过有时候会放她儿子出来和大家串串门。” 宁爻缩缩脖子:“你这段话信息量有点大……” “到了到了,就是这里。放心,她挺温柔的,只是有点讨厌男生……” 啪嚓! 一道冰冷尖锐的玻璃碎片直直捅向宁爻的眼球,被一道金光挡住。随即,玻璃和金光都化为齑粉,发出清脆的破碎声。 昏暗的卫生间,淅淅沥沥地从天花板下渗着猩红的污血,粘稠的血浆滴落在潮湿的地面,和一团团黑色的长发混合。 一个穿着校服的女生赤裸着双脚站在满地玻璃碎片上,墙上所有的镜子都被砸碎,倒映着无数个狰狞充血的眼睛。 她怀抱着一个没有气息的青紫色婴儿,垂下一条腻滑的脐带。 “金钟罩碎了,你这可是对他下死手啊……”淳于在一旁闲闲地单手插兜,另一只手甩了甩,似乎在松弛经络。 电光一闪,众人还来不及作出反应,厕所里那个氛围感女鬼,已经被淳于一只手把脑袋摁在地板上了。 碎裂的镜子齐声发出惊恐的尖叫,地板角落也开始渗出血水和长发。 淳于薅着女鬼的头发,提起她的脑袋往地上一磕:“你还来劲了是?” 女鬼赶紧收了头发和血污,呜呜咽咽地求饶。 白云悠扶起吓软腿的宁爻,上前安抚道:“曹蔓,你别紧张,其实我们就是来借一下你的走读生证。” 脑袋被人摁在地板里的曹蔓,哆哆嗦嗦地向右指去。 白云悠翻译:“她说在第二间厕所的水箱里。” 宁爻去掏,走读生证果然在这里。 “谢了姐~”宁爻朝她扬了扬手里的证“用完还你。” 淳于移开压制曹蔓的手,她立马抱着孩子缩进了最后一间厕所。 突然,那间厕所传来一声微弱的婴儿啼哭。气息游离,却谜之坚持,不肯停歇。 曹蔓又抱着孩子瑟瑟缩缩地探出头,没有瞳仁的眼睛望向白云悠,表情非常好懂:帮忙哄哄孩子。 白云悠翻译:“她说希希想跟着我们出去玩。” 淳于闻言火速离开厕所,脚底抹油一秒跑出了五十米,将烂摊子留给宁爻。 宁爻脸都绿了,他倒也不是讨厌小孩,可哄这个滑溜冰冷的鬼婴还是太考验心理素质了。 “我……”宁爻在思考如何委婉拒绝“我没抱过小孩儿,怕给他摔了。” 白云悠翻译:“她说没关系,反正已经死了。” 好有道理,无法反驳。 宁爻青着脸从曹蔓手里接过希希,低头看到空出怀抱的曹蔓,她的胸牌上写着:投机者。 苦楝三中(十三) 宁爻盯着曹蔓的胸牌有些好奇。 一是好奇为什么这些女鬼们的名字都被替换为这种意义不明的身份代称,二是好奇曹蔓为什么被称作“投机者”。 怀里的鬼婴不安地扭动着,似乎在控诉宁爻糟糕的抱娃手法。 宁爻低声吐槽:“死了就别讲究那么多了。” 白云悠和曹蔓简单告别,带着宁爻去寻提前跑路的淳于。 刚踏出卫生间没几步,希希不知为何又哭闹了起来。 “要不还是还给他妈去”宁爻僵直,头都不敢大幅度偏转“反正还没走多远。” 说罢,僵硬的肢体就像个圆规一般,双手稳稳箍住鬼婴,一脚定地一脚画圈地转过身去,想要返回卫生间退还这个烫手山芋。 不料刚转身,一只苍白冰冷的脚就贴在了宁爻鼻子上。 宁爻颤颤巍巍将头缓缓向上抬起,还没来得及看清这悬在半空的是什么,这只冰冷的脚居然动了起来,扑腾着,给他脸上结结实实踢了一鼻窦,宁爻后仰摔倒在地,好悬没把怀里鬼婴给摔出去。 “哈哈哈哈哈哈!”上方传来和现场气氛极不符合的爽朗笑声“竟然看女孩子裙底,太没有礼貌了!” 宁爻躺在地上,看着眼前这个笑得双腿乱蹬的上吊女鬼,无语道:“你这是钓鱼执法!” “好了,不逗你了”上吊女的肩部以上隐在灰暗的天花板阴影中,手脚身子都悬在半空。 她往后荡了荡,双手交叉在胸前,双腿一前一后晃晃悠悠:“同学你好,我是余敏。这里晚上很久没这么好玩了,你们要去干啥?是不是要出校门?带上我,我也去凑个热闹。” 可能因为看不到表情,余敏的肢体动作十分丰富。 此刻她正求着宁爻和白云悠一起带她玩,双手拱拳,双膝悬空跪地。 “余敏……姐姐,我们是打算出校门,但这是很危险的。”白云悠劝。 “人都死了还怕什么?你胆子不要这么小嘛”余敏无所谓地摆摆手“诶对了,你们出去有走读生证吗?我这儿有一张,怎么样?带上我?” “有了”宁爻一手托着希希,一手举起曹蔓的走读生证朝她扬了扬“刚借到。” “可恶!来晚一步!”余敏忿忿不平地踢了一脚空气“对了!我可以帮你带希希!” “亲爱的余敏同学,欢迎你的加入。”宁爻喜笑颜开,将怀里的鬼婴递了过去。 余敏接过希希,但并不是小心翼翼地双手环抱呵护着,而是单手提着他的脐带,像溜溜球一样甩来甩去。 宁爻在地面看着她的操作,差点吓得叫出声,没想到她竟是这么离谱的带娃方式,赶紧在下面伸着手把希希拢了回来,抱进怀里,检查希希的肚子。 “没事儿”余敏摊手“希希皮实着呢,我平时带他都跟遛狗似的。” 宁爻检查完毕,发现没被拎出毛病,才转头对余敏痛心疾首道:“他还是个孩子啊!” “谁还不是个孩子了”余敏无聊地低速旋转起来“我也是个孩子,不也在这里挂着么。” 宁爻沉默了下来。 是啊,白云悠、曹蔓、希希和余敏,谁不是孩子呢? 宁爻低着头,声音闷闷的:“余敏,你是怎么死的?” 余敏哈哈笑着:“看不出来吗?因为我‘挂’了啊。” 宁爻找白云悠借了一段白布,将希希裹好,抬头认真道:“我是说你为什么上吊,你懂我什么意思的。” 余敏依然笑得没心没肺:“因为我的钢笔漏墨了哈哈~我果然是个倒霉鬼。” 宁爻叫上白云悠,转身准备去找淳于。 余敏接着说:“比起被侵犯;比起被拍照威胁;比起被圈禁在这个学校里,日复一日地背负着苦痛而活……果然还是钢笔漏墨更让人想死啊~” 宁爻回头。 肢体语言一直很丰富的余敏,此刻才像一具真正上吊而亡的尸体。 双手双脚都自然下垂,只有微风轻轻将其吹动。 “对不起”宁爻低声“我不知道……” 余敏晃晃身体,靠近了些,她没有再故作爽朗地说“哈哈没事”,而是嘶哑地向宁爻求救:“帮帮我。” “怎么帮?帮你向那个人报仇?” “不……我是深恨着他,可我更想离开这里!但我一个人什么都做不到,生前死后我都这么弱小。一直只是最听话的背景板学生,不优秀也不刺头,我就是沉默的大多数之一。我想走,这里让我喘不过气,就像绳索在我脖子上收紧,帮帮我。” 余敏情绪激动,身形猛地下降,向宁爻靠近。她颜面青紫,眼球凸起,双手向前探出,像极了电影里索命的恶鬼。可宁爻知道她不会伤害自己,只静静立在原地。 余敏将双手搭在宁爻肩上,指尖轻轻用力,仿佛是一声重重的叹息。 她哭不出泪了,也知道自己死相不堪,可若不靠一靠谁的肩膀,她真的要撑不下去了。 宁爻拍了拍肩上的手以示安慰,也看到了余敏的胸牌:蚩蚩者。 这title一点也不高大上,只是平民百姓的意思。 淳于不知什么时候悄悄返回了现场,也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只是插兜站在不远处,在宁爻沉默的时候上前,帮他向余敏许诺:“我们会想办法带你出去的。” 余敏默默又升回了原来的高度,将表情和面目都藏在天花板阴影下:“谢谢。” “人齐了,别耽误时间,出发。”淳于显然是个行动派。 众人前往校门,曹蔓的泡水走读生证居然真的还能用,也不知这学校系统多久才会更新一次。 门卫室虽然有人,但从头到尾也没开门检查过,比起双喜公寓已招安的耿勋大爷差了好几个敬业等级。 总算来到校外。 从校内望向校外,会被郁郁葱葱的茂密树林遮住视线,而亲临校外,你才能发现,这片树林的建模有多粗糙…… 宁爻无语地摸了摸树干,只是相当敷衍的贴片模型,树叶也就是马赛克水平。 正想吐槽,却突然瞥见不远处的树后,口罩女正阴沉地盯着来人。 白云悠挤开宁爻,从后方上前:“梁老师,是你吗?” 口罩女见到白云悠,明显吃了一惊,转身又想故技重施逃离现场。谁料刚转身,余敏的脚就从树上耷拉了下来,堵住了她的逃跑路线。 白云悠赶紧趁机上前拉住口罩女,希望看清她的面容:“梁老师,是你!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你怎么会……也死掉了?” 拉扯间,口罩被挣开,露出梁老师一直遮掩的脸:原本姣好的面容,嘴角却被划开两道巨大的裂口,割裂脸颊,一直划到耳侧。 血肉向外翻出,深可见骨。 白云悠震惊:“怎么会这样?!是谁做的!” 裂口女惨淡一笑,无奈地从口袋掏出一把沾血的美工刀:“是我自己。我也不再是老师了,就叫我梁枫。” 淳于把手背在身后,踱步上前,将目光落在了梁枫的胸牌上:背叛者。 “背叛者?你背叛了什么?”淳于严肃道。 梁枫轻抚自己的胸牌:“我背叛了我原本的立场。” 苦楝三中(十四) 梁枫戴上口罩,收起染血的美工刀。在团团围住自己的众人中,看向了满眼担心的白云悠,轻轻叹了口气。 “我是天生的教师,而你们都是天生的学生。 所以当初即便我还很小,进入这个学校我也是实习教师。 显而易见,这所学校很有问题,但它也很坚固。 你们有校规,我们教师也有相应的规则限制,而且我们会知道更多学生接触不到的信息。 比如,【回收】的意义。” 宁爻忍不住插话:“又是【回收】,它到底是什么意思?是复读还是直接弄死?” 梁枫似乎想解释,却又把话咽了下去,酝酿了一番措辞:“我不能明说,虽然我现在不承认自己是教师,可教师规则依然束缚着我。” 她把头转向白云悠:“悠悠,抱歉,你的琴被我藏起来了。起码这样你还会因为执念而留存在这个世界上。在这里,如果没有执念,灵魂不会得到安息,而是会被他们彻底回收。” 宁爻默默思考着,看来要深究这个学校的底层逻辑,【回收】是他们无法避免的课题。 淳于在一旁记着笔记,提炼着其中的重点:“你说的【天生】是个很有趣的信息,我是否可以认为这里还有相对应的【后天】?这是否意味着学生也可以在这个学校里【晋升】?” 梁枫耐人寻味地看向淳于,又看到了他手臂的两道杠臂章:“你想晋升?” 淳于直视她的眼睛:“我想更深入地了解这里,并让这个学校做出改变,晋升到权限更宽泛的职位当然更利于我的计划推进。” 梁枫点了点自己的胸牌:“你的想法很好,但即便是天生教师的我,也没有做到。” 淳于:“有学生晋升的案例吗?” 梁枫很肯定地答道:“有。” 但她又立马补充:“不过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在这里,学生就是学生,不会成为真正的老师。你可以不断晋升,但你永远无法越过质变的那条线。” 宁爻问出关键点:“那晋升的学生们最终变成了什么?” 梁枫回答:“职工。比如门卫、宿管、保洁员或者食堂阿姨,的确有很多岗位可供学生们晋升。但不会是教师。” 淳于和宁爻看向对方,这显然是个意料外的答案。 学生费尽心思往上爬,最后也只不过给了点边角料尝尝甜头,靠近权力中心的位置是绝对不会向学生们开放的。 “学生会呢?升入学生会也不能做什么吗?” 梁枫嘲讽道:“都是伥鬼罢了。” 众人一时都陷入沉默。 宁爻不解:“那么,你换上学生制服,又有什么意义呢?” 梁枫抚了抚校服的衣角:“我选择不了我的出身,但我可以选择的立场。” 宁爻:“这就是你的‘背叛’?” 梁枫:“我不认为这是背叛,我更愿意称之为‘觉醒’。” 男生宿舍楼。 追两名逃宿学生追得满身脏污和臭汗的宿管蛮哥,像一只硕鼠般蠕动着肥胖的身体,向宿管室墙上的教职工内部电话机费力地探出短拙的手。 他拨出一个简短的号码,听筒内传来悠长的等待接听声。 “喂?” 并没有等太久,电话就被接起,传来一声颇不耐烦的哼哼。 蛮哥赶忙虔诚地捧紧了话筒:“报,报告,男生宿舍出事了!” 电话那头瞬间清醒:“什么事?” 蛮哥:“有两名学生逃宿,开铁门的时候被我发现了。” “抓到了吗?” “没有,他们跑得太快了,而且没有回头,我根本没看见他们的样子。” “没用的东西!查寝了吗?” “全都查过了,所有人都在寝室。” “全都在?难道是走读生?” “还不清楚,可以查查门卫那里的刷卡记录。” “好的我知道了。” “辛苦了,桑主任。” 蛮哥点头哈腰地挂断了电话,又还是深感不安,焦虑地在房内转圈。 又来到桌前翻查自己今天的查寝本,再三确认全楼都有答到记录,才把本子合上。 魔怔般地哆哆嗦嗦不断喃喃:“千万,千万不要是逃宿,我好不容易才上来的,好不容易逃开了毕业和回收……我不要再当学生了!” 校外小树林。 众人还沉浸在梁枫的发言中,久久不能回神。 就在这时,不远的门卫处,突然响起一阵划破夜晚寂静的电话铃。 梁枫猛然一惊:“不好,你们暴露了,快回去!” 淳于快速反应,立马拉上宁爻飞奔至校门,其他人也纷纷跟上。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待他们靠近校门,门卫室的大门已经敞开,刷卡机旁蹲着一个身形与宿管极为相似的门卫,他扶了扶头上歪掉的小帽子,正在仔细检查刷卡机。 宁爻咧着夸张的口型问:怎么回去? 淳于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干掉。 梁枫赶紧摁下淳于的手,试图压制他的杀心。 希希在一旁快乐围观,差点哈哈笑出声来,被白云悠眼疾手快捂住了嘴。 只有半空中正在用脖子打秋千的余敏提出了建设性意见:“让悠悠裹住你俩,然后假装成我的上吊绳,我刷自己的卡进去。” 宁爻往上举了举希希:这娃怎么办? 余敏:“他和曹蔓有脐带连着,到时候咱们去卫生间说一声,他妈能直接把他收回去。” 宁爻称赞:敏姐大智慧啊! 余敏谦虚:“可能是我双脚离地了,聪明的智商就占领高地了。” 说干就干,宁爻将鬼婴暂时托付给梁枫照顾,自己则和淳于一起,借助白云悠和余敏的掩护潜回学校。 宁爻、淳于、白云悠和余敏,四个人绞在一根上吊绳里,属实是一根绳的上蚂蚱大丰收。 接下来就全靠敏姐一个人带飞全场了。 只见余敏异常淡定地向校门口晃荡过去,和门卫打了声招呼,用脚夹着自己的走读生证刷开了校门,随后就晃晃悠悠地进了校门。 全程没有任何人感到有什么不妥,仿佛非常理所当然。 门卫只在余敏打招呼的时候敷衍地抬了下头,其他时间一直都在检查校门的刷卡记录。 原本以为的“后路被堵大危机”,竟解决得如此轻轻巧巧。 到达安全地带的众人恢复原状,纷纷感叹余敏沉着冷静,可堪大任。 余敏有些害羞,便转移话题,嘴里说着自己去让曹蔓收回希希,眨眼间就晃得没影了。 不多时,梁枫静静地向众人走来。 “希希回去了?” 梁枫点点头,望向白云悠:“悠悠,在事情解决之前,你的琴我绝不会还给你,希望你能谅解……” 白云悠心疼地上前揽住梁枫:“我知道的,梁……枫。” 梁枫的眼神变得温柔,也伸出双手回抱着白云悠。很快,她的神色又坚毅起来,望向宁爻。 “我有一个心愿。” 宁爻感到莫名:“为什么和我说?我大哥看起来才更靠谱?” 梁枫并不错开视线,依然牢牢注视着他:“因为你认同。” 苦楝三中(十五) “我认同?”宁爻指着自己的鼻子,感到莫名其妙“我认同什么了?” “由于规则束缚,我现在无法明晰地向你解释”梁枫思考着用词“大概就是我在食堂后面看到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你这人浑身都是反骨。” 宁爻无语地收回了手指:“我就当你是在夸我,那你的心愿是什么?为什么指定我?” “由于规则束缚,我,我很难……”梁枫面有难色。 “就算是给许愿池的王八扔硬币也得把话说清楚啊,不然我们怎么帮你?”宁爻不耐地打断她的吞吞吐吐,试图获得更完整明确的信息。 “呼”梁枫深深吐出一口气“那我尽量说得准确些。我想请你帮我,找到……回收,站,打,打破……循环,和……” 梁枫努力吐词清晰,可每到关隘,总会吞字或者不自觉口吃。传到众人耳中的话语也充斥着嘈杂的卡顿和噪音,就像在收听一台信号不好的矿工收音机。 宁爻费劲地从中辨别出自己的需要的信息点,最终抓取到关键词【回收站】和【循环】。 他向淳于投去求助的目光,淳于摊开双手:“你才是她的指定许愿王八,别看我。” 虽然有了新的线索,但距离真正理解其含义还有很远的路要走。 宁爻决定,还是从困扰已久的【回收】开始入手调查。 不过今晚接触到的信息实在是太过庞杂,一时无法迅速在脑内整理出有条理的思路。 正当他扒着淳于的大腿讨要大佬的随身笔记时,一声轻微的铃声悄然响起。 铃铛响得极其克制,仿佛生怕惊扰了潜伏在附近的威胁者。 一双苍白的脚从天花板垂下。 是余敏。 她做了一个安静的手势,随后将手指向前方。 深夜的校园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漠,每一盏路灯,每一寸树影,都抗拒着目光的探索。 唯有一处萧索颀长的黑影,在昏冥的夜色下,迎着视线的洗礼,缓缓向众人靠近。 手腕的铃铛震个不停,却不敢发出声响,只拼命提示着佩戴者,来人汹涌的恶意。 梁枫最先意识到来者何人,她苍白的脸上居然露出一丝扭曲面容的惊恐,深入骨髓的恐惧让声音都变得颤抖:“快……快逃!” 话落的瞬间,双方默契的沉默被打碎。 黑影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向他们发起了攻击。 这黑影目测十多米,臂展接近二十米,走近了才发觉它快有三四层楼高,若不是它纤瘦得诡异,称一声“庞然大物”也不为过。 由于附近完全没有光照,实在难以辨认这黑影的本体是何物,众人只能勉强看清它的动作,作出慌乱的闪避。 梁枫显然受到极大的惊吓,她的身体开始出现马赛克和不自然的卡顿。 淳于见势不妙,吩咐众人分散逃命。 白云悠缠绕上梁枫,将她裹进白布里化作风带走。 余敏像个卷帘门一样被卷上天花板阴影处消失不见。 但那黑影却完全没被分头跑路的女鬼们吸走注意力,它的目标十分清晰明确: 现场的唯二活人。 “大佬”宁爻哭丧着脸“我们是不是要死了?” “想死?还早呢。”淳于把宁爻往身后拨拉,示意当小弟的就只管躲好。 他自己则上前一步吸引怪物仇恨,在宁爻看不到的角度里面色凝重。 按以往的经验,远距离轰击鬼怪,掌心雷是最为趁手的法术,毕竟雷火天克各类邪祟。可刚刚自己暗中运炁,却感应不到一丝天雷。 头顶这片昏黄的天空果然大有古怪。 不过现在不是研究这个的时候,那怪物又出招了。 它的手臂极长,几乎只要一挥就足以横扫全场,连躲在一旁的宁爻都不能幸免,只能在地上连滚带爬躲避。 淳于试图抽身回护,可好不容易将二人分开,怪物怎会让他们又黏糊回去? 眼见宁爻被抽陀螺似的越赶越远,淳于暗暗着急,试图大跳过去,可谁料刚抬脚,就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的双脚竟已被牢牢固定在原地。 沙沙沙 这是什么声音? 来不及多想,他迅速感受了一下周身,脚下完全没有任何禁制。 那必是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束缚住了双脚。 淳于竖起剑指,向脚下划出一道剑风,感觉有什么东西应声断裂。抬腿欲走,却依然步履艰难,有极强的拉扯感。 只这短短的一耽搁,那怪物就困住淳于,追着宁爻消失在教学楼的拐角了。 “可恶!”淳于焦急地拉扯着仿佛身陷泥泞的双腿,耳畔的沙沙声却越发稠密。 他恍然间意识到什么,猛地向后望去,被树荫遮挡下的地面上,密密麻麻铺满了白色蠕动的幼蚕。 而这一头。 宁爻屁滚尿流满地打滚,哀嚎着:“追我干啥啊!我又没有急支糖浆!” 那怪物步步紧逼,喉间发出漏风的愉悦笑声,就像风穿过枯死的树洞。 宁爻跑上教学楼的地面,奋力爬向教室,企图将这个巨大的怪物困在楼外。 可怪物是极为瘦长的身形,它横倒下来,像僵硬的蛇一般涌入教学楼道,快速追赶着拉开距离的宁爻。 追逐时,它的身体不时拍打着地面,发出像奔跑般富有节奏的响声。 突然,广播响起: 【警告!警告!】 【请勿在走廊奔跑!】 那怪物猛然停住,活像一只被掐住脖子的鸡。 宁爻也懒懒停下爬行的脚步,瘫坐在地上,回头望向这个怪物,喘着气,咧出一个诡异的微笑:“来不及了哦~桑主任。” 远处的黑暗开始躁动,像潮水一般向他们涌来。 宁爻就这样静静地望向桑主任,任由黑雾从自己背后袭来,然后绕过自己,无声奔涌着,浩浩荡荡地将桑主任淹没。 顷刻间,怪物形态的桑主任毫无还手之力就被黑雾席卷。 一个浪头打来,它巨大的身影就被淹没在黑雾中,一切回归平静。 黑暗退潮,整个走廊只留下了仰躺在地面上调息的宁爻。 淳于向蚕群扔出一个火球,受惊的虫群立刻疯狂涌动逃离。他跺了跺脚,幸好蚕丝并不是什么水火不侵的高科技材料,点起火来很快就解决了。 获得行动能力,淳于立刻向宁爻逃跑的路线赶去。 也不知这小子究竟有多能跑,自己不过是被蚕丝耽搁了一会儿,现在逃得连那么大的怪物都看不见了。 “你是……哪个班的学生?怎么这么晚了还在学校里?” 身后传来一个有点耳熟的声音,淳于回头望向来人。是了,怪不得觉得耳熟,是迎新会上见过一面,印象深刻的—— 那位看不出年纪的校长。 苦楝三中(十六) 淳于虽然心中担忧着宁爻的安危,但又不敢怠慢眼前这位校长大人。按照以往的经验,在一个怪谈中,越是承担重要岗位的角色,越容易成为怪谈的主角。若是现在贸贸然触怒了他,恐怕接下来的调查就更为艰难了。 毕竟新生典礼上见的那一面,就已经足够将校长列为他心中的头号怀疑对象。 校长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他只是温文尔雅地笑着:“这么晚不睡觉,明天可要在课堂上打瞌睡了……哦,你是班长?”他看到了淳于的臂章。 淳于灵机一动:“是的校长,我是高一(三)班的班长,我们寝室有个同学梦游跑出来了,我有点担心他,就跟着出来想带他回去,毕竟这也是我身为班长的责任。” 校长略感惊讶:“还有其他学生半夜在校园里游荡吗?” 淳于:“是的,我正在找他,刚看到他往教学楼拐过去了。” 校长:“啊是这样,那我们一起过去看看。” 淳于也想不出推辞的理由,只能领着好奇心很重的校长一起去寻宁爻。 一路上淳于都在暗自祈祷宁爻不要出事,也不要出幺蛾子。 没走几步就听见教学楼内响起了广播: 【警告!警告!】 【请勿在走廊奔跑!】 淳于心中暗道不好,可碍于校长在旁也不敢多言其他,只能加快脚步向教学楼跑去。 一般来说,人在慌乱的时刻潜意识会选择寻找自己熟悉的场景,毕竟熟悉也就意味着掌握和安全感。所以淳于推断宁爻一定在三班教室附近 领着校长进入教学楼,淳于第一时间就往自己教室方向赶去,果然一眼就在教室门口发现了躺倒在地的宁爻。 远远望去生死不知。 好在附近已经没有了那个瘦长黑影,不然免不了一场恶战。 淳于快步来到宁爻身边,蹲下检查,确认他只是力竭昏倒,不由得松了口气。 校长双手背在身后,闲庭信步走向二人,语气微妙:“哎呀,这位同学还真是梦游睡在这里了。” 淳于将宁爻架在自己肩膀,向校长鞠了一躬:“给您添麻烦了。” 校长笑着摆摆手:“这点事可算不上什么麻烦,其他的事倒是有些麻烦。” 淳于原本只是打个场面话就带着小弟撤退,闻言却不自觉地站住:“其他的事?” 校长扶了扶眼镜,镜片反射的光线遮蔽了他的双眼:“比如说余敏同学她们。” 淳于的拳头陡然攥紧,心中的惊骇被一览无遗:“余敏?” “别紧张,淳于同学”校长依然说得慢条斯理“年轻人嘛,心中一腔热血我也是知道的,只不过这点热血够不够改变世界,就要看你以后经得住几瓢冷水了。” “什么意思?” “年轻人有热血,有想法,这都是好事。只不过我位置特殊,无法予以支持,但我也不会反对,你们想折腾就折腾去。也许你会比现在的老师们更适合管理学校呢?” “学生可以成为老师?” “这该是你自己去找的答案。” 淳于默不作声,双眼紧盯着这位神秘的校长,似乎想要看穿他镜片下的盘算。 而校长显得格外坦然,双手往后背,空门大敞,对面前的两名学生完全不设防备。 他们僵持在这片沉默中。 直到…… “谜语人滚出哥谭!”宁爻歪在淳于肩上,睡得喷香,口水随着含含糊糊的梦话滴落,沾湿了淳于的肩膀。 校长微微后仰,撤开一点距离:“看来这位梦游的同学需要一张安稳的床,你带他回寝室。宿管方面我已经打好招呼了,他会放你们进去的。” 话毕,校长便转身施施然离去。 眼见校长走远,淳于抖抖肩膀:“别装了。” 宁爻睁开眼:“哥你怎么才来啊,我还以为我要被怪物捶死了。” “那怪物哪去了?” “不知道,我记得这里不让跑,我就手脚并用在地上爬,那怪物刚追上来广播就响了。然后它好像被什么看不见的力量攥住,再往后我就昏过去了,醒来就听见你在和校长说些奇奇怪怪的话。” 淳于若有所思地望向广播。 他记得校规上规定,走读生接触校外游荡人员才记大过,而走廊上奔跑居然会给予【消除】这么严重的惩罚? 实在不合逻辑。 看来要更深入地理解规则,进入“高层”是很有必要的。 淳于对宁爻说:“今晚探险到此结束,咱们回去。明天我俩都各写一份学生会申请书,再去探探孙奥的口风。” 宁爻满脸绝望:“我也要写?” 淳于:“多个人写,机会也更大些。” 宁爻挠头:“可我并不觉得加入学生会能有什么实质上的改变。” 淳于:“今晚你也看到了,与双喜公寓松散的人员架构不同,这所学校的阶级结构异常坚固,凭我们学生的力量根本难以撼动,想要深入调查更是无从下手。那么打不过就加入,先混入其中,积攒势力,再自上而下进行改变就会轻松很多。” 宁爻:“可你加入了他们,你还会从学生的利益考虑吗?” 淳于皱眉:“我本来就既不是老师也不是学生。” 宁爻:“所以你只是想找到一个通关秘钥,而非真正想改变这里。” 淳于:“那是当然,我的目标就是找到怪谈的核心角色,解救被困人类,然后抚平这个怪谈故事而已。” 宁爻不再反驳,只是顺从地跟着淳于回到了寝室。 一路上他们也未再交流,各自都倔强地沉默着。 黎昕和许遂还兴奋得睡不着,见两位大哥回寝,围着他俩好奇今晚的故事。 淳于不胜其烦,随便扯了个借口便又出门晃悠了。 黎昕:“大哥好像有心事?” 许遂:“不如说给我们听?” 宁爻失笑,但心情倒也晴朗起来。他一边一个揽住舍友,问:“你们见过天空吗?” 黎昕:“天空?” 许遂:“当然!” 宁爻摇摇头:“不是学校里这个昏黄的天,我是说真正的蓝天。” 黎昕:“蓝天?” 许遂:“我……从未见过,但我有蓝天的记忆。” 宁爻追问:“从未见过又怎么会有蓝天的记忆?” 许遂紧紧皱眉,脑内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疯狂上涌:“我也说不清楚,就好像是,爸妈遗传给我的回忆?” 黎昕补充:“还有炙热的阳光。” 宁爻无语一秒:“你们家到底遗传了些什么奇怪的东西给你俩?” 但他很快又略过了这个话题:“那么,你们想亲眼看看真正的蓝天吗?” 黎昕犹豫道:“可是,校规好像不太赞同我们看天,学生就该脚踏实地。” 宁爻抬头:“可人怎么能不看天呢?” 黎昕和许遂不自觉地追随着宁爻的视线。 宁爻想要望天,可这里的寝室里是没有窗户的。 他们的视线共同汇聚在本应是窗户的那面墙上。 宁爻低吟:“朝闻道,夕死可矣。” 听着宁爻轻声的讲述,黎昕和许遂的胸牌正悄然之间发生着转变,他们的名字变得模糊,另外一个身份却逐渐清晰:觉醒者。 苦楝三中(十七) 淳于心烦意乱地来到楼道内的自动售货机旁,买了一瓶汽水。 他也说不清自己在为什么而恼怒,只是在结束和宁爻的那番对话后,他心中隐隐的那股不安愈发强烈了起来。 一口将汽水灌下,打出一个长长的嗝。 淳于顺势叹了口气,算了,等这个怪谈结束,叫醒宁爻之前再帮他眉心点一次三头火,提升了阳气,说不定以后就不会这么容易触发以梦入灵。 连续在两个怪谈相遇已是极小的概率,治好他乱做梦的毛病,以后大概真的不会再见了。 调整好心态,淳于将思绪集中到眼前的局面上来。 得到了校长的首肯,哪怕可能是陷阱,加入学生会都是一条值得尝试的道路。 加入学生会,最先解锁的就是去教学楼各处溜达的权限。现在自己作为高一新生,正常的活动区域仅限一楼的男生班,女生班和二楼以上都是禁止靠近的。 虽然可以拜托白云悠在半夜带自己满地图乱转,但很多行动需要联系白天分散在各班的学生,所以必须获得合理的行动权限。 其次,学生会成员将轻易得到很多“特权”。 当然,加入学生会并不意味着就当上了“人上人”,说到底,这里的学生会也只不过是协助老师管理学生的工具人而已。只不过相比起默默无闻的大多数学生们,学生会成员的声音更容易上传下达。 而这也正是淳于所需要的——将向上和向下的声音都经自己的手过滤一遍。 因为“信息”,才是在一场战役中最为致命的武器。 它可以料敌先机,也可以决胜千里。 占据这个学校结构的中层,截断敌人的信息传达,就是淳于目前最要紧的任务目标。 想到这里,他略微烦躁地挠了挠头。负责这个怪谈前期外围探查的探员饶谦实在是个很好的助手,他的特殊技能采集信息十分方便,可惜这货是个脆皮的纯辅助,将他带进怪谈内部太过危险,协会损失不起,已经拒了淳于好几次搭档申请了。 等这次忙完了,再去打个申请报告。 毕竟自己已经有了丰富的带菜鸡经验。 淳于回到寝室,给打着手电斗地主的三位舍友带了汽水饮料。 第二天清晨。 宿管敲响了起床的钟声。 在他的吆喝声中,各个宿舍的赖床哀嚎此起彼伏,但很快大家就收拾整洁,除值日生外,其他人都陆陆续续地前往操场进行晨跑。 536寝室,唯一一个不需要睡觉的宁爻睡得比谁都香。 黎昕和许遂愁眉不展地望向淳于:“大哥叫不醒咋办啊?” 淳于表示不用担心,然后越过二人,单手提着宁爻的头将他从床上直接拖出了寝室大门。 黎昕(握紧扫帚):“不愧是大哥。” 许遂(双手捧心):“颈椎很强健。” 到四楼的时候宁爻就醒了,无他,楼梯实在太硌屁股了。 宁爻起身撸了把脸:“我只是眯了一下。” 淳于:“眯了一下?我差点直接宣布你脑死亡。” 许遂:“大哥我带了口香糖!”(递上) 宁爻接过小弟的孝敬扔进嘴里,左右环顾了一下,问道:“黎昕呢?” 许遂:“他今天值日。” 宁爻瞥了眼许遂的胸牌,发现昨晚的“觉醒者”已经又变回了许遂的本名。 他指了指许遂的胸牌,许遂会意:“昨晚其实我还担心着呢,幸好今早起床铃一响就变回来了,黎昕也是。” 这就意味着无论自己暗中拉拢了多少人,在白天也不会暴露在老师的视野中。 是个不错的消息。 讨厌晨跑的宁爻因为这个消息,竟跑得喜笑颜开,引得淳于侧目,便借口他态度积极又加上一分操行分。 班长的“生杀予夺”大权在三班同学的心中也更加稳固。 结束晨跑,还远远未到开饭的时间,学生们还需完成一节早自习的晨读,才能享用早餐。 宁爻才不管那么多,直接在课桌开席,杨老师坐在讲台后面却是敢怒不敢言,只能朝淳于疯狂使眼色,而淳于假装沉迷读书。 说是“晨读”,其实三中根本没有可供阅读的课文,有的只是各类歌词。他们的晨读,也就是各自演唱之前教习过的歌曲。 难为班上几十名学生各唱各的还能找准自己的调不被带跑。 宁爻吃得满嘴流油,杨老师气得腮帮子都在抖。 好容易熬到下课,杨老师跑得比饿了一早晨的学生们还快,他怕多待一秒都要被气死。 淳于也跑得飞快,但宁爻懒得跟上,他早就看见淳于悄悄写了一早上学生会入会申请书,果然还是坚定执行自己的计划去了。 由于淳于是高一新生,暂不能上到六楼去找高六的学长孙奥,于是只能退而求其次,趁早餐时间去食堂堵他。 捧着申请书,淳于在人潮汹涌的食堂里寻找。 “哟!二位部长您来了,这边请,早餐我已经帮您打好了。” “嗯,我就说高六这一届的学生会干事里,就数你最会来事。” “没错,小孙是个眼里有活儿的。” “哎呦部长大人您谬赞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孙奥点头哈腰,像服务意识过剩的店小二一般,完全顾不上自己吃饭,鞍前马后地伺候着各位“部长”“副部长”。 淳于在人群后远远看着,手里的申请书被无意识地捏折了一个角。 再小的团体也是一个社会,也必然有其社会规则。加入学生会,也许门槛不高,但要能在其中发挥自己想要的职能,恐怕需要投注的精力会远超预估。 难怪校长毫不在意自己想要进入学生会的意图,甚至颇为鼓励。 因为学生会根本不是他设置来传达信息和管理学生的机构。 这是一个筛选机器,符合标准的学生招进来,经过“老学长”的调教,培养成学校需要的各个岗位的【职工】。 加入学生会,毫无意义。 淳于自嘲地将申请书搓成一个纸团,扔进了一旁的潲水缸。 三班教室。 宁爻正和许遂唠嗑,没能去吃饭的许遂享受着大哥提供的零食大礼包,感到无比幸福。 宁爻叼着根辣条:“许遂,你知道咱学校的学制是几年吗?” 许遂:“这个说不准的。” 宁爻:“说不准?” 许遂:“因为大家都不一样啊,有的班是三年,有的班七年,还有的班十七年。” 宁爻好奇:“这个是怎么分的?为什么有的人只需要读三年,有的人却要读十七年?” 许遂挠挠脑袋:“我也不清楚……我还听说,别的学校有读二十三年的呢。” 宁爻倒吸一口冷气:“二十三年?!这么大把年纪出去还能找工作结婚?” 许遂:“为什么不能?大家都是毕业生啊。” 宁爻思路有点打结:“都是毕业生?什么意思?” 许遂一脸理所当然:“无论是三年还是二十三年,只要成为毕业生,大家都是一样的啦。” 宁爻迟疑着问:“咱们班是多少年制的?” 许遂开心道:“咱们这一届都是十七年哒~” 十七年?! 苦楝三中(十八) 试问有几个学生能经受得起高中十七年的摧残? 宁爻得知噩耗,如丧考妣,如坐针毡,一转头正好看到情绪低落的淳于回班。 “救命哥!”宁爻飞扑过去抱住淳于大腿“你的通关攻略拿到了吗?如果不能通关,我们要在这里上十七年高中啊!”说罢嚎啕大哭。 淳于嫌弃又无奈地将他从自己腿上掰下来:“不信谣不传谣。” 宁爻还想抗议什么,被淳于打断:“你少操点没用的心,如果我陷在这里太久,协会方面会启动相应的预案来支援我们的。” “还有支援?” “好歹我们也是个大型组织,这点排面还是有的。” “耿大爷会来吗?” “他不出外勤。” “啧,无趣。” “你还挑上了?” 宁爻从地上爬起来,好奇问:“大佬,你也接支援任务吗?” 淳于回到座位,开始整理上课用品:“一般来说我都是独立出勤,很少主动去接支援任务。不过协会方面会根据支援任务的情况紧急程度,就近派遣出勤人员。所以如果附近需要支援,而我正好空闲,就会被派去进行支援。” 宁爻趴在课桌上:“那你们怎么安排节假日?也会调休吗?你们协会是私企还是事业单位?有五险一金吗?你们工伤怎么鉴定的?一般医院也不会鉴定被僵尸咬到的伤?” 淳于头都大了一圈:“你很烦。” 宁爻:“其实我蛮好奇你们单位的,你们上班是御剑打卡吗?” 淳于:“等你哪天暴毙了,我可以考虑把你招进去亲眼看看。” 宁爻:“暴死直聘?” 淳于:宁爻,忤逆班长,操行评定扣一分。 宁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爸爸!我错了!” 杨老师抱着教案呆愣在教室门口。 淳于淡然一笑,向杨老师解释:“杨老师好,我在管理班级秩序,肃清不良风气,让您见笑了。” 杨老师心情复杂表情微妙,贫瘠的想象力此刻插上了翱翔的翅膀,在不妙的道路上疾驰。 “你们……咳咳,注意影响。好了好了,准备上课了。上课!” “起立!” “同学们好!” “老师好!” 又是极为无趣的音乐课。 宁爻百无聊赖地看向窗外,也不知道经过昨夜的风波后,白云悠还会不会在白天表演跳楼。正这样想着,就见白云悠在对面楼又坠下去了。 “卧槽!” 宁爻没忍得住,一声国粹喷涌而出。 “宁爻同学!请不要扰乱课堂!” “报告老师”他干脆顺势举手“尿急。” 杨老师感觉自己的血栓又堵在脑仁儿里了:“去!” “好嘞~”愉快的回答才刚响起,人已经滑出三里地。 宁爻离开教室,向音乐楼走去。 两栋楼间的小花坛,当然不会有白云悠的身影,但不知为何今天也要上演一场坠楼。他向上望去,音乐楼并没有如夜晚一般封闭,很多教室正在使用,绝大多数窗户都是开启的。他站在楼下,能够清楚听见各类乐器的演奏。 忽然,音乐楼一楼有一扇窗户吸引了宁爻的注意。 一段纤薄的白纱若隐若现,在风里招摇。 宁爻秒悟这是白云悠给出的信号,他放轻脚步,缓缓靠近。 “诶你听说了吗?桑主任失踪了。” “哪个桑主任?” “还能是哪个,教导主任呗。” “他终于被人套麻袋揍了?” “不是揍了,是整个人消失了。我听几个老师在办公室说的,今早教师上班打卡他就没来,后来大家去教职工宿舍找人,也没有,整个人就这么人间蒸发了!” “好恐怖啊……” “还有更恐怖的,校长临时抽调高十七的年级主任李主任来顶教导主任的班。” “等等,高十七的年级主任我记得好像是……” 正猫着腰听得起劲,宁爻后肩突然被人一拍,登时吓得三魂丢了七魄,腿一软扑街在地。 “上课期间你在这里鬼鬼祟祟的干什么?记大过!”来人凶神恶煞面目可憎,头已经秃得干干净净,眉间是深刻的川字纹,几乎在脸上写了“不好惹”三个字。 窗内的声音继续悠悠传来:“……那个传说中的‘记过大魔王’。” 大课间,高一办公室内。 宁爻和杨老师哆哆嗦嗦站成一排,缩着脖子接受着记过魔王李主任的口水灌溉。 “这才开学几天?!就逃课逃到别的楼去了!无法无天,简直无法无天!” 杨老师战战兢兢奉上一杯茶:“李主任您消消气。” “消什么气?”李主任更加暴躁了“你就是这么管你们班的学生的?!岂有此理!” 杨老师哭丧着脸,嗫嚅道:“我根本管不住他……” “要你这个班主任干什么吃的?”李主任气得狂拍桌子“扣你的绩效!扣奖金!”随后指着宁爻“你记大过!写检查!今天放学前交到我办公室!” 宁爻:“区区大过……” 李主任:“留校察看!给我留个十几二十年!” 宁爻滑跪:“主任我错了,我马上就写,保证字字恳切发自肺腑。” 李主任骂完人气鼓鼓地走了,留下两人瑟瑟发抖相互依偎。 回到教室,无论上课还是课间,宁爻一直都未停止推敲放学前要交的那份检查,认真得让淳于有些担心。 淳于:“……你没事?怎么出去上个厕所上转性了?” 宁爻:“太可怕了,你根本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 淳于:确实不太想知道。 “对了”宁爻抬起头“白云悠她们应该有事找我们,今晚还得出来。” 淳于狐疑:“你俩什么时候对接上了?” “就在我被记大过的前一分钟”宁爻泫然欲泣“我为组织做出了巨大的贡献,组织可不能忘了我啊!” 白天很快过去,宁爻的检查也总算交了差。 二人故技重施混过了宿管的查寝,再次来到宿舍铁门前。只不过这次,有白云悠前来接应。她轻巧地穿过铁门的缝隙,将二人缠绕覆盖,一路晃晃悠悠向音乐楼飘去。 待落地,白云悠告知是曹蔓将他们请来,二人一时不免有些好奇,曹蔓这厮对他们其实算不上友好,顶多是个中立属性,怎么会特地拜托白云悠联络自己? 还是熟悉的卫生间,还是熟悉的渗血天花板,唯一不同的是曹蔓已经没胆子杵在中间营造氛围吓人了。她畏畏缩缩地抱着希希,蹲在三号隔间的马桶上。 写了一天检查的宁爻没好气:“找我们什么事?” “哈……”曹蔓似乎很久没开口说过话,张嘴只哈出一口冰冷的气,她顿了顿,调整了一下声带:“我昨天晚上,看到好东西了。” 宁爻不耐烦:“有屁快放,别卖关子。” “我这里斜对着校长室大门”曹蔓撩撩头发,露出一边没有瞳仁的眼睛望向宁爻“昨晚我看到有学生从校长室出来了。” 淳于皱眉,他记得校规明确规定了,学生不可以出入校长室。 昨天校长在学校留那么晚,难道就是因为这个学生? 淳于示意宁爻靠后,接过他们的话茬:“那个学生有什么特征?” 曹蔓阴恻恻地笑道:“我看得很清楚,不过,可不能告诉你们呢。” “我看你是皮痒欠揍了”淳于一掌过去,试图复刻昨晚的一招制敌,不料曹蔓竟应声破裂,化为满地镜子碎片。 每一片碎片里都有一只狰狞充血的眼睛,与墙上破碎的镜子一起发出嘲笑的声音。 “昨天是我大意了,今天可不会那么容易被你抓住。” 淳于踏碎一枚脚边的碎片:“大不了把这里整个销毁,我想学校也不会在意一间闹鬼的厕所。” “你可以试试。不过我还是建议你们听听我的条件,看看值不值得换这个学生的信息。” 淳于很讨厌这种被人拿捏的感觉,刚想拒绝,宁爻就嬉皮笑脸替他接话了。 “说来听听?” “我需要你们帮我杀一个人。” “不划算,拜拜。”二人挥手作别。 “诶!别走!”曹蔓急了“杀了她你们绝对不亏!” “谁?” “女生寝室的宿管,虹姐。” “杀宿管可不是个简单的活计。” “但是杀了她,对你们绝对有好处。” “比如?” 曹蔓从门后走出,眼里露出一丝疯狂的快意:“当年我离升职只有一步之遥,如果不是被她坑害,今天那个宿管的位置就是我的!杀了她,我来当宿管,我给你们开门,让你们去找那个学生。” 淳于和宁爻互换了个眼神:“你说能当就能当?这学校你家开的?” “哈哈”曹蔓一脚狠狠踏进碎片中“我有了那个人的孩子,他许诺过我,会给我职工的位置。要不是她,要不是她,我怎么会在厕所血崩而死?只要她死了,我就能当宿管了!” 宁爻:“不是我打击你,她死了也轮不上你当宿管。” 曹蔓怒目而视。 宁爻:“你开心就好……” 曹蔓:“其他的不用你们多管,帮我杀了她,我给你们学生信息,给你们开女生宿舍铁门!我说到做到!” 淳于:“好,我答应你。”反正早晚也要过女生宿舍那一关,顺手解决了就行。 曹蔓的胸牌发出暗红的光:“答应了,就不能反悔了哦。” 宁爻若有所思地盯着那道暗光,想必胸牌对应的身份也会附赠一项技能,【投机者】或许是和交易有关,所以曹蔓才一定要他们亲口答应。 待红光暗到消失不见,曹蔓也开始履行自己的诺言,将学生信息如实奉上: 面容清秀的高一女生,戴着大大的黑框眼镜,长发被一支红笔挽在脑后。 苦楝三中(十九) 用红笔盘起头发的女生? 宁爻和淳于默默交换了一个眼神。 是易丹。 易丹怎么会半夜出入校长室?且不说校规对学生严格的约束,就说她的路痴属性也不太会支持她能在学校半夜闲逛。 可曹蔓也没理由凭空编纂情报来哄骗自己,毕竟她根本不知道他们认识易丹,更何况还是曹蔓自己主动提出来的交易。 曹蔓这人虽然看起来不是好人,但这条信息可信度倒是颇高。 宁爻好奇:“你就这么笃定我们需要校长室的情报?” 曹蔓:“我只是在打赌你们需要。看你们的反应,我赌对了。” 淳于:“就算这条情报对我们有用,可我们并不一定会在半夜找那个女生。为什么还要我们去杀宿管?” 曹蔓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笑:“因为我赌你们接下来一定会需要进女生宿舍。无论你们挑白天还是晚上进,我当宿管总比虹姐好说话。” 她放下怀中撒娇的鬼婴,希希咯咯笑着,拖行着那根腻滑的脐带,很快爬得没影了。 “我已经受够当地缚灵的日子了”她不顾脚下的玻璃碎片,快步走向二人“怎么样?想好了吗?两位同学。” 宁爻赶紧后仰拉开一点距离:“好了好了,不是都已经答应你了嘛。” 曹蔓满意地缩回三号隔间:“去,杀了她。” 随后被淳于隔着门板用一枚玻璃碎片爆头。 粘稠的脑浆顷刻间便喷了满墙,曹蔓的身体向后倒去,再次破碎。 墙上的碎镜嘲笑着淳于的无用功,他也并不在意,只是轻轻擦拭沾血的手指:“闭上你的嘴,少来指挥我。” 离开卫生间,宁爻忍不住问:“大佬,咱们真要去杀宿管?” 淳于冷漠道:“顺手的事。” 宁爻嘀咕:“哪里顺手了……” 扯着没用的闲话,二人来到女生宿舍楼下。 女生宿舍和男生宿舍隔得并不遥远,确切地说,它们就紧靠后背的两栋楼。只不过它们都没有窗户,故而平时根本无法隔空交流。从男生宿舍前往女生宿舍,只需要绕着楼体走半圈就行了。 女生宿舍楼和后背的男生楼长得一模一样,唯一的不同仅是门口的硕大“女”字,和醒目的“男生勿入”标语。 宁爻对着标语发愁:“这压根不让进啊……” 如何才能在不进入女生宿舍的情况下,将查寝的宿管吸引出来? 没有窗户的宿舍楼就像一个完全密闭的大箱子,看得人喘不过气。 淳于勾起嘴角,那自己就好心帮他们开点窗透口气。 “梯云纵。” 脚尖轻点,一道云绳将他送至空中,而后虚踏一步,落在光滑的外墙上。 由于无处借力,淳于决定速战速决,趁着下滑的落势将几枚符咒依次贴在外墙,随后稳稳落在路灯顶上,对着墙壁遥遥一指。 那几枚纸质的符咒便化为一滩滩嵌在墙壁上的流动沼泽,不多时便悄无声息地将墙壁腐蚀出巨大的孔洞,往宿舍内部呼呼灌风。 被风惊醒的女生们发出不知所措的尖叫,但她们牢记着寝室不能有窗的原则,纷纷逃离寝室去寻求宿管虹姐的帮助。 正在查寝的虹姐听到女生呼救的动静,扶了扶头上的小帽子,慌慌张张将圆硕的身形缩成普通胖婶子的模样,随后又被拉拉扯扯来到被“开窗”的房间。饶是她在宿管一职浸淫多年,也从未见过整面墙都消失的“开窗”情况,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处理。 只能驱散了围观的女生们,然后自己茫然地踏入开了窗的寝室。 整面墙的消失让视野得到了巨大的拓展,虹姐可以清晰地看到外面的事物:熟悉的昏黄天空、不远处的楼宇、附近的绿化带植被和站在路灯上的学生。 等等?路灯上的学生? 虹姐往前迈了一步,想要看得更为真切些。 却已经没有这个机会了。 露头的虹姐被在外蹲点的淳于一豆击穿眉心,还没有指甲盖大的黄豆精准穿过她的头颅,在后脑勺炸开一朵沾着脑浆的血花。 宁爻躲在一旁瑟瑟发抖地吹着彩虹屁:“大佬就是大佬!枪枪爆头百发百中,百步穿杨,百里守约,百年好合……” 淳于:“闭嘴!” 宁爻赶紧捂嘴以示乖巧。 没了宿管的宿舍基本等于解除了火力的碉堡,淳于抬手敲掉了“男生勿入”的牌子,和宁爻大摇大摆走正门进。 他们首先前往的是一楼的宿管室,正常来说,查寝会用到的点名册肯定不止一份,他们需要先确定易丹所在的宿舍和位置。 好在点名册并不是什么机密文件,他们很轻松就在台面上发现了一沓。 宁爻回忆:“我记得易丹好像是六班。” 淳于也肯定了他的记忆:“我们送易丹回过教室,是六班没错。” 可翻找半天,六班的点名册里却没有易丹的名字。仔细确认过年级和班级,宁爻不信邪地再从头到尾细查了一边,依然没有。 他懵圈地抬起头:“大佬,我看了好几遍,点名册没有她的名字,怎么回事?” 淳于皱眉:“六班其他人在哪几个寝室?” 宁爻捧着点名册:“让我看看……都在三楼,三零开头的。” 淳于扔开册子:“走,直接去她班寝室问问。” 两人很快爬上了三楼,淳于看着宁爻微微挑眉:“身体素质有长进,爬楼也不嚷嚷了。” 宁爻嘿嘿一笑:“毕竟跟着大佬锻炼这么久了,也不能一直废柴下去。” 淳于移开视线:“继续保持锻炼,等这事了了,醒来前,我再给你刮一次眉心三头火。” 宁爻好奇:“刮那个有什么用?” 淳于:“没什么,强身健体而已。” 谈话间,二人已在六班寝室门外。 淳于压低声音:“会夹子音吗?” 宁爻:“略懂。” 淳于:“很好,你来。” 宁爻咳咳两声,捏着嗓子来到门前,矫揉造作地敲了敲门。 门内很快传来回应:“虹姐,我们已经点过名了。” 宁爻(夹子音版):“我们是学生会的,来找人,你们班易丹同学在哪个寝室呀?” 门内传来小声讨论的动静,很快又回答道:“学姐,我们班……好像没有这个人,是不是搞错了?” 宁爻:“就是这个名字,你们再想想,坐在讲台旁边那个,用笔扎头发的女生。” 门内:“学姐你别吓我,真的没有,我们班讲台旁根本没有坐人啊……” 现下事情似乎有些大条了,不仅名册里没有记录,连同班同学的记忆都被篡改了吗? 会是校长的手笔么? 可这个学校女鬼满地跑,债多不愁,他们根本不怕再多死一个学生,就算要弄死易丹,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抹消掉这个学生的存在呢? 先离开这里。 二人思考着易丹消失的原因,回到了一楼大厅。 只见大门处一个戴着帽子的身影十分眼熟,她正忙活着将铁门落锁。 宁爻快步上前确认,果然是她—— 曹蔓。 苦楝三中(二十) 曹蔓见到来人,便停下了手上的活计,以一种僵硬的笑容向他俩表达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谢意。 “你出来了。”淳于冷漠地确认了她的消息灵通。 她也毫不避讳:“没有比下水道更发达的网络了。” 宁爻费解:“当职工究竟有什么好处?让你连死后都这么惦记。” 曹蔓替他们打开铁门:“这可不是的消息。” 淳于不屑,拉着宁爻径直离开了女生宿舍,走进夜色,消失在曹蔓的视线里。 新的一天。 宁爻无视杨老师的脑血栓,又一次借着上课尿遁去了六班,在窗外亲眼确认了易丹不在教室,六班的讲台旁也确实没有了易丹的课桌椅。 这次他吸取了教训,并未在外逗留太久,以免被李主任逮住。 回到自家教室,继续在音乐课上虚度光阴。 大课间,宁爻带着两个小弟去小卖部补货零食。可才出门不远,就见女生班那边围满了看热闹的学生。 吃瓜之魂被瞬间点燃,赶紧拉着小弟去抢占前排。 “发生什么事了发生什么事了?”宁爻一脸兴奋。 “之前总是闹鬼的那个女厕所出事了”前排围观群众解惑“今早发现里面有一具女尸,穿着学生制服,但不是本届的学生,不知道死了多少年了,今天才被发现。” “我听说死相可恐怖了,全身都是碎玻璃。” “我还听说脑袋都让人打烂了。” “天呐!这也太凶残了……” “快看快看!抬出来了!” 围观的学生闻言,赶紧上前围得更加密不透风,有的甚至举起了手机拍照,试图能抢占一点更新鲜的八卦回去分享。 宁爻的脸上却不复刚才的吃瓜兴奋,只是沉默地站定,看着那具女尸在一片兴奋的讨论声中被抬远。 许遂担心地扯了扯宁爻的袖子:“大哥?” 宁爻回神:“我没事,快上课了,咱们回去。” 黎昕敏锐地察觉了宁爻的神色:“大哥,你是不是……认识刚刚那个人?” 宁爻摇了摇头:“算不上认识,见过一面罢了。” 黎昕:“但你好像很不开心?” 宁爻:“我只是不太理解……” 许遂和黎昕都好奇地望向宁爻。 宁爻:“算了,赶紧回去把消息禀报给大哥大。” 高一(三班)教室。 淳于皱眉:“所以抬出去的不是曹蔓的肉身?” 宁爻很肯定:“不是她,身形不一样,而且……全程没有人提到过希希。” “希希不见了?” “可能和曹蔓一起去了女生宿舍?” “抬出去的那具尸体会送去哪?” 许遂弱弱举手:“按照以往的惯例,发生意外的学生会被直接送去【回收】。” 【回收】? 淳于眼神一凛,拽着宁爻的衣领直接冲出教室,给两位懵圈的小弟留下一句:“帮我给老师请个假!” “淳哥于哥!”宁爻呼吸困难“撒手撒手,我要勒死了!” 淳于敷衍地松了松,继续追寻着女尸运输队的位置。 还好运尸小队全员划水脚程很慢,两人很快便赶上了他们。淳于为自己和宁爻都贴上龟息符,不近不远地跟在小队后方,保持着将将能够听到他们交谈的距离。 运尸小队是一队从未见过的职工,他们也戴着小帽,穿着颜色低调的制服,行动懒懒散散却格外趾高气昂。路遇学生,他们就会大声呵斥,路遇老师,他们也并不寒暄。仿佛【运输】就是这个学校里顶顶重要的事。 不过他们并未将这具惨死的学生尸体运往校外或者交给警方,甚至他们压根都没走向偏僻避人的地方,只是大摇大摆地向学生们不会踏足的教职工食堂走去。 往来的教师们也都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教职工食堂?”宁爻感觉后颈鸡皮疙瘩全立起来了“我有一种不妙的联想……” 淳于脸色也不太好看:“走快点,别跟丢了。” 运尸小队将尸体抬进了教职工食堂的后厨卸货,随后很快就换了新的运输品——一车塑料大桶。不过这车塑料桶摇摇晃晃,看起来是空的。 他们推着这车塑料桶继续前进,前方是教师宿舍楼,三中所有的老师都不被允许离校,必须住在学校提供的教室宿舍。 运输小队推着塑料桶进入教室宿舍后停留了相当长一段时间,但出来显然收获满满。宁爻他们虽然看不见其中装了什么,但从运输小队吃力的表情中可以看出,这一车塑料桶都盛得满满当当。 小队继续进发,淳于和宁爻赶紧跟上,眼见小队走上了熟悉的校道,二人的恶心感越发严重了。 淦!他们去了学生食堂! 宁爻捂着嘴,觉得自己的呕吐物几乎已经到了嗓子眼,忽然迎面走来一人,吓得他赶紧咽了回去。 是那位在学校各处随机刷新的校长。 校长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欠揍模样,笑着和运输小队问好,小队成员停下小车,赶紧点头哈腰地赔笑脸,看起来似乎十分惧怕校长。 宁爻跟着淳于躲在了垃圾箱背后悄悄观望,突然他激动地瞪大了双眼,不敢出声,只能手舞足蹈地向淳于比划,指着校长的胸口。 淳于定睛望去:校长笔挺的西装上衣口袋里,醒目地别着易丹的红色钢笔。 校长和易丹果然有过接触! 可易丹去了哪里,为什么会给校长留下这支笔? 目送校长和运输小队远离,淳于知道,是时候再去和曹蔓聊聊了。 时间很快便到了午休时分,淳于和宁爻趁着休息时间来到女生宿舍楼,看到曹蔓在这里过得很是安逸享受。 “你之前住的厕所今天抬出去一具尸体。”淳于开门见山。 “我知道”曹蔓并不意外。 “不是你。” “哈哈”曹蔓仿佛听到笑话“我人都在这里了,怎么可能抬出我的尸体。” “是虹姐?” “应该很好认,毕竟她头都被你打烂了。” “你知道她最后去了哪儿吗?” “按照惯例,被回收了。” “她被送去教职工食堂了。” 曹蔓闭了嘴,显然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 此时正好有几名女生嬉笑着进入宿舍楼,她们快乐又活泼地和曹蔓打着招呼:“希希姐好~” 宁爻震惊:“希希?” 曹蔓,或者说是希希坦然道:“也没什么好遮掩的,没错,我是希希。” 宁爻:“那曹蔓呢?” 希希:“她是我的壳。” 壳? 宁爻困惑了。 希希:“曹蔓和希希都是我,桑主任那蠢货还以为是他搞大了我的肚子,其实我只不过是提前脱壳,想逼他早点让我升职罢了。” 说到桑主任,希希的脸上浮现一丝快意:“可恨我当时还不是投机者,他食言我也不能把他如何。感谢你们顺手帮我弄了他,既如此,那我再送你们一条的消息~” 希希指了指学生食堂的方向:“给学生们准备的吃食,可都是老师亲自‘生产’的哦~” 苦楝三中(二十一) 宁爻一脸嫌弃:“不要把恶心的事说得这么轻松愉快啊!” 希希笑了笑,但很快就收起了客套的表情,摆出一副划清界限的样子:“好了快滚,咱们交易也算两清了,平时没事你们也少来找我,我要享受我来之不易的教职工养老生活了。” “不打扰您了”宁爻拍拍裤腿准备离开“不过话说回来,你还记得你是用谁的信息和我们进行了交易的吗?” 希希一脸不屑刚想开口,话到嘴边却猛地愣住,因为此刻,她完全想不起来自己当初用了什么信息与宁爻他们发起交易,才换来了现在的职工岗位。 二人看她的神情便也了然,挥挥手算是作别,踏着午休结束的铃声返回了教学楼。 趁着下午上课的空档,悄悄合计了一番接下来的行动。 希希给出的信息虽然听着恶心,但转过头来一想,学生的尸体会被教师食堂回收,而老师又会产生供养学生的餐食,这是条有趣的食物链。 也许打劫一点未被食堂加工过的“原材料”,可以更好地了解这里的师生关系。 今天下午的最后一节课是体育课,三中的体育老师身强力健,很少会被音乐老师强行请假。只不过学生们却无法享用体育馆,只能在操场上进行一些简单训练。 对此,许遂打听回来的八卦是:体育馆是应付公开课的昂贵建筑,为减少日常的损耗和维护,平时不会向学生们开放。 就像垃圾桶里不能有垃圾一样,体育馆里不能上体育课。 离谱,但又谜之合理。 三班的学生在体育课朴老师的带领下,重复练习着枯燥的广播操动作,终于在完成一次极其整齐的挥臂运动后,获得了剩余课时自由活动的机会。 天赐良机,淳于赶紧带着宁爻开溜,跑路前还不忘交代两位小弟帮忙遮掩。 两位小弟做起这事已是驾轻就熟,自信表示糊弄这个不爱管事的朴老师简直轻而易举,两位大哥尽管放心去。 下午的最后一节课正是食堂热火朝天准备晚餐的时间。 这个时候也许正能碰上运送塑料大桶的运输小队。 由于是体育课的自由活动时间,两人游荡得十分理直气壮,甚至都并不需要贴上龟息符,大摇大摆就往运输小队的必经之路上蹲点去了。 不多时,路线十分固定的运输小队果不其然推着小推车走了过来。 二人依然龟缩在垃圾桶后,待小队从面前毫无警惕地行过,淳于在其背后突然发难。 只见他低吟一句:“排云。”便不知何处蕴起一道云雾,将众人笼在其中,失去视野的运输小队还没来得及受惊,就被一人一个大鼻窦扇晕当场。 宁爻蹲在垃圾桶后惊叹:“这就是步惊云的排云掌吗?看起来不太高级啊。” 淳于辟谣:“并不是。来帮忙。” 他们趁着小队失去意识赶紧开启一罐塑料大桶,只见这从教师宿舍抬出来的“原料”居然和学生食堂加工后的“餐食”几乎没有差别。 淳于用手掬起一捧这绿色的汁水细细查看。 果然,无论看多少遍都很倒胃口。 浑浊的绿色液体实在看不出具体是什么东西的产物,只能说看起来非常绿色有机,也许会受到健身人士的欢迎也说不定。 宁爻捏着鼻子问:“淳哥,检测出来了吗?” 淳于:“我姓淳于。” 宁爻:“于哥!你看他们的头!” 淳于刚想教育教育宁爻,就被成功转移了注意力。 被他扇晕在地的运输小队,也是戴着职工必备小帽子的,只不过此刻,他们的小帽子被扇出几米远,终于暴露了职工们一直遮掩的秘密。 他们头顶稀疏,却各有一对萎缩的虫类触角,呈刚毛状,并不纤长,所以仅需要一顶小帽子就可以很好地掩藏。 他们是虫? 可职工们明明都是从普通学生晋升上来的,普通的学生并没有任何虫类特征。 淳于俯下身子正打算研究职工们究竟是什么昆虫,却不料运输小队其中一名职工竟清醒了过来,他很快意识到了当前的情况,立刻就摁下了小推车上的呼救铃。 【警报!警报!】 【运输车受袭!运输车受袭!】 【请迅速前往支援!】 学校的广播几乎是在他摁铃的同时就作出了反应,而正在学校四处逮学生的李主任第一时间就进入了战备状态。 淳于感应到迅速靠拢的汹涌恶意,正欲在地上随手拎个人质,却不想这几个运输职工竟像个真正的虫子一般,匍匐着,用腹部的几只手脚将自己埋进了地下消失不见了。 不能让李主任正面逮住! 淳于拈住一片云雾抖落在自己和宁爻的头顶,以期不被看清面目。随后拽起宁爻,默诵一声“冯虚”,撒丫子向远处跑去。 李主任远远看见逃跑的二人,怒不可遏,大吼着誓要将其逮住狠狠记上一过。 不,不仅是记过。 他紧紧追着,露出一丝回味的笑意,舔舔嘴角。 记过可太便宜他们了,得【回收】。 上午抬来的女尸太过陈腐,还得是活着的学生更为鲜美。 由于学校本身其实算不上广阔,再加上李主任和其他围追堵截的老师们都更加熟悉地形,一时间宁爻二人竟被逼进廊下,进退维谷。 宁爻晃晃淳于的手臂:“大佬,怎么办?这么多人,正面上吗?” 淳于摇摇头:“现在硬刚就属于提前大决战了,时机未到。” 接着他望向不远处的体育馆:“迂回一波,看看他们舍不舍得拆这个金贵的体育馆。” 说罢便云气化岚,短暂逼退李主任,趁机拉着宁爻躲进了体育馆。 本以为只是一时的缓兵之计,没成想那群老师们竟无一人敢靠近体育馆,在周围徘徊良久,见二人不出,他们居然不敢久留蹲守,纷纷悻悻而去。 体育馆是这个学校难得的十成新建筑,哪怕久未启用,地板依然光可鉴人。各项体育器材和设施也都十分完善。 看起来一切正常。 除了那个不合时宜的篮球。 体育馆并未启用,所有门窗皆是关闭,宁爻他们其实是破窗进来的。 那么在他们之前,馆内应该无人在此,可在他们眼前的篮球场上却有一个篮球,蹦蹦跳跳,弹得正欢。 “有人吗?”宁爻将手拢成喇叭状,向馆内呼喊。 无人应答。 他们走向那个欢快的篮球,篮球也迎着他们蹦来,宁爻伸手将它接在怀里,低头一看,吓得“妈呀”一声赶紧扔了出去。 那哪是什么蹦跶的篮球,分明是一颗圆溜的人头。 人头篮球被扔出几米,在地上调整了一下角度,又弹射起来钻进了篮筐,高呼“三分”然后又快乐落地。 做完这一切,才又滚向了二人。 “你们好呀~” 宁爻:“你好……可你看起来不是很好。” 人头篮球:“哈哈其实我超好的~你懂这种上头的快乐吗?” 不是很懂,也不太想懂。 人头篮球很有礼貌:“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巴麻美~” 宁爻打断:“我求求你别开这种地狱玩笑了……” 人头篮球:“好~我叫高扬,是一名回收失败的学长。” 宁爻好奇:“回收还能失败?” 高扬:“一般情况下不会的,可架不住我身体素质好呀~” 宁爻无情戳穿:“身体素质好,结果身体留下了,逃出来一个头?” 高扬:“有道理,其实我应该是头脑很好才对。” 淳于制止了这种没有营养的对话:“好了,我对你的来历不感兴趣。你刚刚应该也看到了,我们是被老师堵进来的,可他们却不敢跟着进,是怎么回事?” 高扬一点也不藏私:“他们不敢靠近这里,因为体育馆有红蜘蛛大神的庇佑呀!” 苦楝三中(二十二) “红蜘蛛……大神?”宁爻撇撇嘴“这玩意儿听起来像塞博坦星的啊?” 高扬不以为意,依然十分开朗地弹跳着:“我带你们去看看就知道了!” 淳于并未发言,只是默默跟上。 高扬领着两人穿过没开灯的篮球场与网球场,走向阴影深处的器材室。 “红蜘蛛大神在器材室?” “红蜘蛛大神无处不在”高扬显得十分虔诚“器材室里是它显灵后的一处神迹而已。” “沃日”宁爻被惊得一个倒仰。 所谓“红蜘蛛神迹”居然是一具死相恐怖的枯尸。 枯尸虽全身干瘪,但仍可以看出死前极度的惊恐与难以置信。尸体保持着微微后仰的站立姿态,并高举着右手,仿佛刚刚发现自己手臂中招就枯死当场。 随着高扬他们的靠近,枯尸空洞的眼眶里竟似流出血泪。 “他还活着?”宁爻惊道。 “死啦死啦~”高扬滚去枯尸脚边“红蜘蛛大神降下神罚后,将他的身体当做了落脚的地方,所以他现在应该算个神龛?” “这血泪是?” “你们再凑近看看?” 淳于拦下好骗的宁爻,在器材室门外审视着高扬。 “嗐~别紧张嘛~红蜘蛛大神是学生的保护神,只惩罚老师,不会伤害学生的。” 高扬说着就蹦上枯尸,停在其右手,仿佛枯尸原本就是在托举着他。 淳于示意在门外宁爻稍安勿躁,自己则独行进入器材室。 他伸手接住一滴枯尸的血泪,正打算捻磨其质感,谁知那血泪感受到淳于的力度,竟从手指尖四散逃开。 “活的?”淳于惊讶地挑起了眉毛。 再凑近细看,那枯尸流出的哪里是血泪,分明是密密麻麻的红色小蜘蛛。 淳于虽不害怕这些小蜘蛛,可凑近看的视觉效果太冲击,禁不住还是被麻了一下,面色不佳地甩了甩手。 “哈哈哈哈”枯尸手上的人头大笑出声“怎么样?红蜘蛛大神果然是很友好的~” 淳于并不接话,只是开始着手研究这具枯尸。 按高扬所说,红蜘蛛只袭击老师,那么枯尸的身份基本可以确认为教师了。从高扬的态度来看,这具枯尸甚至很可能就是当时回收他的老师。 衣物完好无损,唯有身体被吸食得一干二净,整个人仿佛被锈蚀一般枯萎易碎。 淳于又从枯尸身上捞了一点红蜘蛛,小蜘蛛们性情十分温顺,完全没有攻击倾向,只在手心里忙碌地攀爬。 这东西很好。 淳于还在暗忖着红蜘蛛的用途,这边宁爻已经开始拿瓶子接了。 “好嘞好嘞,再来点再来点!”宁爻不知从哪掏出的饮料瓶,正对着枯尸的眼眶子接这些漏下来的红蜘蛛们。 “诶诶轻点啊,你这是渎神!”高扬在一旁喳喳哇哇。 “哎呀别小气嘛,有用的神才是好神。你不牵出去溜溜,谁知道它厉害啊。”宁爻忙着装瓶,顺嘴安抚道。 “但用营养快线还是太不敬了!” “矫情,以后用脉动行了。” “这不是牌子的问题啊!” …… 宁爻满意地欣赏着满满一瓶的红蜘蛛:“这下咱们可以在学校横着走了。” 高扬适时地泼了盆冷水:“先能带出去再说。” “什么意思?” “你以为红蜘蛛大神呆在体育馆不出去是它自己乐意吗?我之前引导过好多次,红蜘蛛大神就是不愿离开体育馆。一靠近体育馆外围就像被什么结界拦住了一样。” “这么重要的事你踏马不早说。”宁爻鼻子都气歪了。 “我也是想着……也许你们可以带出去呢?”高扬在地上小幅度地滚着圈。 “怎么说?” “我只剩个头了,最多只能把它们往外引引,它们要回来,我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但你们不同,有手有脚还带了瓶子,可以强行往外带啊。” 淳于接过瓶子握在手里,能感受到它们沿着瓶壁攀爬传来的微弱震感。 “先出去试试。” 果然,越靠近大门,蜘蛛们就越发狂躁不安,直到跨过大门的一瞬间,蜘蛛们的惊惧几乎要将瓶子挣脱出手。 但奇怪的是,淳于紧紧握住瓶子跨过大门离开体育馆后,蜘蛛们很快又安静了下来,恢复了之前悠哉的状态。 再次返回,红蜘蛛们又在相同的地方沸腾了起来。 他蹲下身子,捏起一点地面的土壤嗅了嗅。 一股大蒜混着硫磺的气味。 宁爻也有样学样,装腔作势地捻土闻了闻,结果差点哕了出来:“这啥啊?!” 淳于答疑:“是苦楝油。” 苦楝油是苦楝子榨出来的油,具有天然的驱虫功效,而这整个体育馆周围所有的地面都被洒上了这种苦楝油。 看来这群老师是早就知道体育馆里有红蜘蛛,才浇了油弃置了体育馆。 而现在自己将红蜘蛛密封打包,才强行将其带出, 高扬见他们带出了蜘蛛,赶紧滚出来跟上:“成功了!接下来你们要炸学校是吗?带我一个带我一个!” “这个不急”淳于将高扬拎起来“我们先了解一下【回收】的具体情况。” 听到【回收】二字,高扬明显还是会有潜意识的瑟缩,但他很快就调整了过来:“来!问!我必知无不言!” 宁爻问出了憋很久的问题:“所谓的【回收】,其实就是把学生吃掉是吗?” 高扬:“是的。” 宁爻:“那为什么会被叫做【回收】呢?毕竟有太多词可以形容这种暴行了。” 高扬:“因为只有无法毕业的废物才会被当做垃圾一样【回收】。他们当初切开我的时候,也并不认为这是一种‘暴行’,而是一道处理废品的‘工序’。” 淳于:“【毕业】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吗?” 高扬突然认真起来:“很重要很重要,毕业是学生最大也是唯一的目标。不能毕业的学生,都是失败的废品。” 宁爻奇道:“毕业就这么重要?你们都不考虑接下来的录取和选专业吗?” 高扬露出迷茫的神情:“录取?” 宁爻和淳于默默交换了一个眼神,淳于接着问道:“你们毕业之后呢?” 高扬一脸的理所当然:“唱歌啊~” 宁爻:“我们三个人当中一定有一个人是傻哔,我不是。” 淳于:“我也不是。” 高扬:“什么意思?都看着我干嘛?!” 不远处的教学楼传来晚自习的预备铃。 “回收的事情咱们先搁一搁”宁爻朝教学楼举起瓶子“是时候【传教】了。” 苦楝三中(二十三) 高扬:“我警告你不要乱来!” 宁爻:“我警告你不要警告我。” “够了”淳于无奈地将一人一头分开,接着又转向宁爻“你打算怎么做?” “很简单”宁爻向他们晃晃瓶子“武装学生们。” “武装?” 宁爻侃侃而谈:“红蜘蛛对教师的针对性攻击足以保护绝大多数愿意帮助我们的学生。学生是校园怪谈运行中最重要也是最基础的一环,当一个怪谈中占比最大的一部分势力愿意‘借势’给我们,且它们不必担心破坏规则带来的后果(回收机制),那么这对于怪谈的顶层统治绝对是摧枯拉朽式的摧毁。” 他说得很对,但淳于却诡异地沉默了。 正是因为他说得太过正确,才让淳于感到奇怪。 淳于:“很好的点子,你是怎么想到的?你似乎……对怪谈的机制很了解?” 宁爻笑嘻嘻:“我不了解怪谈的机制,但看过几本历史书。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嘛~” 淳于:“……那么你的历史书有什么更具体的行动建议吗?” 宁爻把高扬拎起来:“首先,给他们换个信仰。” 高扬:“你干什么?放开我!我的全部信仰都是红蜘蛛大神!” 宁爻:“放你大爷的五香麻辣屁,你迷信的是【毕业】!” 高扬愣住。 宁爻接着说道:“受到回收机制的惩罚后,你怨恨的也只是回收和老师,对于【毕业】这件事,依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怀疑。 它在你心里依然是天经地义的,可这件跟学校绑定归学校操控的事,凭什么天经地义? 凭什么不毕业就是废品? 凭什么身为学生只有毕业这一条路可走? 凭什么男生唱歌女生弹琴? 凭什么连天空都不准仰望? 学生从来都不是待出厂的标准制式商品,你们有自己的脑子,不会做自己的选择么?” 高扬险些被这巨大的信息量击昏,他期期艾艾:“我,我能,做什么选择?” 宁爻摊手:“那是你自己的事了,毕竟,如果我帮你做选择,你依然没有选择。” 淳于:“你这是在教他们对抗规则?” 宁爻:“嗨呀~别这么严肃嘛~” 淳于:“这里的规则运行非常稳定,你贸然颠覆,可有考虑会造成什么后果吗?” 宁爻:“稳定,并不代表合理。” 淳于:“规则稳定,则意味着一切都有迹可循。哪怕是不好的、腐朽的规则,框架稳定,才能容得下我们活动。一旦规则框架被破坏,在新的规则出现前,一切危险都将无法预测。” 宁爻:“这是你的经验之谈?” 淳于:“是规则督导协会用人命总结的经验之谈。” 宁爻突然笑起来:“哎呀都说了别这么严肃嘛~我这也就是试试,凭我一张嘴还能掀起多大风浪来?大佬你挥挥手就摆平啦~” 淳于不再接话,只是双臂抱胸皱眉审视着宁爻。 宁爻打着哈哈转头问高扬:“我说,你们那些毕业的学长学姐们,有回学校来看看的吗?或者有组织过什么校友会之类的?” 高扬:“没,没有……毕业,就是毕业了。” 宁爻:“毕业后会去哪里呢?” 高扬声音低了下去:“我不知道……” 宁爻无语:“都是什么约定的梦幻岛……” 高扬:??? 宁爻:“ok我大概知道了,你们作为学生,规则里的两条出路,一条是作为废品回收,一条是作为成品毕业。但无论走了哪条,都没人能够重返学校。所以我合理怀疑,所谓的【毕业】,不过是另一种角度的【回收】罢了。” 高扬震惊:“毕业……也是回收?” 宁爻摆摆手:“呃这只是我的一种猜测,先别急着崩溃,说不定真实情况更糟呢?” 高扬瞳孔地震。 淳于终于开口:“好了,他要被你忽悠瘸了,还是先去上晚自习。” 宁爻将高扬托付给正带着梁枫遛弯的白云悠,稍稍交代一番,便返回了教室。 磨蹭了太久,两人毫不意外地迟到了。 宁爻毫无心理负担地打着报告:“报告老师,我逃课被班长抓回来了。” 杨老师:“朽木,果真是朽木!给我站到教室后面去!” 宁爻从善如流,给了淳于一个“不用谢我”的眼神,乖乖去后面罚站了。 杨老师有些意外他今天竟然没顶嘴,但转念一想,这货应该是被班长治住了,不禁又开始暗自得意着自己的用人之道。 但宁爻可从来都不是老实人。 贴着讲台都要作妖的人,远离了管束还能乖巧罚站? 必不可能。 他正怂恿着两名座位靠后的小弟帮他制作小传单呢。 黎昕(低声):“大哥,写什么?” 许遂(气声):“大楚兴,陈胜王?” 宁爻:“别发癫,这可是很严肃的大事。” 黎昕(低声):“我们要做大事了!” 许遂(气声):“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后排某同学:“别讲小话了,你不学别人还要学呢!” 宁爻作神神秘秘状:“有个大瓜,吃不吃?” “有瓜?” “哪里有瓜?” “我有一个朋友想听……” 后排潜水装死的众人一瞬间都活了过来,纷纷准备暗中吃瓜。 “沃日!” “真的假的?” “这也太那个了……” 不出两节课,宁爻从吃瓜通道放出的消息就如同燎原的野火一般,迅速燃遍了整个学校的吃瓜界,并继续向各处蔓延着。 吃瓜消息传播的速度远比制作小传单优秀得多,不得不感叹一句:吃瓜果然是人的天性。 宁爻也没浪费黎昕和许遂做小传单的纸片,他将纸片裁得四四方方,其中包进一点点小小的红蜘蛛,再将其缚成小药包的模样,美其名曰“护身符”。将每个护身药包的角落都点上一个红色的印记,让它们随着瓜一起流传出去。 无论吃瓜的学生们是收下了护身符或是随手将其扔掉,红蜘蛛都被成功地散布到了这个学校的各个角落。它们将会无孔不入。 真是完美的一天。 放学回寝的路上,宁爻愉快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虽然人数不多,但可以看到,已经有学生手里捏着自己做的护身小药包了。 敢于直接反抗的人也许很少,但现在一定有很多人听过了关于学校全新的传说。 正得意着,就看到匆匆忙忙来了一批咋咋呼呼的学生。 宁爻和淳于掩在人群后,他们看到了孙奥。 是学生会的人。 孙奥一来就恶狠狠地夺了身旁学生手里的护身药包:“所有人!把手里这种有红点的小纸包都给我交上来!” 学生们显然被气势汹汹的学生会唬到了,但也有人忍不住抱怨:“狗仗人势。” “谁?!”孙奥暴怒“谁在那里嚼舌根?学生会做事,老实照办就是!” “凭什么交给你?”有人在人群后戳了一句。 “凭什么?”孙奥气笑了“我们奉的可是教务处教导处和各位年级主任的指令,来清查这类违纪的危险物品!” “一个小纸包,能有什么危险?” “要是真的危险,老师怎么不自己来查,让你们这群狗腿子冲锋陷阵的。” 学生们显然不买账。 “你说谁狗腿子?”孙奥几乎要气成个球“竟敢顶撞学生会?反了你?” 说罢,气急的孙奥竟挥着拳头要冲上去教训这个顶撞自己的普通学生。 可刚冲出去一步,孙奥就感觉自己的脖颈被什么东西缚住,并迅速拉紧。还没来得及叫唤,他就被直直地吊了起来。 在体重和速度的加持下,孙奥直接被拉断了颈椎当场咽气。 可断了气的孙奥并没有停止运动,他依然在匀速上升,直到被升至旗杆的顶端。 他的尸体被高高吊起,如同一面旗帜。 向这所学校宣战。 苦楝三中(二十四) 人群鸦雀无声。 “是余敏干的?”宁爻悄悄问。 淳于紧皱眉头:“的确有她的气息,但不像是她的风格。” “不过”宁爻抬头望向孙奥的尸体“大庭广众下给他个这么狠辣干脆的死法,我倒觉得会是她喜欢的报仇手段。” “孙奥就是那个欺负她的人吗?” “谁知道呢?咱们少打听。” 寂静中,突然有人迟疑着开口:“这是……红蜘蛛在保护我们吗?” 立马就有人接腔。 “刚刚他是要打这个女生的。” “是的!我看到他挥拳头了!” “是红蜘蛛救了我们!” “看来红蜘蛛的传说是真的!” “红蜘蛛会保护每一个相信它的学生!” “不用害怕老师,不用害怕回收!” “谁,谁还有红蜘蛛的护身符?给我一个!” …… 很快,学生们在孙奥的尸体下沸腾了起来,他们高呼着红蜘蛛的名号,并向还不知情的其他学生们讲述着红蜘蛛的传说与事迹。 尸体就在旗杆上挂着,没有比亲眼目睹更有说服力的安利了。 黎昕和许遂也颇为激动:“大哥,这是成功了吗?大家好像都相信了你的话!” 的确,本来只是把红蜘蛛当个瓜吃的学生们,现在无疑都已经完全相信了宁爻编纂的“新传说”。 但这完全不是宁爻的本意。 他所期望的,是让众学生们像黎昕许遂一样成为理智清醒,自发反抗不合理校规的【觉醒者】,可现在,人群癫狂的模样根本称不上觉醒,顶多算一群狂热的【信徒】。 也许这样的信徒会愿意为自己无偿提供助力和源源不断的信仰力,但这样到底也只不过是给这群学生们换了一任校长罢了。 宁爻双手不自觉地握成拳头,又无力地松开,自嘲道:“这回真成了传教了……” 淳于见状,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贸然颠覆规则,就必须做好迎接‘失控’的准备。好在现在这种情况算不上太糟,我还是能帮你兜着点的。” 宁爻挤出一张比哭还难看的笑脸:“谢谢爸爸。” “都让让都让让!”有人不耐烦地拨开喧闹拥挤的人群“真能折腾人,大晚上的还喊我们出车。” 来人正是运送了厕所女尸的运输小队。 运输小队的到来确实让吵闹的学生们稍稍克制了一些,但却只是扬汤止沸,他们已经没有了对教职工们往日的尊敬,而是按捺着内心的躁动,紧盯着教职工的行动。 “这群学生怎么有点不对劲?”运输小队也隐隐嗅到一些不安。 但他们仍趾高气昂地驱赶:“走开走开!看什么看?快回寝室去!” 有学生上前一步:“你们要把他送去哪?回收吗?” 运输队长啐出一口唾沫:“关你屁事。” “你们回收学生,我们身为学生还不能问一句了?” “这是我们息息相关的事!” “回收站在哪儿?” “所谓的回收到底是什么意思?!” 学生们群情激愤,竟将运输小队团团包围了起来。 运输小队终于有些慌了:“你们干什么?是想要造反不成?” 一个学生伸手推翻了运输队的小推车,双目赤红,激动大吼:“带我们去回收站!” 其他人纷纷跟上,踢打着将推车踹远,又推搡着运输小队的教职工们。运输队的警报器安装在小推车上,阴差阳错被学生们踢开,小队长心中叫苦不迭,只能赶紧顺着学生的心意:“我带你们去就是了!” 一行人跟着小队长浩浩荡荡地前往所谓的“回收站”,直到他们在“教职工食堂”停下了脚步。 “这里……就是了。”运输小队瑟瑟缩缩地说道。 学生们惊疑不定:“怎么会……” “教职工食堂?” “什么意思?回收就是……给老师们吃掉?!” 趁着学生们消化这过于震撼的信息,领头的运输小队长突然扒开身旁的学生,向教职工食堂内冲去:“老师救命啊!” 教职工食堂内是有人的,或者可以说是灯火通明。 毕竟才回收了厕所女尸,马上又要来一具新鲜上吊的男尸,不少老师正等着开饭呢。 宁爻他们往内一瞥,杨老师柳老师李主任等老熟人都赫然在列。 淳于笑笑:“今晚可真是热闹了。你瓶子带了吗?” 宁爻拍拍宽松的校服口袋:“放心,还剩大半瓶。” 李主任怒气冲天,朝着围在门口的学生吼:“你们都是哪个班的?通通记过!记大过!” 学生对老师有着天然的畏惧,尤其是积威颇深的李主任,更是不少学生心中的头号魔王,远比和蔼可亲的校长可怕多了。 教职工食堂前瞬间就被清出一大片空地。 李主任哼哼两声,朝身后招呼道:“班主任们都给我出来,好好认认你们班上挑事的学生,有一个算一个,全部记过!” 接着又朝学生们嚷道:“谁是领头的?最先指认的,免除记过。” 学生们面面相觑。 “我。” 宁爻像一枚回答提问的好学生一样,举着手从人群中走出。 李主任狐疑:“你?你是来举报领头闹事者的?” 宁爻很拽地将举起的手比成一个国际骂人手势:“鲨币,我就是领头的。” 李主任暴怒:“岂有此理!我要给你记过!” 宁爻无所谓地掏掏耳朵:“多稀罕呀。” 杨老师在一旁碎碎念:“哎呀李主任,这就是我们班那个刺头,我实在管不住,感觉也不是什么可塑之才,不如我们……” 李主任露出一个领悟的微笑:“不如回收了。” 学生们吓得面如金纸却又不敢逃跑,脚下仿佛生了根似的,围观的人群隐隐约约已经有人抽泣了起来。 宁爻倒是显得十分淡定,收回中指将手揣进兜里,望向杨老师:“杨老师,您老参与过回收学生吗?” 杨老师畏畏缩缩地瞥了一眼四周的学生,不敢搭腔。 李主任是个爆炭脾气:“你个废品,轮得着你来质问老师吗?” 宁爻耸耸肩:“看来这里是没一个无辜的了。” 接着便抬手扬起一片红雾:“那就全部回收。” 红雾细细密密飘飘扬扬,很快就被空气稀释到肉眼不可见的程度,但它的威力却完全没被稀释分毫,反而被迅速扩散。 打头阵的李主任瞬间就瘪了下去,他震惊地想要做些什么,却已经来不及,转眼间他干瘪的身体就布满了斑斑锈迹。他甚至没能迈出一步,就完全被锈蚀成一具枯萎的干尸。 他身后一点的杨老师也没逃得掉,但见李主任突遭变故,他本能地变换了形态准备自保。只见那个矮小的班主任突然撑裂了衣服,窜成一个瘦瘦长长接近20米的怪物。 学生们吓得四散奔逃。 而宁爻依然在原地站定,他眯着眼打量着班主任变身的怪物:太像了,和桑主任的怪物形态几乎一样。 淳于此时也走上前来:“它和我们那天晚上遇到的怪物很像。” 宁爻点了点头:“看来老师们应该都是这一类怪物了。” 食堂内也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尖叫声。红蜘蛛的速度相当快,不少老师已经遭了殃,剩下些反应敏捷的变回了怪物形态,但终究还是抵不过红蜘蛛的进攻。 老师的怪物原型无一例外地都十分修长高大,只不过它们似乎自带着一层马赛克式的朦胧黑影,让人难以辨清真身。 “啊啊啊啊啊啊” 是近处的女声,宁爻和淳于一齐望去。 原来是逃跑失败的柳老师,她已经被红蜘蛛缠上了,情急下也变换了怪物形态,可却并不高大,大致两三米,顶端还狂舞着长长的枝条。 淳于眼神一凝,大声呵道:“是树妖!” 一声厉呵,将怪物们身上那层黑影般的迷障打碎,纷纷显现出原始的真身。 柳树、杨树、李树。 这些老师的本体竟全都是树木。 他们身上爬满了密密麻麻的红蜘蛛,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凋零着。 突然间空气一滞,红蜘蛛的动作减缓,甚至开始有了退潮的倾向。 “哎呀呀,你们这帮孩子,真不让我省心。” 校长慢慢走来,闲庭信步。 苦楝三中(二十五) “行不行啊你?” “你行你上。” “我连手都没有……” “那就闭嘴!” 昏暗无光的教学楼顶,隐藏着这所学校封存已久的天文台。 和体育馆一样,这座天文台也几乎还是全新的配置,只不过它身处楼顶,更少被学生们发现罢了。 现在,白云悠带着梁枫和高扬飘上顶楼,准备强拆。 高扬只有一个头,除了负责吐槽基本毫无用处。 白云悠的特殊技能很好用,但除此之外的能力和普通学生也没有区别。 眼下只能指望梁枫用美工刀撬锁拆门了。 高扬瞅得焦急:“咱们就不能找个东西把锁砸开吗?” 梁枫:“你说得倒是轻巧,这里天台楼顶的,哪有什么趁手的砸锁工具?” 白云悠隐隐听到远处似人声鼎沸,向天台外看去,疑道:“现在已经下了晚自习,学生们应该准备回寝休息了,怎会这样吵吵闹闹,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正往天台下探去,就见楼下嗖地窜上来一人,是余敏。 与以往不同,余敏身上充满煞气,将白云悠呛得一仰。 但她心情似乎很好的样子:“你们进度咋样啦~” 白云悠:“还在撬锁呢。楼下怎么回事?” 余敏在半空愉快地晃悠起来:“一些小小的学生骚动,很快就会消停了,不用在意。” …… 教职工食堂前 如果枯枝残叶也算尸体,这里几乎称得上是尸横遍野。 站位靠前的老师们无一幸免,皆被锈蚀成了枯木断枝,满地都是他们垂死挣扎时脱落的枝条和叶片。 若不是校长出现,这帮在教职工食堂等着吃“夜宵”的老师们大概率就要全军覆没了。 校长依然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虽然一张笑脸,却让人看不见悲喜。 他一步一步走来,红蜘蛛便一层一层退却,直至完全从老师们身上脱离。 红蜘蛛们似乎十分畏惧校长,不仅是被宁爻洒出来的这一把,还是瓶子里剩余的后备军,都出现了明显的畏战,缩成一团。 校长轻轻挑起一边眉毛,对宁爻笑着开口:“看来你的神不打算保佑你了?”语气仿佛只是在和学生打趣而已。 淳于警觉地上前,将宁爻护在身后。 校长也不在意,只是笑笑:“同学之间互帮互助也是好事。” 说着就从胸前的西装口袋摘下了易丹那只红色的钢笔。 “可是你们这样,会让我收拾很久呢。” 他轻轻揭开笔盖,一股极其强大的灵压倾泻而出,扰动着空气,将一旁苟延残喘的老师们压得喘不上气,而围观的学生们直接当场休克。 淳于转身将宁爻一掌拍开,掌印烙在空气中,化为一圈无色的护体气劲。 校长优雅执笔,在面前的空气中虚虚勾划着什么。 大地传来蒸腾的灵气,将朽木复苏。被红蜘蛛榨干的老师们纷纷贪婪地吸吮着这湿润的能量,已变为原型的他们也不再顾忌什么,抽出自己的根脉扎进地里,吸收这份恩赐。 不仅仅是复苏,他们甚至变得要比之前更为高大粗壮。 校长又在虚空中摸索了一番,无奈道:“你们把桑树弄哪去了?复苏竟也唤不醒他?” 宁爻在一旁嘴贱:“当柴劈了。” 校长:“啊是这样”随后显得有些苦恼“那么礼尚往来,我也勾销一名学生。” 他拿出一张学生名单挑挑拣拣:“就你了。” 宁爻隐隐感到不妙:“你要干什么?” 但自己似乎对他又无计可施,只能眼睁睁看着校长在名单上用红笔打了个勾。 他着急忙慌地摸了摸自己的身体,没事。 看向大佬,还好也没事。 原来是吓唬人的把式,宁爻暗暗松了口气。 可还没把这口气出完,就见那堆昏迷的学生中,有一人突然亮起了暗红色的微光。 宁爻的目光被吸引过去,一眼就发现了亮起来的那人,正是自己的小弟许遂! 淳于暗道一声糟糕,立马飞身过去,将其从人堆里捞出。 可依然晚了。 许遂的身躯正不可逆地分崩离析,发光的皮肤如失去重力一般剥落在空中,随即又碎成几不可见的齑粉。 淳于几乎是刚将他捞起,他就迸碎成飘荡在空气中的发光粉末,被气流搅散。 淳于张开手心,是一只蜷缩的小虫。 宁爻愤怒地朝着校长吼道:“你他娘的做了什么?!” 做完这一切的校长既没有得意也不见悲伤,只是淡淡地说:“我取消了他的学籍。” “你个狗!”宁爻气急败坏,直愣愣地就要上前捶人,被淳于拦下。 “他没死”淳于架住宁爻,将手心的小虫交给了他“只是被打回原形了,你保护好他。专业的事就交给专业的人。” 宁爻小心地将小虫拢在手中,生怕力度太大一把捏死。 淳于安顿好小虫和宁爻,眼神不善地回望向校长:“看来经验就是经验,你果然是这个怪谈的核心角色。” 校长摆摆手:“可不是我自谦,在下远远算不上核心呢,” 淳于眯了眯眼,将视线落在红笔上:“我记得这支笔不属于你。” 校长并不回避,大方承认:“是一位先贤的赠予。” “巧了,这份礼物机缘巧合下我也曾得到过一份,只不过我的这支”淳于拿出他平时记笔记的那只笔“是来自一位笔仙。 笔仙一般不会以真身出现,总是以回应召唤为名降临在笔上。我的这支,就曾是一位强大笔仙的寄托物,而你那支红笔的灵气,几乎与我这支一模一样。 我的笔,被笔仙降临后便激发了一些特别的能力,想来你的那支也是。” 淳于紧盯着校长:“所以易丹,是来给你送笔的使者,还是那位笔仙本人呢?” 校长执笔在空中轻划,他身后那些因吸食地下灵气,而膨胀重大得不像树木的老师们都蠢蠢欲动。 “学生好奇是好事,不过要懂得自己寻找问题的答案哦。” 树根崩断的声音响起。 “老师们,给他指导一下。” 一个个接近二三十米高的巨型树怪,挥舞着粗壮的枝条朝着淳于狠狠抽来。 淳于像只灵巧的燕子,在树枝间穿梭。对淳于而言,这些蠢笨的树怪根本擦不到自己的衣角,他甚至有空攀折枝叶。 “柳叶金刀。”他将夹在指间的柳叶镖出,柔软的叶片瞬间绷直,砍在树怪枝干上发出清脆的金属鸣响。 成片的杂乱枝条被轻易剪除,簌簌落地。 可刚将树怪剃秃,校长就轻笑着勾划红笔,转眼间树怪又枝繁叶茂起来。 光打树怪的话,看来是场持久的消耗战,对人数本就不占优势的淳于而言,更是决不能采取的战斗打法。 宁爻在后面干着急:“大佬你放火烧他们呀!” 淳于无奈:“活树本就难烧,而且这学校的食堂都建在坎宫,火诀威力大打折扣。” 宁爻捧着小虫:“那就擒贼擒王!” 淳于一笑:“还用你说?” 他迅速拍出几张火符,利用不痛不痒的小型爆炸将树怪聚拢,随后借坎宫施兑术,在它们脚下化出一片深水沼泽,阻滞其行。 利用这个时间差,迅速近身校长,力求一击毙敌。 可校长依然立在原地,甚至一丝闪躲的意愿都不曾有。 淳于还未来得及感到奇怪就已经冲到了极近的位置,他手呈剑指,口念法诀,直戳校长心口。 “碎金削玉……咳咳咳咳” 就在要一指洞穿校长的瞬间,淳于感到一阵剧烈的头痛,紧接着是呼吸的麻痹。 他跪在地上捂住胸口努力喘气,却依然不自觉地瞳孔放大,心律不齐,还伴随着一阵一阵的抽痛,手脚也开始感到麻木。 校长故作惊讶:“哎呀,忘了说,我可是有毒的。” 他上前一步蹲在淳于旁边:“毕竟我是苦楝树。” 苦楝三中(二十六) “太阴险了你个狗!”宁爻赶紧上前欲搀扶淳于,却被他的气劲挡在原地。 淳于努力调整着呼吸:“别过来……咳咳。” 校长直起身,越过跪地不起的淳于,向他身后骂骂咧咧的宁爻走去。 “你你你要干啥,我警告你别过来!”宁爻怂了。 校长并不言语,脸上也敛去了笑意,显得认真又严肃。他一边缓步靠近,一边反复地上下打量着宁爻。 宁爻忍不住缩缩脖子往后退:“别这么盯着我。” 校长依然不语,而那股无声的压迫感也随之逼近。 宁爻立马转头开溜,但还没跑上两步,脚上就缠上了一绺从地里钻出来的草藤,给他摔了个大马趴。 “怎么看都很普通”校长面无表情,褪去一身温润,剩下非人的冷漠,他喃喃开口“也不知巴斯大人看上你什么了……罢了罢了,打包送过去。” 巴斯? 这家伙是联盟的人! 宁爻刚想开口提醒淳于,就发现绊住自己双脚的草藤突然疯长,将自己全身牢牢缚住。且地面的泥土也开始软化,变得像稠泥一般,似要将自己拖入地底。 手心传来一阵痒痒的触动,还未来得及探究,就见校长身后一道火蛇袭来,正中其后心。 这道火蛇威力不大,但确实对校长造成了一些小小的麻烦。 火蛇在其后背炸开,造成伤害的同时,火花溅落在地上又碎成几条小蛇。小火蛇游向宁爻,轻松烧断了束缚的草藤,让宁爻得以挣脱。 校长回头,显然也颇为意外,自己的毒虽然算不上什么剧毒,但也不应如此悄无声息地就被轻易解开。 看来还是得先彻底确认这个威胁被除掉,才能安心处理接下来的事。 …… 教学楼天台 “好了吗?”白云悠着急地望向食堂的方向。 “快了快了就差一下了。”梁枫咬牙,高举双手向锁头砸去。 “我t都要脑震荡了!”高扬鼻青脸肿哭喊着。 梁枫懒得搭理他,继续把他高高举起,狠狠砸向门锁。 咚! 随着一声脑袋空空的回响,天文台的门锁终于被破开。 众鬼齐心合力,推开这扇沉重的大门。 云开雾散,一束皎洁的月光撕裂昏黄的天空,倾洒向大地。 …… 恢复了行动的淳于正与校长缠斗,忽然停手望向天空,见月光穿透了云层。 “白云悠她们真够慢的……”他笑笑,接着认真捕捉空气中弥散的灵气因子,单手掐诀。 “风火雷电,破!” 淳于厉呵,朝天一指,半空一道天雷炸响。 银色的闪电如游龙一般照彻整个黑暗的校园,精准命中地面的校长。强烈的光芒几乎耀瞎了宁爻的眼,他慌忙抬起手肘遮挡。 天雷对邪祟的杀伤力是致命的,哪怕树大根深,哪怕拥有强大的回复力,依然抵挡不住这雷霆万钧。 校长几乎被这道天雷劈碎,他紧紧护住怀里的红笔,声嘶力竭:“啊啊啊啊!” “为什么你们总是不理解我的苦心?!为什么要反抗?为什么不能在我铸造的象牙塔里安然度过一生!” “在我的保护下度过弱小的幼年期,顺利长大繁衍不好吗?” “没了我,你们就要直面最残酷的自然,这就是你们想要的吗?!” 宁爻从地里爬出来,小心翼翼地展开了虚握的拳头,仔细检查手里的小弟,刚刚就是它挠了自己痒痒? 许遂被保护得很好,即便宁爻陷进土里,他也没有被捏死,而且看起来鲜嫩又柔软,旁边是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空壳。 淳于走到宁爻身边,拈起蝉蜕:“刚刚得谢谢他了,悄悄借了一壳给我,金蝉脱壳,帮我脱掉了那层附在体表的毒素。” 宁爻好奇:“希希也说过曹蔓是她的壳,所以这里的学生都是……蝉?” 淳于点点头:“或者用【若虫】称呼他们更合适,这样一切都说得通了。” 这里的校长和教师们,本体都是苦楝三中校园内的树木。 学生们是蝉的若虫,学校建在地下,毕业即为破土,日夜学习的校歌就是他们的蝉鸣。 这也是为什么只有男生会学习唱歌,而女生们学习鉴赏。 树妖们督促若虫毕业破土,保护他们蜕变成蝉,在自己的树干上交配产卵,而后全部死亡落回地表,化为滋养树木的营养。 树妖们只需提供少量的树汁和一套规则,就能世代奴役蝉,享受他们源源不断的回馈。 毕业的蝉最终作为腐烂的营养回归母校,而他们产下的卵,孵化若虫则被称为【新生】。 【新生】既是新的学生,也是蝉的新生。 “一群树妖,圈养了一批蝉?”宁爻搞不太懂,但大受震撼。 淳于望着那栋高耸的教学楼:“或许不止一批蝉,按照学生们的学制,这里起码有从三年蝉到十七年蝉不等的好几批蝉。这样可以保证每年的夏天都能收获一批学生毕业。” “现在你都知道了,还要杀了我吗?”校长苟延残喘地笑“我可没伤害任何一个人类,甚至连这些蝉,我都有好好保护。我只是在遵守自然规律的前提下,为自己的族群争取最大的利益罢了。” “确实”淳于挥散了萦绕在自己周身的炁“我的确没理由再对你出手了。” “什么鬼?”宁爻拉住淳于的衣摆“你要放了他?再任由他修复这个鬼学校?” 淳于低头,淡淡地说:“这一切不过是具象化的自然规律罢了,我不好出手干预。” “狗屁自然规律”宁爻反驳“真正的自然规律不会圈禁无辜的生命,这些蝉是想按部就班求偶繁衍,还是想张开翅膀飞到别的树上,都应该是他们自由的选择。” 校长吼道:“这又有什么区别?!” “区别就是”宁爻起身,嘴里回答着校长,双眼却直视淳于“这是他们自己选的。” “你把他们从蒙昧中唤醒,却编造一个完全虚假的世界,逼迫他们臣服。你给了他们情感,却又执着于剥夺,让他们重归麻木。 那些心智未开的蝉我管不了,但这一批,已经拥有了自己的人生,就不该被奴役。 无论这群学生最终是去是留,【选择】是他们最基础的自由。 也许他们很多人会选择留下继续所谓的学业,但也有很多人像余敏一样想要离开,哪怕校外是真正残酷的自然和社会。” 宁爻一字一顿:“他们宁愿痛苦,也不要麻木。” 淳于不语,紧紧抿着嘴唇,他找不到反驳的话。 “噗嗤”在僵持的沉默中,传来一声忍笑。 “抱歉抱歉”易丹从阴影中走出“怪不得巴斯要托我把你带回去呢,这么一看,你果然是很有趣的人。” 淳于立马警戒。 易丹倒是显得毫无防备,大大剌剌地走上前来,从垂死的校长怀里拿走了红笔,校长不甘地长啸一声,终于化作一捧飞灰。 她抬手用红笔挽起长发,就像他们第一次遇见那样。 “我只是来回收一下道具,免得又被你们协会捡了便宜。”她笑笑,看起来人畜无害。 “看来今天是带不走你啦~校长死了,这个幻境很快就要崩溃了。” 淳于横在他们二人中间:“是你给了校长笔仙之笔?” “确切地说,我是给了他一个剧本”易丹眉眼弯弯“他本来就是学校后山成了精的树,拥有了经营怪谈的能力。我不想浪费他的才华,给他留下了一个故事和一支笔,他就照着演起来啦。” “毕竟,我们是怪谈互助联盟嘛。” 淳于敏锐地捕捉到其中的信息:“你们在催生怪谈?” 易丹鼓鼓掌:“答对啦~” 淳于运起剑气,直指易丹:“我决不允许……” “拜拜嘞您~”还没等淳于说完,易丹就随幻境完全崩碎了。 苦楝三中的幻境完全消散,淳于和宁爻二人出现在一片树林中。 这里是三中的后山。 他们看见前面有一棵高大的树被雷电拦腰劈断,四周的草地也留下了灼烧的痕迹。 淳于从树上掰下一小截木头扔给宁爻:“拿着,天雷劈过的雷击木,这可是好东西。” 宁爻赶紧接住揣进口袋。 淳于想说些什么,还没开口就被一阵来电铃声打断: “喂?” “紧急调令!淳于队长,距离你不远处出现了一例十分恶劣的怪谈,探员饶谦在探查该怪谈时失联。具体信息稍后会发到你的手机,请你立即前往该怪谈进行救援!” “收到。” 宁爻在一旁放生了手心的许遂,随后支起耳朵,将电话听了个七七八八。 挂掉电话,淳于无奈地揉了揉酸痛的肩颈,低头接收协会传送过来的资料:“你也听到了,我马上要进新任务。这里刚挨了雷,灵压紊乱,我们先出去,再送你醒来。” 宁爻点头称是,跟着淳于下山,走到学校后门大力将其推开。 后山门外是一条僻静的公路。 深夜无人,却驶来一辆公交车。 淳于点开传输完毕的手机资料。 高危怪谈:四路公交! 四路公交(一) 乌云遮蔽月光,下起不合时宜的细雨,濡湿二人的衣袍。 他们不得不走向公交站台,走向那辆公交。 “早知道就在学校里送你了”淳于抖落身上的雨水“现在送你醒来,你大概率会被梦核逮住,所以只能无缝衔接新怪谈。把你的皮给我紧着点,这里可比学校危险多了。” “我懂的”宁爻一副躺好的表情“高端局嘛,放心,这把我一定牢牢抱紧你的大腿。” 公交车缓缓停靠在站台,打开车门。 车内沉闷的空气与车外清新的水汽猛烈交换着,带起一阵错乱的微风。 【楝树中学站,到了。】 【到站的乘客请从后门下车,带好随身物品,多谢合作。】 车内没有任何人起身,也没有任何人抬头。 “上吗?”宁爻询问。 “上。”淳于叹了口气“目标是救援,别给我惹事。” 言语间,两人便登上了这辆深夜的公交。 踏进车厢的一瞬间,所有乘客全部抬头望向二人,眼神中情绪不明,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些目光绝不仅仅是探询,而是充满了侵略性。 淳于准备买票,却发现没有售票箱和二维码。 司机不耐烦地开口:“要上就赶紧进去找地方坐下,别堵在门口。” 二人只好依言上车,寻了个前排的双人座安顿。 车内广播响起温柔的女声:【车辆起步,请坐稳扶好。】 宁爻戳了戳淳于,努起下巴示意他看向前方。 原来是在司机背后的围挡上,张贴着一份乘客守则。 《乘客守则》 ·【请有序上下车】 ·【当车辆启动时,请勿与驾驶员交谈,以免驾驶员分心】 ·【尊老爱幼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请礼让老、弱、病、残、孕及抱小孩的乘客】 ·【请自行保管好随身物品,若有遗失,概不负责】 ·【本线路所有公交皆为无人售票,请勿从其他人手中购买车票】 ·【请务必保管好您的车票,否则您将无法在靠站后下车检票】 ·【禁止交换车票!】 ·【禁止携带易燃易爆或有毒物品乘车】 ·【请保证车上有且起码有一个以上的空位,若没有空位,请乘客们自行协调人员下车换乘】 ·【乘客之间允许交谈,也允许换座】 ·【不要拒绝其他乘客的交谈请求】 ·【本线路每趟公交有且只有一名特殊乘客,特殊乘客确认身份后将不再以该身份出现】 ·【可以向特殊乘客交付车票】 ·【所有乘客都需购票,本线公交不提供免票或半票服务】 ·【在抵达终点站前,所有乘客都有权在任何一站下车,我们接受您的犹豫,但仅有一次】 ·【二次搭乘本车的乘客将默认直达终点站】 ·【抵达终点站后,默认乘客搭乘返程公交】 ·【完成一次往返后,我们将关闭乘客保护系统,您可以选择离开或继续】 ·【完成两次往返后,我们不建议乘客继续搭乘,但您可以选择继续】 ·【请保护好自身安全,这不归我们负责】 ·【违规者将被剥夺车票】 ·【无票乘客均视为“备胎”,将无条件归属本车所有】 …… “淳哥……看这写的规则,咱们是不是应该赶紧买票啊?”宁爻有点心慌慌。 淳于仔细抄录着守则,反问道:“无人售票车,又没有票箱和二维码,上哪去买?” 确实没辙,只能退而求其次,先向其他乘客打听一下情况。 他们草草扫了一眼车厢,乘客不算少,但也稀稀拉拉有很多空位。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熟悉的校服吸引了二人的注意。 是三中的学生? 宁爻以梦入灵,怪谈崩溃后身上的校服也随着幻境一起褪去,恢复了原本的着装。但淳于是提前做了功课打点了学校才得以混进三中,所以身上穿的是协会帮忙准备的真实校服,并未随着怪谈幻境而消散。 虽然略显羞耻,但此刻倒是正好用来套套近乎。 “同学你好”淳于努力显得友善“可以问你点事吗?” 后排的三中学生是位看起来有些怯懦的男生,长得十分清新帅气,倒会是有小女生暗恋的类型。 淳于和宁爻突然上前围坐,让他微微朝更角落缩了缩,但无奈守则规定不能拒绝其他乘客的攀谈,故而只能硬着头皮应付他俩。 “你,你问。”他并不看向两人,只低头盯着自己的脚。 “别紧张,我也是三中的”淳于讨好地拍拍他的肩膀“我想问下,这车票在哪买啊?” 男生快速地扫了一眼两人,又赶紧收回目光,低声说:“就,就在你们兜里,其实一上车就已经发给你们了。” 宁爻翻兜,竟果然翻出一张款式很老,但质地很新的车票。他朝淳于晃了晃,示意这个学生没说谎。 还没等淳于他们接着询问,男生又开了口:“你们……是不是根本不知道上这个车要干嘛?” 淳于有点无语,其实按照以往的经验,协会给出的资料会是这个怪谈较为完整的外部表现。可惜这次是探员在探查的时候被怪谈俘获,所以根本没有反馈给总部有效信息。发到淳于手机里的,只有少得可怜的一点点。 男生看他俩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猜对了,于是接着说:“其实……这是一辆可以许愿的公交车。” “许愿?!” 宁爻和淳于异口同声。 这声咋呼惊到了不少前排乘客,他们暗暗投来不善的眼神。很显然,宁爻他们向全车人暴露了萌新身份,待会儿要是不幸满座,他俩一定会被高票投下车换乘。 “咳咳同学,您再细说说?”淳于压低声线。 “叫我谭艾。”他抱紧了胸前的书包“你们应该看到守则了?” 宁爻又回头确认了一遍,才肯定地回复了他。 “那个【特殊乘客】,你们可以向他许愿,只不过他每次都会以不同的身份在随机站台上车。只有认出他的人才能向他许愿,许愿后他会收下你的车票。车票就是你上车时,心里最想要实现的愿望。” “任何愿望都可以吗?”宁爻好奇。 谭艾摇摇头:“听说他很挑剔的,只有符合他口味的愿望才会被收下。” 淳于:“比如?有哪些愿望被收下了?” 谭艾思索片刻:“听说有人许愿永生。” 宁爻大为震撼:“这t也行?” 谭艾:“据说那一趟车很多人找到了特殊乘客,大家都许了愿,但是他只收下了许愿永生的车票。所以这个愿望才被大家传了出来。” 宁爻:“那许愿的乘客永生了吗?” 谭艾:“这种事短时间也不好确认……不过早期那些许愿发财的确实都发财了,后来特殊乘客嫌这种愿望无聊,就不再搭理许愿发财的乘客了。” 宁爻:“淦啊来晚了!居然不能许愿发财了!” 淳于:“那么,方便告诉我们,你的愿望吗?” 此话一出,车内所有乘客的眼睛全都望了过来。 谭艾瞟了他俩一眼,狐疑道:“你是特殊乘客?不应该啊,特殊乘客向来都是一个人出现的……” “不是特殊乘客就别说这种让人误会的话”前排有位乘客发言了“他可是很讨厌别人假冒他的。” 宁爻一秒蹿至说话的乘客身旁:“还能假冒?” 那人被宁爻的热情吓得后仰到车窗上:“别靠这么近啊……唉,简而言之就是,之前有人假冒特殊乘客,骗其他人把车票交给他然后哄人下车,想独占许愿机会。结果最后哄到了特殊乘客本人头上,一生气就当场把那人撕了,前面被哄下车的那群人也跟着倒了大霉,因为车票被哄走,全部变成备胎。” 宁爻:“变成备胎会怎么样?” 乘客们互相看了看,并没有人出声解答。 淳于起身走向之前的座位:“看来他们也并不完全了解。” “会死。” 淳于猛回头。 谭艾将头低到椅子背下,颤抖着说:“会被他撕掉……” “撕什么?” “撕掉你的皮。” 四路公交(二) “什么?!” 谭艾说完那几句仿佛就已经用尽了所有勇气,害怕得从座椅蹲到了地板,不再回答他们。 “你说”宁爻把脸又凑向身旁这位乘客“撕掉皮是什么鬼?” 这位乘客显然不想讨论这些比较内幕的剧情,也不知是他自己并不完全清楚,还是担心说得太多惹怒那位神秘的特殊乘客。 “算了”淳于拍拍宁爻“他们有所顾虑也是可以理解的。” 宁爻不情不愿地离开了身旁的乘客,回到最开始的位置,那位乘客大叔暗暗松了口气。 两人回到座位,回头扫了一眼车内所有的乘客。 憋不住话的乘客大叔、胆小的中学生谭艾、瘦削的谢顶社畜、浮肿无神的胖大娘、精神矍铄的老大爷…… 所以当前的任务就是要在这群人中,找到那位可以实现愿望的特殊乘客么? 前提是特殊乘客已经上车。 “打扰一下各位”宁爻举手“这趟车还有多久到终点站?” 那位大叔果然忍不住接话了:“起码还有半程。” “谢谢老哥嘿”宁爻朝他鞠了一揖“怎么称呼?” 大叔犹豫了片刻,还是如实告知了姓名:“鲁毅。” 宁爻点评道:“呦呵,人如其名。”接着也报上了己方的姓名,以示友好与诚意。 鲁毅大叔确实人如其名,看起来相当硬汉,放在釜山行里得是马东锡那款的角色,给人强大的安全感。 宁爻继续套近乎:“你该不会真有个怀孕的老婆?” 鲁毅并不透露更多自己的信息,只让宁爻少打听。 宁爻撇撇嘴:“其实从我上来后的第一刻起,你们所有的微表情都已经被我纳入眼中。你们的每一个呼吸和眼神,无一不在佐证着我的推理!lie to ?你们还太嫩了点。” 他叉着腰昂着头,歪嘴笑道:“是的没错,我,是个侦探。” 全车人显然都被震了一瞬,但很快,就有人从鼻子里喷出一声不屑的笑。 “你!”宁爻指向那个笑出声的瘦削男“散发着中年社畜不得志的气息,你以为我会猜你想要狠狠惩罚上司并且顶替他的职位出人头地吗?” 他摇了摇手指:“不。”随后指向瘦削男的衣角“身为还算体面的社畜,怎么可以穿着皱巴巴的西装?很显然,这是因为帮你熨衣服的老婆跑路了!所以你的真实目的是来找老婆的!” 瘦削男被这一通毛利小五郎推理噎得半天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反驳道:“我是来许愿发财……” 宁爻大叫:“都说了不要许愿发财啊!你这人怎么回事?” 瘦削男气急:“我上来前也没人告诉我啊!” 宁爻嫌弃:“废物,抬走,下一个!” 淳于把他按回座位:“够了,还嫌不够丢人吗?” “还好,排除了一个嫌疑人,不算亏了。”宁爻嬉皮笑脸。 随着一阵惯性的前倾,广播声响起: 【妇幼保健院站,到了。】 【到站的乘客请从后门下车,带好随身物品,多谢合作。】 吵吵闹闹中,车辆停靠了新的一站。 站台上有人候车,车内众人赶紧闭嘴,静待新乘客。 来人的行动似乎非常吃力,她纤薄的手指费劲地攀附着车门处的扶手,使用手臂的力量将自己的身体带了上来。 她身子很重。 这是一位看起来马上就要临盆的孕妇。 坐在前排的宁爻和淳于赶紧上前搀扶这名孕妇,准备帮她寻个椅子。 “谢谢……不用了”她气若游丝。 “我说这位姐姐”宁爻有些担心“您看起来不太方便啊,要不咱还是先回医院?” “不用了”孕妇很坚定地摇摇头“我有一件……必须要做的事……” 宁爻还想说些什么,被淳于拉回座位:“你就少操心人家了,她不是活人。” 此话一出,车内众人的脸色立马精彩了起来。 瘦削男一个箭步窜到了最后一排,贴着谭艾,两个人在角落瑟瑟发抖。 鲁毅看起来也坐不住了,但考虑自己的硬汉人设,只能在原位上强装镇定,但其实屁股已经悬空,随时做好撤退准备。 而那位满脸疲态的胖大娘倒是显得十分镇定,似乎看惯了各种车内的变故,只是微微抬起了眼皮,又垂了下去。 至于那位精神矍铄的老大爷——其实老早就尿了一地了。 很显然,他与孕妇是相识的。 因为孕妇登车后并未落座,而是直直地朝这个老大爷走了过去。 一步,一步。 她低头托着沉甸甸的肚子,赤着脚,淌着血。 “你个不得好死的鬼啊!为什么要来找我!”老大爷终于绷不住了“你害死我的大孙子,你找我干什么!都是你自己不争气!” 孕妇没有作答,依然只是一步步向他缓缓靠近。 “神医都说了吃了转胎丸就一定能生个大孙子,是你命贱,背不起我家的香火,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别,别过来!” “我求你……别找我……” “小娟我错了,你让我许完愿好吗?” “咱家可就我儿子这一根独苗,香火可不能断在你手里啊!” “你别过来别过来!我不许愿了,让我回去!我要下车!” …… 宁爻突然意识到自孕妇上车后,司机并未急着关门启动车辆,而是一直处于停靠状态。这会子老大爷哭嚷着要下车,司机很是顺从地就开了后车门。 “别下车!”淳于朝老头喊道“她不敢动你。”说着就要起身拉住这个孕妇。 明明刚才还能搀扶她,这回伸手却像空气般穿了过去。 因为不是“礼让”孕妇,所以判定不能触碰么? 【到站的乘客请从后门下车,带好随身物品,多谢合作。】 机械的广播声响起,老头子如蒙大赦,赶紧逃离。不小心被自己的尿滑到在地,但也不敢耽搁,连滚带爬地下了车。 没想到孕妇竟露出一丝阴沉的笑:“这样,就,方便多了……” 她保持着方才的步速向车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将手插进了自己的肚子里。 车外的老头登时响起撕心裂肺的惨叫,宁爻他们向窗外看去,就见到那逃跑老头的肚子忽然高高隆起,紧接着便从内部爆开,肠子涌得像殷红的喷泉。 他想捂,却只接得住满手的碎肉。 在老头绝望痛苦的的呼号中,车辆起步。 全车人都被这场血肉喷泉吓得不轻,谭艾更是几乎都要厥过去。 “所以害怕了的,下一站可以下车了”一直沉默寡言的大娘说话了“坐上这个车,就等于打通了人与鬼之间的界限。毕竟规则可从没说过,只有人可以上车。” 宁爻赶紧自己脚有点飘,但好在大腿就在身边,稳了稳心神:“听您这口气,大娘是熟客了?” 大娘并未抬头:“是坐过几回。” 宁爻:“所以这车……也会随机上来些厉鬼是吗?” 大娘:“若只是完全没有风险的许愿,这车怕是要车车爆满了。” 通过他们的谈话,淳于大致也梳理出了一些新的信息。 怪谈的主人以【许愿】为诱饵,吸引着充满欲望的活人登车。同时,这辆车作为怪谈的载体,也向亡魂甚至是恶灵敞开着大门。 孕妇恶灵可以登车,却没在车上动手,只是给那老头制造了极大的心理压力,真正动手是在老头下车后,所以淳于猜测是因为守则中提到的【乘客保护系统】。而这个系统将会在一趟往返后关闭,届时,失去了庇护的活人基本属于在恶鬼的嘴边上裸奔。 可即便这样,依然抵挡不住人们奔着“许愿”而来。 然而经营着这辆幽灵公交的主人,真的会让人许下没有代价的愿望吗? 四路公交(三) 淳于释放出感知的神识笼罩全车,然而并没有什么有价值的收获。 碍于【乘客保护系统】,他没法对车上的乘客展开更为仔细深入的探查。方才孕妇恶灵的身份也只不过是他通过肉眼和经验进行的判断。 目前来说,除了确认宁爻是可以完全信任的队友,其余所有乘客,都无法判别是人是鬼或是特殊乘客。 有意思的是,这项保护乘客的系统似乎并未包括司机,淳于十分确定,这辆幽灵公交的司机,是一名实打实的活人。 什么活人会来鬼故事里开灵车? 可惜车辆行驶途中没法和司机交流,得空定要好好问问。 思索中他又将目光移向那位过于淡定的大娘,有人惨死于前也毫无惧色,她会是特殊乘客吗? 【黄仙村国际影院站,到了】 【到站的乘客请从后门下车,带好随身物品,多谢合作。】 广播的机械女声再度响起。 就在众人各怀心思互相打量的时候,新的一站,到了。 也许是夜场的电影刚散场,这一站居然一下上来了四名乘客,不大的车厢瞬间显得逼仄了起来。 四路公交并不是宽敞的大巴车,而是一辆只有十二座的中巴车。 除开固定的司机座,留给乘客们的就剩下十一个座位。在此基础上,还要为随时可能上车的特殊乘客预留座位,实际可供普通乘客乘坐的座位便更少了。 车辆起步。 众乘客面面相觑。 现在只剩下一个座位了,虽然勉强满足了特殊乘客上车的最低座位数要求,但显然这个空座也许撑不过下一站。车辆必须永远保持有一个以上的空位才行,他们需要尽快选出下一站下车的乘客。 宁爻从座位后探起身,用夸张的肢体语言观察着四名新来的乘客。 为首的是一位身着黑色风衣的乘客,但风衣男嫌恶地回避了宁爻露骨的目光。他看起来穿得颇有英伦绅士的风格,自顾自地抖了抖长柄伞上的雨水,便拣了个单人的座位坐下,也不与大家接触,只昂着下巴望向挂满雨珠的车窗外。 他身后的女士也赶紧寻了最后一排的靠窗座位坐好。她或许是一名刚下班的护士,外套下还能看见她医院的制服。护士抹了抹鬓边的碎发,见后排的瘦削男和谭艾望向自己,有些害羞地回了个微笑。 接着,一位戴着口罩的跛脚男挨着鲁毅坐了下去。跛脚男即便带着口罩也能看出他面色蜡黄,而且被雨淋透了衣衫,但他似乎毫不在意,一双贼溜溜的三角眼不停打量着车内的所有人。 最后上来的人倒是显得格外浮夸,他笑容灿烂,甚至隐隐透露着兴奋。脖子上挂着一枚精致的银质十字架,手托水晶球和罗盘,胸前的衣服印着意义不明的咒文图案,背后的背包上则写满了这位小哥的营业内容:寻龙点穴、梅花易数、测字算卦、奇门遁甲…… 经淳于鉴定,这是一位中二病晚期患者。 宁爻将头埋在座位靠背后,小声问淳于:“怎么鉴定的?” 淳于指了指那人的一身叮铃哐啷的物件:“他那十字架水晶球和罗盘全都是现代工艺品而已,除了衣服上的五岳真形图印得没错,其他的东西都是民间灵异爱好者装备罢了。” 淳于并没有降低音量,这番话全车人都能听见,后排的小护士甚至噗嗤笑了出来。 不过那位中二病却完全不恼,反而更加亢奋,嗷呜一声扑到淳于座前,双眼放光:“这话一听就是行家啊!在下辛丞,大哥怎么称呼?带带我呗?” 宁爻推开辛丞:“滚滚滚,这是我的大腿,别瞎抱。” 两人吵吵闹闹,一时间惹得车内的气氛倒是轻松了不少。 直到那位阴沉的大娘开口:“所以你们想到下一站让谁下车了吗?我可没工夫陪你们在这玩儿。” 辛丞终于消停了下来,虽然兴奋不减,但不再纠缠宁爻二人,而是坐到司机后面的单人座上,开始仔细研读乘客守则。 宁爻望向大娘:“你说你是熟客,那么以往你们遇到这种情况是怎么选人下车的呢?” 大娘抬起眼皮:“投票选举。” “投票?” “把车里看起来绝对不会是特殊乘客的人投下去。” “这怎么判别?” “特殊乘客会听许愿、收车票。” “之前不是也有人哄骗过车票吗?很容易冒充啊。” “这就是归你们自己判别的事了。你也可以骗,只不过骗到特殊乘客本人头上,立刻就会死掉。” “所以还是要找到那位真正的特殊乘客。” “是的。能够排人下车,又能够顺便寻找特殊乘客,所以投票是以往车次里最为高效的办法了。” “那么事不宜迟”宁爻招呼众人“在到达下一站之前,我们赶紧开始投票!” 大娘这回倒是很积极,马上就举了手:“我建议大家先把这两个绑定的搭档投出去。” 宁爻垮了脸:“大娘你不能坑我啊……” 大娘不为所动:“我们其他人都是各自为政的单人,只有你俩的票一定会绑死,若是多数人站你们的队,岂不是你们想让谁走就让谁走?我可不想跟着两个新人的节奏来。” 宁爻试图反驳:“要是我俩是特殊乘客呢?” 大娘斩钉截铁:“不可能,特殊乘客一定是单人。” 辛丞研究完守则,回头坚定发言:“我站他俩!” 大娘脸瞬间就黑了,恨铁不成钢:“你和他俩绑定,确实票数占优,但如果我们散人有了固定阵营,要拆你们的话,你一定是最先被扔下去的。” 辛丞挠挠脑袋,笑得没心没肺:“就凭大哥一眼看出我的假道具和五岳真形图,我就知道大哥一定是有真本事的人。你们把他投下去了,到时候车上遇到个什么事,可别回头求我大哥救你。” 宁爻不乐意了:“一口一个大哥叫得这么顺,臭不要脸。” 辛丞:“二哥!” 宁爻:“诶!” 淳于捂脸。 一直围观却没插上话的鲁毅终于找到了插嘴机会:“这仨既然绑定了,看来我们得另选他人了。各位有什么建议吗?” 一阵尴尬的沉默。 鲁毅只能自己解围:“那个瘦子”他指向后排的瘦削男“你说过你上来是想发财的?” 瘦削男梗了两秒,还是认了:“想发财有什么错……” 鲁毅继续说:“谭艾同学说过,特殊乘客不会搭理你这种愿望了,你在车上也是浪费座位。” 瘦削男试图顽抗:“你们就这么确定我不会是特殊乘客吗?” 大娘立马就接了话茬:“那你敢收下我的车票吗?收下我的许愿和车票我就信你”她将车票递过去“不过……你不是的话,那我就有可能是哦。” “如果我是特殊乘客的话,你收下我的票,立刻就会死。” 大娘还是阴沉着脸,甚至眼皮都耷拉着,显得非常松弛。 可瘦削男不敢赌她的信任,毕竟这老大娘太诡异了,万一她真是特殊乘客,为了撑这一时的面子搭上自己一条命也太不划算了。 “好好”瘦削男投降“我下就是了……” 四路公交(四) 鲁毅总结发言:“有人反对吗?没人有意见的话,下一站就是瘦子下车了啊。” 无人发声,大家都默默地将头扭向了窗外回避尴尬,欣赏着雨幕中根本看不清的街景。 瘦削男默默叹了口气,也将视线投向窗外。罢了,本来也没抱太大希望,自己还是努力当好社畜。 【白仙桥站,到了】 【到站的乘客请从后门下车,带好随身物品,多谢合作。】 在尴尬的沉默中,车辆靠站。 瘦削男起身抻了抻衣裳,从后门下了车,走到站台的座椅旁坐下,掏出自己的车票。 那车票在清脆的检票声中消失不见。 车上其他乘客向外望了望,还好,这站没有新乘客上车。 可车辆却迟迟没有发动。 “怎么回事?”鲁毅坐不住了,扒着前座的靠背嚷嚷“司机等啥呢,咋不开车?” 话音未落,司机忽然开启了前门。 有新乘客? 不对! 只见来人正是刚刚才下了车的瘦削男。 “你小子跟我搁这儿卡bug呢?”鲁毅骂骂咧咧“再上来也没用,一会儿我们投票还能把你投下去。” “哦~”瘦削男朝众人轻蔑地笑了笑“是吗?” 这空灵诡异的女声,绝对不是刚才下车的中年男人可以发出的声音! 鲁毅当场吓出一身白毛汗,惊愕得噗通一声坐回椅子上。 “沃日”辛丞兴奋地起身,被淳于黑着脸拽住了衣角坐下“这是……传说中的鬼上身?!” 瘦削男不再说话,傲慢地越过众人,又坐回了他刚刚的老位置。 后排的小护士脸色发白,弱弱地裹紧了外套,向车窗贴了贴。 前后车门都关闭,车辆起步。 车内又陷入了沉默,只不过这一次不再是尴尬,而是大多数人无声的恐惧。 宁爻朝大娘喊话:“大娘,你以前遇到过这种情况吗?” 脸色难看的大娘现在脸色更难看了:“没有,我也就坐过两回。” “那现在怎么办?”宁爻嘴里和大娘商量着,眼睛却牢牢地盯着那位去而复返的瘦削男“他这趟该不会变成特殊乘客了?” 辛丞还在高度亢奋中:“这是鬼上身吗?这是鬼上身?我可以摸摸吗?” 宁爻摁住辛丞跃跃欲试的手:“什么都摸只会害了你!” 淳于无奈咳了一声,吸引了大家的注意:“还是按照之前的法子,继续投票。现在有【乘客保护系统】,大家都是安全的。” 辛丞:“现在有保护?那我可以摸摸他吗?”说着就直接朝瘦削男走了过去。 可这回依然没能如愿以偿,风衣男的长柄伞滑到在地拦住了他的去路。辛丞弯腰帮他捡起伞,将其交还给风衣男时,忽然愣了愣,奇怪地“咦”了一声。 鲁毅从来都憋不住好奇:“怎么了?” 辛丞往风衣男身边凑了凑,他依然表现出嫌恶的神态,稍稍挪远了些。 辛丞有点好笑:“上了车一直左躲右闪的,我还以为是个洁癖呢,他坐在尿上也不嫌臊得慌哈哈哈。” 风衣男闻言面色变了又变,最后实在无法抑制自己的恶心,铁青着脸站了起来,将自己的风衣脱下扔在了座椅上。 宁爻刚准备伙同辛丞一起大声嘲笑风衣男装叉失败,就被风衣男脱下风衣后的染血衬衫噎住了喉咙。 这个程度的喷溅量……恐怕是刚在站台宰了人…… 风衣男,不,现在应该称呼为血衣男或许更为恰当。 血衣男依然是那副嫌恶万物的脸,不过他不再将目光投向车外,而是开始认真打量车内的乘客们。 辛丞火速腿软,溜回自己的座位:“大哥二哥,帮我挡挡。” 淳于皱眉,确认道:“是人血。” 宁爻也赶紧坐了回去,努力降低存在感。 血衣男扬起一边的眉毛,像是在分析淳于的结论,随后又无所谓地摊开双手,说出了他上车后的第一句话:“好了我已经相当厌烦了,无论是投票还是许愿,都速战速决。” 鲁毅微怂又好奇地问道:“这算是……被尿打崩了心态后的自爆发言吗?” 后排的小护士也鼓起了勇气:“那个,请问,你是特殊乘客吗?” 血衣男并不正面回答,反而将问题又抛了回来:“是不是呢?” 小护士心一横,抢在众人开口前说道:“那我要许愿!你敢接我的车票吗?”显然,她是想模仿上一站时大娘诈瘦削男的操作。 血衣男依旧似笑非笑:“敢不敢呢?” 鲁毅劝道:“小姑娘你别莽,再观察观察。” 护士文文弱弱,但似乎颇有决断力,她站起来递出车票:“你敢接吗?” 只见那血衣男竟然没有丝毫犹豫,完全不担心这位大胆的小护士会是特殊乘客的伪装,毫不废话地就接过了护士的车票。 那份无法演绎的坦然让众人心中的天平逐渐向他倾斜:也许他真的就是特殊乘客。 鲁毅捏着自己的票,犹犹豫豫。 要交吗?许愿的机会就在眼前。 血衣男收票时的那份笃定和坦然真不像演的。 可万一他是个影帝呢? 要不还是观望一下? 血衣男不耐烦:“还有人吗?” 鲁毅深呼吸一口气,慢慢伸出自己的车票:“我想……” 还没等他说完,他同座的跛脚男突然笑着说话了:“有意思。” 跛脚男的小眼睛往四周扫了一圈,见众人回避,也不见怪,只又将目光扫回了血衣男。 他颤颤巍巍地扶着椅背起身,探头朝血衣男嗅了嗅:“还真是人血。” 说着掏出自己的车票晃了晃,但并没有递出:“没承认的身份也敢交车票,该说你们胆子真大呢……” 护士倔强道:“那你是什么身份?你就敢收别人车票吗?” 跛脚男将车票伸给血衣男,狞笑道:“你说,我是什么身份?” 血衣男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但几乎只是一瞬间就镇定了下来,他伸出手,准备接过车票,跛脚男却手一抖又把车票收了回来。 血衣男似乎从这番拉扯中看到了对方的心虚,微微得意起来:“不敢交吗?” 跛脚男摇了摇头,晃着手里的车票继续问:“你说,我是什么身份?” 血衣男不屑道:“你是……” 淳于厉呵:“闭嘴!” 给血衣男吓了一激灵,还没等他再装起哔起来,淳于就指着跛脚男一字一顿道:“你、是、司、机!” 跛脚男脸上的笑容褪去,露出绝望和惊恐:“不、不!我不是!” 可不容他反驳,车辆就一个急刹停在了路上。 众人被急刹车的惯性带得朝前扑去,待再抬起头来,跛脚男凭空消失无踪。 他们望向司机的方向,那里坐的已经不是方才的司机,而是面如土色的跛脚男。 跛脚男接替了原本的司机,虽然面容扭曲,但不得不老老实实开起车来。 四路公交又恢复了正常的运行。 众人惊骇,尤其是血衣男,他已经忘了要装哔,懵圈地问:“这是……什么情况?” 淳于解释道:“他是黄大仙,找你讨口封呢。但凡你刚才没说对他心意,怕是就要狠狠报复你了。” 说着就上前,搀扶起原本的那位司机。 原本的司机被替换后就趴在了公交车内部的引擎盖上。 谁料淳于只是轻轻地拉扯,就将那司机的衣衫连着后脑勺的皮肤一起揭了下来。 四路公交(五) “啊啊啊啊啊!!!”后排的小护士被这一变故吓得发出尖利的惨叫,慌乱地叫喊着“老公!” “哈?老公?”宁爻被她这突然的一句老公喊懵了“你在喊谁?” 血衣男实在绷不住了:“算了老婆,我就说这招不行,太难了。” 护士从惊吓中缓过神,气急败坏地指着血衣男骂道:“明明就差一点点,这胖子都信了,你平时不演得挺好的吗?” 鲁毅:“诶诶?你两口子吵架别指着我骂胖子啊,再说了,我这是壮!” 宁爻总算咂摸过味来了:“所以你们是两口子?上这儿组团忽悠来了?” 鲁毅终于敢伸手捻了捻血衣男的染血衬衫:“我靠,真人血啊,这玩意儿你们咋弄的?” 小护士支支吾吾,血衣男无奈承认:“从我老婆单位偷出来的,我知道这趟车是玩真的,弄假血一定会被识破,所以搞了几包真的人血。” 鲁毅咂咂嘴:“啧啧啧,这玩意儿难道管得不严吗?能偷出来?” 小护士:“反正干完这票也没打算回去上班了,爱咋咋。” 血衣男好声好气:“老婆别生气,下一趟车我一定努力,主要是座位上的尿我是真没想到……” 鲁毅:“喂喂喂,你俩差点哄了我的车票,这可是会死人的!” 血衣男翻了个白眼:“你这不是没死嘛。” “好了好了别吵吵了”辛丞插嘴“你们就完全不担心这个司机是什么情况了吗?!” 哦对,还有个撕掉了皮的司机。 众人赶紧闭嘴,视线聚焦到淳于手下。 很神奇的是,原司机的皮被撕掉后,露出的并不是想象中那样血肉模糊的身体,而是非常普通的……另一件衣服? 淳于加快了手速,将外表的这一层皮全部剥开,露出司机真正的模样。 极其低调的深灰色工装服,还背着个小包,柔软的黑发乖顺地垂下,遮住紧闭的双眼。尽管看不清全脸,后排抻长了脖子的小护士依然没憋住咕哝了一句:“好帅。” “老婆!”血衣男不乐意了。 “你敢吼我?!” “不,不是,我没有……”血衣男赶紧顺毛。 淳于懒得搭理他们,只是清理着这人身上的“皮肤碎片”,又探查了一番他的脉息,确认无恙才松了一口气。接着他试图将此人扶上座椅,却被一股诡异的力量阻挡,根本坐不下去。 “怎么回事?”宁爻探头“人太重了不好扶吗?我来搭把手?” “不用”淳于只让他老实坐回去,然后将原司机仰躺着放在了车内引擎盖上。 他轻轻拍了拍原司机的脸,但此人依旧昏迷,并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他怎么了?还活着?”辛丞也按捺不住好奇,悄悄伸手摸了摸。 不料却被淳于顺势捉住了手:“诶大哥我错了!我不摸了!” 淳于:“可以摸,不过得借点你的血。”不等他反应过来,就手起针落扎了辛丞的手指取走一滴血。 “啊?啊!”辛丞后知后觉,但反对也来不及了,只能赶紧嗦了嗦自己的手指。 淳于拇指沾血,点在原司机的额心,运足一口气,沉声道:“饶谦!” 一声呼唤犹如铜钟鸣响,回声荡穿逼仄的公交车厢。 而昏迷的原司机也应声而醒。 “淳于队长?” “醒了就好。” 辛丞激动了:“什么情况?!我的血这么厉害?!” 宁爻拍拍他的肩膀:“想多了,其实就是你手贱,咱大哥顺手扎的。” 辛丞蔫了下去。 宁爻转向这个刚刚苏醒的原司机,好奇道:“你就是饶谦?” 饶谦也看向宁爻,不过眼中明显透露着迷茫:“认识我?您是?” 宁爻刚想吹嘘自己和淳于的出生入死父子情,就被淳于捂了嘴:“常人,梦灵。不用理他。” 饶谦点点头:“好的。” 宁爻:为父不仁啊! 饶谦扫了一眼四周的环境,直接忽略了车上的所有好奇的目光,便自顾自地开始向淳于汇报:“淳于队长,这里是高级探员饶谦,感谢您的救助,现向您汇报我这一路搜集到的资料信息。” 淳于抬手制止了他:“这个不急,先给你姑妈报个平安再说,不然回去要被她念死。” 饶谦微笑:“只有队长你一个人来救援,不就已经说明姑妈她知道事情并不严重了么?” “那不一样”淳于去掏饶谦的小背包“我回头还要跟上面打申请,和你以后一起搭档出外勤的,得给你姑妈刷点积极救援的好印象。” 刚把手伸进包里:“你东西呢?” 饶谦无奈地摊手:“当然被搜刮掉了,难道还能让我带着这些驱邪镇祟的物件给妖怪开车吗?” 淳于将包扔回他脸上:“好了你没用了,下一站就给老子爬。” 饶谦:“啧啧啧,真是无情啊。”不过他也并不见怪,仿佛已经很习惯淳于性格,或者说协会里所有人都很习惯他的性格…… “说”淳于坐回座位“怎么被抓来开车的?你可是老司机了,还能在探查中翻车?” 饶谦很好脾气地笑笑:“说起来我也感到很奇怪,毕竟我一直都与公交车保持着绝对安全的距离进行探查,按理说绝对不会被车上的人发现。就算发现,我也有足够的时间撤退。可我依然被俘了,而且我猜……并不是被来自车上的人袭击的。” 淳于倒是感到有些新鲜:“你猜?这不太像是你会用的词。” 饶谦打开他空空如也的小背包:“没办法,一个照面就把我缴械了,根本来不及探查更多的信息。” 宁爻把头凑过来:“谁?是谁这么牛哔?一个照面就能干翻一个大佬。” 饶谦摆摆手:“我可不是什么大佬,我就是个脆皮菜狗。” 淳于:“说重点!” “咳咳”饶谦理了理被拐跑的思路“我在观测时比较耗费心神,所以没太有工夫注意身边的事。所以当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近身了。” “谁?” “一个……清瘦的年轻女人。” “女人?” 