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寡,还是不了》
第一章 名人
福之镇。
地处不那么战乱的边关,也不那么通达的枢纽,来往客商不那么多,也基本不做什么停留。
所以镇上居民,大多吃穿不愁,安定平和,民风淳朴,邻里友善。
日子一天天地过,也遇不到什么大事。
顶多是谁家汉子藏了私房钱,被媳妇发现,闹上一闹。或是自家养得好好的猪,跑进了别人家猪圈哼哼唧唧寻欢。
再不济就是熊孩子调皮,寻个草垛子一钻,大人们寻他不见。
“季寡……不对,小季,小季!”
一个大妈扯着自家汉子的耳朵,横冲直撞地进了别人家院子,不过这手啊,就是入了这户的大门也没见松开。
“哎哎,来了!”
屋里传出了脆生生的女声。
汉子的耳朵被自家婆娘拧得生疼,身子也都扭曲了几分,却还是不住打量着这座看上去和自家并没多大区别的院落。
脸上除了痛苦的神色,还颇有些疑心重重。
他头两年在城里大老爷家做工,前几日才回镇上。
今晨就发现家里那小孙子跑得没影了,在镇南头找了半天无果,训了还有闲心思嗑瓜子的婆娘两句,就被人家用一个白眼怼了回来。
自家媳妇冷鼻子冷眼地哼他,挤出两个字“无知”,然后,就说要去城北找一个姓季的寡妇,便一路风风火火地赶了过来。
要说这季寡妇,在福之镇也算是小有名气。只不过那汉子离家两年多,自然是不知此人是谁。
他将信将疑地跟着走了一截,听自家婆娘说:“那季寡妇,不是什么通天的神婆、卜卦算命的,可偏偏准得很,极有本事。”
“这本事大了去了,无论是寻物的本事,还是寻人的本事。”大妈是这么说的。
“哪会有这种事?”汉子想,以他在城里面待过的眼界辩驳几句,又被怼了回来。
大妈翻着白眼,瞧不上自家男人的表情更甚,补充季寡妇的光荣事迹道:“……横竖给她报个名号,就没什么找不到的东西,寻不着的人。
往大了说,谁家的猪啊,牛啊,畜生啊。往小了说,就是你们男人惯喜欢藏在裤裆里的私房钱,也能一下指出是在哪条裤子里缝着,缝在前裆还是缝在后裆……
你要是不信,一会儿就好好见识见识。”
那汉子一听到“私房钱”三个字,心肝一颤,下意识摸了一把后裆,立马被眼尖的大妈发现。
接下来,就是他的耳朵受罪了。
于是,好不容易来到“能人”居住的地方。刚迈进来,也没发现什么不同。
不过是院墙高了些,院子大了些,并没有特别之处。
“那些高人,难道不该在深山里寻个山洞里住着么?区区一个寡妇,又能有什么能耐?”
他一开始是这般想的。
待见到来人是个年轻女子的时候,汉子的眼睛都瞪大了。
他猛地回头,压根忘了他的耳朵还在自家婆娘的手里,自然是一阵剧痛,只得嗷了一声。
旋即迅速把自己从母夜叉的狠手下解救出来,质疑道:“她这寡妇……当真有那般能耐?”
这话可不单单是说给他媳妇听。
汉子嗓门不小,季遥自然也是听见了的。
于是原本是往院子门口去的季遥,将将走了一半,听到这话转身就要回屋。
“你赶紧给我闭嘴!”大妈态度强硬地啐了一口,然后丢下自家拖后腿的汉子,凑到季遥身边。
她亲亲热热挽住季遥的胳膊,颇为亲切地说道:“小季啊,我们家的豆丁不知道去哪儿野去了,你能帮个忙寻一下么?”
见季遥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大妈心里暗暗骂着自家男人可真是个缺心眼的玩意儿,说话不过脑子,嘴皮子还兜不住。
她甩了一记眼刀子,扭头又换上一副亲昵的表情,开口解释道:“我家那粗人才回来,没见过什么世面,自然是不知道你的本事。
你别搭理他,就当再帮婶子一次忙,婶子一会儿给你拿新采的槐花蜜来。你先前不是说,用那个蘸江米糕好吃么?”
这细声细气的和煦语气,压根就不像着急着要寻回孩子的奶奶该有的。
“豆丁?这孩子有大名么?”季遥听到了能白拿吃食,终于是松了口。
她眉毛一扬,瞥了一眼还在打量她家小院的汉子,淡淡地说:“小名别名什么的,在我这儿可行不通。”
“有有有,叫个陈……陈什么来着?”大妈扭头问自家男人。
季遥也静静地看着他,等他作答。
这五大三粗的中年汉子回神,终于是把目光落在了季遥的脸上。
确实是一张俏脸,就是少了点神采。
他终于回神,被季遥的眼神盯得发毛,咽了口口水,老老实实道:“陈……陈小聪。”
季遥闭着眼睛咂了咂嘴,再睁开时客客气气地对大妈道:“孩子就没出家门,在你们家碗橱子里藏着呢。”
“哎哎,那熊孩子怎么这么皮啊。成,我们马上回去找找。”大妈问从季遥口中得了结果,立马就拽着目瞪口呆的汉子离开。
出了门还不忘回头对季遥高声喊道:“谢谢啊小季,一会儿婶子就给你送蜜来~”
季遥微笑着点头,目送他们离开。
还没等她回屋,就听见大妈的男人在门口抱怨:“她说什么你都信?眼睛一闭一睁就把孩子在什么地儿算出来了,空口白话的,你还搭上咱们家一罐子蜜。要是回去找不到,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大妈在外面骂骂咧咧解释了什么,季遥没听见,只是转身盯着大门上的门钉,换上了一副不耐的表情。
季遥翻了个白眼,冷哼了一声,道:“无知。”
她这语气和大妈方才说的几乎别无二致,只是季遥的声音更冷,听上去是实打实的不屑。
“你这人前一个样,人后一个样,就不怕那些街坊邻居凉了心。”院子里搭的纳凉棚下的阴影处走出个人来。
那人抄着手随随便便倚在木架上,神情略有些鄙夷,歪着头对季遥道:“一天天装地倒是温柔贤淑——
人家一个个都当你心善,乐得帮着她们做事。哪知道你不过就是借着那点野鸡能力骗吃骗喝,占点大妈大爷们便宜,这么有脸啊。”
第二章 误会
“嗨呦,我是吃你娘米了,还是唆你爹面了。人家大叔大婶乐意拿那些物件换我帮忙,怎么我就是骗吃骗喝了?
季遥被那人戳穿,狠狠地翻了个白眼。
“我自个儿的能耐,爱怎么用怎么用,需要你管?”
她扭头,对上那人的眼睛,理直气壮地怼了回去:“肖乐,你和你师妹在这吃我的喝我的,住我的用我的。
你要是再多一句废话,就烦请带着你的妹子回你药宗搓丹去。”
……
那个来找季遥的大妈,从自家男人身上搜刮了一波私房钱,脚步明显轻快了许多,看得出来一脸的喜气洋洋。
她路过一家干果铺子,想到答应季遥的事,停了下来,问坐在门口嗑瓜子的刘嫂子。
“刘嫂子,你这儿还有余的槐花蜜么?”
“呦,你上次托我卖的还真不剩了多少了,我得去后面的库房瞧瞧。”
那汉子一心想着要赶紧回去找他的亲亲宝贝孙子,见刘嫂子掀了门帘进去,交代了自家婆娘两句,便匆匆离去。
“正巧剩个两罐,你且拿着罢。”
刘嫂子抱着两小罐用蜡封了口的蜜出来,正好瞧见那汉子远去的背影,揶揄地笑道:“你家男人终于舍得回来了啊?”
这大妈黑脸一红,把蜜接下,顺手放在地上。拉了个板凳坐在刘嫂子原来的马扎边上,不自在地抱怨道:“可别说了,我家那懒骨头,昨个儿才回来。只说累的够呛,晚上吃饭都没舍得下床来,非要我端着碗筷伺候。真是在富贵人家待的久了,带了一身臭毛病回来。
要不是今天豆丁找不见了,压根就不舍得出门。”
刘嫂子一听她家孩子找不见了,颇有些着急:“怎么搞的,现在寻着了么?再不济,去季寡妇家问问。”
“去啦,这不刚从她家出来,等会还准备再去一趟,把蜜送过去谢谢人家。”大妈下巴一扬,冲着汉子刚刚离去的方向:“这不,他先回去找人了么。”
刘嫂子这才拍拍胸脯,安心道:“那就好,那就好。”
大妈见四下无人,压低声音对刘嫂子道:“不过我今儿去……发现季寡妇家里,多了个男人。”
“什么?”刘嫂子拽了拽她的袖口,好心提醒,“你别是看错了,你这上下嘴皮一碰一翻,没个把门的。当心传到人家耳朵里,以后再也不帮你。
“我又没老眼昏花的,不至于。刚刚啊,季寡妇在院中间站着,那后生就在不远处的棚下面。一双眼睛直勾勾地,压根就没离开过季寡妇。”
大妈小声八卦着,突然话锋一转,唉声叹气起来,“哎,这季寡妇也是命苦。小两口吧,来镇子也没多久,男人就莫名其妙地没了。年纪轻轻的,连个孩子都能没留下。要我说啊,趁着还年轻,找个下家也挺好。”
刘嫂子若有所思的点头附和:“是这个理儿。少年夫妻感情再深,也抵不过这心里面寂寞。季寡妇在这守了一年多的寡,对她之前的男人已经够意思了。”
“要我说,上一次见到那般俊俏的后生,还是季寡妇和她男人刚搬来的时候。她看人的眼光,可向来精准得很,这个可不比之前的差。”
……
要说这些年纪的大妈们都如狼似虎,谈起这些话题向来没什么限制,两人尽情发挥了一阵便散了,倒是让被议论的季遥平白打了好几个喷嚏。
“该。”
肖乐有些幸灾乐祸。
当然,他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街坊邻居编排上了,生生安上了“季寡妇”新欢的名号。
季遥吸溜着鼻涕,伸手就是向肖乐讨药。
肖乐自然是不干,眉毛一挑:“我们药宗可没有把丹药浪费在毛贼身上的习惯。”
季遥不死心,说道:“你们住了这么些日子,好歹得付我点房租、饭钱。大男人家的别那么抠,免得找不到对象。你到底有药没有,快给我来点,我感觉这鼻子不太得劲儿。”
“呵,你还好意思和我算钱?话说回来,你这寡妇要是能把我们要的东西交出来,我早八辈子带师妹离开了,谁稀罕住你这破地儿!”
肖乐把玩着一片叶子,不去看季遥。
他把叶子梗揪断,细长的眼睛眯了眯,语气带了三分威胁:“咱们的账可不能这么算。”
季遥厉声道:“嘿,你白吃白喝还有理了?”
肖乐笑得有些阴险,耸了耸肩,变本加厉地无畏道:“别说我们两个在你这蹭吃蹭喝,就是我带着整个药宗吃你的喝你的,住你的用你的,都比不上你男人窃走的药的零头,你大可赶我回去,我们药宗——”
“肖乐你要死啊,你敢再喊人来试试!我大不了不吃你那风寒药,横竖贱命一条,早死早超生。”
季遥急忙截住肖乐的话,高声吼了回去。
虽说明显底气不足,却依旧不甘示弱。
两人正吹胡子瞪眼的时候,就听见踢踏的脚步声。
人还未到,声音却是先传了过来:“干嘛啊!师兄你怎么又提那药的事!之前不是说好了不再追问的么!”
肖乐倒吸了口凉气,刚刚释放的霸气立马消散,收了那副欲吃人的表情,不自然地用食指揉了揉鼻子。
只见从后院跑出一桃腮粉脸,着宽大青裳的妹子。
软底小鞋踏在青石板上,脚底轻快。
脚步声刚一停下,就见那人抱着肖乐开始撒泼乱摇,嘴里嚷嚷着:“遥姐姐不是都解释过了么!”
季遥一见救星来了,拨正了略微凌乱的刘海,学着刚刚肖乐的样子,抄着手看戏。
那妹子说:“药呢,是遥姐姐嗝儿屁的相公带出来的。咻地一下,人连带着药全没了!这怎么找?师兄你要是非要管遥姐姐讨的话,我倒还希望遥姐姐嗝儿屁的相公和药一起,再咻地一下回来!那样遥姐姐便不再是寡妇了。”
季遥无视肖乐阴沉的脸,配合着那妹子一个劲儿点头,挂着委屈巴巴地表情。
肖乐一肚子火没法发作,只因那人是他得罪不起的师妹——药宗宗主的闺女,肖逍。
第三章 药宗来人
肖逍可不管她师兄现在是怎样一张便秘的脸,竹筒倒豆子一般接着道:“怎么着都是不可能,你又要遥姐姐怎么还?师兄你怎么一点事理都不讲哦!这可不就是强人所难嘛!”
“……”
肖乐看着胡搅蛮缠的肖逍,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好话都让她说了,自己还真真像个十足的罪人。
“哦不!遥姐姐你别难过,我不是有意要提你嗝儿屁的相公的!诶呀……我怎么又说出来了。”
肖逍急忙捂嘴,小心翼翼地翻着眼睛留意季遥的脸色。
“……”
面对这样的肖逍,季遥同肖乐一样,也是无话可说,只得悠悠的叹气,心道自己还真是命苦,竟是遇到些奇怪的人。
说起肖逍和肖乐这对镀着金光闪闪“药宗”名号的师兄妹,为何会在福之镇知名寡妇家借住,就又要细细说明一番。
肖乐作为药宗最得意的弟子,光荣地入了宗主的眼。
于是,他的修习任务,从监督师弟们的学业,变成了跟着宗主的闺女肖逍“一对一”。
包括完成药宗日常——追讨历年来失窃的大小药物。
说起来,这追讨的“苦”差事,除了和“苦口”的良药沾边,其实并不算辛苦。
从历年的经验来看,算得上是药宗门人的公费旅游——每每出门,可以预支路费,出行若是遇到药宗旗下的连锁铺子,还能食宿全包。
出一次任务,来钱特别快。
再者。
试想一下。
那些一波又一波潜进药宗来偷药的,向来都是为了治病,为自己或者为别人。
当场失败的,无非被药宗弟子胖揍一顿,最惨不过当几年药人,扣上一段时间也就放了。
那成功的,就是成功了。
人家凭本事偷的药,末了还成功带走。即便被药宗弟子发现了,能力不足,再怎么着急跳脚也阻止不了。
后来追讨,遇上那些“高人”,药宗弟子自然该没招还是没招。
这被偷走的药进了该进的人的嘴里,对不对症、救不救得回另说,自然是追不回的。
他们药宗也向来没有非要开膛破肚,对着一腔血水翻翻找找的变态爱好。
所以,当普通的药宗弟子接到这种任务的时候,也都心照不宣,只当是宗主给的旅游福利。
宗主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佛得很。
大多数的药宗弟子也都乐得被全国各地派遣——没有课业门规束缚,岂不快哉。
即使接到烫手的五星顶级任务,都没什么心理负担。
游山玩水一般,等到了目的地,就算是找不到,晃上两天就回药宗,连失败的理由都不用瞎编。
每每都是开开心心地领了任务出去,拿不着药也开开心心地带着土特产返回。
这当然只是对基层药宗弟子而言。
从身份来讲,并不普通的肖逍,自然是不知这任务还包含这么一层“腐败”的意义。
肖逍的课业,是她那宗主爹亲自教授。对她而言,也就没有所谓“同窗”一说。
又因着她老娘——也就是药宗弟子们的师娘极其严厉。
与肖逍同辈的小伙伴,生怕被师娘揪住小辫子,也压根不敢跟她有什么来往。
和肖逍玩得好的,除了她那位极其优秀的师兄肖乐,还真没有别人。
所以,消息闭塞如肖逍,还真的不知道药宗里还有这种从不明说,不可描述的潜在规矩。
当她第一次从老爹手里接到这种任务,让她去追讨失窃的秘药时,肖逍只当自己被予以重任,激动地一宿没睡。
还没等天亮,就拽着明显没睡够,精神涣散的肖乐出了门。
在路上,肖逍雄赳赳气昂昂地表示,要捉那些贼人回去,泡上几天绝命分筋水,再扔进蚀骨诛心池,以威震四方。
肖乐左边耳朵听,右边耳朵出,压根没往心里去。
两人一路直下,便赶到了毗邻药宗山门的福之镇。
还没等肖乐提议先去旅馆安顿,肖逍就已经等不及了。
身上还背着因赶路而有些松垮的包袱,便甩着淬了毒的针,挥着藏了毒的扇,攻进了季遥家门。
这样风骚的出场,把正啃着昨天剩下的隔夜馒头,就着邻居送来的咸菜当早饭的季遥吓得直打嗝儿。
季遥把手里那块刚啃了一口的白花花的馒头,径直扔了出去,被肖乐一拳锤成了窝窝头,散落在地,白花花的,死状颇为惨烈。
肖乐还来不及确认周遭是否安全,也来不及分辨眼前那个善恶难辨,半天合不上嘴的蠢货是否有威胁,自家缺心眼的师妹肖逍就已经冲入了屋内,拉都拉不住。
肖逍轻轻松松地在季遥的梳妆台上找到了药宗装药的盒子,掏出小本子沾着唾沫翻着页,核对了一番,嘴角不自觉上翘。
“竟然抓到了个偷反神丹的大贼!”
肖逍偷笑,又怕露出破绽,急忙敛去笑意。
她手指微动,咔嗒扣上搭扣,把那盒子抛上抛下,一张俏脸刻意摆出凶神恶煞的神情。
季遥一见她手中的盒子,心便凉了半分,拧着眉毛,心想:“不是吧,竟然怕什么来什么。”
肖逍见她不作答,出言威胁道:“你给我老老实实交待!提前告诉你,我们药宗可都是杀人不……”
她停顿了一下,啧了一声道:“诶,这样说好像不合适。”
“……”季遥闭上嘴咀嚼了两下,暗道:这姑娘,到底走的是什么路子?
肖逍清了清嗓子,找回思绪,杏眼一瞪,接着道:“我们药宗虽然不杀人,可也不是好糊弄的。说!这东西,从哪儿来的,是不是你偷的?”
肖乐一阵无语,这人何等身份,何等来路都不明,哪能像肖逍这样一上来就直接自报家门的。
师妹逼问的表情确实到位,就是这话术还是得练练,他这般想。
肖逍自觉有理,语气笃定,压根不给季遥反驳的机会。
她说这个宛若珍宝阁里寻常不愿意摆出来的工艺品一般的小盒子,不属于季遥,自然是因为证据在手,底气十足。
这玩意确实就是药宗造的。
第四章 为抓贼而来
她们药宗之所以能在江湖的医药领域一家独大,也是有理由的。
据说传闻,药宗众人从上到下都有点强迫症,所以对自家生产的药有着非常严格的出品要求。
药品质量是一方面,药品包装是另一方面。
单是那个装药用的小盒,都比寻常盒子精巧。
廉价的药配普通木盒,雕简单的花样,梅兰竹菊看专业雕花大师傅的心情,随机着来,毕竟数量庞大,没那么多讲究。
珍贵一些的,大多都镶上了金玉,放在那儿就跟个宝石匣似的,好看的紧。
大到贵人们爱用的鹿虎益寿丸这种高级的玩意,小到寻常百姓家必备跌打损伤的药膏,挂着药宗连锁的铺子均有销售。
实用度提升了许多,于是药宗出品的低端药品,牢牢占据着药品市场的七八成,而高端药品几乎是垄断的地位,质量上乘,疗效极佳,闻名江湖。
只不过药宗的牌子那么大,别家就没有了活路。
时间一长,市面上自然也就涌出了各种各样,良莠不齐的仿品,影响销量也影响药宗的口碑。
不过好些年前,药宗宗主就费尽心思,终于搞了一套高级的防伪方法,沿用至今,贼鸡儿好使。
这法子是这样的。
无论盒子贵贱,每个盒子在制作的过程中,都会在隐秘处标上唯一识别编码,以方便盛药后的入库管理。
并且会用只有药宗弟子才能辨识的,有特殊气味的药水里浸泡上几日,彻底晾干后再投入使用,以便甄别。
若是遇上买了假药之后,手撕药宗有问题的,那时候说理也好说。
除开这个,对于失窃的药也有妙用。
之前也说了,药宗铺子开得到处都是,外派务工的门人也都分散各地,出去遛弯的时候保不齐能闻着点什么。
查一查购买记录,翻一翻账目,再筛一筛人脉,探一探虚实,问一问原委。
未曾消费或是不曾接受赠予,却多了这奇特味道的人家,自然是有问题的。
莫名多出来的,经由药宗地域负责的线人登记上册登记——某某家疑似非法持有药宗出品的药物。
只是这法子也有个弊端——盒子是通常能够找见,不过那药吧,往往就……
肖逍追着气味一路找来,对照了登记在册的防伪编码,拿着已经空了的盒子,一身的匪气,厉声逼问季遥:“说!你把反神丹藏在了哪儿?”
“这嗝儿,我……不知道啊,再说嗝儿,这不就是个首饰盒子么?”
季遥面对外强中干的肖逍时表现极其无辜,就好像真的完全不知情。
她算是瞧出来了,那个一进门就一直冷着脸的少侠,地位大抵比不上这位稚气未脱的女侠。
半句话都不说,只是剑拔弩张地警戒着,她只需要攻略这位女侠就是了。
嗯,这女侠脸颊肉还是鼓鼓的,一看就是年纪不大……
季遥只道可惜了了,长得蛮可爱,小小年纪却这么凶残。
她当然知道药宗门人不简单,江湖上恨他们的占一半,怕他们的也占一半。
当然,面子上都表现地特别爱——谁让药宗向来用药使毒两手抓,为了保命,谁敢不爱?
如今季遥理亏,落在这两个人手上,她只觉得难逃一劫,干脆决定搏一搏。
赌那个少女侠客心里还有一丢丢残存的人性。
事实证明季遥还是命好。
当季遥的脸上刚露出惊慌失措的神色,肖逍就自动放弃了凶巴巴的追问,甚至还蹲在地上抱着腿,一下一下拍着季遥安慰道:“这位姐姐你别怕,我又不是什么坏人。”
“……”
这又是什么发展?肖乐是真的想不明白。
季遥的嗝儿又被肖逍这突如其来的和蔼可亲吓得止住了。
在两人一冷一热的“温情”注视下,只能老实交待。
季遥说这盒子是她已经不在了的相公送她的,她只当寻常物件用,并不知这原来是作何用途。
“哼。”
肖乐冷哼一声,就差溢出俩字“鬼扯”。
那女人说谎的时候都不控制一下自己的表情,眼珠子左右来回摆动地也太过频繁。
这般糊弄他们药宗的人,是该付出代价的,肖乐想。
他的手在腰间藏着药囊的地方摩挲着,打算给季遥下点料,以戳穿这女人的蹩脚演技。
没成想,肖逍下一秒就抱着季遥开始痛哭。
肖乐只能把话又咽了回去,尴尬地背过身去。
肖乐叹了口气,不知是因为师妹的哭相太难看,还是为了师妹的智商而默哀。
肖乐作为保镖,存在的意义,就是陪着完完整整的肖逍出药宗历练,再把她要胳膊有胳膊,要腿有腿地原样带回去。
肖乐巴不得和这个看上去心里就有鬼的女人少两句交流。
师妹阅历浅,缺心眼,可他不是,他还是知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道理。
药宗宗主一向很佛,也常常教导他的弟子们,万物看淡。
肖乐耳濡目染,虽说武力值在江湖上也可以一个打十个,可他毕竟也是个出身药宗的医者。
面儿上看着冷,可仁心还是稍微有一丢丢的。
暂时没对季遥下黑手的原因,也并不全是因为什么医者仁心。
不过是肖乐嫌弃季遥这等人,配不上浪费他们药宗的毒。
其实话说回来,肖乐觉得,并没必要非得逼着季遥把那盒子的来历说出个一二三来。
药宗这么多年丢了不少成品好药,人家宗主眼睛都不多眨一下,其实也是压根不心疼。
一切随缘,丢了再炼就是。
横竖这么多年的经营,药宗也挺有钱。
种草药的园子包了不少,制药的堂口也开了挺多。
年销量遥遥领先,可以绕疆土三圈,自然是不差这点卖药的银子。
所以,即便是药宗秘药——反神丹失窃一年有余,宗主都没派人费心寻找,这次不过是实心眼的肖逍正巧遇上了。
炼制反神丹的珍稀材料样样儿都有,炼了保不齐还会丢,药宗也不想费这无用功。
他们对高端药品都持着这种态度,就不要说低端的了。
全国铺子每年统计丢失的药,加起来数量庞大,可年年都在进账,宗主权当是在悬壶济世,拯救苍生。
第五章 相好命太薄
要不是肖逍闹着嚷着要出门历练,药宗宗主操心闺女青春期躁动不安分。
保不齐会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这才把线人报上来福之镇的情报给了她。
掌上明珠一定要放在眼跟前,那才是真的珠。
他本就是跟着肖逍出来溜达一圈,充其量最多就是个保镖一样的角色。
为了师妹的心理健康,肖乐知晓宗主的意思,便一直揣着明白,这一路也没有瞎说大实话,打击肖逍的积极性。
宗主和他都觉得,这镇子安稳太平,顶多是寻个药铺丢失的精品痔疮膏,特效风寒药什么的。
万万没想到,福之镇“卧虎藏龙”,正好藏着曾经和反神丹失窃有关的季遥。
还真又被肖逍找到了,也不知是肖逍命好,还是季遥命背。
在肖乐眼里,季遥这个小贼下肢无力,呼吸紊乱,简直弱得一塌糊涂。
要说这反神丹是她这样的人偷的,那就是对药宗上上下下所有弟子的侮辱。
肖乐打心底就拒绝这想法。
不过这事儿摆在肖乐眼跟前,他也着实好奇。
心想她万一是个非法的流通渠道,时刻盯着,说不定可以及时止损,掐断某些人生财的道路。
事情的发展,也是从这里开始失控的。
肖逍听了季遥两句“相公没了”之类的话,就抹着眼泪对她道歉:“姐姐对不起啊,我真的不知道还有这等事……
那个……人死不能复生,人活着要向前看,人——我人不出来了,总之我是知道了,这反神丹没什么用,你且等我回药宗告诉他们可别再做了,给人希望又让人失望的,忒差劲。”
“……”
肖乐正想着如何套话,听到肖逍这么说,再次无语。
哪有这么说自家秘药没屁用的缺心眼子!
甚至这反神丹的方子还出自她亲爹之手,实力坑爹,也不知道宗主知道了会是怎样的反应。
分明反神丹强大很,非常人能够想象的那种牛批级别。
话说自药宗创立以来,满共也就炼制了三颗反神丹。
物以稀为贵,说是秘药,是因为确实疗效显著,专治各种不能让别人知道的“不太行”。
这反神丹啊,一颗给了当今那啥不太行的皇上,一颗给了命不太行的肖逍母上大人、肖乐的师娘。
如今皇上龙体康健得不行,新的秀女跟割韭菜似的,少说选了三四拨。
他们师娘也精神得不行,每天都在药房的自习室,拎着戒尺狂揍那些一看书就瞌睡的门生们。
仅剩的那颗,目前来看,就是被季遥的男人偷了去。
这么神奇且带劲儿的药效,假设这寡妇曾经真的有个男人,那么他总不可能是因为吃了这药而死。
在肖乐看来,保不齐是给别人吃了。
肖乐看得明白,可偏偏单纯的肖逍就这么被季遥唬了过去。他见两人抱得紧密,心里十分地不痛快。
季遥的眼神飘忽,不可能完全不知情。
不过她确实除了盒子之外,没见着过药丸子,只是间接与它有些联系。
她一个弱鸡女子,能有什么能耐?
四肢不勤,五谷不分,也就脑子有点用处。
就是她当初来到这福之镇,也全是因为那个人——就是别人嘴里说的,她男人,贾逍复。
贾逍复是谁?
季遥曾经的相好,但不是她方才口口声声喊的那句相公。
两人模棱两可的关系以后再提。
就眼前的事来说。
当年季遥受贾逍复之托,帮着给他老爹寻救命的良药,就带着他一路到了药宗旁边的福之镇上。
季遥给贾逍复指了明路,确实是等到了他拿着装了反神丹盒子回来。
只是待她一觉起来,贾逍复和药丸子就都不见了。
床铺上面只余了昨日他穿过的衣袍。
还是从头到脚,一整套……
哦不对,如果非要细数的话,可能少了底裤和袜套。
不过季遥当时哪有心思注意这些。
一个大活人,一晚上的时间,不声不响,不留痕迹地没了?
还是在季遥眼皮底下……
哪哪儿都透着诡异和离奇。
季遥被吓得不轻,只是寻人向来是她的强项。
她战战兢兢地靠自个儿的那点能耐,试图寻找贾逍复的踪影,却是一片混沌。
这片混沌,和她小时候尝试去寻“牛大娘做的第二盘蝴蝶酥”在哪,是一样样儿的。
只是那时的蝴蝶酥,是被季遥的老爹吃了——进到肚子里,不声不响,不留痕迹的没了,自然是找不到在哪。
可人不一样啊。
季遥不由得推断,贾逍复这人多半是命没了……
和药一起。
季遥有些绝望,心里甚至还有一丢丢难受,如此再大胆推断,贾逍复八成是被这药害得没了命。
细细想来,他往返药宗也不过两个时辰,这可比话本子上写的密探门派的情节,顺利得多。
毕竟,这可是秘药啊……
季遥就觉得贾逍复一定是在途中,中了招。
她可是听说过有种玩意,沾者即死。
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的那种彻底消失。
真是太可怕了。
季遥对着那个富丽堂皇的药盒子想。
然后季遥就有些后悔——若是自己不告诉贾逍复,那药宗封存反神丹的具体位置,他也不至于轻松取得,也轻易翘了辫子。
也是自那时起,在季遥的心里,药宗和取人性命于无形划上了等号。
面对来自药宗的肖逍时,季遥只有那么一种可怕的想法——
这药宗的小妞现在找上了自己,万一心气儿不顺,让自己也没了可怎么办?
一想到这儿,平时胆儿肥的不行的季遥也开始无端发着抖,哆哆嗦嗦地不敢再多说话。
肖逍只当是自己又惹了季遥伤心,含着眼泪对肖乐道:“师兄,这个姐姐太可怜了,我们在这陪她几天好么?”
“……”
季遥不敢拒绝,肖乐不敢违逆,只能说好。
肖逍这一陪就是半月有余。
这半月接触下来,肖逍为季遥神奇的感知能力折服,几乎是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甚至因为两人单名能凑成“逍遥”二字,非要认季遥作姐姐,处处维护着她。
这就有了刚才那一出。
第六章 消消乐赖主
肖逍刚一听见肖乐再提让季遥交还反神丹的事情,就来了气。
她恨恨地在肖乐的脚上跺了一下,插着腰娇斥道:“遥姐姐守着寡已经够可怜了,师兄你还在这强词夺理,强取豪夺,强人所难,强买强卖,实在太没有人性了!药宗的关怀精神你放到哪去了?”
“嘶——诶我去——”
肖乐抽着凉气,抱着脚单腿蹦到另一边去,一脸的不可思议,只想着赶紧远离这个被蒙了心的小祖宗。
季遥心里偷乐着,骂了句活该,然后听着肖逍对她左一句“遥姐姐”右一句“遥姐姐”的称呼无力地摆手。
“那个肖逍啊,能麻烦你不要叫我遥姐……姐么,这名儿听着怪奇怪的,就是季姐姐也行啊。”
“好的遥姐姐!我下次注意!”
“……算了,你开心就好。”
现在季遥见到肖逍和肖乐这对“消消乐”就头疼。
这两位药宗中人在季遥家里白吃白喝不说,还动不动就嫌季遥凭本事换来的饭菜不和口味。
为此,经常从包里掏出点乱七八糟的粉末,潇洒地撒在上面,再随意地拌一拌,改善伙食。
美其名曰——这可是药宗新研制的“食品添加剂”,还未推广普及,是一般人都尝不到的新鲜玩意。
两人倒是吃得开心,胆小如季遥,只能挂着两行清泪往嘴里扒着白饭。
肖逍见她不伸筷,还常常好心地劝季遥尝一尝。
季遥满脸都写着拒绝,只能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颈椎那儿几节骨头咯嘣直响,生怕一不小心吃错东西小命就没了。
她哪里敢哟?
药宗这两位,在她家可谓逍遥自在。
肖逍已经把这儿当做某个亲戚家里,就好像在这儿小住一般,下乡感受生活。
吃得好玩得开,小脸都胖了一圈。
肖乐料定了季遥不敢把他往外赶,因此,对她的言语更加犀利,压根不怕把季遥气厥过去——
毕竟,他别的能耐没有,救人下药的本事可是一大堆,有的是办法把她救回来。
季遥愁的整宿整宿地睡不着,在床板上翻来覆去琢磨,怎么地自己就摊上了这种事儿?
且不说,肖逍每天都要给季遥报上一串药宗出品的防伪编号,试图让她帮忙找寻一番,励志要完美地完成自家布置老爹的任务。
只是每每此时,肖乐的眼神就极为可怕。
季遥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在肖乐的淫威下屁都不敢多放一个,只能摇着头瑟瑟发抖,说自己能力实在有限,抱歉抱歉。
那些编码念着都好长一串,超出她的使用范围,她这般搪塞。
这段日子,在“消消乐”师兄妹支配的恐惧下,季遥活得异常艰辛。
她心里苦,是真的苦。
只是苦又不能表现出来,就苦上加苦,季遥的脸都是绿的,和苦瓜一个色。
要说之前季遥的心里,还念着曾经一起闯荡江湖的小伙伴——贾逍复的那么一丢丢的好,如今已经快被这俩讨债的消磨干净。
她一向不喜欢背锅,但是这事儿吧,她也算是摸过锅把儿的。
要不是现在贾逍复不能“死而复生”,或是从衣冠冢拼凑个活人爬出来,老老实实向药宗这两位祖宗交待他当年的所作所为。
其实说到底,还真的就得她这个大活人扛着。
季遥与肖逍初次对峙的时候,用词很是严谨。
以至于至今都没敢说那个盒子与她毫无关系,划重点,是“毫”无关系——
她就只认一点点。
毕竟,当年确实是她指引着贾逍复去了药宗,窃了人家的秘药……
不过,自从贾逍复“嗝儿屁”了之后,季遥就一直在做心理建设。
她经常这么劝自己——
当年可是贾逍复一心要拿反神丹的,就是她不说,他也是能找到门路。
换而言之,又不是她直接安排贾逍复和阎王爷的友好会晤,何必背负这么大的心理负担。
贾逍复那家伙,跟狗似的,撒手就没,一点责任心都没有。出了事情可全都要她季遥来扛,哪有这种事哦!
别的不说,就单单让她落了个知名寡妇之名,甚至还得好吃好喝地养着两个来寻她麻烦的闲人祖宗,又是哪门子的道理。
这么想来,季遥的心理负担也没有那么重了。
什么贾逍复,什么反神丹,什么药宗,什么消消乐,和她季遥没毛关系。
想当初,她也是双手不沾阳春水的季遥季大小姐。
要不是因为她母上大人太过严厉,愤然离家出走,现在怕是继续过着不知米面为何物的拜金生活。
只可惜,初入江湖,信错了人,走错了路。
说来两人的相遇,这时间轴又要向前推一些。
还未经江湖风雨的季遥,虽然现在依旧是个少女,可对比当时,更年少一些。
少女嘛,总有些英雄情怀。
毫无防人之心的季遥,路遇穷凶极恶的歹徒,恰逢少侠贾逍复出手相助,就这么一路冒着星星眼,跟在人家屁股后面。
长得好看的小哥哥,既会砍柴生火又会砍价买货,既会认路定饭又会认线钉扣,简直是出行良伴之必备首选。
江湖儿女嘛,相识即是缘分。
两人都没什么目的,干脆结伴组队。
游山玩水,大手花钱,大口吃肉,日子特潇洒。
只是,两人愉悦且平静的江湖之行,被贾逍复在半路上收了一只大肥鸽子传来的信打断。
信上说贾逍复他的老爹不太行了。
和熊瞎子打架受了伤,被山贼劫道砍了手都没掉一滴眼泪的贾逍复,在季遥面前,第一次崩溃地跟个傻子似的。
季遥看贾逍复那样子,心里也堵得慌。
甚至,还有些想自家糟心的老爹和老妈。
贾逍复消沉了好一阵子,当天傍晚又来了一封飞鸽传书。
跟大喘气似的,说贾逍复的老爹还不至于那么糟,从库房找到了百八十年的老参,暂时又续上了命。
于是,贾逍复的眼中又恢复了些许神采。
他没有选择即刻打包行李奔赴老家,反倒是接连问了好些医者,问什么方子好使又带劲,救人宛若眨眼间的那种。
所有人都指路药宗,说他家“反神丹”有奇效,只是千金难买,万金难求罢了。
第七章 贾逍复失踪
这无异于,可能性约等于零。
贾逍复再一次崩溃得跟个傻子似的。
季遥就那么看着,只觉得他那副忧心忡忡又凄凄惨惨的模样,实在影响自己的心情,这才决定发发善心,动用自己隐藏的能力。
美其名曰互帮互助,一定带他寻到那个传得神乎其神的反神丹。
“那个啥……非正常手段取用,少侠你要不要了解一下?”季遥这么问他。
贾逍复的眼睛亮晶晶的,捉了她的手连声道谢。
季遥的小脸蛋红扑扑的,只说互帮互助应该的。
季遥当时还期待着,事成之后可以去贾逍复老家玩玩,看看这少侠的爹是怎样潇洒的大侠。
只是她的计划很周全,可变化向来来得更快。
谁又能料到在这福之镇落脚不过三天,贾逍复就不见了。
先不提季遥是怎样的震惊,就只是说这一路上,她大小事情基本上都是听贾逍复这个有经验的,定路线,定客栈,定吃食……
这一下失了主心骨,她也不知接下来要去哪。
蹉跎了两天,遇着了前几日把自家院子租给他们落脚的大妈。
季遥一咬牙,这小院买了下来,决定在这先待一阵子,以便她思考人生。
季遥想着,在这属于自己的地盘谋划出路,不会有人催促,却没想这个无心之举,竟让她受到了万众瞩目。
街坊邻居眼看着是一对小年轻搬了过来,没两天就只剩个季遥一个,还买下了个院子。
串门的时候,未免要好奇地多问一句:“怎么不见你男人?”