前排听故事的众人扭过头,全体目光向车里的女人们集中。 “我就算了”大娘无语“除了性别,和我哪都挨不上边啊。” 好像是这样。 于是众人又一齐看向小护士。 “老公!”护士红着脸跺脚。 “看什么看!这是我媳妇儿!”血衣男立马出声维护自己老婆。 “那个”嗦完了手指的辛丞弱弱发言“其实……应该还有个女人。” 他指向后排的瘦削男:“他上车后说话的声音不是变成女声了吗?鬼上身,太可疑了!” 众人的注意力再次被瘦削男吸引,一旁的小护士有点害怕,挪着小碎步从后排挤了出来和血衣男贴贴。 一直毫无存在感的谭艾脸色也不佳,只不过他被瘦削男堵住了出口,只能默默继续降低存在感。 瘦削男顶着大家好奇的视线倔强地坐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挺不住败下阵来,再开口,虽依然是女声,却变得格外苍老:“唉……罢了。澄清一下,那位小哥的事不是我干的,我就是来帮人看看场子,下一站就下车,不给你们添麻烦了。” 淳于起身向瘦削男作了一揖:“敢问是……白老太太?” 瘦削男点头:“我和你们协会打过交道,但特殊乘客也和我交情匪浅,我只能劝你们一句,她就是个爱玩的性子,别和她太计较了。” 淳于说:“我们倒也不想计较,可惜四路公交已经严重威胁到普通人的安危了。你看”他指向鲁毅他们“这种普通人只要搭车就能轻易打通人鬼界限,刚刚在妇幼保健院还被恶鬼杀了一个人。如此高危的怪谈幻境,无路如何协会也不会坐视不理,任其变得越来越失控的。” 瘦削男只得再叹一口气:“真是冤孽哦……” 【狐尾渡站,到了】 【到站的乘客请从后门下车,带好随身物品,多谢合作。】 在黄司机的平稳驾驶中,车辆又抵达了新的一站。 瘦削男起身向车外走去,又在车门口停住。他没有回头,只是自言自语般说道:“收手,别玩了。” 言毕,众人能感觉到他身上的妖异灵气随风散去,留下一脸懵哔的瘦削男站在站台。 四路公交(六) 狐尾渡站轮空,无人上车。 车门缓缓关闭,车辆启动,奔赴下一个站点。 “她刚才说……别玩了?”宁爻重复了瘦削男的话“这话是说给车内人听的,所以特殊乘客已经上车了,就在我们之中,是吗?” 他望向车内众人。 除了自己和淳于之外,车上有嫌疑的人还有饶谦、辛丞、鲁毅、血衣男、小护士、大娘和谭艾。而跛脚男因为变成司机(不再是乘客),和下车的瘦削男一起被彻底排除在外。 他人即地狱。 一时间车内又陷入互相怀疑猜忌的循环中,充满警惕地防备着彼此。 “我们最好加快点速度”谭艾催促道“没有多久就要到终点站了。” 向来沉稳的大娘也显露出了之前没有的焦躁:“我可不想再坐一趟了,越往后越危险。” 饶谦举手:“那首先可以排除我了。” 血衣男不服:“凭什么?虽然你们几个认识,但你这来得也太诡异了,我可不认。” 饶谦坐在引擎盖上,慢条斯理地回复:“很简单,因为我不是乘客。” 不是乘客? 没待众人发问,他便接着解释:“我不是自己上车的,昏迷状态脑袋空空,所以我根本没有拿到和你们一样的愿望车票。没有车票,自然也算不上乘客,这也是为什么我坐不了乘客的座椅。” 他摊手:“既然我连乘客都不是,更遑论是什么特殊乘客了。” 好有道理,无懈可击。 宁爻好奇:“那你没有车票,待会儿怎么下车?” 饶谦稍加思索,无奈道:“真是好问题,下车要检票,看来短时间内我是下不了车了。只能等淳于队长把事情了了再说。” 淳于安抚:“放心。” “队长都这样说了,我自然是放心的”他徒劳地翻索着自己的小背包“只可惜这袋子装备是一点不剩,若是我的尤克里里还在,别说查个特殊乘客,他衣服上的血型我都能查出来。” 淳于:“我差不多有怀疑对象了。” 宁爻赶紧吹大佬的彩虹屁:“这么快就领悟了解题思路,不愧是我亲哥。” 淳于老实坦白:“其实没有解题思路,我就是纯瞎猜,但又觉得应该没错。” 宁爻赶紧续上:“好强的第六感,不愧是我亲哥。” 辛丞也试图凑上前跟着吹点彩虹屁,却被宁爻捂了嘴,只能伸出扎了孔的大拇指向淳于点赞。 饶谦稍稍挪开了点位置,给宁爻和辛丞的打闹腾出空间:“如果你们继续把时间浪费在毫无意义的吹捧上,那么很快就会发现你们浪费了时间。” 淳于无语:“谢谢你的废话。” 宁爻趁机上眼药:“哥~你干嘛想和他搭档?连句好听的都不会说,除了长得好看根本一无是处嘛。” 淳于挥挥手,像赶苍蝇一般赶开碎碎念的宁爻:“少来碍事……你说什么?” “呃……我说他一无是处?”宁爻挠挠脑袋。 “不对”辛丞反驳“你在嫉妒他长得帅!” “我嫉妒他?我比他帅了一百个金城武!” “你急了。” “我没有!” “丑鬼看剑!” “你必死!” 淳于无视他俩的打闹,若有所思地走向饶谦,那专注的眼神看得饶谦有点发毛。 “淳于队长……有什么问题吗?”他举起双手以示清白“我可是真真儿的人,绝不是特殊乘客假冒的。” 他捏起饶谦的脸蛋,仔细察看:“确实帅。” 饶谦震惊:“队长你没事?工作强度太高了?实在不行我让姑妈帮你批个年假?” 淳于:“我在想,她为什么会把你掳上车?毕竟你除了自有的特殊技外,体质几乎和普通人没有任何区别,甚至可能不如辛丞。作为一个废物灵异工作者,你吃起来应该和很柴的鸡胸肉一样,鬼见愁。” 饶谦:“谢谢你往我伤口上撒硫酸。” 淳于:“那么她为什么会抓一坨很柴的鸡胸肉上车呢?” 饶谦迟疑道:“……为了控制卡路里?” 淳于好笑地捏了捏他的脸:“大概率是因为,她是个死颜控。” 饶谦嫌弃地挥开他的手:“别把我当小孩子捏。” “好了思路清晰了”淳于心情很好地宣布。 “不是”宁爻发出惨叫“哥,你真打算按这个标准筛鬼啊?” 淳于点点头:“嗯,如果按这个标准的话,倒是和我的第六感嫌犯合上了。” 鲁毅忍不住插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别给我们打哑谜啊。” 淳于望向他,笃定道:“你不是特殊乘客。” 鲁毅好奇:“为啥?” 宁爻不怕死地回答:“因为你丑啊哈哈哈!” 憋屈了一晚上的鲁毅登时脸红脖子粗,气得撸起袖子:“我说你们一个个的够了啊,又是说我胖又是说我丑。真当爷爷我是好欺负的?!” 说罢便一个愤怒大摆拳朝淳于脸上挥去。 可淳于根本懒得接招,甚至连规避一下都欠奉。 他只是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地用脸接这壮汉的全力一击。 小护士被吓得捂了眼,直往血衣男怀里钻。 然着一击却并未落实,反倒在淳于脸前几厘米处停了下来。并非壮汉力道精准吓唬人,而是他的拳头仿佛陷入无形的墙壁被吃掉了力气,再也无法寸进。 淳于趁机伸手包住了鲁毅的拳头,仔细感受着【乘客保护系统】运作时的灵力流动。 结论却是:没有灵力流动的痕迹。 说明这道保护不是由某个特定的人或物施展,而是真正地成为了这个空间里的规则,被这里的【天道】无可置疑地执行着。 在以往接触到的低级怪谈中,很多规则的惩罚实质上是由规则制定者自己直接或间接施展的。比如双喜公寓的【黑雾】,又比如苦楝三中的【回收】。 如果缺失了特定的施展者,这两个怪谈的惩罚规则基本就属于废掉了。 就像那个被痛扁了一顿却没有释放黑雾的公寓房东。 若是房东能借助规则释放黑雾,这防不胜防的技能的确会大幅度提升淳于攻略怪谈的难度。只是不知当时房东的黑雾是受到了什么限制,大决战时竟一次都没有使用过。 而公交车的这道【乘客保护系统】,没有灵力驱动的痕迹,就意味着它是不需要施术者来维持的,即便特殊乘客没有上车,保护系统依然会保护车上所有的乘客。 这是一条真正的【规则】。 难怪在缺失了探员信息反馈的基础上,这辆车仍能被协会评为高危属性。 白老太太口中那个爱玩的“她”,是一头真正领悟了规则的怪物。 再结合她之前藏匿饶谦的手段,她的颜控属性,和完美隐藏于这车常人之中的能力,淳于已经几乎可以断定她的身份—— 画皮。 四路公交(七) 【画皮】——本身就已经是一个历史悠久且广为流传的怪谈。 在以往的记载中,她并不需要酿造幻境便能直接对现实中的活人产生影响。 剥皮是她擅长的伎俩,挖心是她最爱的桥段。 她似乎很喜欢戏弄人类,在不少传说中,她都会将受害人骗得团团转,拿捏他们的喜怒哀怨,牵引着他们心魂荡漾,最后露出残忍的皮下面目,再享受着这些惊恐与绝望进行最后的处决。 总而言之,是个变态。 而现在,这个热爱剥皮,喜食人心的变态,操纵着这辆午夜幽灵公交,布下了一个让人看不懂的局。 当务之急是遣散无辜人群,救出目标探员,至于击破怪谈并将其捉拿归案,都是后话了。 “下一站是终点站吗?”淳于随手拨开鲁毅的拳头,状似无意地向周围问道。 “不是”谭艾应声“下一站是柳塘,过了柳塘就是终点站了。” 大娘也点头确认:“没错,咱们得抓紧时间了。如果不在柳塘站下车,坐到终点就必须坐回程了。坐得越久,这车就越危险。” “回程的终点站是哪一站?”淳于环顾了一遍车厢,并没有发现线路图。 大娘回答道:“这是一辆环线,终点都一样,只不过回程是以相反的方向开。” 首尾相接的环线么? “我知道了,那么接下来,麻烦各位都在柳塘下车。” “凭啥?你想独吞许愿机会?”血衣男又有意见了“你小子比我还黑。” “首先,利用邪祟恶灵许下心愿并不会帮你达成真正的愿望,人还是靠自己奋斗比较好。”淳于边说边走向血衣男,血衣男刚开始还颇为不服但很快又露了怯。 因为淳于掏出了一把刀子。 “其次,不听老子安排,觉得自己很牛哔的,我会直接卸掉他的手脚然后扔下车去。” 血衣男抱着老婆,强行犟嘴:“你别吓唬我!这车现在还有保护系统呢,你伤害不了我们!” “哦~是吗”淳于挑眉“你还记得我扎了辛丞的手指取血么?”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血衣男怂了下去。 “乘客保护系统可限制不住我,我说弄死你,就真的弄死你。”淳于收起了商量的口吻,语气里是赤裸裸的威胁。 “那你杀了我”大娘似乎完全不怵“只要我没死,我就一定要许愿的。” “哎呀这可难办了”鲁毅瘫坐在地,嘲讽地看戏“这硬骨头你打算咋啃?” 宁爻推开淳于:“我来!” 他走向大娘前面的空位,坐在血衣男沾尿的大衣上:“我将拉一泡屎在这里,你猜谁会这么有口福?” 大娘脸色骤变,但依然不屑道:“你以为我会怕这种小孩子伎俩。” 宁爻笑着拎起了大衣:“俗话说拖把蘸屎,吕布在世。大便面前众生平等,你永远不会想到人的骨子里对屎有着怎样的恐惧。”说着他将大衣往脸上抹了抹“要不,先试试能不能接受我这火辣的一吻?” 然后撅起嘴向大娘凑了过去。 大娘稳稳坐定,但当他的脸真的凑到自己面前,那隐隐的臊味袭来,脸上还能看见濡湿的痕迹,大娘终于绷不住了,条件反射式地从座位上弹了起来。 当她站定,才意识到自己果然忍不了这份恶心。 “算你狠”大娘咬牙切齿“行,我坐下一班。” 宁爻快乐地转身求夸:“搞定!” 而淳于那泰山崩于前也不改色的扑克脸,崩了。 “哥,你怎么了?”宁爻走过去“脸色不太好的样子。” “滚呐!” “别过来!” “妈妈救我!” 车头的三人发出惊恐的大叫。 “嗐”宁爻用手撸了一把脸“不过这招真的蛮好用的,之前我遇到鬼打墙也是这招。” “以后禁用!”淳于崩溃“再也不准出现屎尿屁了!” 宁爻举起双手投降:“好的好的,这是禁术,从此封印。” 搞定了大娘,淳于一行人将目光投向了剩下的二人。 鲁毅很是干脆地放弃了接下来的车程,而谭艾稍稍纠结了一番,最终还是同意跟大家一起下车。 这样车内的乘客全都同意了在柳塘站下车的请求。 【柳塘站,到了】 【到站的乘客请从后门下车,带好随身物品,多谢合作。】 大家也不废话,直接起身,有序地开始下车。 谭艾在后排整理着一直抱在怀里的书包,将其背到背后,跟在众人身后排队。 正当他要离开公交的时候,淳于拦住了他。 “好了,我要许愿。” 走在前面两步的鲁毅立马震惊回头:“他是特殊乘客?!” “我不是”谭艾被吓得声音发抖“让我下车!” “你就是”淳于掏出车票递给他“虽然是个笨办法,但你的确就是我推算下唯一的正确解。” “你怎么推的?”鲁毅看起来比谭艾本人还急。 “福尔摩斯说,当你排除了所有错误的选项,那么剩下的唯一一个,无论看起来多么荒谬,它都是正确的答案。”淳于没有收回递票的手“我不会精妙的推理,只能一个一个排除了。” “现在你还没下车,而我认出了你,你得接受我的许愿。”他很坚持。 谭艾默默地看向他,但眼神不再躲闪。 “当然,你也可以选择听完我的许愿后不予执行,就像你讨厌该死的钞票一样”淳于好像很好说话的样子“但你说不定会很喜欢这个有趣的愿望呢?” “你说说看。”谭艾终于开口,语气轻佻,但也默认了特殊乘客的身份。 淳于清清嗓子:“我的愿望是:给我两张车票。” “哈?”谭艾傻眼。 车下的众人也是一副“你t在逗我?”的表情。 “虽然很傻,但这真的是我的心愿,你可以接过车票看看我有没有说谎。” 谭艾不可置信地接过车票查验:淦!居然真的是这个愿望。 “很好实现?”淳于催促道“那就别小气嘛。” “可以是可以……”谭艾显然一副大脑缓冲失败的模样“但你能告诉我,为什么许这个愿望吗?” “啊这……大概就是,我刚上车的时候根本不知道你这个车的套路,满脑子想的就是,在没有投币箱和二维码的无人售票车怎么买两张票。”淳于说得倒是十分坦然。 谭艾受到了十分严重的心理冲击,但他没有拒绝淳于心愿的理由,毕竟这太举手之劳了,若是这点小事都办不到,车下这群围观群众肯定会失去对【许愿】的信任感。 他神色微妙地奉上了两张车票:“恭喜你,愿望达成……” “客气了,下次还来找你许愿。” 大娘在车下气得冒烟:“就为了这么个事,把我们赶下车?欺人太甚……我……我的女儿还等着我救命……” “生死有命啊大娘”淳于眼皮都没抬,检查着手里的车票“你可以倾尽一切人力去救你女儿,但借助邪祟逆天改命,只会给你女儿招来更无法承受的因果。” 说完便转身,不再搭理车外沉默的众人。 他走向车头处,将其中一张票递给饶谦。 “这票拿着,现在,你可以作为一名正常的乘客下车了。” 四路公交(八) 饶谦收下车票:“谢了,队长。” 他起身拾掇了一下被碾得皱巴巴的衣裤,很是优雅地坐在了乘客座椅上,身体微微后仰,笑道:“不过我并不打算下车呢,姑妈一直都只让我在周边做资料收集工作,现在好不容易可以抱大腿蹭你个外勤,我才不想那么早回去。” 淳于无奈:“这里很危险……” 饶谦倒是很无所谓:“你不是还想和我搭档吗?迟早我都要来的,不怕这一回。” 淳于也并没多劝,他一贯不是苦口婆心的人,只念叨了一句爱咋咋,反正又不是我死。 饶谦顺理成章地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集聚在辛丞身上。 辛丞弱弱笑了笑:“那个……我可以留下来看看吗?我绝对不抢许愿名额,也不会碍你们的事。” 淳于:“行。” 宁爻瞳孔地震:“我没听错,你就这么同意了?说好的保护人类呢?” 车辆起步,缓缓向终点站驶去。 车厢内除了被废掉的黄司机外都是自己人,淳于有很多时间解释。 “辛丞他,体质很特殊。” 辛丞瞬间满电,一脸兴奋。 淳于无视辛丞的亢奋和宁爻的嫌弃,拣了个座位坐下,自顾自说:“他对灵异事件如此着迷,很大一部分原因其实是他根本没遇上过任何真正的灵异事件,从未接触过这个世界背后的恐怖真相。这种人要么成长为唯物主义战士,要么就容易变成辛丞这样的二傻子。” 辛丞赶紧点头,肯定了淳于的说法:“没错没错!无论是多阴森恐怖的地方,或者招鬼游戏,我都从来没撞过鬼。我日常的职业其实个凶宅试睡员,无论传得多凶,被我睡过后都家宅安宁。” “因为你是十分罕见的极阳之体,不是纯阳,是极阳,也就是说寻常的小鬼连看你一眼都会烫得慌,更别说让你撞鬼了。”淳于轻轻摩挲下巴,上下打量着辛丞,似乎在估测能否将其收编。 “原来如此”饶谦也来了点兴趣“所以你才能扎他的手,因为他不会被恶灵伤害,也不会被邪祟保护。” “卧槽”辛丞大喜“那我岂不是无敌?!” 饶谦摇头:“你的确不会被邪祟之力侵害,但你终归是个肉体凡胎,很多鬼还是能给你造成物理伤害的,比如给你脑袋一榔头。” 辛丞依然很开心的样子:“已经很牛掰了,我心满意足。” 宁爻酸溜溜:“哥~那我有什么特别的吗?” 淳于:“你特别傻。” 真是无情啊。 “那么接下来,队长你有什么计划么?”饶谦打着哈欠。 “按照日漫的套路应该是许一个悖论的愿望干烧怪物的cpu”宁爻强行插嘴“比如:我希望消灭世界上所有的魔女。” 辛丞激动:“这集我看过!许完愿就能成神了!” “你们俩给我闭嘴”淳于头大。 两人赶紧捂嘴坐下,以示乖巧。 “其实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饶谦说“许一些能够削弱她力量的愿望,应该是可行的。” 淳于:“如果她拒绝我们,选择实现别人的愿望呢?” 饶谦:“那就赶走所有普通乘客,让她没有选择。” 宁爻默默远离:“你听起来像个病娇。” 饶谦也不反驳:“我只是想提供一个,她无法拒绝的选择。” 淳于好奇:“这么说你有思路了?” 饶谦:“没有,不过下一趟车我会许愿拿回我的尤克里里。” 宁爻:“这玩意儿是什么厉害的法器吗?” 饶谦:“对他人而言其实并没有多少用处,但它对我的特殊技能有极大的提升。” “对了”宁爻恍然想起“听我淳哥说过,你似乎有很厉害的特殊技,是什么技能能让你以凡人的体质从事这种灵异工作呢?” 辛丞也来了兴趣,他看起来相当想要加入其中。 饶谦顿了顿,选择如实相告:“全知。” “什么?” “没懂。” 宁爻与辛丞异口同声。 饶谦说得很慢,似乎在思考如何更通俗易懂地解释:“你们可以理解为……我像蝙蝠、海豚或者声呐一样,靠声波探知周围的信息。” “所以你需要弹琴?” “其实不一定是琴,我只是需要一个介质来帮助散播我感知信息的灵力,比较方便的就是声波。在琴声可以覆盖的领域,我可以感知事物目前呈现的所有信息,也就是【全知】。 只要拿回了琴,无论特殊乘客变换成什么模样,我都能探知出来。” 宁爻摇摇淳于的胳膊:“教练!我也要学这招!” 淳于:“死了这条心,他这招可不是学来的,这是一种【天赋】。就像辛丞的极阳之体一样,先天生成,后天无法习得。” 宁爻蔫哒哒地坐回原位,忽然又想到一个问题:“那谦哥你没有琴也能使用这项技能吗,还是说没有道具的话完全就废掉了?” 饶谦:“倒也不是完全废掉,只是我感知的区域现在非常非常小……” “那到时候每个乘客你都贴贴一遍,能行吗?” “不行”出言反驳的是淳于“这特殊乘客不出我所料的话应该就是画皮,饶谦如果贴到画皮身上,可能立马就被攻击了。毕竟规则可没说特殊乘客不会袭击普通乘客。” 【四灵寺站,到了】 【本站为终点站,请所有乘客下车更新车票,然后转乘回程公交】 众人还没商量出个头绪,车辆就已经到达了站点,只得依次下车。 旧车票在清脆的检票声中消散,新的车票则要等待登上返程公交才会发放了。 雨夜的大街依旧清冷空旷,四灵寺终点站并没有其他四路公交在此候车,而是刚刚到达的那辆车原地掉了个头,又停在众人面前开启了车门。 “这也太压榨劳动力了”宁爻咋舌“好歹雇个轮班的司机啊,这么连轴转谁能受得了。” “心疼他不如心疼心疼你自己”淳于面无表情地走向车门“你也是从三中连轴转上公交车的。这次你醒来一定会格外累人。” 淳于首先上了车,一上车,他便察觉到了车厢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车看起来更旧了。 原本座椅上厚厚的海绵垫因被常年坐压而变得扁塌,座椅外套也颜色暗淡,不少角落都有烟蒂烫过的洞口。 两侧车壁靠近座椅的部分,有因人体来回摩擦而导致的油腻和变色。 吊环偶有缺失,扶手的油漆也有不同程度的剥落 他看向司机背后的《乘客守则》。 果然变了。 《乘客守则·旧》 ·【请勿大声喧哗】 ·【请勿让座,也不可换座】 ·【请勿在站台以外的地方要求停靠】 ·【请勿进食,指正常意义上的食物】 ·【保持湿润,晴天请勿开窗】 ·【乘客保护系统依然开启,但不要试图招惹特殊乘客】 ·【适当的饥饿状态有助于帮你保持清醒】 ·【过度饥饿会消耗你的理智,失去理智则不被视为乘客,不再享受保护】 ·【如果你没有“食物”,车上储备有“应急食品”】 ·【饱餐不是美德】 ·【给我留点!不然我可是会很生气的】 ·【不要咀嚼】 ·【保护好你的车票,失去车票即视为放弃自主权,沦为备胎】 ·【备胎归属特殊乘客所有,听凭特殊乘客调配】 ·【全程禁止与司机交流】 ·【如果司机越站,请立即系好安全带】 ·【安全带不会保证你的安全】 ·【祝您好运】 四路公交(九) 宁爻跟着淳于的脚步上了车,一眼就被新的“旧守则”吸引了目光。 “饥饿?食物?”宁爻念道“这回是引入了新概念?” 辛丞也紧随其后:“这些个用词……看起来不太美妙啊。” “何止是不美妙,简直是把‘大逃杀’写在脸上了。”宁爻吐槽。 “往里稍稍,别挡路。”饶谦倒是压根不在乎规则的变动,只想赶紧坐下。毕竟天塌下来有队长顶着,自己只负责浑水捡漏。 由于选定座位后不能变动,所以座次得好好捋捋。 辛丞举手:“我建议咱们把单人座全占了,这样待会儿就能把后面不认识的乘客逼上双人座,我最爱看社恐社交场面了哈哈哈哈。” 宁爻拍拍他的肩膀:“你真是个贱人,不过我喜欢。” “不妥”淳于反驳“我现在是一拖三,你们别给我找事。咱们两排双人座抱团,有事我也好保护你们。” 饶谦拣了个靠窗的双人座:“没关系,有保护系统,让他俩折腾去,你保护好我就行。” 他懒洋洋地说:“我比较怕死。” 淳于几乎要抓狂:“怕死就给我下车回家啊!还跟着干啥?” 饶谦一脸理直气壮:“因为我又菜又爱玩。” 淳于认命地坐在了饶谦的旁边。 宁爻检查着上一趟被尿过的座椅,发现已经被刷新过,于是欢天喜地坐了下来。 在淳于幽怨的眼神暗示中,辛丞坐在了宁爻后排的单人座上。 车辆起步。 “这一趟车程规则加入了很多新的设定,也许随着经过的站次越多,我们的饥饿值也会提升。趁着还没人上车,先找找车里所谓的【应急食品】。”淳于分析道。 宁爻闻言,开始碎碎念起来:“千万不要是奥利给,千万不要是奥利给……” 淳于:“你闭嘴!” 辛丞:“完蛋,我没吃晚饭,现在已经感觉开始饿了。” 淳于望向他:“是这样,鉴于你的体质特殊,不受这个规则保护,乘客身份对你而言其实没那么重要。你只需要保护好车票别成为备胎就好。所以待会儿即便找到了应急食品也不会给你吃的,会优先分配给饶谦和宁爻。” 辛丞:!!! 淳于:“愣着干嘛?虽然你没得吃,但是找还是要找的,不许划水。” 辛丞:π__π 宁爻正趴在地上摸索,嘴里念叨着:“你这理直气壮压榨劳动力的姿态太迷人了,回头给你送根路灯。” 淳于踢了一脚:“找到应急食品你第一个吃,帮饶谦试毒。” 宁爻捂着屁股:“虎毒不食子啊!” “饶谦是肉身,你是梦灵,难道让他帮你试毒?” 宁爻哭丧着脸:“我还是不是你亲生的?” 淳于:“你这种不孝子要了也没用。” 饶谦无语地打断:“好了,别打情骂俏了。除了食物的问题,还有筛人的问题。待会儿怎么筛?” “首先排除丑的……” “不行”饶谦否定“上一轮已经被我们看出来了,这一轮她一定会避开这个特点的。” 确实,想必在这一轮中,狡猾如她一定不会再重复如此明显的特征。 “不如……”宁爻灵光一闪“我们让所有乘客都吃不到食物,剥夺他们的系统保护,辛丞摁住他们然后让饶谦贴身检查,特殊乘客是鬼怪,这样肯定能试出来。” 饶谦:“虽然简单粗暴……但也许会有奇效?” 辛丞:“skr!” 宁爻:“没话接不用强行接啊!” “好了别闹了”淳于面色凝重“前面要靠站了,站台上似乎有很多人候车。” 他看向车内三只菜鸡:“而我们没有提前找到应急食品,只收获了一句单押。” 【柳塘站,到了】 【到站的乘客请从后门下车,带好随身物品,多谢合作。】 四人赶紧坐回自己的座位,目不转睛地盯着上车的新乘客们。 第一位是一名面容清秀的少女,很有舞蹈生的气质。走路端正挺拔,不急不慢。头发高高盘起,梳得一丝不苟,露出她纤长犹如天鹅般的脖颈,在白皙的颈上还系了一根没有吊坠的红绳。 见车内已有乘客,她显得微微惊诧,但随后很友好地向众人挥了挥手以示问候。 第二位是一个看起来脸色很差的小白领,他皱着眉头捂着心口,拖着疲惫的脚步。宁爻注意到他嘴唇泛着乌紫,提包的手也颤抖得厉害。 他似乎十分不满车内视野最好的单人座已经被占,嘴里小声地骂骂咧咧,但又没法喊人换座,只能无奈坐在了后排靠窗的位置。 第三位一上车,就连辛丞都能看出这货不是正常人。 她裹挟着一股湿润的水汽进入车厢,赤着脚,浑身上下都湿淋淋的,头发像海藻般打着卷糊在脸上,发梢也不断地滴滴答答。 嘴角有一抹淡淡的血痕,下颌处还蹭着些许泥沙。 她的视线似乎无法聚焦,走得有些跌跌撞撞,因为瞳孔已经扩散放大。 饶谦搭眼一看就直接给出了结论:“是水鬼。” 这就有些难搞了,如果水鬼也是乘客,那要如何筛出同样非人的特殊乘客? 待最后一位乘客上车,宁爻的计划算是彻底告吹。 因为最后一位乘客任何人都能看出他不是活人。 他衣物破破烂烂,全身都有十分严重的剐蹭痕迹。手脚也有明显的骨折扭曲,更骇人的是他的脑袋还被削掉了一半,这是一位亡于车祸的横死鬼。 车辆正常起步。 这种轻微的向前推力对于车上大部分人而言都几乎无感,但却有一个人对此反应强烈。 那位脖颈纤长的女生,随着车辆起步的惯性,她的突然脖颈从红绳系处断裂,脑袋居然直愣愣地掉了下来。一个没接住,那颗头发一丝不苟干净清爽的头就在车厢地板上滚了起来。 “啊!抱歉”这颗头一遍滚一边说着“不好意思,麻烦你把我踢出来一下好吗?” 宁爻已经麻了,面无表情地把椅子下的人头用脚拨出去。 “谢谢您。”女孩捡起自己的头,坐回座位,开始努力组装。 后排的小白领也没闲着,他从包里掏出了笔记本,接着就开始低声骂人:“没有网,没有钱,老子死了还要交ppt,你们他娘的全都给我死,都给我死!” 四人组的眼神在空气中无声交汇: 完犊子了,上来的四个全是鬼! 四路公交(十) 悄悄瞟了一眼那四个鬼,宁爻用口型向队友们求助:怎么办? 淳于紧紧抿着嘴唇思考着接下来的对策。突然,安静的车厢传来一声嘹亮的咕叽声。 辛丞捂着自己的肚子:“民那桑,我饿了,我今天是真没吃晚饭……” 他望向身后那个骂骂咧咧的小白领,小白领接收到目光,但接着脸上就挂满了嘲讽,看起来一点也没有想要分享自己食物的打算。 他只能将希望打在过道对面双人座的水鬼身上,水鬼呆呆愣愣的,但意外地没有拒绝辛丞索要食物的请求,她轻轻撩起一点裙摆…… “停!打住!”辛丞震惊“你干啥?我可是正人君子!” 水鬼没有解释,只是默默将裙边挽起一角。 一只青蛙从她的衣服下钻了出来,蹦蹦跳跳显得异常活泼。 辛丞恍然大悟:“哦!我懂了,这个就是‘非常规食品’了!谢谢小姐姐。” 她一抬手将其攥住,递举到辛丞面前。而她如藻般的黑色长发像有了生命般,在手臂的遮掩下蜿蜒攀附上苍白冰冷的手腕,直至发梢试探着触碰辛丞的手,才被烫得猛然回缩。 “啊啊啊啊!” 水鬼被这一变故惊得跳起,发出尖利的嘶鸣,但又很快被围观的长颈女孩捂住了嘴:“嘘!这趟车禁止喧哗的。” 后排看戏的小白领嘲讽意味更盛:“嘁,就这点本事还想拖极阳当替死鬼,现在水鬼这么好混了?” 宁爻捡起地上的青蛙,嫌弃道:“你们就没有……恒温的、常见的、哺乳动物的肉吗?” “有啊”这回后排的小白领居然回复得十分积极“我准备了不少呢。” “好兄弟,搞点尝尝?” 小白领慷慨地打开了自己的电脑包: 里面是一窝老鼠。 活的。 “我要吐了”辛丞捂着嘴。 “别介啊,你刚刚不是还饿吗?”小白领笑得一脸恶意。 宁爻拍拍辛丞的肩膀,递出青蛙:“我建议你还是吃这个,守则说不让嚼,青蛙没毛,好吞。” “不了,我突然感觉好像也不是很饿。” 宁爻把青蛙举到嘴边,试探一番,最终他也还是没能下得了口。他转向那位颈椎不太好的女孩:“你有带什么食物吗?” 女孩害羞地笑笑:“我没带。” 没带?宁爻好奇起来:“那你怎么应对饥饿?” “这样”女孩摘下自己的头,抱在胸前“把脑袋和食道肠胃隔开,就不会感觉饿啦~” 学不来,告辞。 “那你呢?”宁爻向坐在靠窗双人座的横死鬼问询。 横死鬼没有说话,只是把手伸向自己开了瓢的脑瓜子,舀了一勺脑花放进嘴里吃下…… 这车上各个都是卧龙凤雏。 宁爻绝望地看向淳于:“真没有一个能吃的食物啊。” 淳于扶额:“从他们自带的食物来看,这车里提供的‘应急食品’估计也差不离都是这种德行的。看看后面能不能上点正常的乘客。” 【警告】 【警告】 【司机越站,司机越站】 【请所有乘客回座位坐好,系好安全带】 响起的车内广播很快就打破了淳于的设想,司机驾驶着车辆以极快的速度掠过一个个站台,没有丝毫想要停靠的意思。 “什么鬼!”宁爻说道“不让其他人上车了?” “可恶,也不能找司机问话。”辛丞捂着嘴嘟囔着。 饶谦懒洋洋地打着哈欠,语气轻松:“或许公交为了提升运转效率,是在向我们变相说明,特殊乘客已经上车了,就混在我们当中?” “那么现在,就到了排除法的时候了。” 饶谦转过身子,打量着身后这位脑子一片浆糊的横死鬼:“以我的经验判断,画皮作为一个死颜控,就算知道不能暴露颜控的特点,一般也不会挑选残缺的皮囊进行伪装的。” 他又看向水鬼:“这只水猴子的愿望用脚皮都能想到,就是拉个替死鬼。水鬼不入轮回,如果要剥她的皮,就必须解开她的因果束缚,也就是给她一个替死鬼。可是给了替死鬼她就不再是水鬼,所以画皮永远无法得到一张真正的水鬼的皮。” “而你……”他眯着眼睛似在脑内检索信息“你是飞头蛮?” 女孩抱在身前的脑袋霎时羞得脸上绯红,她认可了饶谦的判断,小声回答:“是的,但其实很久没人这样叫我了,我一直和别人说我叫白飞飞。” “其实你在我心里是存疑的”饶谦接着分析“一是你的外表的确是柳塘站四者中最为清秀好看的,二是你不需要进食,你避开了这趟车最大的规则机制。” “我……”飞头蛮试图为自己解释“我就是因为能够避免进食才选了这班车,不然我就坐下一班了……” “下一班车会怎样?”宁爻追问。 “不能说”飞头蛮很为难“只能讨论这里的规则,其他的规则是被禁止的。” 饶谦拉回话题:“你存疑,先待定。接着是你,你太刻意了。”他将手肘支在座椅靠背上,侧过身子打量着后排角落的小白领。 “你本身没有明显的鬼怪特征,看起来顶多算是个心脏不好的加班族。若不是你补充的那句‘死了还要做ppt’,大家根本不会觉得你是加班猝死的怨鬼。还有你上车时紧紧捂着心口的动作,十分多余,让我不得不怀疑这是你的表演。” 小白领的嘲讽笑容僵在嘴角。 “一点小小的质疑,不要太在意”饶谦微笑“毕竟我也没猝死过,单纯只是我的分析。” 小白领回道:“我倒是很好奇,你是以什么身份和立场对我们品头论足的?你说的话就很有权威吗?你就不能是那个搅混水的特殊乘客吗?” 饶谦:“我叫江户川柯南,是个侦探。” 小白领:??? “好了,不开玩笑了”饶谦回归正经“你不用这么着急辩解和反泼脏水,毕竟飞头蛮在我心里才是嫌疑值最高的人选,你第二,这个脑袋空空的横死鬼第三,水鬼排除。” “可笑”小白领依然十分不服。 宁爻和辛丞一脸崇拜地围观大佬发言,显然已经完全相信了这个嫌疑人排行榜。 在他俩的彩虹屁和小白领的抱怨声中,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被淳于的耳朵敏锐捕捉到。 他反手一逮,就死死擒住了一只不安分的手。 那只手从车座的缝隙间七拐八扭地钻出,正掏着饶谦的口袋。 “他在偷车票!” 一直脑袋不好的横死鬼,竟然有足够的智商来利用手臂骨折的“优势”,悄悄地进行盗窃行为。 “大家都在台面上理性分析,你这小子居然玩阴的?”宁爻怒斥横死鬼的不道德行径。 “啊……啊啊!” 横死鬼站起身来想要挣脱掉淳于的擒拿,却不料淳于的手如铁钳一般将他牢牢固定。 “啊啊!啊!” 他变得焦躁不安,但似乎这股慌乱并不是来源于被抓住的手。 忽然,横死鬼定住,就像被人强行摁下了暂停键。 紧接着,他的皮肉开始向下飞速脱落,从开了瓢的头顶一路顺滑地剥开,转眼间就只剩了一具鲜红扭曲的肌肉身躯。 “横死鬼……被剥皮了?”淳于有些不可置信。 “是他!”小白领颤抖着手指向饶谦“他是特殊乘客!所以横死鬼偷他的车票才会被剥皮,而且论皮相……他才是我们当中最好看的那个啊!” 宁爻目瞪口,他茫然地顺着小白领的手指所指的方向望过去:饶谦被替换了? 四路公交(十一) 如果说饶谦在淳于的严密保护下,依然能被神不知鬼不觉地替换成特殊乘客。那么不仅他的发言和推理要全部作废,连四人组的身份也需要重新核实。 四人互相都无法将彼此再作为可靠的盟友,每个人都有嫌疑。 饶谦被替换,就意味着他已身死。那这位画皮鬼的手段之高,足以让淳于向协会总部发出求援信号了。 淳于心情复杂:“饶谦……你有什么想说的吗?你能证明自己不是特殊乘客吗?” 情势反转,本来掌握全局节奏的人忽然间成为最大嫌疑人。 而饶谦并不慌乱,说话依然慢条斯理:“很有意思,在我抿出嫌疑人排行榜后,后排的横死鬼立刻就对我进行了自杀式偷窃。” 他的指节轻轻敲击着淳于的座椅:“在座的各位都是鬼,想必很轻易就能感受到淳于队长身上那股子镇邪除恶的气息,他可是高武力值选手。我坐他旁边,要在这位爷的眼皮子底下偷车票,即便是脑子被削掉一半也不会这么干。” “那么横死鬼为什么仍然要不顾一切地偷车票呢?”饶谦望向小白领,将问题抛了回去。 小白领并未回答,只是默默收起了装模作样的笔记本电脑。 饶谦视力很好,远远地他也能看到小白领脖子上挂的工牌,姓名陈恒,职业是后期剪辑。 难怪容易猝死。 饶谦收回视线,将自己的话题继续下去:“当然是因为他要保护即将暴露的队友,也就是那位真正的特殊乘客。” “偷我的车票,如果成功,我立刻就会成为备胎,归特殊乘客所有。” “如果失败,就像现在,他当众被剥皮,然后甩锅到我的头上。” “总而言之,这是特殊乘客阵营对我设下的一次反扑,并试图将我引入自证陷阱。只要我疲于证明自己的清白,他们不仅可以转移视线洗脱嫌疑,还能攻破我们四人组之间的信任。” “因为怀疑一旦产生,罪名就已成立。” 饶谦笑着望向陈恒:“虽算不上多么精巧的伎俩,但在车里条件有限,你在受到怀疑的几秒内就能完成这一切,真是个不能小觑的家伙啊。” 陈恒:“你这是不管飞头蛮,直接认定就是我了?” 饶谦拍拍淳于的手臂:“那麻烦一下队长,去搜搜横死鬼的衣裤口袋,看看他有没有车票?” 淳于应了一声,蹲下身子,在一堆皮肉衣物里翻找。 淳于:“全部翻了一遍,他的确没有车票。” 饶谦:“那么果然如我所料,横死鬼早早就已经是备胎了,这番上车就是为了帮你打掩护。你没暴露,就当你的扛推位;你暴露了,他就自爆帮你转移火力。” 他说完后,车内是一阵持久的沉默。 陈恒声音哑了下去:“飞头蛮同样可以这样操作,为什么怀疑我?” 饶谦指了指他的工牌:“后期剪辑师,不会忙着做ppt做到猝死,或者说绝大多数剪辑师其实都不需要做ppt。毕竟光是熬夜剪片子就够他们猝死了。” 陈恒被他一指,下意识捂住了工牌,但很快又放开:“那可不见得,说不定我们公司就要做ppt呢?” 饶谦:“那么你惯常使用的剪辑软件是fal cut还是pr?” “呃fal……”陈恒有一瞬间的卡顿。 “不对”饶谦立刻否定了他的回答“fal是苹果专用的剪辑软件,而你用的可不是苹果电脑。” “那我用的这是破解版不行吗……”他声音小了下去,但依然坚持狡辩。 饶谦望向自己的队友:“说到这里已经很明显了?” 宁爻一脸叹服:“谦哥你太厉害了,思路清晰逻辑严密旁征博引,而且连剪辑都懂,简直吊打那货。” 饶谦:“略懂略懂。” “兄弟们”辛丞弱弱地举起手“我好像有点……饿过头了……”话还没说完,他便一头栽了下去,被身旁的宁爻顺势扶住。 “醒醒嘿?撑住啊哥们儿!”宁爻手忙脚乱地将他放回座位,使劲摇晃着试图让其恢复清醒。 “这就是饥饿值过高导致的后果吗?”淳于上前探查他的身体状况。 还好并没有表现出十分严重的病症,看起来只是低血糖反应。 飞头蛮抱着脑袋小声地说:“其实应该不是这样的……” 淳于示意她不用害怕,接着说。 飞头蛮悄悄瞟了一眼陈恒:“饥饿值应该会一点一点慢慢降低,首先出现的是头晕乏力之类的症状,然后是陷入焦躁,逐渐丧失思考的能力,最后变得像一头充满攻击性的动物。我没见过直接晕倒的这种。” 饶谦也凑上前来,拉起辛丞的手搭脉。 “怎么样?”淳于担忧地问。 饶谦放下辛丞的手:“他似乎就是单纯……饿晕了?” 淳于有被无语到:“原来是块废物点心。” 宁爻:“点心?哪里有点心?” 飞头蛮:“我建议你们还是赶紧给他弄点吃的,虚弱状态下,饥饿对他造成的伤害会成倍增加。最后即便救了回来,也可能会永远丧失理智。” 吃的? 三个人互相望着。 完全忘了这回事了啊! 水鬼在一旁颤颤巍巍地举起了自己的青蛙,淳于赶紧接过就塞进了辛丞嘴里。 所幸辛丞的吞咽功能还在,不至于喂不了食物。 从水鬼手里接过的青蛙还保持着湿润,十分顺滑地进入了辛丞的胃里。 可一呱下肚,辛丞却一点也没有醒转的迹象。 水鬼又颤颤巍巍地举起了一只青蛙…… “没用的”陈恒翘着二郎腿,双手环抱在胸前,脸上的嘲讽也不再遮掩“饥饿值如果掉得非常严重,吃这点小零食根本无法解除饥饿debuff,要想恢复到正常状态,只有吃‘正餐’才行。” “你又想耍什么花招?”宁爻挡在辛丞和陈恒之间,充满戒备。 “这你可冤枉我了”陈恒无辜地笑着“我可是十分好心地分享经验呢~保证句句属实。” “正餐在哪?”淳于不愿多废话。 陈恒昂起头,用下巴示意他们看看座位上的横死鬼。 宁爻感觉不妙:“什么意思?” “还不明显吗?”陈恒说“横死鬼的肉身,也就是‘尸体’,就是我说的正餐啊。” “你让我们吃人?!”宁爻几乎要指着他鼻子骂了。 陈恒接着说:“当然,应急食品也是算正餐的,而且也不是尸体,你们大可以去找。只不过等你们找到的时候,也许极阳的理智已经完全被饥饿吃掉了呢。” 宁爻望向淳于,希望他拿个主意。 淳于内心也在激烈交战中,他当然不能放任辛丞受到这种程度的伤害,但“吃人”?极大冲击了淳于身为人的内心守则。 “不行”饶谦帮他们否了这个建议“陈恒刚刚假惺惺给你们提建议的时候,不经意提了一嘴极阳,我就知道他没憋好屁。” “辛丞虽然还有车票,但现在失去意识就已经不被视为乘客了,也就是车上任何人都能伤害他。这些鬼忍着不动手就是因为辛丞有极阳之体守护。若是吃了这横死的人肉,不小心破了极阳,他立马就能被水鬼拉成替死鬼。” 水鬼摇摇头,赶紧溜回自己座位。 说完这些,他起身走向陈恒,对方几不可见地微微缩了一下。 饶谦站定:“听你这不嫌事大的口气,已经完全放弃掩饰了?” 陈恒不搭腔,将头扭向窗外。 饶谦也不在乎他的刻意无视,笃定道:“你就是这趟车的特殊乘客。” 四路公交(十二) 陈恒依然没有回应,且始终回避着饶谦的视线。 饶谦有些咄咄逼人地俯下身子,将两人间距离陡然拉近,陈恒大惊,猛地往后一仰,险些创到脑袋,脸上浮现可疑的红晕。 “就他娘的离谱”宁爻实在难以忍受“你脸红个泡泡茶壶啊?!” “关你屁事!”陈恒似乎有些恼羞成怒。 饶谦抬起头,递出自己的车票:“那么,我要许愿。” 陈恒接过车票,咬牙切齿眼神凶恶:“有屁快放!” “把我的琴还给我。”他一脸笑眯眯的,语气轻柔但却不容拒绝。 陈恒:“……” “拒绝么?”饶谦看似颇为苦恼地皱起了眉头,实则开始伸手翻他的衣兜。 “别掏别哎……还给你就是了!”陈恒暴躁“在你包里,自己找去。” “谢了~”饶谦转身走向自己的座位,拿起小背包翻找。 果然,原本空空的小背包已经变得鼓鼓囊囊,不仅有他的尤克里里,甚至其他物品也全数归还。 还挺大方的嘛。 饶谦拿起那把熟悉的尤克里里,放在胸前,轻轻拨弄。 音质没有一丁点的损坏,即便是脆弱的琴弦也保存得非常完好。 他弹奏起一段轻快的小调,遣散不少车内的阴霾。 “怎么样?”淳于问“辛丞需要立刻进食。” 他放下琴,指着陈恒的方向:“在他屁股下面。” “你说什么呢!”陈恒要气炸了。 “抱歉抱歉”饶谦送上两句毫无感情的道歉“我的意思是,在你座椅下的暗格里。” 宁爻走上前:“让让。” 陈恒气鼓鼓地起身。 宁爻掀开了他的座椅,果然在下面发现了一个类似后备箱的暗格,里面塞满了稻草。 “这啥?吃草?” “不是,稻草只是减震保护,你再翻翻。”饶谦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远程指挥。 宁爻将手臂全部探进去,终于在稻草深处掏出一把……生的鸟蛋。 行,确实比啃尸体好多了。 他将缴获的鸟蛋发给大家,自己以身试蛋先吃为敬。没有碗,只能直接在嘴里打蛋,好在鸟蛋很小,一口一个十分轻松。 “就是普通的鸽子蛋鹌鹑蛋,只不过是生的,未达到无菌标准,但肯定是没毒的。”饶谦给大家宽心。 淳于接过鸟蛋,赶紧也打了一个喂给辛丞。辛丞饿极,蛋在嘴里呲溜一下便滑进了肚子。喂了两三个后,终于悠悠转醒。 “再来一个……”辛丞舔舔嘴。 宁爻把手里的蛋全给了他:“自己吃,多大人了还要人喂。” “饥饿值的问题解决了,那么接下来,让我更了解你一点……”饶谦又抱起了他的小琴,望着陈恒站立的方向“比如你画皮之下,原本的样子。” 他自顾自演奏起来,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交织:“哟,还真是个姑娘……” 砰! 原本高速平稳行驶的车辆不知为何突然发生了猛烈的碰撞,整个车身都被掀翻过来,所有人都在惯性里被抛至空中,又随着车辆疯狂翻滚。 未系安全带的众人几乎同一时刻被撞到脑袋,失去了意识。 …… “醒醒,醒醒,你们还好吗?” 不知过了多久,一片虚无的脑海中传来一个女声,自己的身体也被轻轻地晃动着,意识逐渐回笼。 宁爻捂住疼痛的头,撑起身子。 四路车已经飞得不见了,倒霉的乘客们洒了一地,正在飞头蛮的呼唤下陆续恢复清醒。 据飞头蛮所说,由于在车祸发生的瞬间,她慌忙抱紧了头,所以侥幸成为唯一一个没被撞昏脑袋的乘客。而其他人则没这么幸运了,全部都被创得昏死过去。现在大家虽然清醒过来,时间起码已经过去半个钟了。 而且她指了指众人躺的站台,明明之前还只是开了不到半程,现在却又回到了终点四灵寺站。 “陈恒呢?”宁爻揉着脑袋。 飞头蛮表示不知。 “逃走了”淳于起身拍了拍身上沾染的泥水“眼见老底就要被饶谦掀了,只能赶紧发动一场车祸,趁机结束这趟车程。然后把我们扔回来,自己则逃掉。” “真是阴险啊。”宁爻呸道。 “如何?”淳于看到饶谦正在检查琴弦,问道“在车祸发生前,探出点什么了吗?” 见琴基本完好,饶谦微微松了口气,回答:“来不及探查太多详细的,只有些模糊的信息。” “那也行。”淳于一边说着,一边扶起了眼冒金星的辛丞。 “本体为女性,年龄未知”饶谦回忆着“还有一点……” “她是蛇。” 蛇? 宁爻疑惑:“淳哥不是说她是画皮吗?” 淳于闻言也若有所思:“是蛇的话,倒也讲得通,毕竟蛇是会经常蜕皮的生物。而且车上那些青蛙老鼠和鸟蛋也的确是蛇类钟爱的食谱。” 饶谦接话:“说起蜕皮,我倒有一个有趣的发现。” 他指了指宁爻的裤腿:“你的裤子上,也扒着一个刚蜕过皮的小朋友呢。” 宁爻吓得一弹,赶紧四处查看:“哪有?你别吓我!” “抱歉,措辞有歧义”饶谦解释“我的意思是,你的裤子上有一只开了灵智的小虫子。” 小虫子? 饶谦走过来蹲下,在宁爻的裤脚边轻轻拈起一个小小的虫子。 “许遂?!”宁爻震惊“你怎么从三中跟出来了?” “看来你们认识,那再好不过了。他现在虚弱得很,需要放进避光但是有灵气的地方照顾。”饶谦建议。 淳于扶着辛丞走了过来:“不太好办。宁爻是梦灵,无法长久看护,我经常外勤,也难以照顾周全。” 辛丞听了个七七八八,他跃跃欲试地问:“这是只小妖怪吗?” 饶谦:“呃他只是开了灵智……不过你也可以这么理解。” 辛丞:“所以你们现在是都没办法照顾他,对吗?那你们看看我怎么样?我能养吗?” 宁爻:“你当是养蛐蛐呢?” 淳于:“倒也不是不行……” 辛丞:!!! 淳于不客气地翻起了饶谦的背包,从中找到一个放拨片的小铁盒,将其中的拨片倒回包里,把许遂放进了空铁盒。 “先应个急,免得你不小心把他捏死了。”淳于把铁盒递给辛丞,辛丞小心翼翼地接过捧好。 宁爻还是有点不放心:“你就这么把咱小弟送给他了?” “留个联系方式,我们会定期回访。” “好嘞!” 宁爻:“能行么……” 淳于拍拍宁爻肩膀:“我知道你担心许遂,他也帮过我大忙,我怎么可能害他。交给辛丞,一是他的确有足够的时间空间照顾,毕竟他是灵异爱好者,太方便捣鼓这些了;二是极阳之躯不畏阴寒侵蚀,他的灵力滋养个灵虫不会给他本人造成任何负担。” 他望向辛丞手心里的铁盒:“说不定这是份机缘,能催化许遂的修炼呢……” “行……”宁爻勉强应了下来,他拍拍铁盒,交代着“许遂你可要努力修炼啊,不要被臭男人分心。” 安顿好许遂,淳于的语气又严肃了起来:“后面的行动,危险指数会更高。辛丞,你不再适宜参与接下来的活动了,你撞鬼的心愿其实已经达成,还是回家好好养虫去。” 辛丞今日收获颇丰,便也没有坚持,捧着小铁盒乖乖离开了。 飞头蛮和水鬼也随之散去,街道又变得空旷起来。 “雨好像下大了。”宁爻伸手接雨,已经不再是蒙蒙细雨的状态。 雨幕后,车灯划破夜色。 一辆衰败生锈的四路公交,向他们缓缓驶来。 四路公交(十三) “怎么车越来越破?”宁爻无语。 驶来的这趟车,看着似乎比出了车祸的第二趟车更为老旧破败,完全是已经报废的水准。车门晃晃悠悠半开半合,四个轮胎全是瘪的,甚至整辆车都凑不齐一扇窗户。 透过车窗向内看去,所有的车座都破烂得只剩钢铁骨架和絮絮的布条。 车辆停稳,在上车前淳于拦住饶谦:“我的建议是:接下来的行动,你不必跟了。” 饶谦好笑地看着他:“我可是接下来的筛人环节里最重要的角色,你居然让我回家?” “是的”淳于点头“你的能力太克制她设计的游戏了,如果你继续跟进,她不会放过你的。” “那我们就速战速决”饶谦根本没把淳于的警告放在心上“她只要一出现,我立马就找她许愿,火速结束这趟车程。” 恐怕没这么简单。 淳于在心里默默地说。 三人登车。 车厢内充斥着难闻的汽油与腐坏的皮革气息,对晕车人士十分不友好。但幸好车窗上没有一块完整的车玻璃,四面透风,很有地方吐。 他们赶紧去查看新的规则。 《乘客守则·始》 ·【终点站前禁止下车】 ·【禁止使用任何乐器】(新增) ·【乘客将获得不属于本人的车票,请用来交换到对应你自己的那一张】 ·【不可抢夺车票】 ·【车程中允许不持有车票】 ·【仅在车辆停靠时可以交换车票】 ·【乘客只能交付你本人的车票进行许愿】 ·【向特殊乘客交付错误车票将会成为备胎】 ·【当特殊乘客获得属于他自己的车票后,才能被许愿】 ·【故意丢弃车票的行为会被视为放弃乘客身份,沦为备胎】 ·【下车检票程序依然有效,乘客需在终点前换到属于本人车票】 ·【在特殊乘客拿到自己的车票后,车辆会直接跃至终点前三站,进入终点倒计时】 ·【乘客保护系统关闭】 饶谦的脸都绿了,没想到她居然特地为自己新增了一条禁止使用乐器的新规则。也怪自己脑子轴,只顾着乘胜追击,完全忘了人家可以釜底抽薪。 淳于拍拍饶谦肩膀,安慰他:“你第一次深入怪谈内部作战,实战经验薄弱,难免会思虑不周。不要太放在心上,以后多被坑几次就习惯了。” 刚刚还志得意满的饶谦,这下等于又回到初始状态,还被焊死了门不让下车。 宁爻跟在二人身后也看到了规则,正毫不掩饰地大声嘲笑着饶谦。 毕竟他最爱看别人装哔失败了。 “少幸灾乐祸了”淳于检查着车内的环境“不出意外的话,这趟车就是今晚最后一趟了,做好心理准备。” 他拣了几个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座椅:“我们先看看各自拿到的车票。” 宁爻闻言也翻起了自己的衣兜,从中摸索出一张不属于自己的车票:“池念?这谁?” 饶谦:“我这个票的名字是白露生。” 淳于:“涂淇。” 宁爻:“看来我们当中没有一张票属于本阵营,我们自己的票应该全部在待会儿上车的人手中。” 饶谦:“也就是说接下来的车程中,起码会登上三位对应我们手里车票的乘客。而我们在分辨出特殊乘客前,不能让车票随意流通,不然可能导致倒计时开启。” 宁爻思考着:“既要避免过早让特殊乘客开启倒计时,又要尽早换到自己的车票……有点难。” “总之先分辨出特殊乘客,这样才好限定她的车票去向。”淳于确定了计划第一步。 “她不会又带着备胎上来?”宁爻细思恐极“那还怎么玩儿?” “备胎是没有车票的,如果等会儿上来的乘客数大于车票数,就代表有备胎。不过我觉得相同的伎俩她应该不会玩两遍。”饶谦分析。 三人在后排投入地商量着对策,车辆则行驶到了熟悉的那一站。 【柳塘站,到了】 【请勿下车,多谢合作。】 广播词做了略微的调整,算是警告已经上车的乘客们:虽然车窗都已经干碎了,但也别想着逃。 前门开启,一个袅娜的身影出现在车内。 宁爻立马指着上来的乘客大喊:“就是她没跑了!个死颜控这次想变个大美女迷惑我?而我已经看穿你的画皮了!” 没错,柳塘站这次只上来了一名乘客,而且是位容貌出尘的冷艳大美人。 饶谦拉拉宁爻的胳膊肘示意他先坐下:“再观察观察。” 冷美人朝他们翻了个白眼,选择独自坐在了前排靠窗的单人座。 宁爻激动:“还观察个啥,这货铁狼啊!眼瞅着最后一趟车了,还不赶紧把自己的传说皮穿出来秀秀。” 淳于:“说得倒是不无道理,她很可疑。” 饶谦目视前方:“我觉得她是无辜的……” 宁爻:??? 饶谦一脸严肃:“对不起,我刚刚才发现原来我自己也是个该死的颜狗。接下来的车程请忽略我的发言,我已经无法客观了。” 宁爻掐住饶谦的脖子使劲摇晃:“你小子!” 淳于无奈拉架:“别打了,怎么还没开始就内讧了……” 好容易将两人分开,饶谦立刻从座位上弹了起来,理了理自己被扯皱的领口,向前排那位乘客走去。 饶谦(强装镇定):“你好,能加个微信吗?” “你给我清醒一点啊!”宁爻气得捶地。 淳于冷漠道:“他已经废了,接下来只能靠我俩了。” 冷美人斜睨了一眼饶谦,并未搭话,只是将头转向了车外。 宁爻把饶谦拎回后排,嘲讽道:“吃闭门羹了。” 饶谦喃喃:“她好特别。” 宁爻:“够了!” 淳于皱起眉头,剑指点住饶谦的印堂,感知片刻后收回手,疑惑道:“没有中魅的迹象,怎会如此头脑不清,如失魂一般?” 宁爻无语:“你们协会是同一个直男班毕业的吗?什么中魅什么失魂?这他妈是一见钟情了啊!” 饶谦淳于异口同声:“原来这就是一见钟情!” 宁爻:完逑,这把高端局我个菜鸡要一拖二了。 后排的动静实在不小,即便隔着几排座椅,前排的乘客依然能听见这些动静,她忍俊不禁,终于决定由自己破冰:“我叫池念,先互通一下姓名。” 饶谦乖巧举手:“我叫饶谦!这两位是淳于和宁爻,不过不重要。” 忽然他像想起了什么,转头对宁爻小声道:“你拿的好像就是池念?把人家的车票换给人家。” 宁爻捂紧了口袋:“我劝你别太荒谬,这可是个铁狼。” 淳于:“你冷静一点,起码等另外两张票的乘客上车后再考虑交换的事。” 三人争论不休,车辆已到达下一个站台。 【狐尾渡站,到了】 【请勿下车,多谢合作。】 这一站,同样只上了一位乘客。 而且同样容色倾城,只不过这位乘客是名男性。 宁爻噎住。 这么好看,也太像画皮的压箱底皮肤了。 他看看池念,又看看新乘客,容貌都十分出众的一男一女,谁会是这趟车的画皮呢? 饶谦小小声:“我就说她是无辜的。” “你闭嘴”宁爻不耐烦“你的话已经没有可信度了,死颜控。” 他转过头朝着新乘客喊道:“新来的,报上名来。” 男人生了一双温柔细长的眼,眯起来笑时格外动人,他不像池念一般高冷,言语间很是和煦,就像是与相熟的朋友寒暄:“涂淇,我拿的是饶谦的车票。” 饶谦举手:“我就是饶谦。” “呐”涂淇将票递出“你拿着。” 饶谦有些懵圈地接过车票:“就……给我了?你不担心我是特殊乘客,或则自己没有交换的筹码了?” 涂淇笑笑:“我向来不担心这些呢。” 四路公交(十四) 这个人也相当可疑呢…… 宁爻默默在心里记了他一笔。 涂淇果然是个相当随和的人,他坐在了池念后面的座位上,一个人笑呵呵地联动着前排后排的乘客们。 “起码还差一个人”淳于看向饶谦手里的票“白露生。” “不会又来一个大美人?”宁爻感到绝望“最后一班车果然也不简单……” 涂淇现在不持有车票,不过似乎这完全掩盖不了他的好心情。他半捂着嘴身体前倾,似是在与池念说着什么小话,一番耳语说得她高冷的表情都不自觉地开裂。 饶谦:“他俩在讲什么?” 宁爻:“你想听就大大方方过去听。” 饶谦:“那我坐过去了。” 淳于摁住他:“你t的还真去啊?” 前面两人一齐回头看向后排的动静,涂淇问道:“你们有什么交换车票的思路吗?” 宁爻显然毫无头绪,索性破罐子破摔:“比起交换车票,我还是更想看到特殊乘客自己坦白。” 涂淇掩嘴一笑:“其实也不是不行呢~” “还能自己坦白?”宁爻精神一振。 “你想想,特殊乘客为什么要开这趟班车?”涂淇循循善诱。 “……总不会是为了做慈善。”宁爻狐疑。 “当然不是”涂淇摇头晃脑“帮人完成愿望可是会创造出相当大的业力呢,一个操作不当,报应在自己身上,即便法力强大,总归也是不好受的。” 淳于敏锐地捕捉到了涂淇的话里有话:“这种高风险的事情,她不仅做,还开着班车大规模地做……从我的角度分析,只有一个解释。” “她在为某件事搜集庞大的数据基础,这趟班车,是她的一个实验场,一旦她有所得,就能从中获得足够丰厚的回报。” 涂淇轻轻鼓起掌:“哎呀呀真是不得了,我只是提了一嘴,你就脑补了这么多。” “所以她要做什么?”淳于追问。 但这次涂淇却避而不答,只是笑笑。 宁爻接过话茬:“这和你说的,让她主动坦白身份有什么关系吗?” 这回他倒没有拒绝回答:“因为她呀,很渴望能听到一个足够有趣的愿望呢~” “你是说……让我们说出自己的愿望?” “没错~” “这样就能让特殊乘客坦白自己的身份?” “那可不一定,你们的愿望要足够有趣才行,要是一个能让她非常想要帮你达成心愿的愿望。什么给两张车票之类的,就十分乏味。” 被点名批评的外勤队长缩了缩脖子。 但很快他又想到了什么,发问道:“我很好奇,她都是怎么完成乘客的愿望呢?你我都知道,利用特殊的能力或者法则去完成愿望,必会造下庞大的业力,这股业力的反噬绝不是许愿者说自己承受就能承受住的。她怎么对抗这种规则的反扑?甚至还能从中获利?这这……” 他纠结了一番措辞,最终只憋出一个:“这不科学。” 涂淇眼中流露出无法掩饰的欣赏:“这就是她的智慧了。” “她一定会完成许愿者的愿望,可实现愿望的方式,就由不得许愿者自己选了。” “比如?” “比如有个人向你许愿,希望获得永生,你会怎么实现它?” “这种bug能力真能实现?” “它实现了~” “在哪?我通知我大哥去追捕永生者。” 涂淇摆摆手,安抚焦躁的后排乘客们:“哈哈,不用协会操这个心了。那位永生者正愉快地在地下长眠呢~” “死了?”宁爻费解“不是让他永生了吗?” “他的确获得了永生,他的癌细胞正在实验室里为人类的医学作出着卓越的贡献呢,就像海拉细胞一样。” “什么?”宁爻震惊“这不是纯纯诈骗呢嘛!” “永生这种逆天而行的心愿,能被这么四两拨千斤地实现,不仅没有业力反噬,甚至还为许愿者积下不少阴德,难道不是一种大智慧么?”涂淇赞叹不已。 “那谭艾呢?”宁爻问“谭艾看起来也就是个中学生,一个未成年人,能许下什么离谱的心愿以至于让他失去生命?你们甚至还掠夺了他的皮,还说不是诈骗?” “可不敢说掠夺,一切都是自愿。孩子们涉世未深视野有限,所以对成年人而言很小的事情,对他们来说可能都和天塌了一样大。塌天大事,他们当然愿意付出一切咯。”涂淇摊手。 宁爻觉察出他言语间形容的差别:“所以实现乘客单纯的许愿,和付出皮囊的许愿是不一样的,是吗?” “不愿付出的,会以另一种形式付出;愿意付出的,愿望将如实达成。”涂淇回答。 宁爻捏紧了拳头:“你们搁这儿玩魔法少女小圆是?” “那可没有”涂淇赶紧否认“毕竟没人从许愿者身上榨取什么利益,她要不是为了更深刻更高远的未来,谁会干这赔本买卖呢。” “什么未来?” 涂淇笑眯眯捂了嘴:“不可说。” “噼里啪啦一股脑说了99,最后1要充会员是?”宁爻指着他的鼻子“别以为长得好看就有不挨打的特权,现在没有乘客保护了,我大哥能抽得你妈都不认识你。” “消停点你”大哥把他拉回座位“少给我拉仇恨。” “抱歉”淳于说道“我们需要开个小会。” 涂淇做了个“请自便”的手势,转过身继续和池念闲话去了。 淳于若有所思:“似乎从上车起,我们就被牵着鼻子走,规则的调整和人员的变动,让我们一直处于很被动的位置。” “再加上饶谦也被废了。” “不至于是被废……”饶谦细声为自己辩解。 宁爻恨铁不成钢:“你技能和脑子都被封印了,不是被废还是什么?” 饶谦不服:“我还是能看清楚的,她应该不想要我们的命。或者说,人命对她而言作用不大,如果涂淇所言属实,她在图谋一个很大的因果,但计划里并不需要杀人。那些人命都是她执行计划时顺手弄的。” 宁爻总结:“她是不嗜杀,但她杀人如麻啊。” 【白仙桥站,到了】 【请勿下车,多谢合作。】 不知不觉竟又到了一站,宁爻噤声,将目光投向前门。 不出所料,上来的又是一位容貌优越的佳人,温婉有礼也略有疏离。 饶谦看看自己手中的两张车票,试探问道:“白露生?” 新乘客微微颔首。 不等饶谦继续询问,车内广播又传来新的通告: 【所有乘客已登车完毕】 【到达终点前将不再开启车门】 【每站仍会停靠】 【祝您旅程愉快】 乘客已经全部登车了? 看来这趟没有备胎。想到这里,宁爻微微松了口气。 那么接下来,就要找到特殊乘客。在尽早换到自己车票的同时,控制特殊乘客车票的流向。 宁爻和新乘客打了声招呼:“你手里是谁的票?愿意和我们交换吗?” 白露生拿出车票放在手心:“我拿到的是‘淳于’的车票。如果要和我交换,给我本人的票,就只需要一张;不是我本人的票,要给我两张。” 四路公交(十五) 宁爻脑子险些没转得过来:“什么什么?” 白露生很有耐心地又解释了一遍:“我们都需要拿到自己的车票,所以为了更容易获取,我会给非本人车票的进账设置一点小小的门槛。给我白露生车票,可以一换一;给我其他车票,就是二换一。毕竟我付出的是你们所需的,我需要拿到更多的筹码,以便参与下一轮的交换。” 饶谦点点头:“可以理解,那么你们几个应该都有自己的兑换规则?” 池念稍稍侧过一点身子,说道:“我只接受本人车票的交换,或者涂淇和我交换也可以。” 涂淇接上池念的话:“我没这么多限制,你们可以和我随意交换,任何身份任何数目的车票都行。而且我也可以帮你们和池念代为交换,只不过……”他狡黠一笑“每个站点我只进行一次车票交换。” 宁爻回头和队友们面面相觑。 对方每人不同的要求,给本就艰难的换票行动雪上加霜。 “桥豆麻袋”宁爻向对面三人比了个暂停的手势“我们需要捋一捋。” 说罢就摁下两位队友的脑袋开起了小会。 宁爻:“现在的车票持有情况是:池念持有【宁爻】,涂淇空手,白露生持有【淳于】。我们这边我拿着【池念】票,饶谦拿着本人【饶谦】票【白露生】票,淳哥拿着【涂淇】的票。” “有一个最为简便的交换法,咱不用顾忌特殊乘客机制,直接我和池念互相交换,都拿到本人票。饶谦用白露生本人票换到淳哥票给淳哥,那么白露生和淳哥也都拿到本人票。” “这样一来,我们这边三个人都拿到了本人票,手里还多一张涂淇票。对面拿到两张本人票,即便开启三站倒计时,我们也不怕了。” 饶谦:“有道理。这样交换后,如果没有开启倒计时,那么唯一没拿到车票的涂淇就是特殊乘客。如果开启倒计时,咱们持有本人车票没有后顾之忧,只需要在三站以内甄别两位女士谁是特殊乘客。” 淳于略有迟疑:“不过万一池念和白露生拿到本人车票后,开启了倒计时,那她们就能在我们筛出特殊乘客前向对方许愿。对方阵营boss开启许愿状态,且有队友持有本人票可以许愿,但我们这边二选一需要时间进行推算,到时候一定会落后于对面许愿。而且他们仨显然都是一个立场,我不认为会许些无关痛痒的愿望,最后我们三个人都可能会被扣下变备胎。” 宁爻痛苦捂脸:“所以还是得尽量拖延他们拿到自己的车票。” 饶谦忖着下巴:“也不一定,只要让对面不同时有两人拿到本人票就行。我们这边保证一人持有本人票,对面如果只有特殊乘客拿到了票,我们可以直接许愿。反之,对面拿到本人票没有开始倒计时,就可以直接排除特乘嫌疑。” 宁爻灵光一闪:“可以利用涂淇每站只交换一次的限制,卡住他们车票的流通。” 饶谦赞同:“好主意,我们再来重新排一排换票次序。” …… “咳咳,我们捋好了。”宁爻三人组重回战场。 涂淇鼓掌欢迎,宁爻摆摆手:“先别急着庆祝,我们得确认件事。” “您说。”涂淇依然笑笑呵呵。 宁爻:“你如何能保证,一定会完整走完‘代换’车票的流程?哪怕流程中你拿到了自己的车票,也不会私心截留下来?” 涂淇拍拍胸脯:“我以人品担保。” 宁爻:“呃……这很难让人相信啊。” 涂淇倒也不感觉冒犯,很是通情达理地继续给出建议:“乘客保护系统已经关闭了,你们如果有限制我的手段,都可尽情施展出来,我不会反抗的。毕竟比起通关,我更喜欢玩儿~” 淳于闻言立刻起身,运炁于指尖,在虚空中画出一道简单的符箓:“你将完全执行你在换票游戏中的承诺,遵守规则,绝不徇私。否则你将无法抵抗我炁入脉,修为尽毁。” “简单粗暴且狠”涂淇啧啧。 淳于并不反驳,只是问:“你敢接受这道符箓吗?” “敢呀,有什么不敢?我本来也就是为了更好玩才把票白送给你们的。”涂淇敞开怀抱“你直接把我打死都行~说不定更好玩了。” 宁爻:“这是个抖,你施法离他远点,别让他爽到了。” 淳于警惕地后退一步,才将符箓印给了涂淇。 涂淇身体表面覆上一道一闪而过的流光,意味着约定的生效。 “你们可以放心了?”他后仰靠在座位上,向淳于他们伸出手“那么你们要托我换什么票呢?” 广播响起: 【车辆靠站】 【禁止上下车】 淳于掏出自己所持有的【涂淇】票:“我要用你本人的这张票,去换池念手上的【宁爻】票。” 涂淇接过:“哎呀呀,怪不得非要限制我,上来就交换本人票,也不怕第一把就点中特殊乘客。” 宁爻无所谓地耸耸肩:“如果第一把就开盒成功,你们那边也没人能许愿,而我们这边饶谦持有本人票,可以许愿,根本不慌。” 涂淇捏着自己的车票细细欣赏着,车内广播并没有通知开启三站倒计时。 这样很明确排除了涂淇特殊乘客的身份,那就说明他就是一根纯纯的搅屎棍。 涂淇每站只交换一次,要进入下一站他才能和池念换到【宁爻】票。 车辆起步。 白露生忍不住询问:“你们第一轮只交换出一张票?明明也可以和我换,多线操作岂不是更节省站数?” 宁爻:“不急,下一把轮到你。” 白露生提醒:“给我非本人票,需要两张哦。涂淇下一站换到的票,得下下站才能给到你们,你们下一站手里总共只有三张票了。” 宁爻:“这个就不用你操心了,刚才站台你怎么不主动换?” 白露生:“……你们有拒绝换票的权利,我们没有,所以一般会由你们发起交换,我们配合。” 虽然四个轮胎全都瘪掉,但小破车开得很快,转眼便驶到了新的一站。 【车辆靠站】 【禁止上下车】 宁爻靠坐在后排,双手环抱胸前,指挥着:“涂淇你去和池念换,换好了吗?” 涂淇摇摇拿到的新车票:“放心,我绝不藏私。” 宁爻:“棒极了”他看向饶谦“那么谦哥,你把【白露生】票给白露生,换回【淳于】票。” 涂淇皱眉:“不考虑二换一,而是又直接给出本人票吗?你们这是想挨个试雷呀?” 宁爻:“无奈之举,谁不想一步到位?但我们需要卡住你们没有两人同时持有本人票。” 白露生与饶谦进行了互换,饶谦又把【淳于】递还给淳于。白露生拿到了自己的本人票,众人竖起耳朵等了等,车内依然没有响起广播。 宁爻一拍手:“果然是你!” 在依次排除涂淇与白露生后,唯一的特殊乘客人选只能是池念。 “接下来的一站,涂淇会把【宁爻】还给我,那么我们这边三人全部拿到自己的票,且【池念】还在我们手上。你们拥有的【涂淇】和【白露生】都无法进行许愿。” 宁爻昂起头宣布:“下一站,胜负已分。” 四路公交(十六) 然而池念似乎并不觉得受到威胁,只是淡淡地道了句:“辛苦你们费尽心机做了道简单的数学题。看来这个游戏,人少了还真不好玩呢。” 宁爻倒也没谦虚:“的确还有很多种解法,甚至它们比起这套方案更为简便。比如我们可以直接让饶谦和白露生交换,这样你们依然只有一张票,而我们第一轮就能轻松拿到两张。” “只不过我们选择了按嫌疑度来交换车票,涂淇<白露生<你,把嫌疑最大的你放在试探的最后一位,所以从涂淇开始交换也是为了保险。” 池念终于转过了身子:“你们从一开始就觉得我最可疑?” “何止可疑,你简直就是铁狼。”宁爻说得十分肯定。 她的表情有些裂开:“总不能真是看脸……” 宁爻骄傲地宣布:“颜值鉴别法已经是过去式了,从白露生在白仙桥上车后我就基本确定了……你们就是四仙?” “意外变成司机的黄鼠狼大仙,白仙桥的刺猬仙,狐尾渡的狐仙,以及柳塘的你——蛇仙。” “如果辛丞没有提前离开,而是参与了这趟车的游戏,你一定会把黄大仙也放出来加入你的阵营。多了两位乘客,再加上黄大仙也自带换票限制,那么换票流程也会更加复杂,这也就是你说的‘人少了不好玩’。” “而且你是蛇仙的话,正好也印证了上一趟车里,饶谦查出来你的本体是蛇。” 车内一时无言。 【车辆靠站】 【禁止上下车】 “来”宁爻朝涂淇伸出手“把我的票,还给我。” 涂淇面露难色,侧过头微微瞥了眼池念,似是在等待她的指示。 “给他。”池念冷冷说道,听不出一丝情绪的起伏。 至此,宁爻阵营全票归位,且持有特殊乘客车票,胜负已分。 他嘚嘚瑟瑟地摇着池念的车票,在车厢里大摇大摆一脸欠揍。 白露生暗暗叹了口气:“唉,早劝过你别玩了,你看现在被人家拿捏了……” 涂淇向她小幅度摇摇头,眼神示意白露生别触霉头,赶紧降低存在感。 池念虽看不出喜怒,但在场所有人都能感觉到车内的气温骤降。这不是一句形容,是真实的降温。 不一会儿,众人便已经可以在初夏的夜里,从口中呼出湿寒的白气。 宁爻拢了拢衣领,紧紧攥着两张车票:“你想干什么?玩不过就耍赖?你这车针对我们饶谦新增规则我还没批评你呢,现在输了还敢玩赖?” 【下车】 从广播里传来池念冰冷的声音。 众人还没作出反应,就已经直接被扔在了路边,甚至没停靠在站点。 白露生摇摇头,自顾自走进雨幕消失不见。涂淇也赶紧跟上了她的脚步,火速离开这是非之地。 “宁爻呢?” 漆黑的雨夜中,只有淳于和饶谦的身影。 “不好!他被蛇仙扣在车里了!” …… 四路公交还在继续行驶,只不过这次,摇摇晃晃的车里只有两名乘客。 “不至于?”宁爻左右环顾着空荡荡的车厢“发输火?” “这趟车还没完呢,你就急吼吼扔人下车,那岂不是……”他挑起一边的眉毛,咧着嘴笑“违反规则了?” 一股黑色的雾气从地板氤氲而起,如同没有波纹的涨潮,缓缓淹没两人的脚踝。 “这就是你的倚仗?”池念嗤笑。 “凭这个你就敢和协会外勤队厮混,真是好大的胆子。” 池念优雅地从座椅上起身,脚下的黑雾便随之荡漾开来,只一息,黑雾便弥散在空气中。 “明明身为鬼怪,却乔装成人类的梦灵,日日和淳于这种级别的诛邪者称兄道弟吹牛打屁……”她一步一步走在宁爻心跳的鼓点上“你在想什么?图什么?或者说你的愿望是什么?” “我刚才一路上拿着你愿望化成的车票”她向他张开手心,露出一块小小的方形烙印“十分烫手啊。” 宁爻脸上依然挂着贱嗖嗖的营业微笑:“池姐姐你别吓唬我,我可是个铁平民。” “楼兰”她收回手掌,脸上浮现一丝扫兴“叫我楼兰。” 她挑了个靠近宁爻的座位坐下:“我可是很少以真名示人的,就当做我的诚意。我真的很想听听你的愿望,来告诉我,绝对保密~” 宁爻:“我真是个好人……” 楼兰:“说说看,说不定我能帮你实现呢~” 宁爻:“你做不到的。” 楼兰仿佛听到什么好笑的事:“这么笃定?会不会太小瞧我了?” 宁爻不再执着辩解,只用沉默回答。 见他并不吃这套,楼兰转变了策略:“这铃铛可真是俏皮呢~” 宁爻下意识地捂住了手腕的猫铃项圈。 楼兰眼里盛满笑意:“一看就是协会出品,你说你身为鬼怪,戴它作甚?” 宁爻:“我乐意!管得着嘛你?” 楼兰:“对对对,你乐意~想必你是相当享受与协会一起出外勤了?可总这么以梦入灵也不是长久之计。” 她继续诱惑:“我帮你制作一副完美的皮囊,让你可以如常人一般行走在阳光下,以真正人类的身份与他们相处。我可是专业画皮,几千年来从无差评,品质绝对有保障。而你,只需要告诉我,你那个庞大的、美味的、滚烫的心愿是什么,怎么样?” 宁爻望向她:“美味?只怕你吃不下。” …… 淳于放下罗盘:“不行,完全失去踪迹了。你那边怎么样?” 饶谦也停止了弹奏,摇摇头:“车辆的信息在这里被掐断了,就像直接瞬移出了我最大的探测范围一样……呃说不定是进入了蛇仙的什么灵质空间?” 淳于:“说了让你少看点动漫,影响观测判断。” 饶谦:“那现在怎么办?我们两个人守着都能在眼皮子底下弄丢一名无辜群众……姑妈这回一定会把我的外勤申请打回来的。” 淳于:“还不到哭丧的时候,我们去终点看看。” 饶谦:“终点是……四灵寺?” …… “哈哈哈哈哈”四路公交上,楼兰失态地大笑着“竟是这样的愿望,你竟会这样想哈哈哈哈哈!” 她忽又顿住:“不,或许该说,你果然会有这样的愿望。毕竟你和杜景休……唔!” 宁爻捂住她的嘴:“好了别发癫了,该轮到你兑现你的承诺了。” “应该的应该的”楼兰连连点头“一副皮囊换一个天机,是我赚到了。” 她扭头吩咐道:“黄哥!回终点站。” 给司机交代完目的地,楼兰总算平复了心情,她望着车窗外喃喃:“我总想着,再庞大再离谱的愿望,只要我找到漏洞,总能想办法实现。愿望越大,以我的手法实现后,能在这天道规则下截获的功德和因果也就越多,就像那个想要永生的傻子,我甚至有余力给他贴补一点可怜的阴德供他投胎。” “所以我不断引诱人登车许愿。” “我想着总有一天,我能在这严密的天道规则下,截获出一个新生的天道。” “可你选择了一条与我截然不同的路。”楼兰看向宁爻,吐露过心愿的他,整个人呈现出一种难得的闲适。 “虽然我也许永远没有能力完成你的心愿,但我真心想要看到,你心愿达成的那天。” 楼兰笑着向他伸出手:“愿意交个朋友吗?你这个孤独的恶魔。” 四路公交(十七) 宁爻并没有回握她的手,只是继续保持着松弛的后仰坐姿,双手插兜,懒洋洋地说道:“你真是个疯子。” 楼兰将手往他脸上杵:“我可比你理智得多,也能算疯子?” 宁爻拍开她的手:“我是说和我交朋友,是个疯子。” “你不也天天和人类一起玩吗?”楼兰不解。 “我和人类又不是朋友。”他把头扭向一边。 “握手。”她坚持。 “你很烦。” “握手!” “唉……行行行。” 宁爻握住了楼兰的手,虽然很不耐烦,但颇为郑重地摇了摇。 这样,我们就算同伴了。 楼兰得偿所愿,终于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方才一时心急,强行单抓了宁爻的后果:“我将你单独带走,如果又好生生把你放回去,你怎么和你的队友们交代?” 宁爻倒是并不担心:“就说你想找我问饶谦的电话,但又不好意思直接和他说,只能先把我扣下……” “打住”楼兰制止了他的离谱发言“我不要面子的吗?” 宁爻轻笑:“不是我说你,居然这么吃饶谦的颜?” 楼兰:“我是那么肤浅的人?” 宁爻:“姐姐,你可是画皮,大概是这个世界上说这话最没可信度的人了……” 【四灵寺站,到了】 熟悉的机械广播声响起。 “这么快?”宁爻表示自己屁股都还没坐热。 “这趟是不停靠站台的直达特快,当然快。” 宁爻跟着楼兰下了车,两人一前一后,往雨幕深处那座几乎看不清的寺庙走去。 云遮雾绕,淫雨霏霏。 楼兰抬手,屏退遮蔽人眼的水汽,将完整的四灵寺展现在宁爻的视野之中。 与想象中不太相同,它十分低矮,也全然没有寻常寺庙应有的禅意与闲淡,只有道不明的诡雅异俗。这番场景,就像当年宁采臣走进兰若寺一样。 “请。”楼兰没有回头招呼,只是自顾着向前走,信手推开了大门。 一股陈朽的味道扑鼻而来。 “咳咳”宁爻挥挥眼前的灰尘“你们都不打扫一下的吗?这地儿怎么住人?” 楼兰嫌弃道:“谁会真的住在这里啊。这是‘总部’是‘老巢’,是用来开邪恶会议或者和除妖师大决战的场所,懂不懂啊你。” “对不起,是我太狭隘了……”宁爻丝滑道歉。 踏过门槛,才算是真正进入到了四灵寺的空间。 与外部看到的低矮小庙不同,四灵寺的内部居然相当高大宽敞。一个案台摆在当前,上面摆放了一些敷衍的祭品,案台下面是两个破旧的蒲团。 居中的是四仙的塑像,像是民间手艺人用来练习的产物,歪鼻斜眼的很不精致。 除此之外再无他物,寺庙内部显得极其空旷。 楼兰停下脚步,忖着下巴转过身:“你是想依然沿用你现在的这幅样貌,还是想以一个全新的身份出现?反正要给你画皮了,你有什么外貌上的要求都可以尽管提。” 宁爻一边进行虚空参观一边自信作答:“就现在这样,我已经帅得很完美了。” “比起不要脸,还是你厉害。” “能得画皮这声夸奖,看来我是真的厉害。” 楼兰挑挑拣拣,终于似乎是选定了什么,随后伸手,像拨弄珠帘一般掀起一段面前的空气。 “这是作甚?”宁爻好奇。 她轻轻托着一片几乎看不见的皮料:“画皮的材料。为你作画,当然得挑最好的。” 他上手摸了摸,什么都没摸到。探出的手直接从楼兰捧着的皮料间穿了过去。 “倒是有趣”宁爻收回了手“皇帝的新衣吗?” 楼兰:“这可不是糊弄人的东西,这是……我的蛇蜕。” …… 另一边,被扔下车的两人还在为宁爻被俘而焦急万分。 “淳于队长,雨越下越大了!”饶谦把小背包顶在头上“我们真的要徒步走过去吗?” 他左右望望无人的马路:“这破车也不知道把我们扔在哪一站了,走回终点站怕是天都要亮了?” 淳于只是默默加快脚步,终于在不远处发现了四路车的站台。 “绮梦游乐园站?这里是离终点站最远的一站”饶谦分析着站台的公交地图“要不咱们叫个车?” “不行,现在这整条线路都是四路车的领域,我们叫车,只会祸害新的无辜群众。”淳于否了饶谦的建议。 饶谦皱眉:“可拖太久,宁爻个小菜鸡一定会被吸收得渣都不剩了。” “我们神行。” “我不!”饶谦激烈反对“你以为人人都有你的体质吗?上次神行,回家我吐了半个月。” “我保证控制好速度,宁爻都能跟上我的神行。” “他以梦入灵,没有肉身的!我能跟他一样吗?”饶谦试图做最后的挣扎“要不你先过去,我随后就到?” 淳于抓上他的肩膀:“时间不够了。” 不待饶谦反抗,淳于直接开启了神行术。 浑如驾雾,又似腾云,眼前的景致飞速后退恍惚间又变得极为缓慢,有如一格一格的画片。 “说、好、的……控制速度呢……”饶谦默默流泪。 这明明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快。 …… “他们来了。”楼兰在蛇蜕上勾勾画画,眼也没抬地说道。 “这么快?你还有多久?” 宁爻已经参观完了寺内的唯一的景点,正坐在案台边吃祭品。 “精致的手艺当然需要时间的打磨,你得帮我拦一拦他们了。” “他们可是来救我的,让我这个‘人质’出面阻击也太伤他们的心了。” “用这个”楼兰抛给他一支笔“我以前和联盟打过交道,他们的笔仙与我交好,赠了这支笔。” 宁爻接过笔仔细打量,发现它与易丹头上的那支红笔,并不十分相似。 楼兰继续说:“这支笔可不是易丹随手扔出去做任务的低级货色,它可以算得上笔仙真正的分身。” “我要怎么用它?” 楼兰停笔,笑着望向宁爻:“当然是……书写规则。” …… “风火雷电,破!” 一道惊雷劈开四灵寺前隐匿形迹的水雾,四下都是慌乱逃窜的水鬼们。 饶谦抱着一旁的大树努力定神,刚刚这趟神行,他几乎觉得自己的魂要追不上自己的人了。 淳于根本不给饶谦休息的机会,又拎起他来到四灵寺的大门前:“弹。” “我回去一定要告诉姑妈!”饶谦骂骂咧咧地拿出尤克里里。 但救人要紧,他也没多做纠结,立刻开始了演奏。 可刚弹出一个音符,饶谦的脸上就露出了奇怪的表情。 “怎么了?”淳于问道。 饶谦不信邪地又弹了一下,依然如此。 “报告队长,我的琴音似乎……被吃掉了?” 四路公交(十八) “被吃掉?”淳于将视线转向这座看起来简陋破旧的小庙“难道她除了规则限制外,还另有克你的手段?” 饶谦感到颇为费解:“若是有这本事,在乘客保护系统关闭的车上,她大可不必特意为我新增规则。” 淳于伸手触摸破败的外墙,什么也没探知出来,徒蹭了一手黑灰。 “像是被火燎过一样。” 饶谦也伸出手指刮了一点灰,在指间轻捻:“可火要是都能燎到围墙外面来,里头的小破庙怕是都烧成炭了?” 淳于拍掉手里的灰:“虽然灰是火灰,可这庙绝对没被烧过。要是它曾经失过大火,周遭也不能聚集起这么多水鬼。” 饶谦也听明白了:“这灰有古怪?” “不清楚。但保险起见,你还是别跟着我进去了。” “我拒绝”饶谦抗议“我吃了这么大一个亏,神行到魂都飞了,到了地方你不让我进?不可能。” 淳于叹了口气:“这也是为你好,你也看到刚才那趟车的蛇仙是怎么针对你了。现在你琴音被吞,这不就是明晃晃的警告,你还头铁进去那不是给人送菜嘛。” 饶谦沉默,但双脚牢牢钉在原地,看起来丝毫没有挪步的意愿。 淳于无语道:“你是属驴的?” 饶谦:盯………… 淳于只能妥协:“行,我先进去探探路,没什么大毛病再叫你进来,你在外面守着,等我帮你把吞琴音的限制破坏掉。要是有什么不妥,你在外面也能及时帮我向总部求援。” 倔强的驴子开心点头,拍着胸脯保证自己一定守好岗位。 推开寺庙外墙的门,发出难听的吱呀声,惊起院内休憩的鸟。 淳于回头交代:“你就在此处不要走动……” 饶谦:“少占我便宜,不然我全部都给你写进报告里去。” 淳于闭嘴进院。 跨过分割寺庙内外的那道门槛,一切都变得不同了。 一股厚重的哀伤席卷而来,稠密得几乎让淳于无法喘息。 他很清晰地知道,这并不是灵压或是什么术法,而是这里经年累月积攒下的负面情绪。仿佛被死水长久浸润,在所有角落都残余下难消的水垢。 淳于暗暗调息,并未停下脚步。 进入院内,可见一方小小的天井,虽无遮掩,但却并无雨水落进院里。 小院湿寒极重,不出一会儿淳于就能感到脚踝与膝盖有浅浅的潮气入侵。他只能不断运炁走遍全身,将这些跗骨阴寒抵御在体外。 不太妙。 若仅是水汽就能不断消耗自己,拖到后面恐怕自己的灵力将难以为继,无法既保全饶谦又救出宁爻。 必须速战速决。 淳于给自己迅速制定了行动方针。 今日仓促应战,休息不够也无战备,怕是难以一举捣毁蛇仙画皮经营的怪谈。既如此,那就放弃往日惯用的“怪谈剿灭计划”,只将“营救”当做首要目标,反正本来自己也就是奉命来营救饶谦的。 思及此,淳于压低身子放轻脚步,再补上一张龟息符,将“闯入”调整成“潜入”模式。 “嘻嘻” “你看他你看他” “哈哈哈” “好傻” …… 夜色沉沉,连风都吹不动寺院内的树叶,却能听见窸窸窣窣的人声。 谁?! 淳于猛回头,并无半点人影,侧耳细听也无人声。 但经验丰富的他并不会想当然地认为这是幻听,毕竟这里阴气缭绕,说是没鬼才是真的有鬼。 可自己已经足够小心行事,也贴上了龟息符,即便是刚进门时毛躁了些,现在应该也摆脱了视线才对。 并没有给淳于更多细想的时间,院子太小,他已经挪到了寺庙内唯一的建筑门前。 门前翻倒着一块本该立起的木牌。 他静步靠近,发现爬满苔藓的木牌上竟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 淳于眼神一凛,这四灵寺内部,竟然也有规则? 《香客约则》 ·【入门即为香客】 ·【香客必须在四仙堂参拜四仙像】 ·【参拜必须请香,否则会被河蟹】 ·【不可对仙不敬,否则会被河蟹】 ·【不可口出秽语,否则会被河蟹】 ·【不可踩踏门槛,否则会被河蟹】 ·【寺内不供奉佛像,看到佛像请回避】 ·【保持谦卑,我们不建议香客直视仙像】 ·【不要喂猫,更不要带它们回家】 ·【香客可往功德箱内捐赠,本寺会随机回馈结缘礼品】 ·【结缘礼品将在天井发放,随缘领取,切勿多拿】 ·【禁止使用任何电子设备,更不可拍照,否则会被河蟹】 ·【这里只有你一个人】 ·【不要放跑院内的猫!尤其是黑猫】 ·【本寺年久失修,偶有水鬼进入,切勿让水鬼靠近猫和水井】 ·【水鬼害怕佛像】 ·【水鬼不会进入四仙堂】 ·【我在这里!爸爸救我!】(笔迹潦草) ·注释:河蟹为一种量子叠加态,处在“抹消”与“存在”的叠加状态,取决于是否被猫观测。 看完这乱七八糟的规则,淳于沉默良久。 很显然,自己试图潜入的计划并不能继续再执行下去,毕竟只要入门就是【香客】,无论如何都必须暴露自己给四仙去上香了。 而且最后那条潦草的规则似乎就是宁爻写上去的,只是不知他是如何做到。 不过既然宁爻能发出这种光明正大的求救信号,也就说明他应该暂时无虞,自己也能稍稍放下点心。 宁爻在这里撑死了也就是个小梦灵,没有肉身约束,只要没被吃掉,一切就万事大吉。 毕竟他也没皮给蛇仙剥着玩儿。 淳于直起身子撤掉龟息符,大大方方去门口领了三根香。香头朝地,签柄捏在手里,接着猛地将香倒回正位,香头快速划出一道弧线便无火自燃,袅袅香云升起。 随后跪在四仙堂的蒲团上,做了一套极其标准的参拜动作,行云流水。 躲在暗处的楼兰还没来得及嘚瑟,淳于就已经拜完起身了。 随手将香插进仙像脚下的炉里,便开始忙着四处探查。 四仙堂内部很是宽广,倒是不像外面看着那般矮小。除了正中的四仙像外,四周还散落着不少毛茸茸的可爱玩具。 是给猫的吗? 淳于并未上手翻看,只是草草略过。 毕竟这并不是十分重要的事,当务之急还是找到宁爻。 “喵~” “咪呜……” 身后响起几声细弱的猫叫。淳于回头,发现四仙堂的门槛上趴着几只小猫,它们似乎在观察自己。见淳于回头,又十分胆小地一哄而散,眨眼间溜得没影。 此时淳于耳畔却又传来方才在院子里听到过的人声: “哈哈哈哈” “你看他你看他” “傻兮兮的” “他是你的爸爸吗” …… 四路公交(十九) 淳于敏锐地捕捉到了其中的关键词“爸爸”,这大概率意味着正有人在与宁爻交谈? 他轻手轻脚地向门外走去,意料之中并没有看见说话的人。 根据经验,淳于决定先随机逮捕一只幸运小猫咪,毕竟诸多线索指向的都是寺内的猫。于是他回头去那堆毛绒玩具里挑选趁手的逗猫神器,祈祷着最好能有猫薄荷或者木天蓼…… 翻翻找找,在扒开表面那堆玩具时,淳于听到一声极为熟悉的—— “叮” 他看向手里这把玩具,在几只娃娃身上,缠绕着一只被解开的猫咪项圈,刚刚这声铃响正是它发出的。 淳于将它摘下来仔细辨认。 不会错,这就是宁爻从自己这里昧下的那条猫项圈。 看他平时对这玩意儿宝贝得紧,肯定不会是自己解开扔掉,必是蛇仙他们一伙人作祟。 不过淳于也有些费解,这小项圈并没有什么驱邪镇恶的能力,也没有什么让鬼怪忌惮的术法,毕竟最早就是打算拿来送给巴斯的。那么为什么他们要特地摘掉这个无害小项圈呢? 难道仅仅是为了警告或是恐吓? 未免也太多此一举。 就像眼睁睁看着绑匪绑了娃,你都赶到绑匪老巢了才接到电话说:“你儿子在我手上。” 淳于扶额,摇摇头,努力赶走自己脑袋里这些离谱的联想。 还是先去逮猫。 他将猫项圈收进衣服口袋,继续检索着是否有能用的工具。 这堆玩具里大多都是拳头大小的公仔,却没有猫咪常见的玩具球。他又扒拉了一下,在这堆物件的底部,发现了一个很不该属于猫的玩具:拨浪鼓。 淳于捡起拨浪鼓。 那些窸窸窣窣的讨论声又在不远处响了起来: “啊!他拿了我的玩具!” “你小点声呀” “怎么不拿我的熊熊呀” “但是他拿了叉叉的项圈呢” ……淳于不动声色,并未像方才一般贸然回头,只是悄悄从手中漏下几颗黄豆。 豆子们落在公仔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以绝对的安静滚落在地。 那些声音还在七嘴八舌: “叉叉怎么走了呀” “空明师父说他还没洗完呢” “叉叉为什么要洗好几次哦” “因为他比我们都大呀” “那院子里没有师父了……” “水鬼会不会进来呀” “我有点怕诶” …… 淳于屏息凝神,将这些谈话尽收耳底。一边分析着信息一边操纵着黄豆们的滚动。 这些叽叽喳喳的声音似在身边,细细听来又觉得遥远,虽然能捕获大部分谈话内容,却无法明晰地分辨出他们的音色,所以淳于一时也无法判别出声音的男女老幼。 只不过从措辞来看,年龄应该都不大。他们提到的“叉叉”大概率就是宁爻。 如果这群人都如他们所述,比宁爻要小,那么也许能被自己忽悠住? 前提是先与这群叽叽喳喳的小鬼们碰面。 “踩影。”淳于背对着门口,给黄豆们下达了无声的指令。 小鬼们还在暗处叽喳着,突然其中一人惊叫道:“呀!我动不了了!” “啊我也是!” “怎么回事?是水鬼吗?” “呜呜师父……师父……” 好机会! 淳于飞快扔下手里装模作样的玩具,转身立刻跃至门外。他能感应到黄豆就在离自己极近的地方。 没人? 不可能,明明都被自己踩住了影子。 他左右环顾了一下,突然发现脚边传来一声“咪呜”。 淳于低下头,就在刚刚自己越过的门槛外侧,有一窝瑟瑟发抖的小猫咪。 看这花色,应该就是刚才在趴在门槛上围观自己的那几只。 这次被黄豆踩了影,没能跑得掉,只能挤到一起抽抽搭搭。 “刚刚就是你们在说话?”他蹲下身子,随手捞起一只。 被拎住后颈皮的小橘猫吓得爪爪炸开,凄厉大叫着,下面小猫咪已经哭成一团,一副“吾命休矣”的模样。 淳于无奈地掏出口袋里的猫项圈,努力展现一点慈祥:“你们认识这个项圈的主人吗?我……我是他爹。” 小橘猫依然炸着毛,但总算止住了尖叫,它圆溜溜的眼睛上下扫了一遍淳于,似是信了几分,又似充满怀疑。 他把小橘放回那一窝猫里,轻声说道:“他叫宁爻,我听到你们说新来了一个叫‘叉叉’的,可能就是他。”他揉揉小橘的脑袋:“可以告诉我,叉叉被带到哪里去了吗?” 小猫们面面相觑,却并没有轻易吐露同伴的消息,小橘哈了他一口气,开口说道:“大人都是坏人!” 其他的猫也纷纷附和起来:“是的是的!不要相信他!” “大人最会骗人了!” “不能让他把叉叉骗走!” …… 被一群小猫咪指责,淳于感到有些头大,正欲辩驳,却听到院内不远处似有重物挪移的声音。 小橘猫仿佛看到救星,大声叫嚷了起来:“师父?是师父来啦!师父救命!” 其他小猫也跟着叫,一时间整个小院全是凄厉的猫叫声,仿佛婴儿鸣泣,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渗人。 不过淳于并未放开对猫的限制,依然牢牢地踩着影。 开什么玩笑?好不容易才逮到的突破口,他才不会因为区区良心的折磨就轻易放走它们的。 那就只能会会这位小猫的“师父”了。 寺内没有点灯,所有的光源都仰赖天井里漏下的一点天光。 而今夜天气不佳阴雨缠绵,连这一点可怜的天光都几乎不见,若不是淳于练惯了夜间视物,现在怕是只能睁眼瞎。 他手里暗暗掐了一个诀,借着微弱的光,望向天井旁的廊下,传来重物声响的地方。 很沉,很慢。 但越来越近。 逐渐走进天井,向香客露出他真正的样子。 一尊鎏金的佛像。 淳于瞬间黑脸,只能赶紧躲进四仙堂,还顺手带上了门,按照规则回避这尊佛像。 他紧靠着门,听着佛像沉重地挪到四仙堂门前,轻而易举地碾碎了自己的黄豆,放走了这群小猫。 然后却并没有传来那沉重的离去脚步声。 “他在堵我?”淳于暗暗想着。 规则说不能直视仙像,却没说不能直视佛像,自己躲在门后看,也算是回避了。思及此,淳于保持着门虚掩的状态,偷偷掀开了一条缝。 他屏住呼吸,缓缓转过身体,将眼睛贴在门缝上…… “砰!” 外面的佛像在这瞬间对门突然发起猛烈的撞击,淳于一时不察,竟被佛像生生将门撞了开。 不好! 淳于赶紧贴着门背一个旋身躲过了开门那一刹那与佛像的近距离交锋。 趁佛像往室内扑倒,淳于踩着内墙与门板的夹角爬上了房梁,居高临下地打量起了这尊鎏金佛。 四路公交(二十) 淳于轻盈落定,一手握着向上的梁柱一手把着脚边的横梁。 鎏金佛像很是笨重,也不会跳起或抬头,在梁上的确是能够回避它视野的绝佳观察位。 佛像以自身的体重强行撞开了门,被淳于闪避掉扑了个空,眼见着就要摔在地上,却以一个诡异的角度稳住了身形,像个不倒翁一样又晃悠了回来。 它就这样稳稳立在大堂内,就像被人安放于此。 可这尊佛像却并未给淳于任何宝相庄严之感,它无法驱散四灵寺里沉积的阴鸷,甚至它本身就是这房中最为吊诡的存在。 佛像开始了缓缓地转动,像石碾一般研磨着地面。 淳于终于得见这鎏金佛的正面——极为栩栩如生的一张脸,虽说表情安详,却不似寻常佛像。 要知道,佛文化流传逾千年,绝大多数民间供奉的神佛塑像都有了固定的面容。也就是说除开个别特殊神像,其余大家用的都是同一张建模脸。 可四灵寺这尊不被供奉的佛像,却有着不同于标准脸的面容,且极为精致。 淳于瞳孔一缩,心中一个答案浮现。 破败的小庙,精致却异于寻常的佛像,且通灵有识……那它极有可能是一尊——肉身佛。 肉身佛其实本身并不是什么邪祟,甚至地位还颇为崇高,一般只有极有修为的高僧活佛或者大善人才有资格被制成肉身佛。待他们身死后,受完祭拜,进行一系列防腐处理,在罐中封存三年,启封后若肉身不腐,就能将其塑成金身,成为一尊肉身佛。 但显然眼前的这尊肉身佛并未显露出它应有的慈悲肃穆,反而充满了对人的敌意。 它是被四灵寺的怪谈污染了吗?还是受到了蛇仙的蛊惑? 不然淳于实在难以解释,肉身佛生前既为至善,死后重塑金身又怎会如此仇视身为人类的自己? 在他思忖的工夫,肉身佛已经在大堂转了一圈了,见遍寻不得,正欲离开。 淳于哪会让它轻易离开。 他趁佛像慢慢悠悠转动的空当,灵巧地从梁上滑了下来,轻轻踮在半开的门沿,朝它撇了一个二踢脚,随后光速溜出门缝顺手将门带上。 他倚在门板上,听见门内传来一声清脆的炮仗炸响,随后是重物倒地的动静。 再从地上捡根树杈子卡在门环上,妥了,够这笨重的石碾子折腾半天了。 拍拍手上的灰,淳于四下扫了一眼,看到不远处的角落闪过一条慌乱的炸毛尾巴。 这回总算是能腾出手来逮小猫了。 …… 饶谦百无聊赖地踢着四灵寺门口的小石子。这么久了,淳于队长怎么还没解决吞琴音的问题,该不会这其实是个缓兵之计,就是想拖着自己一直在门外等着…… 总这么干等着也不是个办法,或许自己可以先斩后奏进去再说? 可万一里面险象环生,淳于队长都难以应付被拖住手脚,自己一进去直接寄了怎么办? 虽然饶谦十分向往淳于酷炫的外勤工作,但小命还是很珍惜的。 毕竟活着才有输出。 没有上帝视角的饶谦在门外进退两难,他压根不知道淳于这会儿正忙着满院子逮猫,完全把琴音的问题抛在脑后了。 …… 楼兰细细勾勒着蛇蜕上精致的眉眼,全然没有老巢被人正门入侵的慌乱。 “我还以为你经营这个怪谈,纯纯只是为了自己的变态许愿计划呢?”宁爻并不是个会安静观摩的人,他在一旁唧唧歪歪“没想到你竟是大发善心,太不符合你蛇蝎美人的人设了。” 楼兰并未被打乱节奏,依然运笔丝滑流畅,她答道:“顺手而已,算不上大发善心。毕竟这也算空明大师许的愿。” 宁爻好奇:“那胖秃子许愿让你开个幼儿园?” “空明大师一生行善,功德深厚,这种人死后是会有神位的。但他自愿放弃成圣与后世的香火,铸成肉身佛守卫寺院,还将这寺拱手相送于我,只求我保下这一院的婴灵。如此划算的买卖,我没有理由拒绝。” 她笑着润笔:“我可是能在这里面抽到好多好多功德呢~” 宁爻啧了一声,似是并不同意楼兰的说法:“善良对你而言是什么很难以启齿的事情吗?总要包装得像精打细算,利欲熏心。” 楼兰继续着笔:“我本身就不善良……” 宁爻伸了个懒腰:“行你说的都对,中二病小孩儿。” 她这回是真笑出声:“我可不是中二病小孩儿,算起来,我能有四五千岁了?” “四五千?”宁爻似乎想起了什么“画皮的故事流传了这么久吗?” “都说是画皮了,还能只披一个马甲的吗?”楼兰放下笔,抬手轻扇着湿润的笔墨。 宁爻迟疑地问:“你和巴斯什么关系?我记得她说过她四千九百多岁。” “巴斯?”楼兰眨眨眼睛“那可说来话长了,毕竟我们相爱相杀好多年~” …… “真能跑啊你们”淳于擦擦头上沁出的细密汗珠“我的黄豆都撵不上你们,非得用上缩地成寸。” 再次被抓的小橘猫又炸毛炸得全身开花,大叫着:“肮脏的大人!放开我!空明师父不会放过你的!” “得了,你师父被我一炮仗炸翻了,现在还在屋里王八翻身呢。” “竟敢伤害师父!你果然是个坏蛋!” “大坏蛋!打坏蛋!” 一时间,一直躲着淳于的小猫们竟纷纷跑了出来,围在淳于脚边,狠狠地撕咬着淳于的……鞋带子。 救命,好萌。 淳于强行忍住狠狠撸猫的冲动,将小橘也放回了小猫堆里。 他蹲下身子,放柔声音耐心解释:“我没有伤害空明师父,只是我现在不能和他碰面,所以只能暂时将他关在房里。等我找到要找的人,马上放他出来和你们团聚。” “我不信你!你是坏人!”小橘子很有骨气。 淳于作出一副十分伤心的模样,捧着兜里掏出的猫项圈难过道:“我真的不是坏人,我只是一位失去了儿子的老父亲。” 他的演技虽不精湛,但小猫们年龄都实在太小,一时竟被他哄得信了几分,就连一直喳喳哇哇的小橘子也声量渐弱。 “他骗人。” 众猫咪纷纷回头望向说话的小猫,那是一只通体乌黑的小煤球。 小煤球眼睛亮亮的,认真又残忍地说道:“连妈妈都不要我们,你们还会相信爸爸的鬼话。” 小煤球勇敢地走到最前面,挡住自己的小伙伴们:“我听空明师父说过,你们这些坏人,最喜欢抓我们去养小鬼了。叉叉就是从你手里跑掉的小鬼?” 四路公交(二十一) “小鬼?”淳于皱眉“你们全都是……婴灵?” 小煤球哼哼道:“你管我们是谁?要么赶紧滚,要么就等师父过来乖乖领死。” 淳于并未把小猫的威胁放在心上,毕竟无论是这群小猫,还是那尊肉身佛,都对自己造不成任何威胁,现在自己躲着肉身佛也只是在遵守规则而已。 但值得他在意的点是,这座小小的寺庙里,竟然藏着这么多只婴灵?且不说那些躲起来没出现的,就说正在自己脚边啃鞋带的都起码得有二三十只了。 可这里不是四仙他们的四灵寺吗?怎么会有婴灵? 他朝着四灵堂的方向瞄了一眼。 难道这里原本供奉的是肉身佛,被蛇仙他们篡夺了神龛和供奉赶了下来? 若是这样,那这寺庙也许曾经就是专门用来净化和超度婴灵的地方,只不过被鸠占鹊巢,原主人落得个在地上打滚的境地。 “你别发呆!”小煤球大声喊着“赶紧滚!听到了吗?” 淳于好笑地想要揉揉这凶巴巴小煤球的猫脑袋,可不料竟被刺了回来。他看着自己被燎黑的手指,诧异道:“竟然还有恶婴灵?” 恶婴灵几乎不会与寻常婴灵放在一起供奉,它们怨念极深,很有可能会误伤其他婴灵,他刚想再确认一遍,就听见不远处的身后传来: “喵——救命!” 他回头,发现不知何时,院里竟然爬进了水鬼,它们悄无声息地融在空气的水雾中,趁小猫和自己都放松了警惕,伸手抓住了边缘的一只猫。 小猫们显然都知道水鬼的厉害,纷纷吓得四散奔逃。 弱小的婴灵对游魂野鬼来说是绝佳的补品,所以供奉婴灵的寺外常年会有野鬼游荡捡漏,这里当然也不例外。 淳于自是不会放任这些水鬼祸害无辜的婴灵,他立刻作出反应:“锁漪!” 水鬼藏身的那团浓雾登时就被绞碎,它跌落下来,被迫放开了手里的小猫,但随即又钻进了另外的水汽中隐匿不见。 淳于捡起那只吓坏的小猫,揉揉脑袋以示安抚。环顾四周,发现水雾比之前稠密了很多,看来没了肉身佛的坐镇,水鬼们已经暗中大规模入侵了。 …… 四灵寺门外,饶谦捏着一朵花来回踱步,一边拔着花瓣一边念叨着:“进、不进、进、不进、进……” 可还没数完这朵花,他就发现剩下的花瓣上,正肉眼可见地凝结了露珠。 饶谦一惊,迅速抬头望向四周,只见山间一团团的浓雾犹如云海翻滚一般,夹杂着各种嘈杂的水声向这座小小的四灵寺席卷而来。 而此刻的饶谦就在这山与寺之间,进退维谷。他试图呼叫总部,却发现刚才还好好的智能手表却显示着网络断开连接。 饶谦看向手里的半朵花,内心激烈交战着…… “您有一条定时提醒。” 忽然,那断网的手表响起了语音播报。 “饶鹰指挥官批准高级探员饶谦进入四灵寺内部紧急避险。” 还没等它播报完毕,饶谦就已经遵照指令火速闪进了四灵寺的大门。 刚等他关上大门,翻腾的浓雾里就探出水鬼的手,攀上了他方才站立的位置。 千钧一发。 饶谦扔掉手里的花,抬起手表检查,发现姑妈仅设了这一个定时提醒,并未多做其他解释。 “她还真是喜欢搞这种锦囊妙计式的东西。”他无奈笑笑。 “接下来就是找到淳于队长抱紧大腿了……这什么玩意儿?”饶谦颇为震撼,因为在他眼前的,并不是在围墙外看到的那座小庙,而是一座燃着长明灯的佛堂。 “往生殿?”他抬头看着牌匾“不是四灵寺吗?” 走进殿内,饶谦惊讶地发现,这里供奉的既不是神像也不是牌位,高高的神龛上摆满了密密麻麻的小陶人,粗略估计应有上百之数。 它们似是黄泥捏制,烘烤而成,手工虽说粗糙得很,但都被捏出一副笑脸,有的站立嬉闹有的坐卧休憩,神态不一,活灵活现。 小陶人们的身前都支着一枚小小的名牌,上面记录着这些小陶人的生前信息。 饶谦一一看过,发现很大一部分名牌都只记录了卒年。 “是婴灵……”他喉咙有些发紧。 这是因为没有出生就已经死亡,所以才只有卒年的孩子。 饶谦顺着神龛一路看过去,不经意间脚边被绊了一下,险些跌倒。他看向自己脚边,发现神龛底下也放着一个小陶人。 “是掉下来了吗?”他蹲下将其捡起,借着长明灯的光亮细细查看。 这是一个黑色的陶人,手脚皆被草绳缚紧,连眼睛都蒙上了一圈布条。 它的身前没有名牌,饶谦在神龛上也没有看到它的空位。且拿在手中,不一会儿就觉得寒津津。 饶谦将它翻转过来,不料却发现它背后带血。饶谦赶紧看看自己的手,幸好这血应是陈年血污,并未沾染在手上。 他轻轻擦拭,在血污下显露出一个名字:招娣。 长明灯轻轻闪烁,房内影影绰绰,陶人们也似乎变得有些不大真切。 饶谦望望门窗,他很确定方才并没有进风。 “你是恶灵吗?孩子。”他轻轻问道。 …… 四灵寺的天井下。 “可恶。”淳于一掌劈碎一个水鬼,可那残肢却迅速融在了雾里,又重新组合了起来。 “这根本杀不完。” 不仅杀不完,那一团团越过围墙的水雾,还在不断带来大量入侵的水鬼。 淳于其实很想召唤一个落雷直接aoe劈死这群水鬼,可婴灵远比水鬼脆弱,稍有不慎都可能会将它们震得魂飞魄散,所以他只能一只一只地攻击,连火墙术都不敢施展。 水鬼还在源源不断地加入这场狂欢,淳于只能尽力护住满地乱跑的小猫。再加上小猫本身也并不信任淳于,这让他的保护工作施展得更加困难。 “喵!”在淳于顾及不到的角落,水鬼成功抓住了乱蹿的小橘猫。 “橘子!你放开橘子!”小煤球大叫,它扑上去撕咬水鬼的脚跟,却也被水鬼轻松逮住。 这只水鬼一下逮住两只猫,心满意足地准备退出寺庙,然后找个安静地方好好独自享用。 淳于目睹这一幕,想要前去救援却分身乏术。 这里还有太多只乱跑的小猫,如果它们不聚在一起,他一个人根本顾不过来保护。 正当他一筹莫展之际,身后的四仙堂却响起猛烈撞门的声音。 ·【水鬼害怕佛像】 ·【水鬼不会进入四仙堂】 对了,自己怎么把肉身佛忘了。 他跑到四仙堂门前,拔掉了插在门环上的树枝,开门闪身一气呵成。 淳于靠在门柱后避开肉身佛正面,大声朝门内喊:“师父,这院子就交给你了,我去找小橘他们!”说罢就纵身一跃,追赶那只掳走小猫的水鬼去了。 肉身佛还被门槛拦在四仙堂内,只能从敞开的门内散发出柔和的佛光,将嚣张的水鬼们烫得嗷嗷叫唤,慌忙从前线撤退。小猫们沐浴在佛光下,从焦躁应激状态逐渐平静下来。 四路公交(二十二) 淳于追逐着抓走小猫的水鬼。 那鬼动作很快,手脚又十分纤长,仅仅两个跨步就逃出了小院,来到寺外。在它跨过大门门槛的同时,它手里抱着的两只小猫悄然发生着变化。 小橘猫发出不适的哼唧,它痛苦地用爪子捂住脸,身体不断膨大,毛发褪去,最终变成一个白嫩幼小的婴儿,看来不过月余,在颠簸中发出微弱的哭声。 小黑猫与橘猫一样变回了婴灵的原型,但它肌肤惨白,泛着青紫。小煤球没有像小橘子一样不适地抽泣,反而瞪大了它那双没有眼白的眼睛,乌黑深邃却反不出一丝倒影。它浑身都被极重的怨气纠缠,连抱着它的水鬼都受到了污染。 小煤球是恶婴灵。 水鬼惊骇地想要扔掉怀里这个疯狂散播怨气污染的恶灵,可它显然并不是能够被轻易摆脱的玩意儿。 它笑了起来,听着似是无忧无虑的天真孩童,可它的嘴却咧得越来越大,直至整个脑袋像开花般裂开。“花瓣”的边缘满是尖利的牙齿,整个头颅打开能看到翻出的上颚,还有探出的长长舌头。 恶婴的小手狠狠地抠进水鬼的手臂,水鬼半透明的身体被注入黑烟般的怨气,并在其中迅速扩散着。 水鬼试图断臂求生,可恶婴并不打算给它这个机会。 恶婴张大嘴,猛地咬向了水鬼的肚子,一嘴下去就在水鬼的躯干上撕裂出巨大的创口,随后又闭上脑袋将自己硬生生地钻进水鬼的腹中。 一切发生得电光火石,仅仅只是将将跑出寺庙大门的范围。 而淳于跟在后面,亲眼见证。 虽说明知规则中重点提到了【黑猫】,也看到了它的转变,但他仍不愿相信小煤球就是恶婴。 恶婴在水鬼腹中蛹动,水鬼的肚子高高隆起且被搅得剧烈变形,痛苦地扔掉了怀里的小橘,它毫无自救的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恶婴吃空自己的脏腑,然后整个破开胸腹,浑身染血地从中天真烂漫笑着爬出。 淳于手中掐了诀,迟迟没有念咒。此刻小橘子暂时安全,水鬼已死,他可以将落单的恶婴一击毙命。 心中虽有不忍,但若放纵恶婴,失去理智与人性约束的它,必定会造成更大的破坏。 毕竟一个恶婴就足以诞生一个怪谈了。 他叹了口气,手诀指向恶婴:“风、火、雷、电……” “不!”小橘子敏锐嗅到空气中灵气因子的变化,看到淳于指向自己的小伙伴,他跌跌撞撞爬向恶婴。 “小橘,快走开!”淳于厉呵。 “不!”小橘抱紧恶婴。 令淳于吃惊的是,看起来已经丧失理智的恶婴竟没有攻击小橘。 也许还能唤醒? 他收起引雷诀,换了一个道具。 “你走开,我不杀它。”淳于朝小橘扬扬手里一根长铁钉。 “不!”小橘坚定抱紧。 这憨仔怎么这么倔……淳于犯愁。 可时间不容他慢慢思考对策。虽然恶婴并没有主动伤害自己的小伙伴,但它冲天的怨气依然在肆无忌惮地侵蚀着小橘的灵体。 “走开!不然你俩都得死。”淳于举起定魂钉瞄准恶婴。 “反正已经死了,我不怕!”小橘感受到怨气的侵入,但仍不愿放手“她被放弃过很多次,我不能放弃她!” “爸爸妈妈不要她,我要她。” …… 往生殿里 饶谦捧着恶婴的黑色小陶人,为她擦掉了满背的血污。 他将擦拭干净的黑陶人放在神龛前面,让她迎着长明的灯光。 忽然,黑陶眉心发出清脆的崩裂声,出现一个圆圆的破洞,且陶体随着破洞的裂纹不断加深开裂,似乎马上就要整个破碎开来。 饶谦赶紧捂住渐渐崩裂的陶体,用她原本绑缚手脚的草绳捆住整个身体。 可依然无法阻止她身体的崩坏。 陶人是婴灵们的寄体,若陶体完全损毁,婴灵必定魂飞魄散再无转世可能。 饶谦咬牙,冲长明灯拜了一拜:“大师对不住了,事急从权,需借你佛家的莲池行一场道家的法事。” 他望向黑陶人:“我得强行超度婴灵。” 空明大师燃烧功德点亮长明灯,设下可以净化无量婴灵的莲池,只可惜莲池均以感化为主,净化的进度推进很慢,他熬到圆寂也没能将其全部净化超度。 饶谦正在准备的这场道家法事,无论婴灵是否净化完毕,都可以被强行送去往生超度,一直以来被协会内部戏称作“强制投胎”。 这种强行超度也被称作“度亡”或者“炼度”,是需要施术者通过自身内炼连接祖师或者上仙,将沉沦的亡魂直接拔出,然后经由接引者送去往生。 他为龟裂的黑陶人写下城隍牒,正式开始超度。 …… “啊!”小橘尖叫着“你做了什么!” 恶婴仰倒在地,眉心一根定魂钉将其牢牢钉死在地面。 受到严重伤害,恶婴从眉心伤口处喷涌出似触手般粘稠的怨气。为了弥补自身的亏损,开始大肆捕食山上的逃逸的水鬼们。 淳于一凛。 不好,不能让恶婴吞噬这些水鬼补充怨念,否则这定魂钉不仅镇不住她,甚至还会被她炼化。 他拈起山间柔软的树叶:“柳叶金刀。” 随着咒令,树叶们泛起金属的光泽与寒意,随着他的指引切割着恶婴的怨气触手。 “你快回寺里!要是恶婴彻底失控,第一个吃的就是你!”淳于喊道。 “我不!”小橘整个扑住恶婴“她不是恶婴,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淳于差点气死,这小小一只,还真是头犟驴。 “我来!!!” 淳于一怔,是宁爻的声音? 他回头,只见肉身佛已经来到了寺门口,它立在门槛后面,身下围着一圈小猫,而它的手上也捧着一只小白猫。 小白猫尾巴翘得高高的,昂首挺胸,朝淳于喊:“于哥!我来帮你啦!” 它从肉身佛的手中跃起,轻盈地越过四灵寺的大门门槛,和小橘它们一样,过门就破除了猫型的限制,变回原型。 宁爻奔跑着,闪避着水鬼和恶婴的怨气触手,作出一副守门员的半蹲姿势。 淳于秒悟,冲上去直接一脚把赖在恶婴身边的小橘子踢飞出去。 宁爻一个飞扑,将小橘稳稳接住,然后立马撒丫子狂奔回四灵寺内。 一进门,他俩又立刻变回了两只小猫落在地上。小橘子还处在脑瓜子嗡嗡的状态就被其他小猫扑上来摁住,再起不能。 淳于终于能够放开手脚专心对付这只恶婴。 他掷出十七枚通魅铜钱,在地上排出一个小七关围困住恶婴,切断她与周遭的联系。 紧接着又手掐剑诀,运炁于指前,念道:“封灵灭……呃?” 四路公交(二十三) 淳于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呃……谁他娘的在悄悄超度?!” 恶婴已被他锁在阵中切断了与外界的联系,无论是四溢的怨气还是水鬼的补给都无法进行交换。 淳于正打算使用封灵秘法将恶婴灵体打残封存,再带回寺院内交还给肉身佛慢慢进行净化。 可秘法才施展一半,就见阵中突然亮起了接引之光。 他收回手诀,立刻将封锁阵转为护法模式。 看来是有人找到了恶婴的本体所在,正在为她度亡呢…… 这样也好,少遭点罪,重新上路。 祝她来生被爱。 待为恶婴的超度巩固好了护法阵,淳于开始偷闲清扫山间的水鬼和精怪。 老实本分的敲打警告,蠢蠢欲动的杀鸡儆猴,负隅顽抗的彻底剿灭。这是淳于一贯的做法,执行起来十分顺手。他幽幽地叹息,怎么感觉似乎好久没这么轻松地打怪了…… 就是好像忘了点什么? 算了,懒得想。 不多会儿的时间,整座山几乎被清扫了个干净,淳于回到护法阵前。 在没有干扰的情况下,度亡的手续是很快的,此刻恶婴已被勾销了沉重的业力,怨念散尽。浑身的肤色也变得正常白皙,神态安详柔顺,身躯渐淡,化作点点星尘,顺着接引之光前往明亮如昼的往生之路。 其实婴灵在冥界是较为特殊的存在,很多婴灵甚至都从未出生过,从未出生也就意味着与世界不存在因果相连,没有因果,何来业力? 但婴灵若一直无法投胎成功,或总是过早夭折,又或是继承了现世的恶念,积攒了大量无法成人的怨气,就会凭空造孽,生成业力。 无法与自己和解,也就无法正确看待世界,最终从现世切割,成为永不超生的恶灵。 不过好在这个世上还有人愿意伸出救赎的手。 淳于望向寺门口的肉身佛,菩萨低眉,身旁围绕着一群闹腾的小猫。 他不知道这一尊肉身佛的具体来历,但他知道每一尊肉身佛都来自心怀大爱之人。 宁爻化成的小白猫趴在门槛上,朝着淳于嚷嚷:“淳哥,四仙离开了!” 婴灵度亡完毕,淳于回收定魂钉,转头问道:“离开?” “他们废止了之前的规则,把神龛还给空明师父后就走了。” “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蛇仙把你抓来就是为了这种恶趣味吗?”淳于实在有些难以直视猫化的宁爻。 小白猫扭扭捏捏:“啊这……其实是我自己申请的。我和蛇仙说‘反正都是人质,把我变成可爱的猫猫人质不是更香吗’,她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就成全我了……” 淳于:“……她还真好说话。” 宁爻点点头:“蛇仙还托我给你带个话,她说她本不想与协会为敌,以后行事会注意分寸。绑我来这里其实只是想借婴灵一事拖延你的手脚,方便她搬家跑路而已。所以蛇仙把我变猫后就忙着和狐仙他们收拾家当了,现在有用的东西应该已经搬空了。” 说罢,他抬腿挠痒:“真爽啊~没想到这辈子我还能用脚抠脑袋……” “明明已经造成了严重后果,一句‘以后注意’就想轻轻放下么?真是跟狐狸学来的狡猾”淳于喃喃,随后瞥了一眼沉迷挠痒的宁爻“赶紧给我滚出来!别惦记你那猫爪子了!” 小白猫不情不愿地回头对着肉身佛拜了拜,扒着门槛跳了出来,落地变回人形。 “啊~真是不习惯两只脚走路呢……”宁爻一脸不舍。 “少啰嗦”淳于不耐“赶紧和我下山,然后我送你醒来,你已经耽搁太久了。” 宁爻打着哈欠:“遵~命~” 淳于也朝肉身佛一拜,领着宁爻转身离开。 “折腾这么久,等我醒来得吃顿好的。”宁爻咂咂嘴。 淳于有一搭没一搭地接着腔:“想吃什么?” 宁爻想了想:“烤鱼?或者水煮鱼?” 淳于不屑地嘁了一声:“你还真把自己当猫了,少往脸上贴金。” 宁爻:“听说桥头船馆新上的红烧鲫鱼不错。” 淳于:“懂不懂吃鱼啊,新鲜打捞的河鱼用来红烧?清蒸才是绝品。” 宁爻停下脚步:“那等我醒来,我找你去吃鱼?” 淳于走在前面,步履不停:“好好过你的日子,少和我接触。” 宁爻赶紧跑两步跟上:“可我都两次碰上你了,连辛丞你都想着要招安,怎么不考虑考虑我?” 淳于别过头:“他体质特殊,而你是普……” “连续撞到这么多鬼,我觉得我可不算普通人。”宁爻抢白。 淳于回头看向他:“……也对,说不定你是万里挑一的倒霉鬼,最好也纳入我们的监测。” 宁爻不服:“说谁倒霉鬼呢,我可是欧皇。” 言语间,两人已行至山脚,淳于站定:“等下次再见,我就算你是特殊吸鬼体质,带你去协会测测。”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宁爻开心了:“那我醒啦。” 淳于挥挥手:“醒。” 宁爻随着第一缕阳光消散在清晨的空气中。 淳于长长叹了口气,将手插进衣兜,恍然间摸到什么,他掏出来一看,是那只猫铃项圈。 兜兜转转还是还回来了。 他揉揉眼睛,伸了个懒腰,总觉得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 “滴滴滴!” 手机响起定时提醒的闹钟,淳于有点奇怪,自己可不是个喜欢设闹钟的人。 他拿出手机,只见屏幕上显示着:别忘了接我大侄子! 淦!完全忘了还有个饶谦! 淳于黑着脸赶紧往回跑,祈祷饶谦千万别被水鬼扒了。 …… 四灵寺内,饶谦被一群闹哄哄的小猫包围,它们怂恿着饶谦往功德箱中投送一点香火钱。 饶谦有点为难:“现在谁还带现金啊……” 小橘子:“什么都行!能塞进缝缝里的就行,你投一个,绝对不会失望的!” 饶谦无奈地翻遍背包,只找到几枚散落的琴弦拨片,还是之前给许遂腾铁盒的时候拿出来的。 他举着拨片:“我能投的只有这个了,可这个也不值钱啊……” 小橘子咬着他的裤腿拖向功德箱:“你投,信我,快投!” “好好好……” 将几枚拨片像塞硬币一样塞进了功德箱,等了一小会儿,他望向小橘子:“……无事发生?” 天井院子里几只小猫叫了起来:“出现了!在这里!” “什么?”饶谦不明所以。 “是回馈的结缘礼!”小橘子显得很兴奋。 饶谦也起了点兴趣:“这么客气?” 他走到院子中央,只见地上躺着一张像名片一样的卡纸,捡起来,上面有一串数字。 “这什么?”饶谦朝小猫们晃了晃纸片。 小猫们异口同声:“是蛇仙姐姐的电话号码!” 饶谦:!!! 第五医院(一) 如果忽略任务进程中一度被遗忘的任务目标,四路公交的营救行动可以算得上是圆满成功。 认真敬业的淳于队长在获救探员饶谦阴阳怪气的任务报告下,居然从总部获批了难得的带薪假期。 这让突然闲下来的他一时竟有种被嘈杂塞满的迷茫。 “好吵……” 淳于走在人潮拥挤的大街,仿佛喧嚣中的一座孤岛。 没有目标,人潮推向哪里,他就去往哪里。 淳于并不是一个擅长娱乐自己的人,如果没有任务可供思考和执行,他宁愿脑袋空空。饶谦总和他说这样很不好,人怎么能完全由工作支配,须得有点小爱好,学会调剂生活才能算是个合格的成年人。 可无论是“合格”还是“成年人”,淳于其实都不甚在意。 他的生活好像很满,又似乎空空如也。“合格成年人”的概念对他而言根本毫无意义。 站在人行横道等待绿灯人群的前排,淳于颇有些不知把手放在哪里的细微紧张,只悄悄能揣回衣服口袋,握着那只特殊的猫铃项圈。 仔细回想一下最近的工作状态,似乎还不错,淳于队长并不想要这趟尴尬的休假…… 天色渐晚,没了人潮的推动,淳于四处溜达的脚步明显慢了下来。 是时候回家了,他默默转身,却回头遇见了意想不到的人。 “淳哥?!”来人十分惊喜“太巧了!” “是淳于……算了。宁爻,你怎么在这里?”他已经放弃了纠正称呼。 宁爻看起来有点不好意思,他挠挠脑袋,又指指淳于身后的第五医院大门:“实不相瞒,其实我是打算来医院看病的。” “你生病了?”淳于皱眉,上下扫了他一眼。 “不是……我中午去桥头船馆吃红烧鲫鱼,一着急就被刺卡住了”宁爻指指自己的喉咙“吞了好多米饭和醋都没起作用,只能找医生帮忙夹出来。” 淳于无语一秒,但又觉得这的确很像是宁爻会做出来的事。他打开随身的背包,从中翻出一个保温杯,满满倒上一杯盖的枸杞茶,手指在杯沿处比划着,口中念念有词。 “这是做什么?不是我说,随身带着保温杯?于哥你也太老干部了。” 淳于把这杯茶递给他:“喝。” 宁爻也不废话,十分信任地接过了杯子,仰脖乖乖喝掉,愣了一秒:“嘿?神了,刺被顺下去了!哥你这是什么神仙水?” 淳于把水甩干,拧紧杯盖,答道:“九龙化骨水。” 宁爻:“教练,我要学这个!” “别急”淳于把保温杯放回背包“这医院有点不对劲。” 宁爻立刻支棱起来,他望向医院,激动之情溢于言表:“不对劲?有鬼了是不是?我要去你们协会登记了是不是?” “看看再说。”淳于并没有一口应下,他先谨慎地向协会开启了位置共享,上报了医院的动静,这才向刚刚显现异常的地方慢慢探去。 …… 第五医院,是轸星市最好的五官专科医院。轸星市毗邻长江,内部支流众多,河鱼鲜美,而第五医院则以擅长拔各种疑鱼杂刺而闻名。 这也是宁爻特地大老远跑来拔刺的原因。 眼下虽然已没有了鱼刺的困扰,却又出现了新的问题。 根据淳于所说,方才为宁爻化九龙水时,水面荡漾的灵力在医院内部激起了一丝隐秘的回馈。这大概率意味着,医院的内部拥有对外界灵力敏感的存在。 医院从来都是个特殊地带,常年生离死别,阴阳界限模糊,偶尔有些阴间玩意儿实属正常,唯一不太正常的是——第五医院作为一个“拔刺医院”,其实甚少收治重伤重病的患者。 毕竟离它不远的地方就有个相当不错的综合医院,绝大多数重疾重伤患者还是会选择去科室比较全面的医院进行就诊。 所以淳于才有些在意这一点点灵力的波动。 “进?”宁爻跃跃欲试 “不急……”淳于摁住他。 他再次扬起手,向医院的玻璃掷出一枚飞星矢。 一点寒芒闪过,却没有响起预料中的破碎声,甚至它完全没有击碎玻璃,反而如水滴入海般完全融进了窗户的阴影之中。 宁爻扯扯淳于衣袖:“现在可以百分百确定,这个医院的确有问题了。” 淳于拂开他的手:“是有问题,但和你没有关系。以往你是梦灵,得脱离怪谈才能醒来,所以我才一直带着你,防止你被吃掉。现在你是人身,不受这等限制,赶紧给我有多远滚多远。” “我不!”宁爻噗通一声栽倒在地,死命抱住淳于的大腿“爸爸!” “诶你起来……”淳于尴尬地想要拉起这个二货,大街上路人微妙的眼神让他如芒在背。 “你不能这么无情啊爸爸!不要丢下我,我不要当留守儿童啊!”宁爻干嚎着,眼泪不见一滴,喊得倒是撕心裂肺。 “好好好我带你进去……你赶紧起来。”淳于一时间连汗都下来了。 宁爻这才心满意足地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灰。 淳于掏掏口袋:“这个还是你拿着。” 是上次被宁爻落下的猫铃项圈。 “我上次在婴灵的玩具堆里找到的,分别时忘了还给你……咳咳,反正你已经使用过了,就当送给你了。毕竟我们也用不上这种小道具。” 宁爻喜滋滋地接过猫铃项圈,将它又扣回了自己的手腕继续充当精致手环。 “饶谦对它进行过一些小小的修复和调整,升级版的铃铛去掉了原有的铃舌,响铃提示会变得仅使用者可闻,这样万一遇到威胁,铃声也不会暴露你的位置。” “真是太贴心了~替我谢谢饶谦。” 淳于别过头:“我让他改的。” 宁爻笑得眼睛眯起,喊得超级大声:“谢谢爸爸!” 淳于赶紧捂住他的嘴:“你喊那么大声做什么!也不嫌丢人。” 手机铃声突兀响起,淳于有些意外,竟是总部来电。 他接起电话:“请讲。” 来电者正是饶谦:“淳于队长,我们监测到你发送的坐标有异常灵值波动。我们将派遣探员进行外围调查,请您不要独自进入未探查的异常坐标点。” 宁爻在一旁插话:“有我一起呢!不算独自进入。” 饶谦:“???队长!你还和我说你没这傻子电话?!别告诉我你俩是拔鱼刺碰上的!” 淳于:“……挂了。” 饶谦:(′Д`)! 第五医院(二) 宁爻有些好笑地看着他匆忙挂断电话,揶揄道:“淳于队长不用等同事过来吗?” 某位毫无团队概念的队长冷漠关机:“不用,碍事。” 宁爻开心:“意思是我不碍事吗?” 淳于嫌弃:“碍事,但你愿意滚吗?” 宁爻:“我才不。” “那就闭嘴跟我走。”淳于已经迈开了脚步,向着第五医院前进。 “好嘞~”屁颠屁颠跟上。 …… 规则督导协会·轸星市支部 饶谦难以置信地听着听筒里传来的: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难道是怪谈扩散了? 他手里捏着手机忿忿地敲个不停:说出去都没人信,队长刚刚竟然挂我电话还关了机。 对面很快就回复了消息:你不是说他今天放假吗,那他也不必时刻和你报备?想独处也很正常。 饶谦:他碰到宁爻了。 对面:…… 楼兰放下手机捂脸,宁爻怎么这么快就找过去了,怕是连身上的皮都还没来得及完全适应。 还好自己的蛇蜕质量绝对过硬,宁爻不用担心会被识破,只是灵体适应新的身体需要一些时间而已。 懒得再操心那二人,楼兰又拾起手机:我听说水蚓广场新开了一家猫咖~ …… 宁爻跟随淳于在医院的围墙内找了个高大的绿化带进行蹲点观察,试图搜集一点边角资料。无奈初夏夜里的小蚊子甚是烦人,宁爻只得不时用手驱赶。 “你在干什么?” “呃,赶蚊子?” 淳于白了他一眼:“我们是在蹲点,你要不要动作再大点?我以为你在跳popg。” 宁爻赶紧蹲下,可不多一会儿又悄悄左扭右挪。 “你是不是浑身刺挠?” “哥,其实我是招蚊子体质……” “算了”淳于起身“蹲在这里也是在自欺欺人,不如直接进去看看。” 宁爻缩缩脖子:“直接进?” 淳于收起记录资料的小本本:“这医院还在营业中,并没有封锁,咱们蹲点观察期间也一直有人员进出。所以我推断灵异的发生地起码不会在医院大厅里,应该在这座医院更深处的地方。” 宁爻忖着下巴假装思考:“那么最值得怀疑的地点想必就是太平间了。” “耳鼻喉医院有个锤子太平间”淳于一巴掌糊在宁爻脑门上“闭嘴你。” 说罢就转身向医院大门走去,宁爻赶紧起身悻悻跟上。 还未走进医院建筑内部,两人身上便已经能感受到一股袭人的寒意。考虑到医院的冷气总是开得格外慷慨,故而他们并未将其放在心上。 感应门似乎十分敏感,远远就已开启,医院大厅明亮的灯光倾泻而出,照亮昏暗的门外阶梯。 拾级而上,走进第五医院一楼大厅。 大厅并不多么宽广,比起综合性医院肯定是逊色不少。进门右手不远处就是导诊台,一个胖胖的小护士悄悄低头打着瞌睡。 正面往前是分流缴费挂号的窗口,只不过来就诊的病患并不多,所以大多数窗口也是关闭的,只留下了最常用的那几个。 左手边是医院配备的药房,药房旁竟有个小小的包点铺,售卖一些简便干净的热食。 而在左右两边的角落,各有一座扶手电梯,供人们使用。 宁爻压低声音,悄悄用肘关节捅了捅淳于:“你晚上吃过了吗?” 淳于:“……我还是高估你了,我竟然天真地以为你会在意一楼有没有鬼。” 宁爻扭捏:“其实是我中午卡了刺以后就没再进食了,现在看到包点铺有点饿。” “我都懒得批评你”淳于叹了口气“你不是说为了咽刺还吞了很多米饭吗?” “用来咽刺的米饭能叫饭吗”宁爻不服“没有灵魂的米饭可不算饭。” “没有灵魂就没有热量是吗?” 宁爻笑嘻嘻:“咱们去吃点有灵魂的包子?” “不急”淳于掏出小本本“我看到了一些更有意思的东西。” 他走到导诊台前,打瞌睡的护士头上张贴着一份大大的《医院就诊须知》: ·【本院为五官科专科医院,拥有全国领先的专科技术以及优越的医疗设施。在就诊之前,请确保您已详细了解本院规则。若因违反规则而发生任何意外,本院概不负责】 ·【入院后请去往导诊台咨询,护士会为您指引需要治疗的类别以及相关科室】 ·【患者挂号应保持秩序,请勿拥挤】 ·【患者只有前往相应科室才能接受良好的治疗】 ·【药房药品有限,仅接受医生的开单,自行购买的行为不予提倡,伪造药单将严厉惩处】 ·【本院所有医务人员都会提供微笑服务,为患者创造温馨的就诊环境】 ·【已经挂号的患者应尽早前往相应科室接受治疗,请勿擅自前往急诊室】 ·【所有科室门口会有相应细则,患者也需认真阅读】 ·【本院一楼为接待大厅和眼科】 ·【本院二楼为耳鼻喉科,需要拔刺的患者请往此处】 ·【本院三楼为口腔科,这里不接待拔刺患者】 ·【本院四楼为头颈外科】 ·【本院五楼为院长办公室,不对外开放】 ·【请勿擅自开关一楼灯光、电视】 ·【请勿在二楼大声喧哗,也不要打开安全通道防火门】 ·【若无导诊台护士引荐,患者请勿前往三楼及三楼以上楼层】 淳于将这些信息一一记录在册,逐条分析。 宁爻也伸长了脖子围观,被淳于一把拍开:“墙上有,别挤着我这里看。” “你字写得好看。”他嬉皮笑脸。 淳于懒得和他贫,收回思绪看向规则:“前面的规则虽说不似普通医院那么有条理,但措辞总归还是属于正常水平。后面关于具体科室的那几条,遣词造句明显诡异了许多。” 宁爻顺着他的话一路看下来,也十分赞同他的判断:“拔刺什么的,写的跟闹着玩儿似的。” 淳于也重点标记了后面的规则,合上小本本:“总之先去问问导诊台护士,你把脸伸过来。” 宁爻有点莫名其妙但还是很乖顺地把脸伸了过去。 淳于左右开弓,照着他的眼睛邦邦就是两拳。 “啊啊!!!” 大厅响彻哀嚎。 宁爻两手捂住眼睛蹲在地上,随后被淳于一把薅了起来拖行至导诊台,对着导诊台后面目瞪口呆的护士小姐姐说道:“劳驾指引一下,我俩挂眼科。” 导诊台护士战战兢兢地挤出笑容,指向一个窗口:“去,去那里挂号就行……” 挂号窗口排队的病患们闻言火速闪开一条路,二人畅通无阻地挂到了号。 穿过大厅的人群,两人来到了一楼内部的眼科部门。 只见其侧面的墙上贴着一张大大的标语:【保持盲目】。 第五医院(三) “保持盲目?”淳于喃喃,似是在理解这句话贴在这里的含义。 “什么头目?”宁爻两只眼睛高高肿起,只能从眯缝里看到一点光。 “没什么,你老实点就行。”淳于提溜着他的后衣领越过这条标语,走向挂号单标注的科室。 走廊里有不少人员往来,忙碌穿梭的微笑护士和焦虑等待的患者。 淳于将宁爻拎到一个科室门口的候诊椅上坐好,交代他注意护士叫号,自己则开始在周边溜溜达达地搜集各类信息。 宁爻费力地扒开眼睛确认自己的号码,又艰难地看向叫号的灯牌。离自己的号码还早,很有空进行一点排队社交。 “嘿?”宁爻戳戳旁边一位戴着酒瓶底镜片眼镜的小学生“你来看眼睛度数?” 小学生微微侧头:“不,我来看痔疮。” 宁爻震惊地瞪大了睁不开的双眼:“这里能看痔疮?!” 小学生:“不能。所以少问我这种弱智问题。” 宁爻社交碰壁,郁闷地用后脑勺磕了磕墙:“对不起,我的错,打扰到您了,给您磕个头。” 小学生:“幼稚。”说罢挪了挪屁股,离宁爻远了点。 呜呜,宁爻心灵受创:“你家长在哪儿,我要告状。” 宁爻另一边的座椅上,一个双眼赤红的健硕男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是他爹,你想告什么状?” “没事了。”宁爻唯唯诺诺。 “没事了就起来,你坐了我老婆的椅子。”健硕男很不客气。 宁爻鼓起勇气:“我劝你们别欺人太甚,这里是病患候诊椅,你老婆陪诊就去旁边站着。” 一个疯狂流泪的女人走了过来:“我不是陪诊的,我只是去上了个洗手间。” 宁爻默默起身:“啊这,别哭啊姐姐,你坐……” 流泪女人:“谢谢,我只是美瞳戴了三个月忘记摘,发炎了。” 健硕男人:“我是炒菜被火燎了眼睛。” 小学生:“我是散光。” 宁爻:……果然是一家人,整整齐齐的。 淳于在一旁搜集信息,但耳朵倒是很尖,将宁爻的小型社死听了个完整。忍俊不禁的同时,也开始留意所有排队患者的眼睛。 候诊椅上都是各种状况的患者,大多数都看起来愁云惨淡,从医生房里出来的倒是都洋溢着一股安心的喜悦,只不过他们都被戴上了纯白的眼罩,被陪诊或者护士搀扶着前往另一个区域。 他们去了哪儿? 淳于悄悄向戴眼罩病患们离去的方向探去,可惜走廊门口的护士十分警觉,立刻就制止了他的行动。他不得不回到宁爻身边,等他也接受完“治疗”再继续探查。 “怎么不坐着?”淳于明知故问。 “好问题”宁爻虚着眼睛“大概是因为一些还未泯灭的良心作祟。” 淳于向他身后瞥了一眼,嘲讽道:“你该不会被小学生欺负了?” “不是”宁爻嘴硬“我只是站起来走走,锻炼身体。” 他叹了一口气:“人总是到了医院才懂得健康的可贵……” 淳于制止了他的长篇大论:“好了别说了,没兴趣听。” 灯牌上的号码闪烁得很快,不多会儿就已经叫到了这一家三口的号码,他们起身,一家子一起进入了医生的房间。 宁爻试图尾随听墙角,也被把门的高警觉度护士笑着劝退了。趁着宁爻和护士说上话的间隙,淳于装作若无其事地插了句嘴:“你们走廊墙上贴的那个【保持盲目】是什么意思?” 哪知笑盈盈的小护士竟瞬间变了脸色,缓冲了一秒才又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什么保持盲目?我们走廊墙上没有贴任何东西呢。” 淳于见状倒也没有戳穿,只是顺着她的话说:“哦,那我可能是看错了,唉最近工作忙,总是熬夜费眼,现在可能眼神不太好。” 小护士很贴心地提醒,待会儿为宁爻就诊的时候,陪诊人员其实也是可以蹭治疗的,她可以帮忙和医生打个招呼。 淳于意味深长地感谢道:“那真是太麻烦您了。” 