这话问的很是直白。
要是那个时候季遥好好解释,她也不至于头顶“寡妇”的名号这么久。
只是任何事情,总讲求个情境。
当时季遥的心理基础还没有像现在这样铺设完成,总觉得是自己害了贾逍复。
自然是一副恍惚的状态,每每被问起,眼睛里都是一包泪。
她把贾逍复遗留的衣服团好,在后山找了个地儿埋了,眼圈红红的,为了曾经的约定。
“奶个腿的,那家伙还欠我不少钱呢……”
她想着,管他贾逍复是死是活,她逝去的第一段闯荡江湖的青春岁月,总该要颇有仪式感地与对他的记忆一并埋葬。
只是,这抱着衣服上山的委屈模样,被别人瞧见,就由不得他们想象了。
那些大妈们一提起季遥无不抹泪,说她着实可怜。
三三两两凑到一起,终日没旁的事情干,谈天说地的,免不了提上几句。
于是季遥和贾逍复这对年轻“夫妻”的凄惨故事,就变得丰满了起来。
“这家男人长得太俊了,上山的时候,被山上的母大王瞧上了,夜里卷了黑风,把人带走了。”——选自福之镇的口头传说。
这故事编的有鼻子有眼的,甚至还有邻居作证,说贾逍复消失的那天晚上,他确实听到了风声。
三人成虎的道理,在这座小镇,也极为适用。
过了一段时间,也没人问季遥那个和她一起来的小年轻去哪了,生怕戳她痛处。
只是这季寡妇的名儿,却是被叫开了。
季遥在这儿住了一阵,少有的几次出门,都被莫名地被在地上瞎跑的小屁孩追了一路,一路都在喊她“季寡妇”。
季遥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这些屁孩子念的又是什么丧心病狂的儿歌?
仔细那么一想,啊——敢情是在叫我?
她恨不得去胖揍那些小孩的屁股,老娘又没嫁人,寡什么寡!
只不过,这称谓随着时间流逝,已经渗透到各家各户。
几乎福之镇的所有人,惯会用同情的眼光看着她,轻声细语,不带恶意地称呼她季寡妇……
季遥想解释都来不及了。
面对周遭的这般好心,她还真没什么脾气。
她只觉得自己有点冤。
人人都当她是贾逍复曾经的媳妇,也就季遥自个儿清楚,他俩到底是什么萍水相逢的关系……
要是让季遥去和那些邻里乡亲实话实说,她哪有那个胆子?
怎么说,她一个黄花大闺女,未婚同居,她还要不要面子!
她若是照实说——
“我和贾逍复不过是一对才认识没多久的江湖儿女,在这儿找了个地方落脚同住,仅此而已……”
或者——
“我是在离家出走的路上,正巧遇到了贾逍复,然后脑子一热,约定一起闯荡江湖?”
难道不会更加奇怪么?
指不定还会被套上“私奔”这俩字。
这简直比年轻守寡,还要刺激,保不齐再次成为那些大妈们的饭后谈资。
季遥从一开始的不好意思解释,时间一长,竟然也慢慢接受了寡妇这个设定。
时不时帮着邻里干些只费脑子不费力的事,还因此感受到了各家大妈们的特别关怀和优待。
季遥突然觉得,她这个寡妇当得还真……没什么不好。
既然当年敢从金窝窝一样的家里愤然离家出走,季遥就注定要通过磨练实现人生目标。
当然了,季遥的人生目标并没有找到。
但她暂时也没别的大事可干,还不如扮演寡妇角色,玩上那么一阵,待找到了再跑路也不迟。
心有多大,世界就有多大。
待她规划好未来的路线,寻得了新的生活,离开福之镇。
这“季寡妇”三个字,应该不会影响她再嫁……
呸呸呸,应该不会影响她嫁人。
想她季遥,光明磊落。
一没隐姓二没埋名,闯荡江湖的途中,只是失了个上能大刀劈老虎,下能徒手拾柴火的必备良伴——贾逍复。
仅此而已。
季遥仔细思考了一番,觉得贾逍复这个伴,其实也不是特别优良。
和那位少侠组队的途中,季遥的确发现,他打架极其扛揍,做饭也勉强凑活。
长得确实可以,身材练得不错。
唯一缺点就是命不太好,盒饭领的有点早,以至于给她带来了不少困扰,甚是烦人。
若是因此怀着愧疚过一生,还给那个命薄如纸的贾逍复当挂名媳妇儿……
不妥,着实不妥。
季遥在少有的几次安眠,还梦见过贾逍复。
在梦里,她语重心长地对他说:“你这角儿选的太没眼光了,下次投胎记得拿个好本子……另外,离老娘远一点,我可不想再当寡妇。”
第八章 季瑶之身世
别看季遥还是乖乖应着各种人呼唤她时,冷不丁带上的那个“寡妇”之名。
暗地里,她早就开始在江湖小报上给自己寻摸合适的对象。
她寻思着,过了今年她也该小二十了,总不能一直窝在这福之镇,正儿八经当个贞洁寡妇不成?
名声嘛,换个地方再赚也是可以的。
保留一点点,和完全不要,那可是两个概念。
这先驱一般的思想高度……只能说季遥的觉悟,随了她老娘。
也是。
她爹娘本来就不是什么普通人,注定了季遥也不可能是一个寻常的“寡妇”。
说起季遥的爹娘,那可是在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一对儿著名夫妻。
非要斤斤计较,咬文嚼字地说的话,她爹其实是在娶了她娘之后才变得有名的。
在季遥家里,最有名还当属她老娘,他老爹,顶多算一个娶了知名人士的土豪。
季遥她娘是谁?
前江湖金牌女侠——梅浅。
就是传说中,曾经为了一睹贵妃出浴的风采而夜闯后宫,单挑大内十大高手,又全身而退的一代传奇女侠。
季遥她老娘梅浅,之所以能打破世俗陈规,被各门各派尊称一声金牌女侠,武艺高强是自然。
同时呢,也因着那件被莫名传出圈的风流韵事,得了不少江湖儿女,甚至文人雅客的无脑追捧。
即便梅浅嫁给季遥她老爹——季胜川之后,广发江湖令,威胁所有人不得再提她的黑历史,也依旧为后人津津乐道。
这种大胆前卫的题材,引众多才子尽情发挥才华,将那画本子和话本子出了好几个系列,拦都拦不住,还往往供不应求。
可谓这边前脚刚刚查封一个作死的书局,那边后脚又会冒出一个新开的作死作坊。
如同燎原之火,屡禁不止。
现在混迹江湖的小年轻,也没少被这些玩意荼毒。
一活生生的例子——那就是肖逍。
季遥前阵子,就逮住了试图偷看她洗澡的肖逍。
那傻姑娘一手指天,一手之地,囫囵画了个圆,眼睛里闪着奇怪的光。
被季遥发现了之后还振振有词:“我这是像梅前辈学习!那是多么洒脱,多么随性,才能欣赏与性别无关的真善美……”
那天季遥被肖逍这么一吓,手忙脚乱地从浴桶里爬出来,不管头发还沥着水,就立即扎好裤腰带,就把肖逍拎到了肖乐面前。
“……你家师妹的思想,很危险啊。”
“抱歉,思想教育没跟上,大意了。”
肖乐黑着脸接手,房门一关,转身就去查肖逍的包裹。
好么,明明是做任务历练,敢情这妮子把珍藏的家当都背了出来。
林林总总十几个版本,还藏了两本新出的宫廷画集……折了角的那一页正是梅浅夜闯后宫的桥段。
季遥把那位梅前辈的脑残粉丢给肖乐处理之后,自己端的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一句梅前辈叫的好听,莫不是说她那位传说中的母上大人?
那个崇尚暴力美学的可怕中年妇女?
她什么时候可以心平气和地欣赏真善美……
也多亏这话是入了季遥的耳朵。
不然,若是让梅浅那个暴脾气听到有人再提她的“光荣历史”,大概会重新操刀,血洗药宗。
武力值在当年强压所有人,甚至还超线不少的梅浅,在江湖上混的那些人都以为她的归宿,不是嫁给风头正盛的某某某武林新贵,就是和某某门派的某某掌门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
再或者,从皇上后宫抢出她曾经不顾生死,试图窥探过的贵妃,自此一女和一女相携并立于江湖。
这些在江湖中广泛流传的小道消息,在当时舆论的鼎盛期,大抵能有好几百个衍生版本。
梅浅究竟会和谁在一起,甚至成了地下那些场子里,玩的最大的盘之一。
作为参考,另一个盘是当今老当益壮的皇上,还能再选几波秀女……
于是,当梅浅下嫁边城土豪的消息传遍了江湖,那些输了钱的,都来不及算自己究竟是输光了老婆本,还是赔尽了棺材本,全都齐刷刷地愣住了。
压根没有人选择相信——
一代天之骄女诶,怎么可能也嫁给了钱这种俗物?
可梅浅偏偏就是简单粗暴地嫁了,理由也非常之简单粗暴。
因为,季胜川贼鸡儿好看。
再者,家里还贼鸡儿有钱。
要是让当时还是荆城富少的季胜川,回忆自己和媳妇儿梅浅的初识,大概只能记起漫天的飞花——
以及拿着剑架在脖子上,逼着他娶的她。
场面唯美,值得在心里收藏。
只是那天花是挺香,那人也确实挺凶。
直到两人成亲之前,梅浅都还是以为,是自己当时出场太过英姿飒爽,一下子慑住了季胜川的小心肝。
好家伙那气势,那风骨,唬得他不敢不娶。
可实际上,季胜川心里门儿清——他实在是不得不娶。
当梅浅的剑距离季胜川还有零点零一公分的时候,季胜川就感受到了铺天盖地的危险气息。
要是描述这危险的气息是什么颜色的,季胜川大抵会答:
红。
芙蓉帐暖的红,皮开肉绽的红。
当梅浅的剑真真正正压在季胜川肩颈,季胜川因惊惧而微微闭眼,就看到了不久的将来——
梅浅眼波流转,攀着他的肩膀,靠在他怀中,浅浅笑着轻吐一句:“信不信老娘揍飞你!”
之后怎样的茶米油盐,红帐翻滚的生活不说。
季胜川甚至还看到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扬着拳头,学着梅浅说话:“老娘揍飞你!”
季胜川一下子被萌得差点厥过去。
这小女娃可真鸡儿可爱,季胜川不禁想。
梅浅不知道,在她等着季胜川的回答之时,季胜川就已经通过她手里的那一柄利剑与他的亲密接触,翻看了他们数年的未来。
季胜川的脑子划过的全都是赞誉和欣赏。
哇,梅浅真的不愧是习武之人,那腰肢,那长腿,那张力,那身体素质。
可真是贼拉带劲儿,他的鼻血差点都没忍住飙了出来……
第九章 爹娘旧情
季胜川在短短的几秒后恋恋不舍地睁眼,咂着嘴品味着他和梅浅未来的“幸福”生活。
乐乐呵呵地答应了。
不过接触这片刻时光,就能看见这般真实的具象。
季胜川就感慨,这缘啊,真真妙不可言。
当季胜川再瞧着向他求婚的梅浅的时候,就自带了痴汉的笑容,点头说:“好啊,你说什么都好。”
那笑容有些耐人寻味。
季胜川觉得自己还是挺君子的。
他既已预知与梅浅将会如何发展,就是暂时逃了,也都会是相同的结局。
实在没必要舍近求远,到时只会让自己麻烦。
季胜川后来也真假掺半地和梅浅说了这件事。
梅浅说他臭不要脸,季胜川喜滋滋地赔笑:“对对对,所以我不就不要脸的答应了么。”
只是,他藏着没说的那句——
真正令他屈服的,不是瞧见了梅浅凤冠霞帔的俏丽模样,而是因为他们以后会拥有的可爱孩子。
大概正好印证了女儿是爹上辈子的情人一说,季胜川原本对那些只会流鼻涕哭闹的小屁孩,也没有什么好感。
不过这个孩子于他,好像有些不一样,成为女儿奴,也就是一眨眼的事儿。
季胜川作为一个成功的富好几代,日常生活就是听听小曲儿,花花小钱儿。
流连花丛不少次,也都没有搞大过别人的肚子。
于是当那个孩子咣叽一下有了真实形态,又出现在他脑海,季胜川突然莫名地生出了为人父的责任感。
特幸福。
若是梅浅那时就知道季胜川有这般“变态”的能力,怕是要再考量一番。
颜与钱的重要性,能不能抵得上她嫁过去,被一大家子都拥有异能遗传的惊吓。
俗话说得好,爹妈的基因决定娃娃的一切。
又不知道是谁曰过,生的女儿多都会随她老爹。
既然季遥姓了季,作为老季家的一员,她成功地强行被遗传了她老爹一脉的特殊体质。
弱鸡一样的身子骨,霸王一般的精神头。
季遥的颜随了她老爹暂且不说,能够“借名寻物”,也是因为老季家精神力比寻常人高出许多。
之前也说了,这一大家子每人都和普通人有点不一样,能力或出众或废柴,因人而异。
先有季胜川挨着个物件就能看到未来,后就有季遥凭借个名字就能寻摸东西,着实神奇。
据说,季家之所以能在荆城这个地方发家,是因为某位季老大爷,对金属有特殊的辨别能力。
以至于耍了点小心机,装模作样地到处踩点,花了些小钱,买下了几个秃得种啥啥不长的山头,一意孤行,非说要种果树改善荆城的生态环境。
一锄子落下去,一不小心,就开出了个金矿。
换个山头,一锄子落下去,又开出了个银矿。
再换几个山头,几锄子落下去,从此老季家富到流油。
遗传这种东西,甚是微妙。
老季家众人的能力继承,实在有些太过随机,压根摸不着规律。就算是血缘直系,都没什么稳定的公式套路可寻。
换句话说,也并不是所有老季家的人,拥有的都是能够发家致富的有用特技。
有用的例子,可以参考季胜川和季遥。一个知后事,一个知位置。
若是非要举个没用的例子的话——
季遥她爷爷,也就是季胜川他老爹,据说就只能靠精神力捏捏泥巴……
当然这只是听说,就连季胜川都没有亲眼见识过。
季胜川一直觉得自己的技能挺牛批,拿别人的贴身之物就能瞧见那人的未来,和那些“先知”没什么差别。
所以就算他的辈分有点低,可在老季家也能被尊为一声主子,然后骄傲地仰着头,用鼻子说话。
三岁看老。
老季家也一样,子子孙孙都是在这个年纪,显露与寻常人不同的能力。
季胜川虽然不信佛,但也每天在佛堂跪上好几个时辰,潜心祈祷,就等闺女季遥展露能耐的那一天。
这孩子可千万不要隔了代,随了她爷爷,他的脑子里也就只有这个想法。
因此,季胜川从梅浅有孕那天起,直到生产,每天晚上和梅浅的互动就几乎变成了零,也没少挨梅浅的揍。
这夫妻之间的事吧,豪放如梅浅,自然是没什么分寸的。
若是梅浅下手再重一些,季胜川怕是会被剥了皮,拆了骨,活不到见到自家孩子出世的那一刻。
即便这样,季胜川也依然身残志坚地坚持要躺在佛堂,说什么心诚则灵。
这父女亲情,着实令人感动。
别说,这样的挣扎还真的有所成效。
季遥三岁,季胜川给她做了蒙眼观物,凝神移物等乱七八糟的常规测试,统统没什么效果。
绝望的季胜川就差从花园铲一坨泥巴回来,让季遥试试,能不能凝出个什么形状。
结果,还没走出房门,正好那天遇到了梅浅突击检查私房钱。
梅浅叉着腰,手里握了一小把从季胜川衣服里摸出的金锭子,质问:“说!还有没有金子!”
季胜川抱着只剩底裤的身子使劲摇头,但季遥却咯咯地拍着手笑,指着他的裤裆……
那天季胜川除了因私自藏匿私房钱,在闺女面前失了尊严之外,还差点被梅浅揍掉了把儿,险些成了娘们儿。
可季胜川非但没有生气,反倒是挺高兴。
他也压根没打算遵医嘱卧床静养,拖着自己残破的身子去找闺女季遥玩耍,反复拿着从管家那里借来的一锭金子藏来藏去。
这毫无用处的测试,均以季遥轻易找到而告终。
季胜川这才松了一口气,即便他感觉胯下的药膏持续贡献着凉凉的药效,都挡不住心里澎湃的悸动。
可以说,季遥的能力,是那个让老季家发家致富的老祖宗的升级版。并且不光是针对金子,但凡是她那个年纪听得懂的东西都……
为了印证这一点,季胜川就把家里各种物件都试了个遍。
成功率是十成十。
季胜川想着振兴老季家指日可待,每每脱离梅浅的监管的时候,对季遥极尽宠爱。
怎么说比较合适?应该是慈父多败女。
第十章 遗传异能
金牌女侠梅浅,习惯了刀光剑影,鲜衣怒马。
自然是看不下去季遥那副弱不禁风的模样,每天都要求她在院子里练基本功。
可梅浅又天生没那耐性,压根坐不住看管孩子,就把监工的活丢给了季胜川。
每每待梅浅潇洒地甩手走后,季胜川就贡献出一条腿,让心肝宝贝季遥坐在上面,只是曲着两条短腿,装模作样地扎马步。
季胜川又是撑伞又是打扇,还自带点心糖水。
季遥这马步扎了小半年,丝毫没起成效,反倒是被她老爹养得更加白胖……
梅浅心里那个恨啊,就别提了。
至于梅浅在季遥艰难成长的过程中,给予了多大的武力威胁暂且不提,我们继续来说一下老季家。
这老季家啊,顺着族谱向前推。从那位挖出矿的祖宗起,到现在季遥这一代,已经富了好几辈。
再以后的好几辈子孙,只要没有收购隔壁四五座城池地皮的危险想法,肯定也都不愁吃穿。
他们一直挺有能耐,可也一直很低调,如同寻常人家一样,家训就是“才和财一样都不能外漏”。
虽说逃不过祖宗的规矩,可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凡事都要有个变通不是?
说到底,还是抵不过他们这些人没啥事干,闲得发慌……
有钱人的追求,不是你我这等贫民能理解的了的。
于是,多年以前,老季家曾经有一个曾曾曾爷爷,每天闲得无聊,觉着好玩,就开创了个门派,起名觅迹门。
要说老季家这么大的资金池,都没能把觅迹门在江湖上运作起来,这让那位曾曾曾爷爷抑郁的不行,没过两年就撒手人寰。
可他这门派还是继承下来了。
第二代掌门是个能折腾的。
乔装打扮,在其他门派打杂了几年,卧薪尝胆,苦心钻研,终于给觅迹门找准了发展定位——专攻寻宝寻人。
也多亏老季家不愁养孩子的钱,人口众多,也算是把门派撑了起来。
虽说他们平日里接的案子,只是寻找荆城里交好的大户人家丢失的猫猫狗狗。
再不济就是出门捉奸,老季家的人也做得挺高兴。
原因么,不过是他们想着,终于有除了花钱之外的其他事情可做,生活还挺多姿多彩,丰富有趣的。
荆城地处山沟沟旁边,天高皇帝远,基本算得上是三不管的地区。
老季家又是一家独大。
城主虽然不姓季,是季胜川他的大姑奶奶的三姑娘家入赘的女婿……
也大概是因为太过有钱,老季家社交面儿窄得很。
历来交好的都只是有钱人家,家大业大的,压根没有蓬勃的寻物需求。
不认识什么江湖中人,也没什么渠道推广,自然就没什么可以施展拳脚的大活计可接。
发展了几十年,门人们就还是稍微意思意思,前来“拜师学艺”的老季家亲戚。
可人人都有特长,又有谁需要掌门来教。
直到前些年,季胜川他老爹砸了重金,在江湖小报上买了个“探索·发现”的版面,专门介绍觅迹门,这才稍稍有了改观。
那篇稿子发布之前,老季家家主把散在各地有文化的,都纠集了起来。
那些姓季的事做官的也好,写文的也罢,凑到一起改了无数遍,确实是把觅迹门吹得神乎其神。
老季家愉悦地包圆了荆城附近十来个城镇的小报,也不管那些居民有没有订阅,雇了一群人,披星戴月地一家一家挨着送了过去。
原本想着能来点外快生意,还摩拳擦掌地准备好好干一场。
可谁知季胜川他老爹一个粗心,就忘了留登门联系的地址。
只可谓——觅迹无门。
虽说江湖上许多有寻宝梦的人士看了这篇文章,对觅迹门兴趣颇丰,可谁也找不到人家在何方,也不知这种人傻钱多的掌门是何方神圣。
久而久之,就把他们划归到了隐藏门派里面。
不过也好,终究是因祸得福,觅迹门终于在江湖上留了个神秘的大名。
可以说,季胜川是这几代老季家后人里,最有能耐的。
所以在上一代掌门玩腻了之后,没多想,就把觅迹门的掌门之位丢给了他。
这金光闪闪的一门之主名号,一时明晃晃地顶在了季胜川头上。
年轻的富好几代季胜川,突然被委以重任,却依旧很淡定,并没有因为当了掌门而自我膨胀。
他也知道,那些门人都沾亲带故的,谁都支使不动,甚至过年的时候,还要跪下给他们磕头拜年。
可他和梅浅成亲之后就再也淡定不来了,甚至还有些慌,差点兜不住下人们五次三番就说漏的嘴。
季胜川是觅迹门掌门一事,他可一直瞒着……
一拖再拖,等到和梅浅瓜熟蒂落,生下季遥之后,趁着自家媳妇儿产后虚弱才敢交待。
可就算梅浅虚弱,一听季胜川这话也是气急。
仅凭两根指头掐得季胜川晕死过去,又从昏迷中痛到活过来。
梅浅破口大骂:“老娘最讨厌的就是你们这些江湖门派,屁用不顶,规矩还多。季胜川你这个大猪蹄子,这事儿你也敢瞒我?
要么今天老娘休了你,要么你散了那个什么门,不然我立马带着这小破玩意远走高飞。”
梅浅口中的这小破玩意,自然就是紧闭眼睛,嗷嗷哭着,还没被起名的季遥。
若不是婴儿没有什么记忆,季遥一出生就被亲娘嫌弃成这样,指不定会在心里留下一大坨不小的阴影。
季胜川虽然打不过梅浅,但也不敢把祖宗传下来的门派就地解散,就把目光移向了那个吐着泡泡睡得正香的小破玩意。
只能说,也幸好季遥对那时并没有记忆。
她要是能记得,自己亲爹被他媳妇儿揍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把觅迹门的掌门一位丢给了只知道吃奶的自己,并为日后母上大人梅浅埋下看她不顺眼的种子做出积极贡献。
她肯定会从那对“消消乐”师兄妹身上扣点什么毒药和解药,让季胜川感受一下什么叫真正的死去活来。
第十一章 加强培训班
这倒不是季遥非得记她亲爹的仇,而是从小到大,她一直承受着小小年纪不该承受的双重压力。
梅浅抓她锻炼体能也只是身体受苦,老季家炼脑子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老季家的异能延续了这么多代,在开发精神力方面,也算是小有所成。
因着世世代代都有天赋异禀的小朋友出生,也就有了一套具体的培养流程。
虽然季胜川对季遥极好,也不能让她逃过这套祖宗规制。
觅迹门一月一小考,半年一大考。
还设有六年制初级基础班,三年制中级提高班,三年制高级进阶班,最后是四年制顶级实用班。
没有人可以例外。
季遥从小算得是优秀学生代表。
三岁就能凭借自身精神力,屏息凝神找出三个盆子中,哪个里面扣着的是写着季胜川名字的大王八。
八岁就能独自进山,带隔壁老王家走失在山沟沟里,带着绿帽子的土狗回家。
季遥连续拿了十来年门派级别的奖学金,这也算名至实归。
只是,老季家的所有人为季遥的出众而开心鼓掌,外姓人梅浅那位,就不怎么乐意。
梅浅看着季遥年年捧着锦旗,站在她眼里的弱鸡们前面,眉毛拧得就像门前那棵几十年扭着老腰,硬是不倒的老柳树的树根。
心里不是个滋味。
她,堂堂梅浅,梅女侠,梅·前任金牌·浅·女侠。
看到自己生出来的小破玩意,顶着觅迹门掌门的称号,以及老季家十佳优秀青少年之首的名号。
每天就在她眼前晃啊晃啊,心里怎么能平衡。
凭什么啊?
她梅浅又不是没有参股投资,怎么这死孩子一点没继承她柔韧的身体,强健的体魄,矫健的身姿,灵活的身手?
说季遥傻吧,门门功课能拿第一。
说季遥呆吧,次次考试名列前茅。
梅浅憋着一口气,看着季遥偏科长了十几年,实在恭维不了老季家祖传的“身子跟不上脑子”的发育方式,然后就有些抑郁。
比产后得知季胜川是个某某野鸡门派的掌门时,还要抑郁。
一般来说,梅浅抑郁的时候,通常会做两件事情。
一来,虐自己。
二来,虐别人。
梅浅在年轻的时候,每每不顺心,就喜欢持一柄剑,挑一帮人,虐自己也虐了别人。
十足的大魔王。
虽然这么说,可大魔王终究也有退位让贤的时候。
天下还是得留给年轻人祸害。
于是,在老季家安安生生过了几年,天生勤奋的梅浅也养出了些懒脾气。
她只觉得,既然自己“金牌女侠”的身份牌前面挂了个“前”字,那也就没必要为了江湖和平而亲力亲为。
还不如积极地投身到了自家闺女的教育事业当中,致力于将季遥培养成为新一代的金牌女侠。
培养自家闺女,又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对伐?
可以说不虐不是亲妈。
梅浅之所以能够成为一代金牌女侠,不是因为师出名门。而是凭借极佳的根骨,在一路升级打人的路上,习得众家所长。
那一招一式,对她而言,不过就是稍稍看一眼就能学得会。
梅浅非常不解。
她耐着性子,亲力亲为地把着季遥的胳膊腿,怎么换着花样都教不会。
究竟是她表达的部分有问题,还是季遥那孩子的接收部分出了毛病。
骄傲如梅浅,觉得自己的教育方式一点毛病都没有。
将所有的原因归结为是季遥继承了季胜川大半,自己优良的基因都没法改变她根骨太差的事实。
在强行忽略了最本质的原因,梅浅每天给季遥灌输的都是,习武之人最讲究勤能补拙。
为此,季遥的亲妈梅浅还制定了更加严苛的体能训练办法,代号“杀鸡计划”。
虽说古人有云,严师出高徒,那也要看这徒弟适不适合跟着师父学……
一个做糕点的厨艺大师,可能确实可以教一个傻子揉面,但是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让他自己琢磨,做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人人叫好的新式点心。
这话放在梅浅和季遥身上也同理。
一个武力值满分的女侠,可能确实可以教会自家孩子扎马步,但是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让头脑比四肢发达的季遥继承她所会的所有招式。
有些差距是不能用勤奋来填补的。
说白了,就是孺子压根不可教,非常如此地不可教。
梅浅花了大力气却把季遥教不明白,当然每天都是窝一肚子火。
而江湖儿女一窝火就爱喝酒。
一喝多就喜欢骂街。
可想而知,内力丰厚的梅浅骂街的时候,是怎样地声音洪亮,中气十足,声声入耳,连绵不绝,绝不重样。
季遥和她老爹季胜川,压根不敢劝阻,更不敢还嘴。
喝了酒的梅浅更加暴力,见树砍树,见人劈人。
久而久之,季遥终于受不了这种精神荼毒,凭借着半吊子的轻功,翻墙花了小半个时辰,携着一兜子金珠银票,离家出走了。
之后的事情我们也都知道了。
季遥年纪轻轻没什么经验,一不小心遇人不淑,流落福之镇……
我们的女主角季遥,每天早上睁眼看到房间里朴素的陈设,感受着透过粗纱帐的光线,和屁股下的木头床,都要缓上好一阵。
她特怀念自己在家的软绵绵的锦云被、华丽丽的攅花帐。
日常自怨自艾一番,安慰自己说什么往事如过眼云烟,繁华散尽,日子总是要过的,再不情不愿地起床。
季遥像往常一样抠着眼屎出了屋子,就看到肖乐一本正经地在院子里舞剑。
一招一式像模像样,虎虎生风,一张一弛皆有力。
季遥也看不出肖乐究竟是什么境界,只是瞧见了她昨晚刚扫好的一堆枯叶,又因他奔牛一般的步法,平平展展铺满了整个院子……
呵,杀千刀的死男人。
季遥气得一下子有些上脑。
忍不住抚掌,爽朗地大笑道:“好哇,好哇!少侠好身手!这些个招式从未见识过,今日一观,确实舞得一手好剑,十足的绝世
好贱!”
第十二章 肖乐少男心
“这都什么时代了,还用这么烂的梗,土!”
肖乐眯了眯眼睛,手上施力,剑就借着力道飞了出去。
季遥在这利器冲着她破空飞行之时,丝毫没有挪动身子。
肖乐皱眉。
他刚一出手时刻意歪了那么三分,不至于扎在季遥的脑瓜仁儿上,见她这般平静,不由得眯了眯眼睛。
心想:难不成这女人竟是深藏不露,看穿了他丢出剑的落点。
可听到接下来的话,肖乐就意识到,自己确实是想得太多。
季遥万万没想到,这把“绝世好剑”就带着嗡嗡地剑鸣声,对着她飞来,贴着她的耳朵直直戳进了木门上。
当即吓得不轻,心肺差点并着舌头一起飞出去。
她满身的困意,承蒙肖乐这突如其来的惊吓,终于尽数抖掉。
忍不住扯着嗓子大喊:“肖乐你大爷!青天在看,你大白天杀人动刀的都不怕遭报应!”
肖乐瞧着季遥脸憋得通红,使着吃奶的劲儿都不能把嵌在门上的剑拔掉,脸上的嫌弃之色简直要溢了出来。
这种武学垃圾,他竟然还会做那般怀疑?
肖乐上前,轻轻松松地把剑拔下,还在季遥眼前故意摆置了两下,问:“你看我这绝世好剑怎么样?”
剑尖差点划破季遥的鼻尖。
剑光差点晃瞎季遥的眼睛。
季遥再一次认怂,别过眼去,恨不得顺着无缘无故挨了一刀的大门上那个多出来的洞里钻回屋子去。
从理论和实际上来看,这都是不可能的。
季遥扒在门上,轻抚着那个规则的孔眼哭嚎:“诶呦,我家的木头门死得好惨啊。肖乐你大爷,这可是实木的大门啊,可老贵了!”
肖乐把剑收回剑鞘,翻了个白眼:“穷鬼的德行。”
“诶,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谁穷啊?我紧着你吃还是紧着你喝了?”
季遥难得硬气地插着腰,戳着肖乐的肩膀。
“你这大宝剑不也是花我的钱买的么!”
肖乐不说话,他就知道她会说这个。
这剑,花的是季遥的钱没错,可赠剑给他的却是肖逍。
前些日子,肖逍晚上听闻镇子里有庙会,就想拉着季遥一起。
季遥那个懒骨头不想和人群挤来挤去,就让他们俩自便。
临出门前喊住了消消,爬到床上去,随随便便从床头的格子里摸了几张一百两的银票出来,极大方地交给她。
季遥跟个贵妇一样歪在床榻,大手一挥,让肖逍看上什么随便买,就当是她送的。
自家姐妹,不要客气,季遥说。
肖乐在旁边,目瞪口呆。
肖乐作为药宗弟子,支配过最大的钱也不过三千两银子,跑商交付货款而已。
季遥随随便便就拿出八百上千,着实给了他极大的冲击。
他原本想硬气一些,拒绝季遥的好意,说他们药宗又不是没钱。
只是对比那一叠簇新的银票,和自己日渐干瘪的荷包,肖乐挣扎一番还是放弃了。
万一自己装逼太过,不拿这寡妇的臭钱,等到出门了买不起肖逍想要的东西,岂不是更加掉面儿?
一下拿到这么多银子,这可把每天靠对着肖乐撒娇卖萌,才能艰难地讨到零花钱的肖逍给乐坏了。
给季遥道谢的时候特别走心,对她也更加亲热,还啵唧一口亲在她脸颊。
这让被钱伤了心的肖乐更加不爽。
区区一个寡妇,凭什么让自己的亲亲师妹这样?
逛庙会的时候,肖乐一直心不在焉。等他回神,手上就多了这柄质量并不算上乘的大宝剑。
肖乐有些莫名其妙,看着左手蓼花糖,右手炸麻团的肖逍,不解地问:“你买这干嘛?”
“师兄你不是最喜欢耍剑么!我看着这个挺适合你的,买来送你!”
肖逍兴奋地说道,嘴角还粘着几粒芝麻。
她用那双映着绽放在空中烟火的闪亮眸子盯着肖乐,肖乐只觉得自己的脑子里也嘭嘭嘭地炸开了烟花。
震耳欲聋,搞得他都有些懵。
“谢……谢谢。”
肖乐少有地结巴了。
“不客气!”
肖逍啃着麻团,含糊不清道:“你师妹我有的是钱,师兄你想要什么就开口,我给你买!”
“……”
当真花的不是自己的钱,还真是不心疼,肖乐苦哈哈地想。
“怎么了?我说的不对么?”
季遥见肖乐陷入回忆,久不言语,当她以为是这次终于将他怼地哑口无言,便有些自得。
“你要是那么有本事,把这剑还我啊?且不说我卖了还是当了,就是留着镇宅,要么就劈柴,那也是资产回流到我手上,我指不定还能雇个比你厉害的护院,省的你一言不合就给我大门开个洞。”
“……”
肖乐握着剑的手又收紧几分,他冷眼看着,心想这寡妇真的是本末倒置。
看样子是自己最近忘了提醒她回忆,她相公究竟是拿了药宗什么东西,竟敢这般对他说话。
肖乐冷冷地瞥季遥一眼:“你可别忘了,你拿着我们药宗……”
肖乐话还没说完,就看见肖逍就从旁边的屋里探了身子出来,睡眼惺忪的,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肖乐急忙改口:“你拿着你夫家的遗产坐吃山空,迟早有一天会穷死,你又能在这儿嘚瑟几天?”
季遥还当肖乐会说什么,听到这话,不禁翻了个白眼。
什么夫家遗产?
什么坐吃山空?
之前和贾逍复混迹江湖的时候,花的可都是季遥的钱。
她家族祖辈们花了好些年都没把家底儿吃空,怎么可能到她这一代吃穷了去?
更何况,老季家的孩子那么能耐,现在手里的矿,可比原来多了太多。
吃空一座还有一座,一座一座无穷多,大不了再开发咯。
山多就是这么自信。
季遥对肖乐这种小气吧啦的威胁不屑一顾,反倒是和刚睡醒的肖逍打招呼:“肖逍醒啦!我出去买早饭,一会来我屋里吃哦。”
“嗯嗯,好的遥姐姐!”肖逍听话地点头,目送着季遥出门,这才冲着肖乐问安:“诶师兄也起了啊,早啊!”
“……早。”
第三章 能吃能哔哔
肖乐好不容易早起一次,神清气爽,见天气不错,一大清早练练剑,试图纾解一下负面情绪。
万万没想到竟还能练得这般心气不顺。
此时肖乐只求肖逍在这个不大的镇子里呆腻味了,想爹又想娘,然后哭着闹着回药宗。
不然,再这么过下去,肖乐在肖逍心里的那点儿地位,只怕是会不保了。
就今天肖逍的问候顺序看来,他已经被排到了才认识不久的季遥后面……
实在有些凄惨。
季遥去了附近唯一的早餐一条街,一路上不少人和她打着招呼,亲切地道:“小季寡妇早啊!”
季遥面上笑眯眯的应着,心里却在骂着街:“我可去他大爷的小季寡妇……这又是什么新开发的称呼?”
这气急败坏骂街的口吻,和她母上大人梅浅差得并不多。
大概是从小耳濡目染,近墨者黑。
季遥在豆腐脑配油条,还是煎饼果子配豆浆中间纠结了半天,拿不定主意要买什么,就听隔壁卖芝麻软饼的摊子有人沉声道:“麻烦给我装上十个甜的。”
“好嘞,您稍等~”
那人声音没由来的耳熟,季遥回头看去,却不见摊子前有人影。
只听那卖芝麻软饼的小哥高声冲着天上呼喊:“诶,客官!您怎么一言不合突然就飞了,没给您找钱呐!”
小哥喊了一阵,也没把人喊下来,颇有些无奈地把几个铜板放回钱匣子,余光瞧见季遥正看着他,急忙招呼:“嘿呦,季姐姐早呀,要来点儿甜饼子么?”
季遥这一路听了许久的季寡妇,听到这一声称呼觉得格外舒坦,一开心就打包了所有的小甜饼回家。
不过,她也为这一时的冲动受到了惩罚。
在回家的路上,差点被扎着油纸包的麻绳勒断了手。
“你是猪么?”肖乐看着弓着腰倚在门边,不停喊累的季遥很是嫌弃。
又瞅见了她手里拎着的东西,惊得半天合不拢嘴。
“这就是你去买的早饭?你是把一年要吃的干粮买回来了?”
季遥翻了个白眼,断断续续地挤出一句:
“肖乐……你,先过来。搭,搭把手!”
虽说从那美食一条街到她家院子,腿着回来也不过三四百米。
去的时候没什么感觉,回来的时候季遥只觉得她跟牛似的,都能听见自己沉重的呼吸声。
这一包饼子实在太多,简直堪比生命不可承受之重。
加上季遥生怕纸包漏了,把辛辛苦苦买来的早饭摔在地上,心理压力大得很。
担惊受怕掂了这么一路,差点没把她半条小命给搭进去。
肖乐瞧见了半死不活的季遥,将手里把玩着的干瘪丝瓜放下,走了过去,轻轻松松地把那一大包东西提溜在面前,凑上去闻了一下。
一股子甜腻腻的味道。
肖乐不禁皱眉,一边向厅堂迈步,一边问道:“这什么东西?能当早饭吃么?”
季遥好不容易被肖乐拯救一次,现下如释重负般,心情极度舒畅。
她撑着膝盖喘着粗气,艰难地吞下口水回答:
“这是……芝麻软饼,镇子上不多的老字号……之一,这都传了四代了,特好吃,你信我,你们山沟沟里的可吃不着这个。”
季遥翻着白眼缓了一会,觉得气儿顺了就立即呼唤肖逍:“肖逍啊!吃饭啦!”
听见肖逍应了一声,季遥就拖着两条不听使唤的腿,跨过门槛蹭到肖乐身边,指手画脚地让他拆包:“快点打开,捂久了就不好吃了。麻利一点!”
肖乐面无表情地扯开缠着油纸的细麻绳,一层一层拆开,不可避免地有芝麻粒从里面漏跑出来。
季遥啧啧两声,只道心疼。
待对上肖乐阴沉的脸就立马闭了嘴,摆好了碗筷,又高声喊着:“肖逍!干嘛呢!吃饭啦!”
季遥喊了两声不见肖逍答应,把本要递给肖乐的筷子随便往桌上一扔,也不管他究竟是什么阴沉的神色,就说要出去看看。
刚一出房门,就看见肖逍在院子门口站着,对着一个并不认识的人说话。
“嘶。”
季遥倒吸了口凉气。
“这该不会又是个药宗的人吧……”
季遥战战兢兢不敢上前,而肖逍正好结束了对话,哐当一声关了门,嘴里念叨着:“什么人啊,说个话怎么这么费劲。”
“怎么了?”
见肖逍这般反应,季遥这才敢走过去。
肖逍挽上她的胳膊,说着刚才见到的那个奇怪的人。
“遥姐姐你和师兄在里面说话,估计是没听见有人敲院门,我就出来了。
不过,那人怕是个结巴,一直跟我说‘有没有一个叫叫叫……’什么的。可他叫了半天又叫不出来,他着急我也着急,干脆让他别处问问。”
“啊……这样。”
季遥一听不是消消乐二人认识的人来访,面露喜色。
她拍了拍肖逍搭在胳膊上的手,笑说:“先别管那个了,吃早饭吧,等会再和我一起看看最新的《红娘有约》,找一找有没有合适我的少侠。”
“痴心妄想。”
肖乐见两人亲亲热热地走进来,再难舍难分地各自落座,听到季遥那最后一句,面色一凝。
他把一碗粥重重放在季遥面前,嫌弃道:“你一个寡妇,怎么好意思耽误前途大好的少侠们?”
季遥矫揉造作地捏起一块饼子,翘着兰花指:“因我貌美还有钱啊嘻嘻嘻。”
一副臭不要脸讨人嫌的模样。
然后季遥和肖逍笑作一团,压根不管肖乐吹鼻子瞪眼地指责她“不知廉耻”。
饭后,季遥和肖逍凑到了一起瞧着那本江湖著名征婚刊物里的男子画像,不停地品头论足。
“这个一脸杀猪相,不好不好。”
“这个也不行,痦子上面怎么能长这么老长一根毛?”
“这个……没有眉毛,太丑了。”
“这个和前面那个是一个人么?怎么一个模子刻出来一般?”
肖乐听不得这些,干脆两个耳朵都塞了棉花,吃了两颗消食的药丸子,放心大胆地躺着养膘,不再听她们俩絮絮叨叨个没完。
第十四章 锦音少庄主
“遥姐姐,再这么下去,这一期的看完了也挑不出个好的。”
肖逍活动了一下脖子,问道:“你不要娘的,不要丑的,不要太胖的,也不要太瘦的,这我都能理解。可是不要太强的到底是什么标准啊?”
“就……额,怕被揍。”
季遥回忆了一下自己爹娘的日常,缩了缩脖子,眼睛瞥了一眼装死的肖乐,小声道:“打得过你师兄的,其实就行。”
“那估计这里面就没有了……”
“啊?”
肖逍把那册《红娘有约》拿起来,随意翻了翻,不停摇头。
“师兄其实很厉害的!”
“哦。”
“师兄的爹娘可都是有名的剑客……我记得小时候听我娘说啊,他们两人把绝技全都教予师兄之后,就托付给我爹纳入门下,给师兄换了个名字,两人才放心大胆地去过隐居日子了。”
季遥用余光扫了一眼展平了躺着的肖乐,心道:得,敢情人家剑侠情侣伉俪情深,一不小心多了个儿子,就跟多了个累赘似的,巴巴送走。
她怀揣着八卦的心思,小心翼翼地询问。
“你那师兄,有多厉害?”
肖逍认真地想了想:“之前出了一个江湖少侠排行榜,师兄是第五还是第四来着,忘了。”
这回答与季遥的想象相差甚远,不屑地哼了一声
“那他也不是第一啊。”
肖逍急忙摆手:“遥姐姐你是不知道,这些排行榜的前三名,一般都是给皇家子嗣预留的。万一有哪个皇子王爷想不通,不爱权谋爱武功,给他们象征性地排个名,也是全了他们的面子。”
“这……这样的么……”
季遥下意识地往肖乐方向看了两眼,这时才觉得脖子凉凉。
若是这位大佬,当真哪天看自己不顺眼,或是从一开始就真的有杀自己的心,只怕她是活不到现在了。
肖乐被季遥这腻腻乎乎的眼神盯得浑身难受,摘了耳朵里塞着的棉花,冷着脸问:“看我干嘛?”
“没事,没事,您且安生躺着,我去烧点儿水,吃得太噎了刚刚,呵呵呵呵……”
季遥把狗腿的模样演绎得淋漓尽致。
就在三人难得凑到一起和和气气地喝茶的时候,福之镇的福之客栈里却是迎来了个金贵的客人。
方才在季遥家门前和肖逍寻人问话的那个人,此时正趴在玄字客房的门前,有节奏地敲着门。
打桩似的,笃笃笃笃。
屋里传来一声轻骂,就里面的人说道:“毛病多得很,要是想进就赶紧进。”
“我这不是之前频频擅闯您的房间被教训过一次之后再也不敢不敲门进来了么少庄主您总该夸我才是怎么又说我有毛病?”
那人说话的语速跟竹筒倒豆子似的,连换气的间隙都没有,强作解释,噼里啪啦说了一通。
“莫迭啊,我滴大兄弟,你就不能慢慢说么?”
那位少庄主嘴里呵斥着,脸色有些难看。
这么多年了,莫迭的语速他还是没能适应。
他一手捻着块季遥她们早餐同款的甜饼,另一只手扑簌着掉在身上的渣滓,对着自家跟班吹胡子瞪眼。
脸憋得有些红,看样子八成是被噎着了。
莫迭进屋后关了门,很有眼色地给他添了杯茶,退了两步无辜地挠了挠头,放慢语速接着汇报工作。
“少庄主让我找的人,我转了这镇子两圈都没问到。”
那少庄主歪着脑袋,把最后一口饼子就着茶水咽下,挥手示意莫迭保持这个语速,慢慢说。
莫迭在他家主子的指挥下,乖乖地呼气换气,平稳呼吸。
“这镇子偏僻得很,人人都听不懂话似的,我少不得要多说上两三遍。”
“嗯,所以呢。”
“反正就是转了一圈也没问到呀。不过话说回来少庄主你要找的那个人名字也奇怪得很偏偏要叫单字叫他们说叫这名字的人可听都没听说过。”
他越说越快,这一番话差点没喘上气来。
那位少庄主在一旁听着,也只是一个劲儿往里吸,待莫迭说完,他才终于找回了呼吸,破口大骂:“你用这种语速问人家,鬼能听懂啊!我说你到底能不能和人进行正常地交流啊?你这从小是跟谁学的说话,究竟是家雀还是八哥。”
莫迭成功收获了一串人身攻击,不由瘪了瘪嘴,有些委屈地站到他家主子身后。
就听那位大佬幽幽地叹了口气,颇为失落:“大抵她是不在这里了吧……”
“所以那位到底是谁竟让您如此亲力亲为地费心寻找?”
“她?母亲大人故友的女儿罢了。”
见自家少庄主的神情隐隐透着忧桑,莫迭也不好打扰,干脆闭嘴候在一旁。
却倏地像是想起了什么,脑中仿佛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却没捉住。
“今儿个听谁说了个什么来着?”
莫迭拧着眉头,冥思苦想。
若是福之镇有一个么两个懂行的,大概会在莫迭挨家挨户寻人的时候,认出他腰间坠着的“音”字腰牌。
是了,那位被莫迭唤作少庄主的,就是锦音山庄庄主付传的独子,付骁。
锦音山庄,这名号在江湖上,排名可是数一数二的。
且不说付家诡变的棍法多么令人生畏,难以破解,单单看他们历年乐善好施,荫庇无家可归的武林人士,都足以扬名天下。
非要整理一下这位少庄主的母亲大人郝柯莲的故友是谁,那只能说,她和梅浅、季胜川还有几分渊源。
郝珂莲的本名,江湖上知之甚少,若是提起天下第一庄锦音山庄的庄主夫人,或是前任银牌女侠,那知道的人就很多。
她本是荆城人士,也是与老季家交好的,为数不多的大户人家的千金,与季胜川差不多年纪。
只是因着身子太弱,很小便被送走了——本家托人找了关系,把她送去一武林前辈那里做了关门弟子。
那前辈也算尽责,悉心教授她功法,又为她洗髓换血,直到油尽灯枯才放她回家。
这一晃就是十来年。
待郝柯莲一路停停走走,再回到荆城之时,也已在江湖小有名气。
第十五章 父辈的纠葛
当年郝柯莲的排位仅次于梅浅,屈居第二。
那个时候,季胜川还并不认识梅浅大魔王,与衣锦还乡的女侠郝柯莲也不过点头之交。
季、郝两家素有交情,这男未婚女未嫁,难免有长辈惦记。
郝柯莲面上倒是没说什么,私下却常常听见“季胜川”三个字,就红了脸。
女孩儿的这点心思,当时的渣男季胜川又哪里懂?
不过,季胜川那个时候虽然有点渣,但从来没有对认识的小妹儿郝柯莲下手,反倒是梅浅这位女侠横空出现,搅乱了两家的计划。
这两位不按常理出牌的,麻溜利索地闪了婚。
觅迹门掌门自己寻来的婚事,其他人也不好多说什么,也不敢多说什么。
于是,荆城第一富贵人家的婚礼就开办了,可谓是实打实的十里红妆。
满城皆是鲜艳的红绸。
季家请了四队锣鼓吹吹打打,从城西头又到城东头,占了两条街,流水席足足摆了一周有余。
还有一桌就在郝柯莲家门前。
郝柯莲实在受不了这刺激,第二天就应了曾经追求她的锦音山庄的付传,搬去做了庄主夫人。
所以才会有了付骁。
梅浅作为一代女侠活跃的时候,与郝柯莲各分天地。一个占南,一个据北。
少有的两次见面,一次是在武林大会上,梅浅挑飞了郝柯莲的铁皮扇,高下立判。
还有那么一次,便是梅浅与季胜川成亲那日。
郝柯莲几乎是咬着牙,看着自己的竹马青梅娶了天底下与她最不对付的女人。
偏偏这女人,她还真的打不过……
怨久了,便成了疾。
即便付传对她百般讨好,万千呵护,都补不了她心中日益渐长的黑色窟窿。
郝柯莲时时刻刻关注着那两人的生活,甚至在生付骁的时候,都不忘唤线人来报——听说那位梅浅,也是这阵子生产。
付传抱着儿子去看自家亲亲夫人,没成想成亲之后鲜有表情的她,竟也带着笑。
他以为这孩子的诞生,抚平了她心里的疙瘩,却不知令郝柯莲高兴的是——事事不如梅浅的她,这次提前生产,还生了个儿子。
而她之所以笑出了声,是因为,她计划着更长远的事——
待这孩子长大了,便可以去撩骚梅浅和季胜川刚出世的闺女,就像季胜川当年拨乱她的心那般。
大概是因为思虑过甚,郝柯莲的身子自生产过后便不复从前,终日抱着付骁,时不时发出奇怪的冷笑。
苦苦撑到付骁十岁,她才彻底解脱。
弥留之际,她喊来付骁,用尽最后的一丝力气,握住他的手,艰难地嘱托。
“再过几年,去荆城找一个姑娘,她叫季遥,你得好好……”
话没说完,便咽了气。
付骁自幼跟随父亲习武,即便被严苛对待,也从不轻易落泪。
但这次于他,可是与母亲的生离死别。他难得流露孩童的本性,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待披麻戴孝,扶棺送葬之后,付骁才稍稍缓过了劲儿。
也是自那时起,他的脑子里就深深刻上了一个名字——季遥。
他得找到她。
这是他母亲的遗愿——找到她,然后好好待她。
付骁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只是付骁的这想法,八成是曲解了郝柯莲的原意。
若是知道自己精心培养的“复仇武器”还没出手便已弃甲投诚,她怕是会气得活过来,自行撑起棺材盖,怒骂一通。
她是那么讨厌梅浅和季胜川,以至于儿子一出生,就想着如何搞人家闺女,怎么会留下这么前后态度不一致的遗言。
“再过几年,去荆城找一个姑娘,她叫季遥,你得好好玩弄她,然后抛弃她,就像她的亲爹当年对我那般。”
这才应该是她的原话。
好在后半句,郝柯莲没能说出口,也不至于让她们那一辈的恩怨延续下去,让孩子们难做。
“啊我想起来了!”
“我辞袄——啊干嘛啊一惊一乍的!”
莫迭终于在脑内策马扬鞭,追上了悄悄从沟壑里溜走的信息,激动地出声,也彻底打断了付骁的思绪。
见自己少庄主面色不虞,莫迭生怕平白挨一通乱棍鞭策,匆匆忙忙开口道:“我想起今日我寻人的时候见过几个大婶都说可以去找‘季瓜福’这个人问问说他神通大着呢一指一个准。”
大约是因为着急,莫迭也没在意自己这一段又没有停顿,等说完才有些后怕地吞咽了口唾沫,等付骁的应答。
付骁冷冷地瞥他一眼,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莫迭当即窜到了五步开外的地方,摆出一副防卫的姿态,委屈巴巴地求饶:“少庄主您等会儿下手轻一点出门在外也就我一个人能陪着您了。”
付骁用瞧着傻子一般的神情,上下打量着假意瑟瑟发抖的莫迭,并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
莫迭在原地抖了一阵,等不来想象中的狂风暴雨,不由得眨巴着眼睛,望着自家主子,一下,又一下。
甚是无辜。
付骁成功地被这倒霉孩子的表情恶心到了,兀自打了个寒颤。
上前两步,刚一抬手,莫迭就愁眉苦脸地闭紧了双眼。
付骁也没动粗,只是把莫迭那张皱得跟放了好些天,起了皱又生了霉的桃子一般的脸,推到一边去。
下一秒就站到了门边,朝着里面催促道:“不走么?”
莫迭如获大赦,狗腿般跟上,找人问路去了。
虽说莫迭是付骁的跟班,鉴于他嘴皮子太过利落,普通人基本上跟不上他说话的步调。
为了避免浪费时间在重复重复再重复上,付骁还是亲自出马了。
即便是听来的所谓福之镇神人“季瓜福”的发音并不标准,他们二人也在众位热心肠的大叔大婶的纠正和指引下,终于顺利地来到了“季寡妇”家的小院儿门前。
付骁盯着那扇门,沉默不语。
灰白的院墙,啡色的木门。
门板上贴着左右对立的两个门神,威风凛凛。
只是时间有些久,微微褪了色,纸张还泛着黄。边角也少了浆糊的约束,在风里肆意摇晃。
他莫名有些胆怯,不知若是现在推门进去,倘若真寻到了要找的人,自己该如何自报家门,又该如何与她互道姓名。
第十六章 登门闹一遭
“阿嚏。”
莫迭再一次不合时宜地打断了付骁复杂的内心戏。
他揉着被杨树毛子侵袭的鼻子,吸溜了两下鼻涕,后知后觉地说道:“诶这家我早上好像来过。”
还没等付骁不满地回头,那扇门就毫无预警地开了。
“找谁?”
那门吱呀响着开了半边。
原本付骁的心没由来地一紧,见那半开着的门里探出了个男人脑袋,暗暗松了一口气。
这开门问话的,自然是肖乐。
季遥和肖逍两人吃饱喝足同时犯了困,把那本充斥着少侠画像的茅房读物《红娘有约》一扔,倒头就睡。
肖乐眼睁睁地瞧着自家师妹日渐堕落,与那没本事的寡妇一起同流合污,心里烦闷得不行,便在院子里走起了圈,借机温习步法。
没多一阵,就隐约听见有脚步声堪堪停在门外,凝神听去,似是两个人——两个吐纳有节有制的习武之人。
肖乐一开始就怀疑季遥与盗反神丹的人有关,亦觉得这个随随便便就能拿出金珠银票的女人十分不简单。
她并不怎么会武,但也不影响她认识大把会武的人。
肖乐觉得自己终于是揪住了季遥的尾巴,生怕门外那两个人跑了,想都没想,就开了门。
只是……事情的发展,与肖乐预期的完全不一样。
这门口的两个人,为什么会挂着锦音山庄的腰牌?
肖乐仔细打量着来人,妄图从上到下看个透。
为首的那人,眉间略有郁色,通身气度却是一等一的堂堂风流。
他腰牌下面坠着的络子里掺了金丝,这可真是独一份的标识,无异于明明白白把自己的身份写在了脸上。
肖乐很是纳闷,这天下独一无二的锦音山庄的少庄主,怎么会在此等穷乡僻壤现身?
这等尊贵的人物,应该是不会和季遥有什么关联的吧,他想。
于是再次询问:“您,找谁?”
“莫非您就是季寡妇啊?”
莫迭这话说出口,场面就突然冷了下来……
这又是何等惊世骇俗的眼力见儿,付骁此刻只想与莫迭划清界限。
为了掩饰尴尬,付骁立即转过了脸。他仰着头,对着漫天飞舞的杨树毛子,兀自感慨:“啊,今日的风真是不一般地喧嚣。”
问出这种白痴问题的莫迭,却没有觉得任何不妥,站在原地憨憨的笑着,等着肖乐回答。
肖乐摸了一把自己的脸,陷入思考。
他一向觉得自己与“男生女相”的标准相去甚远,今天却是听见了此等问话,委实不愿与莫迭多说。
只是莫迭很是正直诚恳,挂着一副“你长得确实很娘”的神色,令肖乐极其不悦。
于是,他再次冲着屋内高声呼唤时,便夹杂了几分内力,以保季遥能够被震醒。
“季遥你个猪!别睡了,醒醒,有人找!”
喊完这一通,肖乐也算是发泄了。
他把门敞开,站到一侧,客客气气地做了个“请”的手势,道:“先进来吧。”
莫迭首当其冲迈了进来。
付骁跟在他身后,看似神色如常,实际上他的心里正翻腾着巨浪,一波一波涌向喉头,令他的心肝都是酥酥痒痒的。
怎地季遥就是那“季寡妇”?
她又是何时嫁了人,何时丧的夫?
这开门之人,看上去与她年龄相当,字里行间尽是熟稔,他又与她是何等关系?
付骁有些不忿。
这种感觉就好像他心心念念许久,提前定下的大肥肉,还没等自己到酒楼,就先被别人吃光了。
付骁终究是没忍住。
进了院子,再开口时声音仿佛掺了冰碴。
他面无表情地问肖乐:“敢问兄台大名,与那‘季寡妇’又是什么关系?”
“问人姓名之前,难道不该自报家门么?”
肖乐并没有被板着脸的付骁唬了去,听着那人语气不善,便停下脚步抄起胳膊。
他死死盯着付骁鞋边的一颗煤渣,戏谑道:“还是说你们锦音山庄出来的,连混江湖的基本规矩都不懂?”
“既然你早已识得我的身份,那我又何必浪费口舌。”
付骁仿佛已经忘了自己是“客”的身份,对于肖乐这个出现在季遥家里的男人,表现出了十足的敌意。
莫迭在一旁看着,只觉得莫名其妙。
“少庄主平常可没这么矫情啊”,他默默地想。
肖乐也一副不管不顾的样子,与付骁就那么对峙着,压根不说自己姓甚名谁。
两个人站在院子里大眼瞪小眼。
肖乐的眼睛本就狭长,费力瞪了半天,眼干的不行。
此时侧耳听着屋里睡死的两人依旧没又起床的动静,未免翻了个白眼,再次开口。
“季遥!赶紧起来,有人找!”
付骁听肖乐唤季遥的名字的口气,跟他家护院喊狗子的口气一模一样,心里的不满更甚,上前两步,作势就要往屋子里冲去。
若是房里只有季遥一个人,肖乐也压根不会拦着。
可此时,他师妹肖逍也在里面,他就不能不管。
肖乐一个闪身,挡在付骁面前,语气实打实的不悦。
“大兄弟,这么擅闯民居,不合适吧。更何况,里面的那位还是个寡妇,人家还要名声呢。”
肖乐不提“寡妇”那两个字还好,这话刚刚说出口,他就只觉得周身的气流隐隐地颤动。
风雨欲来的那种,微妙的压迫感。
莫迭自然也是感受到了这不同寻常的变化,知道自家少庄主怕是真的生了气。
为了避免与眼前这位看上去并不算太好对付的家伙正面冲突,他虽然有些怕得肝疼,还是硬着头皮凑了上来,拉了付骁一把,和肖乐稍稍拉开了点距离。
在两人都紧绷着身子,到达剑拔弩张的临界值之前,屋子里面终于有了细微动静。
这些个在外间的,可都不是寻常人,耳聪目明,当然是听见了。
付骁深吸一口气,把刚才翻滚的怒火压了回去,退后一步,等着里面的人出来。
肖乐见状,冷冷哼了一声,斜倚在门框上。
“干嘛呢?你当你是门帘子啊,把光都挡严了,边儿去。”
季遥打着哈欠出来,第一眼就瞧见肖乐逆着光站立的背影,走近一巴掌呼过去,这才注意到门外还站着两个人。
只一瞥,季遥就愣住了。
第十七章 相见互打量
那人身上穿得衣袍在阳光下微微反光,与她当年在家的时候,最爱的那一套简直如出一辙。
空气里都充斥着富人的味道。
季遥自认不会看错。
她的那一套衣服可是费尽周折,好不容易才拿到的,用的可是天下最最精品的料子。
夕奚坊出品的侯云锻。
号称每一匹都是经由百位绣娘,耗费三年时间,将上等的金丝银线仔细嵌入,正面绣一遍,反面再绣一遍。
似雾非雾,若霞若霜。
若是制成衣衫,行走之间,尽是低调的奢华。
一年最多不过出上五匹成品,能得到的非富即贵。
季遥家里那是什么财力背景,她自然是穿得起,不过这位……
这位小哥身姿挺拔,这一身极具设计感的衣服在他身上倒是极为合适。
为了看得清楚,季遥把肖乐拨拉到一边,走到付骁面前,眯着眼睛仔细打量。
“嗯,应该错不了,对,印象里这料子就是这么炫。”
付骁还没来得及看清季遥的正脸,就被她死死盯着自个儿的下半身,还时不时若有所思一般,使劲咂着嘴。
他未免觉得有些口干,轻咳了一声。
季遥倒是没觉着这是在提醒她,反倒是莫迭条件反射一般,脱口而出:“莫非您就是季寡妇啊?”
“莫迭!”付骁出声阻止,“这么问太过失礼。”
他打心眼地不想再听见这个词儿——究竟是谁造出来的,净是让人心烦。
“嗯,我是。”季遥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习惯性地应下,然后摇了摇头,一脸的伤春悲秋。
她想着,若是当年没有一冲动离家出走,现在这天气也正好穿那套衣服。
啊,甚是怀念原来的富贵生活。
付骁定定地看着季遥,见她对“季寡妇”这称呼应答地不假思索,不免皱了眉头。
这姑娘,在他不知道的那些日子,当真嫁过人?
意识到这一点,他的脑壳都有些疼。
付骁很想问一问,但是又不知该以何等身份开口……于她,他现在只不过是个陌生人罢了。
“找我有事?”
季遥觉得付骁说话的腔调没由来地有些熟悉,却怎么也想不来曾经在哪里听过。
她实在是记不起何时曾遇到过,像这位一般,周身无不透露着“我很有钱”气息的主儿。
没等付骁组织好语言,一直杵在旁边的肖乐倒是开了腔。
他那语气就仿佛嗑了二斤薄荷似的,凉飕飕的。
“可不有事儿么,还没说两句就非要火急火燎地往人屋里闯,也不知道从哪学的小贼做派。”
“你!”莫迭一听有人诋毁自家少庄主,立即收了挂在脸上的笑意,非要替付骁争辩几句。
“哇你这人说话做事讲点道理好不好原本我们少庄主只是问你是何人罢了你自个儿不说还一个劲挡路什么叫做小贼做派我看你才更可疑好伐青天白日地去哪不好非要待在人寡妇家里你又算什么英雄好汉!”
这一通说下来,不光是在场的几人失了声音,周边吱哩哇啦乱叫的夏蝉也都哑了嗓子似的,消停了下来。
比不过,这肺活量当真是比不过。
肖乐还算好一点,毕竟习武之人身强体壮是必须。
只是季遥被莫迭惯常的说话习惯惊着了,提着一口气仔细听完,险些原地气绝。
这边季遥翻着白眼,脸上失了血色,那边付骁的脸色,亦是十分难看。
莫迭这倒霉孩子,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
那一句说肖乐“青天白日待在人寡妇家里”,可谓是正正扎穿了他的心。
他斜着眼瞪了瞪莫迭,示意他赶紧闭嘴。
莫迭虽然有些委屈,但在自家少庄主的淫威之下,还是选择了在爆发后继续沉默。
这个地界儿的绝对主人,是非旋涡的唯一中心——季遥,过了许久,还是没能从莫迭那一长串的言语暴击中缓过神来。
肖乐瞧着她那张丑脸也是闹心,悄摸地抽了根银针出来,看准了位置,隔着衣服戳下,扭一扭又压了压。
托他的福,季遥立马跟诈尸还魂一般,使劲吸了口新鲜空气。
第一句话就是:“这孩子一口气儿可真长嗨!”然后,才续上之前的问话:“所以,找我有什么事?”
她有些期待地看着付骁,难得没有用因为被影响了睡眠,而惯有的爆炸语气。
反倒加了三分温柔。
说实话,和她向来的人设,有些背离。
饶是肖乐心理素质素来强悍,习惯了之前季遥张口闭口都是“屎尿屁”,再听她这般说话,胃里也开始翻腾了起来。
这感觉,简直比他第一次操着柳叶刀,把养了许久的兔兔宰了做试验的时候,还要酸爽百倍。
不过,他只扫了一眼季遥的神情,倒是有些了然。
这没出息的寡妇,怕不是瞧上了人家,肖乐想。
那本《红娘有约》里面少侠们参差不齐的质量,还确实是比不上眼前这位。
肖乐再看锦音山庄那位,此时紧紧抿着嘴,暗道完蛋。
锦音山庄门徒众多,牢牢占据着武林的一席之位。
这位少庄主含着金钥匙出生,那可是将来要继承锦音山庄的唯一合法继承人。
别说和他们交好的门派惦记,就是江湖上稍微有点名头的小家小户,也都指望着自家适龄的闺女能攀上高枝,野鸡变凤凰。
人家见识的女子多了,季遥又不是什么绝色美人,若是一个不小心,惹恼了这位爷,或是惹恼了其他门派,肖乐要是这般袖手旁观,万一哪天季遥出了事,肖逍还不定怎么埋怨他。
想到这里,肖乐压低声音,难得好心提醒季遥:“稍微注意一点啊,你这不是还没到如狼似虎的年龄呢么?总盯着人家干嘛。”
季遥正硬拗着造型,装腔作势,试图从那位穿着稀罕料子的少侠脸上看出个花儿来。
被肖乐这般说道,无异于是被直接戳穿那层目的不纯的皮,自然是没了继续作下去的念头。
她收回了那灼灼的目光,对着肖乐暗暗啐了一口。
第十八章 求助季小遥
付骁被盯着而吊起来的心,终于有放下的间隙。
他对肖乐的初印象并不是太好,不过此举,也算是替被季遥搞得忐忑不安的自己解了围。
谈不上什么感恩戴德,只能说付骁对肖乐的好感度稍稍上升,但,依旧没达到及格水准。
“在下锦音山庄付骁,此次前来,是恳请姑娘出山。”
他潇洒地抬手,作揖行礼,字字雪亮。
“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分明眼跟前是个镇,出镇还差不多,出什么山。”季遥连忙摆手。
“再说了,山也是他们那一帮子人圪蹴的地方,我才不去呢。”她冲着肖乐扬起下巴。
付骁压根没想到她竟会如此理解“出山”二字的含义,嘴角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两下。
他眉眼舒展,轻笑着解释道:“不过是想请季遥姑娘帮个忙罢了,对姑娘而言,并非什么难事。”
我滴妈,这是什么神仙绝色,季遥差点厥了过去。
只不过男色当前,她还算保持了理智,没有立即答应。
季遥暗暗咂摸了一下付骁的来头。
锦音山庄——江湖上久负盛名的大门大派,正如人家山庄谐音的“金银”一般,是个不差钱的主。
若是他不提有酬劳这事儿,估计季遥也压根不愿意搭理他。
她吃穿不愁,另外凭本事蹭吃蹭喝习惯了,即便是身怀巨款,并不缺钱,可谁又会嫌钱多不是么?
“你且说来听听。”
斟酌了一下,季遥决定还是先听听人家是怎么说。
“我想请姑娘寻人。”
付骁的话音刚落,季遥的脸色就变了。
这从锦音山庄来的外乡人,又是如何知道她有那般不寻常的能耐?
老季家“才不外露”的祖训在上,季遥原本不该这么嚣张。
只是福之镇人员构成简单,没有什么利欲熏心的江湖人士,她才敢放开胆子。
万万没想到,竟然会有被外人知晓的一天。
这又是谁透露出去的?
季遥瞪了一眼肖乐,却很有骨气地咬死不松口,否认道:“我可没那本事。”
付骁脸上的坚定并没有因为季遥的不认账,而产生丝毫松动。
“这镇上可是人人都夸赞姑娘的神通。”
季遥的目光不安地闪烁着。
“什么神通?哦,那尊神今早便被我送走了,不灵光了,您另请高明吧还是。”
付骁听此回答,深深吸气,又缓缓吐出,不再言语。
季遥只当他放弃,只是她满心的疑惑还未解开,就听付骁再次开口,平静地说道:
“姑娘何必如此推脱。若姑娘没个一技之长,这药宗弟子又怎会甘心给你做护院?”
“蛤?”
“啥?”
季遥和肖乐简直是异口同声,对付骁那句话的反应,表现出了出奇的一致。
“不是,诶我说,你怎么说话呢?怎地我就成这寡妇的护院了?她哪来那么大脸,雇得起么她!”
肖乐本想对着付骁怒目而视,以示自己的愤怒。
只是那刺啦啦的眼神还没投过去,就被消沉了好久的莫迭中途截断,自动挡在肖乐面前。
季遥只觉得有些无语。
亏她刚刚还觉得这位少侠的长相颇具好感,敢情也是个脑内剧场丰富,只认死理的臭男人。
“抱歉,您打哪儿来回哪儿去吧。不过既然您问到我这来了,那我也给您个忠告。
您要是想找人的话,从我这儿出去,左转直走,第二个院子。那家的赵叔有条二黑,你拿个裤衩子给它闻闻味儿,保不齐能找到。您要是添点钱,指不定还能买回去。”
可谓不耐烦的口气十足。
付骁的神色有些难以揣测,对这位“非暴力不合作”的季遥终于放了大招。
“姑娘有何等不同凡响的本事,在下曾经听一位朋友谈起过。”他见季遥依旧面不改色,加了筹码。
他说:“他姓贾。”
原本燥热的天气在这句话终了时,无端卷起了凉风,树叶也跟着沙沙作响,然后平地一声雷响。
这轰隆声似是从地底传来,然后消亡在无休无尽地蝉鸣中。
“你说谁?”
季遥似是被惊雷锤在心上,猛不丁一阵抽痛。
“贾逍复。”付骁仰着头看天,“想必姑娘也认识的。”
天边积了阴云,看这架势,是要下雨了。
季遥苦笑。
怎的贾逍复这个家伙,怎么着都不能放她安生。
季遥本以为,自己的心早就和那团埋进后山的衣服一起回归原位,没想到再次从别人嘴里听到那熟悉的名字,还是会难过百倍。
再怎么努力的心理建设,终究是勉强。
她强迫自己不去自责,不要多想,不许怀念,不能落泪,因为一旦稍有不慎,回忆的闸门便会失守。
若是光凭嘴说,日复一日地喊着“我好想他”,说不定不出半月,便会厌烦。
若是深埋心底,面儿上看似安然无事,即便过了一年半载,怕也是真真忘不掉。
肖乐和肖逍都说过,世间并没有什么忘忧水、忘情水,标榜亲测有效的,只能说炼制的人,本就无情无爱,没心没肺。
他们药宗也做不到抹掉指定某人的相关记忆,不过倒是有法子,能让人变地又痴又傻,从此不为世事烦恼。
季遥不想那样。
一直没有细说的,是季遥和贾逍复的相遇。
没什么会比英雄救美更加老套,却也没什么其他套路,比英雄救美更能得美人的心。
季遥就是这样被攻略的。
当年她离家出走,年少无知。路遇恶霸当街抢人,义不容辞地站了出来,没成想,旁人皆冷眼瞧着,无人施以援手。
那恶霸见季遥长得比原本要抢的姑娘还好看,干脆把她被绑进了贼窝。
在她用三脚猫的功夫和那群混混拉扯,誓死保卫自己的私人财产的时候,贾逍复就那么华丽丽地出现了。
他破窗而入,轻巧地从地上勾起一根还算完好的窗棂。
然后电光石火间,攮瞎了那个为首的恶霸一只眼,架着灰头土脸的季遥,踩在躺了一地装死的混混身上,潇洒地出了门。
操作骚如猛虎,战绩一打十五。
这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以至于季遥回过神后,只一眼就撞进了那位救命恩人宛若星耀的眸子,不可自拔。
第十九章 婉拒没商量
后来呢,死乞白赖地跟着贾逍复,也纯粹是季遥自愿。
之前也说过,贾逍复这个人,除了盒饭领的太早,对比季遥拥有的那一丁点儿混江湖的技能,算得上十分满分的百分。
喜欢别人这事儿,若是非要放到明面儿上说,季遥铁定是不认的。
她这种一出生就平安顺遂,骄傲地迎着放纵的富家女,是不会承认两人并不算长久的相处而产生的微妙情感,实则名为喜欢。
尤其,还是无为而终,极其失败的喜欢。
这样的黑历史,季遥宁愿自己不曾拥有。
所以,即便她依旧对他贾逍复的生死存疑,季遥也只当他是真的死了。
这辈子不用再见,好让她也再别想起。
人人叫她一声“季寡妇”,她应得倒是痛快,心里想着却是“就这样了吧”。
总好过叫她一声“贾家媳妇”或是“贾寡妇”,好歹自家的姓还留着。她这寡妇并非是真,可此“贾”非彼“假”,若是惯了所谓“夫姓”,少不得更让她难受。
如今贾逍复的三个字中的任意一个,都令季遥心烦。
之前不请自来的有肖逍和肖乐二人,现在又莫名其妙来了个付骁。
得,仨字儿里面哐哐占了俩,竟然还说是贾逍复的朋友……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不靠谱。
真是天下的乌鸦一般黑,季遥想。
天边的云积得越来越厚,时不时有闷雷响起,明摆着已经奏起了风雨来袭的序,着实令人压抑。
“我不知道你说的那人是谁。”
季遥说这话的时候,一字一顿极为用力,语气倒也斩钉截铁,仿佛与付骁所说的“贾逍复”真真什么关系都没有。
“有趣。”
肖乐知道些弯弯绕绕,听季遥这般撇清和贾逍复的关系,少不了多看她两眼。
季遥紧紧地绷直着背,态度强硬。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颇为用力保持着颈肩的角度,没有让整个人垮掉。
她想着,千万不要被人瞧着露了怯,免得失了气场,为此脖颈都染了层绯色。
“您还是走吧,眼瞅着要下雨了,我这儿也没多的伞可借您。若是着了凉,生了病,落得自己难受,到时说不定还要怨我几句。
还是那句话,我向来没那金刚钻,自然不揽那瓷器活。您这次还真是找错地方了,我也就与您说这么多,麻烦您一会儿出了院子帮忙把门带一下,我就不送了。”
付骁眼瞅着季遥拽着肖乐进了屋,砰地一声关上门,沉默了须臾便唤莫迭:“走吧。”
“可是少庄主她……”
莫迭不解,明明自家主子分明是认得那寡妇,为何不继续问下去。
他压低声音,难得说话有停有顿:“这破门看上去一点都不结实,要是硬闯也不过是我一抬脚的事情,干嘛就这么打道回府?”
一滴雨直直坠落,恰好砸在付骁的睫毛上,水珠子晃晃悠悠挂了半晌才被他轻轻眨掉。
“走吧。”付骁再次说了句,仰头叹道:“还真下雨了。”
“我们改日再来。”
付骁站在门口如是说。
这句话的语气在莫迭听来,似乎有些感伤,也不知是说给他,还是说给屋里的人。
在被淋透之前,两人快步离去。
出了院子门之后,莫迭还听话地关好了门。
那门上铜环晃动的声音不小,金属和木头在雨水的润滑下依旧“吱嘎”有声。
肖逍扒在窗口,透过缝隙看着付骁和莫迭黯然离去,这才从扑腾得凌乱的榻上下来,对季遥道:“遥姐姐,他们走了。”
季遥死死地攥着拳头,轻轻嗯了一声。
然后就失了声音。
肖逍不解地望着自家师兄,试图从肖乐那里得到些解答。
“怎么了呀?”她用口型问肖乐。
肖乐摇头,表示不知。
然后就看见季遥窸窸窣窣地爬上了床,扯着被子把自己卷在里面,只露出头顶的一抹头发,不做其他动作。
肖乐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便拉着好奇心满满的肖逍出去了。
季遥闭着眼睛,强制自己什么都别去想,却依旧没能阻挡眼泪的肆意流淌。
泪水顺着眼角一路直下,啪嗒一声盛在耳朵软骨的边缘。她侧过脸去,放任枕头无声地将它们吸干。
季遥就这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只觉得做了个无比冗长的梦,似是听见了肖逍说话,却是连睁眼都没什么力气。
周遭再一次变得静悄悄,只有雨点不遗余力地拍打着她没有关严实的窗柩,一下又一下。
这一觉季遥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再睁眼时竟有些许的恍惚,竟不像是自己的房间。
此时她的头顶是串了细碎琉璃珠的帐子,身上的被子也比平常软和些……
难不成又是梦到了家?
她的恍惚,也不过是一瞬。
在瞟到付骁的时候,季遥终于是清醒了过来。
这家伙怎会在这里?
不对,这不是她的房间,她怎会在马车上?
季遥一骨碌坐了起来,却没有立即丢开被子。小心地在身上摸索了一番,确认衣衫完好这才放心大胆地扔到一旁。
“怎的锦音山庄的少庄主,也学会了这般不入流的土匪路数?”
季遥刚刚睡醒,嗓子还有一些哑。
马车特有的颠簸节奏,她竟毫无察觉。
这么着被掳了出来,未免有些生气,季遥冷笑:“付少庄主的忙,恕我帮不了,还烦请您送我回去。”
付骁听她嗓音这般,摸了杯子出来,慢悠悠倒了一杯茶,好心递给季遥。
季遥压根没打算接。
于是,伸手打落,茶渍在素色的锦被上迅速扩散开来,那可怜的杯子也将将滚到车厢门口。
付骁长腿一伸,挡住它的去路,俯身捡起,看到出自名家之手的骨瓷杯上磕出了一个豁口,不禁了摇头,叹了声“可惜”。
然后对季遥道:“付某是在帮姑娘。”
季遥气极反笑:“帮我?您怕是在说什么笑话吧,就这般?绑我还差不多。”
“付某确实是在帮姑娘。”付骁的表情没有因为她的嘲讽而改变,非要形容,竟还真的极为真挚恳切。
第二十章 肖乐出损招
付骁一板一眼的,说话的声音不大不小,声调也没什么变化。
他很是冷静地说道:“锦音山庄在江湖上还算得上消息灵通,福之镇上有位能人,算物寻人可谓极准——这等消息既然能传到我这,若是过上一段时日,想必也少不了入了其他人耳朵。”
“拒我一个容易,若是他人摸寻过来,且不说是否心怀叵测,一一应对不光费口舌,姑娘可有把握,完完全全应对得了?”