小护士摆摆手:“不麻烦的,为患者提供优质服务是我们的宗旨。” 滴! 那一家三口子已经十分快速地诊断完毕,三个人离开时每人都戴上了一副眼罩,在随行护士的搀扶下前往下一个区域进行更进一步的治疗。 小护士温柔提醒:“你们可以进去了。” “谢谢。”淳于收回目光。 叩叩叩。 淳于虚扶着宁爻,礼貌地敲了敲门。 “请进。”门后传来一个稳重的男声。 推门而入,淳于迅速地扫了一遍房内的陈设,最后将注意力收束到医生的身上。 整个房间都十分简单,并没有摆放什么莫名其妙的医疗设施或者器械。只在医生身旁的墙上悬挂了一份视力表,靠近患者的桌沿边还有一只舀汤的勺子。 小护士进来悄悄和医生耳语了几句,随后微微点头,示意淳于自己已经打好招呼了。 宁爻坐在板凳上,举着勺子在左右眼各比划了一下,摆出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大夫啊,我这样就不用测试视力了?” 这位眼科医生很符合人们对“医生”的刻板印象,成熟稳重略显疲态的微谢顶中年男性,还戴着一副眼镜。他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宁爻,又捎带着瞧了一眼淳于,开口道:“眼睛怎么弄的?” 宁爻严肃认真地向医生解释:“我昨天上山打虎顺手撅了两只鹿茸,准备开锅炖汤结果失手打翻了我大舅的共享单车,眼睛就是扶老奶奶过马路的时候被她打的。” 医生写病历的手明显停顿住了,但他不知为何却又没有反驳,只是轻轻揉了揉额角的青筋,强行记录了这离谱的病因。 宁爻鼓起掌来:“敬业,这t你都信。” 淳于在他身后差点大笑出声,还好及时掐了把大腿,勉强维持住了高冷人设。 医生执笔的手都在发抖,但还是坚持要走流程:“我从专业角度建议你先戴上眼罩保护眼睛,随后跟着我们的护士前往住院部一楼进行更深入和专业的治疗。” 宁爻婉拒:“住院可太贵了,我没有医保的。” 医生:“……可以不住院的,就是在住院部更方便处理而已。” 宁爻:“我的钱只够挂号费的,你就告诉我,我这眼睛擦红花油能不能好。” 医生:“……您不嫌辣眼睛吗?” 宁爻:“还是空空的钱包更辣我的眼睛。” 医生咬牙切齿:“行,如果您坚持的话……不过我们的眼罩是的,你要不要……” “不早说。”宁爻一把抓起两只眼罩,给自己和淳于一人一只戴上。 “谢谢啦~”两人愉快离开。 徒留医生独自在房里一边掐着自己的人中一边掐着叫号铃。 第五医院(四) 淳于推开脸前宁爻殷勤的手:“少费事,我不戴眼罩。” 宁爻依然坚持:“这可是的。” “爬。” “哼,你不戴,那我一个人戴双层。”宁爻一脸“真不识货”的表情,戴上双倍快乐的眼罩,随后彻底失去视野,只能在黑暗中紧紧抓着身前的大佬爸爸。 淳于这回倒是没有再拂开他的手,只是默默插兜,任由他牵着自己的胳膊。 护士笑着迎上来:“我带你们去住院部。” 宁爻嫌弃挥手:“不去不去。” 护士:“喷涂药水和消炎处理是的服务呢。” 宁爻:“走带路。” 淳于听着都觉得丢人,但好在丢人的不是自己,便也就随他了。 护士保持着一脸得体的微笑在前面引导,淳于带着宁爻跟随护士前往住院部。 三人静静走过一条极长的走廊,长到蒙着双眼的宁爻开始怀疑人生。医院从外面看也并不是多庞大的建筑,可这段没有拐弯的走廊,在宁爻的感知中却几乎已经走了五分钟以上。 人在失去视野时,各种感官会不自觉地放大,无论是耳边细细的衣物摩擦,还是脚下地面微微的凸起,都代替着眼睛,无比清晰地向大脑呈现着它们感知的世界。 “怎么这么久?”宁爻不自觉地小声抱怨。 淳于随口嘲讽:“鶸。” 宁爻不服:“这是医院设计得不科学,怎么给视力受损的病人安排这么长的摸黑路段。” 淳于不再回答,作为一个视力健全的人,他非常确定,现在距离他们离开医生房门才不过二十米,这点路程远远算不上“设计不科学”。 他知道宁爻虽然一贯脑子有病,但绝不是个矫情的人,二此刻他和宁爻却得到了两种完全不同的感知。 【视力】虽然会影响人的判断,但绝不会造成如此大的区别。 淳于压低了音量,尽量不惊动前面带路的护士:“除了路程远,你还感受到了什么?” 宁爻摇头晃脑,左右感受了一番:“什么都没有,非常僻静,咱们这是走到哪儿了?” 淳于环顾四周,现在他们还没走出眼科,离住院部更是遥远得很,周围还有不少患者和医务人员,虽然没人大声喧哗,但人来人往的动静也不至于会显得“僻静”。 宁爻的感知明显被影响了。 淳于心中暗道。 而宁爻这边也在暗自纳闷,这会儿怎么又开始走下坡了?说好的住院部一楼呢? 他实在有点好奇,忍不住伸手想要掀开一点眼罩边角。可才刚刚触碰到眼罩,身边的淳于立刻就制止了宁爻的行为。 “别动。” 长久的黑暗让宁爻有些不安:“还要走多久?这都走到我姥姥家了。” “到了。”护士语气轻柔。 “刚说完就到了?”宁爻狐疑。 护士走上前引导两人:“请在此蓝色座椅处稍加等候,我去帮您拿红药水,您可以摘下白色眼罩放进黄色的医疗废物回收箱。” 宁爻准备摘下眼罩,又被淳于伸手挡住。 宁爻:“咋了?” 淳于:“……我好像看不见了。” 宁爻手僵在半空,眼罩下瞳孔地震:“怎么回事?走过来之前不是还好好的吗?” 淳于:“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总之我现在可以视物。但在护士说话之前,我根本看不到蓝色的椅子和黄色的箱子,一切都是在她说话后我才注意到……这很不正常,我经过训练,进入新的环境会第一时间会大体将整个环境都过一遍眼,这么明显的东西我不可能注意不到。” 宁爻有些咂摸过味来了:“你是说,你的眼睛被欺骗了?” 淳于点点头:“没错,我怀疑我的视觉受到了某种操控,而戴着两层眼罩的你,可能机缘巧合避开了操控,也就是说,你方才的感官才是正确的,我们的确经过了一条极长的僻静的路。” 宁爻有些大脑宕机:“可其他患者和陪诊人员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他们没有察觉不对吗?” 淳于:“只有你戴了两层眼罩,其他人都是一层,或是像我一样直接走过来。” 宁爻有些后怕地捂住眼睛:“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你不能摘下眼罩”淳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抚“通过眼睛欺骗大脑非常简单,【视错觉】是没有灵力的普通人都能做到的技巧。我显然已经中招,现在我们唯一可靠的就是你未被欺骗的大脑了。” 淳于靠近他的耳边,悄声道:“把你感受到的一切都告诉我,无论是听、嗅、触还是平衡感。” 宁爻也学着他悄声:“来的路上,我们走了很长的下坡路。虽然无法确定具体高度,但我们现在肯定不是在一楼了。” “护士来了。”淳于提醒,二人赶紧散开,装作若无其事。 护士笑盈盈:“您好,我来帮您消消毒。” 宁爻吸了吸鼻子:“不劳烦小姐姐了,我有严重的社恐,让我爸爸给我消毒就行。您去忙。” 护士的笑容僵在脸上,她机械地转身瞥了一眼淳于,又看了看宁爻,纠结了一番措辞才重新扬起笑容:“你们是父子……那我把红药水和白药棉交给你爸爸了?” 宁爻甜甜回答:“谢谢姐姐!” 护士以一种微妙的表情看向淳于:“给你儿子消完毒,这盘东西可以交还到前面蓝色的护士站。有什么问题可以呼叫我,或者其他护士都是可以的。” 宁爻侧过头:“我们待会儿消完毒就直接回家咯,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可护士并没有回答他,只是朝他俩笑笑,随后便径直离开了。 淳于端着这盘药水问道:“这药也有问题?你似乎特地不让她为你上药。” 宁爻又凑近闻了闻,确认了自己刚才的判断:“这玩意儿怎么闻也不像药,也没有酒精味,像是什么过了期的金属液。你看着是什么?” 淳于看着手中托盘里一套非常标准的碘酒、红药水、棉签和药棉球。低头嗅了嗅,没有异味;手指蘸了蘸,微凉的药水触感。 “看来我是被欺骗得非常彻底啊……” 宁爻缩了缩脖子:“有点冷,空调开低了?” “没有,非常舒服的23度。”淳于看向墙上的温度计。 宁爻突然顿住,伸长了脖子,指向一个方向:“那边有声音。” 淳于顺着他的手看过去,不远处,一群瞎子在看电视…… 第五医院(五) 淳于心里缓缓升起一种微妙搞笑的荒诞感,他使劲摇了摇头,试图将这种想法甩出脑袋。 效果不佳。 他只能如实将自己看到的画面告诉宁爻:“前面不远处,一群戴着墨镜和眼罩的视障人士围在一起看电视……” 宁爻思考了一秒这个画面,又在心中预设了一秒淳于此刻的表情,不可自抑地大笑起来。 淳于拍拍他:“别发癫,我带你过去。” 宁爻收敛了笑容点点头,揉揉自己笑痛的脸,乖顺地去牵他手肘的衣袖。 他俩沿着走廊溜溜达达,假装并不刻意地走到电视机前。 淳于看向电视,里面正播放着《葫芦娃》,剧情正好走到了二娃救爷爷。千里白给的千里眼,莫名地很适合在眼科循环播放。 不过在宁爻的耳朵里听到的显然不是这么轻松愉快的剧情,他皱着眉头:“啥玩意儿?哔哔卜卜的,你找到了什么秘密组织的电台吗?” 淳于:“不,我们在看葫芦娃救爷爷。” 宁爻秒悟:“二娃?” 淳于:“没错……我总觉得这是在暗示什么。” 宁爻:“暗示千里送人头?” 淳于懒得搭腔,只是向前凑了凑,更靠近了围坐在电视前的人群。 他们有的身着很常见的蓝白条纹病号服,有的身着便服,似乎是和他俩一样刚刚从眼科门诊过来。相同的是:他们都戴着与宁爻制式统一的白色医用眼罩。 当然,围观者中也有没戴眼罩的人,他们戴着的是大大的墨镜,镜片几乎都盖住了眉毛,完全看不清镜片后的眼部状态。他们身上统一的病号服也洗得发白,似乎在这里住了很久。 淳于一句话憋在肚子里犹豫良久,终于被嘴替宁爻在一旁问了出来:“我说你们看得见电视吗?” 闻言,人群齐刷刷回头,淳于见状立刻就提高了戒备值,一把将宁爻格挡在身后。 不过气氛却并没有想象中的剑拔弩张,相反,他们相当和谐友爱。 最靠近他俩的一位大爷是戴着墨镜的“老病患”,他熟稔地拉着两人的手将他们带到电视机前:“看看,我们又来新朋友了。” 大爷拍拍两人的后背:“别紧张,先和大家介绍介绍自己。”说罢就用自己宽厚的手掌一个一边地握住了他俩的手,一副主持大局的模样。 淳于素来冷漠,本来打算懒得卖大爷面子,糊弄糊弄就行。可余光不经意间捕捉到宁爻触碰大爷手掌时,极其细微的一个瑟缩动作。这让他立刻改变了与这群病患相处的模式,开始亲切起来。 他越过中间的大爷伸手揽住了宁爻,以老父亲的口吻向大家介绍了他这个从小双目失明的自闭症儿子。 宁爻也是出奇配合,一声不吭,假装真的自闭。 全体病友没有任何一个人提出异议,没有人觉得他俩看起来不像父子,没有人出声询问年龄。不仅没有人认为淳于在忽悠自己,反而都纷纷开始宽慰这位不容易的单亲爸爸。还挪了挪座位,为这对父子空出观赏电视的位置。 淳于向他们表达了感谢。 领头的那位大爷似乎在病患中颇有发言权,他很是慷慨地表示,每天晚饭后睡觉前,这里都会为大家播放电视节目,到时候可以为他们俩预留两个视野不错的位置。 淳于哭笑不得地扫了一眼这一圈视障患者:“实在是太感谢你们了,我这从小双目失明的儿子最爱看电视了。” “不客气不客气,互相帮助应该的。”病友们笑得和蔼可亲,完全没觉得哪里不对。 宁爻被淳于夹着脖子装孙子,趁无人在意时悄悄拽了拽他的衣角。 淳于秒悟,向热情的病友们又寒暄了一小会儿,借故带着儿子离开电视社交圈。 “你发现什么了?”淳于带他远离人群。 宁爻抹了抹并不存在的额汗:“刚刚那个人握住我的手,给我吓一激灵。” “怎么?” “虽然我没有你们各种探测的术法手段,但是根据我微薄的人生经验来说——那不像一只活人的手。” 淳于暗暗提升了好几个警戒等级:“不像活人?” 宁爻解释:“或者说,那起码不像一个健康人的手。枯瘦干瘪毫无生气,皮肤韧韧的,没有弹性,甚至带着那种刚刚去世的微凉。” 他耸耸肩:“当然,我看不见,这只是我凭借触感得出的结论。” “我……”淳于似乎有些懊恼“我的感官被蒙蔽,完全探测不出来有用的信息,不该一时意气,我该等饶谦过来的。” 宁爻撇撇嘴:“他哪有这么厉害,上次还不是被人家画皮姐姐耍前耍后的。” 淳于:“术业有专攻,饶谦的技能恰好能破今日之局。” 宁爻好奇:“你刚刚在那边看到了什么?感觉你进行了一场大型社交,而且还是角色扮演类型的。” 淳于悄悄尴尬一秒,但很快调整了心态:“从那个大爷开始就不对了。你说你摸到的是‘不似活人’的手,而我摸到的却仅仅是一只温暖干燥宽厚的手掌,普通得就像家里的长辈一样。坐在那里的病友们,除了都蒙眼以外,看起来也都是十分普通的人类。” 他顿了顿:“可他们不但和我一样被赋予了错误的视觉,甚至连基础的常识都被覆盖了。” 宁爻反应过来:“就是那句你说我从小双目失明爱看电视?” 淳于点点头,又突然意识到宁爻现在看不见自己点头,赶紧开口:“没错,他们完全不认为【失明】和【看电视】有什么冲突。” 宁爻若有所思:“倒是可以理解,毕竟他们现在就是一边失明一边看电视。” 淳于回头望向那群病友,思索着喃喃:“是谁向他们传递了这种观念?” “比起那个”宁爻打断了他“我更在乎咱们怎么出去。从医生护士的联手操作看来,把病人坑蒙拐骗到这里住院,就休想再出去了。” 淳于沉默,按照以往的经验,即便无法迅速从怪谈中脱身,起码还能找地方苟着,搜集资料,伺机而动。 可现在,自己的双眼已经完全无法信任,他要怎么搜集资料破解怪谈中的世界观? 无法理解怪谈,更何谈抚平或剿灭。 “档案室?”淳于惊讶,刚刚自己还想着找资料,立刻就有个档案室出现在眼前。 他左右看了看,并没有病患或者护士注意到他俩,于是伸手轻轻去开档案室的门。 可就在伸手的瞬间,宁爻精准地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别开。” “你看得见?” 宁爻少见地严肃:“我这双层眼罩……在透光。” 第五医院(六) 透光? 淳于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能感受得到吗?” 宁爻点点头:“能,而且我感觉眼前似乎越来越亮了,这玩意儿是不是要失效了?”他指指自己的眼罩。 淳于收回手:“不排除这种可能,看来我们得加快速度了。对了,刚刚你为什么阻止我开门?” 宁爻偏过脑袋,向淳于眼中【档案室】的门凑了凑:“我听到,这里有金属叶片的搅动声、风声,以及眼罩下能看到,从叶片后面透出的断断续续的光感。所以我判断——这应该是一个正在运转的金属排气扇。” “怪谈也许已经注意到我们了”淳于感到有些棘手“而且这个怪谈貌似……很了解我们协会的行事风格?” “了解?怎么说?” “在我们协会以往的外勤经验中,要求我们一定要尽最大力量去搜集怪谈的资料。无论是强得可怕还是弱得离谱的怪谈,这些资料最终都会用来扩充协会的资料库,为后辈提供尽可能多的资料支撑和数据帮助。”淳于解释。 他望向眼前的【档案室】:“所以在探查时,如果遇到了档案室资料室之类的房间,我们几乎是必进的。这个【档案室】就是针对我们协会成员的饵。” 淳于轻抚手腕:“看来它是想断了我的手。” 宁爻一副气得不行的模样:“这能忍?哥,引天雷,直接炸了它!” “你着什么急”淳于无奈“我们现在什么都还不清楚,朝个排气扇放大招也未免太大惊小怪,还容易向boss暴露我们确切的坐标。” 他强调:“一切以调查为先,动手是迫不得已。” “啧。” “你怎么一副很遗憾的样子?” “没有没有”宁爻讨好地笑“这不是见不到我爹大展神威了嘛~” 淳于哼哼了一声,拉着宁爻离开了陷阱档案室,走向走廊更深处。 跌跌撞撞地跟着走了两步,宁爻突然顿住。 “怎么了又?” “我似乎……算了没啥,继续走。” 我似乎看到了另一个世界。 淳于又将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视力在逐渐恢复吗?” 宁爻摇摇头:“还是只有光。”他撒了谎。 “那我们抓紧时间,在你视力被污染前找到出口。” “走。” 宁爻没有说出口的是,他发现楼兰制作的这具身体,居然像蛇一样拥有一层透明的眼膜。 蛇类没有眼睑,用特殊的角质膜代替了眼睑的功能,和全身鳞片一样都会随着蜕皮一起蜕下。可为了仿真人类,宁爻的这具身体是有眼睑的,所以宁爻现在等于拥有了两层眼睑来抵挡来自视觉的污染。 且蛇的视力一向不佳,倚仗的是其他优越的感官,比如舌尖。所以即便自己失去视力,行动也并不会受到太多影响。 此刻,宁爻双层眼睑和双层眼罩的保护下,完全隔绝了怪谈对他视力的污染。却又能在光怪陆离的幻象中睁眼,看到淳于看不到的存在。 淳于眼中的,和所有进入眼科的普通人一样,是怪谈制造出来蒙蔽世人的【表世界】;而宁爻看到的,则是剥离了幻象的【里世界】。 他不确定【表世界】究竟覆盖了多大的面积,只有眼科?还是整个医院? 宁爻自是不敢坦白蛇眼的秘密,只能借着双层眼罩继续糊弄淳于。 “哥,我们按原路返回试试?” “可以试试,但不要抱太大希望。” “怎么?” “如果你的感知才是真实,那么从眼科门诊走过来,如此长的距离会极大混淆你对路程准确度的记忆。更别说还有上下坡度的细微差别。我怀疑可能这里在幻象下密织着无数条道路,我们稍错一步就会走到另一个地方。” 说罢他拉着宁爻转过头:“虽然有我设想的这种可能,但也有我们能原路返回的可能。如果我们试都不试就放弃简便的选项,也太过傲慢了。” “做好准备了吗?”淳于轻声。 宁爻呼出一口气,努力调动刚才来时的记忆:“准备好了。” 转身踏出的第一步,耳畔便立刻传来了尖利的风啸,仿佛掉入一个巨大的风洞。 可他们周身却毫无波澜,连一片衣角都不曾吹动。 淳于还毫无察觉地向前,宁爻赶紧拉住了他:“别走,有风。” “这边也有排气扇?” “不是排气扇,倒像风洞。我们身处没有风的风眼,外圈却有强风。” 淳于也有点摸不清头绪:“可我们刚刚走过来的时候,并没有穿过风墙。” “就在我们转身决定回去后,踏出的那一步,就进入了这个风洞。”宁爻回答。 “看来这是禁止逃跑的意思了”淳于挑眉“虽然是意料中的结果,但没想到它的手法这么强硬呢。如果没有你的感知,我怕是立刻就要中招了。” 宁爻得到口头表扬一次,他外放的开心几乎要凝实成身后一条欢快的尾巴,满脸都写着得意。 “走,往前。” “前面是什么地方?” “护士站。” 宁爻也回想起之前那个护士的交代:“就当是交还托盘,正好可以顺势问问怎么出去。” 二人调转方向,继续往走廊深处进发。这一次,果然没有了风洞的阻拦。 浅蓝色的护士站就处在整个眼科住院部的中部,以它为中心向四周辐射走廊连接各个病房。就像一个繁忙十字路口中央的安全岛。 “你好,我们来归还托盘。” 护士站的值班护士露出职业微笑:“感谢您的配合,接下来让我的同事带你们前往病房。” “不了”宁爻赶紧制止“老子可没钱住院,你就告诉我们怎么出去就行了。” “住院是的呢~” 闻言,宁爻肉眼可见地动摇了,他将头偏向淳于,唯唯诺诺:“要不……” “想都别想”淳于无情拒绝“我明天还要上班。” 护士依然保持着不变的微笑:“总是沉迷工作怎么行?我们可以帮忙给您单位开个证明,趁机多休息几天,” 宁爻:“真是太贴心了。” 护士:“应该的应该的。” 淳于:“没人在乎我的意见吗?” 值班护士从站里招呼了一个实习生模样的小护士:“你带这两位去他们的病房。” 实习护士:“二位请跟我来。” 宁爻拽拽淳于的衣袖:“快跟上。” 淳于不爽:“你使唤谁呢?” 宁爻:“爸爸!” 淳于沉默,低着头拉着宁爻的胳膊跟上了实习护士的脚步。 第五医院(七) 实习护士迈着小碎步自顾自往前走,似乎并不在意有没有人跟上自己。 淳于并不知道这段不长的路程,宁爻独自经历了什么。 离开护士站没走几步,双层眼罩的保护已经基本失效,宁爻开始逐渐能“看”到一些模糊的轮廓,结合其他感官传来的信号,在大脑中拼凑出一副完整的场景。 昏暗破败。 这是宁爻暗暗在心里对这幅场景的评价。 几乎没有几扇门能够好好地待在自己的门框里,绝大多数都似乎被什么人暴力打开过。有一些甚至可以还原当时“破门而出”的场面,飞溅的门渣都扎进了对面的墙体。 脚下的地板不知道为什么黏黏糊糊,踩起来甚是粘鞋底,宁爻看不太清,也不愿细想,毕竟这种环境下只会越细思越恐极。 两边的墙壁上陈积着各种污渍斑痕,有明显可辨的人类手印,似乎经历过一场追逐和拖拽。断断续续的手印从齐胸口的位置慢慢低至齐脚踝,最后变成无助抠划地板的抓痕。 由于视线依然十分昏暗,宁爻暂时还不能很好地辨别色彩,无法确认这些是不是血手印。但充斥着鼻腔的腥味提醒他,这里可绝不是个安逸的地方。 耳边隐隐约约传来走廊深处房间内的惨烈哀嚎,发声者们都被锁在某扇门后,徒劳地拍打、呼救。 宁爻微微抬头,看向前面带路的护士。 走得倒是端端正正,只不过脏污的衣裙和小腿肚上溃烂的肉疮昭示着她并不是常人——或许应该说不是活人。 宁爻偷偷拽了一把淳于,看到他转过头向自己投来问询的目光。 宁爻用口型问:她死了吗? 淳于微微扬眉,不用再回头察看就直接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但他有些好奇:“你怎么发现的?” 宁爻糊弄着回答:“闻出来的,臭。” “臭?那都烂了?”淳于看回前面带路的护士“应该陈了挺久。” 实习护士好像突然意识到身后两人是再讨论她,她面带薄怒,但依然挂着笑容:“不要在背后议论女孩子哦。” “对不起姐姐”宁爻丝滑道歉“我们只是好奇眼科护士需要会扎针吗?” “这可是基本功”实习护士答道“而且眼科疾病患者也会需要打针和吊瓶的。” “是是是”宁爻疯狂点头“瞧我这脑子,根本转不过来弯。” 实习护士不再说话,只是瞟了他俩一眼,又默默转回去带路。 好远。 可护士和淳于都是脚步轻快的模样,只有自己一个人累得像条狗似的…… 其实他心里已经有一万次想要瘫在地上耍赖了,可脚下黏黏糊糊的触感一直刺激着他为数不多的理智。 他只能想些其他的事情来打发双腿的疲惫。 为什么一个眼科会张贴【保持盲目】的标识,而他们的护士却又拒不承认呢? 如果暴露自己在这个眼科拥有真实的视力会发生什么呢? 宁爻作死的心开始蠢蠢欲动,又被强制镇压。他赶紧劝告自己还不到时间,千万可别坏了大哥的事。 他忽又忆起在医院大厅看到的规则: 【所有科室门口会有相应细则】 可他俩一路走来并没有看到任何类似细则的公告。 宁爻忍不住开口:“你们科室没有专门的细则吗?我记得大厅有写每个科室都有的。” 护士没有回头,直直朝前,让人看不清她的脸色:“没有的哦,来眼科的都是视力受损人士,我们不用张贴这些需要用眼的东西呢。” “好有道理……”宁爻一时竟也无从反驳。 “好了,二位的病房就在这里了。房里还有两张空床位你们自便,床头有传唤铃,有事可以呼叫我们。”护士一副例行公事的样子“对了,你们的舍友不是个很好相处的人,请尽量不要打扰他的休息……”说着便神秘一笑“他最讨厌有人在他睡觉时摁传唤铃。” 说罢便迅速转身离开,并不给他们多留下问话的机会。 淳于好笑地看着护士飞快逃走:“看来他们显然是打算把我俩喂给这位舍友了。” 宁爻偷偷向病房内探头,被淳于扒拉了脑袋:“你看得见吗你就瞅。”说罢便率先踏进了病房。 病房里极为安静,像是为了照顾这位“脾气不太好”的病人而做了很多特殊设计。墙上贴了专门用来隔音的洞洞泡沫板,连门缝都有用胶条牢牢封住。 可这么喜静怎么不住单人病房? 舍友在最靠窗的那张床,他已经放下了床帘,让人看不清他的面貌。 房内也没有开灯。 也是,谁会为一群瞎子开灯呢。 淳于仗着夜视向舍友的床帘靠近,轻手轻脚地去掀他的帘子。 宁爻的手腕处突然传来微弱的震动。是铃铛? 捂住手腕,猫铃并没有停止,反而震动得愈发剧烈。 正欲开口提醒淳于,就见到他已经掀开了舍友的床帘。 并没有预想中贴脸杀的怪物,而是一具安静的,血肉模糊、肠穿肚烂,浑身都被洞穿的糜烂尸体。 死得透透的,没有一丝气息,但是看起来非常新鲜。 舍友并不是这个房间的危险来源,那么真正的危险是…… 有风声。 宁爻一个箭步上前,将淳于向后拉倒,两人摔在地上,几根锈迹斑斑的钢管从床头隔音板里窜出,在他们刚才站立的位置横穿而过,扎进床尾的墙里,完美契合着隔音板的孔洞。 “怎么了?”淳于有点懵。 “你看不见这个?”宁爻一时失口。 “看见什么?你能看见了?” 宁爻暗暗掐了把自己:“呃嗯……能看到些光影变化……” “好了别编了”淳于秒拆穿“你在公寓撒谎的时候就浑身小动作。” 宁爻垮脸:“好,其实自从我说能看到透光后,就看得越来越清晰,从护士站出来就已经基本能视物了,只不过颜色什么的还是不太确切。” “你拉开我,是看到了什么?” “应该算是……机关?”宁爻起身,看到这几根管子不仅锈迹斑斑,更是遍布血污烂肉。 宁爻向淳于说出了自己的判断,并推测这位倒霉舍友应该是刚被这些管子捅死不久。 淳于照着他的指引伸手探去,终于在一片虚空中抓住了黏滑的钢管。 “一般来说,鬼怪总是不屑于使用真正的机关器械。顶多充当规则的寄托,比如电梯或者公交车。它们当中的大多数都拥有了碾压普通人类的能力,即便弱一些的,也更喜欢利用规则玩弄和伤害人类。” 淳于把手上蹭的血污顺手擦在了宁爻衣服上:“虽然我们研究至今仍不太明白其深层原因,但这似乎已经是它们约定俗成的规定。毕竟掏出加特林的话,还算什么伽椰子。” 宁爻灵光一闪:“所以你是说……这个怪谈背后,有人类?” 第五医院(八) 人类么? 淳于不敢贸然下结论,但这确实令人生疑。若是这场怪谈中有人类的参与,那这个人在怪谈中的地位显然不低,起码这群护士是知道并乐意引导病患来这个人类设置的机关房间的。 这个人类能够调令这个怪谈中的低级小怪,那么他至少也占据着中层以上的职位。 淳于不是没有考虑过整个怪谈都是由这位人类经营,但协会成立至今还从未遇见过【人】能够创造并运作怪谈的案例。 他也不愿相信会有【人】背叛自己的种族,搜罗鬼怪来围猎其他人类。 这个人图什么? 要知道,人是无法从怪谈的运行中吸取任何能量的,也就是常言说的人不能修妖道。人如果想要驾驭超脱自然的力量,协会有一套专业的法门和法宝可供修炼,这也是协会聚集各类能人异士的手段之一。 不愿加入规则督导协会的人,就算是自己散修也并不会选择与协会交恶,更别说像这个怪谈一样诱捕围猎协会成员了。 但如果这个人只是被怪谈操纵那倒是能够说得通。 现在看来,他们目前的任务不仅是要搜集资料逃离医院,更重要的是找到这个【人】。 无论是被操控还是自愿,【他】都太过危险。 宁爻费劲地从地上爬起:“这一跟头摔得实。咱们还是出去,这病房显然不是个能长待的地方。” 淳于提溜着宁爻起身,两人回到门前,发现房门已经被从外面上锁了。 “感觉并不意外。”宁爻耸耸肩。 “如果他们笃定刚刚那一击就能叉死我俩,就不会反锁房门了”淳于边说边看向四周“这几根钢管只是前菜,接下来才是这个房间的正餐。” 宁爻又怂怂地缩回淳于身后,警惕着周围的动静。 淳于说:“这个房间除了那具尸体以外,在我眼里都是再普通不过的病房。现在我才是视障,你是导盲,我们的视野都靠你把控了。” 宁爻:“突然被委以重任只会让我觉得……咱俩都要完蛋了啊!” 淳于倒是语气轻松:“加油,可别让我死了。” 宁爻挤出一个难看的笑脸:“臣妾做不到啊!” 话音刚落,宁爻就听到了那几根钢管的动静。他立刻转头看过去,就见到它们正缓缓抽离。 “怎么?”淳于注意到了他的反应,出声询问。 “那几根管子退回墙里了,感觉没憋好屁,应该是要放大招了。” “我看这里满墙都是隔音板的孔洞,该不会待会儿钢管会塞满整个空间?” 宁爻绝望一秒,但他很快重振信心:“硬要我猜的话……不会。且不说这么多钢管从上下左右四面八方伸出来会不会互相碰撞折断,单冲那人设计的第一招不是必杀,就可能意味着幕后的人也许口味恶劣,偏好一些有回旋余地的生存游戏。” 淳于领悟:“那房内一定有逃生机会。” 宁爻点头:“我们赶紧找找,上一轮的钢管开始回缩,下一轮就不知道是随机钢管还是全图钢管了。” 淳于直奔他眼中房里唯一的不和谐——舍友尸体。 没工夫进行细致的尸检,他只能大致判断这具男尸的死亡时间不超过一星期,但也绝不早于两天前。尸体的尸僵已经从僵硬的顶峰状态缓解下来,逐渐回归柔软,要在第五医院这个环境里完全缓解尸僵状态预估得一周以上。 他全面查看了尸体的伤痕,可以判定死者就是死于方才的钢管贯穿。不仅有前后贯穿,还有从脚底板直通天灵盖的贯穿,可以说这人几乎被捅成了个筛子。 淳于向宁爻同步着信息:“死者男,年龄大约28~35,起码死于两三天前,致命伤是从下往上的贯穿伤害。” “从下往上?”宁爻震惊。 他看了看脚下的地板,房内的地板并没有铺设带有孔洞的隔音板,这人是怎么被竖着串起来的? 宁爻虽然震惊,但并未停下手上的工作。他正在仔细摸排墙上的孔洞机关。 他发现方才的几根管子沾满血污烂肉,退回墙内时不可避免地会在孔洞边缘留下一点污渍。而这些污渍并不是全屋分布的,也就是说,这些钢管很有可能不会同时全部从墙里钻出来。 那么只要自己找到血污最少的墙壁,就能找到“伤人率”最低的钢管。运气好的话,也许那片区域根本没有布设机关。 病床附近的孔洞沾染的血迹最多,分别是床头墙壁、天花板以及与床头墙壁相对应的床位墙壁。 “别尸检了,病床附近是钢管伤人率最高的地方,大概很多人都被【舍友】的幌子吸引了。”宁爻朝淳于喊道。 “好的,我看完这个就离……”突然淳于瞪大了眼睛。 “怎么了?”宁爻问道。 淳于没有答话,只是沉浸在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惊中。他从尸体的病号服下发现了一件眼熟的t恤,拉扯出来,这竟然是协会内部分发给外勤工作人员的内搭制服。 死的是协会成员?而且还是有应对鬼怪经验的外勤人员?! 他努力去分辨那张被捅得稀烂的脸,依然看不出是谁。 淳于虽然被饶谦尊称一声“队长”,但其实他从来不和人组队。只不过实力强大,单人执勤积累的功勋竟也让他晋升到了外勤队长的级别。协会有很多外勤队,淳于作为高冷惯犯甚少与别队成员来往,故而此时竟回想不起这是哪位同事。 可这无法打消他此时对幕后之人升起的恨意。 在规则督导协会工作的人,干的从来都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每个人都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和恐怖强大的鬼怪周旋,保护着普通人。而他们的牺牲从来不会被报道和歌颂,甚至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他们。 前面提起过的“散修”,其实多数都好感协会。即便是不与协会往来,也没人会主动与协会交恶。因为他们身为“圈内人”,自然明白协会存在的意义。协会保护人类,维持凡世运转,也是在变相保护他们这群不愿聚集的落单修炼者。 然而就是这样一群人,却被自己悉心保护的人类杀害了。 淳于的手有些颤抖,他轻轻虚盖上同僚已经被捅烂的眼睛,哑声道:“我不会放过他的。” 宁爻上前将手搭在淳于的肩膀上,他不擅长安慰,只能用行动表明自己会陪着他度过这段情绪。 淳于并没有消沉多久,很快就调整好了情绪,他转过头问:“检查得怎么样了?” 宁爻指向两张床中间的墙壁:“这里有一小块区域没有半点血污,很低矮,大概半平米。” 淳于顺着他的比划走近那块区域:“这一块?看起来似乎……很像个能钻出去的狗洞?” 第五医院(九) 淳于蹲下身,用指关节叩击着这一块隔音板,薄薄的板块后方传来明显的回响,证明宁爻的判断是正确的,这里的确有可供人通过的出口。 只不过……狗洞?宁爻伸手比划了一下。 确实算是个狗洞,人在里面别说站直,连撅着腚爬行都费劲,只能匍匐前进。 隔音板并不算结实,他们很轻松地就拆下了这一块板。 板块后露出一个截面十分规整的矩形通道,通铺着不锈钢板,就像一个最普通的通风管道。 虽然已经找到了出口,但淳于显然有些犹豫。毕竟进入了这种狭窄逼仄的管道内,如果遇到什么拦路鬼或者机关,两人都很难有躲避的空间。 这几乎是把生命交到了机关的设计者的手上。 “先试探一下。”淳于朝里面扔了颗豆子。可惜撒豆成兵术似乎并未起到效果,豆子只是骨碌碌地滚进了更深处,没有变成他的“兵”。 淳于紧了紧拳头:“探不了。” 宁爻:“是被压制导致无法施展法术,还是施术成功但你看不见?” 淳于:“施术能够完成,但我看不见法术的反馈。” 宁爻挽起袖子就往洞里钻:“那我说不定能看见,我跟进去看看。” 淳于赶紧拦下:“傻吗?我扔豆子是让它探路,不是为了让人跟着它进去看它变没变。你要是能进去探路,我还扔豆子干啥?” 宁爻退了出来:“那怎么办?总不能在这儿干等着钢管把我俩捅死。” 淳于推开他:“我去。” “哥冷静点”宁爻拖住他的大腿“你要是死里面了,就剩我个铁废物,连帮你收尸都困难。” 淳于念起口诀,轻摇剑指,为自身覆上一层一闪而过的流光。 “虽然扔出去的术被干扰,但自保的术还是能做到。你退开点,别挡住出口,万一有个什么我也方便撤退。” 宁爻闻言,原地蛄蛹了两下,以示自己腾出了地方。 淳于懒得和他继续掰扯,俯下身子,匍匐着往洞内爬去。 “怎么样?”宁爻扒着洞口边缘。 “不怎么样,很难转身,整个人几乎只能直直地向前。而且爬了这么远,什么机关或者鬼怪都没有。”淳于已经爬行了几米,但这通道似乎并没有拐弯儿或者截止的意思。远处极黑,根本看不清通道的尽头是出口还是死路。 他只能继续向前。 也许是心理作用,也许是视觉欺骗更进了一层。淳于感觉自己离入口已经十分遥远,在这条笔直的管道中,涌起一阵“迷失感”。 “宁爻?”他喊了一声。 “咋了?”管道外很快传来了宁爻的回应。 “你说说话,不要停,让我一直明确洞口的坐标位置。我怀疑这里面有迷失方向的阵法。” “唠嗑嘛~我在行。”宁爻盘腿坐在洞口。 “诶你说,他们这儿的实习护士转正机制是什么?咱俩要是嗝屁了,算她的绩效人头吗?” “为啥眼科要给你们制造幻境?可要是幻境没道理就我一个人看不见……所以说这其实不是幻境,而是一种高级障眼法?” “眼科能给人拔鱼刺吗?毕竟嗓子眼也是眼。” “话说这地板我敲了半天都是实心的,病床上那位怎么会从脚到头被捅穿的?” 淳于突然一怔,后知后觉地看了眼自己匍匐前进的姿势,从脚……到头? 不好! “快让开!我得退出来。”淳于朝身后大喊。 话音还没落下,洞口对面的墙体孔洞中赫然出现了森森的带血钢管,直直刺向管道。 来不及了。 宁爻眼看着钢管刺出,而淳于离洞口却还有段距离,管道内根本没有空隙闪避,只能肉身硬扛。 他立刻向管道内的淳于示警:“钢管刺进来了!快防护!” 在呼喊淳于的同时,宁爻敏捷地伸出手蹭了一下那几根钢管。 他的手被一层黑雾缭绕,薄雾在触碰到钢管的瞬间便脱手黏了过去,轻轻浅浅地敷在这些钢管的表面,随后渗透进了这些冰冷的金属。 淳于在管道内听到宁爻焦急的警告,立刻便加强了自身的防护之力,并将绝大部分力量转移到脚下,架起灵盾,意图阻断刺进管道的机关钢管。 锵! 机关钢管与淳于的防护灵盾正面杠上,发出犹如兵器碰撞般的鸣响。 淳于被脚下机关撞得脑袋嗡鸣作响,巨大的力道怼着他狠狠向管道内推出一截距离。 所幸的是它们并没有攻破淳于的防御。 机关将淳于推出十几米,然后停了下来。 淳于心有余悸地回转身体,伸手在虚空中摸索着这些他看不见的机关。管道空间狭小,他很快就摸到了这几根钢管。 触感与刚才床头的那几根冰凉坚硬的钢管不同,这几根的尖头被挫弯,且明显有些烫手。 撞上自己的防御灵盾,会产生这么大的热量使金属弯折么? 淳于从未见过这种情形,一时也不能确定。 毕竟刚才的机关力量确实非常强劲。机关不是人,它可不知道疼了要缩手,即便头都折断也不会停下,所以刚才一定是足以置人于死地的力道。 从脚到头的贯穿致命伤,想必自己的同事就是死在这一招上了。 如果不是宁爻能“看到”这些机关,如果不是他在洞口提到了同事死亡的关隘,如果不是他…… 自己此刻恐怕和同事一样,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扎成串了。 淳于自嘲,没想到自己还有被拖油瓶救回一命的时候。 运炁切断这些机关,淳于略有些狼狈地从管道里原路爬了出来。 刚出来就被宁爻抱住了大腿,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大哭:“爸爸!我差点以为你要死在里面了!没有你我可怎么活啊!” “诶撒手,撒手”淳于根本站不起身“t的撒手!” 踹开这个满是鼻涕的腿部挂件,淳于终于能伸直腰板。他揉了揉脖子:“刚刚谢了。” 宁爻躺在地上揩鼻涕:“什么?” 淳于:“没什么。快起来。” 宁爻抽抽搭搭地从地上爬起来。 淳于回归正题:“这个管道是不能走了,基本可以确定它就是个饵。我们得找其他的出口。” “关于这个我刚才想了一下”宁爻恢复了正常“整个房间我都敲遍了,除了这个管道根本没有别的暗门暗道。或许咱们是不是把事情想复杂了?” “想复杂?” 宁爻点点头:“护士离开前说过,有事可以摁传唤铃。” 第五医院(十) 传唤铃么? 他俩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回了病床的床头。 第五医院的医用传唤铃有两个分开的按键。一个是固定在床头顶,像电灯开关一样的大按键;另一个则是放在病床上,由病患自己手动遥控的小按键。 病房有三张病床,一共六枚传唤铃按键。 宁爻不自觉地又开始了阴谋论的碎碎念:“该不会……只有一枚按键是真正的传唤铃,其他五个都是杀人机关?我看那些生存游戏电影都是这么拍的。” 淳于:“……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但如果真是你说的这种情况,我就撕了你的乌鸦嘴。” 宁爻弱弱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假装乖巧。 他挥挥手,示意宁爻靠后:“躲远些,帮我看着点机关,我来操作。” 走近病床的床头,他并没有急于摁响传唤铃,只是凑得近了些,方便观察。 可惜他的视觉依然处于被欺瞒的状态,不仅察觉不出一丝灵值的波动,也看不出这几个按键有任何不妥的地方。 拾起两个空床上的小遥控按键,将它们掂在手里仔细比对,依然一无所获,最终还是只能选择递给了宁爻:“要不,你看看?” 宁爻接过小遥控翻来覆去仔细观察,凑近鼻子嗅了嗅,正准备拿舌头舔一舔的时候被淳于及时制止:“别搞这么恶心的事。” “行”他把两枚小遥控还给淳于“没发现有什么问题,感觉就是很普通的按铃。” 淳于稍稍作出警惕的姿势,摁下了两只遥控铃。侧耳倾听,并没有响起传唤护士的铃声。也许便于拿取的这两枚遥控并不是正确的传唤铃? 两人默契对视了一眼,又一同望向剩下的传唤铃。它们的危险系数排序是舍友床头铃>舍友遥控铃>空位床头铃>空位遥控铃。 不到万不得已,他们是绝对不想去摁舍友床头铃的。毕竟刚刚舍友床头刺出过钢管,已经明雷,是实打实的机关陷阱。 而空位的床头铃虽然不能确定是否有钢管,但万一有机关的话,人太过贴近床头机关闸,实在难以反应过来进行闪避或者防护。 淳于虽然能支起灵盾,但宁爻知道他的盾可防不住这么近距离的机关冲击。 玩过游戏都知道,法术防御也许能够稍稍减伤,但不会完全免疫物理伤害。 刚刚他能挫弯机关,全仰赖宁爻悄悄对钢管下过了黑手。 淳于自己还不知道这一点,绝对不能让他自信地正脸硬刚机关。 宁爻暗中告诫自己一定要看住淳于,千万别让他手快摁了床头铃……心理活动还没走完,这边淳于已经摁上去了。 他站在两张空床位的中间,伸展开双臂,一手一个铃。 摁下,无事发生。 既没有触发机关,也没有响起传唤铃。 宁爻差点被吓死,腿脚虚软地倚在床沿:“大哥你倒是打声招呼啊,直接闷声就摁上去了,我要是没注意你那边,还怎么给你提醒机关?” 淳于收回手:“为了摁这俩铃我都贴在床头的墙上了,这么近的距离要是触发了机关,你提不提醒都意义不大。” 宁爻苦口婆心委婉劝道:“你可以一个一个摁,咱们又不赶时间。” 没想到淳于毫不在意地拍拍胸口:“没事,我刚刚对自己施了护心镜。” 完蛋,淳哥的自信已经膨胀起来了! 他想解释什么,嘴唇嗫嚅着,却又不知从何讲起。只能暗怪自己还是太菜,就没有收集什么能当面使用又不会惊到淳于的技能吗?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 现在只剩下那位舍友的床头铃和遥控铃了。 宁爻扫了一眼:“没看见他的遥控铃啊?” 淳于:“那就只能摁床头的铃了。” “别急!”宁爻赶紧拉住他的手大声喝止“我觉得咱们还是最后挑战那个铃!” 淳于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他的手一眼,奇怪道:“又不用你摁,你抖个什么劲?” 宁爻放开他的手,挤出笑脸:“我,我刚刚是觉得我仿佛摸到了传唤铃谜题的真相!” “什么?” “总共六个铃,五个都摆在明面上,这剩下被藏起来的这一个显然就是最特殊的正确答案啊!”宁爻越说越觉得逻辑通顺,狠狠一拍大腿“刚才怎么就没想到呢?” 他指向舍友的病床:“护士说,这个舍友讨厌别人在他休息的时候摁传唤铃。所以为了不打扰他休息,病房内所有明面上的传唤铃都不会响,唯一一个会响的铃,一定是舍友本人能够握在手里的那只!” 淳于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赞许地拍了拍宁爻的肩膀,越过他直奔舍友病床,果然在血肉模糊的舍友手心里,发现了埋在肉中的遥控传唤铃。 拂去表面的血肉,淳于摁下了这只传唤铃,小铃亮起红色的灯,病房内也随之响起轻柔的音乐。 与此同时在护士站: 【叮咚】 【特殊病房呼叫护士】 刚刚引导宁爻二人前往特殊病房的实习护士注意到了这则传唤,护士站忙忙碌碌,并非所有人都能及时听到病房呼叫,所以会留守实习生专门负责传唤铃。但她并未知会护士长,而是从嘴角扬起一个充满恶意的笑容,摁灭了特殊病房的传唤。 她不是第一次这样做了,但每次这样做,都仿佛悄悄掌握了什么巨大的权力,所以她乐此不疲。 病房内,摁响了传唤铃的二人久久未等来护士的开门,反而在传唤铃逐渐高亢的音乐声中,激活了躺平在病床上的舍友尸体。 “看来他是真的讨厌有人摁铃啊!”宁爻嗷嗷地拽着淳于躲避着舍友的攻击。 在此刻淳于的眼中,舍友从一具满身是洞的尸体,变成了仰卧起坐的尸体。 而在宁爻的视线中,这位舍友同学已经克苏鲁化了,正从不可名状的烂肉堆中朝他俩发射着肉泥飞弹,挥舞着没有骨骼的人肢触手。 “这病房还有没有人管啊!”宁爻持续崩溃“怎么还有附加题?生存游戏也不带这样玩儿的啊!” 淳于虽然无法探知现在的真实画面,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们刚刚摁响了铃也没达到这个病房的通关条件,反而触发了这关的boss机制。现在仰卧起坐的舍友,应该正在用某种看不见的手段追击着自己。 “有了明确boss的话”淳于打断宁爻的崩溃“也许会比解谜容易通关得多。” “什么?”宁爻跑得大脑宕机。 “游气化金!” 随着淳于一声厉呵,飞舞在他们周围的触手被瞬间斩断,碎肉像落雨般噼里啪啦跌了一地。 第五医院(十一) 绵软的触手被锐利的风刃绞成碎片,散落成一片纷纷扬扬的腥风血雨,整个病房都是飞溅的碎肉和炸裂的血迹。 宁爻停下脚步,啧啧称奇:“真是好大的场面,保洁员有福了。” 在施展术法的过程中,淳于能够明晰地感受到淬金的风刃割开了肉体的实感,却看不见闻不着。这种完全脱离掌控的抓瞎战斗令他十分不适。 “死了吗?”淳于向宁爻确认。 宁爻显得有些难以准确作答:“啊这……按理说他早就死得透透了,毕竟从咱们进来起他就已经是尸体了。只不过现在……”他小心地捏起一坨很有活力的碎肉“他现在像是不死族一样,好像随时都能聚拢这满地的碎肉复活过来。” “咱们打不起消耗战”淳于很快做出决断“趁他聚拢复活之前,破门。” “啊?!”宁爻震惊“居然有破门的选项吗?!” 淳于被他一嗓子喊得莫名其妙:“嚷嚷啥,一直都可以破门的啊。” 宁爻虚脱倒地:“那我们一直搁这儿耗什么?” 淳于上前拉起他:“破门是下下策,因为会直接冲击怪谈的布局,所以一定会被怪谈的核心角色提前锁定到。一旦破门,鬼怪为了阻击我们,起码会让这一层楼所有的中立怪全部变成红名怪。” 宁爻:“也就是说,只要我们破门出去,外面所有人都会追杀我们?” 淳于点点头:“没错。但我们不能把所有的精力都消耗在这间病房里,就算能把它耗死,一来不见得能开门;二来我们也没有更多精力去应付接下来的事了。” 他让宁爻向后退开点距离,抬起手瞄准房门:“与其空耗精力在这里等护士开门,不如在精力尚可时破门,直接放弃攻略这一层,去二楼。” “掌心雷!” 【轰!】 特殊病房的房门应声而碎,在一声炸雷中化为飞散在空气中的木屑。 外面的走廊突然关闭顶灯,只留下了绿色的应急电源灯和响彻整个眼科住院部的粗糙警报声: 【警报!警报!】 【所有护士注意!】 【追捕逃跑的特殊病人!】 【放下手头工作,立刻追捕逃跑的特殊病人!】 【死伤勿论!】 听到广播,两人异口同声:“走!” 他们轻声但快速地离开了特殊病房。 病房外的区域在应急光源的照明下显得昏暗又诡异,而且极为寂静的走廊与萦绕耳畔的糙劣广播声形成一种诡异的呼应。 淳于不敢轻信自己的眼睛,只能开口问道:“走廊……有人吗?” 宁爻前前后后都观望了一番:“奇怪,没有一个人过来。广播不是让他们来抓人了吗?” 淳于心下涌起一股隐隐的不安,这些护士毫无疑问都是这家医院怪谈的零件,既为零件,便理所当然会听从调令。可广播已经吵嚷了这么久,他们二人都已经全须全尾地离开了病房,这么长的走廊竟依然空空如也不见半个人影? 自己视觉受欺,但宁爻应该是能够看见的,可如今他也见不着追兵,实在反常。 他俩谨慎小心地沿着应急指示灯提示的方向寻找安全通道,试图通过楼梯前往二楼。 “等等……”宁爻拉住了淳于,疑惑地前后看看“我听到极细微的动静,但不知道是什么。” “太黑了,应急灯都只打到脚边,根本看不清”他念叨着“要是有个高位光源就好了。” 高位光源? 闻言,淳于稍加思索,从自己的万能小背包里掏出一只小小的信号枪,朝着低矮的天花板斜斜地发射了一枚冷光弹 冷光弹在黑暗中瞬间划出一道刺眼的光亮,淳于忍不住眯了眯眼睛适应这个光源,随后又骇然睁大。 整个天花板,悄无声息地密密麻麻爬满了肢体扭曲的人。 它们似乎看不到冷光弹,对这突然闪现的巨大亮光毫无反馈,任凭冷光弹贴脸飞过,眼睛都不曾眨巴一下。 宁爻也随着冷光弹抬升了视线,只不过他眼里天花板上这群人,是未被和谐过的里世界版本。 这群天花板人形生物已经几乎认不出是护士了,它们身材纤长又佝偻,手臂和腿都比正常人体多了好几处关节,这让它们能拗成更多变的形状,方便攀爬墙壁。毛发和眼睛都已经退化掉的模样,皮肤也青白发灰。嘴是它们脸上最发达的器官,比裂口女裂得更开,张开时几乎能二分整个脑袋。满嘴都是锋利细小的尖牙,可以想见,一旦被其咬住,那必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而更让宁爻背脊发凉的是,他俩一路跟随的应急指示灯,居然是由一根根细细的肉肢从天花板垂下,吊在贴近地面的位置,用来误导自己的诱饵。 怪不得它们并不急于从天花板上蜂拥而下攻击自己。 顺着这一排指示灯望去,走廊被照得极为幽深,你不知道这些灯会将你引向哪里。 二楼?还是地狱? 它们简直就像一群头上顶着灯笼的深海鮟鱇鱼。 在完全的黑暗中,以光明为引人堕落的诱饵。 宁爻小声地向淳于汇报着眼前的情况,他的眉头也越皱越紧。 应急指示灯是诱饵,那么终点起码是个分量不轻的boss,自己破门的目的就是放弃攻略眼科,直奔二楼,跟着灯走显然不是合理的选项。 可一旦暴露出自己不再跟随应急灯的意愿,想必它们一定群起而攻之。这群人形怪物数目过于庞大,清理起来十分费劲,和在病房里打消耗战没啥区别。而且视觉受限,可能还无法顾好宁爻的安危。 前进找boss单挑?还现在找小怪打团? 淳于一时间进退维谷。 了解了当前状况的二人不由得驻足,开始思考下一步该如何行动。 不料,天花板的人形怪物们察觉到二人不再追随应急灯前往目的地,竟开始骚动起来。 它们显得十分焦躁,开始阴暗地爬行,甚至有几只瘦小些的人形怪试图沿着墙壁下来,被其他大只的人形怪拦下。 肢体轻轻拍打墙壁的声音,衣物摩擦的声音,全部清晰地被宁爻捕捉到,他知道他俩不能再耽搁下去,等到这群怪物失去了耐性,发动突袭,他俩则会彻底陷入被动。 “再来一发冷光弹”宁爻说“这次我会把焦点放在寻路上。” 淳于没有多问,很是顺从地按照宁爻所指的方向再发射了一枚冷光弹:“枪是便携款,只有三发子弹。” 宁爻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随后便将视线与光源牢牢锁定,尽可能多地辨认地图。 “在偏离应急灯的左手边,远远能看到护士站……我记得那附近有电视,再就是很长的门诊走廊……” 宁爻正报着看到的场景,突然顿住。 “怎么?”淳于问道。 宁爻抓住淳于的胳膊:“我觉得……我们可能需要返回特殊病房。” “返回?” “你还记得你说那群病人看的什么动画片吗?” “葫芦娃?” “确切地说是二娃。” “那又怎么了?” “你还记得失明的二娃是被谁救出去的吗?” “是……穿山甲?!” 第五医院(十二) “没错,穿山甲。” 宁爻肯定了淳于的记忆,接着说道:“二娃和爷爷是从穿山甲钻的地道里逃出生天的,而我们刚刚呆的那间房间里却恰好有一个地道,我想这不是巧合。” 淳于若有所思:“你怀疑动画片是病友们给我们的提示?” 宁爻有些迟疑:“其实我没有信心,因为我无法确定那些病患的立场,也许动画片也是他们的另一个诱饵。” “要试试吗?”淳于问。 “最坏的情况是,地道是诱饵,房里有机关,舍友触手怪,护士堵门外”宁爻越说越没底,他摇了摇头,试图赶走这些泄气的情绪“不过也有好的情况,比如地道是出口,机关已暂停,舍友和护士互相厮杀,而我俩正好趁乱开溜。” 淳于安抚地拍拍他:“那我们就试试,成功固然好,就算不幸撞上了你说的最坏的这种情况,也算不上什么死局。” 宁爻惊讶:“这还不算死局?” “反正病房门已经轰碎了,只要我俩跑回病房,舍友和护士一定会发生遭遇战。我这位同僚很显然已经失去了生前的记忆和自我意识,所以他的无差别攻击能够帮我们拖住护士。至于机关……” 淳于给了宁爻一个放心的眼神:“针对管道部分运作的机关已经被我挫弯了,攻击力大减,到时候我殿后架起灵盾,说不定它还能助我们一臂之力推我们远离战场。” “唯一的问题只有:地道是不是真正的出口。” 关于这个问题,宁爻无法给出确切的答案,毕竟这只是基于动画片的推理。 他们甚至都不能确定那群病友播放这集葫芦娃的原因,也完全不敢肯定病友的立场是不是帮助自己。 “去找看电视的大爷。”淳于当机立断。 “去哪找?” “当然是病房。” 宁爻茫然:“你知道他们在哪个病房?” “不知道”淳于摇头“不过反正已经破门了,那就干脆全破一遍。” “整这么大动静,头上这群妖怪还不得全疯了?”宁爻有些怂。 “那就让它们没工夫管我们”淳于原地扔下一张自燃的符纸,又给自己和宁爻一人贴了一张龟息符“龟息符只能降低我们的气息,并不能完全隔绝。护士的眼睛退化,证明它们不依靠视力捕猎,这团火的温度大概可以糊弄一下它们的感官,等我把舍友引出病房,头上的护士就有事做了。” 宁爻点点头:“那我需要做什么?” “你?”淳于稍加思索“别死。” “对我有点期待好吗?!”宁爻气鼓鼓“我也是很有用的!” 淳于有些为难:“行,我想想给你找个什么活干。” 他翻找小背包,从中找出一沓符箓:“你不会被护士的诱饵指示灯迷惑,看得见真正的走廊,那么你就去给所有病房门上都贴一张符。” 宁爻快乐地接过符箓,敬了个很不标准的、十分滑稽的礼:“保证完成任务!” 二人商议定,便开始分头行动。 压低身形,将持续自燃的符纸慢慢暴露在头顶护士们的感知下,借着龟息符的掩饰缓缓撤离。 两人各自一边退到墙角,发现护士们虽略有骚动,但似乎依然牢牢锁定着地上燃烧的符纸。看来推测有理,计划取得初步成功。 淳于比了个“ok”的手势,便弓着腰朝特殊病房蹑手蹑脚地走去。 宁爻目送淳于离开,也开始着手执行自己的任务。 在里世界的视角中,走廊地面满是混乱的手脚血印和污渍,宁爻能够很轻松地追踪这些痕迹来到“有人”的病房,并不需要挨家挨户都贴上符箓。 他来到一扇门前,门缘有着十分明显的血手印,沾一点放在指间一捻,甚至还能发现血液十分新鲜。 借着粘稠的血液粘好了符箓,宁爻向下一扇门进发。 淳于已经来到了特殊病房门前,他不知道那位舍友是否已经恢复,只能在门外远远地看到舍友的尸体已不再是躺倒的状态。 它看起来似乎被人从昏睡中叫醒,上身微微抬起,手肘向后撑住身体。 淳于收回目光,躲回门框外,在背包中翻找着“勾引”舍友的道具。挑挑拣拣,恍然间听到房内的病床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 他陡然警觉,迅速转过头观察室内。 特殊病房依然一副风平浪静的模样,只是舍友的尸体从刚刚的半起,变成了坐起,整个身子也微微向外倾斜,双手撑到了床沿。 淳于露出一丝兴味,他再次躲回门框外。 心里掐算着时间,还不等床体发出声响,他就猛地将头探了出去。 舍友此时已经坐在了床沿,一条腿从床上伸出,正欲触碰地面。 淳于心道:还真是在玩123木头人? 怎么这趟回来还能触发它新的游戏机制?幕后操纵者到底在这具尸体身上放了多少术法? 不过这次的木头人游戏倒是正好替自己省了道具。 只要自己卡好它的距离,等宁爻贴完符箓,就可以引舍友出门去攻击头顶的护士们。 淳于微微侧眼看了一眼走廊,试图估算宁爻的进度,一回过头,舍友竟已然下了床! 不好,克制这货行动的机制居然不是【回头】而是【视线】。 他不信邪地又眨了下眼,这一瞬间,舍友姿势果然又变了,虽然并未靠近很多,但这意味着“眨眼”的时间也算在它的行动时间中。 不知宁爻那边还要贴多久,自己可没法一直不眨眼。 宁爻溜溜达达地又贴完一张符箓。 淳哥没交代自己要贴完所有符还是贴满所有门,他只能按自己的理解进行操作,而宁爻的理解是:【饱和式贴符】。 既要贴够所有门,也要贴完所有符。 这样才够万无一失嘛~ 于哥知道了一定会夸我想得周到。 宁爻就抱着这样的想法,愉快地朝更深更远的病房走去。 “怎么还没贴完?”淳于满眼红血丝,特殊病房的舍友也已经走到了房门口。只要淳于再眨巴一下,它立刻就能扑出病房发动攻击。 “他该不会被护士抓了?”淳于开始暗暗焦急,可无奈现在连眼珠都不敢错开。 舍友已经极近,他不得不为接下来可能发生的战斗做些准备。淳于保持着注视,缓缓向后退开,为自己和舍友间留出足够的反应空间。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五步…… 后背还没靠到墙壁? 不对,这走廊怎么这么宽? 第五医院(十三) 淳于心下正纳闷着这走廊怎么能让自己退开这么多步,就见眼前突然漾起一层透明的波纹,视线仿佛沉到水下一般,紧接着波纹凝成走廊的白墙,他的鼻尖甚至紧紧贴着墙面。 他穿过了墙壁。 眼前通明的灯光与耳畔嘈杂的人声无一不在宣告着,淳于已经离开了那条满是鬼怪的昏暗走廊。 他懵圈了一秒,随后立刻扑上了面前的白墙,手掌狠拍在墙壁上,却发现墙体已经完全凝实,他穿不回去了。 忿忿地朝墙捶了一拳,淳于立刻调转方向去寻找回到走廊的路,可没跑两步他就发现了一个令他震惊的现实——这条走廊正是他们刚才走过的走廊。 熟悉的护士站,熟悉的交叉口,熟悉的扎堆看电视的视障患者们,还有熟悉的葫芦娃…… 还说要去找看电视的大爷,现在大爷就在眼前,他却踌躇着不知如何开口。 这群患者们虽然眼盲,但似乎感知度颇高,大爷很快就发现了淳于的靠近,并再次热情地接待了他。 “哟,又回来了”大爷笑吟吟“怎么一个人,你朋友呢?” 淳于脸色很难看,宁爻现在一个人在隔壁走廊里快乐贴符,天花板和特殊病房里全是虎视眈眈的鬼怪,甚至他正在贴符的病房门后可能都是鬼。 他无语地望向大爷,毕竟他俩要找的人现在全在这里看电视…… “我和我的那位朋友现在可能遇到了一点小小的麻烦”淳于思虑良久,最终还是决定开口“我俩失散了,您知道我该去哪里找他吗?” 大爷温和干燥的手掌再次握上了他的手,声线压低:“走孩子,既然出来了,就别在这里呆着了,你俩……能走一个是一个。” “走?”淳于瞳孔微缩“怎么走?” 大爷邀着淳于坐了下来,其他的病友们纷纷围了上来,似乎正一起欢迎新人的加入。 “你已经回到了这个走廊,就照着来时的路走出去就行了。”大爷把声音压在其他人的讨论声下。 淳于也放轻声音:“那要是在隔壁走廊呢?该怎么出去?” 大爷叹气:“你朋友还在那边?放弃他,能走一个是一个。” “不。”淳于不假思索就拒绝了这个提议。 “等他完全感染……”大爷似乎咽下了什么话,接着说道“大家都很好相处,我们会好好照顾他的。” 但淳于却是秒悟了大爷的话外音:“隔壁走廊是感染区?” 大爷似乎有些意外:“你知道感染?” 淳于问道:“你们都是被感染的?你们…”他感受了一下大爷手掌的温度“还活着吗?” 大爷摇摇头:“我们已经献祭了眼睛给主任,能留下肉身已属幸运,哪还敢奢望能活着。” “献祭眼睛?” “献出眼睛,虽然会永远留在眼科接受这群怪物的‘治疗’,但起码不会像特殊病房的那个人一样,肉身被拿去制作陷阱机关。” 淳于捏紧了拳头:“特殊病房那人是怎么回事?” “那人是个抓鬼的,听说打死好几个护士,被抓后骨头硬得很,死都不肯从了主任,主任一气之下给他进行了特殊治疗”大爷又叹了口气“那么犟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保不住自己的眼睛。” “主任是谁?” “主任……”大爷缩了缩脖子,似乎十分害怕“别说了,他什么都能看见。”说罢就想结束这场谈话。 淳于抓住大爷:“最后一个问题,地道是出口吗?” 大爷无奈:“你还是想回去,年轻人都这么倔。” “我做不到把朋友一个人扔在那儿去面对这些。” “走地道会被捅死的……”大爷打了个寒颤,温暖的手掌也变得冰冷。 淳于敏锐地注意到了他的失温,反手握住了大爷的手。 大爷喃喃:“今天放风的时间到了,我们得回病房接受治疗了。” 围着电视的众人也纷纷起身,向着各自的病房退去,很快电视机前就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大爷挣脱他的手,告诫:“别去找主任,他什么都能看到。” 所有人都散去,走廊再次变得清冷空旷,只有这台电视机还在孜孜不倦地播放着葫芦娃。 也算得到了不少信息,淳于在心里默默整理了一番。 大爷只说走地道会被捅死,却未说地道出不去,而自己已经防过一回机关,看来他们的确可以走地道离开。现在唯一的问题只有自己如何才能回到隔壁的走廊找到宁爻。 他突然回想起,自己交给宁爻的符箓,可是会定时爆炸的一次性火符。 时间一到,所有符箓把病房门炸开,如果从里面跑出一群立场不明的小鬼,惊动天花板的护士,逃回特殊病房还有个123木头人等着。 那可真是前所未有的大乐子。 隔壁走廊,蒙在鼓里的宁爻还在兢兢业业地给看到的所有房门贴上符箓。虽然头顶的护士们看起来已经按捺不住想要扑下来的冲动,但身上的龟息符还是有效帮助自己迷惑到了护士们。 头顶护士们已经知道两名预备病患似乎不再跟随应急指示灯的指引,它们想要跳下来直接将他们驱赶到主任的房间,却只能感知到非常微弱的气息。 而且这两名预备病患似乎还释放了高温的干扰,让没有视力的护士们更难锁定目标,只能在天花板上焦躁地来回攀爬。 一只身形小巧灵敏的实习护士将脖子伸长,在半空中使劲地嗅着什么,又爬回后方一头巨大的护士怪身旁,急促地无声喘息,似是一种怪物之间交流的方式。 那头巨大的人形怪独自盘踞一方,隐匿在天花板与墙壁的拐角处,从身上绷紧的衣服颜色可以辨别,它是护士长,统领着这群护士。 实习护士嗅到了淳于的遁离,现在它们手上只剩下一名预备病患,万一宁爻也逃掉,它们这群护士一定会代替病患承受主任的怒火。 护士长越想越怕,来不及慢慢引导了,必须赶紧捉住宁爻。 护士怪身体纤细,其实十分脆弱,它们甚少会发动直接攻击,“引导”才是它们的长项。可如今跑了一个任务目标,便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护士长忙不迭地发动了进攻的指令,小护士们纷纷从天花板上爬到墙上,朝宁爻形成一个包围圈。 正当它们摇摇晃晃抬起上肢,准备杀宁爻一个措手不及之时,走廊响起的连环爆炸给护士们炸了个措手不及。 墙壁上的护士吓得飞速逃回天花板,放弃了这一波攻势,等硝烟散去,它们嗅到了炸飞的门后传来了腐臭的气息。 所有的病房门都被炸开,露出这些病房里关押的病患。 一个清脆的童声响起: “一只小青蛙, 叫了一声呱。 荷叶底下躲猫猫, 不让妈妈找到他。” 第五医院(十四) 在幽深空寂的病房走廊冷不丁听到孩子唱起童谣,足以炸响一个普通人潜藏在心底的寒意,他可能会惊慌,可能会发疯,更多的会被吓得呆愣在原地,等待着鬼怪将自己一步一步领向深渊,完全跟随鬼怪的节奏。 可宁爻并不是个普通人,他是鬼怪里的鬼怪。 刚刚沉浸在贴符大业中的他,还不知道自己无意放出了什么玩意儿,只知道方才贴的符箓全部一起炸掉了。他心里纳着闷儿,嘟嘟囔囔地往回走:“怎么突然炸了?也不知有没有破坏了大佬的计划。”看起来全然没把恐怖的童谣歌声放在心上。 而头顶的那群护士已经吓得四散奔逃,护士长也连滚带爬地去寻求主任庇护了。主任什么都能看到,他一定知道【躲猫猫】被放出来了,自己这也不算逃兵。 “可以和我一起玩躲猫猫吗?” 童声响起,这次声音已经从那些病房内来到了耳边。 宁爻一激灵,赶紧回头,却什么也没看见。 “找到我,才能看到我。”那声音嬉笑着。 但宁爻果断拒绝:“没兴趣,没工夫,也不是很想看到你,告辞。” 童声很意外会被自己的“猎物”反呛一口,一时间竟也没反应过来。直到宁爻真的溜溜达达地走开,她才赶紧出声阻止:“别走!找到我,我可以带你出去!” “我信你个鬼,你个小屁孩坏得很”宁爻根本不吃这一套“你都是我炸了门才出来的,我还能信你有本事把我带出去?” 他嫌弃地挥挥手,像是在驱赶什么苍蝇蚊子:“别妨碍我做正事。” “和我玩躲猫猫,你要做什么正事,我帮你做!”童声有些急切。 宁爻的眼中闪过一丝兴味,但他仍是拒绝:“正事我自己就能做,还要你瞎帮什么忙?” “别走!”童声大喊“你的朋友已经离开了,现在只有你一个人在这里,不和我玩躲猫猫,你就永远无法走出这段走廊!” “果然是小孩子,连撒谎都不会”宁爻步履不停,笑着戳穿了她的话“如果我永远无法走出这段走廊,你根本不用着急喊我留下,你应该悠闲地坐等我一次次碰壁,然后无助地主动回来求你。” 这次没有人回答他,童声被他噎得宕机了。 “不过我也不是多铁石心肠的人,陪小孩子玩游戏举手之劳而已。” “你愿意……陪我玩?”童声显得有些疑惑,她很不理解这个反复无常的大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当然”宁爻点头“只不过不能白玩。” “可我只是一个小孩子,什么也不能给你呀~”童声听起来天真可爱,一点也听不出在耍赖。 “哦~是这样”宁爻决定打直球“那陪你玩躲猫猫,输掉的人会怎么样?” “不能说不能说。” “没劲,走了。”宁爻毫不留恋。 “诶诶别走!”童声很崩溃,这货怎么这么难搞,一点不按套路出牌。 她只能好声好气安抚:“你陪我玩儿,我送你一只眼睛~” “我要眼睛干啥?”宁爻很不屑。 “这可是主任送给我的眼睛!”童声似是有些小小愤慨,气恼宁爻不识货。 宁爻抓住新线索:“主任?” “他是我们这里最好的眼科医生,他送给我的眼睛,是世界上最好的眼睛!” 宁爻打了个哈欠:“实在无趣,难以想象我在这里和你掰扯了这么久没用的废话。我有自己的眼睛,要你这玩意儿也没啥用,真是毫无吸引力的游戏彩头,拜拜了您呐。” “求你了!别走!”童声已经带上了哭腔“我这个眼睛可以看穿世上所有迷障,真的很厉害的!” 看穿所有迷障?倒是有些意思。 自己目前虽然不受视觉欺骗,但为保万一是不敢摘下眼罩的,宁爻目前的视力只是综合了多种感官而呈现的相对清晰的轮廓,远不及真正的“视物”。 只要拥有这个眼睛,眼科制造的所有欺瞒视觉的迷障通通都能迎刃而解。 那么这个【眼睛】应该就是眼科这一层的关键通关道具了。 即便不为自己,为淳于争取到这个道具也是相当划算的。 “听起来不错”宁爻停下脚步“这个【眼睛】,你只有这一只吗?” “为什么这么问?” 宁爻笑笑:“你要是戴着这种眼睛和我玩儿捉迷藏躲猫猫,那可太作弊了。” “哼!不用就不用!”童声忿忿“给你就是了。我抓人超级厉害,没有眼睛也能抓!” 说罢便很是大方地将眼睛扔了出去。 她没有说的是,只要宁爻被她抓住送到主任的手术室里,任他有一万只眼睛也会被主任剜走,到时候她再去把这个眼睛要回来便是。 所以她一点不担心宁爻拿走这个眼睛。 她想要的,只是让他参与这个游戏而已,失败者,可是会被立即送到手术室的呢。 至于自己,从来没在躲猫猫里失手过,她很有信心。 【眼睛】骨碌碌地从一扇破败的病房门后滚出来。 看起来是一颗擦拭得极为干净的活人眼球,十分湿润,一点也没有干瘪的迹象,看得出时时被人捧在手心里把玩。 宁爻弯腰拾起,发现它一路滚过来依然纤尘不染:“果然是有点本事的眼珠子。” “好了,我们开始躲猫猫!”童声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宣布游戏开始。 “别急。”宁爻低着头,将这颗眼球握在左手,他的手心如蜡一般融开,将眼球包裹纳入。随着皮肤的合拢,这枚眼球已经像是长在了他的手掌内,随时能在手心隐匿和睁开。 “适配度很高”宁爻抬头笑着感谢“白拿您这么好的东西,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他转转手腕,适应着新的眼球:“最后再问一句,您确定我的队友已经离开了是吗?” “是的,我没必要骗你。他就在隔壁走廊看电视呢,我们可以开始了吗?” “好的好的,这就开始。”宁爻朝不知道哪个方向态度很好地鞠了一躬。 那个童声还在心里嗤笑着宁爻死到临头,却不知自己的脚边已经袅袅绕上了一圈黑雾。 “这就,开始。”宁爻舔舔嘴唇。 而这回,却再也没有响起任何童声的回答,走廊寂静得像一座坟场。 第五医院(十五) 在此刻之前,黑雾的发动往往需要一个契机,最好用的就是借助猎物触犯规则禁忌的时刻。 触犯规则禁忌,意味着与规则展开对抗,那么反抗者此刻是不受规则保护的,宁爻可以趁虚而入将其吞食。其继承自公寓房东的黑雾,最原始的使用方法也正是如此。 可现在,他似乎能够跨越更多的限制操纵黑雾。 他不太清楚是因为吞食了树妖还是披上了蛇皮,总之现在的黑雾已经逐渐变得更适应自己。他也再不需要大费周章诱导猎物触犯规则。 这样很好。 他可以不必再做一些惹人怀疑的举动来诱导猎物,能够更好地伪装自己。 “嗯?还有意外惊喜?”宁爻挑眉,蹲在地上开始复盘这一轮吞食的收获。 眼球算是自己坑小孩儿骗来的新道具,而吞食躲猫猫小鬼,竟然还给他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技能,属于是纯纯的额外收入。 【踩影】。 他感受着运转新的能力时,力量在血管下涌动的感觉。 这其实是躲猫猫小鬼在游戏的最后用来抓人的技能,并没有什么攻击性,主要用途是踩住猎物的影子,他们就无法动弹,只能束手待毙。 属于强控技能。 利用【眼睛】看到目标,再使用【踩影】定住猎物,无论是在躲方还是捉方,这都是极其作弊的能力。怪不得这小鬼一副毫不担心会输掉的模样,开着两个挂,的确很难输。 也许躲猫猫小鬼还有更多的手段,不然那群护士也不至于那么畏惧她,只不过黑雾的吞食消化总是难免会产生损耗,现在的他也只能假惺惺地惋惜一下这些浪费掉的能力了。 那么现在,是去找隔壁的淳于,还是眼科主任呢? …… “该死!”淳于一拳捶在墙壁上。 他已经使用过了掌心雷,可释放的雷击却像穿透了空气一般。 他的法术能顺利穿墙,无法攻击到墙体,而他本人却被牢牢挡在外面。 再在这种没有意义的关卡上耗费时间和精力,无疑会让宁爻身陷更深的险境。算算时间,交给宁爻的符箓应该都已经爆炸了,不知道放出了什么鬼怪,希望自己赶过去还能来得及。 毕竟这次与之前不同,宁爻不再是梦灵形态,他的肉身会受到真实的伤害。 他只能先重走之前实习护士引导过的路线,希望能找到走廊分歧的,或者回到那间特殊病房。 淳于在走廊快速奔跑,耳畔是被带起的微风。 不对。 他猛地刹住。 风向不对。 他以超越常人的速度奔跑,可耳畔的风却是从后方吹来? 难不成自己在倒着跑? ·【保持盲目】 这是他们进入眼科后看到的唯一一条算得上是“规则”的东西。 淳于走回护士站,这里是患者进入眼科住院部后,前往所有房间的起始点。因为所有人都需要由护士从护士站引导才能到达自己的病房。 现在的护士站内没有任何护士,连站岗的实习生都没有,看来是倾巢而出围堵隔壁走廊的宁爻去了。 淳于闭上眼睛,脑子里开始慢慢构筑医院的地图。 一般的医院一楼大厅都会有整栋建筑的地图,第五医院也不例外。淳于和宁爻进入大厅时,淳于详细记录了规则和一些基础信息。第五医院的地图虽然没有整个画下来,但也特地过了一遍脑子。 进入建筑内部后,人会自然而然地依靠眼睛辨认方向,不会刻意调动脑内的“定位”。 可如今眼睛靠不住了。 淳于并没有超人的记忆,只是一个接受过针对性训练的普通人。完全闭上眼睛在建筑内行走还是很困难的,他需要高度集中注意力。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所有鬼怪都在隔壁,没人来妨碍他。 从护士站开始,地图的细节开始在他脑内一一浮现,并逐渐填补细节,具化成一个立体的建模与现在他身处的场景完美融合。 他向一个方向试探性地迈出一步。很好,没有踢到护士站的桌台。 这起码意味着他选中了一条可以走的路。 淳于沉下气息,将神识铺开,虽然依然会受到干扰,但失去了针对大脑视觉的欺骗,神识所受的干扰也小了许多。 他越走越快,额前的短发顺着空气向后翻飞,似乎正验证着他选择了一条正确的道路。 …… 宁爻用左右互搏的猜拳比赛决定了接下来的方向。 当然是去找爸爸啦~ 自己这么柔弱,怎么可能干出单挑boss这么凶残的行为(笑。 他转头返回特殊病房,如果淳于要回来找自己,最优选肯定还是先回到这个走廊的病房,毕竟这是他俩在这个陌生空间里唯一熟悉的地点。 那群护士逃跑后再也没见到回来,推测大概率会刷新在boss门口。 不过此刻宁爻并不在乎这群护士会在哪儿刷新,他担心的是待会儿该怎么和淳于解释,自己在一群恶鬼的包围下毫发无伤,还能溜达回病房。 略感头秃。 要不还是先去会会boss…… 正苦恼着说辞,就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这熟悉的脚步声对于五感灵敏的宁爻来说异常地好辨认,他扭头就哭着扑向了来人的脚:“爸爸!你去哪儿了!” 淳于正闭着眼睛狂奔,脚边突然扑上来个人,着实给他吓了一激灵。 “宁爻?”淳于不由得睁开了眼。 “你终于出现了”宁爻一把鼻涕一把泪“我差点直接去世了!” 淳于环顾了一眼四周,所有病房门都被火符炸开,而天花板的护士也不见了踪影:“怎么回事?” 宁爻抽抽搭搭起身:“我正刚贴完符,那符就炸了,吓得天花板的护士到处乱窜。那些病房门后也不是那群看电视的病友,而是一个奇奇怪怪的小孩儿,非要和我玩躲猫猫。” “躲猫猫?”淳于神经一紧,【躲猫猫】可是协会记录在案的一个小型怪谈,居然流窜到第五医院来了? 宁爻缓了口气,继续说道:“我哪敢搭话啊,鬼故事的套路不都是这么写的吗?无论你答应不答应,它们都会搞你。所以我没敢出声,就撒丫子往回跑。” “干得不错。”淳于不得不承认,逃跑虽然治标不治本,但确实是一个拖延时间的好办法。 “嘿嘿”宁爻又得意起来“这不,跑了没一会儿,你就从身后追上来了。” 确认宁爻没事,淳于总算松下一口气:“先回特殊病房。 第五医院(十六) 两人退回特殊病房,那原本堵在门口的木头人舍友由于没人盯着,此刻已经不知道撒欢儿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只留下空空荡荡的房间。 他们开始交流分开的这段时间各自收获到的信息,接着便都不约而同地提到了“主任”这个称呼。 “你是在哪听到【主任】这个信息的?”淳于有些疑惑。按理来说,宁爻独自一人在这边走廊,没有任何可以交流的对象,只有一群鬼怪虎视眈眈。不像自己在隔壁走廊,遇见很多病友,除了那位和善的老大爷,其他没开口的病友显然也是愿意为自己提供信息和帮助的。 “啊哈哈这个啊~”宁爻表面打着哈哈,其实暗地里紧急头脑风暴,最后决定说个半真半假,萌混过关。 “我逃跑时,听到躲猫猫那个小鬼提了一嘴,说要是抓到我,就送去给主任什么的。” “原来如此”鉴于宁爻以前表现出的低劣撒谎水平,淳于这回倒是毫不怀疑地就相信了他的说辞:“看来基本可以确定,眼科部门的这些鬼怪,都是由名为【主任】的怪物统领着。” 他继续展开思路:“按照以往的经验,鬼怪在怪谈中的层级往往会与现实的职阶绑定相对应的关系,就像在苦楝三中的老师与校长。我们暂且设定每一层的boss是【主任】,那么整个医院的幕后主使基本上可以锁定为【院长】了。” “那咱们现在是…找到主任捶一顿?还是从这个病房的狗洞里钻出去?” 淳于有些犯难,在这个怪谈里自己一直迷迷瞪瞪毫无建树,现下好不容易掌握到些能够继续推进的信息,可以探查这个怪谈医院的组织结构,他是很希望一鼓作气乘胜追击的。 可现在他并不是装备齐全地独自出外勤,他是休假状态,随行背包里都是些轻便的物件,况且还带着个弱鸡人类,实在不宜进行更深入的探索。 对宁爻而言,太危险了。 他无法不顾及他的安危。 还是撤。 淳于叹了口气:“出去,把你送到安全地带,然后换饶谦进来。” 宁爻看起来不大乐意:“叫他干啥,他个脆皮还不如我扛揍呢。” 淳于翻了个白眼:“饶谦的能力你是知道的,在这种地方施展是最合适不过了。而且他还能使用‘通感’,将探到的视野信息共享给我。我不带他这个神辅助,难道带你这个铁废物?” 说话间,淳于已经扫清了通风地道附近的血沫肉渣,在对面的机关出闸口也使用了灵盾封住。 “你先进,我殿后。”淳于招呼着。 宁爻在洞口扭扭捏捏,不愿进入管道。 “动作快点”淳于催促“别一会儿舍友又溜达回来了。” 宁爻总算俯下身子开始钻管道了,刚爬了不到一秒,又原路退了出来:“你上次说过,咱们再遇上你就带我去你们协会的。” “你老惦记去我们协会干嘛?” “我哪是惦记协会啊”宁爻笑得贱兮兮“我这不都是惦记你嘛~” 淳于面无表情:“即刻绞杀。” 他语气森寒:“大不了把你写在必要人员损耗的报告里,给你家里人申请一点抚恤金。” “我没有家里人”宁爻接得很顺溜“单亲家庭。而你,是我唯一的爸爸,我的抚恤金都给你。” “我看你是真的想死。”淳于在掌心聚集起跳跃的电光,这是掌心雷的前奏。 宁爻火速缩进了管道里,一秒窜出十多米,留下一串嗷嗷求饶的哀嚎:“我开玩笑的!” 淳于无奈地叹了口气,挥散手心的电火花,低头跟在宁爻身后也潜入了管道。 两人一前一后匍匐前进,在这极其狭窄逼仄的空间内,尴尬的气氛开始弥漫。 “咳咳”淳于率先打破沉默“你在前面看着点路。” “于哥,这管道直来直去的就一条路…”宁爻哭笑不得。 “我还能不知道这个?”淳于气闷“我是担心管道有暗道分支,别因为眼科的视错觉而错过了。” “收到!”宁爻领命,开始像头敬业的警犬一样,脸贴在地上仔细嗅闻。 好丢人。 淳于心想,还好在管道里没人看见。 当初自己明明只是好好出勤,怎么就捡回了这么个玩意儿粘上? “报告队长!前面出现岔路口!” 竟然真有岔路? 淳于探头望过去,只有笔直的一条通路。他已经爬出了这么远,眼科视觉欺瞒的覆盖面竟有这么广吗? “不是左右岔路,是我面前有一个向下的通风口,看起来似乎通向什么房间。”宁爻小声为他解惑。 向下? 从眼科门诊来到住院部已经走过了很长一截向下的坡道,而这个贴近地面的管道下面竟然还有房间? “你再往前一点,我来看看。”担心下面房间有人,淳于不得不也压低了声音回复道。 由于空间实在有限,他无法掉转身体,只能依言往前爬开,为淳于留出观察的空位。 淳于用手撑住冰凉的管道地面,将上身微微抬起几寸,慢慢向前挪动,尽量不让自己的动作发出大的声响,也避免衣物的摩擦。 移动到这个向下开口的通风栅栏口,他小心地朝下观望着。 透过栅栏可以很清楚地看见房间的构造和陈设。房间中央有一张半躺椅模样的病床,淳于不太清楚它具体的名称,但大致可以推断它的作用——手术床。 因为它周围还散落着不少透着寒光的沾血手术器材,四周地面还有被血浸染得泛黑的绿色盖布,一边的托盘里有一些看不出形状的碎肉块。 淳于看清场景后,浓厚粘稠的血腥气才姗姗来迟。他不确定这个场景与气味是不是也来自眼睛的欺骗,但就目前的场景分析,这里一定经历了一场并不愉快的手术。 协会的外勤人员会接受简单的急救培训,淳于远远算不上多精通医术,但他作为一个普通人学习到的常识是:手术完成后,所有的医疗器械都会清点并回收。而不是像这样胡乱散落在现场。 淳于不确定在怪谈里的鬼怪会不会依然遵守现世的规则。 但从逻辑上,这样推理是行得通的。 毕竟他的眼睛,一直在努力给他营造符合普通人类常识的画面。 大胆推测,这里就是眼科部的核心地带,唯一的主任所处的空间:眼科手术室。 第五医院(十七) “要下去吗?”宁爻等了一会儿,闲得无聊已经顺势躺下了。 “嘘,你小点声”淳于警告“别惊动下面。” “放心~底下没人”宁爻打了个哈欠,又翻身转换成侧躺模式,一只手支起脑袋“你让我爬开之前,我就仔细‘看’过一遍了,一根人毛都没有。” 淳于对此毫无发言权,毕竟宁爻才是能“看见”的那个。 他默默闭上了嘴,脑内思索着接下来的行动。 现在他俩阴差阳错地爬到了boss关,是按照原计划继续往前,爬出管道离开医院;还是干脆就趁势下去,直捣老巢,打眼科主任一个措手不及? “想听听我的意见吗?”宁爻问。 “有屁快放。” 宁爻又换了一只手撑住:“我建议我们下去。首先,这个管道是不确定能够通向医院外的,继续往前可能只是一个死胡同,到时候再退回来可就不见得能遇上手术室没人的好时机了。” “其次,现在下面没人,咱们进去无论是搜集信息还是提前埋伏,主动权都在我们这边。万一回来手术室有人了,咱们可能就要在管道里被迫仓促应战了。” “最后,我还不想走。”他又露出贱嗖嗖的笑容“求你了,我想看大佬现场抓鬼,法术乱飞,特效砸脸,经费爆炸的那种。” 淳于斜眼睨着他:“最后一句才你的真实目的……” 宁爻连连头:“是的,求你了。” “不行,太危险了,果然还是应该先把你送出去。”淳于理智占据上风,选择了最为稳妥安全的方案。 “求你。” “不行。” “爸爸!” “叫爷爷也不行。”淳于冷漠拒绝。 “爷爷。” 淳于僵住。 宁爻乘胜追击:“爹,亲爹,我亲爷爷,太爷,求你了,给我贴个什么龟息符,我保证老老实实猫在一边绝对不惹事。” 淳于不再开口言语,只是默默地低头开始拆卸管道窗口的螺丝。 宁爻也很有眼色地不再啰嗦,闭上嘴安静乖巧地等待淳于操作。 窗口很快被拆卸下来,淳于挪开窗栅,谨慎地朝下方的房间抛了两颗黄豆,虽无法施展撒豆成兵的法术,但把豆子当做普通探路石还是可以做到的。 黄豆们被抛洒在墙面,又弹向手术床和其他的器物,在房内各处都轻轻巧巧弹了一遍,才意犹未尽般滚进角落处。 房间对此毫无反应,似乎完全没有装载任何机关,只是人畜无害的普通房间。 “要我说,这房间要真是主任常驻的房间,大概率不会有什么机关。”宁爻憋不住又开始发表意见“这种地方更像是他用来改造或者说惩戒病人的地方,并不常用来战斗。” 淳于没有反驳他的说法,但依然坚持做完必要的探查:“谨慎为上。” 基本确认房内安全,淳于头朝下缓缓探进房间,以强大的核心力量将自己倒挂在半空中,唤回了自己扔出去的黄豆,才一个翻身,无声地稳稳落地。 “哥”宁爻在管道里着急“我怎么下去啊?这太高了。” “关我屁事”淳于懒得理他“自己解决。” 说罢就开始着手搜集手术室内的信息资料。他蹲在地上,仔细分辨着那些带血的器具,手指轻捻着还未凝固的血迹,放在鼻边嗅闻。 毫不意外,是人血。 他粗略估算了一下眼前这个出血量,起码是刚宰了三个人。 三个人? 他愣愣地抬起头,望向正在费劲爬下管道的宁爻。在眼科候诊的时候,和宁爻聊过几句的患者一家,正是三个人。他们仨也恰好先于己方二人一步进入住院部,难道仅仅这么点时间,主任就已经完成了对新病患的“收割”? 虽说知道常人没有抵抗鬼怪的能力,但这么干脆利落地进行收割,还是大大超过了淳于对这间医院危险性的估值。 “别下来!”淳于顾不得压低声音,朝宁爻喊道“快回去!” 话音未落,手术室内瞬间就发生了变化。 头顶的管道变得蜿蜒扭曲起来,将卡在半空的宁爻甩进了房间,正正扔在手术台上。 宁爻被甩得晕头转向,还没来得及发问,就发现自己的手脚被手术台两侧的固定器牢牢缚住,动弹不得。 而淳于刚想上前,脚下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很快他便发现,并不是自己的身体出现了问题,而是整个房间“活”了过来。 坚实的地面变得像肉体一般柔软,趴在地上甚至还能触碰到它清晰的脉搏与血管的跳动。而他的脚踩不到任何可以施力的地面,就像停在太极大师手心的麻雀,无处借力,站不起,飞不动。 宁爻仰躺在手术台上,此刻他才发现这个房间最大的bug——没有灯。 无论是普通照明的顶灯、台灯,还是手术室专用的无影灯,统统没有。身陷其中找不到任何光源,可整个房间却又明亮得如同白昼。 他努力扭转着脖子,想要找到室内明亮的原因。 “淳哥!你人呢?”宁爻努力挣脱着手术台的束缚。 “游气化金!”淳于没空废话,直接替他斩断了束缚手脚的扎带。 宁爻重获自由,淳于却阻止了他下手术台:“地面太软,站不住脚,你先在台子上面待着,观察一下周围……” 倒是不用他再吩咐,手术室很快就向二人展现了自己的真实。 耳畔传来一阵诡异的咕叽声,仿佛众多清脆的泡泡浮上了水面。房间的墙壁,天花板,地板,纷纷涌现一个个密密麻麻的凸起,随着泡泡的炸裂声,那些凸起缓缓睁开,翻出一只只狰狞的眼。 大大小小,属于不同人的眼睛,顷刻间便布满了整个房间。 淳于身经百战,此番场景并不会让他感到恐惧,但他身为人类,依然无法抵抗这幅画面带来的强烈生理不适。 趴伏的手边也翻出了眼睛,他甚至能看出这只眼球盯着他时眼里渗出的阴森笑意。淳于赶紧挪开手,却不想摁住了另一只刚睁开的眼。 那眼吃痛,地面开始起伏不定,眼睛们眨个不停,充满怨毒地凝视着二人。 这些目光有如实质,宁爻能从中感受到一股强烈的侵入感,他哀嚎:“这啥啊!我要吐了。” 淳于好不容易顺着地面的起伏滚到了手术台边,抓住扶手借力站起来,解释道:“这恐怕是……百目鬼。” 第五医院(十八) “百目鬼?”宁爻搓了搓手臂的鸡皮疙瘩“听起来有些掉san值…” 淳于忍不住吐槽道:“仅仅只是听起来吗?房间内这种程度的表现已经是准克苏鲁级别了。” 宁爻好奇心起:“那…大佬你有对付克苏鲁的经验吗?旧日支配者什么的,你们这么大的协会里怎么说也得抓了个七八只关在什么收容所里观察着?对了,有d级人员空岗位招人吗?” 淳于:“我们只有耿勋那种级别的。” 宁爻嫌弃:“啧,什么虾兵蟹将收容所…” 淳于:“我会如实转告给耿叔。” 宁爻:“别,我开玩笑的。” 宁爻惯性嘴贫,两人吵吵闹闹一时竟顾不上搭理眼前这位眼科主任百目鬼。 百目鬼本身除了极佳的视力外,似乎并未额外掌握什么与他人沟通的信息交流渠道,此时一句脏话都骂不出来,只能在墙上地上天花板上干瞪眼。 墙上的眼睛们互相交流着看不懂的眼神。 它们可不是来听相声的。 于是眼睛们纷纷向上翻起,这回露出的却不是白眼,而是一目双瞳。 淳于眼前恍然出现一层重影,意识到百目鬼的不耐,他便立刻运炁,试图覆盖住自己和宁爻。 可散出去用来包裹宁爻的炁却意外地扑了个空。 宁爻不见了。 淳于有些发懵,人就在自己眼前这么突兀地消失,而自己甚至全程没有错开眼珠。不仅看不见,连伸出手也触不到——是真实的消失? 整个房间就剩下淳于一个人。 这是百目鬼对自己制造的幻术吗?这些眼睛做了什么? 他不知道的是,宁爻此刻已经不在这个房间。 宁爻看着眼前满屏的电视墙,上面规规整整地摆满了上百个10寸左右的小电视显示器,而他则再次被固定在手术椅上,身上也不知何时被套上了一件白色的束缚衣。 他的头顶被戴上了一个奇怪的环状机械装置,眼皮被冰冷纤细的金属支架撑开,禁止合眼。 宁爻被强迫收看面前这满满一面墙的电视,每个屏幕都在播放着不同的画面。 很快他就发现了不对。 屏幕上显示的并不是什么有趣的电视节目,而是淳于目前的实况直播。 多机位,多角度,每一个屏幕背后都连接着一只手术室里的眼睛。 “你要…做什么?”宁爻艰难开口,他被束缚得很难受,眼睛也十分干涩。 淳于目前的视觉应该完全受到了百目鬼的操控,宁爻看见他走得摇摇晃晃,就像他之前和自己说过的“无处借力”一样,可电视屏幕里,地面并无任何波动,他只是在平地摔。 突然,屏幕中的淳于似乎发现了什么,跌跌撞撞地奔向某面墙壁。 宁爻看到,他面前墙上的那些眼球忽地往回缩,并且凹陷下去,变成熟悉的特殊病房墙壁上的洞洞隔音板。镜头往前推了一点,宁爻能从电视墙屏幕上清晰地看到洞洞隔音板后蓄势待发的钢管机关。 没有宁爻施加的黑雾腐蚀,这些锋利的钢管能够轻易地穿透毫无防备的淳于。 “别过去!”宁爻呼喊着,可惜这里的声音并不能传达到淳于所在的房间。不知百目鬼给淳于施展了什么幻术,让他对这些机关不避反近。 他扬起脖子,试图挣开头顶和眼睛上的支架,但也只是徒劳。 “你想要做什么?”宁爻问“要杀要剐给个痛快,不杀不剐就别整幺蛾子!” 面前的电视墙活动了起来,像不停翻转的魔方一样,很快,一台电视被移到了正中间。 上面并不是淳于房间的直播,而是在之前走廊的一段回放。 视角很高,拍摄者似乎躲在天花板上,画面的主体是一个躲在墙壁后面的一个小女孩,看不清面目,因为她正向前探着头,偷看着走廊里念念叨叨的宁爻。 她似乎在压抑着兴奋,正和宁爻交流着什么。 可很快,她就高兴不起来了。 小女孩的脚边不知从哪个角落悄无声息地爬来一缕十分浅淡的黑色烟雾,若不细看,还以为只是窗外一晃而过的黑影。 然而正是这一缕毫不引人注目的黑雾,在攀上女孩的脚踝后,展现了极其强大的吞噬能力。 小女孩甚至还没意识到身上的变化,就被迅速生长蔓延的黑雾给囫囵吞了下去 来不及反应和挣扎就淹没在黑雾中的小女孩,连一秒的人形都没维持住,那鼓鼓囊囊的黑雾飞速就消瘪了下去,又变回了那一抹浅淡又毫无存在感的地面淡影。 电视的画面停留在了这一幕,并从中心的这一台迅速扩散到整面电视墙,所有屏幕的画面全部切换成了这一抹黑雾和走廊里的宁爻,似乎是不能说话的百目鬼对宁爻的诘问。 “啊……”宁爻眼神飘忽“你说这个啊~” 显然宁爻并不准备讲实话:“这什么情况?她是那个要和我躲猫猫的孩子吗?发生了什么,她怎么就被吞了?你给我看这干啥?我只是个无辜的路人啊!” 他穿着限制精神病人行动的束缚衣,在手术椅上疯狂蛄蛹:“放开我!我眼睛好干!” 百目鬼其实也是非常疑惑的,即便在它天罗地网般的眼线下,它也没有找到一点点宁爻攻击了躲猫猫鬼的证据,唯一可疑的只有躲猫猫鬼被吃掉时的这段视频里,她与宁爻有过交谈。 那个黑雾更是无从查起,它不仅找不到任何视角的黑雾源头,更找不到任何宁爻回收黑雾的动作。 那个黑雾比鬼还鬼。 仅仅出现在了这一个眼线的视野里,离开这个眼线的视野后,再也没有任何眼睛看到过它。 它的确不能直接给宁爻“定罪”,它抓宁爻过来,也只是最怀疑他罢了。 百目鬼冷冷地看着这个在手术椅上扭来扭去耍赖的人类。 他哪里来的勇气在鬼怪面前发疯?我堂堂百目鬼看起来脾气很好? 既然问不出什么线索,那他也就是个普通的病患罢了。 第五医院眼科普通病患的处理流程,是先把眼睛剜下来。 宁爻头上的环状装置突然收紧,撑着眼皮的金属支架顺着掀开的眼睑直直地捅了进去,裸露在外的支架丝滑地转了个圈,完整地摘下了宁爻的眼球。 淳于趴伏在手术室的地面上,目眦欲裂。 他面前的不是宁爻看到的那面洞洞隔音墙,而是一台转播着宁爻房间实况的显示器。 第五医院(十九) 宁爻消失后不久,淳于就发现手术室内这面墙上的眼球开始消退,随后翻转出了一面大大的电视屏幕。屏幕里显示的,正是被绑缚在手术椅上,强制撑着眼皮,刚刚从房里消失的宁爻。 这台大电视并没有配备音响系统,所以向他展示的仅仅只有画面。 他努力走过起伏的地面靠近电视,一个不小心还被颠簸得摔倒。他看到屏幕里的宁爻先是激动地嚷嚷着什么,接着又聚精会神地收看了什么视频,然后就开始在椅子上蛄蛹耍赖。 淳于凑近屏幕,想从宁爻房间的画面中寻找些线索,方便去寻人,却没想到撑着宁爻眼睛的机械装置竟突然启动,毫不犹豫地摘下了他的眼球! 他从未想过在自己的保护下有鬼怪能够真正伤害到宁爻,所以他才一直纵容宁爻跟在自己身边。 可这份对自身能力的自信现在却生生地害得宁爻被活摘了眼球。 屏幕里宁爻被痛得卷起身体,挣扎哀嚎。 百目鬼摘眼球的手法十分娴熟利落,眼球不仅新鲜完好,甚至宁爻本身也未出现大量失血的情况。他的眼部其他组织也未受到损害,金属支架离开后,眼皮能够很是顺畅地闭上。 只是不住地汩汩流出血泪。 百目鬼十分愉悦地收下了这两枚优质眼球,并将它们吸纳进了墙壁之中。 宁爻经历一番痛苦挣扎,此时已经完全脱力,束缚衣的前胸口处也被血泪浸染。手术椅松开了对他的束缚,稍稍倾斜,将他扔在地上。他看起来根本没有继续反抗的力气,整个人都软软的,似乎已经失去了意识,只能任人摆布。 天花板上缓缓爬下来一名纤长诡异的护士,手脚利落地剥开了被染红的束缚衣,给宁爻套上了早就预备下的第五医院制式的病号服。 随后拖拽着宁爻消失在显示器转播的画面之中,仿佛趾高气昂地宣告着宁爻已经成为了【病患】。 “可恶……”淳于双目赤红,一股无法压抑的戾气直冲向头顶。 明目张胆地在自己面前伤害普通人类,还气焰嚣张地用大屏幕给他看现场直播,这个百目鬼今天算是活到头了。 他低头,右手结剑指印,左手握拳作剑鞘状,随后用力,像拔剑一样抽出剑指,在空中虚划着九字阵图,隐隐留下几道光轨但很快弥散不见。随后双手比在胸前结印,口中念起六甲秘祝:“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镇法,诛邪!” 一瞬间,封闭的手术室内无风起浪。巨大的灵压以淳于为核心向外辐射开来,如浪涛般席卷,刺得满墙的眼睛都慌忙闭上避其锋芒。 淳于面前隐藏在屏幕后面的机关仓促启动,飙射出锋利的钢管机关。 可这一次,这些机关甚至还未近其身就已经扭曲歪斜,顶着灵压风暴的冲击融断成一截截报废的短管跌落在地。 见势不妙,百目鬼十分果断地选择了撤退。 它向来自诩冷静明智,毕竟看得多了,是一枚成熟稳重懂进退的老妖怪。 随着墙上眼睛和机关的消失,整个房间的妖气也一扫而光,密闭的手术室大门失去妖力的支撑,立刻就被淳于周身暴虐的灵压荡开,狠狠翻转过去摔在外墙上,震碎了一地玻璃渣。 “吓跑了?”淳于走出手术室“就这么点胆量也敢挑衅我?” 他扔出黄豆,落地的豆子依然无法化身成人,证明他还在持续受到百目鬼的障目影响。他很难在这种情况下搜索到百目鬼的逃窜方向,更难揪出它的真身所在。 不过好在他脱离了手术室的限制,可以动身去寻找宁爻。 宁爻的身上还戴着加工过的猫铃圈呢,饶谦在淳于队长的指导下,可是往里面加了不少科技。 比如gps。 淳于是个懂得变通的人,在法术行不通的情况下,他会选择相信科学。 稍稍调整了一下信号接收器,屏幕上很快便精确显示了宁爻目前所在的位置。淳于浅浅松了口气,还好卫星信号足够强大,能够穿越楼宇和鬼怪的磁场给出反馈。 距离宁爻被护士拖走已经有一小段时间了,希望不要发生更坏的事…… 纤瘦的护士走在地上无声无息,而宁爻在她身后被拖拽得像条死狗。他一动不动,就连鬼怪都无法觉察到他的呼吸,就像真的死了一样。而护士显然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拖着刚刚手术完的【病患】向某处病房走去。 “真是恶劣的小偷啊。” 突兀的声音响起,护士被吓了一跳,火速撒开了拖拽宁爻的那只手,爬向了能给她安全感的天花板。 宁爻搓揉着自己的后颈,缓缓起身:“我原以为百目鬼只是惯于做小偷而已,没想到现在改明抢了?” 他的四周的地面翻出一圈眼睛,将宁爻牢牢围住,且眼神愤怒,似乎很讨厌【小偷】这个称呼。 “难道不是吗?”宁爻懒懒地盘腿坐好“百目鬼可是以偷窃眼睛闻名的怪谈,本身并没有什么攻击力,也不知是借了谁的胆,竟敢直接绑人了……哦!我想起来了,是和你合作的那个人类教你的?” 看到宁爻点穿它背后的人类,它的眼中浮现一丝惶恐,但很快这个幕后人类给它的勇气又战胜了眼前这个被自己剜了双眼的邪门人类。 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似乎正在酝酿什么坏主意。 “我猜……你大概是打算让护士或者什么小怪把我扔去某间病房,而那个病房应该也和之前的房间一样,布满了各类机关方便你操作?” “而你自身,除了监视和障目,这么多年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宁爻摊手。 “你这么信任那个人类为你制造的机关,那我大胆猜测……你的本体,是不是也被他机关改造了呢?” 眼睛们突然瞪大,慌张地在地面游离,纷纷避开宁爻。 他并未因眼球的骚动而停下言语:“无处不在的,能够看到所有角落的,连接着无数显示器的,机器。我想应该是——监控电子眼。” 随着宁爻声音落定,那些遍布墙体的眼睛仿佛被人用针刺破一般,迸出并不清澈的浆体,随后瘪了下去,褪掉障目的幻觉,变回了一个个普普通通的监控摄像头。 宁爻起身,走到一个被固定在墙角的监控摄像头前,轻轻敲了敲它的镜头:“真是毫无美感,你完全放弃了你自身优越的克系审美精华,选了个并不赛博的二流铁壳子,暴殄天物啊。” 说罢,他一手捅碎镜头伸了进去,努力掏取些什么:“你剜我两只眼,我掏你一只眼,不过分?” 随着一阵火花的闪烁,他成功地从一台机器里掏出了一只水灵灵的漂亮眼睛。与此同时,第五医院所有监控摄像头的镜头全部崩碎,向上层传递了眼科的溃败预警。 宁爻摊开手掌,掌心的皮肤抻开,露出从躲猫猫小鬼手里骗到的【真实之眼】。 他将两只眼球一左一右抓在手心,分别放进了自己的眼眶里。 “【真实之眼】和【监视之眼】”他笑嘻嘻“这趟我真是赚大了。” 宁爻得了便宜定是要卖乖的,他转头嘚瑟地敲了敲报废的摄像头:“我拿到真实之眼时就已经看到你的本体了,要知道监控是有死角的,你也太相信自己的眼睛了,百目鬼。” 第五医院(二十) 淳于紧盯着宁爻的信号点,发现他在前进了一段距离后就再也没挪动过位置。可看信号点停下的地方并不是在某个房间,而是在走廊。 这很不符合百目鬼的调性。 根据目前接触到的信息来看,百目鬼的攻击手段相当有限,且几乎是由“手下”和“机关”完成的,而它本人似乎只是在充当一台干扰仪。 自进入医院后到现在,走廊都没有出现过百目鬼可以直接操作的机关造物,最常用的功能也仅仅只是辅助百目鬼施展迷惑障目的法术。 所以淳于推断,百目鬼本人不会在走廊直接处理它的病患。 那么是宁爻手上的猫铃掉了? 还是百目鬼的手下们出手了? 宁爻向来是个嘴贱的货,要是他在转运途中醒来,朝着运送他的护士们口吐芬芳舌灿莲花,倒是极有可能激怒鬼怪给他一个鼻窦。 淳于越想越糟,脸色阴沉,加快脚步朝宁爻的信号点赶去。 …… 宁爻还在嘚瑟地敲击着摄像头:“眼睛用着感觉不错,就是不知道我这抢来的眼睛,功能齐不齐全,先验个货,要是不好用的话我可是会差评的哦。” 说罢,他的右眼亮起几不可见的幽光,随即变得深邃如噬人的洞窟一般。旁边若是有人,一定会惊讶于这只眼睛明明清亮有神却完全没有视线的聚焦。 他并没有像千里眼一样能够看得很远,他看到的只是借由【使魔之眼】传回的画面。 这些使魔之眼其实就是使用者自己慢慢攒起来的“配件”,它们并不会和监视之眼一起打包配货给继承者,这也是百目鬼们总是热衷搜集眼球的缘故。 宁爻现在驱使的,是他自己刚刚被摘掉的两只原装眼睛。百目鬼摘下宁爻这两只眼睛后,只是纳入了自己在墙壁上的眼睛库存内,并未着急转化为自己的使魔,倒也方便了宁爻现在。 “画面倒是很高清嘛”宁爻很是满意“看来我视力保护得还不错。” 他兴致勃勃,就像个刚刚拿到无人机玩具的孩子:“好的~现在左转,让我看看我的金大腿现在正在做什……沃日?他跑这么快?” 宁爻只觉眼前一阵旋风刮过,自己的金大腿压抑着暴怒的气息飞奔在医院的走廊上,而且看方向,正火速向自己靠拢。 他不是还在手术室里吗?怎么才一会儿工夫就出来了? 宁爻收回视线,茫然地望向报废的摄像头,可惜百目鬼此时已经不能回答他任何问题了。 算了,宁爻决定以不变应万变,原地倒下装死,动作也保持在被护士拖动至此的模样。 刚刚躺好,淳于就赶到了现场。 亲眼看到宁爻倒地不起生死不明,淳于还是狠狠揪心了一把,可他很快就发现了异常。 宁爻的呼吸节奏异常平稳,而且完全没有受伤失血带来的虚弱感,这均匀的呼噜声简直就像一个睡眠质量很好的健康成年人。 他靠近了些,蹲下身子,一边轻轻呼唤宁爻的名字一边伸手将他翻转了过来。 这货果然睡得正酣,甚至自己伸手扒拉都没能将他扒拉清醒。 而且他不仅睡得香甜,宁爻身上新换的病号服也根本没有沾染血迹。淳于再次伸手翻了翻他的眼皮,确认他的两枚眼珠子都好好地呆在眼眶里,这才真正松了口气。 也是自己关心则乱,明知道百目鬼擅长营造视幻觉,自己还对显示器里的画面那么深信不疑。 “喂!醒醒。”确认了只是虚惊一场,淳于便收起了外放的强势灵压,站起身子一脚踢在宁爻屁股上。 被踹飞两米的宁爻在地面滑行中一脸懵哔地醒来:“啊?” “啊个屁”淳于没好气“赶紧起来,我送你出去。” “我不……” “少啰嗦”淳于打断宁爻的耍赖“我不能保证你在这里的绝对安全,在真正的悲剧发生之前,赶紧给老子爬出去。” 宁爻揉揉屁股:“什么真正的悲剧?淳哥你在说什么?” 淳于并不想解释自己看到的“幻觉”,只是催促宁爻跟上自己的脚步。 宁爻不死心,跟在淳于身后念念叨叨:“于哥你怎么了?别玩深沉啊,你我父子之间难道还有什么秘密吗?!” 淳于并没有正面回答:“你什么时候开始昏睡的?” 宁爻向上翻着白眼努力回忆:“啊这……突然断片是很难掐准时间的,我大概有印象的是……我从通风管道掉下来?” 淳于哼哼:“看来它根本就没让你进手术室,而是直接就给你拖走了。可恶,居然那么早就给我施加幻觉了……” 宁爻:“什么幻觉?” 淳于:“不关你事。” 宁爻:“你这爹当得真叛逆啊……” 淳于懒得接腔,只是埋头继续赶路。 突然他停住了脚步。 宁爻差点撞上他后背:“又咋了哥?” 淳于有些愣愣地四处张望了一下,反问道:“这些……坏掉的摄像头,什么时候出现的?” 宁爻被问得一惊,但很快稳住了心态:“诶?你一说我才发现。” 淳于上前仔细检查着这些安装在极其不合理位置的大量报废摄像头,一上手就察觉到了其中残存的妖力。 他有些后知后觉:“这些……就是百目鬼那些眼睛的原身?” “啥眼睛?啥原身?”宁爻做戏做全套。 淳于解释:“你没进手术室,自是不知道百目鬼的面貌,它的幻象是满墙的眼睛。” 随后又抬起一个耷拉着的摄像头:“这些报废的摄像头应该就是那些眼睛的原始形态,只是不知它们为何全部打回原形阵亡了?” 宁爻有些慌张,他可不敢坦诚是自己手抠了百目鬼最要命的眼珠子,才让百目鬼当场暴毙。 所幸淳于在自己的分析里很快帮宁爻圆上了逻辑:“啊,想必是我施六甲秘祝的时候错手打中了它藏在手术室里的本体?所以这些分身们才全跟着咽了气。” 宁爻赶紧吹上彩虹屁:“牛啊大佬,不愧是你,随随便便一个技能失手都能宰了boss的隐藏本体,这能耐,怪不得能当我爹呢。” 淳于被这高强度高密度的马屁拍得耳根子有些红:“没有没有……侥幸而已。”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嘛,还得是你强。”宁爻甚至开始鼓掌。 “好了,你再怎么拍马屁我也不会带你继续在医院里探险的,死了这条心。”淳于恢复理智。 “啧”宁爻撇嘴“无趣。” 第五医院(二十一) “无趣?倒也没说错,怪谈内部可不是一个有趣的地方。既然无趣,就赶紧走。”淳于继续拎着宁爻的后颈皮,朝着医院大厅的方向走去。 没有了百目鬼的障目幻觉,眼科住院部也不过是两条不长的走廊,他们很轻松地就离开了眼科。 大厅比起之前冷清了不少,毕竟二人进入医院时就已过黄昏夜色渐浓。经过眼科的一段折腾,此时的医院大厅几乎已经不剩什么候诊的人群。 夜间的医院,大多只应付急诊。 “要不我就坐在大厅等你?”宁爻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休想。”淳于毫无商量的余地,坚持让宁爻滚蛋。 【叮】 医院自动感应的大门打开,一人踏着夜色而入。 “啊,找到了”来人收起耳朵上的对讲和手里的定位仪,朝淳于挥挥手“淳于队长。” 淳于似乎松了口气:“饶谦?你来得正好,先帮我把他带回协会安顿检查一下,我在大厅等你顺便调整一下状态。” 饶谦将淳于日常执勤的背包递给他,面露难色:“怕是不行了。” “怎么?” “你俩在里面干啥了?这个怪谈启动了封闭系统,现在人员进出都很困难,宁爻他现在肯定是出不去了。” “放屁,怪谈封闭了,你怎么进来的?” 饶谦嘴角抽搐了一下,从外套内侧掏出个工作证:“我说我是走关系进来的你信么……” 宁爻赶紧顺杆爬:“哎呀这可太可惜了!我怎么就出不去了呢?只能被迫跟着你们咯~” 淳于无奈。 看来自己和宁爻在眼科闹的动静还是大了些,这个怪谈直接就启动了防御机制,将内外世界隔绝,试图把他们这群入侵者剿灭在内部。 “已经启动了防御机制的怪谈,你姑妈也舍得让你进来?”淳于朝他身后望了望“而且就让你一个人进来了?” 饶谦笑道:“可不止我一个人,姑妈也要来。” 淳于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什么?” 饶谦点点头,似是在确认自己说的话:“嗯,姑妈说她也要来。” “这个怪谈有什么大问题,竟然需要坐镇协会的指挥官亲自出马?”淳于是真的好奇“可是不对啊,如果到了需要指挥官亲临现场的程度,怎么就派了个你过来?” “什么叫‘就派了个我’,我也是很强的好吗。”饶谦弱弱反驳。 宁爻忍不住插话了:“这你还看不懂吗?摆明了让你和指挥官给他这个菜鸡保驾护航刷经验呢。” 淳于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饶谦:“并不是啊!” 宁爻掌握谈话节奏:“总而言之这个怪谈副本已经锁定,挑战者就是四个人,我、我哥、你、还有你姑妈,不会再有新的支援。” 他望向淳于:“我已经愉快地接受了这个设定,接下来的路就靠你们带飞,我躺好了。” 淳于懒得理他,只转向饶谦:“指挥官什么时候过来?” 饶谦:“我姑妈的套路你还不懂吗?” 淳于领悟:“懂了,她会在该出现的时候出现。” 宁爻接腔:“说得好听是四个人,其实还是我大哥一个人带俩。” 饶谦没有继续反驳这个说法,只是假装在收拾背包和装备。 淳于拿到了自己常用的执勤背包,便转手将身上背的便携小包递给了宁爻:“你拿着,虽然东西不多,但好歹有个防身的。” 宁爻兴奋地接过:“谢谢爸爸!让我看看我大哥给我留了什么大宝贝?” 打开小背包,里面只有截粗糙的焦黑木头。 “这啥?”宁爻面无表情。 “上次苦楝三中完事后,我们后勤队收拾现场时捡了不少雷击木,包里这个是那位校长剩下的比较趁手的一截……遗体。”淳于一边整理自己的装备一边回道。 宁爻难得无语,他不死心地把小背包倒转过来,真的只有这根木头。 “就根破木头?别的东西是一点没有啊?桃木剑呢?黑驴蹄呢?”宁爻感觉受到了情感上的欺骗。 淳于收拾好自己的背包,不耐烦地看向他:“本来还有沓火符,之前在眼科已经嚯嚯完了。现在就这根木头,爱要不要,你个不识货的玩意儿。” 饶谦伸手拍了拍宁爻的肩膀:“有东西防身就不错了,队长本来是要把你扔出去的。” 对哦。 宁爻立马蔫了下去,完全没有了刚才嚣张的气焰,缩在饶谦背后唯唯诺诺。 饶谦开始向淳于了解他们在眼科遭遇的情况,并仔细记录在册。 “所以你们现在已经完全打断了百目鬼的运作,破解了眼科部门的秘密?” 淳于修正他的措辞:“打断怪谈的部分运作是对的,百目鬼已经伏法(嗝屁),但破解还算不上,我们至今未知百目鬼盘踞于此,运作怪谈的目的。” 饶谦的笔微微停顿:“不是盘踞……” “什么?”淳于问道。 “不是盘踞在这里,百目鬼它……应该是被逮过来的。”饶谦解释。 “你在外面探到了些什么?” 饶谦正色:“报告淳于队长,在刚刚的外围探查中,我探知到的信息有:第五医院存在多例怪谈,其密度之高、强度之大超过我们之前遇到的任何怪谈。 就像您刚刚探过的眼科部门,就已经有百目鬼、躲猫猫这两大怪谈,更别提还有引路鬼护士和123木头人这种小鬼。他们单拎出去都是能各组一个怪谈的存在,可在这间医院里却被一起塞在一楼当个看门的怪。” 淳于皱眉:“确实……尤其是躲猫猫鬼,她可是协会册子上在逃很久的怪谈了。” 饶谦继续:“越往上走,这类叫得出名号的怪谈会更多,我们得做好心理准备。我只能探到这里有密集的怪谈,但目前还探不出它们分别是什么,二楼对我有限制。” 淳于望向宁爻:“所以还是把这货扔出去比较保险。” 宁爻滑跪在地紧紧抱住他的大腿:“别啊爹!” 饶谦咳了一声:“队长你完全不在意二楼对我有什么限制吗?” 淳于指着大厅的地图:“用脚后跟都猜得到,耳科呗。” 话音刚落,三人一同出现一阵尖锐的耳鸣,猝不及防地刺得他们抱头蹲下,头晕目眩。 宁爻惊恐地发现,耳鸣过后,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第五医院(二十二) 宁爻吓得赶紧薅住淳于大腿,担心再次生变,提前预防脆弱的自己与大佬失散。 淳于懒得与他计较,只是扶住一侧的太阳穴努力恢复状态,不过很快他也意识到了问题。 他喉头发痒,咳嗽了两声,却没有传出任何声音。 淳于诧异,张口呼唤自己的两位队友。 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口腔和声带都在正常运作,甚至能抚摸到喉部声带的震动,可嘴里依然发不出任何声音,连咳嗽的气流都悄无声息。 宁爻抱着淳于的大腿,捂着耳朵朝他喊:“大佬你在说什么?!我啥都听不见!” 饶谦还趴在地上痛苦捂头,淳于上前将其拉起,见他表情怪异,便拿过他的纸笔写道: 我说不了话,你们怎么样? 宁爻见字,赶紧手脚并用地比划着自己的耳朵,示意淳于自己听不见。 饶谦闭眼定了定神,接过纸笔:我能听能说,但我现在脑子里全是洗脑神曲,根本无法再兼容和分析别的声音。 他朝淳于苦笑:“我脑子要炸了,还得努力让自己别唱出来……” 宁爻不解,在纸上画了个问号。 饶谦在纸上回了两个字:耳虫。 又觉得似乎解释得并不清晰,补上了“认知瘙痒”这几个字,其他更详细的信息也不便在这时此刻进行科普了。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他们三个人还没登上二楼,就已经一个聋一个哑一个脑子痒。 主打的就是一个身残志坚。 饶谦甩了甩头,努力甩开脑内噪音:“二楼是耳科?” 淳于指了指大厅的地图:耳鼻喉科。 宁爻虽然听不见,但他们的动作倒是很好理解:“咱们上去的话,鼻科也会跟着作妖?” 淳于点点头。 宁爻:“……还行,嗅觉倒也不是什么要命的感官。” 但饶谦和淳于却都是一脸凝重。 宁爻:“咋了?鼻科是鼻炎?” 饶谦揉揉太阳穴:“如果是鼻炎倒是万幸了。” 宁爻:? 饶谦懒得手写,索性掏出手机打字:嗅觉可不仅仅是闻到气味这么简单的事,人的鼻子里有一个器官叫做“犁鼻器”,它在普通人中是高度退化的,但在我们这类通灵者中却至关重要,它掌握着【第六感】。 对普通人而言,它更多表现的是【预判】。 就像是一个擅长投机的人会被人们夸“嗅觉灵敏”,嗅觉在人类的历史里可从来不是可有可无的感官。 饶谦瞄了淳于一眼,队长的脸和自己同样愁云惨淡,他继续敲敲打打: 如果我们失去【预判】,那么就可能连最明显的危险都无法辨别。 宁爻越看越觉得完蛋,但突然灵光一闪又想到了什么:“你姑妈呢?咱们不是有你姑妈这个强力援军吗?” 饶谦无奈一笑:我算是知道我姑妈怎么不跟着我进来了,她压根就是知道二楼会削弱【预判】。 宁爻:? 饶谦:我姑妈的能力是【预知】,她怕是就想等着咱们闯过了二楼再来呢。 宁爻恍然大悟,不免羡慕地咂咂嘴:“你们家的能力都好厉害的样子,怎么才能投胎到你们家?” 饶谦翻着白眼打字:可以先去世。 淳于一把拿过饶谦的手机:分析得差不多了,咱们上楼。 饶谦:“队长……你是完全没在乎这些限制是吗?” 淳于:在乎,但不多。 宁爻喜笑颜开:“不愧是当爹的人。” 淳于的确有些担忧,突然哑了,很多需要念咒的法术便无法施展。但他有更多不需要念咒的法术,所以根本没在怕的。 饶谦还是颇为忧虑后续如何作战:“那上去了咱们怎么交流?” 淳于:你们躺好,别拖我后腿。 宁爻兴奋应声,高举着手:“我躺好了!我躺好了!” 饶谦:……既然队长有如此自信,那我 他字还没打完,就又被抢了手机,淳于埋头扣字,扣完往他怀里一塞。 饶谦懵圈地捞起怀里的手机定睛一看:你别闲着,保护人类。 这也太双标了,气得他差点摔手机。 稍稍拾掇一番,三人便正式朝着二楼进发。 他们没有选择快速的厢式电梯,而是选择了搭乘视野开阔的扶手电梯,尽量将周遭的事物都纳入眼底,提前在脑内提防。 踏上二楼的那一瞬间,一直萦绕在众人身边的那股淡淡消毒水气味便消散不见。 淳于和饶谦对视一秒,他们最不愿发生的,发生了。 宁爻跟在他俩身后,扶手电梯到达二楼时他却没有及时抬脚,直顺着阶梯往前,在接口处被绊了一跤。 饶谦转身扶起他:“这就是对你最基础的影响了,你预判不了到站要何时抬脚迈过去。” 宁爻:“你说啥?” 烦死,别找我。 饶谦气鼓鼓地甩开宁爻的手,快步走向淳于,留下他一脸懵哔站在原地。 淳于朝宁爻招了招手,示意他赶紧跟上,宁爻没多纠结,立刻跟了上去。 “啥啊?啥啊?谦哥儿刚刚说了啥?”宁爻跟在他俩身后碎碎念。 淳于转身朝他做了个拉链封嘴的手势,宁爻点点头捂了嘴,但还是不住地哼唧:“啥啊?” 淳于:怎么哑的不是他。 现在的淳于开不了口回怼宁爻,宁爻便越发肆无忌惮起来,聒噪得他心烦意乱。 他瞪了饶谦一眼,饶谦立马领命,一张符贴宁爻嘴上,给他手动静音。 现在的二楼,才算是真正的安静了。 淳于总算是能够全神贯注地探索搜集这一层的信息,可情况并没有因为宁爻的闭嘴而变得更为乐观。 整个二楼静得十分诡异,不仅没有说话的人声,连机器运作的声音甚至他们本人的脚步声都没有。宁爻闭了嘴,淳于反而感觉自己跟聋了似的。 更为可怕的是,他向外探伸的神识不再回馈给他有效的信息,而是像一台会收录所有信息的无用录音机一样,让他根本无法从中辨别任何事物。当然,也探知不到任何灵体。 这就是斩断第六感的效果吗? 在一个充满了鬼怪的世界里切断感知鬼怪的能力。 但淳于却反常地舒展了眉头。 一个真正强大的鬼怪根本不屑于创造这种环境,会费尽心思制造这种限制对手的场景的鬼怪,大抵是本体拎出来实在弱得不行。 比如整了很多幺蛾子的一楼百目鬼。 作战方案逐渐明晰——找到耳鼻喉科主任的本体! 第五医院(二十三) 对宁爻而言,没有气息和声音的世界远比没有光亮的世界来得危险。 他披的是楼兰的蛇皮,那么在维持人形态时,很大程度上不可避免地继承了一些蛇类的特质。 蛇的视力向来并不出色,所以在眼科时,即便戴上两层眼罩,宁爻的行动依然可以不受限制。 但他远远低估了失去嗅觉给他带来的影响。 嗅觉消失、符咒封嘴,让他已经到了无法好好走路的地步。 其实蛇的“味觉”和“嗅觉”划分得十分暧昧,它们是依靠舌头捕捉的气味分子再传导给自己的嗅觉进行分析,可以预见,宁爻到达口腔科,想必也会遇到和现在一样的困境。 “噗通” 宁爻又左脚踩了右脚原地摔了一跤,像一个笨拙的霓虹漫画高中生。 饶谦不耐烦地拎起他,向淳于告状:“我严重怀疑这货是故意的,他就是不想走路。” 淳于也回头好奇地看向宁爻,普通人被封感官竟然连路都走不稳了吗? 他在自己的小本本上写:起来,别赖。 宁爻指着自己的嘴呜呜着,淳于上前一把给他揭开。 他赶紧大喘了一口新鲜空气:“也许你们听过耳平衡失调?” 淳于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但饶谦并不买账:“什么意思?就是想让我背着呗,当我傻?” 宁爻听不见饶谦一脸不爽地说了些什么,但看着淳于似乎给他下达了什么不可违抗的命令,他不情不愿地给队长敬了个礼,便朝宁爻走来。 “干啥?”宁爻往后缩了缩。 饶谦才懒得和这个听不见还屁话多的弱鸡解释,直接伸手捞住他的背包带,让他在这光滑的地上摩擦摩擦。 宁爻差点被这猝不及防的一拖勒死,赶紧挪挪屁股调整滑行姿态。 他倒是适应得很快。 淳于用余光瞟了一眼,又继续将视线集中在身前。 二楼耳鼻喉科并不像眼科部门一般是个闭塞的回廊,它的所有走廊外侧都向医院大厅敞开。 可能是由于前来拔刺的患者众多,这个科室常年都人满为患,所以医院将视野开阔又很宽敞的二楼划给了耳鼻喉科。 它的绝大部分空间都环绕着医院大厅展开,人们在走廊可以轻松俯瞰一楼,即便有很多病患挤在走廊也不会显得逼仄和压抑。 三楼往上便不再为大厅留出中心位置,而是严严实实地封闭了起来,用作医疗空间。 进入耳鼻喉科不多远,就看到一根柱子上贴着一张粗糙打印的a4纸:拔刺右转。 三人互相看了看。 有人要拔刺吗? 没有。 那左转。 三人很是默契地选择了左转。 很明显,右转是这间医院为真正的普通人设置的为数不多的【安全岛】。现在已经进入了第五医院的“闹鬼时间”,那么此刻再去探索明确的“安全地带”就显得十分多余。 毕竟他们可不是来这里“鬼屋求生”的,他们的任务可是抓捕怪谈。 淳于在前排探路,宁爻在队尾哼着歌快乐滑行,只有饶谦夹在中间气喘吁吁帮队长拖着他的拖油瓶。 然而这快乐的时光总不会持续太久,宁爻正摩擦摩擦,突然感到手边的地面变得湿滑黏腻。 这是什么?好恶心。 他是想这样说的,可话说出口,却没了声音。 可早在一楼就已经失聪的宁爻并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没有传导出去,也并不知道前面的两人完全没感知到队尾发生的一切。 他抬起手举到面前,想要细细分辨这地上蹭的是什么恶心的粘液,不料手掌一翻转,掌心竟密密麻麻趴着一窝湿漉漉的小蜗牛。 它们螺旋的壳紧密地挨着,湿得发亮,手掌肌肉不经意间的抽动,还会带动它们互相轻刮着彼此的薄壳。 我淦! 这是什么鬼?! 宁爻飞快地甩动着手臂,想要把手心这窝恶心的东西甩出去。当他抬起胳膊挥舞,做出更大幅度动作时,他看到他手肘连带到腰部的一整片,已经全部爬满了这种小蜗牛。 他想要转身朝前面两位队友呼救,可为时已晚。 这群蜗牛已经增生到他的脸上,蛮横地吞食了他所有的声音,他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走在前面的饶谦正烦得很,他脑子里全是各种曲调的神曲,每一首都让人忍不住跟着哼哼,可要是真的哼唱出来才是丢大人,毕竟他还是自诩是一名很有品味的音乐家。 饶谦手里老老实实地拖着那根小背包的背带,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放了多少心思在身后这个拖油瓶身上,他只是不愿在这类小事上违抗上级命令,尤其自己还得抱这个上级的大腿。 走着走着,饶谦突然感到手里一松。 “你又要搞什么幺蛾子……人呢?” 饶谦一脸茫然地拎起那根断裂的背包带,刚刚还在的那么大个人呢? 他虽然没多操心宁爻,但一路拖着还是很有分量的,自己可是在带子松断的一瞬间就回头了,这里的鬼怪掳人这么娴熟的吗? 毫无声息,瞬间消失。 淳于已经黑着脸走过来了,满脸都写着:这么点事都办不好。 饶谦无力地伸出尔康手:“队长你听我解释……” 淳于根本没工夫搭理饶谦的狡辩,只是很快速地投入到了新的线索探查中。 他越过饶谦,蹲在宁爻刚刚消失的地方,地上亮晶晶的粘液吸引了他的注意。他伸出手指蘸了一点,凑近鼻子闻了闻,又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已经失去了嗅觉,才转而用指腹轻捻以感受这些粘液的质地。 饶谦也跟着蹲了下来,也蘸取了一点粘液分析着。 淳于望向他,眼神十分明显:这啥? 饶谦:“……我虽然号称博学,但你是不是太高估我了点?” 淳于眼里的失望简直溢于言表。 饶谦:你这样显得我很废物啊。 他把手里断掉的背包带递给了淳于:“检查一下这上面的线索。” 淳于接过断带研究起来。 背带的断面有一种诡异的整齐感,却又明显不是刀剪的杰作,那些纤维边缘并不锋利,就像是……被一群蚂蚁一样的生物啃断。 是虫? 是了,饶谦也说过他的认知瘙痒症状是耳虫引起的。宁爻是失聪,说不定也是某种虫? 第五医院(二十四) 宁爻被水流声吵醒,缓缓睁开了眼睛。 是的,他现在不仅恢复了听力,甚至还觉得周遭的声音几乎让他震耳欲聋。 他一边抠挖着恢复了听力的耳朵,一边从地面爬了起来,开始观察他现在所处的地方。 这里很不像医院,或者说这里根本就不归属在人类的建筑里。他呼吸了一口冰冷湿润的空气,抬头望向这片巨大空旷的地下溶洞。 被那群小蜗牛淹没后,宁爻感到自己的五感是被全部封闭了一瞬,紧接着是失重与落水,再就是完全失去意识,直至现在完全醒来。 他很不理解为何这群蜗牛为何在三人中单单盯上了自己,难道百目鬼没给医院里的其他鬼怪传递关于自己多么穷凶极恶的危险讯号吗? 亦或是它们根本不在意或是不理解百目鬼的死活和信号? 毕竟是一群蜗牛罢了,如果不是由类似【主任】之类的首领操控,它们不过是依靠本能行事的生物。 宁爻低头检查了一下自己,身上依然没有什么能被蜗牛“选中”的头绪。 虽然“被蜗牛抓进溶洞”这件事足够令人费解,但他并不是个在困境里坐以待毙的人,很快他便振作起来开始在洞内四处探险。 没有被开发为景区的地下溶洞远比人们想象得更加危险,没有导游,没有照明,也没有确定的安全路线,甚至还隐藏着数不清的地下暗河支流。地质脆弱,暗流湍急,若是有人在这里失足,怕是得在入海口才能找到尸体了。 所幸宁爻的视力在眼科得到了空前的强化,之前被封闭的听觉嗅觉也恢复如初,完全可以胜任漆黑洞穴的探索工作。 他从断了背带的包里掏出那根没用的雷击木,试图当做火把,无奈这湿润的溶洞里完全没有自然生长的引火设备,只能悻悻放弃。 他捏着雷击木一路敲敲打打,也算是勉强能拿来充当探路的手杖。 “不愧是我哥认证过的‘趁手遗体’,果然趁手”宁爻自言自语着,还顺势将其当做了短棍挥舞起来“等出去了,把它凿成一把木匕,以后跟着大哥出任务就更趁手了。” 随着他开始说话,那些黑暗中的隐藏者们也渐渐变得骚动不安。 宁爻很敏锐地捕捉到了来自黑暗的细细密密轻微刮擦声,这让他立刻就产生了极度不愉快的联想,于是赶紧加快了脚步。 一时不察,雷击木敲打在了一根脆弱的钟乳石柱上。 纤细的钟乳石柱应声而折,跌落在地面摔得碎尸万段,又因着地形坡度一股脑全部噼里啪啦地滚进了旁边湍急的暗河中,不断激起大大小小的水花。 黑暗中那群窸窸窣窣的隐者们变得更为躁动,宁爻感受着它们的妖气,这一番动静,几乎可以算得上“汹涌”。 宁爻扬眉,之前自己小心走路的时候,它们可安静得很,一旦发出声响就表现得如此按捺不住,看来这里的怪物果然还是隶属于耳鼻喉科部门。 不愿再处于被动,宁爻直接朝着那片躁动的黑暗生物开启了【真实之眼】。 看穿一切迷障,也意味着他不会为任何事物所遮蔽视野,包括极致的黑暗。 在石笋丛生的溶洞之中,有很多适合小型生物躲藏的缝隙。宁爻望向那团汹涌的妖异,果然不出所料,正是将他掳掠至此的那群小蜗牛。 它们密密麻麻巢居于此,几乎遍布在这个溶洞的所有角落。在更高远的洞顶部位,无数细小的蜗牛聚集起来,集合成一个庞大的怪物盘踞在黑暗中。 那个怪物呈现一个诡异但规整的漩涡形状,像一盘贴得很紧的蚊香,所有的小蜗牛都前赴后继地往漩涡中心迁移,然后消失在其中。 蜗牛攀爬得十分缓慢,且路上永远都有新的蜗牛加入,于是这个漩涡便理所应当地越来越大,直到霸占了整个地下王国的天空。 漩涡的中心是什么? 宁爻好奇地想要看得更加清晰,他拣了根粗壮的钟乳石柱往上爬,可惜这些石柱本身就十分滑溜,再加上常年被蜗牛攀附,更是变得难以抓握。 毫不意外地滑回了原地,宁爻总算开始思考离开此地的办法。 淳于和饶谦他们应该很快就能察觉自己的消失,可难办的是,他们要如何找到这个地方?谁能想到这个医院底下还有个溶洞? …… 饶谦有些奇怪:“他就这么突然消失,队长看起来倒是半点不着急?咱们第六感被屏,可是没法用神识和罗盘寻人了。” 淳于一副驾轻就熟的样子,示意他别紧张,随后淡定地掏出了gps定位仪…… 饶谦:“……原来你让我改装铃铛是为了这个?队长真是高瞻远瞩呢。” 淳于打开gps定位仪,只是这次,定位仪似乎并没有像眼科那次一样立马精确地提供了坐标定位,而是很艰难地在地图上逡巡了很久才定位到了宁爻的位置。 和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几乎重合。 饶谦上下左右环顾了一圈,下了结论:“物理学不存在了。” 淳于恨铁不成钢地敲了敲他的头,指了指地板。 饶谦领会:“你是说他原地遁下去了?所以位置才没有变动且信号不好?” 淳于点点头。 饶谦试图快速制定营救方案:“那我们现在退出二楼,去找前往地下室的路?” 淳于稍加思索,便否决了这个方案。 按照这个医院的部门划分的规则来看,每一层发生的事件都必须归本部门负责,不同职能的部门不能互相越俎代庖。比如口腔科不会帮耳鼻喉科拔鱼刺,那么耳鼻喉科室失踪的人,不会掉到地下室去,他一定还在耳鼻喉科的某个位置。 gps提供的位置信息淳于自然是相信的,只不过他们现在和宁爻之间,恐怕是隔着一层只有耳鼻喉鬼怪才能激活的通道。 想要去宁爻所处的地方,就要先找到掳走他的鬼怪,或者说,先找到宁爻触犯的规则。 是的,淳于认为是宁爻触犯了某条规则,这是一条成熟的怪谈作战经验,它常常能够很好地解释在怪谈任务中你的队友为什么突然消失。 找到那条规则,才能针对性解决和营救。 淳于掏出小本本写字:他消失前都做了什么,全部告诉我。 饶谦面露难色:“我甚至都没回头看过他几眼……” 第五医院(二十五) 此刻淳于的眼神不用特别写字说明也能看懂——废物。 饶谦叹了口气:“我们的确有营救和保护人类的义务,但是队长你也知道,这一切是要在能够保护自身安全的前提下才成立的。协会并不鼓励牺牲。” 淳于不再瞪他,只是默默收回眼神开始倒腾自己的背包。算了,下次还是自己盯。 …… 宁爻觉得有些不对。 自落入溶洞后已有一段时间了,可他既没有受到这群蜗牛的迫害,也没有得到金大腿的救援,自己就这样无所事事地在一个理应很危险的地方溜达了半天? 难道不应该发生点什么吗? 他可是个闲不住的人,“原地等待救援”从来不是他的风格。 宁爻决定先去研究研究那个诡异的蜗牛漩涡和漩涡的中心是什么。 他从地上摸索了几颗碎石子,略微瞄准便扔了过去。 第一颗石子只是试探性地敲打了漩涡边缘,精准命中几只边缘落单的小蜗牛,薄薄脆脆的蜗壳根本不堪一击,变成石壁上一滩小小的污泥。 甚至这枚小石子击中石壁和落水的动静,也被淹没在地下暗河奔腾的水流声中。 漩涡仍在稳定旋转着,未激起任何波澜。 看来边缘个体的生死,并不会动摇这个庞大集体。 那么如果撼动它们所拱卫的核心利益呢? 宁爻握紧手心的另一枚小石子,在它的表面附着一层黑雾,随后向漩涡的中心狠狠掷去。 被附魔的石子在空中划出破空的风声,毫不顾忌地外放着自己的攻击性。 感知到杀意,蜗牛漩涡果然作出了反应。 靠近中心的蜗牛们一改缓慢的属性,迅速堆叠起来,将中心层层包裹,同时从溶洞的各处角落里,隐藏着的小蜗牛们仿佛受到感召般潮涌而出,加入这个漩涡的转动。 中心部位的包裹很有作用,它们成功阻拦了小石子的物理攻击,将其牢牢捕获。 不过这正和宁爻心意。 石子功成身退,它表面的黑雾顺着蜗牛们堆叠上来的身体开始侵入这个漩涡的核心。 宁爻终于得以窥探到这个漩涡核心的秘密:繁衍。 它们前赴后继地向中心奔涌,就是为了共赴一场盛大的繁衍之约,交配,然后产卵,接着倾尽所有族群的力量保护供养这些卵,直至孵化出幼虫,从洞顶落进地下暗河之中。 宁爻也观察到了那些刚刚孵化的幼虫,看起来非常像——一根短短的鱼刺。 …… 淳于不适地揉了揉隐隐发痒的喉咙,轻咳几下清嗓,但依然咳不出声音。 饶谦看到上司的动作,献上虚假的关心:“跟卡了刺似的,要不给你化一碗九龙水?” 淳于摇摇头示意无碍,只是带着他干脆地离开了宁爻消失的位置。 “不找了?gps可是还指向那儿呢。” 淳于并没有多费解释的工夫,因为饶谦很快就知道了淳于的目的。 这是一张医院二楼耳鼻喉科室的细则,就贴在扶手电梯后的柱子上,只不过当时他们被宁爻绊倒吸走了注意力,现在回头才发现这个重要线索。 《耳鼻喉科就诊注意事项》: ·【需要拔刺的患者请前往扶手电梯右边的诊室排队】 ·【请勿大声喧哗、吵闹、歌唱】 ·【本层禁开空调】 ·【不接夜间急诊】 ·【切勿擅自开窗】 ·【安全通道保持关闭状态,不向患者开放】 ·【为照顾耳疾患者,本层不提供叫号服务,请各位患者自行关注电子屏轮号】 耳鼻喉科室的细则不长,但也非常扼要,几乎每一条都意有所指。不过其他规则倒是先不着急,淳于伸出手指点了点上面的第二条,望向饶谦。后者立刻就明白了队长的意思,并肯定了他的猜想:“宁爻当时在队尾确实有哼歌唱调。” 那么这条规则大概率就是宁爻失踪的原因所在了。 淳于继续点了点第二条规则,又指向饶谦。 “你让我唱?”饶谦很不乐意“你知道我为了自己的优雅音乐人设拼命抵抗脑子里的洗脑歌,这一路忍得有多辛苦吗?现在你竟然让我顺着这些洗脑歌唱歌?太残忍了。” 淳于张了张嘴,朝他摊开手,意思也十分明显:反正我是没法唱的。 饶谦试图做最后的挣扎:“不唱歌,我喧哗吵闹也是可以的?” 淳于摇头,在怪谈里寻人,就要走和失踪者相同的消失路径,也必须使用完全相同的手法,这样才能增加最终相遇的概率。 他直接一把将饶谦放倒在地,揪着他的后衣领开始拖行,同时示意饶谦可以开口唱歌了。 此时,一名高大英俊的斯文靓仔被迫坐在地上用屁股滑行,还得大声唱洗脑歌。 饶谦咬牙切齿:“队长,你这是在故意给那小子报仇……” 淳于不耐烦地抖了抖他的领子,意思是快唱。 屈辱的歌声响起:“拜拜,甜甜圈,珍珠奶茶方便面,火锅米饭大盘鸡。拿走拿走,别客气!” 饶谦羞耻地用双手捂住脸,嘴里还不停地大声吟唱着这欢快的旋律。 没办法,内忧(耳虫)外患(队长),不得不服软。 事实证明他们的思路的确非常正确,就在破罐子破摔放声高歌以后,偷袭了宁爻的蜗牛们同样被高亢的歌声吸引了过来。 饶谦正合着脑内的节拍唱得起劲,突然感觉滑行途中地面的质感发生了变化。 他立刻拿开了捂脸的手探向地面,果不其然是那片熟悉的粘液。他转身向队长汇报,却惊愕地发现自己的声音似是沉入深海,完全被吞没了一般。 更可怖的是,他的手臂上眨眼间就已经爬满了细密的蜗牛,蜗壳像鳞片一样牢牢附着,根本无法扒弄下去,甚至越扒越多。 队长! 他无声呐喊。 不行,这样根本听不到求救。 既然无法求救,那就只能化被动为主动了。 饶谦反手钳住了揪着他衣领的手,顺势下拉抱住淳于整条手臂。 队长,你可一定要救我啊。 蹬鼻子上脸的蜗牛遮蔽了饶谦所有的感官,他最后一瞬看到的便是淳于那充满嫌弃的脸。 我还没骂人呢,你居然先嫌弃上我了? 饶谦怀抱着这样的想法失去了意识。 第五医院(二十六) 耳边很吵,大脑却是极为难得的平静,这让饶谦在昏迷中露出了笑脸。 “这小子一定是恋爱了。”宁爻蹲在他身边发表点评。 一旁的淳于掰亮两根照明棒扔向远处,又取出一支小型的手电筒别在了饶谦的背包肩带上,黢黑的洞穴内终于肉眼可见地明亮了一些。 “为啥给他戴上,不给我戴上?”宁爻好奇地翻看着小手电。 “光源有可能会吸引来趋光生物,也可能向潜在威胁暴露自己的坐标。你拿着光源太危险。”淳于的静音状态和喉部不适也得到了解除。 “那为什么你不自己戴?” “这是给你俩设置的照明,我不需要。” 很有力的解释,宁爻完全信服。 淳于抬头凝望着头上那一团蜗牛漩涡问道:“你到这里后,它们没有攻击你?” “没有”宁爻耸肩“我甚至在这里一直来回溜达,无事发生。” 那么这些蜗牛费尽心思掳掠人类来到这个溶洞的目的是什么? 淳于面无表情地踢了踢还在地上躺尸的饶谦:“起来干活。” 唉…… 饶谦无奈地翻身坐起:“脑子好不容易清静一些,我还想多躺会儿呢。” “这河水这么吵你也躺得安稳?”宁爻上前搀扶。 饶谦起身站定,揉了揉太阳穴:“对比我之前脑子里的歌,这已经算安神白噪音了。” 淳于:“少废话了,赶紧弹琴。” “遵命遵命~”饶谦从背后取出了那把尤克里里,轻轻弹奏起来。在河流声的掩饰下,轻柔的琴声并未过多引起蜗牛们的躁动,反而好像安抚了它们的情绪一遍,蜗牛漩涡的转速也慢了下来。 “怎么样?”淳于问道。 饶谦收起了琴:“是【吽】,它们喜食声音,尤其喜爱惊恐尖叫。但一般它们不会形成如此庞大的聚落,这是有人在刻意圈养它们。” 淳于皱眉:“圈养?” 饶谦点头:“是的。有人捕捉了大量的吽虫,以这个封闭的溶洞为容器,以永远奔腾的河声为饲料,将吽虫养成了现在这个规模。” 宁爻发出质疑:“可这也不算完全封闭的溶洞啊?那地下河总会连接到外面的。” 饶谦接着解释:“这就是第二点,关于幕后者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方式饲养吽虫。” 他抬手指向漩涡:“吽涡就是吽虫交配时互相痴缠而形成的,只不过这一个格外壮观。吽虫交配产卵,生成的幼虫叫【鲠】。‘如鲠在喉’听过,鲠虫就是一种形似鱼刺的微小寄生虫,鱼类是鲠虫的中间宿主,人类则是鲠虫的最终宿主。” “它们落入水中,首先会自发寻找鱼类进行寄生,而我们轸星市河流众多,拥有丰富的淡水鱼类资源。更巧的是,这些河鱼极为鲜美,让轸星市人们自古就有喜食河鱼的传统,所以它们能够很轻松地通过这些被捕的鱼类,大批量地进入人类的身体而不被发觉。” 宁爻愣愣接腔:“然后……变成卡在喉咙的一根刺?” 饶谦:“没错。这是它们寄生的最终环节,卡在人类的喉咙,吞食惊声。吃过惊声的鲠虫从人体离开后才能长出蜗壳,进化成真正的吽虫。” 宁爻捂着胸口靠在石壁上:“我要吐了……也就是说,我今天可能是喉咙里卡了这个恶心玩意儿才来的医院?” 饶谦:“啊?你俩真是拔刺在医院碰上的?” 淳于:“无意义的事情就不要再废话了。” 饶谦好笑地望向淳于:“怎么没意义?我觉得可有意思了。” 淳于揪起他的领子,让他肩上的小手电照向吽虫漩涡:“你该不会以为幕后者养这群吽是为了促进第五医院的拔鱼刺事业,为了创收?一楼眼科的幻视,二楼耳鼻喉的幻听,这两样东西足以让一个凶残的大型怪谈堂而皇之地在闹市营业,且这么多年不被协会抓到一丝把柄。” 他松开饶谦的领子:“抓到这个幕后操盘者,让救人的地方不再害人,才是有意义的事。” 饶谦沉默了。 捉拿第五医院幕后者归案,也是他来第五医院的目的,或者说这几乎是他的唯一目的。 他心里一直有一个猜想得不到印证,但从这次姑妈的态度来看,这个猜想大概率是正确的。他现在还不敢说,毕竟对上那个人,他和姑妈都没有把握。 气氛有些凝滞,宁爻弱弱开口试图缓和:“啊那个,话说我们怎么出去呢?总不能从地下河潜出去,谁知道要憋多久的气。” 饶谦顺着宁爻递的台阶赶紧下:“不用走水路。这里虽说是个联通地下河的溶洞,但其实被划在了第五医院的二楼空间内,所以我们其实在原地。” 淳于若有所思:“所以宁爻的信号才一直在原地闪烁……” “什么信号?”宁爻懵圈。 淳于默默闭嘴。 饶谦惊讶:“你没告诉他?队长,这样不太好?” 宁爻更懵了:“啥啥啥?” 淳于向来不是个脸皮厚的人,在宁爻的目光注视下挺不住一秒就招供了,他难得低头,认真向宁爻道歉:“对不起,我私自在你那只猫铃圈里加装了定位系统……虽说是出于保护的初衷,但确实属于侵犯了你的权益,等出去我再给你拆掉。” 宁爻双手捧心,两眼含泪:“weowhoandwho啊!爸爸你大可不必这么见外!父爱如山我懂的!不用拆不用拆,就让我随时随地都暴露在你的注视之下~” 饶谦鼓掌:“你t是真的变态。” 宁爻:“男人变态有什么错!” 淳于咳嗽了一声:“好了,回归正事,我们怎么出去。” 饶谦翻找着他的背包:“吽把我们掳过来的目的就是想听人类的惊恐尖叫,想必它们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做了,所以医院才会在二楼张贴那样的告示。吽虽然看着恶心,但攻击力极低,它们把人弄过来顶多就是关着吓死或者饿死,所以我们只需要制造一些吽极度厌恶的声音,它们就会把我们吐出去了。” 宁爻伸长了脖子看向包里:“所以吽极度厌恶的声音是什么?” “要能够让吽吃不到一点其他的声音,这个声音必须十分高亢霸道且让吽难以下咽。” 饶谦终于翻到了他要找的那件乐器——唢呐(背包便携版)。 他将唢呐放在嘴边:“接下来请欣赏《百鸟朝凤》。” 第五医院(二十七) 一声啼晓刺破浓稠的黑暗,地底轰鸣的河流终究无法将凤凰的清啼掩盖。 阴暗爬行的吽虫难以吞食如此高昂纯粹的乐声,像一窝蚂蟥被兜头撒了瓢盐一样,整个虫群沸腾起来。也不再拱卫中心的繁衍地,而是四散逃窜,纷纷想要落入河中躲避这致命的唢呐声。 那漩涡转瞬间分崩离析,洞窟内倾泻了一场肉泥状的污雨,吽虫们在逃命的路程上化为污秽的泥浆,最终落入地下河,成为鱼群们真正的饵料。 “不错”淳于仰头欣赏着这阵肉雨“你平时也这么有用就好了。” 饶谦停止吹奏:“听起来不像什么好话。” 吽虫看起来是个挺难处理的麻烦,恶心又粘手,数量极多难以彻底清除,但其实掌握一点关窍就能无伤高效清理。 对付吽虫最困难的其实是——日常生活中几乎不会有人带着针对吽虫的道具。 饶谦看向手里的小唢呐,平时自己很少会带它,这次出门是姑妈帮自己装的包,想来姑妈一定是料到了会有这一遭。 唢呐这种乐器算是众多与声音有关的鬼怪统一害怕的“天敌”了。它声音大,音色凸出,且穿透力极强,几乎不可能被其他声音掩盖,在所有吵吵闹闹的场合都能稳定发挥。且作为一件“迎来送往”的阳间乐器,唢呐本身也有极强的镇祟功效,由通灵者吹奏更是效果超级加倍。 此刻吽虫基本已经被清理干净,之前被吽涡遮蔽住的出口也终于显现出来。 是一扇平贴在洞穴顶部的安全门。 淳于一手拎起一只队友,一声【梯云纵】轻轻松松跃上了洞顶,落脚在出口附近丛生的石柱。 “抓紧。”他把两只没用的队友各放在一根钟乳石上,命他俩抱紧石柱,自己则去破门。 宁爻战战兢兢:“咱们这算破坏珍贵的自然遗产吗?” 饶谦上下打量了一番:“你那根少说也得十几万年,小心点抱着,断了牢底坐穿。” 宁爻瑟瑟发抖:“大佬你快点,这根石头断了我可赔不起啊!” 话音未落,就见淳于往一堆钟乳石里扔了个炸弹。 轰! 成片的钟乳石碎块稀里哗啦地往下落去,宁爻脸都白了:“亲哥诶!” 淳于:“这里被人圈出来养祟,已是极其肮脏污秽的地界,等我们出去就得全部炸掉,不然迟早又滋生孽障,你就别心疼这一根两根的了。” 饶谦啧啧称奇:“怪不得都说队长你清理过的怪谈干净得很呢,原来您走的都是这种火力覆盖的路线,物理超度是?” 淳于不想搭理他,只专注于破门,不多会儿就把出口附近的钟乳石清理得干干净净。他朝门口抛出一枚绳镖,钉在门把手附近。正欲沿着绳子过去细察,就见那门竟轻轻顺着他拉扯的力道打开了。 “这么重要的门,只是虚掩了一下?”饶谦位置很好,能够看清全部细节。 “省得我再多费事。”淳于倒是承了这份“好意”,直接将门扽开。 收回绳镖,又将其甩过去接应自己两只没用的队友:“抓绳子。” 宁爻刚伸出手,绳镖就绕上了他的手腕,他拽了拽,竟还缠得颇为结实。 “喂!我呢?”饶谦不满。 淳于睨了他一眼:“绳子就在你面前,自己抓住就是了,还得我过来给你系个安全带吗?” 饶谦骂骂咧咧地握紧了绳索,被淳于用力一带,他和宁爻便一起被甩到了出口附近。 宁爻:“教练!我要学这个!” 饶谦:“你上炕都费劲,还想学这个。” 淳于飞身落在他们身边:“都给我闭嘴,赶紧出去。” 说罢便将绳镖从已经开启的门扉中射出,钉在洞外的墙面上,稍稍拉拽试探后将绳镖另一头系在了洞内粗壮的钟乳石上。 然后轻身跃起,踩在绳镖的绳索上,如同高空踩钢丝一般。只不过淳于并没有那么小心翼翼,而是几个大跳就飞至了出口门边。 又重新固定了绳镖的终点,才向自己的两名废物队友发起了行动的信号。 宁爻一脸为难:“要自己攀过去吗?可我上肢力量和核心力量都很一般诶……” 饶谦双手抓握住绳索,开始左右手交叠地往上攀爬,还不忘回头嘲讽:“那你就用腿勾住绳子,像树懒一样吊着爬过来。” 宁爻:“我下肢力量也不怎么样……” 饶谦嘲讽间已经爬到了出口:“刚才还嚷嚷要学绳镖,现在突然四肢瘫痪了?” 淳于不愿废话:“老子数到三……” “来了来了!”宁爻赶紧撒开紧抱的石柱,四肢忽然间充满了力量,开始疯狂爬绳。 虽然姿势难看,但行动敏捷,不多会儿时间三人全部到达出口。 最后再回望一眼这个溶洞,淳于向下扔去了一枚贴满了火符的手雷。 手雷在半空就发生了爆炸,引燃的火符又把火焰的烈度提升了几个等级,将终年黑暗的溶洞照得如同白昼一般。淳于关上了门,也将那阵阵爆破声完全隔绝在了门的那一侧,这一侧依旧是极为静谧的第五医院二楼。 宁爻小声:“这样就可以了?” 饶谦随口解释道:“有火符加持的手雷,没有氧气也能燃烧到符箓灵力耗尽,不用担心。而且关上门主要是担心气浪和火焰外溢伤人,也可以防止漏网之鱼逃出来。” 淳于已经收起了绳镖,耐不住宁爻的纠缠,索性扔给他把玩一阵,自己则去探查一下附近情况。 离开了溶洞,三人并未直接出现在刚刚消失的二楼,而是出现在了安全门背后的安全通道,也就是二楼规则里不向患者开放的区域。 饶谦非常自觉地掏出了自己的琴:“不劳烦队长亲身试探了,还是我来。” 虽然解决了溶洞内贪食声音的吽虫,但饶谦还是十分小心地将拨弦的声音压得很低,用他的话来说,这是尽量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声音小,探查的范围自然也会小些,不过搞清楚现在安全通道的配置还是绰绰有余。 “这里算是个安全区,没什么鬼怪踏足,二楼特地申明禁止患者进入,大概只是因为这里和普通的楼梯一样,可以联通一楼和三楼。想来是担心自己楼层的猎物不经意溜达到别人的领地罢了。” 他看向淳于:“队长,我们现在是离开这里,继续清扫二楼,还是直接前往三楼?” 淳于毫不迟疑:“去三楼。剥离了两层伪装,我觉得我们快要接近真相了。” 第五医院(二十八) “哎呀,真是辛苦几位了~” 安静的楼道突兀地响起一个爽朗的女声,给毫无心理准备的宁爻吓得一哆嗦。 “姑妈?”饶谦诧异抬头望向三楼的楼梯口“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姑妈?”宁爻和淳于异口同声。 淳于惊讶的是指挥官亲临,而宁爻的重点在于:“姑妈您怎么穿着个拖鞋就来了?” 姑妈笑笑:“嗐,单位发的新鞋忒挤脚了,等你们的时候我就在楼上换了套舒服的。” “姑妈!”饶谦忍不住打断“我问你什么时候过来的,我刚刚弹琴根本没发现你。” 姑妈挠挠头:“我昨天就挂了号,今天中午办的住院,然后回去帮你收拾了一下背包就过来躺着了……对了,出门交代过的秋裤还穿着的吗?” 饶谦:“这都入夏了还穿什么秋裤!” 姑妈一脸不赞同,上前检查饶谦的裤腿,发现这臭小子居然真的没穿:“春捂秋冻懂不懂啊,包三冻九懂不懂啊,今天可是要在这闹鬼的地方熬夜的,现在不穿秋裤,等老了风湿关节炎你就来劲了。” 淳于和宁爻屏息靠墙,努力降低存在感,生怕姑妈上前检查自己的裤腿。 “好了!我回去就穿!别扯我裤子了!”饶谦哭喊着“队长!队长你说话啊!” 被点名的淳于硬着头皮上前:“报告指挥官饶鹰同志,我们已经完成了一楼百目鬼和二楼吽虫的清理工作,现在正要前往三楼探查,欢迎您的加入。我们现在可以去……” 饶鹰抬起头:“淳于,你穿秋裤了吗?” 淳于脸一白,梗着脖子答道:“没有。” 她摇摇头,又望向宁爻:“宁爻你穿秋裤了吗?” 宁爻吓得一震,又很惊奇地反问:“诶?姑妈,您知道我的名字?” 姑妈神秘莫测地笑了笑:“我知道的事情可多着呢。” 从姑妈魔掌下逃出的饶谦一边扎紧了裤子的腰带一边喊:“你认识他?我天,难道我每次出外勤你都要算一遍吗?!” 姑妈却干脆地结束了话题,扭头只留下一句:“不可说。” 淳于瞥了宁爻一眼,宁爻有些心虚,赶紧讨好地笑笑。 姑妈已经转身走上三楼,剩下的三人立刻抬腿跟上,宁爻在他们身后,眼神晦暗地打量着这位有些神秘的“姑妈”。 她在前面懒懒地爬着楼梯,浑身都是破绽,而且似乎很容易就能看出年纪,可细细推敲她的细节却会发现,你无法进行任何深入的推理演绎。无论是头发的打理、皮肤状态或是衣着打扮,都难以确定这个人的生理年龄和行为偏好。 但荒谬的是,见到她的第一眼,任何人都能立刻判断出,这是一位四十多岁的女性。 并不是她流露着所谓“大妈”的气质,而是她自己主观想让大家认可“姑妈”这一身份特质。 明明严谨得滴水不漏,却让人觉得大大咧咧,爽朗亲切。 也就是说,仅仅第一个照面,她就轻易扭曲了宁爻对事物的客观判断。 这位“姑妈”,有点东西。 她知道自己的名字,那么还会知道些什么呢? 宁爻的眼神冷了下来,自己这身画皮之下,可没有一件是能拿到阳光里的东西。 但她也说“不可说”,也许他们之间还有商量的余地。 宁爻开口:“话说,三楼是什么科室来着?” 姑妈果然抢在淳于和饶谦之前开口了:“是不拔鱼刺的口腔科啦。” 宁爻接着问:“您之前在口腔科待着都干啥呢?” 姑妈突然哈哈大笑:“我在那些口疾患者面前点了麻辣香锅哈哈哈哈哈哈!” 宁爻:“……没人打你么?” “打我?”姑妈哼哼了两声“老娘当年单挑……咳咳的时候,你淳于队长还在尿炕呢。” 淳于无语:“……他妈的关我什么事。” “咳咳是什么?”宁爻像个乖巧的好学生一样在后排举手发问。 “咳咳就是不可说”姑妈收敛了笑意“不可说的东西我可不敢乱说,乱说是会背上因果的呢~” “ga~”宁爻很愉快地接受了这个回答。 饶谦突然很不可思议地回头:“宁爻你竟然一点都不在意队长尿炕?!” 说完就挨了淳于一记飞踹,向前扑到在台阶上,露出的脚踝在扶梯边缘刮出一道浅浅伤口。 淳于冷声:“不要以为有家长在就可以放肆。” 姑妈扶起饶谦:“都说了要你穿秋裤,穿了秋裤刚刚就不会刮到扶梯了。” 饶谦扶着腰痛苦起身:“原来如此……可我觉得重点不在脚踝,而是我的腰要断了。” 姑妈:“小孩子哪有腰。” 楼梯不长,他们很快就站在了三楼的门口。 “要进去了。”淳于将众人护在身后,一手捏诀护身,独自前去推门。 三楼的门并不难启,毕竟姑妈刚刚从三楼下来,但淳于开得十分小心谨慎。怪谈内部瞬息万变,谁也不能打包票说这扇门推开还会和上一秒一模一样。 宁爻在后排弱弱地向前探头,虽说有心理准备,但依然被小小震撼了一把。 “姑妈您这楼是生化危机吗?”宁爻瑟瑟发抖。 不怪他有此一问,安全门推开后,映入众人眼帘的就是这么一副末日丧尸场景。 满墙满地的血污内脏,迟钝游走的面畸丧尸,以及不绝于耳的嘶吼鬼叫。 “这是他一些拿不出手的失败试验品,都扔在这里了。”姑妈答道。 淳于捕捉到姑妈的弦外之音:“他?” “院长。”姑妈淡淡地说“怪谈的核心角色大多数都是受其职阶影响生成,这是你们的必修课,你应该知道在医院里迟早会对上【院长】这一职位的怪物。” “所以这家医院的院长在做生化实验?”宁爻插嘴。 “不是生化实验,你就别惦记你那八尺夫人了”姑妈看向宁爻“他是在生产流水线鬼怪。” 淳于不解:“可一家医院要这么多低级鬼怪做什么?” 姑妈敲了敲淳于的头:“动动脑子,都流水线了,当然是供应给其他人手不够的怪谈使用啊。” 第五医院(二十九) “生产?供应?”淳于喃喃“又是联盟?” 姑妈点点头:“独立生成在固定位置的怪谈基本不会走出自己的势力范围与其他怪谈产生关联,更别说产生供销关系。能将它们勾连起来运作的,也只有怪谈互助联盟了。” 淳于:“不是第一次了,在苦楝三中的那次,笔仙就透露过她会培养一些有潜力的怪谈。以前的联盟只是一些游走型怪谈的聚集,现在他们这是要做什么?” 姑妈似乎有些欲言又止,她轻轻扫了一眼旁边听得入迷的宁爻,淳于懂得了她的意思:“回去再说。” 宁爻撇嘴:“没劲。” 饶谦打断他们的谈话,将注意力拉回现实:“按姑妈你说的,三楼这里都是些没必要耗费精力的小怪,那我们可以直接去四楼?” 姑妈:“按理说应该是这样。” 饶谦:“按理说?” 姑妈:“但我的工作制服和你的秋裤还放在三楼病房里,咱得拿回来。” 饶谦崩溃:“怎么还把秋裤带来了!” “你从小就不爱穿秋裤”姑妈揪着他的耳朵“要不是我天天跟你屁股后面让你穿,早不知道生了多少回病了,这医院冷气开这么大,待会儿就给我穿上。” 宁爻和淳于抱臂躲在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被姑妈也摁着穿秋裤。 他俩只能用充满同情的目光注视着饶谦:不是兄弟不仗义,实在是姑妈太难顶。 被修理了一顿的饶谦萎靡不振,倒是姑妈骂完人爽得意气风发:“走,咱们速战速决。” 说罢便大力推开了安全门,门扉被力道带得摔在墙上又反弹回来,发出巨大的声响。整层游荡的丧尸都被这动静吸引了过来。 淳于嘴角抽动了一下,无奈地作出防御架势:“虽然它们很弱,但也不至于特地给我找点麻烦……” 姑妈倒是很有自己的一番道理:“既然都是些不费事的玩意儿,那么与其一路探过去,然后被角落里遗漏的丧尸突然偷袭损员,不如直接在有利于我们的地形把它们吸引出来围剿干净。” 她嘿嘿笑了一声:“而且又不用我来打~” 在说话的工夫,饶谦已经默默探完了这层楼的信息。 饶谦:“没有检测到类似一二楼的感官干扰出现。三楼楼层不大,但丧尸密度挺大,几乎每个病房都有三个以上的怪物,再加上走廊这些游荡的,起码有一百多个丧尸。而且……” 他看向姑妈:“而且除了这些杂鱼,这层里也有个比较强大的怪物,战力超过这些杂鱼丧尸的总和。他是三楼的【主任】吗?” 姑妈摇摇头:“不是,他是【舔食者】。” 宁爻大叫:“你还说这不是生化危机?!” 姑妈也不甘示弱:“它们又不是感染的t病毒,生化个锤子!” 宁爻瞬间哑了火,姑妈说的没错,这些鬼怪又不是感染的病毒,算个锤子的生化危机? “好了,都闭嘴。”淳于在身后运起一团透明的炁,将其他人都挡在安全门外的楼道里,自己则踏入口腔科内,决定一人清扫三楼。 饶谦不放心地敲敲保护罩:“队长,鬼怪很多,真的不需要我们帮忙吗?” 姑妈将他挥开:“没眼色的家伙,赶紧走开,别妨碍人家装哔。” 淳于无语地向身后扫了一眼,发现宁爻第一时间占据了观影席,又将头扭了回去。 默默掐诀,紫色的电光跳跃在握紧的双拳上,周身的气压也变得压抑低迷,脚边打起低低的旋风,走廊内有些难以呼吸,似乎空气间的水汽分子也能随时触发闪电。 宁爻甚至还没看清什么,只觉眼前一阵电光闪过,耳边噼啪作响,空气中传来阵阵的焦糊味,而淳于早不在身前,不知杀到什么地方去了。 “这招好帅”宁爻激动地抓住饶谦“我要学这个!这个叫什么?” 姑妈适时地泼了瓢冷水:“死了这条心,这可是专门镇祟的高级雷法”她突然顿了顿“即便是我们这种通灵者,也不见得人人都能学会。” 宁爻问:“那姑妈您会这个吗?” 姑妈:“我会。” 宁爻转头:“饶谦你会吗?” 饶谦抱歉地笑笑:“我会……啊但是我能力不足,使出来远不及这样的效果。” 你们这一个个的明明全都会啊! 宁爻不死心:“那怎么才能学这个?要加入你们吗?” 姑妈昂头:“我们也不是什么人都收的,起码得是个能通灵的?” 饶谦思索着可行性:“其实我倒觉得宁爻也许会有灵感力,这么多次在怪谈里遇上,普通人可没有这么‘好’的运气,可见他多少也是能感应到灵力对他的吸引的。” 姑妈横了饶谦一眼:“也许他就是那个万中无一的天选倒霉蛋呢?你个没心眼的,怎么什么人都想往协会里领,上次还说要带个蛇仙给我看看……” 饶谦赶紧求饶:“好了好了,我不说了。” 宁爻眯起眼,他能很明显地感受到姑妈对自己的防备,她十分抗拒自己向协会靠拢的行为。 他有些不解,若是姑妈知道了些什么,自己这样主动示好靠边,对她来说也算是有利,起码不用担心自己倒向对家联盟。 即便是不放心自己的企图,也可以先忽悠着自己,打打太极,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直接拒绝自己。 难道…… 宁爻心思一沉。 这位姑妈比他想象的还要更了解他? 她也许不仅仅知道自己的身份,甚至可能知道自己一直以来试图靠近协会的真实目的。 宁爻承认自己心思不纯,可天地良心,他只想做好自己的事,绝对没有半点危害协会的想法。 他只是想——借某件法器一用。 多么单纯无害的愿望啊~宁爻暗暗自我感动了一把。 轰! 一声巨响。 众人看到淳于被击飞了出去,在走廊上滑行了十几米才堪堪停下。 他半跪在地,甚至嘴角还溢出一丝血迹。 宁爻大为震惊:“哥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他用手背蹭掉那点血迹:“没事,杀麻了被偷袭了一下。” 宁爻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走廊另一边,一个肌肉虬结的人形怪物顺着墙壁一侧正缓缓向下攀爬,它趴伏在地,手脚关节都弯折成适合爬行的姿态。它没有眼睛,整个头几乎被狰狞的大嘴占据,一条沾满着唾液的巨舌强力地拍打着它身前的地面。 饶谦脸色难看:“是舔食者。” 第五医院(三十) “还知道伏击,想必是有一定智慧的怪物。”饶谦拿出琴,想要更为细致地了解一下舔食者的属性和弱点,被姑妈一伸手拦了下来。 姑妈:“现在舔食者只盯着淳于,他自己能解决。你弹琴要是吸引到了它,这炁罩可挨不住它一击,淳于还得过来保护你。” 饶谦悻悻收了琴:“明明姑妈你也可以保护我。” 姑妈像赶苍蝇般摆摆手:“费那多事干啥?咱们围观就行了。” 舔食者与淳于僵持了一会儿,便已按捺不住嗜血的冲动,开始暴躁地试探进攻,但都被缓过神来的淳于一一防下。 舔食者进攻的方式十分单一,也就是依靠自身强大的肉体力量发动的物理攻击。它不会走路,不过倒是擅长爬行,拥有极强的弹跳力和敏捷的行动力。但没有其他鬼怪那种作用于灵体或者精神的法术,顶多呲着个大牙,或者用强力尖锐的口器给人出其不意的一击。 它的眼睛已经退化,没有视力,整个大脑似乎都暴露在了外面,进行猎杀时主要依靠灵敏的听觉来判断敌人方位。这也是姑妈制止饶谦使用尤克里里的原因。 淳于皱眉,这怪物的防御力已经高到令人发指的地步,自己和它近身肉搏绝对讨不着好,而且这种怪物的战斗直觉惊人,刚刚的伏击可能仅仅只是出于它的本能而非策略。 他试探性地发射了一道火符,目标瞄准的是较为脆弱的关节内侧。 舔食者立刻就听到了气流的变化,微侧了身子用手臂外侧轻松接下这道火符。 这道附着了火系法术和灵感念力的符箓,在它的身上却连一抹黑灰都没留下,仅仅就爆闪了个小小火花,更别说破防了。 难搞,这货连法术防御也高得离谱…… 虽然没有破防,但舔食者显然将其视为了挑衅。它毫不掩饰自己的怒火,嘶吼着就以极快的速度爆冲了过来,尖利的爪子在地面留下深深的划痕。 在冲到淳于面前时,舔食者谨慎地并未使用口器,而是以手爪来试探淳于的深浅。 淳于被迫与其近身战斗,只见他侧身拿腕顺势转身,手作剑指,回刺怪物的胸腹软肋。 那怪物突然发狂,被拿住的手腕弯折成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让它得以转头,随即猝不及防弹射出尖锐的舌头,淳于侧头险险避过,任那舌头狠狠插进了墙里。 淳于并未松开舔食者的手,而是反手扣腕并将另一只手从舔食者的颈下穿过,将它嗷嗷叫的大脑袋拨得向后昂起,然后利用自己的胸口为支点,以双臂为杠杆,试图直接折断怪物的小臂。 可惜他还是小觑了这个大家伙的柔韧性,明明一身蛮横肌肉,关节却格外柔软灵活。 舔食者从淳于手下挣脱出来,它显然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对手是个体术高手,自己一个不小心就可能被其捏住命门,所以它退开了一点,趴回地面,想要重新调整节奏寻找能将对手一击毙命的契机。 但淳于可不打算给它喘息的时间,几乎是在它趴回去的瞬间,淳于就立刻跟进了一脚。 左扫踢击肋,将刚落地的舔食者直接踢得侧翻到墙上,随即又一个正蹬腿,结结实实踹在了它的侧面腰腹处。 这两脚直接给舔食者踹出了一声哀嚎。 不过舔食者皮糙肉厚,恢复能力也很强大,淳于没能续上他的连招,被它慌忙避了过去。 它退得更远了些,嘴里斯哈斯哈地喷着腥臭的口水,攀上身旁的墙壁又与淳于对峙了起来。 一直在不远处观战的宁爻,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回忆,他依稀记得,舔食者的弱点就是暴露在外的心脏,只不过由于平时总是趴着,保护得十分隐蔽,所以很难会被人发现。 宁爻压低声音:“大佬!暴击它的脑花,然后攻击它的心脏!” 淳于微微颔首以示收到了宁爻的提醒。 而这一声小小的提醒,显然也逃不过舔食者灵敏的耳朵,它虽然失去了作为人的神智,无法理解话语的意思,但“门外有人”这个信息还是能够轻易理解的。 它毫不犹豫地就朝安全门这边爬了过来。 姑妈白了宁爻一眼:“说了咱们围观就好,难道他还能被这个菜鸡丧尸虐了?” 宁爻唯唯诺诺:“这种程度的怪物……也不算菜鸡了?” 言语间,舔食者已经爬到了安全门外,正扒着门框嗅闻着淳于设下的屏障。 淳于并没有留给它骚扰队友的机会,稍作调息,便瞄准了宁爻所说的“脑花”,朝它发射了一道威力远胜方才火符的雷符。 雷符快如闪电,在这么近的楼道距离内,几乎是发射的瞬间就击中了舔食者暴露在外的大脑组织。 这颗脑子虽然不用来思考,但依然会感到疼痛。 它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还有脑子的存在。 这一击,雷电劈得舔食者痛不欲生,身体不住地后仰,上半身直接立了起来。 而这也彻底将它外露的心脏暴露在了淳于的视野之中。 好机会! 淳于自然不会错过舔食者空门大开的机会,运炁在指尖,聚集成一个明亮的光点。随后右手手指比成手枪的样式,像真正开枪一样,一发炁弹射进了舔食者的心脏,将其轰成炸开的血渣肉沫。 失去了心脏的舔食者连挣扎的余力都没有,直接倒地毙命,死得不能再死了。 全场寂静了两秒。 “这招……”宁爻兴奋地抬起头“这招好帅!叫什么?元气弹?教练这招我也要学!” 饶谦试图安抚他兴奋的神经:“这招叫【灵丸】,貌似是淳于看漫画的时候领悟的一个技能,目前应该没有成熟的、可供传授的功法。” 宁爻冷静下来:“也就是说,这招目前也就我大哥一个人会咯?” 饶谦点头:“可以这么说。” 宁爻把头扭向淳于:“大哥,你看的什么漫画?” 淳于拍拍衣服上的灰,懒得搭理这个傻子,自顾自地去病房内取了姑妈的背包。 “喏”他把包交给姑妈“检查一下,应该都在这里了,包括秋裤,您给饶谦穿上。” 姑妈满意地拍拍他的肩:“不错,交代的任务都放在心上,我回去可以考虑考虑把饶谦给你做搭档。” 淳于瞥了宁爻一眼:“谢谢饶指挥官。” 第五医院(三十一) 姑妈嘿嘿一笑:“突然这么客气?” 淳于解释:“关于工作上的安排,我都会回复得正式一点。” 饶谦已经默默地独自爬上了四楼拐角处,想要低调地将队伍的节奏带到新的一层楼,可惜被察觉不对的姑妈又揪了回来。 姑妈:“别想跑,赶紧把秋裤穿上。” 饶谦求饶:“您让我在哪儿换裤子啊?这大庭广众众目睽睽……” “去三楼随便找个房间换了就是,反正你队长已经都清扫干净了。” 饶谦反抗失败,只得在宁爻的大声嘲笑中灰溜溜地去穿秋裤。 “您到底为什么这么执着于让他穿秋裤?”淳于不解。 宁爻笑得歇口气:“大概是姑妈觉得他冷?” 他俩一齐望向姑妈,姑妈却并不辩驳解释什么,只是给了他们一个有些无奈的眼神。 自己才不想给人当这种老妈子呢,要不是……姑妈幽幽叹了口气,算了,很快就要见面了。 她望向四楼,亦或是更高的某层。 淳于顺着她的目光往上,什么也没看到:“所以您为什么要走这一趟?按照行动章程,指挥官不会离开指挥中心,顶多临时帮忙调度,很少会出外勤。” 姑妈:“我有不得不来的理由。” 宁爻忖着下巴评价:“这是一句正确的废话。” 姑妈被噎了一嘴,瞪了眼宁爻,继续说道:“我来找人。” 人? 谁会来怪谈里找人? 怪谈里哪会有人,这里不都是鬼怪么? 宁爻正想反驳,却又突然意识到之前他们在一楼眼科遇险时,淳于曾告诉过自己:这个医院怪谈背后,有人类的手笔。 姑妈要找的就是这个人类么? 淳于显然也回想起了在一楼的机关,看来这个“人”,未必是站在人类的立场,那么指挥官为何会为了这个立场对立的人,特地深入怪谈内部? “你们认识?”淳于不打算把疑问藏在心里。 “何止认识……”姑妈收回视线。 淳于:“那就是交情不浅。” 姑妈似乎在思索着措辞:“呃……也不能说是交情,但我的确和他关系匪浅。” 淳于指着去换秋裤的饶谦:“您把他也带上了,他也认识那个人?” “认识。”姑妈回答得很坦然。 淳于又指向自己:“那我认识他吗?” 姑妈稍稍回忆了一秒,摇了摇头:“你不认识,他离开的时候,你还没进协会。” “他,是协会的人?”淳于微微睁大眼睛,似是有些不可思议。 “是”姑妈肯定了他的猜想“他曾经是。” 淳于内心的确很震惊,他从未想过,这个与鬼怪们联手,在怪谈里制作了杀人机关的人,竟然曾出自协会。 而在一楼,他却用杀害的协会成员制作了特殊病房的舍友。 这可能是他曾并肩战斗过的战友! 淳于的拳头不自觉地捏紧:“那个人……是被鬼怪挟持了?还是受到了什么蛊惑?” 姑妈再次叹了口气:“我倒希望如此,可惜都不是。他,是协会高层经研究后认定的叛逃。” “叛逃?”淳于在协会里听多了牺牲,却从未听说过协会成员也会有人叛逃。 姑妈反问:“你还记得协会的宗旨吗?” 淳于板板正正地回答:“规则督导协会,致力于维护规则的正常运转……” “是的,但是他不再认同这条宗旨了。” “什么意思?” 宁爻接腔:“他不再维护规则,也不再服从规则的指导,脱离了规则的束缚……简而言之,他自由了。” “荒谬!”淳于立马反驳“混乱与无序怎么可能称之为自由。” 宁爻赶紧讨好地顺毛:“我只是接着你们的话往下说,大佬消消气。” 姑妈似笑非笑,意味深长地看向宁爻:“你说的没错,‘他’认可了与之类似的观点,所以自发倒向了联盟。” “这太荒唐了,加入协会都必须经过重重审查与考核,能够过关的无一不是意志坚定的规则维护者,一个坚定的规则维护者怎么可能突然就改变了立场?”淳于有些难以接受。 姑妈:“我也很好奇,所以我必须亲口问问他。” 淳于呼了口气,冷静下来:“您必须亲临现场,亲口询问?为什么不使用……” “不行,我和饶谦的能力都不行。” “那您还带上他?” “他另有用处。” 正巧饶谦换完秋裤丧着脸出来:“我穿好了。” 姑妈顺势结束了这场交谈:“事不宜迟,我们上四楼。” 淳于沉默地跟上了姑妈和饶谦的脚步,同时也不忘招呼身后的宁爻跟上。 前往四楼的路上,没有一个人说话,几乎能够听见每个人的呼吸和心跳,不同节奏,各有心事。 四楼的门前,饶谦很是自觉地掏出了他的小琴。 姑妈嗤了一声:“你太依赖它了。” 饶谦弱弱:“可我就这点本事……” “知道菜就多练练。” “这玩意儿是能练出来的吗?如果你让我上机……” “咳咳”淳于适时打断“这里还有外人,说话要有分寸。” 宁爻双手捧心作痛苦状:“你居然说我是外人?爸爸,我不是你亲爱的儿子了吗?” “儿子?爸爸?啧啧啧”姑妈环抱双臂“到底是年轻人呀。” 淳于羞耻地捂住了脸:“您别听他乱喊。” 饶谦尴尬地在前排站着:“那我到底还要不要弹?” 姑妈咂咂嘴:“弹,不过估计用处不大了。” 饶谦不明所以,但还是老老实实地轻声弹奏了起来,他的琴技很娴熟,能将音量控制在足够传播,又不会惊扰鬼怪的程度。 一曲毕,淳于赶忙询问他的所得。 饶谦神情古怪,又似乎有些后知后觉的明悟。他不信邪地又弹了一个小节,终于确定了自己的判断。 他望向姑妈:“这就是你一定要我也跟着来的原因?” 姑妈回答:“那看来他就在这一层了。” “他?”宁爻挠挠头“谁?他又谁?怎么你们好像谁都认识?” 淳于好像隐隐t了这姑侄俩的哑谜:“他就是你说的那位叛逃者?” 饶谦看起来有些沉重,握琴的手在微微颤抖:“姑妈……你说我爸,是叛逃?” 第五医院(三十二) “哦豁!”宁爻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看来这小子毫无心理准备啊~” 饶谦喉头发紧,但他依然倔强地直视着姑妈的双眼:“大家都说他只是在怪谈里迷失……从来没人提起过他是叛逃。” 姑妈显得非常坦然:“他的的确确是叛逃,但出于一些考量,我们决定对外隐瞒,并宣称失踪。” “什么考量让你决定连我都瞒着?他可是我父亲。”饶谦难以接受。 姑妈迅速地扫了一眼宁爻,转头放柔了声线对饶谦说:“我们回去说。” 饶谦闭了闭眼,调整着呼吸和心情,再睁开已不再茫然和慌乱:“那我们这次的任务是什么?带他回去?还是……” “想多了你”姑妈好笑地拍拍他的肩膀“当然是带回去审查,难道还能让你大义灭亲,亲手击毙吗?” 饶谦没有再回话,只是肉眼可见地放松了许多。 淳于冷眼旁观着这对姑侄的谈话,他心里明白得很,协会对“背叛者”的容忍度可算不上乐观。即便待会儿和饶父见了面,对方立马缴械投降跪地忏悔,带回协会依然他也会受到严厉的处罚。要是他依然坚持与协会对立,协会可不会念什么旧情,定是将他划为高危并下达剿灭的指令。 淳于也知道,他作为外勤队长明白的道理,指挥官必然也明白。 而饶谦鲜少参与怪谈追捕行动,关于外勤队的事项并不能事事了解全面。 指挥官特地把自己侄子饶谦忽悠过来,就是想和她这位叛逃的弟弟打一打亲情牌,可如果“父子情深”无法令叛逃者回心转意,恐怕她会立刻对自己下达强攻令。 淳于望向饶谦,如果所谓的亲情牌有用,那么当年也不会有叛逃了…… 指挥官明知饶谦可能帮不上什么忙,还把他拎过来,且到时候他可能还要亲自参与剿灭行动,对他而言会不会太残忍了些? 不过这是他们一家子的事,自己个外人也不好说什么。 淳于轻咳一声:“既然目标是你们熟识的人,那就好办多了,共享一下相关信息。” 饶谦懂得队长想要的信息是什么,可不是刚刚这桶饶家的新鲜狗血,而是为了以防万一待会儿开战,多了解一些对手的能力与手段。 但他倒也不藏私,详详细细地交代了一遍:“这层楼是原本的头颈外科,但现在被改造为一个怪物生产车间,里面有很多还未启动的鬼怪,暂时是无害的。” “我爹……他叫饶则,原本也是一名外勤队长。饶家先祖与灵结缘,所以我们天生会自带一些独特的技能,就像我的全知和姑妈的预知,我爹他的能力是【蒙蔽】。” “我和姑妈的能力说起来很酷炫,但其实所受到的限制很大,而我爹的能力似乎很适合亲临现场作战,他不需要借用什么介质就可以施展,只要对方仍然有感知的能力,就有可能会被【蒙蔽】。” “我那时候还很小,没有和父亲一起出战过,但听他的战友们提起,我爹他施放蒙蔽的能力时,会弥漫起透明的烟雾……” “烟雾?透明?”宁爻很感兴趣,他忍不住插嘴“都透明了还能看见是烟雾吗?” 姑妈接过了话茬:“其实后来经我们研究,这所谓的透明烟雾也只不过是他蒙蔽了队友视觉的一种手法,提示队友准备配合自己的行动,特地制作的一个虚假的表象。真正的【蒙蔽】是不会让人知道自己何时被欺骗的。换句话说,饶则从来没有真正地信任过他的队友。” “嘁”饶谦自嘲地笑笑“如果是这样,那回想起来,我爹只有在我小时候捉弄我的时候,才认真释放过他的能力了。” 宁爻好奇:“详细说说?” “比如我和全年级同学一起参观博物馆的时候,其他人看恐龙骨架子,我看侏罗纪动物世界……” “啧啧啧,果然是亲爹。” 饶谦似乎陷入了什么温暖的回忆,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点弧度,但很快又被压了下去:“走。” 淳于上前,替饶谦打开了这扇略显沉重的门。 一丝蒸腾的雾气从掀开的门缝泄露了出来,并不隐蔽,十分显眼。 宁爻眨眨眼:“这意思是直接告诉我们,我们已经身处他营造的蒙蔽之中了是吗?” 饶谦轻轻牵动一缕烟雾:“是的,现在你所有感官给你的反馈,都有可能是他为你制造的幻觉……包括我和你说的这句话。” “他才懒得修改你的话”姑妈笃定地说道“就放心大胆地去,小心一点,但也不必草木皆兵,对付你们,他还用不上这么费心。” 感觉被小瞧了啊,不过正好,自己最爱划水了,就让饶爸爸忽略自己。 宁爻愉快地接受了这个设定,专心致志开始扮演拖油瓶。 众人蹑手蹑脚地踏入了四楼的领域。 宁爻的第一感受就是撕裂的矛盾感,这里一片死寂,貌似毫无生机,却又充满着谜之躁动,仿佛有很多被强行压制的视线正在注视着这支贸然闯入的人类小队。 这里很昏暗,没有顶灯,也没有绿色的安全指示灯,但视线却不受黑暗的困扰。好像不远处有灯,待他们走近了却发现什么都没有,整个走廊都被这种“前面好像有灯”照亮了个大概。 能视物,但无法看清细节。 就像在做梦一样。 客观地说,这里算是最符合宁爻心中“闹鬼医院”刻板印象的一层。 清冷昏暗又压抑,还有突兀出现在走廊,歪歪斜斜被褥杂乱的临时病床。 散落的注射器和小药片,略微呛鼻的消毒水和酒精气味,冰冷反光的手术刀…… 什么?手术刀?! 宁爻惊出一身白毛汗,噗通摔了个屁股蹲,险险避过擦着头皮扎进墙壁的锋利手术刀。 说好的划水呢,怎么上来就是杀招? 他忿忿地抬头准备开喷,却错愕发现并没有什么手术刀,墙壁完好无损,仿佛只是自己反应过度。 可恶,耍我呢是? 骂骂咧咧地起身,拍拍灰准备跟上队友们的脚步,就看见大佬在前面突然一个后空翻。 原来不止自己一个人幻觉,每个人都在平等地被耍,心情好多了。 第五医院(三十三) 淳于走在队伍的最前端,姑妈负责殿后,两个“菜鸡”被夹在中间受到全方位的保护,这种也算是既安全又稳妥的行进队列了。 可惜【蒙蔽】并不是可以防备的有形鬼怪。 饶则的手段很有意思,看起来似乎与百目鬼的伎俩有异曲同工之妙,可运作的原理却天差地别。 百目鬼是以眼睛为食粮与力量的妖怪,所施展的幻术也几乎都是通过作用于“眼睛”这一器官的传达才能实现。就比如宁爻在一楼眼科胡作非为时,只要能够完全不使用眼睛,百目鬼的障目术就拿他根本没辙。 【蒙蔽】则是更高一级的感官操控,能够跨越感官的传递直接作用于接收一切信号的大脑,只要你还需要从外界获取感知和信息,蒙蔽的法则就能笼罩你。即便你是个瞎子,他也能蒙蔽你的大脑,告诉你你的视觉还在。 这个无甚攻击力的技能,却是饶则当初能够承担外勤队长一职的最大依仗。 饶谦深知【蒙蔽】的厉害之处,在他心中,他甚至无法想象有什么人能够真正打败自己的父亲。 或许是机器人? 可只要机器背后有人操控,他同样能够干扰机器人传回的信号。毕竟对他而言,隔断信号可比蒙蔽大脑简单多了…… 饶谦越走越丧,甚至觉得毫无胜算,唯一的希望也许就是“虎毒不食子”。 明明踏入四楼后并没有走多远,饶谦却很快就感到了燥热与疲惫,他抬手擦擦额头沁出的汗水,用手上的搪瓷缸盖给自己扇了扇风。 八岁的饶谦总是苦夏,吃不下油腻荤腥的食物,所以饶家在盛夏的晚餐常常会选择添加一份清爽的豆花汤。只不过去晚间菜市场抢豆腐的任务得由小饶谦自己承担起来,他们家大人工作很忙,下班去买菜的话很难抢到刚开缸的鲜嫩豆腐脑。 由于是常客,豆腐摊的摊主也对小小的饶谦格外和蔼些,拨开拥挤的人群第一个收了他的零钱,帮他把搪瓷缸盛得满满当当。 谢过豆腐摊主,饶谦开始小心翼翼捧着这缸豆腐脑回家。 这大热的天,太阳还没完全褪去它的毒辣,在傍晚依然发挥着今日份的余热。饶谦捧着热气腾腾的新鲜豆腐脑,蒸得满头满脸都是豆大的汗珠,可惜两手都忙着端豆腐,实在没空腾出手来擦汗,只得任汗水和蒸汽糊在自己脸上。 真热啊。 蒸得自己连气都要喘不上了。 饶谦感叹着,如果刚才把秋裤脱掉就好了……不对,这大夏天的自己怎么会穿秋裤? 他突然一个激灵。 是姑妈刚刚在三楼非要自己穿上秋裤才让上楼!三楼…那现在是在四楼?也就是说自己根本没有在什么大夏天去拥挤的菜市场打豆腐脑! 饶谦猛地惊醒,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被一个塑料薄膜裹紧缠绕,堆放在一间逼仄的库房里,憋闷缺氧,几乎已经无法呼吸,他挣扎时的汗水和呼出的蒸汽让薄膜里充满了水滴。 他奋力撕开了束缚他的薄膜,艰难地大口呼吸着新鲜凉爽的空气。 说好的虎毒不食子呢?自己可是他亲儿子啊。 若不是在幻境中忽然意识到了那条不合场景的秋裤,自己这会儿岂不是要真的嗝屁了? 他瘫坐在地,一阵后怕。 其他人呢? 自己是什么时候与大部队失散的? 他伸手向后背摸了摸,万幸背包还在,自己的琴也还在。他掏出尤克里里,轻轻拨动琴弦,想要找到失散的队友们。 可不料刚拨响一个音,这间小库房里却立刻发生了不寻常的变化。 饶谦是被塑料薄膜裹成了一个卷扔在这里的,这间小库房里其实堆满了和他类似的卷,只不过由于卷得十分厚实,在昏暗的环境下饶谦完全没注意这些塑料卷里裹的是什么。 但刚这一声琴响,仿佛给这些塑料卷们突然接通了电源,纷纷不安地扭动起来。 饶谦瞬间僵住,这整个库房里,恐怕全是死于塑料薄膜的鬼怪?! 塑料摩擦和拉伸的声音不断响起,挑动着饶谦为数不多的理智。 这库房也就十平米,可起码堆了二三十个塑料卷,现在它们都作出一副要破茧而出的样子,要是真出来了,自己怕是要被他们活撕了去。 告辞。 饶谦决定趁它们还忙着扭,赶紧撤离这间库房。 房间小的好处就是门挨得近,饶谦好不容易从缺氧窒息的脱力中缓了点力气,赶紧用手撑起身子想要爬过去开门。 一手摁在身下一个扭动的塑料卷上。 那个卷里的人也不知被裹了多久,内里几乎已经融成一泡尸水,外表却呈现着巨人观,恐怖肿胀的大脸将束缚他的塑料膜都撑的形变。被饶谦这一摁,立刻就在塑料薄膜下爆浆开来,化为一滩浑浊恶臭的尸浆,软塌塌的皮肤无力地敷在塑料卷的内层。 饶谦差点直接吐了出来,但理智依然紧绷着最后一根弦,强行驱动着他拉开了库房的门,连滚带爬地在塑料卷的包围下逃了出去。 可松口气还没一秒,背后就响起了层层叠叠的拍门声,没错,层层叠叠。 饶谦都能脑补出他背后紧紧抵住的这扇门,有多少塑料膜裹住的软塌塌的尸体,挥舞着从薄膜里挣出的手臂,冲撞拍打着这扇并不坚固的门。 不能让开。 一旦自己起身让开,这群塑料裹尸卷一定会推开这扇门,然后像潮水一样涌出来。 队友还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里被老爸蒙蔽着呢,自己可千万不能在这时候放出一群鬼怪来。 姑妈!队长!快来救命啊! …… 淳于现在有点茫然。 按道理,自己应该保持队形继续向前探索。 可现在,跟在自己身后的是三只向前搭着手臂的小僵尸,它们年纪不大,行为也像幼儿园的小朋友一样一个搭着一个的肩,乖巧地与自己排成一条队伍,自己走一步,它们跳一步。 他知道自己现在正受到蒙蔽的效果影响,所以问题是……他完全不能判断后面三只僵尸是已经被替换的真僵尸,还是被幻觉糊脸的傻队友。 如果是队友,就要保护他们,并扛住幻觉继续往前探索; 如果是僵尸,就得赶紧砍了,然后去找失散的队友。 淳于皱眉,这仨实在不像活人,可又乖得不像僵尸。无计可施的淳于竟然只能默认让它仨跟着自己蹦蹦跳跳地去找队友…… 这队伍太蠢了。 淳于捂脸,可不能被人看到。 第五医院(三十四) 不知在哪一步就忽然遗失了队友的宁爻和姑妈,没有再坚持那无用的四人队列阵型,而是略带疏离地并排走在了一起。 两人都不说话,只目视前方直愣愣地走,气氛逐渐尴尬。 宁爻着实难受,决定调节一下氛围,可插科打诨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姑妈就冷冷地打断了他。 姑妈并未给他眼神,淡然开口:“他想见你,而我想见他,所以我才跟着你,不用费心思社交了。” 宁爻想的冷笑话被噎了回去,弱弱地举手问道:“谁想见我?” “明知故问。”姑妈冷哼。 宁爻挠头:“可我根本就不认识饶谦他爹,为什么他会想要见我?我们见面根本也没什么可说的?” 姑妈终于舍得将目光移回到宁爻身上,嘴角勾起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容:“你不认识饶则,但绝对知道杜景休。” 宁爻面上依旧波澜不兴:“知道,淳哥和我说过,就那什么怪谈互助联盟的人嘛~可就算听说过他知道他,也远远算不上认识,更攀不上什么关系。” 姑妈接着道:“饶则叛逃到联盟,联盟的行动就是杜景休的意志,那他特地制造机会见你就是杜景休的授意。饶则不认识你,但杜景休可不止一次想要和你发生接触了?” 宁爻依然坚持:“我不认识杜景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找我。” 姑妈倒也没有步步紧逼:“不说也无妨,我理解你的警惕。不过你这半真半假的话术对我而言没有任何作用,在问你之前,我就已经看到我想要的答案了。” 宁爻无语:“你的预知能力是这么用的?” 姑妈毫无征兆地停下脚步,宁爻一直盯着姑妈,动作却没来得及跟上她的反应,完全没注意视野外的一股邪风吹得走廊一侧的病房门猛地向外大开,狠狠撞在了宁爻的鼻子上。 姑妈:“正常来说,预知是这么用的。” 宁爻捂着鼻子痛苦地蹲了下去:“好歹告诉我一声啊,我感觉我脑浆子都被拍散了!” 姑妈笑笑:“你都不信任我,提前告诉你也是白搭,不如让我看看笑话。” “你这样看笑话我更不敢信任你了啊!” “没关系,我也并不在乎你信不信任我,我甚至没打算和你长久相处下去。” 宁爻揉揉鼻子:“听起来好渣。” 姑妈递给他一张纸巾:“擦擦鼻血。” 他哆哆嗦嗦接过纸巾,捏在手里却不敢直接擦,只一直观察姑妈的表情。 姑妈:“普通纸巾,不必这么草木皆兵。” 宁爻轻轻拭去了鼻血,又撕了一点纸巾边角堵在鼻孔,瓮声瓮气开口:“谢……” “不用谢,为了保密接下来我和饶则的谈话,那张普通纸巾里我稍微加了点料。” 淦! 宁爻还没骂出声,强大的药力就已经让他神智开始模糊,白眼一翻,噗通栽倒在地。 姑妈优雅地绕过了姿势难看的昏迷队友,径直走向了刚才被邪风吹开房门的病房。 “好久不见。”她笑着打招呼,却并没有得到回应,只有低低的旋风在她的脚边搅动着透明的雾气。 她叹了口气:“饶则,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觉得协会的理念是错误吗?哪怕联盟让你变得人不人鬼不鬼,让你手刃自己的战友,让你戕害无辜平民,你依然觉得联盟才是你心中的正义?” 这次,对面的空气不再沉默。四面八方的风紊乱起来,将雾驱赶着聚集成一个人形,随后又缓缓褪去显露出雾后人的真身。 他是人类,却又快要失去了人形。他身材高大挺拔,并不佝偻阴郁。脸上镶嵌着一个充满复杂机械结构的护目镜,让人看不清他镜片后的神情。 身上披着一件普普通通的医生白褂,白褂外绑缚着许多挂载工具的皮质绳带和小包。 他的右手臂已经被整个拆卸替换成了机械臂,甚至已经不再保持人类手臂的外形,而是完全服务于功能,可折叠伸缩,隐藏着各类小型机关,用以完成各种精细的操作。 饶则已经从曾经可靠的外勤队长,变成了如今一副机械疯医的模样。 他似乎很久没有与人交谈,开口变得艰涩:“联盟未必正义,但协会,我一定要除。你早就知道的,不是么?鹰姐。” 饶鹰并未感到意外,只是淡淡道:“你这么厌恶我们维护的规则,可要运转你的这个怪谈,同样也要书写适合医院的规则。你不觉得矛盾吗?” 饶则转身,饶鹰立刻跟了上去,她知道他讨厌僵持的对话,但这次,她不允许他再逃避。 改造后的他,身体掺杂着各种机械,这使得他的每一步都显得格外沉重,而他又不愿弯下脊梁或者以别的姿势卸力,就这样硬挺着行走,让他根本无法凭借人类的双腿快速移动。 饶则再次开口:“我生来最讨厌欺骗,可偏偏唯一拥有的就是欺骗的本事。你明知这些规则维护的是什么,却依然欺骗我,让我用最厌恶的能力为你们行恶。” 饶鹰:“这不是欺骗,更不是行恶,我只是隐瞒……” 饶则反唇相讥:“把真相藏一半就不算说谎,你们就是这样认为的。” “你为什么觉得联盟给你的就是真相?” “联盟没有给我任何说辞,是我自己找的他们,我们是合作的关系。” 饶鹰气笑:“合作?谁家合作能合得连人形和人性都没有了?” 饶则又闭嘴了,拖着沉重的身体继续往走廊深处走去。 她忽然加快了脚步,一把拦在饶则面前。 饶则低下头,看向自己这个强势了多年的姐姐,她有些老了,眼睛却依然像小时候那样明亮又坚定。 她是家里骄傲的孩子,拥有的是顶级的天赋和令人艳羡的能力。她仿佛天生就能够轻而易举地吸引身边的人,即便没有预知带给她的超然,她也会是个优秀的领导者。 自己当然是崇拜着这样优秀的姐姐。 也因为崇拜她,所以才对正义如此向往。 可这个在自己看来绝对正确的灯塔,却孜孜不倦地维护修缮着一个黑暗的秘密。 第五医院(三十五) 饶则不解,就像饶鹰也同样不理解饶则的选择。 维护规则的运行,能够保护这个世界绝大多数人类过上平静安宁的生活,那么维护规则就是一条毋庸置疑的道路。且协会目标正确、程序正义,向来也有一套严格规范的行事标准,绝不会出现不择手段去执行任务的情况。 这样理所当然的事情,饶则为何觉得是错误? 饶鹰也承认,协会里确实也有些不便于对外公开的秘密,但在她看来,这些秘密也远远称不上所谓邪恶阴谋。倒不如说是由于这些秘密蕴含的信息太过高瞻,协会担心世人无法理解,故而善意隐瞒的一种权宜策略。 她顿了顿,知道这次能堵到弟弟实属机会难得,不愿谈话崩盘太快,便稍稍偏转了话题。 “杜景休为什么要找宁爻?”她将话题扯到别人身上。 饶则觉得有些好笑:“你还是一如既往地傲慢,我们现在立场敌对,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告诉你?” 饶鹰倒是比之前略微放松了些,她柳眉高扬,语气里充满了挑衅:“你知道的,我问问题向来不在乎别人给的答案。” 饶则扭过头直接走开。 饶鹰又追了上去:“那么你在为杜景休做什么呢?大批量地制造鬼怪?然后运送到他创作的其他怪谈里帮他屠戮平民和你的战友?” 她没有给饶则回答的时间,只是一个劲地追问:“你以前既不是医生也不是工程师,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你是这里的院长?你怎么懂得制作机关?联盟对你做了什么?为什么是宁爻?” 这是预知者们常用的一种手段,他们会通过不断引导性地提问,预知对方的作答和反应并不断修正下一个问题,甚至并不需要受询者对具体问题作出回答,他们就能从中判断出真正想要知道的那个答案。 饶则不耐烦:“现在你都知道了?那你可以滚了,不要妨碍我的工作。” 饶鹰一反常态地站定,她直视着那双在护目镜后面的眼睛:“我不知道……答案,被蒙蔽了。” 她低下头,发现自己手里握着一张纸巾,向前伸去,似乎正递向某人。 再次抬头,饶则已经消失无踪,自己又回到了那扇病房门前,只不过这次,门口没有昏倒的宁爻。 …… “我说……你就不能制作点寂静岭那款的护士姐姐吗?”宁爻再次被手脚纤细的眼科护士怪缚住了双腿在地面拖行,这显然让他回忆起了一楼那段不太愉快的经历。 饶则走在前面,并未回头,也未搭话。 说实话,他对宁爻没有任何兴趣,逮他纯属顺手帮忙。给杜景休送完宁爻这个人肉包裹,他就准备要清场了,他讨厌工作室里有太多活人。 “我们这是去哪儿?”宁爻很是悠闲,但也有些无聊。 “你都不想见见你儿子吗?饶谦也一起来了。” “你姐看起来挺想见你的。” “对了,你见过你的新同事了吗?我大哥淳于,刚刚在楼下嘎嘎乱杀。” 饶则依然没有搭理他,只是脚步更加快速了些,眼科护士匆忙跟上,拽得宁爻在地上滋溜作响。 “喂喂!禁止超速,我背上的皮都搓红了!”宁爻大喊。 饶则和护士把绝不搭理原则贯彻到底,只顾着拖着他飞速前往目的地。 他们的速度很快,宁爻没抱怨上几句就已经被拖到了四楼的电梯口。 宁爻躺在地上,伸长了脖子:“这是作甚?你们该不会是想让我一个人上楼去?” 饶则摁亮了向上的按键,转过头对他说了第一句话:“五楼有人找你。” “谁?” 饶则又恢复成了那个沉默的状态,不再言语。 电梯到达,饶则示意护士把人扔进去,护士十分听话,长臂一挥,将宁爻直接甩在了电梯墙壁上,他整个人被大力砸得贴墙站直,好半天才缓过气来,发出一声疼痛的哀嚎。 不知是不是幻觉,那护士似乎几不可闻地轻笑了一声,但他已经没工夫深究了,电梯很快就关门并开始运行,将他带往完全未知的五楼。 ·【本院五楼为院长办公室,不对外开放】 院长办公室么?也就是他们一直以为是最终boss的饶则,并没有担任第五医院的院长。 电梯上升一层楼的速度极快,宁爻还没来得及将自己从墙壁上撕下来,五楼就已经到达。 一股奇异的感觉忽然充盈了宁爻的身体,方才还摔得疼痛的后背被轻易安抚了痛觉。 “喵。” 一只黑白相间的奶牛猫向他走来,鼻子下还是那熟悉的八嘎小胡子。 “巴斯?”虽是询问的语气,但宁爻已经基本确认了来者的身份。 “是我”巴斯蹲坐在电梯门前“好久不见。” 宁爻弯下腰想要挠挠她的下巴,但巴斯就着这点距离娴熟地跃上了他的肩:“套近乎就不必了,继续往前走,有人想见你。” 宁爻不放弃揉搓猫猫头,继续伸手却被巴斯的尾巴抽了手背:“别对淑女动手动脚。” “谁家淑女是老爷们儿的声音啊!” “少见多怪。” 宁爻只得揉了揉自己的后背,依巴斯所言向五楼深处走去。 “可以透露一下,是谁想见我吗?”宁爻还是按捺不住好奇。 不过巴斯没有遮遮掩掩,回答得十分干脆:“杜景休。” “你老大找我干啥?” “杜景休不是我老大,我们只是合作的关系。” “你重点错了啊!” 巴斯从他肩头跃下,轻盈落地:“你自己直接问他。” 宁爻一惊,他的面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人,而他一路目视前方走着却压根没发现他的存在,直到巴斯提醒,这个人仿佛才突兀地刷新在了自己面前。 从电梯开门起的那股奇异的感觉越发明显,几乎已经能够实质性地转变宁爻对他的防备之心。 这是一种天然的亲和力,让所有在他光环以内的人或事物对他放下戒备,甚至敞开心扉。而意志薄弱者,会不由自主地对他升起一种依赖与崇拜。 宁爻开始打量这位神秘的联盟来客,杜景休。 第五医院(三十六) 神性。 这是宁爻对初见杜景休的第一印象。 不仅仅只是外表所呈现的高洁疏离,更是他的眼里盛满了对世人的温柔与悲悯,这完全不符合宁爻心中“无恶不作”的反派组织首脑的刻板印象,也完全不像淳于口中戕害了人类的大魔王。 他倒是像尊功德圆满的神像。 “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杜景休温和地笑笑。 宁爻笑嘻嘻地直接上去勾肩搭背:“何必这么客气,巴斯的兄弟就是我兄弟,一家人嘛~” 杜景休没有拒绝他的“勾搭”,只是看着肩膀上的手淡淡道:“一家人不下黑手呢。” 宁爻尴尬地挥散了指尖的黑雾:“说黑手就见外了,这是深入了解。” 杜景休直奔主题:“加入我们,或者说和我合作,你想多深入了解都可以。” 宁爻故作为难:“哎呀你怎么能让我背叛我大哥呢~” 杜景休:“我们做不来威逼利诱那一套,大家只是因为理念上的共鸣而聚集。你现在拒绝,我也不会强求,但若有一日你发现了世界的真相,联盟随时欢迎你的到来。” 宁爻:“……你们真的是反派吗?” 杜景休:“你真是很有意思的人呢。” 宁爻:“我当你是在夸我了。” 巴斯:“傻哔。” 杜景休弯腰捞起巴斯,揉了揉猫猫头:“那个是脏话,小猫咪不可以说脏话。” 巴斯:“你也是傻哔。” 杜景休抱着巴斯对宁爻抱歉地点点头:“见笑了。我想见的人已经见到,想说的话也已经说完。阁下以后若有需要联系我们的时候,就派这只眼睛来找我。” “眼睛?”宁爻微愣。 杜景休伸出手,掌心里赫然是一枚圆润光洁的眼球,散发着幽微的蓝色光芒:“既然你已经拿到了监视之眼,那使魔这种东西,自然是越多越好。” 宁爻心情复杂地接过了杜景休递过来的眼球,看来自己的行踪还是被百目鬼传给了他,只不过他看起来好像并不在意自己吞食了他的手下。 犹豫再三,宁爻还是憋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问:“你到底要做什么?你既没有什么称霸天下统治世界的野心,又何必创作这么多怪谈,制造这么多鬼怪?甚至不惜把饶则这类拥有特异能力的人类,变成你运行怪谈的零件?” 杜景休依然神色不改:“等你走到十,就知道了。” “走到十?”宁爻完全无法理解。 “是的,走到十。” “十在哪儿?什么意思?别给我打哑谜,我脑子很不好使的。”宁爻试图获得更多信息。 杜景休抱着巴斯,举起她的一只小爪子朝宁爻摇了摇:“等你走到十。” “你t……”宁爻骂人的话还没说完,杜景休就已经突兀地消失在他的眼前,就如他当初突兀地出现。 他的出现与消失都很诡异,仿佛他的存在并不由这具身体决定,而是在于他意识的抽离。当他决定不再聚焦于你,那么你也将丢失他的存在。 简而言之,杜景休就像一个主动的玩家,只有当他的鼠标选中的npc才能发现他,并与之对话。当他移开鼠标,npc便丢失了对话的目标,回归npc的轨迹。 不过这并不是类似龟息符的隐匿技能,而是跟随他的一道规则。 宁爻目前还并未意识到这点,只顾着叉腰骂骂咧咧。 费这么大劲把自己弄到这里单独会面,就为了说这么几句似是而非的话,宁爻感到被人狠涮了一把,但看在杜景休好声好气且还送了见面礼的份上,他决定骂得不那么难听。 …… 淳于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怪圈。 想要去找队友,最优方案是摆脱身后这三个有可能是监视者的小僵尸,独立行动。 可这三只小僵尸,又极有可能是自己被【蒙蔽】的队友。 是监视者还是队友,淳于现在完全无法依据自己的能力判别出来。 而且这三只小僵尸现在只会跟着自己跳,无法对自己的其他指令作出任何反应。 淳于猜测这可能是自己与队友的互动也受到了蒙蔽,也许在队友眼里,自己一切如常。 他也总算感受到了这位“老前辈”的强大之处,拥有这样的能力,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能瓦解敌人的队伍,甚至能够将其玩弄于股掌。 “这可比饶谦那小子强多了。”淳于有些发酸,要是饶则没有叛逃,想必自己一定会极力争取加入饶则的队伍。这对淳于而言可太有吸引力了。 这样的强者,为何会选择背叛呢…… 他不像自己是孤家寡人,他有很多羁绊。 他有爱人,有血亲,还有出生入死的战友们,若非是遇到了极为撼动三观的大事,这样的人绝不会割舍下这些羁绊去投奔联盟。 淳于走走停停,不停揣测着饶则的选择。 后面三只小僵尸也跟着蹦蹦跳跳,在淳于停下脚步思考的时候,它们也乖顺地停下,等待这位火车头的再次启程。 除了身后这三只跟屁虫,淳于一路上沉迷思考,没有遇到任何挡路和妨碍的事物,简直就像走在没有闹鬼的普通走廊一样。 可饶则并不会让他这样优哉游哉地瞎逛下去。排在三号位的小僵尸突然定住,它拉住前面蹦跳的伙伴,头向走廊一处分叉路望去,并发出了类似小猫的哼唧声,想要引起前面火车头的注意。 从未放下警惕的淳于当然第一时间察觉了小僵尸的提醒。 他也顺着小僵尸所示的方向望去,眯了眯眼睛,什么也看不见。 但他并未多在原地犹疑,反而很快就抬脚向那条路走去。虽然也有些怀疑小僵尸所示的可能是陷阱,但无论是陷阱还是提示,他都决定亲身试探一番,毕竟自己瞎逛根本无法推动探索的进度。 那就去看看! 淳于的脚下不自觉地加快了速度,他隐隐觉得前面不是陷阱,而是一个急需救援的倒霉队友,小僵尸是在示意自己去救他。 “队长快来帮忙!”饶谦死命用后背抵住一扇库房门,看起来已经筋疲力尽。 而门后不知是谁在用力拍打着,力度大得几乎要将整扇门都拆下。 “里面好多鸡肉卷!” 第五医院(三十七) 宁爻在空无一人且形同虚设的五楼溜达了会儿,不仅没有任何有价值的发现,甚至这里连鬼都不闹。 败兴而归。 宁爻走进来时的电梯,摁下4楼的按键,希望能够悄无声息地归队,不要引起队友的注意。 不得不说这医院的电梯倒是与其他医院很不相同,正常医院为了方便各类行动不便的病患移动,电梯轿厢往往都做得极为宽敞或是深入。但宁爻此时搭乘的电梯,却比一般的民用电梯来得还更狭窄逼仄了些。 他微微有些憋闷,也许是轿厢的通风不太好? 还没到4楼吗?方才上来的时候可是迅速得很。 宁爻抬头紧盯着显示屏上数字的跳动,不出意外的话,就要出意外了。 电梯显示屏上的数字稳稳地卡在了4和5之间,轿厢随之一震,明亮的灯光也暗了下去,随即亮起了红色的应急照明灯。 “我就知道会有幺蛾子,d早知道多走几步路去爬楼梯了。”宁爻暗骂自己的懒惰。 敷衍地按下呼救铃,虽然并不指望这家医院会好心派人前来救援,但形式还是得走一遍。 走完呼救过场,宁爻开始积极自救,他掰了掰电梯门(好孩子不要学),发现它闭得相当紧实,完全没有撬开逃命的可能。 那轿厢天窗呢? 宁爻伸长手臂踮起脚尖,努力向上够,可惜在没有垫脚物的情况下,仅凭个人身高还是难以直接够上轿厢顶部。 宁爻跳了起来,没够上,但是落地的时候电梯却被这一蹦跶带得狠狠往下滑了一截,吓得宁爻赶紧半蹲,贴紧了墙壁。 看来天窗也是指望不上了。 他又将视线投回了电梯门,然而这次的观察却有了意外发现:电梯门上出现了一个门把手。 宁爻满头黑线,难道是提示自己这破电梯门是往外拧开的吗? 好不科学! 不过转念一想,这都闹鬼了,还讲什么科学,愉快地接受一切莫名其妙的展开。 他无语地伸手去拧,居然真的能够拧动,且门也有隐隐能打开的趋势。 宁爻推了一把,却能够感觉到门外很明显有东西抵住。 轿厢内的空气经过他一番折腾,已经逐渐稀薄,温度也渐渐升高了起来。 “开门!别t堵着啊!”宁爻开始疯狂捶门,边拧边拍,可门外那个堵门的人似乎堵得更紧了,铁了心绝不让自己出去。 …… 饶谦背靠着库房门紧紧抵住,却逐渐显得力不从心,他快摁不住门那边疯狂的鬼怪了。 却见走廊不远处走来一行人,为首的正是淳于! 他立刻大声呼救:“队长!快来帮忙!” 不然它们就要从门里出来了! 淳于不急不忙地领着三只蹦蹦跳跳的小僵尸前来救援:“门后是什么?” 饶谦:“鸡肉卷!” 淳于:“你最好说的是鸡肉卷。” 饶谦:“别纠结了,总之不是什么好东西。队长你想想办法,是隔门杀还是开门杀。” 淳于敲了敲门,门那边立马传来更大的动静回应他。 “瞧着挺有活力的,要是开门说不定瞬间跑得没影了,还是隔着门弄死。” 饶谦赞同:“队长英明,快点动手,我要顶不住了。” 淳于颔首以示了解,手指尖轻轻划过这扇暴躁的库门,一道符箓光芒一闪而过随即隐入门中,很快,整扇门开始发热,烫得饶谦赶紧离开。 饶谦摸摸烫红的后背:“它们不会出来?” “不会。”淳于很肯定地说道:“我把门焊死了,里面会像个蒸笼一样不断升温,直至杀灭所有邪祟。” 啪啪啪,二人身后传来幸灾乐祸的鼓掌声。 饶谦惊喜:“姑妈?” 饶鹰笑得前仰后合,手里还止不住地鼓着掌。 淳于有些莫名:“什么事这么开心?” 她擦擦眼角笑出的泪:“我就想看看你们能互坑什么时候,没想到你们竟然下死手啊哈哈哈!” 淳于脸色一变,立刻折返,一掌劈开了滚烫的库门。 宁爻像只蒸熟的螃蟹,浑身通红,瘫软在地,随着库门的开启,从电梯轿厢内缓缓爬了出来…… “虎…虎毒不食子啊爸爸!你怎么下得了手哇!”宁爻抓着淳于的脚脖子嚎啕大哭。 淳于尴尬地蹲下检查宁爻的身体有无大碍,幸好姑妈嘲讽开得早,让术法并未施展太久,抢救及时,不然真能将他活蒸了去。 微有烫伤,但没有深入皮肉,冷敷即可。 料理好宁爻,淳于转头望向饶鹰:“你早就知道宁爻被困在里面?” 她笑得很坦荡:“知道,而且我就是故意不说的。” 饶谦正歉意地帮宁爻用符箓冷敷降温,闻言,很是不赞同地看向姑妈:“这也太危险了,万一队长下手更利索点,宁爻现在岂不就是具尸体了。” “才不会,他的戏份还多着呢。”饶鹰满不在乎地嘀咕。 “什么?”淳于追问。 她嘿嘿一笑糊弄过去,没有打算向他们解释或者重复刚才的话。 饶谦叹了口气:“现在我们终于算是又聚齐了,接下来做什么,队长你有头绪吗?” 淳于的目光在三名队友和三只僵尸中来回逡巡。 即便经过了一场小小的“营救”行动;即便现在是所谓的“聚齐”时刻;即便每个人都显得无比真实,他依然也无法判定,这几位到底谁才是自己真正的队友。 他知道身为前辈的饶则,手段定远不止如此浅显的幻觉概念呈现,甚至连楼下的百目鬼都能做得比现在的局面更复杂,这其中似乎隐隐有什么被自己忽视掉的事情。 但任务的进度不能卡住,不能把时间浪费在优柔寡断的思考上,在规则始终向前运行的环境下,停滞就意味着受制于人。即便手头没有新的线索,淳于仍决定强行推进。 “继续搜寻饶则的线索,顺手打扫楼道里的鬼怪,这个医院怪谈若不清理干净,余毒危害的范围恐怕远远不止轸星市。”他确定了接下来的行动方案。 饶鹰在一旁神色微妙:“清理干净?” 淳于微微绷紧了身子:“指挥官,您有其他建议吗?” 第五医院(三十八) 听到淳于忽然客气地称呼自己为指挥官,饶鹰将双手背到身后,夸张地拉长声调:“本来没有建议,但现在要对得起这声‘指挥官’才行。” 她踱步上前,轻轻敲了敲三只瓜兮兮的小僵尸:“我们三个人都在这层楼被饶则耍得团团转,他却独独没有蒙蔽你,甚至给了你几只不受天道限制、不被规则影响、三界五行以外的小僵尸。” 淳于回头望向小僵尸:“……原来你们仨不是幻觉。” 小僵尸也望向淳于,眼里看不到任何情绪,只是专注地跟随着。 饶鹰审视着淳于:“这倒是真让我有些好奇了,连我和饶谦都被蒙蔽,他为什么单独放过你?” 宁爻躺在地上:“说不定大哥你才是饶则真正想见的人,我们全都是蹭你的门票才混进来的。” 饶鹰若有所思。 在她的预知里,她一直非常主观地认为饶则绕这么大个圈子就是为了逮宁爻。 毕竟在这个四人队伍里,联盟盯上的宁爻、多年不见的儿子、自己,每一个都显得比淳于这个毫不相干的外人更为重要。淳于真正加入协会的时候,饶则已经叛逃了。即便是追溯到饶则叛逃前,淳于还在协会的培训时期,这两人也从没有过半点交集。 可偏偏饶则没有蒙蔽他。 饶鹰逐渐涌起一丝剧情脱离掌控的恐慌,但她很快又压制住了这种情感。 没事的,今天出门前早就预测过了,这家医院根本翻不起什么风浪。 她清了清嗓,将话题转了回去:“这间医院清理起来怕是很难,仅凭我们几个根本顾不过来,只能交付给后期队员进来清扫,所以我们不必操心这个。” “那指挥官您的意思是?”淳于问。 “你总是以单人行动的逻辑思考,不懂得调用资源。喏,现成的饶谦摆在这里,当然是让他弹琴帮我们直接找到饶则,擒贼擒王,制服他,带回去。”饶鹰一手拎起自己的大侄子,将他推到淳于面前。 饶谦赶紧配合姑妈掏出了琴:“那我现在开始?” 淳于揉了揉眉心:“我倒真的完全忽略了饶谦的本事,看来我十分缺乏领导小队作战的能力。你弹,先确定位饶则的位置。” 饶谦快速地演奏了一段简单的旋律。 “怎么样?”宁爻还躺在地上。 饶谦再次露出了古怪的神情,饶鹰见状了然:“想是饶则一直没有停止【蒙蔽】的释放,让你的全知受到了干扰。” 淳于也问:“定位不到吗?” 饶谦摇摇头:“找到了,就在前面的病房。只不过……”他抬头望向前面幽长的走廊。 “每个病房都有。” 饶鹰微惊:“他现在连全知都能蒙蔽?” 宁爻悠闲发言:“谁知道呢~也许不是蒙蔽,单纯是他修炼的影分身。” 淳于踢了他一脚。 宁爻慢慢悠悠地从地上爬起来,一副没骨头的样子靠在墙上:“往好了想,以前你只有一份缺失的父爱,现在你有很多多余的父爱了。” 淳于:“闭嘴。” 宁爻笑眯眯地做了拉链封嘴的手势,表示自己不会再哔哔。 饶谦很是茫然地望向队友们,淳于提议:“或许可以再施展一遍更强力的探知?” 饶鹰替他否定了这个建议:“再深入探知,琴音就一定会大面积惊动隐藏的敌人。探敌这种事,还是悄悄的比较好。” 宁爻实在憋不住:“既然知道了位置,那咱们就挨个儿查过去呗。反正咱们人多,还能虚他?” 淳于:“这倒不失为一个办法……” 饶鹰吐槽:“那推开第一扇门不就直接打草惊蛇了吗?你平时就这么执行外勤任务的?” 淳于:“平时我会思考得更少,直接平推过去。” 宁爻:“芜湖!不愧是我看中的大佬,讲究的就是一个超高效率。” 饶鹰退开一步:“行,论外勤经验我不如你。也许我这瞻前顾后的习惯并不适用于外勤的思考模式。” 淳于站到大家的身前:“那你们跟在我身后,我们先去看看挨得最近的这间病房。” 三只小僵尸很快响应了淳于的号召,立刻排在了他的身后,乖乖地充当着跟屁虫。 宁爻好笑地戳了戳其中的一只:“它们也是这个怪谈里的零件吗?这么小就出来打工啦?” “这种僵尸和医院可不是相匹配的主题,很显然它们不是零件,应该是饶则制作出来准备供给其他怪谈的小怪物。”淳于略感无语地挥手驱赶了一下小僵尸,但它们只是往后仰了仰,一步都不愿意离开。 饶谦也好奇地上前:“它们怎么一副跟定你的样子?而且似乎对你完全没有敌意。” 淳于:“我也不知道……进入这层楼不久,你们就变成这三只小僵尸了,我一直以为是你们被覆盖上了幻觉,所以才准许它们跟着。” 宁爻:“该不会是刚孵化出来看到的第一眼就是你,把你当妈了?” 淳于:“僵尸孵什么化,你才当妈了。我估摸着应该是饶则派来监视我们行动的小间谍?” 饶谦忖着下巴:“僵尸不会思考,能执行间谍任务吗?” 姑妈打断了他们越来越歪的谈话:“好了,既然知道不是我们,那就处理掉。别因为一时心慈手软让它们在关键时候拖我们后腿。” “不会?”饶谦蹲下身子观察小僵尸苍白尖利的手指甲“没有煞气,应该是从没见过血的。而且对人无敌意,长得还挺可爱,我觉得可以带回协会训练一下。” 姑妈冷笑:“你该不会以为协会里有人能够驯养僵尸?即便是你爸在这里利用医院尸体制作出了僵尸,也无法做到完全让它们听从指挥。你也知道僵尸是不会思考的鬼怪,全凭本能行事,而且在三界五行以外,不受规则约束,即便是天道也管不了它。安全起见,早早处理。” 她望向淳于,不再发言,只是用眼神向他施压。 淳于:“走。” 饶鹰:?! 淳于:“懒得想,直接打。” 宁爻闻言,立马快乐地排队在小僵尸身后,双手搭在小僵尸肩上,还招呼着饶谦一起过来:“快来一起开火车!” “……你几岁啊?”说完就排在了宁爻的身后,也搭上了双手。 三人三尸一起望向旁边的饶鹰。 “我是绝对不会来开这个狗屁火车的!” 第五医院(三十九) 四人三尸排成一列纵队,来到了第一扇病房门前。 淳于踹门的脚刚抬起一半,忽而顿住,他回头:“这样开门,对叔叔会不会不太礼貌?” 饶谦在后面小声:“没事的,我爸他不在意这个,或者你可以试试直接拧把手?” 淳于点点头,收回脚,微微把头凑近房门外听了听里面的动静,似乎忙忙碌碌但辨不清是在做什么,随后伸出手轻轻拧动门把手。 门没锁。 淳于很轻松地就打开了这扇门。 没有预想中的疯狂科学家和血腥实验室,也没有堆积如山的尸体和鬼怪。 只是一个非常普通的病房。 有一个正在抢救中的病人,没来得及推到手术室,各种仪器发出不同的警报,医生正忙着进行紧急救治,护士推来了除颤仪。 淳于望向了生命监测仪。 滴———— 心跳停止了。 随即病房大门猛地关上,将他从这个场景惊醒过来。 他伸手想要再次打开这扇门,却发现门被锁起来,连把手都拧不动了。 饶谦见状,轻轻又弹了一段:“他不在这个房间了,但其他的病房依然有他。” 宁爻很费解:“这是做什么?打开门让我们看一段剧情,阅后即焚,看一遍就不给看了?” 淳于没在这扇无法再打开的门上多做纠结,直接领队走向了下一扇门。 这扇门的把手还能拧动,他转头:“别排队了,都靠上前来看看。”众人闻言赶紧围上前来,三只小僵尸仗着身高“优势”顺利挤到了前排。 轻轻拧开这扇门。 淳于没料到,开门竟是一模一样的场景,和上一个房间完全相同的病房,房中也躺着一个病人,床边是各种看不懂的仪器。 还没来得及任他们细细打量,病房中央的生命监测仪就发出尖锐的警报,几乎是瞬间,不知从哪儿涌入了一批医生和护士,他们围着这个病人开始了抢救。 各种仪器发出不同的警报,医生和护士各自忙碌,有人推来了除颤仪。 滴———— 心跳停止了。 大门猛地关上,差点撞到探头看戏的宁爻。 “似乎……和刚刚那个房间一模一样?”淳于有些不确定,其实他看得很清楚,所有细节都被完美复刻,但正是因为太清楚,才忍不住怀疑怎会如此。 宁爻捂住又在危险边缘徘徊了一圈的鼻子,瓮声瓮气地说:“该不会每个房间都是一模一样的场景复刻……等等。” 宁爻突然站直,望向饶谦:“难道病床上那个被抢救的是饶谦你爹?所以你弹琴能在每个房间都探知到你爹,然后咱们开门看完这段失败的抢救,你爹嗝屁了,关上门后就探不到你爹的存在了?” 饶谦不满地嘟囔:“虽然有这种展开的可能,但你说话是真难听啊。” 宁爻拍拍自己的嘴:“抱歉抱歉,我说的爹是一个虚拟的爹,简称‘拟爹’,此爹非彼爹,拟爹发生的事不会发生在你爹身上,你亲爹一定健健康康长命万岁。” 连开两扇门,众人依然对这个场景摸头不知脑,完全无法猜测饶则想表达什么。 宁爻:“还开门吗?” 饶谦弹出一个音,感受着这个音符在走廊间的回荡,他咬牙:“开!” 淳于做了一个“收到”的手势,领着众人来到了下一扇门前。 拧开门。 还是那间病房。 淳于注意到之前忽视掉的一个细节,由于之前房内人数众多,完全没有看到病房内的窗户呈现大敞的状态,窗帘被带到了窗户以外,还顺着一股方向奇怪的风微微摆动着。 这看起来就像有人刚刚跳了出去。 可这里是一个单人病房,难道是陪护人员跳楼了? 来不及深思,生命监测仪就响起了那声尖锐又熟悉的警报。 紧接着就是涌入的医护,他们马不停蹄地展开了抢救,各种针剂和器械轮番上阵,护士匆匆忙忙推来了除颤仪。 滴———— 心跳停止了。 这次众人有了经验,在大门猛地关上之前赶紧缩回了头。 “你们怎么看?”淳于回头询问队友们? 宁爻迟疑地说:“是不是……时间比刚才的房间更提前了一点点?” 淳于点点头:“没错,我第一次开门的时候,病人已经是垂危状态,整个病房忙着抢救;上一次是刚刚开始抢救;而这一次显然是在病人垂危之前了。也许每一扇门后的场景,时间都会往前推一点,直到让我们看到整个完整的事件?” 宁爻:“费恁多事,为啥要从大结局往前放?就不能直接给我们看第一集吗?” 淳于也无法理解这个倒叙的病房,只能转换思路问饶谦:“你看清病床上的人是谁了吗?” 饶谦为难地摇头:“太远了点,而且一开始病人还戴着氧气面罩,后来进入抢救阶段,周围全部围满了人,根本看不到病人的脸。” 宁爻提出建议:“下一扇门的时间也许会更提前一点,要不我们进房间去看看?只要在房门关上之前撤离出来就没问题了。” 饶谦有些担忧:“这些场景显然全部都是制造的幻觉,我们不清楚我爸在其中蒙蔽了什么,贸然进入这些房间很危险。” 淳于:“先看看下一扇门。” 轻轻拧动把手,他深吸一口气,希望这次的时间能推多一点,让他们能看到更多线索,不要再毫无头绪地瞎猜了。 病房门打开。 果然还是这间病房,房中的陈设一如之前所有的房间,只是这次,房间里多了一个人。 是个男人,身上还穿着协会的制服,看起来似乎是某位外勤队的工作人员。他站在病床前,俯着身子不知在做什么,手里正捏着病人脸上的氧气面罩。 饶谦激动:“这是谁?他要害人?!” 谁知在这虚构的场景内,那人竟然能够听见饶谦的声音,他骇然地望向饶谦他们的方位,立马转身逃离,从大敞的窗户里跳了出去,将房内的窗帘都带到了窗外,窗帘顺着他逃走的时带起的风微微地摆动着。 紧接着便是生命监测仪的警报,涌入的医护,推来的除颤仪,以及 滴———— 病人停止的心跳。 砰! 病房门再次大力地关闭。 众人一时无话,这次时间的推前确实给出了新的线索,但这新的线索却不是所有人能够接受的。 饶谦哑着嗓子,转头问自己的姑妈:“跳窗逃走的那个人……才是我爸?!” 第五医院(四十) 饶鹰双手环保在胸前,站在围观的最后一排,她紧皱着眉头:“从场景呈现上来看,跳窗逃走这人的的确确是饶则的脸,而且他身穿协会制服,那么应该还是在他叛逃之前发生的事。可我竟然从未听他提起过这些……” 宁爻撇嘴:“就算是家人,他也不见得会把所有事都一五一十告诉你?” 饶鹰:“他是队长,出完外勤后需要写详细的报告,有关怪谈内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必须交代清楚,我们也有专业的人员来核对,绝不会出现错漏。” 宁爻咂嘴:“啧啧,大哥你也要写这玩意儿吗?” 淳于颔首:“我自然也会写,在上一个怪谈内发生的所有事,都有可能成为我们对付下一个怪谈的宝贵经验。记录下来既可以方便新人学习,也方便指挥部分析案例,所以我们的报告都会写得尽量详尽。而且为了避免一些特殊怪谈扰乱外勤队员的思维和记忆,我们也有专人来分析核对报告内容,一定会做到尽可能地完全还原。所以如果饶则前辈发生过这么大的事,那么他绝对无法在报告里隐瞒下来的。” 宁爻:“说不定他是在现实里杀了人呢?说不定他干完这一票就叛逃了,还来不及和们交代他的犯罪细节呢?” 饶谦:“你说话我是真不爱听。” 宁爻:“我的错,应该是有百变怪变成了你爹的样子栽赃嫁祸,你爹无奈背锅,只能逃走。” 饶谦摩挲下巴:“这个说法倒是有几分可信。” 宁爻挥拳:“你t还真信啊!” 淳于无奈地分开吵吵闹闹的两人:“好了。从这个场景反复出现来看,我想这也许就是饶则前辈叛逃的心结了,那么当务之急就是了解整个事件,查出饶则前辈为什么会做出这个举动。” “以及,我们能否出手干预这个场景。” 宁爻瞪大眼:“还能干预的吗?我以为就是单纯地给我们放电影呢。” 淳于:“虽然不确定是不是巧合,但刚才饶谦开口之后,饶则是很惊讶地抬头望向了我们这边,然后才匆忙逃走的。所以我猜测,也许这个幻境是可以被人为干预的。” 他走向下一扇门:“当然,也有可能当时我们站的地方出现了另外的人,只不过他在我们的视角以外,饶则看到的是那个人。不过最重要的是……我们要知道他对病床上的人做了什么。” 拧开门把手。 他们再次看到了那间病房。 这次时间果然又提前了一些,饶则没有站着,而是坐在了病床旁边。他出神地望着病床上的男人,神色复杂又挣扎。 他拿出了一把小刀。 门外的饶谦立时表情一僵,拳头捏紧。 饶则开始削苹果。 饶谦悄悄地长舒了一口气。 饶则一边削皮,一边低声和病床上的男人低声诉说着什么,削完皮的苹果他没有给这个昏迷的男人,而是自顾自地啃了起来,刚刚削苹果其实只是给自己润喉。 饶谦抿了抿嘴,嗯,给张不开嘴的病人削苹果然后自己啃起来,很像是老爸的风格。 很快他就吃完了苹果,将果核扔进了垃圾桶,随后起身擦擦手。他顿了顿,俯下身子,轻轻拉开病床男人脸上的氧气面罩,低声又说了句话。 然后他猛然望向了淳于他们这边,脸上是和上一扇门里一样的惊骇,随即转身从敞开的窗户翻了出去,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之中。 就在他离开后,病床上的男人情况急剧恶化,生命监测仪发出刺耳的警报,然后便是他们见过很多次的:医护,针剂,除颤仪以及…… 滴———— 心脏停跳。 大门猛地关上,阻断了他们的视线,将他们从剧情里拉回现实。 宁爻挠挠头:“呃……抱歉,我收回之前的判断,这一遍剧情走下来,你爹不像是杀人凶手啊。” 饶谦:“他当然不是。” 淳于:“所以……我们站的这个地方,在当时真的有某人存在,饶则看到他表现得很惊讶……不,那表情应该说是惊骇,他在害怕这个人。” 他低下头思考,什么人能够让饶则感到如此害怕,甚至慌不择路地跳窗逃走。要知道,即便是自己带着这么一队实力不俗的人,在这栋楼里也是被他轻易地玩来耍去。 可他们每次开门,所站的角度位置是与“那个人”重合的,即便时间再往前推,他们也不可能看到“那个人”是谁。 除非他们进到房间里,往回看,才有可能看到吓跑了饶则的那个人。而且进入房间,他们也能看清病床上躺着的人。 看来下一扇门,进入房间是势在必行。 他将自己的决定告知了队友们。 “那就进去呗”宁爻伸着懒腰,把手顺势垫在脑后,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反正我跟着你。” 饶鹰看起来十分犹疑:“进入房间是很冒险的举动,这太有可能就是个陷阱。虽然不知道饶则他的目的是什么,但我不赞同按照他的引导推进我们的行动。” 饶谦举手:“我进,我相信他当初的离开一定是有苦衷,既然这个场景是他的心结,我这个做儿子的当然不能回避。” 淳于问饶鹰:“那么指挥官您呢?是打算独自门外驻守么?” 她抿了抿嘴唇,脑内的预知一直隐隐在预警,可罕见的是,她居然无法辨别到底是哪一步才会走向错误的方向。 那就先走一步。 “我跟着你们。”她总算下定决心。 他们各自整理了一番心绪,一齐走向了下一扇门。 淳于将手放在门把手上,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扭头望向走廊:“这病房门……是无穷无尽的吗?时间会一直往前追溯到哪一刻?我们可以跳过过程,直接看到结果吗?” 宁爻立马接腔:“好问题!我早就想问了,为啥要从大结局开始看,就不能直接从第一集开始吗?” “不行”饶谦出声帮他们解惑“根据我探到的信息来看,这个‘房门’也只不过是一个表象,它其实就像一个一次性的播放键,病房内是他每次想给我展示的影像,无论我们找到哪扇门,看到的依然只是他想让我们看的那一段。” 他指向那看似无尽的走廊:“所以其实我们可以随机开启任意一扇门,看到的一定会是按他指定的顺序播放的片段。这也是为什么我们之前随机打开的第一扇门就是大结局,这是已经设定好的。” 宁爻啧了一声:“也就是假装给了很多选择,但其实我们根本没有选择。” 第五医院(四十一) 淳于收回视线:“那没什么好说的了,既定的步骤,就按照他的想法走下去,我倒想看看他究竟想要告诉我们什么。” 说罢果断地打开了新的一扇门。 还是那间病房,只不过这次似乎来得更早了些,饶则还没有来到这里探望这位病人。 淳于朝身后招招手,示意队友都跟上自己,别再次走散。大家稍稍聚拢了些,然后一起迈进了这间熟悉的病房。 跨进大门的瞬间,众人便能感受到一阵清晰的抽离感,随后又觉得轻盈,低头一看,自己竟变成了很不稳定的半透明状态,就像飘飘忽忽的幽灵一样。 “怎么回事?”宁爻好奇地伸手去扒拉身边的饶谦,发现自己的手从饶谦肩膀穿了过去。 “看来进入这个场景,会变成这种无法干预场景的魂灵状态。”淳于单手掐诀施展了一个小法术,这种很常用的简单法术也没有显现。 他望向病房中央的病床:“如果这个场景是已经真实发生过的事件,那么饶则制造的这段回忆无论如何也不会被我们干预,只会一遍一遍地重演。” “如果我们进来什么都做不了,还怎么帮他解开心结?”饶谦暗暗着急。 宁爻绕着饶谦飘了一圈:“放轻松点~虽说是无法与这个场景交互,但起码现在咱们可以看到门外看不到的信息了。” “没错”淳于接腔“先把最重要的信息查清楚,后续的事再从长计议。” 他打算先看看那个躺在床上循环嗝屁的倒霉蛋是谁,于是往病床飘过去。 可才走了两步就发觉了异样——他们根本靠近不了病床! 明明脚下在走,却与病床的距离毫无变化,病床就在不远的位置,但他们始终原地踏步。 淳于面色一峻,猛地回头。他们背后是刚才进来的那扇门,此时也是这间病房的大门,虽然保持着敞开的状态,但门外也不再是刚才的走廊,而是一片虚无。 他想回到门边,却发现他们一行人似乎变成了一群地缚灵,无论往任何方向走都无法前进一步。 失去了实体,又施不了法术,他们被困在这里了。 宁爻绕着能够移动的最大距离飘了一圈:“哦豁~这顶多四五个平米。不仅干预不了场景,现在连我们自己都被逮住了,待会儿剧情走完,门一关,乐子就大了。” 淳于自责:“我草率了,果然还是应该再看看几间房,或者在门外留人的。” 饶鹰沉默了半晌,终于开口:“这不怪你,他就是要将我们逼到这样的局面,即便我们看再多剧情,在门外留人,甚至呼叫总部支援,他也同样会把我们骗进来走到这一步。” “就接着看,看他究竟要向我们展示什么。” 众人望向病床,他们被困的角度十分刁钻,依然没人能够看清病人的面容。 身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他们闻声转向,只见从门外那片虚无里迈出了一只脚,随后年轻的饶则出现,提着果篮踏入了病房。他本人是完全凝实的状态,也全然没有发觉房里飘着宁爻一行人,只直直地从他们中间穿了过去。 他看起来思绪很重满面愁容,也是,谁能在探望病重患者时显得轻松愉快呢? 饶则将果篮放在床头,自己拉了张凳子坐在床边。 他凝望了很久,久到饶谦怀疑自己老妈该不会是同妻的程度。 饶则叹了口气,终于开口:“这不该是我能决定的事,可偏偏让我知道了。我该怎么做?” “多么经典的电车难题啊……” “一个无辜的人,和一个有罪的世界,我一介蝼蚁有资格作出选择吗?” 他起身,像上一个房间一样拿出了小刀。淳于敏锐地察觉到,这一瞬间,他是动了杀心的。 但他终归是没有下手,而是转身拿了个苹果开始削。 一边吃着苹果,一边念叨着:“所以我想问问你这个当事人的意见,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选?” “你会救你自己?还是去救那些个不值得的人?” “你应该是救自己,人的天性嘛,也可以理解。” “不过照你的性格,大概是不愿意放弃他们的。” …… 后排饶鹰的脸越来越黑,她万万没想到饶则竟然探听到的是这个秘密,怪不得他要叛逃。这个场景太危险了,他们决不能在这里逗留下去,再多听一句都有可能造成极大的危害。 她闪身穿过前排的人,想要拍出一掌灭口的密咒,她的掌心艰难亮起了符印,却扑熄在了幽灵禁制的这个小圈里。 忽然,她身前的那只小僵尸猛地向前窜去,直直攻向了正在念念叨叨的饶则,饶则听到破空的风声,往他们这边瞥来,看到小僵尸,面上露出惊骇的神情,立马从敞开的窗户翻出逃离。 饶谦震惊:“姑妈?!你在做什么?” 宁爻也很震惊:“你爹看到的是小僵尸?!不是说幽灵状态不能干预场景吗?” 饶鹰自己也被吓了一跳,她没想到这只小僵尸竟然能受到自己意念的操控,而且完全不受幽灵禁制的限制,可以直接影响这个场景。 不过正好,她完全不介意借用这只好用的小僵尸摧毁这个危险的场景,饶则想要透露的秘密属于天机,一旦泄密,绝对会带来毁灭性的灾害。 首先,绝对不能让他们看到病床上的人是谁。小僵尸感知到饶鹰的意念,立刻朝着病床蹦去。 “指挥官,你要做什么?”淳于厉呵。 “你的级别不够知道这件事,不要插手。”饶鹰面无表情。 饶谦从没见过姑妈这么冷漠严肃的模样,但还是壮着胆子说:“可我们还没看到这人是谁……” “不需要看。”饶鹰打断了他。 宁爻一听就来劲了,反骨上头:“我可不受你管辖,我想看,让我看看!” 话音刚落,他面前的那只小僵尸竟也冲出了幽灵禁制,扑倒了前面蹦蹦跳跳,正受饶鹰指挥的那只小僵尸,两只僵尸掐起架来。 “诶?!这只僵尸听我的话!”宁爻兴奋极了“打它打它!对对上勾拳!” 饶谦:“……别打了。” 最后一只小僵尸也冲了出去,横在掐架的两只僵尸之间试图隔开它俩,结果挨着双份的打。 淳于尴尬地左右望望,合着自己领着三只僵尸走了这么久,结果没有一只是自己的。 第五医院(四十二) 幽灵形态的众人吵作一团,三只小僵尸打成一团,只有淳于抱着双臂看戏,仿佛这场闹剧与他无关。 饶鹰操控的小僵尸抓住一个契机,掀翻了另外两只,趁机向病床扑去。路程并不遥远,它尖利的手爪子顺利地戳到了病人的脚边。 立刻,病房里的生命监测仪响起了警报,随后从门外冲进来一大批医护开始对病人进行抢救。 愣了一秒的小僵尸很快被追上来的宁爻小僵尸推翻在地,骑在身上爆捶。 医护们有条不紊地推了一管针剂,并招呼门口的护士赶紧去推除颤仪进来。 饶谦小僵尸又上来拉架,饶鹰小僵尸露出了锋利的尖牙朝它俩哈气。 饶鹰本人也朝宁爻怒喝:“你这样会害死我们所有人的!” 宁爻:“一路走来你也看到了,饶则这么厉害,要是想弄死我们早弄死了,现在他就是和我们玩儿剧本杀呢。不看清线索咱们怎么出去?” 饶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好声好气地劝道:“我知道病床上的人是谁,但是此事涉及我们协会机密,你们都不能去接触有关此事的任何信息,这也是为你们的安全着想。” 宁爻不死心:“我保证不说嘛,我发誓。” “不是说不说的问题,是只要你的脑子里有了关于他的认知,都会为你们招来极大的灾殃。” 宁爻一脸不服,但还是转头望向了淳于,征求自己大哥的意见。 淳于闲闲地看着僵尸打架和病房抢救,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并不好奇,我服从指挥。” 饶鹰暗暗松了口气:“感谢配合。” 说罢,干脆利落地指挥着小僵尸攻击了病床上正在抢救中的患者。 滴———— 是心脏停跳的声音。 众人感到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扫出房间扔回走廊,恢复了原本凝实的人类形态。 宁爻上下摸了摸自己的身体:“还好还好,原来只是会被扔出来,不会被锁死在房间里。” 饶谦拽了拽姑妈的衣袖:“那我们……还要继续看房间吗?” 饶鹰果决地回应道:“不能继续看了,饶则这是拐着弯地在试图向你们泄露他从协会探到的天机,一旦被你们领悟其中的意义,势必会招致极大的灾殃,到时候可不是我能帮你们兜着的事了。” 她戳了戳饶谦的脑门:“你们也不要根据他之前所说的话自行推测,无论你们推测得正确与否,妄自揣测天机都会付出巨大的代价。” 宁爻鼻孔哼哼:“那我们现在怎么办?不让走他的流程还能出得去吗?” 饶鹰:“下楼,实在不行我带你们强攻出去。” 宁爻:“说得轻巧……于哥,你在想什么?”他拍了拍陷入思考的淳于。 淳于若有所思:“为什么你们每人都能操纵一只小僵尸,而我没有?” 饶鹰敷衍地解释:“这是之前饶则分散我们的时候,拿来伪装成我们糊弄你的,要是给了四只,数目上可不就穿帮了嘛。” 淳于望着三只小僵尸似乎是有些不甘心:“是这样么……” 饶鹰:“不要多想了,咱们下楼,这里随后会交给其他外勤队来清扫。” 说着她就转身,一把就将犹犹豫豫的饶谦拽到身前,推着他往来时的路线走去:“走啦走啦~后面的跟上,早点出去摇人。” 宁爻小声:“淳哥,咱们真就这样回去?你那指挥官大人明显就没憋好屁呢,我倒觉得那饶则可能没咱们想得那么坏,毕竟他有太多机会弄死咱们了。” 淳于有些犹疑,但还是决定遵守协会的规定:“别想太多,听指挥官安排就是。” 宁爻虽说一脸不情愿但也跟上了淳于的步伐,众人先后离开了这段无尽病房的走廊。 饶谦被姑妈一路推着走到了安全通道的门口,他回头询问:“话说这还有个五楼咱们没去看过呢,需要我去搜一搜吗?” 五楼? 饶鹰抬头望向那最后一段向上的楼梯。他们在四楼就遭遇了饶则,原本以为他会藏在五楼院长室之类的地方,看来院长室还藏有其他的人物。 要去看看么? 饶鹰心中有些推测,若是饶则只是在四楼活动,那么按照怪谈的惯例,五楼院长室里显然是级别或者能力比饶则更高的存在,说不定有联盟的高层鬼怪在此驻守。 这一趟行动出动了指挥官,自己若是空手回去说不定会吃顿挂落,要是能在五楼钓条大鱼,哪怕没能抓住,只带回些信息那也是划算的。 可是饶则想要向他们透露的信息实在是太危险,容不得一点闪失。若是因为自己贪功而让饶则得逞,那自己是无论如何都填不上这个弥天大祸的。 她咬了咬牙,罢了,回去挨骂就挨骂,总比天塌了好。 掌握饶则叛逃的信息,这一趟外勤也不算亏。 饶鹰推了一把饶谦:“不用你操这个闲心,赶紧下楼。” “好好好~我下……” 饶谦懒洋洋的敷衍还没说完,声音就被忽然截断了一般。 饶鹰大惊失色,赶紧向安全门外看去,门外哪还是什么楼梯,早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和病房门外一样的虚无幻境。 饶谦刚被她推进去,整个人来不及反应就被立刻淹没。 而能够与饶谦感应的那只小僵尸,也随着饶谦的断联变成了原地不动的待机状态,片刻后仿佛又重新接通了系统,开始茫然地转圈。 宁爻和淳于也赶到了安全门口,看着门外的虚无,也明白了这是饶则的封锁手段。 淳于安慰道:“饶则现在已经确认是保有理智的,饶谦是他儿子,您不用太担心。” 饶鹰气得发抖:“他现在就是个疯子。” “但现在肯定是走不了咯”宁爻幸灾乐祸“咱们只能去病房里继续解谜了。” 饶鹰也明白现在唯有回到病房一条路可走,她开口:“那就让我一个人去,既然他非要把协会机密公布出来,我阻止不了他,就只能阻止你们了。你俩就在外面等着,我去看看他到底要说什么幺蛾子。” 她走到病房门前,将手握在门把手上,却无法将把手转动分毫。 这扇门开过了吗? 一定没开过,他们开的第一扇门在库房附近,现在自己开的门在安全门附近,根本不可能开到重复。 宁爻又贱嗖嗖地靠过来:“让我看看怎么啦?哎呀该不会您亲弟弟不给您开门?” 饶鹰懒得理他:“淳于,你来。” 宁爻抢先一步:“为啥总麻烦我大哥,我也试试看能不能开。”他伸手拧了拧,又不信邪地推了推。 “嘿?这破门难道是认指纹的吗?”宁爻悻悻走开“大哥,还是你来。” 淳于默默地走上前,伸手轻轻拧动把手,病房门很丝滑地就被打开了。 第五医院(四十三) “还真是指纹锁啊?”宁爻脸贴着门把手仔细研究。 淳于望着打开的房门,又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肯定不是指纹锁,不过我的确很好奇的是他为什么会指定我来开门?” 饶鹰似乎不愿他们在这件事上多做纠结,只想略过话题赶紧推进到下一环节:“我带着僵尸进去,你们别看。”说罢就直接跨进了病房。 宁爻和淳于二人在门外围观饶鹰和小僵尸进入,越过那道病房与走廊的边界线后,饶鹰就变成了那副飘忽的半透明魂灵模样,小僵尸倒是实心的。 结合上一个病房的经验,进入场景的人和僵尸都不会被场景内的普通人看见,场景内能够通灵的饶则也只能看到越过了地缚灵圈子的小僵尸。 宁爻压低了声音:“你们这位指挥官看起来真的蛮可疑的。” 淳于并不发表自己的态度,只是问:“怎么说?” 宁爻撇嘴:“饶则给了这么多明显的提示,那我们用屁股都能想得到,这层楼的特殊布置和你有莫大的关系,可她却死命拦着你,不让你这个当事人了解。” “和我有什么关系?”淳于不解。 宁爻:“一开始她还没意识到饶则要给我泄密的时候可是说过,饶则在这层楼蒙蔽了我们所有人,却偏偏没有蒙蔽你,还给了你三只不受天道规则限制,不受蒙蔽的小僵尸。” “所以呢?” “所以这说明饶则不愿意欺骗的人是你,他要说的秘密也是透露给你。我虽然还不清楚他给这三只僵尸的意义,但很显然这也是一次把你和我们区分开的设计。” 宁爻的眼睛亮晶晶的,仿佛一下抓住了问题的关键:“你对他而言是特殊的!” 淳于稍稍回想了一番,否定了宁爻的推测:“可我完全不认识他,在我入会之前他就叛逃了。” “也对……”宁爻有些泄气“你俩都不认识,要泄密也该泄给亲密的人。” “啊!”他又打起精神“饶谦这会儿不就被带走了吗?他这是打算单独告诉饶谦?” 淳于也跟着宁爻的分析顺势看向了饶谦失联的安全门,这样说来确实有些可疑。 “咱们去找饶谦?”宁爻怂恿,他实在不想原地干耗时间,尤其是在饶鹰什么都不愿意透露的情况下,他们只能老老实实地呆着,而“安分守己”简直是对乐子人最大的折磨。 淳于一时也有些踌躇,指挥官已经下达了命令,按照以往的经验自己只需遵守就好,可眼下的局面,明显是连指挥官自己都无法完全掌控,如果一味不知变通,也许他们会发生人员的折损。 饶鹰之前的喊话也表明她已经意识到,她不能再将饶谦的安全寄信任于饶则的“亲情”,可在权衡过后,她毅然决然地选择了解决泄密的问题。 淳于看到在上一个病房中饶鹰为了阻止饶则泄密,掌心亮起的符文是真的能够杀人的。没错,她根本没想要“吓唬”一下,简直就是直奔灭口。 这也就意味着,指挥官现在已经完全顾不上其他人的生死,阻止泄密才是她的第一优先级。 那么饶谦也许现在并不安全。 他心里一紧。 他虽与饶谦算不上多深厚的交情,但也算他难得的交好之人,不然也不会常年惦记着申请他来当队友,所以他是万万不愿饶谦出事的。 淳于终于做出决断:“我去找饶谦,你去房里拖着她,别让她太早出来。” 宁爻指着自己的鼻子:“我拖?你也太高估我了。” 淳于:“只要你们不出病房,那么她的战力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用小僵尸在病房里足够和她打得有来有回了,之前你不也打过一趟了么。” 宁爻缩缩脖子:“可我们总得出来的呀,出来她不得把我活剐了?” 淳于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她的唯一目的只有阻止泄密,你是外人,只要不去沾任何有关机密的事,她也未必会多为难你,让你拖着她主要是担心她会阻止我去救饶谦。” 宁爻也拍拍自己身边的小僵尸:“我懂了,大佬你放心去!” 淳于最后回望了一眼病房内目前的剧情进度,很好,这次剧情时间又推前了些,病床上的病人貌似正在其他的地方接受治疗,还没被推回这间病房,饶鹰也只能暂时先等待着。 宁爻和淳于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转身投入到各自的任务。 淳于拎起茫然转圈的饶谦小僵尸,一起迈入了一片虚无的安全门外,宁爻则领着自己的小跟班,嬉皮笑脸地挤进了正在走剧情的病房。 饶鹰正焦急地等待着剧情的开始,就见原本应该在外回避的宁爻钻了进来,一脸谄媚地往自己身边凑。 “你来作甚?”饶鹰语气不善。 “在外面也太无聊了,我进来耍耍。放心,不该看的我绝对不看~” 饶鹰回头望向门外:“淳于呢?他居然不拦着你?” 宁爻:“我大哥打算清扫一下这层楼其他的鬼怪。” 饶鹰:“呵,和我撒当面谎?你怕是忘了我的本事,就算无法施展法术,我血脉里自带的能力可不会受到影响。” 宁爻耸肩:“反正也没打算真能瞒住你……我大哥去找你大侄子了,不用谢,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但令宁爻感到十分意外的是,饶鹰闻言居然一点也没急眼,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便又将注意力收回到了病房场景里。 这回轮到宁爻奇怪了:“哦?哦就完了?” 饶鹰压根懒得搭理淳于的私自行动,只是警告宁爻:“待会儿剧情开始,你就给我把眼睛闭上,耳朵捂好,但凡你沾到一点天机,出去我立刻就会杀了你。” 她目视前方语气森寒,吐出的话已经是极为明显的威胁:“我知道你身负的巨大因果,知道你和蛇仙的交易,也知道你在五楼的事情,我不会顾及联盟和你有什么关系,反正我和联盟也已经是结死的冤孽了。” “目前来说,你的确所图甚大,不过你这点东西压根妨碍不到我们,所以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可以让你加入协会。” “可这个天机不行”她终于将目光挪回到宁爻身上“收起你的好奇心。” 宁爻被她这通密集的输出震懵了一瞬:“……你,你知道的还真多哈?” 饶鹰:“我知道的可能比你本人还多。” 宁爻撇嘴:“这么厉害,居然好多年都不知道你弟为啥逃跑?” 饶鹰被噎了一嘴:“谁没事整天占卜天机……” 正当宁爻拉着饶鹰歪楼斗嘴的时候,护士推着病床从他们身后进入了病房。 他俩就这么猝不及防看到了那个病人的脸——是淳于。 第五医院(四十四) 宁爻心里掀起一阵惊涛,随即又意识到更“惊”的问题。 他怯笑着望向饶鹰:“这……也不是我故意的,这把不算哈?” 即便是魂灵形态,饶鹰此刻的脸色也已经是肉眼可见的难看。她无法抑制地颤抖,眼里是措手不及的错愕,也翻涌起一抹宿命的悲戚。 宁爻有被饶鹰这幅模样吓到,缩缩脖子在一旁弱弱开口:“姑妈你别这样……我保证不说,我发誓,我出了门立马失忆,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淳于就算是我亲爹我也不说!” 饶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迅速地按下满腹心绪,她歪着头,脑子里不知在想些什么,望着宁爻,脸上忽然又露出了一丝笑意。 宁爻更加惊慌:“姑妈!你别这样!” 饶鹰安抚地朝他招了招手,但宁爻根本不敢靠近,她只得自己过去,小声道:“我还是低估了饶则这小子……既然千防万防都防不住,那我多拉点盟友也不算作弊了。” “什,什么盟友?”宁爻感觉后颈皮发凉。 饶鹰:“不用害怕,对你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事。” 宁爻点头哈腰:“您说。” 饶鹰压低了声线,以一种近乎蛊惑的语气说道:“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要走到十。” 又是“走到十”? 宁爻的瞳孔猛然缩了一瞬,又微微放大,他维持着面上的平静问道:“什么是走到十?” 饶鹰又恢复了初见时的从容和神秘:“不可说。” “你只要记住,无论有多诱人的条件摆在你面前,都不要停步或者跳跃,老老实实地给我走到十。” 宁爻:“别给我当谜语人!” 饶鹰笑笑:“保密你刚刚看到的一切,这只是我对你的基本要求,你知道若有违反,我定会让你死得很难看。而让你走到十是我能给到最多的提示了,其他也是天机,不可说。” 病房内的剧情在他们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熟悉的抢救环节,他们冷眼看着医护们奔波,为病床上昏迷不醒的淳于施展各种紧急救治手段。 宁爻盯着淳于,问饶鹰:“我们可以救他吗?” 饶鹰冷漠答道:“不可以。” 随着她的拒绝,淳于的心跳归零,这一次的病房轮回画上句号。 他们被带离了场景。 宁爻:“你的意思是……他必须得死?” 饶鹰:“不是。” 宁爻困惑了:“那你……” 饶鹰食指竖在嘴前轻轻嘘了一声:“不可说。” 宁爻:“玛德最烦谜语人。” 饶鹰嗤笑一声:“你自己又和淳于交代了几分真话,玛德谁才是谜语人?” 宁爻认怂:“我错了,您是老大,求您也别说,咱们互相保密。” 饶鹰不再搭腔,只是慢慢悠悠地往安全门走去。反正他俩也开不了新的病房门,索性便一起去找自己那失踪的大侄子。 宁爻自觉与饶鹰也算是有统一战线的队友,便想为自己再多蹭些福利:“姑妈~” 指挥官大人嫌弃地拂开他的手:“少来这套。” 宁爻:“咳咳……我是说,既然咱们也算战略同盟了,那么您可以做主把我招进协会吗?” 饶鹰上下扫了他一眼:“协会里可没你需要的东西。” 宁爻嘿嘿一笑:“原也没啥企图,只是觉得搭乘你们的外勤公务或许以后行事会更加便利罢了。” 饶鹰:“你想加入外勤队……哦~你是想和淳于绑定出外勤?”她一副看破的表情。 宁爻:“能和大哥绑定那自然是最好。” 饶鹰:“笑死,你怎么和他解释你能够胜任外勤队的职责?被蜘蛛咬了一口激发超能力了?” 宁爻:“也不是不行……” 饶鹰:“当然不行。要符合逻辑,要遵守规则,绝对不可以违悖正常规律!” 宁爻:“啧……真是无趣又严格。” 他们在安全门口站定,仔细打量着门外那片虚无,它就像一片静谧的湖水,仿佛不曾被谁扰动,全然不像吞了两个人的样子。 饶鹰示意宁爻跟紧自己,随后迈入虚无之中,毫不抵抗地任其将自己完全淹没。 被这片虚无淹没的宁爻反而感到了一股破水而出的呼吸感,仿佛一直溺水的人终于得到了氧气。 他猛地睁大眼睛,扑倒在地大口喘息着。 手插在泥土和新鲜的草地里,触感真实得让他怀疑之前一切都是自己的梦境,现在才是真正的醒来。 “呦”饶谦的声音由远及近“你们果然还是都跟着进来了。” 宁爻抬起头,看到淳于和饶谦正从不远处向自己的方向走来。身边的饶鹰不似自己这般狼狈,她立得很稳,皱眉观察着周遭的一切。 淳于向饶鹰汇报了他和饶谦探得的信息:“这里是四楼的主任办公室,也就是饶则的核心区域。” 宁爻起身拍掉膝盖和手掌的碎草:“办公室?那他这绿化做得也太好了点。” 饶鹰点点头:“还有别的什么情报吗?” 饶谦为难地摸了摸自己的琴:“这里太大了,我的琴声根本无法传达那么远,而且这里除了草地没有任何事物,我们走了很久也没看到尽头……这里几乎无边无际。” 饶鹰:“怎么可能会有无边无际的地方,不过是他蒙蔽了你的感知罢了。” 饶谦惭愧:“也许,但我的确也再探不出任何有价值的信息了,除非我们能再遇上什么线索,或是触及边际。” 宁爻环顾了一圈,心情很好地大口呼吸着来自青草的香气:“那我们就去寻找这个边界!” 淳于环抱着双臂给他泼了一瓢冷水:“我们刚刚可是以神行之步走了很久,这草地完全没有一点尽头的意思,而且我也破过术,这里不是鬼打墙。” 饶谦饱受神行的折磨,苦着脸:“我们实在没招了,本想着你俩要是没进来,说不定还能向总部呼叫外援……” 饶鹰恨铁不成钢地戳着他的脑门儿:“外援外援,成天就想着外援,什么时候才能自己立起来。” 宁爻双手握圈成望远镜的样子,朝着远处模糊的地平线说道:“那么……没有好办法的话,不如就用笨办法,朝着一个方向一直走下去,我就不信他还真能让我们环球旅行。” 第五医院(四十五) “要是永远触不到边界的话,那我们岂不是一直在空耗自己的体力?”饶谦从姑妈手下逃出来,假借对话躲到了宁爻身后。 “说得也有理,可总不能原地等死?”宁爻苦恼,他转头问淳于“大佬你有什么想法吗?” 淳于打了哈欠,原地盘腿坐下:“没有,你们商量好了喊我。” “大佬你可不能摆烂啊!”宁爻抓住他的衣襟前后摇晃着,淳于只自顾自地闭目养神。 饶鹰没有多话,只是挨着淳于也盘腿坐下,一副入定的模样。 “喂喂喂,你们是打算在这里修仙了是吗?”宁爻崩溃。 饶谦若有所思:“我懂了,这叫以不变应万变,队长大智慧啊。”说罢他也盘腿坐了下来。 什么大智慧,这分明就是摆烂! 宁爻气得想要掀桌,环视一圈却无桌可掀,只能将气撒在自己的小僵尸身上。他气鼓鼓地推了小僵尸一把,小僵尸顺力向后仰倒,但又像个不倒翁一样很快弹了回来。 他又去踢饶鹰的僵尸,她的僵尸却像脚下生了根似的,岿然不动。 宁爻扬起眉毛,又踹了一脚饶谦的僵尸,这只僵尸倒是十分符合力学,正常地顺着挨踹的力道躺倒了下去,甚至还丝滑地在地面滑行了一段距离。 “诸位”宁爻转向打坐的三人“我有个……不太成熟的想法。” 饶鹰眼都没睁,直接拒绝:“休想让我配合你做什么愚蠢的组合技。” 宁爻笑得贼兮兮:“不用多费心配合,您继续打坐,就让你的小僵尸在这里立着当路标,组合技我们来做。” 饶谦好奇地睁眼:“还真是组合技啊?” 宁爻上前搂住他的肩膀:“是的,你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环。” 饶谦:“我来组成头部吗?” 宁爻:“不是,你来组成坐垫。” 淳于也睁开了眼,吐槽道:“听着不像好话。” 宁爻腆着脸凑过去:“我向来只给大佬说好听的话~” 淳于推开他的脸:“少贫嘴,说,你想了什么法子?” 宁爻指了指那三只僵尸:“这片草原没有任何坐标和参照物,所以你们之前使用了神行也难以判断到底走了多远。但现在我们手上有三只僵尸,正好可以用它们来分工做点不同的事。” 他走到饶鹰僵尸跟前,双手使劲压着它的肩,似是要把它摁进地里:“这只,用来做定点标记。当做我们出发的原始坐标。” 随后又从地上拉起饶谦的小僵尸:“为了节省体力,你的这只就用来当坐骑。” “坐骑?!”饶谦气死“为啥不是你的当坐骑?” 宁爻骄傲地牵过自己的这只僵尸:“我这只,弹性好,小腿嘎嘎有力,当然是拉雪橇的天才。它在前面拉着我们,我们坐在你的僵尸身上,然后在这光滑的大草原上高速滑行,岂不美哉。” “不美!”饶谦抗议“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拒绝。” “我刚刚试过了,你这只摩擦系数很小,滑起来一定风驰电掣。”宁爻好言相劝。 “放屁,要骑就骑你的那只!” 淳于被吵得脑仁儿疼:“够了,不必这么麻烦。仅是测试一下的话,再使用一次神行就好了。” 饶谦火速拒绝:“神行的话,那我就不跟着去了……” 宁爻:“你不去我去,大佬我跟你神行。” 这回轮到淳于拒绝了:“你神行个锤子,之前你是梦灵我才带你神行,现在你这没训练过的肉身,跟我神行能把你脑浆子摇匀。” 他从盘腿状态直接起身:“你们都给我老老实实呆在这里当参照坐标,我自己神行一趟看看。” 宁爻不自觉地瞟向了饶鹰,正好与她的眼神对上,那眼底的警告激得他打了个寒颤,他赶紧举手:“大哥你一个人行动也太危险了,带上饶谦?” 饶谦:“我不!谁也别想让我神行!” 饶鹰:“那我去……” 淳于:“不必了,您还要定住这只僵尸当做我的参照路标呢。” 饶鹰踢了一脚自己的大侄子:“他俩当坐标也行。” 淳于摇摇头:“他俩心志不坚,很容易被幻境迷惑。而且有您留下来照拂他俩,我也离开得安心些。放心,我很快回来。” 他整理了一番行装,顿了顿,从背包里掏出一包瑞士卷递给宁爻:“如果饿了,可以吃点。” 随后他单手掐诀抵在胸前,口念咒术,脚下一蹬,眨眼间便已在百米开外。 宁爻捧着瑞士卷,看着远去的淳于喃喃道:“……完了,这还立上fg了。” …… 淳于飞快地远离了自己的队友。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坚持单独行动,只是觉得从进入四楼以后,无论是指挥官还是宁爻都似乎变得有些奇怪,这种异样的感觉在心里越积越多,他不得不寻求一个单独的空间让自己好好思考一番。 指挥官由于身负预知之力,向来也是有些神神叨叨奇奇怪怪,毕竟她的本能永远在为她规避来自未来的风险,所以这些变化倒是在可以理解的范围之内。 可宁爻的变化却来得更诡异一些。 他不住地回溯记忆,记忆却给不出很明确的反馈,深入思考甚至会令头脑有些隐隐发昏。 淳于警觉地刹住了脚步,默念了一遍清心咒,只当这是饶则的幻境对自己的影响。 也跑了有一会儿了,他站定,回首望去。 “怎么会?”他惊诧。 明明以神行的速度跑了有段时间,回首却能看到队友们竟就在身后不远处? “喂!”他朝宁爻他们喊了一声,可对方没有任何回应,似乎他们正好处在人声能达到的最远范围以外。 不对劲。 淳于立刻掉头想要返回出发点,然而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无论他以多快的速度向前奔跑,宁爻他们就和天边的地平线一般,永远与自己保持着相同的距离。 明明目标就在眼前,自己却像迷失在了这片毫无遮挡物的空旷草原上,完全找不到回去的路。 淳于盯住远处的宁爻,目不转睛,脚下开始快速后退。 果然,只要眼睛盯住,宁爻他们也不会随着自己的后撤而变得更遥远。 他们仿佛变成了真正的地平线。 第五医院(四十六) 宁爻一边啃着瑞士卷,一边闲闲地点评着饶谦的尤克里里:“你这玩意儿太不适合出外勤了。” 饶谦正忙着给自己的尤克里里换上新的琴弦,忽然听到这个评价,很是诧异:“此话怎讲?” 他敲敲琴:“这玩意儿声量赶不上唢呐,音色赶不上吉他,体型重量也完全算不上便携,有个什么翻山越岭的行动还必须特地放在背包才行。” 他咽下一口瑞士卷:“磕着碰着还容易坏,你看你这会儿不就还得给它换弦么?” 饶谦嘟嘟囔囔:“就不兴我喜欢吗?” 饶鹰睁开眼:“臭小子,你给我好好听听人家意见,明明也不是非得用尤克里里才能使用能力,不趁手的武器只会拖你的后腿。” 饶谦小声哔哔:“可是这个帅啊……” 宁爻啐了他一口:“你偶像包袱太重了,在怪谈里谁有心思看帅哥啊?” 饶谦白眼:“要你管?楼兰就很喜欢。” 宁爻拳头硬了:“你他妈” 饶鹰:“好了都给我闭嘴。” 宁爻哼了一声,傲娇地扭开了头,决定关注一下自家大佬的行动进度。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了一跳,大佬明明走了有段时间了,可看着竟然就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 难道是探完路回来了?但这也不像返回的模样。 他揉了揉眼,没错,大佬还在那里原地踏步,既没有远离也没有靠近。 “诶诶”宁爻赶紧向指挥官汇报“我大哥看起来遇到麻烦了。” 饶鹰叹了口气,从地上缓缓起身:“都说了别一个人行动,真是拦都拦不住。” 饶谦眯着眼睛远眺:“连队长单人行动都这么危险的吗?那要不咱们一起过去?” 一行人快速收拾了一地散乱的装备,朝着淳于的方向开始移动,但走了不久,很快他们就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对环境变化十分敏锐的饶谦首先“咦”了一声。 “怎么了?”宁爻是个不能让话掉地上的性子,天生的捧哏。 饶谦前后各望了望:“……虽然咱们走得不快,但这几分钟也走动了百十来米,怎么感觉队长和我们的距离看起来竟然没有丝毫的变化?” 宁爻也伸长了脖子:“会不会是于哥离我们太远了?你瞧,他都和地平线重合了,说不定他的真实距离比看起来远?” 饶谦点点头:“也许是我敏感了,再走走看。” 三人便不再废话,只是不约而同地默默加快了脚步,可越走越不对劲。 饶鹰抬手拦住两人:“不能再走了。” 饶谦一直在用肉眼估测着他们与淳于之间的距离:“队长绝对遇到了和我们相同的问题,他看我们应该也是这样,远远的,却无法向我们靠近。” 宁爻朝淳于挥手大喊:“淳哥!先别跑了,保存体力!” “他听不见的。”饶鹰懒懒拉下他的手“不如你自己省省嗓子。” 宁爻举着另一只手继续挥舞着:“我和于哥可是父子连心。” 饶谦不屑地嗤笑了一声,但令他意外的情况出现了,远处的淳于竟像真的听见了宁爻的呼唤一般,停下了奔跑的脚步。 “不是?”他震惊“还真有父子感应啊?” “不对。”饶鹰的面色突然严肃了起来“隔这么远,他肯定听不到我们的声音,可他却停下……一定是有其他的事情发生,没时间耽误了,我们必须立刻过去。” 饶谦为难:“这也不是我们想赶过去就能过去的……” 宁爻吐槽:“真会下命令啊指挥官大人。” 饶鹰一手挥开身旁两个没用的男人,一手比出剑指诀:“缩地成寸!” 顷刻间脚下无尽的草地仿佛像受到某种感召一般,源源不断地向饶鹰立定的位置飞速掠来,浓缩成一个扭曲的奇点。 宁爻和饶谦都被这滑动的草地带得滑倒,缩到了饶鹰的身边,宁爻大呼小叫:“姑妈您还藏着这手呢,怎么早不拿出来?” 饶谦继续望向淳于的方位:“缩地没用。队长的位置没有任何变动,他还是那么远。” …… 淳于感到脚下一滑,很快就稳住了重心:“缩地成寸?看来他们也察觉到异样,开始行动了。” 就在不久之前,淳于刚刚放弃了朝出发地狂奔的无用功,正停在原地调息,顺便思考如何破局。 (没错,就是宁爻大叹“父子连心”的那个时候) 远处的队友们在他看来几乎已经如同遥不可及的蜃景,不过淳于也清楚地知道,所谓【蒙蔽】,即便强大到可以无视所有感官直接影响大脑,它终归也只是幻象。虽然不清楚这片草地的运作机制,但幻象本身是无法直接对人造成伤害的。 想到这里,淳于便也放松了些,将更多的注意力集中在眼前。 他取下背包,试图翻找一些可能用得上的道具。 罗盘? 不,这里每一个方向都无穷无尽根本不需要确认方位。 符箓? 不,这里根本没有可供打击的目标。 他翻找半天,在背包的外层边角处找到一个荒野求生的标配望远镜。 这种东西平时几乎用不上,毕竟怪谈很少会出现在荒无人烟的地方。 他举起望远镜向着队友的方向看了一眼,嗯,不知他们在手舞足蹈些什么,看起来吵吵闹闹的。 收起望远镜,淳于低头继续翻找。 可不料耳边忽然传来一阵遥远的吵闹。 “姑妈你行不行啊?搞这么大阵仗,没点实质性反馈。” “嚷嚷啥?你行你上。” 淳于惊异地抬起头,原本还远在地平线的队友们,此时竟然出现在了不远处,吵闹声清晰可闻。 他赶紧拎起背包朝他们走去。 近了? 这回队友不再和他保持距离,而是随着他的脚步变得更近了。 他加快了速度,吵吵闹闹的队友们也发现了他的靠近。 “队长!你回来了?”饶谦惊喜。 宁爻飞奔过去抱住他的大腿:“爹啊!我差点以为要失去你了!” 饶鹰也颇为惊奇:“你找到破解的方法了?” 淳于踢开脚边嗷嗷叫唤的宁爻,向指挥官汇报:“不算是破解之法,但我可能找到了一点头绪。” 第五医院(四十七) 淳于掏出刚刚使用过的望远镜:“其实我方才只是用它稍稍望了一眼你们,没想到你们立刻就出现在了离我很近的地方。” 饶鹰接过望远镜:“可这不过是后勤部统一配备的标准制式望远镜,并没有特别附上什么符箓咒印,最是寻常不过,竟然能破开饶则的幻境?” 饶谦闻言也从自己的背包里翻找出了同款望远镜:“我这个也行吗?” 他拿着望远镜四处望了望,周遭并没有发生任何改变。 淳于拿回望远镜:“我有一个思路,纯属瞎蒙,但可能是适用于这个空间里没有写明的规则。” “当我发现我无法靠近你们的时候,你们是处在这片草原的地平线上。众所周知,地平线是一个地理概念,现实中的人永远不可能抵达地平线。所以当你们和地平线重合的时候,我就永远无法靠近你们。” 饶谦也表达了认同:“没错,当我们往你那边走的时候,你在我们视野里也的确是与地平线重合的。” 淳于扬了扬手里的望远镜:“打破地平线概念的关隘就在这里。我无意间用望远镜观察你们的时候,你们在我眼里被单独放大了,不再符合近大远小的透视比例,也不再与地平线重合。而当你们被从地平线概念里摘出来后,我就能够在现实中向你们靠近了。” 他转向饶鹰,轻轻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这应该就是您说的,于大脑层面的蒙蔽。他将我们所有人大脑中关于地平线的概念与这片空间的边界线进行了绑定。同理,只要我们能将这里的边界与地平线的概念剥离,应该也就能够找到离开的路了。” 宁爻从地上爬起:“概念剥离?听着是院士级别的课题,而我只是个学渣。” 饶谦语气里隐隐骄傲:“我爹设下的幻境,即便知道了关窍,想要破解当然也不是简单的事。” 宁爻:“你嘚瑟个屁?倒是想想办法出去啊!” 饶谦闭嘴了。 淳于掂着手里的望远镜,思考着如何才能将草地的边界线拉到可以触及的距离。他蹲下身子轻抚草地,又试图从地里薅起一把草,却掀起了一块草皮。 宁爻一直关注着淳于的动作,自然也看到了被掀起的草皮:“我还以为是真正的草原呢,没想到居然只是草皮,难道这里是什么超豪华旷野高尔夫球场吗?” “当然不是。”淳于盯着草皮“不过我有个想法,也许可以试验一下。” 他将草皮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令三只小僵尸钻进去将其边缘撑起,随后他们绕到草皮背面,面对着这片隆起的人造小山包开始向后撤离。 他们不断后退,直到那个小山包逐渐和地平线重合。 淳于示意大家站定:“好,现在草皮切开的位置已经成为了地平线,接下来你们操纵僵尸开始沿着划开的口子往后翻开草皮。” 虽然隔了很远,但那三只摇控僵尸居然真的能够听从调令,老老实实地开始翻草皮。 他们远远看着,那条似乎永远无法抵达的地平线就这样似乎变成了一个可以触及的实体,被小僵尸们撕裂开来。 咚! 宁爻突然捂着头仿佛被什么东西撞倒。 “怎么了?”饶谦扶起他。 宁爻揉揉额头也很费解:“我这站着也没动啊,像撞了墙似的。” 饶鹰指向远方:“有只僵尸倒了,是你的吗?” 淳于眯了眯眼睛:“看起来的确像撞到了什么……草皮应该撕得差不多了,咱们过去看看。” 借助望远镜,他们很快就来到了忙活的小僵尸附近。 “咦?”饶谦敏锐地发现了端倪“草皮裂口附近怎么……有反光?” 淳于闻言加快了脚步,左右拎着宁爻和饶谦,一个大跳就跃至了小僵尸的施工现场。 在草地作为地平线的边缘被撕裂后,沿着裂口竟出现了一道看不见的透明墙体。 淳于谨慎地将手放在附近感应了一番:“看来我们终于有了实质性的进展。想必这就是这片草原的边界了,只要突破这面墙的阻拦,大概就能离开这个幻境。” 宁爻也学着淳于的动作,伸手试探性地摸了摸这面看不见的墙,觉得并无什么危险,便又尝试用指节轻轻叩击。 谁料随着他的叩击,这面透明的墙竟又出现了一闪而过的微微反光。 饶谦正忙着翻背包,掏出自己的小琴来探查这面墙。 “这是玻璃?”饶谦惊讶。 宁爻跃跃欲试地撸起袖子:“玻璃?那我们打碎它就能出去了?” 淳于拦下他:“别急。先搞清楚草原的幻境里怎么会出现玻璃?” 饶谦没有停下琴声:“确切地说,这应该是一种液晶玻璃,常常会使用在……屏幕上。” “屏幕?!”宁爻大叫“我懂了!” 他激动地指向身后一望无际的草原和蓝天:“这里是电脑桌面!” “我记得谦哥你说过,这里是四楼主任办公室,但办公室里怎么可能有草原,除非我们的意识被蒙蔽在办公室默认的电脑桌面上,这面玻璃墙就是电脑屏幕。” 众人恍悟,才惊觉这片草原是如此地眼熟。 淳于扫视了一圈,喃喃自语:“这么熟悉又不合理的世界,我竟一点也没有发觉。” 在破解了这片草原的世界观后,淳于垂在身侧的右手突兀地虚空握住了什么物件,他下意识地查看,居然是一枚无线鼠标。 随着手腕的轻轻滑动,他们眼前的玻璃幕墙上浮现了一个弹窗: 【是否确认登出?】 【是】【否】 【警告:无账号玩家登出可能导致系统崩溃】 【警告:角色长时间在线可能导致玩家崩溃】 这是什么意思?淳于有些茫然。 宁爻替他问出了心中的疑惑:“账号?玩家?这都什么跟什么?” 饶谦猜测:“有些类似游戏角色登出的界面,或许这个弹窗就是幻境的出口了,只要我们确认登出……” “不行!”饶鹰忽然激烈反对。 宁爻捂着心口:“哎呦姑妈你别一惊一乍的。” 饶鹰没空搭理他,只是盯着淳于手上的鼠标:“你,你先别着急登出,把鼠标给我操作。” 淳于倒是没什么意见,只是听从命令,默默将鼠标交给了指挥官。 饶鹰拿到鼠标,屏幕上的弹窗也随之发生了变化: 【是否确认登出?】 【是】【否】 而刚才还下面的两条标红警告竟然直接撤销了。 饶谦奇怪道:“为什么这回没有显示警告了?难道姑妈你是‘有账号玩家’?” 宁爻趁着饶鹰愣神的工夫拿过了鼠标,这回弹窗并没有变化,他将鼠标递给饶谦,饶谦也没有令弹窗发生改变。 他们三人操作鼠标,登出界面都没有警告弹窗。 三人的眼神不约而同望向淳于,这是否说明在这个幻境中,淳于是唯一的“无账号玩家”。 第五医院(四十八) 淳于表情不多的脸上难得明显浮现了一种名为“烦透了”的情绪,其实他很少会陷入怪谈设置的智力谜题漩涡中,毕竟作为作战经验丰富的高武力值选手,能够用拳头解决的事何必麻烦脑子。 但现在饶则接二连三布下与淳于本人纠缠甚深的迷局,这让他有种浑身力气没处使的憋屈感。更可气的是他现在完全属于被人牵着鼻子走,既无法逃避也无法应战,只能被人推着一步一步走向饶则预定好的轨道里。 淳于向来自诩是一名奉公守法的好市民、遵守规则的好员工,可如今,快被逼疯的他只想一拳锤烂这个将自己玩弄于股掌的怪谈。 他微微抬头,冲着玻璃墙上的弹窗冷冷道:“我讨厌被人愚弄。” 说罢,他便快步走向那面透明的玻璃幕墙,运炁于双手,朝着玻璃墙邦邦就是两拳。 然而无事发生,玻璃幕墙只是象征性地晃了晃它表面的反光,整个墙面依旧光滑完好如初,连一丝裂纹都没有出现。 淳于忽然背对着众人蹲了下去,吓得宁爻赶紧上前: “大佬你怎么了?!” 淳于缩成一团默不作声,只是两条手臂在胸前交叠,将双手夹在了胳肢窝下。 好痛啊…… 而且好丢人。 以后还是一个人出任务。 饶鹰在后方憋不住嗤笑了一声,不过并未大开嘲讽,只是很快将话题转移:“我们还是先找找警告里所谓的‘账号’是什么意思,顺便看看这个鼠标还能进行一些什么操作。” 饶谦开始继续摆弄起手里的鼠标,玻璃墙上却并没有同步显示出属于鼠标的指针符号。 “难道被隐藏起来了?”他自言自语“这也没有键盘,不好操作啊。” 他轻轻点击右键,想要唤出鼠标右键菜单,玻璃墙显示器上依然没有给出应有的反馈,只是弹窗有微微的抖动,提醒他们目前只能操作弹窗内容。 宁爻凑了过来勾肩搭背:“有什么发现吗?” 饶谦摇摇头:“这就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无线鼠标,可以操作,但仅限于点击弹窗上的“是否”键。” 宁爻摩挲着下巴努力思考:“要不咱们三个有账号的人,随便先出去一个?反正咱们没有触发警告,不用担心这崩溃那崩溃的,即便出去一个,这草原应该也还安全。” 饶谦有些担心:“太危险了,万一【登出】不是我们想象中脱离幻境的意思,而是真的在人生中‘下线’了怎么办?而且鼠标只有一个,我们只能轮流登出,这不跟葫芦娃救爷爷似的一个一个送?” 宁爻拍拍饶谦肩膀:“你的担心也有道理,那就让你先登出去看看,我还是相信你爹不食子的。” 饶谦想到库房里那一捆一捆的爆浆腐尸,脸唰地一下就白了,连嘴唇都有些哆嗦:“虽然我向来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揣测我的父亲,但我觉得我爹其实可能不太在意我的死活……” 宁爻很是意外:“你们父子关系这么恶劣的么?” “倒不是恶劣”饶谦低着头摆弄鼠标“只是现在回过头来想想,越发觉得我爸可能暗中在修炼无情道,和这个尘世的牵绊很少,尤其是他失踪……咳他离开协会前的那段日子,一副尘缘看淡因果已了的模样,看起来随时都能白日飞升。” “无情道?白日飞升?”宁爻扯扯嘴角“次元世界也跨得太远了?倒不如说你爸是魔法少女,可信度还更高一些。” 饶鹰走过来给他俩后脑勺一人一巴掌:“别扯这些没用的,赶紧找线索。” 宁爻揉揉脑袋:“你以为是玩密室逃脱呢?所有门锁都一定对应有线索。说不定人家根本没打算让咱们推理或者玩闯关游戏,只打算让我们老老实实按照他的套路走。” 饶谦附议:“宁爻说的不无道理。姑妈你也知道我爸的性子,从来只有他玩别人的份,根本不会给我们留空子钻的。” 饶鹰当然知道自己弟弟的臭德行,她叹了口气,无奈妥协:“那我先出去看看,万一外面有埋伏,我还能自保和接应你们,淳于现在身份未定暂时不能出去,你俩菜鸡出去就是送人头。” 饶谦将鼠标交到了姑妈手上:“不知道你登出后这个鼠标还会不会留在这里……总之你出去后,如果能看到电脑,可以尝试一下能不能切换弹窗页面。也许在其他的页面能看到更多信息,说不定还能找到队长的‘账号’信息。” 饶鹰接过鼠标:“放心,我比你有经验。” 众人面向玻璃墙,饶鹰握住鼠标的手在半空中虚划了一下,弹窗上的【是】键呈现被选中的状态。她并未过多犹疑,按下了确认键。 【是否确认登出?】 【是】 她的身体突然变得卡顿,随着一阵发光的马赛克闪过,整个人瞬间消失。饶鹰消失后,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她的小僵尸也仿佛断开了电源一般,完全停滞在了原地。 “这是真出去了?”宁爻伸长了脖子试图从玻璃墙的这面看到另一面。 而饶谦的重点在于:“鼠标不见了,被姑妈带出去了吗?难道只能出去一个人?” “在我这里。”淳于还蹲在地上,高高举起右手。 随着队友的登出,这枚鼠标再次被刷新到了淳于的手里,由于更换了持有者,玻璃墙上的弹窗也重新显示了那两条红色的警告。 “为什么会重置到队长手里?”饶谦不解。 “我不知道,别问我,烦死。”淳于耐心几乎耗尽。 宁爻赶紧顺毛:“这会儿你们指挥官出去了,她应该很快能夺回电脑的控制权,咱们等着就是。” …… 伴随着一阵过电的微微酥麻,饶鹰再睁眼已经站在了一个不大的房间。 深夜的室内没有开灯,唯一亮起的只有眼前的电脑屏幕。 快步走到电脑前,然而蓝天草地的电脑桌面上却并没有出现自己的三名队友,只有两只像桌面宠物一样的q版僵尸,可惜它们固定在桌面角落,也无法互动。她用鼠标在屏幕上漫无目的地划拉了一阵,在弹窗以外没有其他可以点开的页面,这枚鼠标也同样无法进行右键操作。 她将注意力放在弹窗上,发现这个弹窗的内容已经不再是关于【登出】,而是【注销】。 【是否注销桌面账号,回到真实世界】 【是】【否】 也就是说自己现在所处的依然不是这个医院真正的房间,想要彻底从幻境脱离,必须按照弹窗提示注销这个所谓的“账号”。 到底什么是“账号”? 饶鹰叉掉了弹窗,很快又有一个弹窗出现: 【是否登录桌面账号,回到桌面世界】 【是】【否】 第五医院(四十九) “还能登回去?”饶鹰小声哔哔“该不会他这个登录登出的机制,压根就没设任何限制……” 既然能够回去,那么就得带点有意义的信息,她抬起头,借着电脑屏幕的光开始查看这个房间。 是一个很符合刻板印象的办公室,中规中矩的实木办公桌椅,俗套的绿植和摆设,再加上墙上意义不明的书法作品,就差办公桌后坐一个量产的地中海老头。 不过饶则并不是什么量产的和蔼老头,而是协会一致认定的极端危险叛逃者。从以往的追捕行动来看,即便是对付昔日的伙伴们,饶则也从不吝啬自己的能力,为达目的,他会将所有追捕者都赶尽杀绝。 饶鹰敛去眼底的侥幸,虽然这次行动中饶则对他们屡屡留手,但这并不能当做可以放松的信号,相反,他们应该更为谨慎。 谁知这是不是他诱敌深入的战略呢? 她在电脑屏幕光源的照明下粗略探索了一番办公室,所获甚少,只在桌面附近找到一个u盘。 饶鹰将这枚u盘接入,很快显示器上便出现了新的弹窗: 【是否创建新角色?】 【是】【否】【借鉴历史记录】 饶鹰几乎没有犹豫就点开了创建角色的历史记录,她迫切的想要了解更多信息,才能在这场博弈里赢得生机。 “最近创建的角色……”她滚动着鼠标的滑轮“啊,在这里。” 一串长长的列表,意味着有人使用这个系统创建了具有相当规模的角色数目,她搜索了今天的日期,才在最近的时间里找到了角色创建的信息。 “基础小跳僵1号、基础小跳僵2号、基础小跳僵3号?”她很快就联系起来“跟着我们的那三只僵尸是创建的角色?所以……这就是所谓的账号?” 饶鹰悄悄松了口气:“还以为饶则这小子整了个什么花里胡哨的东西,原来就这?那淳于的事就好办多了,我帮他新建个角色账号应该就能顺利登出了。” 她点开新建角色,屏幕显示了一个3d建模的素体。 “……虽然只是个糊弄糊弄就行的玩意儿,但这也太素了,刚出生的哪吒吗?”饶鹰忍不住吐槽“算了,借鉴一下历史记录。” 她再次点开了那一长串历史建模记录,打算挑个符合她审美的建模给淳于创建角色账号。 “说实话,都挺难看的”饶鹰撇撇嘴“啧啧啧这都是些啥啊,瘦长鬼影、引路护士、塑卷腐尸、基础丧尸……舔,舔食者?” 发现熟悉的鬼怪名称,她猛然瞪大了双眼,赶紧点进了这个名为“舔食者”的历史文件: 【文件已损坏】 “损坏了?是因为之前淳于把它打坏了吗?”她喃喃自语“可那是三楼发生的事,如果舔食者是他创建在幻境中的角色,难道在那么早的时候,我们就已经集体被他蒙蔽了吗?” “不对。”她很快否定了这个猜测。 “舔食者的的确确是存在于现实中的怪物,淳于与它可是进行了实打实的战斗,甚至还被打伤了。凭他的战斗直觉,也只有真正的舔食者可以伏击到他。” “既然舔食者是真实的鬼怪,那么这个文件被损坏的舔食者又与它有什么关系呢?” 饶鹰的视线扫到了那个插在主机上的小小u盘,忽然灵光一闪:“这就是……饶则为联盟制作的鬼怪?” 饶则在幻境中捏造的鬼怪,通过这样一个个小小的u盘转发给联盟旗下其他的怪谈,对方只要连接上这枚u盘,就能在怪谈中利用载体大批量制造强大的鬼怪。 那些“人丁凋敝”的怪谈只需要不断引诱、捕捉或者虐杀人类,总归能搜集到承载力上佳的真实载体,再将u盘内的角色下载到载体,即便没有冤魂厉鬼也能得到极为成熟和强大的鬼怪,联盟就能够轻易壮大一个新生怪谈的实力。 饶鹰握着鼠标的手在发抖:“你这是在作孽。” “彼此彼此。”她的身后传来一个淡漠的声音。 …… “我说你姑妈出去也蛮久了,咱要不要跟着出去?”宁爻坐在草地上欣赏着大屏幕上笨拙移动的鼠标指针和不停切换的弹窗页面。 还滞留在电脑桌面的三人并排坐在玻璃墙前,一人啃着一根瑞士卷,共赏指挥官的电脑操作水平。 淳于:“指挥官没考计算机二级吗?” 饶谦:“根本也没人敢查姑妈的证……” 淳于:“怪不得上次她让我把docx转成word再发给她。” 宁爻一口蛋糕呛到鼻子里,咳得脸都红了:“你们协会的电脑该不会还在用上个世纪的系统,就是只能打开doc的那种?然后姑妈把doc叫做word,你给的docx文档她打不开,所以让你转doc格式?” 饶谦:“……我怀疑,就是这样。” 他们仨一脸绝望地望向玻璃幕墙,到底是谁把姑妈放出去破解电脑迷局的? …… 饶鹰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人,是饶则,可是又与之前见到的饶则很不一样。 之前在四楼走廊后面遇见的他,是一副夸张的机械疯医模样,饶鹰还嘲讽过他明明既不是医生也不是工程师,现在想来,那机械疯医应该就是饶则自己捏的“角色账号”,而现在站在她眼前的,是她极为熟悉的那个饶则。 他戴着口罩,眼睛掩藏在黑框眼镜的反光后,身上是普通低调的连帽衫外套,下面是宽松舒适的裤装,脚上还蹬着儿子刚买还没穿过的椰子鞋。 一切都和他离开的那天一模一样。 “我快要分不出哪个才是真正的你了。”饶鹰开口,打破姐弟俩之间尴尬的沉默。 “无所谓。” “你知道我最恨你这个态度。” “无所谓。” “其实就算你知道了天机,也不一定要叛逃,我们可以一起……” “啊,这个不行。”饶则终于展现了他的立场“你们的打算就是彻底埋藏这个秘密,这对他不公平。” 饶鹰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忍不住大笑起来:“好笑,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界定公平?” “我是没资格,所以我想问问他当事人的意见。”饶则并不恼怒,依然平静又淡漠。 饶鹰激烈地反对:“不行!但凡触及到了一点点关于那个天机的信息,他都可能会想起来!” “你看,果然是没得谈。”饶则语气冰冷疏离,他浅浅后退一步侧开身子,拉开了他们的距离。 第五医院(五十) 饶鹰压下情绪,告诫自己不能被带跑偏,必须拿回话题主动权:“其实,这些东西关你什么事呢?你如果接受不了协会的理念,完全可以顺势引退,舒舒服服地当个普通人,你不是一直嚷嚷要退休吗?现在给联盟做事,可比之前辛苦多了,见不到天光不说,还没有薪水和社会优待。” 饶则走向墙边的绿植,轻抚着叶片低声道:“以前我没得选,现在我想做一个好人。” 饶鹰真的要气笑了:“好人?好人就是抓无辜平民做成丧尸?” “他们倒也不无辜。”饶则放过了手下的绿植,转向自己的姐姐。 他有点不耐烦:“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有就快点,没有的话,我要进行下一步骤了。” 下一步骤?他还要做什么? 昔日刻进本能里的预知力却在此时发挥不出丁点作用,她第一次像一个茫然无措的普通人一般,所有的感知都在高位者的蒙蔽之下。 还未待饶鹰作出反应,饶则便冷笑一声打断了她的思路:“不用说了,我太了解你会问什么,可惜我们都是同样固执的人。所以我能直接了当告诉你,无论如何我不会放弃。好了,看在我们曾是家人的份上,让你了解这么多,也算让你对上面有个交代。那么,接下来就不要妨碍我了。” 【警告!角色账号:基础小跳僵3号,正在注销……】 【警告!角色账号:基础小跳僵3号,已注销】 【温馨提示:您已失去登录权限】 【温馨提示:您与第五医院已断开连接】 “什……”饶鹰震惊地回头,电脑屏幕开始闪烁奇异的蓝光,各种弹窗和页面迅速切换着,她最后一眼看到的是“无账号玩家强制登出”的满屏警告。 再次睁眼,她已经独自站在夏日的晚风中,背后是已经对她永远紧闭大门的第五医院,面前是收到调令后前来接应他们的协会外勤队员。 “指挥官出来了!”她听到有人这样大喊,紧接着便是柔软的毛毯和医护紧张的问询,她很想说话,却感到一阵精神力的虚脱匮乏。 “指挥官昏迷了,快送上车!外勤后备1队听令,原地检查装备,十分钟后进入医院搜救。” …… 宁爻嚼完最后一口瑞士卷,泄愤似地将包装纸扔在了草地上:“还有多久啊?” 饶谦一直紧盯着玻璃墙上的动态:“应该快了,屏幕上显示在新建角色,看来姑妈是想给队长捏个账号,这样他就能按照正常流程退出去了。” “怎么又不建了?”宁爻看起来比淳于本人还不耐烦。 “可能……姑妈不擅长这个,决定直接复制一个历史记录。”饶谦也不确定。 “不过,谁能想到这玩意儿居然就是‘账号’啊?”宁爻去调戏自己的小僵尸,从饶鹰之前在屏幕上的操作他们得知了小僵尸的真实身份,在角色账号页面,宁爻也看到了自己的信息,与他绑定的是基础小跳僵1号,饶谦是2号,姑妈是3号。这个序号大概是根据之前他们刚进入四楼时,所排的队列进行的标注登记。 不得不说这三只小跳僵做得还是有点可爱的,毕竟当时它们的第一任务是糊弄淳于,若是长得太过面目可憎,可能已经被当场超度了。 小僵尸虽说是饶则为他们创建的账号,但账号是绑定给他们三人,所以现实中的小僵尸也是完全受到归属人的操控。 此时,无聊之力驱使着宁爻开始“开发”小僵尸的各种功能。 能跑能跳听指挥,会一些基础的刺戳扑咬动作,而且只要和账号主人相处于同一个空间中,即便隔得很远也不会断联。 宁爻一把抱住小跳僵1号:“它好可爱!于哥,我可以养一只吗?我可把它带回去吗?” 淳于懒懒地回应:“僵尸养不熟的,它根本就是个能认主的玩意儿。” 饶谦跟着附和:“虽说它现在很听话,但也许离开了第五医院的网络管控,就会恢复野性,你一个普通人,想养僵尸还是太离谱了。” 随后他话锋一转:“但我不一样,我可是吃这碗饭的人,而且我武力值低,要是能有个僵尸傍身也算是颇有裨益。队长,你觉得我可以带一只回去驯养吗?” 淳于恨恨地瞪了饶谦一眼:“我没有,你俩也别想有。” “你这是嫉妒!”宁爻大声嚷嚷。 还没等淳于发作,不远处的小跳僵3号忽然发出了持续的警报声,伴随着刺耳的警报,小跳僵3号的身躯也发生了不可逆的解体 “姑妈在外面遇到危险了?”饶谦立刻便意识到账号与本体的关联,继而开始焦急姑妈的安危。 淳于也皱着眉头起身,向逐渐崩坏的小跳僵3号走去。他朝着小僵尸扔去了一枚符箓,可惜完全没能缓解半点小僵尸崩坏的进程。 “你们看屏幕!”宁爻指着玻璃墙惊呼。 二人随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闪烁的账号注销界面,强硬地覆盖在所有页面之上。 饶谦:“是姑妈自己在操作注销的吗?” 淳于:“恐怕不是,便是要注销,也应该先把手头的事情做完,给我注册了账号以后再进行其他操作,断没有这样突然改变行动的道理。” 宁爻:“那就是有人在胁迫她?可她这么厉害,谁能压制住她,是你爹吗?” 饶谦:“我不知道……” 淳于:“情况不妙,指挥官可能需要我们的支援。鼠标呢?我们赶紧出去。” 宁爻和饶谦一顿手忙脚乱的翻找,终于在翻乱的背包里找到了鼠标。 淳于抢过鼠标,屏幕上再次显示了关于“无账号”的警告。 饶谦见状赶紧摁住淳于的手:“队长且慢,你登出后这个草原空间可能会系统崩溃,让我和宁爻先出去。” 宁爻缩缩脖子:“可外面是连姑妈都对付不了的强大对手,咱俩先出去不纯纯送菜吗?” 淳于低头看向手里的鼠标,现在是一个两难的选题: 队友先走,他俩可能死外面; 队友殿后,他俩可能死里面…… 第五医院(五十一) 饶则锐利的眼神似乎能从电脑屏幕外看到淳于内心的纠结,他微微勾起嘴角,无视正在断开连接的饶鹰,对着那块小小的屏幕低声道:“这个世界总是充满困难的选择,我很好奇你会怎样决断,让我参考一下。” 淳于握着鼠标,目光晦暗不明。 饶谦心焦姑妈的安危,不由得催促道:“队长,快做决定。我和宁爻先走,有姑妈在外面,我们不会被秒杀的。” 宁爻望着玻璃墙上闪烁的弹窗与警告:“可假如这又是一个试图单独捕获淳于的陷阱呢?” “如果我们这些所谓持有账号的玩家都登出后,你爹把电脑桌面直接关闭了怎么办?我们不能留淳于一个人在最后出去。” 饶谦向淳于伸出手:“外面是我姑妈和我爸互掐,而我在这里傻站着,要是他们俩出事,无论是谁我都无法接受。也许……也许身为他们的血亲我还能刷点面子,鼠标给我,让我先出去。” 淳于一言不发。 宁爻上前拍拍他的肩:“没事大佬,他出去了这不还有我呢嘛,无论如何,我陪着你。” 饶谦终于拿到了鼠标,道了一声保重,摁下了登出的按键。 很快他便像饶鹰一样出现了卡顿,随后消失不见,基础小跳僵2号也进入了待机状态。 “接下来呢?”淳于轻声问“你有想好下一步吗?” 宁爻迟疑了一秒:“e……我猜,饶则应该想看的是你的决定。” “我?”虽然隐隐已经知道这是饶则挖的坑,但淳于还是很抵触回答饶则的提问。 很快,小跳僵2号也出现了崩坏的迹象,显然是登出的饶谦也没能阻止饶则的决心。 淳于咬牙:“进退两难?哼,小孩子才做选择,成年人,当然是全都要!” 说罢,他一把拽过身旁的宁爻,咬破无名指尖在他眉心狠狠一戳,印下一滴心头血。接着便举起重新刷新到他手中的鼠标,摁下了登出键。 这回,出现卡顿和马赛克的却不是淳于,而是他们身处的这片茫茫草原。 整个世界开始分崩离析,大片的马赛克化为细碎的蓝色斑块,一点一点在卡顿与花屏中覆盖上草原,却离奇地在宁爻和小跳僵1号的脚边生生止住了崩溃的进程。 宁爻还没来得及问上一句,淳于就已经被传送了出去。 鼠标刷新到了宁爻的手上。 宁爻虽不知淳于临走前花里胡哨整了什么法术,但显然为自己争取到了宝贵的登出时间,事不宜迟,他立刻摁下了登出键,眼前一闪,便出现在了办公室的桌台前。 由于登出时系统处于崩溃边缘,所以宁爻被摔得稀里哗啦,打翻办公室里不少物件,也打乱了这里凝滞的气氛。 饶则站得离他们远远的,点评着淳于方才的决断:“成年人全都要么?很贪心,但也挺有创意,不愧是思路灵活的年轻人呢。” 他礼貌地向他俩微微欠身致意:“如果这就是你的答案,那看来我也需要重新思考一下我的方案了。我老了,看问题似乎也太偏激固执了些,也许下次见面,我会想到一个完美的解决方案。” 淳于正忙着扶起摔得乱七八糟的宁爻,闻言立马回头:“下次见面?” 饶则稍稍偏过头,似是在侧耳倾听医院外的动静:“大概还有五分钟,你们的‘援军’就要到了,我可没打算留在这里陪你们硬刚。” 他投降般举起双手:“毕竟我很弱的。” 淳于起身,摆出应战的姿态:“既然还有五分钟就有援军抵达,那么我只要能拖住你,就可以将你捉拿归案了不是么?” 饶则不怒反笑:“很喜欢鹰姐和你们说过的一句话。” 宁爻揉揉摔疼的屁股,下意识接腔:“说的什么?” 他张嘴,响起的却是熟悉的女声:“这间医院清理起来怕是很难,仅凭你们几个根本顾不过来,只能交付给后期队员进来清扫。” 这是之前淳于提议清扫整个医院的鬼怪时,饶鹰的回答。此时饶则不断重复播放的女声,在这昏暗的空间中显得格外渗人。 宁爻打断他:“你什么意思?” 饶则后退了一步:“我的意思是,我仅仅用人海战术就能让你俩忙活得够呛了。” 话音刚落,宁爻和淳于的背后电脑忽然传来了奇怪的声响,像是某种生物舔舐和吞咽的声音。 他俩不自觉地回头…… 瞬间,那台看起来平平无奇的老电脑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掀翻,仰面倒在地上,而它向上的屏幕此时已不再是桌面和弹窗,而是一口深不见底的井。 饥饿的舔食者从中探出裹满口水的长舌,紧接着又从井口钻出了脑袋和一只手臂,嗅闻到活人的气息,它变得亢奋起来,又抽出了另一只手将自己从电脑屏幕的束缚中抽离出来。 然后是第二只、第三只…… 不消片刻,这不大的办公室内已经挤满了蠢蠢欲动的舔食者们,不仅如此,还夹杂着一些其他的鬼怪,且电脑屏幕还在源源不断地往外喷涌着各种怪物。 淳于的脸色很难看,扭头发现饶则早已逃之夭夭后就变得更难看了。 宁爻哭丧着脸抱住淳于大腿:“吾命休矣!” 淳于一脚踢开他,抬手给他脸上贴上龟息符,并将其笼在一个半透明的金光罩下。 “别出圈,它们看不到你。我来吸引火力,撑过五分钟援军就到了。”淳于死死盯住面前的鬼怪们,头也不回地叮嘱着宁爻。 饥饿的舔食者已经按捺不住对鲜血的渴望,即便淳于释放了强烈的杀意可以威慑得它们一时,但终归这帮不会思考的怪物还是被本能占据了头脑。 前排的舔食者率先发起的攻击,它匍匐得很低,接着猝不及防地从一旁甩来强劲有力的舌头,意图一击打碎淳于的脑袋。 淳于侧头躲过这次攻击,可包围了他们的怪物们可没打算让淳于一个一个单挑,便是没有脑子,也懂得人多力量大的道理,它们就在淳于偏头闪避的瞬间,一齐发动了攻击。 …… “报告蒋队,外勤后备1队已到达四楼安全门外。是否进入?” “少哔哔了赶紧进去救人!”对讲机里传来他们队长暴躁的声音。 领头的那人回复了一句收到,回头眼神示意身后的队员跟上,接着便推开了四楼安全门。 而映入眼帘的一切,即便是实战经验丰富的老队员也忍不住暗暗惊呼出声。 整个四楼,无论是病房还是走廊,每一个角落都是污秽腐臭的血液和断肢,甚至连天花板上都有白花花的脑浆。这景象,说一句尸山血海也不为过。 更为可怖的是在这尸山血海之中,有一人背对着众人站立。 他身上满是战斗留下的痕迹,手上拎着一个不似人形的头颅,那头颅下甚至还连接着没有死透的一整条脊椎骨,在那人回头时,尾椎部分随着手部的摆幅而轻轻战栗着。 淳于吐掉一口带血的唾沫,朝着进来救援的外勤后备1队点点头:“五分钟,还挺准时的。” 陆家冲(一) 啪嗒! 一枚钢戳印在了宁爻新鲜出炉的工作证上,证上有他呲着个大牙的证件照和印刷明晰的“规则督导协会·外勤实习”字样。 在饶鹰指挥官的运作下,宁爻成功获得了与淳于老大名正言顺一起出外勤的资格。 说来也巧,原本宁爻作为一个普通人,是没有合理的借口安排进入协会的,可在上次第五医院的行动中,那个没有被注销账号的基础小跳僵1号竟也跟着那群舔食者钻出了电脑,且由于账号绑定的是宁爻的个人信息,所以现在这只小僵尸完全受到宁爻的操控。 也就是说,宁爻捡漏的小僵尸让他顺理成章地成为了一名“赶尸学徒”。 既然有了说得过去的身份,饶鹰操作起来也方便多了,为了隔离淳于与饶则的直接接触,放宁爻在淳于身边帮忙盯梢自然最好不过,毕竟他有很多秘密在饶鹰手里,她还是很放心的。 几乎没有任何阻力,宁爻就成功入职了规则督导协会,成为了光荣的实习生,交由淳于领导。 淳于虽然不理解指挥官为什么吸纳宁爻进入协会,但他向来懒得计较,且自己也并不排斥宁爻当队友,那就这样带着。 宁爻在忙着给工作证盖戳的时间,淳于则在协会大厅的角落座椅上用手机挑拣着他们接下来的任务。 “于哥!我办好了!”宁爻喜气洋洋,挥舞着工作证一路小跑过来,身后的小僵尸蹦蹦跳跳,引得不少员工侧目。 “我姓淳于……”淳于无奈。 宁爻点点头:“淳哥,在看什么呢?” “挑选你的第一个任务。”淳于认真地翻找着。 宁爻也伸长了脖子围观:“镜湖怪谈,求组队,1等n……” 但淳于直接pass掉了这个任务:“别发癫,镜湖是s+级的怪谈,你去了就蒸发了。” 说着他点了点最下排的一条:“这个可以,给你练手正好。” 宁爻顺着他手指地方向望去:“陆家冲金仙谣?什么意思?” 淳于一边在自己的手机上调出陆家冲的信息,一边耐心解释道:“谣是【谣传】,是怪谈成熟前的形态,还很弱小,你可以从这种级别的开始练习。” “你看,这里有探员传回的资料:陆家冲是一个闭塞的小山村,遍山种植柏树,家家户户皆以制作柏木棺为生。村民们一直不愿与外界沟通交流,所以村子内的灵异事件未能被广泛流传,故而金仙谣没能成长为怪谈,这种萌芽状态是掐灭怪谈源头的好时机,难度低,适合给你这种实习生练手。” 宁爻夸张地捂住嘴,一脸感动:“父母之爱子而为之计深远……” 淳于:“你t是不是想死?” 宁爻赶紧顺毛:“好了好了我不说了,咱们什么时候出发去陆家冲?” 淳于低头,在手机上确认领取了陆家冲金仙谣的任务:“去后勤部领点物资就出发。” “聪明一号要领吗?”宁爻问。 “……什么聪明一号?” “就它呀~”宁爻拎着小僵尸,一大一小一起对着淳于笑呵呵。 淳于满头黑线:“你给个僵尸起了名?而且聪明一号是什么破名字?” 宁爻:“它创建的时候那个文件名不就是啥啥1号吗,既然跟了我,那就给它改个姓嘛。” 淳于收回视线:“随你……但聪、聪明一号不用领物资包,它用不上,后勤也不会给它发放。” 宁爻遗憾地拍拍聪明一号的脑袋,安慰道:“没事,咱们帮你去后勤部整套正常小孩穿的衣服。” “你不要擅自给小孩子许下一些做不到的承诺……” “这不有你嘛大佬~你舍得我们可爱的聪明一号一直穿医院病号服吗?多可怜啊。” 淳于闭上了嘴,自己要是再多掰扯几句,恐怕得给聪明一号办理入学了。 …… 一切准备就绪,二人一尸踏上了前往陆家冲的道路。 陆家冲并不偏远,但十分闭塞,通往村子里只有一条并不宽敞的水泥路。两人在充满汽油和皮革味道的中巴车上颠簸了许久,才堪堪到达陆家冲村外的停靠点。 “你们要去陆家冲?”司机原本只打算象征性停靠一下就起步,没想到今天还真有人下车。 “是的师傅,麻烦开下门。”宁爻笑嘻嘻的。 司机师傅面色古怪地上下打量了一下他们,但没多说什么,只是默默摁下了开车按钮,目送宁爻一行人下车,随后关闭车门火速起步离开了。 “看起来不像是陆家冲的人……陆家冲怎么会来外人?”司机嘀咕着,掏出手机拨打了一个电话。 “喂?陆村长啊,对是我。我刚开车路过你们村,来了几个人说要去你们那儿,但看起来不像你们村的人。嗯嗯,我就提醒一下,怕是条子,你们警醒着点。” 刚下车的他们,还不知道陆家冲的消息树竟然放得这么远,还没进村子,他们的行动就已经报备到村长了。 宁爻给聪明一号戴上遮阳的小黄帽,吩咐它去周围的山里溜达,自己有事会叫它。 淳于围观着他一顿忙活:“怎么不带着进村?放它跑开,你可又和普通人没区别了。” 宁爻目送孩子走远:“咱们现在是伪装成徒步驴友进村的,谁家徒步旅行带个这么小的孩子。不如放它进山里溜达,顺道还能帮忙探探路,收集一点信息。反正不会断联,有事我叫它回来就行,再说了,这不还有您这个金大腿嘛~” 淳于嫌弃地侧身躲开他的扒拉:“莫挨老子,这是给你练手的项目,自己想办法解决。” 两人就这样拌着嘴,踏入了陆家冲的地界。 “冲”,在作为方言地名的时候一般意味着“山区的平地”,南方丘陵地区有很多被叫做“冲”的地方。他们此次前往的陆家冲便是这样一个被群山环绕的小山村,村民们错落地居住在山间破碎的平地上。 这样的村子,往往很符合人们对民风淳朴、世外桃源的想象。 但有时,与世隔绝的桃源村也会藏污纳垢,滋生难以想象的罪恶。 陆家冲(二) “讲真,这里空气蛮好的。”宁爻深呼吸了一口,舒服地伸了个懒腰,懒懒散散地在进村的唯一小路上溜达。 淳于双手环抱在胸前,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跟在他身后。 “你躲那么远干什么?”宁爻招呼他跟上“快点,前面就是村口,我看到村子的地标了。” “小山村能有什么地标……”淳于咕哝着,暗暗加快了脚步跟上宁爻。 宁爻远远指着小路的尽头处,一棵与其他笔直清瘦的柏树形状很是不同的大树。其树冠呈圆盖形,树姿颇为宽厚壮观。 淳于眯眼:“秋枫树?按理说,这里遍山植柏,很难再成活其他树种了,这里竟有一棵这么大的秋枫树……咱们过去看看。” 走进村子,来到这株秋枫树前,发现它并不只是山村地标这么简单。这棵特别的树被人用大小相近的方石垒了一圈矮矮的石墙与外界隔开,石墙不高,成年人抬腿就可以直接跨过,在石墙内秋枫树下,是一座青石搭建的小神龛。 宁爻瞪大眼,指着神龛拽淳于的袖子:“你看!是金、金仙庙!” 这么快就找到了这次任务的目标? 淳于领着宁爻绕着树转了一圈,在树的背面发现了石墙的缺口,或者说这是个“门”?门口还支着个小木板,板子上有用墨水书写的供奉金仙的一些规则。 《供奉金仙大圣·须知》 ·【禁香火蜡烛】 ·【奉糕点三牲】 ·【石圈内禁舞禁蹈禁大声喧哗,万不可惊扰金仙清修】 ·【严禁触碰神龛!严禁触碰神龛!严禁触碰神龛!】 ·【每有信徒成年,奉三牲后可从神龛脚下收集金泥,塑金身,描金翅,录名册,请金翼使回家供奉】 ·【入夜后请将金翼使放入石圈,翌日早晨各家再请回】 ·【休以香火蜡烛奉养金翼使】 ·【金翼使所在居室不见明火】 ·【金翼使须以新鲜糕点奉养】 ·【所有信徒务必遵守与金仙的约定!违约者扭送神龛,后果自负!】 宁爻蹲在木板前用手机拍照留存记录,淳于出声建议:“还是用本子记下来比较好。” 宁爻炫耀似的向他晃晃手机相册:“相信科学。” 淳于便也不再多话,将手插回裤兜。这趟任务是特地挑给宁爻练手的,不到万不得已,自己还是少干预为好。 宁爻正举着手机到处拍拍,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个音调奇特的问询:“你们是什么人?” 他俩回头,发现问话的是一名小男孩,身上脏兮兮的,黄黄的鼻涕结成块黏在人中附近,手里抓握着一根细长的树枝,不时在地上来回划弄着,看来是他的玩具。 小男孩与他们保持着一段距离,站在离神龛和大树很远的地方,他的身后是一些村民房屋的围墙,围墙后隐隐探出几个小脑袋,应该是一起玩耍的孩子们。 宁爻笑着招呼他们:“我们是来旅游的。小朋友,问你们点事情。” 小男孩抠抠鼻涕,有些茫然地回头望了一眼自己的小伙伴,那群孩子吵吵闹闹地笑着跑开了,小男孩呆呆地站在原地,硬着头皮回复这两个看起来不太对劲的大人。 小男孩挠头:“什么意思?” 宁爻挠头:“什么什么意思?” 小男孩挠头:“啊?” 宁爻挠头:“啊?” 淳于实在看不下去这段弱智对话,强行截断话头:“小朋友,你家大人呢?” 小男孩终于露出一点轻松的表情,这大概是他唯一能听懂的问话了:“我爹在家刨木头哩,你们找我爹?” 宁爻望向淳于:“刨木头?该不会是我想的那样?” 淳于点点头:“这里是远近闻名的寿材村,说在家刨木头,应该就是了。” 宁爻缩缩脖子:“大白天的打棺材,真有点渗人呢。” 淳于嘁了一声:“大晚上打棺材才渗人,大白天的叫正常工作。” 宁爻转头朝那小孩喊:“可以带我们去你家吗?” 那小孩没有回应,只是扭头跑掉了。 “跟上。”淳于踢了一脚半蹲在地上的宁爻,一步跨过神龛外沿的石墙,去追逐那个逃跑的小孩。 那小男孩挥舞着手里的树枝子,很快跑进了路边一个低矮的民居。那是一栋老旧的房屋,主屋甚至还是红泥土糊起来的土墙,挨着主屋新建的小屋、柴房和猪圈倒是用上了砖石,只不过依然显得十分破败。 在屋前的硪场上,一个男人正光着膀子挥汗如雨地刨木板,没甚在意小男孩跑进跑出的游戏,直到男孩朝他喊起来。 “爸!有人找你!” 男人用膀子蹭了蹭额头的汗:“哪个找我?” 小男孩举着小树枝指着身后赶来的淳于和宁爻:“不认识的。” 男人皱眉,停下了手里的活计,探头朝屋外望去,果然是不认识的人。男人警惕起来,低头从地上捡起一把斧子握在手里,迎着来人招了招手。 宁爻也友好地挥了挥:“大哥你好,我们是路过的驴友。感觉你们村子空气和环境都特别好,想在这里住两天,你们这里有民宿或者青年旅馆吗?” 男人狐疑地上下打量了一下他俩:“没有。” 宁爻脸上露出夸张的失望表情:“那大哥,你们这里有可以借宿的人家吗?我们就住两天,按市价付钱。” 男人的眼睛在两人和他们的背包间扫来扫去,似乎有所意动,但最后还是干巴巴地回绝了他们:“不行,你们回去。” 淳于见状,倒也没强求,只是退而求其次:“那大哥,我们打听点事就走。” 男人忽然更警惕了些,握斧的手暗中紧了紧,没应声。 淳于指着村口的大树和神龛:“你们拜的那个金仙,是求什么的?” 男人的面皮瞬间绷紧,整个人都微微后退了一步:“你们问这个做啥?” 宁爻打着哈哈:“就是问问,好奇嘛~不然也不会当驴友了,我们就是到处边走边玩的人。” “没拜啥,你们赶紧走,村里不招待外人。”男人话还没说完就已经转身往家走了,还顺道扯着自家孩子一起进了屋,最后瞥了一眼他俩,狠狠地关上了门。 吃了闭门羹的二人面面相觑,出师不利,问了半天竟一点边角料都没撬出来。 宁爻叹气:“这摆在村口的玩意儿怎么保密等级这么高?” 没待淳于回话,就听见不远处一伙人吵吵嚷嚷地在向他们靠近,来人不少,都是壮年男人,有的手里还抄着扁担之类的物件,气势汹汹地朝这边赶来。 陆家冲(三) 宁爻两股战战,一副快要完蛋的嘴脸:“他们是……是来捶我们的吗?” 淳于睨了他一眼,并未多话,只是转身走开,宁爻见状赶紧跟上淳于的脚步。 由于本地人看起来实在算不上友善,他们只能自行探索这个小山村。村子不大,大多数村民都围绕着村口大树附近的平地聚居,也有不少散落在他处的民居,但都在一眼可以望到的位置,整个村子可以说不必依靠电话也能及时联络。 淳于和宁爻为躲避村民视线,只得顺着墙根走,借着视线的盲区甩掉了那群看起来不太好惹的壮汉。 宁爻远远望着那群村民,奇怪道:“怎么这么排外?咱们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干啊。” 甩掉村民后,淳于便没有再浪费时间回头琢磨了,村民们警惕性如此之高,只能说明一件事:boss藏得很浅。 这群村民很有可能普遍能够直接接触“金仙”,才让他们有足够的信仰来维护boss。所以大概率这里所有参拜过金仙的村民,都被吸纳为了boss以下的精英怪。 这并不是说村民们已经嗝屁成了“鬼”,受到操控的活人也可以担任“怪谈零件”的工作。 比如成为“信徒”。 一般来说若是某些零件的层级离boss太远,boss对它们的影响力也会逐级削弱。很多庞杂的怪谈内部,边边角角的小怪并不一定完全忠于boss,划水甚至反水都有可能。 而“信徒”是一种很特殊的存在,信徒很难被策反,也不太会划水,他们往往充满了皈依者狂热,即便事实上他们层级很低,实力很弱,他们也依然坚信自己能直接与神交流,堪称自我洗脑的三好员工。 这样推测下来,金仙谣的boss几乎可以锁定在村口那尊供奉着金仙的神龛了。 这简直是摆在明面上的答案。 淳于看着身旁念念叨叨的宁爻,并没有出言解惑。这是属于他的新手任务,还是让他自己调查。 宁爻像个没头的苍蝇,一路只顾着躲避那些看起来凶悍的村民,完全没能顾得上探查什么。 直到他们遇上一个怀抱着婴儿,在山间仓皇逃窜的男人。 夜色渐浓,陆家冲的人们都习惯日落归家的作息,因而村子里并没有置办多少路灯设施,在偏离村子主路的地方基本只能靠月亮照明。 幸好今晚的月亮比较明亮。 宁爻和淳于很轻易地就捕捉到了路边草丛的晃动和隐隐的婴儿啜泣。 宁爻颤抖地指向草丛,喉咙里那个“鬼”字还没喊出口,淳于已经动作迅速地把人拎出来了。 那人看起来年纪不大,可能二十上下,穿着一整套山寨的运动服,在慌乱的逃窜中沾染了不少泥土和草籽。他怀里揣着一个十分稚嫩的婴儿,眼睛都还没睁开,可能出生不过几天,连哭声都细细弱弱。 一看淳于拎出来的只是个瘦弱的普通人,宁爻又立刻膨胀成一副狗仗人势的模样:“你干什么的?该不会是偷小孩儿的?” 那人慌张地就朝他俩跪下了:“嘘!别喊别喊!”说完左右看了一眼,见没有人发现,又赶紧从地上爬起来,紧张地查看了一下怀里的婴儿。 那婴儿似乎被颠得颇为不适,小脸有些发紫,哼哼唧唧地小声哭泣,没有普通小孩那么嘹亮的嗓音。 “我不是偷小孩儿的”那男子解释“这是我儿子,它要来了,我得赶紧走!你们也别留在这里,都走都走。” 说罢一扭脸就又钻进了茂密的草丛,踉踉跄跄抱着孩子跑远了。 宁爻和淳于互相对视一眼,默契开口:“跟。” 跟踪也是有技巧的,尤其在这种荒无人烟的地方,要做到既不能隔太远被草木遮蔽视线而跟丢,又不能靠太近打草惊蛇被发现。好在淳于作为外勤人员,接受过这方面的专业培训,借着夜色掩护,他和宁爻二人一直与那对父子保持着微妙的距离。 然而那对父子作为这里土生土长的原味村民,显然不可能接受过荒野大逃杀特训,虽然男人努力远离了主路,但仍然没逃多远就被巡村的那队汉子发现了。 “呦呵~这不是安满崽吗?” “陆安你小子晚上瞎溜达啥?” “诶?你们看他怀里!” “是娃?他、他想躲金仙!” 人群突然炸了:“快快!抓住他!” 抱着孩子的陆安突然发了疯般挣扎:“各位叔伯兄弟!求求你们了,别把我们交给金仙!我就这一个儿子啊!” 那群汉子不为所动,毫不手软地将其反手捆绑在地,嘴上劝慰着:“你还年轻,孩子总会有的,既然请了金翼使回家,怎么能躲金仙呢?做人得守诺,不然金仙生气了,咱全村都得遭殃。” 陆安还在哀嚎:“娃他娘难产死了!我家就这一个娃,就这一个了!” 然而那群人并未展露出更多的同情,相反,他们的脸上甚至还露出了某种庆幸,庆幸今天运气好,逮住了这对躲金仙的父子,不然惹怒了金仙,自家可要遭老罪咯。 幸好今天倒霉的不是自己,嘻嘻。 他们就这样将陆安和他的孩子一起扭送到了村口的大树神龛前。 已经入夜,石圈内多出了很多形状诡异的泥人塑像,手法粗糙,只能勉强看得出一个人形,但每只泥塑的背后都被用金漆精心描画了一对下垂状的翅膀。 它们是这个村子里,那些请过仙的人家,按照规定每夜送来神龛的金翼使神像。 陆安还在挣扎,但立刻就被这群叔伯兄弟们塞了嘴捆了腿,再无反抗余地。 这群汉子对石圈内的神龛和神像很是敬畏,他们不敢贸然入圈,只敢把陆安父子隔着石墙扔进去,随后各自虔诚地在圈外跪拜了一番,然后赶紧撤离。 很快,大树下便不再热闹,这座深山的小村庄里,只剩下隐隐的哭泣和远处的枭鸣。 宁爻从草里冒出一个头:“他们走远了?” 淳于从他旁边钻出来:“嗯,已经走了。” “得嘞!”宁爻一跃而起,朝着石圈跑去。 陆安侧躺在地上,很快就发现了跟来的宁爻,他眼里闪过一丝不可置信的惊喜,随即疯狂扭动着身体,呜呜叫着。 “来了来了,别着急。”宁爻跨过石圈,首先抱起了地上的孩子。还好,小孩还在哼唧。 淳于上前为陆安解开了束缚,陆安朝他俩哐哐磕了两个响头,随后又抱过自己的孩子:“这里不好说,先跟我来。” 陆家冲(四) 众人四周泥塑林立,在深夜的月光下显得格外渗人,仿佛从地底探出无数只窥伺的眼睛,这里的确不是个聊天的好地方。跟着陆安,他们很快离开了神龛,往村子深处走去。 “你不是要逃跑吗?怎么反而往里面走?”宁爻好奇。 陆安轻拍着怀里的孩子,压低了声音回道:“先回我家躲躲,我猜那群人可能就在村口守着,这会儿还不能从村口出去。等到后半夜,他们大概就回自己家了。” “那你原本怎么不等到后半夜再出来?” 陆安叹了口气:“平时他们也没巡过夜,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伙人突然巡起逻来了。” 宁爻和淳于略显尴尬地避开了陆安的目光。 “那个……可以和我们说说你们这金仙的事吗?”宁爻拍拍淳于的肩膀,开始转移话题“我俩走南闯北,有点特殊本事傍身,说不定可以帮你呢。” 陆安摆摆手:“算了,金仙大圣不是我等凡人可以对抗的,你们就别想了。” “金仙这么厉害呀?”宁爻好奇。 陆安的语气复杂:“不厉害怎么配叫金仙,不厉害我也不会带着娃逃命了……” 宁爻追问:“为什么要逃?你们怎么得罪它了?” 陆安还未来得及回答他们便已经走到了陆安的家,那也是一幢低矮的土屋,加盖的部分都是挨着主屋垒起来的砖石小隔间。似乎这里的房子基本都是按这个套路修建,很少有整栋推倒重建的新房。 他家围墙的大门并不牢靠,只是斜斜地搭着,毕竟整个村子都是熟人,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谁也犯不上做什么偷盗的事,大门顶多只拦着院里的鸡。 不过入夜后的鸡已经收进了鸡笼,整个院子弥漫着不安的寂静。 “娘?”陆安小声地喊了句。 黑洞洞的屋子立刻传来了翻找的动静,随后室内亮起了一盏昏黄的灯,木门吱呀打开,一个矮瘦又佝偻的老太出现在众人眼前。她身着一套男士的运动服,看起来像是陆安换下的旧衣。 一见陆安抱着孩子回来,那老太瞬间面如菜色:“没……没跑掉吗?” 陆安摇摇头:“被抓住了,陆姜那臭老头今天带着一伙人巡夜,正好撞上,我被他们捆了扔去金仙池里差点回不来了。” “哎呦我的儿!”老太心疼地上来翻看陆安身上。 陆安把孩子交给母亲抱着:“还好他俩看到了,把我从池子里拉了出来。” 老太其实早早就看到了宁爻和淳于,这会儿听到他们救了自己儿子和孙子,也和陆安一样就要给他俩磕头,被宁爻和淳于一人一边给扶了起来。 “别在院子里说,先进屋。”陆安说。 踏进主屋,迎面便能看见主屋大堂上供奉着的金翼使塑像。 “娘,你今天没把金翼使送去金仙池?”陆安惊呼。 老太拍拍怀里的孙子有些心虚地回答:“我……我今天一着急就给忘了……” 陆安有些害怕地盯着那尊泥塑:“唉,现在送去也晚了。就一晚上,应该,没事……” 宁爻忍不住开口:“这金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你们这里对这个金仙这么虔诚,到底求啥?” 淳于接着问:“而且神龛那里写的规则说过不准供奉香火,我很好奇到底是什么神仙,竟然不要香火。” 陆安返身关上了门,将他们带至偏房:“金仙其实……其实是村长很早之前为村子里请回来的一尊神仙,求的是保佑我们陆家冲家宅安宁子孙绵延。” 宁爻打断:“那请个观音菩萨不就行了吗?” 陆安摇摇头:“观音那可是正经神仙,而且那么大的神仙可能压根懒得搭理我们小地方。金仙……怎么说呢,它很灵,而且很管事,是我们这种地方也能请的神仙。” 宁爻若有所思:“那不就和请小鬼一样吗?” 陆安:“嘘,小声点,不可对金仙不敬。” 宁爻嫌弃:“你这都要被它追杀了还管我敬不敬。” 淳于帮他们抓住话题核心:“你到底怎么得罪金仙了?” 陆安似乎有些欲言又止,宁爻拍拍他的肩:“别怕,反正你已经得罪金仙了,也无所谓得罪更多一点。咱们可是来帮你的,要懂得把握机会。” 陆安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决定坦白:“从金仙那里请金翼使回家,的确可以保家宅旺子孙,但……但有个代价,就是请了金翼使的人家,生的第一个孩子要献祭给金仙大人……” 献祭?宁爻和淳于惊讶地互相看了一眼。 陆安接着说:“我老婆生儿子难产死了,这娃可能就是咱家唯一的孩子了,我我实在下不去手把唯一的孩子献给金仙,所以想着,如果能逃出陆家冲,也许金仙就管不到我们了呢?” 淳于面无表情地拆穿:“你撒谎。” 陆安一哽,弱弱辩解道:“我没有……” “保家宅旺子孙这种事,即便很灵验,也不至于要付出人命这么大的代价,一定会有人因觉得不值而反对。更何况让整个村子的人都要遵守这么残忍的规则,更是难上加难。”淳于紧盯着陆安的神色。 陆安叹了口气:“也许保家宅这种事在外人看来并没有那么明显的重要性,但对于我们村子可是头等大事。” 宁爻:“啊?原来你们主要是想保家宅?我还以为主要是求旺子孙呢……” 陆安解释:“你们也看到了,我们陆家冲多植柏树,一直以来又靠制作棺材为生,所以整个村子都阴气极重,常常有邪祟作恶,大家求了很多办法,最后发现只有这个金仙可以非常有效地压制这些邪灵。可以说,请了金仙以后,我们村子才基本过上了正常人的日子。” 宁爻疑惑:“为什么不举村搬走呢?” 陆安:“打棺材是我们村流传下来的传统手艺,搬到别的地方我们也是打棺材,也要种柏树,到头来还是一样的结果……” 宁爻停下记笔记的手望向淳于,淳于依然盯着陆安的表情,缓缓开口:“逻辑过关,这理由我算它勉强可信。” 陆家冲(五) 得到淳于的认可,宁爻才将陆安提供的信息存进了一个名为“可信”的文档里。 接着他开始在陆安不大的家里溜达着找寻新的线索,一边逛一边问:“这么说你因为舍不得孩子所以打破了请金仙的承诺,那么后果就是遭到金仙的追杀吗?” 陆安的母亲开始哭哭啼啼:“这会儿子没跑掉,怕是大人和孩子都要保不住了……我对不起老陆家啊!” “你小声一点啊娘,别把金仙招来。”陆安赶紧捂住母亲的嘴。 宁爻已经从偏房逛到了正堂,正仔细打量着那尊粗糙的金翼使。 他凑得很近,又伸出食指轻轻从塑像上抠刮了一点碎屑,跟在他身后的老太又是一阵惊呼:“哎呦可不敢得罪啊!” 陆安又赶紧捂住了他妈的嘴:“都已经得罪完了,也不差这么一点了。” 宁爻将那点碎屑放在指间捻了捻,又递向淳于:“像是某种植物纤维和了胶捏成这样的。” 淳于接过碎屑查看一番,肯定了宁爻的推断。 宁爻好奇地询问陆安:“我看你们村头神龛那里挂的牌子上写的,这些金翼使塑像是从神龛脚下取的泥?” 陆安点点头:“是的,我们村子里的人家,每有儿子成年,都会去神龛取一抔泥,然后由孩子爹亲手捏成这种泥人儿,再在它背后描一对金翅膀,最后由村长登记上名册,就算是请神成功了。” 宁爻伸长了脖子去看那金翼使背后的描金翅膀:“啧,名字叫‘金翼使’,我还以为多好看的翅膀呢,原来就画了两个‘u’啊?” 陆安不好意思地笑笑:“村里人不懂这些,就按村长说的画两笔就成。” 宁爻撇嘴开始翻看手机记录:“那牌子上还说让你们每天晚上都得把泥人儿送回去?这也太麻烦了。而且晚上不正是要闹鬼的时候吗?送回去了还怎么保护你们家宅安宁?” 陆安解答:“村长说金翼使是金仙的使臣,也有镇祟功效,它们白天会在家里吸收家里那些鬼产生的邪气,到晚上鬼就没精力闹腾了。而金翼使吸多了邪气,所以晚上就得回去接受金仙的净化。” 宁爻转头戳了戳在一旁站桩的淳于:“大佬,你怎么看?” 淳于:“你的任务,少来烦我。” 宁爻:“那我可以上网查一下攻略吗?” 淳于:“……这玩意儿你要去哪查攻略?” 宁爻:“万能的百……” “不行”淳于打断了他“这种事情问它是没用的,而且还可能被抓取一些信息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宁爻挠挠头:“其实我只是觉得金翼使这个名字好熟悉,想搜一下在哪儿见过。” 淳于冷冷地吐出两个字:“蜜蜂。” “啊?” 淳于叹了口气:“金翼使是蜜蜂的古称,其实也可以叫玉腰奴,只不过用来当神仙的名字可能太弱气,所以就采用了金翼使这个称呼。” 宁爻一拍大腿:“那这个金仙应该就是这群蜜蜂的蜂后了?!” 淳于面无表情地鼓了两下掌:“不错的思路。不过提醒你一句,蜜蜂是不吃肉的,那规则上写着用糕点和肉来供奉,还要信徒献祭活人,蜜蜂即便成精也不太能做出这种事。” 思路被堵,宁爻肉眼可见地委顿了下去。 陆安有些着急:“两位大仙,可有什么办法帮我和孩子避过此劫吗?” 宁爻望向他:“你确定那金仙一定会在今晚来找你吗?” 陆安:“其实没有准确的时间,只不过村长说献祭家中头胎须得在孩子出生的一个月之内,今夜正好是我儿满月……” 宁爻推测:“也就是说村子里献上的都是不满月的小孩儿,会不会是孩子满月后,那金仙便吃不了了?” 淳于接道:“未满月的孩子本身就很容易夭折,按民间说法不会在地府记簿,待孩子满月就会写进生死簿,被鬼怪吃掉就是条人命,会算作很深重的业力,背负很大因果。” 宁爻:“原来那金仙是在这儿卡bug呢!” 陆安听得有些云里雾里,但还是大致搞懂了淳于的核心意思:“也就是咱娃只要度过今晚的满月,那金仙以后就是想吃也吃不了了?” 淳于望向他:“理想状态下,是的。可如若那金仙今晚来惩罚你这个违约之人时敢杀人,那这孩子就算是长到成年,金仙也敢追来杀掉他。” 陆安和他妈又噗通跪下了:“大师救我啊!我不想死!” “救救我儿,他可是我们老陆家的独苗苗了啊呜呜呜……” 宁爻无语地扶起老太:“能救我们肯定会救,但你们这不是陆家冲吗?家家户户都姓陆,这也能叫陆家独苗?” 淳于瞪了一眼宁爻,宁爻立马条件反射般地缩缩脖子,抿唇眯眼讨好地笑着,表示自己会闭嘴。 一阵无名风吹来,掀开了陆安家没有上锁的大门,金翼使的塑像应声倒地,把屋内的人吓了一跳。 陆安登时面如金纸,吓得瑟瑟发抖,连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他妈又是一声哀呼跪倒在宁爻脚边,扶都扶不起来。 淳于迎着风,伸手掐了一诀,立时风止,整个屋子也不再随着呼啸的狂风晃荡。 陆安灰败的眼里爆出希望的金光,他一把猛扑上去抱住淳于的大腿:“大师,大仙!您这是有真本事的人,求求您救我,救了我,我以后天天给您念经祈福,给您攒功德!” 宁爻:“诶诶撒手,我哥的大腿是什么人都能抱的吗?” 陆安松开大腿,但并没有撒开手,他依然紧紧拽着淳于的裤脚,一边磕头一边哭:“求大师救命,求大师救命!” 淳于叹了口气:“你们家有打好的棺材吗?” 宁爻:“这就要准备后事了?” 陆安妈闻言,白眼一翻就要晕过去了,被无语的淳于一把扶住。 淳于:“陆安和孩子今夜去棺材里躲一躲,老太太去找个乡亲家暂住一宿,房里交给我们俩来应付。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你们在棺材里都不要发出声音,也千万不要离开棺材。” 陆安点头如捣蒜,表示自己绝对服从安排,说着就从母亲手里接过了孩子。 老太将众人领到院子左侧,那里有一口刚打好还没刷漆的棺材,她吹了吹上面的浮屑推开棺材盖,招呼着陆安过来:“这些日子正停在这儿风干呢,水汽晒透了才好上漆。儿啊,你快进去看看合不合身,我去给你铺条被子。” 宁爻扭头给淳于吐槽:“合身?这老太太说话也不嫌晦气。” 陆安倒是没多纠结,此时还是保命最重要。他忙不迭地爬进了棺材,所幸他身材瘦小,这口棺材于他藏身是绰绰有余。 见这母子俩忙上忙下,淳于开口:“铺被子不着急,你们木匠都有墨斗的?把你们家墨斗拿来,围着这棺材上上下下全部弹一遍方格。对了,棺材底别忘了也弹上。” 老太赶紧去木匠的库房里翻找墨斗,陆安在棺材里指挥着:“妈你别乱翻,墨斗就在刨子边上!” 淳于望向宁爻:“打开你的背包,找一下黑狗血,我记得新人物资包里都有配备的。” 宁爻听话地开始翻包:“这个?”他举起一支拇指粗细的塑料软管,管口是一次性的封口,上面标注着【黑喂狗】。 淳于:“……不是,这是犬用营养膏。” 宁爻:??? 你们协会给新人的物资里到底都是些什么东西啊?! 陆家冲(六) 淳于咳嗽了一声掩饰尴尬:“你再翻翻。” 宁爻老老实实埋头再次翻找起来,终于在背包的小角落里找到了几支小瓶分装的黑狗血。黑狗血在以往外勤任务中使用的频率一直较高,所以新人背包里是会多放几支以备不时之需。 宁爻新奇地翻看着这些道具:“有黑驴蹄子和洛阳铲吗?” 淳于敲敲他的头:“咱们是来驱邪的,不是来倒斗的,收起你的想象力。” 说话间,陆安母亲已经从木匠房里找到了墨斗,急急忙忙拿了过来:“是这个不?还有墨水。” 淳于点头:“是它。宁爻你去把黑狗血倒进墨水里搅和均匀,然后咱俩去弹棺材。” 宁爻领命去忙活了,淳于则趁着这时间又返回了主屋里,走向那尊金翼使的塑像。 从经验判断,这尊塑像继续放在这里对今夜的陆安而言无异于是枚定时炸弹,既如此,那还不如早早引爆,将它的威胁手动调至在可控范围内。 他将金翼使塑像握在手中掂了掂,略微意外的是并没有到达想象中普通泥人的重量,它似乎更轻一些,而且没有经过烘烤定型,只是自然风干,所以也格外容易掉屑。 淳于撕下一点塑像的边角料,只觉得颜色材质都颇为熟悉,但一时倒也想不起是什么植物的纤维。 刚想下手直接毁掉,宁爻就在门外嚷嚷起来:“大佬!又起风了!” 淳于只得暂缓处决泥塑,端着它去了院子里。甫一踏入院内,他就感受到了方才那股被压下去的邪风又开始蠢蠢欲动。 他微微挑眉看向了自己手里的泥塑,看来这造型简单的小泥人竟远不止“吸收祟气”这种基础功能,说不定作为金仙的使魔,有着类似于监视和分身的功能。或许贸贸然直接摧毁会给金仙本尊传达危险的信号,倒是打草惊蛇不利于他俩“钓鱼”了。 淳于想了想,转而摸出一张符纸粘在了金翼使的头上,将其暂时封闭五感,无法感知和传达任何信息。 搞定这个定时炸弹,淳于随手把它摆在主屋入户的台阶上,然后顶着满院子乱吹的邪风来到手忙脚乱的宁爻身边。 “在我手下当实习生,刮个风便这么慌乱可不行。要不要试试上手一些小法术?” 宁爻眼睛瞬间亮了:“我要学我要学!爸爸你终于愿意教我了!” “爸爸?”陆安抱着孩子缩在棺材里,眼神微妙地在他俩身上扫来扫去。 宁爻此时哪管得上旁人的目光,满脑子都被能够学习法术的喜悦冲昏,不停催促着淳于赶紧传授。 淳于倒也没和宁爻这种完全没有法术学习基础的新手讲太多玄而又玄的理论体系,只教了他一个手诀让他掐着,逆着风中的妖气,将自身的念力从指尖发射出去。 他特地没有说“炁”,因为比起炁这种难以捉摸和解释的能量,还是“念力”这种更直白的单词更适合新手。 可…… “大佬,啥是妖气啊?”宁爻高举着指诀,一脸迷茫。 淳于揉揉太阳穴:“自然产生的风,应生于天地,我们只能判别它的风向,难以捕捉它的形状。但妖力裹起的风,有着很明显的翻搅痕迹,顺着风的缝隙能够轻易捕捉搅动风云的那股妖力来源。” “你仔细感受一下,就像站在电风扇前一样,闭上眼睛,找到电风扇的转动的扇叶在哪儿。” 宁爻依言闭上了眼,眼前是一片虚无,但渐渐,以往那些无形的风此刻仿佛被一股令人不适的黏腻所包裹,竟真像从积满陈年油垢的排气扇吹出来的一般。 而那股黏腻不适的源头就在…… 宁爻忽然转身,手指直直指向身后的金翼使,随着他将体内的炁顺着指尖送出,陆安家的小院瞬间风息浪止。 陆安在棺材里惊愕得目瞪口呆:“这么那么一甩,风就真的停了?”说罢,自己也学着淳于刚刚地指法开始掐起诀来。 宁爻眼睛亮晶晶的,满脸都写着“快夸我”。 但淳于只是撇了撇嘴:“勉强过关。定风术是最基础的法术,能使出来就证明你的确是有灵力在体内运转的人,这也算是正是踏入外勤队的第一步了。” 宁爻震惊:“难道之前我不算外勤队吗!” 淳于:“虽说你是外勤队的实习生,但出外勤却不能使用法术的话于你个人而言实在太危险,就连饶谦也是会小法术的,而你大概随时会被调到其他岗位……比如和耿大爷一起守夜班。” 宁爻:“聪明一号也保不住我吗?” 淳于若有所思:“也许聪明一号可以留下,它应该比你有用多了。” 宁爻抱住淳于大腿:“爸爸别赶我走,我一定努力学习!” 淳于抬起头,正对上陆安难掩惊讶的眼神,不免也有些尴尬,他低头拍拍宁爻:“赶紧起来,做正事了。” 陆安的母亲已经被打发到邻居的乡亲家去了,老太走的时候逮了只睡得正懵的小母鸡,她说那户人家正好不久前也刚生产完,带只鸡过去给那家媳妇下奶,这样去借宿一晚也不会落下闲话。 走之前还千叮咛万嘱咐,请宁爻和淳于二位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的乖儿子和大孙子,若是他俩出事,自己这老婆子也只能一根绳子吊死去了。 宁爻向她拍了胸脯,保证完成任务。 “你倒是答应得很爽快。”淳于拉扯着墨斗线,在棺材上轻轻地弹上掺了黑狗血的墨线。 宁爻拉着墨斗的另一头,应声道:“这不有大佬你在嘛~你还能见死不救不成?” 淳于冷言:“这是你的任务,我顶多帮你兜兜场子,可不会帮你整个包圆。” 宁爻谄媚地笑着:“爸爸~” 淳于:“你闭嘴。” “那要不我把聪明一号叫回来?” “叫它干嘛?” 宁爻指指还没盖上棺材盖的陆安父子:“这两父子躲进棺材了,那金仙要是寻不到他俩直接走掉怎么办?咱们不是打算直接逮住它的吗?” 淳于:“你有办法吊住那金仙?” 宁爻嘿嘿:“把聪明一号喊回来,我和它假装陆安父子去屋里躺着,大佬您埋伏,等金仙松懈的时候,咱前后夹击、一击毙命。” 陆家冲(七) 淳于默了一瞬,道:“我不觉得盖条被子就能糊弄金仙……” 宁爻已经在召唤聪明一号了:“陆安他们被棺材隔离,那么屋子里唯一能找到的活人即便不是陆安,金仙大概率也会过来瞄一眼我,毕竟俗话说贼不走空~” 哒哒哒哒 一阵富有节奏感的轻快蹦跶声传来。 “这么快就来了?”宁爻很是惊喜“我以为起码得有个五分钟呢。” 淳于望着正蹦蹦跳跳而来的小僵尸:“这里虽说山路崎岖,但其实没人特地拦截设障的话,对于鬼怪而言山地和平地没什么区别。聪明一号目前是小跳僵,以后若是有机会进化成飞僵,说不定能堪大用。” “还能进化?!”宁爻惊诧。 “……我只是说有这个可能。” 宁爻上前一把举起向他们奔来的聪明一号:“聪明一号!今天起,我就是你的训练师了。和我一起去挑战道馆!” 淳于从背后踹了他一脚:“别发疯,赶紧把棺材弹完封好。” 僵尸训练师只得老老实实又捡起了地上的墨斗,小僵尸好奇地站在他们身后。他们各执一端,拈着墨斗的墨线轻轻一弹,迸出点点细细浅浅的墨粉,小僵尸抬头嗅了嗅,仿佛被灼了鼻子,很是惊慌地躲到了宁爻身后。 宁爻抬手赶了赶:“走开走开,小孩子不能玩这个。” 聪明一号原地转了一圈,被鸡笼里的小鸡们吸引了注意,隔着竹笼与惊恐的小鸡展开了热切交流。 宁爻和淳于总算将棺材的上上下下都弹完了墨线,连棺材底和合缝处都全部弹满,合上棺盖可以称得上是固若金汤。 淳于给陆安父子一人贴了一张龟息符,交代道:“这道符可以将你们作为人的气息降到最低,再加上藏在这弹了黑狗血的棺材里,只要你们不发出声响,就没有任何鬼怪能够发现你们。” 他将食指放在嘴前,目光牢牢锁定陆安的孩子:“嘘,千万别出声。” 那孩子虽然还听不懂话,但似乎有些被镇住,竟真的一个哼唧都不敢。 交代完这边,他一个人抬起了棺盖盖了上去,再次确认棺材盖得严丝合缝,才转移注意力到宁爻和小僵尸这边。 聪明一号不小心打开了鸡笼,正撵着那群鸡满院子上蹿下跳,而宁爻则跟在它们屁股后面忙着抓鸡。 淳于揉了揉太阳穴凸起的青筋:“别抓鸡了!” “啊?”宁爻一手抓着扑腾的鸡一手抓着聪明一号“鸡要是跑了怎么办?” “农村养的鸡都认得回家的路,平时也不会跑出去很远,先别管它们了。你和聪明一号现在给我去房里盖被子躺着,立刻,马上,放下这只鸡!” 宁爻赶紧把鸡扔了出去,抱着聪明一号跑进了陆安的屋子,淳于紧随其后,顺便将门口的金翼使也带进了屋里。 小心地聪明一号安顿在床上,宁爻找来一条宽大的被子,将两人包裹妥帖,又从被子里探出个头来,冲着正在爬上房梁的淳于好奇道:“刚刚一直悠悠哉哉的,怎么突然催得这么急?” 淳于在房梁拣了根横竖交叉的位置蹲好,居高临下地打量了一番整个房间,才缓缓开口向他解释:“你既打算在屋子里钓金仙,那么它最有可能会在屋内的逢魔时出现,也就是23点到1点,现在时间差不多了,你要是在院子里抓半天鸡,那肯定是赶不上趟了。” 听完解释,宁爻悄悄伸手掏出了自己的手机,打开瞄了一眼时间,已经过了23点,马上就要到0点。他迅速熄屏,将手机放在枕侧,以防金仙发现他没睡。 他眯着眼保持警惕,可惜不能转头,视线也就集中在眼前这一片。 整个室内静得只有宁爻一个人的心跳声。 忽然,手机屏幕微微亮起,却不像是收到了信息或者来电。 他稍稍睁开了眼,只见那手机屏幕显示着:面容解锁失败。 脑子像卡壳般顿了一秒,随后宁爻只感觉后颈的汗毛瞬间炸起,立刻掀起被子跳下了床。而床上的小僵尸起身猛地扑向宁爻背后,又仿佛被什么东西击中,直挺挺地面朝下扑倒在地。 “聪明一号!”宁爻回头惊呼。 一道明亮的火焰由上而下刺破室内的昏暗,半空中一个无形的身影被这道火焰擦中,痛得发出尖利嘶吼,几乎是同时,淳于脚边的金翼使崩碎开来,从中飞出一只巨大的马蜂。 那马蜂几乎有一个成年男人的拳头大小,飞起来像只扑腾的鸟儿。它像安装了巡航的导弹一样直直地向刚才发射了火焰的淳于冲去,尾部的尖刺马上就要扎进他的小腿。 而淳于连眼神都懒得施舍,则只是略微后撤了一步,从横梁跳到了竖梁,那马蜂刹不住车,“噔”地一声闷响扎进了淳于闪开后那根竖着的房梁上,入木三分。 没空和这只马蜂纠缠,淳于当机立断,一脚就踢死了这只扎在梁上的马蜂。 哪知就和捅了马蜂窝似的,那马蜂一死,空气中无形的鬼怪立时发出音调诡异的嗡鸣声,随后窗外竟暗了下来,屋外明亮的月光此时完全被遮蔽。 “外面什么声音?听起来不太妙啊……”宁爻抱着一动不动的聪明一号。 淳于也从房梁跳回了地面,一道火墙逼退空中那个无形的鬼怪,随后立刻翻身上床检查聪明一号的状况,头也不抬地回答:“外面是马蜂,这金仙想必就是马蜂精了。” 宁爻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外面……全都是……拳头大的马蜂?!哥你看看,一号怎么不动弹了?” 淳于解开聪明一号的衣服,小僵尸的后背心口处已经发紫,还有一个筷子粗细的圆形创口:“它被金仙蛰了,尾后针封住了心脉,好在它是僵尸不怕中毒,没什么大碍。待我们收拾完金仙再拔针就好。” 宁爻咬牙切齿:“竟敢欺负我儿子。” 淳于交给宁爻一沓符箓:“火符,你用过的。这回你只要直接灌入念力再扔出去即可引爆,不用像上次等那么久了,记得找准目标,抓住时机。” 接过火符,宁爻抽出一张夹在指间,敛息屏神,再睁眼,他果断将符扔向了通往正堂的卧室门。 噗 火符精准命中了那个怪物,甚至直接引燃了它,烫得那怪物尖叫着朝屋外飞去。 淳于望着他诧异地挑了挑眉:“唔……打得不错。”说罢起身追着那怪物去了屋外。 好险。 宁爻悄悄捏了把汗。 其实刚刚的敛神屏息是为了开启真实之眼,在以往他都不敢在如此靠近淳于的距离启用,害怕被敏锐的淳于察觉出异样。今日恰好学了法术,作为初窥门径的菜鸟,身上有些奇怪的灵力波动也属正常,他才敢大胆尝试开启真实之眼。 而淳于似乎对自己的优异表现接受度很高,看来以后自己也不用太束手束脚了。 陆家冲(八) 安置好受伤的聪明一号,宁爻揣着那沓符箓跟上淳于的脚步来到客厅,意外发现淳于竟没有追着之前那怪物去到院子里,而是在主屋门口停住了。 宁爻赶紧加快步伐向大佬靠拢,转头往屋外看去,只一眼他就了然了一切。 屋外密集的巨型马蜂群遮天蔽月,正极富挑衅地缓缓逼近主屋大门。宁爻脑子里只不断回闪着一句:黑云压城城欲摧。 在屋内受了宁爻一记火符的无形鬼怪此时已再次隐去了身形,或许躲在暗处窥伺,又或许就藏身于这片蜂群之中。 宁爻咋舌:“……这,真捅了马蜂窝了?” 淳于点头:“可以断定这里的金仙谣就是马蜂精了,确认了身份,也就更方便寻找弱点针对。这么明显的对手,于你的新人考核而言也是好事。” 宁爻捏着手里的火符:“咱们有更高效一点的武器吗?呃我是说喷火枪之类的。” 淳于冷冷地睨了他一眼,后退半步,一伸手直接将宁爻推到了屋外,趁他还没稳住重心的间隙立刻关闭了主屋大门。 猝不及防被推进战场的宁爻根本来不及站稳脚跟,乌泱泱的马蜂受到了这份莽撞的惊扰,立刻向入侵者发起疯狂的攻击,宁爻只得不断在地上打滚以求避开要害,但还是不可避免地在背部和手臂外侧被蛰。 躲过了第一波攻势,宁爻才来得及用外套捂住暴露在外的头面部,蒙在薄薄的外套之下手忙脚乱地开始搓火符。 马蜂实在太多太大,普通的衣物根本阻挡不住它们的进攻,就在宁爻低头拿符纸的工夫,他的后背和屁股上又狠狠挨了几针。 “大佬你好狠的心啊!”他哀嚎着。 紧闭的大门后只传来淳于冷漠观战的声音:“你再磨蹭,我就只能给你收尸了。” 慌乱中宁爻只能随手洒出几张符纸,虽说的确引燃了一小片马蜂,但却并未逼退它们,相反似乎更加激怒了蜂群。他挥舞着手臂,从划开的空隙中隐约可见远处有更多的马蜂正在不断加入蜂群。 “可恶。”宁爻咬牙扛住身上的剧痛,马蜂的毒素虽然对他的这具身体不会造成致命的伤害,但也并非完全免疫。 他的视线都开始有些模糊,扔出的火符只能算杯水车薪,这样下去要么嗝屁,要么就被大佬看扁了。 火符所剩无几,他仅仅捏住手里最后的几张。 大佬这把虽然很坑,但淳于做事向来都有他的道理,宁爻认为这应该是他激发自己快速学会法术的某种法门,就像中二热血漫里演绎的那样,脑子里开始回闪人声走马灯的时候,就是主角绝地反杀的时刻了。 可惜自己的人生太过苍白,实在没有什么有价值的回闪信息,只有动漫和游戏……真是好废宅的人生啊。 等等。 宁爻灵光一现,将剩余的火符抵在胸前,默然一瞬,随即将其往四周抛洒出去。 但这一次,扔出的火符不再像没头苍蝇似的随机乱飞,而是发生爆燃后依然稳定地围绕着宁爻周身飞行,形成一个火圈。 宁爻终于得以喘息,他抬起头嘚瑟地大笑:“抗拒火环!不愧是传奇。” 在门缝后偷偷观战的淳于心下也惊讶于宁爻对于术法的领悟力,虽然很多人都可以从别的地方汲取灵感创造新的法术,但大多也只有对于法术相当熟稔的人才能做到。 宁爻作为一个从没接触过正统术法教学的人,即便有着不错的灵力天赋,也很难做到第一次就能用火符命中目标,甚至那还是个无形状态的鬼怪。而他推宁爻出去,也的确是想看看他在无人指点的情况下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 原本他预计地也顶多就是将火符撒成更大面积的爆燃,却不料他竟能在短暂又仓皇的对抗中学会精确操控符箓的行动。 淳于摩挲着下巴,难不成宁爻竟是个万里挑一的天才? “爸爸开门!”宁爻环着火符,鼻青脸肿地回来敲门了“符快烧完了!” 不,哪有天才长着个猪头。 淳于赶紧打消自己心中对宁爻的“高估”,一脸嫌弃地将他接进了屋里。 宁爻进门就躺下嚎开了:“我的脸!我的屁股!” 淳于:“别嚎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很有用的东西。” 宁爻委屈地揉揉眼皮上的肿包:“这么大的马蜂,真能蛰死人的!” 淳于靠近他蹲下,将脸凑得很近。 “干嘛?”宁爻有些不自然地往后瑟缩。 “你躲啥?我只是看一眼这蜇人的创口。不碍事,这些成了精的马蜂倚仗的早不是那点生物毒素了,给你注入的只是些阴邪咒怨,待会儿给你和聪明一号一起祛一遍祟气,这肿块自然也就消下去了。” 宁爻瞪大眼:“僵尸也能祛祟?” 淳于站起身:“饶鹰指挥官之前不是说过么?僵尸,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它虽然不强,可也不是普通的鬼,自然可以祛祟。” 他转手又拉开主屋的大门,抬手扬起是一片炙热的火墙压向蜂群,蜂群大惊,一边逃窜一边抵抗,一时间蜂群与火焰在这深夜的半空中竟僵持了下来。 “教练,我想学这招……”宁爻抓着淳于的裤脚“火符还是太弱了,我想学点厉害的。” 淳于冷哼道:“火是物质的特殊形态,与其说是它是法术不如说它是能量在剧烈变化时伴生的现象。同理,火系的法术会在施术者的体内激起极为强烈的灵炁碰撞,你现在也就算这半罐子液化气,晃荡两下就想点火?仔细把自己炸了。” 宁爻泄气:“意思是我现在只能用火符?” 淳于一边游刃有余地操纵火焰围剿着蜂群,一边悠闲地回话:“你可以整理一下记录的笔记,方便回去后提交报告。” 听淳于语气,等他烧完这批马蜂,这趟金仙谣的任务基本接近尾声,自己在后方处理一下文字工作,新手村就当逛完了。 无趣。 宁爻咂咂嘴,无奈只能听从队长安排,老老实实掏出手机整理笔记,百无聊赖中他抬头最后扫了一眼小院。 一个女人森然地伫立在院中,背对他们,双臂抬起,正无声地抠挖着那口棺材。 陆家冲(九) 宁爻骇然地瞪大了被蛰肿的眼睛,指着前方语无伦次:“女女女……” “女什么?”淳于一脸莫名,顺着宁爻手指的方向望去,什么也没看见。 宁爻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真实之眼还保持着开启的状态,只能慌忙咽下方才的惊慌:“没啥,看错了。” 淳于作为一个老牌外勤,阴阳眼、第六感这些自然都是基础配置,可那个棺材旁的女人,淳于竟然完全看不见,这说明她起码不是明面上这些寻常的鬼怪。上次出现这种情况还是在第五医院的一楼,淳于被百目鬼障目,难道这女人也能障目? 宁爻没敢暴露自己能看到女鬼,只是旁敲侧击地提醒着淳于,该去看看陆安父子的情况了。 眼见被召集的蜂群已经清理得七七八八,淳于便走到院子里清理蜂群的散兵游勇,顺势去棺材旁扫了一眼:“墨印完好,他俩没事,待我打扫完毕就放他们出来。” “真的不用打开看看吗?”宁爻喊,他站在屋内只能干焦急,远远地看着那女人的手仿佛都要抠进棺材里了。 顾不得许多,他只能假装有马蜂进了主屋,屁滚尿流地爬到了淳于身边,借着抱大腿的幌子,近距离观察这个女人。 完全不美丽,但也一点不恐怖,实在是过于普通的面容。若不是此情此景,若不是淳于看不见她,那么她不过是所有路人甲中最不起眼的一个。 女人面无表情,只是手上不断用力,她似乎碰不了黑狗血弹过的墨线,但纤细的手指依然倔强地在墨线的方格中抠挖着,可惜她这没有利爪的手指头根本无法撼动厚实的棺材分毫。 宁爻稍稍放下心来。 这女人是谁? 宁爻很好奇,却苦于无人可问,他也不敢主动和这女人搭话,只是心中还担忧着棺材中的陆安父子。 用屁股都能想到,这女的绝对是冲着陆安他们来的,她看起来可不像什么马蜂金仙。 他拽拽淳于的裤腿:“淳哥,蜂群烧得差不多了,要不要再彻底驱一遍邪?” 淳于莫名其妙:“驱邪?” 宁爻赶紧找补:“陆安不是说过,这金仙是请来镇压邪祟的,现在咱们把金仙烧了,那些邪祟恐怕要趁机复燃。” “我并未完全剿灭金仙,这不过是它手下的一部分蜂群罢了。”淳于淡淡回答“现在只是给它一个下马威,待会儿我们去神龛敲打敲打,让它继续留在这里镇祟也未为不可。” 宁爻傻了:“你不打算消灭它?它不是吃过人吗?” 淳于挥散空中的火焰,最后一只马蜂也烧成了灰烬:“消灭也可以,但我担心如陆安所说,这个村子阴气太盛,无法完全彻底地摆脱邪祟的困扰,最终村民们还是需要一个能够长期镇守在此的……‘守护神’。” “与其再去外面寻一个,不如先试试看这个金仙能不能被招安。若是它依然执迷不悟,再灭了它也不迟。” 淳于拍拍手上的灰,准备打开棺材,却被宁爻一把拦住。 宁爻眼神飘忽:“呃那个于哥,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事不宜迟,咱们应该立刻马上去神龛招安,陆安他俩在里面很安全,就先不用打开了。” 淳于眯着眼审视着宁爻:“你小子又再搞什么?” 宁爻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只是浮夸地打着哈哈:“既然金仙还没招安,那陆安还是有可能被偷袭的嘛,就在里面挺好。” “……随你。”淳于懒得废话,抽手转身离开,宁爻快步跟上。 离开小院前他最后瞄了一眼那个女人,她还在执着又徒劳地抠棺材,看来是破不开淳于设下的防御,宁爻终于放心地跟着淳于离开。 淳于推开陆安家的院门,发现不知何时整个村子家家户户竟都亮起了灯,即便陆安家隔得远,也能隐隐听见人群的喧闹。 “出大事了!” “快去叫村长!” “完了完了,金翼使全都碎了!” “我刚刚看到好多马蜂朝陆安家飞去了。” “陆安人呢?我们不是把他绑在金仙池了吗?” “是这小子砸的神像?” 睡梦中被叫起来的村长披着一件衣服慌慌张张赶到了古树神龛下,看到满地的金翼使碎片,差点白眼一翻厥过去,被旁边的后生赶紧扶住。 他捂着心口,嘴唇颤抖,双手气得发白:“谁?谁干的!” “是陆安!”有人喊了起来。 “陆安婆娘死了,这小子不想交儿子,被咱们巡村的逮住了。我和兄弟们把他捆了扔给金仙,没想到这小子竟敢砸神像!”一个壮汉嚷嚷,他光着膀子,整个头脸都气得通红。 “早知道就不捆了,该直接打死扔进去,咱陆委哥还是心太善了。”一旁一个瘦削的中年人拍拍壮汉,似是给他顺气。 被称作陆委的壮汉哼了一声,拂开中年男的手:“陆妥你少他妈放屁,捆人不是你喊的吗?” 中年男陆妥赔着笑,但锅甩得相当油滑:“我又不是队长,我说话兄弟们也不认啊。” “好了别吵了!”村长大喝一声,吓得陆委和陆妥立马噤声,所有人都低下了脑袋。 村长闭了闭眼,再睁开已不见慌乱,沉声问:“现在陆安找到了吗?” “还没”壮汉陆委接话“但我已经让他几个叔伯兄弟过去了,找到人立刻带过来。”陆委算是这个村子里安保队的小队长,上下都有面子,此时也只有他能回答村长。 村长嗯了一声,接着吩咐道:“你带人把能出村的地方都围住,要抓的除了陆安还有几个外村人,我怀疑他们也不干净。” 听到“外村人”,众人面色都不太好,中年人陆妥小声问:“那我们要不要先回家处理一下?” 村长点点头:“也好,你们挨家挨户通知一下,村里来了外人,把家里都收拾干净。” 陆委不屑地瞪了一眼陆妥,招呼了几个亲近的兄弟,带人堵村口去了。 人群渐渐散开,陆妥也准备告辞,却被村长悄悄拉住了手臂:“去找陆安的老娘,别让娘们儿坏事。” 陆妥心领神会:“您放心,悄悄的。” 陆家冲(十) “来人了。”淳于远远就望见了村间小路上那几支乱晃的手电筒,正马不停蹄朝着陆安家赶来。 是马蜂群闹的动静太大了么? 宁爻也看见了来人:“来逮我们的?还是逮陆安?” “不好说,但恐怕陆安他们呆在棺材里也不再安全了,带着一起走。”淳于转身。 宁爻的笑僵在了脸上,缓冲了一秒,拽住淳于的胳膊讪笑着道:“不如我们提前拦截下他们,把打算招安金仙的事情和村民们说清楚?” 淳于停下了脚步,眼神很明显:怎么说? 宁爻挠挠头,是啊,怎么说? 两个外村人说的话能有可信度吗? 更何况这金仙还涉及到了人命,这村子里凡是请过金翼使的人家大抵都不敢信两个外村人的话,谁知道外村人是不是糊弄他们然后转头就出村报警。 宁爻叹了口气,撒开了拽着淳于的手,眼下还是先避免与村民们起正面冲突。 淳于推开陆安家虚掩的院门。 令宁爻感到意外的是,方才出门前还在的那个女人竟然消失了。他绕着院子转了一圈,甚至还伸头看了看房子里,完全没有那个女人的身影。 那女人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宁爻百思不得其解,但也不敢问询,只能独自在腹中纠结。 趁宁爻四处乱窜的工夫,淳于利索地掀开了棺材板,陆安和孩子都贴着龟息符老老实实地躺在棺材里,陆安捂着孩子的小嘴,半点不敢发声。 “出来,跟我走,别把孩子捂坏了。”淳于没时间和他多解释什么。 之前外面蜂群大战,陆安即便在棺材里也还是能够感受到战况激烈的,那些坠毁的大马蜂噼里啪啦地砸在棺材上发出清脆的敲击声,让本就胆小的他几乎要吓破胆。这会儿淳于要带他走,他自然是连滚带爬地跟上。 “宁爻?”淳于不耐烦地喊道。 “来了来了!”宁爻从房屋的一侧跑出来,身上背着聪明一号。 “我想着要是他们来搜屋,一号在这里也不安全,我想着也一起带走。” 淳于没有搭话,只是点点头,竖起手指抵在人中示意大家安静。 不远处的人家传来一阵吵闹,但太过混乱,听不真切。 宁爻压低声音:“听起来像是在别人家绊住了脚步?那正好咱们赶紧离开这里。” 众人便不再耽搁,立刻离开了陆安家的小院,在偏离主路的树林草丛里开始跋涉,绕着村子的边缘,一点点地朝着古树神龛的方向靠近。 他们前脚刚踏出院子,巡村队的陆委后脚就领着一队汉子赶到了。 “金仙大人来过了!”那群壮汉一进小院就看到了满地的狼藉,吓得赶紧跪了下去朝那地上烧焦的马蜂磕头。 “金仙奶奶大人有大量,您可千万别惦记咱,咱都老老实实交了贡的。”陆委把头磕得砰砰响。 磕完头,陆委才敢把头抬起来。 “陆安这小子,平时看他瘦瘦小小屁都不敢放一个,这回竟然砸了神像还敢点明火来烧金仙?” “啧啧连棺材板都掀开了。” “陆安这是……跑掉了还是被吃掉了?” 跟着陆委一起来的男人们在院子里七嘴八舌谈论起来,虽然说得起劲,但到底也没忘记他们是来奉命搜人的,便开始手脚粗暴地在陆安家里翻找起来。 除了这一眼能看到头的小院,屋内也被摔盆子摔碗地翻了个底朝天,男人们一无所获地出来集合。 “大委哥,没看到陆安。” 陆委暴躁地搓了搓他那剃得很短的寸头:“猪圈看了吗?” “看了,没人。” “走!”陆委恨恨地啐了一口,扭头离开了小院。 院子里的男人们面面相觑,知道这趟差事办得并不好看,回去恐怕不太好交代,便干脆把院里晃悠的鸡抓了个干净,想着也算是没白来一趟。 而与巡村队正好错过的宁爻一行人,正踏着夜色与草木,前往金仙的老巢神龛。 陆安跟着走了一阵,发觉宁爻他们带的路线并不是离开村子的方向,反而越来越靠近了村子的核心地带,他心下慌张,但还是壮着胆子问道:“两位大师,咱们这是去哪儿呢?” 宁爻背着聪明一号走山路已经是气喘吁吁,脸色不太友善地答道:“少啰嗦,跟着走就是。” 陆安畏缩地点点头,紧了紧怀里的孩子,不经意间侧头正对上了聪明一号的脸。 他其实是见过聪明一号的,虽然之前没有和它打过招呼,只匆匆看了一眼就躺进了棺材里,但陆安清晰地记得,这个小孩不久之前还活蹦乱跳的。 可现在…… 他不可置信地微微凑近了些。 没有气息,浑身冰冷。 死……死了? 他惊恐的情绪终于在压抑了一整个晚上后控制不住地爆发了出来,破音的尖叫在深夜的山村里传得极远,陆家冲里所有吵吵嚷嚷的人都听到了这一声惨叫。 “该死,快捂住他的嘴。”淳于正在前方稍远的地方开路,转头命令宁爻。 宁爻立刻松开背上的小僵尸,伸手去捂陆安的嘴。 眼见那小孩从人背上笔直滑落在地,完全没有一丝活人的迹象,而背着童尸的这人居然将手伸向了自己,陆安几乎崩溃得快要疯掉。 “别,别杀我!” 之前虽然害怕金仙索命,但到底他从未亲眼见识过金仙的厉害,所有的恐惧都是源于村里一直以来的那些传言,他也从未觉得自己真的会死,才敢壮着胆子和老娘商量了带娃逃走的计划。 但现在,刚刚还活着的小孩说死就死,他心底那层隐隐的安全感忽然被彻底击碎。 “我会死,我会死!”陆安惊慌失措,脚下一软跌坐在地,连怀里的孩子都撒脱了手。 宁爻一个英勇前扑,像个守门员一样接住了陆安的孩子。 见陆安情绪异常,淳于也从前方返回,手指抵在陆安的额头,在眉心由下往上浅刮了三下。 陆安缓缓冷静下来,双目呆滞,身子还不由自主地轻颤着。 宁爻摸了摸自己的眉心,忍不住戳了戳身前的淳于:“大佬,也给我刮刮,我记得在三中的时候,你也给我刮过。” 淳于嫌弃地拍开了他的手:“我刮你大爷,你俩好好走路人怎么就疯了?他嗷这一嗓子等于给全村广播我们的位置,再想悄悄靠近神龛可就难了。” 陆家冲(十一) 宁爻憋屈:“谁知道他突然抽什么风,刚问了一嘴要去哪儿,转头就发疯了。” 他后怕地拍了拍怀里的孩子:“疯得连娃都扔了,还好这娃不随他爹一惊一乍,一晚上这么闹腾都不带吭声的。” 淳于皱眉:“这么小的孩子,一晚上这么大动静一声没哭,乖得有点奇怪了?” 宁爻拍娃的手一滞,赶紧粗略检查了一番,微微松了口气:“还活着。” “谁他妈问你是不是活着了?”淳于翻着白眼接过孩子,打开孩子的襁褓,轻轻握住两只小小的手。 宁爻好奇,但又怕挨骂,只能眼巴巴地在一旁等淳于操作完。 淳于的眉头越皱越紧:“体有鬼脉,看来今晚发生的事对没满月的孩子来说太过凶险,吓得他失魂了。” “失魂?就是被吓掉魂的意思?”宁爻恍然大悟“那我们是不是要给他叫魂?” 是要叫魂,但不是现在。 淳于将一大一小两个娃扔给宁爻,自己则一手扛起了呆滞状态的陆安一手拎住宁爻的后领:“趁村民发现我们的目的地之前,得稍微加快点速度,不然神龛若是被村民设防,想招安金仙怕是不可能了。” 宁爻手忙脚乱地将聪明一号捆绑在自己背上,又将陆安的孩子小心拢在胸前抱紧。 “要跑过去吗?” “不,是神行。” “什…………” 宁爻的拒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一口风灌进了嘴里,只得赶忙闭上嘴巴,被迫参与到这趟“低空飞行”的航班。 之前明明不乐意带自己神行,说普通人的神魂扛不住神行的速度,现在带着一堆人倒是跑得飞起,宁爻只能在心里暗骂。 神行并没有持续多久,毕竟陆家冲只是个不大的村子,几乎只是眨眼间,他们就来到了古树附近。 淳于挑了个极为茂盛的草丛落脚,宁爻跪在一旁呕吐。 “呕……” “怎么会吐?我这次已经很慢了,你现在体内有了灵炁运转,可以护持神魂,区区神行应该扛得住……。”说到最后,淳于的语气也变得不确定起来。 宁爻擦了擦嘴角:“我亲爹诶,就算我能扛住,陆安和他娃能扛住吗?他们不是普通人吗?” 淳于摆摆手:“他们没事,小娃失魂,陆安吓傻,神魂都处于凝滞状态。” “合着就我一个人受罪?”宁爻苦着脸。 “你要早些适应,哪有外勤不神行的。”淳于心虚地拍了拍他的肩。 宁爻犟嘴:“饶谦就不神行。” “那你找他带你去。”淳于抽回搭在他肩上的手。 “我错了爸爸”宁爻立刻滑跪“你是我亲爹,咱们上阵父子兵,您可千万别丢下我。” 淳于只是撇过头傲娇地哼了一声,不再看他,专注于神龛附近的动静。 村长在古树下给众人安排任务后,人群便散了些,没有任务的村民已经各回各家,有任务的领命而去,村长本人也带着自己的副手们回到了自己家,正在主屋大堂里议事。 整个村子虽然被叫醒,但位于核心地带的神龛却并未多留人把守。 一来是古树神龛周围本身就居住着不少村民,他们天然拱卫着这座村子的要塞;二来神龛里的金仙几乎就是这个村子的最强“战力”,小趴菜给大boss提供的保护想来也相当有限。 故而宁爻他们在已经打草惊蛇的情况下,靠近神龛竟也如入无人之境。 “他们管这破石头垒起来的圈叫‘金仙池’,啧啧真会起名,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5a级景点呢。”宁爻小声地发表着点评。 金仙池内满满都是村民们送来净化的金翼使塑像,先前还只是觉得微微有些渗人,而现在这满地泥塑在宁爻眼里和满地的地雷没啥区别。 陆安家一个泥塑就能招来遮天蔽月的马蜂群,若是在这池子里碰碎了泥塑,怕是整个村子都要被马蜂淹了去。 宁爻小心翼翼地跟着淳于翻过矮石墙,再次踏入了金仙池。 淳于在前面走得很快,脚下倒是没有特意避开泥塑,或者说对他而言只要招安了金仙,泥不泥塑的都是小弟。 二话不说,淳于抬起右手,在虚空中捏出一张半透明的淡蓝色灵符,口中轻诵着宁爻听不懂的咒文,随后灵符淡入空气中扩散成一缕青烟,袅绕着这座低矮的神龛。 脚下的泥塑们忽然齐齐震动了一下,把宁爻吓得一弹,险些挂到淳于身上,被大佬嫌弃地撇开。 神龛也动了,小窗处发出低低的嗡鸣,声音像是在高频振动的翅膀。 “这是怎么了?”宁爻不懂就问。 淳于皱眉:“它在反抗,看起来不太愿意束手就擒。” “你劝降也得给它说说归顺的福利嘛,不然人家山大王当得好好的,难免有些抵触情绪。”宁爻在一旁出主意。 淳于张了张嘴,又闭上,转头看向宁爻:“……你来说。” “……大佬您没劝降过?” “我向来都是平推。” 宁爻嘴里的吐槽被噎了回去,无奈接过了劝降金仙的任务,蹲在神龛面前开始碎碎念。 二人全神贯注在金仙池内,全然没在意身后的草丛里,呆滞的陆安已经缓慢恢复了神智。抬头就是那棵噩梦般的古树,陆安吓得差点又叫出声,还好他意识到这里住的人多,赶紧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 陆安低头,发现聪明一号正直挺挺地躺在身边,自己的孩子就这样被搁在死人的肚皮上。 他现在已经完全糊涂了,只觉得今晚发生的一切都不真实,明明只打算悄悄跑路,却被逮住扔金仙池、被锁棺材,现在还和死人绑在一起送回了要命的神龛。 陆安又偷瞄了一眼金仙池里的宁爻和淳于,他明白这两人是有些能耐的,但自己实在不敢继续奉陪下去了,孩子虽然重要,但到底也不值得自己搭上性命。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金仙要这娃的话,那就拿去。 他鬼使神差地抓住了孩子的襁褓,朝金仙池的方向一扔。 陆家冲(十二) 宁爻正蹲在神龛前好言相劝,淳于百无聊赖地抱臂在一旁静候。 那金仙却始终不愿露面,也一直不肯松口,即便处于劣势也依然与淳于的灵符牢笼对抗着,不知在倔强些什么。 “能白白得个正规编制,也不需要你挪窝,就在这里原地继续干你的营生,你想吃恶灵就吃恶灵,想吸邪气就吸邪气,唯一的代价就是以后不再吃人牲。多划算的买卖,只要你同意那就是过了明路,以后都会受到协会保护的,你这脑袋怎么就转不过来?” 宁爻把招安的好处掰碎了一点一点讲给神龛听,可那金仙依然像头倔驴不愿妥协,讲得宁爻口干舌燥。 淳于无聊地打了个哈欠,低头准备拣个干净些的地面坐下小憩,可忽然他耳朵一动,敏锐地捕捉到身后气流的搅扰。 他迅速转身,正正看到陆安抛扔婴儿的一幕。 婴儿脱离了陆安的手,原本只是普通的抛物线运动,敏捷些的普通人都可以接住。淳于正欲伸手,可不料金仙池内那些死寂的泥塑们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振翅的嗡鸣声几乎要震破耳膜。 在场所有人都被这猝不及防的巨声震得下意识捂住了耳朵,待淳于反应过来再起身去接那孩子,孩子已被地里伸出的树根牢牢缚住拉进了土里。 淳于脸色不好地骂了句脏话,随即抬手狠狠插入了脚下的土地。 “地龙!” 金仙池内松软的泥土地如海面般涌起一阵一阵的翻滚的波浪,宁爻被颠得扑到在地,那些金翼使的泥塑们也被尽数打翻。 很快,金仙池内土地翻滚的波浪就向外荡漾开去,沿着古树根系所覆盖到的所有范围,都被地龙翻身搅动了一遍。 陆家冲的村长正和村子里一些德高望重的长辈们聚在自家堂屋里开小会,等待着年轻后生们带回新的消息,突然被脚下的波浪打得一个趔趄。 “地震了?”众人慌乱。 唯有村长心下一紧,陆家冲虽处于丘陵山地,但并不是一个地震高发的地带,今日怪事太多,这“地震”怕是金仙出事了。 他起身大喝:“快叫上人,抄家伙,跟我去金仙池!” 众人闻言赶忙就近抄起斧凿木槌扁担,簇拥村长向着古树赶去。 一边赶路,村长一边心焦地抬头望着那株古树。往常它就像村子的定海神针一般,可眼下这棵树却疯狂摇晃枝干,飘散着落叶。 金仙池里刮起一阵小型的旋风,裹挟着纷散的落叶向宁爻和淳于发起了试探性的攻击。 经过陆安家的那一番交锋,金仙已经知道淳于的厉害,也没打算这些轻飘飘的树叶能带来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只不过是用来拖延时间的小把戏。 它要把婴儿藏起来。 对于金仙这种连怪谈都算不上的妖怪而言,想要完全消化一个婴儿以及他枉死的婴灵是需要时间的,越是大补,消化的时间也就越长。 目前先得把孩子转移出淳于的追踪范围,然后召集自己的信徒把他俩赶出村子,自己才能安心美美享用这份补品。 至于宁爻一直给它疯狂安利的“招安”计划?金仙压根就没考虑过这个方案。 要不是为了这新鲜甜美的人肉和婴灵,谁t愿意来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镇压恶灵邪祟。张嘴给个编制就想让自己帮村子打白工,人类还真会做梦呢。 淳于跃起,一把将宁爻扔出金仙池。宁爻在空中转体360稳稳落在聪明一号的身边,而刚才扔了孩子的逃命的陆安已经跑出很远了。 宁爻望向那个半疯的男人,啧啧摇头:“弃子而逃,这种角色在恐怖片里应该马上就要死了。” 他又偷偷瞥了一眼正与古树缠斗的淳于:“既然你都要死了,便宜这金仙不如便宜我~” …… 陆安拼命向前跑着,他不知道扔了儿子能给自己争取多少时间,但心里侥幸着,虽然现在已经过了孩子满月的时间,但这也算献祭了头胎,也许金仙大人不会计较自己的一时糊涂。 那两个外村人太诡异了,不断怂恿自己和金仙大人对抗,转眼就弄死了那个小男孩儿,自己可不能陪他们填命。 “我可是……我可是我们老陆家的独苗,我不能死。” “我还能娶媳妇儿,再生一个。” “金仙大人莫怪,小人只是一时糊涂……” 他跑得跌跌撞撞,今晚已经耗费太多体力,本来他也不是个强壮的人,现在只感觉肺部像拉着一个点着了火的风箱,火烧火燎,呼哧呼哧。但他不敢停下,生怕被什么东西追上。 路上没有路灯,但有明亮的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陆安实在跑不动了,好在眼看着自己家已经不远,悬着的心也放下几分。 他打算一鼓作气,只要进了家门…… “诶?”陆安震惊地发现自己的脚居然怎么都抬不起来,像是被人牢牢黏住,他不信邪地往前扑,居然连摔倒都做不到。 低头看向自己的脚,却无论如何也看不清脚上那双老旧的运动鞋,仿佛整双脚都被自己的影子向上包裹,将自己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更可怖的是,这影子竟然还在慢慢向上攀升,沿着裤腿一路向上,每淹没一寸,自己的感知便多失去一寸。 “金仙?金仙大人饶命啊!我已经把娃献给您老了,求您饶我一命!我是陆家独苗我可不能死啊!” 男人吓得大哭,双手合十举过头顶向四周胡乱参拜,祈求着无论是谁,快来救救自己。 可忽然他愣住了,身体筛糠似的颤抖起来。 “老婆?” “你……你别过来……” “啊啊啊啊!!!!” …… 宁爻正枕在聪明一号身上围观淳于大佬的精彩战斗,暗中操纵着黑雾去踩陆安的影,却陡然愣住。 “嗝屁了?” 他茫然:“我还没下手呢,人怎么就没了?” 宁爻望向和淳于掐得起劲的古树,难道这金仙竟然可以一边和大佬掐架一边偷吃逃兵?那还真是个狠角色。 看来自己不能划水看戏了,这金仙说不定擅长多线作战,自己得帮帮大佬。 “大佬!需要帮忙吗?” “……管好你自己。” 淳于有些羞恼,这风索其实弱得可笑,但苦于妖力的搅动,让他完全感受不到孩子的气息,他不得不想办法止住倚风造浪的古树。 陆家冲(十三) 这秋枫古树在此地已盘踞多年,和神龛也渐成了共生之势,两相滋长,淳于以往使用的普通定风咒术根本无法遏止这汹涌的妖风。 不灭掉神龛里的金仙,古树的妖风就停不下来,找不到孩子;而灭了金仙,能救回孩子,可陆家冲的邪灵可就没人长期镇压了。 淳于感到一丝头痛,他讨厌这种电车难题。 不过金仙显然比他更早失去了僵持的耐心,它似乎急切地想要从这场角力中挣脱出来。袅绕在神龛上的青色烟符被神龛的主人拒绝,随着一次撞击消散在空气中,紧接着金仙开始了反击。 啪嚓。 一个泥塑迸碎开来,从中飞出一只硕大的马蜂,仿佛受到感召般,淳于脚边的泥塑一个接一个地碎裂,直至全部粉碎。 宁爻害怕地拢了拢衣服,陆安家一只金翼使就召集了那么多马蜂,现在全村的金翼使都在这儿了…… 怕什么来什么,他们再一次失去了月亮的照明,整个天空被蜂群遮蔽,犹如大军压境一般带着强大的压迫力缓缓逼近。 淳于哼了一声:“只是数量的堆积,该不会你只会这一个伎俩?” 宁爻小声:“你别刺激它呀,万一人家恼羞成怒来个鱼死网破咋办。” “就凭这点本事也想和我鱼死网破?”淳于甚是不屑。 他转过头,以手中跳动的火焰威胁道:“不要以为我来招安,你就有了选择的余地。你的选择只有听我的安排,或者死。” 蜂群被成功激怒,如同降雨一般向下倾泻,瞬间便将淳于整个人吞没。 匆忙赶来的村长一行人吓坏了,他苍老的手颤抖着指向蜂群淹没的方向:“神罚,是金仙大人降下了神罚!” 身后众人一个个噗通跪倒,不停叩拜,祈求金仙大人的原谅。 可惜这金仙大人还没能在它的信徒面前抖上两秒的威风,就被淳于狠狠打了脸。 “风火雷电,破!” 一道惊雷撕破黑沉的天空,照亮大地,由云端而下径直劈在了聚集成团的蜂群上,旋即以此为圆心向周围扩散,仅一个瞬间就将蜂群全部电得焦糊,在地面留下可怖的树枝状电纹。 淳于冷冷地瞥了一眼目瞪口呆的村民们,并未搭理,只是抬手一指,又是一道惊雷落下,劈开了那株高大的秋枫古木。高大的树冠应声倒地,断裂的树干中,一个婴儿正在安睡。 “宁爻。” “到!”在一旁被惊雷炸得七荤八素的宁爻顾不上耳鸣,赶紧应到。 “把孩子抱出去。” “来了来了。” 宁爻一脸喜气洋洋,从树里抱出了方才被陆安扔出来的孩子,顺手又捡了根树枝:“新的雷击木嘿嘿。” 淳于懒得计较,挥挥手让他退开,自己则将头转向了神龛,金仙的神龛虽没正面挨劈,但受到两发雷击的波及也已然一副烟熏火燎的模样,仿佛一次性补满了它拒受的香火。 他拍了拍身上的灰,扬眉道:“怎么样金仙大人,现在可以谈谈了吗?” 神龛没有回答他。 淳于走过去,轻轻敲了敲神龛的顶:“装死的话,就让你真的死。” 嗡嗡嗡 细微的振翅声响起,一粒非常纤小的金色微粒从神龛的洞口中飞出,这粒莹莹的金光飞舞在空中飘荡成一根醒目的金线。淳于伸出手,金线晃晃悠悠地飘落在他的手中。 淳于看向手心,是一只非常精致小巧的蜂后,也就是这里所谓的“金仙”。 它在淳于手心里瑟瑟发抖,哆哆嗦嗦地解释了自己的反抗。 陆家冲滋生的邪祟极为特殊,普通的法门根本无法完全祛除或者镇压。但马蜂精却恰有一套功法能够压制这种特殊的邪祟,那就是吃掉陆家冲里还未结下因果的婴儿,再生产出针对本土邪祟的兵峰们,用马蜂窝的材料铸成金翼使的塑像,分发给信徒们一户一只地供奉着,便可以不再受到邪祟的攻击和搅扰。 宁爻和淳于预想的招安,是建立在不再残害人类的前提下,可若自己不吸收这些孩子,那就断不可能继续生产兵峰压制邪祟,它当然只能拒绝。 淳于皱眉:“什么邪祟只能以恶制恶?” 嗡嗡嗡:要是其他办法有效果,村民也不会请来我。 淳于:“我知道了,你可以死了。” 嗡嗡嗡! 啪! 淳于面无表情地拍了一巴掌,瞬间整个场子万籁俱寂。 跪在村长身后的一个村民,期期艾艾地小声问道:“他他他,他是不是……把金仙大人,给打打死了?” 全场哗然。 村民们乱作一团,哭天抢地,连跪在最前面的稳重村长也一副“天要亡我”的悲戚之姿。其实这伙村民抄着各种家伙过来本不是打算围观看戏的,只不过淳于两道惊雷属实是把他们的胆子劈得灰飞烟灭,不然现在绝对扁担锄头招呼上了。 无奈淳于实在太吓人,他们只能眼睁睁瞧着金仙大人嗝屁,然后以头抢地给金仙大人送终。 “别哭了”淳于揉揉太阳穴“别t嚎了!” 随着一声怒吼,村民们像被掐住脖子的鸡一样,哭声戛然而止,唯唯诺诺地等待着淳于的发落。淳于面色不佳,而跪了一地的村民面色更是难看,场面弥漫着紧张的尴尬。 宁爻从后方嬉皮笑脸地窜出,一把扶起跪在前面的村长:“呦,您这么大年纪跪什么呀,这不是折我们小辈的寿数嘛,快起来快起来。” 扶起颤颤巍巍的村长,他又转头对着其他村民笑嘻嘻道:“都起来说话呗,你们这多不合适呀~” 村长朝身后众人微微颔首,那些跪地的村民们才陆续起身。 淳于才终于从紧绷的神态中缓下一口气,他实在不擅长与人打交道,尤其是这么多哭爹喊娘情绪崩溃的人…… 村长看到了宁爻怀里抱着的婴孩:“这是……陆安家的崽?” 宁爻点点头:“是的。你们放心,那马蜂已经被我大哥灭了,从今以后,你们再也不用向神龛献祭孩子了。” 村长眼中的神色晦暗不明:“……那,还真是多谢你们了。” 陆家冲(十四) “用不着阴阳怪气,有话就直说,我知道你们舍不得这马蜂,但舍不得也没用,我已经把它弄死了。”淳于干脆地戳穿了村长强装的客套。 宁爻朝淳于挤眉弄眼,示意他去一边休息,别来火上浇油,自己来和村长交涉。 转过头,宁爻又扬起笑脸:“您就是陆家冲的村长?幸会幸会。我们来自规则督导协会,你可以理解为专门负责处理民间灵异事件的……有关部门。” 他指了指身后的神龛:“现在这个金仙已经鉴定为邪祟,肯定不能让你们继续供着了,不过放心,我们会帮忙处理长期骚扰你们村的那个邪祟恶灵,只要你们配合,包准以后不再受它困扰。” 村长眼睛亮了亮,但还是充满了质疑:“我们可是求了好多神仙才找到这一个能顶事的,你们……真的可以镇压?” “我大哥刚刚露的那一手你们不是看到了嘛,管它什么妖魔鬼怪,能扛得住我哥几道天雷?”宁爻骄傲地打着包票。 有人在后方小声:“说得倒是轻巧,要是到时候你们搞不定拍拍屁股跑路了,我们能拿你们怎么办?” 宁爻挠挠头:“那要不你报警?” “你!”村民显然恼怒了。 淳于叹了口气,接过被聊死的话茬:“要是我们的能力不足以祛除骚扰你们的恶灵,那我就帮你们找一只类似金仙的鬼怪来镇守,或者让协会派人长期驻扎在你们村子驱邪,可以吗?” 淳于开出的条件不错,众人不由得议论纷纷,有人觉得可以一试,但也有不少村民坚决不愿信任这两个外村人,认为他俩另有所图,还是先捆了再说。 宁爻觉得好笑:“金仙反正已经没了,你们再不愿信任我们,也只能让我们试一试。捆了我俩,难道你们是想自己上?” 村长拄着拐杖的手不安地摩挲着,心下已有了些打算,他抬起手,身后众人立时噤声,全都老老实实等待村长发话。 “咳咳,眼下我们已经失去了金仙的保护,在找到新的庇护之前也只能先寄希望于你们。但我需要你们承诺,不完全镇压恶灵,绝不离开陆家冲!” 宁爻夸张地双手抱胸,一脸装模作样的惊恐:“你们要的承诺听起来也太非法了!” 村长身后一个魁梧的汉子哼了一声:“连个口头承诺都不敢说,让我们怎么相信你们?” 马上就有人跟着附和:“就是就是,我看你们就是想糊弄我们,方便开溜。” 宁爻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淳于制止,他向来懒得拉扯,干脆地应道:“好的,我答应。此地恶灵不除,我绝不离开。” 宁爻有些担心地小声嘀咕:“咱不能把话说得这么没有回旋余地。” 淳于无所谓地摆摆手:“反正我们本来也是要清剿此地恶灵,承诺也不过是给他们一个定心丸罢了,也方便他们配合我们后续行动,不然咱们整个行动期间都得躲着村民巡逻,接下来也不好推进。” 听到淳于的安排,宁爻便也不再反对,只是心里隐隐总觉不妥。 但他相信大佬的实力,毕竟,还有什么事是一发天雷不能解决的?如果有,那就两发。 既然双方暂已达成口头一致,那么接下来就可以商议一些细节,村长挥挥手遣散了大部分围观的村民,只带着少部分骨干成员招呼着淳于宁爻二人前往村长家深入交流。 出乎两人意料的是,村长家并没有像大多数村民一般毗邻古树和神龛而建,作为村里的掌权者,他并未选择居住在繁华便利的中心地带,反而住得格外幽深。 越往里走,两侧的山地越发高耸,逐渐呈现夹廊之势,而村长的房子就在这段长长夹廊的尽头,仿佛被群山环抱怀中。 站在村长家门口向来路眺望,整个村子的状貌能够一览无余,村长屋后则背靠山脉,形成天然屏障。 易守难攻。 这是宁爻在心里对村长家的地形作出的判断,同时这里也相当适合围困,怪不得要把自己带到这里来商谈,看来还是对外人不够放心。 宁爻悄悄和淳于交流了自己的想法,却又得到了淳于的重磅炸弹。 “这种地形是典型的阴宅风水。”他面无表情地陈述,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阴、阴宅?”宁爻咽了咽口水,只觉得脚底的寒气更盛,弱弱地牵住了淳于的衣角。 “你干嘛?”淳于莫名其妙。 宁爻:“保护人家。” 淳于挥拳:“爬!” 宁爻悻悻撒手,默默捆紧了背后的聪明一号。 进入村长主屋正堂,这里还有上次会议时没来得及撤走的板凳,倒也正方便了现在众人落座,村长被搀扶着坐到主座上,随后给了身边人一个眼神,那人默默退下。 转过头,村长朝淳于他们讨好地笑着:“两位大师,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开始?” 淳于接过宁爻手里的娃,手里舞着诀,嘴上答道:“随时可以,不过也需要你们的配合。” 村长点点头:“好说,具体需要我们配合什么?” 手诀一停,娃忽然哇哇大哭起来,淳于忙不迭地拍拍他以示安抚:“先把这娃还给陆安,刚给他叫回了魂。” 不用村长吩咐,立马有人上前接过了孩子准备去找陆安,不料刚打开门,就看到了慌慌忙忙朝村长家跑来的巡逻队陆委。 那汉子不复之前嚣张的神态,反而惊慌大叫着:“陆安死了!村长,陆安死了!” “什么?!” 村长大惊:“怎么会?金仙大人不是被……”说着他还瞟了一眼淳于。 淳于也很意外,难道在和自己对抗的同时,这金仙还能分心去杀了陆安? 宁爻虽早早知晓了这个结果,但他其实也不知道是谁下手杀掉了陆安。他很确定不是自己,看淳于神情应该也不是金仙,看村民这慌张的样子也不是村里人,那还有谁会卡在这个时间杀人? 陆委脸色发白:“是她……” 村长闻言脸色大变:“这么快?” “谁?”淳于抓住村长颤抖的手。 村长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就是金仙之前镇压的恶灵,金仙刚刚倒台,她就这么迫不及待出来了。” 陆家冲(十五) “她会杀人?”淳于问。 “是的……”村长叹气,抬起头,用浑浊的眼睛死死锁定着淳于和宁爻。 “三天。”他开口。 宁爻一脸懵:“什么三天?” 村长:“金仙才刚刚倒台,她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杀了陆安,看来这段时间的镇压让她憋坏了。金仙来村子之前,我们为了自保,曾经总结出了一套村规,可以最大限度地和她周旋,保护村子里的活人。不过现在这套规则估计撑不过三天,她就要大开杀戒了。你们必须在三天以内解决掉这个麻烦,不然大家只能一起去死了。” 他拍拍手,刚进屋时收到村长眼神退下的那人,应声背着一个厚重的木牌推开了村长家的大门。 那木牌看起来相当老旧,角落还有些精致的雕花,像是个老物件,可翻看正面,却又只是用墨水潦草地书写了一些文字,显得很不正式。 村长命那人将木牌搁置在正堂地面上,众人纷纷上前围观,不仅宁爻和淳于,村子里很多年轻人其实也没怎么见过这木牌,毕竟请了金仙后他们就不再需要遵守这些村规了,木牌收起来也有了些年头。 《陆家冲·村规》 ·【无论如何,维护房屋】 ·【不要回应路上遇见的女人,否则后果自负】 ·【所有人减少不必要的外出,否则后果自负】 ·【该保守的秘密绝不可外泄,否则后果自负】 ·【夜巡须携带强光照明设备,否则后果自负】 ·【违反以上条例而造成的后果,理论上不支持受害者家属索取“特殊赔偿”】 ·【若发生不可避免的恶性事件,受害者家属可向凶手家属索取“特殊赔偿”】 ·【维护集体财产是每个村民应尽的义务】 ·【采取特殊手段保护私有财产是被允许的行为】 ·【任何想要离开村庄的行为都被禁止,除非村长允许】 ·【饲养家畜,警惕家畜,约束家畜】 ·【本村村民禁食本地猪肉】 ——陆家冲村委·宣 宁爻准备拍照记录这些条例,却被一旁的村民厉声制止,村长向他们解释道:“两位理解一下,包括村规在内,我们陆家冲内所有的信息,都严禁外传,拍照自然也是不允许的。” “这么多字,一时间也记不住呀……”宁爻撇嘴,悻悻收起了手机。 淳于掏出了他的小本本撕下一张纸,朝村长扬了扬:“那我们记录一些关键词在纸上,待事情了了,离开村子的时候就把这张纸烧掉,您看可以吗?” 村长没有说话,算是默许。 在写到“特殊赔偿”时,淳于停下了笔:“冒昧问一下,这里所谓的‘特殊赔偿’指的是什么?” 村长并没有给出明确的释义,只是笑了笑,试图打个哈哈糊弄过去。 但宁爻可不愿意放过这个线索:“想要一劳永逸地驱除这村里的恶灵,你们总这么藏着掖着可不行,我建议大家还是开诚布公一点,也能免去我们将时间浪费在无用的地方。” 还没等村长想好措辞,淳于紧接着又提出了新的疑问:“你们村子我们大致也逛了一遍,看到你们几乎家家户户都在主屋旁边盖有猪圈,也就是说基本每家都有养猪的副业,可村规里却明令禁止村民食用这些猪肉,你们本地的猪肉有什么问题吗?” “我们是祖祖辈辈打棺材的村子,多少有些其他村子没有的忌讳。”门外进来一名瘦削的中年男子,替村长回答了淳于的疑问,他面上全是客气的笑,还伸手递给淳于宁爻两支烟,被两人婉拒后又好脾气地把烟装了回去。 村长眉头舒展:“陆妥来了。” 陆妥朝村长恭敬地点点头:“家里孩子被雷吓到了,好不容易哄睡了才出门,来晚了些。” 村长招呼他上前:“不晚,这正好和两位大师说说咱村的事。” 陆妥从善如流,站到了村长的身边,代村长和淳于详细解释起来:“村子里确实不少人家养猪,两位大师都是懂行的人,应当也知晓五畜和五脏的关系,猪主肾水,尤其是咱们这种阴湿地界里养起来的猪更是重阴,再加上一直有恶灵闹事,本村人吃了容易撞邪。禁止村民吃本地猪肉也是为大家安全考虑。” 宁爻不解:“既如此,那为什么还要养猪呢?” 陆妥转过头看向宁爻:“副业嘛,平时吃些生活垃圾,养肥了卖出去还能赚点,总归是个划算的买卖。” 趁陆妥说得起劲,淳于丝滑地接过话头:“那前面这条‘特殊赔偿’是什么?你们找谁索要这个赔偿?” 正喋喋不休的陆妥一下就被呛灭了声,下意识地回头瞄了一眼村长,见村长面不改色,他才磕磕巴巴解释道:“这个……这是针对恶灵作恶后的一种牵制机制,通过这种补偿可以限制部分恶灵的行动,是……有些不太方便说的代价,当然只要你们能在恶灵害人之前除掉恶灵,这赔偿就不需要也不重要了。” 淳于捕捉到新的信息:“代价?” 陆妥无奈地摊开手:“请金仙也是有代价的,您应该已经知道了?两者都是‘代价’,差不多的意思。大师,我们已经很坦诚了,你们也该表示一些诚意了。” “诚意?”宁爻一脸莫名“我们还需要表示什么诚意?” “是这样”陆妥笑笑“为了保护村子里大多数人的安全,我们不得已采取了牺牲少部分人的办法,当然,大家都知道这肯定是不合法的。” 他上前搭住宁爻的肩,显得关系很好的样子:“但我们不希望有村民因此坐牢,懂吗?” 宁爻拍着胸脯:“懂,保证守口如瓶!” 陆妥摇摇头:“这可不算诚意。” 宁爻愣住:“呃需要我立个字据吗?” 陆妥依然摇头,附在他耳边低语:“不,我所谓的诚意是指……需要你们和我们统一立场,这样才能保证你们真的会守口如瓶。” 宁爻脑子整个糊掉,只懵懵地顺着他的话说:“怎么样才算和你们站在了同一个立场?” “那自然是——杀人。” 陆家冲(十六) 话音未落,淳于就上前一把拉开了宁爻将他挡在身后。 陆妥连忙双手举高示意自己并没有恶意,随后笑吟吟地继续补充:“请两位理解一下,若不在同一个阵营里,我们双方都很难彼此交付信任的?” 淳于冷哼:“也就是说,这个投名状我们是非纳不可了?” 陆妥依然笑得很是讨好,语气却不容拒绝:“不然我们实在不放心让二位离开村子呢。” 宁爻从淳于身后冒出个脑袋:“那个……投名状要现杀的吗?” “啊?”这回轮到陆妥和村长愣住了。 宁爻将捆在背后的聪明一号解开,放在地上躺平,大方地招呼众人上前检查:“这是我们队友,刚被我害死,虽然不算现杀,但也还是挺新鲜的。你们可以随便检查,不过尸体我们得带回去安葬。” 村长和陆妥面面相觑,站得远远的指挥着一个胆大的村民上前探查聪明一号的颈脉,发现果然死得透透的。 真是死的? 虽然他们早早就注意到了宁爻背后背着的这个小孩,但也只以为是昏迷或者受伤,没想到居然是死掉的队友。 家人们谁懂啊,这货居然就背着个尸体到处招摇,还笑得一脸人畜无害的样子,真是个变态。 村长和陆妥默默交换了一个眼神,暗中给宁爻盖了一个“变态”的戳。 宁爻笑嘻嘻地把聪明一号再次打包捆好:“怎么样,这算是有诚意的投名状了吗?” 陆妥挤出个笑脸:“这,这只能证明你收殓了这孩子的尸体,算不上杀人呀……” 宁爻“哦”了一声,转了转眼睛:“那我再捅他一刀,你们现场拍照当做‘杀人证据’能行不?或者陆安不是死了么,你们集体栽赃是我俩杀的也行,我没啥意见。” 陆妥着实被宁爻的“建议”惊到了,半晌才恢复了平常的神态,脸上又挂上了营业的客套微笑:“大师您说的这是哪的话,我们当然是相信大师为人的,既然大师都认下了这两桩案子,那大家就是自己人了。” 两桩?宁爻眨了眨眼,脑子缓冲了一秒。 靠,他们还真把陆安的死栽到自己头上了。 不过无所谓,宁爻倒也不觉得算是栽赃,毕竟自己本来也是要吃掉陆安的,只不过不小心被人抢了先。 他学着淳于的习惯,掏出了小本本:“既然是自己人了,那咱们接下来的谈话应当可以更深入些,你们给出的线索越细节越具体,就越能帮助我们快速找到破解恶灵的办法。” 陆妥再次回头请示村长,村长眯着眼,缓缓挥了挥手,其他围在村长家的村民们立即领命退了个干净,只留下了村长最贴心的小棉袄陆妥。 “现在只有我们四个人了,我和村长会尽量满足你们的要求,但也请谅解我们无法把村子里所有的秘密都交代干净,你们也不需要知道那么多。”陆妥一边说着一边为众人搬来了桌椅,宁爻和淳于才终于在村长家里落了座。 宁爻点点头:“我们对其他的事情也没什么兴趣,解决完这里盘踞的恶灵就会离开,你们大可以放心。” “首先,你们和这恶灵缠斗了这么久,想必也对她是有所了解的,可以说说你们知道的关于恶灵的信息吗?之前我们稍微打听了一下,据说只是因为你们村因着打棺材常年阴气不散才招来的怨灵,但其实这个理由在我们看来是站不住脚的。” 陆妥惯常用来搪塞的理由被宁爻拆穿,面露不虞但很快被掩饰了下去:“这是……我们之前请过的大师说的,我们乡下人也不懂这些。” 宁爻手里写写画画,不知道在小本本上记录着什么,但嘴上却是不停:“首先,做死人生意虽然常人觉得晦气,但其实是件积攒阴德的善事,并不会招来冤魂恶鬼。也许八字轻的人压不住阴气,但顶多也就是阴盛阳衰气运不济,绝不会被恶鬼惦记上。” “其次,便是不幸被恶灵缠上,你们不跑也就罢了,反而封闭了整个村子。” 他转头指着那个老旧的木牌:“任何想要离开村子的行为都被禁止,除非村长允许。” “这一条规则定得很是奇怪,有村民受不住这恶灵骚扰,想要离开不是很正常的事吗?为什么禁止离开,离开会受到你们什么惩罚呢?” 这回不是陆妥解释,而是村长慢悠悠地开口:“禁止离开,可不仅是约束的村民。” 宁爻停下了手里的笔:“什么意思?” 村长用手里的拐棍戳了戳地上的木牌:“这东西有些年头了,我也不知是哪一辈村长写下的规矩,但很神奇,它似乎对这村里所有的事物都有些约束的力量。” 淳于忽然开口:“你是说,因着这条规则,村里的恶灵也无法离开这个村子?” 村长笑了笑:“没错。” 宁爻不解:“那你为什么不放村民离开,然后把恶灵困死在这个地方?” 村长低下头摩挲着光滑的拐杖:“要是没有村民,我就不算是村长了,那我的话自然也算不得数,他们就是没有得到‘村长’的允许而离开的人。” 宁爻恍然大悟:“我懂了,这就是一个bug。这里必须得到‘村长’认可才能离开,可没有了村民你就不是村长,你的认可就不是‘村长的认可’,离开的村民会被算成私逃,然后被规则惩罚。” 他又开始在小本本上龙飞凤舞:“那规则会对违规私逃的村民施加什么惩罚呢?” 陆妥帮村长回答了宁爻的提问:“是不死不休的恶灵追杀。” “不对呀”宁爻立时反驳“你们这儿的恶灵不是被困在村子里了吗?” “这是规则对恶灵的补偿”淳于冷冷地说道。 “一个规则想要成立,被天道认可,那么起码会尽量对所有参与者公平。这木牌上的规则是想要帮助人类压制恶鬼没错,但同理,它会对人类一方进行各种约束。” 淳于起身走近木牌:“人类遵守这些约束,恶鬼便也受到约束;人类违反这些约束,那么恶鬼也能挣脱相对应的束缚。” “所以不是恶鬼逃出去追杀人类,而是人类自己将恶鬼放出了笼子。” 陆家冲(十七) 淳于的这番话仿佛意有所指,但陆妥仍然只挂着营业的微笑,显然是已经默默调整好了应对这两个外村人的心态,不再像之前那样容易破防受惊了。 宁爻也察觉出了陆妥的变化,也知道再不能从他们的反应诈出什么内幕,顿觉无趣。 收起纸笔,他打着哈欠催促淳于:“问的差不多了,咱们还是去实地看看,闷头开会总归是查不出什么的。” 闻言,淳于便利落地收拾了自己的物件,朝着村长微微点头告辞,转身就踏出了开会的房屋正堂,宁爻紧随其后,完全不给陆妥他们挽留的机会。 随着宁爻和淳于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夜色中,陆妥才收起了虚假的笑容,他压低脑袋走到村长身边,面色凝重:“这两人不老实得很,待他们把恶灵清除了,我们就……”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村长闭上眼睛,手里盘着木拐杖的龙头把手:“你看着办。” 陆妥恭敬退下,还贴心地给关上了院门,可刚走出没几步就一口唾沫呸在了路边的草里。他表情狰狞丑恶,捏着嗓子小声骂骂咧咧:“奸猾的老东西,还让我看着办,他奶奶的就是想要人死又不想担个杀人的责任呗。” 陆妥似乎对村长颇为不满,边骂边掏着裤兜里的手电筒:“没种的软蛋,怪不得生不出儿子哈哈,等老子当上了村长……” 意淫的话语戛然而止,但却并不是他的素质突然提高,而是他面前出现了他此生最为恐惧的面孔。 “你……不不可能,这里可是村长家,你别过来!对了强光手电筒……” 陆妥已经双腿瘫软跪倒在地,一边朝身后的村长院子爬去,一边疯狂掏着口袋里的手电筒。 可人总是越着急,手上偏就越办不好事,连掏口袋这么简单的动作此时做来也极为费力,眼见着那恶灵一步步靠近,陆妥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起来,手脚甚至开始出现痉挛。 “不……”陆妥的眼底渗出一丝绝望。 忽然,陆妥眼前凭空出现一道不知从哪窜出的惊雷,近距离的炫目雷光几乎让他晕眩,可在他眼花耳鸣一秒过后,那道可怖的身影竟也随着雷光消失无踪。 “呦~这不是‘自己人’嘛?”宁爻笑呵呵地跑上前来,打趣着被吓得屁滚尿流的陆妥。 “几分钟不见,怎么这么拉了?”宁爻还想嘲讽些什么,被身后的淳于没好气地踢了一脚,赶紧恢复正经模样扶起了陆妥。 淳于凑近略打量了一下陆妥:“嗯,来的还算及时,没什么大碍,受了点惊吓而已。” 陆妥惊魂未定,头晕目眩,脚下虚浮无力,全身只能依靠着宁爻的搀扶才能勉强站稳,手也苍白冰凉,痉挛成了鸡爪的模样,他微微举起一只手,似是想说些什么。 宁爻握住他的鸡爪安慰道:“别怕别怕,过度换气综合征而已,不是中风,调整呼吸,拿个袋子吸入点自己喘出来的二氧化碳就好了。” 看着宁爻帮着陆妥调整呼吸节奏,淳于在一旁抱臂冷冷道:“你知识学得挺杂。” 宁爻唯唯诺诺地松开陆妥:“略懂,略懂。” 陆妥一个趔趄,堪堪稳住身形,朝宁爻和淳于打了个拱手:“多谢二位大仙救命之恩。刚刚那个……那个鬼,她是被你们打死了吗?” 淳于摇摇头:“虽然吃了我一记掌心雷,但我能很明显地感受到那个女鬼并没有显露真身,刚刚这道雷只是赶跑她而已。” 陆妥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些:“竟然没法直接打死么……” 宁爻在旁边火上浇油:“啧啧啧,雷击免疫的恶鬼,而且居然不露真身就能杀人,简直防不胜防啊。” 陆妥差点腿一软又跪下去,被淳于眼疾手快一把撑住。 “哟,陆哥看来是吓坏了,咱们给你先搀回村长家里歇会儿?”宁爻好心提议。 但陆妥一口回绝:“还,还是别麻烦村长了,时候不早也许老人家都睡下了。” 宁爻表示理解:“也对,这大半夜的也别折腾老爷子了。但我和队长可没工夫护送你回家哦,我们要趁晚上去村里各个地点探查,您一个人可以吗?” 陆妥咽了咽口水:“其实我家不远,我们可以顺路……” “不顺路不顺路”宁爻拒绝“我们走的都是山涧草窝,不会走你们寻常的大路。” 陆妥将求助的眼神投向淳于,淳于只回了他一个白眼。 “那……那行,如果,我是说如果你们听到我喊救命的话,记得赶紧往我这边跑跑……” 宁爻拍了拍他的肩膀,像是在交接勇气:“放心,你就按照你们村规上写的做,就算出事了也能要赔偿的。” 陆妥差点又给他俩跪下了,四十多岁的大男人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欲言又止,作着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淳于被寒得一哆嗦,无奈叹了口气:“你回去,我们会在暗处照看你的。” “多谢大仙,多谢二位大仙!”陆妥总算感觉手脚回暖,呼吸也顺畅了些许,鞠着躬,千恩万谢地走了,一边走还不忘一边回头确认宁爻和淳于没有突然消失。 “你吓唬他做什么?”待陆妥走远,淳于终于淡淡开口询问。 宁爻伸了个懒腰,顺势将手垫在后脑勺:“他刚刚在村长家和老村长一唱一和地跟咱俩打太极,一看就没憋好屁,我就是单纯看他不爽。当然,也趁机想诈点他懵圈时兜不住的信息。” “那你诈出什么了吗?” 宁爻脸一垮:“也就勉强能看出他认识那个女鬼。” 淳于点头:“不错,还有呢?” “还有?”宁爻茫然。 淳于拎着他朝陆妥的方向走去:“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在这里绝对算不上老一辈,但他却认识这个在陆家冲闹了好几辈的女鬼,这还不算信息吗?” 宁爻整整衣领:“也许他以前见过这个鬼呢?” 淳于不屑:“见过,还没被杀掉,那再见一面能吓出过度换气综合征吗?” 宁爻恍然大悟:“所以他与这女鬼在生前就已经认识了!而且他坚定地相信,这个女人死后变成鬼的话一定会杀了他!” 陆家冲(十八) 虽然陆妥给出的有用信息不多,但起码接下来他们的调查终于出现了一点较为明确的方向:确认陆家冲的人死后是否会加入向村民复仇的恶灵集团。 没错,根据淳于的经验推算,这个长期盘踞在陆家冲的恶灵大概率不只是某一个强大的恶鬼,而是由不断死去的冤魂组建起来的庞大恶灵集团。 这样才能解释得通,为什么陆家冲的人即便全村搬家也摆脱不掉恶灵。 因为这些恶灵根本不是所谓“阴气”聚集起来的,而是陆家冲死去的村民一直在源源不断地给这个恶灵集团“补货”。 不过淳于也很好奇,为何陆家冲的人死后会转化为恶灵,要知道“恶灵”并不是普通人沾点怨气就能变的,毕竟这世上枉死的人可多了去了。 死亡是一道分界线,将死者与前尘往事分隔开,而能够跨过这道分界继续与生者纠缠,必是背负了极大的因果才能做到。 但世界上绝大多都是庸庸碌碌的普通人,哪来那么多因果让你背负。 宁爻和淳于远远跟上陆妥,保持着不被对方发现的距离,但也保证能够在他遇险时能够及时施救。 “你瞧他那疑神疑鬼的怂样,手电筒都让他摇成夜店灯球了。”宁爻小声嘲笑着。 淳于并不惯着他:“那你别拽我袖子。” “不行。”宁爻拽得更紧了些,转转眼睛又开启了一个新的话题。 “话说那个村规,其实我还有些好奇的地方。” “说。” 宁爻掏出了自己的小本本:“如果说家畜的相关规则可以用猪的属性来解释,那‘财产’的相关规则所指的是什么呢?而且这个财产还分成了‘集体财产’与‘私有财产’特地写了两条规则。” 淳于的脚步明显一顿,开始思索起来。 这两条关于“财产”的规则写得太过寻常,就像是所有正常规则里都会写的两句废话,让他下意识地忽略了对它的思考。但根据经验推测,这种看起来和主线内容八竿子打不着的规则,往往是一种不便明说的线索暗示。 “等陆妥到家,我们去问问他的私有财产是什么。”淳于发布了下一步指令。 宁爻快乐领命,他都迫不及待看看这位村长副手家里有些什么神奇宝贝了。 折腾了这么久,夜其实已过去了大半,远处的天边甚至已经开始渐渐泛起一点空洞的蓝,有些过分早起的鸟儿也开始了忙碌和鸣叫。 周遭有了活物的生气,陆妥在前面走得也安心了些,他脚步变得稳住,手电筒也不再乱晃,直直地指向自己的家。 诚如他之前所说,陆妥的家离村长家的确不远,走出村长家那条诡异狭长的山间长路后便到了,他家也并未落座在陆家冲的核心繁华地带,似乎掌权者们不约而同地放弃了村中心的便利。 看到自家大门,陆妥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他赶紧小跑几步,打开了院门钻了进去。 一进屋,他便吆喝起来,整个屋子也随着他的回归而点亮,有老人殷殷的关切和孩子被吵醒的啼哭。 “进去吗?”宁爻站在门口苍蝇搓手。 “等等。”淳于将宁爻又拎了回来,示意他稍安勿躁。 屋内的陆妥,暴躁地将手电筒扔给围上来的老父亲:“妈的,今天差点交代了。” 老人收了手电筒,又忙不迭地上前帮儿子脱下满是灰土的外套:“怎么了?要洗个澡不?” “懒得洗,给我搞点吃的。”他只是拍了拍身上的灰,然后往床上一歪等着老父亲去厨房忙活,半点眼神也没给哭得嗷嗷叫的孩子。 “你小子看什么看?去哄你弟弟,烦死。”他对着床边一个六七岁模样的小男孩吼道,说罢便打开手机刷起短视频。 小男孩很懂事,赶紧爬上大床把哭闹的弟弟抱了出去,带到院子里哄,免得扰了父亲休息。 这么会儿工夫,陆妥的老爹已经做了简单的面食端了上来。闻到香气,陆妥才一脸不耐地从床上起来,放下了手机,从床头底下摸出一瓶不剩多少的散装白酒。 总算忙活完的老父亲擦了擦手,远远地蹲坐在门槛上,一边看着大孙子哄小孙子,一边看着儿子吃面。 “今天咋回事?晚上好大几个雷,我听人说给大树都劈了哩,金仙没事?”老人熏得焦黄的手指又夹上了一支烟。 陆妥唏哩呼噜地吃着面,简短地回答着:“金仙不顶事了,这几天又搬出了老村规。” “呀?可老村规也不咋顶事的哩!”老人有点不安。 陆妥轻蔑地嗤笑了一声老父亲的大惊小怪:“你怕啥,你搁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像坐月子似的,你还怕她能找上你?再说了,村里来了两位高人,说是三天内解决村里的事,不用你瞎操心。” “还来了高人哩?”老人很惊奇。 陆妥点点头:“像是有点真本事的。” “我听说陆安家的没了,他那娃咋办?”老爷子眯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陆妥抿了口酒:“还能咋办?以前咋办就咋办呗。” 老人弹弹烟灰:“啧,那多可惜,是个男娃。” 一番白话掰扯下来,面已经吃完,还剩点面汤。 陆妥打了个心满意足的饱嗝,扔了筷子吩咐道:“汤拿去喂猪。” 老人起身收拾陆妥吃完后桌面的残局,他将各种残渣拢进碗里,准备倒进猪圈槽里。 “对了”陆妥喊住了他“这几天,锁紧点。” “晓得的。”老人应道。 收拾起碗筷,老人趿拉着老旧的布鞋往屋侧的猪圈走去。 宁爻和淳于猫在陆妥家院外,将他们的对话完完整整地听了下来,宁爻震惊地朝淳于打着手语:“他们好像不打算善待陆安的孩子!” 淳于的脸色也不太好,压低声线:“陆安虽然死了,可他妈不是还在吗?怎么听起来要给孩子人道毁灭了?” 宁爻道:“我们现在进去直接质问,怕是又会被他的太极打回来。” “他这里的问题暂且搁置,我们去找陆安母亲和那个孩子。”淳于当机立断。 宁爻回忆:“我记得当时陆安他妈说,她逮只鸡去邻居家借住一晚。陆安住那么偏,应该没几户邻居。” 陆家冲(十九) “陆安家与这边几乎是整个村的对角线,一去一来可能会稍微费些时间,眼下还是先找到没有自理能力的孩子比较重要。”淳于说。 宁爻表示赞同,但很快他又提出了新的问题:“可是我们之前交接孩子的时候对这些村民太过放心了,以至现在完全不清楚孩子被谁带走了,去哪找孩子?” 淳于默了一瞬,在陆式太极和满村瞎逛之间作出了艰难的选择:“那我们就装作完全没听到陆妥刚才的对话,进去打听孩子下落……” 话还没说完,陆妥家的院门就猝不及防地被打开,蹲在门口的二人立时就噤了声,弱弱地转头看向开门人。 是被赶到院子里来哄弟弟的陆妥儿子,小男孩费力地抱紧了怀里的弟弟,听到院外似乎隐隐约约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便一边轻轻摇晃着一边用脚拉开了院门。 “你们是谁?”男孩也有些惊讶。 既然已经被发现,二人便也懒得再遮掩下去:“小朋友,我们来找你爸爸。” 不待男孩喊人,屋内的陆妥已经听见了院里的对话,连忙跑了出来:“二位大师!进屋坐坐。” “不了”淳于谢绝了陆妥的客套“我们就来问一个事,不多耽搁。” “您说。”陆妥态度很是配合。 淳于问:“陆安的孩子去哪儿了?” 陆妥眼底的心虚一闪而过,但很快又被笑容掩盖:“您找那孩子干啥?” 淳于不耐烦:“解释了你也不懂,你只告诉我们就行。” 宁爻在一旁煞有介事地补充:“是这样,陆安那孩子刚刚摆脱了一道死劫,神魂不稳体质特殊,我们接下来的工作可能需要带着他才方便施展,您通融一下。” 陆妥赔着笑:“可以理解可以理解,我记得是交给陆娄带回去了,我让我家孩子带您过去。” 说着便招来了院子里的小男孩:“把弟弟给爷爷,你带这两个叔叔去找娄叔。” 小男孩听话地把刚刚哄睡的弟弟递给了一旁的爷爷:“跟我来,叔叔。” 宁爻小声咕哝着:“是哥哥。” 淳于:“你多大的人了,还计较这个。” 宁爻:“我叫你爸爸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说的。” 