此时季遥的脸色就像春婶子家没腌好的虾酱,很是难看。
见季遥不做回答,付骁接着道:“锦音山庄好歹是一门正派,若说我们请姑娘帮忙,在这段时间,付某可以保证,暂保姑娘耳根子清净,也护姑娘周全。”
“嚯,先是做了这等抢人的事儿,还好意思说自己一门正派。”
季遥小声嘀咕。
付骁不自在地揉了揉眉心,表情多少有些尴尬。
强行把季遥带走,其实并不是他的原计划。
本来呢,那日他冒冒失失提了“贾逍复”这个名字,把场面搞得极其尴尬。付骁原是想着,等季遥先冷静冷静再说,他择日登门拜访就是。
为了下一次的友好会面,付骁筹谋规划了许久,甚至还牺牲了晚饭。
于是一入夜,他便肚子空空,实在耐不住饥肠辘辘,出门寻宵夜摊子去了。
要说这福之镇算小也不小,百十来户人家也不是时时刻刻能遇到。可要说大也不大,夜里能起灶开张的铺子也就那么一两家。
其中有家鲜虾馄饨尤其好吃,每晚撑了摊子,便能勾出方圆好几坊的馋虫来。
尝过的自然是知道味道极好,没尝过的单是闻着味也会想来上一碗。
这不,外乡人付骁就正巧遇上了被肖逍打发出来买她惦记许久宵夜的肖乐。
摊子的主人是个大爷,鬓角全白但是精神矍铄。
单是包馄饨的动作一点儿也不含糊,却还是慢的很——灶上的锅实在小了点,灶下的火又着实没那么旺。
付骁和肖乐前面排了好些个食客,一个个都搓着手囤着口水,在板凳上老老实实地坐等。
他俩来得晚,虽说个顶个的身份尊贵,此时也只能入乡随俗,巴巴地排着队。
这两个白日里还剑拔弩张的人,与福之镇的那些居民又不怎熟络,干坐着实在尴尬。
眼神飘忽又无端对视了好些次,就更加尴尬了。
两人只能呵呵一笑,凑活着聊上那么两句,以消磨遥遥无期的等待时间。
对话的内容么,自然是肖乐先开的头。
他想,既然付骁说他认识贾逍复,说不准也知道那反神丹最终的下落如何——
他坚定地以为药宗的秘药是不可能出现什么质量问题,也不曾对窃药之人下过毒手。
可偏偏季遥却说她那短命的“相公”确确实实就是死了,还说什么魂散于“反神丹”到手之后……
这就有些扯。
所以,对于贾逍复这号人物,肖乐也很是好奇。
“付少庄主是怎么认识贾公子的?”肖乐看着袅袅上升的烟气,漫不经心地发问,“近期还有联络么?”
“谈不上认识,只是机缘巧合吧,曾经有一次恰好同路,互通了姓名而已。”
付骁吸了吸鼻子,莫名觉得这鲜虾馄饨的香味愈发浓郁了。
这香气不同于他之前品尝过的任何吃食,光是味道就令人生津。
万万没想到在这等偏僻的小镇里,竟也隐藏着这般美味,付骁想。
肖乐一只手轻扣在桌板上,四只手指有节奏地来回敲打着,猛不丁提问:“他没死?”
“没——”
付骁一分神就出了岔子,话已出口才惊觉不对……
肖乐假意摩挲着额前的绒毛碎发,然后放下手吹了吹指甲缝里的透明粉末。
“倒还真问出了点有意思的事。”
肖乐饶有兴致地挑了一下眉毛,又紧了紧前襟,两腿撑着地,重心后移了些,小心观察着付骁的反应。
付骁答得这般理所当然,肖乐过了一遍脑子,结合近些日子观察季遥的表现,不由得嗤笑一声,心想:在这位付少庄主身上用了“吐真”这药还真不亏,季遥怕是要感谢他。
他抓了放在矮桌上装筷子的竹筒,似是同情季遥的遭遇,不住地摇头:“呵,惨还是季遥惨。巴巴留了个破药盒当那人的遗物,被人耍了也不知道,甘愿在这破地方做个寡妇。
若是知道那个贾逍复不但没死,还向旁人出卖了她的那点异能……以后她还能过什么安生日子。啧啧啧,这姓贾的小伙子真是坏得很啊。”
那竹筒被肖乐摇来摇去,里面十来根竹筷互相碰撞,哗啦哗啦作响。就连隔壁落座的人都频频侧目,付骁却始终沉默着一言不发。
肖乐瞥了付骁一眼,把竹筒往桌上一墩,眼底蹿过一抹精光,凑过去悄声道:“我倒是有个主意,能让季遥老老实实帮你的忙。”
“说来听听?”
付骁转头就对上肖乐那张大脸,侧了侧身子,刻意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肖乐将下巴一扬。
付骁顺着望去,炉灶前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掂了一小壶酒,小心翼翼地放在卖馄饨的大爷的钱匣子旁边,然后笑嘻嘻地接过刚出锅的一碗,不顾旁人吹胡子瞪眼,立即蹲在一旁囫囵地吃起来。
“从古至今,这请人帮忙,求人办事,向来都是得投其所好,一物换一物。”肖乐的胳膊肘杵在桌子上,顺势撑着自己半边脸,接着道:“季遥那寡妇并不怎么缺钱,你就是许诺再多,她也不见得心动,自然是不愿帮你。”
付骁不知在想什么,眉头紧锁。
肖乐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倘若你告诉她,贾逍复还活着,并且事成之后可以找到他,你说她到时,又愿不愿帮你?”
“且不说我这算不算出卖了贾兄,若是我上下嘴皮子一番,给季姑娘希望,到时又实现不了,岂不是又要骗她一次?”付骁摆手拒绝,“我又与那人有何不同?”
第二十一章 交易不好做
“能让锦音山庄的少庄主屈尊亲自来请,这委托之事,怕是只大不小。我这外人都能嗅出点不同寻常的气息,我就不信,付少庄主当真会顾忌区区一小女子的心思,而误了您的大事?”
肖乐扬眉,似笑非笑地看着付骁:“啊,不对,季遥不能说是什么小女子,毕竟,有个‘死了的’相好。”
付骁似是被肖乐的歪理所说动,顺着他的话往下说:“那我明日再登门便这么提了罢……”
“诶,付少庄主何等身份,干嘛要这般被动?万一那个季遥装傻充愣,闭门不见,难不成堂堂付少庄主,还要翻墙进来不成?”
肖乐露出两行白牙,在这并不明朗的夜色中,笑得莫名奸诈,“要不,我帮帮你?”
付骁也不知怎么的,鬼使神差地便答应了肖乐。
却没料到药宗的路子那么野——这家伙,竟然在自己亲师妹的吃食里都敢下迷药……
干坏事的时候,眼睛都不带多眨一下的。
肖乐不仅药倒了吃完馄饨意犹未尽的肖逍,还趁夜在季遥枕边燃了一炷号称“闷倒牛”,可以昏睡三天三夜的香。
那边肖逍的药性刚一发作,伏在桌子上晕了过去,肖乐便闪身进了季遥的房间,将季遥连着铺盖卷吧卷吧出了后门,塞进了付骁准备好的马车。
这一系列过程简直行云流水,让付骁都怀疑肖乐之前是不是干过这种强抢民女的哈怂事儿。
肖乐一晚上帮衬着付骁可谓忙前忙后,也并没觉得麻烦。
谁让他也存了私心,巴不得早点带着肖逍返回药宗……
只能说这一次,付骁和肖乐难得精神上高度统一。
再回到方才马车里的这两人身上。
付骁还在慢慢琢磨,该怎么和季遥谈谈合作的条件,就听她破口大骂:“肖乐那家伙怕不是个摆设,江湖上的排名也是花钱刷上去的吧。我这么大一个人都被挟持跑路了,他干嘛去了?一点预警能力都没有,可真是猪一样。”
“咳嗯……”
付骁颇为刻意地轻咳了一声,心道在行进中的马车上毫无戒心地昏睡了三天多的人,才更像猪吧。
他把那句话憋回心里去,再次把话题转回正道:“我已把话说到这份儿上,还请姑娘帮付某一把。”
季遥不愿理他,气呼呼地扭头,将车窗推开向外看去。
山是山,树是树,就是不知道自己在何处……
“这又是哪???”
季遥有些认命地关了窗,低下头考虑了一番,答:“好。”
她顿了顿,拉了长音:“不过——有件事,我得问问清楚。”
“姑娘请说。”
付骁早就猜到季遥想要问什么,正愁没法子切入正题,听到这话立马来了精神,脑子里已盘算好了该如何回答。
“付少庄主那日说,是从贾逍复那里知道我的事……你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又是在哪?”
季遥的脸上看似没有痛苦挣扎的神情,手上却没有消停。
她的手掌撑在藤垫上,被宽大的袖子掩着,指甲用力抠着明显凸起的纹理,指尖因用力泛着白,失了应有的血色。
“这……不方便说。”
付骁没有直接回答,却是按肖乐的建议,提出了条件:“不过,能透露给姑娘的是,贾兄他……没有死。”
季遥紧紧抿着嘴巴,一言不发。
“若是姑娘答应帮我,事成之后,我自会带姑娘找他。”付骁观察着季遥的反应,缓缓接了这一句。
季遥倏地绽出声苦笑:“那他果真是骗了我。贾逍复,不是他的真名吧?”
她抬头,对上付骁的眼睛。
那是一双写满了未知情绪的眸子,付骁没法忽视,只能轻轻点头。
季遥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闭上眼睛,靠在车厢的边角。
她的声音隐隐掺着几分凉意:“好,我帮你。”
“多谢姑娘。”
“不过我也有条件。”
“姑娘请说。”
“事成之后,酬劳我照收不误,你还得将贾逍复的真名告知于我。”
付骁的手顺着楠木小几的边缘来回摩挲,微微拧着眉头望向季遥,朗声道:“一言为定。”
季遥依旧没有睁开眼睛,却是将脸转向了付骁的方向,问:“敢问付少庄主的名字,可是真的?”
“当然。”
“那便最好。”
这句说完,季遥便不再多言。
付骁定定地看着她顺着鬓角一路蜿蜒的流畅颌线以及脸颊上沾着斑驳光影的绒毛。
她的身形小小一只,呼气吐纳都泛着沉闷,就连车厢里细微的浮尘都被影响,拼拼凑凑出落寞二字。
他无端叹了口气,手指抵在窗柩上,开了条小缝,让阳光挤进这略显阴郁的车厢。
“莫迭。”
付骁唤正在赶车的莫迭,问道:“还要多久?”
“快了少庄主。”莫迭的声音很是兴奋,“现在已经上了官道,约摸着傍晚前就能到了。”
“好。”
在马蹄声踢踏声中,季遥终于从“贾逍复”这个人,不仅一言不合消失不见,就连她惦记了许久的名字都是假的的打击中恢复了正常。
脑子终于开始运转。
她坐直不动声色地揉了揉腰,问付骁:“这是要往何处去?付少庄主又是要我帮什么忙?”
付骁抱拳,解释道:“不过是想让姑娘寻几位前辈罢了。”
“谁?”
“云钟末竹,净林秃五,方海苦愁,胡烁汀娥,空山石疯。”
“……”
季遥听了这五人的名号,连连摆手说:“得了吧,这五位可都是活在传说中的隐士,恕我无能,还真的帮不了你。”
“姑娘,你——”付骁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季遥打断。
“付少庄主可能不知道吧,在我这儿,别名、别称什么的,都行不通,除非你告诉我他们的真名。”季遥的语气不那么友善,“你看那个杀千刀的贾逍复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天大地大,我拿一个假名,就是把脑子想出来,也寻是不见的。”
“家在京郊,母亲早逝,上有一重病父亲的少侠贾逍复——这么明晰的条件都寻不着人,就别说什么压根不知道真名的末竹,秃五,苦愁,汀娥,石疯前辈了。”
第二十二章 追迹寻隐士
季遥连摆手都懒得摆了,只是再次萎靡地窝回角落。
“这活我接不了!”
她也压根没想到,付骁要她帮忙的事情如此困难。
未知条件那么多,基本算得上是爱莫能助。
紧接着,季遥突然意识到,若是办不成,她便要不到“贾逍复”的真实信息,先前的约定大抵也不作数,不由得恼怒万分,说话的时候颇为咬牙切齿。
付骁看着季遥莫名变得狰狞的表情有些犯怵,小心翼翼地问:“敢问姑娘,贾兄于你,到底是何人?”
“他之前既敢骗我,在我心里他已经是个死人了。”季遥答道,又瞪了付骁一眼:“他究竟姓甚名谁,又是什么来头,难道不是你最清楚么?”
付骁苦笑着打着马虎眼,心道对这姑娘来说,“贾逍复”这三个字真的是禁忌一般的存在,简直一点就炸……
惹不起,当真惹不起。
见季遥气鼓鼓的劲儿还没消散,付骁还是续上了他没说完的那句接着说:“姑娘,你不必太早下结论。我既是请你帮忙,也不是什么准备都没做的。”
“什么意思?”
“之前我便得了情报,净林秃五退出江湖后便回乡归隐,我们此行的目的地便是他的老家——胥城。”
季遥眯着眼睛若有所思道:“所以,你是打算先打听出秃五的真名?”
“是了。”付骁不置可否地承认。
“不过以付少庄主的能力,多打听打听,说不定自个儿都能问出前辈下落,带我来此的目的,何在啊?”
“额……”
付骁没料到季遥会这么说,却是在瞬间编好了理由:“为了提高效率。”
“啊?”季遥不解地瞪大了眼睛,“这又有什么说法?”
“额,就是……此次先请姑娘来试一试,若是能寻到秃五其人,找寻剩下的四位前辈便有了参考。若是不成,我还能再想想其他除了请姑娘帮忙之外,还有什么别的方法。毕竟,时间不等人。”
付骁这一通鬼扯下来,只觉得自己口干的厉害,也顾不上去看哪只杯子被季遥摔出了豁口,随便摸了一个,斟了小半杯茶。
大概是因为付骁面儿上绷住了,稳得很,没让季遥瞧出破绽。
季遥听完,还真仔细想了想,接受了这个解释。
她想:也是,能人异士那么多,又大多都是躲躲藏藏,付骁要找的那五个人,找到一个都难,更别提凑够五个。
本来任务的难度就很高,人家好不容易得了个情报,自然先要赶来寻她。
且不说这消息的来源是谁,亲自登门拜访,就是表示自己于他,还稍微有那么些用处,先划拉到寻人的队伍里,也是情理之中。
付骁松了一口气,见季遥不做言语,急忙出声敦促莫迭,让他将车再赶快些,借机转换气氛。
“知道了知道了!”莫迭在外面不耐烦的应答着,心里也是盛满了苦水。
若是他和少庄主二人用轻功赶路,说不定昨日就已经到了,却是带上了福之镇那个寡妇。
马是现找的,不是什么日行千里的好马。
车也是从别人手里买来的,凑活装饰了一番,自然也不是什么结实减震的好车。
前两日马儿吃饱跑得快了些,莫迭没少被付骁骂,说他毛毛糙糙,生怕一不小心颠醒了季遥。
保持了好几天平稳的行进速度,现在又是嫌他慢了……
好在此时上了官道,路也宽敞,往来还有赶着马车的客商。
莫迭挥了挥马鞭,吆喝两声,这两匹拉车的马也有了前进追赶的动力,明显是快了起来。
莫迭很是得意,隔着一层门帘子向付骁炫耀:“少庄主这速度怎么样!”
付骁揉着眉心,颇为头疼。
他是习武之人,自然耳聪目明,早早就听到了周遭路人的声音,又听莫迭大咧咧地随意唤他,不由得掀了帘子训斥:“先前人少的时候便不说你什么了,此时人多眼杂,怎么又将称呼全忘了?”
莫迭自觉失言,心虚地瘪嘴道:“知道了,少爷……”
付骁满意地放下门帘,细声细气地对季遥说:“季姑娘也不要喊我付少庄主了,你也知道……有的时候暴露身份,也并不怎么方便。”
“好。”季遥点头,“但是,付……额,难道我要随他一道,唤您‘少爷’?”
“不不不,付某可当不起姑娘这一声。”付骁急忙纠正,“姑娘且叫我名字就好。”
“行吧。”季遥颔首表示记下了,又捻了一根腰坠上的流苏玩着,轻声道:“你也别总喊我姑娘姑娘的,你也知道,我不算是什么正经姑娘。”
“……”
饶是付骁想随机应变给些回应,这话到这个份上,也不怎么好接,他也只能听季遥自顾自地说。
“我吧,在福之镇做了一年多的寡妇。现在一听这姑娘这俩字,总觉得跟骂我傻子似的,忍不住来气。”季遥的眼神没什么焦距,淡淡地说着话也不见多余的神采。
“呵呵,能理解。”付骁只当她又想起被坑的经历,只能配合地干笑着。
季遥又说:“既然你说了,你的名字随便叫,那礼尚往来,你叫我季遥也行,我是不在乎什么闺名不闺名的。”
付骁沉吟了一会儿道:“直呼女子全名终究是不妥,若是不嫌弃,我唤你阿遥可好?”
季遥猛地抬头,视线未及付骁盛着笑意的俊脸便又垂了下去,堪堪停在他鸦青色缎袍下摆露出的勾着银线的登云履上。
“随便,你高兴就好。”季遥的声音很是疲惫,在付骁听来,她也并不怎么情愿。只是,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探查出她那张冷脸下的真实想法,付骁就只当她默许了,暗暗决定,往后如果能避免的话,尽量不那么叫她……
待付骁将目光从季遥的身上收回,顺手摸了本书出来,专心致志地对着那本棋谱钻研琢磨。
季遥这才敢解除防备,放空思绪。
“阿遥”这称呼,是有多久没有听到过了……
第二十三章 拒绝不配合
当年,季遥被贾逍复救下,两人互通姓名时,他似乎也是这么说的:“我们不过初识,怎能这么随意地直呼姓名,于理不合。你要是不介意,我便唤你阿遥,可好?”
那记忆依旧鲜明,恍若昨日。
画面之深刻,如泼墨般,着笔力透纸背,深深印在季遥的脑子里。
想到这里,季遥的眼眶又有些酸了。
为了不让旁人看出异常,季遥不由自主地飞速眨了眨眼睛,以消散睫毛根上沾着的那点雾气。
刚回过神,就见付骁拿了个小包出来。
季遥屏息观察——付骁神神秘秘地从里面掏出了半片薄薄的玩意,隔空比对着她的脸,用一把金色的小剪仔细修剪着。
“你现在在做什么?”季遥发问。
付骁整理了一下身上掉落的碎屑,起身,又从袖中掏出个瓷瓶,在季遥这一侧落座,给她展示手里的东西。
他手里的那片东西薄若蝉翼,很是柔软,似乎还有些透光。
“这是?”
季遥之前没见过这东西是什么,只是听肖逍曾经提起过现如今有种换脸的技术,用的仿佛就是这种东西。
不过这既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季遥也不太确定,不太敢猜这物件的真实用途。
付骁将瓷瓶的盖子拿下,用银勺挖了些膏体出来,点头道:“易容的道具罢了。”
那银勺上的东西味道有些诡异,前调闷闷的,后调又直击天灵盖,就宛若用好些天没洗的臭袜子兜了小二斤臭豆腐,刺激得很。
季遥满心戒备,本想向后缩一缩,却没想裙摆被付骁尊贵的腚压住,愣是没起来。
不过她这么一折腾,半条小腿差点都露了出来。
付骁自然是看到了,第一时间扭过脸去说“抱歉”,然后向车门方向挪了挪,听着季遥整理衣裙的窸窣声音减弱,这才转身。
“那又是什么东西?”
不过一转眼的功夫,季遥便趁着方才付骁回头之际,逃到了另一边去。
付骁用拇指和食指捏着瓷瓶,剩下的三指滑稽地翘着,微微用力夹着那块软皮,另一只手将那柄银勺放到鼻子下方晃了晃,也是皱起了眉头。
“这是原来调配的肌底膏,用来面部塑形的。”
付骁的表情有些难以言喻,“就是放的时间长了,有点儿怪味,不过,应该不会影响使用的。”
“等会,你先别动!”季遥看付骁有向她这边靠拢的趋势,急忙出声阻止:“且不说这玩意到底是放了多久,怎么你拿出来也是这幅表情?”
“这不是许久没有用它的机会么……”付骁解释道。
季遥依旧是一副防卫的姿态,紧张兮兮地摆头:“你别想把这种三无产品用到我身上,万一给我玩废了怎么办?我的命是不比您金贵,可也不能这么糟践吧!”
“不会的季大姐少爷全脸用的也是这个小半年了这玩意都没见有副作用效果杠杠的。”莫迭在车外听着,觉得有必要化解此时的僵局,自作主张地说了一通。
还是意料之中的,一句话下来不带换气的。
付骁正好离门口近,听见莫迭胡说一通,没忍住对着门帘上映出的背影就是一脚,恨叨叨地小声念叨:“就你话多!”
莫迭“诶呦”一声,开始哼哼唧唧,付骁还想再训斥一句,眼前就晃过一道身影。
“你这死孩子,叫谁季大姐呢!”
季遥撩着裙摆,骂完之后刚抬了一只脚,还没等踹下,车轱辘却是被路上的碎石垫了一下,一阵晃动。
按道理,这种程度的晃动在火急火燎地赶路的过程中,也算在正常范围内,只是之前也说了,季遥她这身板实在是有些废。
这下可好,电光火石之间,付骁都没来得及作出反应,她就已经一个重心不稳,啪叽跪在地上。
好死不死地,脑袋正好磕在莫迭的背上……
“哎呀妈呀干嘛呢吓死我了怎么这么大劲儿啊!”莫迭在外面鬼哭狼嚎,付骁则是很辛苦地忍着笑……
他的肩膀微妙地抖动着,见季遥似是没有起身的打算,又把那个小勺怼进了瓶子,单手抄在她的腋下,把她扶了起来。
季遥丢了大面子,此时的神情只能用面如死灰来形容。
“你的膝盖……”付骁清了清嗓子,关切地问道:“没事儿吧?刚听着都挺疼的。”
他不问还好,这话出口,季遥就更尴尬了。
她捂了一会儿脸,透过手指的缝隙看到付骁手里那个小瓶,眼睛就直了。
“那玩意儿好使是吧?”季遥像着了魔一般,怔怔地道:“要不,麻烦您给我换张脸吧,我吧想通了,暂时也不想要脸了。”
付骁见她一副一本正经的模样,可怜见的,也不知道多么想笑,可硬是憋着,不敢开口,生怕溢了出去。
季遥自言自语道:“咋的还说一套做一套呢?我都豁出去了,你是不是舍不得?哦,也对。锦音山庄用的应该都是好东西,这种玩意看来还是太奢侈了……用在我身上怕是不值当,肯定不值当。”
“噗。”
付骁终于是忍不住了,柔声道:“这倒不是奢不奢侈的问题,即便是我帮你换了张脸,可刚那事……不还是你,我二人知道么,这和不换又有什么差别?”
季遥绝望地“啊”了一声,然后又叹了口气,捂着脸的手并得严严实实,一张脸也就剩了小半。
“我只当没看见就是了……”
付骁试图劝慰季遥,见她牙白色的袄裙上沾了两团灰,上面绣的纹样上都蹭断了几根线,线头骄傲地翘着,宛若要昭告天下,这套衣衫的主人方才行了个大礼,不由再次问道:“膝盖没什么事吧?”
“没事……”季遥很是崩溃地揉了把脸,有气无力地问付骁:“你刚才拿那个什么膏,是要干嘛?”
“啊,这个。”
付骁用食指按着他的眉弓,顺着鼻梁一路向下,捏了捏鼻尖,一边比划一边回答道:“我们一会儿要去的胥城,汉人少,胡人多。若是以现在的容貌去,很容易就被人认出是外乡来客,不方便你我打听情报,所
第二十四章 强行换个脸
“那什么……你借我套衣服,我女扮男装不行么?”季遥很天真地发问。
付骁压根没打算搭理她。
季遥自讨没趣,盯着付骁明明白白写在脸上的表情看了几秒,便放弃了这个想法,她往靠枕上一歪,摆手道:“诶算了,你就当我没说过。”
“我可没说不行。”付骁耸肩以表无辜,表示自己并没有发表任何建议。
季遥翻了翻眼睛,撇嘴道:“得,你确实没说。不过满脸都写着‘你怕不是个傻子’,我还能要求什么?”
“有那么明显的么?”
“呵,我又不瞎。”
付骁撑着脸,拨弄着竹篦子叹气:“这年头啊,怕是江湖上流传的段子看得多了。
姑娘家家的贴个胡子,换件衣裳就敢装作男人,到处乱逛。”
季遥被勾起了兴致,歪了脑袋等着听付骁怎么说。
付骁接连摇头:“且不说她们身长几尺,身姿几何,就是一个个配的香囊不摘,那胸也不束,甚至脂粉还挂在脸上。若不是她们当全天下的人都是傻子,那便是自己是傻子了。就这样还女扮男装?怕是行走江湖最最靠不住的了,哪有那么多男生女相的?”
他话锋一转,又把那柄银勺抽了出来,一本正经地盯着季遥:“所以,你看这……”
季遥认命地对他勾了勾手,一副不管不顾的模样:“算了你看着整吧,这味道闻久了,好像也不是特别难以接受,呕……”
自古话不能说太满,不然难免自个儿挖坑自己跳。
当付骁手持着不明物质靠近,季遥还是忍不住生理性的反应,干呕了两下。
她屏着息,只觉得气味呛人,甚至还有些辣眼睛,干脆闭上不去看。小心翼翼嗫嚅着嘴唇,生怕有什么渣滓掉到嘴里似的,悄悄问付骁:“你打算给我整成什么样?”
付骁正在进行一项极具挑战性的创作。
平日里惯用棍棒的“粗人”,正在一姑娘家的脸上做着“细活”,这心啊,自然是要实打实地投入。
只见他一手持薄竹板,一手持那银勺,左右开弓好不熟练,不一会儿季遥的脸上便有了胡人特有的高耸的山根和深邃的眼窝。
付骁松了一口气,很是满意地退后了两步,审查视觉效果。
这底算是打好了。
不过,并不止步于此。
各行各界的手艺活,都是千雕万琢方能成就珍品,这易容的操作自然也是这样。
像与不像,是真是假的界限,通常情况下,除了手法和用料,还要看易容的大师傅,到底走不走心。
很显然,付骁来此地时便背负了要事,还是只许成功,最好不要失败的那种。
若是哪里疏忽,自己扯后腿以至于露马脚惹事端的事,实在不值当,还不如一开始就彻底杜绝。
因此,他在给季遥的易容时,很是小心,呼吸都轻缓地宛若没有,生怕一个不小心,把那假鼻梁搞歪了去。
他挑了脂膏细细修饰,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衔接抹平,在季遥逐渐失去耐心之前,糊上剪好的那一片软皮。
最后一步终了。
完成这些,付骁后退一步,凑到窗子跟前,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这才想起来要回答季遥之前问过的问题。
“给你垫了个假鼻子,你现在看起来特别地‘胡’。”
“说点人话,我又不是什么煎饼,糊什么糊?”
“我是说你,现在看起来,特别地异域。”
“咋还能把人的面相整抑郁了?你到底能不能行啊……”
“算了算了你自己看吧。”
季遥睁眼,两个黑眼珠子立马对到了中间。
“哇,你搞的这鼻子也太高了吧,我都能看见诶!哪有人长这样?你有点审美好不啊?”
吐字清晰,中气十足。
付骁诧异于季遥在这般严苛的环境下还能镇定自若,两个鼻孔跟摆设似的,一点都不受困扰。
“这家伙可真能忍啊,是个狠人。”付骁想。
方才他也被熏得厉害……要不是刻意调节了吐纳,怕也是难逃这臭气摧残。
付骁扶额,伸手在季遥眼前晃了晃,以求她将眼睛复回原位:“你见过胡姬啊?”
“没有……”季遥瘪嘴。
“那就别质疑我。”
“哦。”
季遥趁着付骁收拾工具的空档,小心地碰了碰自己脸上平地凸起的眉骨和山根,触感很是微妙。
大概是因为覆上了一层什么东西,甚至还能摸出皮肤的质感来,腻腻滑滑的,跟清早没有洗漱前的手感有些异曲同工之妙。
单是靠用手,季遥压根没法估计自己变成了什么样,正准备招呼付骁给她拿面镜子,刚一伸手,人家就已经将镜子塞在她手里了。
可谓正合心意。
“额……”
季遥愣了一会儿,瞄了一眼镜子上映出的脸,也不敢做什么大动作,僵硬地道谢。
她将镜子举起,盯了半晌,啧啧称奇。
怎么说。
方才付骁在她脸上摆弄来摆弄去,以她的切身感受,鼻子、眉骨有一段时间冰冰凉凉,然后就是小竹片子刮腻子似的,轻巧地塑着形状。
这么乍一看,确实与先前的长相没什么差别,可是眉目却实打实有了变化。
她是没见过正经胡人长什么样子,不过那些江湖小报,八卦周刊什么的总有些插图,上面绘着的能歌善舞的胡姬,眉眼与她现在的模样可以说有八分相似。
就是缺点媚态。
季遥刻意冲镜子抛了个媚眼,却把自己恶心地鸡皮疙瘩起了一背,兀自哆嗦。
不过好在付骁并没有注意到她,不然季遥还真怕气氛因此变得尴尬。
她凑近专门侧过脸去确认生平第一次易容——除了鼻子与脸颊交接处有浅浅的一道肉色的印子,这张脸宛若天成,不由得感慨易容术之精妙。
“当心钻到里面去。”付骁瞧着季遥脸都快贴到镜子上去,不由出声提醒。
“呵,怎么会!”季遥下意识抬头反驳。
付骁端着一支极细的狼毫笔,沾了调制好的颜色,出其不意地在她右眼下方戳了个小点儿。
第二十五章 将至暂停歇
这颗“痣”来的猝不及防。
季遥不满地斜瞪了付骁一眼:“人家巴不得脸上白白净净,你倒好,随随便便就给我来一颗痦子。”
“没事儿,横竖能洗掉。”
付骁吃了一记白眼也不生气,拿了团薄纱丢给季遥:“稍微给你添点特征,省得到时候丢在人堆里找不到。五官啊能仿得来,身高可骗不了人,中原人的五短身材你倒长的标准得很。”
“闭嘴吧你。”季遥被那团纱糊了一脸,一层叠一层地,格外挡视线。
她胡乱拿下来,抖开才发现是条勾了金边的赤色面纱,花纹还繁杂得很。
季遥颇为嫌弃地念叨着,手却没停着,在脸前比划来比划去:“啧,这大红配大金的配色,实在太浮夸了,你就没有准备点稍微素雅的么?”
“就找到了这一条,爱戴不戴。你若嫌颜色不素净,把衬裙扯了围脸上我也没多大意见。”
“……”
付骁不知道又从哪里摸出了面小镜子,斜靠在窗户边上,对着光倒腾自己。
依旧是那瓶散发着不明味道的玩意。
付骁闭着气一番操作下来,憋得眼眶都有些红。
他暗骂:“这什么鬼东西,好用是好用,可成分也太不稳定了吧。说是开封后两年内可安心使用,还就真只管两年。时间一到,变味儿成这样,可一点儿也不让人安心……也不知道库里还有没有存货。”
付骁捣鼓一整下来没太费事,就只是给自己的上唇贴了两撮滑稽的小胡子,在眼角捏了几条看上去颇为奸诈的鱼尾纹。
压根没有给季遥易容时候的细致,他瞧着大体效果还行,赶忙收拾了那个小罐子。
这味道真的是直击天灵盖。
易容膏在他脸上横竖没用多少,就这样付骁用都觉着熏得够呛,不由得望向季遥那边——她整个鼻子上都是这玩意,应该不怎么好受吧。
只能说他这会儿还算是有些良心,后知后觉,都到这个时候了,才意识到这等事情。
不过好像现在被熏得怀疑人生的人,除了他,还真没别人了——季遥就跟没事儿人一样,压根不受影响,此时对于自己的新面目满是好奇。
她对着镜子,轻按着眼窝处,大惊小怪地惊呼:“诶呀,我把它压进去了一点没关系的吧!”
见付骁拧着眉头不作声,季遥又连着蹦出几句:
“你快看看要不要微调一下!”
“话说,这玩意什么时候能干啊?怎么还是软软乎乎的。”
“诶,真的好神奇。”
“你这膏在哪儿买的?药宗家的?”
付骁见她那般反应,仿佛当真长了个假鼻子一般,什么都闻不到,对此很是羡慕。
“没什么大问题,不过你暂时不要动它,过上一炷香时间差不多就好了,味道也会淡去一点。”
付骁有选择地回答了几个问题,不过对于这易容膏从何而来却闭口不提,只是抽了条帕子,把自己的手擦干净,又将车窗撑开,试图散掉里面醉人的气味。
虽说习武之人往往经过训练,相较于普通人来说,呼吸吐纳均可控制,闭气的时间往往可以延长至很久。
可毕竟,作为一个活人,还是需要呼吸的,付骁即便再武艺高超,也不能例外。
此时在他鼻孔的正下方,一呼一吸之间,那一小坨用来贴小胡子的玩意持续散发着“迷人”的异味,让他极其难受。
可明明,他的用量不及季遥脸上的。
付骁终于忍不住问季遥:“你就不觉得,嗯……薰得慌么?”
“没觉得呀。”季遥很淡定地摇头,“讲真,我现在什么都闻不到。”
“啊?”
付骁只当季遥已经被折磨地丧失了嗅觉,暗暗觉得不妙,却又听她说:“我早就受够这味道了,好在里衣兜里还有先前用剩下的失味丸,你要不要来一颗?”
“……什么东西?”
季遥后知后觉地解释道:“先前住的那宅子茅厕不怎么通风,解决生理问题的时候通常会嗑上一颗,整个世界都是清净的。”
“我还是不了……”听见季遥毫不忌讳那药丸的真实用途,付骁的心里都在滴血。
多么珍贵的易容膏,怎的就和茅厕里的米田共画上了等号。
“不要算了,我难得能从肖乐那小气鬼手里骗出点儿东西。”季遥扭头,看到付骁通红的眼睛,好心又问了一次:“当真不用?”
“真的不用。”
付骁拒绝地果断,令季遥还有些尴尬,只得又将那“蹲坑必备”的药丸用油纸包好,塞回原来的地方。
这个时候,莫迭正好在外面通报:“少爷就快到了已经可以看见胥城的城墙啦!”
季遥一听很是兴奋,忙不迭地把面纱围在脸上,又把头发披散下来,松松地挽了个髻,问付骁:“这样像那胡姬么?”
付骁抬眼,竟有几分愣怔。
她鬓边碎发温婉地垂下,顺着脸颊又折回耳侧,青丝间露出白生生的耳朵尖。
季遥的半张脸隐在面纱之下,那红纱衬得她肤色极白,未遮住的地方仅空余出两弯黛眉,一双美目。
那颗造出来的泪痣宛若神来之笔,更显得眼波流转,似是会说话那般,欲语还休。
“咳嗯。”付骁轻咳一声,“马马虎虎吧,这么看来我这手艺,有所精进啊,哈哈哈哈。”
他尴尬地笑了几声,声调倏地拔高,听上去并不怎么自然。
见气氛依旧谜一般地低迷,便掀了帘子钻了出去,对莫迭低声吩咐了些什么,又返回车内。
没多一会儿,马车便停了下来。
付骁率先下了车,又招呼季遥下来。
季遥不明所以,只当是胥城到了,便下了马车。
大抵是许久没有真真实实地踩在地上,季遥的两条腿还有些虚软,眼睛也不太适应外面的光线。
她下意识用手遮在额前,眯着眼睛逡巡一圈——连胥城的砖都没见着,踩着的还是土路,四周灌木丛生。
怎么看都不像是到达了目的地。
“这是哪儿啊?”季遥很是疑惑,又见目之所及之地只有她和付骁两人,甚至连拉马车的马都少了一匹,更觉奇怪:“你那个说话不爱喘气的小老弟呢?”
第二十六章 情潮需暗涌
付骁抄着手靠在马车旁:“我让莫迭先去城里买些东西,另外,我们也得先散散味儿,省得到时人人喊打。”
他指了指自个儿的小胡子,又冲着季遥扬了扬下巴:“这味儿,确实有点滔天,刚才莫迭都说有些着不住了。”
季遥又没管住手,下意识地轻轻按了按鼻子,惊奇地感叹道:“哇!这个干了诶。”然后拎着裙角,颇为费力地蹦了两下,上了马车。
没一会儿又出来了,手里多了面镜子,毫无仪态可言地跳了下来,仔细观赏着自己的脸。
付骁仅瞥了一眼,没去管她,只是低着头,心里谋划着一会儿进城之后要做的事情,却不经意想起方才季遥上车时笨拙的模样,微微扯了扯嘴角,接着紧紧抿起了唇,抑住那突如其来的笑意。
季遥在自己的美貌中沉浸了半晌,猛不丁凑到了付骁旁边,戳了他两下,歪着头问他:“那个什么,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付骁回神:“你说。”
“刚刚我就想问了来着,你说胥城胡人居多对吧。”季遥一本正经地问道。
“是没错。”付骁点头。
“所以,你将我易做了胡姬,这造型我也勉强能接受。”季遥指着付骁的小胡子:“可你这又算是什么?贴个胡子就算胡人,你怕不是在逗我!”
“额……”
付骁一时语塞,见季遥一脸真挚,不觉有些好笑。
他把季遥的手指拨到一边,按着自己的胡子轻笑解释道:“我是说过胥城胡人居多,可也没说里面没有汉人。要说啊,这汉商配胡姬,可谓胥城标配中的标配,我可从未说过,我也要易作胡人呀。”
付骁说完便晾着季遥走到了一边去,仰头看着树上叽叽喳喳乱叫一通的麻雀。
季遥立在原地琢磨了一阵,突然脸色一变,快步向付骁奔去,当即就是一脚,踢在他的小腿处。
“是不是人啊,寡妇的便宜也敢占!”
付骁借力向前迈了一小步,巧妙地化了那股并不怎么强势的力道,转头笑眯眯地反问道:“这话又是何解啊?”
“当我不知道汉人府上的胡姬都是什么身份地位?可不都是养在外面,抛头露面用的主儿。成,我且问一嘴,若是进了城,少庄主遇着别人询问,打算如何解释你我二人的关系?”
“我——”
付骁刚开口就被季遥打断了。
“我虽说是个寡妇,可也没想过要给谁人当妾。即便关系是假的,也绝对不会。”
付骁没想季遥会这么说,耸了耸肩,轻笑道:“我当江湖儿女对于假扮夫妻、情人这档子事,都潇洒得很,没想到你竟还在乎这些。”
季遥不置可否地抄着手,蹲下身子,揪了朵野花逗弄着地上觅食的蚂蚁:“呵。”
“不过付某人尚未娶妻,你若是非要当个正的,也并没什么不妥。”
这话若是让其他觊觎锦音山庄的财力、地位的主儿听见,指不定兴奋地背过气去。
只不过此时付骁说话的对象,却是一心一意玩蚂蚁的“季寡妇”。
当然,付骁说这句话的时候,并不是随口一提,少说也有几分真心。
这婚姻之事,向来要尊父母之命。孝字摆在前头,他就不可能弃母亲大人的遗愿于不顾。
他这一路寻来,背着的任务不只是一件两件,自然并不轻松。好在先完成了一部分,此时他心心念念要找的人就在身边。
事儿,肯定是要做,这情啊,势必是要谈,但也不急现在就对人家挑明。
毕竟任何事,都得有个先来后到。
大多数人的儿女情长总要排在家国大事之后,更何况付骁这位鼎鼎大名的锦音山庄少庄主——能够请动他的那位,身份地位确实尊不可言。
季遥明显精神不济,对于任何话都是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听不出付骁的深意,不起身,也不转身。
她只是盯着一只蚂蚁翻过枯枝,又钻到叶片之下失了踪迹,过了半晌也没见出来,只得什么好气地回答道:“罢了罢了,横竖人生就是一出戏,陪你演不就完了。”
完美地错过了付骁眼底的那一抹真挚。
两个人相对无言,百无聊赖地等了许久,终于是等到了莫迭回来。
待季遥钻进车厢里面换衣服,嘴就压根没停过:
“这裙子怎么这么多窟窿啊?”