淳于默默闭上了嘴。 男孩走在前面,不时好奇地回头瞄他俩一眼,宁爻好笑地和他套着近乎:“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陆婓。”男孩有些腼腆。 “陆婓?”宁爻咂摸着这名字“你以后想当海贼王吗?” 陆婓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这个奇怪的叔叔在说些什么。 淳于拍了拍宁爻:“你少在这里发癫。” 宁爻:“抱歉~那陆婓,你娄叔叔家还有多远?” 陆婓指了指原本还有古树矗立的村中心:“娄叔家在那边,你们找娄叔要做什么呀?” 宁爻和他解释:“陆安叔叔的孩子在娄叔家里,我们要去接他。” 陆婓显得十分惊愕:“安叔的娃怎么给娄叔了?那我们得快点了,晚了可就来不及了。” 来不及? 宁爻和淳于有些意外陆婓的措辞,但显然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既然时间紧迫,还是赶路为先。 陆婓在前面小跑了起来,宁爻和淳于也加快脚步跟上。 眼看离古树近了,陆婓开始喊起来:“娄叔!娄叔!有人来要娃啦!” 天刚开始蒙蒙亮,不少村民还没完全起床,陆婓这一嗓子立刻便惹来了不满。 “谁家小崽子?号丧呢你!” 陆婓没敢搭话,只是领着二人往娄叔家跑去。 气喘吁吁跑到娄叔小院,陆婓大力拍打着院门:“娄叔?你起了吗?有人来要娃啦!” 拍打了好一阵,屋内才终于传来了起床的动静,一个粗犷的汉子揉着眼睛骂骂咧咧地推开门:“妈的,大早上的就来吵人。” 陆婓继续喊道:“娄叔!我是陆婓,我爸让我带人过来要娃。” “什么娃?”陆娄没好气地一把拉开院门,一看门外居然是昨天那两个用雷劈了金仙的外乡人,语气立时就软了下来。 “呦,是您二位,有何贵干?”陆娄虽然面上认了怂,但身子依然牢牢堵在院门口,并没有让开的意思。 宁爻:“我们来接陆安的孩子,昨天不是在村长家交给你了吗?” 陆娄挠挠脑袋,哼哼唧唧地敷衍着:“嗯嗯……你们要那娃干啥?” 宁爻依然搬出了糊弄陆妥的那套借口:“我们接下来的驱邪工作需要带着这娃,麻烦您把娃先交给我们。” 陆娄的脸上露出了非常明显的为难:“嗐……” “怎么?”淳于问道。 陆婓看到娄叔的表情变化,忍不住接了句:“晚了吗?” 陆娄点点头:“你们不早说,我昨天晚上回来的时候就……” “就什么?”淳于神色一凛,伸手揪住陆娄的衣领“你把那孩子怎么了?” 陆婓扯扯淳于的衣角:“叔叔别生气,我们过去看看,昨天晚上的话,也许现在还来得及。” 淳于松开了陆娄的领子:“带我去。” 陆娄被淳于这幅模样吓得不轻,生怕这位爷一生气把自己一道雷劈了,忙不迭领着他们进了自家院子,并朝屋后奔去。 陆娄家在这村里是不算富裕的人家,无论是屋子还是院子都明显老旧很多,众人跟随主人来到屋后,发现那屋后竟是一间极其粗糙的……旱厕。 在没有打理过的原生态草地上挖个深坑,坑上搭两块木板用以踩踏,周围用废弃的栅栏假模假样地围挡一下,就是一个简易的旱厕了。 淳于抑制不住地反胃,屏息把宁爻拎了出来:“你去。” 宁爻倒是对这些屎尿屁接受度极高,毕竟是用尿洗过脸的人,他毫不避忌地跟了上去,在陆婓的指引下伸长了脖子往坑里搜寻着什么。 然而在意识到自己在找什么的时候,原本还在嬉皮笑脸的宁爻也瞬间冷下了脸,转头问陆娄:“你把孩子扔进去了?” 一瞬间,陆娄感到后脊骨仿佛被地狱深处的阴寒拧住,连说话都变得困难,只能哆哆嗦嗦地点了点头。 “捞出来。” 陆娄不敢吱声,但脸上的抗拒显而易见。 “我让你捞出来,别让我再说第三遍。” 陆家冲(二十) 宁爻的语气并不凶恶,甚至听起来还颇为轻声细语,但却意外地充满了不容拒绝的冷厉。 陆娄本就不是多有胆色的人,抬头一对上宁爻的眼睛,骇得甚至连气都忘了喘,更别说作出什么有效的回应。 在他发了疯似的跳下旱厕土坑之前,脑子里只有一句话: 那绝不是一双人类的眼睛。 淳于掩鼻默默退后了一步,陆娄那噗通一声溅起的屎浪实在太高,连他也不得不暂避锋芒。 “他倒是乖顺,二话不说就跳下去了,竟也没多和你狡辩。”淳于轻声。 宁爻转过头:“还不是借着大佬您的光,他是怕挨雷劈呢。” 淳于不语,他又不是瞎子,陆娄望向宁爻时那惊惧的眼神都要溢出来了,傻子才信他是怕自己这两道雷劈。 “啊!在那里!”一旁的陆婓忽然激动起来,给坑里费力翻找的娄叔指明了方向。 陆娄此时的状况已经相当不适合详细描述了,在旱厕的深坑里,他的视线和各项感知都受到了不小的影响,所幸陆婓在岸上及时指挥,他才迷迷瞪瞪地摸索到了一个扎得十分紧实的襁褓。 “找到了……”陆娄吃力地托举起小婴儿,被蹲守在岸边的宁爻用树枝子一把挑了出来。 “陆婓,快去厨房烧热水!”宁爻挑着孩子就往前院跑去,陆婓跑得比他更快,淳于迟疑地看了一眼还在坑里努力向上攀爬的陆娄,略微纠结一番后还是抬脚跟着宁爻离开了后院。 留下陆娄一个人在旱厕里浴屎奋战。 小陆婓的手脚十分麻利,虽然才七岁,但他在家也已经算得上一个得力的劳力,烧点热水这种事完全难不倒他,不一会儿就将陆娄家的灶台烧得火热。 “我把水烧上了,叔叔你们快把小娃的襁褓打开,看看还喘气不?”他一边烧火一边指挥着两个废物大人抢救小婴儿。 宁爻憋着一口气,手速飞快地拆解着小娃的襁褓,这襁褓是孩子奶奶亲手打的,打得十分饱满结实,就算已经到了夏天,也层层叠叠打了好几层。但也幸得这襁褓够厚实,这娃昨夜被陆娄随手一扔,扑在那粪坑里竟没沉底,而是勉勉强强地飘浮在了上面,留得一口喘息的余地。 “还有气!他还活着。”宁爻总算松了口气。 淳于从陆娄家里找到一条脏兮兮的毛巾和几件还算干净的衣服:“擦擦。” 宁爻接过毛巾擦了擦手:“谢谢。” “我是说给孩子擦擦!”淳于把衣服摔在宁爻头上。 “哦哦!”宁爻赶紧捡起衣服给孩子揩干净身上的污物。 小陆婓适时端来了一盆热水:“我兑了凉的,放心用。” 他蹲在了宁爻身边,帮忙收拣着满地的脏污布片,一双明亮的眼睛好奇地盯着这位怪叔叔,盯着他手忙脚乱地收拾这个小娃:“叔叔你们为什么要来讨这个娃娃?交给娄叔的娃从来没人讨回去过呢。” 宁爻掬了一捧热水给小娃擦了擦脸,试过水温后把娃放进了热水盆里:“听你这说法,娄叔可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了?” 小陆婓嗯了一声,似是有些害怕地朝门口望了一眼,担心娄叔会突然回来。 “别害怕,你就放心说。娄叔他受了惊,现在脑子不太灵醒,跌在那坑里一时半会儿出不来的。”宁爻语气笃定,似是很肯定他一定没办法自己从坑里爬出来。 陆婓低下了头,手里开始不停搓捻着一截布角:“我……我们其实都挺怕娄叔的,听说他不止扔过小毛毛,连我们这么大的孩子也扔过呢。” “所以每次有小朋友不听话了,家里大人就说把我们送给娄叔沤肥。” “我不喜欢他。” 淳于走到他身后,憋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安慰的话,只得僵硬地拍了拍小陆婓的头。 陆婓顿了顿,继续说道:“叔叔,你们是外面来的?” 宁爻:“对呀。” 陆婓咬了咬唇,眼底似乎有些挣扎。 宁爻见他不语,不由得好奇追问:“怎么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小陆婓终于还是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转向了另一话题:“你们和我爸爸关系好哦?” “……呃还行,就那样。”宁爻有点不好意思说他们对陆婓的父亲就是纯纯的利用关系。 陆婓盯着宁爻的表情:“我看我爸爸对你们很客气的样子?” 宁爻艰难地圆话:“一些成年人的社交礼仪。” “哦。”陆婓不再多言,也不知道他听没听懂,只是低着头帮忙擦拭着从热水里捞出来的小娃娃,又拣了还算干净的衣服开始给娃打包。 再次死里逃生的小娃娃被重新包进了干爽舒适的襁褓里,终于虚弱地哼唧起来。 陆婓把他抱在怀里,眼巴巴地望向两个叔叔:“他饿了。” 宁爻和淳于面面相觑。 刚满月的娃,应该……只能喝奶? 淳于干巴巴地建议:“找点奶粉?” 宁爻回想起来:“陆安家应该会有,他说过孩子母亲是难产去世的,这孩子吃不到母乳,家里会备下奶粉的。” “说起来……”淳于忽然意识到什么“虽然陆安死了,但这孩子还是有奶奶的,村里怎么会就直接越过亲属把他扔掉了?” 小陆婓抿抿嘴:“可能……奶奶照顾不了他。” “什么意思?我看他奶奶年纪也不算大,起码也能把这孩子带到上小学,怎么会照顾不了。”淳于不解。 “安叔叔死后小娃马上就被扔掉了,意思是不会有人照顾他了,那么他奶奶可能……” 淳于和宁爻对视,从彼此眼中都看到了震惊,他们异口同声:“孩子奶奶也没了?!” 陆婓被他俩吓了一跳,抱着小娃不敢再说,宁爻抓住陆婓的肩膀,努力温和地追问:“别怕,你再说得仔细一点,孩子奶奶怎么回事?” “我……我也不确定,我是猜的。”陆婓声音很轻。 “别怕,和我们说。” 陆婓怯怯抬头扫了一眼宁爻和淳于,又低下头抱着小娃拍拍,才磕磕巴巴地继续说下去:“安叔叔是他们家唯一的大人,他死了,其,其实就算他家里没人了……” “奶奶是外姓,不算家里人的。” “而且奶奶没有收入,女的不能动木工,她一个人养不活这小娃的。” 宁爻简直要被这神逻辑气笑了:“全是槽点,我t都不知道从哪儿骂起。” 淳于若有所思:“所以……村里会把没有生存能力的‘人’都清除掉?” 陆家冲(二十一) 小陆婓不再接话,只是怯生生地回望着淳于打量的目光。 良久,淳于才话锋一转:“我们还是去陆安家看看,兴许孩子奶奶还在。” 目光从陆婓身上移开,小陆婓才偷偷松了口气,他也只是个孩子,还经不起淳于的眼神探究。 将脏污的衣物尽数丢弃在陆娄家的厨房,他们一齐出了屋子,宁爻弯腰从小陆婓手中接过婴孩,笑着摸摸他的头:“好了,你的任务完成了,回家去,代我们向你爸爸问好。” 陆婓深深地看了淳于一眼,也不向他们道再见,只低着头跑开了。 宁爻目送小陆婓离去,总觉得他的背影夹杂着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那茅坑里的人,咱们还捞吗?” 淳于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捞个屁,让他泡着。” 宁爻嘿嘿笑着:“也对,该让他自己也受受。” 淳于指了指宁爻背后的聪明一号:“接下来的行动,我建议把一号放出去。” 说着便拔出了封住一号心脉的金仙尾后针,一号突然被接通了电源一般一颤,立时就恢复如初,猛地睁大了懵懂的眼睛,看起来十分茫然。 “你让一号悄悄跟上小陆婓,他有些不对劲。”淳于说。 宁爻顺手帮一号整理衣服和小帽子:“陆婓?他怎么了?” “还不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他有话想说,只是不知碍于什么没敢说出口。”淳于回忆着小陆婓刚才的神态,明显就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让一号悄悄跟踪他也算是无奈之举,自己和宁爻接下来的行动肯定全部都会落在全体村民眼中,受到全体村民的监视,而在村民监控以外的小僵尸也许可以发现小陆婓不敢宣之于口的秘密。 聪明一号领命而去,几个跳跃便消失在了他们的视线中,宁爻遥遥感应,潜行状态的聪明一号已经跟上了脚程不快的小陆婓,开始正式进行监控。 “走,去找孩子奶奶。”淳于推开了院门,回头招呼宁爻赶紧跟上。 “来了!”宁爻屁颠屁颠。 淳于站在院门口,最后回望了一眼这个小院,隐约觉得还有什么被忽视掉的细节,但一时半刻又实在想不起来。 咔嚓。 淳于收起手机,既然现在想不起来,那就拍照留影,待有空的时候继续想,调查行动不能在一个地方耽搁太长时间。 出了门,天色已然大亮,这座与世隔绝的小村庄也逐渐醒来,青翠的山间弥漫起袅袅苍白的烟火,各家各户开始心照不宣地维护着一如往常的清晨,不愿这两位外乡人从中窥见一丝他们掩藏的秘密。 昨日的一切仿佛从未发生过,任何事情都无法搅动这座顽固的围城,无论是死去的人,还是死去的神。 宁爻和淳于步履匆匆,他们赶着去确认陆安的母亲是否还安全。 虽然从陆婓的语气中几乎可以猜到安母的下场,但他们实在不愿相信那个最坏的结果,即便是陆安家里失了顶梁柱,即便老太太没有生存能力,村民身为乡里乡亲,怎么也不该这么快就自作主张地处理几条人命。 谁给他们的这种权力? 越想越气,淳于不自觉地连步子都踏得用力了许多。 宁爻在后面扯着他的衣袖:“哎哎!走过了走过了!” 原来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回到了陆安的小院前,满院都还是他们离开时的那般兵荒马乱,地上散落着马蜂碎尸,弹了墨斗线的棺材也大大剌剌敞开着。 可惜经过一夜的奋斗,陆安终究还是没能保住自己的小命。 里里外外检查过后,宁爻叹息道:“看来的确没人回来。” 淳于不语,只带着孩子进了屋,埋头翻找着奶瓶奶粉等婴儿用品。 陆安的孩子与那些吵闹的婴孩不同,明明虚弱得跟个小猫似的,连哭叫都没有力气,却屡屡能从必死的绝境中生存下来,仿佛冥冥中有什么在保护着他。 宁爻有猜想过会不会是当初在这个院子里见过的那个女鬼,也许她是孩子过世的母亲?但很快他又否定了自己的猜想,那女鬼抠挖棺材的模样他记忆犹新,一看就是来索命的,若是孩子母亲,怎么会来索孩子和丈夫的命? “这孩子没有家人了,以后怎么办?这村子里的人肯定是不能指望了。”宁爻将冲好的奶粉递过去。 淳于有些笨拙地将孩子换了只手抱起,接过宁爻递来的奶瓶,试了试温度,小心翼翼地喂了起来:“他们不要,我们就带回协会去。” “协会有地方收容这么小的孩子?”宁爻好奇。 “嗯……协会旗下有个挂牌的户外运动青训营,说是青训营,但其实收留了不少无处可去的孩子,大的小的都有,不过他们会针对挑选能通灵的孩子培养成协会储备人才。”淳于声音闷闷的,似是想起了一些不愉快的回忆。 宁爻没有追问什么,只是附和着:“有地方安置就好。” 喂完奶,淳于把孩子扔给宁爻抱着:“去邻居家。” 宁爻接过孩子,还顺手往包里塞了好些从陆安家里搜刮的婴儿用品,反正是给小安用的,他拿得毫无心理负担。 说是“邻居”,但陆安和这户人家并不能算得上严格意义上的毗邻而居,两户人家之间起码还隔着几十米远,只不过他们都被唯一的小路串联着,这才算得上邻居。 昨夜陆安家里的马蜂大战,他们顶多只能看到马蜂路过他家时那片刻的情景,至于院内的景况他们肯定是看不见的。若是没有人特地通传,陆安的母亲甚至都不一定知道自己儿子的死讯。 两人敲响了邻居家的院门。 没人回应。 他们对视一眼,宁爻转头便拉开嗓子朝院里喊起来:“有人吗?我们来接陆安家的老太太。” 屋里很明显传来了一声碰翻物件的动静,但屋内的人却都装死不愿答话。 宁爻继续喊:“没人吗?没人在家我就自便了哈~没人反对我就当你同意了哦~” 吱呀 屋子的大门总算打开,但也只开了条缝,一个男人躲在门后,隔着院子朝他们下了逐客令:“陆安他妈不在我这里,你们走。” “放屁,我都看到陆安他妈送来的鸡了!”宁爻指着院子角落里觅食的小母鸡。 陆家冲(二十二) 那男人被噎了一嘴,有些恼羞成怒,但他没敢反呛宁爻什么,只是砰地一声把门关得震天响。 “啧啧,好大的气性。”宁爻撇嘴,说着便一抬脚从院子不高的围墙上翻了过去,殷勤地从院内帮淳于打开了院门。 进了院门,他们并没有着急去把那个脾气不好的男人拖出来细细盘问,而是就着小母鸡的线索开始检查这个院子。 这家人原是没有养鸡的,所以也没有准备鸡笼收纳小母鸡,陆安母亲带来的小母鸡就这样在院子里自由奔跑着,四处啄食,无声地证明着陆安母亲留在这世上最后的痕迹。 环顾一圈,占掉了院子最大面积的,还是村里家家户户都有的木工器具。 角落里堆叠着许多木材,有些已经被制成了板材备用。 宁爻从中捡起一块木板,意外地发现这些摞在一起木板边角都有被钉过的痕迹。 这是从什么地方拆下来的么? 淳于走近,忽然掩鼻皱眉,低声对倒腾木板的宁爻说:“好腥。” “腥?”宁爻将木板凑近闻了闻,有点潮气,但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味道。 “是人血的味道,被洗过了,但还是很重,看来陆安妈妈的确是凶多吉少了。”淳于捕捉到空气中逃散的血腥因子,普通的受伤绝不会达到这种浓度,唯有杀人分尸,才会留下这般浓重的血气。 “怪不得村长一定要我们纳投名状,就他们这人均杀人犯的村子,身上不背两条人命都不好意思在街上逛。”宁爻嗤笑道。 说罢,宁爻失了兴致,丢下木板拍了拍手上的灰:“走,既然人已经没救了,咱们还是去别的地方调查。” 正准备离开,院子角落的猪圈里突然发出一阵怪异的骚动,吸引了两人的注意。 “谁在那儿?”宁爻朗声问道。 还没等猪圈里的动静回应,这家避而不见的主人又着急忙慌地上线了:“你们怎么还在?滚出去!” 宁爻学着狗仗人势的太监模样朝虚空作了个揖,捏着嗓子说道:“咱可是奉村长的命令来调查你们村子的恶灵,所有村民都有配合调查的义务,你敢朝我嚷嚷?仔细我让陆妥办了你!” 屋主好不容易鼓足的气势立马又消散了个干净,他嗫嚅着:“你……你们要做什么?” 宁爻尝到狐假虎威的甜头,继续龇牙咧嘴:“我问你,刚刚那猪圈里是什么动静?” 屋主心虚地瞟向猪圈的方向:“猪圈里……当然是我家养的猪咯,还能是什么动静?” 淳于懒得听他们之间的掰扯,轻哂着斜睨了屋主一眼,无视屋主的阻拦径直走向了猪圈。 陆家冲的猪圈有点特别。 在淳于的印象中,寻常农村的猪圈大多都只围了半人高的围墙加个挡雨的顶棚就完事,而陆家冲的猪圈却是一间完全封实的小屋子。 虽说砌的也是半人高的土墙,但陆家冲所有人家都不约而同地用木板将上半截也围挡了起来,连窗口都不曾开个,除了供人出入的门,就只有供给饭食的孔洞用来通气。 屋主一见淳于无视自己的警告走向猪圈,慌得连鞋都来不及穿,连忙从屋里钻了出来拉住了淳于的袖子。 “你、你们不能过去!” 淳于扬眉:“放开。” 屋主悻悻地松了手,但他挡在淳于的面前:“我家猪怕生人。” 宁爻笑着揽住了屋主的肩将他拉到一边:“没事~一回生二回熟嘛~”说着就给淳于递了一个眼神。 淳于秒悟,趁着屋主和宁爻拉拉扯扯,快步走向了那个猪圈。 这个猪圈果然和其他家的猪圈不一样,原本应该封实的部分,竟拆出了一面的缺口,从边缘新鲜的木头痕迹看,应该就是在不久前才拆下的。而拆下的部分,大抵就是堆在院子里的那一摞角落处拔了钉子的木板。 顺着拆开的缺口往猪圈里望去。 虽然采光不佳,但淳于还是能够很清晰地看到两头壮硕的大肥猪,它们哼唧着将一块掉落在猪圈的木板拱来拱去。想来刚刚的骚动就是它们发出的。 宁爻伸长了脖子:“哥,怎么样?” 淳于面上毫无波澜,冷冷答道:“是猪。” 听到淳于的回答,那屋主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连掩饰都不掩饰一下,甚至还擦了擦额头沁出的汗。 宁爻忍不住刺他一句:“不就是猪嘛,你慌些什么?” “我之前不是都说了,我家那两头猪很怕生,被你们吓到的话就不爱吃饭了。”屋主从容了许多,话也多了起来。 淳于直接转身出了院子,宁爻回头和屋主敷衍拜拜一下,赶紧跟上了自家大佬的脚步。 走出两步,宁爻才靠了过去小声问:“于哥,真就只有两头猪吗?” 淳于点点头:“我们来晚了。” “来晚了?” “嗯。” 淳于停住脚步,回望刚刚出来的那个院子,他们已经走出一段距离了。 “陆安妈妈已经被吃干净了。” 宁爻震惊:“啥?” “他院子里的血腥气,是杀人分尸才有的浓度。” “我原只以为他分尸是为了抛尸,没想到是为了喂猪。” “原本封实的猪圈临时拆了一面,应该就是分尸后方便他将断肢扔进猪圈里,毕竟要从食槽孔塞进去的话就得碎尸了。” “碎尸可是个累人的大工程,有猪这么好用的毁尸灭迹工具,就不必辛苦自己了。” 淳于顿了顿,似是有所明悟:“怪不得村规里禁止村民吃猪肉,想必这村里的猪……” 宁爻一脸便秘:“所以他们自己不吃,把这些吃了人肉的猪卖给外村人吃?” 二人沉默了,只埋头往陆安家走去,现在陆安的家已经可以作为他们休整的大本营了。走到陆安家院门口,他们一抬眼就看到了院子角落里的猪圈,立刻又产生了不太愉快的联想。 “……这个猪圈,要检查一下吗?”宁爻弱弱地问。 淳于默默走向了陆安家的猪圈,这个猪圈倒是封得很严实,和其他人家的猪圈一样。他们侧耳听了片刻,里面没有传来活物的动静,想来应该没有养猪。 宁爻莫名松了口气。 淳于打开猪圈的门,一股恶臭袭来,却与刚才的猪味并不相同。 陆家冲(二十三) “yue……”宁爻险些没绷住。 饶是他平时热衷一些屎尿屁玩笑,也被这猝不及防的扑面恶臭给呛得一阵干呕。 宁爻哭丧着脸,亡羊补牢式地捏住鼻子哀嚎:“比旱厕还味儿,这里面有啥啊?” 淳于一时也被熏得眯了眼睛,下意识抬手挥挥,发现并没有什么效果,便只能大敞开了门,让里面换换气,自己则和宁爻退开一段距离。 看着正在散味的猪圈,淳于说道:“味道这么重,说明不久前还在使用。他家的猪呢?这还没到年节,这种散户家里养猪的话不会这么早就卖掉了。” 宁爻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晃晃怀里的小安:“他家这不是最近添丁了嘛,可能养小孩需要钱,就提前卖掉了呗。” 淳于也不再纠结猪的去向,而是走向了猪圈:“已经通风了些,进来看看。” 陆安家的猪圈比起邻居家,似乎在密封性上下了更多的工夫,不仅用双层木板将四周围挡得严严实实,连用来喂食的猪食槽孔洞都做了活动的栅板。 淳于敲了敲木制的墙壁:“我还是不理解为什么陆家冲的猪圈要整个围挡起来,按理说普通的家猪根本不可能跳过通用制式的猪圈围墙,它们连抬头都费劲,养个猪而已,何必多此一举?” “也许养猪只是幌子呢?”宁爻晃着怀里的娃,漫不经心地接腔。 “什么?”淳于一愣。 宁爻继续发散思维:“这村子里的人各个胆大包天,他们连邪神都敢养,猪圈里再养个什么触手怪也很正常?” “……这哪里正常了!”淳于无语。 “举例而已啦~” 淳于翻着白眼收回视线,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昏暗的猪圈内:“不过你说的倒也不无道理,养猪应该就是村民们饲养某种不能见光事物的幌子。” 宁爻好奇地探头进来:“那他们是养了个什么玩意儿,能比真正的猪还臭?” 淳于把他的脸推了出去:“这里虽然臭,但其实已经被陆安他们大致收拾过了,没留下什么线索。想知道村民们在悄悄饲养什么,不如直接找个正在饲养这个玩意儿的猪圈打探一下。” “那邻居家显然可以排除了,他家现在真的养了两头猪。”宁爻首先排除了陆安的邻居。 淳于点头:“嗯……我记得一路走来很多人家都有猪圈,只是封得太严实,从外面看不清有哪些人家的猪圈是正在使用中。” “陆妥家呢?我们聪明一号跟着他儿子陆婓回去了,现下就在他家附近溜达,我记得他家是有猪圈的。”宁爻说着就闭上眼,似乎在和一号进行一些灵魂上的沟通。 见状,淳于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宁爻睁开眼:“刚让一号在外围稍稍观察了一下,他说小陆婓家的猪圈内是有活物的,只是不知那活物是什么。” “干得不错,那就把他家加入我们的探查列表。”淳于说。 受到淳于的口头表扬,宁爻立刻干劲上头,继续积极寻找下一个探查目标:“陆娄呢?也不知他从坑里爬出来没有,他家要去看看吗?” 陆娄家? 淳于顿了顿,忽然意识到什么,赶忙掏出手机翻找相册,他好像发现陆娄家的院子与其他人家的不同之处了。 打开先前拍下的陆娄家照片,淳于脸上露出一丝“果然如此”的神情——陆娄家没有猪圈。 宁爻凑上前来:“诶?这是大佬你拍的陆娄家吗?呃他家……居然没有猪圈的吗?” 猪圈作为陆家冲全村人的标配,为何偏偏陆娄家没有修建? 淳于熄掉手机屏幕:“看来陆娄家也有必要跑一趟了。” “先去哪家?”宁爻已经收拾完毕,随时准备出发。 “从距离规划上来看,陆娄家比较顺路。” “我们出发!时间不等人。”宁爻已经跑到了院口,挥手朝还站在猪圈旁的淳于大声招呼着,积极性极高,尽责得就像一个吃饱了回扣的导游。 二人脚程很快,不多时便又回到了这个充满味道的院子。 “娄哥?你出来了吗?”宁爻嬉笑着哐哐敲门。 没人回应。 “难不成还泡着?得腌入味了?”宁爻脸上难掩嫌弃,但还是自来熟地嚷嚷“那我们自便了哈~” 推开并没有上锁的院门,一切还如他们离开时一样,完全没有其他人来过的痕迹。 “难道真的还没起来?”宁爻有些难以置信“那茅坑有那么深吗?” 淳于:“会不会是……那什么太腻滑了,他不好使力所以爬不上来?” 画面感太强,淳于和宁爻都忍不住一阵恶寒。 “总之,还是去后院看看。” 两人脸色极其难看,欲哭无泪,但为了打探消息,就算目标人物满身答辩也得捞起来问问。 越过房屋的转角,他们又来到了这个罪恶的旱厕。 宁爻探头过去:“沃日,你怎么还在里面?” 陆娄还在坑里泡着,一脸痴呆,手在身侧茫然地划水,人也从一开始的站立变成了半躺坐,看起来一点也没有想要自己往外爬的打算。 “等等……他好像不太对劲?”淳于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陆娄不仅完全没有自救的动作,甚至脸上还出现了诡异的潮红,头上豆大的汗珠不停滚落,甚至在满是污物的脸上冲刷出了几道汗痕,且胸口快速起伏,呼吸急促,仿佛完全闻不到这冲鼻的恶臭。 “不好,他这是沼气中毒了!”淳于沉下声音,转头在四周搜寻了片刻,在杂乱的木工工具堆旁找到一根废弃的粗绳,利落地将绳子打出一个单套腰结。 “把孩子抱远点。”淳于叮嘱,宁爻立马脚底抹油跑出二十米,然后伸长脖子远远观望。 淳于将绳子抛甩再巧用一个寸劲回拉,将绳结的环扣牢牢套在陆娄的一只手臂上,确认捆紧后开始慢慢往外拉人。 不得不说这裹满了酱汁的壮汉的确非常压秤,几乎是在使力的那个瞬间,淳于便清晰听到了麻绳不堪重负的内部纤维断裂声,若是这唯一趁手的工具断了,怕是要下到坑里亲手捞人了。 淳于脸色难看,无奈腾出一只手来掐印:“化枯转荣。” 腐朽的麻绳隐隐闪过一道青翠的荧光,随即变得坚韧,甚至在快要断裂的缺口处萌发了一点绿芽。 终于,在淳于法术的加持下,这根脆弱的麻绳幸不辱命,将沼气中毒的大汉从茅坑里拉了出来,随后落地寸断,发成一株株新生的草木。 陆家冲(二十四) “刚刚那招是什么?教练,我也想学!”宁爻屁颠屁颠又凑了过来。 淳于瞥了他一眼:“你也许更适合其他类别的术法。” 宁爻一听就来了精神:“诶?我适合什么?请多教我一些看起来很帅的招式,摩多摩多~” “……好好说话!咳咳,这么说,你的精神力可能比我想象的要更为强大,无论是之前接连几次遇到你的梦灵,还是我们在医院里身陷幻境你却神志清醒,又或者是你使用火符打中隐匿状态的金翼使,这些都意味着你的精神核心非常稳定且通透。”淳于淡淡地说着,顺手拍落身上沾染的草籽。 “早上救小安的时候,陆娄在你的凝视下毫无抵抗地就跳了茅坑,并且在我们走后一直没有自救的行为。” 淳于探究地上下打量着宁爻:“我怀疑,当你凝视他的时候,脑内愤怒的精神力量波动影响到了魔抗为零的普通人陆娄,将他的自我认知短暂屏蔽,从而受到了你的操控。我猜,在你当时脑海里最强烈的想法,应该就是想让他跳坑救娃,只接收到这一条指令的陆娄,执行完救娃任务后仍未完全摆脱精神影响,所以在你的精神影响消失前,他就只能处于待机状态。” “啊……啊?!”宁爻大惊,随后有些害羞地挠挠头“原来人家这么厉害呀~” “别给我整这死出。”淳于嫌弃地收回视线。 得知了自己的法术天赋,宁爻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学习新的技能了,他磨着淳于多少教点什么,但淳于给他泼了盆冷水:“我不擅长精神类的术法,你要学这些的话,大概得去求求饶谦的姑妈,他们饶家比较擅长这类。” 宁爻蔫了下去:“还以为我要支棱起来了。” 淳于啧了一声:“当我的狗腿还不够你支棱吗?” 宁爻喜笑颜开:“够了够了,嘿嘿。” “好了”淳于朗声说道“躺也躺够了,赶紧起来,我们有话问你。” 躺在地上的“臭男人”被吓得抽搐了一下,瑟缩着翻身爬了起来:“你们……还要问什么?” 宁爻仰着狗仗人势的嘴脸在一边龇牙咧嘴:“我大哥问你话,老实回答就是了,轮得到你来问我们?” 陆娄赶紧点头称是,将背脊压得极矮,一副做小伏低的样子。 淳于也不再废话,开门见山地问道:“我见你们村里家家户户都修了猪圈,怎么独你的房子没有修猪圈?” 闻言,陆娄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像筛糠般颤抖起来,嘴唇嗫嚅着一些晦涩难懂的方言,眼皮耷拉下去遮住了昏黄的眼珠,将他满腹的怨毒隐下。 宁爻和淳于对视一眼,没料到就这么个问题竟像戳到了他破防的痛点。淳于抿抿唇,忍不住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太过咄咄逼人。 但宁爻可不惯着陆娄,狗腿子向来都是要比正主嚣张,他挑着陆娄身上干净的地方踹了一脚:“我大哥问你话呢!” 陆娄被踹得仰翻在地,又灰溜溜地向后退了退,弱弱地望向淳于:“就……我家不需要修。” “不需要?你不用养猪?可据我的观察,你们这村里的棺材产业并没有整合成规模,各家各户接的都是零工,也就是说你们做木工并不是每天都有活,养头猪的话算是一笔不小的外快了。”淳于并不相信陆娄的说辞。 “我,平时有别的钱赚,不用养猪。”陆娄瞥了眼不远处的旱厕茅坑。 “你他妈所谓‘别的钱’该不会是帮全村人扔小孩?”宁爻拳头梆硬。 陆娄不作声,看样子是默认了。 宁爻朝他扬扬拳头:“你真该庆幸你现在满身答辩,不然老子今天非揍得你答辩失禁不可。” 淳于示意他少说两句,宁爻假装乖巧地收敛了一秒钟,又继续狐假虎威:“别给老子吭哧瘪肚的,把话都交代清楚!” 陆娄低着脑袋:“村里就我家还留着旱厕沤肥,我就顺手接了这个活计……” 淳于打断他:“活计?你们村……经常溺婴?” 陆娄抬起脸,咧嘴笑得很是嘲讽:“接这么个断子绝孙的活计,觉得我很缺德是?呵呵,但我比他们好多了!” “他们?是村里修了猪圈的其他人吗?他们做了什么?”淳于追问。 陆娄似是陡然生出了一些底气,无所畏惧地开口道:“【该保守的秘密绝不外泄】,我不能说,想知道?你们自己去查哈哈哈哈哈!” 宁爻在一旁气成球,恨不得上手狠狠揍他几拳,碍于他身上的污秽而无从下手。 但淳于完全没有被他的挑衅激怒,只是在脑内结合陆娄的神态与对话暗暗分析,随后将目光冷冷投向了他的身下。 “你不行?” 陆娄瞬间爆炸:“我去你妈的!” “抱歉,我只是浅浅推测一下,但好像蒙对了?”淳于丝滑道歉,但脸上毫无歉意,然后掏出小本本记上了这个新的信息。 宁爻露出一丝微妙的同情,但立马又觉得十分畅快,抱着小安在他身边大开嘲讽:“果然是断子绝孙的活计哈哈!” 可惜彻底触怒陆娄后,无论淳于和宁爻再怎么威逼利诱,他都再不肯开口了。 无奈他们只能暂时放弃从陆娄嘴里敲线索,转而去调查其他村民家的猪圈。 “聪明一号有什么反馈吗?”淳于整理着刚刚收集到的信息。 宁爻闭着眼睛摇头晃脑感受了一番:“一号藏得很好,没有被人觉察到。他说小陆婓回家后一直忙活着各种家务,而他爹陆妥已经睡熟了,期间小陆婓有去猪圈喂过一次食,还在猪圈前逗留了很久才离开。” 淳于欣慰:“很好,让一号继续盯着,有情况及时汇报,我们现在就过去。” 二人离开陆娄家的小院,朝着小陆婓家的方向出发,一路上将所有看到的猪圈全部登记在册,方便之后一一探查。 一人啃完一包瑞士卷,远远便能看到陆婓家了,提前离开大路,尽量小心地避开了附近邻居的监控,他们从后方接近了陆婓家的院子。 陆家冲(二十五) 拍了拍聪明一号的小脑袋,淳于嫌弃地盯着宁爻:“他看起来可比你有用多了。” 宁爻不服:“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淳于冷哼一声:“莫欺少年穷?然后中年穷,老年穷,最后死者为大是?”说着便一脚踹到他腿弯处:“少t看小说!” 抱着娃的宁爻被踹得一个趔趄,好不容易稳住重心,转头揉着大腿骂骂咧咧。 “闭嘴。”淳于不耐地捏了捏指关节,发出一阵清脆的咔咔声。 宁爻立马消停了,乖得跟个鹌鹑似的。 “小声些,我们这趟目标是潜入式侦查,别让陆妥他们家发现了。”淳于叮嘱。 “要是娃哭了咋办?”宁爻晃着小安,试图哄这个刚吃饱的孩子入睡。 “……要不,让一号带着小安去外面溜达着?”淳于说的很没有底气,毕竟把刚满月的小婴儿交给没有自主思维的小僵尸带着,怕是很难保证安全。 聪明一号虽然很听宁爻的话,但他本身可能难以分辨小婴儿的需求,不能及时给予孩子回馈或保护。 “算了”淳于否决了自己的提议“让僵尸带娃还是太不靠谱了些,还是你留在外面带娃,我和一号潜入。” “我不!”宁爻激烈反对。 “‘潜入’这种紧张刺激的行动竟然不带我?你还是我亲爹吗?!”他开始耍赖,坐在地上蹬腿。 淳于捂脸:“快起来,丢不丢人。” “带我去我就起来。” “带你带你,但是小安怎么办?” 宁爻拍着胸脯保证:“这个好办,我交代一号,小安有任何动静都报告给我。而且我们离得也不远,院内院外而已,有什么情况也能很快赶到。” 说着他便起身,抓着旁边懵圈的一号一阵拍拍打打。 “好了,我给一号加装了新的监控程序,保证能够实时保护小安。” “……你这一通乱拍能装个锤子,行就先这样,别让一号带着小安离开太远,时刻保持警惕。”淳于总算批准了宁爻的跟队请求,放行了聪明一号。 “保证完成任务!”宁爻右手装模作样地敬着礼,左手背在身后,一道裂口正在慢慢愈合。 将小安的襁褓绑在一号身前,目送他俩离开,宁爻悄悄揉了揉眼睛,一道特殊的视角浮在他的眼前,与他眼前看到的景象虚虚地重叠着,只有在他凝神时,才会变得清晰起来。 刚刚借着拍打小僵尸的契机,宁爻将藏在手心里的使魔之眼嵌入到了一号的身体里,待使魔之眼在一号身体内扎定,宁爻的从百目鬼处夺来的监视之眼终于获得了第一份监控视野。 这是在第五医院的五楼,杜景休赠送的那一枚眼球。 自己的本体眼球宁爻暂时还舍不得使用,试验品当然是用赠品更划算,更何况聪明一号本身也是从联盟拐来的,也许他们的型号也更为适配一些。 宁爻凝神,将视线聚焦到使魔投射回来的监控视角上,可以看到一号蹦蹦跳跳地来到了一片树木茂密的地方,回身能看到陆妥家的屋顶,他就在那里掩藏了起来。 控制着一号低头,视线内便出现了小安,他也正乖巧地缩在一号怀里,对刚才一路的蹦跳似乎很是欢喜。 效果不错,宁爻满意地收回视线。 “我们走。”宁爻说道。 淳于也终于将注意力投入到了接下来的潜入侦查任务中。 不能打草惊蛇,并不是害怕区区这几个普通人能阻拦自己检查猪圈,而是担心他们会隐藏起猪圈内真正饲养的某物。 ·【饲养家畜,警惕家畜,约束家畜】 这条村规中的“家畜”,所指向的绝对不会是几头猪而已。 这个村子,在邪神和恶灵的夹缝间,究竟还在喂养着什么罪恶? 二人蹑手蹑脚地靠近了陆妥家的主屋,从窗口确认,陆妥还在房内睡着,陆妥的老父亲蹲坐在屋前的门槛上刷着聒噪的短视频,小陆婓早先已经给猪圈喂食过,现下正将弟弟绑在背后,搬了个大脚盆在前院搓洗着全家的衣服。 很好,没有任何人在猪圈附近。 陆妥家的猪圈也是全封闭式,看来没有分尸任务的话,这村子的一般人家都不会破坏猪圈的全封闭结构。 靠近陆妥家的猪圈细细探查,发现封墙的木板已经染上了时间和气候的痕迹,老旧又潮湿,青苔的草香压不住木头的湿腐气,伸手触碰板壁只觉得黏腻。 宁爻用气声说:“这地方只适合养蘑菇。” 淳于没搭腔,只是继续研究着这猪圈。 就如聪明一号之前的汇报所说,陆妥家的猪圈是在使用中的,所以毫不意外地,猪圈的大门被锁上了。 虽说只是一个十分脆弱的u型锁,但在没有钥匙的情况下打开它就一定会破坏锁头,发出响动。本着不能打草惊蛇的态度,他们只能另辟蹊径。 “这里!”宁爻小声惊呼,拽拽前面淳于的衣角。 在猪圈木墙半人高的位置,宁爻发现了木板上一个天然形成的孔洞,十分窄小,大抵只容得下一根小拇指,所以这里并未被特地封上。 “里面黑咕隆咚的,什么都看不见呀。”宁爻有点泄气。 淳于也蹲下身子凑了过来,稍加思索,摸出一张火符。 “可使不得啊!”宁爻摁住淳于的手“猪圈爆破,鬼知道会炸出什么天外飞仙。” 淳于拍开宁爻的手:“爪子拿开。火符可不只会爆破,只要输入的炁足够纤细稳定的话……” 他将火符卷成一个小纸筒塞进了木墙上的孔洞里,进去后却并没有燃烧起来,而是飘飘摇摇浮在半空中,发出微弱的红光,浅浅照亮了完全昏暗的猪圈内部。 “它也是能照明的。” 在微弱的红光照耀下,猪圈就像洗照片的暗室一样,大致凸显出了室内的轮廓。 地上是杂乱的稻草,墙面上画有些不甚清晰的混乱字符,角落似乎是类似恭桶的物件。 宁爻贴在孔洞上使劲往里瞅着,努力想要辨别墙上的鬼画符。 忽然,一个充血的眼球从这个孔洞直直盯上了宁爻的眼睛。 陆家冲(二十六) “沃日!”宁爻被这突然的贴脸杀吓得一个倒仰,没压住音量地嚎了一声。 待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成功惊起了这个屋子内的所有成员,包括睡得正香的陆妥。 “走。”来不及骂人了,淳于只能迅速伸手拎住他的兜帽,两人一齐向院外跃去。 蹲在门槛上刷手机的老父亲第一时间意识到怪叫来自于猪圈,他脸色一变,连鞋都顾不上穿,飞也似地冲出屋子。一边跑还一边骂着洗衣的小陆婓:“小兔崽子赶紧去把你爹叫起来!” 陆婓讪讪地将手上的泡沫揩在裤腿上,背着弟弟小跑进了主屋。 “爹,爹!爷爷叫你去看看猪圈。” 陆妥虽然刚刚才醒,但听到动静就已经翻身下床了:“我去看看,你和弟弟就在屋里待着,别出来。” 小陆婓乖巧地点点头,目送父亲离开。 陆妥光着膀子慌慌张张跑到猪圈,他爹已经打开门进去了,他立在门口左右各瞄了一眼,确认四周无人,才钻进了猪圈。 “怎么个事?”陆妥压抑着脾气,因着村里那两个外乡人还在四处晃悠,他可不想自家猪圈这时候掉链子。 陆妥老爹摇摇头,枯瘦的手攥成一个拳头,示意他回屋说。 关上猪圈门,又仔细地检查了一番锁头和整个木墙,确认落锁,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回了屋子,陆妥老爹又把小陆婓赶去了院子里:“小畜生,在屋里躲懒呢?还不去把衣服洗了!” 小陆婓也不反驳,只是低着脑袋顺从地回到了脚盆旁,开始默默地搓洗衣服。 陆妥忍不住问道:“猪圈咋了?” “有人在打咱猪圈的主意。”老头的脸都皱在了一起,显得忧心忡忡。 陆妥顿觉不妙:“到底咋了?” 老头轻轻展开攥成拳头的那只手,手心有一张灰败的破损符咒,纸质非常薄脆,仿佛经历了高温烘烤,被脱水处理过。 陆妥瞳孔一缩,他立刻便意识到这是那两个外乡人遗落的物件,这两人果然还是查到猪圈了。 “没事,爹”他宽慰着自己的父亲“我知道是谁。” “你晓得是谁的东西?”老头微微松了口气“那你可得和人说清楚,咱家这个可不外借的。” “我知道,您放心。” …… 两人撤退到了聪明一号藏身的位置,宁爻还沉浸在刚刚的眼球贴脸杀之中,脚下发软,抱着淳于的大腿滑跪在地。 “刚刚那个眼球是什么玩意儿?猪吗?”宁爻捂着胸口,心有余悸。 淳于扒开他抱大腿的手:“……你有看到什么线索吗?猪圈内的活物看清是什么了吗?” 宁爻努力还原刚才的场景:“我看到满地稻草,墙上一堆鬼画符,没看到什么活物,想来可能它就贴着我们这边的墙壁,在视野盲区,所以才能猝不及防瞪我一眼。” “那颗眼球有什么特点吗?你得再说详细些才行。”淳于试图再榨出些有用的信息。 “眼球?”宁爻眯着眼回忆“虽然刚刚吓我一跳,但现在回想起来,就……挺普通的。而且眼球能有什么特点,不都是白眼珠子黑眼仁儿?哦,它有点充血,可能没睡好。” 淳于敲了敲他的头:“不同物种的眼睛可谓天差地别,常见的猫猫狗狗,它们的虹膜几乎占据了整个眼睛露出的部分;马和羊的瞳孔则是横着的长方形。这些都是能够十分轻易辨出的区别,而你刚刚说那个眼睛没啥特别,且就那一眼你就能看出眼球充血,说明白眼球的部分很明显,那起码可以排除猪圈里锁着的是猫狗马羊之类的常见生物。” “那……是人的眼睛?”宁爻感觉汗毛倒竖。 “不一定”淳于持保留态度“据我所知,猪的眼睛与人的眼睛就极为相似,所以刚刚陆妥家的猪圈里和你对视的,可能真的就是一头普普通通的猪。” “不可能是猪!”宁爻反应激烈。 淳于略感诧异地望向他:“怎么?” “那个眼睛,那个眼睛”宁爻调整语气,让自己冷静下来“那个眼睛里有情绪,那一眼,绝不可能是一头没有神智的兽类会拥有的眼神。” “眼神里有情绪?”淳于皱眉。 宁爻接着说:“没错,所以他们绝对在猪圈里饲养了见不得人的东西,况且‘将猪圈全封闭’这个行为本身就很诡异了。” 淳于转身,眺望陆妥家的屋顶:“不如……我们去问问小陆婓?” “他?”宁爻惊异。 淳于说:“之前在陆娄家捞小安的时候,陆婓就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他绝对是知道的。” “可咱们要怎么把他单独叫出来?现在这种情况直接去找他爹要人,绝对会被怀疑的。”宁爻说道。 正当二人为此发愁的时候,蹲在院里洗衣服的小陆婓,悄悄地离开了自己的岗位,瞥了眼主屋,蹑手蹑脚地朝猪圈走去。 他蹲下身子有节奏地轻轻叩击着木墙,小声问道:“是他们来找你了吗?”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猪圈内竟传来低低的笑声。 小陆婓用手背擦了擦眼睛,继续小声追问:“那我可以相信他们吗?可以找他们帮忙吗?” 哗哗。 是铁链在地面拖拽时发出的声音,猪圈内的笑声由远及近,直到贴近到那枚孔洞边,随后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陆婓整个人都几乎贴在了木墙上:“我一定会救你出来的,你要撑住啊。” 说着他将自己的小手指伸进了洞里:“我们拉钩。” 黑暗憋闷的空间中,一段冰凉的指节缓缓扣住了陆婓的小指,轻柔地摇了摇,算是回应。 小陆婓知道,宁爻和淳于侦查猪圈受挫后并不会放弃,一定会采用其他的办法继续探查。也许是换一家,也许会等爸爸和爷爷放松警惕后再来一次。 不过他可以为他们提供更为便捷高效的方案。 他低着头进了屋,将背后的弟弟放下:“哎呀,弟弟又尿了,最近潮得很,咱洗的尿片还没干呢。” 老头嘬着烟屁股骂道:“没有就去借,猪样的脑子。” 小陆婓乖顺地应下,赶忙借机跑出了院子。 “诶?陆婓从家里跑出来了,好机会!”宁爻举着望远镜,激动地摇着淳于的胳膊。 二人立刻去追小陆婓,本以为会费点工夫套话,哪知小陆婓见到他们就眼睛一亮,远远就朝他们奔来。 “叔叔!求求你们,救救我妈妈!” 陆家冲(二十七) 妈妈? 宁爻与淳于互相能看到对方眼中的震惊,但此地不宜久留,他们赶紧一把薅起了在大路上就准备磕头的小陆婓,夹着他躲到了聪明一号和小安所在的“临时碰头点”。 陆婓只觉眼前一花,然后整个人就像施展了轻功一般飞落到了自家屋后的林间,而在树后还有另一个眼熟的小孩抱着安叔叔家的崽。 “你们会飞?!”小陆婓激动了,妈妈说的果然没错,这两个怪蜀黍也许真的能够帮到自己! “呃理论上这不能叫‘飞’……”宁爻在思考着措辞。 但小陆婓已经不在乎刚刚这趟奇妙旅程的原理了,他只知道这两位外乡的叔叔越厉害,就越有可能帮助妈妈脱离困境。思及此,小陆婓又噗通一声给两人跪下了。 “不至于,起来说。”淳于将人扶起。 宁爻也在一旁问:“你刚刚说让我们救你妈妈,是怎么回事?” 小陆婓有些害怕地轻轻颤抖了一下,又似乎想起了什么,忽然间涌上了无穷的勇气,他眼神坚定:“我妈妈被爸爸和爷爷关在猪圈里,前段时间生了弟弟以后就非常虚弱了,这样下去她会死掉的!” “就像……安叔家的小阿姨一样。” 宁爻的震惊再添一层:“你是说陆安?他媳妇儿不是难产……” “是他们不给请医生才死掉的!”小陆婓眼睛有点红。 “等等”宁爻捋着小陆婓曝出的大料“你的意思是说——这些封起来的猪圈里关的,是人?!” 小陆婓抿抿唇,狠狠地点头,随即又补充:“而且,全部都是小阿姨。” 淳于叹了口气:“之前就觉得有些奇怪,我们在村里逛了这么久,却没见过年轻的女人。目前为止我们唯一见过的女人还是陆安的老妈。” “所以这是……”宁爻捂着嘴小声说“他们把村里所有年轻女性都关起来生孩子?” “恐怕比这个更加恶劣。” “什么?” “你在这村里有见过小女孩吗?”淳于反问。 宁爻一愣,细细回想,从进到这个村子起,的确遇到了很多小孩子,但似乎没有一个是扎着辫子穿裙子的小姑娘。 淳于接着说道:“在之前的探查中我们其实隐隐可以察觉到这里有多重男轻女,且有陆娄这个家伙在,村里溺婴成风,恐怕根本没有女孩能够长大,自然也不可能有本地的年轻女人给他们关着。” “所以猪圈里这些女人是……” 淳于望向陆妥家的目光逐渐变得冰冷:“恐怕,全部都是拐来的。” 宁爻蹲下身子,与小陆婓的视线保持在同一个水平线上:“告诉哥哥,你妈妈来自哪里?” 陆婓摇摇头:“我不知道。” “你妈妈没有和你说过她的家吗?”宁爻循循善诱。 但陆婓依然摇头:“没有……妈妈不会说话。” 一些恐惧的回忆向上翻涌,陆婓小小的身子再次忍不住颤抖起来:“每次村里的叔叔们接了新的小阿姨回来,会……会先送到村卫生所里做手术,做完手术就不会说话了。” 淳于低声补充:“剪声带。以前我只见过有人给狂吠不止的狗做过这种手术……” “还有”小陆婓继续说“如果她们一直要跑的话,还会给她们的手脚做手术,做了就没力气了。” 淳于:“这是挑手脚筋。” 听着陆婓和淳于的描述,宁爻惊恐地捂住脖子,双臂交叠在胸口,只感觉浑身上下都隐隐幻痛。 淳于放柔了声线:“别怕,我们会帮你。你知道村子的猪圈里一共关了多少小阿姨吗?” 小陆婓:“我没数过。” 淳于掏出纸笔:“那你清楚是哪些人家吗?” 宁爻拉住淳于的袖子:“你疯了?咱们可只有两个人。” “……你手机揣着是干啥用的?呼叫救援很难吗?”淳于翻了个白眼。 小陆婓怯怯地也拉了拉淳于的衣角:“叔叔,其实……外面的人很难进来救人的,我听爸爸说以前有跑掉的小阿姨报了警,但是他们连村口都进不来。” 淳于很意外:“连警察都进不来?” 小陆婓嗯了一声:“爸爸说,他们没有什么证据,就不能进村搜查,顶多只能带走报警的那一个小阿姨。” 宁爻低低咒骂了句脏话,又意识到面前有小孩,赶紧拍了拍自己的嘴:“呸呸呸。淳哥,没有外援的话,咱们俩能救的人实在有限,贪多可能一个都带不走。” 淳于:“警察办事需要按章程,但咱们可没那么多约束,等探清楚了具体被困的人数,就呼叫同事过来。” 小陆婓的眼睛亮亮的:“叔叔,你们能救我妈妈么?” 淳于摸摸他的脑袋,认真承诺:“我一定带她出来。” “拉勾!”陆婓伸出小拇指。 淳于也伸出手指勾住:“一言为定。” 宁爻摊手:“行,恶灵的事还没解决,现在又接了新的重大任务。” “少bb,你把小安抱上,让聪明一号去全村搜集猪圈的信息。”没工夫听他瞎抱怨,淳于立马开始制定接下来的行动计划。 “遵命遵命~我的队长大人。”宁爻虽然没个正形,但并未耽搁一号开工。 淳于转头交代小陆婓:“你先回家,该干嘛干嘛,别让你家大人察觉异常,我们筹备好下一步后会来找你。” 陆婓虽然年纪不大,但十分聪慧懂事,与淳于约定好碰面的暗号后,便立刻投入到了往常的生活状态之中。 将小安以舒适的姿势绑缚在自己胸前,宁爻问道:“那咱俩接下来干嘛?” 淳于眼皮都没抬:“继续调查恶灵。” 宁爻仰头望天:“这青天白日的,我猜恶灵应该不太乐意出来溜达?” “现在确实不容易逮恶灵,但我有一些新的灵感,可以去走访一些人家。” “什么灵感?” 淳于将记录的村规翻开指给宁爻:“根据陆婓提供的线索,村规里的【家畜】应该就是他们拐来囚禁的女人了。” “·【饲养家畜,警惕家畜,约束家畜】。” “饲养和约束很好理解,但‘警惕’?这个措辞值得推敲。” 宁爻反驳:“有可能只是代指‘小心逃跑’呢?” 淳于:“你说的情况也有可能,但人们对于控制没有反抗能力的弱者,一般不会倾向使用‘警惕’这类词汇。你会跟养宠物的人说‘警惕你家的仓鼠’吗?听起来会很奇怪?” 宁爻忖着下巴:“嗯……‘看好你的仓鼠’这种说法会比较正常些。” 淳于:“人们只会对可能存在的威胁或者有危险倾向的事物保持警惕。” 宁爻猛然瞪大眼:“你意思是村规认为【家畜】是某种威胁?!” 陆家冲(二十八) “可她们无法发声,连手脚都被废掉,正常行动都成问题的人还能对村民造成什么威胁?”宁爻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不……只要人还活着,或者说只要人的精神还存续着,她就不可能真正地沦为任人宰割的牲畜,于是村规又为此编纂了另一条规则。”淳于解释。 “什么?” “财产和赔偿。” 宁爻闭上眼睛:“听起来不像是好词。” 淳于撑开他的眼皮,强制让他跟上自己的思路:“村规中有很多处讲述了村民对【财产】的各项权益,与之对应的就是中间的两条【特殊赔偿】。” “如果【家畜】被划为财产,【恶性事件】是指恶灵伤人,那么我有一个推测——纠缠着陆家冲的恶灵们,也许就是这些受困死去的女人们所化。这个封闭的村子不停止作恶,索命的恶灵就永远不会消失。” “而【特殊赔偿】就是村民们唯一算得上反制恶灵的措施。” 宁爻问:“反制?” 淳于轻点着村规的条例:【受害者家属可索取特殊赔偿】 “我猜这所谓的赔偿应该就是恶灵生前生下的孩子。” 他的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死去的女人向村民复仇,那么村民就报复女人的孩子。小陆婓说过,陆娄扔过像他这么大的孩子。” 宁爻怒不可遏地喷道:“简直就是一窝牲口!” 在怀里窝得舒服正准备入睡的小婴儿被这突然的暴呵吓得一激灵,随即撇嘴就要哭起来。 他忙将怀里被惊到的小安按在胸口安抚着,一边轻拍着小孩的后背一边小声说道:“要我说,咱别管这村子的破事了。救完人咱就跑,让这帮怨灵们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不行。” “不行?” 宁爻难以置信:“你要帮这窝牲口镇压他们害死的女人吗?” 淳于抿唇,内心天人交战,最终还是艰难地说道:“协会的宗旨,保护人类……” 宁爻歪头好笑地看着他:“协会是要保护人类没错,可他们不是一窝牲口吗?你别和我说咱们是动物保护协会的。” 淳于被宁爻的歪理噎住,他向来也不是多能言善辩之人,嘴上一时竟也没什么有力的话语来反驳,毕竟他也觉得这帮人简直太不是人,只能无奈地幽幽叹了口气。 “从生物学角度来说,他们还是人。” “大佬平时不都是信奉平推主义么?有什么问题直接以‘力’服人就是,这次怎么专注起调查事件的脉络了?难为你整合了这么多线索还原真相,最后还是只能照章办事。”宁爻低着头,阴阳怪气地刺了他一句。 “我只是在遵守规则。”淳于转眼看向了别处。 “还记得在苦楝三中的那次,你煽动着学生们反抗规则,结果直接刺激得校长提前暴走。若不是许遂献出他的金蝉脱壳,怕是我俩都得交代在那里。” 他将视线移回宁爻的脸上,盯着他满脸的不服,淡淡说道:“哪怕是最恶劣的规则,也好过混乱无序。” “既然是恶劣的规则,那推倒重建便是。”宁爻没有直视淳于,似乎意有他指。 淳于摆摆手:“推倒重建?哪有嘴皮子上下一碰这么容易。” 宁爻不再言语。 淳于自顾自地安排起接下来的行动方案:“让一号统计出整个村里有多少猪圈正在使用,交由小陆婓确认具体人数后再联络指挥部,请他们派些同事过来支援我们。这些恶灵生前遭受了太多折磨,我们尽量将其收拢到特制容器里一起带回去,超度她们,让她们得到安息。” “为了不打草惊蛇,我们还是得一直在村民的监视下刷刷存在感,找些不痛不痒的问题走访调查。” “至于这些村民们……我们无权对活人进行审判,最多也就警告一番,只要他们以后不再继续作恶,这恶灵之扰便可解除。” “……别这么看着我,你我确实都无权惩罚这些人,等真正的受害者到了安全的地方,自己为自己伸冤。” 宁爻知道自己不可能说服淳于处决了这帮牲口,只能敷衍着答应了下来,表明自己一定会全力配合接下来的行动。至于行动结束后嘛——自己就悄悄回来把他们全鲨咯! 嘿嘿。 宁爻已经在脑子里开始规划挖多少眼珠子给自己攒使魔之眼了,想着想着,脸上甚至荡漾起了一丝笑容,看得一旁的淳于有些莫名其妙。 “日头不早了,先打听打听哪些人家曾经遭受过恶灵的攻击,再去亲历者家里问问恶灵的信息。”淳于往大路的方向走去。 宁爻立马跟上:“直接去问陆妥,他是村长手下做事的,知道的肯定比普通村民多些。” “行。” 二人从林间钻出,大摇大摆地上到村里的大路,他们知道一旦不刻意隐藏自己,那么全村的眼睛都会盯过来,而这也正是他们想要的。 吸引了村民的注意力,聪明一号也就更加安全隐蔽。 磨蹭许久,日子已接近中午,不少村民家里已经开始生火做饭,陆妥家也不例外,小陆婓洗完了衣服,便开始操持今天的午饭。 陆妥和老头一直在房里神神秘秘地商议着什么,让小陆婓心里很是没底。 按他的设想,只要和往常一样,就有很大几率救妈妈出来。毕竟爸爸和爷爷几乎从来不管妈妈死活,每天的喂饭全都是自己负责,除了要生弟弟的那段时间稍稍多上心了些,平常他们从来懒得沾边。就算是妈妈突然从猪圈里消失了,他们也不一定能立刻发现。可是现在爸爸和爷爷不知怎的却反常地警觉起来,一定是之前猪圈的那声异动让他们感到不安了…… 怎么办,如果他们俩一直盯着猪圈,那两个叔叔会不会就放弃来救妈妈了? 小陆婓心不在焉,连锅都烧干了还没发觉,直到闻到一丝糊味才恍然回神,手忙脚乱地往锅里浇了一瓢清水,发出一声巨大的“滋啦”以及大量的水汽。 “要死啊小兔崽子?!”屋里的老头远远地传来一声叫骂。 小陆婓不敢吱声,他知道越是辩解越是挨骂甚至挨打,不如就这样让他骂一句就好了。 陆家冲(二十九) 可老头子今天似乎不打算放过小陆婓,即便他表现得十分乖顺,却依然戳中了老头子敏感的神经。 他阴沉着脸来到厨房,拧起小陆婓的耳朵骂道:“你就和那头该死的猪一样,成天的就想着作妖,妈的都生了两个了还不消停,贱人贱胚,都是皮痒欠揍。” 小陆婓疼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哭出声,只能寄希望于从不讲道理的爷爷赶紧消气。 “行啦!”陆妥在房间里传来一声长喊“吵死了,先让他做饭。” 老头虽说是家中年龄最长,但显然陆妥才是家里掌握了话语权的人,老头只得悻悻收回了手返回主屋。 揉揉被拧得红肿的耳朵,小陆婓冷漠地继续做饭,他已经不在可以撒娇的年纪了,而且眼下最重要的是救妈妈出去,自己这段时间最好将存在感降到最低。 一荤一汤一碟子咸菜是他们家的日常标配,并不奢华,但依然是不允许孩子上桌的,如果家里有女人的话,大概也不被允许上桌。小陆婓给自己的小碗里夹了些菜,熟练地蹲到了院门口吃着。 刚扒拉一口饭,陆婓就远远地看到了两个叔叔又回来了,他心下一紧,他俩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谁知二人完全没多搭理小陆婓,只是懒洋洋地和他打了个招呼,便问道:“你爹在家不?” “呃,在的!”陆婓站起身子朝主屋跑去“爸爸,那两个叔叔找你!” 陆妥和他老爹正在家里抿着一口小酒,冷不丁听到宁爻他们又找上门,暗骂一句“饭都吃不安生”,转头又扬起一张讨好的笑脸,殷勤地招呼两人坐下一起吃。 “吃就不用了,我们只是回来问点事情,速战速决不打扰你们干饭。”宁爻摆摆手,对桌子上的咸菜实在提不起食欲,还不如大佬准备的瑞士卷。 “您说。”陆妥态度极好。 淳于掏出小本本:“你们村里现存的人家中,有哪些人遭受过恶灵的袭击?我们需要收集一些目击者提供的信息,当然,如果有亲历者那是最好不过了。” 陆妥没有抗拒这个问题,只是好奇问道:“你们调查这个干什么?” “其实我们主要是想知道恶灵的信息,方便到时候制定针对性较强的驱鬼方案。”淳于耐心解释着,听起来极具说服力。 陆妥也不疑有他,毕竟这个要求实在是太合理:“哦哦好的,那我找找咱们村的花名册,给您圈出来。” “辛苦了。”淳于客套着。 很快他们便拿到了曾受过恶灵攻击的村民的详细名单,名后附录着住址,陆妥还贴心地帮忙整理了调查的最优顺序,避免两人在重复的路线上浪费时间,不得不说陆妥身为村长的贴心宝,果然还是很会来事的。 “感谢。”淳于收好了花名册。 “不客气,村长交代过要尽力配合二位大师的工作,我这也是略尽绵薄之力罢了。”陆妥笑得很谄媚。 离了陆妥家,宁爻和淳于便朝着名单上所标注的第一户人家出发了,离得不远,二人很快就敲响了那户人家的院门。 “哈喽有人在家吗?” 屋内传来一点响动,有人轻轻打开了一点窗户,警戒地看着来人:“有什么事吗?” 声音听着很年轻,是少年特有的清朗质感,但却又压抑着一股难以言明的阴鸷,显得有些生人勿进。 宁爻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我们奉村长的命令来调查一些事情。” 那少年依然躲在窗页后:“……没啥好调查的,我什么也不知道。” “你家大人呢?”宁爻有点不耐烦了。 少年更警惕了些:“你问这个做什么?” “你小屁孩啥也不知道,那只能问问你家知道的,少在那儿罗里嗦,耽误老子事的话,你们村长可是要问罪的。”宁爻板起脸,娴熟地使用着狐假虎威的技巧。 少年沉默了一瞬,关上窗户打开了主屋大门:“我爷爷身体不好,你们有什么就问我。” “你是陆晏?”淳于拿着花名册上第一个被圈出来的人名询问。 “是的。” “你这名字倒是起得漂亮。”宁爻小声嘀咕了一句,但少年寡言,并未接他的话茬。 “是这样,昨天村子里发生的事情你应该也有所耳闻,金仙不能再保护你们了,所以你们村长聘请我们来治理恶灵,我们需要知道更多恶灵的线索。”淳于解释。 “我们从陆妥那里得知,你们家曾遭受过恶灵的攻击,所以特来了解一下。” 陆晏听到恶灵二字,立刻肉眼可见地紧张了起来,碍于村长和陆妥的威严,他强撑着没有跑开,只是不安地揉搓着手指。 见状,淳于努力安抚着他的情绪:“你不用害怕,我们既然接了村长的委托,就一定会保护你们的安全,现在可以和我们说说你们家与恶灵的那次遭遇吗?” 也许是正中午的太阳给了陆晏一丝底气,他闭了闭眼,从脑海里翻出当年血腥恐怖的一幕。 “那个恶鬼……她杀了我爹。” “她就……就从那个墙外爬过来”陆晏颤抖着指向小院围墙的一个角落“她整个人都贴着地面,手脚并用地爬,头发、头发盖住了脸,直到凑到近前我们发现是她……” 淳于敏锐地截出这段话中的碎片:“发现是她?你们认识那个恶鬼?” 陆晏原本惊恐的情绪瞬间转化为一种心虚的慌张:“不认识,就是很吓人的意思。” “行,你继续说。”淳于也不揭穿。 陆晏这次说得谨慎了很多:“那是夏天的傍晚,我们一家在院里纳凉,恶鬼爬墙的时候我们就看到她了,只是没料到她动作那么快,我们还来不及做什么她就爬到跟前了。” “爷爷想要回屋拿手电筒,恶鬼害怕突然的强光,可是爷爷年纪大了腿脚也不灵便,没等他拿到手电筒,恶鬼就已经……” 陆晏掩面,似是被恐惧裹挟回到了那个傍晚,他无助地目睹着父亲被恶鬼掏出了肠子。 “掏肠子?”宁爻表情怪异“九转……” 淳于踹了宁爻一脚:“闭嘴,别抖机灵。” 收回脚,他转头看向少年:“然后呢?那恶鬼没有伤害你?” “她不会……呃,她没有。”陆晏迅速调整了措辞。 淳于盯着他:“你和爷爷一个小一个老,但恶鬼偏偏却挑中了阳气最盛、最身强体壮的你父亲,然后就离开了?” 陆家冲(三十) “其、其实她也攻击了我爷爷,只不过爷爷回房拿到了手电筒,把那恶鬼逼退了……” 淳于将陆晏所述的细节一一记下,接着问道:“你们受到了恶鬼如此致命的袭击,那想必一定索取了很多‘赔偿’?” “赔偿?没有。”陆晏很快回答。 宁爻又凑了上来:“家里死了顶梁柱,你们居然都不索赔的吗?” 陆晏咬牙恨恨地说:“这个……索赔也是有要求的,我们家的情况不符合索赔要求。” “这种索赔还能有什么限制吗?你们该不会走的保险?”宁爻狐疑。 “问完了吗?问完可以走了,我还要照顾爷爷。”陆晏逐渐失去耐心,眼睛不断地往身后瞥。 淳于也不纠缠,干脆地收起了纸笔,冲着陆晏点头致谢:“感谢配合,我们会尽快处理恶灵的。” 陆晏敷衍地挥挥手,关上院门快步钻回了主屋,整个交流期间,他都未邀请淳于和宁爻进入院子,其抗拒之意可见一斑。 但二人倒也并不在意这些客套,离开院门径直前往下一户人家。 路上,淳于整理着刚刚记录的信息:“很明显了,这个袭击陆晏家的恶鬼应该就是陆晏的母亲。” 宁爻伸了个懒腰,顺势将双手枕在脑后,对着天空喃喃:“可他看着对这个成为恶鬼的母亲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同情,反而更心疼爸爸和爷爷多一些。” “大概是因为他站在了与父亲相同的立场上。”淳于头也不抬地回答。 “可明明他的妈妈才是整个事件中的受害者,他这么大的孩子,难道连这点是非都分辨不出来么?连小陆婓都不如。” “是非?世间所有的是非曲直都建立在相同的立场之上。先有立场,后有是非。”淳于顿了顿,望向近在咫尺的下一户人家继续说道。 “陆晏选择站在了爸爸和爷爷的立场,那么爸爸和爷爷是辛苦抚养他的人。他认为养恩大于生恩,自己不过是借着猪圈女人的肚皮来到这世上而已,而恶鬼复仇破坏了他的家庭,他自然恨之入骨。” “小陆婓站在了妈妈的立场,那么爸爸和爷爷就是囚禁并伤害妈妈的人。他心疼妈妈的遭遇,那么自然就厌弃爸爸的所作所为,并且想要借助我们的力量救妈妈离开。” “人在作恶的时候通常会给自己找个立场,并不一定是为了抵消罪恶感,而是有了立场,他的逻辑才能立足,才能在这套逻辑的支配下行事。” “说到底,只是在维护自己的利益罢了。” 宁爻不语,心底却思绪万千。 淳于拍拍他:“注意接收一号传回的讯息,我们这边马上开始调查第二户了。” “okkkk~”宁爻敛神,眨眨眼睛调整视距,将视野切换到聪明一号使魔之眼的“窗口”。 戴着小黄帽的聪明一号正在山野间蹦蹦跳跳,接到宁爻给出的任务后,他立即进入了潜伏模式。他虽然没有像人一样的自我意识,但却有思维逻辑和战斗本能,足以支撑他独立完成任务。 比如此刻,一号虽然被宁爻打扮得像个郊游的小学生一样醒目,但他能够娴熟地隐匿在山林之中,远离大路和村民的生活区,甚至不惜大绕远路来避开村民们的监视。 所以宁爻并没有干涉他的行动路线,只是获取了一号的视野。 “很眼熟嘛,这是……哦刚刚的陆晏家。”宁爻自言自语地低声嘀咕着。 一号的蹦跳悄无声息,每一步都像落在棉花里,他小心翼翼地从后院靠近,首先贴在主屋的墙后确认屋内人的动静。见一老一少一躺一坐,全然没有防备,他才轻轻地顺着墙根溜到了陆晏家的猪圈边。 猪圈门关着,却没有落锁。 一号扬起头嗅了嗅,没有从空气中捕捉到活物的气息,那基本可以判定陆晏家的猪圈里没有囚禁新的受害人。 一号准备继续顺着墙根撤退到山林里,却听到了陆晏嘎着嗓子难听的叫骂:“他娘的,如果不是那头猪害死了爸爸,我今年也能让梅姨给我说上媳妇了!” 老爷子身体很差,说话更是气若游丝,但他还是费力宽慰着自己的宝贝大孙子:“等……等梅姨下次来村里的时候,我给她装两条烟,让她找个便宜点的,傻的也行。” “我才不要傻的!”陆晏嫌弃“村头那家不就是傻的吗,生的也是傻的,根本派不上用场,妈的。” “可是好的贵啊……”老头子很为难。 “要不咱去买个二手的?我看妥叔家那个好像打蔫儿了,咱去说说情,说不定能便宜接手过来?”陆晏搓搓手,脸上浮起一丝与少年不符的油腻。 老头子的气更虚了:“陆妥?可算了,他那一家子都小气得很,从不外借的,可别让他们知道你惦记他家猪婆了,不然他爹肯定要削你。” 陆晏暴躁地挠挠脑袋:“妈的,要是我爹还在……” 宁爻驱动着一号悄悄走远,脸上一片漠然,心里却暗暗记下了这笔账。只等淳于的救人计划实施完毕,他就亲手送这位大孝子下去和他爹团聚。 “不过……白眼狼的眼睛,用起来会不会得白内障?”宁爻略微有点担心。 “回神了,在想什么呢?”淳于提醒。 宁爻揉揉眼,切换回当前的视野窗口:“没什么,只是检查了一下一号的工作状态,正在完美运行中。” “很好。” 淳于点头,又忍不住叮嘱道:“不要让他涉险,只需要探出哪些猪圈正在使用就好,确认受困者的事交给小陆婓。” 宁爻比了个“ok”。 …… “你说……他们在调查猪圈?”村长坐在主屋大堂,摩挲着那根已经盘得包浆的龙头拐杖,陆妥站在下方,将头压得很低。 汇报完宁爻和淳于二人的最新动向,他也不敢落座,只是谦卑地听候着村长下一步的指令。 一旁的陆委早就坐不住了,他跳起来,满身的膘肉气得一抖一抖:“他们难道是想救人?这可不成!我家才生了一个,已经献给了金仙,现在还指着她生第二个呢!” 村长慢悠悠地哼了声:“你慌什么?他们才两个人。” 陆委还是不安:“要是他们报警……” “报警?我们怕过吗?”村长不屑“没有证据,没有搜查令,谁都休想进来。” 说着他用拐杖轻点着地面:“陆妥,你继续叫人盯着他俩,别让他们拍下什么证据,也前往别让他们联系外面。” “既然来了,那就留下。” 陆家冲(三十一) 陆妥低头应是,抬眼看了看一旁的陆委,又向村长建议着:“为防万一,还是让委队长领着巡村队去村口把守着,别让人进村,也能防着这两人自己悄悄跑了。” 村长不置可否,只是搭在拐杖上的手指毫无意义地来回搓捻着。 陆委是个憋不住话的:“好你个陆妥,你是想把老子的人支开,让你自己在这里卖乖讨好?” “不不不”陆妥赶紧否认“我的意思委队长您和队伍一起去村口。” “那他妈不是一个意思吗?!”陆委冲上去揪住陆妥的领子,怒喝道:“这村里可是老子队伍撑着腰的,你把老子支开,你是想翻天了吗?” 陆妥赔着笑脸:“委队长想什么呢~可不敢乱说。” “好了!”村长的拐杖重重一顿,陆委和陆妥立马老实了下来。 村长眯着眼,拉长了语调问:“小坨,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我相信你不会有别的想法。但这个节骨眼上你让阿委跑远,属实是说不过去。” 听到村长叫自己小名,陆妥心里却并未感到温情,反而后脊骨爬上一阵阴寒,他赶紧解释:“委哥是咱们的腰杆子,我怎么会针对他呢,只是这次那两个外乡人是有点邪门的,委哥的路数怕是行不通,别到时候那……还被他们撅了去,那可是得不偿失啊。不如让委哥带着家伙把守村口,一方面阻止他们呼叫的救援进村,另一方面也是保存我们的武装力量。” 村长不语,似是思考着什么。 陆委一见村长有所动摇,立刻急了:“可不行!那两个人就算会劈雷施法,那也是要时间的,我这个……绝对比他施法要快,我得留下来保护村长。” 村长微微抬手,两人噤声听候村长发话:“阿委担心的不无道理……” 陆委高兴地抬头,但立刻被村长一瞪眼又矮了下去。 “但是小坨说的也没错。这样,阿委留两个家伙给我和小坨防身,其他的大家伙你带去村口堵门。”村长作出了最终决定。 陆委脸都气歪,但不敢违抗村长的命令,只得哼哼唧唧地从后腰出抽出一把自制的小手枪,枪口朝向自己,恭敬地递给了村长:“您老先拿着我这个,妥哥的跟我去家里拿。” 村长接过手枪,老神在在,抬起眼皮对座下暗潮汹涌的两人说道:“去。” 两人拱手作揖,退出了村长家的主屋大堂。 “你满意了?”陆委咬牙。 “队长别多心,满打满算也就在村口再守两天而已,不耽误您给村长献殷勤。”陆妥阴阳怪气。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屁事不干就会嘴上讨巧卖乖,我才不是献殷勤,我这是干实事!”陆委拳头捏得梆硬,手骨关节发出咯咯的声音。 陆妥却根本不惧这威胁:“挎把枪可不叫有本事,能让你挎着枪还不被逮起来才叫有本事。” 他点点自己的脑袋,笑得很是轻蔑:“是我有本事。” “你他妈!”陆委忍不住挥起拳头,被陆妥抓住了手腕。 “我可挨不起您一拳,可别在这节骨眼上把我打坏了~”陆妥说道。 陆委忿忿地放下拳头:“你有种,给我等着。” 陆妥整整衣领:“那是后话了,现在,先给我一把枪。” 两人一路无话,一直到了陆委家的小院门口,陆委伸手将人拦下:“你就在这等着,我进去拿。” 陆妥也不稀得进他家的院,便扬扬下巴示意他快点,自己则摸出了根烟点上。 陆委阴沉着脸,推开他家的木工小屋,除了地上散落的几件常见木工器具,更多的便是那码得整整齐齐的自制枪械。 陆家冲向来封闭,也没人会那这自制枪械的技术,这些枪支其实都是上个世纪的民兵队伍遗留下来的。 且村子里人人都会些木工,养护这些器具倒也不算难事。 后来这些玩意儿被明令禁止后,村民们把它们全部都悄悄交给了当时的巡村队长,这么多年一直由历任巡村队长保管和支配。 这也是他们村民风彪悍的底气所在。 陆委并没有拿走明面上的几只小手枪,而是特地打开了一个被压在镜子下的小木盒。 这个木盒似乎已经被放置了很久,连盖它的镜子都蒙上了厚厚的尘土,陆委有些颤抖地掀开了盒盖。 里面是一把做工粗糙的小手枪。 看起来与其他的手枪并没有什么不同,唯一的区别大概是它的扳机处塞了一坨红布搓成的球,牢牢地抵在扳机下,让人无法扣动扳机。 陆委冷笑着拔掉了红布球,将这柄手枪拎了出去。 “怎么?以为磨磨蹭蹭就能赖掉这把枪?”陆妥在院门口已经抽完了一支烟,不耐烦地嘲讽着。 “拿着,赶紧滚。”陆委没个好脸,只是把枪塞到他怀里。 “嘁。”陆妥接过枪,仔细地检查了一番,确认子弹充足,且是可以使用的状态,才放心地收下。 他敷衍地摆摆手,连基础的告辞礼仪都懒得做足,便径直离开了。 陆委倒是完全没有计较,反而站在门口目送陆妥的背影完全消失,才咧开一个阴狠的笑。 …… 虽然才下午,但小陆婓已经在准备晚上的饭菜了。 爸爸和爷爷习惯在晚上看着电视小酌,所以晚餐的菜必须比中午的更丰盛且下酒。 爸爸离家办事前交代过,今晚想吃酸辣鸡杂,家里没有养鸡,但昨天爸爸拎回来了几只,说是安叔家里喂的,现在他家也用不着了,正好自己家可以吃几顿。 这些都是活鸡,想要处理成酸辣鸡杂还得费一番功夫。 所以小陆婓从下午便开始忙活起来,烧了整整一大桶的水,用来给鸡脱毛。 他抓住一只鸡的翅膀,拧过头,干脆利落地割开了它的喉咙,将脖颈里喷出来的血用一个大白瓷碗接着。 正忙活着,他忽然听到身后的猪圈里,传来一阵轻轻叩击木墙板的声音。 妈妈很少在白天发出动静,小陆婓心下一紧,悄悄地瞥了眼蹲在主屋门槛上刷手机的爷爷。 那个老毕登正呲着个大牙傻乐呢,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这边。 小陆婓微微松了口气,将放血的鸡拎在手里,蹑手蹑脚地朝猪圈靠近。 陆家冲(三十二) 猪圈内的叩击声没有停下,听起来有种谜一样的坚持。陆婓知道自己再不回应的话,这动静迟早会引起爷爷的注意,现在可千万不能再增加他们娘俩的存在感了。 “妈妈?”凑近木墙上的小孔,小陆婓压低声音应了一声。 闻言,那叩击立马便停了下来,随后从孔洞里传来一阵贪婪的吸气声,仿佛嗅到了什么珍馐。 小陆婓小心地环顾四周,将猪圈下的食槽口盖板掀开,将白瓷碗里刚刚接满的鸡血倒了进去。 猪圈内立时响起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吸食声。 陆婓低声安抚着:“只能一碗,爷爷晚上还要吃鸡血豆腐,不能让他发现了。” 猪圈内已经安静下来,也不再回应他,陆婓只能拎着死得透透的鸡回到了院子里,开始默默地提出开水桶来给鸡脱毛。 妈妈已经越来越难控制自己了,前段时间还能熬到爸爸爷爷睡熟了再呼叫自己给她喂点血。 小陆婓隐隐觉得喝血不是好事,但之前妈妈生下弟弟后虚弱得几乎快要死掉,自己去照顾妈妈时,她无意识地吮着小陆婓受伤的手指安然地睡去,有惊无险地度过了高热,最后竟慢慢恢复了过来,也渐渐能自己吃饭了。 他不懂其中的原理,只是觉得妈妈活下来就是好事,可后来妈妈好像对新鲜的血液产生了强烈的渴求,隔三差五地自己就得割破手指从那个孔洞伸进去,给妈妈喂食一些。 好在妈妈从来都很克制,只是稍微舔舔过过嘴瘾。 但今天自己在院子里杀鸡,浓重的血腥味勾得妈妈大白天就敲起木墙了,自己也不得不趁爷爷不注意给妈妈倒了一碗。 这样下去迟早会被爸爸和爷爷发现的。 小陆婓十分担忧,好在那两个叔叔承诺一定会救妈妈出去,应该就是这几天了。 心里虽然烦躁,但手上依然很稳,不一会儿工夫小陆婓就将一只鸡收拾了出来,简单地剁成大块扔进了厨房烧开的大锅里,加了热水和葱结姜片,盖上锅盖,才返回院子继续收拾其他的鸡。 这时,陆妥回家了。 小陆婓小心地抬头看了看爸爸的神情,似是心情不错,他暗暗松了口气。 “爹,我回了。”陆妥叉着腰围观了一会儿小陆婓杀鸡,见他将鸡杂都择在了一个碗里,便就没再多发表意见,只是朝屋里嚷嚷了一声。 老爷子倒是立刻钻了出来:“怎么样?阿委那小子没为难你?” 陆妥拍拍裤子口袋:“放心。就他那憨样子,还能把我怎么?不过三言两语就打发了。平时这玩意儿被他把持着,连村长都不大能见着,这回村长也正好能顺势借我削削他的权,当然站在我这边,现在咱也有防身的家伙了,爹您就放一百二十个心。” 他们说这话也并没避开小陆婓,大大剌剌地就在院子里聊了起来,想是有了底气,行事也越发轻狂了起来。 小陆婓不清楚他们具体在聊什么,只是知道爸爸越得意就代表着他越厉害,他越厉害,妈妈离开的希望就越渺茫。 可救妈妈离开的计划就在这几天了,说不定今晚就会有所行动,这时候如果他们跳出来阻拦,那两个叔叔嫌妈妈麻烦不出手帮忙了怎么办? 在院里吹牛打屁了好一阵,陆妥也是有些累了,交代一声小陆婓好好做事,便和老爷子一起进主屋歇息去了。 小陆婓面上不显,但暗中一直头脑风暴着,该如何合理地让爸爸爷爷在这两天失去阻止他们出逃的能力。 …… “差不多了。”淳于翻阅着一下午收集到的各种关于恶鬼的信息,其中大部分都大同小异,可以说这些伤人的恶鬼基本都是在相同的条件下,从普通的怨灵转化为恶灵的。 宁爻双手背在身后,站在淳于旁边像个老学究一般眯着眼看着这些资料。 “受害者很多都是被掏肠,‘开膛破肚’想来应该就是女鬼们死前最想让仇人经历的痛苦了。”宁爻嘴角扬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他非常赞同“同态复仇”的原则,以眼还眼以牙还牙适用于每一场正义的复仇。 “也有碎尸的。”淳于圈出了几个特别的人家。 他稍加思索,随后翻开了前面几页记录:“结合陆安妈妈的遭遇,恐怕这几个女鬼是在死后立刻就化为了怨灵,亲眼目睹自己的尸体被剁碎喂猪,才会在转化为恶灵后选择这种复仇手法。” “刚死之人要接受自己死亡的事实,还要适应灵体,这些都需要经历一段时间。死后想要立刻酝酿汹涌的怨念与复仇的决心也是很不容易的。” 淳于叹息:“她们生前一定承受了难以想象的痛苦……” 宁爻盯着淳于手上的小本本出神。 见自己的狗腿子没有附和自己,淳于有些纳闷地回望了宁爻一眼:“你怎么了?” “这几个碎尸的……”宁爻指着本子上简单绘制的陆家冲小地图“好像,围着一户人家?” 淳于也顺着他的指尖望向他所画的一个圈,一共有三户人家,原本挨得算不上近,但却如宁爻所说,在布局上他们围绕着一户没有受到任何攻击的人家所建。 “这家人是……”淳于翻找着前面的花名册。 “陆委?”两人异口同声。 淳于喃喃:“那个巡村队长?这倒是挺巧。” “仅有的几个碎尸恶鬼都围着他家行凶,却唯独他家没有被任何恶鬼报复过,显得很清白的样子。”宁爻面露嘲讽,很不相信这个凶神恶煞的巡村队长是什么良善之人。 淳于分析道:“作为巡村队长,理论上他是全村最有可能遇到恶灵的人,可记录却显示他本人包括他家人都没有遭到恶鬼袭击,那这绝不是‘好运’和‘清白’可以解释的。唯一的可能是——他有针对恶鬼的法门。” “也许是能够击退恶鬼的道具,也许是能够帮他避开恶鬼追踪的诀窍。” 淳于合上本子:“总之,他家值得一探。” 陆家冲(三十三) 天色渐沉,已然到了晚饭时分,眼看着路上的人是越发稀少了,只有两个外乡人啃着瑞士卷还在瞎晃悠,仅有的几根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聪明一号早早反馈了信息,有关猪圈的使用情况已经采集完毕,只待探完陆委的家宅,便可一起去寻小陆婓。 “等等,那是陆委?”宁爻远远看到了他们的目标地点出现了目标任务,巡村队长陆委正匆匆从自家院子离开。 他有些迷惑:“这个时间点,这人不在家吃饭吗?我的意思是,村规不是说了晚上少在外面晃,他现在出门是去干啥?” 淳于思忖着:“村长既然特地搬出了旧村规,按道理应该不会安排村民在晚上巡村,这也许是他的个人行为。” “不一定。”宁爻咬了口瑞士卷反驳道。 “怎么?” 宁爻嘴里嚼着蛋糕口齿不清地说:“因为他大摇大摆地背着把步枪……” 在这小村庄里,寻仇都用不上步枪,处理寻常私事更是用不上,唯有巡村能说得过去。(虽然扛枪巡村也很离谱) 淳于沉默了一瞬,但很快开始和宁爻商量着调整策略:“是跟上他去看看,还是趁他不在家好好搜查?” “跟上去瞅一眼应该耽误不了多少时间?”宁爻有些迟疑“但是陆委要是回家了,咱们就失去了深入搜查的机会,毕竟他是有枪的人。” “搜查机会难得,陆委那边先拜托一号帮忙盯一下,想来也没有什么大事,不用勉强一号过于深入去获取信息。”没有太多纠结,稍加衡量淳于便作出了决定。 宁爻比了个ok,揉揉眼睛,控制着一号悄悄追上了陆委离去的方向。 也不知是不是宁爻的错觉,自从他给一号安装了使魔之眼后,这只小僵尸的行事动作好像都更丝滑了几分,也慢慢变得更像一个真正的人。 给一号切换到自动驾驶后,宁爻收回了视线,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这么会儿工夫,他们已经悄悄贴近了陆委家的院子。 应该说不愧是巡村队长,陆委家算是整个陆家冲唯一一户做了防盗措施的人家,每一扇窗都安装了简易的合金防盗网。 主屋大门也是防盗门,就连院子也是用红砖与水泥砌成的高墙,与周围的矮土墙形成极为鲜明的对比。围墙上的水泥嵌满了密密麻麻的尖锐碎玻璃,杜绝任何爬墙的可能。 院子大门也与其他人家的木门不同,是铝合金制作,可能是为了冲淡金属的冰冷感,门口还喜气洋洋地贴了春联和倒福。 可当他们凑近一看,才发现这根本不是什么春联和倒福,门正中的红色方纸上写的是隶书的“御”,两侧的红色对联则是两幅巨长的符箓。 “这就是他家不遭恶灵祸害的秘诀?可这纸符完全能够全村推广啊。”宁爻不解。 淳于皱眉,伸手轻轻触碰陆委家门口的红符。 这些红纸有些发枯,但好在有门檐保护着,并没有受到天气的过多摧残,只是微卷的边角昭示着它的年纪不小。 “恐怕不是他们不想推广,而是实在难以推广。”淳于收回手。 “这护宅符很难得吗?” “说是护宅倒不如说它一种震慑。”淳于点了点红纸“符文很普通,但这纸却是用人血一层一层裱出来的,而且极有可能来自怨气冲天的恶煞,普通的怨魂根本不敢凑近。” “这个村子里,敢来找陆委报仇的恶灵,恐怕就只有这被放血的这只了。但陆委应该还有其他的法门,让这只恶煞找不到他,周围那几家被碎尸的,应该就是找错了地方的恶煞干的。” 宁爻捂着嘴:“我靠,这几个倒霉邻居能忍他?” 淳于白了他一眼:“不忍着怎么办?难道他们还能徒手干赢ak47吗?” 宁爻缩着头向四周看了看,压低声音说:“咱们还是进去速战速决,搁门口杵着我有点怕。” “怂样,怕他回来给你一梭子?”淳于嘴上嫌弃,但手上还是拎着宁爻跃过了陆委家的围墙。 二人无声落地,抬头看到主屋亮着灯,证明有人在家,屋内传来电视节目嘈杂的音乐,能够为二人提供不少方便,但他们依然一刻也没敢在院子里多耽搁,立刻顺着墙根靠近了猪圈。 陆委家的猪圈也是升级版的全封闭猪圈,其他人家都是木墙,独他家是砖瓦水泥,与整个院子形成统一的装修风格。 地上湿漉漉的,不远处还散着一根没来得及收拾起来的水管,显然刚刚才使用了它冲刷了地面。 夏日的地面上升腾的水汽里夹杂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血腥。 “猪圈里有人。”淳于低声道“是受了内伤的喘息。” “怕是陆委刚刚才对里面的人施过暴,用水管冲刷了血迹。”他暗中握拳。 “他该死。”宁爻垂眸。 淳于转头警告:“别做逾矩的事。” 宁爻抬起脸笑笑:“我哪有这本事?我还是个宝宝。” 淳于懒得接他的话茬,只是转头向木工屋走去。 不出所料,陆委的木工屋被锁上了,用的还是规格较高的防盗锁。 宁爻叹气:“这时候还真是有点怀念白云悠,她的穿墙术太好用了,你们招安她了吗?” 正在给防盗门锁芯里塞符纸的淳于双手一顿,有些尴尬地回答:“……忘了。” “忘了?!” “当时从学校无缝衔接到公交,事情太多,一时遗漏也是正常。”淳于没敢回头对上宁爻震惊的目光。 宁爻抓住他的衣领摇晃:“我当时和你说了那么多遍一定要招安她!” “松手……松手,等这趟完了我就去三中看看。”淳于无奈。 “她肯定和裂口女跑得没影了,还能等着你们回去逮她?”宁爻松开淳于的衣领,气鼓鼓地说。 砰! 符纸在锁芯里发生了小小的爆炸,这声音成功被掩盖在吵吵闹闹的电视节目之下,竟是一点也没引起屋内人的注意。 “好了,先做正事。”淳于比了个暂停的手势。 宁爻还想叽咕两句,却被淳于拽着闪进屋内,顺手还带上了门。 “明面上的枪械算是最不重要的东西,找找让你感觉不舒服的物件。”淳于状似不经意地叮嘱着,他没细说的是,“寻物”是一种锻炼灵感力的方式。 他手上翻找得很慢,有意将搜查的工作让渡给宁爻。 陆家冲(三十四) 宁爻没留意淳于在一旁磨磨蹭蹭的划水动作,只是依照安排埋头专心搜寻起来,认真感受这间屋子里的各种物件。 其实对宁爻而言,更简单的办法当然是使用黑雾进行全覆盖探知,但这显然是短时间内无法在淳于面前展示的技能,目前他只能老老实实四处翻找摸索。 侧身避开两条悬挂的弹链,宁爻正打算去看看被矮柜遮挡的一处角落,脚下却不经意间踩到一团软绵绵的物件,他疑惑地低头将其拾起。 “这是一个……布团?”说着便顺手展开了它。 不料就在打开的瞬间,一股浓稠得几近实质的怨气朝外辐射开来,直接将宁爻熏得一个倒仰。 一直关注着这边动向的淳于立刻上前扶起了差点被冲翻的宁爻,又伸臂接住从半空飘落的红布,将其封在手中。 “这是啥?”宁爻咳嗽两声,忍不住抬手在身前挥动,似乎驱赶着什么。 是一群极为细小的飞虫,密密麻麻向二人袭来,若不细看还只以为是一小片黑色的雾气。 但淳于却瞳孔微缩,立刻拉着宁爻闪开一个身位,抬手就朝这群飞虫爆了张火符。 事发突然,火符的爆炸声没能精准控制在电视节目背景音乐的节奏中,很快就惊动了屋内看电视的陆委家人。 “谁在外边儿?!”屋里传来警惕的呵斥,还有手忙脚乱抄家伙的声音。 “他们有枪,咱们走。”淳于丝毫没有留恋这还未探完的房间,迅速拖着宁爻从危险地带抽身离开。 抢着屋内人开门前,他们成功地离开了陆委的小院。 他们逃得不远,还能够清晰地听到院内的叫骂声,直到那人在院里叉腰骂了个痛快,收枪回屋,两人才放下心来检查那个顺出来的红布团。 “刚刚那虫子是什么?”宁爻好奇。 淳于解释:“是鬼蚋,一种喜食腐肉和怨气的小虫,本身对人没有多大攻击力,但却喜欢顺着鼻孔钻进脑子里产卵。” 宁爻吓得赶紧捏住鼻子,满脸惊恐。 看他这副蠢样,淳于莫名感到有点好笑,但嘴上还是继续说着:“平时鬼蚋和普通的果蝇蚊虫一般,只是零零散散地围聚在食物附近,到了婚飞阶段会像刚刚这样聚成一团虫云……” “沃日!我刚刚不会被它们钻了?”宁爻狠狠擤了把鼻涕,双手并用开始疯狂挖鼻孔。 “不会。”淳于嫌弃地递过去一张纸。 宁爻流着两道大鼻涕接过纸,一脸痴呆:“啊?” “鬼蚋弱小,惧怕活人气息,只要你鼻子还在喘气,它们就不敢钻。毕竟活人的巴掌对它们而言算是很大威胁,钻死人的鼻孔才比较安全。”淳于差点没憋住笑出声,好不容易才端住了高冷人设。 “你耍我?!”宁爻鼻子气歪。 “荒谬,我是会做这种事的人吗?”淳于一脸正气。 宁爻狐疑地上下打量着淳于的表情,心里也的确觉得大佬并不是喜欢恶作剧的人,语气也弱了下来:“那,那为什么你刚才着急忙慌地把我拉开?还顾不上隐蔽直接引爆了火符。” 淳于摊开手里的红布:“因为刚才的鬼蚋虫群并不是婚飞,而是在争抢食物。” 宁爻望向他的手心,那块皱皱巴巴的红布展开也不过一张面巾纸的大小,却极为密集地写满了蝇头小楷。他远远地辨认着红布上的文字,发现这些字拆开都认识,合在一起却无法理解是什么意思。 “是用汉字音译的梵文,你可以理解为是用来隔离和压制怨气的一种咒。”淳于解释。 “这和鬼蚋有什么关系?” 淳于:“与门口的对联一样,这块布也是人血浸染的工艺。” 宁爻诧异地凑了过去:“可这颜色红得像刚染的,正常血色早就黄掉了。” 淳于耐心解释:“因为这不是普通的血啊,是那个恶煞的血,怨恨不消,血色难褪。那些鬼蚋就是在抢食这个恶煞的血和怨,它们看起来是木工屋的老住户了,吃东西很快。想来这块红布应该平时封存着,刚刚被人扔出来还不久,我担心若是出手慢了,可能这红布就怨恨消散黄掉了。” 他心情很好地摆弄着红布:“门口的对联我们不好光明正大揭下来调查,他们扔掉的小布团可不能错过了。” 宁爻冷哼道:“所以你刚刚不是救我,是救这片破布绸子?” 淳于茫然:“啊?” 宁爻扭头:“跟你的破布绸子过日子去!” 淳于大声:“你是不是有病?” 宁爻嚎起来:“你居然吼我?!” 淳于不知从哪儿拔出一柄剑:“逆子,我t今天非杀了你不可!” …… “委哥!” “呦委哥来了!” 古树已经聚集了一帮光着膀子的汉子,在夏夜昏黄的路灯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见陆委到来,赶紧灭了烟向陆委问好。他们是陆委在巡村队的老队员了,也算是最服他的一批人。 不过这群人显然和自己一样不受村长的待见,今天被支出来守村口了。 陆委接过他们递来的烟,顺手夹在了耳朵上:“家伙都带着的?” 给陆委装烟的那人立刻帮大家回话:“委哥交代的,我们肯定照办!只不过这几天不是不让人晚上出来吗?村长怎么临时变卦了?” “他妈的”陆委朝地上啐了一口“还不是陆妥那个狗日的在村长那里给老子上眼药,非得让我带你们把村口堵住,说什么怕那两个外乡的跑了。” “我就看那陆妥不是什么好东西!”众人立刻七嘴八舌地骂开了。 “仗着念了几本书就瞧不上我们。” “就是就是,真厉害怎么没见着考个学。” “他就算个屁,真厉害还得是咱委哥,枪杆子才是硬道理。” 大家最后还是把马屁落回了陆委身上。 陆委笑笑:“他能活过今晚,就算他牛哔。” 拍着马屁的众人一时面面相觑。 他走在前面,又回头招呼大家跟上:“走啊,怎么不走?不去村口站岗,你们怎么给我作不在场证明?记住,今晚无论听到什么,都不准离岗!谁敢离岗……” 他直接朝天开了一枪:“就陪陆妥一家子下地狱去。” 陆家冲(三十五) 小陆婓揉揉酸痛的肩颈,总算从繁重的家务中获得片刻喘息。 主屋里爸爸和爷爷已经一人一杯小酒对酌上了,自己往碗里夹了个鸡头就识趣地蹲回了院子里。 他才七八岁,就已经完全承担起了家里近乎全部的家务劳动,除了每日三餐、洗衣缝补,还得打柴铡草,24小时贴身伺候离不得人的弟弟。 爸爸说等弟弟稍微能够离人了,自己才能继续去学校念书。 小陆婓叹了口气,其实他心里清楚得很,就算弟弟长大了,自己也不见得能够返回学校念书。爸爸很是看不上镇子里的学校,总说什么去这种捐款建起来的破学校念书简直是浪费生命。 他也听老师上门家访时曾说过义务教育不用花钱,但爸爸并不是舍不得钱,他就是单纯地自视甚高瞧不上人家学校。 “我当年没考上学,证明这种愚蠢的填鸭式教育根本无法理解我这种人才,我可能应该去国?在那里我肯定可以大展拳脚……总之你去学那几本破书能顶什么用?还不如跟着老子学两手为人处世。” 他是这样和小陆婓说的。 但妈妈坚持让他去镇上上学,还为此放下了多年的尖锐,妥协下来和爸爸生了弟弟。 他不知道口不能言的妈妈是怎么和爸爸商量的,也许是在墙上写字? 一直以来,小陆婓都是不被允许进入到猪圈里面的,即便是倒马桶这种脏活,爸爸和爷爷都罕见地没有交给自己。他只是从那个木板的小洞上看到过墙上潦草的字迹。 他看不懂墙上的字,也许是高年级的课文。 他也问过爸爸,爸爸嘲讽妈妈写的是鸟语,但随后又反应过来抽了自己一顿:“老子警告过你不准偷看猪圈!” 后来他再也不敢问任何有关妈妈的事情。 不知道那两个叔叔怎么样了,今天还会来吗? 小陆婓悄悄地捏紧了破旧衣兜里的小药瓶,这是爸爸和爷爷用来下到妈妈食物里的药,他不太清楚具体的药效,只是每次使用后,爸爸进入猪圈时,妈妈就几乎没了反抗的动静。 后来妈妈同意与爸爸生弟弟,这种药就很少使用了,自己悄悄翻箱倒柜了好半天才找到。 他猜有着酒精的掩饰,爸爸和爷爷大概也只会以为自己是醉倒,不会发现自己在酸辣鸡杂里动了些手脚。 只要他俩今天能够早早睡去,就不会妨碍到今晚的营救计划。 小陆婓蹲在院子里,满碗的饭他一口都吃不下去,全神贯注地盯着窗户上两人投射的影子,焦急地等待着药效的发作。 一道黑影不紧不慢地从墙头掠过,融入夜色之中,在小陆婓家的土灰色院墙留下一道湿滑的痕迹。 小陆婓没有注意到院墙上的动静,他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屋内对酌的二人。电视机嘈杂地工作着,像是催眠的白噪音。 窗户上的影子打了个极长的哈欠,也不知是酒足饭饱还是药片起效。 小陆婓的心脏砰砰跳得很快,背后的弟弟不适地哼唧了一声,他赶忙拍拍,生怕惊扰了屋内两人的困意。 电视节目还在播放着,只是屋内对酌的两人没再传出交谈的声音。 小陆婓轻手轻脚地放下了碗,准备起身进屋去查看两人的情况,顺便关掉电视给他们创造一个舒适的睡眠环境。 刚起身,就惊觉背后一轻,随即一个粗重的呼吸喷在自己耳侧,潮湿、腥臭,伴随着一阵几不可闻的轻笑。 “找到……你家了。” …… 陆委和巡村队的队员们在村口寻了个土坡,远远能够望见村子里的灯火。 众人心下害怕得紧,但面上却无一人敢问。 陆委嘴里叼着队员们孝敬的烟,没有点燃,只是来回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一双浑浊的眼睛死死地盯住陆妥家的方向,似是在等待着什么。 砰! 村里传来一声枪响,瞬间惊起无数归巢的鸟。 “委、委哥?那边……那边……”一个队员壮着胆子开口。 陆委笑着点燃嘴里的烟,解气地狠狠抽了一口,随后才抖着挂在手臂上的枪说道:“你说什么?我刚刚在抽烟,什么都没听见,再说一遍。” “没什么!我只是也想抽一口嘿嘿。”那人的腿止不住发抖,面上还使劲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 “来人给他装一根,有什么事,咱们抽完再去看看。”陆委显得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甚至还拍了拍那人的肩膀。 众人立马手忙脚乱地都抽起烟来,一时间村口的小土坡上烟雾袅绕,仿佛完全听不到那声枪响与传来的哀嚎。 …… 小陆婓哆嗦着嘴唇,已经说不出话来。 就差一点点,那个喷着热气的声音就差一点点就拧下了自己的头。 弟弟已经死了,悄无声息,分成两块散落在院子的两端。 在耳畔响起那道恐怖呢喃的同时,恶鬼的手已经盖在自己的头顶,他能感到那缓慢又无法抗拒的力量在撕拉着自己的头皮。 极致的恐惧笼罩着他,而他连哭叫都发不出来。 忽然,封闭的猪圈里响起一个巨大的冲撞声,直直撞飞了上着锁的木门,一个身影从黑暗里爆冲出来,像一头凶猛的野兽,瞬间撞翻了小陆婓身后的恶鬼,随后又匍匐下来,将小陆婓压在身下紧紧护住。 被剪断声带的女人,喉咙里发出无声的嘶吼。 小陆婓这才看到了那恶鬼的样子。 与想象中的强悍不同,她的身体竟然十分脆弱,受到刚刚的撞击立刻散了一地。但很快,这些散落的肉块开始不住地向某个核心汇集,最终勉强又聚成了一个人形。 听到动静的陆妥想要起身去院里查看,这才惊觉自己浑身酥软使不上力气,没工夫纠结太多,他赶紧摸出了白天从陆委家讨到的手枪,拉开保险栓。 院里的碎尸恶鬼忽然浑身一震,头缓缓转向主屋,嘴角扯出一个笑,挤掉了刚塞进去的眼球:“找到……你了。” 说罢,便不再搭理院里的小陆婓和他妈妈,径直跃过他们,每走动一步,身上的肉块也随着她的动作簌簌落地,又抽搐着向她爬去,重新融进她的身体里。 砰! 屋内传来一声枪响,然后便响起了尖利的笑声。 “妈妈?”小陆婓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他是第一次和妈妈挨得如此之近,却听不到一点妈妈的心跳。 陆家冲(三十七) (36章有违规内容被封了,应该是血腥场景过多,正在努力修改中。这里给没有看到的宝子们补上36章的剧情梗概:恶鬼冲进小陆婓家里嘎嘎乱杀,小陆婓的弟弟、爷爷和他爸爸陆妥全部嗝屁。恶鬼准备对小陆婓下手的时候,淳于赶到救下了小陆婓母子,并打算强制超度恶鬼,但恶鬼拒绝超度原地自爆了。) 轰! 一阵巨大的冲击波向四周激荡开来,几乎将小陆婓家的房子瞬间夷为平地,那恶鬼自爆溢出的怨气在空气中肆虐。 所幸淳于提前拎着小陆婓母子跑路,才堪堪避开了恶鬼的灵核自爆。 他一路提着两人飞奔至宁爻藏身的山坳中,宁爻鼻青脸肿地接过了瑟瑟发抖的小陆婓,口齿不清地询问:“怎么了这是?” 淳于没空和他废话,在宁爻接过小陆婓后,他终于腾出手来掐诀轻点女人的额头,微微的金光顺着指尖没入眉心,她白眼一翻立即晕死过去。 “妈妈!”小陆婓情绪激动。 宁爻赶紧抱住他,拍着他的后背安抚道:“别激动,你于叔不会伤害妈妈的。” 轻轻将女人放在地上,淳于才得空向他们解释原委。 他横着眼,对宁爻道:“因为揍你耽误不少时间,去到他家的时候那恶鬼已经找上门了,只来得及救下这母子俩。” 接着又放柔了语气,蹲下身子与小陆婓平视:“陆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不过你妈妈她现在身体情况不容乐观,为避免进一步恶化,我只能先让她睡下,等叔叔的同事们赶来再对她进行治疗。放心,我答应过带你们出去,就一定会做到。” 他伸出手,轻轻擦掉小陆婓额头渗下的血迹:“好孩子,村子里还有很多很多和你妈妈相同处境的小阿姨,你愿意振作起来帮助她们吗?” 宁爻担心地向淳于嘟囔着:“你节奏会不会太快了?这孩子刚刚才……” “我愿意!”小陆婓打断宁爻的话,小拳头攥得紧紧的,浑身轻颤但眼神坚定。 “我愿意帮忙的!你们不要放弃我妈妈……” 宁爻将他拢在怀里:“不用勉强自己,你还是个小朋友,如果累了可以休息。这不是交易,请求你的帮助不是救助你妈妈的条件,无论你帮不帮,我们都会救她的。” “谢谢……”小陆婓瘪瘪嘴,似乎想哭,但他很快又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 “我自己也想要帮助小阿姨们。” “好孩子。”淳于赞许,随后掏出了聪明一号提供的猪圈信息与陆家冲的花名册。 小陆婓虽然读过一点书,但年纪小,识字不多,只能在两个大人的帮读下才能顺利阅读,幸好陆家冲人口不多,他们很快就确认了具体有哪些人家的猪圈里锁着拐来的女孩。 淳于皱眉:“人数比预估的更多,只靠我们两人是决计不可能将她们全数营救的,只能向总部发求援信号了。” 他放下背包,开始一件一件掏道具,为众人现下藏身的山坳布置结界:“接下来的行动,不便带着孩子。我会将这里的气息隔绝,避免你们被人或鬼发现,聪明一号会负责这里的安全和警戒,小陆婓好好休息一下,顺便照看妈妈和小安。你妈妈短期内不会醒来,小安也是安静的孩子,照看他们不会太辛苦。” 将周围的几棵柏树全部用红绳牵连,悬挂上五帝钱与符纸,周遭的气息瞬间都变得模糊起来。 做完这一切,淳于转身和圈内的陆婓说:“我和宁叔叔出去救人,这里会保障你们的安全,天亮之前不要出圈。” 此时宁爻和小陆婓已经完成了小安的交接工作,正在和聪明一号絮絮叨叨交代各种注意事项。 “乖崽,记得结界里有任何情况都要向我汇报,不要自己强撑,不拿工资的工作不用这么拼命……” “说够了没有?”淳于不耐烦“僵尸又听不懂人话,你还哔哔个没完了。” “来了来了!”宁爻给一号戴好了小黄帽,想了想,又给他兜里塞了张火符。 两人向小陆婓告别,转身向村里走去。 淳于低头在手机上扣字,宁爻好奇地把头伸过去看:“和谁聊天呢?” “申请支援。” “就是调附近的外勤同事过来帮忙吗?像上次搭公交一样。” 淳于扣字的手一顿:“这次不是,需要营救的普通人太多,附近的零散队员聚集起来行动太费事了,我正申请调动一整个小队的人过来,他们有队长带头,我们能省很多事。” “哦哦!我记得在医院那次,最后就有个上楼来救援的小队,听说他们队长可凶残了,队里的每一个对讲机都吼得被炸过麦,一言不合就削人,而且削人嘎嘎猛,特别变态。”宁爻咂咂嘴。 淳于不知想到什么,脸上露出一丝微妙的表情:“……呃嗯。” 宁爻好奇:“那你求援的是什么队伍呀?” 他熄掉手机屏:“这不重要,我们去小陆婓家看看情况。刚刚那个鬼自爆后怨念未消,且有扩散之态,先去净化一下。” 宁爻不再多问,毕竟他压根也不认识几个协会的人,叫哪支小队过来增援都没差别。 …… “委、委哥……”姗姗来迟的巡村队终于赶到了陆妥家,望着这一片废墟,众人心下十分惊骇。 毕竟村子里不是第一次闹鬼,也不是第一次有灭门惨案,但唯独陆妥家这次的破坏力居然强到连整栋房屋都全部推倒。 陆委的不安逐渐升腾,狠狠攫住他怦怦乱跳的心脏,按照那女鬼惯常的手段,不过也就是把这户人家所有活口都撕一遍,从未有过全屋爆破的记录。 而且自己越是靠近这片废墟,头脑便越是昏沉,心中压抑不安,脚步也有些虚浮。 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陆委稳了稳心神,转身和自己的队员们说:“陆妥一家突然遭此横祸,也许和昨天金仙被灭有关,咱们村没了庇佑,看来实在不宜在外晃荡了,我去向村长汇报一下情况,各位兄弟先各回各家。” 他低头揉揉紧皱的眉头,努力装出哀戚的神色,好像死的是自己的铁哥们儿。 不料这次却没听到队员们的附和,他略疑惑地抬起头,却发现对面众人全是一副“要死要死”的表情。 陆委不由得顺着他们的视线望向自己身后。 废墟上站满了女人。 陆家冲(三十八) 废墟上的女人们脚步虚浮,面色十分灰败,神情却极近癫狂。 不断有新的魂灵从暗处渐渐显现,加入进来,她们高仰着头,享受地吸食着这里四溢的怨恨,直到这空气中渐渐稀薄的恨意再也无法满足她们的胃口,女人才终于将视线投向了不远处的巡村队。 那个惯会拍陆委马屁的男人站得很是靠前,被眼前这一双双注视着他的眼睛吓得双腿发软,噗通一声跌在地上。 这一声仿佛运动会的发令枪响,恶鬼仿佛开闸的洪水一般向众人席卷而来,滔天的怒火恣意倾泻,再也不受压制的恶灵们对陆家冲的村民发起了全面的反攻。 有的趴下身子像野兽一样爬行,四肢扭曲却速度极快,前排的男人基本来不及反应就被她们洞穿了身体。 也有的纤弱透明,行动飘忽,但却无孔不入,没人可以靠躲在角落甩掉恶灵的追踪。 一直以来总是暮气萦绕的陆家冲,如今终于以陆妥家的废墟为核心,被反攻的恶灵全面叫醒。 …… “什么声音?”正在赶路的两人忽然止住脚步,侧耳倾听。 宁爻从脑海中翻出一个形容词:“怎么听起来像……釜山行?” 淳于面色不佳:“我以为那碎尸恶煞自爆只是想伤我,但现在看来恐怕不是,刚刚那场自爆泄露的高浓度怨气吸引了村里所有蛰伏的恶灵,现在小陆婓家大概真的和釜山行丧尸围城一样,附近的村民很有可能已经遭到了攻击。” 他抓握住宁爻的手腕:“做好战斗准备。”说罢便脚下发力,路边场景疾速倒退,仅一个呼吸间,二人就返回了小陆婓家。 之前第一批到达废墟现场的巡村队已经全军覆没,连个完整的尸首都找不见。 “……看来她们吸收了恶煞的怨念集体狂暴了,以前的普通恶鬼伤人记录最多也只有开膛破肚。”淳于叹了口气。 宁爻:“好耶!” 然后被淳于拧着耳朵教育了一顿,人蔫了下来,老老实实开始搜寻第一波袭击后的幸存者。 淳于又给了他一沓符箓,仔细交代了一番他的任务,自己则离开废墟去追赶恶灵潮的先头部队,争取在她们下一次袭击之前保护剩下的村民。 望着淳于已经远去的背影,宁爻才敢仰起头,揉着自己发红的耳朵一脸不服地小声哔哔:“找个屁幸存者,看我给他们挨个鲨喽。” 黑色的雾气开始无声地在脚边流淌,宁爻双手背在身后,踢着脚边的鹅卵石,在满地残尸中闲庭信步。 “呦?”宁爻挑眉“还真有个活的。” 他踢开一块门板,那人被压在砖块下,满头满脸都是灰,砸破的头顶流下一道道血痕,让宁爻差点没认出是谁。 “这不是咱巡村队长委哥嘛?”宁爻蹲下身子,伸手把他拉出废墟,掏出帕子帮他擦了擦脸。 陆委已经起不来了,他的双腿齐根折断,几乎只留了个上半身,躺在废墟也只有出的气没几口进的气。 “救……救救我……”陆委眼底闪出一丝希冀,看来自己命不该绝,这个外乡人在村长那里下了保证的,他一定会救自己。 宁爻笑着拍了拍他的脸:“还好我需要的部分没有受损。对了,顺嘴说一句,我还是喜欢你一开始那个桀骜不驯的样子。” “什……啊!!!” 陆委痛苦地瞪大了眼睛,然而黑雾侵袭了他的眼球,随后整个眼窝都瘪了下去,他大声哀嚎,黑雾便顺着他张开的嘴向内探去,不消片刻他便再无生息,整个人渐渐完全融进了雾里。 宁爻摊开手,两颗新鲜的眼球没进了他的手心。开心地哼着小曲,任由黑雾顺着地势四处流淌。 狂暴的恶灵们其实效率很高,第一现场几乎不留活口,宁爻也是手气不错才找到了喘气的陆委,收完他,这片废墟便已经没有任何搜寻的价值。 他只好顺着恶灵追杀的方向,继续搜寻。 “弹孔?”宁爻看着地面不同寻常的痕迹有些意外,抬头一看,原来已经又溜达到了陆委家的水泥小院。 看来他的家人持枪反抗过,才会在这周围留下了新鲜的枪战痕迹,只不过物理攻击显然无法阻击狂暴的恶灵,所以小院里躺着一名死不瞑目的持枪者。 这次宁爻终于可以大摇大摆地进去逛,不用小心翼翼,不用担心被主人发现挨一梭子了。 再次进入陆委的木工屋,宁爻挑挑拣拣地拿了两把趁手的枪械,想要过一过燕双鹰的瘾。正当他在屋里快乐零元购的时候,外面的猪圈却传来了意想不到的声音。 “有……有人吗?” 猪圈里有人?而且还是个活着的女人,恶灵没有杀她? 宁爻跑出木工屋,朝着猪圈的门锁开了一枪,锁头应声崩飞,他赶紧推开门。 一个浑身是伤的女人被铁链拴在猪圈的角落,一见进屋的是个男人,女人应激地发出了一声惨叫。 “别怕别怕,我我是来救援的,你安全了。”宁爻把枪别在身后,展示着空空的双手,向女人表达着自己的无害。 他安抚着神经紧张的女人:“我们已经呼叫了救援,你先跟着我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去。我现在要帮你解开锁链,你可以保持冷静吗?” 宁爻慢慢靠近女人,她依然全身紧绷,但没有拒绝宁爻的帮助,直到铁链落地,她才真正地松了一口气。 “你……你还可以自己行走吗?” 女人靠着墙支起了身子,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我可以。” “很好,跟我来。” 走出猪圈,女人有点恍惚,院里的尸体并没有给她带来多大的刺激,她只是低头紧紧跟在宁爻身后。 宁爻借着光回头打量了女人一眼,除了青紫淤痕,她看起来完全没有受到恶灵的半点攻击。 也许恶灵不会袭击猪圈里的女人?宁爻猜测着,那么接下来他可能真的需要认真工作,搜寻猪圈内的幸存者了。 宁爻走在前面,一边翻查着猪圈的信息一边和女人交谈:“你能够说话,陆委没给你做手术?” 女人回答:“他喜欢听我求饶。” “……那我告诉你个好消息,他刚刚死得可惨了。” 女人没有接腔,宁爻也没有多问:“我们进村救援的人太少,大部队还在路上,现在先带你去我们的临时基地,那里还有其他人,你就和他们一起等着,最晚天亮就能离开这里了。” 女人抬起头:“谢谢。” 陆家冲(三十九) 宁爻问过女人的姓名,她不愿和他多说,只是让宁爻称呼她为“小娟”。 按照猪圈信息所指,他们又救出了两个女人,但是这两名女子都接受过“手术”,不但无法发声,连站立都很困难。 宁爻和小娟一人搀扶着一个女人,他俩人手有限,且小娟刚刚才被救出来,身子本就亏空得厉害,走得很吃力,无奈只得暂缓了搜救任务,先将她们送往临时基地。 穿过淳于布下的法阵,一号提前出来将他们接引了进去。 小陆婓抱着小安,已经疲惫地靠在妈妈身边睡去,宁爻他们的到来并未惊动两个孩子。 将三个女人安顿好,宁爻忍痛奉献出了他包里最后的瑞士卷,交代小娟她们不要胡乱走动,就在阵中等待救援。 小娟接过蛋糕,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突然……” 这自由来得太过猝不及防,小娟即便已经松开了锁链也还是觉得如在梦中。 她不是没有听说过有女人逃跑的先例,但那仅有的几个并没能给村子掀起多大的风浪,有的没跑多远就被巡村的男人们逮住,有的跑到镇子上又被班车司机发现泄露了行踪,有的甚至已经逃了出去报了警,可这村里的男人们依然逍遥法外。 这些案例并不能激励猪圈的女人们逃跑,只能被陆委他们拿来警告自己的婆娘,她们是跑不掉的。 就算能跑掉,他们还能追到女人的老家,带着她生的孩子要挟她,抹黑她,让她社会性死亡,让她在老家抬不起头,让她永远无法摆脱猪圈的噩梦。 可现在,宁爻独自一人,就这样轻轻松松带着她离开了那个噩梦,她实在没有什么真实的感受,也许下一次睁眼,还是在那个没有光线的猪圈里,脖子上拴着铁链。 宁爻笑笑:“他们现在正享受着作恶多端带来的报应呢,没空操心你们了。” 小娟的眼神带了些探究:“你不是警察?” 宁爻挠挠头:“我当保安都够呛。” 小娟问:“那你为什么要救我们?” 宁爻:“救人还需要什么理由?见死不救才需要。” 小娟:“……谢谢。” 宁爻站起身:“好了,我也该去干活了。这里有……我们的特殊员工保障安全,你可以安心休息会儿。” 他指了指聪明一号,一号十分乖巧地朝小娟挥了挥手。 见一号只是个小孩子的模样,小娟似有很多疑问,但她最终都还是没有问出口,只是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宁爻离开山坳又回到了陆家冲的主路上,打算继续按照猪圈的信息挨个搜救。 “这里……”宁爻轻轻嗅了嗅,空气中弥漫着很是新鲜的血腥味。 “刚杀完?”他翻了翻淳于画的简便地图,有些懊恼地嘟囔着“我是不是脚程太快了些?怕是要赶上她们的战线了,我可不想在她们手下抢人头……” 忽然,一阵阴寒自脚底直窜到天灵盖,手腕处的无声猫铃疯狂震颤,宁爻立刻就闭上了他哔哔叨叨的嘴。 满墙鲜红的手印下,一个人脸从血痕中缓缓浮现。 苍白、羸弱,却带着一丝雀跃的欣喜,她的声音破败嘶哑: “姐妹们,这里,还有,一个。” “……我靠!”宁爻拔腿就跑。 夏日的晚风变得凛冽起来,他不知道是自己跑得太快,还是恶灵们已经渗透在了风里,他只觉得那风刮在脸上生疼。 不过他可不敢停下,背后是肢体扭曲却速度奇快的狂化恶灵,一旦被她们逮住,自己这身蛇皮都得被揭下来。 他一边逃一边求饶:“姐姐们!认错人了!” 可狂化的女鬼们已经被怨恨模糊了理智,全凭着一腔怒火勇往直前,耳朵根本听不见这些,她们从四面包抄,在一个拐角成功围住了抱头鼠窜的宁爻。 “你们逮错人了……”宁爻气喘吁吁,无力地辩解着。 其实他完全不必躲避这些女鬼们,虽然她们已经狂化,但失去神志会导致“法术抗性”降低,宁爻只要掏出符箓反打,很大几率可以反杀,使用黑雾更是可以将她们化为养料全部吞食。 但她们太苦了,宁爻不愿她们最终落得个魂飞魄散的结局。 淳于说过结束后他会将这里所有的恶灵全部超度,让她们洗去业债获得新生。 女鬼们已经近在咫尺,腥臭的血气喷在他的脸上,宁爻被逼到墙角,叹了口气,看来这身蛇皮是留不住了,得想个借口糊弄一下淳于,还得去楼兰那里卖卖惨…… 一个女鬼嘶吼着猛地扑上前,宁爻下意识抬手挡住了眼,预想中的撕裂痛感却没有传来。 他有些茫然地睁开了眼。 刚刚那个扑得最凶的女鬼,堪堪就停在离自己几厘米的位置,宁爻都能看清她充血的眼球血丝。 可现在,女鬼的眼睛里却充满着疑惑。 疑惑? 宁爻也很疑惑,他放下手臂,却见那女鬼的视线追随着自己放下去的手臂,他又抬起手,那女鬼果然又跟着抬起了眼。 他顺着女鬼的视线看向自己的手臂——那里是从淳于送的猫铃项圈。 女鬼怔愣地伸手,轻轻触碰着这只精致小巧的项圈,周围其他的恶鬼们也按下了狂躁,隐隐有些恢复清醒。 “你也,是被,锁着?” 身后的墙壁浮现了刚刚那个苍白的人脸,她的声音依然嘶哑,却没有了刚刚的狠戾。 宁爻:“啊?” “走,走,走,向前走,别回头……” 宁爻一脸懵圈,还想开口问些什么,却猝不及防被一阵狂风糊了一脸风沙,细沙迷了眼,他忙抬手遮挡。 待到他再放下,却发现四周已经不是方才逼仄的乡路拐角,没有了血腥,也没有了围在身侧的恶鬼。 他就这样突兀地出现在繁忙的公路中央,身侧急急掠过的车辆大声按着喇叭,还有人摇下车窗骂自己不看路。 正对面,是灯火通明的派出所,而且很显然,这里已经不是陆家冲了。 他被女鬼们送了出来。 有些人啊,即便自己身处黑暗,却还惦念着帮别人撑伞。 宁爻轻轻握住手腕的猫铃项圈:“于哥,我就说那帮人是真的该死啊……” 陆家冲(四十) 淳于现在又陷入了令人头秃的进退两难。 好消息是他终于卡在还不算晚的时间点赶到了女鬼们的冲锋前线,将狂化的女鬼和逃窜的村民们成功分开,救下不少这次冲击中幸存的村民; 坏消息是村民们见到淳于赶来救援,竟嘚瑟地觉得“优势在我”,对淳于只抵抗不反击的态度十分不满,要求他立即剿灭这群女鬼,履行诺言。 “喂,动手啊!你可是在村长面前保证过一定帮我们解决恶灵的!”一个瘫在地上喘气的男人朝淳于嚷嚷着,他的声音引来不少人的附和。 “就是就是!干脆利落弄死了我们的保护神金仙大人,反而对这些杀人的恶鬼手下留情,你什么意思?!” 村民们义愤填膺的模样,好像淳于才是那个恶贯满盈的人。 淳于将符箓串在红线绳上,以炁激活成一段蕴含雷霆之力的电网,挂在两方对峙的阵前,防止女鬼突破自己的封锁。 做完这一切,他才转身向村民说:“我是答应过帮你们解决恶灵侵扰的问题,但我的行动方案可不需要你们村长审批。你管我怎么处理这些恶灵,只要你们以后不再受到她们攻击不就行了么?” 村民不满:“那怎么行?!不把这群恶鬼打死,你一走,她们又来杀人怎么办?” 淳于:“我自有我的办法处理她们,可以保证这一批恶鬼全部落网,不再伤害你们。但想要从今以后你们再也不被恶灵骚扰,就需要你们自己帮帮忙了。” 那个刺头被淳于冷漠的眼神盯得有些怯场,咽了咽口水:“我们就是一帮乡下人,哪能帮上什么忙……” 淳于翻出手机,在上面点点戳戳:“事情我已经调查得差不多了,那大家就打开天窗说亮话。这批恶灵我会全部带走,只要你们从此以后不再拐卖、伤害妇女,自然也就不会产生新的恶灵纠缠你们。” 接着,他便向村民们展示了自己手机里收集到的线索和证据:“接受法律的清算,让罪恶到此为止,不再被下一代继承,这是你们唯一摆脱恶灵纠缠的办法。这里我建议你们自首,当然,自首只是帮你们自己在警方面前争取一个良好的表现,无论你们自不自首,天亮后这些证据我都会发给警方,你们还有一个晚上的时间可以思考。” 村民们一时被他震住,不敢再吱声,但陆家冲向来民风彪悍,绝对不会就此老老实实低头。在晦暗的角落里,村民们互相用眼神交流着阴毒的信号。 淳于其实把他们的小心思尽收眼底,不过没有出声点破,毕竟他们牛不过自己。 一群只会朝女人挥拳头的弱鸡而已。 他轻嗤,转身收拾被电网缠住的几只恶灵先锋军。 手起符落,恶灵被那几张薄薄的黄纸围困,她们惊叫着,却无法触碰符箓围成的墙。只见黄纸飞舞在空中,圈住的范围越缩越小,直至将那几只恶灵包裹在纸张中,被淳于收回手里。 淳于将这几张发着莹莹血光的黄纸简单地翻折成小巧的三角符,串在一根新抽出的红线绳之上。 “喏,就像这样。”淳于朝村民们晃了晃手中的三角符。 “我会把她们全都像这样抓住带回去超度,你们尽可以放心,我保证她们不会再回来了。” 靠得最近的几个村民立刻高呼大仙万岁,并不断向前围拢,使劲浑身解数狂拍淳于马屁,央着他赶紧把这些为非作歹的恶灵都尽数捉拿。 在淳于的视野盲区,一个村民悄悄脱离了大部队,朝着村长的住处奔去。 …… 宁爻用手机地图查询了一番,发现前往陆家冲的班车仅有一班,现在夜深,班车早已停运。况且山路难走,即便是能够打车,想要赶到那偏僻的村子里也得要三个小时。 三个小时,怕是淳于呼叫的救援小队都到了。 这可是自己的第一趟任务! 宁爻抹了把脸,左右张望,终于在街角发现了一家还在营业的金拱门。 “你好~”宁爻嬉皮笑脸地钻了进去“你们是24小时营业的吗?” “您好!是的哦,请问有什么需要的吗?”前台小姐姐很是热情。 宁爻:“一份儿童套餐,要玩具,谢谢。” 前台小姐姐出餐速度很快:“这是您的儿童套餐,祝您用餐愉快。” 接过餐盘,宁爻寻了个没什么人会经过的角落座位坐下,揉揉眼睛,获取了聪明一号的视野。 聪明一号身上装载的使魔之眼可以为其远程提供视野,再加上他是一号的账号使用者,可以直接遥控一号的行动,现在的操作相当于借助小僵尸的身体账号进行异地登录。 正在陆家冲临时基地巡防的一号忽然变得卡顿,眨巴眨巴眼睛,宁爻异地登录成功。 一号停止了巡防,返回基地,掏出纸笔告知还清醒的几名获救者:请勿离开此地,我去接力救援。 既然恶灵们不会攻击被圈禁的女人们,那么山坳基地里的人基本已经可以保障安全,只要她们不被流窜的村民们发现,就不会再受到伤害。 而村民们全都被暴走的恶灵们撵着逃命,根本没工夫来搜查逃跑的女人。 那一号的任务就是把还困在猪圈的女人们全部救出来带去山坳基地,等待救援小队将她们转移到村外,联系家人。 宁爻遥控着一号,继续他中断的救援之路。 聪明一号如今看起来已经和初见时大不相同,若不仔细观察,几乎已经察觉不出他的僵尸身份。虽然依然喜欢蹦蹦跳跳,但已经可以像人一样行走奔跑,举手投足都很丝滑。 只可惜无法说话,想要交流只能用随身携带的写字板。 宁爻双线操作,一只眼睛紧盯着一号的实时路况,另一只眼睛翻找着猪圈的信息。 又找到一户有猪圈记录的人家,院子里一番兵荒马乱的景象,看起来已经被恶灵冲锋过,可惜的是地上没有户主遗体,看来他们是逃脱成功了。 一号走向猪圈,白嫩嫩的小爪子轻轻一捏就将粗大的锁头捏得稀碎,推开猪圈的木门,里面果然有一个拴着铁链的女人。 女人惊讶地抬头望向他,但并没有过多的害怕,小孩模样的一号格外具有欺骗性和亲和力,看起来无害又可爱,很适合救援一些精神状态不稳的受困者。 一号不能说话,宁爻也正好懒得多费口舌,直接走过去拉断了她脖子上的铁链,又伸手将懵圈的女人扛在肩上,扑腾着小短腿哒哒哒地跑出了院子。 一号虽然身体小巧,但僵尸应有的身体素质全部都有,扛着一个成年人依然健步如飞,不多时就跑到了山坳基地。 将人扔给小娟,也懒得交代些什么废话,想必小娟她们自会向新来的人解释,便转头奔向下一个猪圈去了。 陆家冲(四十一) “什么?!”村长大惊失色。 “陆妥和陆委他们都……还有那个外乡人,在我们一直派人盯着的情况下竟然还能掌握我们村的证据?”老头子捂着心口,一副马上就要厥过去的样子,年轻的后生赶紧上前扶住村长。 他正是先前在其他村民掩护下,从淳于眼皮子下跑来给村长报信的人——陆晏。 陆晏扶着村长给老头子不停顺气:“村长,眼下我们怎么办?两个管事的叔伯都没了,这恶鬼杀来,我们一村子老的老小的小,完全没法抵抗啊,现在岂不是被这外乡人拿捏住了?咱们、咱们难道真的要去自首吗?” “可不能自首……可不能,这要是被警察知道了,咱们全村都得进去。”村长慌里慌张地在陆晏的搀扶下坐了下来。 他不安地捏紧了手里的拐杖:“这样,你先过去稳住他,就说我已经知道了,但还需要从长计议,请他过来一起商量商量。” 陆晏有些迟疑:“可是……他证据都拿在手上了,不像是能够和咱们商量妥协的样子。” 村长着急:“你只管去和他说,两位管事叔伯没了,你人机灵,就接下他们的棒,别让我失望。你也不用太害怕外乡人,他们昨天也是在我这里纳了投名状的,俩人手上也不干净。” “那行。村长,那我先过去了?”陆晏走出村长家的宅院。 说来也怪,陆晏抱着他家的强光手电筒悄悄跑来报信,本意是用来防身,不想竟一路都没遇上半只恶鬼,难不成恶鬼们全都被淳于拦在前线了? 但没遇上恶鬼总归是好事,陆晏直叹自己运气好,现在陆家冲遭逢大难,正是自己出人头地的时候了。 直至陆晏走远,村长才收敛了自己的表演,稳稳端坐在主屋大堂中间,手里不停摩挲着龙头拐杖,嘴里喃喃:“年轻人,别仗着自己会点术法,就觉得能凭你一个人拉我们整个村子下马……” 他撑着拐杖,颤颤巍巍起身走到自家院子里,回首望向环抱着住宅的群山,以及在山阴与宅影庇护下的一座挨着主屋的低矮木屋。 说是木屋,却极其低矮,连佝偻的老人家都要担心碰到脑袋。 没有窗户,四四方方,每一面都是一整块完整的木材,应是榫卯的工艺,看不出钉子的痕迹。 门没有上锁,就这样长期虚掩着,信手推门进屋,依稀能看到角落有一些碎裂的雕像,大抵是年代久远,碎片上已落满尘埃,完全分辨不出雕像的原始形态。 “哼。”村长伸出拐杖拨弄了一下碎片。 “泥菩萨。” …… 狂化的恶灵潮完全不是淳于的对手,收服她们甚至不需要出动天雷,只消包进三角符里就能消停。 三角符对恶灵的约束力依靠淳于运转的灵炁维系,不用担心纸符质量的参差导致出现漏网之鱼,密密麻麻的三角符串在红绳上像一串晃晃悠悠的端午粽子。 淳于甚至都没挪动步子,只是凭空操纵着符纸捉鬼,显得格外游刃有余。 毕竟这里本来这就只是一个针对新手的训练怪谈罢了。 对了,新手。 宁爻他人呢? 淳于腾出一只手,准备给队里唯一的新手打电话。 “大师!大师!”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少年音,淳于回头。 “你是……陆晏?你逃出来了,你爷爷还好吗?”淳于很快找到了有关于他的记忆。 陆晏神色一滞,语气低沉:“爷爷腿脚本来就不好,没跟上队伍……” “节哀。” “呃谢,嗯……” 陆晏被他打断了说话的节奏,这会儿村长的嘱托倒显得不大好开口了。 见他不再开口,淳于便又转过头继续打电话:“你t死哪去了?你的新手任务,我这里都快要帮你打完了。” “我也不想啊哥!我触发特殊场景,她们给我传送出来了!”宁爻在电话那头哀嚎。 “你人在哪儿?”淳于皱眉,但手里的三角符依然包个不停。 “镇上的金拱门……” “……你t最好是被传送走的。” 宁爻大呼冤枉:“我真是!……谢谢不用番茄酱。我真的是被传送出来的!你得信我啊哥!” 淳于无奈:“算了,你就在那里待着,我这里差不多收拾完了,等和警方交接后再来找你算账。” 宁爻:“我可没划水!我现在正遥控一号救人呢,天地良心啊!” 淳于:“挂了。” 宁爻:“爹!爹你信我啊!” 嘟嘟嘟 淳于直接挂断了宁爻的电话,其实在确认宁爻远离危险后他就已经放下心来。但又转念一想,总不能自己一个在这里忙前忙后给他擦屁股,当事人却舒舒服服地吃金拱门,所以他决定让宁爻现在忐忐忑忑地吃金拱门。 宁爻望着眼前的儿童套餐,确实没了享受的心情,只能垮起个批脸遥控着一号加大马力营救受困者,希望任务结算的时候别让自己的成绩单太难看。 聪明一号不是人类,完全不受人类的体能限制,不间断的营救作业也丝毫没有影响他的行动力,小僵尸在村子里哒哒哒地跑来跑去,很快便将登记在册的猪圈受困人员营救完毕。 山坳基地里此时已经显得有些拥挤,小陆婓睡过一阵后也恢复了精神,帮着小娟阿姨照顾新来的获救者。 获救的女人们很多还是懵懵的状态,也有些已经反应过来自己已经逃出生天,她们相拥而泣,只等这最后的黑夜过去,黎明重来。 一号还在村子里游走着,检查是否还有遗漏。 “地上的尸体越来越少,游荡的恶灵也都零零散散。”宁爻的右眼持续获取着一号的视野,远程分析着现场的情况“这应该是快到达于哥救援的位置了,不愧是我家大佬,抓鬼手速真快。” 拈起根薯条叼在嘴里,轻声嘟囔着:“还是得想个法子让一号能帮忙传声,不然于哥都听不到我精心酿造的彩虹屁。” “诶?这些鬼……”宁爻忽然瞪大眼睛,嘴里的薯条跌落在餐盘里。 “怎么都在往村长家的方向飘?” 陆家冲(四十二) 那些正往村长家方向飘的鬼魂们,眼神空洞、神色呆滞、灵体透明,与之前遇到的几乎凝结成实质的狂化恶灵团全然不同,她们最后的精气神仿佛已被吸食殆尽,魂体已没有自我意识,犹如随波逐流的水母一般。 “这是大佬在招魂吗?”宁爻思索着“可这也不像啊……她们看起来神魂不稳,快要消散了。” 虽然现在有大佬坐镇陆家冲,但这些魂灵的状态还是让宁爻有些担忧,他遥控着一号远离村子的大路,狗狗祟祟地跟在了这些飘荡的魂灵身后。 “希望只是我多心。” 抬手揉揉眼睛。 说起来,自从激活了远程监视的能力后,他还从未如此长时间、高强度地使用过监视之眼,持续工作使得右边的眼球酸涩发烫,连视线都隐隐有些发红。 “这种情况是应该滴眼药水还是装散热器啊?”宁爻低头微微捂了捂右眼。 再次抬头,他想要通过切换视角眺望远方来缓解眼球压力,却发现餐厅玻璃上自己倒影的右眼竟散发着诡异的红光。 就像一台运行中的摄像机。 宁爻赶紧低头拉上自己的兜帽,将这抹微弱的红光掩藏在阴影下。 “开启监视的动静这么明显,以后还怎么在人前使用”他愁眉苦脸“而且我这怎么和大佬交代啊……” 他又偷偷瞄了眼窗玻璃,右眼的红光依然明亮,他只能咬牙先暂时切断一号的视野信号,恢复正常的视觉。 眼里的红光终于熄灭了下去。 借着这个空档,他起身去到卫生间,借着洗手台的镜子仔细打量了起来。 红灯熄灭状态的眼睛看起来和平常没有任何区别,而且平时短暂使用监视功能也不会点亮红光,看来只有超负荷超功率运转,眼球过热才会变成红眼状态。 他爬上洗手台,脸几乎贴在镜子上,使劲扒拉着眼皮想要看得更加清晰。 保洁大姨一脸惊恐地从他身后路过来又路过去,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终还是磕磕巴巴地说:“别尿在台子上。” 宁爻:“……我不是!我没有!” 丢了个大人。 灰溜溜地回到座位,看到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的餐桌,宁爻终于崩溃:“我的儿童套餐呢?!” …… 蹲在草垛后的聪明一号抬起头,信号接通,宁爻再次接管了小僵尸的身体权限,操纵他继续跟踪这些水母般飘荡的魂灵。 为了避免被人发现红眼,宁爻干脆蹲到了卫生间里,寻了个最靠里的隔间,全身心投入其中。 追踪魂灵的途中,宁爻顺路进行了一系列测试,发现在红眼过热状态下,他竟可以隐隐获取红外成像的视野,虽然并不能清晰地呈现目标的轮廓,只有模糊的一团,但这毫无疑问就是“透视挂”! “百目鬼,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朕不知道的?”宁爻咂咂嘴。 唯一的问题只有想个什么合理的借口糊弄大佬了。 打开吱呼:如何说服队友理解我开挂? 等待网友回复的期间,宁爻将视线再次聚焦到一号这边。 跟随着魂灵,一号已经越过了狂暴恶灵与淳于交手的战场,也越过了后方休息的人群。 眼前这条幽深的小路宁爻认得,正是前往村长家的必经之路,他曾和淳于感叹过这里地势的易守难攻,果不其然现在成为了村民逃难的大后方。 他也记得淳于说过,村长家的风水,是天然的阴宅。 看着这些飘荡的魂灵,宁爻就知道村长这老毕登绝对没憋什么好屁。于是他继续让一号隐匿身形,跟着魂灵们来到了村长的宅院外。 魂灵飘到这里几乎已经支撑不住灵体的外形,纷纷化成一缕缕轻雾,被一阵看不见的漩涡,吸进了一幢不起眼的小木屋。 “村长家也有猪圈?”宁爻将一号停靠在村长宅院的后山处,遥望着院里的情况。 “不像猪圈……门开着,而且里面没人。”他有些看不懂,只能静观其变。 村长正在院子里来回踱步,似是在等待着什么人的到来。 不多时,宁爻就看到了村长等候的人——淳于。 淳于此时几乎已将狂化的恶灵们捕捉干净,红线绳上串满了三角符,每一个都鼓鼓囊囊,叽叽喳喳。 “村长”淳于远远和村长打了声招呼,抬手晃了晃这一串三角符“村子里暴走的恶灵我差不多抓完了,可能有些许遗漏的,但都不成气候了,待会儿我会再全村搜寻一遍。” 紧接着他又问道:“那么你们想好了吗?是自首还是等我举报?” 村长笑着招呼淳于进屋:“年轻人,别着急嘛,先坐下来商量商量。” 淳于谢绝了村长的“好意”:“没什么好商量的,你们总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这不是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能糊弄过去的事。你们之前屡屡逃脱法律的制裁,如今恶灵屠村便是你们作恶的报应。我出手帮你们挡下这一灾,可不是为了让你们继续逍遥法外的。” 村长捂着心口,一副要犯病的模样:“你……你别忘了你们的手上也有人命!” 淳于耸耸肩:“那你报警。” “你!你!”村长颤抖着手指向淳于,愤怒地喘着粗气。 见淳于不为所动,村长又换了种说辞:“自首嘛……也可以,但我们不能全进去啊,村子里总得有人才是,不然那些老的小的要怎么过活呦!” 说着还假模假样地拭泪,偷瞄着淳于的表情。 村长提出自己的方案:“经此大难,村子里已经死了很多人,要不这样,让那些受了伤的、年纪大的去自首认罪,留下些壮劳力也好重建我们村子。” 淳于:“……那是自首吗?你那是想进去养老!” 村长眼见被戳穿,微微也有些心虚:“可,可要是把这些壮劳力逮进去了,咱们村里老的少的可咋办?再怎么说,孩子总是无辜的啊!” 淳于背过身不再看村长,而是望向院门口那个朝他们奔来的陆晏:“恕我直言,你们的孩子,也不见得有多无辜。” 砰! 背后传来一声枪响,正中淳于后心。 陆家冲(四十三) 近距离枪击,淳于的肉体凡胎终究还是没能扛住这一击来自人类的背刺,应声倒了下去。 村长双手微微有些颤抖,但手中的枪却握得极稳,枪口的硝烟还没散去,他便招呼着赶来的陆晏进院里帮忙。 他面无表情地将枪收了起来:“晏子,你把他扛到那个木屋里去。” 陆晏哪见过这场面,被村长这突然袭击差点吓尿,但立刻他又捡回了理智,忙不迭地应着:“诶,好嘞村长!” 说着便连忙上前连拖带拽地搬运淳于。 枪击造成的巨大创口在他的拉扯下血流如注,不多时就将地面染得殷红一片,淳于本人看起来知觉全无,任人宰割。 陆晏将人扔进小木屋,出来时一双手慌张地拍打着身上的血渍,想要擦掉这些痕迹。而村长一言不发,只是紧随其后关上木门,随后将手里的龙头拐横在木门上,将其牢牢卡死。 “这样……就行了?”陆晏很是不安“他那么厉害,不会打烂房子逃出来?为什么不直接打死……” 村长笑着拍了拍小木屋的板壁:“打死了就没用了,现在这样刚刚好。” 陆晏咽了咽口水,有些不太理解村长的意思,但他敏锐地察觉到这不是自己能够打听的秘密,于是老实地在一旁装鹌鹑。 村长很受用他的懂事:“晏子啊,我很看好你。现在我手上可用的人不多了,你是个机灵的,福气在后头呢。” 陆晏心里一喜,面上还是作出谦逊的模样:“以后还得多麻烦村长了。” 村长拉着他走出小院,和蔼地说:“走,咱们去安抚一下受灾群众。对了,我记得你爹去得早,爷爷也不顶事,可怜你这么大了家里也没个人帮忙张罗。这样,等这事儿了了,我老头子就厚着脸皮做主帮你寻个婆娘。” “谢谢村长!谢谢村长!” …… 淳于眼前一片黑暗,他也不知是因为失血还是没有光线,无奈自嘲地笑笑,自己这回属于是阴沟里翻船了。 宁爻在的话说不定会大声嘲讽的? 他试图翻身坐起为自己处理伤势,没料到趴着不动还好,肌肉略微一使劲,伤口牵动,那血就跟不要钱似的向外喷涌。仅仅就动弹这一下,淳于就有点头晕眼花。 淳于干脆地放弃了无效自救,与其把自己折腾死,不如保持现状等待救援。 幸好早早联系了其他小队,估摸着现在他们应该已经快要进村了? 他无力地趴在地上,闭上眼睛,敛神调息,努力将自身的身体机能调节至最低功率,以求减缓失血的速度。 忽然他震惊地瞪大了双眼:“不好……这里竟然……” 他想要强行撑起身体离开,甚至顾不上伤口的再度撕裂。 在完全黑暗的环境中想要找到出口实在太过艰难,但他已然无暇思考这么多。 刚刚的调息让淳于发现,蕴藏在丹田的灵炁正在以一种难以察觉的方式被无声抽离。倘若一直趴在这里任由其夺取自身的炁,他不仅将无法再护持自身心脉,也将无法压制被束缚在三角符里的恶灵。 到时候恶灵挣脱符咒的约束,自己这个还剩一口气的活人恐怕当场就能被她们扬了。 再若是被她们逃了出去…… 他抽出一张符箓,想要为自己照明:“咳咳……荧惑。” 符纸没有半点反应。 淳于脱力地再度倒回地面,方才调动的炁在体内乱蹿,紧接着便被这屋子从四面八方侵吞蚕食,连最基础的点火照明的法术都无法施展。 他轻触小木屋厚实的板壁,感受指尖传来的质感:“黑血浸染的金丝楠棺椁,易守难攻的阴宅风水……这里是……养尸地?” 一拳砸在墙壁上,却无法撼动分毫,反而自己的力道被这木壁尽数吸走。 掏出手机和定位仪,果不其然全都没有信号。 “可恶……” 淳于感到自己的意识逐渐模糊,直至彻底堕入黑暗。 整个院子一切又归于宁静。 后山隐隐闪过一点红光,宁爻遥控着聪明一号蹲守在山上,借着密林的掩护,全程目睹了这番算计。 “你看看,这群人根本不承你的情呢~”宁爻冷冷道“我早就说过了,他们全都该死。” 一号蹦蹦跳跳下山,轻盈落在村长的小院中,谨慎小心地靠近了那幢诡异的小木屋。 眼球已经是过热状态,宁爻可以借助一号的眼看到小木屋里的红外成像,小木屋里只有一处发光,只不过这团光源完全静止,且温度还在持续降低中。 “只是中了一枪而已,按理说大佬体内有炁运转,这种程度根本算不得什么重伤,他怎么会完全不动了?”宁爻感到诧异,一时不敢贸然让一号靠近。 “这是……那臭老头的拐杖?”一号的视野清晰地反馈了所有细节,宁爻也注意到了这根横杠在门上的拐杖。 “做木匠的人家,不可能差这一根卡门的木头,怎么还特地用上这根拐杖?” 宁爻有些踌躇,这木屋实在有些诡异,他不知拔掉这根闩门的拐杖会发生什么。但他又瞥了眼木屋内的光团,淳于的情况不容乐观,不能再这样瞻前顾后了。 下定决心,宁爻低声喃喃:“一号,卸门闩。” 一号双目赤红,似是感应到什么,应着宁爻的指令,抬手便拔掉了闩门的龙头拐。 谁知一股力量竟顺着一号握拐的小手游走了上来,吓得一号下意识想要甩开,却不料这木拐像生了根似的长在了一号的手掌心,无论如何都挣脱不掉。 “不要抵抗。”宁爻忽然出声。 收到到宁爻的指令,一号立即强制停止挣扎,不再抗拒手心传导来的一股股奇特的力量。 说来也怪,一号的身体对这股外来的陌生能量并不排斥,相反,身体的反应表明,他对这力量十分渴求。 “我就知道这臭老头没憋什么好屁,虽然不知道这玩意儿的原理,但这股能量一定是用来滋养他自己的邪术。” 宁爻蹲在厕所里苍蝇搓手:“不好意思嘿嘿,被我截胡了。” 陆家冲(四十四) 手中紧握的龙头拐里疯狂上涌的力量似乎显得无穷无尽,但宁爻此刻却没心思再多吸收一些了。 指挥着一号推开小木屋的门,凭借僵尸的超强感知竟然几乎察觉不到淳于的存在。 若不是红外成像里还清晰地显示着角落那坨发热的光团,宁爻甚至都要以为淳于已经从小黑屋里逃脱成功了。 这可不是个好消息。 顾不得吸干净拐杖里的能量,宁爻操控着一号飞奔至淳于身边,上前探查淳于的鼻息。 没有气息。 一时间,宁爻的手心竟不自觉有些出汗。 幸而一号及时察觉宁爻情绪起伏异常,立即又伸手探向了淳于的脖颈,感受到他的颈动脉依然微弱地搏动着,这才让宁爻松开了拳头长舒一口气。 “不愧是我的好儿子,干得漂亮,一号。”宁爻懒懒地倚在卫生间墙壁上轻揉着方才过度紧张的太阳穴,对一号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但刚夸完就发现有些不对劲。 “是我的错觉?怎么好像……你比之前更智能了一些?” 一号眨眨眼,并没有回应宁爻,只是自作主张地将昏迷的淳于从小木屋中转移到了小院里。 脱离了木屋的限制,淳于总算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一些。宁爻指挥一号从淳于的背包中取出了一些应急的药品喷洒在伤口,又用绷带草草包扎了一番。 做完这一切,一号哒哒哒地迈着小短腿跑回了小木屋,在地上摸索一番,拎着淳于遗落的三角符回到了院子。 宁爻方才就注意到了散落在地上的几串三角符,他虽然没学会怎么封折这些符箓,但协会分发到手里的实习教材他还是看过的,猜到这些符箓里面包的应该就是大佬辛辛苦苦抓到的狂化恶灵军团。 “既然你们拒绝了我家大佬的好意,那就好好领受一下我的恶意~”宁爻露出一个玩味的笑。 “没品的家伙们。” 说罢,一号便捻断了串联着三角符的红线绳,黄色的符箓噼里啪啦地跌落在地,发出荧荧的微光。 浓稠的黑雾从地面升起,缓缓攀上这些黄色的符箓,侵蚀着符箓上以朱砂写就的咒文,不消片刻荧光散尽,被封印的恶灵们便再度返回人间。 周身的温度骤降,阴气袭人,一号护在淳于身前,看到淳于在昏迷中也不自觉地皱紧了眉头。 一号虽然不能说话,但作为宁爻的“异地登录账号”,宁爻能够以一号为媒介使用黑雾,作为熟练度最高的技能,黑雾几乎与宁爻心意相通。此时他能操纵着黑雾破开三角符的封印,并与这些同为灵体的恶灵进行简单的“脑电波”交流。 “应杀尽杀,别留活口。” 给恶灵们留下这道指令后,他便指挥一号扛起淳于,纵身几个起落,消失在后山的密林间。 虽然给淳于进行了应急的简单救治,但对于这么严重的枪伤而言根本就是杯水车薪,淳于需要的是专业的治疗。 “救援队呢?大佬不是早早就联系了么?按理说,这个时间点应该也差不多赶到了。”奔走在山间,侧头看着淳于还在渗血的伤口,宁爻暗暗焦急,忍不住将一号的视线调转到村口的方向。 村口竟然罕见地热闹了起来。 一号传回的视野信号虽然难以看清这么远的距离,但隐隐可以辨认出村口的公路上似乎有车灯的队伍。 陆家冲向来封闭,这个时间点能够前来的车队,想必也只有淳于呼叫的救援了。 宁爻正庆幸救援来得及时,忽然又发现一个新的问题。 大佬呼叫的不是警察,而是协会的同事们,也就是说现在来的这支队伍人均都会抓鬼。 而他刚刚才将恶灵们放了出来,若是车队直接开到村子里人多的地方,岂不是恰巧撞坏了女鬼们的复仇计划? 但淳于这边的伤势也不能继续耽搁下去了。 宁爻咬牙:“一号,速度带大佬去山坳基地,一定要抢在救援队发现村民之前!” 一号眼中红光闪烁,脚下发力一蹬,在高速奔跑中竟然脱离地面低空飞行了起来。 “……飞僵?”视野的转换让宁爻震惊了一秒,但他很快就略过了一号的进化,现在还不是研究这个的时候, 女鬼们掀起了新一轮的恶灵冲锋,刚刚经历过一场死里逃生的村民根本还来不及喘息就被卷进了新的战场。本就毫无还手之力的村民们这回更是被杀得丢盔弃甲,连强光手电都没能打开,仅一个照面就团灭了大半。 一时间村子里哀嚎震天,人们四散奔逃却又无处可逃。 离天亮还早,每个角落都是黑暗。 他们只能大声求饶,可复仇的女鬼们谁没有向他们求饶过呢? 有谁因为求饶而被饶过了么? 宁爻不再看向战场,他只觉得畅快,转头督促着一号加快速度抵达山坳基地。 小陆婓和小娟远远地便看到了惹眼的一号,毕竟“飞行”对普通人的冲击力可不是一般地大,但他们还是按下心里的震撼赶紧伸手接过了一号身上的淳于。 小陆婓看到熟悉的人,鼻子忍不住发酸:“叔叔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他会死吗?” 一号没办法开口回答他,只能摇摇头,示意他们不要慌张。 宁爻望向村子,救援队已经进村了,若是放任他们自行搜救,一定会与女鬼们正面遭遇。不清楚陆家冲背后故事的救援队绝对不会对女鬼们手下留情,为了救人,说不定会将她们当场打得魂飞魄散。 感知到宁爻心绪的一号焦躁地原地转圈,然而纸张与布料的细微摩擦声吸引了宁爻的注意。 “我记得……离开之前,我给一号塞了一张火符?”宁爻眯起眼睛,露出微笑。 一号将口袋里的火符掏出,宁爻发现这符纸在这一整晚的奔波中竟保存得十分完好,所有功能都很齐全。 …… “报告队长,第一小队已进入陆家冲,没有发现淳于队长的踪迹。” “报告队长,这里是第一小队,发现前方有不明血迹,没有尸体,行凶者不明。” “报告队长,第一小队在中心古树处发现大量尸体,继续深入恐有高能反应,等待指令。” “报告队长,西南方向山区发现有人在高空引爆火符,疑似淳于队长求援信号,第一小队将前去支援,申请第二小队接力排查。” “报告队长,这里是二队,一队已赶往信号点,二队准备出发。” “报告队长,这里是第二小队,陆家冲受灾严重,没有发现幸存者。” “报告队长!这里是第一小队,我们在西南山坳发现大量受伤被困人员!” “报告队长!我们找到淳于队长了!” “找到了就t赶紧带回来!”对讲机里传来暴躁的回音,几乎将一号吼出耳鸣。 陆家冲(四十五) 鼻腔里传来令人安心的消毒水气味。 淳于有些恍然地睁开了眼,他原以为他会在之前的那片黑暗中醒来,伴随着贫血的虚弱和灵炁的流失,还要顶着严重的伤势和良心的压力与陆家冲的村民展开最后的决战。 可如今醒来,事情却已经解决掉了。 他稍稍将头偏侧过去,看到在陪床的宁爻正睡得四仰八叉口水横流,一旁的聪明一号倒是正襟危坐,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对了,自己也是有队友的人了,也许偶尔卸下一些包袱也不是什么坏事。 见淳于醒来,一号赶紧推了推身边毫无陪床素养的宁爻。 “啊?饭来了?”宁爻睡眼惺忪擦擦嘴角。 淳于白了他一眼:“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呦,醒了?”宁爻倒是一点也不介意大佬醒来就口吐芬芳,他腆着脸凑过去,顶着淳于的满眼嫌弃开始邀功。 “这回可全靠我……” “你他奶奶的终于醒了?!”隔墙有人高声打断了宁爻说到一半的话,随后病房的大门被人从外面暴力踹开,狠狠地撞在室内墙壁上,整层楼都发出嗡嗡的回响。 踹门的脚还没迈进来,那嚣张的大嗓门儿已经刺入了病人的耳膜。 “这回可全靠我!要不是老子带人过去,你肯定要嗝屁了!” 从病房门外探进来一个脑袋,呲着个大牙,嘴咧得很开,脸上写满了洋洋得意。谁能想到屡屡吼得对讲机炸麦的暴躁队长,居然是个娇小可爱的粉毛双马尾lo娘? “瞧这病歪歪的小模样啧啧,你也有今天哈哈哈哈哈哈哈”她随手拎起床边的宁爻扔到一边,坐到床沿,脚踩在宁爻方才的小板凳上,晃得整个病床嘎吱作响。 淳于艰难地捂着枪伤的创口,脸上是痛苦面具:“你轻一点。” “矫情玩意儿。”粉毛不屑地嗤了一声。 宁爻从墙角又爬了回来:“大佬你这回真是吓死我了呜呜,幸亏蒋队长及时赶到,不然……” 蒋队长就是这个暴躁粉毛,她本名蒋莹莹,昵称嘤嘤,喜欢各种可爱的事物,热爱甜食,声如洪钟,能一拳打穿水泥墙,是协会里远近闻名的美少女壮士。 淳于轻咳两声:“嘤嘤,陆家冲的情况怎么样了?” 蒋嘤嘤小手一挥:“你人都躺下了还操个屁的心。唉……陆家冲那些被拐的女人全部获救,现在正安置在协会附属医院里调理身体,我们会配合警方联系她们的家人。” “小陆婓妈妈的情况不太好,她虚弱了太久,本来就要死了,但阴差阳错被小陆婓的血吊住了一口气,现在不上不下不人不鬼的,领导们也正头疼怎么处理呢。” 淳于皱眉:“那些村民呢?我猜他们是不愿意自首的,应该趁乱跑路了不少?警察抓了多少人?” 嘤嘤和宁爻默默交换了个眼神,没吭声。 “怎么了?”见到这两个咋咋呼呼的人突然闭嘴,淳于不由心中一紧。 嘤嘤哼了一声:“别惦记他们了,罪有应得。” 宁爻接过话茬:“大佬,陆家冲……团灭了。” “怎么会?!”淳于一惊,牵扯到伤口呛咳起来。 宁爻赶紧给他顺顺气,背后垫上两个枕头,让他微微坐起身子。 “唉,大佬你已经尽力保护他们了。你还记得自己受到枪击后,被关的那个小木屋吗?后续有探员过去检测,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木屋,而是一个用来养尸的棺椁。” “陆家冲是世代以制棺材为生的村子,那棺椁就是他们老祖宗的手艺,能将原本用来养尸的尸气炼化成温和的能量,然后借助那根龙头拐吸收。所幸的是村子里只剩那一个棺椁还能养尸了,村长那臭老头藏着这秘密,是想做长生不老的美梦呢。” “你被棺椁抽了灵力,封印的符箓就很难压制恶灵了,所以一号去破门救你的时候,那些恶灵就从门口全部逃走了。” 淳于一时无话。 “一号没有阻拦恶灵的能力,唯一能做的就是赶紧拖着你离开现场……” 淳于的视线移向旁边的聪明一号,他就那样乖巧地坐着,保持着淳于睁眼时的坐姿,一动不动。 “一号……”淳于有些沙哑地开口“他怎么会知道我受到了枪击,还被关在棺椁里?” 宁爻的眼神闪了闪,但他趁淳于昏迷的时间早早就编好了上报的借口:“说来也巧,我被女鬼们传送离开后,就指挥一号接替我的工作,继续搜寻猪圈里的受困者,救助完毕后我让他自行去村里搜救。你也知道村长家的阴宅风水和养尸地,一号被僵尸的天性吸引了过去,就在……在那块风水宝地进化了。” 淳于:??? 宁爻把一号抱过来:“一号原本的属性是【基础小跳僵】,现在他是【飞僵】。” 一号眨眨眼,看起来的确比之前更加灵动,更加像一个普通的小朋友。 宁爻咽咽口水,眼睛紧盯着淳于的神情,似乎在确认他有没有相信。 淳于若有所思:“然后呢?” “然后我发现……我隐隐能看到一号看到的东西。”宁爻有些紧张,前面的话大部分都是真的,为的就是掩藏后面这个真正重要的信息。 他没把握能在淳于面前撒一个弥天大谎,能够做到的只有尽量调整真话的顺序,达到误导的效果。 淳于狐疑地看看宁爻,又看看一号:“看到一号看到的东西?从没听说过赶尸匠能做到这种程度。” 宁爻笑笑:“可我不是赶尸匠呀,你懂的,一号是我的账号。” 虽然没有过这种先例,但协会的审查部门还是接受了宁爻的这个解释,毕竟这是最合理的一种情况。 淳于收回目光:“既然审查部都没说什么,我也没什么异议。” 蒋嘤嘤坐不住了:“行了行了,报告都交了还哔哔个什么劲。” 说罢,她从包里拿出一张皱皱巴巴的宣传单,胡乱地抻开,塞给了淳于。 “你这回可是欠我个大人情,这里正好有机会让你还上,可不准拒绝!” 淳于无奈地接过传单:绮梦游乐园 绮梦游乐园(一) “绮梦游乐园?”淳于有些头疼“抱歉,没兴趣。” 嘤嘤一把夺过淳于手里的传单,卷成一根棒槌敲在他头上:“谁稀罕你有没有兴趣?是老子想去!” 淳于摊手:“想去就去呗,你多大了,还想让我当监护人吗?” 嘤嘤又给他头上敲了一棒槌:“看看这个传单!” 淳于无奈再次接过这张又卷又皱的传单纸:“儿童节特典?” “对!儿童节特典!”嘤嘤在病床边激动地跺脚“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儿童节活动的通关奖品是可以直接插队青年秀的海选!” “青年秀?那又是什么?”淳于感觉自己好像断网了。 “青年秀啊!你没看过综艺吗?近几年最火的素人选秀节目,儿童节当天会在绮梦游乐园设立分会场开机海选。如果通关了乐园的儿童节活动,就可以不走普通报名渠道,跳过导演组初筛环节,直接进棚插队上镜。”嘤嘤给淳于翻看着往年的青年秀节目。 淳于被她吵得脑瓜子疼:“首先,我确实不看综艺;其次,我也不过儿童节;最后,这个活动就在后天,我现在还下不来床呢,你实在找错人了。” 嘤嘤不屑地哼了一声:“首先,你欠我个人情,没有拒绝的权利;其次,看资料要仔细,儿童节当天的入园门槛是要带上小朋友,我是来找你借这个小僵尸的。” 一号在一旁似乎感受到炽热的目光,有些害怕地贴紧了宁爻。 宁爻却一脸兴奋地将身后的小僵尸一把抱了起来,递给嘤嘤:“借给你,带我一个!” 小僵尸无助地望向病房里唯一正常的成年人。 淳于揉了揉太阳穴:“宁爻你又去凑什么热闹?” 宁爻理直气壮:“我可是一号的亲爹,当然得跟着。” 说着又嬉皮笑脸地拽住淳于的胳膊:“你是我亲爹,你也得跟着。” 嘤嘤双眼发光:“原来你们小队玩葬爱家族这套?我也要玩,我宣布我是淳于的亲妈!” 宁爻举起一号:“一号,快来拜见你太奶奶。” 淳于声音虚弱:“没人在乎我的意见吗?” 嘤嘤一脸慈爱地拍了拍淳于的头:“放心乖儿子,接下来的两天我会让我的医疗兵帮你进行特殊治疗,保证你在儿童节当天能上蹿下跳。” 咚咚咚 忽然响起敲门的声音。 “都在呢?” 病房门打开,饶谦笑盈盈地提着果篮推门而入。 宁爻火速上前接过果篮:“来就来嘛,还带啥礼物~” 饶谦笑笑:“姑妈交代的,我可不敢不带。你们在聊什么这么开心?” “喏,这个”嘤嘤将传单递给饶谦“我们刚刚组队成功了。” 饶谦接过传单倒是看得十分仔细:“看起来不错,我正愁儿童节和楼兰去哪儿玩呢。” 宁爻震惊:“你们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饶谦尴尬地咳嗽了两声:“也就平时线上聊聊……” 淳于好心提醒:“活动当天入园需要带个小孩,约会的话会不会不太方便?而且,你打算去哪儿借一个小孩?” “去协会的青训营里拎一个乖巧懂事的工具人呗。”饶谦觉得都不是问题。 “对了……”突然他话锋一转“淳于队长,你猜我刚刚在楼道遇见谁了?” 淳于:“有屁快放。” 饶谦表情微妙:“安翰。” 听到这个名字,从来都很淡定的淳于脸色瞬间变了,立刻捂住伤口挣扎着就要下床,被饶谦眼疾手快地又摁回了病床。 “嘿嘿别激动,仔细伤口裂开,队长你还是老实躺着。”饶谦的双手死死摁住淳于的肩膀,一副等着看好戏的嘴脸。 淳于不死心,还想说些什么,刚要张嘴就发现病房门口早已站了个人。 “淳于哥人缘真好,一路走过来只有我们病房这么热闹呢。话说,今天不是工作日么?我还以为饶老师有整理检测报告的任务,没想到能在这里碰上。” 来人正是安翰,看着十分年轻斯文,像是刚上大学的模样。他戴着眼镜,脸上的笑容看起来真诚又和煦,身上规整地穿着协会的制服,一手摘着口罩,另一只手里提着个保温桶。 饶谦悻悻地收回摁住淳于的手,小声嘟囔着:“我当然是做完了工作才来探病的。” 安翰将保温桶放到床头:“饶老师工作向来都是认真负责,我这种底层小社畜自愧不如。听说淳于哥受伤,我上班连摸鱼的心思都没了,实在坐立难安,所以只能请假在家熬了点鲫鱼汤带过来。” 他瞥了眼饶谦带的果篮:“好新鲜的水果,一看就是楼下刚买的。” 宁爻在后排终于后知后觉地咂摸过味来,怪不得饶谦刚刚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 看着安翰非常自然地提着保温桶挤开众人站在床头,又张罗着给淳于喝汤,宁爻实在忍不住开口了。 “爸!我居然不是独生子吗?!” 安翰僵住,转过身礼貌笑笑:“这位……就是淳于哥的新队员吗?” 他盛出一碗汤放在床头柜上晾着:“性子还挺可爱的。哥,怎么也没听你提起过。” 宁爻受不了地大叫:“爸!” 淳于头疼:“都给我闭嘴!” 安翰抿了抿唇,低声道:“抱歉。” 淳于叹了口气:“安翰,我不是说你。” 宁爻瞬间炸毛:“凭什么就我闭嘴?” 在淳于看不到的角度,安翰微微勾起嘴角,直接和宁爻的眼神对上线,一时间空气中几乎都能闻到淡淡的火药味。 “那个……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忽然,门缝里弱弱地探进来个脑袋,察觉到病房内氛围古怪,卡在门口有些进退两难。 饶谦像是看到了救星,赶忙上前把人拉了进来:“不不不,你来得正是时候!” “吃炸鸡不?”辛丞抱着两个全家桶,被饶谦推上前挡在了宁爻和安翰中间,他看着一左一右眼神厮杀的两人,果断选择直接问候淳于。 淳于双目无神,生无可恋地瘫在床上:“谢谢,没什么胃口。” 安翰端起刚刚晾在床头的鲫鱼汤递给淳于:“温度差不多了,养伤还是喝点清淡又营养的。” 然后接过辛丞的炸鸡,远远地放到了饶谦的果篮旁。 趁着安翰让开床沿的工夫,辛丞眼尖地看到了被子下的传单,他伸手拣了出来:“大哥,你要和二哥去游乐园?” 安翰光速返回淳于床边抢过传单:“是团建吗?挺有意思的样子,我也想去看看呢。” 绮梦游乐园(二) “不是团建。”嘤嘤在后方冷冷出声打断了安翰接下来的请求。 “是这样,我队探员发现在绮梦游乐园那边有高能反应,怀疑可能是有隐藏的怪谈存在。但是最近正值儿童节期间,入园有限制,我只能邀请有条件的队伍帮忙,所以求到了淳于队长这边。正好他的队伍人员高度精简化,而且很符合入园要求。”嘤嘤双手抱臂环在胸前,背靠白墙站在角落,表情严肃,仿佛真的在陈述怪谈报告。 “这是一次对所有参与者都有着严格要求的外勤任务,你是文员,不符合我们的要求。” 嘤嘤平时的确很爱吃瓜看戏,但现在事关游乐园的儿童节活动,她可不想有人混进自己队伍拖后腿。 青年秀海选直通券,她势在必得! 安翰倒并不觉得挫败,只是捏着传单,转过身对淳于歉意地笑笑:“不好意思,是我太想当然了。我以为你这回任务受了伤,会有个假期好好休息,没想到居然是工作连轴转,身体能吃得消吗?” 淳于硬着头皮,磕磕巴巴地敷衍:“呃……嗯,就……还好。” 安翰推了推眼镜,脸上满是不赞同:“蒋队长,淳于哥这边刚刚负伤,你也应该给伤员留出休养的时间。或许你可以在其他队伍里再物色物色人选?” 蒋嘤嘤小脸一垮,心道这狗男人还真难搞,只得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宁爻。 意思很明显:快来帮帮你奶奶! 收到嘤嘤的眼神,宁爻咳嗽了一声,上前说道:“两位队长经过沟通已经确定了作战计划,其他部门的人不清楚具体的内部细节,还是不要插手我们两队之间的事务了。” 安翰低下头,认错认得十分丝滑:“抱歉,是我逾矩了。我只是……担心你的身体。” 宁爻将身子倚在床头的墙边,双手插在兜里,脸上扬起微妙的挑衅:“这个不用你操心,我们多的是特殊手段可以治疗。” 但安翰根本没搭理宁爻,双眼只紧紧盯着淳于:“我当然知道哥你很厉害,但我总是会担心。你知道的,我只是个没有天赋的普通人,无法给你提供什么帮助,哥,我是不是很没用……” 他总是低垂着头,任眼镜微微滑落,镜片的反光恰到好处地遮住他的眼神,仿佛掩盖着严肃工装下一丝敏感的脆弱。 淳于无奈地拉过他,安慰道:“嘤嘤和宁爻只是秉公,语气虽硬了些,但他们没有恶意。其实这次任务……不算艰险,你想去的话也可以……” “不可以!”越听越不对劲,嘤嘤和宁爻终于忍不住异口同声地开口。 安翰连忙朝淳于摆摆手:“算了算了,我这种拖后腿的人搀合进来也不好……” 宁爻抢白:“对啊对啊,带着个拖后腿的人掺和的确不好。” 淳于只感觉自己太阳穴的青筋一凸一凸地跳动,马上就要脑梗了。 “要不……他和我组队?”辛丞捡起落在地上的传单,在战场中心仔细研读过后,弱弱地举手发言。 吵吵闹闹的病房忽然陷入一片死寂,仿佛有人按下了暂停键,所有人的目光都射向了他。 辛丞挠挠头:“许遂前段时间修炼有进步,已经可以化形了,不过能力不够,所以现在只能维持小孩子的模样。正巧他说他从出生起就上学,还从来没去游乐园玩过,我们仨可以组队一起进去玩,就像普通游客那样。” 他笑笑:“我看这传单上这样写,说明游乐园还是在正常营业的?那我们以普通游客身份进去的话,也不会妨碍你们的外勤任务,还能一起玩。你们知道的,我最爱闹鬼的地方了。” 宁爻和嘤嘤一时竟也找不出什么拒绝的理由,话卡在脖子里,而安翰缓冲了一秒后立刻顺杆爬。 “当然可以。谢谢你的邀请,我们先加个微,然后细聊。” 趁没人反对,安翰火速加上了辛丞的好友。 淳于悄悄地松了口气。 终于不吵了,脑瓜子嗡嗡的,感觉自己还差一秒就要去世了。 喜滋滋加完好友的安翰敏锐地察觉到了淳于脸上细微的疲态,也知道这么一大帮人挤在病房里实在太叨扰,贴心地帮淳于掖过被角后便识趣告辞了。 天色也不早了,其他人见状也纷纷撤离,病房总算真正地恢复了应有的宁静。 一号乖巧地出门送客,房间里便只剩下淳于和宁爻。 宁爻一脸不爽,抱着辛丞送的全家桶疯狂干饭,淳于见他吃得香,忍不住也想伸手拿个鸡腿啃啃,却被宁爻一爪子拍开。 “喝你的鲫鱼汤去。” 淳于极轻地笑了一声:“你跟个孩子置什么气?” “孩子?”宁爻呸了一口“哪有那么大的孩子?!男人至死是少年是?” 淳于缩回手,但也没去端安翰的汤:“我认识他的时候,他的确还是个孩子。” “我还记得那也是一个校园的怪谈,只不过那个恶灵可比三中的树妖们凶残多了,杀了整个班的小孩,连来接孩子的家长们也没放过。协会派小队赶到的时候,只剩他一个躲在厕所的隔间里,而我就是发现他的人。” “受到巨大刺激,又陡然变成了孤儿,我这个救命恩人自然而然地便是他最依赖的人了。” “后来他进了青训营,我也经常会去看看他,现在他从青训营毕业,老师们帮他在协会里寻了个纯文员的活计。” 淳于伸手从全家桶里捞了个鸡翅,宁爻这回没有再拍开他,默默撤开了捂住全家桶的手。 “所以安翰有些粘我,也属正常。”淳于啃着鸡翅,发表了总结陈词。 听到最后这一句,宁爻啃鸡腿的牙都差点咬碎了。 他奶奶的,这憨货是真看不出安翰是个小绿茶啊? 连嘤嘤和饶谦都看出来了! 宁爻瞪了一眼淳于,但淳于一脸莫名其妙:“瞪我作甚?我没得罪你?” 算了。 宁爻泄气地收回眼神,恨恨地抱紧全家桶坐远了些:“不给你吃,喝你的鲫鱼汤去。” 至于安翰那个小绿茶,且等到了游乐园里再说。 绮梦游乐园(三) 绮梦游乐园是近期轸星市年轻人之中最为风靡的真人秀游乐园,该乐园与台达成合作联动,除了长期为该台节目提供拍摄场地和设施以外,还承包了台近乎所有的选秀舞台搭建,是整个中南区域星探最活跃的区域。 与横店和好莱坞不同,这里甚少拍摄电影电视剧,而是以制作综艺节目为主。所以对游客相当宽容,绝大部分游客甚至可以直接成为节目摄制中的现场观众。 这里有不少难得对外开放的演播厅与舞台,数不清的专业的摄像机遍布乐园的每个角落,为真人秀的录制提供了近千个机位,就像一座真正的楚门秀桃源岛。 游客可能在乐园的任何地方邂逅明星,也可能与节目导演擦肩,更有可能成为某一期真人秀的主角。 对于怀有星梦的人来说,绮梦游乐园是一个真的可以实现梦想的地方。 儿童节当天,轸星市终于停下了连绵的阴雨,天气异常晴好,每个过节的小朋友都在欢呼着这个明媚的清晨。 众人约在了绮梦游乐园门口碰头,宁爻难得起了个大早,看起来有些没精打采。 “啊~美好的一天应该从中午开始。”宁爻扯了个哈欠,一边伸着懒腰一边抬手轻轻拍拍嘴,顺势用袖子胡乱抹掉挤出的眼泪。 “就离谱,我居然是最早到的人,亏我还特地定了闹钟,早知道我就应该睡到中午。”他忿忿地从挎包里掏出手抓饼大啃特啃,一旁的一号小朋友却只能眼巴巴地馋着。 “你不能吃,这是成年人的食物。”宁爻把他的小黄帽往下一拉,盖住小朋友渴望的大眼睛。 不过,一号应该吃什么呢?从没养过孩子的宁爻嚼着手抓饼后知后觉地想。 自从从医院把一号带出来,监护人宁爻同志从来没想起过要给孩子喂饭,而一号自己也不似寻常僵尸那样渴求人血,但他却能在没有任何能量摄入的情况下像个永动机似的工作,甚至还能升级进化。 这样用渴望的眼神盯着食物,还是第一次。 “……你可是僵尸,能不能有点僵尸的出息,盯着个手抓饼算是怎么回事?”只买了一份手抓饼的宁爻吃得有些心虚,只能强迫自己移开眼神,却忽然发现路过自己的其他游客家长都是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 “干嘛!搞得好像我抢了小孩零食一样。”宁爻崩溃,骂骂咧咧牵着一号跑回之前的手抓饼摊位。 “别客气,想吃什么自己点。”手抓饼摊前,他难得大方地说道。 “谢谢大哥!两个手抓饼加蛋加里脊,对了,我可以要杯豆浆吗?”一个惊喜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宁爻回头,一句p憋在嘴里又咽了回去。 “辛丞?许遂!”见到故人,宁爻眼睛一亮“好久不见,你真是越长越可爱了。” 自上次探病时见过一号,辛丞回家后好像突然觉醒了暖暖属性,开始疯狂给许遂购置可爱的小衣服,还关注了不少穿搭博主,完全是把许遂当棉花娃娃养。 “大哥……”许遂有些无奈,想尽量表现得成熟稳重一点,无奈开口还是童声。 忍不住捏捏许遂的包子脸:“今天的早饭大哥请了,要喝娃哈哈吗?” 许遂摇头,踮踮脚,对着摊位后忙碌的摊主说道:“一杯冰美式,谢谢。” 摊主百忙之中抽空露出了一丝惊恐。 最终许遂还是没能如愿喝到冰美式,怨念地捧着娃哈哈:“小孩子才喝这个。” 宁爻戳戳他的脑袋:“小孩子才纠结小孩子喝什么,成熟男人什么都喝。” 然后他转向一号:“怎么样?看了这么久菜单,想好吃什么了么?” 一号眨眨眼,似乎并没有作出选择,只是专注地围观着摊主摊饼。 辛丞已经啃到热乎的饼,嘴里塞得满满的:“唔~好烫!我看他好像不怎么饿。” 宁爻挠头,有些不解:“我刚刚吃的时候他看着可馋了,这会儿站在摊子前面又没什么胃口的样子,小屁孩真难带啊。” 辛丞:“那就先买一个刚刚你吃的那种,等他饿了再吃呗。” 宁爻扫了扫支付码:“老板,一共四个饼的钱,扫过去了。” “四个?”辛丞费劲地掰着手指对了一下人数“不是三个饼吗?” “……帮淳于也带个。”宁爻小声咕哝了句。 “一日之计在于晨,早饭是多么重要的一餐,你就帮你的队长买个饼吗?这也太糊弄了。” 宁爻暴躁地转过头去:“关你屁事!” 安翰推推眼镜,炫耀似的打开自己背包:“淳于哥现在需要清淡营养的食物,我早上起来就开始做了。有燕麦粥、麦麸面包、水煮蛋还有些小水果。” 他瞄了眼手表:“从做好到现在时间也卡得正好,水煮蛋不会凉掉。” 忽然一只手从旁边伸了过来,直接掏走了安翰包里的食盒。 “那敢情好,谢咯,我还差一秒就饿死了。”嘤嘤笑嘻嘻地将水煮蛋一口塞进嘴里。 今天的嘤嘤可谓盛装出席,为了成为镜头前最引人瞩目的靓仔,甚至还举着遮不了太阳的长柄小洋伞,只为打造完整的lolita氛围感。 只不过这位看起来正在赶赴茶话会的优雅小姐,此时正捧着食盒疯狂进食。 安翰全身石化,打开背包的手僵在半空,好不容易才缓冲完毕。 “蒋……蒋队长……”安翰在一旁唯唯诺诺,敢怒不敢言。 嘤嘤以最快速度解决了战斗,将食盒还给他,末了还舔舔嘴唇:“手艺不行,没啥味道,吃得我嘴里淡出个鸟。” 安翰拎包的手捏出咔咔的关节脆响,推推眼镜,再抬头,脸上已经是云淡风轻,他笑笑:“多谢指教,我下次注意。” 淳于卡在约定的时间点到站下车,远远就见他们一行人蹲在马路旁啃手抓饼,每个人的脸色都很精彩。 “呦,人到齐了,那我们进去。”淳于准备去买票。 “饶谦他们呢?”嘤嘤向他身后张望。 “哦,饶谦不来了。” 嘤嘤有些讶异:“怎么?他不约会了?” 淳于摇头:“不是,饶谦刚给我发消息,他和楼兰来得很早,但他俩在乐园门口被星探拉走了。” “淦!”嘤嘤气得拧断了小洋伞。 绮梦游乐园(四) 小洋伞出师未捷身先死,但嘤嘤的斗志却熊熊燃烧。 “起码说明这里真的有星探!”嘤嘤握拳。 “很好!很有精神!”宁爻在一旁鼓掌“保持着这股气势,一鼓作气地通关!” 冲冲冲! 嘤嘤和宁爻一马当先,像两只返祖的猴子一样嗷嗷叫着,眨眼便手脚并用地跑出几丈远,辛丞一个人抱着两个小孩在后面撒丫子追。 安翰则特地放慢了脚步,落在队伍最后,状似随意地问:“哥,你吃饭了吗?” 淳于点头:“吃过了再出来的。” 安翰轻轻“哦”了一声,便不再说话,只是默默与淳于并肩而行。 嘤嘤第一个跑到售票口,转过身看到队伍末尾那两人还在远远地溜达,忍不住高声催促:“你俩给老子走快点!搁后面孵蛋呢?” 宁爻也反应过来,顺着嘤嘤的话往身后看去,瞳孔地震,条件反射般大喊: “爸!” “来了。” 淳于应道,随即加快脚步一路小跑上前:“我来买票。” “您好,今天我们绮梦游乐园举办儿童节特典活动,儿童,家长半价,想要入园的话,必须有小朋友陪同哦。”售票处的小姐姐说。 “嗯……我们这里有两个小孩,五个大人,一起的。”淳于有些底气不足。 售票小姐姐温柔地笑笑:“好的呢,那请问你们和小朋友都是什么关系呢?这边需要登记一下。” 淳于愣住,他实在说不出自己是【孩子爷爷】这种话。 但宁爻很说得出口。 他从旁边挤过来,将脑袋伸进售票窗口:“我是孩子他爹,这是我爹,那是我奶奶。” 售票小姐姐脸上的营业微笑差点裂开:“好的,这边是给您登记是……小朋友的爸爸、爷爷和太奶奶,对吗?” 淳于捂着脸走开,宁爻顺势占据了整个窗口:“没错,我们一家四口。” 买好票,售票小姐姐递出四张藏宝图,对扒在窗沿的一号小朋友说道:“这些藏宝图就是我们今天活动的主要道具啦,园内共藏有十个宝箱,聪明的小探险家,仔细留意身边的线索,找到藏宝点,然后在地图上盖上相应宝箱里的印章!” “今天活动结束之前,集齐了十枚印章的藏宝图可以兑换我们的神秘礼物哦!” “我会努力的!”一旁的太奶斗志高昂。 小姐姐努力维持着敬业的笑脸:“太奶奶精神真好啊,加油哦。那么下一位!” 辛丞将许遂熟练地扛在肩头:“你好,我是他的饲养员。” 售票小姐姐敬业的笑脸终于裂开:“饲、饲养员?” 许遂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姐姐好,这两个是我哥哥,我们三个人一起的。” “好的……”小姐姐手速飞快地帮他们出了票。 “谢谢姐姐,不用再介绍了,我们刚刚在旁边都听完了。”许遂收好三份藏宝图,放进自己的小背包。 “小朋友要多笑一笑哦。”离开前,售票员小姐姐将手伸出了窗口,轻轻拍了拍许遂的头。 这小孩一直板着个脸。 “谢谢姐姐!”嘤嘤和宁爻火速接腔,立马坐实自己小朋友的身份。 “快走。”淳于压低了声音喝道,只想赶紧离开,他实在丢不起这人。 绮梦游乐园的大门做得很气派,几乎可以媲美一栋商场大楼,与其说是游乐园大门,倒不如说是这座大型综艺城的招牌,乐园名字前面缀着巨大的电视台logo,投放在在大白天也亮得刺目的led屏上。 乐园除了最基础的游乐设施以外,更吸引人的当然是各种类型的摄影棚和舞台。 而游客们从大门开始,就已经进入了摄像机的拍摄范围。 宁爻一行人很快完成了检票,顺利进入乐园。 “看那边!”嘤嘤很激动。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一小队摄像师正扛着斯坦尼康围绕着两名消防员拍摄,他们正在拍摄公益性质的宣传短片。 “公益片?”嘤嘤思索着“会不会没什么人看啊?” “不会”辛丞倒是答得很快。 他指着那两名消防员:“那个提着灭火器的,是之前一档明星体验秀里走红的网红消防队长,现在已经上过很多节目了,连台春晚都有他。” 嘤嘤双眼发光:“你们等我一下,我去去就来。”说罢火速开溜,直奔消防员拍摄现场。 矫揉造作地假装路过,正在拍摄的消防队长眼前一亮,立刻朝嘤嘤招手:“那边那个小姑娘!对就是你,可以麻烦你过来配合一下我们的拍摄吗?” “啊?我吗?”嘤嘤夸张地表达了自己的惊讶,矜持地答应了对方这个突兀的请求。 看来自己果然是块金子。 消防队长指挥摄像老师把镜头对准嘤嘤,介绍道:“这种裙子承袭了洛可可时期的风格,以巨大的裙撑和繁复的装饰着称。但值得注意的是,蓬蓬裙曾经却是夺去了无数性命的【杀人裙】。据统计,仅在1863年到1864年一年的时间里,就有640余名女性因为裙子失火而丢掉了宝贵的生命” “这种裙撑的设计,使得裙子着火的时候成为一个通风良好却难以移动的灶台,让穿着者难以自救,外人也难以施救。” “那么如果现在这位小姑娘的裙子着火了,我手里的这些灭火器,哪一种可以营救她呢?” 嘤嘤的脸已经黑如锅底,却还强行维持着礼貌的微笑。 宁爻在一旁毫不客气地笑得打滚。 消防队长把问题抛给了现场围观的游客们,摄像师也顺势调转了镜头。 宁爻赶紧举手起哄:“我知道!应该先拍下来发个朋友圈,然后艾特所有共同好友来看!” 嘤嘤冷冷睨了他一眼:“你已经死了。” “对不起。”宁爻滑跪。 淳于举手作答:“水基型灭火器,其他灭火器虽然可以灭火,但都不可以直接对人喷射,干粉灭火器喷人会导致窒息,二氧化碳灭火器会导致冻伤,只有绿色的水基型灭火器可以直接对人使用。” 消防队长十分惊喜:“完全正确!看来消防知识的宣传还是颇有成效。” 淳于点点头:“是的,我们单位的消防安全员非常尽责。” 消防队长狡黠地一笑:“那么作为奖励,我会透露一点藏宝图的线索。” 嘤嘤震惊:“什么?你居然是游戏的一环吗?!” 消防队长清了清嗓:“咳咳,我的线索是:火场宝箱。” 绮梦游乐园(五) 火场宝箱? 难不成还得玩一场高难度的穿越火线? 众人面面相觑。 宁爻伸长脖子左右环顾一圈,并没有看到周围有搭建相应的火场舞台。 也是,园区里没有看到消防车待命,现场就这么两个消防员,没有安全保障的情况下,乐园是断断不可能搭建真正的“火场”这种高危场景的。 所以这里“火场”的意思是一种谜语层面的代指? “我知道了。” 安翰站得稍远,他声音不大,但在沉默的人群中显得十分突出。 见所有人都寻声望向他,他也并不卖关子,语气轻松却又充满自信:“很简单,字面上的意思。在火场中最重要的宝物当然是可以救火和求生的设施,存放这些物品的宝箱,当然就是——消防箱。” 安翰越过身前众人,径直走向两名消防员身后嵌在墙壁上的消防箱,轻道一声“抱歉”便伸手拉开了箱门。 映入眼帘的是卷得规规整整的消防水带、水管接口、灭火器和——一个小小的宝箱。 安翰挑起眉毛,取出宝箱打开,里面赫然便是第一关的通关印章。 “瞧。”他将印章捏在手里,状似无意地朝宁爻的方向扬了扬,又以一种十分自然的姿态顺势递给了站位最近的淳于。 “哥,你先盖。” 淳于接过印章并没有直接盖在自己的藏宝图上,而是又转手递给了嘤嘤:“嘤嘤,你可得谢谢人家安翰,他向来脑子好,说不定咱们这一路可得靠他解谜了。” 嘤嘤接过印章,力度凶狠地盖在了藏宝图上。 “谢。谢。”嘤嘤脸很臭,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感谢。 安翰并不在意嘤嘤的态度,只是很受用淳于的夸奖:“我没什么其他的本事,平时也只能自己多琢磨,还好哥不嫌弃我。” “说什么呢?我为什么要嫌弃你,你可是大学霸,这趟寻宝游戏我们都得抱你的大腿。”淳于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别乱想。 众人依次在各自的藏宝图上盖好了第一关的印章,在一旁工作人员的提醒下将宝箱又放回了原位。 宝箱并不是一次作废,毕竟园内的藏宝点不可能像真正的电脑游戏一样随时随地随机刷新。每当开启后,都需要在园区工作人员的掩护下将其复位,方便下一轮游客的游戏。 如果不看宁爻和嘤嘤的臭脸,今天的寻宝之旅其实可以算得上一个开门红。 嘤嘤的臭脸是因为被消防员抓住当了一回并不美妙的“科普模特”,宁爻的臭脸则全是给安翰的。 宁爻不爽地嘀嘀咕咕:“不是说好外勤任务吗?他们一路跟着算怎么回事?” 淳于走在前面没敢应声,但他旁边的安翰可听得一清二楚。 安翰脚步一滞,拽拽淳于的衣袖小声嗫嚅:“哥……我是不是,又给你添麻烦了?你们需要执行任务的话,那,那我回避一下……” 淳于装死失败,他无奈地回头:“没有的事,这种程度的任务,保护你们几个还是轻轻松松的。” 说着他又转头警告宁爻:“协会宗旨又忘了?” “保护人类嘛……”宁爻撇过头,虽然还是一脸不服,但总归没有再摆在明面上抗拒安翰跟队。 安翰没有放手,继续拉住淳于的袖子说:“哥,先不说这个了。既然你们这次的任务也需要完成寻宝游戏,那我们还是先找找下一关的线索。” 说着安翰便摊开自己的藏宝图放在淳于面前,在图上左右比划、分析,不露声色地与他查看着同一张纸上的线索。 宁爻厚着脸皮从他们中间挤了进去:“我毫无头绪,来你们这里吸收一点学霸的思路。” 其实作为儿童节活动的藏宝图,它设计得并不复杂,就是在做旧的图纸上画了一条蜿蜒的线路,然后分成均匀的几段,每个断点标注为一个藏宝关卡,而通关印章也是盖在相应的藏宝点上。 只不过这个地图和线路与真正的游乐园地图并不重合,只是一条卡通的示意图,所以并不能按照现实中的游乐园地图去推卡通藏宝图上藏宝点所在的具体位置。 唯一留给游客的线索,是图上每个藏宝点下都有一行小字作为关卡的介绍,也作为直接的提示。 刚刚入园时他们走得太急,根本没注意研究藏宝图,等现在闲下来了才发现,第一关的关卡图标下写着一句简短的:【水火不容】。 通俗易懂,很符合儿童节活动的气质。 第二关:【腐草为萤】。 什么玩意儿?刚夸完通俗易懂,就来个超纲成语。 这是小朋友能推理出来的题目吗? 宁爻茫然地抬头看看左边,淳于也皱着眉头,显然也没有找到结题思路。 他再扭头看看右边,安翰倒是没有皱眉,只是脸上的笑容明显淡了下来,不知是因为题目难度还是因为自己夹在中间。 见到学霸吃瘪,宁爻立马挺直了腰杆,赶紧假装关心:“怎么了大学霸?怎么不吭声了?是被题目难住了吗?可别啊,我们这趟寻宝可全靠你了!” 安翰的额角肉眼可见地凸起了一根青筋,他推推眼镜,秀气地笑笑:“一时不能想到最佳答案也是正常的,没有人能打包票解决所有问题。但聪明人通常会选择继续思考,而蠢人则会躺在坑里,嘲笑努力思考的人。” “呦~”宁爻刚想阴阳怪气,就被一旁的淳于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嘴。 “唔唔!”他只能眼神抗议。 淳于忽略宁爻的忿忿不平的眼神,越过他对安翰说:“他嘴贱惯了,你别放在心上。” 安翰低头,他的眼镜又滑落了一点,遮住眼神:“我没事。” 许遂安逸地骑在辛丞的脖子上,围观全程大戏,他悄悄趴在辛丞耳朵边上说:“安翰赢不了。” 辛丞疑惑地抬头:“什么赢不了?你没听大哥说人家安翰是学霸吗?咱们这把可全靠他带飞,他要是赢不了,咱们都通不了关,谁都赢不了。” 许遂恨铁不成钢地戳戳他的头:“榆木脑袋,榆木脑袋。” 辛丞更觉莫名其妙,忍不住望向旁边的嘤嘤。 嘤嘤:“榆木脑袋。” 辛丞:??? 绮梦游乐园(六) 辛丞挠挠头,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突遭嫌弃,但他完全没在意,反而是乐呵呵地接受了自己的新绰号,还十分得意地用头槌去顶许遂的肚子。 “看招!榆木头槌!” 许遂骑在辛丞脖子上无处可逃,只能揪住他的头发,无助朝前面大叫:“大哥!大哥二哥救我!” 听到身后小弟的求救,前面的家长们总算是停下了拉扯,淳于略感头痛地轻抚着太阳穴,嘴上警告着闹腾的小弟们,眼睛却瞥着宁爻:“不要欺负小朋友。” 有人撑腰,许遂瞬间底气就上来了,他揪着辛丞的头发:“叫你欺负我!” 辛丞被揪的龇牙咧嘴:“疼疼疼!我错了,祖宗,轻点,成年人的头发有多珍贵你不知道吗?” 许遂哼了一声,放开了他的头发:“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又怎么了?”辛丞不解,但还是很听话地将他放了下来。 “人家一号都是自己走的,我不想搞得像个小孩子一样。”许遂小声嘀咕。 辛丞有些好笑地摸摸他的头,故意揉得炸毛。 “本来也是小孩子。” “我才不是!现在虽然看起来是个小孩,但之前我好歹也是个高中生了。” 嘤嘤忍不住吐槽:“我求求你别说了,越说越像某个死神小学生……” 安翰推推眼镜,好奇地打量着许遂:“我好像看到过许遂的报告,因为同样是关于学校的怪谈所以有点印象,他也是淳于哥从怪谈里救出来的幸存者吗?” 淳于摇摇头:“其实是他救了我呢。” 安翰惊讶地又上下扫描了一遍许遂:“他……救你?” 辛丞骄傲地拍拍许遂的头:“大哥都这样说了,那必然不是假的。你别看他现在人畜无害小可爱,其实当年可是洪荒大妖,单人杀穿副本boss,砍了三天三夜,连眼睛都不带眨的。也是当时之战受伤太重,修为退步成现在这个样子。” 许遂的脸瞬间胀红:“别瞎说!我没有!” 宁爻差点笑岔气,凑上前捏着许遂的小脸:“看不出来啊,平时你就这么和他吹牛的?” 许遂连耳根子都红透了:“就,适量斟酌地加了一点点修辞手法,没他说得这么离谱。” 辛丞惊讶:“啊?!你不是说三中怪谈全靠你一个人带飞,大哥二哥躺地上给你刷666吗?” 许遂羞愤地冲上去攻击辛丞的小腿:“闭嘴!我鲨了你!” 淳于摩挲着下巴陷入回忆:“其实,这种说法好像也说得过去,记得当时那个情况,我和宁爻确实差不多都躺下了,也确实是许遂让我们绝处逢生。” 宁爻笑着附和:“没错没错,上古大妖。” 许遂:好丢人,现场金蝉脱壳。 众人笑得前仰后合,唯有安翰在一旁默默用手机查阅起了之前的任务报告。 他是业务层级很高的文员,虽然早已不做审查的工作,但是正常的外勤报告他都是有查阅权限的。 当然,平时他也没工夫将所有外勤报告都过目一遍,只有淳于提交的报告他会翻来看看,因此也才对许遂有些许印象。 只是刚刚,好像有什么灵感从脑中一闪而过,但他没有抓住。 于是只能再度调取报告出来重新阅读,希望找回刚才的灵光。 树妖,虫群…… 腐草为萤? “话说”安翰突然举手“第二关的藏宝点,我可能有头绪了。” 众人的注意力被成功吸引。 “不愧是学霸,说来听听。”辛丞好奇地凑过去。 安翰不动声色地将手机屏上的报告页面切换到乐园地图,又比对着手里的那张藏宝图,解释道:“腐草为萤,虽然对小朋友来说是有点超纲的成语,但儿童节活动不可能设置让小朋友没有参与感的游戏环节。所以我推测和第一关一样,答案就在谜面上。” 辛丞重复着谜题:“腐草为萤,腐草为萤……草,和虫子?” 他抬头看了看四周:“可是乐园绿化做得不错,很多地方都有草和虫子?” 安翰指着手机上的乐园地图:“路边的当然不算,要设置关卡肯定设置在最有代表性的地方,很巧的是——这个乐园有昆虫馆。” 辛丞激动:“那还等什么?出发!目标,昆虫馆!” 嘤嘤拉住了亢奋的辛丞:“等等。” 她不客气地拿过安翰的手机,在上面一顿缩放,得出结论:“昆虫馆很远,和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几乎是乐园的对角线。即便是走直线也要走很久,更别说还得绕过各种场地,可能走过去都下午了。” 嘤嘤把手机扔还给安翰:“这还是第二关,要是按照藏宝图给的这个顺序找下去,我们整个上午都得浪费在这第二关上了。更别说万一猜错,来回奔波怕是浪费一整天。” 辛丞缩了缩脖子:“那怎么办?不管第二关了?” “嘤嘤姐,倒也不用这么悲观。”安翰笑笑,将手机地图上的线路规划从步行切换为车辆代步。 “既然这个乐园这么大,那观光车几乎就一定是必备,只要找到离我们最近的观光车站点就好了。” 安翰话音刚落,一号就拽拽宁爻的衣角。 “怎么了乖崽?”宁爻蹲下身子问。 一号指了指路边,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宁爻一眼就看到了路边的一个站牌。 “是那个吗?”宁爻抱起一号,朝他所指的路牌走去。 “绮梦乐园内部环线:园口站。”一字一顿地念出站牌名,宁爻开心地转身朝众人招呼。 “快过来,这里有站点……立正!” 转头看到安翰拿着张藏宝图和淳于说些什么,整个人几乎都要贴到淳于身上。 宁爻情急之下脱口而出一声口令,而众人几乎是下意识地全部立直站好。 尤其是训练有素的淳于,听到命令的瞬间就绷直了身子,差点将一旁的安翰弹开。 立正两秒后淳于才后知后觉这不是教官的口令,黑着脸喝道:“瞎嚷嚷什么。” 宁爻顾左右而言他:“车来了,快来排队。” 绮梦游乐园(七) 绮梦游乐园的观光车做得十分可爱。 也许是因为常年需要参与拍摄的缘故,颜值极其优越,很适宜上镜,故很多游客也会特地登车打卡。除开颜值上的优点,绮梦观光车的车身并不像其他观光车那样迷你,而是像一辆四面大开的小型巴士一样。 宽敞的内部空间不仅能保证游客的乘坐体验,还能让满园子乱蹿的摄像老师们搭乘时捎带上他们笨重的机械。 “嚯~安逸。”辛丞很满意,舒适地伸展开自己的双腿,上身一仰,瘫在座位上。 园口站是游客在路上遇到的第一站,但算不得观光车的始发站,毕竟这是一条环线。 环线有正圈和逆圈之分,由于入园后选择的是右边的线路,所以现在宁爻他们搭乘的是逆时针方向绕着园区行进的班次,乘坐半圈,在昆虫馆下车。 这条线上的观光车在园区关门之前都不会停下休息,只会轮班替换司机,所以不会在园区内看到停班的车次,每一辆观光车都可以搭乘。 见众人上车,司机乐呵呵地与大家打着招呼,还不忘逗弄两名小朋友。 司机说:“你们来得真早,一般的游客都会选择在下午来,就算是上午过来的都是接近中午,打算在乐园里解决午餐再开始玩。而且很多节目拍摄都是下午晚上,很少有人像你们这么大清早过来的。” 宁爻笑笑,拍着一号的肩膀:“今天是特殊日子嘛,乐园还有活动,想着早点过来,试试看能不能带着小朋友通关拿到奖品。” 司机乐道:“那你们可得努力了,最后的大奖也不是那么好拿的。” 宁爻试图和司机师傅套套近乎:“您肯定是这里的老人了,给我们稍微透露一点呗?小朋友过节,总不好让他们空手回去嘛。” 司机赶紧摇摇头:“可不敢说,这里到处都是摄像头,万一被监控逮到了,我违反员工条例可是要记过罚款的。” 宁爻撇撇嘴:“这么严格?” 司机叹口气:“你们来乐园是来玩儿,可我们就是打工的,上班挣钱当然严格喽。” 司机都这么说了,宁爻也不好再强求,只得悻悻作罢。 听完宁爻和司机的交涉,安翰若有所思地翻查着藏宝图和乐园地图。 从司机口中可以得知,不涉及儿童节特典活动的员工,应该是不可以开口向游客提示宝箱信息的。那么也可以反过来推理,凡是能够与游客进行特典相关互动的员工,大概率就是宝箱附近的npc员工了。 就像第一关的消防员一样,他就能够直接给出有关宝箱的提示信息。 也许多和员工互动,也能够提高寻宝的效率。 但安翰现在并不需要提高寻宝的效率。 他轻轻扶起滑落的眼镜,目光却没有像以往一样落向淳于,而是聚焦在对坐的宁爻身上。 这个人很奇怪。 不仅来历奇怪,经历奇怪,甚至连他入会的理由和方式都很奇怪。 自从得知淳于破天荒地要带实习生,安翰早早地就调出了这名实习生的档案,可他能找到的有关宁爻的资料全都语焉不详。 查不到他具体的真实来历,只能知道他不止一次以梦灵的形态在怪谈里遇到了淳于,在安翰看来,他们之后的几次相遇已经不能用巧合解释。 然而诡异的是,在医院怪谈后,协会的高层指挥官竟然做主将他录进了协会。 这,这完全不符合规定! 他们可是规则督导协会! 可哪怕宁爻完全没有经过青训营的正规培训和考试,只带着一只小僵尸,他依然在指挥官的关照下顺利走完了所有考核程序。 鉴于饶姓指挥官的特殊精神力属性,安翰不认为宁爻有能力“蛊惑”她,所以唯一的可能性只能是饶指挥官对他格外欣赏,于是破格录取大开绿灯。 可……就他? 安翰借着镜片的遮掩,仔细地观察着宁爻的一举一动。 宁爻毫无坐相,歪七扭八地瘫巴在座位上打盹,嘴角挂着快要滴落的口水,连他的小僵尸都不和他挨着坐,看起来和遇到大人就会逃跑的村里二傻子一样。 这种人凭什么能让那么严苛的指挥官对他另眼相待? 凭什么……让淳于哥对他另眼相待。 要是他法力高强也就罢了,要是他智力卓绝也就罢了,可偏偏他看起来一无是处。 安翰不认为这是自己肮脏的嫉妒心作怪,实在是此人太过诡异,他无法放心地将淳于哥的后背交到这么一个完全不靠谱的人手上。 “看够了没有?” 宁爻闭着眼睛假寐,却突然出声,把安翰吓了一跳。 安翰下意识地掩藏自己的眼神,没敢应声,宁爻只得慢慢睁开了眼,点名道姓地问:“安翰,你一直盯着我干啥?” “莫名其妙。”安翰皱眉,将手里的藏宝图翻来覆去地折腾,示意自己没工夫理他。 宁爻倒没有像往常一样被激怒炸毛,反而单手撑腮,眯起一只眼,样子很是挑衅。 安翰捏住藏宝图的手指微微收紧,努力压下复杂的心绪,调整气息。 可越是调整,心脏却跳动得越是慌乱。 这不是心虚,而是安翰切实地感受到一股阴寒的杀意从脚下升起,剧烈的心跳是人类预感到极端危险时的生理反应。 他震惊地抬起眼睛,与宁爻正巧四目相对。 宁爻的一只眼睛暗了下去,黑色的瞳仁像滴入清水的浓墨一般扩散,侵蚀了整个眼球。 而被这只眼睛注视的自己,仿佛所有秘密都被对方一览无余。 安翰想呼喊身边的淳于,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动弹,张嘴也无法发声,甚至渐渐有些无法喘息,他觉得他现在看起来一定就像一只滑稽的被掐住脖子的大鹅。 观光车拐过一个弯,阳光终于走出树荫洒在车厢里。 安翰感到一丝暖意,不断上涌的呛咳动作,让他拿回了身体的控制权。 他大口换气,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俯去,这才看到宁爻懒洋洋地收回了一只伸到自己座位下的脚。 熟读各类术法典籍的安翰一眼便认出,这是【踩影术】。 绮梦游乐园(八) 宁爻竟然会踩影术?! 踩影可不是什么扔个符箓就能爆炸的初学者法术,而是对灵炁操纵熟练度要求极高的控制类法术,而且这类招式极吃天赋,毕竟比起无脑堆叠炁量造成“成吨伤害”,“无伤捉拿”对力度的拿捏会更为精确和刁钻。在他见识过身手的协会大佬中,也只有淳于会使用这招。 是淳于教他的? 而且他竟然学会了? 可他的档案资料里不是说他只是个半吊子赶尸匠吗? 安翰难以置信地抬头,此时宁爻已经收回了脚,盘腿坐在宽敞的座椅上,眼中的黑雾却没有消散,依然凝视着自己,沉重的威压仍旧令他无法正常喘息。 宁爻的眼睛又是怎么回事?即便安翰博览群书,也从未在任何记载中见过这种形态的术。 “你怎么了?”身旁的淳于发现安翰的异常,收回看向车窗外的视线,转头关心询问。 宁爻眼睛一眨,瞬间恢复了以往的状态,脸上也故作不解地问道:“怎么了大学霸,坐这种四面敞开的车你也晕啊?” 安翰望向宁爻,刚想说些什么,车辆却突然一个急刹,车上所有乘客都被这惯性带得往前扑倒。 嘤嘤试图从座位下爬起,脑袋被掀翻的裙摆盖得严严实实,鱼骨裙撑牢牢地卡在座位之间,她暴躁怒吼:“老娘真t受够了!” 坐在后排的辛丞和许遂赶紧帮助嘤嘤从座位下解脱出来,然后看向车头的位置,想要搞清楚前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坐得靠近车头的宁爻被惯性直接甩到了副驾驶,这也方便了他观察车辆急刹的的原因。 其实并没有发生什么大事,只是路旁的摄像老师们拍摄太过投入,忘了避让行驶的车辆,司机师傅拐弯不及只能踩下急刹。 好在双方没有发生激烈碰撞,摄像师也只是被吓得跌倒而已。 可令车上众人感到诧异的是,司机踩完急刹后竟然就直接重新启动了车辆,完全都没看看车边倒地的人有没有受伤,径直驶离了现场。 而那摄像师也见怪不怪,甚至都没朝司机嚷嚷两声,只是自顾自地爬起来检查摄像器材,确认没有受损后便拍拍裤腿上的尘土,又投入到了自己的拍摄工作之中,全程连头都没有朝观光车这边偏一下。 宁爻坐在副驾驶,目瞪口呆地看着车祸现场转眼又变回了有条不紊的工作现场,忍不住问身边的司机师傅:“那个……师傅,您完全不需要确认一下伤员的情况吗?” 司机莫名其妙:“关我什么事?” 宁爻:“你们不是差点撞上了吗?” 司机:“差点撞上就是没撞上啊。” 宁爻被噎得难得卡壳:“可……可他确实也摔了,万一受伤了呢?您都不下车看一下?” 司机目不斜视地注视着路况:“不舒服就找医生,我又不会治病。” 宁爻:好有道理,我竟无法反驳。 嘤嘤和淳于却都沉默下来,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这里不对劲。 安翰也心有余悸地抓紧了淳于的衣角。 经过刚刚的车祸,他脑子也稍微清醒了一些,t到宁爻的威胁,整个人都蔫巴了下来。同时,司机和摄影师的异常表现也引起了他的注意,原本他以为今天淳于和蒋队长说的这趟外勤只是出游的借口,现在看来他们可能是真的外勤任务。 自己执意要跟来,好像真的给淳于添麻烦了…… 淳于身子前倾,拍拍副驾驶的宁爻,示意与他换座,宁爻从善如流。 除了固定的站点以外,司机师傅以“公司规定”为由,拒绝在任何地方停靠,就连刚刚的小型车祸都没让他多停留几秒。 所幸这辆观光车的车厢足够宽敞,他们在车内也能轻松调换座位。 “师傅”淳于落座,状似随意地与司机攀谈“你们这工作规定好像比其他地方都严很多啊?” 司机虽然严格执行公司规定,但并不排斥与乘客们唠嗑,他笑呵呵地回道:“还好,其实咱们每个岗位也就极个别条例会规定得很严,其他的都蛮随意的。” 淳于:“你们司机岗必须遵守的规定是什么?” 司机师傅:“站点以外,不能停车。” 淳于咋舌:“所以就连车祸都不带停的?” 司机点点头:“是啊,其实刚入职的时候我们也挺纳闷的,心说连撞车都不准停,那得多没人性啊。后来一琢磨就也想通了,首先咱们乐园内部只有咱这种观光车,一般不会发生外面那种复杂的车祸,其次咱万一撞到人了,赶紧给专业的医护让出场地救人才更有效率不是么。” 他越说越觉得逻辑自洽:“只要车还能开,咱就赶紧移开,反正这里到处都是摄像头,想要追责也全程留有视频证据,用不着挡在路中间,影响游客体验。” “微小的牺牲是可以容忍的损耗,最重要的是维持整体系统的运转。” 司机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表情突然变得有些狰狞和狂热,双眼失神,手里的方向盘也握得死紧,整个人身体绷直,观光车开始不受控制地向一旁侧偏过去。 淳于立刻上前一指点住司机颈部大穴,让司机身体瘫软下来放开方向盘,自己的另一只手夺过方向盘的控制权稳住车身,嘴里高声呵斥,试图唤醒司机的神志。 “师傅?醒醒!” 司机却白眼一翻不省人事,淳于只得将车缓缓开到路边停靠。 刚刚停稳,众人立刻跳下车,来到车头处查看司机情况。 “怎么开得好好的突然就躺下了?”宁爻不解,伸手掰开司机的眼皮,已然是彻底陷入昏迷。 “啊这……得送医?这么大的乐园,应该配有医务室,咱们给他送过去?”宁爻戳戳安翰,后者还处于心神不宁状态。 “戳我做什么?”安翰退开两步。 宁爻嗤笑:“谁稀得戳,我是让你看看这乐园的医务室在哪儿,你不是揣着个手机查地图查得欢么?” 安翰没有再和他对呛,而是乖乖照办,真的低头查了起来。 可还未等他检索完毕,就有一行人向他们走了过来。 为首一人直接坐上观光车的司机位,然后启动了车辆扬长而去,剩下的几人忙着将昏迷的司机抬上担架,准备离开。 绮梦游乐园(九) 宁爻一行人就这样目瞪口呆地看着两名身着深色制服的工作人员熟练地完成这套操作,直到他们看见担架和司机都渐行渐远才回过神来,赶紧手忙脚乱地追了上去。 “等……等等啊喂!”眼看那些人越来越远,抬着担架还健步如飞,宁爻跟在后面追着忍不住大喊。 “就t离谱!”宁爻已经用上了跑百米冲刺的速度“为什么抬着人还跑这块?赶着投胎吗?!” 淳于快步跑到宁爻身边,与他并排说道:“别喊了,他们这个岗位的【规定】估计就是以最快的速度将伤员送到医务室,期间不会因任何人的干扰而停下脚步,咱们追上也没用,他们不会搭理我们的。” “那、那怎么办?”没经过体能训练的宁爻不一会儿就跑得气喘吁吁。 淳于很快作出了最佳判断:“保持距离和体力,不要丢掉他们的行踪,咱们慢慢跟上即可,他们总归只是‘运输’的一道工序,最后一定是送到类似医务室的地点。” “就当是让他们带路了,我去跟,你歇会儿,和后面追上来的人说一声。” 也只能这样了,毕竟那两个抬担架的傻哔跑得是真快。 淳于和嘤嘤立马接过了跟踪任务,宁爻被替换下来接应后面跟着的队友。 两个小朋友都不是凡人,小短腿扑腾得飞起,很快追了上来,尤其是已经进化的一号小朋友,他其实可以载人飞行(仅限一人),只可惜现在天色尚早,园区内又遍地监控,只能老老实实装乖。 许遂虽然是小孩模样,但已经开始修行的他也拥有远超普通人的身体素质。 反而是辛丞和安翰两名大人跟在他们后面累得跟狗似的。 辛丞看起来还稍微好点,毕竟他带娃已经有段时间了,而且他职业特殊,常年保持着健身的习惯。 而安翰可惨多了,他是惯常坐办公室的,平时的爱好也就是读书做饭和观察淳于,从来没出过外勤任务,体质比饶谦这种探员还虚上几倍。 可眼下整个队伍都在狂奔着追踪可疑人员,自知已经给淳于添麻烦的他不愿因为自己再拖队伍后腿。 他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跟宁爻耍绿茶,但决不能容忍自己成为团队的拖油瓶,于是只能咬紧牙关努力跟上,不消片刻便跑得冷汗津津。 宁爻慢下脚步,等这两大两小的队伍赶上他。 他刚想和大家交代一声淳于的安排,就见安翰面色苍白,身子抖如筛糠。 “你……你没事?”宁爻有些迟疑地询问。 安翰缓了口气:“没事,不用管我。” “……你t看起来快死了!”宁爻难得无语。 安翰白了他一眼:“你死了我都不会死。” 宁爻不甘示弱地还以白眼:“待会儿你要是死了麻烦死远一点,晦气玩意儿。” 安翰自嘲的轻笑因剧烈的喘息而几不可闻:“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 辛丞适时地打断他们的对话:“咱们接下来干啥啊?前面几个人已经跑得没影了。” 安翰赶紧抬头望向淳于和嘤嘤离去的方向,果真早已不见踪迹。 宁爻摆摆手:“不碍事,我留下来就是和你们说一声,淳于和嘤嘤先去追踪他们,待会儿发回定位咱们再跟过去。” 辛丞立马刹住脚步往地上一瘫:“早说啊,早说就可以早点摆烂了。” 安翰也停下脚步,但他不敢像辛丞这样瞬间完全放松,只能颤抖地扶住一棵树,逐步放松抽筋的小腿肌肉,努力调整心率和呼吸。 宁爻毫不客气地嘲讽:“你这也太虚了,实在不行让我儿子背你?” 安翰:“少管我。” 宁爻啧啧:“这嘴是真硬,等你火化了我还能从灰里拣出你的嘴。” 嗡嗡 宁爻的手机传来振动,是淳于发来的位置信息。 “果然是抬到医务室去了。”宁爻瞄了一眼,收回手机。 “走~从地图上看,医务室离我们不远,过去了正好还能给我们的大学霸挂瓶葡萄糖。” 他嘻嘻笑着伸出手强行将安翰架起:“你可别真死了,那多没意思啊。” 安翰暗暗使劲,想要挣脱这种丢人的搀扶,无奈自己已经半虚脱,而宁爻的力气却好似大得惊人,箍住自己手臂的手像铁钳一般。 别说挣脱宁爻的钳制,他现在连倒地都很难做到。 他们的队伍就这样以一种别扭的姿态出发了。 另一边,淳于和嘤嘤已经在医务室附近潜伏了下来。 “他们进去了,咱们不跟么?”嘤嘤问。 淳于稍加思索,还是决定先在外围观察片刻:“不急,等后面人跟上再说。” 嘤嘤嗤了一声:“他们又不是专业的探员,来了也派不上什么用场,还不如咱俩速战速决。” 淳于拉着她躲开一个明显的监控摄像头:“他们马上过来了,也不差这点时间,咱们在外面踩踩点也是好的。” 嘤嘤撇撇嘴,也不再坚持,将视线转向园区的医务室。 绮梦游乐园拥有相当辽阔的园区,且除开游客保健以外还要保障全区工作人员和在此拍摄的节目组人员的健康安全,所以这里虽然只是称作“医务室”,但其实也占据了一座小楼。 为了配合园区装修,医务室的外观装修也不似普通楼房,而是一幢极为精致漂亮的纯玻璃房。彩色的玻璃大大小小,错落有致,在阳光下投射着五彩的光斑,若不细看正门牌匾,路过的游客甚至会以为只是一栋漂亮的花房。 刚刚抬担架的两名深色制服工作人员,并不是急救人员,而是园区内机动性极高的“运输岗”,他们俩负责往医务室运送伤员这条线的工作。 该岗位的其他工作线路还有为其他固定岗的工作人员运送餐食,帮忙运输大件的拍摄道具等等,总之是个满园子乱蹿的岗位。 将昏迷的司机送进医务室后,很快他们又走了出来,拎着担架,快步向某个方向跑去。 嘤嘤和淳于对视一眼,他微微颔首,她立刻跟了上去。 老员工的默契就是不用废话,一个眼神的交流就知道该执行什么计划。 绮梦游乐园(十) 两名抬担架的运输工此时正马不停蹄地赶往下一个地点,嘤嘤与他们保持着微妙的距离,她将手里的藏宝图展开挡在脸前,假装四处寻宝的游客。 很奇怪。 从这两人的身体素质来看,已经远超正常人类的极限,正常人不可能抬着一个成年男人保持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几公里并且不需要休息。 但嘤嘤身为一位作战经验丰富的外勤组长,却根本探查不到这两人身上的异常气息。 与之前昏迷的司机一样,即便他们已经做出了十分反常的行为,但气息仍然只是普通人。 而且…… 嘤嘤将手里的藏宝图翻来覆去地查看,又仔细回忆了他们入园时的场景,根本没有找到任何成文的【规则】。售票小姐姐口头虽然交代了一些参与特典活动的相关游戏规则,但显然并不具有约束和惩罚的力度,顶多算得上一份简陋的“游玩指南”。 这样看来,绮梦游乐园并不能称为一个标准的怪谈,或许连谣传都还算不上。 由于来得很早,现在也才堪堪上午九点多钟,游乐园内游客十分稀少,嘤嘤为了上镜又穿得格外浮夸,极大地提高了跟踪任务的难度。 她不得不将疑点暂且按下,目前只专心于跟踪这两名可疑的运输工。 那两名运输工和之前一样,始终保持着高速的运动,就像两台不知疲倦的机器。 嘤嘤远远看到前方是一个类似音乐节的舞台,节目的工作人员在各自的岗位忙碌着,没有人聚集围观,若不是地上躺了一个被舞台掉落的杂物砸破头的场工,嘤嘤几乎要以为这里无事发生。 那两名运输工径直跑向倒地的场工,将他抱上担架,随后又以极快地速度返回医务室的方向。 嘤嘤躲在舞台装置后,提前避让了运输工的离场路线。 她悄悄向淳于发去信息,告知运输工的动线,以及自己要留下来观察一下音乐节节目组的拍摄。 除开固定岗的员工,现场穿梭忙碌的人亦不在少数,使得嘤嘤的潜入行动不算突兀。 为了掩饰自己的花里胡哨,嘤嘤混迹在参与彩排预录的群演之中,因为需要登台拍摄,所以群演们没有佩戴工牌,只是站在指定的区域听从群演组导演的调配。 群演导演手上拿着节目组内部沟通使用的对讲机,由于刚才的场工受伤事件,舞台正在重新检查,群演组一旁待命。 群演导演擦擦头上的汗,在导演频段询问:“还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上台,群演的妆都要花了。” 听到“继续待命”的回复,群演导演忍不住小声骂骂咧咧:“我看他们是在转播车里吹空调吹爽了,完全不管咱在外面的死活。” 嘤嘤穿过麻木的群演们,挤到群演导演身边:“老师,刚刚导播通知您去外面接一下伴舞队。” 群演导演一脸惊讶:“导播说的?” 嘤嘤点头:“嗯嗯,导播频段,我在队尾听到摄像老师的对讲机说的。” 他有点为难:“我这也走不开人,要不你去接一下。” 嘤嘤摆摆手:“我又没有工牌,待会儿带着一大队人也进不来呀。要不你出去接,我帮你拿对讲,导演组要是催群演上台了我就带队上去。” 说罢她还憨厚地笑道:“而且我看一时半会儿应该也上不了台,您出去一趟也来得及。” “行。”群演导演将对讲机交到嘤嘤手上“要是导演催了你帮我解释一下,很急的话你就直接带队上台。” 嘤嘤拍着胸脯:“保证完成任务!” 单纯的群演导演放心地离开了,全然不知道自己被挖了个大坑。 获取节目组内部对讲,嘤嘤立马开溜,跑到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开始全频段监听。 导演组:“舞美检查完了吗?还需要多久,给个回复。” 舞美组:“正在全面检查舞台装置,还需要十分钟。” 灯光组:“报告导演,刚刚掉的是我们的灯,重新安装需要五分钟。” 艺人组:“艺人已到达现场,随时可以彩排。” 导演组:“舞台没搞好,让他先去旁边录音。” 艺人组:“艺人想上厕所。” 导演组:“懒驴上磨屎尿多,让他快去快回。” 艺人组:“那个……我刚刚对讲没戴耳机,是公放……” 导演组:…… 导演怒吼炸麦:“全体都有!都给我把对讲耳机戴上!” 全场沉默一秒,接着便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所有工作人员默默从兜里摸出耳机戴上。 嘤嘤从群演导演手里忽悠来的对讲机没有耳机,她只能尽量将声音调小,避免被人发现。 从对讲听来的信息可以得知,现在这个节目组起码有五至十分钟的停摆期,那么她可以在这段时间搜集尽可能多的情报,且不会干扰正常的拍摄。 根据以往的经验,打断正常的“运转”往往会大规模地激怒怪谈内的零件们,吸引不必要的仇恨,平白提高攻略难度,而现在正巧有个空档期。 机不可失。 嘤嘤果断出击,将对讲音量调至最小别在肩膀处,然后再一次混入了节目组穿梭的人群中。 另一边,在医务室蹲守的淳于,终于与宁爻他们汇合。 见安翰被宁爻亲亲热热地搀扶着,淳于颇感意外。 “你们……关系挺好?” 安翰暗搓搓地想要挣开宁爻的胳膊,不料宁爻笑嘻嘻地将他挽得更紧:“那是必然,我们现在已经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了,关系好得不得了,瞧瞧,他粘我粘得死紧。” 安翰的脸腾地一下胀红,挣扎着想要脱离宁爻的控制:“谁、谁要粘你!臭不要脸!” 宁爻一把将他揽在怀里:“乖。” 淳于低头接收嘤嘤传回的讯息,随后对安翰说:“蒋队长说这个乐园很不对劲,可能有些隐藏的危险,但我们现在还没排查出具体的问题,你跟着宁爻也好,他会保护你的。” 安翰其实很想说这货才不会保护自己,只有淳于的保护才能让他安心,可自知拖了后腿的他实在无法开口向队里的主力申请保护。 他只能咬牙应了一声:“好的。” 绮梦游乐园(十一) 宁爻揉乱安翰的头发,笑得很嘚瑟:“对嘛~这才乖。放心,我会保护好你的。” 淳于拍掉宁爻作乱的手,毫无威慑力地警告他:“别欺负小孩。” 安翰总算得以挣脱宁爻的束缚,手忙脚乱地躲到淳于身后整理衣衫和头发,接着又用眼神控诉宁爻的“暴行”,试图让淳于为自己撑腰。 但淳于装作视而不见,只顾着埋头继续投入手机上和嘤嘤的交流。 许遂又骑回了辛丞的脖子上,像驾驶着一匹高头大马,他俩走上前来,许遂仗着高度拍了拍安翰的头:“放弃抵抗,加入我们,宁爻大哥会让你很开心的。” 安翰:…… 安翰:“听起来太变态了。” 许遂点点头:“但是变态又有什么错呢?” 辛丞也附和:“人生就是一个嫌弃变态,理解变态,成为变态的过程。” 安翰:…… 安翰:“并不会有这种过程!滚呐!” 他弹跳开来,像避瘟一样远远地避开辛丞他们,生怕沾染什么变态的气息。 “啧”宁爻摇摇头“他还是不理解变态的美感。” 许遂也一脸惋惜地摇摇头:“他拒绝了一个新的世界。” 辛丞附和着摇头:“好苍白的人生。” 安翰:“够了,少pua我。” 他甩给三人一个白眼,只觉降智得很,便不再搭理,转身去寻淳于,却发现一号正贴在自己身后,抬头眼巴巴地望着自己。 安翰下意识将目光瞪向宁爻:“你又搞什么?” 宁爻赶紧撇清关系:“可不是我!学霸大人,你看过报告的话应该知道,一号不是普通僵尸,他是下载到现实的一段怪谈程序,有一定的自主意识,是他自己要和你贴贴。” 安翰也回忆起报告的内容,低头和一号对视。 “你盯着我做什么?”他的语气不自觉软了下来。 一号不能说话,自然也无法给出他解答,但依然坚持地粘着安翰,亦步亦趋,形影不离。 淳于终于舍得从手机里抬起头,发表评价:“挺好,一号看起来很喜欢你,正好实力也不俗,在这乐园里给你当个贴身小保镖绰绰有余了。” 比起看着就闹心的宁爻他们,一号显然讨喜得多,安翰抿了抿唇,终究是没有再拒绝一号的亲近。 见安翰接纳了一号,淳于暗中松了口气,悄悄朝宁爻比了个大拇指。 收到大佬的点赞,宁爻笑眯眯地用口型回复了一个“低调”。 聪明一号小朋友虽然的确有一定的自主意识,但他总归是需要在宁爻的影响下行动,即便偶尔有自发的行为也都是基于宁爻的情绪思维出发,决不会擅自讨好宁爻厌恶的人。 一号对安翰亲近的举动当然是宁爻操控下的行为,既能代替淳于保护安翰,又能让他少来烦人,可谓一举两得。 许遂坐得高,望得远,远远便看到了之前跑路的两名运输工又抬着新的倒霉蛋回到了医务室。 他们的速度依然快得惊人,并且没有丝毫减速,就像打满了肾上腺素的博尔特一样。 许遂的小手搭在额头上遮蔽刺眼的阳光,揪揪辛丞的呆毛,小声说道:“大概要不是怕吓到游客,他俩能跑得原地起飞。” 听到这话,淳于看着飞奔的担架组似乎若有所思:“也就是说有可能……跑这么快根本不是运输工的极限,而是游客们能够接受的极限?” “因为再厉害一点点,就超过人类的范畴了?” 安翰t到淳于的思考,立马接下去展开了话题:“我有一种推测,有没有可能,蒋队长他们探测到的那个高能反应怪谈,并不是针对游客,而是针对这个乐园里的——工作人员?” 之前觉得可疑的线索终于串成一线,得到了合理的解释,淳于顿悟道:“这样就说得通了。” 这样才能解释他们为什么没有发现任何成文的约束规则,才能解释这里发生的种种怪异。 安翰不自觉地松了口气:“既然不是针对游客的怪谈,那我们就是安全的。” 淳于点头:“没错,想必这个怪谈的规则应该是类似于《员工守则》这款的文件,无法约束游客。” 宁爻突然“啊”了一声。 “怎么?”淳于说。 宁爻迟疑地问:“……我记得,饶谦和楼兰被星探带走了?” “没错。”淳于答。 宁爻皱眉说出了自己的担忧:“如果星探是怪谈抛出的饵,他俩跟星探达成合作的话,那是不是意味着他俩就是这个怪谈的员工了?” 淳于凝眉,神色也严肃起来,掏出手机开始拨打饶谦的电话。 嘟嘟嘟 “没人接听”淳于心焦“该不会已经寄了?” 闻言,宁爻也掏出手机给楼兰扣字:安? 楼兰秒回:你在放什么四川麻辣屁? 宁爻抬起头:“应该没啥大事。” 淳于凑过来:“她和饶谦在一起吗?有她照应的话,饶谦应该没那么容易死。” 宁爻继续扣字:你和饶谦怎么样了? 楼兰:还没到接吻那一步。 宁爻:……谁t问你这个了!饶谦怎么不接电话? 楼兰:上班时间,扣字摸鱼还行,打电话可不行。 宁爻抬头和淳于面面相觑。 完蛋,这俩货真的被逮了! 淳于攥着拳头的手紧了紧,沉声道:“现在我们的游客身份虽然安全,但无法触碰乐园的规则,想要救出饶谦,只能先成为这里的工作人员。” 宁爻为难:“我猜这个怪谈应该自有一套筛人的标准,难道咱们现场应聘?说不定要好看到饶谦和楼兰那种程度的才能入职。” “不一定”淳于说“司机和运输工看起来就是不出众的普通人长相。” 宁爻挠头:“可咱们一路看过来,也没有任何招聘信息啊……” “其实还有个现成的办法”听到两人的纠结,安翰过来提供了新的解题思路“通关乐园给出的寻宝任务,拿到最终大奖,那么作为需要参与拍摄的选手,一定会接触相应的规则。” “游乐园和台有合作,园区里吸纳了大量的节目组人员,他们想要开展工作则必定会被约束。刚刚车祸时,那个摔倒的摄影师就很不对劲,不是么?” 绮梦游乐园(十二) 通关寻宝任务? 似乎有些道理。 而且仔细想来,绮梦游乐园为游客设置的游戏任务,也许正是怪谈筛选目标的标准。 不然作为人流量如此巨大的游乐园,以所有游客为捕捉目标一定会产生极高的能量反应,没有饶则那种类型的特殊能力者帮忙掩饰,它必定会暴露在协会的探查视野之中。 嘤嘤说游乐园有高能反应只是误打误撞,其实协会并没有提早检测到这个游乐园的异常。 想要达到和第五医院一样的效果,要么饶则本人也在这个乐园怪谈兼职,要么这个怪谈门槛较高相对封闭,很难被监测到。 大家又将视线投向各自手中的藏宝图。 从入园到现在,他们已经浪费了一个钟以上的时间。 总共十个关卡,但他们才堪堪解决了第一关,第二关虽有头绪但还没有前去验证,只能勉强算得上半个。现如今他们一路走支线剧情,主线任务忘得一干二净,甚至连主力打手(嘤嘤)都半路跑了一个。 再除开思考解谜和寻宝路上行走花费的时间,按照现下这个进度推进下去,他们的小队怕是在今天游乐园关门前根本凑不齐十枚印章,更别说留出空余时间去解救饶谦和楼兰了。 “时间紧迫,抓大放小。”淳于得出结论,并迅速提出了接下来的行动方案。 “要救饶谦,就要混入员工内部。那么通关寻宝是我们目前唯一的有关途径,医务室的诡异便暂且放一放,不作为优先攻略的对象。搭乘观光车,叫上嘤嘤,我们继续前往昆虫馆。” 这队伍虽然队员之间很不团结,但唯有一处优点便是全都谜之信赖淳于,淳于一声令下,他们很快便重新整队出发。 离开前,一号悄悄回头看了眼这栋被放弃探索的医务室。 顺着他的视线延伸,在某扇彩色的玻璃窗后,有个人影目送宁爻他们离开。 “你不和熟人们打声招呼么喵?” “认识而已,算不上什么熟人。” “是吗?我以为他们掀翻了你的医院,你应该和他们很熟了喵。” “……好好说话,别加奇怪的口癖。” 巴斯慵懒地打了个哈欠,在玻璃彩窗下伸着懒腰:“我是猫,喵两声又怎么了?你们人类不是挺喜欢猫女这款的么?” 宁爻一行人的身影已经彻底从窗户外消失,饶则收回视线,单手插兜,另一只手揉了揉巴斯的下巴,小猫眯着眼,发出享受的呼噜声。 “美人鱼和鱼头人有本质上的区别,学猫叫的猫女和说人话的母猫也是。喜欢前者是人之常情,喜欢后者被叫做福瑞控。”饶则耐心地解释。 巴斯歪头蹭手:“因为你不是福瑞控,所以不喜欢我喵?” “不”饶则说“单纯是因为我讨厌男人喵喵叫的声音。” 巴斯拍掉头上的大手:“没品的家伙。” 小猫轻盈地跃下窗台:“我来这趟只是和你说一声,不用担心他们,无论是你儿子还是淳于,杜都没兴趣。跟在屁股后面看戏,可以;插手,不行。” 饶则拍掉手里的猫毛:“我有分寸。” 巴斯头也不回地走出房间:“你最好是。” 饶则坐回舒适的躺椅,打开电视,里面播出的内容,赫然就是宁爻他们今日在游乐园里的全部行动。 此时,还不知自己行动已经被全程转播的宁爻众人,正朝着医务室附近的观光车站点走去。 “话说……”安翰忽然出声打破了赶路的沉默。 见淳于回望过来,安翰抖了抖藏宝图说:“也许我们不必按照关卡的顺序行动,效率会更高一些?” 淳于的脚步慢了下来,示意他继续说。 “昆虫馆如果是正确答案,它作为第二关就离得那么远,从游戏性上来说,这并不是一个优秀的路线设计方案。除非……” 他将自己的藏宝图转面,展示给其他人,指着他一路上写下的分析标注说:“除非其他绝大多数关卡,都被包含在前往第二关的路上,这段路线的设计才算得上有效。” 淳于顺着他的手指看向其他的关卡,见安翰指向了第三关的提示词:周而复始。 安翰说道:“这个词,我可能已经有些头绪了,而且比昆虫馆更近,更容易验证。” 淳于点点头:“继续。” 安翰仿佛受到莫大的鼓舞,语气昂扬:“‘周而复始’这种词,排除掉字谜导向的话,更容易会和钟表类的事物联系起来。但我查看了绮梦游乐园的现实地图,这里并没有设置什么地标性的钟表。” “而且作为需要全园搜寻的目标,也不太可能是某间小屋里的普通钟表,这排查难度也太大了。” 他推了推眼镜:“所以我将推理的方向放在了最表面的一层,也是最适合小朋友逻辑的一层。” “环线观光车。” 言语间,他们已经走到了最近的站点。 “我又搜索了一下这里的行车机制,发现这个乐园为了保证大多数游客都能搭乘观光车,在开园后,所有的观光车除了站点都不会停下,车辆会一直运行到闭园。司机需要休息就在站点直接换司机,没有设立专门供观光车停靠休息的地点。” “就像一个周而复始,永不停息的,闭环。” 一辆新的观光车向他们驶来,缓缓泊进了站点。 众人一言不发地上车,落座后司机立即发动了车辆,驶离站点。 这一趟车,安翰并没有和宁爻争抢淳于身边的座位,而是非常主动地坐到了副驾驶。 静待车辆再次投入到稳定的运行中,安翰才重新开口:“那就让我验证一下,观光车的票箱里,究竟有没有第三关的答案?” 说着,他矮下身子,伸手去摸索紧邻副驾驶的票箱。 票箱没有上锁,安翰只是轻轻一拉便开了下方的槽门,司机瞄了他一眼,完全没有出声阻止。 干干净净的票箱底部,躺着一枚精致小巧的印章,和第一关的那枚一模一样。 绮梦游乐园(十三) 淳于给脱离队伍的嘤嘤发去了讯息,告知她更新的战略以及第三关的答案。 安翰将印章向后座传递,让队友们轮流给藏宝图盖上新鲜的印章。 “干得不错。”毕竟是自己带出来的小孩,淳于虽然不擅长彩虹屁,但对安翰向来都是毫不吝啬夸奖。淳于身子向前探去,伸手轻拍了拍前座安翰的肩,鼓励他再接再厉。 “注意乘车安全。”宁爻将头撇向窗外,阴阳怪气地刺了一句。 淳于无奈地收回了手,假装翻看起藏宝图。 安翰倒是老实了许多,坐在前排一声不吭,乖顺得像只鹌鹑,更没再趁着这种时候煮绿茶。 他其实是相当理性的人,对宁爻之前的了解与敌视仅仅只是建立在文件上,但经过轻率的挑衅,安翰发现眼前的宁爻远比资料呈现得更加深不可测,他需要立刻停手,重新对宁爻进行评估。 然而由于初次见面就已经闹得很不愉快,宁爻想必已是厌极了自己,想要更多地了解他,便只能在这次团体活动中装装鹌鹑了。 当然,淳于那边该刷的好感度安翰也不会落下,他会一力承担起这次寻宝任务的解谜部分,不拖后腿,争取成为对淳于而言有用的人。 安翰将精神集中在藏宝图的谜题上。 目前还无法确定剩下的印章是完全随机地分布在园区中,还是会按顺序安插在【一】到【二】的路程中。 他只能先做最坏的打算——完全随机分布。 那么解谜时需要参考的地标就不能局限在【一】到【二】的路线上。 安翰又调出手机地图,将藏宝谜题对比着园区内所有的地点开始思考。 他一条一条地琢磨着,视线聚焦在第七关的谜题上。 日头晒了起来,夏日的太阳逐渐展现出它应有的毒辣,嘤嘤一身重装lolita蹲在厕所里窃听对讲频道,豆大的汗珠已经从她的假发套下渗出,沁到了妆面上。 接到淳于的传讯,了解今日事件的原委,嘤嘤原本打算的“尽量通关”现已升级为“必须通关”。 嘤嘤咬牙,一把揭下了头上的假发套,头皮骤然的清凉让她舒服地轻叹了一声。 接着,她一件一件地拆卸身上的装备。 束腰、衣裙、裙撑、手套、颈饰…… 最终露出了穿在lo裙下打底的便服。 她忿忿地擦掉了浮夸的口红,抖了抖扁塌的头发:“还好老子早有准备,不然今天任务怕是要拉垮。” 门外忽然有响动,隔壁坑位进了人。 嘤嘤身形小巧,柔软又灵活,她双手扒住一侧的隔板,悄无声息地从隔板上方的空档处跃了过去,轻盈地落在了隔壁坑位。 隔间里的人还没意识到厕位被入侵,就被嘤嘤一拳捶昏了过去。 “抱歉抱歉。”嘤嘤嘴上说着抱歉,手上动作飞快。 鞋子、帽子、工牌、对讲机以及耳机,她从这名工作人员身上迅速地拣取了些自己需要的物件。 从厕所离开的时候,嘤嘤已经可以完全混迹在节目组的工作人员之中了。 她最后确认了一遍淳于最新传来的消息:留心有关拍摄的车辆,我们高度怀疑第七关的宝箱有可能就在某个节目的拍摄现场。 第七关? 嘤嘤刚刚看过藏宝图,第七关的谜题也很好记:【不胫而走】。 不胫而走作为题面,很容易联想到“车辆”,毕竟在这园区里,不用腿走路的东西就那么几样。 但要将范围缩小到拍摄现场,嘤嘤其实还不太理解,只能以倒推法揣测——不胫而走一般是形容某种信息,而园区里与信息传播相关的,当然莫过于各类正在拍摄的节目了。 嘤嘤摇摇头,将脑子里的无用思考通通甩开。 既然想不明白,那就别想,智商要用在刀刃上。 她走入人群,装作忙碌,压低帽檐半垂着头,一只手调整着耳机,另一只手遮掩着工牌。 舞台已经清理完毕,艺人组和群演组正在后台候场,导摄正在对讲里声嘶力竭地喊着开工,摄影师们在最后调试着各自的器械。 一切看起来井然有序。 嘤嘤不断游走在各个团队中,并没有贸然对某辆车下手,而是尽可能多地看全现场的所有车型。 首先排除接送艺人的保姆车和群演的大巴车,这两类和“传播消息”根本挨不上边。 紧接着是承载摄像机的轨道车,虽然和拍摄有关,但感觉还差点意思,列为待定。 最后,嘤嘤将目光锁定在了远离中心拍摄区域,偏安一隅但却有重兵把守的——转播车。 转播车算是拍摄现场所有车辆中,最能和“信息”挂上钩的车辆。 它会接收所有机位的拍摄信号、所有麦克风的声音信号、所有工作人员的沟通信号,将其全部呈现给坐镇其中的现场导演,然后将导演的调度信号反馈给所有人。 而且舞台拍摄现场人员混杂,太多游客为寻宝而来的话,易引起不必要的骚动耽误拍摄。 转播车虽说是“重地”,但它远离核心拍摄区域,且人员组成单纯,游客很容易被识别监控,不易引起混乱。 只要在转播车内为宝箱开辟一处安全区,在保安的保护下,导演和导播的工作也不会受到游客干扰。 嘤嘤低头瞄了一眼工牌,她抢的这人是“现场音频组”的倒霉蛋。 可惜这种音频组一般情况下都会在拍摄现场,极少能够进入转播车区域,她得想个理由骗过守在车旁的保安放行。 耳机里传来熟悉的声音,是群演导演气急败坏的叫骂:“刚刚拿了我对讲的那个群演去哪儿了?!” 嘤嘤计上心来。 抱歉群演导演,还得利用你第二次。 她装作跑得慌慌张张的模样,对着车边警惕的保安说:“群演组那边出事了,有人偷拿了对讲机,群演导演现在找机子找得发疯,喊你们保安组去后台帮忙。” 保安略有些迟疑:“这……我这里不好离开。” 嘤嘤摆摆手,示意他放心:“转播车里这么多人在,能有什么事?你去帮忙,我们音频组就在前面调麦克风,可以帮你盯着点车子。” 保安脸上露出一丝感激:“那你帮我看着点,我去去就回。” 嘤嘤笑得很客气:“放心放心。” 绮梦游乐园(十四) 确认保安走远,嘤嘤正了正衣冠,装作一脸不耐烦的样子,大摇大摆地走进了转播车。 车内情景和车外其实大差不差,视野里能见到的每个人都在各自的岗位上忙碌着,没有一个人敢摸鱼划水,所有人都是这场拍摄工作中必须运转起来的齿轮。 转播车内空间虽大,但绝大部分都用来安装各类转播设备,能供人行动的地方并不宽裕,通道极为狭窄,若是与人迎面遇上,必须两人都侧过身子方能通行。 嘤嘤刚上车,就遇到一个准备下车的女生。 那女生一见嘤嘤的工牌,愣了愣,问道:“音频老师?你们上来做什么?” 嘤嘤也看到了女生的工牌,她是一名场记。 嘤嘤挤出一抹无可奈何的笑,抬手指了指车厢深处:“我们组长说导播老师的对讲机总是炸麦,让我上来调试一下。” 场记妹子面色突然凝重,怯怯地朝身后瞄了一眼,压低声音对嘤嘤说:“对讲机其实没问题,是导播老师脾气大,一直吼,对讲麦承受不住才炸的。你过去调试也得挨骂,我刚刚就挨骂了。” 嘤嘤摊手:“没办法,组长交代的,我总不能不去……” 场记妹子一脸同情地拍了拍嘤嘤的肩:“姐妹保重,你在外面稍微候一候,等导播吼完这一波再过去,别撞她枪口上。我就先去洗手间,不耽误你了。” 嘤嘤点头:“谢谢姐妹。” 送走了好心的场记妹妹,嘤嘤开始仔细打量转播车内部。 进门左手是支撑整台转播车系统运转的服务器,为了给机器降温,特地给它单独隔出了房间,房门牢牢锁住,里面开着温度极低的特制空调。 右边直走是贯穿联通整个车身的长廊,长廊右壁有几扇无法打开的窗户,仅为车内提供外面的视野,并不作通风使用。 长廊的左手就是转播车的核心区域,也是整个节目组的指挥中心。 大大小小的屏幕组成墙壁,操作台位于车辆正中心,暴躁的导播正坐在操作台前,为主屏幕不停切换着不同视角的机位。 每切一个机位,就要骂一个机位的摄像师。 对讲机已经被导播吼出尖锐的杂音,不能再使用,她现在使用的是连接着舞台音响的训导麦,整个场地都回响着她的怒吼。 “斯坦尼康你t学没学过构图!有没有审美!你怼着人家大屁股拍个什么劲!拍脸!艺人的脸啊!” “那两个无线游机瞎跑个啥!入镜穿帮了!人家后面的还怎么拍!” “特效是死了吗!喷火啊!歌曲高潮部分要喷火啊!” “是谁t提着灭火器在灭火!保安!保安快把人叉出去!” …… 嘤嘤在角落听得龇牙咧嘴:“啧啧原来我平时吼对讲机是这个样子,太不淑女了。” 她捏捏拳头:“下次那帮臭小子再犯蠢我就应该直接一拳捶死,优雅又有效率。” 转播车的长廊一眼就能望尽,嘤嘤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便将目标锁定在核心区。 在一个小角落,嘤嘤眼尖地发现了空位,桌面上还摆放着一台打开的笔记本电脑。想必应该是刚才场记妹妹的座位。 她将自身的存在感降到最低,顺着墙根摸到了场记的座位上,借着笔记本电脑的掩护,开始在车厢内搜寻着疑似宝箱的物品。 这车上有什么东西,可以让消息“不胫而走”? 嘤嘤不敢大幅度转动身体,只能微微偏头,努力转动着眼珠子。 对讲机? 理论上,对讲机作为沟通整个节目组的通讯设备,算是最符合“不胫而走”中“传播消息”的要求。 可整个拍摄现场几乎人手一部对讲机,仅靠嘤嘤一个人实在难以精确定位到某一台携带印章。 那么这车上还有什么能够符合要求呢? 她暗中扫视这整个车厢,将每个人的忙碌尽收眼底。 …… 观光车在树影婆娑的路上匀速行驶,阳光斑驳地透过缝隙洒在脸上,暖得人昏昏欲睡。 “什么时候了?”宁爻打着哈欠,懒洋洋地问。 淳于看了一眼手机:“快十点半,离昆虫馆大概还有五六站的距离。” “怎么才十点半?”宁爻倚靠着车栏发出一声哀嚎。 淳于不解:“怎么?” 宁爻委委屈屈:“我饿了……” “你不是吃过早饭了么?” “那可是两个小时前的手抓饼!就那么点儿!” 淳于不言,只伸手去包里翻找。 宁爻小声哔哔:“我不想吃瑞士卷,我要吃饭。” 淳于扶额:“这里哪有饭馆……” 后排的辛丞突然朝斜前方一指:“那是不是个农家乐土菜馆?” 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在草木的掩映下有一栋风格古朴的竹屋,竹屋前有一间竹篱笆扎的小院,角落开辟着小小的菜园,在这个以拍摄与游乐为主的园区中显得有一丝格格不入。 “农家乐?”宁爻兴奋中夹杂着疑惑“这里难道不应该开个金拱门吗,怎么会有个农家乐?” 坐在前排的安翰推推眼镜:“如果地图信息无误,这里应该是慢生活综艺《归田园居》的拍摄场地。现在不在他们的拍摄季,平时就会作为饭馆来招待游客。” 他转过头:“想吃饭的话,可以去试试,据说他们的招牌菜还不错,不少在乐园拍摄的节目组会从他们这里点外卖。” 宁爻晃晃淳于的胳膊:“咱下车看看去?我是真饿了。” 安翰也开口道:“淳于哥,下去看看也好,快到昆虫馆了,也许我们在路上有错过其他的线索呢。” 既然大家并不反对,淳于便也没有坚持,众人就在附近的站点下了车。 辛丞揉揉肚子:“这样一说,其实我也有点饿了。对了,这个……什么什么农家乐节目是做什么的?” 安翰刚刚已经将资料查询了个大概,他解释道:“是《归田园居》,它是一档生活纪实类综艺,一年一季,主打的是返璞归真的自然田园风光,自开播以来口碑和收视都非常不错,也算是台的王牌节目之一了。” 辛丞听得一脸认真,但宁爻对此毫无兴趣,他只是关心这里能否在十点半招待饥肠辘辘的游客。 安翰有些不确定:“这家店有外卖服务,理论上来说,现在可以开始备菜了。” 宁爻摩拳擦掌:“冲冲冲!” 绮梦游乐园(十五) 不得不说,台的节目置景能力绝对算得上国内一流。 即便没有在真正的深山之中,置景师依然可以闹市取静般在游乐园里开辟一座超然出世的宅院。 游客只要踏上这条前往“归田园居”的小路,游乐园原本的喧嚣就都仿佛被两侧茂密的植被隔绝在身后,只余眼前这一道曲径通幽。 树木垂下亲人的枝条,却又始终与人保持着一掌之隔,不至于刮擦来往行人的衣物头发。 原本一心只想干饭的宁爻,也不由得略微驻足,感受一下这片美好的绿荫。 “有鸟儿。”许遂骑在辛丞脖子上,小手举得高高的,有些新奇,也有些害怕。 宁爻抬头望去,耳边虽有鸟鸣,却并未发现树枝间有鸟类蹿过的身影。 忽然,树叶一动。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看了过去。 树枝的抖动也更加明显起来,茂密的枝叶后,钻出一个猫猫头。 “巴斯?!” 宁爻一时没压住声音,从嗓子里挤出一声怪叫。 “好久不见。”巴斯优雅地从树枝一跃而下,落在众人面前。 淳于几乎不假思索地便上前将队友们护在身后,与巴斯远远隔开。 巴斯不屑地嗤了声:“你果然还是和以前一样,真没意思。” 淳于:“我以为上次你已经懂得我的意思。” 巴斯:“看来你还是想和我意思意思?” 淳于:“是你的意思,还是杜景休的意思?” 巴斯:“都是一个意思。” 淳于:“有意思。” 被绕晕的宁爻赶紧出声打断他们的对话:“停停停!我完全听不懂什么意思。” 安翰一本正经地分析了起来:“打机锋?还是协会里新开发的接头暗号?” 淳于冷着脸:“都不是,别多想。” 巴斯浮夸地张开猫嘴,作出一个嘲笑的表情:“淳于,看来我们有些特别的默契呢。” “并没有,少攀关系。”淳于嫌恶地后退了一步。 宁爻趁机从他身后探出头来:“巴斯,你在这里作甚?难道……” 巴斯点点头:“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 辛丞一脸懵圈:“那样?哪样?” 宁爻说:“就是……你可以理解为她来视察一下自家的产业。” 辛丞震惊:“这游乐园是它开的?!这、这是活的招财猫啊?!”说着,他一脸恨铁不成钢地抬头望向许遂。 “你看看人家。” 宁爻赶紧解释:“不是,她有老板的。” 许遂狠狠揪住辛丞的头发:“你看看人家!” 安翰听不下去了:“她是怪谈互助联盟的成员,这个游乐园里的怪谈是联盟在驯养。” 淳于紧盯着巴斯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冷冷道:“所以你要来阻止我们?” 巴斯甩甩尾巴,眼底闪过一丝狡黠:“恰恰相反。” 她优雅起身,转头向竹屋走去:“我是来给你们带路的。” 带路? 众人默默交换了一个惊讶的眼神。 淳于放下拦挡队友的手,微微抿唇,迈开步子跟了上去,但立刻就被身后的安翰拽住了胳膊。 “淳于哥,恐有陷阱……”安翰脸上满是担忧,轻轻摇着头,示意淳于不要跟过去:“危险。” 淳于轻轻拂下安翰的手:“危险,我何时惧怕过危险。” 安翰有一瞬间的怔愣:“我不是这个意思……” 宁爻看也不看地越过他,走到淳于身边:“跟上去看看,反正咱们无论如何都要进入怪谈的。况且巴斯不是满嘴跑火车的性子,大概率是真愿意带我们走点捷径呢。” 巴斯已经走出很远了,似是笃定宁爻他们一定会跟上,所以完全没有回头,只自顾自地往前走。 宁爻和淳于加快脚步追了过去,辛丞也扛着许遂一路小跑。 只有安翰驻足在原地。 忽然衣角被牵动,安翰有些恍然地向下望去。 一号扯了扯他衣服的下摆,仰头眨巴着明亮的大眼睛,似乎有些不解地望着他,好奇他为什么不和大家一起走。 “没什么,我们走。”安翰拍拍一号的头。 一号乖巧地牵着他朝竹屋跑去。 转过一个弯,诱人的食物香气便已清晰可闻,宁爻深吸一口气,高兴道:“呦,看来可以点餐了。” 巴斯跳上竹篱笆,挑选了一个桩,端庄地坐好:“应老板的要求,我会给你们带带路,但有些规则我还是不能打破,该猜的谜题还是你们自己猜。” 淳于伸手拦住想要冲进竹屋点菜的宁爻,问巴斯:“不怕我把你们这个怪谈一锅端了?” 巴斯舔爪:“实话告诉你,不怕。” “除了医院,整个轸星市也只有游乐园可以帮你们运营这么大体量的怪谈了。你们是不是对自己的能力太过有自信了些?”淳于试探道。 巴斯:“原话奉还,你们也不要对自己的实力太过有自信了。” 宁爻挠挠头:“那还兜什么圈子?直接把我们全部录取到怪谈里呗。” 巴斯满眼嘲讽地朝他嘁了一声:“你以为我不想?我可是早早就在门口放了星探,给你机会你不中用啊,只能走普通游客路线喽。一个个蠢钝如猪,还得老娘来亲自带路。” 宁爻:硬了,拳头硬了。 辛丞还不知死活地戳戳他:“二哥,这猫是不是骂你又丑又蠢啊?” 宁爻:“闭嘴!不然鲨了你。” 巴斯扬起下巴:“好了,蠢话少说,赶紧进来。” “归田园居”是个古朴的小院,但并非园林风格,一砖一瓦都是充斥着返璞归真的情趣,角落的小菜园被有一茬没一茬的明星们打理得草盛豆苗稀,说来倒也正应了它的名字。 竹屋内部并不宽敞,所以是不接待客人的,来吃饭的食客全都安排在室外,若是碰上下雨,还有茅草盖顶的小亭可供使用。 众人进到院子,很快便有店员上前招待。 宁爻吸了吸鼻子:“好香!你们这儿有什么特色菜招牌菜吗?” 店员很热情:“大伙儿先坐!看过咱家的节目吗?” 宁爻尴尬地愣住,幸好刚刚跟过来的安翰及时地接上了话:“有看过,你们的招牌菜就是节目里赭石老师的拿手菜吗?” 店员很高兴地介绍:“没错!赭石老师是咱们小竹屋最会做饭的明星,每一季节目拍完,他都会留下当季他做过的菜谱,这也就是我们的招牌菜啦!” 安翰回忆道:“我记得这一季他们做过……烤肉?” 店员很激动:“没错没错!这一季赭石老师为大家制作的户外烤肉大餐,可是上了好多个热搜呢!” 宁爻也很激动,当即拍板:“那就要这个!户外烤肉大餐!” 绮梦游乐园(十六) “好嘞。” 店员将手拢在嘴边,打起一声长长的吆喝:“今日开张~户外六人烤肉套餐一份嘞!” “好的嘞!”竹屋里立刻传来高亢嘹亮的回答。 店员递给宁爻一张菜单:“您看看还需要点什么?” 宁爻接过菜单,顺势又递给了淳于:“请客的点。” 淳于双手环抱在胸前,并不接宁爻递来的这张菜单,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我何时说过要请客了?” 宁爻将菜单双手奉上:“给爸爸点单。” 淳于斜睨着他,冷哼一声接过了菜单。 “罢了,再加个狮子头。”淳于点完,又将菜单递给了其他人。 安翰婉拒:“不是很饿,我随便吃点就好。” 许遂:“一份蔬菜沙拉,谢谢。” 辛丞:“我要喝娃哈哈。” 宁爻从他手里夺过菜单:“拿来你,我看你像娃哈哈。” 说着他将菜单递给巴斯:“你想吃点什么?” 巴斯却不答话,只是埋头沉浸在舔自己后腿毛的世界里。 店员笑着:“这只小猫经常来串门,很傲娇的,不吃我们的东西,也从不让客人摸。” 宁爻“哦”了一声,将菜单交还给店员:“那就这些了。” 店员收下菜单,说着欢迎他们多多拍照打卡,便离开了小院去竹屋里帮忙,将场地留给了客人们。 “你们怎么看?”淳于啜饮一口茶水。 安翰说:“既然……既然你们相信巴斯会提供有效的信息,那么她带我们来的这个地方定是有一枚印章的,可以借着现在拍照打卡的机会多多翻找一下。” 粗劣的苦茶涩得淳于差点呛到,他默默放下茶杯:“安翰你有什么头绪吗?” 安翰翻开藏宝图:“已经解开的谜题和有高度指向性的谜题先暂时排除,目前我比较怀疑的是——第五关:鸡犬相闻。” 淳于顺着他的思路:“鸡犬相闻,归田园居……桃花源记?都是陶渊明的作品,说来的确有些关联。” “且这两篇都十分明确地指向了我们现在身处的农家场景,所以我才有此推断。”安翰说道。 淳于点头:“那就暂且将其当做这关的线索,我们现在的目标就是找到与‘鸡犬相闻’有关的宝箱。” 众人应声,纷纷起身开始在院中搜寻可疑的物件。 巴斯依旧端庄,蹲在竹篱笆上远远观望着他们的行动,既不提醒,也不干扰。宁爻过去逗弄也不搭理,就像一只真正的小猫咪。 说到“鸡犬相闻”,宁爻满脑子里都是“鸡笼”和“狗窝”,可他已经前前后后都转了一圈,并没有找到鸡笼和狗窝,只有几处疑似窝棚的地方,但看不出饲养过什么。 安翰说,在原本的节目中,居住在竹屋的嘉宾们是饲养了各种动物的,其中几只颜值出挑的小动物还有了名字和粉丝。 也许是为了保护这些有粉丝基础的动物,所以在非拍摄季,节目组会将其带回专门的基地饲养,并不会留在竹屋招待游客。 宁爻有些泄气,揉揉肚子:“腹中空空,脑袋也空空,我还是先吃饱了再寻宝。” 说罢便瘫软到餐桌旁再不肯动弹。 辛丞和许遂也无甚收获,但他们兴致颇高,两人在院子里你追我赶,玩着十分幼稚的游戏。 算下来也只有淳于和安翰在认真搜寻宝箱,他们翻找得格外仔细,连筷子筒都倒出来检查了一番,只可惜仍然一无所获。 宁爻歪在椅子上打着哈欠:“话说,这里真的有宝箱吗?还是说巴斯的意思其实是让我们来应聘这家店的外卖小哥,也算入职了?” 淳于翻找的动作一顿,若有所思:“不无道理,可以一试。” “别别!”宁爻吓得从椅子上弹起,赶紧打消他的念头“我就是随口一说,这大夏天的应聘外卖员,非得脱掉一层皮不可!” 淳于的眼神里充满明显的警告与威胁:“知道害怕,就起来认真找。” “遵命!”宁爻火速跳下桌,以饱满的热情再次投入到寻宝中。 害怕送外卖的宁爻跟没头苍蝇似的乱翻一气,一错眼却发现一号正站在竹屋侧面,背对着众人,定定地望着后院出神。 “乖崽,你在看什么呢?”宁爻走过去。 竹屋的后院与前院并不直接联通,想进到后院必须从竹屋里经过,但后院不是完全封死的院墙,而是和前院一样用竹篱笆浅浅围了一圈。 一号的位置,可以直接从前院看到后院的部分场景,宁爻正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却倒吸一口冷气。 “这……这后院摆的是什么糟心玩意儿,吓老子一跳。”他夸张地拍拍胸口。 前院忙碌的众人闻言,纷纷围了上来,跟着宁爻所指的方向看,只见那后院空档的场地上整整齐齐码放着十几个四四方方的深黑色铁皮箱子,很容易产生类似棺材的可怖联想,一打眼望去,还真有点渗人。 “这是什么?”淳于皱眉,他当然不会认为那是真的棺材。 辛丞脸上有些难掩的兴奋:“是那种鬼片里会出现的黑店吗?烹顾客的那种。” 许遂斜眼:“你听起来开心极了……” 辛丞搓搓手:“嘿嘿,其实我早就想试试这种人肉包子铺大逃杀了。” 安翰推了推眼镜:“那抱歉可能要让你失望了。” 他向众人展示了一张视频的截图:“这是一种粗制的烤箱,节目组里嘉宾自制的,店家批量制作了出来,大概是为了还原节目里的场景。” “嘉宾自制?”宁爻搓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是哪位艺术家这么人才,在节目里自制焚化炉,我都有点想看看这个节目了……” 淳于打断了宁爻吐槽的碎碎念:“去后院看看。” 众人走进竹屋,发现客厅里没有前台值班,所有人都在后厨正热火朝天地忙碌着,看起来人手不多,连招待他们的店员都在帮忙备菜。 “哈喽~请问可以去后院看看吗?”宁爻将手拢在嘴边呈喇叭状,朝厨房的喊着。 店员从厨房探出头:“可以的!我们现在有些忙不过来,您请自便。” 绮梦游乐园(十七) 竹屋的后院是最普通不过的后院。 在南方的农村,这样的后院几乎是标配。 不一样的是,寻常人家里不会摆上这么多瘆人的“明星周边”。 是的没错,热情的店员忙里偷闲地为宁爻他们介绍了一嘴,这些看起来十分粗糙的烤箱其实是特制的明星周边,为的就是还原当初节目里的烤肉名场面。 待会儿宁爻他们点的烤肉套餐上菜时,也会使用这些烤箱进行烹饪。 “你们可以拍照打卡,我先去厨房帮忙了。”店员挥挥手,一溜烟跑掉了。 宁爻嘴里不住地啧啧,忍不住靠得很近观察,却又不敢直接伸手摆弄翻找。 “你在怂啥?”辛丞好奇地问道。 “谁怂了?”宁爻立刻大声反驳“你懂个屁,这叫‘谨慎’。我只是先观察一下,万一里面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给我贴脸杀怎么办?” 淳于懒得掰扯,走上前轻轻拂了下烤箱,手指蹭上些黑灰,在指间捻开,又凑近鼻子闻了闻。 “确是普通烤箱,没发现有什么别的玄机。”他几乎是立刻便作出了判断。 随后又盯着宁爻补上一句:“也没焚化过尸体和生活垃圾。” 宁爻笑得有些心虚:“我可没怂。” 淳于点头:“我知道你没怂,你就是单纯地怕脏。” 辛丞从前院餐桌上取来几副一次性的手套分发大家,有些不可思议道:“爻哥,你连尿都能擦脸上,居然会嫌这玩意儿脏?” 宁爻接过手套戴上:“当你理解了屎尿屁,它就不再是屎尿屁,而是一种杀伤性武器。” “但脏东西永远是脏东西,很恶心的。” 辛丞似懂非懂,有些懵圈地抬起头问许遂:“你听懂了吗?” 许遂不确定地说:“大概是选择性洁癖?” 宁爻在烤箱边畏畏缩缩,淳于一脚踹在他腿弯处:“什么洁癖?他就是矫情。” 接着他便给每个人都分派了任务:“成年人都给我来翻烤箱,小孩子去后院其他角落搜搜,尽量别遗漏什么盲区。” 众人领命,各自忙碌起来。 后院码放的烤箱大约有十一二个,粗略算下来比前院的餐桌略多,想来应该是前院客满的时候可以直接在后院架新桌。 四个成年人,翻找这么几个烤箱还是很轻松的。 安翰第一个开始行动,倒也不只是为了在淳于哥面前卖乖,只是这种以普通人身体素质力所能及的团队任务,他都很乐意参与其中,感觉自己天然便是这团队的一份子。 掀开离自己最近的烤箱盖,里面烟熏火燎的黑乎乎一片,即便在太阳光下也几乎看不清内部细节。 安翰将烤箱微微倾斜,伸手进去拨开底部的炭灰。 没有任何异常,只有烤肉时滴落的油脂黏住成坨的灰土。 打开另外一个烤箱,也是完全一样的情况。 很正常,又显得极不正常。 按照巴斯的暗示,竹屋一定有一枚印章,可大家已经将此处地毯式摸排搜寻了一番,别说印章,任何与宝箱有关的物件都没有发现。 可疑度最高的也就是后院这堆烤箱了,然而他们依然没有发现印章的踪迹。 是哪里出了错? 安翰已经找完了自己这几个烤箱,毫无收获,忍不住继续翻找队友们已经查看过的烤箱。 见状,淳于问:“安翰,可是有什么不妥?” 安翰略带迟疑,放下手中的烤箱:“没什么,我只是……根据正常的逻辑推理,体量如此大的烤箱摆在这里,不应该没有任何线索。” “+1。”宁爻难得出声附和安翰的推论,令安翰本人都惊异地看了他一眼。 宁爻不管他的眼神,像回答问题的学生一样,举起手继续说:“我刚刚发现了一个规律,可以佐证安翰的推理。” 淳于:“哦?说来听听。” 宁爻掰着手指头:“咱们第一关找到的印章在【消防箱】,第三关的印章藏在【票箱】,这里又有这么多【烤箱】,我猜测,寻宝游戏的关卡宝箱,其实都是合理存在于乐园场景里的某些【箱子】。” “所以,咱们可以留意带‘箱’字的物件,有很大概率就是宝箱。” 淳于忖着下巴:“……有一定道理,但已经找到的消防箱和票箱也有可能单纯只是巧合,烤箱现在没有翻找到任何线索。想要推断‘箱’字在游戏中的规律,起码也需要三个以上的重复。” 说话间,大家已经将后院所有的烤箱都翻找完毕,没有任何收获。 “你看”淳于说“烤箱可以排除了。” “客官~菜品已经上齐,你们可以开饭啦~”店员笑嘻嘻地招呼他们去前院用餐。 一无所获的众人蔫蔫地回到了前院。 他们点的烤肉套餐需要用到后院的这种烤箱,店员们已经将烤箱在餐桌旁架好,底部铺满无烟炭,处理完毕的新鲜食材都穿成串摆在桌上,食客们可以自行烧烤。 宁爻随手抓了一把掌中宝放在烤箱上,不一会儿就烤得滋滋作响,向下渗出诱人的油脂。 辛丞吸吸鼻子:“好香!”便也随手抓起一把肉串开始烧烤。 还没到正午,淳于并没有什么胃口,只是低头思考着藏宝图上的信息。 一阵微风吹过,下风向的淳于嗅到一股特殊的肉香。 他皱眉抬头,目光落在辛丞手里的烤串上。 辛丞被他盯得有些发毛:“大哥,您先吃?”说着递过去一串。 淳于并没有接过只是凑近了些:“狗肉?” “狗肉?”辛丞愣住“我还以为是羊肉什么的,谁家烧烤会烤狗肉串啊?” 淳于婉拒了辛丞烤好的狗肉串:“你们吃,我不吃狗肉。” 宁爻纠结地举着手里的烤串:“我能不能吃呀?我听说信道的不能吃狗肉。” 淳于问他:“你信道?” 宁爻:“不信。” 淳于白眼:“那你纠结个屁。” 宁爻:“哦哦好的!”然后大口干了起来。 安翰望着自己左手的狗肉串和右手的鸡翅尖,有些自我怀疑地低声喃喃:“鸡……鸡犬相闻?” 绮梦游乐园(十八) “不会……”一时间,正在撸串的众人面面相觑,每个人的脸色都十分微妙。 鸡犬相闻,穿成串烤得喷香,居然是这么个“闻”?简直属于地狱笑话级别。 安翰放下手里的两根烤串,蹲到了炙热的烤箱旁细细观察。 果然,在避开众人视线的烤箱背面,发现了一枚粘在烤箱底的小小印章,若不细看,还以为只是垫来隔热的箱脚。 “居然还真是?”宁爻嗦着竹签上的辣椒面,不可思议地说。 辛丞正给烤串刷着料,看着印章问:“这印章压在下面垫脚,磨来蹭去的,怕不会印不出来了?” 淳于接过安翰递来的印章,指腹轻轻摩挲印面,发现印油的确早已干涸磨损。 宁爻取来一根串嚼着:“没事,找店员借用一下他们柜台的印泥呗。” 许遂跳下凳子:“我去借!”说着就哒哒哒地跑进了小竹屋。 宁爻翘起二郎腿:“瞧瞧,多懂事的孩子,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还在商场地上打滚呢。” 淳于睨着他:“你还挺自豪。” 宁爻嘿嘿一笑:“当然,我可不是为了买玩具而撒泼的熊孩子,我就是单纯喜欢在商场打滚。” 许遂瘪着嘴跑回来:“店员说他们现在都是无纸办公,没有纸笔印泥这些东西。” “可恶!竟然欺负这么可爱的小孩!”宁爻撸起袖子。 “你坐下!”淳于把他摁回座位。 安翰捏着印章:“可能……这也是第五关游戏的一环?要盖章,印泥也是需要我们自行解决的部分?” 宁爻又抓起一把烤串塞进嘴里:“但是谁来游乐园会自带印泥?” 辛丞:“诶诶,你那把还没烤好。” 宁爻迟疑地嚼了嚼:“熟了啊。” 辛丞举起调料刷晃晃:“还没刷调料呢,你吃着不觉得没味道吗?” 安翰突然眼前一亮:“这个可以!” 说着抢过了辛丞手里的调料罐,用刷子擓出一点红油,小心翼翼地刷在印章干燥的印面上,擦掉多余油脂只留下红润的印面。 紧接着又抽出一张干净的餐巾纸平铺在桌面,将刷了红油的印章印在纸上。 拿开印章,纸巾上留下一枚清晰的通关印纹。 “能行。”安翰望向淳于,镜片后邀功的眼睛像小狗一样亮晶晶的。 淳于有些好笑,但还是顺着他的期待对安翰提出了口头表扬:“很聪明的反应,干得不错。” 安翰身后几乎要凝实出一个疯狂摇晃的尾巴。 宁爻不屑地哼唧了一声。 巴斯终于舍得从竹篱笆桩上跳下来,坐到了宁爻身边的椅子上。 宁爻递给她一根辣烤掌中宝,被巴斯优雅地用尾巴拂开,猫眼紧盯着桌上炸得焦脆的小鱼干。 他自然从善如流地把整碟小鱼干都移到了巴斯的桌边。 “这是在催促我们了?”辛丞加快了烤串的速度,宁爻也开始加速撸串。 安翰帮大家一一印好了藏宝图的通关印纹,许遂去讨要了打包盒。 淳于低着头,在手机上和嘤嘤扣字。 “留意环境中与‘箱’字有关的物件,我们推测这与‘宝箱’的设计有关,目前找到的印章都在各种箱里。” 嘤嘤收起手机。 为了保证导演和导播能看到最佳的镜头效果,转播车运行时会关闭所有的环境灯,以确保镜头色彩不会失真。 因此手机屏的亮光在黑暗中会显得格外突出。 嘤嘤不得不偷了一条无人的空调毯盖在头上,才敢悄咪咪掏出手机和淳于交流。 “箱”么? 嘤嘤从空调毯里钻出,借着屏幕墙上的光仔细打量周遭环境。 这里有很多箱子。 保存各类设置器械的器材箱、转播系统的服务器机箱、采集特种设备信息的采集箱……甚至连角落里堆放着全组咖啡外卖的外卖箱也能算得上“箱”。 嘤嘤没有太多在车内游走的机会,车内人员构成简单,她猫在这里也只是借着灯光昏暗以及场记妹妹外出,再多晃悠两下,肯定会被人认出来,所以必须尽可能地将目标缩小,起身的机会只有一次,她需要一击即中。 什么“箱”,可以“不胫而走”? 她思索着。 导播还在举着训导麦喷麦: “飞梭摄像机怎么不动?拉大全景啊!导摄你大爷的你在干什么!” 她暴躁的声音通过手里的话筒传达到舞台,每一个角落都回响着她的怒吼。 嘤嘤脑中灵光一闪。 是【音箱】! 声音的传播不需要行走,却能将信息传达到现场的每一个角落,完美符合“不胫而走”的要求。 转播车内的音响系统大多都是将喇叭埋在车壁下,通过墙壁上的孔洞形成车内混响,或者直接将喇叭嵌在屏幕墙的两边当做左右声道,很少会在外部摆放独立的音箱。 但巧合的是,导播身后的桌面上,摆放了一台蓝牙音箱! 因为是用来连接她自己的电脑设备,不便使用转播车的音箱系统,所以这就是转播车内唯一的一台【音箱】。 导播还站在操作台前忙着切换镜头和喷麦,无暇顾及身后的桌面,想要拿到那台蓝牙音箱对嘤嘤来说并不算难事。 可问题在于,除导播以外,车内所有的工作人员都坐在导播的桌后,这台音箱实际上依然相当于在车内所有人的眼睛下。 就算是车内昏暗,大家也不至于瞎到放任外人当众偷拿领导的私人物品。 算算时间,场记妹妹也快回来了,到时候自己也就没有在车内隐藏的位置了。 嘤嘤心急如焚。 转播车这个环境,肯定没法让淳于他们组团上来盖章,只能将印章转移出去。 如何才能光明正大地从车里带走这个音箱? 嘤嘤低头,看到了自己胸前的工牌。 “音频组……”她压低了声音。 转播车内一切如常,领导日常暴躁,员工日常挨骂,有人起身离开,众人也不甚在意。 嘤嘤离开车厢,与回来的场记妹妹还打了个照面,两人相视一笑,各归各岗。 嘤嘤踩着秒数,计算着时间。 忽然,转播车内传来一阵暴呵:“我的音箱怎么冒烟了!音频组呢?!快给我喊个音频来!” 刚刚的场记妹妹着急忙慌地从车里跑出来,嘤嘤假装还没走远,被场记妹妹从身后追上:“姐妹!快来帮忙!” 绮梦游乐园(十九) 嘤嘤故作惊讶:“怎么了这是?” 场记妹妹急得满头大汗,直拉着她往回跑:“没时间解释了,快上车!” 嘤嘤便也不再多问,顺其自然地被她带回了转播车。 “音频老师来了!” 从发飙到找人一共还没过去两分钟,场记如此高效地就带回了音频师,向来暴躁的导播难得给了她们一个好脸色:“辛苦了,音频老师,麻烦你帮忙看看我这音箱。” 嘤嘤故作专业地点点头,拿起音箱敲敲打打,然后得出结论:“桌上冰美式挨太近,杯壁上的水渗进去把内部短路烧坏了。不是什么大问题,我拿去音频组的棚里拆开换根线就好。” 导播:“那就麻烦了。” 带着音箱从导控室大摇大摆地离开,直到走出几十米远嘤嘤才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 “还以为会引发世界大战呢,没想到这么简单。” 她轻轻晃了晃蓝牙音箱,里面传来摇晃碰撞的声音。 就近随便找了个树荫蹲下,拆开音箱的外壳,第七关的印章果然就在其中。 将印章妥帖收好,嘤嘤决定继续完成修复音箱的任务。 嘤嘤能够肆无忌惮坑群演导演,是因为事情败露后他们找不到算账的人。 而修音箱这个任务的对接责任人是场记,若是自己拍拍屁股跑路,那个场记妹妹说不定会因此丢掉工作。 反正也是顺手的事。 嘤嘤从兜里翻出了另一张工牌。 是刚刚和场记近身接触的时候,嘤嘤趁机从她身上顺走的。 之前的音频组工牌回到音频组使用肯定会被秒拆穿,借用一下场记工牌,行动也更便利些。 音频组的棚离转播车不远,眼下似乎聚集了不少人,大家叽里呱啦地小声分享着刚刚听到的八卦。 “天呐,你听说了吗?女卫生间发生了袭人事件!” “什么?!抓到歹徒了吗?” “没有,厕所没有监控,根本找不到人。一个音频妹子在里面遭人打昏了,被偷了不少东西呢。” “打昏!太凶残了,那个妹子没受伤?” “据说没大碍,但还是被那两个抬担架的抬走了。” “好恐怖,以后我们结伴上厕所……” 正在围音频棚外吃瓜的妹妹们回头瞪了一眼想要找厕所搭子的摄像师,异口同声: “诡计多端的臭男人。” 摄像觉得很委屈:“我就不能害怕吗?” 在一旁听了个大概的嘤嘤找了个机会插进吃瓜的人群里:“抱歉让让,我们导播的音箱坏了,麻烦音频老师修一下。” 围观的人为她让出条通道,有人好心提醒:“音频组很多人应该被叫去问话了,现在只有个实习生在棚里值班。” 嘤嘤闻言微微皱眉,但还是礼貌地谢过他,转头去寻值班的实习生,暗下腹诽:只有实习生在,恐怕修不好这音箱…… “你好?我是转播车那边的场记,可以麻烦你修整一下这个音箱吗?它进水短路了。”嘤嘤说。 正在忙着给对讲机电池充电的实习生慌里慌张地起身:“你、你好!那个……我不会修这个……” 唉…… 嘤嘤叹了口气,果然如此。 正准备离开,却又被实习生叫住:“等一下!那个……虽然我不会修,但你可以接受换一个吗?我们这里有很多个小音箱。” 说着他指向一个角落,那里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很多个音箱,和嘤嘤手上的这款是完全相同的型号。 “当然可以!谢谢。”嘤嘤欣然接受。 从音频组换到一个全新的小音箱,嘤嘤正准备送到转播车,走到半路忽然意识到什么。 她又蹲回那个熟悉的树荫,拆开了这个全新的小音箱。 这个音箱里,也有一枚印章。 “所以……任何一个音箱打开都能找到第七关的印章,根本不用潜入转播车里搞得那么惊心动魄是吗?” 嘤嘤气得捶地,捶得地上尘土飞扬,狠狠发泄过后,她才面无表情地带着音箱返回了转播车。 音箱事毕,嘤嘤终于可以启程与队友们汇合。 由于宁爻他们已经离昆虫馆只有几站的距离,他们便相约直接在昆虫馆碰头。 嘤嘤根据淳于提供的信息,在观光车的票箱取得了第三关的印章,一路嗦着冰棍,朝昆虫馆进发。 …… 淳于放下手机:“嘤嘤拿到了第七关的印章,正在前往昆虫馆。我们也要加快速度……别t吃了!” 宁爻塞得满嘴流油,手里还指挥着辛丞和许遂一边烤一边打包。 “唔,这剩下的他们只能倒掉,多、多浪费啊。一起烤完带走,还能给嘤嘤姐吃点。”宁爻嘴里全是食物,讲话口齿不清。 淳于无语,默默去柜台结账。 安翰没有帮忙打包,只是低头整理着现有的资料。 没有淳于在眼前,宁爻胆子又大了起来,他故意坐到安翰身边:“思考出什么了吗?学霸大人~” 安翰沉默不语,只是悄悄往外面挪了挪屁股,离宁爻远一点。 “跑什么呀你?”宁爻挨得更近了些,甚至直接递上一根烤串喂到他嘴边“来,吃点大肠补补脑子。” “不用。”安翰挪得更远了些。 宁爻脸上还是笑嘻嘻的,举着烤串并不放弃:“来吃敬酒,别逼我扇你。” 正在挪动身体的安翰陡然一僵,面无表情地望向宁爻,宁爻却依然是开朗地笑着,仿佛刚刚那句威胁不是出自他口。 安翰只得伸手,硬着头皮想要接过烤串,宁爻却避开了他的手:“来~张嘴,啊~~~~~” 镜片滑落到鼻梁,露出他羞愤的眼睛,脸色也逐渐胀红:“你,你别欺人太甚。” “急了?” “没有!” “他急了他急了。” 安翰愤然起身准备离席,却在迈开步子的瞬间又被宁爻踩住了影子。 “我让你走了吗?”宁爻眯着眼笑道。 “你在发什么疯?”安翰不得不再次与他对上眼神,却又像被烫伤般立刻缩开。他还记得车上的对视,那仿佛被看穿灵魂的灼热视线,令他手心出汗,后脊发凉。 绮梦游乐园(二十) 宁爻起身,手臂搭上安翰的颈,像是哥俩好似的将他拉近,嘴里吐出的话语却透着森森寒意: “我知道你一直闷着头在一旁查什么,也知道你准备启用一些特殊手段去查看你的权限内看不到的资料。比如——饶鹰提交的机密级报告。” 安翰瞳孔一缩,嘴上下意识反驳:“没有。” 宁爻也不在意,继续说着:“不妨告诉你,你在协会里能查到的关于我的资料都是假的,他们给的表,我全都是瞎填的。” “当然,饶鹰她可能会写点有用的东西。但她是什么人,你比我更清楚。” “人家可是高瞻远瞩的预知者,还能看不到你这点小心思?按她的习惯肯定早早就有应对,即便你能调出她的报告,你也绝对看不到任何想知道的信息。” 安翰深呼吸一口气,调整好情绪:“你想多了,我对你可没什么兴趣。” 宁爻松开手臂,微微拉开一点身位:“你也想多了,我根本不怕你查。” 他笑起来:“不妨我们打个赌?” 安翰:“什么?” 宁爻:“我不会干涉你的调查,随便你查,但我赌你什么都查不到。” 安翰轻哂:“这算什么赌?连个赌注都没有。” 宁爻:“时限一个月,期间你可以动用任何手段调查,我绝不会妨碍你。如果你查到了,在我的能力范围内,我会给你一个承诺;如果你查不到,你就要接受我一个小小的法术。” 安翰立时回想起了他那只弥散着混沌与黑暗的眼睛,不自觉地轻颤了一下。 宁爻举着桌上最后一根烤串,挑衅地望着他:“怎么样?赌么?” 安翰脑中正在疯狂思考这个赌约的利弊,但嘴上还在讨价还价:“我只是个普通人,这种私下的赌约,你若是输了,我根本没有能力要求你履约。” “我是会耍赖的那种人么?”宁爻不屑。 “你是。”安翰答。 巴斯突然从桌下钻出,在桌沿露出个毛茸茸的猫猫头:“有点意思,我可以当这个见证人。” 她朝安翰挥挥爪:“要是他敢不履约,我就把他吊死在你们宿舍门口。” “倒也不用……”安翰无语。 宁爻蹲下身子,挠着巴斯的下巴,小猫发出享受的咕噜声。 “哎呀~小猫咪不可以说这种话的啦。” 巴斯嫌弃地睁眼:“别用夹子音和老子说话,恶心。” “咳咳”宁爻恢复正常“总之,安翰你愿意在小猫咪的见证下,和我打这个赌吗?” 安翰抿抿唇,有些为难地开口:“她……她可是联盟的人。” “那又怎样?难道你歧视猫咪?”宁爻说。 “这是歧视不歧视的问题吗?!”安翰忍不住提高了音量,引得辛丞和许遂都看了过来。 辛丞:“你们在玩什么?带我一个!” 宁爻推开他俩:“没啥没啥,一边玩蛋去。” 安翰似是想到了什么:“其实,带他们也可以。” 宁爻扭头,眼底的警告溢于言表。 安翰忽略他的眼神,继续说:“我和宁爻在打赌,你们并不需要知道我们具体在赌什么,但可以参与进来当做我们的一个安全防护。” 辛丞十分感兴趣,示意他快说。 安翰:“我赌赢了,宁爻答应我一件事;若是我输了,则受他一个法术。” 许遂插嘴:“感觉赌得很大,你们俩会是那种互相许愿对方死掉的人。” 宁爻赶紧捂住许遂的嘴:“嘘,别说出来。” 安翰:“限时一个月,若是他输了,你们得帮忙让他履约。” 辛丞摆摆手:“我们哪有这个能耐。” 巴斯:“你们没有,我和淳于有,到时候他耍赖的话,你们就给我俩报信,我去剥了宁爻的皮。” 宁爻嘟囔着:“怎么就笃定我会输了?” 他望望竹屋,见淳于还在忙着开发票,才扭回头继续说道:“我可以不干涉你的行动,同时我也有个条件,咱们的赌约,不能让淳于知道。” 安翰点头:“可以,我会小心行事。” 宁爻手贱地捏捏他的肩:“那咱们现在暂时算统一战线了~” “油!” “哎呀,瞧你那小气样。” …… 淳于拿着发票,心里嘀咕着不愧是景区饭店,一份烤肉套餐竟然宰了自己八百多,幸好可以开发票,不然出去一定要狠狠削宁爻一顿。 刚走出竹屋,就见原本针尖麦芒的两人突然间好得跟穿一条裤子似的,勾肩搭背好不快活。 “这倒是稀奇”淳于走到桌边“我才一转身,你俩关系就这么好了?” 宁爻立刻顺杆爬:“毕竟很难有人能抵抗住我的人格魅力。” 淳于:“你要不要脸。” 宁爻:“你要贩卖人体器官?” 淳于翻了个白眼,转头见许遂已经将烤完的烤串们全部打包完毕:“都收拾好了?那我们出发,我和嘤嘤约在了昆虫馆碰头。” 巴斯快跑几步,越到众人前头,甩甩尾巴,以一副领路人的姿态向院外走去。 宁爻拉扯着淳于快步跟上,辛丞又把许遂扛在肩头,安翰低头敲打着手机不紧不慢地跟在最后,一号乖巧地牵着他的衣角。 穿过竹屋外那条幽静的小路再次走上乐园大道,午间的阳光自树荫的边缘倾泻而下,颇有些“豁然开朗”的明亮。 吃饱喝足的宁爻伸了个舒服的懒腰。 观光车很快到站,他们上车落座,朝着不远处的昆虫馆驶去。 众人一时无话,只静静地享受着闲适的午后。 安翰沉浸在手机中,但他并没有打算去翻找那些已经整理好的档案。 既然他敢如此自信地与自己打赌,那表面上这些容易查到的信息基本都可以pass掉了。 而具体能朝哪个方向进行深挖,则需要他在这次任务中对宁爻留心观察。 目前最让安翰感到困惑的便是那只诡异的眼睛,只对视一眼便令自己如坠冰窖,甚至每次回想都能瞬间激发当时那份情绪。 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能在那么凶残的怪谈中存活下来,也是普通人之中相当有胆色的存在。 