“哪边是正面来着?”
“应该是这么穿的吧?”
“诶,这怎么还多出来一件?”
付骁和莫迭在不远处候着,没有刻意去探听,但季遥的嘀咕声也真真切切地传进了他们的耳朵。
付骁没什么反应,绷着一张脸装作没听见,倒是莫迭的脸色有些精彩了。
“少爷你带来的那个寡妇当真是你要找的人么我怎么感觉她有点那啥啊?”莫迭伸了食指,在太阳穴旁隔空划了两圈,“二皇子给我们的期限也快到了若是再徒劳无功怕
是……”
“嘘,此事晚些时候再说。”付骁眯了眯眼睛,压低了声音,“有她在,找到人是分分钟的事情。重要的是净林秃五等人真名的线索——你可有安排探听?”
莫迭也跟着悄声道:“已经派人去了少爷且等几日。”
“起码这次,差不多可以交上差。”付骁颔首。
却见季遥掐着兰花指,拎着裙角矫揉造作地下了车,付骁深吸了口气,还是迎了上去。
“还下来做什么,一会儿便要走了。”付骁捉着季遥的胳膊肘,稍稍用力,将她带着原地转了个圈,向马车走去。
季遥急忙喊停:“诶等一下!我是想问问我这么穿对不对,这襟啊衽啊的,没有错吧。”
她的手在前胸比划着。
那套衣服,花哨得厉害,也暴露得厉害。领口处可以看见季遥白生生的肌肤,袖子宛若缺了布料似的,镂了俩大窟窿。
付骁也只是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侧过脸去敷衍道:“这里不若中原那般讲究,穿着舒服顺眼就可以了,不用在意这些。”
“啊,是么。”季遥终于不再纠结。
第二十七章 胥城好风光
付骁给莫迭递了个眼色,莫迭将他先前牵走的那匹马绑到车架上,先行上去,伸给季遥一只手,帮了她一把。
随后付骁也潇洒地跃了上来,紧跟在季遥身后进了马车,吩咐莫迭:“开路。”
车子再次晃晃悠悠地行进起来。
季遥被这身衣服的束带紧紧箍着腰杆,不能向之前那般松散地斜靠在一侧,只能端着极其少见的淑女姿态,咬牙硬撑着。
这架势这仪态,让人看着倒是觉着优雅,不过肯定会有副作用——耗精力得很,不一会儿季遥的上下眼皮就开始打架。
“嘿,现在可别睡啊。就快到了,再坚持一会儿。”付骁一直悄悄留意着季遥的状态,见她这般,少不了出声提醒。
季遥强打精神,放任上半身唯一可以活动的脖子,任由它随着马车颠簸的节奏,前后左右地肆意摇摆。
付骁看不下去,伸手托住她那颗自由的脑袋,笑道:“别把脑子给颠坏了,还指望着你帮大忙呢。”
季遥正欲反驳,却是听见两旁的吆喝声愈发地清晰了。
“胥城到了。”莫迭将递予守城查看过的路引收好,适时地通报道。
季遥一听,忘了要与付骁计较的事儿,,小心翼翼地掀起帘子的一角,好奇地向外看去。
果真是不一样的风情。
胥城的街上热闹的很,目之所及都是穿着各异的外乡人。
天气呢,算不上凉爽,也说不上炎热。于是,青衫也好貂裘也罢,什么样的衣裳都有人穿,一身短打的摊主旁边立着个戴着兔皮围脖的客人,明显不是一个季节的打扮,看着倒也稀奇。
随随便便在路边支个板子,或是直接用张毯子铺在地上,就能做起生意。
糖人零嘴儿,锅碗票盆儿什么的,要什么有什么。还有些没见过的小吃,刺啦一声下锅,香气四溢,再捞出来便炸得金黄,单瞧着就觉得酥脆。
甚至有些瓜果季遥都叫不上名字,刚从树上摘下来似的,新鲜的很,空气里都是香甜。
莫迭驱车路过一家卖烧烤的小店,正巧一阵微风卷起了股浓浓的香辛料味道,从鼻腔直击天灵盖。
老板娘倚在门口,用带着口音的官话,热情地招呼他:“来了老弟,腰子要一串不?”
“呵呵呵呵,不了不了……”莫迭忙不迭摆手,将口水咽了回去。
“热闹啊。”
季遥吸了吸鼻子,努力汲取着方才空气中烤物的焦香,问付骁:“腰子是哪儿的肉啊?”
付骁正想着其他事,听见问话终于抬起了头,看了求知欲极其强烈的季遥一眼,抬手按在下腹处,说:“就这儿。”
“好吃么!”季遥眨巴眼睛。
“啊……好不好吃不知道,不过听说是挺补的。”付骁一本正经地道,“对男人来说,大补。”
季遥有些尴尬地讪笑道:“呵呵,你不给我比划也行的。”
付骁耸了耸肩,撑着下巴继续想着事情。
又是一阵的无话可说,季遥把外面的那点儿街景也看得腻了,不安分地蹬了蹬腿。
好在不一会儿,马车便停了下来。
莫迭在车外唤他们二人下车,说已经到了客栈。
付骁先行出了车门,季遥慢他一步,在车上整理好面纱和衣衫,才掀帘子下去。
刚出去就见付骁伸了手等着接她,嘴角噙着笑,配合着那两撇多余的胡子,还真有点无奸不商的模样。
“手酸,快下来!”付骁平摊着手掌,上下晃了晃,见季遥不作任何反应,贱兮兮地挑了眉毛,压低声音:“怎么代入美姬的角色这么快啊?难不成还真要我抱你下来?”
季遥翻了个白眼,深吸了一口气。装作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周遭环境。
见路人众多,也不想在大马路上跟付骁翻脸,只得把手递了出去,借着他的力,稳稳当当地下了车。
三人进了客栈,正欲寻掌柜要上几间客房,没成想被人拦了下来。
付骁和莫迭的表情瞬时间变了——显然,来人他们是认识的,而且并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善茬。
那人用一柄折扇挡住了他们的去路,笑吟吟的将脑袋凑到付骁脸侧,眯了眯眼睛,道:“呦,这不是付少么,不仔细瞧差点看漏了。何时留了个这么丑的胡子?”
付骁不动声色地向前小半步,把还没搞清状况的季遥挡住,微微侧身,抬手客气作揖,问道:“二爷怎会在此?”
“呵,付少怕不是明知故问。”
那人唰的一下将折扇打开,故作潇洒地摇着,低着头踱到付骁跟前,一只手点在他的肩头,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我这个人吧,耐心不多,但是偏偏时间多得很。有些事儿,还是喜欢亲自盯着进度。”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付某向来言而有信,二爷安排的事情总会办妥,您也不必屈尊至此,费这功夫不如干点儿别的事情。”
付骁也不见躲闪,即便被那人用力戳着,也绷直着腰杆。
语气甚是恭敬,姿态却没有跟着畏缩。
“那些江湖前辈鼎鼎大名,却又真人不露相,令我也着实好奇。”
那人见不能撼动付骁丝毫,也失了兴趣,收了那根手指,伸手在付骁的肩膀上拍了两下。
他将扇子握在手心,干笑道:“都说嘴上没毛,办事不牢,付少这般打扮,可是让我瞧清楚了决心,自然是不信也得信你了。”
“不敢当。”付骁面不改色地继续拱手道:“不日便有结果,二爷请再等等。”
“哦?那便最好不过。可是寻着了踪迹?”
“二爷既把事情交与在下,过程如何,就无需过问了吧。”
季遥被付骁挡着,听二人说话夹枪带棍的,甚是好奇来者身份,悄摸地探头出去,正好被那二爷逮个正着。
他眼睛一亮,刷拉一下合上扇子,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季遥,颇为轻佻地挑了挑眉毛。
季遥被对方的桃花眼盯得难受,避开他的视线,依旧觉得背后冷汗连连,急忙缩回付骁背后,煞有介事地搓了搓露在外面的胳膊,抚平那一片鸡皮疙瘩。
第二十八章 竟遇万粽黎
莫迭在一旁瞧着,见那人似是又要开口,及时插了一句:“二爷,不如您与少爷找个地儿坐下再说,我得与,嗯……”
他慢慢悠悠地说着,季遥每个字都能听得清楚,未免惊异地看了过去,心想:这家伙竟然还真的可以正常说话。
莫迭知道自家少庄主废了大劲儿帮季遥易了容,除了便于行动之外,应该是不想让别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若是再继续被堵在这里,少不了会被问上几句,于是他小心地望向付骁那边。
见付骁微微点头,莫迭心里也有了数,他抿了抿嘴,不怎么自然地继续道:“我得与阿遥一起,将行李整理妥当。”
说罢,给季遥递了个撤退的眼神,背过身做口型道“快走”。
季遥难得反应迅速,完全接收了莫迭的示意,紧着跟在他身后,快步离去。
刚刚拐了个弯,逃离那人的视线,季遥忍不住小声骂着:“那个二爷是个什么玩意儿……怎么骚气冲天的。”
莫迭急忙拉了她一把,悄声道:“你可闭嘴吧我的小姑奶奶可小心些说话那人可不是你我得罪的起的。”
季遥方才第一次听明白莫迭说了什么,还想着他竟然学会了正常人说话那般带着喘气儿。
万没想到转头再听这连珠炮一般的句子,理解起来依旧费劲的厉害,不由令她头疼。
虽然一时认怂地闭了嘴,不过季遥依旧好奇那人是谁——连锦音山庄的少庄主都要尊他一声“二爷”,看起来,那人的来头应该不会有多小。
她的那点儿好奇心一个劲儿翻滚着,正打算询问莫迭,就被突然现身的小二打断。
“您二位上面请!您可算是选对了,我们这家客栈在胥城可是一等一的,各种家伙事儿齐全,也干净得很。”小二挠了挠头,憨憨地继续道:“还有啊,客房的隔音特别好……”
莫迭咳了一声,小二把脖子一缩,弱弱地道:“刚才那句是我们老板要求说的……那个,您一会儿进去看看,要是有别的需要,随时喊我就行。”
说话间,小二也把他们领到了客房门口,急匆匆地甩下那句话就下去搬行李去了。
“诶,诶,好的。”季遥敷衍地应付着,一脚迈入了那间据说隔音很好的房间。
待那个话多的店小二再次折返,将他们的行李包袱拎了上来,莫迭给了他几块碎银当赏钱打发走了。
见小二喜滋滋地下了楼,莫迭这才合上了门。
“那人……”季遥憋了许久,已经迫不及待了,才刚蹦出两个字,就被莫迭冷着脸“嘘”了回去。
这一路上,季遥还没怎么见识过莫迭这么严肃认真,被“嘘”地很是莫名其妙。
却见莫迭紧闭着眼睛,全身紧绷着,季遥仔细看去,发现他的耳朵竟还在微微地动着。
“呵,会武有内力就用在这事儿上啊,还真是了不起。”
季遥一看莫迭摆出这等架势,只能把后面的询问强行咽了回去。
只是她的心里痒得不行,坐也坐不住,只得一边抖腿,一边啃着大拇指上的倒刺儿。
等了半晌,莫迭探查完毕,起身打开了包袱,整理着行李物件,突然冒出一句:“行了你问吧。”
“谁啊?那是。”省去了前言后语,季遥直截了当地问。
莫迭一字一顿地说道:“万、淙、黎。”
季遥眉头一紧:“怎的胥城还会有姓万的?”
“万”这个姓,除了那些天生的贵胄,普通人家是不敢用的。
即便是有少数姓万的存在,那也是祖上有功,被赐了天家的姓氏,圈在京里,鲜有外派,尊贵的压根惹不起。
“宫里出来的?”季遥问道。
莫迭手上没停,小声“嗯”了一声。
“万淙黎,万淙黎……”季遥默念两遍,总觉着这名字好像在哪听过,倏地心里咯噔一下,惊讶地倒吸了口气高声道:“难不成是那个万淙黎!”
这一声高得都有些变调,季遥急忙捂住了嘴,圆瞪着眼睛不敢相信地望向莫迭,用气声询问:“当今二皇子?”
莫迭点头:“那可不这世间还有谁叫万淙黎?”
季遥的手都不受控制地有些抖,看上去未免有些精神崩溃,身子左右晃了晃差点没立住,慌忙蹲了下来抱着腿,无端叹气。
季遥有些后怕地摸了摸自己脸上的假鼻子,拍了拍胸口,“还好还好,认不得我……”
她的后脑懵得都有些发木了。
要知道,这位尊贵的二皇子,对她的母上大人梅浅,可是将不喜摆到了明面上。
这事儿,但凡世间长了眼睛耳朵的,都知道二皇子万淙黎对把贵妃扯入江湖传闻的前金牌女侠梅浅,厌弃得很。
两个看上去完全不相干的人,如何能够扯上关系?
这个问题可以简化为“江湖人士如何被皇子时刻挂念”。
只需要一条传闻,只需要一条不知真假的传闻——该江湖人士与皇子他老妈有一腿。
是了,曾经传遍江湖的小道消息——前任金牌女侠梅浅夜闯后宫,为睹贵妃美颜的正主,便是万淙黎的亲亲母妃……
只能说,这大概是一段孽缘了。
虽然传闻的主人公们的性别,都是女。
事到如今,对于当年那档子事儿,除了在书中有所提及,在口头传播上来说,也被人遗忘的差不多。
比起“金牌女侠爱上后宫佳丽”,近期的传闻则更加劲爆狗血。
好比某某派的入赘女婿害死了媳妇一家,以求金钱权位,亦或者是某夫人和某某掌门的老铁合伙掏空了掌门家底儿,还逼人家和离。
想象空间更大,发挥余地更足。
即便热度降了,可万淙黎的身份摆在那——堂堂皇子,怕也是不能容许自己亲娘,被一个粗枝大叶的女侠影响了声誉的吧。
当年有人夜闯后宫那事儿,确确实实在宫里引发了骚乱,他虽年幼,却也懵懵懂懂开始记事。
从小到大,万淙黎少不了总能听到宫人们八卦议论,这也成了他抹不掉的阴影。
长大后当得知自家母妃还被人写到江湖的话本子里面,让众人品鉴,这如何能忍?
第二十九章 护自家亲娘
老皇帝自服了药宗的反神丹之后愈发生龙活虎,后宫也越塞越满当。
那些女人可都不是善茬儿,太子之位迟迟未定,她们为了母凭子贵什么事都干得出,甚至都闹出了宫圈儿。
适龄和不适龄的皇子间的斗争几乎都摆到了明面儿上。
因此,二皇子一直在维护自家母妃的形象这事儿也几乎人尽皆知。
近几年来,那些流传广泛的小册子,可不光是梅浅一人要求收缴,万淙黎亦会派手下行动。
那些人都是奉命做事的,为了完成绩效任务,难免互相死磕。
这两拨人若是对上,即便目的相同,依旧会先两军对垒,打骂一通再干正事。
这就导致了那些书局老板满怀期待,期望某天不幸被查到的时候,最好是两拨人一起报道。
以便在交手过程中,给他们留出宝贵的逃生时间。
在话本子界,江湖门派和王公贵族行事风格各有不同。
综合看来,梅浅还算是循着江湖规矩,干脆利落地将人痛扁一顿的方式,明显比万淙黎的法子怀柔的多。
顶多让他们伤筋动骨,身子稍稍受累,躺上几日便好,并不会令他们失业破财,全家都跟着愁眉苦脸。
万淙黎他的手下,往往销毁成品还不够,那些违命印刷的书局,见一个端一个,全都丢到大牢里面,给钱才能捞。
当然前提是,拿得出好多好多钱。
作为当事人之一的梅浅家闺女,季遥对万淙黎的种种举动很是理解,换句话说,算得上是感同身受地异常理解。
因为被编排的滋味,她也被迫咂摸品尝过。
在季遥小的时候,她不明白为何总有人这般逗她,说她亲娘其实喜欢的是别人,不喜欢她亲爹,指不定哪天就跑路了等等。
小季遥每每听到,都会嚎啕大哭。
直到她长大之后,又亲眼瞧见过那些荒诞的言情本子——内容令她极其不适。
人人都这么想的话,她老爹又算是什么玩意儿?
季遥没有她母上大人的江湖号召力,自然是没什么能力制止。
知道二皇子和她老妈站在了对立面上,但季遥仍然觉得作为另一个当事人儿子的万淙黎行事极其正确。
他怕也是像她一样,听着这些话过来的吧。
季遥想,贵妃娘娘铁定也是个美人儿……
为什么要用“也”这个字,是因为她虽不知道万淙黎承袭了她多少外貌优势,今日看来,绝对不是个丑的。
虽然万淙黎身上的娘气重了些,丢到人堆儿里,容貌也依旧一骑绝尘。
以人家贵妃娘娘的美貌,原本可以在宫里好好的当个尊贵的花瓶,就因为无意与自家放浪形骸的母上大人有了交集,她和她的儿子自此难逃被八卦的命运。
季遥其实还有些同情万淙黎。
先不提她曾经听到别人说过什么,那万淙黎可是长在宫里的。
那里的女人一个个嘴里盛着毒似的,事实真相究竟是怎样,她们肯定毫不在乎,但凡有个风吹草动就妄议地飞起,哪儿是死穴就怼哪里的。
万淙黎身处被议论的中心,在这种环境下,又怎么能好受?
“难怪今日看着,总觉得有些变态。”季遥小声嘀咕。
只是她声音再小,也被耳聪目明的莫迭听见了,他把手上的东西放下,追问道:“你这又是说谁变态呢?”
季遥回过神,两手撑在地板上,晃晃悠悠地直起身,摸了个杌子坐下,摆头道:“啊,我没说话啊,你怕不是听错了吧。”
莫迭自讨没趣,也不管季遥如何,径自出了门,下楼去寻自家少庄主去了。
此时万淙黎与付骁正坐在大堂里品茶,四人的方桌正好坐了个面对面。
方才的对话早就结束了,喝茶的也只是付骁一人。
这茶叶都不知道被泡了多少次,壶里的水也半热不热的,倾出的茶汤与白水无异,没什么茶味。
也就付骁能喝得下去,万淙黎那般养尊处优,自然是看不上的。
另外,他现在也实在糟心,没心思喝茶。
万淙黎对锦音山庄的少庄主很是放心。
毕竟他有招数拿捏付骁,也不怕他中途撂挑子不干。刚刚催问了进度,也不过是个借口。
他此番出现在胥城,是为了催一个风月写手的稿子。
这事又不能为别人所知,只好编了个理由忽悠了付骁。
如今从付骁周身的寒气看来,万淙黎想着,怕不是话说得过了些,逼得紧了点……
堂堂二皇子屈尊前往某风月写手的府邸,若是让旁人知道了,指不定作何联想。
当然,万淙黎他本人并没有什么隐藏的特殊嗜好,退一万步,依旧他在收拾上一辈儿的烂摊子。
话说,那些定期不定期的刊物,没什么可写的,就会再提金牌女侠和贵妃娘娘的“爱情”故事。
可贵妃是谁,皇帝的媳妇,万淙黎的老娘。
虽说她也只是皇帝众多媳妇中的一个,但好歹比起其他的女人,前面带个贵,后面带个妃,也是需要仰望的尊贵身份。
更别说,自皇后所出的大皇子战死沙场之后,她的儿子万淙黎,便是宫里年龄最长的皇子,最有力的太子候选人。
就算皇帝再怎么心大,不在意自家媳妇被江湖中人瞧了去,可外面风言风语散播成那样,时间久了,终归对万淙黎的前途有碍,这是他身边幕僚们最常说的。
万淙黎恨不得一刻不停地废掉那些册子,却耐不住贵妃娘娘另有吩咐。
说起来,这位贵妃娘娘其实并不在意被人议论。
身为当事人,她究竟有没有被外人瞧了去,自然是最清楚的,不过是懒得争论而已。
她原是富商之女,年纪轻轻便乘着一顶小轿,从偏门入了宫,自此不敢着正红,与她人共侍一夫。
本就是一场皇室与家门的交易,谈何礼法面子,又谈何夫妻情谊。
宫墙那么高,贵妃娘娘在里面呆了小半辈子也没能出去,自己的名号却意外地驰骋了大半疆土,还真怪有意思的。
第三十章 旧事一箩筐
能与鼎鼎大名的前金牌女侠放在一起,最初贵妃娘娘听闻这事儿的时候,是真的挺欢喜。
没能成为祸乱朝纲的倾世宠妃,倒是因为这事儿为人人所知,可多稀罕啊。
为此贵妃还专门嘱托在外疯狂挡人口舌的儿子,得了空可千万带一些话本子带进宫来,给她解闷。
自家亲妈言辞那般恳切,就是万淙黎万般不愿接受,面儿上也是得听。
成天在贵妃跟前演戏,时间一长就给自己挖了个巨大的坑。
也就是因为这样,但凡市面上流传过的那些话本子,贵妃的宫里都有。
往往一从万淙黎手中收到新的,就废寝忘食地一本一本看过去。
有些故事写得太差劲、插图画得太丑陋的,贵妃娘娘便一定会遣万淙黎出宫,让他把那些书在源头掐死,玷污同人文学之名号。
若是遇上写故事一波三折、绘本精妙绝伦的,每每贵妃读了,都会随着情节发展揪心万分,甚至还会热泪盈眶。
那些被她拍案叫绝的,少不了要求万淙黎扩大生产,以便让更多的人看到。
万淙黎在此等压力下,简直活出了两幅面孔。
可谓“又当又立”的代言人。
对外,他要一如既往地唱着红脸,收缴销毁那些话本册子。
对内,他可得唱着白脸,给自家那位深宫里无所事事的母妃,寻摸点新鲜的。
有的时候遇上手下办事不利,销毁的时候尽数一把火全烧了,忘记留出要送进宫的那部分,他还得悄摸地自掏腰包,用了化名,专门雇人创作些故事。
不难想象,这钱到位了,他雇佣的那些写手的创作质量和创作热情,也跟着呼呼上去了。
于是乎,贵妃那边留的本子可就更多了……
这也直接导致,虽然梅浅和万淙黎的两方势力都在控制此等话本子的流通,可依旧没有起到多大作用。
那些本该被禁的本子,在万淙黎单方的放纵下,有增无减。
万淙黎左手打右手,哭都不知道去哪儿哭去。
话说,他今日出现在胥城,可不就是因为手下的再次失误——烧了之后才一拍脑门道“哎呀忘了留”,差点没把手头稍紧的万淙黎气到吐血。
事已至此,还是要弥补一番。
只是他惯用的那个写手也外出游玩去了,下个月的文稿数量难免没法向宫中那位交差。
万淙黎只得紧了紧裤腰带,好歹是挤吧了点钱出来,放下手头的其他事亲自赶过来催更。
他匆匆赶来胥城,正等着手下探听那写手下榻何处,没成想却能偶遇付骁他们一行人。
虽说先前约定的期限将至,万淙黎也一直没想着催促。
只能说是赶了巧了,此番少不了被付骁误会。
万淙黎确实没少做过恶人,但这一次与付骁对峙时,怎么说都有些心虚——谁让他来胥城的真正目的,实在难以向外人道也……
莫迭来寻付骁的时候,万淙黎也等来了自己的手下,双手一抱,只道还有事情要做,便逃也似的匆匆离去。
莫迭一头雾水,问付骁:“二爷干什么去了莫非比我们先找到了秃五前辈?”
付骁正喝着茶,淡定地抬眼,缓缓道:“你见过把骨头丢远让狗去捡,又自己去追狗的人么?”
“没有呢。”莫迭挠了挠头,“不过少爷我不太明白啊你为何要把自己比作狗?”
“……”
付骁无语,随手自袖中摸了几块碎银放在桌上,站起身:“一个比喻而已干嘛当真。人家何等地位身份,愿意做什么事便做了,你又操哪门子心?”
莫迭亦步亦趋地跟在付骁身后,踏着台阶小声道:“再怎么说庄主目前还在二皇子手里扣着我们若是动作迟了……”
“莫迭!”付骁有些心烦意乱地呵了一声。
莫迭脚步一顿,自认说错了话。正好又走到了楼上的客房跟前,急忙伸手给自家少庄主指了指房门:“少爷您住那里行李都给你收拾好了呵呵一路舟车劳顿你可要好生休息呀。”说完便闪身溜进了旁边的房间。
那扇门咣当一下并没有关好。
付骁眼看着莫迭的一只手又伸了出来,拉着门环,小心翼翼地合上,不由摇头。
“这家伙怕是这几天没挨揍皮痒了。”付骁有些咬牙切齿地往莫迭指给他的房间走去。
路过中间那间房的门前,付骁有意停了一下。
明显里面住的是季遥,莫迭还算会安排……他们二人各住一边,自会保她安全。
付骁进了自己的那间房,环顾一番便寻了个舒服的地方坐下,将这一路上收集来有关“净林秃五”的纸条,一个接一个展开,誊写到一起。
再一条一条梳理下来,汇总整理,以规划该从何人接触,以探查到其真名。
没一会儿就有些头疼。
付骁停笔,轻按着太阳穴发呆。
莫迭那个缺心眼子说的话,确确实实影响到了他。
没错,锦音山庄的庄主,付骁的老爹,付传,此刻正好在二皇子万淙黎手上。
锦音山庄一庄之主,为他人所俘,听上去像是个笑话。以付传的实力,定不止于此。
只可惜,当时他大病初愈,身子不好。再加上山庄内部又有别的糟心事,一不小心,二没注意,很不巧地被万淙黎钻了空子。
万淙黎借此,以付传的性命为要挟,强行将寻找“五隐士”的任务,摊派到了付骁的头上。
付骁母亲早逝,世间亲人也就剩父亲,他没有别的法子,对于皇子之命,也只得服从。
这也是付骁不得不拉上季遥一起的原因。
寄寻人的希望于有异能的她,虽然很是冒险,但这任务他必须得完成。
万淙黎要找的,不仅仅是“五隐士”这五个人而已。
付骁隐约能猜出,他到底想做什么。
一个皇子,放着当朝官员不去拉拢,偏偏要蹚江湖的浑水,无非是为了那民间的传说。
传言几十年前,云钟末竹、净林秃五、方海苦愁、胡烁汀娥、空山石疯五人,仗着武功绝群,联手盗走了传国玉玺。
他们将玉玺拆分成五份,各自收藏。
天子苦寻无法,只得悄悄地又造了一个,现如今堂而皇之落在圣旨上的那枚,可是一个假的。
第三十一章 搅浑水
据说,若有人可以集齐那五人手中的传国玉玺,几乎等同于拥有皇位。
付骁觉着,万淙黎怕就是这么图谋的。
这么看来,他的母族皆为商贾。
自贵妃娘娘入了宫,才开始勉强有些官场上的联姻。
拥有滔天的富贵固然是好事,放眼朝中,对比其他皇子,万淙黎的势力却也薄弱得很。
即便他年纪最为合适,单凭自己的力量争夺储君之位,自然拼不过别人。
万淙黎知道自己没有强大的后盾,所以才敢这般剑走偏锋。
虽表面上看似与其他皇子一样,不争不抢,尽着闲散皇子的本分。小范围与其他官员结交,奔走拉拢,也只是流于形式。
估计谁都没想到他在背地里,找了一条直通龙椅的捷径。
并且是,借了锦音山庄之手。
何等的方便。
锦音山庄于江湖多年,均不问政事。
只可惜到了付骁这里,却为了万淙黎破了惯例——谁让自古忠孝两难全,谁人又能守着虚无的信义而枉顾父亲的生死?
付骁没得选,只能暂时变身二皇子的“走狗”,动用了先前埋下的情报网,助万淙黎一臂之力。
这步藏于暗处的运作,尚且不为外人所知。
那些参与过信息收集的人,都被莫迭“亲切”地嘱咐过,要时刻仔细着自己的嘴。
因为,锦音山庄站在二皇子的背后的消息一旦泄露,指不定多少人会戳着付骁脊梁,骂他坏了规矩。
把夺嫡那等糟心事,带到江湖上来。好嘛,两滩浑水浑一块儿去了,世间哪能像现在这么太平。
付骁只觉得有些对不起季遥。
他这个饼从一开始就画得有些大,甚至还未向季遥说明此番寻人背后的利益得失,便以让她找到贾逍复为条件诱之,一只脚迈入了权利斗争的旋涡。
一条不省心的不归路。
“哎,到底该何时告诉她啊?”付骁叹了口气。
正在付骁苦闷万分的时候,房门却是笃笃响了两声。
他稍稍凝神,便已听出来者是谁。
付骁随意地将那些字条收到一边,起身应道:“进来吧。”
话音刚落,就见季遥把门顶开了一些,付骁这边等着她进来,等来等去依旧只是个脑袋。
季遥的两只眼睛四处瞟着,打量着这间房间的规格布置。
“啧,感觉这屋比我那间,亮堂点儿啊。”她想着。
“干嘛呢,杵外面?”付骁出声道。
季遥这才收回自己的思绪,抿了抿嘴,也没见着莫迭,不怎么自在地用手比划着,说:“那什么,不太合适吧。你,我,两个……孤男,和寡女的。”
“做戏可要做全套嘿,你可别忘了,咱俩现在是什么关系。”
付骁有些好笑地观赏着季遥一只食指瞎挥乱舞的姿势,托着下巴道:“你若是一直把腚撅在外面,才是真的不合适。”
“哼!”季遥被付骁一通说道,干脆一使劲将两扇门大敞着,恨叨叨地踏步进来。
反身又把门关严实,回头瞪他:“我就是来问到底给不给人吃饭呐?你是要修仙还是养饿鬼啊?把人饿坏了,谁还给你干活啊!”
她很是刻意地拍了拍肚子:“这里空的话,脑子也跟着空,就是有心帮你也是白搭。”
“我当什么事儿呢,你且坐着等会儿。”付骁起身,走到不远处的圆桌旁,用手背贴在青瓷茶壶上试了试温度,斟了两杯茶出来。
“你可别想把我灌个水饱。”季遥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在房里不知灌了多少水进去,见到茶水只想摇头。
付骁没管她,自顾自地随意坐下,用脚勾了另一只凳子,对季遥一扬下巴,示意她落座。
他轻飘飘地摆手道:“我好歹也是锦音山庄的少庄主,出个门还能把人饿死不成?”
季遥翻了个白眼,两腿一叉着坐下:“就你这位把人迷晕了,抗走上路的少庄主,什么事儿做不出来呐。”
“额……”付骁竟一时无话反驳,微微一顿转移了话题:“莫迭此时应该已经出去买吃食去了,那家伙可比你还不禁饿。”
“我可没听见他出门,隔着这么远,你又知道了?”季遥表示并不相信,压着肚子,对着那杯漾着水波的茶瘪嘴。
付骁一杯饮尽,又给自己添了小半杯茶,敲着桌面,道:“你我的耳朵可不能划归同类。”
“呵你们习武之人可真有意思。”
季遥听他说得轻巧,那白眼翻得可是更带劲儿了。
托付骁的福,她再次温习了一遍当年在家被迫习武的时候,被母上大人支配的恐惧。
要说小季遥,当年可是被她家妻管严的爹宠的没边,可依旧没少因为操练作假,被有意监听的梅浅发现。
偷懒必然会有惩罚。
这惩罚也没什么新意,基本上是一套马步长拳保底,外加内功压腿伺候。
季遥向来遭不住。
为此受了多少罪,直到她大了,然后跑了,但是身体还老老实实地记着。
意识到付骁掌握的技能和梅浅相同,季遥还冷不丁打了个寒颤,膝盖都跟着有些酸痛。
季遥揉了揉腿,突然想起了了什么。
“哦对了!”她说。
刚刚回忆完被梅浅摧残的悲惨时光,就再次记起来那位与她息息相关,挂在名字旁边的贵妃娘娘。
再有,今儿个见着的,活生生的,贵妃娘娘的亲儿子,万淙黎其人。
她摸不明白万淙黎的来意,只能问付骁:“你们锦音山庄是缺钱还是怎的?怎么都要把少庄主放出来,去接皇子的活了?究竟是多么不靠谱,还得被监督着啊……”
“锦音山庄在你看来就这么不堪么?”
被季遥这般曲解,付骁很是头大。
只是人家都诚心实意地发问了,付骁也没办法,只得将万淙黎摊派给他的任务老老实实告诉了她。
不过,他却刻意隐去了他被迫接受的理由,以及万淙黎的真实目的——即便他觉着,此番寻找“五隐士”的意义何在,季遥她不可能什么都猜不出来。
第三十二章 假装不知
传说中的“五隐士”,失落的传国玉玺,年轻有为的庶出皇子。
这几个关键的词儿,只要稍作联想,靠近那背后的真相也是分分钟的事。
付骁把该说的话说完,便适时地停下了,仔细观察着季遥的反应。
季遥眼盯着圆桌上的木纹,并不做言语。
那条纹路歪歪扭扭,横亘在桌面上,分出了好些条细碎的分支。
最长的那条一直延伸到桌子的边缘,顺着断面拐了个弯,再也看不见了,她便将眼睛定在了那里,直勾勾地。
付骁的猜想没错,季遥的确是知道些的。
当一开始,从那人的嘴里听说要去找“五隐士”的时候,季遥就有些怀疑其用意。
那五位前辈比起她母上大人梅浅,那可是翻了五倍的鼎鼎大名,季遥在江湖中耳濡目染那么些年,怎能不知道找齐他们,又意味着什么么?
只是付骁不说,她就当作什么都不知情。
她当初想着:“这位锦音山庄的少庄主怕不是得了失心疯,怎的还奢望起不该奢望的东西”。
这种没准就会掉脑袋的事儿,太刺激了,她想都不敢想。
于是,她认怂了,也推脱了,说“我不太行”。
即便付骁放了名为“贾逍复”的大招之后,她还一时有些动摇,却还是坚定了心志,再一次重复说“我办不到”。
可话虽这么说,季遥还是慌得很。
那锦音山庄的少庄主在她面前立着,就算没有提刀拎棒,季遥依然觉得自己像是砧板上的鱼肉。
心理防线稍微崩溃个一丢丢,也就只能同意了。
即便看上去是互帮互助、互惠互利——她的条件确实是提了,这样子的搭帮入伙,还是挺像被迫接受的。
不过今儿个又听说,付骁背后另有其人,并不是他要做谋反的事情,而又牵扯到了万淙黎。
她势必更要当作不知情了。
从疑似谋逆的帮凶,变为真实谋逆的帮凶的帮凶,责任层级虽降了,可目标的定义却是更准了……
知道的事情越多,势必死的也会越早。
这浅显的道理季遥还是懂的,她决定继续装傻。
她也发现了付骁在暗中观察,刻意板着一张脸,不让情绪过多地流露。
但是一些细节,却真真切切地投到了付骁眼里。
在他看来,季遥眼皮眨动的速度似乎是快了些,面上的肌肉稍稍动了动,像是咬死了后槽牙。
付骁想着,八成她已是得出了结论——万淙黎图谋不轨找上了他,而他又不远千里地找到了她,不由分说地拖她下水。
这姑娘倒还真是门儿清。
付骁静静地等着她的爆发。
他等着她掀桌而起,骂他助纣为虐,抑或是拂袖而去,恨他牵连无辜。
付骁连如何应对的措辞都准备好了,季遥却迟迟不见有什么别的反应。
他不由得皱起了眉。
“她就当真那么想找到贾逍复这个人么?即便知道现在所做的事,等同谋逆?”
付骁这般想,脸色都有些凝重,“他又是何德何能。”
季遥不知道付骁心里想的是什么,见他阴沉着脸不说话,也鸟悄地选择继续保持沉默。
好在没过多久莫迭就破窗而入,哐当一声,木制的窗框碎片铺了一地,把毫无准备的季遥吓得一哆嗦。
“诶呦,你死不死啊!”
她的胳膊肘原本好好地拄在桌面上,愣是被这动静吓得移了位,硌到了麻筋儿上,一张脸拧巴地不行。
莫迭被她吼地莫名其妙,歪头立了一会儿,很是委屈地解释道:“我这不是怕你们等太久抄了个近道儿么挺狂野的一女的怎么就胆小成这样了?”
“你个死孩子说我什么?谁狂野?谁?”
还没等季遥张牙舞爪地冲上去发作,付骁就已起身走到了被撞得七零八落的窗子跟前。
他皱着眉,低垂着眼,很是不悦。
然后一转身,抬手就给了莫迭脑门一巴掌,训斥道:“什么时候练了铁头功,我怎么不知道?木头屑子沾了一脑袋,下次是不是得给你配个盔啊,这么大能耐,要不赔钱的事儿你来?”
“我着急嘛!”莫迭两只手里都攥着油纸包,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拿起又放下,来来回回好些次,终还是急了眼,拔高了声调。
“究竟是做对什么了,还在这儿大小声。”付骁上前接过那两包东西,往桌上一扔,然后招呼季遥,“吃呗,不是刚才喊饿呢么?”
季遥原本还想和莫迭掰扯掰扯什么叫“挺狂野的一女的”,见付骁发了脾气,也不敢废话,动手拆了麻绳带儿,摸了一牙儿被捂得稍微有点软的烤馕啃着。
算不上新鲜出炉,温度正好,味道倒也还可以,莫迭这小子的速度还是值得信赖的。
莫迭吃饱喝足才往回赶的,心情在破窗而入之前,还是灿烂而美丽的。
他带点儿东西回来,原本也是一番好意,却没成想在最后一个环节出了岔子……
他蹲在地上摆弄着那些破碎的木条,一边试图恢复原貌,一边小声地絮絮叨叨:“都怪隔壁街上的小姐姐们穿得太清凉还一个劲儿招呼我不然我也不至于没把持住……诶呦少庄主你可别打我头了!”
“真是什么话都敢往外吐了!”
莫迭委屈巴巴地噘着嘴:“我也没说什么啊就是说破窗的力度没把持住而已。”
付骁只道自己想多了,又是一声叹息。
弯着腰,将被风带跑,散落在地的那些纸条一一捡起,无奈地摇头。
这胥城的夜生活,可真是……
他方才站在窗边,不小心瞧了瞧外面的光景。
天还未完全黑,对面那一条街上就已经亮起了华灯,雕栏画栋上捆着一摆子的粉绸紫纱,红彤彤的灯笼毫无章法地胡乱堆砌着。
靡靡丝竹声不似中原,隔了些距离,听着尤为痴缠。
那些姑娘们缠在男客的臂膀上,摇着扇子笑得肆意,也不知是不是付骁的错觉,总觉得她们的媚眼都能传到他这边。
果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可真是极度的风情。
付骁用余光看了一眼季遥。
衣着相似,容貌尚可,就是吃东西的时候神情憨了点儿,气度没法骗人。
第三十三章 小五的背景
季遥端坐在凳子上,嘴里塞得满满的,时不时嚼上两下,垂着脑袋专心致志地瞧着自己脚下踩着的一张纸……
付骁见状,急忙清点了下手里的线索纸条,这才发现那张誊写好的第一页,好死不死,正好飞到了季遥眼跟前。
“怎么今儿个诸事不顺。”付骁把那一叠纸塞到怀中,往季遥那边走去,躬身要捡,却被季遥一把拦下。
“等会儿,我还没看完呢!”
她拿了块颜色鲜艳的绢子,把手指擦了擦,“啪”的一声拍在付骁的手背,抢在他前面把纸捡了起来,“这就是你们锦音山庄找来的情报?”
付骁瞅着那条并不规则,还带着毛边儿的帕子,寻思这到底是她从哪儿扯下来的。
然后顺着她的话点了点头,道:“是,下面的兄弟暗中旁敲侧击出来的,怎么了?”
“看来你们的实力也不怎么样啊……”季遥食指中指轮番在纸上弹了两下:“这也,太宽泛了点吧,条件。”
她捧着吃撑了的肚子站起来,眯着眼睛感受着窗户那边儿吹来的小风,斜睨着手里那张纸上区区几行字,语气里掺杂了些许嫌弃:“秃五前辈入江湖之前,家里是做大买卖的,几乎人尽皆知,这还用调查么?怎的还专门用朱砂标出来?”
“……”
付骁没说话,只是眼睛定在了季遥的裙角。
那里的薄纱叠了好些层,本就是最吸睛的装饰,颇具设计感。
要不是付骁眼尖,不仔细着看还真么发现里层缺了一块儿,不由心疼。
这裙子有多贵付骁可是知道的,莫迭拿着收据找他报销的时候,他的肾都疼得慌。
她就这么顺手地扯了当帕子用,还真是……足够败家。
季遥见付骁没什么反应,自觉戳到了他的短处,还有些洋洋得意,小心报复了一下拉她下水的仇。
不过她就只看到那一页,便当锦音山庄的线人就只有这点能耐。付骁自然忍不住,见她挂着嘲讽的笑,这般诋毁自家的能力,只得开口平反。
他沉吟了一会儿,把其他的纸条儿再次从怀里掏了出来,缓缓道:“胥城的商贾大户也就那么几家,族谱上能和秃五前辈的年龄匹配上的,几乎没有。
近些年没落的那些个家族里,倒是有一家,发现了个有意思的事情。”
付骁说这话的时候慢悠悠的,像是专门勾着季遥好奇心一般,故意给她方才的武断判定来了个回礼。
“什么事儿啊?”果不其然,季遥听着听着就起了兴致,付骁这么突然停下,她还有些心急,也不知道从哪摸出了枚铜钱儿来,拍在桌上,迫切地道:“续了费啊,可快点儿的。”
付骁很是配合地伸手,把那枚铜板捻在两指之间,挑眉继续道:“有家姓黄,几十年前在胥城可是风光无限,不过有天突然分了家,甚至在家谱上,还划掉了直系单传幺儿的姓名……”
“呦,这话怎么说?”
季遥在付骁换气停顿的间隙,又摸了一把铜钱出来,一个个摞好,放在桌角上。
付骁瞥了她一眼,疑惑地问:“干嘛呢这是?”
“继续啊,别停我听着呢!”季遥挥了挥手,示意他继续,顺势伸长了一只胳膊,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趴在桌上。
付骁有些无语,深吸了一口气,还是把那一叠铜板捞在手心,上下颠了颠:“合着您当我跟您说段子呢,是不还得给您倒个大碗茶,抓把花生米。再说,我这身份,就值这点儿钱呐?”
季遥理直气壮地“嗯”了一声,认同道:“外面的先生讲得可比你精彩多了。”
莫迭原本蹲在一边听着两人对话,听到这话没忍住噗嗤一笑,声音溢了出来才觉得不对,急忙捂上了嘴。
还没等来自家少庄主的死亡凝视,他就很有先见之明地脚底抹油,从已经撞破的窗子跳了出去,直接回了房间。
倒是畅通无阻得很。
付骁清了清嗓子,接着刚才的继续说:“家谱上,那家幺儿的名字被墨涂得黑黢黢的,是得多不待见才敢这样干啊。不过更有意思的在这儿,那家谱上面,没了幺儿,却写了他四个亲姐名字,外带四个入赘的姐夫。”
“嚯,敢情是这连襟几个,合了伙把人家一大家子给拆了啊。”季遥早前就喜欢在茶馆听这种家宅乱斗的破事儿,一下子来了精神。
她打了个激灵,也顾不得趴着舒坦,坐直了积极参与付骁这段的互动。
付骁点头,左手前掌在右手掌心拍了一下,声音脆亮得很,道:“可不么。”
“不过,这和秃五又有什么关系?难不成他就是那家的幺儿不成?”季遥眨巴着眼睛发问,“前辈那般暴脾气受得了这个啊?”
“人不都是会变的么?说不准人在家之前是个包子,一直被姐夫们拿捏,出了家门,就变硬气了。”付骁在季遥对面落座,掸了掸袖子上些微的木头渣子。
“敢情秃五前辈还是个窝外横。”季遥接茬。
付骁打了个响指,故作潇洒:“虽然没有直接证据证实那家幺儿就是秃五前辈,可这分家与他拜入净林的时间,差不了多少。
再者说,秃五前辈之前也解释过,大名什么的他可不稀得要,从嘴里说出来他都嫌脏。但好歹承蒙父母养育之恩——”
付骁故意拉长了尾音,等着季遥接下去。
季遥的脑子高度运转着,听到付骁有意递话,想都没想就接了下去:“他在家行五,名字里也就只保留了这个。”
付骁掰着指头:“我们查到的那一家,可正正好五个孩子。”
“哇!”季遥冷不丁鼓起了掌,毫无灵魂地拍了一会儿就停了下来:“那你们锦音山庄一言不合就能随随便便扒人家家谱确实厉害,不过,这还不是没能知道人家姓甚名谁么?那什么,你是不是对我的能力有什么误解?这我可办不到啊,我先说了。”
付骁在虚空按了按手,四平八稳地继续道:“你别急啊,我不还没说完么?”
“哦。”季遥缩了缩脖子,双手抱胸身子前倾,胳膊肘撑在圆桌上,把头扭向付骁:“那你继续。”
第三十四章 情初现
“要说秃五前辈的江湖名儿,一为‘五’字,是因为在家行五。先前你也已经说了,那另一个‘秃’字,便是说他头顶没毛。”
付骁在自己的鬓角边抚了抚,划拉了两下故作潇洒道:“可这话又说回来啊,与秃五前辈差不多年岁的那么些人,年龄到那儿了,秃也算是常态了。”秃五的身世
“那你们还抠着这细节不放是为啥?”季遥问。
付骁打了个响指:“按说,这确实不是什么值得深究的线索,但是耐不住之前那老黄家,在家谱后面录了名字的后生们,个个都头发稀少。”
“哇,这么神奇的么?”季遥瞪大眼睛,不由自主地摸了一把自己的头发,连连撇嘴皱眉。
她突然想到了自家老爹日渐后退的发际线,隐隐觉得自己也有些危险。
付骁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嘴角微动,却还是稳着声音,接着道:“我派人暗中接触了一下他们家年轻的一辈儿,大部分人的发髻,束起来也不过这般粗细,落发细软,头发盖不住的地儿隐约还能瞧见头皮。”
他的食指弯曲,和拇指扣在一起形成一个不怎么规则的圆圈,比划出那些人可怜的发量。
季遥也有样学样地伸手,捏了个形状出来,啧啧摇头:“那还真是少了点。”
“可不么,虽说他们家的那些姑娘们还好些,黄家好些个而立之年的男丁,可都呈了半秃的状态,光亮的很。”付骁的表情有些微妙,挑了下眉毛道:“应该把他们介绍给药宗那些人的。”
“啊?”
付骁这话题转得忒快,季遥还等着听他描述那一家子的情况,突然出来了个药宗,倒是让她磕巴了一下:“和药宗什么关系?”
“万一药宗有药呢?”付骁解释说,不过又摆了摆手:“罢了,就算真有生发的法子,黄家他们也不一定掏得出钱买。”
“这又是为何?”季遥疑惑道。
“当年分家的时候,各家都闹得挺难看。金银田产,铺面府宅,任何值点钱的玩意儿,都一分一厘算得清楚。就是他们家里原来的饼再大,也不够他们那么分的。把家拆散了,又有什么好?”
付骁此时的语气,莫名变得有些晦涩。
“怎么了又?”季遥自然听出来了,为此还颇为好奇,问道:“少庄主您不是独子么?感慨这些干嘛?”
“没事……”付骁恢复了正常的神色,笑道:“我就是叹一声他们太贪心。”
“行吧……阿嚏!”
季遥吃饱喝足也听够了故事,站起身鼻子就是一酸,连酝酿都不需要就打了个大喷嚏。
她想都没想,就习惯性地搓了搓鼻子,这动作可把付骁吓了一跳。
他紧着两步上前来,赶忙捉住她的手,道:“诶呦你这鼻子,可经不起这么折腾,稍微注意着点儿啊。”
付骁一把握住了季遥的手腕。
要说女人的腕子到底是比他们这些习武之人的纤细的多。
皮薄又嫩的,他的指尖甚至能感受到那层皮肤下,若有若无的脉息,在耳边咚咚作响着。
当然,单是把着脉哪能有这么大的动静,也实在是两人贴得过于近了些。
付骁的心跳倏地快了两拍,蹦跳着擂着鼓。
女孩子家说到底还是面子薄。
她见天在《红娘有约》上面寻摸对象,现在一活生生的优质男神就摆在了眼前……
要说此时季遥没有一丢丢害臊羞涩,那肯定是说谎。
人家什么出身?
锦音山庄唯一继承人。
就是从未参加过任何排位比赛,江湖上谁人敢不尊他一声少庄主。
人家什么长相?
剑眉星目,不是三角眼不是斗鸡眼也不是到处勾人的桃花眼。
面如冠玉,没有斑没有痦子没有刀疤也没有胎记,就是现在他脸上多余了一撇胡子,也挡不住原本的潇洒倜傥。
人家什么气派?
付骁尚且年轻,却没有这个年纪的少侠们,把自己打扮地花里胡哨的爱好。
玄色蟒纹滚着金边儿的衣裳都压不住他通身的贵气。
多好一人物。
两人的距离那么近,季遥的鼻尖还能闻到些许白芷的味道,隐隐有些熟悉。
她都有一瞬的晃神。
不过下一秒便恢复了神智,急忙挣脱了付骁的控制。
季遥不自然地望天,咳了一声:“少爷您可注意这点儿,这窗子大敞着,仔细被别人听见——”
她用气声补充道:“我这是个假鼻子。”
付骁看了一眼呼呼透风的破窗子,尴尬地把手收回,背到了身后。
季遥也小心向退了一步,按了按自己的鼻子。
形状还在,高度也还合适,她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小声嘀咕了一句:“我觉得挺结实的啊……”
“把手拿下去!”
见到季遥脸上被捏出来的山根,一根肉眼可见的缝隙被她的动作搞得越来越大,付骁急忙出声阻止。
“祖宗诶,你可别再动了。”说着,他就翻找了一番,把那只气味可怖的小瓶又拿了出来。
季遥一见那玩意儿,汗毛都竖起来了。
“怎地又要来一次啊?”她认命地深吸了口气,打算再摸上一颗失味丸出来,没成想手伸进怀里也没摸到,一拍大腿道了声“完蛋”。
换了衣服,那小纸包可还在原来那套的中衣里塞着。
那边付骁已经把瓶塞拔了出来。
季遥眼睛都直了。
她肺里那点残存的新鲜空气已不剩多少,在濒临憋死的边缘急中生智。“唰”地一下,把刚刚擦手用的帕子,使劲一扯,分了两块出来。
然后左一个,右一个,塞进了鼻孔里。
季遥眼睛一闭,颇有一番视死如归的气势,对付骁道:“来吧,整吧!”
付骁又拿出了精巧的工具,在季遥脸上修补一番。
那两条薄绢被季遥扯得凄惨,毛边儿稀稀拉拉的,参差不齐,萎靡地垂了下来。
付骁在进行修缮工作的时候,总能挨上那么几根,丝丝缕缕地贴着他因抬手而露出的胳膊上。
季遥闭着眼睛,浑然不知。
付骁只觉得那一丝一缕划在汗毛上甚痒。
没由来地,这痒啊,就自身及心。
第三十五章 补妆待出发
付骁停下了手头的活计,忍不住伸手比划了一下。
季遥的脸,也不过他一个巴掌那般大小,两扇睫毛正不安地上下眨动。
此时她的嘴微张,想来也是完完全全取代了鼻子的用处。
她从嘴里吐出的气息也是浅浅的。
大概是因为呼吸不畅,憋得季遥整张脸都是红的。
付骁的耳边,似乎又是响起了咚咚的心跳声。
他加快了修复的速度,匆忙收尾,说了声“好了”,就退回了相对安全位置。
时间虽短,但付骁特意运了功,以压制住混乱不稳的气息,以维持面儿上的那份平静。
“好嘞。”季遥睁开眼,下意识地就准备上手确认。
付骁急忙装腔作势地呵了一声,叮嘱道:“这次你可别再乱动了。”
听到这话,季遥的胳膊行进到一半,生生停下。尴尬的没法儿,只得在空中转了个方向,借势拽了一个鼻孔里的布条出来。
然而那直通天灵盖儿的气味,又敦促着她把那东西塞回了鼻孔。
季遥有些尴尬地舔了舔嘴唇,比了个大拇指,开口道:“呵呵,这味儿还是一如既往地蹿哈。”
视线正好就落在付骁身后那扇只剩下窗框的窗子。
季遥嘿嘿地笑了两声,开了个并不怎么好笑的玩笑:“也正好你这儿通风好,吹个小半宿估计味道就散干净了。”
付骁扭头查看,脸色一沉,留下一句“行了,你回去吧,明儿早些起来”就从窗子那跳出去了,嗒嗒地踩着二层的砖瓦走了。
季遥目瞪口呆,心想:“你们锦音山庄怕不是又特殊的爱好吧?怎么都放着大门不走,都要走窗……”
就这么被晾在原地,还真是猝不及防。
不过人家既然这么说,季遥也就只好回了屋。
刚把门关上,就听见隔壁干嚎了一嗓子,接着又是一声闷响。
季遥揣着满心的好奇,把门推了个缝——走廊上莫迭正捂着屁股,灰溜溜地往付骁那间屋子去。
他那唉声叹气季遥听得可是清清楚楚。
“换房就换房嘛做什么给我一脚诶呦伺候我们少庄主可费死老劲了诶。”
听到莫迭关了门上了栓,季遥这才忍着笑关好门窗,然后舀了些水沾湿了巾子,避开额头鼻子,随意擦了擦脸,仰面躺倒睡了过去。
次日。
季遥难得起了个早,听门口乱糟糟的,把耳朵贴了过去也没听清楚在闹腾什么,干脆将自己收拾利索,推了房门出去。
莫迭那边的房门口站着客栈的老板和小二,正着急跺脚骂街:“什么泼皮蟊贼把窗子踹成这样!”
见着了季遥,那老板立即噤声,给小二使了个眼色。
小二腆着脸颠儿颠儿地凑过来,细声细气地询问:“姑……额,夫人,您那房间,住着还顺心么?”
不得不说,这种服务行业的从业者就是会来事。
没有直接向她解释说明她的隔壁发生了什么,反倒是问她住的可好,帮着老板把“进贼了”的事情蒙过去。
虽然季遥对他喊她的称呼不是很满意,但是她又能说什么?
想来怕不是莫迭那小子不想赔修缮窗户的钱,才把这事儿栽赃到了一个并不存在的蟊贼身上。
“挺好的,挺好的。”季遥打着哈哈,故作婀娜地对小二摆了摆手,往前走了一段,就去拍付骁的房门了。
她在门口耐着性子拍了一阵,却并没有人回应。
就听小二在后面幽幽地补了一句:“那什么,夫人,住您隔壁的那两位早早就下楼用饭了……”
季遥身子一僵,很是尴尬地把手收回来,装作如无其事地整理了一下面纱,转身道谢。
一边下楼,一边怨怼着那俩真的不够意思,每次吃饭都不叫上她。
果不其然,在大厅里就看见付骁和莫迭在那坐着,两人跟前还都墩了碗冒着热气儿的葱油小面。
季遥用脚拉了个凳子坐下,重重地拍了下桌子,喊:“小二!”
语气和做派都豪迈得很,要不是旁边的凳子上坐着人,就差岔开腿,把腿搁到旁边的去了。
莫迭捞了一筷子下去,还没来得及送到嘴里,就被她怨气不小的举动吓了一跳。
莫迭委屈巴巴地抬眼瞧了瞧自家少庄主,见他都没说什么,也就把那点抱怨咽了回去。
谁让他的地位不及已故的庄主夫人“钦定”的儿媳妇。
跑堂的小二耳朵尖得厉害,听有人唤他便急忙放下了抹布,把手在身后蹭了蹭,忙不迭跑了过来,问:“您喊我啊?”
季遥被食物的香气儿勾得不行,肚子空落落的,仔细瞧了一眼悬在墙上的菜牌,思考着要吃点什么。
“让厨房再做份小面,一会儿送到楼上去。”付骁直接替季遥做了决定。
“哎哎得嘞!”小二得了指令,退了两步就转去了厨房。
季遥的嘴都没来得及张开,自己喊来的人就跑得没影了。
为此,她直瞪着眼睛,望着付骁,眼神里写满了难以置信。
“干嘛呢这是?!”她质问付骁,“我是不配和你们同桌吃饭还是怎么的?你家规矩这么大啊?娘们儿不让上桌啊!”
付骁一听,得,这要是再不赶紧解释,那位的牛脾气怕是搂不回来了。
于是他急忙悄悄拉了她的袖子,低声道:“我说阿遥,你现在是一胡人……你这一开口,可是实打实的官话,口音可也太不像了,应该少与人交流才是。”
季遥经他这么一提醒,倒是想起来了。
她现在身上的可是胡姬的行头,脸上那个面纱飘飘悠悠的存在感极强。
刚才是因为太饿了,又气急攻心,才把这事儿给忘了。
果然易容什么的都是皮毛,从里到外都得像才是内核。
“哦行。”
季遥把身子一矮,没了刚才嚣张的气焰,却又气不打一处来:“那不至于让我捧着面碗蹲屋里吃吧?”
付骁轻咳一声,拍了拍自个儿的胸口,解释说:“我一大商人,就带自家美姬出来吃面啊?被人看见的话,多掉范儿。”
第二十六章 出街探黄家
在付骁没有解释之前,季遥还寻思着他说不定是一番好心。
怎么着也是一风度翩翩的少年郎,出身高贵,家教严苛,怜香惜玉什么的。
季遥还觉得付骁体贴她一边撩着面纱,一边吃着面不方便,没成想他竟然是这样的打算。
堂堂锦音山庄的少庄主,连这种话都好意思说得出口?
季遥一下没忍住,气得都笑出了声。
她起身站在付骁身后,“啪”地一下拍在他的后背,然后弯下身子伏在他耳边,看似亲昵,实则咬牙切齿地道:“少庄主您可真是,精打细算的好手。”
莫迭缩着脖子不敢吭声,付骁却依旧绷直着背,面不改色地稳稳坐着,等着面稍稍凉一些。
见状,季遥不由又翻了个大白眼,从牙缝里崩出来一句话:“让他们给我多来点儿葱花,这种小便宜可得多占点儿。”
说罢,她便翩然离去。
可着心气儿哪是那么容易就能顺的,季遥登上了小半截楼梯,又回头瞪了才拿起筷子吃面的付骁一眼,心里骂道:“太可气了真是,怎么不把你抠死?”
今日她算是成功地对锦音山庄又多了几分认识——锦音山庄的那些家产,说不定就是一辈儿一辈儿这么抠出来的。
这么想来,这一家子实在是有些可怕。
待季遥在房间里完成了吃喝的大事,三人终于打算出街寻觅秃五的线索。
昨儿个夜里说起的那家姓黄的,在胥城这地界也并不难找,但凡有闹闹哄哄骂街吵架的铺子,十家里有九家都是他们开的。
撒泼耍赖掀人摊子的,还有哭天抢地拳脚相向的,跟冷水泼油锅里似的,炸了锅似的热闹。
问其缘由,归根到底还是因为他们闹了分家。
试想啊。
先前他们老黄家扎根胥城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营生,确实是大,可自从分了家之后,那可不家家都是同行。
人散了,心也自然就散了。
再裹上一层利益的面糊糊,能不膨胀么?遇上生意不好做的日子,为了自己家好过,那可不得出点损招。
好比今儿个你家挤兑我家缺斤少两,明儿个就能说他们家卖的都是次货,就这么闹腾,都快成胥城集市上经典的表演曲目了。
那些人啊,哭得比死了妈还真,骂得比戴了绿还狠,表演入木三分,台词忒犀利直白。
即便季遥他们站在在人群的最外围,都能听得清清楚楚,眼前甚至还能根据他们的描绘出现点儿情境。
季遥跟着转了四五家铺子,每一间跟前都是这般混乱,见付骁并没有进到店内寻问黄家人的意思,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何打算。
“你是打算就这么逛下去么?”看到付骁停在路边,歪着脑袋围观一手艺人画着扇面,季遥终于忍不住问道:“不找人了啊?”
付骁的眼睛就没离开那人的笔尖,眼见着他画完山石,翻了过去换了一面,又开始画起了花草。
他这般一心二用也能听出了季遥的不耐烦。
付骁拍了拍她搭在他胳膊上的手,道:“再等等,还不到时候。”
季遥被他的举动惊着了,猛地缩回了手,本想嚷嚷两句轻浮不要脸,抬眼正对上付骁终于舍得从扇面上抽回了视线。
他冲着季遥挑了挑眉毛。
虽然付骁没有言语,季遥也大概看明白了他的意思,不情不愿地又把手放回原位,老老实实挽着付骁。
“时时刻刻要记着你的身份啊。”付骁满意的点头,侧过脸对季遥小声说道:“这样演得才像一点,可不是我想占你便宜。”
“得得得,知道了,您才不会和我这寡妇搞得不清不楚。”季遥面无表情地怼了回去,“您是何等身份啊,不至于年纪轻轻脑子就坏掉了。”
付骁的嘴角抽了抽,没继续搭茬。
不过既然有了这一出,付骁也就放开了逛,潇潇洒洒地带着季遥进出各家店铺。
这边买上一手钏,那边又尝点儿鲜果。
瞧着莫迭的手里已经拿不下东西了,吩咐那些铺子的伙计,让他们统统送到客栈去。
付骁算是买上了瘾,直接把莫迭和季遥这两个逛不动的人抛在一边,专心和老板杀价去了。
他手里捏的钱袋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瘪了下去。
此时,季遥大大的眼睛里装满了大大的不解。
她想不通,大早上还嫌一碗面拿不出手,怕丢面儿的那位少庄主,怎么一到街上来就突然转了性子,铆足了劲儿消费,生怕别人看不出来他有钱似的。
季遥琢磨了一阵儿,又突然想通了,砸了咂嘴摇头,寻思着这锦音山庄的少庄主可真不是个好东西。
竟然两幅面孔,一副对外一副对内,苦心经营。
若是她在江湖上说一句“付骁好面子又抠门”,估计所有人都会指责她造谣。
真是把露富的一面全都给别人看了,抠吧的一面就只有她瞧见过,没人会信,真真到哪儿都说不通。
正当季遥神游诽谤的时候,就听头上扑棱棱的动静,还没等她做出反应,就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砸到了她的脑袋。
沉甸甸的,热乎乎的。
还咕咕作响。
“什么玩意儿?”
季遥被吓了一跳,不敢做什么大动作,转了个身正欲询问,就见莫迭支棱着一只胳膊,面露尴尬。
“干嘛呢你这是?”季遥抱着脑袋,手却也不敢向头顶挪动。
她已经感觉到自己头上的,可能是个活物——牙尖嘴利的,甚至刚刚还划拉了两下她的头皮。
季遥不知头顶着是耗子还是只幺鸡,慌得不行,声音都有些发抖,:“快点把它拿下来啊!”
莫迭被她这么一喊,这才回神,下意识就是一挥手,对那个玩意儿呵斥道:“快点儿下去你这个蠢货落偏了重来!”
扑棱棱地声音再起,然后远去,季遥的头终于变轻了。
她摸了摸额头的薄汗,正欲开口,又听见翅膀挥动的声音,下意识抱着头蹲了下去。
好在这次莫迭提前伸出了手,鸽子也算整齐,没有误差地落了下来……
第三十七章 老宅遇黄奇
季遥舒了一口气,缓缓起身。
定睛一瞧,那莫迭手上落着的,是一只灰不拉几的鸽子,俩只眼睛黑豆似的嵌着,脑袋上面,还立着一撮毛。
这么简朴又浮夸于一身的造型,还真是怪罕见的。
莫迭把鸽子腿上绑着的竹筒里的小条拿了出来,抖腾开来看了看上面的内容,就慌里慌张地把鸽子往季遥手里一塞。
留了一句“帮我拿一下哦”,就去寻他家和掌柜讨价还价正热火朝天的少庄主去了。
剩下季遥和那大胖鸽子在原地。
一人一鸽,大眼瞪小眼。
哦,还时不时发出咕咕的声音。
季遥用手掂了掂那鸽子的分量,没成想还挺压秤,估计平日里伙食不错……
这玩意刚刚哐叽一下直愣愣地落在她脑袋上,怨不得那感觉跟被沙包砸了似的。
季遥心里不爽,两手抓稳,报复性地上下摇了摇它。
那只鸽子铁定是训练有素的,就是在季遥手里被晃得厉害,也只是咕咕了两声,懒得做什么反应,安安分分地窝着。
季遥又大着胆子,单手抓住了。
她用食指挠了挠它的脑袋,拨拉了一下它那撮呆毛,见它也不作挣扎,又变本加厉地掏了掏它的脖子,掀了掀翅膀,顺手还摸了摸小脚。
“啧,锦音山庄养鸽子也是一绝。”季遥感叹道,“太讲究,爪子尖尖上都涂着红。”
她本是无心地感叹,却又突然仔细观察了起来。
正当她瞪着眼睛瞧这只大胖鸽子的时候,付骁终于结束了购物,带着莫迭走了过来。
见季遥这般认真地架势,付骁开玩笑道:“怎么的,是打算把它炖了么?快撒开它,我们该走了。”
“啊,好。”季遥两手一松,放了那信鸽自由。
付骁将胳膊一弯,季遥便主动站回她该待的地方,问道:“你的手下来信儿了?”
“嗯,说是我们要找的那个黄家的人回来了。”付骁答道。
季遥应付地点了点头,张口依旧是与那鸽子相关的问题:“你们家的信鸽真是稀罕,脚上跟沾了胭脂似的,鲜艳得很,先前好像没见过那品种”
“圈在山庄后山养的也就那么几窝,不是什么寻常品种。”付骁回答说。
“也不知道好不好吃。”季遥挠着下巴继续道。
“唉,你真是……”
付骁被季遥这话逗笑了,笑道:“这可是我爹培养了好些年的鸽子,平日专门用来递信儿的,金贵得很,怎的你就想着吃?”
“行吧,那就不吃了。”季遥垂着脑袋,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看着怪好看的。”
付骁让莫迭把方才他购入的战利品通通送回客栈,带着季遥通过主街,又穿过两条巷子,来到一户人家门前。
那门匾上墨色掉的七七八八,不过仔细瞧去,还是隐约可以看出写着“黄宅”二字。
付骁叩了叩门,耐心等了一会儿也没见有人搭理,干脆推门而入,嘴里没闲着,用一句“打扰了”补上丢失的礼仪。
那门刚一打开,季遥就觉得腿肚子周边转着凉风,吹得她冷飕飕的。没忍住平白打了个寒颤,急忙跟在付骁身后走了进去。
亏得有高墙圈住了这家的落魄,也不难看出来,这户人家的面儿里还不如外面那层皮儿。
这青石砖缝里都能长出来蹿了天似的草来,几棵老树干干巴巴,麻麻癞癞的,没有一丝儿活气。
地上的枯叶倒是垒了好些层。
“我老天,这什么地方啊?”
季遥看着墙角被带着哨的风卷起不停转圈的树叶,心里毛毛的,拽着付骁的袖子,问道:“这当真住着人啊?”
“错不了。”付骁平视前方,“你看,这不是来人了么。”
话音刚落,正好有人打帘儿从主屋里出来。
单薄的褂子,歪斜的发髻,表情很是迷茫。
他见到自家院子里多出来两个人,倒还楞了一下,出声询问:“有何贵干?你们是?”
付骁紧着两步上前。
季遥本不愿靠近,见他如此,没法只好跟上,两手交握在身前,做出一副乖巧温婉的淑女状。
付骁拱手行礼,朗声道:“可是齐水阁的黄奇老板?”
那人不明所以,却也还是点了头,又问付骁:“您是哪位?”
“在下姓肖。”付骁答,“来胥城做买卖的。”
“我这儿怕是没有肖老板需要的货……您且回吧。”黄奇摆手就要送客。
付骁上前两步,行至黄奇身侧停下,笑道:“我又没说要什么,黄老板怎么就知道你那儿一定没有?”
也不知道付骁从哪抽出了一把折扇,一抖腕子,在黄奇眼前潇洒地打开。
轻摇了几下便提在前胸,啪啪两声打在身上,又移到脸侧,竖起扇了一下,又刷啦一声合上,拢在掌心敲了三下。
这一套动作下来,黄奇的表情有了些许变化。
付骁就那么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呵呵,我还当肖老板一身的珠光宝气,铁定看不上我们齐水阁的东西。”黄奇看了一眼季遥,压低声音对付骁说得很是隐晦:“不过肖老板,你若是给自家的妾买,可要想好了,那些个东西她称不称得住啊……”
他说话的时候刻意垂着脑袋,季遥站得远没听清,却是正好瞧见了黄奇萧条的头顶。
还真不如他家院子里的荒草茂盛,她暗暗想道。
付骁听了黄奇的话,也没纠正他对季遥的称呼,反倒是展颜乐了,眉毛一挑,说:“这你就不用操心了。”
“那我带您看看货?”黄奇搓着手,脸上挂着有些谄媚的笑。
付骁用鼻子“嗯”了一声,做了个请的手势,让黄奇带路,见季遥还站在原地,出声唤她:“阿遥,走了。”
“诶诶。”
季遥紧忙小跑跟上。
他们在这黄府里七拐八拐,走到了一排背阴的房子前。
季遥只觉得寒意更甚,趁着黄奇摆弄钥匙开门的时候,拄了拄付骁的腰际,悄声问道:“你怎么到这儿了还是买买买啊?”
她正说着,就听当啷一声锁头落地,吓得一哆嗦差点骂出声来。
第三十八章 威逼
黄奇慌里慌张地把掉在地上的锁子捡起来。
转身对他们二人解释说,是他一时手滑没拿住,还很是关切的询问了正抚着胸口的季遥,说:“没惊着您吧?”
季遥摆手,就算是她被吓了一跳,也没打算在黄奇面前显露出来。
黄奇这才请他们二人进库房看货,话也不多说了,抬腿跨过门槛儿就先行迈了进去。
付骁没有回答季遥的方才提出的问题,反倒是在黄奇进了库房之后,贴在季遥的耳边,低语一句:“你先在这儿候着,数到三十再进来。”
还没等季遥作出反应,付骁单枪匹马地跟了进去,顺便用脚把门轻轻带上了。
“这……又是哪出啊?”
季遥被晾在外面,原本打算也推门进去,听到屋里窸窸窣窣的动静,立即怂了,把伸出了一半的手也收了回来,开始数数。
“一……二……”
那库房里一阵叮里哐啷的打砸声,响声不小,看样子那些瓷器铜盆什么的玩意,无一幸存。
季遥吞了吞唾沫,接着往下数。
“十一……十二……”
里面传出来一阵不小的哀嚎,砰砰两声,沉闷地好比木头棒子结结实实锤在沙袋上一般。
季遥往后退了两步,后背抵着墙继续数。
“二十一……二十二……”
还没等到季遥数到二十三,付骁就把门踹开了。
他也没急着出门,弯腰捞起一人来,接下来临门一脚,便把满身是土的那位“请”了出来。
季遥瞧着,那可不就是黄奇么。
“大侠饶命啊!大侠饶命!”
此时黄奇脸上一条赤红色的血印子,正正中中的,简直跟画上去的一样。
他跪在地上求饶,两手高举过头顶,哭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
付骁每每往外踏一步,他就哆哆嗦嗦地往后缩上一截。
这缩着缩着,就快到了季遥脚边。
付骁把背在身后的那根棍子亮了出来,冷眼呵道:“你再退一下试试?”
黄奇脸上又红又白的,一回头瞧见满脸都写着嫌弃的季遥,立即明白了过来,赶忙匍匐着挪到付骁跟前,哭嚎着:“大侠大侠!我滚过来了滚过来了,您且饶了我吧!”
“我就是一生意人,哪是什么大侠啊。”
付骁面不改色地诌着慌,手里也没闲着,把方才用来揍人的凶器拆成了四截儿。
付骁的武器,季遥还是头一回瞧见,目不转睛地盯着。
先前说过,付家的棍法可是一绝。
除去少林那一派顶着光头耍棍的不说,头上有毛又会使棍的,在江湖没人敢说在他们锦音山庄之上。
只是打季遥认识付骁时起,她还真没见过他身上有圆柱状物体的存在,别人家的刀枪棍棒,剑戟钩叉都是人在何处,武器就在何处。
偏生付骁身上找不到,她只当那是个传说,今儿个却是见识了。
原来人家用的是便携式可拆分的。
那棍子也是精巧。
付骁没有触动机巧前,还是直溜溜的。稍一使劲,便成了四截儿。
每一截中间,还有一条精细的链子连接。若是以这般形态使唤,也不是不行,出招可比直工直令的棍子更加诡谲。
也能拢到一起,收纳倒也方便。
季遥想等着瞧瞧他平日都是把这玩意儿藏在哪里的,可是,很明显付骁并没有这个想法。
此时的当务之急,是把这个黄奇收拾服帖。
“肖老板!是我的错,要不您看,想要什么随便拿!”
黄奇憋红了一张脸,他额前那个血印子愈发显眼了,看他那样子,怕不是已经开始有了痛感,表情可是狰狞得很。
“诶——怎么能随便拿别人东西呢?”
付骁一撩袍子蹲了下来,凑到黄奇跟前,皮笑肉不笑地用那凸出来的一截棍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怼着黄奇的肩膀,一句一顿地说道:“都说了,我是来,做买卖的,怎么就,听不懂呢。”
力道不小,震得黄奇心连着肝儿,一路都是痛的。
黄奇哪受得了这种肉体上,外加精神上的摧残,腿一下子没了力气,甚至连跪都有些跪不住了。
他干脆不管不顾地一屁股坐了下来,嚎啕地质问付骁:“大爷,我给您认错,您这买卖我不做还不行么!”
“能找上门来,自然是你这儿有我想要的,生意哪能是你说不做就不做的?”
付骁猛地举起了胳膊。
黄奇吓得就是一缩,下意识用胳膊挡住了脸,迟迟没有等到预料中的新一轮棍棒,这才把紧闭的眼睛睁开了些。
成吧,那位大爷正摇着扇子看戏呢。
黄奇哭丧着脸——人家说不定就没打算继续动手,那一下不过就是唬他一下,耍他玩呢。
撞到了不该撞的人,哪还有什么尊严面子可言。
黄奇这下算是彻底泄了气,垂头丧气地宛若个半死人,心想自己怎么那么不长眼,竟妄想着坑这位武艺高强的大爷。
看到黄奇最后的那点倔强也没了,付骁觉着,自己的目的也快要达到了。
“肖老板,您原本是想从我这儿买……额……”黄奇说这话的时候,一抬头正巧对上了季遥的眼睛。
他咽了一口口水,脑子里飞速运转着。
就那边那位自称是做生意的人,已经那般身怀绝技了,这位与他一起,同样来历不明的姑娘,说不定也是个狠人。
想到这儿黄奇的舌头都有些不利索了。
他急忙把话又往前倒了几个字,模糊了“买”的发音,滴溜溜滑过来那一句就变成了“肖老板想从我这儿拿些什么?”
“若你非要这么说话,那我可就不爱听了啊。我又不是什么马贼强盗,怎么能说是‘拿’呢?。”
付骁站起身,眯着眼睛望向被他砸得不像样子的所谓库房,俯视着黄奇,以眼神施加着压力:“净林一派的龟息功法,在水里可还好用?”
黄奇一听这话,脸刷的一下就白了,唯独留下中间那一溜红印,滑稽地不行。
他舔了舔嘴唇,满眼都是惊慌,嘴巴抽搐了好几下方才开口,哆哆嗦嗦地问道:“您该不是——”
第三十九章 威逼2
黄奇想问的,自然是他们俩是不是代表净林……
“我不是。”付骁直截了当地否认。
“那么她是?”黄奇再次望向季遥。
“她也不是。”付骁摇头。
黄奇听闻并不是净林来找他的麻烦,这才刚松了一口气,转头却又陷入了沉思——那么,这两位到底是什么来头?
先不说黄奇思前想后琢磨出来了什么,这两人莫名其妙的对话,反倒令季遥拧起了眉头。
“说的什么啊这是?”她此时此刻满心都是疑惑,“不是这个,也不是那个,问的又是是什么?到底是在说了什么玩意儿?”
她咂摸了半天,只觉得和净林一派有些关系,一些细节的东西,还得慢慢捋一捋。
付骁将二人思索的表情尽收眼底。
趁着季遥和黄奇都一头雾水,无心看他的时候,这才将一直捏握在手中的四截棍子,迅速藏到了腰间缠着的暗袋之中。
要说把这么一老沉且直溜的东西藏在衣服里,单是准确地装进去,都有些难度。
再说,这四节棍和暗袋又不比刀配刀鞘,剑配剑鞘,伸长胳膊对准咯利利索索塞进去完事儿。
这东西要长度有长度,要重量有重量,先搁到暗袋里,再要调整到不膈应自己,也不被别人发现的合适位置,确实需要一番折腾。
不能说姿态不雅观,但怎么着都不能与拿出来那一刹那的潇洒劲儿相比。
付骁自小就是这么过来的,也在意形象,自然不怎么愿意被旁人看到,不然也不会挑在那二人分心的时候干这事儿。
好在这种事情他做了许多年也熟练了,调整的速度很快,呲牙扭腰也只是一时的。
在季遥和黄奇回神之前,他就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这下可好,付骁没了顾虑,活泛得很。就掐着腰,匪里匪气地对黄奇扬了扬下巴:“要是人家净林知道,有人用他们的龟息功法,捞海里沉船里的货出来倒卖,你知道是什么后果么?”