所以他笃定那只眼睛绝对不是什么简单唬人的障眼法,而是一种能真实入侵精神的能力。 联想到饶家在精神层面上的天赋,以及饶鹰指挥官对宁爻的照顾,他忍不住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绮梦游乐园(二十一) 安翰不动声色地转动着身体的角度,在镜片的遮掩下偷偷打量起宁爻的脸。 其实安翰也曾经暗中调查过饶谦。 毕竟之前淳于一直想要饶谦成为出勤搭档,还曾多次提交过申请。更是在饶谦被困高危怪谈时,第一时间响应了指挥部发出的求援信号。 这很难让安翰不感到威胁。 所以他悄悄调出了他权限内所有能查到的关于饶谦的资料,他记得在饶家资料里饶谦的同辈人中,除饶谦外,并没有其他人进入了协会工作。 而且饶家虽然擅长精神类术法,可这种稀有的能力也并不是饶家可以人手一个的大白菜,能够展现出过人天赋的依然是凤毛麟角。 再说这脸也……不像啊…… 他默默地收回了目光。 虽然安翰讨厌宁爻也讨厌他的脸,但其实他长得并不难看,只是这货习惯了丧眉搭眼吊儿郎当,与传统意义上的“英俊潇洒”相去甚远,任谁也不会把这样一脸欠扁的街溜子与饶谦饶鹰联系起来。 宁爻不是饶家的人,可他那只眼睛又怎么解释? 安翰不了解宁爻,不过他相当了解淳于。 他熟读淳于的所有档案、报告和资料,他很清楚淳于虽然实力强大,但其实并不擅长精神类的术法,也从未在外勤任务中使用过这类诡异的能力,这也是淳于想要邀请饶谦做搭档的原因,所以宁爻用来戏弄自己的把戏不可能是淳于教的。 难道这是宁爻本来就会的技能? 可若是宁爻能使用连安翰都辨不出的高级术法,为何又只以一个区区“初级赶尸匠”的身份加入协会,在淳于身边混个实习生的名头呢? 宁爻到底是什么人? 安翰忍不住又抬起眼,盯住宁爻。 乍一看平平无奇,细究却全是谜题,可偏偏他身边所有人都跟瞎了似的忽略他身上这些bug,没有一个人觉得宁爻的存在有什么问题。 安翰只感觉脑子里千头万绪,却抓不住任何一条可以深入下去的信息,向来清晰的思路一团乱麻,甚至不知该从何处着手调查。 学霸真的有些被难住了,怪不得宁爻能大方地开出一个月的期限,他是笃定自己绝对不会抓到他任何狐狸尾巴。 这样来历不明的人,指挥官为什么要走后门将他安插在淳于哥身边? 他苦笑,这个赌约果然不是那么好赢的。 但安翰答应打赌可不仅仅是为了争一口气,方才宁爻一言不合就能用恐怖的术法威胁自己这种普通人,起码说明他的道德感并不强烈,完全不似协会中其他高手那般懂得自我约束。 实力强横却又为所欲为,这放在电影里高低能混个反派。 让这种货色参与任务,安翰高度怀疑他会背叛协会、背刺队友。 安翰想要查明他的身份,搞清他的目的,最好将他开除出去,让他离淳于远远的。 绝对不是因为私心! 握拳! 安翰正在给自己打气,一只小手手好奇地抓住了他的拳头。 安翰望着小手的主人,一号也歪着头回望着安翰,像是不懂这个奇怪的大人为什么突然对空气挥拳。 一号松开小手,安抚似的轻轻拍了拍他握紧的拳头,随后目视前方坐得板板正正。 看着这只乖巧可爱的小僵尸,安翰默默又在自己的任务清单里给宁爻记了一笔。 帮小僵尸摆脱宁爻的奴役! 这个赶尸匠居然连这么小的孩子都下得去手控制,果然不是什么好人。 宁爻半躺在座椅上,仿佛感受不到安翰忿忿的眼神,他打着哈欠,巴适得很。 “前面那个建筑应该就是昆虫馆了?”辛丞有些兴奋地从车窗向外探出身子,想要看得更清楚。 司机笑吟吟:“没错,是昆虫馆。这个场馆平时人不多,而且你们来得早,说不定能看到蝴蝶聚在一起喝水休息呢。” “哇!是网上拍的那种吗?一大片蝴蝶铺在地上跟地毯似的。”辛丞很激动。 司机点头:“何止地上哟,有时候连树干上都全是蝴蝶,老漂亮了。” 观光车缓缓靠站,嘤嘤已经在站牌处候了一段时间,一见他们便暴躁得很: “知道老子在这儿站了多久吗!” 宁爻一个滑跪抱住嘤嘤大腿:“嘤嘤姐我们错了,这是特地为你买的烧烤和娃哈哈,您先消消气。” 嘤嘤接过烧烤,嘟囔着:“还算你们有点孝心。” 见嘤嘤脱去了那身华丽的小裙子,换上一身便装,淳于问道:“怎么换衣服了?” 嘤嘤狠狠咬下一块烤肉,骂骂咧咧:“说起来老子真是茅厕都冒火,为了混进那个摄制组内部,特地换掉了我早起精心打扮的一整套装备,结果那印章就随便堆在棚里,象征性放了一个实习生守着。” 她瞪了一眼淳于:“我现在这样还怎么上镜!” 淳于赶紧顺毛:“没事没事,你现在比之前好看。” “你放屁!” “好好好,我放屁我放屁。” 嘤嘤恨恨地又塞了一块烤肉。 淳于自认为已经顺完了毛,转头寻到边缘的安翰,开始询问藏宝游戏更多的信息。 “我们已经搜集到的印章有:一、三、五,再加上蒋队长带回来的第七关印章,一共是四枚。” 安翰顿了顿:“我有点在意的是,这一路走来,我们找到的印章全是奇数,我不知道是我们有所遗漏还是游乐园环线上的这半圈只有奇数印章。” “若是我们走过的半圈藏的都是奇数印章,那么作为环线中点站的昆虫馆是偶数的,也是奇数的终点,我们就漏掉了九号印章,可能得走点回头路去寻。” 淳于稍加思索,然后毫不客气地拎起了巴斯的后颈皮:“解释一下。” 巴斯正舔着毛,突然被提到半空,舌头还滑稽地吐在外面,缓冲了一秒,瞬间炸毛: “你个索嗨!我t鲨了你!” 宁爻赶紧接过巴斯抱在怀里捂住她的嘴:“诶这个是脏话,小猫咪不可以讲脏话。” 巴斯:“甘霖娘!” 宁爻:“炒泥蝶你不要再讲了啦!” 辛丞:“你们这样说话真的很机车诶!” 淳于面无表情,只是额角的青筋跳了跳:“都给我闭嘴。” 绮梦游乐园(二十二) 巴斯的耳朵向后折成飞机耳,龇牙咧嘴地冲着淳于哈气:“笑死,威胁谁呢?你以为老子会怕你?” 宁爻捏住巴斯的嘴:“不可以这样和我爸说话。” 巴斯亮出爪子,宁爻悻悻地松开。 小猫讨厌被人类的怀抱束缚,从宁爻的怀里挣脱了出来落在地上。 她甩甩尾巴:“那个阴险的眼镜仔,他分析得确实有几分道理,更多的信息我不能透露了。” 安翰愣愣地指着自己的鼻子,语气里全是不可置信:“阴险的……眼镜仔?” 巴斯扬起小脑袋:“我劝你最好接受这个名字,因为我没有耐心听你自我介绍。” 淳于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安翰拉住了胳膊,他冲淳于摇摇头,小声道:“算了,这不重要。” 巴斯哼唧了一声:“果然是阴险的眼镜仔。” 安翰充耳不闻,只是再次展开了藏宝图,将淳于拉到一旁商量接下来的行动方针。 巴斯虽然很愿意给他们添堵,但似乎是奉命而来,需要在不违背规则的情况下将他们接引进怪谈之中。所以她就算说话难听,在能透露信息的情况下,她也不会刻意误导和隐瞒众人。 在这个场景中,她的话是可信的。 那这也意味着藏宝图印章,的确是按照奇数偶数的规律,分布在乐园环线的两边。 他们错过了九号印章。 “现在我们已经到达昆虫馆,还是先紧着寻找二号印章。” 安翰点点头:“这是自然。只不过等搜完昆虫馆后,我们是继续向前走完剩下的半个环线,还是返回去寻九号呢?” 淳于:“咱们人多,完全可以兵分两路,嘤嘤带队我是很放心的。” 安翰:“……哥,我想和你一组。” “我反对!” 宁爻从他俩中间挤进来。 他像小学生一样举着手:“我反对。” 淳于拍开他的手:“关你屁事。” “怎么不关我的事?我肯定要和你一组的,一号也得跟着我,加上这货咱们就有四个人了。那辛丞、许遂和巴斯都得去嘤嘤姐的队伍,但嘤嘤姐和他们全都不熟,团队工作怎么展开嘛?”宁爻掰着手指头给他分析“让安翰跟巴斯对换,就是完美分组了。” 淳于:“谁说你必须跟我一组,你也可以带着一号和巴斯跟嘤嘤组,这也是很完美的分组。” 宁爻掰手指的手猛然顿住,震惊的眼神中夹杂着一丝受伤的难以置信:“爸!你不要我了吗?!” 他“嗷”地一声抱住了淳于的大腿:“别丢下我!” 淳于听到他嚎那一声“爸”的时候就已经后悔了,现在又被当众抱着大腿,尴尬得脚趾抓地。 “诶诶,你先起来……”淳于试图拽着他的胳膊将他拉起来,但宁爻浑身瘫软得像根面条,根本拽不开。 “我不!”宁爻已经嚎出鼻涕泡。 他抬起头,望着淳于指着安翰:“你居然为了这个阴险的眼镜仔要抛弃我!” “喂喂,猫说两句也就算了……”安翰弱弱地反抗了一句。 “我不管我不管!”宁爻在地上蹬腿“我就要和你一组!” “好好好,你先起来。”淳于尴尬得汗都下来了,一双眼睛不停地扫视着周围,生怕有人路过。 安翰麻木良久,最终还是礼貌地给淳于递上一张纸巾,示意他擦擦裤腿上的鼻涕,然后默默退开了一些,靠近嘤嘤:“蒋队长,麻烦你了。” 嘤嘤啃着烤串,饶有兴致地围观宁爻撒泼,心情不错地挥挥手:“不麻烦不麻烦,你就老老实实跟着我混。” 许遂叹了口气:“昆虫馆都还没搜呢,就在操心分队的事。” “说得对”淳于艰难地收回了自己的腿“还是先顾好眼前的任务,咱们进去。” 宁爻拍拍身上的灰,撸了把脸,像个没事人一样跟着淳于转身向昆虫馆大门走去,与安翰擦肩时还嘚瑟地留下一个挑衅的眼神。 但安翰并没有被他这个幼稚的举动挑起怒火和斗志,反而从心底升起了一种滑稽的无力感,就像大学生和小学生打架一样,一时间竟不知谁是小丑。 乐园内的昆虫馆路途遥远位置偏僻,其实主要只是承担着拍摄空镜和少儿科普的作用,特地前来游玩的游客并不多。 毕竟会选择绮梦游乐园打卡的游客们,大多更喜欢明星和综艺。 挨着昆虫馆还有个超小型的动物园,但那边的人气就更低了,因为根本没有购入什么珍稀动物,只有一群卡皮巴拉(水豚)在悠闲度日。 不过绮梦乐园的昆虫馆也有辉煌的过去,在某综艺拍摄时,专门鉴定网络热门生物的科普博主曾来过这里介绍昆虫,节目播出后昆虫馆小火了一阵,现在已经又归于沉寂。 昆虫馆大门外有一个守大门的讲解员正无聊抠脚,远远见到宁爻一行人在昆虫馆下车,激动得立马穿上了鞋子。可宁爻他们并没有往昆虫馆来,只是在那里拉拉扯扯,甚至还瘫在地上嚎了起来。 讲解员更激动了,居然有瓜吃! 他甚至想跑过去听听那群游客在吵吵什么,可惜他不能擅自离岗,只能在原地伸长了脖子。 好容易才结束了争执,游客们终于收拾收拾准备过来,讲解员赶紧整整衣冠,争取给游客们留下好印象。 “您好!欢迎光~临昆虫馆!”讲解员嘴角扬起营业的微笑,语调抑扬顿挫地欢迎着游客。 宁爻脚步一顿:“……你是不是以前在金拱门干过?” 讲解员眼睛一亮:“诶?你认识我?” 宁爻瞳孔地震:“靠,居然还真是。” “好了,废话少说”淳于把宁爻扒拉开“你好,我们是来玩寻宝游戏的,你可以提供一些线索吗?” 讲解员的肩膀耷拉了下去:“什么嘛,好不容易来点人,还根本不是来逛馆的。” 不过他很快又打起了精神:“没关系!来了就是客,你们先进来吹吹空调。” “啊这,你人还怪好的嘞。”宁爻露出一个憨憨的笑容,被讲解员热情地连拖带拽进了昆虫馆内。 绮梦游乐园(二十三) 昆虫的历史远比人类悠久。 它们可以说是这片土地最早的居民之一,也一度称霸过这里。 它们的身体古老却又精密,令人畏惧却也令人着迷。 那么,请各位游客跟随我的脚步,一起来看看这群古老历史的见证者,如今的模样。 这里是序厅,放了一些图文资料,简单介绍了一下地球上最昌盛的动物——昆虫,全球已有一百五十万种,占已知动物种类总数的四分之三以上。 换句话说,我们生活着的这个世界,无处不是昆虫。 【虫群无处不在】 我们通常所说的“昆虫”,所指的其实是广义上的昆虫,包括所有长很多脚,能吓人一跳的小家伙们。 但其实狭义上的昆虫,并不包括蜘蛛蜈蚣这些。 按照科学的划分,昆虫,是节肢动物门下的一纲,昆虫纲,蜘蛛则是归类在了蛛形纲。 害怕蜘蛛的朋友们有福了,我们昆虫馆里,没有收纳蜘蛛哦~ 【蜘蛛是高效又残忍的掠食者,如果发现蜘蛛,请立即告知讲解员进行清理】 各位请随我来,走过序厅,接着就是我们的历史厅。 这里较为详细地介绍了昆虫纲的分类阶元和三十三个目的代表性种类。 玻璃展柜后保存了一些古老的昆虫化石,比如这个一亿五千万年前的蜻蜓化石,它生活在晚侏罗纪,哦小心一点,它们很珍贵。 它们经历了漫长的演化过程,起源于类似环节动物的蠕虫,后来从环节的腹侧生出附肢用来行走。 昆虫纲归在六足亚门,所以虫虫们都是六只脚的哦。 【非六足不可进入展柜,若展柜内出现非六足生物,请立即告知讲解员进行清理】 跟我来,这边是甲虫标本展厅。 啊~有些小朋友的表情看起来很惊讶,没想到,平时令人害怕的昆虫居然可以长得这么好看。 蝴蝶的美丽为人们所熟知,但其实甲虫们也毫不逊色。 与植物提供的色素不同,很多昆虫身上所呈现的绚丽色彩是一种物理的结构色,也就是说,哪怕它们死掉也不会失去这美丽的光彩,是真正意义上的“永不褪色”。 看看这只吉丁虫,这美丽的,闪着彩虹色泽金属质感的鞘翅,甚至被人们用来制作成昂贵的首饰。 【虫群如宝石般不朽】 当然,除了美丽以外,甲虫还曾在人类的历史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请随我来。 这只甲虫看起来不如前面那些光彩夺目,但它在古埃及人的心中却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被尊称为“圣甲虫”。 它的学名叫“蜣螂”,也许有点陌生,那我换个名字——屎壳郎。 没错,古埃及人认为蜣螂推动粪球的模样就像推动着太阳东升西落,而且它们总是自粪球中诞生,就像他们所崇拜的阿图姆神一样是无性自生,充满了神性的光辉,也代表着“创造”与“重生”。 但其实这只是因为蜣螂们喜欢把卵产在粪球中,才造成了这个可爱的误会。 喔!这位游客朋友,请约束好你的宠物,不要让它跳上展柜,展馆的虫虫都是不可食用的。 好的,感谢配合。 这边是昆虫与人类展厅,这里的昆虫们被按照害虫与益虫的方式划分。 当然这是充满了人类的主观色彩,也许昆虫们本身并不服气。 【若发现乱序的标签与错乱的标本,请告知讲解员进行整理】 瞧,你们眼前的正是自然界中最为致命的杀人狂魔——蚊子。 它们可传播高达八十多种疾病,包括但不限于疟疾、登革热和乙型脑炎。 这个圆柱形展柜内的是胡蜂的蜂巢,也就是俗称的马蜂窝,之前在竹屋饭馆的后院发现,请了消防员才帮忙弄下来,后来干脆捐给我们昆虫馆处理了。 来,我们靠近一些,看看这自然界中最伟大建筑师们的杰作。 蜂巢是由一个个排列整齐的六棱柱形蜂房构成,这是最节省材料的结构,且容量大又极为坚固,蜂窝结构常被广泛应用于建筑设计中。 啊对了,这里有一个小小的彩蛋,我们昆虫馆也采用了仿生建筑的设计,各位游客朋友们可以猜猜我们使用的是哪只幸运的虫虫? 没错,正是甲虫,甲虫无论是外部躯壳还是内部结构都极为精密复杂,所以我们将整个昆虫馆的外形建造成了巨大甲虫的模样,圆润的外部造型不仅可以轻松抵御各类天灾侵袭,建筑内部也相当稳定。 【虫壳以外的世界是危险的】 让我们继续回归蜂巢,想必大家或多或少都有听说过有关蜂群、蚁群之类的虫群系统,它们一般拥护着一个王后,王后负责生产整个虫群系统所需的各个阶级。 比如工虫承担建造和奉养的职责,兵虫负责拱卫,雄虫负责繁育。 它们不需要超然的智慧与思想,只需依照本能行事,就能将庞大的虫群系统完美运行。 这便是——秩序。 【思想是混乱的原罪】 啊,话题似乎有些沉重了。 那让我们换个心情,来欣赏一下昆虫馆最引以为傲的风景:蝴蝶池。 这里其实是一个模拟自然界中蝴蝶生态习性的温室大棚,我们尽可能地将人为干扰降到最低,给蝴蝶们创造了一个完全安全的生活繁衍的环境。 中间是供蝴蝶们休憩饮水的人工池,池边是合欢树,平时它们很喜欢成串地悬挂在这棵树上,连须钩足,从树枝直直垂挂至水面,极其壮观。 蝴蝶厅内陈列了来自世界各地的珍稀蝴蝶标本,可供大家观赏。 闪蝶科是蝴蝶中的颜值扛把子,海伦娜闪蝶、大蓝闪蝶、光明女神蝶都是其中的佼佼者。 当然,凤蝶科的美丽也不遑多让,这是金斑喙凤蝶,世界八大名贵蝴蝶之首,主要分布在我国,极其稀少,被誉为“梦幻中的蝴蝶”。 【蝶梦蘧蘧,生死物化】 它们生前无与伦比的美丽被留驻在此刻,从此再不会消逝。 晚安,各位游客,祝你们做一场有蝴蝶的好梦。 绮梦游乐园(二十四) “这是什么地方?” 宁爻有些茫然地睁开了眼睛,身下是冰冷梆硬的大理石地板,硌得他腰背酸痛不已。 “我不是在逛昆虫馆吗,怎么躺下了?”他诧异地从地上爬起,拍打着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莫名其妙……” 不知是不是空调开得很劲的缘故,宁爻总感觉身体发寒,只穿了件短袖的他不自觉地抱臂搓起了胳膊。 同伴们都消失了,整个空间空无一人,连巴斯也不见了踪影。 “哈喽?” 宁爻将手拢成喇叭状,朝空旷的大厅呼喊着,希望能得到一点回应。 结果也不出所料,回答他的只有他自己的回音。 早已习惯身陷怪谈的他对此接受度良好,直接悠哉地开始在这个空旷的大厅内溜达了起来。 抬头没有发现光源,但却能大致看清附近五米左右的空间。 打眼望去看不见这里边际与墙壁,目之所及只有远处的黑暗以及近处的地面。 “总是有边界的,不然怎么能有回音。”宁爻倒是心态很好,完全没有孤立无援的恐慌。 他甚至还有闲心恶趣味地想着此时安翰一脸吔屎的表情。 好冷。 为了取暖,宁爻决定小跑起来,整个大厅开始回响起他哒哒的脚步声。 “所以大家是从哪一步开始不知不觉地陷入了这个怪谈?淳于大佬也中招了吗?”宁爻试图捋清楚破局的思路。 “噢!对了!” 他顿住脚步,闭上眼睛,将神识向外铺展,努力搜寻着聪明一号传回的信号。 不妙,他完全感知不到一号的存在! 宁爻微微有些惊愕,要知道,当初在陆家冲被女鬼们传送离开,他在镇上的金拱门那么远的距离都能遥控一号的行动,没道理就在这小小的昆虫馆里还能失联。 他忖着下巴,思考着可能造成失联的原因。 也许……不是因为距离,而是被某种方式切断了他们所有人交流的信号。 那么首先要做的,就是恢复通讯。 宁爻伸出手,掌心的皮肤撑开,“咕叽”一声翻出一只布满红血丝的昏黄眼睛。 “试试看,你是能够持续屏蔽我们的信号,还是只在最初分开我们时设置了屏障,以阻隔我们交流。” 手心的眼睛眨了眨,接着便使力,眼球不停地上下翻动着,连带手心处的皮肤都渐渐向外凸起,最后整个眼球终于从手心皮肤的束缚中挣脱出来,晃晃悠悠地浮在空中。 “妈的真丑。”宁爻嫌弃道。 他心念一动,浮空的眼球便向远方飞去,高高低低地旋转飞行,将所经之处的场景尽数传回给宁爻的眼睛。 宁爻撇撇嘴:“算了,先凑合用。” 眼球朝着一个方向飞行着,目之所及全是一模一样的地砖,似乎黑暗的空间无穷无尽,永远也碰不到墙壁。 “不会又是什么鬼打墙或者电脑桌面?”宁爻有些苦恼。 倘若是这些手段,倒真是有点恼火,因为他很难保证自己能在不惊动淳于的情况下破解当前的局面。 纠结间,眼球已经高速飞行了很远的距离。 不过好消息是,飞出去很远的眼球并没有受到一丝一毫的信号干扰,传回的视野非常清晰稳定。 这就基本可以判定这个怪谈,只是在最初分割众人时采取了阻隔的手段,而非持续的干扰。 “那我就放心了。” 宁爻没有召唤回眼球,只是命它自主飞行,然后将注意力集中在自身。 原本还算明亮的脚边地面忽然间暗潮汹涌,隐隐的黑雾开始弥漫扩散,渐渐与外圈的黑暗接壤。 整个空间只剩下了宁爻一人没有淹没在黑暗,他闭目肃然而立,周身仿佛散发着黑色的光。 黑雾向外铺陈开来,尽可能地张扬着自己轻柔的触须探索边界。 不知过了多久…… “啊”宁爻睁眼“到了。” 黑雾的扩张远没有到达极限,但这个空间的边际却已经达到了极致,走到头的黑雾正准备沿着墙壁向上蔓延。 按照黑雾探索的反馈,这个空间大致呈现一个较为规则的圆形结构。 而宁爻一直无法靠自己走到边界的原因也很简单: 昏暗的环境、无限循环的地砖花纹、没有可供参考的地标物……再加上一点点不易察觉的地面坡度。 使得人自认为在走直线,却不自觉地一直在很大的范围内绕圈子。 “是个房间……不,这是个展厅?” 宁爻蹲下身子,认真摩挲着地砖的花纹:“我记得只有昆虫馆进门的大厅不是这种地砖,进入序厅后的所有展厅都是这种纹路的地砖。” 这里是昆虫馆的哪个部分呢? 他半蹲在地面没有起身,低头思考着,任凭黑雾重新覆盖上他观察的这块地面,覆盖上他的脚踝。 黑雾开始浓稠,几乎变成液体,“水位”也渐渐攀升。 宁爻淹没在黑雾的海洋之中,或者说,是融入。 几乎是在同时的瞬间,他便在黑雾的边缘重新凝结,好奇地伸手触摸着这个空间的墙壁。 质感很奇怪,虽然冷冷的,但却并不像地板砖一样充满着死寂的冰凉。 它是活的? 宁爻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得缩了缩手。 如果墙壁是活的,那么攻击墙壁会有生物的反馈吗? 说干就干。 宁爻咧开嘴,露出森白的牙和一个不怀好意的笑。 “你有福了,这可是我从淳于那偷来的雷符,尝尝掌心雷的滋味嘿嘿嘿~”说着便抡圆了胳膊使劲朝着墙壁拍去。 轰! 一声炸雷,几乎撼得整个空间地动山摇,墙壁也出现了焦糊的缺口,虽然没有开出个大洞,但看起来已经不堪一击。 宁爻乘胜追击,赶紧上去邦邦两拳,打落墙壁的碎片。 然而他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因为墙壁正以极快的速度愈合着。 不消片刻,便又光洁如初,只留下一点点烧焦的气味飘散,这是那道雷符曾经存在过的证明。 “靠!” 宁爻破口大骂,又指挥着黑雾扑上去想要侵蚀墙壁。 但墙壁的生长速度远超黑雾侵蚀的速度,一番折腾下来,依然仿若无事发生。 绮梦游乐园(二十五) “就知道没这么简单。”宁爻悻悻地收回手,老老实实继续沿着墙壁向上摸索。 抬头望去根本望不见天花板,肉眼的能见距离依然维持在以宁爻为圆心的周遭五米左右,五米开外的视野仍是浓稠的黑暗。 他将整个下半身都融进雾里,随后在黑雾的簇拥下缓慢爬升,一面向外侵蚀着墙壁,一面向上探索着屋顶。 虽然墙壁的自我再生能力强大,但宁爻想着这种逆天的玩意儿终归还是有个极限。 黑雾的侵蚀吞食是一个摄入能量的过程,而墙壁进行自我修复则是在耗费能量,此长彼消,一旦到达某个临界点,黑雾一定能够反压回去。 他现在要做的,便是以逸待劳。 这个大厅的地面已经被黑雾全面占领,宁爻便试着征服“领空”。 先前抛出的眼球飞得很快,但却没能传回什么有用的消息。 在升空到远离地面和墙壁后,它自身的光亮便再也无法照明任何东西,就像坠入无尽的深空。 什么都看不到了。 “我讨厌这种感觉。” 宁爻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只是眉宇间潜藏着一抹厌烦。 “让我想起了一些并不愉快的回忆,你得负责。” “希望你比较扛揍。” 他有些恹恹地放缓了速度,任黑雾漫过自己,整个人浸在雾中被隐去身形。 黑雾像一只张牙舞爪的怪兽,贪婪地扩张着自己的领地,迫不及待地将触须探向未知。 那墙壁还在和他较劲,甚至试图吸附住那恼人的黑雾,宁爻已经懒得管它,只吩咐黑雾继续侵蚀,便又投入到向上的探索中。 向上的黑雾似乎终于摸到了边界,宁爻瞬间打起了精神。 黑雾形态是一种很方便的形态,没有身体束缚,让他能够很轻盈地快速移动,无声无息,出其不意。而且只要留有一点点缝隙,他就可以入侵任何想要到达的地方,实在是居家旅行杀人必备。 只不过黑雾形态下,他不得不牺牲一部分感官,毕竟你不能指望一团雾气能像人。 他重新凝实了身体,伸出手轻抚阻挡了黑雾继续向上的“天花板”。 令人意外的是,这个“天花板”并不是与墙壁相同的质感,虽然也隐隐透出生物的气息,但它的质感更像是玻璃。 只可惜这面玻璃天花板的内外都没有足够的照明光线,所以宁爻看不到任何上层的画面。 他试着侵蚀,然而这面玻璃也给出了与墙壁相同的答案——再生。 宁爻不敢莽撞地在天花板上使用雷符,万一楼上是水族馆怎么办? 如果能有一个强力的照明光源就好了。 他重新隐进雾里,脑子里思索着如何照亮这里,顺带令黑雾继续扩张,最好完全填满这个空间。 …… 安翰是被冰凉的地板硌醒的,醒来的时候甚至还久久回不过神,直到耳畔隐隐传来一声闷闷的、类似雷鸣的爆响,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里是怪谈的世界。 一瞬间,童年的记忆如洪水般席卷而来,猝不及防地将恐惧灌进了他的口鼻,呛得他无法喘息。 他还记得惨叫和寂静,记得那个黑暗的厕所、刺鼻的血腥、同学的残肢和不断徘徊的脚步声。 平时念书时的那些小聪明根本不足以帮他摆脱恶鬼的纠缠,他能活下来,完全只是因为幸运。恶鬼要杀的人足够多,而只有他撑到了救援的到来。 安翰的呼吸粗重了起来,但他不敢望向远处的黑暗,连脖子都不敢转动,只紧盯着眼前的地面。 他很怕黑。 所以他永远无法真正追随淳于的脚步,他连探员都没得做,只能在坐在办公室里处理处理文件。 安翰闭了闭眼,调整了呼吸,哆哆嗦嗦地摸出了手机想要联系淳于。 没有信号。 安翰惊恐地瞪大了眼,赶紧摁下了手表上自带的定位报警器。 这是协会给所有员工都会配发的小装备,无论在什么地方遇险,只要摁下这个报警器发送信号,协会便会调动附近的人员前来救援。 饶谦被四号公交掳走那次就是如此,摇人摇到了淳于。 摁下报警器,安翰几乎是屏住呼吸等待着手表的反馈。 表盘的边缘亮起微微的红光,这是信号丢失的提示。 安翰知道协会的手表定位使用的可是军用卫星,远不是市面上的手机信号可以相提并论的,连手表定位器都无法收发信号,这就意味着自己此刻已经彻底孤立无援。 恐惧终于彻底淹没了他。 他无法思考,只能茫然地蜷起身体,将头埋在胳膊下,试图用鸵鸟的方式来逃避眼前这可怕的处境。 …… 宁爻的黑雾已经将整个空间全部填满不留一丝空隙。 然而即便是这样他也没在这个空间找到可供黑雾穿越的缝隙,这个空间是完全密闭的。 这样下去,即便没有任何恐怖的鬼怪来发动攻击,被困者也会因为缺氧而窒息在这无边的黑暗之中。 唯一的好消息是,这个空间实在是足够大,大到短时间内不用担心氧气的问题,他们还有很多时间用来思考和逃生。 宁爻有些懊恼,自己混了这么久竟没掌握几个能够暴力强拆的高输出技能,擅长的都是暗搓搓。 “我是不是技能树点歪了?怎么感觉学的全都是老六技能……” 黑雾不停地翻腾着,似乎在发泄心中的郁气。 “等这回出去了,一定得缠着淳于把掌心雷学会,我馋这招已经很久了。” 说着,黑雾开始不停地振颤着,似乎在猥琐地嘿嘿笑。 被忽视已久的眼球忽然在黑雾中快速穿行,在身后拉出一道长长的轨迹,这引起了宁爻的注意。 他重新将视野切换到眼球的位置,发现眼球竟捕捉到了一丝光亮。 宁爻精神一振,立即指挥着眼球向光源靠拢。 是在天花板? 宁爻凑得更近了些,才看到那光源并不是在自己这边,而是在玻璃天花板的另一侧。 换句话说,在自己楼上。 而那个微弱的光源,正是吓得腿软站不起身的安翰,放在地板上的户外灯。 绮梦游乐园(二十六) 安翰原本想要一直装死直到有人发现他,他也的确这样做了。 然而学霸就算摆烂,发达的大脑也习惯了一刻不停地思考。 这里这么黑咕隆咚的,就算淳于他们正在四处搜寻,怕是也很难找到自己? 果然还是得摆个什么显眼的物件才更方便他人救援。 安翰将头从胳膊间抬起,努力稳住颤抖的手,将随身携带的小手电打开。 嗯,有点作用,但不大。 毕竟这只是拇指大小的随身应急手电,一般情况下也就足够用来照亮脚下的两三层台阶,放在这么一大片广阔的黑暗中根本不具备多少穿透力。 他闭着眼,伸手在背包里摸索,试图寻找一点能顶用的东西。 安翰是没有灵炁的普通人,无法激活法器,符箓什么的于他而言根本派不上用场,所以他并不会未卜先知地带上镇祟的用具。 今日的计划只是普普通通的游玩,出门的包里就只装了些普普通通的逛街用品。 他翻找着,从中拣出了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随后又将竹屋就餐时剩下的娃哈哈拿了出来。 拧开瓶盖,小心翼翼地将娃哈哈兑入矿泉水中,上下摇晃均匀,使其呈现发白的透明状态。接着又从地上捡起了小手电,将其抵在矿泉水瓶的底部。 瞬间,整瓶混合液被小手电的灯光打亮,变成一个发光的灯柱。 原本微弱的手电光源也被水瓶放大了好几倍,附近的区域也被照亮,将安翰整个人笼罩在柔和的灯光下,微微驱散了他对黑暗的恐惧。 这样,会更容易被找到? …… 晦气! 找到的第一个队友竟然是最烦的小绿茶。 宁爻骂骂咧咧,完全不想与他汇合,只想离他越远越好。 他重新融进雾里,渐渐向下沉去。 既然楼上是安翰,那也许自己的地板也是楼下其他队友的天花板? 再次落回地面,宁爻仔细地研究着这里的地板砖,将黑雾侵蚀的力度集中在一处,试着想从中发现一些端倪。 有用! 宁爻惊喜地发现,虽然墙壁和天花板会不停再生,但覆在玻璃天花板上的这层地砖似乎与它们并不相同,它很轻易地就被剥脱了下来。 他拾起一块碎开的地砖端详,这地砖不知怎的竟采用了单面镜的构造,从下往上看,视线畅通无阻;从上往下看,则是普通的地砖花纹。 所以他才能在天花板上看到安翰。 宁爻继续掀着地砖,不一会儿就被清理出了一大片透明的玻璃空地。 看来自己的地板果然也是楼下的天花板,只是不知楼下被困的是谁。 但最讨厌的人已经确认在楼上,楼下的情况总不会更坏了。 他闭上双眼,埋下头将脸紧紧贴在玻璃上,再睁开,左眼黑色的瞳仁像墨一般扩散到整个眼球,看上去仿佛一片虚无,又仿佛包含万物。 楼下也是一片漆黑,但在真实之眼的加持下,宁爻的视线穿透这个空间中障眼的黑暗,看到了楼下大厅中心站立的人。 是他的乖崽聪明一号! 与宁爻断联的一号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在没有指令的情况下,他并不会自行开始寻路自救,受到初始程序的影响,失联的他会选择原地待机。 乖崽别怕,老父亲马上来救你! 宁爻退开几步,将充满整个大厅的黑雾全部撤回,凝练在身后,聚成几条犹如实质般的黑色触手。 随后朝着被掀开地砖的玻璃上扔出了两张可以爆破的火符。 就在火符落地炸开的瞬息,黑雾触手立刻弹射出去,死死地卡住了玻璃爆破产生的裂缝中,然后在这缝隙中不断蚕食。 与厚实的墙壁不同,这么大面积且没有柱子支撑的天花板,可是要承受很大的重力拉扯。 而宁爻只要破坏其中一点点结构,它的受力平衡瞬间就会打破,顷刻间便能溃不成军,完全崩碎。 一号正在原地发愣,忽听得头上一阵稀里哗啦,伴随着大量的碎玻璃和瓷砖块落下,自己的主控者便从天而降在面前摔了个狗吃屎。 “咳咳”宁爻狼狈地起身拍了拍灰尘。 “落地是有些难看了,但这不重要。” 他快步上前,抓着一号上上下下来回检查了一遍:“嗯,不错,完全健康,为父可以安心了。” 聪明一号小朋友虽然与主控者重联成功,但脑子还在宕机,他茫然地抬头往上望去,似是想要搞懂宁爻是怎么突然出现的。 “看什么呢?”宁爻拍拍他的小脑袋。 一号当然不会回答,只是眼神倔强地望向一个方向。 宁爻也有些好奇地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虽然隔得很远,但他俩的怪物视力还是能够看清那来自安翰的微光。 “嘁”宁爻不耐道“刚刚看他就是那副委屈巴巴的绿茶模样,我这会儿忙上忙下连地板都炸穿了,这么大动静他倒还挺能坐得住。” “等等……” “妈的,他抽抽啥?该不会是哭了?” 宁爻的脸色难看了起来:“这狗东西……” 他拍拍一号的头:“乖崽,跟我上去救人。” …… 安翰做好了简易的信号灯,便屈起膝盖,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头深深埋进胳膊里。 黑暗会放大人的感知,在这片彻底的寂静中,手表指针的滴答声显得格外清晰。 他努力忽视时间的流速,心里却不自觉地跟着指针计数。 还要多久,自己才会被人发现。 这一次,会不会就没有上次那么幸运了? 轰隆 他又听到了闷闷的爆破声,这种动静,想来应该是自己的队友正在试图打破封锁。 还有多久,他们才会找到自己? 安翰感觉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大,几乎要盖过黑暗中指针的巨响。 冷静,快冷静下来。 可大脑越是发出冷静的指令,他对黑暗的恐惧就越是具象,一时间,他竟能恍惚地闻到当年萦绕在鼻尖的潮湿空气与血腥味。 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发抖。 轰隆! 屁股下突然传来一阵巨大的爆炸声,接着整个大厅都回响着玻璃滋滋开裂的诡异动静。 他迟缓的大脑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身体便是一空,然后瞬间向下坠落。 绮梦游乐园(二十七) “救……” 命字还未来得及喊出口,安翰就感觉自己腾空的身体已被人牢牢接住。 惊慌中,他胡乱挥舞的手臂好像搂住了什么,抬眼一看,竟是宁爻身边的那只小僵尸。 “一号?”他的语气里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和诧异“怎么是你?” 是一号救了自己? 安翰被一号公主抱在怀里,虽然内心有些羞耻,但身体却意外地十分老实,乖乖任由一号将自己从空中接回地面。 稳稳落地,安翰有些腿软地坐在地上,低着头轻声向一号小朋友道谢。 “咳咳”宁爻从黑暗中踱步走出“客气客气,举手之劳而已。” “是你。”安翰脸色有点难看。 宁爻把一号招到身边,揉揉小朋友的脑袋:“救命恩人是我,不满意?” 安翰把脸扭向另一边:“你有这么好心?你难道不希望我直接摔死得了?” 宁爻咂咂嘴:“说得对,确实应该让你摔死,小白眼狼。” “你!”安翰破防,手指气得发抖,却又说不出回怼的话。 毕竟人家刚刚确实救了自己一命。 但看着宁爻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他的那声感谢实在难以启齿。 宁爻倒也不是非要摁着安翰认下救命之恩,只是现在看着他无能狂怒的样子觉得甚是舒爽。 言语上调戏了一阵,宁爻决定见好就收:“好了,学霸大人,来出出主意,现在要怎么破局?” 安翰紧紧抿着唇,并不答话。 宁爻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摔傻了?我告诉你,我亲眼看见一号可是接得稳稳的,你别想讹人。” 一号蹦到安翰跟前,与他面对面蹲下,歪着脑袋盯着他,似乎在好奇安翰怎么不说话。 “……我没事,谢谢你。”安翰声如蚊讷。 宁爻一巴掌毫不客气地拍在他头上,给安翰扇得懵在原地:“你搁那儿叽里咕噜的放什么屁呢?大点声,没吃饭吗?” “谢谢!”安翰双眼一闭,终于被激得大声喊了出来。 宁爻十分满意:“区区救命之恩,不用喊这么大声啦~” “你!”安翰心梗。 “我!”宁爻挑眉。 安翰气急败坏又无计可施,只能再次把头扭到一边,眼不见为净。 宁爻掏掏耳朵:“行,看来你也贡献不出什么好的计策,我只能用我的笨办法一层一层打下去了。” 他指着正与安翰贴贴的一号说道:“我现在准备拆这层楼的地板,待会儿掉下去的时候一号会保护你,不用担心。” 安翰的嘴抿成一条线,似是想说些什么,但还是把话咽了下去,牵住了一号的手。 宁爻不再理他,开始埋头扒拉着地板砖。 熟能生巧,很快他就清理出了一小片空地,露出地砖下透明的玻璃天花板。 安翰在一旁悄悄瞄着宁爻的动作,直到见他掏出了火符,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你就打算这么一直炸下去,直到底楼?” 宁爻一个人忙活半天,擦掉额角的汗,直起身子叉着腰嚷嚷:“不然呢?指望你?” 安翰忽略宁爻话里的阴阳怪气,认真地指出:“你这样一直炸到底楼也出不去。你不炸墙壁,想来应该是已经确认过墙壁无法爆破。等炸完了所有的玻璃天花板,最下层的地板肯定比现在的墙壁更厚。” 宁爻嗤笑了声:“我这样起码能把人找齐,而不是抱着自己哭哭唧唧。” “我没哭!”安翰脸一红“我只是在休养体力,以待救援。” “啊对对对。”宁爻一副懒得跟他吵的样子。 安翰只感觉自己的血压在蹭蹭上涨,但他还是努力心平气和地与宁爻沟通: “你根本无法确定楼下有什么,费那么多火符,要是找到你那一大一小两傻子兄弟有什么用?不如把火符节省下来,先探探路,确定推进路线,找到淳于和蒋队长才算有了实质性的进展。” “我在楼上的时候是能够听到你爆破的动静的,虽然电子信号被阻断,但我们也许可以利用楼体传声向淳于和蒋队长传递消息。” “对了,我那一层的楼上你查看过吗?不能只把推进路线放在楼下……” “说完了吗?”宁爻打断他。 安翰一愣,看到宁爻冰冷的眼神,脑子又回想起观光车上那一幕,声音也弱了下去:“说完了。” 宁爻走到他面前,并没有像一号一样蹲下与他平视,而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说完了,那我听我说说。” “不可否认,你脑子是好使的,也就是说你常常会为此感到骄傲,你认为你与普通人还是有点不同的。” “但这份不同却又远远不足以拉平你和淳于之间的差距,因此你很容易陷入焦躁,会把靠近淳于的人都当做你的敌人。” “你既不是超能力者,又不认同自己凡人的身份,所以你会下意识地与普通人割席。” “想要在超能力群体中获得一席之地,你不得不把唯一的优点打磨得异常好用,甚至不惜摒弃部分人性。” “但其实,你在协会和社会中就是一个仅剩工具理性的社畜而已。” 宁爻的话语十分尖锐,但安翰却完全没有反驳,他只是静静地听着。 宁爻继续说道:“你说辛丞和许遂是一大一小俩傻子,找到他们对逃生计划毫无用处,你可以标榜自己的理性和效率,把同伴的安全优先级后延。” “那我刚刚在楼下看到你的时候,是不是也可以以同样的理由不去救你?” “毕竟对我们而言,你脑子再好,也只是个帮不上忙的普通人。” 安翰脸上的血色褪去,比之前围困在黑暗之中还要更加苍白。 他一直知道自己并不是毫无私心的高尚者,但从未想过自己的内心被剖开会如此不堪。 他想要辩解,却拿不出什么有力的例证,只能哑口无言。 宁爻蹲下来,将视线与他平齐:“敢向别人开枪,就要做好自己中枪的准备。” 安翰凝视着宁爻那只如深渊般的眼睛:“你也做好了中枪的准备吗?” 宁爻笑了:“我要做的事,可不止中枪这种小伤。” 绮梦游乐园(二十八) 很明显话里有话。 安翰知道这是个再明显不过的话题陷阱,自己不该追问。 知道越多死得越快的道理,安翰是懂的,他很惜命,也没那么大的好奇心。 可宁爻的表情却明摆着是想要告诉自己,无论自己好不好奇,他都要将自己拉下水。 “我要做一些大胆的事。”宁爻盯着他,眯着眼笑得狡黠,嘴里说着模棱两可的话。 感受到危险的气息,安翰不自觉地侧过头,回避着宁爻的视线:“那你只管大胆去做,不必和我说,我只是个普通人,帮不上你的忙。” 宁爻伸手搭在他的肩上:“可别这么妄自菲薄,你要是入伙的话,能帮上我大忙呢。” 安翰拂掉他的手:“我不记得我们关系有这么好。” 宁爻并不恼怒,依然笑眯眯:“拉你入伙是通知你,不是和你打商量。” 安翰动作一僵,强忍着心底的恐惧,假装硬气地说:“我拒绝。” “那我拒绝你的拒绝。” 宁爻身后忽然晕开一圈水墨般的黑雾,缓缓逼近安翰,他被震惊得瞳孔放大:“这、这是……” 宁爻挠挠头:“你这种人,不发展成同伙的话,以后一定会给我使很多绊子,我脑子也没你好使,万一栽在你手里可太不划算了。” “所以,要么加入我的计划,要么我就把你牺牲在怪谈里的事迹写进今天的报告里。” 漾开的黑雾摇摆起来,凝成几条灵活的触手,顺着安翰的肢体攀援向上,危险又亲昵地环绕在他的脖颈出,轻轻地搔动着。 安翰毫不怀疑黑雾的危险程度,他敢肯定,只要自己再开口拒绝,这几条黑雾触手一定会立刻拧断自己的脖子。 他沉思片刻,还是壮着胆子说:“我可以保证绝对保守秘密,以你的能力,想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我轻而易举。你……你实在不用拉我一起合谋你的‘大事’,我真的能力有限。” 宁爻摆摆手:“你的能力我自有用处,不用你操心。少啰嗦,决定你命运的时刻到了,加入?或者死。” 安翰颓败地低下头:“我自然是不想死的……” 缠绕在颈边的黑雾触手顺着他的肩膀滑落下去,弥散在空气里。 宁爻伸出右手,作出握手的友好姿态:“欢迎加入。” 安翰叹了口气,回握住他的手:“我的命也是命,省着点花,别让我死了。” “那是自然,你现在是我罩着的小弟。”宁爻把胸脯拍得砰砰响。 “淳于知道你的计划?” “嘘,当然是瞒着他,你也不许说。” 安翰震惊:“他不知道?难道你的计划是针对淳于的?!不行,我绝对不会让你伤害他。” 宁爻按住快要跳起来的安翰:“不是针对淳于的计划,只是这个计划不方便说给他听,他知道了肯定会来干涉我……放心,绝对不会伤害他。” 安翰狐疑地打量着宁爻,然后端正神色,认真对他说:“我屈服于你的淫威加入你的计划,这算我技不如人没什么好说的,我可以帮你做我力所能及的事。但唯有一点,你绝不能伤害淳于。” 宁爻咕哝了一句:“还用得着你说……” “什么?” “呃没啥!我是说,‘淫威’?你这用词可真难听。” 安翰一反之前的怯懦,勇敢地直视着宁爻的眼睛:“别岔开话题,我虽然弱小,约束不了你的计划,但若是被我发现你有伤害淳于的企图,即便是拼上我的性命,我也不会让你得逞。” “好好好”宁爻无奈地举手起誓“我发誓我的计划不会伤害到淳于,也不会以任何形式利用你伤害他。” 安翰虽然没有尽信,但到底还是稍稍放下了一些戒心。 “所以你需要我做什么?” “这个不急,还用不上你,你且等着就是。” 宁爻起身伸伸懒腰,拉拉筋骨:“现在要做的,还是先打破眼前的局面。来~我的谋士,你有什么好的想法吗?” “臭不要脸,谁是你的谋士。”安翰黑着脸低骂了一句,推推眼镜,捡起身边的地板砖块开始研究。 宁爻选择性过滤掉他的骂声,继续说着:“就像你之前推理过的那样,我只爆破地板天花板是因为这里的墙壁有着强大的自我修复功能,符箓爆破这种程度的攻击根本赶不上它修复的速度。而前几次天花板的爆破,也只是仰赖符箓爆炸加地心引力才勉强成功。” “你说得没错,就算我们一路炸到了底楼也出不去,我破不开这墙壁,更破不开底楼的地面。” “不过如果找到了淳于和嘤嘤应该会不一样,他们的术法攻击力比我强太多。呃,说不定现在他们已经打穿墙壁跑出去了?” 宁爻看起来有些苦恼:“要是淳于和嘤嘤一觉醒来,发现被困在这里,然后一拳打烂墙壁出去了,墙壁又自动修复完好,咱们可就再也找不到他们了。” 安翰对他翻了个白眼:“他们俩如果成功逃脱出去,发现我们失联,那必定也是会从外部找机会回来救援我们的,怎么可能自顾自地逃走。” “哈哈说的也是。” 安翰不再搭理他,继续研究着地板砖。 原本在地面上铺着还不觉得奇怪,但一入手,安翰便立刻察觉到了其质感的诡异。 它并不似寻常地砖那样冰凉,重量也远比想象中轻得多,似乎是什么很轻盈蓬松的材料压制而成。 他使劲摁了一下,大拇指在地砖上甚至能留下一个浅浅的凹痕。 “有火吗?”安翰问。 宁爻扔给他一张火符。 “……有打火机吗?”安翰镜片后的眼睛露出些许无奈“我激活不了火符。” “嗐,多大点事。”宁爻帮他引燃火符,殷勤地举着。 算了,就这样。 安翰也懒得废话,直接把地砖放在火上烤了起来,然而地砖并没有像想象般那样燃烧。 “先别急着收火,我再研究研究。” 安翰拿下地砖,用指甲抠刮着砖面,不一会儿地砖的表面就被撕开一层彩色的薄膜,它的花纹被整个揭了下来。 没有表层薄膜遮掩的地砖裸露出它原本的模样,看起来像是一块雪白的年糕。 安翰再次把它放到了火符上,可这一次,才堪堪靠近,雪白的地砖便立刻被燎着了火,冒出浓重的黑烟和刺鼻的气味,边缘处还不停滴落着熔融的液体滴粒。 宁爻意外地瞪大了双眼:“这啥?” 安翰轻轻嗅了嗅,肯定道:“是经过压缩的泡沫板。” 绮梦游乐园(二十九) “泡沫?”宁爻也捡起一块地砖放在手里掂了掂。 “确实比看起来轻,可这里为什么要铺泡沫地砖?” 他开始发散思维:“难道是楼主知道迟早有人会掉下来,用泡沫铺地防止咱们摔死?” 安翰摇摇头:“不可能。正常情况下,普通人从这种高度跌落,即便是掉进水里也会摔死,更何况是压硬的泡沫砖。” 宁爻把地砖扔开:“那为它啥特地用泡沫砖?还费心包上防火的外皮。” 安翰推推眼镜:“以逻辑来推断的话,就和你炸天花板的原理应该类似。没有承重柱支撑的天花板难以承载真正的砖石重量,那么使用泡沫砖大约是为了减重。” 他轻捻着被剥掉的地砖外皮:“只是我觉得那泡沫板不是重点。你看,这包地砖的纸皮质感类似硫酸纸,硫酸纸虽然比较耐高温,但却也不是防火的材料。纸上印了图形循环的花纹掩盖泡沫砖,不过从反面看却……” 他举起地砖纸皮,只见正面清晰可见的花纹,从背面看过去竟然完全透明。 “目前我还想不到有什么科技和工艺可以做到这种程度,只能暂时用怪谈赋予的特殊能力来解释,只是不知为何要做成这种设计。” 宁爻想起自己曾透过地砖看到安翰在楼上的场景:“会不会……它就是用来给人看的?” 安翰好奇:“说说你的思路。” 宁爻比划着:“之前你一个人在楼上的时候,我从下面看到了你。按理说铺了地砖,视线会被这实心的泡沫砖阻隔,可我依然能够很清晰地看见你的神态……” 安翰强调:“我没哭。” 宁爻:“好好好你没哭。” 他无奈地扬扬手中的纸皮:“而且这地板天花板都是玻璃制成,咱们又都是垂直的楼层分配。” “我怀疑,这根本就是为了让人能够看清上下层的场景而设置的。” 安翰向上望去,黑暗已经完全遮蔽了视线的延伸,完全看不见任何事物。 他质疑道:“可这么黑,按照正常人的视力,根本看不到天花板上的楼层。而想要看下面的楼层,又被正面地砖阻隔视线。即便有人掀开地砖,也难以发现地砖反面的关窍,这设计也太过多余了些。” 宁爻挠头:“你说的也有点道理……” 他伸了个懒腰:“想不通也不能干耗着,咱们一边找人一边想。你和一号挨紧点,我去炸地板。” 随手扔了两张火符在地面,正准备捏手诀引爆,宁爻忽然想起什么,转头对安翰叮嘱道:“对了,关于我的黑雾,你也要保密哦~” 安翰:“可以,但我可以了解一点内部详情吗?” 宁爻:“你了解这个干嘛?” 安翰推了推眼镜:“仅出于学术研究的目的,我的确十分好奇。” 宁爻哈哈笑出声:“这就是学霸的素养吗?ok,等安全了就告诉你,相应的,你必须保密。” 安翰:“一言为定。” 宁爻收回眼神,将注意力集中在火符和地面,因为顾及身边的安翰,他特意将火符爆破的威力进行了精细的控制,既要足够炸开地面,又不能波及队友。 火符受到灵炁驱动炸开,而安翰甚至还未感觉到震动和火光,爆炸就被宁爻的黑雾摁进了地里。 黑雾顺着爆炸开的地面裂口不断扩张,整个大厅回响起玻璃开裂的声音,安翰感觉脚下传来熟悉的松动感,然后整个人再次腾空,下坠。 只不过这次他没有了之前的惊慌,一号立刻就牵住了他,减缓他下落的速度。 安翰甚至还有闲心去看宁爻那边的情况。 地板玻璃崩碎的瞬间,宁爻就被那团黑雾掩去了身形,保持着与安翰相近的下坠速度,以雾气的形式向地面落去。 安翰脑子里只有一个词:默默然…… 直到快要靠近地面,大厅内的黑暗不再妨碍人的视线,宁爻才褪去了黑雾,恢复成原本的样子。 分别牵起一号和安翰,三人像低空跳伞表演一样,牵成一个圈,旋转下降。 许遂看着天上飘下来的三人目瞪口呆:“天、天降正义?!” 宁爻也看清了这一层楼的队友,开心地打起招呼,许遂也朝他们挥手,低头为他们的降落清扫出一片空地。 三人安全落地。 直至降落地面,宁爻和安翰才发现许遂的这一层与他们的楼层不一样。 这里应该算得上尖端恐惧症患者的地狱。 许遂方才需要为他们清扫出落脚的地方是有原因的,因为在这一层的地面,散满了锋利的大头针。 若是他们直接摔下来,身上绝对会扎得像紫薇一样。 宁爻拍拍许遂:“你这层怎么这么多针?看起来很危险,我们仨的楼层都是干干净净的地面。” 许遂摇头:“不知道,我醒来就是这样了。” 宁爻:“你有联系到其他人吗?” 许遂依然摇头:“没有,所有通讯设备都失联了。” 安翰已经自觉地开始捡拾附近的大头针开始研究了:“这针……” 宁爻立即来了精神:“有什么发现?” 安翰把针递给宁爻:“我原本以为只是普通的大头针,看起来很类似,但似乎又有点区别。” 宁爻将针凑近看了看,发现这针外形与普通大头针近似,但却更为细长。顶端的小针帽不是常见的塑料珠头,而是用细铜丝镶成,全针通体金属,显得格外冰冷尖锐。 “这地上所有的针都这么精致吗?”宁爻咋舌。 许遂肯定了他的猜想:“我大致都看过一遍,的确都是这种类型的针。” 安翰皱眉:“有点眼熟,但我一时间想不起来这是什么针了。” 宁爻:“这难道还是什么特别的工具吗?” 安翰:“针是针对性很强的工具,既然制作出特殊的形状,那必然会在特殊的场合使用。就算是普通的大头针,日常也是多用来给衣物进行立体剪裁什么的。” 他举起一根针:“想必它也是有专业用途的。” 绮梦游乐园(三十) “只可惜现在联不上网,不然起码还能识图搜索一下。”宁爻说。 许遂扯了扯他的衣摆:“哥,我之前有听到楼下也传来过很大的响动,但就响了一次。” 他上下比划着:“你们楼上我也听到了,响了好几次。” 安翰放下手里的针:“有可能下面的楼层是淳于哥或者蒋队长,他们砸开地面跌落到了底楼,然而底楼的结构很难被破坏,所以沉寂了下来。” 宁爻问:“既然他们找到了楼层的关窍,发现底楼走不通怎么不继续打上来?” 安翰:“我有两个推测。” “一是这里的墙壁和天花板都十分光滑,没有任何可以借力的地方。他们仅凭梯云纵的轻功跃至空中,即便能触碰到天花板也很难落脚,更别说还要攻击这种有自我修复力的玻璃。” “要知道力的作用是相互的,他要给天花板施加能够爆破的力,那么他的身后或者脚下也必须提供足够抵消的力才行。” 宁爻捂着耳朵:“休想让知识以这种狡猾的方式钻进我的脑子!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安翰叹口气:“……好了,我说得简单点,他们不会飞。” 宁爻放开捂耳朵的手:“懂了。那你的第二个推测呢?” 安翰推推眼镜,慢条斯理地分析着:“许遂听到的巨响,让楼下的人落入了与现在相对平静的楼层完全不同的境地。可能是找到了出口,他离开了;也可能是掉落了深渊,让他接下来的动静再也无法传播上来;也有可能是陷入了新一轮的昏迷,或者被怪谈杀掉了。” “喂喂,淳于可能被杀掉了这种话,你说起来这么轻松愉快的吗?”宁爻掏掏耳朵。 安翰瞥了他一眼:“淳于不会被杀掉的,我分析的是蒋队长。” 宁爻朝他比了个大拇指:“你要是敢把这话当着嘤嘤的面说一遍,我认你当哥。” 安翰:“你管淳于叫爸,管我叫哥?” 宁爻:“怎么?还得管你叫太奶呗?我劝你别得寸进尺。” 安翰懒得把口水浪费在和宁爻的胡搅蛮缠上:“总之,如果我们接下来的路线打算继续朝下推进的话,就要做好应对以上各种情况的准备,楼下的场景绝对和我们现在的大厅不一样了。” 他偏过头看向宁爻:“你应该没有探查过我楼上那一层,要不要试试往上?我猜楼上也许是辛丞。” 许遂很好奇:“怎么猜的?” 安翰说:“你说楼下只传来过一声巨响,所以我推测楼下应该只有两层空间。按照一人一层楼算的话,那么我们的队伍就还剩一人,楼上人为辛丞是三分之一的概率。而楼下起码有一个人是淳于或蒋队长,如果楼上他俩其中一人,大概现在已经打穿地板跳下来了。” “所以这个三分之一的概率,其实可以直接忽略不计,是吗?”宁爻插嘴。 安翰顿了顿:“……理论上来说,是的。” 宁爻挥着拳头就要捶他:“和你交流真他娘的费劲。” 许遂赶紧扯着宁爻衣摆拦了下来:“找人要紧,还是先上去找辛丞。” 宁爻哼哼了一声,放下拳头,将指关节捏得咔咔作响:“再敢掉书袋,老子把你吊起来捶。” 安翰默不作声,眼睛看向别处,全当宁爻在放屁。 虽然许遂也是自己人,但宁爻不愿将黑雾在人前使用得太过放肆,便指挥着一号小朋友飞到安翰楼层的位置,借着他体内的使魔之眼探查天花板。 令宁爻意外的是,安翰楼层的天花板向上看去竟然不是透明状态。 虽然和其他楼层一样都是玻璃,但顶部却被不透光的外墙封实,根本看不见上层的状态。 “怎么样?”许遂见宁爻脸色不佳,担心地问道。 宁爻不信邪地操纵一号在整个天花板都巡了一遍,发现全部都封得严严实实,什么都看不见。 他切回当前的视角,有些嘲讽地对安翰说:“学霸大人,你的两个推断恐怕都不对哦~” 安翰皱眉:“楼上怎么了?” 宁爻抬头召回一号,嘴里说道:“你那层的玻璃天花板外面被封实了,不是地砖,目测材质和墙体相同,所以你那层就是顶层,上头没人了。” 安翰有些迟疑地开口:“你的意思是说他们三人都在楼下?可如果下面还有三层楼,起码也得发出两声打破天花板的声音才对。” 宁爻开始扒地砖:“也许他俩同时击穿了地板呢?” 安翰:“两声巨响同时发生,合并为一声的情况比你被鲨鱼咬死的概率还小。” 宁爻:“懒得推理,直接下去看看不就行了。” 安翰蹲身子,解下背包帮忙清扫大头针,嘴里还在不停操心:“你想好怎么应对楼下的情况了?这一层跳下去也许是两层或者更多层的高度,现在还多了许遂,一号能拉住这么多人吗?” 宁爻:“我开始逐渐理解并欣赏淳于的作战方针了。” 安翰好奇:“淳于哥的作战方针?” 宁爻面无表情地说:“武力平推,火力覆盖。” …… 安翰默默把头扭了回去。 许遂也在旁边帮忙清扫大头针:“对了,这么多针待会儿和我们一起落下去,万一楼下的人没有防备,它们怕是会变成从天而降的暗器。” 宁爻停手叉腰:“这倒是个问题。” 安翰也停下了动作:“有办法提前知会他们吗?否则我们就只能把针全部清理干净。” 宁爻:“天花板破开后,如果没有阻拦,倒是可以取得一点神识上的联络,但神识没法传递太清晰的信息,而且消息必须比这些针下落的速度更快才行,毕竟还得给他们留出反应的时间。” 神识联络操作难度不小,而且楼下情况还不明朗,也许他们根本没有多少能够阅读信息的空闲就得快速做出反应,在没有培养过团队默契的情况下,成功率极低。 安翰若有所思地看向露出宁爻口袋的火符:“或许……不一定要传递信息。” 绮梦游乐园(三十一) “哦~”宁爻挑眉“军师可有良策?” 安翰难掩嫌恶地瞪了他一眼,但并未与之互呛,而是继续说道:“破开地板后,朝楼下发射一点雷声大雨点小的火符攻击,凭他们的战斗素养,自会注意到来自上方的威胁。” “而且火符爆炸的火光还可替我们提前照亮楼下的情况,一举两得。” 宁爻抚掌:“爱卿好生机智!” “你!”安翰很想骂点什么,但考虑到二人的武力差距,终究只能闭闭眼,深呼吸,进行一点杯水车薪的自我调节。 许遂崇拜地看着宁爻:“哥,你是怎么做到的?大家才分开这么一会儿工夫,就能把看你不顺眼的桀骜学霸收归麾下。” 宁爻洋洋得意:“低调低调,也没有做什么啦,受人追随完全是出于我的人格魅力。” 安翰面无表情:“我被绑架了。” 许遂懵圈:“啥?” 安翰指着宁爻:“他说不合作就鲨了我。” 许遂一言难尽地望向宁爻,但宁爻却叉着腰,显得非常理直气壮:“怎么?武力不算魅力吗?懂不懂什么叫暴力美学。” 许遂:“你开心就好。” 安翰自觉地牵起一号的手:“方法已经告诉你了,抓紧时间。” 宁爻抬手准备炸地板,还不忘向一旁的队友们交代:“爆炸威力不小,许遂你们站远点,背过身去。” 安翰自是明白宁爻的顾虑,牵起许遂走开。 还是熟悉的操作,火符在玻璃上炸开缝隙,黑雾渗透龟裂的纹理慢慢蚕食拓展,整个大厅都是冰面开裂的回声。 感受到脚下传来的震动,许遂有些不安地攥紧了一号的手,一号立刻侧过头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 轰 以宁爻为圆心,楼层的地板轰然塌陷,在巨量大头针的对比下,人、泡沫地砖和天花板碎玻璃反而成为了最不明显的坠落物。 宁爻在滞空的瞬间便嗖嗖朝楼下射出几道火符,打头阵的几张用以照明,稍后的几张负责爆炸。 却不料前头几张半燃飞行的火符,在半路竟不知被什么看不见的锋利事物划成了几段,变成了无用的废纸燃烧殆尽。 宁爻瞳孔一缩,立即操控一号停止速降,一左一右拉住安翰和许遂,向上飞去。 幸存的火符被他即刻引爆,在骤亮的空间中,他们发现了骇人的一幕。 在黑暗的掩护下,底楼竟盘踞着一只巨型蜘蛛。 …… 淳于醒来时,身体便已被坚韧的蛛丝牢牢缚住,别说手指掐诀,他连转头都很困难。 而那只巨型的蜘蛛,正在虎视眈眈地盯着被捆成肉粽的淳于。 它似乎没有打算现在就吃掉自己,但这并不是个好消息。 蜘蛛是高效冷血的猎杀机器,它留存猎物的性命可不是为了豢养宠物,而是在囤积新鲜食物,以供养它即将孵化的孩子。 现在的他和蜘蛛间正处于微妙的平衡,所以淳于并没有着急挣脱束缚。 按照蜘蛛的习性,这里想必是布满了天罗地网,自己贸然脱离蛛丝反而容易让这位蜘蛛妈妈应激。 他首先默默感受了一下体内的循环,幸运的是没有被注射蛛毒,这样看来距离小蜘蛛的孵化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蜘蛛没有咀嚼用的上颚,所以它们进食前会给被抓住的猎物注射一种消化酶,用来溶解猎物的内部组织,使之变成一包软软的肉汤,以供它们吸食。 为了保持食材的新鲜,巨蛛只是将淳于打包捆好,等到小蜘蛛们孵化,它才会把淳于制作成宝宝辅食。 确认了自身的安全,淳于开始向外铺展神识,不知自己的队友们被包在了哪个丝囊中。 可当他用神识扫完了整个楼层,他皱起了眉头。 没人? 难道都被蜘蛛吃掉了? 自己到底昏迷了多久? 他有些焦躁地挪动着身体,想要凭借目力再确认一遍四周的情景。 可不料就这样极其轻微的动作,却立刻被那足有三层楼高的巨蛛感知到了。 不过它并没有起身前来查看,只是将那八只眼睛聚焦到了淳于的方向,随后轻轻颤动着两只前足,仿佛在弹奏着看不见的琴弦。 淳于感到自己的脖颈出有一道极细的丝线被骤然拉紧,勒得他喘不上气。 但巨蛛显然暂时还不想取他的性命,只是警告性地让他浅浅陷入窒息,力度把控得相当精准,很快丝线便松弛下来,连红痕都极不明显。 淳于大口喘气,他毫不怀疑这只巨蛛可以轻松切断他的脖子。 不能轻举妄动。 他静下心来,继续使用神识,只不过这次他没有再盲目外拓,而是向那只巨蛛探去。 巨蛛附近散落着一些已经被吸食过的丝囊,看来是它之前贮备的食物,丝囊内是一些干瘪的巨型昆虫,并没有受害的人类出现。 淳于小小地松了一口气。 越过丝囊,他试图探向巨蛛的本体,可巨蛛体表的刚毛极其敏感,竟然能觉察到空气中荡漾的神识波动。 它警觉起来,八只眼睛骨碌碌地转,前足也不安地敲击着。 由于淳于在丝囊内表现得十分老实,巨蛛这次并未警告自己的猎物,而是开始巡查领地。 巨硕的身体没有想象中那般笨拙,相反竟有些轻盈,八只脚踩在蛛网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隐匿在视野外的黑暗中,竟能让人完全发现不了它的存在。 淳于的神识追随着它爬上了高墙,倒吊在天花板上。 不过巨蛛并未在天花板上停留太久,只是在边缘浅浅扫过一阵便撤退了下来,巡视完领地,它又趴回了原来的位置。 淳于好奇地将神识覆上天花板,发现最爱在天花板上结网的蜘蛛竟完全没让天花板沾上半点蛛丝。 而这天花板也光滑异常,完全不似周围墙体的质感。 正当他打算好好研究一番之时,天花板中心竟传来巨大的能量波动,伴随着一道猛烈的撞击声响起,整个天花板猝然碎裂,稀里哗啦地坠落下来。 随着天花板坠落的还有一句暴躁的咒骂: “这尼玛是啥?!” 绮梦游乐园(三十二) 大量的地板砖石混合着玻璃碎片簌簌下坠,轰然落在巨蛛经营的巢穴里,打乱不少蛛网和丝囊,激起巨大的尘烟。 巨蛛显然受惊不小,八只脚吓得各忙各的,乱七八糟地爬进了远处的黑暗将自己隐匿了起来。 “咳咳!”嘤嘤从砖砾中钻出,扇扇眼前的灰尘。 “刚刚那玩意儿呢?那么大一只怎么眨眼就不见了?”嘤嘤环顾四周。 淳于没有发声,只是立刻将神识探了过去与嘤嘤接触,被困这么久,他终于与队友取得了联络。 神识相交的一刹那,嘤嘤很明显地警惕了起来。 这底下空间虽大,但也远远没有空旷到声音传达不了的程度,淳于不敢发声而是使用神识与自己接触,证明方才逃走的巨蛛可能相当棘手。 刚刚的动静已经惊扰了巨蛛,绝对已经被盯上,敌暗我明,此时嘤嘤再寻躲避点也无济于事,唯有正面迎敌,抵挡住巨蛛第一波的偷袭,才有可能将主动权夺回来。 嘤嘤将身子压低,重心微微前倾下移,避免被一个照面掀翻在地。 右手格挡在身前,双脚交替以虚步缓缓行进,左手不动声色地摸出几张符箓,口中默诵着咒文。 “天地自然,秽炁分散,洞中玄虚,晃朗太元。” 符箓上原本朱砂书就的符文涌起淡淡的金光,像流光一般在字里行间流淌,并不耀眼,却蕴含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威压。 “八方威神,使我自然,灵宝符命,普告九天!” 虚步扎实成马步,一阵巨大的气流自内圈向外荡出,随着金色的符箓一路摧枯拉朽,势如破竹,推倒沿途所有的丝囊和杂物。 淳于也被掀倒,但无奈丝囊实在坚韧,并没有受到破坏,相反自己颈上的蛛丝更拉紧了些。 符咒与嘤嘤间牵起无形的炁,将战场切割成八个区域,而她镇守中宫,随势而动。 阵法落定,黑暗中的巨蛛很快就无所遁形,知晓自己位置已然暴露的巨蛛便也不再按捺它的杀意,高高扬起前肢,搅动它布下的天罗地网。 对付这种生物,最为恼人的便是那坚韧锋利,杀人于无形的蛛丝。 布阵的同时,嘤嘤已经谨慎地检查了自己的身体,确认未被蛛丝缠绕才放开手脚准备大干一场。 “来了。” 嘤嘤仰闪下腰,避开第一道拦腰而过的蛛丝。 她脚下如生根般稳扎在中宫,在巨蛛引导攻击时引燃前肢所处的离宫位,纤细的火蛇沿着蛛丝而上,瞬间燎焦巨蛛的左前足。 巨蛛吃痛,也顾不得攻击,飞速向墙上爬去。没有了天花板的遮挡,它很快便爬到了嘤嘤原先所处的楼层,再次消失在黑暗。 “倒有点小聪明,知道墙上没有阵法。”嘤嘤冷哼。 “但这点脑子可不够用。”她勾起嘴角,单手指天“五雷轰顶。” 只见上层楼的墙壁上,竟然也贴上了符箓,五张雷符被同时激活,灵炁相互勾联,划破黑暗织出五芒星的电网,向中央聚集成一束粗如水缸的闪电,正面轰中巨蛛。 巨蛛猝不及防,竟然被电得抽搐,直直从墙上跌落下来。 嘤嘤乘胜追击,从地上一跃而起,右手握拳蓄力,细看还能发现她的拳头被加持了术法,泛起石青的色泽。 这一拳若是捶实,起码能将巨蛛打个对穿伤。 “吃俺一击天马流星拳!”嘤嘤直奔巨蛛那圆滚滚的腹部。 却不料那看似毫无防备的腹下,竟藏着一只体型相对较小的青蛙。 青蛙弹射的长舌裹住嘤嘤的拳头,以柔软消解她的巨力,又顺着嘤嘤前扑的力道粘住她的身体。 嘤嘤还来不及拔出拳头,就被缓过劲来的巨蛛牢牢控住,然后吐丝打包一气呵成,裹成个肉粽扔到了淳于旁边。 “这尼玛是啥啊!”嘤嘤难以置信地大叫着,手脚在丝囊内使力,想要挣脱束缚。 然后就被相同的蛛丝绕颈警告了。 她蔫蔫地老实下来:“竟然阴沟里翻船,太丢人了。” 淳于安慰道:“不丢人,我也被包着呢。” 巨蛛解决完嘤嘤,再度返回墙面,将嘤嘤留下的所有符箓都清理干净,彻底断绝她翻盘的可能。 淳于啧了一声:“你竟然还学会留后手了?” 嘤嘤垂头丧气:“不是后手,是我之前用它们破墙壁来着,没想到墙壁太厚,而且还能自我修复,所以我就扔那儿没管它们了。” 淳于:“可惜了,就差一点。” 嘤嘤骂骂咧咧:“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啊?!他娘的居然在肚子下养青蛙?” 淳于叹了口气:“这下不太好办了,咱俩都被限制了行动,其他几个就算找过来也是送人头。” 嘤嘤哼唧了一声,在丝囊中暗暗使力,想要在不惊动巨蛛的情况下慢慢挣脱。 可巨蛛对此极其敏锐,嘤嘤只是在丝囊中暗掐了个诀,颈部的蛛丝便立刻缚紧,绞得她差点翻白眼。 “不行不行,我不试了。” 嘤嘤大口喘气:“怪不得你在里面这么老实,这小蜘蛛怎么这么敏感。” 淳于:“咱们可是它囤的宝宝辅食,可不得仔细盯着。其实你之前和蜘蛛交锋的时候,我就尝试过趁乱脱困了,没用,它就算被你电麻过去都还能操纵蛛丝。” “所以我怀疑它根本不是用主脑控制的蛛丝,而是将其托在一个对生物电流敏感的肉体机关上。” 嘤嘤愁眉不展:“那可怎么办呀?” 淳于抬眼望向楼上无尽的黑暗:“只能等。” 嘤嘤:“等什么?” 淳于:“等一个死人。” 嘤嘤:…… 嘤嘤:“哈???” …… 随着整栋楼最后一层玻璃天花板的崩碎,大头针如暴雨般向下倾泻。 火符的爆炸照亮整个黑暗的大厅,宁爻一瞬间便看清了楼下的情势,他当机立断命一号带着安翰与许遂远离战场,而他继续以符箓进行火力覆盖。 “好家伙”嘤嘤咋舌“大户人家啊,瞧瞧这撒符不要钱的模样,淳于你给这傻子塞了多少符?” 淳于有些尴尬地回避着嘤嘤的目光:“咳咳,也就……五行符箓各一千张……” 嘤嘤震惊:“夺少张?!你t下彩礼呢?!” 淳于弱弱地补充:“呃,雷符也塞了二百……” 绮梦游乐园(三十三) 嘤嘤狠狠地翻了个白眼:“哪有你这样养徒弟的,协会的钱不是钱?” “我没收他当徒弟。”淳于为自己辩解。 “还没收徒就敢这么喂资源,真不把他当外人是?”嘤嘤恨铁不成钢。 淳于噎了一秒,但很快又找补道:“他都喊我爹了……” 嘤嘤大无语:“我有时候真的搞不懂你们男的。” 两个“粽子”互相瞪了一眼,将视线挪回宁爻此刻的战场。 虽然被嘤嘤狠狠吐槽,但符箓烧钱的火力覆盖的确带来了相当不错的战果,仅一个照面,宁爻就将巨蛛搭建的基础防护网给摧毁了大半。 没了头顶蛛网的保护,巨蛛庞大的身躯将完全暴露在大头针的落点下。 虽然宁爻没指望这些细小的钢针能破开巨蛛的防御,但蚂蚁多了还能咬死象呢,更何况是制作精良的尖锐钢针。 只要能阻滞巨蛛片刻的行动,宁爻就能找到落脚的场地。 他毕竟不是鸟人,空中拉扯总归不利,落在地上才好进一步战斗。 拜宁爻的特殊视觉所赐,刚刚的火符爆炸已经让他看清了蜘蛛巢穴的所有细节,包括被困的淳于和嘤嘤。 在他俩的观战下,宁爻不敢再肆意使用自带的技能,只能任由自己呈自由落体状态下落着,心里不停盘算该如何落地。 但令众人没想到的是,这场意外创造的暴雨梨花针竟在半空好似感知到了什么,从原本散落的状态全部直立起来,针尖朝下,瞄准了下方那个庞然大物。 巨蛛体表的刚毛也敏锐地炸起,慌乱地寻找可以躲避的掩体。 然而刚刚的火符爆炸溅射的火星和气浪已经将巨蛛巢穴的蛛丝结构燎得七零八落,仓促间,巨蛛根本组织不起什么像样的抵抗。 只能抬起肚子朝上方喷射一张细密的巨网,试图拦截暴雨梨花针。 这一招只能算勉强有效,细密的蛛网几乎瞬间就阻挡了半数以上的大头针,甚至连坠落的宁爻都被它兜住挂在了半空。 然而依然有小半的大头针穿过了蛛网的网眼,直奔巨蛛而去。 巨蛛闪避不及,只能硬吃针雨,它顶起后背与前肢,尽力护住要害部位。 也正是这一动作,让一旁的淳于和嘤嘤看清了巨蛛一直保护在腹下的蛛囊。 那是巨蛛用来打包保护蛛卵的丝囊,有些蜘蛛喜欢固定放在安全的巢穴内,有些则觉得随身携带更为安全。 在蛛囊上,趴伏着刚刚那只偷袭了嘤嘤的青蛙。 蛛囊正在不安地涌动着,看起来小蜘蛛们马上就能破壳而出了。 “不好,快孵化了。”淳于皱眉,颈上的蛛丝依然没有放松。 致密的针雨扎入巨蛛的前肢与后背,没有声带的巨蛛竟痛苦地发出了哀鸣般的喘息。 嘤嘤眯起眼睛,想要看得更加清楚:“他们搞了什么?怎么好像让蜘蛛受伤不轻的样子。” 这边宁爻已经趁着蜘蛛防御的空当钻出了蛛网,顺着墙壁滑到了地面,他正想悄咪咪往淳于方向靠拢,立马就引起了巨蛛的注意。 巨蛛不顾后背的疼痛,抬起头张开嘴边的螯肢,朝他喷射出一道毒液。 毒液的弹道极好判断,速度也不快,宁爻就地一个驴打滚,轻松避开这道毒液。 却不料巨蛛的这道毒液只是个幌子,他滚完才发现身上缠上了一圈铺在地面的蛛丝。 巨蛛放下扎满大头针的前肢,宁爻立刻便被它牵住的蛛丝带翻在地,根本来不及扒掉身上的蛛丝就被拖到了巨蛛身下,利落地打包捆好,扔到了淳于旁边。 宁爻讪讪地笑了声:“嗨~” 淳于:“嗨你大爷。” 嘤嘤好奇地凑过来:“你刚刚往它身上洒的是什么东西?那蜘蛛好像很怕它。” 宁爻闻言皱起眉头,语气里也充满了不确定:“是上一层楼的大头针,说实话,我也不清楚为什么蜘蛛会怕它……” 也许是因为蜘蛛记仇,宁爻的丝囊被缚得格外紧些,他不适地扭动着身体:“你们刚刚怎么不提醒我地上也有网,害我滚了一身。” 淳于:“你自己试试不就知道了?” 试试?试什么? 宁爻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在丝囊内努力伸展手脚,他知道连淳于和嘤嘤都老实待着的丝囊一定没那么好挣脱,但他实在被挤得有些难受,只想稍稍拓展一点空间。 可才堪堪将手肘往外推出几厘米,脖子就被丝线紧紧勒住,差点就割开了脖颈处的皮肤,吓得宁爻后背一身冷汗。 他才不怕勒断脖子,他怕的是这蛛丝割破皮囊让淳于发现什么端倪。 宁爻像一只被掐住脖子的鸡,滑稽地梗在原地。 嘤嘤被逗得笑出声:“懂了?” “懂……了……”他艰难地回答。 淳于幽幽道:“巨蛛不可能随时盯着我们,所以我怀疑这丝囊应该与它的某项器官相连,并不需要巨蛛直接操控,只要感到我们有危险的动静就会立刻勒紧丝线。” 宁爻绕颈的蛛丝总算松弛了下来,他缓了一口气:“那咱们岂不是完蛋了?” 淳于点点头:“没错,等死。” “什么?!”宁爻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嘤嘤呸了一声:“楼上不还保留了一个战力吗?” 宁爻大喜:“一号在上面!” 嘤嘤说:“一号已经进化成飞僵,可以空战,比你顶事多了。” 淳于在一旁泼冷水:“会飞有什么用?没见过蜘蛛是怎么捕飞虫的?” 嘤嘤:“你闭嘴。” 她转头叮嘱宁爻:“那巨蛛肚子底下还藏着一只青蛙,你待会儿控制一号的时候注意躲避,青蛙的动态视力很强大的。” “对了”嘤嘤好奇地问道“一号会使什么法术吗?” 宁爻一脸懵:“啊?什么法术?” 嘤嘤:“……我靠,你该不会没教他?!” 淳于叹了口气:“一号进化得太突然,我们还没有给他制定出训练计划。” 嘤嘤垂下脑袋:“那完了,凭这小僵尸的小身板,怕是在蜘蛛脚下走不了一个来回。” 淳于老神在在:“倒也不用这么悲观。” 嘤嘤抬起头对着他龇牙咧嘴:“说等死的是你,要乐观的还是你。意思是让大家一起含笑九泉呗?” 绮梦游乐园(三十四) 嘤嘤不客气地嘲讽道:“刚刚还和我说要等一个死人,原来是‘等死’的冷笑话啊?” 宁爻不解地问:“等一个死人?什么意思?” 淳于抬头往上望去:“字面意思。” 宁爻顺着他的目光向上:“字面的意思……我们这里唯一算得上死人的只有聪明一号,你是说还是得靠一号来破局?” 淳于抿了抿唇:“其实只是我的一个猜想,不一定有效,但死马当活马医。” 嘤嘤急了:“别死马活马的呀,你得拿出个靠谱的办法,我可不想死。” 淳于倒是一点也看不出着急:“还没到生死攸关的时候。” 安翰和许遂被一号拎着,已经飞到了几乎他原先所在的楼层。借着之前爆炸的火光,其实他们也大概看清了战况。 安翰有些好奇:“你没好好研究过你那层的大头针吗?那蜘蛛看起来很怕它。” 许遂有些迟疑地摇摇头:“没……不过我刚醒的时候着实吓了一跳,因为那些针的针头全部朝向我,还蛮有冲击力的。” 安翰:“全部朝向你?是我们掉下来时打乱了朝向?” 许遂:“我醒来后四处寻路也打乱了一些,所以你们掉下来后可能看着便不太明显了。” 安翰沉默了片刻,盯着许遂若有所思道:“我看过淳于哥提交的三中报告,我记得你的本体是只蝉?” 许遂愣愣地点了点头:“是的,不过我还没破土。” 安翰直勾勾地盯着他:“重点不是这个……我只是好像发现了什么。” 许遂被盯得有些害怕:“发现了什么?” 安翰指向下面已经再度被黑暗包裹的空间:“发现了那些针的用途。先前我就有所怀疑,会不会是昆虫针,也就是在制作昆虫标本时用来固定昆虫的大头针。” “所以在我、一号和宁爻的楼层都没有发现针,你是幼虫,所以你的楼层有针。” 许遂脸一下就白了,说话也磕巴起来:“所、所以,我差点被钉成标本了是吗?” “不排除这种可能,不过现在大头针显然对楼下的蜘蛛更有兴趣。”安翰宽慰道。 他将头再次转向楼下:“从一号的状态判断,宁爻现在性命无虞,但楼下没有再爆发可见的光亮,我怀疑他已经被蜘蛛秒了,或者说他已经失去了战斗能力。” “那咱俩就是送人头的份,现在唯一的希望只能寄托在一号身上。” “让一号下去拿到昆虫针,攻击蜘蛛的命门。” 许遂担忧:“那蜘蛛那么大,这些针最长的也就和人的手指差不多长,能不能破开蜘蛛的防御都悬,还要用它攻击命门?太理想化了些?” 安翰:“总不能坐以待毙,这是我们现在唯一能够反击的法子了。而且……” 他笑笑:“昆虫针如果不能破防,那蜘蛛何必那么害怕。” 许遂咬牙握拳:“说得有理,现在这种情况也只能背水一战了。” 安翰向身后的一号说道:“你寻个角落带着我俩慢慢滑下去,尽量别惊动蜘蛛。” 一号眨眨眼睛,似乎在理解安翰话里的意思。 许遂又愁了起来:“完蛋,该不会一号只听从宁爻先前发出的指令,不搭理我们?” 安翰问:“一号,你会使用共享五感的术法吗?” 一号迟缓地点了点头。 “很好”他继续说道“你将你的感官信号同步给宁爻,我说的话也同步给他,他会指导你接下来该怎么动作的。” 一号歪头,眼底似是闪过信号流一眼的暗光。 宁爻正在丝囊里追问淳于关于死人的计划,忽然感到眼前视线受到干扰,耳边也隐隐传来人声。 他立刻切换到一号的视角。 安翰清清嗓子:“宁爻,可以听到吗?” 他操控着一号点了点头。 “很好,接下来我有一个计划,需要你的配合。” …… “怎么了?”嘤嘤有些困惑,怎么聊天聊到一半突然挂机了? “安翰让一号传回消息,说他认出这些针是用来制作标本的昆虫针。” “昆虫针?”淳于若有所思。 “安翰的意思是,把他俩寻个机会放下来,然后我控制一号去取昆虫针钉住巨蛛的命门。”宁爻向淳于和嘤嘤转述了安翰的话。 淳于批准了这个行动方案:“可以一试。” 很快他们便开始了行动。 一号贴近墙壁,慢慢下降。 安翰和许遂也紧张地摒住了呼吸,眼睛死死地盯紧身下如虚无般的黑暗深渊,警惕着巨蛛的埋伏。 下到许遂所在的楼层时,空气中的氛围出现了明显的凝滞,连肉体凡胎的安翰都能察觉到自己正在被什么巨物虎视眈眈。 “被发现了。” 底楼被打包的众人看到巨蛛沿着墙壁向上攀爬,消失在黑暗中,也意识到这是巨蛛发现了一号他们的动作,准备离巢捕猎。 虽然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但巨蛛的威压的确开始不断向上翻涌。 许遂害怕地咽了咽口水,这不怪他胆小,从某种意义上说,蜘蛛算得上是他的天敌,这是刻在基因里的畏惧。 他期期艾艾地开口:“我们……真的不会被蜘蛛直接吃掉吗?” “不会”安翰很有信心“若是这蜘蛛饿了,它不会放着已经逮住的宁爻不吃,特地来抓我们。咱们待会儿老实点,别挣扎,顶多就当做储备粮和宁爻堆放在一起。” “不过一号,你可得警醒着点,要是你也被抓住,咱们可真就危了。” 一号点点头,示意自己会小心。 安翰还想说些什么,一抬头,竟发现在一号的身后,那只巨蛛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自己,仿佛他们这帮弱小的人类才是蝼蚁。 如山般巨大的身躯带来的压迫感冲击得安翰差点尖叫出声,他狠狠咬住了自己的下嘴唇才把惊慌吞进肚子里。 不能慌。 “巨蛛绕后了,一号,速降!”他脑子迅速回神,当机立断发出指令。 同一时刻,宁爻也通过一号的视野发现了巨蛛的身影,直接命一号向斜下方俯冲,逃离巨蛛蛛丝和毒液的射程。 原本浮在半空缓缓下落的三人立时像失去牵引的秤砣一样飞速下坠,风刮得脸颊生疼,但此时他们根本无暇顾及。 发现猎物想要逃跑,巨蛛愤怒地展开了追捕,它沿着弧面的墙壁下行,很快就追上了那一点微不足道的距离,朝着猎物喷射它引以为傲的蛛丝。 安翰沉声道:“一号,使用z字抖动!” 绮梦游乐园(三十五) 一号和宁爻都无语了一瞬,但还是依言在空中进行了一个小幅度的急转,避开了身后的蛛丝。 “好走位!”安翰赞叹出声。 巨蛛一击不中,看起来有些恼羞成怒,它将尾端高高抬起,开始很没有准头地喷射大量蛛丝。 它庞大的身躯很难追赶上一号的灵活走位,所以远程攻击是它首选的攻击手段。 这像下雨般的蛛丝喷射也并非无的放矢,一号很快就感受到了巨蛛的捕猎技巧带来的压力。 漫天的攻击虽然容易躲避,但喷射到墙面上,聚集大量向下垂挂的蛛网,慢慢竟渐成围剿之势,可容得下一号闪躲腾挪的空间越来越小,不多时便已经进退维谷。 安翰观察着四周的环境:“下一轮的攻击怕是躲不掉了,一号,降低高度,必要时把我和许遂扔出去,优先自保。” 一号点头。 巨蛛稍作调整,果然展开了第二轮进攻。 丝幕进一步压缩着一号的躲避空间,而在这丝幕中,还冷不丁地夹杂着精准度颇高的毒液弹。 “它这是想把我们一起赶进它织的网,一号,快把我们扔出去!千万不能被一锅端了。”安翰看穿了巨蛛的意图,大声道。 一号闻言,立刻将手上二人朝两个不同的方向扔开,安翰甚至已经做好了落地骨折的准备,却不料巨蛛吐出的蛛网实在密集,两人下落了还没有两米就已经被蛛丝牢牢缠住。 眼见猎物落网,巨蛛迅速地沿着自己的蛛网爬到了安翰面前。 安翰只感觉头顶突然压上来一座山,连他这种不怎么害怕虫子的人都忍不住心生寒意,面色发白。 所幸他的知识没有背叛他,巨蛛果然只是将他打包成一个粽子,并未给他注射毒液直接吃掉。 他的丝囊尾部牵着一根纤细且坚韧的蛛丝,倒吊着挂在蜘蛛尾部,安翰强忍着头部充血的不适,观察着巨蛛接下来的行动。 许遂目睹了安翰被打包的全过程,身为幼蝉的他实在害怕,忍不住悄悄挣脱蛛网,试图落到地面,但挣扎的震动很快就通过蛛丝网络传达给了蛛网的主人,巨蛛将安翰处理完毕,立刻转过身朝许遂爬去。 眼见那小山一般的巨蛛朝自己压过来,许遂差点当场金蝉脱壳,还是巨蛛屁股后面倒挂着的安翰强行唤回了他的理智。 “不要挣扎!” 许遂那还带着婴儿肥的小脸紧紧皱在一起,眼泪和鼻涕一起流了下来。 巨蛛没有给他多少痛哭流涕的时间,十分娴熟地将他也用丝线紧密地包裹了起来,掂了掂,并没有把他和安翰一起挂在尾后,而是张开螯肢,将最害怕蜘蛛的许遂叼在了嘴里。 许遂双眼一翻,口吐白沫,直接厥了过去。 安翰也跟着捏了把冷汗,所幸巨蛛没有吃零嘴的打算,依然自律地将二人扔到了宁爻他们身边,为自己即将出世的蜘蛛崽子们囤积宝宝辅食。 “遂遂你醒醒!”宁爻微微扭动着自己的茧。 安翰也担忧地拱了拱身边的许遂,随后立刻收到了勒脖警告,憋得他满脸通红。 许遂此时已经完全失去意识,仅凭他们压低嗓门的几声叫唤根本唤不回他的神智,非得结结实实挨个大鼻窦才有可能醒来。 淳于叹了口气:“算了,人没事就好,反正他也派不上什么用场,昏过去还能免受几回惊吓。” 安翰脖子上的蛛丝终于松泛了一些,他喘了口气,打量着这巨蛛巢穴最深处的景象。 “淳于哥,蒋队长,怎么连你们也……”他有些难以置信。 嘤嘤丢人地埋下了头,拒绝回答问题,也拒绝眼神接触。 淳于倒是无所谓面子,一边闭目养神一边淡淡解释:“醒来的时候就捆着了。” 安翰忽然皱眉:“辛丞呢?” 淳于颇为意外地睁开眼:“他不在楼上?” 安翰:“没有,现在整栋楼都被上下打穿了,我原以为他在楼下。” 淳于终于严肃了起来:“你们确认过整栋楼都打穿了?会不会在顶楼?” 宁爻接话:“我和一号查看过了,所有楼层的天花板或者说地板都是玻璃的,只有最上层一楼的天花板和墙体是相同的材质,无法击穿。那层楼也就是我们认为的‘顶楼’,不会再有多余楼层了。” 安翰:“难道蜘蛛巢穴下面还有一层?” 淳于否定了他的猜想:“没有了。虽然神识无法穿透这里的封锁,但声音的振动却可以沿着墙体的震动传播。我借你们的爆炸动静感知过楼下的震动,可以确定是实心的。” 宁爻猜测:“难不成他压根就没被抓进这个怪谈里?这小子命也太好了!” 安翰怀疑道:“可根据前期的报告内容显示,辛丞曾参与过四路公交的运行,也就是说他的极阳体质并不会帮他避开怪谈的诱捕,只是令他百邪不侵罢了。” 宁爻面露惊恐:“那他就是直接被巨蛛吃了?!” 安翰沉默一秒,缓缓开口:“其实,雌性蜘蛛在生产前,除了囤积食物,也的确需要补充大量的能量,不然也不会连交配的雄蛛都吃。” 宁爻哀嚎:“三弟!!!” 淳于头疼:“闭嘴你,他没死。” 安翰困惑:“哥,你能感知到他?” 淳于:“不能,但我能感知到这只巨蛛虽然长相凶悍可怖,但却未沾染灵长血气,也就是说它并没有吃过人,巢穴里也只有一些干瘪的昆虫尸体,没有受害的人类出现。” 宁爻总算放下心,长舒一口气:“那就好,看来辛丞这小子运气不错。” 他忽然意识到什么,赶忙抬起头:“接下来就看一号的了,希望他没被蜘蛛逮住。” 却发现巨蛛将安翰许遂扔下楼后,完全没有上楼去追赶一号的意思,只是又退回了它之前盘踞的地方,开始缝补被烧破的蛛网。 “这是几个意思?”宁爻十分不解。 淳于抬眼:“大概是因为一号没有热量没有脉搏也没有生物电流,在巨蛛的探知下完全没有身为生物的正常反馈,所以巨蛛将其判定为不能吃的东西了。” 绮梦游乐园(三十六) 宁爻闻言一喜:“那一号岂不是如入无人之境,可以在这里为所欲为了?” 淳于:“理论上来说,是的。在安翰与许遂落网后,巨蛛完全没再搭理逃跑的一号,证明刚刚巨蛛的追击完全是针对他俩来的。” 宁爻忍不住扭动起来:“那还等什么?我让一号直接上去干它!” 安翰在一旁补充道:“保险起见,还是让一号先把昆虫针拿上。” 宁爻微微颔首,眼神一凝,切换到一号的视角,指挥着一号绕开附近逐渐稠密的蛛网,尽量沿着墙壁下降。 虽说没有生物气息的小僵尸的确可以在蜘蛛巢穴自由溜达,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一号可是他们现在唯一可以自由活动的队员了,宁爻还是决定小心行事。 经过他们几人的接力折腾,上面几层的空间也被蛛丝覆盖了个大概,整栋楼的蛛网几乎呈现一个漏斗状的结构,想要完全不触发蛛丝网络的警报难度极大。 万幸一号的行动不需要在墙壁借力,这才能勉强在漏斗状蛛网的层层封锁下潜入巨蛛巢穴的底部。 安翰的目力不足以支持他看清一号的行动,但他依然紧张地摒住了呼吸,生怕惊扰了宁爻的操作。 一号轻巧落地,没惊起一丝尘土。 巨蛛也正醉心于蛛网的缝缝补补,并未注意到角落的一号。 一号随手捡起几根针,握紧拳头,将它们插进拳缝之间,就像低配版金刚狼一样。 这样可以方便使用拳头辅助轰击巨蛛坚硬的外壳,将较为脆弱的钢针送入巨蛛的命门要害。 当然,为了保险起见,宁爻还是捡了些备用的针别在衣角。 “要上了。”宁爻低声道。 淳于叮嘱:“一击不中就撤退,切勿贪功冒进。” 一号足尖轻点,身体浮在低空,仅微微离开地面,避免被地面蛛丝缠绕。保持着低空滑行的姿态,迅速向巨蛛的身下盲区靠近。 绕开路上几个干瘪的昆虫尸体,一号已经来到了巨蛛身下。 宁爻聚精会神,安翰在他身边低声念叨着巨蛛的命门所在。他虽然没有全然的把握,但结合昆虫针的特性,也不难推断出要将其钉在寻常标本制作时的位置。 “我记得小时候制作蜘蛛标本时,昆虫针并不会扎穿它的身体,而只是插在身体和腿脚的边缘用来辅助固定。 “但蜘蛛的内部有很多必须祛除干净的内脏,不然制成标本容易腐坏。” “剖取它内脏的位置在胸腹,腿脚根部的分开处,那里较为柔软,好下针。” 宁爻忍不住睨了他一眼:“你怎么什么玩意儿都做过……” 淳于挑眉:“你俩关系看起来倒是比之前融洽了不少。” 安翰尴尬地咳嗽了一声。 宁爻并没有解释什么,只是嘿嘿一笑:“拜倒在我的人格魅力之下,难道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吗?” 淳于皱眉:“安翰,宁爻威胁你了?” 宁爻不乐意了:“哪有这么难听,我们明明只是友好地交流了一下。” 淳于并不接他的话茬,视线绕过中间的宁爻,继续追问安翰:“安翰?” “没”安翰轻轻咬唇“他没威胁我。” 宁爻立刻像受尽委屈的小媳妇一样哼唧起来,言语间却尽是说不出的得意:“你居然不信我!你还是不是我亲爹了?” 淳于白了他一眼,并未接腔。 宁爻觉得无趣,只得将注意力又拉回一号的视角。 一号的身体看起来小小一只,站在巨蛛身下颇有些蚍蜉撼树的味道,且由于靠得太近,他已经很难为宁爻提供全面的视野,绝大部分视线都被巨蛛硕大的腹部遮挡。 安翰观望着巨蛛的动静:“它在忙着补网,没有发现一号,可以继续往胸腹处移动。” 一号转转脑袋,刚刚朝巨蛛胸腹的方向起步,就猛地被一旁弹射的巨舌挡在了原地。若非一号自身的战斗直觉预警,提前刹住脚步,怕是已经被这猝不及防的一击给捕获了。 “我尼玛”宁爻低声咒骂“是青蛙!” 装死半天的嘤嘤瞬间活了过来:“青蛙?乖孙,干死那只青蛙!” 宁爻困惑:“不是说一号没有生息,不会被感知到吗?” 安翰解释道:“青蛙捕猎依靠的是强大的动态视觉,高速移动的物体会吸引它的注意,与目标的死活并无太大关系。” 宁爻恨恨地说:“活物的生息会被巨蛛感知,死物的移动也逃不过青蛙的法眼,所以这巨蛛玩的是立体防御,是吗?” 他骂道:“哪有这样设计boss的?狗策划给我滚出来受死!” 安翰思忖着对策:“我听说有些蜘蛛会捕捉青蛙豢养在巢穴,用来帮忙保护自己的蛛卵免受细小虫蚁的侵扰。所以青蛙保护蛛卵的优先等级应该是最高的,也许我们远远避开蛛卵的部位,就不会触发青蛙的攻击了。” 嘤嘤冷笑:“年轻人,你还真把这玩意儿当设计好的游戏boss,有严格遵守的触发机制?这癞蛤蟆懂个屁的‘优先级’,它只有本能,只要在它视线里出现的高速移动物体,都可能受到它的攻击。” 安翰若有所思,很快又重新整理了思路:“也就是说,目前蜘蛛和青蛙虽然体型都大得离谱,攻击也危险多变,但它们的行为逻辑却并没有脱离动物的本能。” 淳于肯定了他的推测:“没错。” 安翰说:“本能是最难违悖的基因指令,尤其是对于未开智的动物而言,我们同样也可以反过来利用它们的本能。” 淳于微微勾唇,言语里暗含鼓励:“好思路,但怎么利用呢?” 安翰说:“巨蛛豢养青蛙,利用的是青蛙的捕猎本能。而同样刻在动物基因里的,是规避天敌的本能。只要让青蛙感受到天敌的威胁,想必它也不会坚守岗位保护蜘蛛了。” 宁爻在一旁听了半天,总算插上了一句话:“天敌?据我多年收看《动物世界》的经验来看,青蛙的天敌应该是蛇?” “是的,几乎所有蛇都不会拒绝青蛙登上它们的食谱,所以青蛙平等地害怕每一条蛇。”安翰说。 宁爻笑出声:“说来真巧,我和本市着名蛇仙关系可不是一般地好。” 绮梦游乐园(三十七) 淳于忍不住将脖子往前探了探,好奇地问:“你是说楼兰?你俩什么时候勾搭上的?” “什么叫勾搭?”宁爻纠正他的措辞“我们这叫人妖友好互动。” 淳于撇嘴:“听起来像是泰国三日游的成人项目。” “咳咳!”宁爻拉回话题“总之,楼姐照顾我,说我以后需要经常深入怪谈,所以借给我一口气,可助我驱赶一些低级的邪祟。” 淳于酸溜溜:“关系真好啊。” 嘤嘤幸灾乐祸地插嘴:“哎呀~宁爻一个人在外面应酬,肯定会有些什么见不得人的肮脏交易啦,这也很正常,淳于你大度一点。” 这t哪里正常了? 淳于暗自腹诽,但看着嘤嘤调侃的眼神,终归还是把话咽进了肚子里,撇过头,臭着脸,紧盯宁爻接下来的操作。 宁爻所说的“借气”自然是假的,楼兰给他的可是这一身珍贵的蛇仙蛇蜕,某种意义上说,楼兰给了他行走世间的皮囊,真真可以算得上他的“父母”。 既然已有了蛇息,事情便好办多了。 他将五感同步给一号,短暂调试后,一号已经能从口鼻处释放浅淡的蛇类气息。 安翰适时给出建议:“让一号降低移速,隐藏身形靠近蛛腹。青蛙不必击杀,赶走就好,留存力量去钉巨蛛,青蛙离开,巨蛛肯定会立刻回过神来检查的,不会留给一号太多时间。” 宁爻轻轻嗯了一声,并未多言,但两人间似乎多了一些说不清的默契。 淳于的脸更臭了。 为了避免踩到地面的蛛丝惊扰巨蛛,宁爻还是不太敢放一号下地,只得让他尽力压低了身子,缓慢逼近蛛尾。 也许是仗着体型优势,巨蛛并没有像很多蜘蛛一样将卵放置在巢穴较为固定的位置,而是将它们全部带在身上,保护蛛卵的青蛙也一并藏在了腹部厚厚的绒毛下,若不是青蛙几次出手攻击,一般人根本发现不了它的存在。 一号已经离得非常近,突然,他伸手捋了捋巨蛛毛茸茸的大肚子。 安翰感到十分荒唐,压低了嗓子冲宁爻尖叫:“你在做什么?!” 宁爻嘿嘿一笑:“别慌,我知道轻重,我就想知道这蜘蛛摸起来是不是和看起来一样毛茸茸。” 淳于:“那你现在知道了?” 宁爻点头:“知道了。我的评价是:有点扎手,不如巴斯。” 淳于:“你还真挑上了?快点做正事!” 宁爻缩缩脑袋,赶紧指挥一号诱导青蛙。 一号凑近巨蛛腹尾部,找到隆起的蛛卵藏身处,缓缓将口中的蛇息沿着巨蛛的毛流倾倒,顺“流”而下,直至淌到青蛙的面前。 青蛙正窝在巨蛛腹下,忽然一股天敌的气息若隐若现地传来,它抬起头,眼睛向外鼓起,喉部紧张地颤动着,似乎是在思考逃跑还是迎敌。 不得不说巨蛛给青蛙提供了强大的安全感,倘若放在野外,这青蛙绝不敢有“迎敌”这种荒谬的想法。 它有些舍不得现在优渥安全的生活环境,若是离开巨蛛的庇佑,以后的日子肯定不太好过。 对舒适圈的依赖和对天敌的恐惧在青蛙的心头来回拉扯,终于,随着一号逐渐加大蛇息的剂量,青蛙再也无法压抑心中的恐惧,求生的本能压过一切情绪,它猛然从巨蛛腹部一跃而出,落荒而逃。 忙着织补头顶蛛网的巨蛛当然感受到了青蛙逃离时的一蹬腿,它慌乱地低下头去保护腹下的蛛卵们,不料从蛛卵后钻出一个小僵尸,攥着昆虫针的拳头一拳就打在了它胸腹间隙处,精准绕开它外骨骼的保护,直直打穿了它柔软的内部。 巨蛛瞬间绷直肢体,可在这栋楼的法则下,凡是可以被认定为“标本”的生物都会受到昆虫针的压制。 它无力反抗,巨大的身躯敌不过一根纤细的钢针。 它也没有多少脑子来懊悔和思考,只能凭借本能,作出最后的挣扎。 “快让一号撤退!”淳于眼神一凝。 同一时刻,淳于和嘤嘤的茧自内向外燃起火焰,瞬间燎开缚身的茧,二人从中起身,拍拍衣服上沾染的断裂蛛丝,默契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嘤嘤跃步上前挡在巨蛛与队友之间,右手快速对空轰出一拳,拳风猎猎,左手掐了个引火的法诀比在胸前,为拳风附魔。 “炽焰旋流!”她喝道。 拳风卷集着火焰,在这栋上下打通的楼里形成一道占尽地利的火龙卷,向巨蛛攻去。 淳于则是转身手脚利落地破开了宁爻他们的束缚,将他们一起拎着向远离巨蛛的角落跑去。站定后,双手结印,在他们的脚下亮起一圈护持的结界光环。 巨蛛命门被虫针封住,根本无法作出抵抗,正面吃下了嘤嘤的全力一击,坚硬的外骨骼被火龙卷撕扯得七零八落,它地底霸主的生涯至此落下帷幕。 嘤嘤抬手一挥,火龙卷分散成几道小型的火焰旋风,打算分批清扫巨蛛留下的漏斗状蛛网。 可不料火龙卷的身形刚一消散,寂静的巢穴就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刚开始只是远远的一点点,然后越来越近,越来越多,挑动着人的神经,却找不到来源。 嘤嘤瞳孔微缩,向后几个急退,从战场中心撤开,闪进淳于撑起的结界之中。 很快他们就知道了那些声音的来源,不远处的地面上,巨蛛一条孤零零的腿忽然颤了颤,然后被整个顶开,从残肢下大股大股地涌出密密麻麻的小蜘蛛群,看起来无穷无尽,就像黑色的滔天洪水。 安翰推了推眼镜:“来了来了,网游小说经典副本之蜘蛛巢穴的蜘蛛潮!” 宁爻:“我怎么感觉你很兴奋的样子?你有办法对付?” 安翰诚实地摇摇头:“没办法,我只是兴奋于自己见证了书本剧情的完美复刻,一时情难自已。” 宁爻:“书里没写过怎么对付眼前的这种情景?” 安翰翻了翻脑中的小说储备:“一般来说在主角逃命的路上会出现躲避蛛潮的分支洞穴,只是我们现在的场景显然不太适配。” “我还看过一个剧情”淳于面无表情地掏出一枚手榴弹“占领高地,然后火力覆盖。” 绮梦游乐园(三十八) 一些关于第五医院的溶洞回忆涌上心头,宁爻干干地笑了两声:“哥你冷静一下,这可是手榴弹,你现在扔出去咱们可没地方躲。” 安翰也附和道:“爆炸产生的火焰会向上燃烧,咱们占领高地也无法避开,建议先不使用这种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淳于被这两人一唱一和的反驳说得一愣一愣,抿抿唇,略带些不甘心地默默收起了手榴弹。 嘤嘤虽然缩回到结界,但为避免结界过早与蛛潮直接接触,她仍然在不断引导蛛潮偏移行进的路线。 所幸先前还未来得及将整栋楼的蛛网全部烧尽,眼下正好可以分流蛛潮,一部分诱导在地面转圈,另一部分引导上蛛网和墙壁。 虽然这样一通操作下来,整栋楼体内部都已经被蛛潮覆盖,视觉效果无比震撼,但结界此时面对的压力的确轻松不少。 嘤嘤催促:“商量出对策了吗?小蜘蛛数量还在增加,蛛潮没法一直分流,迟早会淹过来。” 宁爻问:“手榴弹虽然夸张了些,但使用火符还是可以的?火符力度可控,不会烧到我们。” 安翰依然有所顾虑:“火符虽然可控,但燃烧是需要氧气的,我们一直都没有发现这栋楼里的通风装置,合理推测这里是一个完整的密闭空间。这么多小蜘蛛,万一把氧气提前烧完还没有找到离开的办法,我们就只能憋死在这里了。” 宁爻气恼地抓着头发:“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别光否决方案,身为学霸你也得提出点建设性意见。” 安翰略微沉吟:“虽然打败了巨蛛,但我们对小蜘蛛的了解还是太少了,如果能抓一点研究研究会更容易作出判断。” 嘤嘤打断他:“没时间磨磨蹭蹭了,蛛潮涨得太快,准备迎接第一波冲击。” 众人神色均是一凛,看向汹涌而来的黑色蛛潮,即便已经近在眼前,也依然看不清小蜘蛛的个体,它们密密麻麻层层叠叠,数量远超散落在地面的昆虫针。 宁爻他们即便是不知疲倦的高速机器,也无法用针一一将其钉死。 安翰默默在心里又划掉了一个方案,只能寄希望于第一波冲击后能发现一些蜘蛛的弱点。 来了。 小蜘蛛大军压境,像真正的涨潮一般,后浪推挤着前浪狠狠拍打在淳于撑起的结界之上,从外面看,蛛潮甚至还能激起回波。双方接触的瞬间,小蜘蛛们被结界烫得发出滋滋的焦烤声。 半球状的结界很快便被蛛潮全面覆盖,留给结界中的众人绝望的寂静。 安翰下意识地调缓了呼吸的节奏,节省一点氧气。 他打开小手电,凑近结界的边缘,想要更清楚地观察这些小蜘蛛。 “可以放进来几只吗?”他问。 嘤嘤十分干脆地一拳打穿结界,把手伸进蛛潮里,狠狠乱抓一把,又迅速地收回手关闭结界:“给。” 她摊开手,那一把小蜘蛛几乎被她攥成一个紧实的饭团。 没工夫矫情,安翰接过蜘蛛饭团,小心翼翼地掰开,从中找到几只没被捏死的开始研究。 “怎么样?不是那种砍一个变两个的设定?”宁爻问。 安翰将手里的蜘蛛递到众人面前:“不是,就是普通的幼年期蜘蛛,只是体型已经比外界成年的蜘蛛还要大些了。” 宁爻撇嘴,微微仰头避开凑得太近的蜘蛛饭团:“倒是蛮符合遗传学的。” 嘤嘤舒了口气:“这样倒是好办多了。” 她跺跺脚,地上散落的钢针们立时给予回应,纷纷直立起来:“既然只是普通蜘蛛,那使用普通手法清剿即可,无非就是多费点时间罢了。” 说着便随手掐了个诀:“金灵疾空。” 地面立起的钢针不停震颤然后起飞,每一根针都仿佛装载了巡航系统,在蛛潮中来回穿梭,每划过一片蛛潮,就应声掀翻一片黑蛛巨浪。 宁爻眼前一亮:“嘤嘤姐,这招万磁王是怎么弄的?教教我!” 沉默良久的淳于似乎终于找到了话口:“不是万磁王,只是普通的金系法术。” 宁爻开心地凑到淳于身边:“哥,你也会这个?” 淳于点点头:“会。” 宁爻一把挽住淳于的胳膊:“爹,教我。” 淳于的视线下移到他的手上:“好。” “那……”宁爻还兴奋地想要说些什么,被淳于打断。 他快步走到嘤嘤身边,目视前方,僵着脖子说道:“教学活动出去再说,先做正事。” 说着他也跟着挥动手诀,飞行的钢针像安了火箭推进器,几乎要把蜘蛛钻出火星子。 有了淳于的加入,清剿蛛潮的进度飞速推进,不多时,覆盖结界的蜘蛛便已被清理了大半,众人终于再次获得了外面的视野。 “效率倒是比想象中高多了。”嘤嘤一脸欣慰,收回捏诀的手伸了个懒腰。 “不要划水。”淳于冷冷道。 嘤嘤理直气壮:“这叫轮班。” 她左右张望:“话说,一号躲去哪儿了?刚刚蛛潮的时候没来得及把他收进来。” 宁爻指着上方:“我让他拣个干净的地方浮着,不用担心他。倒是许遂……” 他忍不住轻轻拍了拍许遂的小包子脸:“喂,醒醒兄弟。” “起开”嘤嘤上前推开宁爻,一个清脆的大鼻窦扇在许遂脸上“给老子醒!” 效果立竿见影,许遂“噔”地一下就睁开了眼。 “我……”片刻的怔愣后,他喃喃道“我还活着?” 宁爻退开一个身位,将结界外的蛛潮展现在许遂眼前:“你醒啦?欢迎来到——蜘蛛地狱。” “什……么鬼!”许遂的眼睛渐渐瞪圆,难以置信地看着结界外翻涌的蛛潮,他只想再次白眼一翻,与这个可怕的世界断开连接。 可惜晕晚了一步,他的人中被宁爻笑眯眯地掐住:“别昏,蛛潮已经被大佬们控制住了,正好可以给你来进行一些脱敏训练。” “脱敏训练?”许遂不解其意。 淳于转过脸来:“你别欺负人家。” 宁爻恶劣地笑笑:“我这哪是欺负,这是哥哥的爱啊~” 他拎着许遂小小的身体贴在结界上:“就像这样。” 许遂猝不及防被密密麻麻的小蜘蛛糊脸,想挣扎挣扎不脱,想昏又昏不过去,只能欲哭无泪地想着:如果这是一场梦就好了。 忽然背后一沉,整个人却轻盈起来,许遂错愕地回头,发现自己背后竟然张开了一双蝶翅。 宁爻被蝶翅扇了两耳光,手忙脚乱地放开许遂:“你不是蝉妖吗?怎么变异了?” 绮梦游乐园(三十九) “什么情况?”许遂自己也很懵,手脚无助地在空中划着圈。 万幸结界还在,许遂只是微微腾空,高度还在众人可控的范围内。宁爻伸长胳膊捉住许遂的腿,将他拽回地面,惊奇地研究起他的翅膀来。 “蝴蝶翅膀?这是怎么触发的?”安翰也忍不住上手仔细检查,沾染了不少鳞粉。 许遂是幼蝉,无论是从物种还是从年龄上来说,他都不会自行生长出蝴蝶翅膀,唯一的解释只能是这个怪谈的杰作。 若是他们能找到蝶翅的触发机制,对于接下来的“怪谈脱离”计划也能有所助益。 许遂无力反抗,只能任由大家对自己“上下其手”,一脸生无可恋。 嘤嘤略带羡慕地轻抚着许遂的翅膀:“要是我lo裙和妆发还在,等我待会儿也触发翅膀了,高低得让你们帮我拍个几十条vlog。” 说着她恨恨地咬牙:“早知道那印章藏那么浅,老娘就不急着脱装备了。看看我现在一身什么玩意儿,遇到星探还怎么上镜。” 宁爻安慰道:“没事,咱嘤姐天生丽质出水芙蓉,不需要lo裙也是鹤立鸡群的存在。” 安翰:“鹤立鸡群?你是鸡?” 宁爻:“你t不会说话就给老子闭嘴。” 淳于双手抱臂,站得稍远,自顾自地操纵着钢针清理蛛潮,并未参与他们的谈话。 嘤嘤将许遂的蝶翅掀来掀去:“这样的话,会痛吗?” 许遂摇摇头:“说实话,不仅不痛,我连你们的触摸都感觉不到。” 宁爻学着安翰的样子推了推他并不存在的眼镜:“确诊为植物人,拉出去埋了。” 许遂慌忙抱住宁爻大腿:“别!外面全是蜘蛛!” “你整了这么大一个花活,多少得贡献点有用的信息?你这样我很难做的阿sir。”宁爻拍拍打打,将身上沾染的鳞粉抖落,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 “可、可我真的不知道这翅膀是怎么来的……”许遂委屈极了。 “算了,与其在这为难他,不如我们还原一下刚刚的场景。”安翰说道。 刚刚的场景? 众人回想着,眼睛不约而同地瞟向了结界外的蛛潮。 经过这么会儿工夫,外面的蛛潮大势已去,看起来被淳于清剿得差不多了。 “难道要和这群小蜘蛛贴贴?或者要被蜘蛛吓到?”嘤嘤将脸凑了过去,紧紧贴在结界壁上,几乎要将鼻子都挤扁,却依然无事发生。 安翰若有所思:“也许蜘蛛并不是重点。” 他指着上空:“先前许遂被巨蛛叼住的时候,离得更近,更恐怖,但他直到厥过去都没有触发翅膀。” “那还能是什么?”嘤嘤暴躁地挠头。 淳于走到结界边缘,伸出手指像拉拉链一样将结界打开一道口子,然后跨步迈了出去。 “你干啥去?”嘤嘤在身后嚷嚷。 “无聊,出来清扫一下小蜘蛛。”他头也不回地答道。 “等等我”嘤嘤也依样画葫芦,从结界中钻了出来“动脑筋的事情还是交给安翰,咱俩一起清扫。” 宁爻朝他们挥挥手:“我让一号帮你们一起。” 说着便操控浮在不远处的一号加入了大刀阔斧清扫蜘蛛的工作之中。 做完这一切,宁爻把头又扭回瑟瑟发抖的许遂身上,猥琐地搓搓手:“虽然重点可能没在蜘蛛身上,但现在突破口只有你,所以还是得从你身上下手。” 安翰并没有阻止宁爻,甚至稍稍退开了距离,为宁爻和许遂留出更多空地,任由他俩折腾。 他独自蹲坐在结界的角落,只感觉脑中的线索太过繁杂,根本理不出头绪。 甚至陷入怪谈至今,他们都没有遇上什么真正意义上需要遵守的【规则】。 这也太不符合常理了。 这个怪谈内的生态系统到底是怎么运转的? 它的本体,或者说它的本质是什么? 为什么两名经验老到的外勤队长,对此异常情况一点异议都没有。 安翰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坐立难安,连背靠的结界都似乎感应到了他的情绪而发生微微的波动。 “蝴蝶……”安翰目不转睛地盯着许遂的翅膀“对了,我记得在昏迷前,我们正在逛昆虫馆的蝴蝶厅?” “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宁爻一拍巴掌“昏迷之前,我听到一句话。” 【祝你们做一场有蝴蝶的好梦】 安翰心中一惊,突然开始翻找衣兜。 “怎么了?”宁爻和许遂望向他。 安翰摸出一枚硬币:“我怀疑这里是一场梦境。” 宁爻却下意识地否认:“不可能……” 安翰奇怪道:“你能分辨梦和现实?” 宁爻舔了舔嘴唇:“啊不是,我记得淳于说过,如果是以梦入境的话,人是无法回忆起自己是如何来到这个场景的,因为梦没有源头。” “可是我们现在所有人都能想起自己是怎么来的,都能记得中招昏迷,也都记得昏迷前讲解员的话。如此清晰的逻辑,在梦里是很难成立的。” 安翰捏着硬币的手一时有些迟疑:“你说的有道理……” 宁爻故作轻松地摊手:“所以讲解员的那句话,也许只是在炫耀他一次性把我们全部迷晕了。” 安翰低头,拇指轻轻摩挲着手中的硬币。 若这里是梦境怪谈,很多莫名其妙的情况就能解释得通。 可宁爻的反驳也的确是基于“梦境怪谈”的运行逻辑,若大家都在梦里,他们便不可能意识到进入怪谈前的昏迷。 按照正常的梦境怪谈逻辑,他们甚至不会记得今天来过游乐园。 安翰抬起头:“不对。” 宁爻的笑僵在脸上。 安翰举起硬币:“你在阻止我的验证。” 说着他便直接将硬币高高向上抛起:“根本不需要费那么多脑细胞捋逻辑,这里是不是梦,让图腾陀螺验证一下就知道了。” 银色的硬币在空中不停翻转,将三人的目光牢牢抓紧。 许遂摒住呼吸,生怕影响到硬币的落面。 宁爻完全可以出手阻拦,但他知道,这样只会显得更加心虚,不如任这硬币落下,无论正反,起码他还有百分之五十的概率可以狡辩。 叮! 既不是正面,也不是反面。 硬币竟稳稳地立了起来。 绮梦游乐园(四十) 宁爻瞳孔一缩,赶紧上前一脚把硬币踩了下去。 “你还有什么要解释的?”安翰冷冷地看着他。 宁爻无奈地笑笑,双手作投降状举起:“你们这些脑子好的人还真是难搞,竟然让硬币立起来……” “你知道这里是梦,是你把我们带进来的?为什么?”安翰十分不解。 从先前宁爻的表现看来,并不像知道这里只是一个梦境。安翰看得出,宁爻也想要脱离这个怪谈,也在实打实地努力寻找出口,也是真实地在与这群蜘蛛作战。 那么他为什么要阻止自己验证梦境? 宁爻轻轻勾了勾手指,黑雾悄无声息地沿着地面爬上许遂的后颈,迅速掐晕了还在懵圈的许遂。 他又抬头看了眼在结界外忙着清扫蜘蛛的三人,压低声音凑近安翰。 “你不是很好奇饶鹰指挥官为什么给我开后门,特批让我进协会,还分给淳于,让他来带我么?” 一说这个安翰就一肚子气,他强压着火气问:“这和你刚刚阻止我有什么关系?” 宁爻神秘一笑:“因为我是带着任务来的呀。” 接着他正色道:“我奉指挥官之令保护淳于……” 安翰忍不住打断他:“就你?”他上下扫了宁爻一眼“虽然你比我强,但无论如何也轮不上你来保护淳于哥,且不说淳于哥自己那么强大,就说他需要保护也得是蒋队长这样级别的人才有用?” 宁爻挠挠头:“情况比较特殊,属于高层机密,恕我不能和你多解释细节。但我可以告诉你的是,只有我能给淳于提供这个保护。” 他耸耸肩:“不信的话,你大可以去问指挥官。” 安翰盯着他的眼睛,看到的只有一片坦然。 他不由得叹了口气:“我信。” “但你的保护职责和你刚刚阻止我的验证有什么关系?”安翰还是没有理解其中的关联。 宁爻有些纠结地酝酿了一下话术:“因为不能让淳于……咳咳,既然你已经验证这里是梦境了,那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让淳于能在不意识到自己做梦的情况下醒来吗?” 虽然信息破碎,宁爻也说得含糊其辞,但他的诉求还是表达得十分明晰,然而正是这诉求,就足以令安翰大吃一惊。 “不能让淳于意识到梦境?”话一出口,脑中的思路便再也无法抑制地发散出去。 宁爻紧盯着安翰的微表情,信息已经透露得够多了,安翰又是个脑子好用的,万一被猜出这背后真正的意义,宁爻会当机立断地收割掉他的性命。 安翰推推眼镜,面上一副了然:“我知道了,是指挥官又启动那个法器了?这次的禁忌规则居然波及到前线人员身上,看来总部麻烦不小。” 什么法器? 宁爻没敢问,但好在安翰自行疏通了逻辑,没再抓着疑点不放。 他拍拍安翰的肩,笑着附和,:“你懂就好。” 安翰也跟着笑了起来,背后已经被冷汗浸湿。 有个锤子的法器,刚刚看那宁爻眼睛一眯,安翰就知道这货铁是又动了杀心,自己只能赶紧装傻服软,蒙混过关。 好在宁爻的杀意已然消散,无论自己蹩脚的谎言有没有被看穿,起码他现在是接受了这个解释。 宁爻回头瞥了一眼淳于和嘤嘤,他们清扫的速度很快,之前像海浪一般汹涌的蛛潮此时已经几乎死绝了,到处都是堆得有几米高的虫山。 “他们快完事了,你现在就得给我拿出个对策来,立刻,马上!这事儿不能当着他们的面讨论。”宁爻有点着急,只能向安翰施压,双手抓着他的衣领大力摇晃着,试图帮他手动醒脑。 “停停……”安翰弱弱反抗着。 宁爻停止了摇晃,眼巴巴地盯着他。 安翰左右环顾着,想要从别处获得一点灵感。 他看向宁爻的脚下。 宁爻讪讪地缩回了踩着硬币的脚,弯腰拾起递回:“还你就是,别看得我像想昧下似的……” 安翰叹口气,接过硬币:“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起一个脱离梦境的办法,但不知道在这个场景里能不能奏效。” 宁爻立即作出一副洗耳恭听虚心受教的模样。 “坠落感”安翰抬眼望向上空“强烈的失重和坠落会让人从梦境中清醒过来。这是一个比较经典的理论,也有不少实例。但……” 他有些迟疑:“之前打破玻璃天花板的时候,我们也是从上面坠落下来,却并没有醒来。我不确定坠落理论能不能在这个梦境怪谈里实现,毕竟在一般的梦境中,只要意识到身处梦境就足够清醒了,但我们却依然还在这里。” 宁爻思忖片刻:“我觉得可以一试。” 他手舞足蹈地比划,解释着自己的理解:“我俩现在的状态虽不算醒来,但是可以用‘清醒梦’解释的,清醒梦可以容纳保有现实理智的人类意识。” “而坠落是一种强制唤醒措施,二者并不冲突。” “我们先前的坠落并不是全然的失重模式,你有一号带着,我们顶多只是缓降,达不到醒来的条件也可以理解。” 安翰点头:“有道理。那我们如何说服淳于哥接受‘坠落’呢?现在已经没有玻璃天花板了,而且以他的身法,即便我们人为制造了坠落,他也会立刻启动自保技巧。” 任务进度再次卡住。 宁爻面露难色:“确实……让武功高强且意识清醒的淳于,在不知缘由的情况下毫不抵抗地坠楼,其难度不亚于王八飞天。” 安翰:“你就没有正常一点的比喻吗?” 宁爻:“重点是这个吗?” 耳畔响起一阵细碎的瓷片开裂声,二人抬头一看,原来是淳于他们已经解决完了外面的蛛潮,正在撤销结界。 没时间了。 宁爻不动声色地用藏在影子里的黑雾刺醒了许遂。 “帮二哥一个忙。”他背对淳于的方向蹲下身子,将许遂挡在淳于的视线之外。 许遂茫然地揉着自己的脖子,甚至没纠结自己的昏迷,脾气很好地答允着:“二哥你说。” “安翰想到一个脱离的办法,目前最好的试验对象是你。你先飞到很高的楼层去,然后停止振翅坠落下来,就是自由落体那样坠落,如果顺利就能离开这里。放心,万一失败,达到极限距离时我们会在下面接住你,不会让你受伤。” “啊这……”许遂抬头望向那些黑洞洞的楼层,咽了咽口水。 宁爻讨好地捏着他的肩:“你身体小,万一坠落失败,我们下面起码有三个人能出手接住你。我是你哥,我还能害你不成?” 绮梦游乐园(四十一) 许遂握拳:“我信你!” 见许遂竟然真的同意了请求,安翰不忍直视:“你从哪忽悠的傻小子……” 宁爻和许遂一起瞪他:“这就是兄弟,你懂个屁。” “好好我不懂”安翰耸耸肩,表示投降。 宁爻回过头,冲着许遂加油打气:“一飞冲天!炸裂,知了猴!” 许遂正踌躇满志地起身抖开翅膀,闻言差点被自己的鳞粉呛到:“别、别这么叫我……” 听起来像葱省的油炸小吃。 他重新将翅膀支棱起来,轻轻振翅。 巨大的翅膀很轻松地就带起了许遂小小的身体,载着他向上飞去。 淳于和嘤嘤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嘤嘤叉腰朝他们嚷嚷:“你们在整什么幺蛾子?” 宁爻朝嘤嘤挥挥手,也扯开嗓子喊道:“不是幺蛾子!是扑棱蛾子!” 嘤嘤将手拢成喇叭状:“哦!” 淳于轻轻拍了拍嘤嘤的头:“哦个锤子,那算什么糊弄人的回答,你就搁这儿‘哦’?” 嘤嘤揉揉后脑勺:“还能是什么,稀罕大翅膀,忍不住玩玩儿呗。年轻人嘛可以理解,你少在这上纲上线的。” 淳于无奈地摇摇头,只能交代嘤嘤和自己一起盯着点,别让人摔了。 许遂越飞越高,在没有强力照明的情况下,脚下的场景已经再度被黑暗吞没,头顶也是一片看不见边际的虚无,整个直上直下的大楼空间中只有自己,就像是汪洋中唯一的一条船。 这么高应该够了? 许遂不敢确定,宁爻交代了越高越好,可现在自己也不知道飞了几层楼。 能见度这么低,自己高速坠落下去他们真的能及时抓住自己吗? 而且就算他们抓住了下落的自己,在惯性的作用下,自己也可能会被重力加速度拉断脖子。 越想越怕,许遂很想朝下面大喊一声,提前预警自己的坠落。 犹犹豫豫地又飞了一小段时间,完全感受不到周边景致的变化,他甚至渐渐开始迷失了方向,分不清上下左右。 就到这里了,再飞就不礼貌了。 许遂闭了闭眼,心一横,停止扇翅。 他感到自己在空中停滞了一瞬,很快又再次受到引力的牵引,向地面坠去。 刚开始,硕大的蝶翅还有着不小的空气阻力,他并未觉得下落得有多块。 但很快重力加速度开始发挥作用,他每一刻都比上一刻下坠得更加快速。蝶翅毕竟也不是降落伞,被他这个秤砣拉扯着向下,在空中绷得笔直。 下落两秒后,无绳蹦极的失重刺激终于激得许遂惨叫起来。 “啊啊啊啊————————” 以淳于和嘤嘤灵敏的听力自是没有错过这声惨叫,他俩不约而同地提气朝上方跃去。 想要接住坠落的人,可万万不能等到快落地才去接,那和直接摔地上已经没有多少区别。 所以淳于和嘤嘤在听到惨叫的第一秒便立刻向上跃去,为的就是缩短他们与目标之间的距离,减少目标在空中坠落的时间。 可诡异的是…… “人呢?!”嘤嘤用手指抠住墙体,将自己停在半空。 他们明明支援得非常及时,踩墙爬升的途中他们甚至还能听到那声惨叫与自己擦肩而过,视线内却根本没找到发出惨叫的许遂本人。 淳于皱眉,但没有停止纵跃,而是继续向上搜寻。 直至他的视线被一堵实心的天花板挡住,他才不得不停下了纵跃的脚步。 伸手轻轻触碰着天花板,直到指尖传来实感,他才有些难以置信地喃喃:“这是……到顶了?” 那许遂人呢? 就算一个人上来有可能错过,但他和嘤嘤两人是绝对不可能错过那么大一个坠落物的。 难道这栋楼里还有潜藏在黑暗中,未被清剿的巨蛛? 淳于贴近天花板,仔仔细细地又排查了一遍。 依然没有许遂的踪迹,从声音的回响判断,许遂本人甚至可能根本就没有飞到这么高的地方。 先下去和众人汇合,讨论一下。 见到只有淳于和嘤嘤两人下来,安翰基本可以肯定许遂已经被唤醒成功了,但他还是谨慎地表演着担心:“怎么只有你们,许遂呢?” 嘤嘤略带些暴躁地回答:“不见了,我和淳于都没看到他。你俩也没看到他掉下来?” 安翰摇头:“没有。这么高要是掉下来,地上肯定有一具尸体了。” 但是他们环顾了四周,并没有发现人类尸体……也没有幼蝉尸体。 许遂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饶是经验丰富的淳于和许遂也有些困惑。 淳于低声道:“下来时我就担心竖直墙体上也许还有隐藏的危险,所以特地沿着墙壁大致搜索了一遍,基本可以排除存在鬼、怪和机关暗门的可能。” 嘤嘤接着说:“不是被掳走,想必应该是他又触发了什么传送的机制?” 淳于若有所思:“是因为蝴蝶翅膀吗?蝴蝶不能在这里飞?” 宁爻赶紧帮他们排除错误思路:“可是许遂向上飞了很久也没发生什么,如果是禁飞机制,起飞不久就会触发了。” 他暗暗向安翰使了个眼色。 安翰也只能硬着头皮帮忙引导:“那声惨叫听起来似乎是从上方坠落的状态,你们也是因为这个才冲上去救人的?那他应该是坠落了一段时间才消失的。” 闻言,嘤嘤和淳于也不由自主地顺着安翰的目光望向了上方,嘤嘤说:“说起来好像确是这样,那声惨叫的确让我们立刻凭借经验作出了‘坠落’的判断,而且听来中气十足,应该也没有受击负伤。” 安翰说:“再结合淳于哥刚刚对墙壁的排查,基本上可以确定许遂就是在坠落途中被传送离开的。” 嘤嘤不解:“可这个设定就很离谱啊,这根本就是个小概率事件,打破所有玻璃天花板难道是每个受困者必须经历的过程吗?不然设计者如何保证受困者能够完成这种高空的坠落,如何触发传送?要是没人能够触发,设定传送机制的人岂不是在终点白等?” 安翰一时语塞,悄悄瞥了宁爻一眼,示意他赶紧顶上。 宁爻一拍大腿:“我知道了!” 嘤嘤和淳于看向他,意思很明显:有屁快放。 宁爻郑重其事:“那一定是个彩蛋!” 绮梦游乐园(四十二) 淳于和嘤嘤面无表情地把头转了回去,和安翰继续讨论道:“若这个坠落传送的设定一定会触发,那这里应该会有相应的引导机制,我们可以沿着这个思路追查。” “喂喂!”宁爻叉腰打岔“别直接忽视我啊!” 淳于冷漠地点评:“你要不要听听看你自己在说什么屁话。” 宁爻尴尬地抠抠手指:“我这……这也是一种思路嘛~谁能保证就一定不是彩蛋呢?” 没人再接腔,只是默契地略过了他。 安翰心中暗骂了句傻嘚,又强行帮他扛起了会议的话题:“其实这个玻璃天花板的设定就很符合‘诱导打破’的逻辑,只要受困者之中有人拥有打破玻璃天花板的能力,那打通整栋楼也只是迟早的问题。” 淳于点点头,没有反驳。 安翰继续说:“人也许不敢轻易尝试打碎地板,但打破天花板还是没有太多心理负担的。只要将捕获的人按照武力值排序,底层的那个人寻不到出路,几乎是一定会向上打破玻璃的。这样所有楼上的人都能够完成坠落。” “可我醒来后根本无法行动”淳于提出异议“而且打破天花板的难度比打碎地板大多了。” 安翰解释:“其他人的确可能碰不到天花板,所以你才在最底层嘛。而且我怀疑巨蛛根本不是这里的原住民,它是偷渡进来的。” “这个观点倒是新鲜。”淳于扬眉。 安翰说:“大家还记得之前在逛昆虫馆时,讲解员关于蜘蛛的科普吗?这里是昆虫馆,但蜘蛛不是昆虫,要是发现了蜘蛛要及时向工作人员反映。” “所以按照这栋楼的设计者所想,将淳于哥你放在楼下,向上打碎玻璃,一层层释放队友。只是他不知道底楼混进了一只蜘蛛趁机困住了失去意识的你。” 安翰作为学霸,逻辑一旦自洽且开始运转,思路便会有惯性一般无法抑制地自动推理起来,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脱缰的大脑:“每层楼的玻璃天花板地板,再结合这里泡沫地砖和昆虫针的存在,我也许可以合理猜测,这个空间其实是一个——玻璃标本展示盒。” “所以昆虫针只在许遂的楼层出现,因为我们都不会昆虫馆被判定为‘可制作的标本’。” 嘤嘤突然打断他:“可那蝴蝶翅膀是怎么回事?许遂是被当做制作完成的标本传送离开了?” 安翰推推眼镜:“蝶翅的机制目前还不明确,但许遂本身和我们体质不同,就像之前的昆虫针一样,偶有偏差也是可以理解。现在主要需要验证的是:我们能否借助坠落机制脱离这个怪谈。” 宁爻悄悄擦了擦汗,絮絮叨叨好半天,这货总算把正题端上桌了。 安翰说:“无论是脱离还是进入下一个怪谈环节,都比我们现在围困在这个没有出路的封闭空间,更能推动进度。” 嘤嘤有些担心“坠落计划”的莽撞,但她也的确想不到什么更好的办法。 众人不约而同地望向了淳于,潜意识里都觉得他就是这个不靠谱团队的主心骨,只要淳于发话,再离谱的计划都可以执行。 淳于揉了揉眉心:“那就……试试。” 宁爻和安翰悄悄交换了一个激动的眼神,但他们暂时还不敢提前庆祝成功,因为…… 淳于:“保险起见,嘤嘤第一个上,她探路,我殿后。万一中途发生意外,我还能在下面接住你们。” 嘤嘤没有任何意见,冲锋陷阵她从来不虚。 她走到场地边缘,朝队友们轻松地挥了挥手,将随身携带的小手电调节至闪烁模式,微微提气,纵身朝上层跃去。 嘤嘤的身影很快消失,只留下闪烁的微光还隐约可见。 宁爻指挥着一号迅速跟进,将嘤嘤的情况通过他的眼睛实时传回。 为保证足够的坠落空间,嘤嘤决定爬升至顶楼天花板处再放手下落。 “差不多了。”她看着不远处的天花板,又低头向下看看。 视线完全被黑暗阻隔,也不知道楼下能不能看到自己的信号灯,嘤嘤身为队长,可拉不下脸来用惨叫声给自己定位。 好在一号打消了嘤嘤的顾虑,她笑着和他打招呼:“嘿嘿,我准备松手啦。” 一号浮在她附近,乖巧地点点头。 完全不做防护的自由落体运动,嘤嘤还从未尝试过。 她仰面朝天,松开抠住墙壁的手,任自己向下落去。 …… “啊”宁爻兴奋地拍拍淳于“一号看到嘤嘤消失了!” 淳于也感知到同一时间嘤嘤的神识与自己忽然断开连接,想必是传送机制被成功触发了。 安翰也松了口气:“看来推理的大方向是没错的。” 既然嘤嘤已经成功复制了许遂的传送,接下来的行动便明确多了。 “安翰你第二,一号带你上去,他第三,宁爻第四,我最后。”淳于很快安排好了顺序。 宁爻很想让淳于先离开,但他排序排得实在太有道理,宁爻根本找不到什么反驳的口子。 淳于:“你怎么一脸便秘?” 宁爻挤出个笑:“没事。” 一号缓缓落下,准备带着安翰升空,宁爻鬼使神差地抓住了安翰的衣角。 “怎么了?”安翰和淳于异口同声。 宁爻有些恍然地松手:“没、没事,我只是……要不咱们让一号殿后?” 安翰悄悄摇头,示意宁爻别再反驳。 淳于有些奇怪地看了宁爻一眼:“这显然是不合理的安排,万一你离开后与一号的连接被切断了怎么办?他岂不是要永远留在这里了?” “行。”宁爻妥协。 一号和安翰按照计划升空,不多时,他们关于安翰的感知也消失在了空中。 “计划继续执行,操控一号坠落。”淳于向宁爻发出指令。 宁爻咬咬牙,停止了一号的飞行。 可意外发生,一号并未像其他人一样在坠落中传送离开,反而以极快的速度砸向了地面。 “不好,快刹住!”淳于喝道,同时施展梯云纵向上跃去,试图拦截一号的坠落。 绮梦游乐园(四十三) 宁爻闭上眼,视线切换回到正在高速坠落的一号。 一号倒是十分淡定,完全遵照宁爻的指令,以全身放松的状态下坠着,既没有害怕,也没有挣扎,一脸的无所谓。 没有照明,宁爻也无法根据周围的景致判断一号下落的速度,只能通过划过耳畔的风声判断落速。 明明正在高速坠落,可一号怎么会无法离开? 宁爻捏紧了拳头,看着淳于飞奔上楼的背影,并未启动一号的紧急制动。 也许……再落一会儿就好了? “你t在下面磨蹭什么?快让他停下!”头顶传来淳于的怒吼。 宁爻只能赶紧让一号缓降,重新进入浮空状态。 此时一号和淳于已经降落到地面可见的位置,一号几乎完整地经历了整栋楼的坠落,却依然没有触发传送机制。 宁爻的心里隐隐地有了判断。 一号并未拥有完整的自我意识,他的意识与自己相连,也许一号无法依靠“坠落”而自主从梦中醒来。 可能只有宁爻自己醒来,一号才能跟着离开。 但这话他可不敢和淳于说明,万一淳于咂摸过味,反应过来这里是一场梦境就完了。 心里正在烦恼间,淳于已经带着一号回来了。 淳于:“虽然搞不太明白,但好像坠落机制不一定能百分百触发。” 宁爻敷衍地附和着:“啊对对对。” 淳于:“一号没能触发传送,我们可以多试验几次。” 宁爻:“嗯好好好。” 淳于:“刚刚嘤嘤和安翰大概是在哪个位置消失的?一号全程跟进,应该能估算出传送的极限位置,超过那个位置还未传送,坠落者就需要采取自救措施了。” 宁爻:“没错没错没错。” 淳于拳头捏得梆硬,终究是没忍住,在宁爻头上敲了个爆栗:“你t在糊弄鬼呢!” 宁爻被敲得嗷了一声,弱弱地抱着头蹲下。 “我只是有点走神……” 淳于气不打一处来:“所以只有我一个人在担心一号?他难道是我的崽吗?你亲生的能不能上点心。” 点心?什么点心? 宁爻其实很想抖这个机灵,但看着淳于要吃人的目光,还是悻悻地把不合时宜的冷笑话咽下去了。 “我错了,我这就反省。”他蔫巴道。 “别浪费时间了,先按我说的做。”淳于直接拍板。 “啊?”宁爻茫然“先做什么?” 淳于感觉额角的青筋跳了跳:“刚刚我说了半天,你是一点没听啊?” 宁爻讪讪一笑,摸摸还在隐隐作痛的后脑勺:“你刚刚已经打过我了,这次就不能打了哦……” 淳于冷哼了声,抱起一号走开,宁爻赶紧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 “之前嘤嘤和安翰坠落的时候,一号全程跟进,你在他的视角里能看到他们大概在坠落多少时间后才发生的传送吗?”淳于终究还是耐着性子再问了一遍。 宁爻稍稍回忆了一番:“这个我之前并没有特别注意,现在也只能大概估测一下,感觉上应该在三、四秒左右。” “三、四秒”淳于思索着“也就是说,并不是进入坠落状态就能立刻启动传送,若这个传送是与坠落直接挂钩,理论上不应该这么久才启动。” 他摸摸一号的头:“而且我们一号坠落了这么长时间,就更不应该启动失败。” “除非传送和坠落之间并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只是坠落引发了什么,才触动了传送。而一号却没有被坠落引发什么。” 完蛋! 宁爻在心里呐喊,淳于他向来不都是崇尚武力平推主义吗?怎么这会儿只是自说自话就快把答案推理出来了?! 他脸上保持着僵硬的微笑,内里疯狂头脑风暴,该如何误导淳于的思路。 …… “啊啊啊啊啊啊——啊?”许遂懵圈地睁开眼睛。 没有痛感,也没有坠落。 自己依然好端端地躺在地板上,只不过这次周围不再是无边的黑暗,而是普通的展厅。 置放标本的展台就在附近,头顶的灯管也明亮如常。 他有些慌乱地爬起身,因为他发现队友们全都仰躺在自己周围的地面上。 许遂跌跌撞撞地扑向离他最近的宁爻,用自己的小短手抓住他的衣襟使劲摇晃了一下,可宁爻完全没有清醒的迹象,反而打起了轻轻的鼾声。 他转而去摇晃淳于,可就连淳于都双眼紧闭,全然没有了往常的警惕,十分安然地进行着深度睡眠。 虽然成功脱离了梦境,但许遂依然完全懵圈,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干什么。 掐人中会有用吗? 许遂使出吃奶的劲,狠掐宁爻人中,正在他掐得起劲的时候,辛丞出现了。 “诶?你醒了!”辛丞惊喜地喊道。 他赶紧加快脚步跑了过来,手里还拖着一个鼻青脸肿的讲解员。 看到醒来的许遂,讲解员都要哭了,他好像受尽委屈一般冲辛丞喊道:“你看!我就说他们真的没事,那个梦里很安全的。” 辛丞抱歉地松开手:“不好意思,下手有点重。不过你也不冤,谁让你整这个幺蛾子呢……” “怎么回事?”许遂松开宁爻的人中。 辛丞耸耸肩,解释道:“进入蝴蝶厅后,你们突然全部倒地睡着了,怎么叫都叫不醒。这讲解员见我没睡着,竟然想偷袭我,被我反手摁住揍了一顿,然后他逃走,我就追着他揍,他逃我追,他逃我追……” “停停停”许遂打断他“你的英勇事迹容后再议,我现在只想知道我们这是怎么回事。” 辛丞哼唧了一声,似是有些意犹未尽:“按照讲解员给我解释的说法,从大家进入昆虫馆后他就开始暗戳戳地给大家催眠,一直走到蝴蝶厅,借助蝴蝶的力量成功进行了群体催眠。” “然后他只需要坐等大家的神志在梦中被消耗殆尽,就可以借用无魂的肉体寄生他的同伴啦。” 许遂对着讲解员就是一个飞踹:“吃魂寄生!这就是你说的安全的梦?” 讲解员被踢出鼻血,但被辛丞压制着,他根本不敢反抗还手,只是唯唯诺诺地哼唧着:“就……就是很安全的嘛,我都没放什么妖魔鬼怪,只是用孤独和黑暗消磨意志而已,在梦魇里算得上极端温和了……” “你放屁!”许遂气得大叫,他还记得被巨蛛叼在嘴里的恐惧,只要一想起都令他遍体生寒。 “那么大个蜘蛛!壮得跟山一样!你给我说你没放什么妖魔鬼怪?!” 讲解员一愣:“蜘蛛?什么蜘蛛?蜘蛛和我族可是生死仇敌,我怎么可能放蜘蛛!” 忽然他好像意识到什么,大骇:“不好!蜘蛛入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