季遥下意识“啧啧”了两声,接了一句:“哟,我说怎么把生意搬到这么破烂的废宅子里头做,敢情见不得光啊。”
她也只是附和付骁的话,没成想这句话一出口,倒是把黄奇吓得够呛。
黄奇的齐水阁表面上卖的是各类还算精巧的文玩物件,可是真正经营的是何等买卖,也就一小部分人知道。
那些老熟客们也就是图个便宜,掏稍稍便宜些的价钱买点“海淘”来的东西。
那东西质量不输于市面流通的,可毕竟来路不正统,人家也好面儿,断不会把这些放在明面儿上去说。
黄奇想,肯定不是他们不小心卖嘴说漏。
从另一方面想的话。
老黄家分家了之后,说实在的,各家关系确实不怎么好。
可是毕竟他们做的依旧是柴米油盐酱醋茶之类的营生,纵观这么些铺子,也就黄奇另辟蹊径经营着文玩这类稀罕物。
完全跳出了同行竞技的范畴,犯不上他们费这劲肆意打击报复。
黄奇一琢磨,只道坏了,天知道他现在心慌成什么样。
他可是听人说过江湖上的门派,素来重名声。
他那龟息功法可是自己臭不要脸,央着别人学来的,从来没拜过祖师爷。
话说的难听一点,这就是偷师。
他此番怕不是被净林的人盯上了,暗暗做了调查,把他这些年做的事儿全翻清楚了,专门找人来收拾他。
不然这二人怎么会还没看到真货,就已经知晓了他的货究竟是何来源……
黄奇很是绝望。
现如今,可以解释得了这二人找上门来的原因,除了“这二位是净林专门派来解决他的”以外,黄奇也想不出其他。
怨不得天,怨不得地,只能怨他自己没有将那功法用到正道上,又贪得无厌不知停手,才会把事情搞得如此麻烦,以至于现在终于被人发现,来了报应。
黄奇已经没有什么求生的欲/望,只是重复着一句“完犊子了”。
他想啊,自己的人生怕不是已经走到了尽头。
“嘿,黄老板想什么呢?”
付骁已经看够了黄奇脸上精彩的表情,见他这状态好比行尸走肉一般,完全不能进行接下来的对话,思考琢磨之时不禁用扇柄挠了挠脖子。
“悉听尊便吧我还是……”黄奇有气无力地搭腔道:“我是把功法用到了不该用的地方,您们要是奉命办事,要钱还是要命我都认了……”
付骁呵呵干笑了两声,伸手就给了黄奇一个清脆的脑瓜崩儿,厉声道:“都说了我是来做生意的!净林自有他们的处置办法,与我们何干?”
终于要动手了,黄奇抱着脑袋,哭得好不凄惨。
“一大老爷们儿,在这哭唧唧地做什么?”季遥实在是没眼看下去,侧过了身子,仰头望着天。
她算是看出来了,付骁这就是在变相的逼供。
关于二人先前的“是不是”的问题,季遥终于是明了。
她虽然并不知道,这个黄奇与秃五究竟是怎样的裙带亲戚关系,但是从付骁的字里行间也能咂摸出来,黄奇会的那点儿龟息功法,可与净林脱不开干系。
所以,被拆穿的时候,第一个想法就是“是不是净林来的人”。
他俩可不就不是么。
照这么看来,四舍五入一下,这黄奇在秃五回胥城之后,铁定与他有过接触,不然他一介商贾,必然是学不来这等在临海的地界才吃香的奇妙功法。
季遥还算有些脑子,能够想明白。
可黄奇哪能知道付骁究竟是何用意,只当他是那要命的阎王,愣是哭地涕泗横流。
“我看,以他的理解能力,就是哭到天黑也猜不出来你究竟要干什么。”季遥用胳膊碰了碰付骁,给他说悄悄话:“干脆直接问他得了。”
付骁点了点头,他也是没想到黄奇这么愚钝。
他原本设计的是,只要他说出“你要我做什么都行”,那么就可以接上“我是来与你做交易的”这句。
即,让黄奇老实交代,他是向何人学习的净林功法,他们便会对他此般偷学并滥用的事情缄口不言。
结果人家愣是不入活儿,搞得付骁连带着季遥,免费听了好一阵的哭丧。
第四十章 威逼3
眼瞅着黄奇又深吸了一口气,准备新一轮的痛哭,季遥赶忙抢在了付骁前面,率先一步,弯了腰,一把揪起了黄奇的衣领。
“说说吧,你这龟息功法是跟谁学的?”
季遥故作凶狠状,咬着牙念道:“若说是和王八学的,看姑奶奶我我怎么收拾你。”
话毕,就把攥在手里的领口狠狠一撂。
不过她本身就下盘不稳,加上使的劲儿稍微大了些,起身的时候季遥甚至有些晃晃悠悠。
好在付骁及时在她背后扶了一把,才没让黄奇瞧出异常。
他们二人冷着脸,并肩站在黄奇眼前。
这灼灼的目光,黄奇用头皮都能感受到凌厉,给他这位“海淘店主”造成了极大的精神压力。
黄奇的嘴巴干得厉害。
一是因为嚎了太久,二是因为十分紧张。
当年,他在苦苦哀求自家混过江湖的小舅舅教他武功的时候,还真没想过,有朝一日会与江湖人士,有这种面对面的接触。
如今,刀山火海在眼前的,黄奇也着实嘴硬不起来……
即便他被他小舅舅嘱咐过,任何时候,任何人问起,都不许泄露任何消息。
可耐不住一个“怂”字。
黄奇本就是他母亲的老来子,养得金贵,平日就好动个嘴皮子,吃不了身子上的苦。
就是他小舅舅再怎么厉害,也就只教会了他一招龟息避水,那些实用的拳脚功夫,连皮毛的边儿都沾不上,不然好歹也能削微划拉上两回合。
现在来看,他宛若一块任人宰割的大肥肉,面对两把菜刀。
黄奇内心挣扎了许久,出于一丢丢微不足道的责任感,还是决定弱弱地反抗一下,摇头道:“我……不能说。”
季遥听着他语气里七分试探,三分求饶,觉得多半是有戏能套出话来,瞟了一眼付骁,示意他趁热打铁。
付骁收到季遥眼神里的信息,为了速战速决,终于直言道:“实话给您撂这儿了,我们不是那净林的人。”
黄奇瘪嘴,垂着脑袋不言语。
付骁又一次撩了袍子,蹲下来,把玩着扇子漫不经心地说道:“您且将师承何人告诉我们便好,至于你干过的那些事儿,我甚至可以帮你兜着净林那边。
您要觉着这条件合适,那我今儿也不白来,交易算是做成。若是您觉着不合适……”
付骁清了清嗓子:“一个脱离门派又私自授徒的人,与一个偷学功法又不走正道的人,会承担怎样后果……啊,我倒是忘了,江湖上的规矩,黄老板应该不懂。”
他这番话,虽说语气平平,但是哪哪都透着威胁的气息。
这一番利害相关,可以说忽悠得很到位了。
黄奇是个商人,稍稍一思量就打了个尿颤。
他若是现在告诉他们,这事儿就算了结,他们不会再找他的麻烦,净林那边也不会知晓他偷用功法做的事情。顶多是把麻烦引到了自家小舅舅那边,他也不信这两位能干得动他舅舅。
若是不说,他和他舅舅都要遭殃,没准日后生意都没法做了。
黄奇一咬牙一跺脚,嘴一秃噜,全都说出来了……
付骁和季遥终于等到了黄奇报出那人的名号。
姓黄错不了,是他母亲的弟弟也错不了,早些年闯江湖近年来才回了老家也错不了。
“他叫黄富贵,我小舅舅。”
黄奇哭丧着脸,央求道:“真的大侠,您要是去找他,可千万别说是我说出来的,他揍人可疼了。”
季遥一听到这个名字,差点就乐出了声。
人家秃五前辈不愿意本名闯荡江湖,抛开家里乱七八糟的变故不提,那净林秃五,可比净林黄富贵强太多了。
不过季遥乐归乐,还是记得有事儿要办。
还没等付骁吩咐,季遥就已经闭上了眼睛,努力搜寻着“头上没有毛”的黄富贵的方位。
不多会儿还真在胥城里寻着了。
她对着付骁点了点头。
付骁得了信儿,拍了拍还在解释为什么不能告诉他舅舅是他透露了行踪的黄奇的肩膀,说:“今儿个辛苦黄老板了,我们交易愉快,他日有缘再见。”
付骁站起身要走,黄奇抹了把眼泪,顺手拽住了他衣服的下摆,苦哈哈地说:“你们不去找我舅舅么?我还没说我舅舅在哪呢啊!”
付骁与季遥对视一眼,有些许的尴尬。
他们俩,一个有不寻常的能耐,而另一个知道她有不寻常的能耐,倒是把寻常人面对这种情形,该如何顺着竿子问话的事儿忘了。
“没想到黄老板还是个老实人呐。”
付骁着急要走,不想继续在黄奇身上浪费时间,当即反问道:“怎么先前打算拿大铁链子抡我的时候,没瞧出来呢?”
“呵,呵呵呵……”
黄奇松开了付骁的衣摆,捂着还是有印记的脑门,底气不足地笑了笑,声音更像是哼唧,解释说:“您看我,不也没在您那儿落着好么,可不得老老实实……”
付骁不稀得听他的废话,不耐烦地转身,拉上了季遥的手腕,扭过脸对黄奇说:“要说赶紧说。”
“我舅舅在城南近郊——”
“在城南近郊,靠着磨坊,门前有一口枯井的院子里。”
季遥也受够了黄奇的磨磨唧唧,干脆直接说了出来,顺便挣脱了付骁那只爪子。
“诶,那是郭大爷的院子,我舅舅不在那里住来着。”黄奇摇了摇头。
季遥一听这话也愣住了,仔细摸排了一番,结果相同,她也并不觉得自己会出错。
抬头却见付骁望向她的眼神里,夹杂着些疑惑。
她惯不喜欢别人用这种质疑的眼神看她,当即一跺脚,置气道:“我管他那是谁的院子,此时此刻你舅舅黄富贵可就在那儿。”
“哦,那估计又是找郭大爷下棋去了,常有的事儿。”
黄奇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又挠了挠脑袋,认可了季遥的说法之后才后知后觉地发问:“你怎么知道?”
季遥抄着胳膊,翻了个白眼踱到一边去了,临了还瞪了付骁一眼:“管得着么你?”
第四十一章 信任危机
付骁一看这情形,暗道不好,急忙和黄奇又说了些有的没的,岔开了这个话题。
他本是有意转移季遥的注意力,没成想那个黄奇很有一种蹬鼻子上脸的劲头,一个劲儿地强调他当时如何在磨坊,跟着他小舅舅练功。
大抵是觉着付骁突然对他和颜悦色了起来,就开启了话痨模式,付骁怎么挡都挡不住。
季遥站在旁边一直听着,把下嘴唇咬得死死的,心里一直在意付骁刚刚流露出的不信任的神情。
实在憋屈烦闷得很。
贾逍复那人没死,用别的名字活得好好的,却把她的那点儿能耐透露给了付骁,一下把她推到了与夺嫡有着千丝万缕关联的火坑。
以至于人家找上门来,绑她出来,把事情推到了她的鼻子尖儿,季遥没能耐硬气地不去顺水推舟,顺便提了个条件——她要知道贾逍复那人的真名,找到他然后算一笔烂账。
在与付骁达成战略友好合作的基础上,季遥以为,那锦音山庄的少庄主,是懂得“用人不疑”的道理的。
没成想在合作初期,就这么明显地表现出了怀疑。
季遥心烦得很,加之黄奇在旁边一直喋喋不休,终于把她的那一丁点儿耐心消磨殆尽,抬脚就要走人。
付骁瞧见了,急忙上前拽住,还是留了些客气,对黄奇说了声“告辞”。
黄奇极其没有眼色地接了一句:“那什么,平日里我舅舅就住在那个磨坊啊!”
季遥险些被胸口的一口老血卡死,气得一激灵。
毛的季遥,这后面四位可也还得靠她。
付骁也很后悔,刚刚确实怪他一时没控制好眼神,虽然只是那么一瞬的犹豫,但正好被她捕捉。
他明白那种感受——就好比最先参悟棍法招式的明明是自己,却被平日里最信任的师兄抢了去,父亲那时流露出失望的神情,像一根硬刺一般戳在心上,直到现在还隐隐作痛。
这种将骄傲狠狠地掼在地上,来回摩擦的滋味,任谁都会难受。
付骁没少因为师兄何不凡的设套挖坑,被父亲付传冷落无视过。
这何不凡也算是个人物。
他本是一市井孤儿,机缘巧合之下遇到了那年刚刚接手锦音山庄的付传。
付传目睹了他在争地盘抢吃食的时候冲在最前头,以一身蛮力挡住对方众人围攻,就是最后落得了浑身是血遍体鳞伤的下场,依旧死死护着怀里的烧饼……
付传见他眼里满是倔强,又觉着何不凡是个习武的材料,便将他带回了山庄好生教养。
于是,在付传还没有迎娶银牌女侠郝柯莲之前,何不凡就已经跟在他身边学武了。
那时付骁还没出生。
就是付骁出生之后,照样要尊何不凡一声“大师兄”。
从光着屁股追在他身后,到眼见着他成为名副其实的锦音山庄二把手。
“咳嗯!”
付骁结束了那段并不怎么美好的回忆,清了清嗓子咳了一声。
动静挺大,在这个封闭的车厢里,实在显得太过刻意。
季遥不为所动,翻了他一眼,并不理会。
付骁挪到门边去,想了想,还是决定不把帘子掀开。
他抬手叩了两下车厢,听见莫迭在外面应了一声,就命他吩咐下去,说:“尽快安排人去城南近郊磨坊旁边,有一口枯井的院子里瞧瞧。”
“得嘞。”莫迭答应的很是干脆。
“呦,去那儿干嘛啊?”
季遥的语气酸得很,说完话就立马闭上了嘴,嘴角向下。
过了好一阵才心气不顺地说:“那个谁不是都说了么,你们家秃五前辈住在磨坊,刚刚没听见么?”
“要是他正在郭大爷家里下棋,这俩老头还指不定要下到什么时候呢。若是去磨坊的住处蹲着,可不得等到半夜了?可不得先派人去那边瞧瞧么。”
付骁已经尽力解释了,又讨好般地补了一句:“我一直是信你的。”
“呵……”
季遥的脸色终于不那么难看了,但还是用鼻孔看着人,闷声不言语的。
气氛尴尬的厉害,付骁都在思考,他要不要出去坐一会儿?一切等季遥消了气再说。
他想着想着,视线正好落在搁在小桌上的扇子上。
付骁一个没忍住,又把那柄扇子拿了起来,按照在黄奇面前比划时的套路耍了一遍,不由面露疑惑。
“那招式分解上,就是这样的没错啊。怎么一下子就被黄奇识破了呢?我可没少什么动作啊……”
付骁将小几的抽屉拉开,对着一张纸又是一波花里胡哨的比划,极为认真,压根没注意季遥此时瞧他的眼神,就和瞧傻子一般没什么太大区别。
付骁压根没心思注意季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盯着他,只是一门心思琢磨这件事。
他的手下在盯黄奇的时候就发现了些不同寻常的事情。
大概是因为货品的来路特殊,黄奇在自家老宅难得开张几次。
前些日子有个人来找他买货,一开始黄奇也是死咬着说“不卖”抑或“没有”。
直到那人拿了把扇子,在他眼前忽扇来忽扇去,没过多久便被领进内室,带着一箱子出来,算是成功交易。
这引起了付骁手下的强烈关注。
第四十二章 探究竟
那个手下记性好,心又细,也不知怎么的就专门记下了那套动作,绘下来给自家少庄主。
就是现在付骁手里拿的这张图解。
付骁相信自家的探子的业务水平,也自认当时他没有比划错,以他的天资那么些功法秘籍都背的下来,当然不至于记不住这几个动作。
偏生就是出了岔子,在他悠然自得地炫技的时候,黄奇的表情就变得很是微妙,甚至带着点嘲笑意味。
就好像……识破了他并不是来买货的那般。
“还真是奇了怪了。”
付骁小声嘀咕着。
季遥抬眼,见他满脸都写着困惑,终于勾起了些许好奇心,愿意跟付骁说话了,冷冰冰地道:“好奇就去问呗,趁着黄奇还在那院儿里没挪地方。”
付骁将扇子一收,颇为认可地点头,说了句“有道理”,便向侧边一滑,伸手拔掉了后边那扇门的门栓,飞身钻了出去。
在地面上轻点几下便没了踪迹。
不得不夸一句,这会武的少侠跑路的姿态就是与旁人不一样,行云流水这等低级描述都配不上他的矫健身姿。
付骁人是走了,却留下了洞开的车门,以及飘散在车厢内,随着车轮行进带起的灰尘。
无法忽视的,还有那糊了季遥一脸,胡乱飞舞的面纱。
季遥目测了一下车门敞开的角度,很有自知之明地安坐在原位,那不是她可以轻松逾越的鸿沟。
于是,她眯着眼睛感受了半天骄傲放纵的风,吹得透心凉,就是裹着毯子都实在没招,才准备放手一搏,起身关门。
她挪到一侧,好不容易抓牢了一扇门,正要费力去够另一扇的时候,如狂风卷席一般,车里多出了一个人。
付骁又回来了。
他反身一捞,长手一伸,轻轻松松地把门拉好,对着目瞪口呆的季遥通报了一声,颇为兴奋地说:“我问完回来了!”
季遥无语,这都什么人啊?
仗着会武瞎飞乱转,把正常人类吓得一愣一愣的。
季遥自知打不过人家,口头上的争执也落不得什么好,对现在这种情况已然没了脾气,对于付骁她也实在懒得多说什么。
她很是用力地拍了拍手上沾的浮灰,又坐回了刚才的位置,两条腿肆意一蹬,把鞋脱掉,盘着腿运气,以求恢复此时无限翻涌着的,想打人的暴虐心情。
“问明白了?”她压着脾气,闭着眼睛问道。
“问明白了。”
付骁见她的两只鞋胡乱躺在地上,东倒西歪的,弯下腰捡起,轻轻放在她身前摆正。
然后这才刷啦一下展开扇子,又哗地合上,反复了几次,直到季遥不耐烦地睁了一只眼看他。
“有屁快放。”
季遥的气一层叠着一层,实在没有什么好脸色给付骁。
看得出来,付骁为了讨好季遥,姿态摆得很低,尽力对着她和颜悦色地微笑,眼纹都出来了细细的两条。
他说:“我当初怎么没想到呢!出问题的不是那一套动作,而是因为扇子本身啊。”
付骁用扇柄敲了敲脑袋,恍然道:“那些个买家,用的可都是是专门定制的扇面,黄奇说,谁人手上有,他心里有数。”
他很是萎靡地坐下,叹气道:“搞得我全程跟傻子一样……拿着什么都不是的扇子,学了套一点屁用都没有的骚动作。”
季遥看着付骁懊恼非常,又想着当时看他耍扇子的时候一本正经,终于是忍不住,笑骂道:“真稀罕,锦音山庄少庄主也有那么丢人的时候。”
付骁见她那样,心道真好,可算是不再与他置气了,也不怨她的冷嘲热讽,愉快地接了一句:“不过我们想要的也拿到了,不至于让我白使这番劲儿。”
“……所以现在是打算去哪?”
季遥亲眼目睹了付骁的糗事,酸了他一通,憋着的那口气出了大半。
付骁丢了人,她丢了面儿,也算两两相抵。
此时季遥心情大好,稍稍恢复了些元气,问道:“要不赶在今天把所有事儿办完,我们好去寻下一位前辈。”
“犯不上那么着急。”付骁摆手。
季遥一抄手,两眼圆瞪,眉毛又立了起来:“你是不着急,可我急着找那个化名贾逍复的杀千刀的臭男人。”
“呃,怎么又提……”
付骁的话说了一半,就听车顶传来三下有节奏的笃笃声。
前两声短促有力,后面一声敲完还带着长长的用金属划拉木头的声音,刺耳得很。
付骁了然。
这是他们锦音山庄的暗号,稍稍加以解释,用一句话概括便是“没毛病”。
如此看来,他的人已经前去确认了秃五的所在,这般复命想必那是秃五无疑。
他正欲与季遥分享,却没成想季遥此时正瑟瑟发抖将自己圈在角落,缩着脖子,警惕地盯着车顶,颇有要看穿的架势。
“啊,刚刚那是自己人。”付骁指了指上面,解释说:“方才派出去的人传信儿来了。”
听他这么说,季遥才敢放松,撒开自个儿的肩膀,有顺手紧了紧身上的衣服,抱怨道:“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的仇家寻仇来了。”
“不至于。”
付骁笑得很是明朗,他说:“就算是当真来了仇人,我也定会护你周全。”
他说这话的时候紧盯着季遥的脸,眼神倒是真诚得很。
开玩笑,她可是他日思夜想惦记着的姑娘,怎么可能不管不顾。
不过,若是季遥知道他对她的心思,说不定会被感动,可这话……她怎么着都觉着,听上去耳熟。
季遥半晌没吱声,过了一会儿倒是歪着脑袋笑了。
她摆弄着额前的碎发,两只眼睛定在捻着头发的食指和拇指,并不去看付骁。
语气像是在开玩笑,季遥说:“你们这些少侠啊,是不是都受过什么土味江湖话的培训啊?怎么说出来,都是同一个套路,同一种味道?”
付骁原以为,他这般走心的告白,这姑娘怎么着都该小小的感动一下,未曾想到她竟然会是这种反应。
第四十三张 礼物一堆
付骁悻悻地摇头,神色莫名有些晦暗,沉默了半晌,颇为认真地交了底儿。
他说:“我对你,有八分责任,二分交情。眼下我们还在合作中,在这种事情上,怎么着都不至于骗你,你也别把我说的那句当笑话听。”
“我何时强迫你尽责了?另外,我们也没有那么熟吧。”
季遥抓着他的话柄不放。
付骁没法儿,只能点了点头表示认同,而后又补充说道:“虽是我不义在先,可既然将你带出来,断没有不平安将你送回去的道理。”
眼瞅着话题又要绕到前些天的不愉快上,季遥急忙开口说:“好好好,且信你吧。”
说完便转过身子,将车窗撑起,瞧着外面,不再搭理付骁。
付骁也及时止住了话头,拿了本棋谱瞧着。
没一会儿,季遥远远瞧见了他们下榻的客栈招牌,合了窗子,扭过头来,不解地问付骁:“我还当有别的事情,怎的又回这儿来了?”
付骁翻着手里的书,四平八稳地解释道:“耽误了大半日,若是赶在现在这个时辰去秃五前辈家里登门拜访,难不成是奔着与他共进晚餐去的?且先回去歇着吧,明日再去也不迟。”
季遥想了想,觉着不无道理,心想付骁这家伙,要么是任何事都计划地周全,一切尽在掌握之中才会这般不急不躁。
要么就是,凡事求个稳妥,天生慢性子……不能一鼓作气,她都替他着急。
到了客栈,季遥只说身子不适,连饭都没有吃,便回房歇息了。
刚打开房门的一瞬间,季遥竟以为自己走错了房间。
她分明是轻装得不能再轻装地上阵,哪有那么多的包裹行李,礼盒锦袋的?
季遥把迈入房门的前脚收了回来,专门倒回去,看了看门口挂着的牌子。
“天字贰”没问题,可是为何,她的房间凭空多出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季遥怀揣着疑惑走了进来,仔细关上门,绕着那堆东西走了小半圈,小心地抽出了个小盒。
没成想,她的手还没离开,那堆东西就开始摇摇欲坠。她急忙后撤了两步,就眼看着它们稀里哗啦地全都倒在了地上。
季遥只觉得头大。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这么多东西,就这么放置在地上怎么着都不合适。
。这房间大半都被占用,哪里还有她下脚活动的地方,她只能一边抱怨,一边认命地重新垒好。
还好重的物件基本上都在最下层,不需要挪动。但是,单拿那些小件儿东西,都把季遥累得腰酸背痛。
她劳动完毕,插着腰审视自己的成果。
就见那些礼盒一个摞一个,齐着她的腰足足半人多高。
这得有多少东西啊,她想,默默地数起了数。
只是这边还没清点明白,季遥的余光又瞧见床上还堆着好些用绢纸包着的丝绸缎子。
各种颜色都有,整匹整匹的。
这些东西,倒是瞅着有些眼熟。
这不是,付骁今儿个买下的么?她还嫌弃了付骁挑选花色样式的眼光。
方才细细盘下来,季遥发现,这些个当间倒是没有几样是付骁用的上的,多的都是些团扇、绣绢、珠钗之类的玩意儿。
“怕不是送错了吧,可千万千万别说,是他买来给我的。”
季遥脑子里萌生出这想法,只觉得沿着背脊窜上来一阵凉意,平白打了个哆嗦。
“那位究竟是什么打算啊?”她头上先前顶着的,可是“寡妇”的名号,即便付骁与那贾逍复认识,对他而言,季遥则是“朋友之妻”,万没有理由对她生出旁的想法……
可偏偏这小山一样的礼物堆在季遥眼前,她压根控制不住自己的想法飞驰,胡思乱想。
人都说女孩要富养,他们老季家也一直秉持着这一优良传统。
家里不缺钱,于是养姑娘家家的,更比养个带把儿小子还要费心费力。
向来都是她们要什么,就给什么,压根不用考虑费不钱费钱的事儿。
在这种大环境下茁壮生长的季遥,从小到大都是送别人物件的主儿,鲜少收礼。
收人礼物,季遥单是想,都觉得麻烦。
交际不过讲求个你来我往,有送必然要有还,还得价值相称,数量相当,这是规矩。
早些年间,年纪上小的季遥收到过邻家小哥哥雕的木人玩具作为礼物,第二天她的老爹季胜川帮她做主,遣人给那一家回了礼,送了她绣的手帕过去。
话虽这么说,但是季遥哪里学过女红,动过针线,实际上也就是素白的丝帕子上穿了两根绣线,戳了一个圆点儿。
意思着,收了人家精心准备的玩具,这回礼也算得上是季遥经过手的。
不仅如此,手帕里还包着一个机巧小鸟,活灵活现的,放在地上不仅会跑还会啾啾地叫。
据说是鲁班后人练手做出来的小玩意儿,市面无售,也是个稀罕物件。
收了一件,回人家两件。
季遥基本上没从自家老爹身上学成些有用的东西,倒是这“得一回二”的毛病从那时就落下了。
看着眼前这一堆东西,季遥在想,这可得买多少送回去啊?
要说这胥城大街上沿街的,能有什么好东西?
还有那些铺子里的物件儿,第一眼瞧上去倒是挺好看,别有一番特色,可也就只能说看似精美,价格虚高。
季遥他们家,那是怎样的家底儿,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这些东西根本入不了她的眼。
倘若这真是付骁买来给她的,季遥一来估不出真实的价钱,二来,也不知该给人家化零为整回一个大的,还是简单的在数量上翻一番。
为了这一堆她并不需要的东西,准备一份“价值相称,数量相当”的回礼……那不就是在花冤枉钱么?
她现在可不在家里,有金山银山随便祸害,这一笔钱若是支出去,少不得肉痛心更痛。
想到这里,季遥决定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去找莫迭,让他把这烫手又占地儿的东西搬走再说。
当自己什么都没看见。
第四十四章 人事中的情欠不得
就在季遥夹着一整箱珠宝,准备去隔壁寻莫迭的档口,她又正好撞上了那个经常游荡在客栈上下的热心肠小二。
那小二也是刚从另一头的客房退出来,转弯回首,就瞧见了季遥,见她手里拿着东西,便紧赶慢赶,小跑了两步上前就说要帮她。
那里面的物件还是削微贵重且烫手些,季遥连连摆手说不用,可人家小二压根不听。
那“诚心诚意,童叟无欺”的标语就在墙上挂着,小二秉着服务精神,一把将季遥手中的东西夺过来,捧在手上,稳稳地托着,用很是夸张的表情说道:“小的可不敢让夫人您受累啊。”
季遥向后退了几步,避开他高涨的热情。
从她那间走到隔壁间的房门,统共也没几步路,季遥走了两步就停下了。
在她身边亦步亦趋的小二却突然打开了话匣子一般,叭叭地说道:“肖老板待夫人真是极好的了,夫人您可瞧见屋里那些东西了?那么老多,我们哥儿几个光是上楼下楼,一趟一趟地搬,都费了好些功夫呢。”
不知为何,季遥总觉得他的语气里还带着几分艳羡,也不知道他在羡慕些什么。
“啊……辛苦了啊”,季遥草草地应付着,下意识就要从袖袋里掏银子给他些打赏。
小二一见季遥摆出了这架势,立即跳脚拒绝,摇着头,极力推拒道:“肖老板手下的那位爷都已经给过我们啦,若是再白拿夫人的赏,小的实在没有脸。”
说完,就把那箱子往季遥手里一塞,逃也似的跑开了。
季遥愣在原地,表情有些说不上来的怪异。
“亏得他跑得快,不然怕是会尴尬了……”
季遥很是庆幸,她方才袖袋里摸索了半天,竟然连一块碎银都没摸到。
这一出后,季遥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平生最穷困的时刻莫过于此。
穷得连可以叮当作响的铜板都没有。
这些天没什么要花钱的地方,她倒是把这事儿给忘了——此番她可是被付骁迷晕了骗来。
如今,季遥手头除了一包寻常时候派不上大用场的的失味丸之外,可什么都没带出来。
换洗的衣物是付骁他们准备好的,食宿的花销也都是他们掏的腰包。
季遥浑身上下,就只有胳膊里夹着的这一匣子珠宝称得上是钱财,可这正是她不想要的,正要还给别人的……
想到这里,季遥那想要归还那些东西的念头更加迫切了。
毕竟,现在的她,又哪里有钱给人回礼啊。
季遥甩了甩脑袋,强作镇定地深吸了一口气,给自己加了一层硬气的外壳。
她做足了心理准备,走到隔壁莫迭的房门口站定。
只是没成想,她敲门的姿势做足了,可那手还没落下去,门就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出来的不是莫迭,竟然是付骁。
季遥不由瞪大了眼睛。
很明显,她的头脑运转的速度,还不足以支持她迅速得出处理此等突发事件的最优办法。
“干嘛呢?”
按说同等条件下,在开门的那一瞬瞧见了旁人,付骁看上去明显比季遥冷静得多,不光可以顺溜地问话,还能在彻底呆住的季遥眼前挥手,以呼唤她尽快回神。
“啊……我就是,过来,额……怎么的,你现在,怎么又住回这间了?”
季遥脑子里原本计划好与莫迭说的话全都乱了。
面对付骁的时候完全是崩瓜掉字的状态,半句半句地往外蹦,还说得并不怎么完全。
此刻她最想要避开的人,偏偏就这么毫无预兆地见着了,舌头能说利索就奇了怪了。
她也着实费解。
昨日因为那个破窗子的问题,两人分明是交换了房间。
这住都住了,怎么还就那么不嫌麻烦,睡了一晚上又悄摸地换了回来?
难不成“天字壹”的风水格局不好,还是说这位少庄主的幸运数字是“叁”。
“没有,我来和他商量点事儿。”付骁沉着地回答道。
季遥拖着长长的尾音“哦”了一声,点头说:“这样啊,那你们先忙着,我就不打扰了。”
季遥悄悄地把箱子藏在身后,生怕被付骁瞧见,然后逮住问话,但是她那一脸心虚的表情丝毫不加掩饰,让别人想不注意都难。
“你手里拿着什么啊?”付骁自然是看出了些端倪,猛不丁一探身,向她身后望去。
季遥来不及做什么掩饰,让他瞧见了个边角。
“额,就……对,嗯……”
季遥编着腹稿,半天支吾不出来些什么,干脆把那箱子拿到身前,往付骁手上随意一撂,直言道:“你买的那些东西怎么都送到我房间啦?”
那箱子没怎么摆正,付骁一个手滑差点没接住。
就听“嘡啷”一声,像是里面装着的玩意儿撞到了木盖子上。
季遥听着声音就觉得不太妙,这明显是自己的失误,生怕给那里面的珠钗环佩磕个豁口,她咽了口唾沫急忙开口,根本不给付骁留打开箱子查看的时间。
她胡乱比划着解释说:“我就想着,该不会是小二他们听不明白你们家莫迭说的是什么,把要存放的房间搞错了,堆到了我那边。怎么说白天都是你掏的钱,问你或是问莫迭都一样,这不我就带着东西过来问清楚嘛。”
尽是些又长又绕的句子,季遥就这么一口气全都说完了。
除了必要的停顿,语速堪比莫迭平日说话的速度,完美复刻。
付骁就那么垂着脑袋听着,静静地盯着手里那个算不上精致的箱子,眉眼舒展,倒是笑开了。
“你还说小二他们听不明白莫迭说什么,你这般说话,我都有些听不懂了。”
季遥很是不好意思地抿起了嘴,双手都不知该如何摆置。
见她那般,付骁又补了一句,说:“是我吩咐的没错。”
“啊?”
季遥最不想听的就是这个回答,没想到竟还能真被她猜中了。
她正想着该如何拒绝付骁这一波礼物,又见付骁凑近,身子都僵了一半,一时间忘了躲闪。
第四十五章 毫无所谓的解释
付骁凑了过来,贴着季遥的耳朵,小声说道:“我易容作商人,总该做些什么以坐实身份。将戏做的足一些,才能让别人信服。你瞧,方才那个小二不就信了么?”
“你房间里的那些啊,到时候离了胥城,转手卖出去指不定多少钱呢。”
说这话的时候,付骁的语气格外的轻柔的。
每一次的呼吸都交缠在季遥鬓边的碎发上,弄得她好生不得劲儿,一个劲儿想避开,却又唯恐这动作会让付骁觉得她怂。
季遥咬紧牙关直挺挺地立在原地,假装面不改色。
只是,付骁又说了什么,她可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待季遥的思想神游结束,重新支配各路感官,她就听见付骁说:“你也见识过了,莫迭那小子糙得很,连窗子都能踹飞的人,能怎么好好对待那些玩意儿。”
付骁拍了拍季遥的肩膀,又伸手替她将卷了边的面纱摆正,颇有股任重道远的意味,柔声道:“我惯不喜欢住的地方拥挤,也就只好先委屈你了。”
季遥先前准备好拒绝的话都到了嘴边,听了付骁的解释之后,差点卡死在喉头。
“放哪不是放啊,干嘛非要……”
季遥此时的表情很是微妙,这种自作多情的感觉还真是足够令人酸爽。
她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抽了几下,强行把那句“我可不能收你的礼物”咽了回去,艰难地扯出一抹微笑,说:“哦,原来是这样。”
然后干巴巴地笑了几声,以掩盖自己的尴尬,心里却是道着“呵,罢了,罢了”。
故事的开头和结尾,季遥哪一头都没有猜对。
季遥很是埋怨自己,觉着自己未免想的太多,想法也太过危险。
只怕不是单身太久,得了失心疯,抑或是缺爱太久,见到个抠比嗖嗖的少庄主,都觉得眉清目秀。
虽然付骁的长相,还真配得上眉清目秀这四个字。
“不然呢?”
付骁若有所思地撤回一步,待看清季遥脸上是怎样纠结的表情,恍然大悟一般“啊”了一声,反问道:“你该不会是以为,那些是我专门买来送给你的吧?”
“哈哈哈哈!”
季遥冷不丁地大笑起来,笑声极为尖利起来,就像被人踩住了脖子那般。
她拔高了音调,夸张地摆着手:“怎么会呢!我至于么我!哈哈哈哈,你怎么会这么想哦!”
季遥身上披着的那层名为淡定的皮儿差点被付骁挑破,为了维持仅有的一丝丝的尊严,急急后退,撂下一句“明儿你可别再买了,屋里堆不下了”就踢开了自己的房门,闪身进去了。
季遥这甩门的动静着实真不小,“砰”地一声,震得摆在走廊上的水仙叶子都抖了三抖。
付骁听了都是一激灵。
他在原地立了一会儿,深吸了一口气,看了一眼走廊尽头,反身又退回了莫迭的房间里去。
付骁背着手冷眼瞧着翘着二郎腿,舒舒服服地窝在椅子,支棱着耳朵的莫迭。
莫迭刚刚听着二人对话听得正欢,还随手拿了个梨咔嚓咔嚓地啃着,见到付骁回来,立即把那副吊儿郎当的姿态收了回去,背挺得倍儿直溜。
付骁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转过身,绕过屏风,直奔插着鸡毛掸子的掸瓶去了。
那屏风正好把莫迭的视线挡得严严实实,他吸溜了一下顺着嘴角堪堪流下去的梨汁,咂了咂嘴,探着脑袋。
他追着自家少庄主而去的眼神里,莫名隐含着些许看笑话的意味。
“少爷呀需要我联系各地的孩子们帮忙散货么?”
莫迭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正要把剩下的那一口梨往嘴边送的时候,突然后脖颈一紧,双脚离地。
他一个手抖把梨核都扔了出去。
下一秒莫迭便被带起,以脸破窗,与木屑一并飞了出去。
“啊我这帅气逼人英俊潇洒的脸呦——”
这一声惨叫伴随着叮里哐啷的动静传到了季遥耳朵里。
她下了地,極着鞋小心绕过那堆货,推开窗户,就见眼跟前儿的房檐瓦片上,散落着几根残破的木条。
再往下看,客栈的院子里也躺着状似窗户的残骸。
客栈老板也听见了响动,裹着个外袍匆匆现身,抬头往二层一瞧,又是一阵哭天抢地。
“我的老天爷啊,这到底是哪个天杀的小贼,非要和我们店过不去啊!”
季遥顺着他哭嚎的方向,往旁边一瞥。
得,隔壁那屋的窗子早上才修好,现在又只剩了半个框子。
仅剩几片破败的窗纸在风中凌乱地飘着,似乎在用全力证明,它原来曾经确实是个窗子。
季遥无语地摇头,关上窗后就合衣躺在了床上。
与付骁唠完嗑之后,她心里乱得很,各种想法交织不断,并不单单是因为先前一丢丢的丢脸。
季遥原以为心里藏着事儿,怎么着都要辗转许久才能入眠。
没成想懒人压根没有资格失眠,她的脑袋刚一挨枕头,眼睛对着天花板眨巴了几下,上下眼皮就变得沉重地厉害。
再一次闭上之后就没能再睁开来,就那么安然地睡了过去。
在季遥打着呼睡得安稳的时候,胥城近郊的一个荒废了的练武场上却好不热闹。
此时付骁正拉着莫迭切磋,上演着一出精彩的全武行。
当然,这种说法,明显是被刻意美化了的。
以实际出发,这两人的切磋,基本上可以称之为,付骁突袭检查莫迭的课业,或者是莫迭单方面被付骁吊打。
莫迭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脚下一个踉跄,就跌在了立在旁边落了灰的武器架上。
他借力稳住身形,顺手摸了一根长枪,一边躲闪一边求饶:“少爷你别净是使我挡不住的那几招啊我们公平竞赛不可以么!”
付骁听闻,生生止住了脚步。
他点了点头,左脚未动,右脚向后撤了一步,对莫迭招了招手。
莫迭见到自家少庄主摆出此等架势,只觉得头皮发麻,下意识吞了口口水。
这,怕不是要动真格啊……
第四十六章 一不小心挨揍了
莫迭有些腿软,想着早死晚死都得死,干脆眼一闭心一横,紧了紧手中的长枪准备上。
不过,脑子里仅存的那点儿求生欲,驱使着莫迭只敢远远绕着付骁转圈,不敢贸然上前。
锦音山庄教授的一切,都是基于“棍法”。
莫迭虽随手摸了个长条形的玩意,但那东西最前端尖了吧唧的,怎么着都不像个棍子。
另外,他瞧着那杆破长枪上的炸了毛的红缨实在难看,抬脚就将尖头踹掉了去。
完成了这些动作,莫迭一手反扣,一手正握在木杆子上,摆出了进攻的姿势,自身后抡圆了向付骁劈去。
付骁抬手,将气力注在随手从客栈带出来的鸡毛掸子上,轻轻松松格住莫迭的攻势。
一个回首转身,左手便向腰间藏着四节棍的暗袋掏去。
莫迭暗道声不妙,翻身空旋使了一个鹞子翻身,啪嗒把手里的枪杆子扔在地上,之后往地上就是啪叽一跪,双手合十高高举起杵在脑袋上,大声道:“少爷我错了!”
付骁最见不得别人对他使出这般伏低做小的姿态。
明明是切磋较量,还没开始就认输投降,该出的招式压根无法继续下去。
付骁将一路抓在手里的鸡毛掸子扔了,给了莫迭的屁股一脚。
莫迭也没装得像个汉子似的硬挺着,借着劲儿夸张地摔了个马趴,还假意伏在地上摸着腚,连着哎呦了几声。
喊着疼还不忘用余光扫着自家少庄主,见他的呼吸趋于平缓,却也暗暗地松了口气。
方才自家少庄主怕是真的气着了。
使的都是些什么阴损的招数,按常规的套路,怎么接都接不住。
单单拿了根破鸡毛掸子,就能把他揍得浑身上下关节松散,肌肉酸痛,若是真让他拿出了惯用的武器来,指不定自己今晚就得血溅胥城,客死他乡了。
莫迭扶着屁股爬了起来,可怜兮兮地站在付骁身侧,瘪着嘴道:“这次确实怨我自作主张……”
付骁瞪了他一眼,莫迭自觉闭嘴,此时他呼吸都是罪过,都不敢再出什么声。
要不是和季遥有关,付骁难得会生这么大的火气。
在他前去到莫迭的房间商讨正事的时候,就猜到了季遥多半会因为他买的那些东西找上门来。
他没在自己屋里看到那些为了装阔胡乱买的东西,也没在莫迭那儿瞧见。
还没等问莫迭是如何处理的,就注意到那个缺心眼的挂着做了好事,异常骄傲的表情。
付骁心里咯噔一下,只道完犊子,这小子又给他惹了事。
果不其然,连客栈小二都误会了。
两个人都是家境倍儿好,眼光卓绝的,又不是没见过好东西。
付骁任性消费的时候也没多想,就真真是存了好好扮演一个商人的心思,还真没想过将那些掉价的玩意儿送给季遥。
也就莫迭眼皮子浅了点,脑洞大了点。
不知是哪一根筋搭错了,自个儿瞎抖机灵,把付骁随手买回来的东西,尽数送去了季遥那边。
付骁的耳朵向来好使,来不及好好发作莫迭,就听见了季遥那边开门的动静。
然后就是她与小二的对话。
那小二天生调门高,在走道里对季遥说的是什么混账话,付骁气得牙痒痒。
怎么事情就发展到这地步了?
就算是他对季遥揣着心思,本人都没表现出来,旁人倒是急的不要不要的。
季遥的心里在想什么,付骁也能猜到。
男未婚,女单身,还有想象力丰富的闲人们煽风点火,这事儿搁谁身上不会多想?
付骁好不容易用水得不能再水的说辞将季遥糊弄过去,见着身为罪魁祸首的莫迭还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付骁那股无名火,腾地一下就上来了。
于是就有了二次损毁客栈的窗子,不管不顾地拎着莫迭的后脖颈直奔城郊。
也亏得胥城这边天黑的早,不然就他俩衣衫凌乱,飞来窜去的造型,指不定吓死多少人。
莫迭挨了付骁一通胖揍,似是一下子被打开窍。
知道了自己失误在哪里,认错的速度比兔子蹿得都快,反思的态度是那样诚恳,让付骁根本挑不出理。
搞得付骁现在是骂又骂不出,打又打不得,烦闷地厉害。
偏偏莫迭也就消停了一会儿,没过多久就原形毕露。
见付骁还是眉头紧锁不做言语,想开个玩笑转移一下话题。本意是好的,但是莫迭的嘴巴太快了,脑子都搂不住。
他脱口而出:“我当那是您给她攒的嫁妆呢。”
“你说什么?”
付骁稍稍消了的气顿时又上来了。
莫迭见势不妙,捂住了嘴老老实实地道歉:“少爷对不起!”
“记吃不记打的家伙”,付骁弯腰,将经历了生死一战,已经炸了毛的鸡毛掸子捡了起来,在手里仔细掂了掂。
莫迭舔了一下干裂的嘴唇,小声地又补了一句:“啊说错了应该是聘礼才对怨不得总觉得奇奇怪怪的。”
“我聘你奶奶的孙子!”
莫迭灵活地一闪,躲过了付骁猛然挥来的一掸子,还在窃喜自己足够警觉,保命的基本技能有所长进,下一秒却没逃过付骁冲着他命根子的临门一脚。
“嗷呜!”
好好的一小伙,倒是发出了标准的狼嚎。
莫迭苦着脸,捂着中招的部位跪下,泪花都飙了出来。
付骁攥着鸡毛掸子负手而立,斜睨着痛苦不堪的莫迭,冷冷的开口:“可算是说不出来话了。”
现下莫迭痛得厉害,头脑一片空白,压根没法正常出声,只得飞速点头,以表他封上这张臭嘴的决心。
“怎么到现在了,还不知道有些话不能说出来?”付骁端起了少庄主的架势。
莫迭在心里犯着嘀咕,想着:那可是您母上大人临终前,托付你去找的妹儿,有什么值得藏着掖着的。
没成想付骁像是听见了莫迭内心的声音一般,横了他一眼。
他说:“欲速则不达……你是没念过几年书,但是这句话,也没少听教习头子们说过吧?”
第四十七章 三角关系的开端
付骁说:“就算是母亲曾经嘱咐过我去寻她……我们之间的关系非比寻常,那也只是我单方的,她可是完全不知情。”
他将目光投向了远方,闪着零星灯火的地方。
“你可别忘了,我们还得指望着她做事。倘若此时冒冒失失地抖出来,说我们的上一辈便有交情,或是说‘我母亲相中了你’,哪个正常姑娘接受得了?诶你是不是就等着着我父亲出事啊?”
莫迭被安上了这样一个不忠不义的标签,顾不上说话,只是一个劲儿摇头。
他捂着裆挣扎了许久,这才缓了过来,岔开腿坐在地上没个正经样子。
他听着付骁絮絮叨叨说了那么一长串,很是不解——把上一辈的交情摆到明面上说,关系更进一些有什么不好?
在他看来,付骁完全就是没事找事,放着捷径不走,非要绕那么一大圈,也不知道是哪来那么多的耐心。
就是直白地说了,季遥若是不愿意跟他,那便可以各走各的路,往后余生谁也不耽误谁。
顶多,这一路寻人的过程中,关系尴尬些。
再者说,二皇子摊派道他们头上的任务,那季遥铁定还是会帮忙。
毕竟当时他们就做了交易——事成之后,她需要付骁告诉她,当年那个不负责任就跑路,把她生生诓了一年的大猪蹄子“贾逍复”,究竟姓甚名谁。
哦对了,不提这个的话,莫迭差点都忘了,季遥一开始可是顶着“季寡妇”的名号,名副其实的二手货……
瞧瞧这一路上自家少庄主赔着小心,刻意讨好人家的样儿,莫迭都觉得没法儿直视。
想他们家少庄主,那是多少姑娘的梦中情人。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季遥,长得也不算国色天香、艳压群芳,又不是江湖上排的上名号的千金贵妇,值得他们家少庄主做么?
凭她也配?
莫迭一下子感慨颇多,竟然也有些慌张,莫非少庄主还有这等接盘的爱好?
说起来莫迭对付骁的了解也只是短短几个月,并不算多么深入。
他并非打小就跟着付骁的,是近些日子才从地方的分部提到锦音山庄的优秀门生。
只能说,他啊,正好赶上了好时机。
前一段时间,锦音山庄从上至下集体大换血,莫迭初来乍到迷了路,好巧不巧地就遇到了付骁。
他瞧着莫迭还成,就点了他做自己的贴身护卫。
莫迭经手的第一项任务,便是接了指令,撒开山庄的情报网,去找一个名叫季遥的姑娘。
当时,莫迭不明所以,以为此女是个什么要紧的人物。
他与在付骁身边一起长起来的,老资历的弟兄们八卦了一下,这才知道季遥究竟是谁。
他们说的,其实也挺含糊。
只说当年庄主夫人去世的时候,遗言就是让少庄主去“京城”找季遥,这么多年过去了,少庄主可算是有所行动了。
莫迭恍然大悟——少庄主怕是年龄到了,确实该找媳妇了。
能够帮忙解决自家少庄主的终身大事,莫迭觉得自己身为付骁身边最亲近的人,责无旁贷,那寻人的积极性,一下子就高涨了起来。
都不用付骁提醒,莫迭每天都紧盯着进度,及时总结汇报工作,敬业的很。
只是那么些天下来,锦音山庄的线人们可一点收获都没有。
按常理来说,找人这种活,发动的人越多,就越容易找到。
锦音山庄明面上的人手不少,暗地里的就更不要提了,甚至好后期,每个人手上都还有一副小像。
付骁亲自画的,安排了批量印刷。
他们拿着那个玩意,在各地姓季的人家里摸寻了小两个月,都没什么进展。
还有一帮子人,专注于故去的庄主夫人提及的京城。
把京城各户姓季的人家翻遍了,都没找出那个画像里面的人。
所有人都觉着,付骁给的画像上的姑娘,八成是他凭空想象出来的——他幼年丧母,就算是对人家姑娘家有印象,那也只是通过他母亲的描述。
横竖又没有见过人家,怎么可能画得出来?
他们若是按着那玩意儿去找,这辈子腿走断、口问干,估计都找不到。
众人寻找未来女主人的狂热渐渐消散了,莫迭都知道,可偏偏不好与付骁照实说。
因为,那头二皇子绑了老庄主,布置下来的事情也催的凶,付骁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眼睛都是通红通红的。
也只能说事儿赶事儿,正好都凑到了一起。
有那么一天,付骁好不容易才得了一条关于净林秃五的情报,还算有那么些用处,心情尚好。
就顺带着问莫迭,让他找的季遥有莫迭支支吾吾地不敢说,付骁就已经猜到了结果,虽有些失望,但也没有过分表现出来。
他让莫迭先行退下,又熬到了次日的天明,终于做出了一个极其冒险的决定——在重新洗牌的山庄还未完全步入正轨的时候,离开山庄,亲自下场。
当付骁告诉莫迭的时候,莫迭也劝了几句,说觉得不妥。
可付骁去意已决。
他觉着,单是应付二皇子万淙黎那边有意无意施加的压力,就已经够心力交瘁了,还要巴巴地等有关季遥的消息,实在太过被动。
不如自己主动一点,速战速决。
在他们出门之前,莫迭给了付骁一张地图。
那上面的几个重要的城镇,都被标上了明显的红叉,意思他们已经查探过了,查无此人。
付骁盯着绕着京城周边的,打了一串叉差的地名,拿起了笔,在地图上的边角地区,勾了几个圈儿。
墨迹未干,他也不怕沾上墨汁,就那么用食指点着,对莫迭说:“我们先去这儿。”
他接着道:“就是找不到她,那儿距离胥城还算顺路。落实一下情报,也不是不可以。”
莫迭看着那个挤在地图边上的名叫“福之”的边陲小镇,很是想不通。
他不解地问道:“这是有什么讲究还是说是什么周密地村镇包围都城的排查方法?”
付骁当时,并没有做出回答……二人一路奔波,到了福之镇。
莫迭挨家挨户询问,就听闻当地有个极为灵通的季寡妇,报给了付骁,前去登门探访。
不问还不知道,怎的那人正好也叫季遥。
当真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亦或者得来全不费工夫。
就是这么神奇,也就是这么赶巧。
找到了原本就要找的季遥不说,甚至连带着二皇子的那些破烂事,也能因着她的本事,一下子全都解决了。
至于后面发生了什么就不用多提了,先前也都写的明明白白。
别看当时莫迭什么都没说,他可是到现在都觉着难以置信。
他们那么些个人,动用了大半的势力,都没找出来一个符合要求的季遥来。
怎的自家少庄主钦点要去的第一个地方,随随便便那么一转悠,就可以找到一个姓季名遥的,竟然还与绘制的画像上的人儿完全一样的人儿。
简直注定有缘。
不过有缘也是迟到的姻缘,莫迭想到这儿,难免再次为自家少庄主叹一声可惜。
可惜了了。
就是找到了人家又有什么用,终究是晚了一步。
人家姑娘英年早婚,又早年丧夫,怕是轮不上自家少庄主咯。
莫迭原以为付骁会直接挑明自己的身份,没成想他开口却是求人家办事,要她跟着他们走。
“少庄主的脑子转的也太快了吧!”
莫迭一开始还这么想,不过了解更多之后,稍稍那么一咂摸,只觉得混乱。
诚然,就算这位嫁过人的季遥姑娘,是故去的庄主夫人指定的媳妇儿,可自家少庄主也没道理掺和到那两口子的纠葛中啊。
明摆着那个贾逍复是拔那啥玩意儿无情,骗了季遥跑路走人。既然他又是付骁认识的人,这种情况不该就地避嫌,离得越远越好么?
莫迭将三人的故事在脑子里稍稍一加工整理,都觉得这些人身上冒着绿光,还绿的如此微妙。
他们少庄主付骁,从小就打定主意,要娶一个叫做季遥的姑娘。
出于种种原因,没有及时出手,导致这位季遥,被付骁认识的某位不靠谱的,化名为贾逍复的朋友祸害了。
但是,那个臭不要脸的,不知真名为何的人,浪够了就把季遥丢在了福之镇上。
也就是在这儿,付骁遇到了成了寡妇的季遥……
也就是自家少庄主重情重义,不抛弃不放弃,坚持一个季遥的中心思想不动摇,非要将她带在身边。
一为培养感情,二为完成任务。
因为,那季遥有点特殊的能耐,但凡知道别人名字是什么,就是他躲在天涯海角,都能把人翻出来。
付骁就以贾逍复那人的真名为饵,与季遥交易。
让她不惜折了名节跟着她一起,去找传说中的五隐士,救老庄主于水火。
不然怎么说当局者迷呢,这三人的关系也太诡异了点。
莫迭在别的方面可比不了自家少庄主,唯独在这件事上,看的是清清楚楚。
到头来,还是季遥寻找“贾逍复”的游戏,
付骁不曾有姓名,这才是今日莫迭策划“礼物事件”的关键所在。
莫迭这一路都仔细观察着,难免为付骁鸣不平。
季遥分明就是存了找曾经的情哥哥的心,才选择妥协,和付骁合作同行的。
付骁呢,却是在不露声色的培养感情,刻意维系好感。
这哪里是合作共事?
分明就是女心攻势。
莫迭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家少庄主可以丝毫不在意,甚至放低姿态,讨好季遥到这地步?
莫迭总觉着,若是自家少庄主真觉得那个季遥好,不如赶紧拿下。虽然她是个寡妇,但好歹也还算年轻。
付骁要是诚心想娶,把她先前的来历身份抹去,换一个新的也不是不可能。
这种细水长流的相处,拖到最后了指不定再便宜那个贾逍复一次。
莫迭也是好不容易逮着个机会,悄摸地推波助澜一下。
没成想,险些把自己的命根子搭进去了不说,还落得一身数落。
莫迭差点委屈到自闭,可谁让人家是主子,他也左右不了人家的决定。
“嘿,搁那傻坐着干嘛呢?”
莫迭还在琢磨着心里的那点小九九,就听见付骁喊他。
他不情不愿地爬了起来,怕了拍屁股上的灰,噘着嘴小声埋怨了一句:“少庄主你以前可不是这么对我的……”
“呵,惯你毛病了还是怎么着,做错事情还说不得了?”
付骁对莫迭的控诉视若无睹,原地蹦了蹦活动着腿脚,催促道:“也该回去了。”
很明显,付骁言谈间夹了些玩笑的成分,看得出来现在的状态很是轻松。
莫迭隐约听见了他行动间,金属碰撞的清脆声响。
这可是平日难得听见的。
自家少庄主身上藏着的趁手兵器,是可以拆分折叠的,带着倒也方便些。
只是,这玩意儿的便携程度,是相对于寻常的棍子……
比起可以藏在靴子里的匕首,或是藏在袖子里的袖箭,这玩意儿并不能说是完全的方便携带。
为了保证操作的手感和一招一式的完成度,他们的这种能揣身上就走的四节棍,顶多是在原有棍棒的基础上,改变了形态和组合方式,重量可是几乎没有减少。
莫迭也曾经试着学付骁一样,将那么老沉的东西藏在暗袋,坚持了不到半天,以失败告终。
叮呤哐啷地一走一步响,跟牛脖子上的铃铛似的,还没近别人的身,就会被发现行踪。
这谁受得了?
也就付骁打小习惯了,撺了一身好本事,藏得让人根本看不出。
就好比被付骁胖揍的那个黄奇,一前一后走了不短的路程,也压根没看到,抑或听出点端倪,不知道他身上带着那般危险的玩意,。
可见,付骁在做任何事的时候,都能把那东西兜得稳稳当当,不到亮出武器的那一刻,都像是个手无寸铁的普通人。
现在却是不运功,不提气,单纯地活动着筋骨。
丁零当啷地稀碎声响,昭告着此时的付骁,是彻底丢了防备。
第四十八章 趁早
莫迭突然又有些开心。
心想,少庄主怕是已经完全地信任我了吧,还有谁能让他彻彻底底卸下防备,还有谁?
想到这儿,莫迭觉得自己身上那些被鸡毛掸子抽的地方,也不再隐隐作痛了,甚至挨了一脚踹的裆,也没有那么火辣辣了。
“感谢老天爷给我这次机会就是好心做错事得了惩罚也好歹让我和少庄主打掉了隔阂拉近了距离。”
这个实诚的孩子这般天真的想着。
于是,莫迭在激动的情绪的持续刺激下,终于问出了他憋在心里,迫切想知道的问题。
那时的他还不知道,这问题对付骁来说,也算是一个不可说的禁忌。
莫迭眨巴着星星眼,迫不及待地问道:“话说少庄主我一直想知道您怎么能在没有见过季遥的时候就画得出她的画像啊?”
付骁拉腿拔筋的动作微微一顿,慢慢直起身来,凝视着莫迭那双满是期待的眼睛。
“我之前,见过她。”他说,“在那天之前。”
他的语气平平淡淡,就好像陈述早上吃过饭那般。
“哎呀,那当时您怎么不说跟她定个情、求个亲什么的,还让别人抢了先。诶,不对啊,那她当时的表现,好像并不像是见过您啊?”
莫迭生怕自己的问题让付骁听不明白,难得不用人提醒,主动将自己的语速放慢下来,竖着耳朵等着听他的解释。
付骁仰望着天空,一双眼睛盛着月亮的清辉,在这沉寂的黑夜中尤为明亮。
他默不作声,莫迭也不敢催促。
付骁用拇指扳着食指的指节。
一声轻微的咯嘣声暂时缓解这一时的静默。
“我没必要与你说这些吧”。
付骁扭过头来轻笑一声,上前两步替他拍了拍肩上沾着的灰尘,并不正面作答:“莫迭,你有些越矩了,好奇心太重总归不好。”
莫迭感受到了肩头落下的不轻不重的力道,抿着嘴不做言语。
即便少庄主好言好语地同他讲话,避开不答也没有给他甩脸子,莫迭却感受到了他情绪上的些许不同。
付骁向他走来的这两步,也就只有轻轻的,没有刻意掩饰的脚步声……分明是又筑起了高墙。
他若是再没有眼色地追问下去,只怕是该和少庄主说再见了。
两人又吹了小半宿的风,看着漫天星辰隐去身影到天边擦亮,这才动身折返。
付骁同莫迭回了客栈,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就不剩什么空闲合眼休息。
原定的计划,就是去寻那个黄富贵——秃五前辈,从他手里要得那五分之一的玉玺。
赶早不赶晚。
趁着二皇子万淙黎也在胥城,先把这一块给他,应付交差。
此般就能再拖一拖时间,或是寻得下一位前辈,抑或是找出什么法子救出他老爹来。
季遥一大早又被外间的声音吵醒。
她在床上躺了好一阵才挣扎着起来,隔壁咚咚抡锤的声音,实在影响心情。
她对着镜子收拾妥当,临出门前还仔细检查了一下自己——鼻子还妥帖地附在脸上,露出来的眉眼依稀像是个胡人,形象满分。
季遥推门走了出去,又瞧见老板和小二间屋子门口。
“夫人,您早。”
还是那位热心肠高嗓门的小二,他指了指楼梯,说:“他们在楼下呢。”
季遥客气地回了一声早,又点了点头。
她也算有了先见之明,压根就没打算去那两人的房间找他们。
莫迭那屋子又在修窗子,想来也是待不了人的。
季遥施施然下了楼,付骁与莫迭果真在昨天的老地方坐着。
她上前去,很是自然地落座,见桌上有壶有空杯,就顺手给自己倒了杯水。
估计是小二刚添的开水,装的满满的,稍一倾斜,那热气就顺着壶嘴一直向上伸展蔓延。
桌上的瓷杯子壁薄,季遥单手稳着茶杯,没一会儿滚烫的温度透过杯壁,轻而易举地传到了她的指尖。
她急忙把手放下,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的样子,缩回手,用袖子挡住被烫红的指头,暗暗地攥拳。
“喝这杯吧,晾了有一会儿了,我没动过。”
付骁把他面前的那一盏推到季遥眼前,问她:“今天怎么这么早就起了?”
季遥原本还想端着点儿矜持的姿态,毕竟昨天晚上的交谈并不算得上开心愉快。
再加上早晨起来她也确实口渴,用手背试了试温度,觉得差不多,就侧了脸去,小心撩开了面纱,把那杯水一口闷了。
果真不凉不烫,入口正好。
季遥喝完水砸了咂嘴,又把那碍事儿的面纱归回原位,这才作答付骁的问题。
“有个问题我昨儿晚上就想问来着……但是一打岔给忘了。”季遥的眼睛定在眼前那个杯子上。
上面的图案是一只尾巴上面没有几根毛的公鸡,伸着脑袋啄食地上的米粒。
构图倒是似曾相识,就是笔触粗糙得很,仿得毫无诚意。
一看就是便宜货,怨不得那么烫手,季遥暗暗骂道。
付骁的见她神色凝重,还以为她要说什么重要的事情,便寻了个理由支走了莫迭。
“你上去看看那扇窗子修好了没有,实在不行赔个礼道个歉,就说是我们不小心损坏的,再贴点儿钱。别搞得他们提心吊胆,提防着压根不存在的小贼。”
付骁这么吩咐道。
莫迭应了一声,从怀里拿了个钱袋出来递给付骁,征求他的意见道:“少爷您看给这些够么?”
付骁在手里掂了掂重量,季遥的视线也随着那个钱袋忽上忽下。
“我觉得差不多。得,你给送上去吧。”
付骁交还给莫迭,然后扭头问季遥:“你想问我什么来着?”
季遥被他的声音一惊,这才回神,磕巴了两句才找回刚才的话题。
她冲着付骁招了招手,示意他离得近一些,然后刻意压低了声音,说:“就……就那个什么……秃五前辈的名字不是已经知道了么,其实我昨儿个寻了一番‘黄富贵手里的传国玉玺的残块’,也是能找到的,就在……”
话还没说完,就被付骁一把捂住了嘴。
第四十九章 心态调整
季遥很是敏捷地往后缩了缩脖子,避开付骁的手,然后不满地翻了个白眼,硬气地斜眼瞪他:“嘛呢?怎么今儿个就不怕把我这鼻子摁扁咯?”
付骁默默地收回手,放在身侧,捞起腰上挂着的玉坠来回摩挲。
配着一脸深沉的表情,把这姿势摆了许久。
季遥在边儿上愣是等了半天,也等他吐出什么下文。
季遥实在不懂付骁为何阻止自己说下去。
等不及他开口对刚刚阻拦的举动进行解释,就顺着自己的本意接着说下去:“那东西就在……”
果不其然,再一次被堵住了嘴。
唯一不同的是,上一次付骁坐着没挪地方,只是顺手扣在了她的脸上。
这一次则是卷了阵风,出其不意地出现在她身后。
一只胳膊圈在她的脖子上,另一只把她的嘴挡得严严实实。
等季遥反应过来,就已经是这样,她压根没看清付骁是怎样行动的,就只觉得背后一凉,变成了现在这种暧昧的姿势。
她开始频繁地眨眼,以保持镇定。
然后战战兢兢地伸了根食指上来,把横在她脸上的那只付骁的爪子拨开。
好在付骁并没有发难,季遥也没使多大力就解除了一项禁制。
现在还剩另一项。
她大着胆子,试着轻轻拍了拍那只胳膊,付骁就立马松开了。
就在季遥准备松一口气的时候,付骁对着她耳朵说了一句:“在这儿多少有些不方便,上去我再给你解释。”
季遥又是一个哆嗦。
“这人怎么这么爱说悄悄话啊……”她想着,然后就被付骁拉了起来,离开板凳。
任由他牵着她的袖子上了楼。
季遥坐在付骁的房间里很是局促。
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让她多少有些紧张,上一次这般,还是与贾逍复……
呸。
怎么在这个节骨眼上还能想起那个人?
季遥没由来地一阵烦躁,并着付骁不让她把话说完的烦闷,暗暗啐了一口。
付骁是什么人,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习武之人。
就她那点小动作还能瞒得了他?
不过,付骁只是当季遥是气他方才的唐突举动,并不知她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他也是有些无奈,想着怎么自己横竖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这么遭她的恨,这要是以后可怎么办?
也是下意识的将拇指又横在食指之上,向下使力,咔吧一声关节的脆响。
季遥正在想自己的事,听到这一声猛地抬头,看着付骁的表情有些复杂。
要说这锦音山庄的少庄主,自初见时起就对她客客气气,到了后来,相处也愈发随意。
现下,他们有需要伪装的身份,少不得有些肢体接触,季遥也可以勉强接受。
毕竟是合作关系,谁露馅都不合适。
非要说付骁对她是动手动脚的那种骚扰,实际也算不上,但是今儿个这么一搂,让季遥感受到了明显的不适。
打心底的那种,不舒服。
季遥继贾逍复之后,就没有什么感情经历,但这不代表她依旧是当年那个傻乎乎的小姑娘。
把一个人认认真真藏在心里缅怀了好些日子,挣扎着好不容易想要放弃,却被告知那个人还在是怎样的体验?
就好比一堆已经成灰的思念,又飘起了烟,丝丝缕缕地萦绕在她脑海。
熏得眼睛淌水,呛得嗓门发酸。
季遥之所以愿意帮付骁一把,不过也是想在最后,知晓贾逍复的真名。
也不是非得去找他把当年的事问个明白,那样难免会显得自己掉价。
只求好歹能知道自己当年真心实意地喜欢的人是谁,再真情实感地去恨他。
前有因,后有果。
亦或者可以说,前有车,后有辙。
付骁现如今的表现,与当时的贾逍复对她别无二致,果真两人是朋友,好的不知道学了多少,坏的倒是一个样。
一渣渣一双。
都是从结伴同行开始,再一步步试探着靠近。
贾逍复的那辆破车在她心上吭哧吭哧地走了那么久,留下的车辙印深得跟被犁过的地似的,让她到现在都忘不了。
她就不可能再陷到付骁这似有似无的好感里去。
季遥已经吃过一次亏,就不会再犯第二次,若是在同样的套路里绊倒两次,她就是根愚蠢的茄子。
再说付骁本人的条件也不差,季遥实在想不出什么理由。
难不成那二位的取向如此相同?
还是说她季遥的脸上,就写着“易得手”三个大字?
季遥使劲晃了晃脑袋,把这一切乱七八糟的想法丢到一旁,又看了付骁一眼。
身长体健,宽肩窄腰,貌若潘安,加上有钱有势,整个一祸害,也是亏得自己心智坚强,暂且把持得住。
要不然还是找个时候回家吧,跪个几天几夜给爹娘认个错,然后让他们帮忙找个老实人也挺好。
季遥这么想。
知人知面不知心的贾逍复,还是擅长揭短从里毒到外的肖乐,再有这位不知是何居心的付骁。
这一帮子混江湖的少侠,没几个像是个好东西。
季遥的表情受到内心的牵动,明显狰狞了起来。
付骁在一旁看着,不免又是迁就地道了歉,说:“抱歉方才是我行事太过冒失。”
“啊?”
季遥倒还真没想到付骁会这么说,典型的马后炮似的道歉。
她觉得好笑,但能说什么?还不是得和和气气地回一句“没事”,然后选择原谅他呀。
谁让她现在莫得钱。
这下两人都开了口,续着方才在楼下的未完的话题。
季遥一拍桌子,质问道:“你干嘛不让我把话说完?”
拍完桌子季遥就后悔了,她曾经见过自家母上大人生气发火的时候,稍稍一拍桌,连带着上面的茶盏都要跳三跳。
有气势得很。
可到了她这,除了手疼以外,什么效果都没有,白瞎了她那副吹胡子瞪眼的表情。
付骁用余光瞄见她不动声色地甩了甩手,问了一句:“手疼么?”
“有点儿。”
季遥下意识接话道,然后又瞪圆了眼睛,厉声道:“关你什么事啊!别打岔!”
付骁轻咳一声,掩住笑意,慢悠悠地说道:“你说的我大概知道是什么意思,是一个法子不错,但于情于理都不合适。”
第五十章 仓促的战书
“可那东西,就……”
季遥生怕付骁再一言不合把巴掌糊上来,说这话的时候率先挡住了自己的嘴。
她噤声了一小会儿,见付骁杵在那迟迟不见动作,这才放心大胆地将手放了下去,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说明道:“秃五前辈并没有把那东西好生藏着掖着……”
付骁依旧不作答。
季遥见状没法儿,只好自顾自地说下去:“我看呐,那东西随意放着,分明前辈就是不重视,也压根不在意会不会丢。若是咱们悄悄取来,神不知鬼不觉的,过了明天就跑路。指不定人家什么时候才发现呢,更别说是谁拿走的。稳赚不赔,这能有什么问题?”
“难不成你打算前去同他说明来意,干上一架再拿回来么?”季遥半开玩笑地发问:“您什么身份啊,至于为这玩意儿拼命啊?”
“确实准备登门来着。”
付骁点头,不置可否地轻声道。
季遥一时没有听清,或是可以说她沉浸在自己的精神世界,压根没打算听付骁的回答。
“我都寻摸过了,他把那东西放在鸭栏……等一下,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她将将说了一半,才反应过来付骁说了些什么,猛地瞪圆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他:“当真要和人家干架啊?”
“谈不上干架,不过是给切磋挂个彩头,赢了便拿去,你此般粗暴的用词实在有些欠妥。”
付骁站起身来,负手背对着季遥,用四平八稳的语气解释说:“好歹我们锦音山庄也是坦荡荡的正经门派,行事历来光明磊落,用不上偷也用不上抢。”
他字正腔圆地说道:“再者,能与传说中的秃五前辈切磋武艺,是我的荣幸。”
“呵,什么话都让你说了,那我成什么人了?”季遥嘟囔道:“见天儿的就说自己正经坦荡,怎么就不提偷偷摸摸地绑了老娘出来呢?”
对于这个话题,付骁一直都是心虚的,自然也是没有话可以反驳,只能安生地在旁边待着。
这却是让季遥再次会错了意,以为人家锦音山庄少庄主不愿和她这种低劣“小人”交谈。
可不是么,她才刚提了个建议,就被付骁以不光明不磊落的理由驳了回去,就差没有明说,你那是个十足的馊主意。
她只觉着一口老血卡在喉咙,咳不出来又咽不下去,涨得脑瓜闷闷地疼。
给付骁出“不正统”提议的季遥捶着胸口,着实不知该如何劝说这位正气凌然的少侠。
“你就那么笃定,对上秃五前辈就一定能赢?”她口气削微有些轻蔑,想挫一挫他的锐气。
“我一般没怎么输过。”付骁倒是回答得挺干脆。
季遥失笑,只觉得付骁的那张脸上刷刷写着“初生牛犊不怕虎是好事,可年轻人也该知道天高地厚”这些个字。
甚至因为字数太多,这串字还是时不时轮番滚动着出现那种。
付骁他自己亲口都说的,那位是“传说中的秃五前辈”。
而那传说中,可不止秃五一人。
他决定放弃投机取巧,那么就意味着,他要凭借一己之力,在这些前辈眼前从秃五开始攒一个“五杀”。
呵,真当自己盖世无双、无人可挡,季遥想。
在旁人眼中,这“五隐士”既然能做出盗走传国玉玺的惊天大事,本领自然是不小。
不然也不会成为区别于已经嗝儿屁了的那些传说的,没有人质疑的传说。
说起那几位的名号,就连季遥她老妈梅浅那种级别的大魔王,也都老老实实,心服口服地尊一声前辈。
即便他们退隐江湖多年,也不见得疏于武艺。
现如今付骁这种,无论资历还是年龄都算得上是“毛头小子”的武林新秀,竟大放厥词要与他们切磋……
也真是不嫌命长。
季遥都预料到了日后的发展。
若是按照正经人付骁的行事方式,保不齐在玉玺集齐之前,人就先被打废咯。
那不就没什么玩头了么。
季遥打心底地不放心,不是她瞧不上付骁,是因为她从来没有亲眼见识过付骁是何等水平。
之前呢,她也就只是听说锦音山庄的名头如何如何响亮,但凡打着名号是从他们家出来的萝卜白菜,都会如何如何被其他门派巴结。
可这些都不是对付骁本人的业务,哦不,武功的肯定。
最直观的判断方法,大大小小各类江湖上的少侠排名榜上都没见有过他的名字。
付骁就拿这水平前去秃五家登门下战书?
干架是用钱还是用脸啊?
退一万步讲,就算付骁当真有那个实力,正经八百的武艺高强,不是个草包。
五分之一的玉玺残块到手,再寻下一个五分之一。
且不说与秃五的这一次是否轻轻松松地赢了,那也才是个开始,后面还有四位等着呢……
这人在江湖飘,哪有不挨刀,更何况面对的是自找的车轮战,正经的一挑五。
这再有个万一,什么皮肉伤、内伤什么的,可不得要时间休养?
是了,他们搜罗线索需要时间。
确定剩下四位的真名也需要时间。
在这过程中,稍稍匀出来些给付骁做休养调整,可注定了一路舟车劳顿的,不见得每一次都是最佳状态。
当真是在拼命……
“啧啧,好好的一少年郎,怎的就这么不知变通。”
季遥皱着眉头看着付骁的背影,仿佛已经看到了他被“五隐士”打成人渣后的模样。
暗暗埋怨着,心道这家伙可真是不识好歹。
自季遥知道了秃五姓甚名谁,闲来无事稍稍变了个活泛的思路,就知道了那玉玺残块藏在了何处。
要说这秃五黄富贵前辈倒也称了他的名讳,当真是个富贵人,眼皮子不似常人那么浅薄。
这么稀罕又遭人眼馋的玩意儿,他也没想着好好保管。
一没有深埋地下,二没有封在土墙里。
那东西甚至都不在他身边,当真是抱着不管不顾的态度,也不知道是不是有那个自信,寻思旁人都找他不到。
第五十一章 不领情
正如季遥一开始给付骁说的,人家秃五怕是真的不在乎。
按常理来说,从皇帝那边抢了来还分了赃的东西,搁谁手上不烫得慌,可不得好好收着。
人家就不。
那玩意到底在不在自个儿手里,秃五好像真的无所谓。不然也不会心那么大,把它当个秤砣似的,坠在鸭栏里面。
季遥觉得自己还是颇为了解人性,这么琢磨了一番,心里少说也有几分底,这才斟酌了一晚上,将这条捷径直接指透露给付骁。
她可是万没想到,他会这般不领情。
公然被拒了。
季遥不忿得厉害,寻思自己通身的能耐被白白浪费了去。
付骁来找自己又是图个什么?
在这件事情上,连那么一丁点儿指哪儿打哪儿的参与感和成就感都体会不到。
不过,季遥转念又琢磨了一阵,还是决定放弃。
付骁爱怎么为人处世与她又有什么关系?非亲非故的,操那门子心干嘛。
“罢了罢了,爱怎么着怎么着吧,横竖受苦受累的又不是我。”
季遥想通了这一层,也不再坚持,撑着胳膊发着呆,瞧着付骁就出了神。
呵,“我最俊杯”少侠排行榜上没有他的大名真是昧了良心了。
肖乐那模样都能上榜,还在前十挂着,估计再往前那些个花的钱也不少。
抛开付骁的面相不谈,这家伙真不愧是习武之人,成衣店里随随便便的一件衣服都能穿出高级感来。
瞅瞅这腰肢,这长腿,这肌肉线条……气质就不似寻常人,季遥也就只想挑大拇哥。
这种观察人的方式怕不是有些熟悉——跟季胜川欣赏梅浅的时候,完完全全是同一个套路。
这一点季遥倒是随了她老爹,看人看得十分全面。
可谓从上至下,毫无遗漏。
这么顺着一路下来,季遥的目光便定在了付骁腰间又稍稍偏下的地方。
那日,他好像就是把兵器藏到了那儿。
“嘶。”
季遥若有所思地吸了口气,偏着脑袋紧蹙着眉头。
没道理啊,怎么会这么的平整,这么的,空无一物……
若不是她那天亲眼所见,八成也不会相信这位看上去风度翩翩的小哥,身上揣着个梆硬还能揍人的东西。
只能说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变戏法的绝活还能和练武的招式结合到一起。
季遥想,这付骁怕不是天生骨骼清奇,构造与常人有异,才能把那么一坨铁疙瘩藏到那个奇妙的位置。
拿出来放回去都是眨眼功夫,行云流水般咻咻咻的。
那里面又是装着怎样的乾坤?
大概是季遥的眼光太过灼热,以至于付骁就是背对着她,都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注视,针扎似的怼在背上。
他稍稍转过身,就瞧见季遥脸上来不及收起来的浮夸表情。
顺着视线捋过来,这位置……
付骁可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被一女流/氓臊得一背热汗。
他默不作声地又转了回去,却始终觉得有些尴尬,轻咳一声又提醒了一句:“阿遥,你也稍稍注意些影响。”
付骁对季遥的这一声称呼来得突然,让她又是一个激灵。
季遥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做出了什么出格的举动,急忙侧过脸去,不怎么自然地抠了抠眼睛。
“怕不是真得了失心疯,顶着寡妇的名号,愈发没羞没臊了。”季遥在心里把自己骂了一通。
“啊?啥?我怎么了你啊我?”
季遥装傻充愣,底气不见太足表情却很无辜。
她的手绞着袖口的一团刺绣,见付骁不做声这才心虚地垂下眼帘,暗暗松了口气——好在还有一块面纱挡着脸,也好在面纱的颜色足够艳丽,挡住了她脸上慢慢爬上来的霞色。
这下倒好,季遥也再没法正眼瞧付骁了。
她也只能尽量稳住声音以掩盖尴尬,催促道:“怎的还不去找秃五前辈啊?再等下去说不定又要赶上人家用饭了。”
“这就去了。”
付骁顺从地应着。
季遥没抬头,耳朵却灵醒得很,就听到付骁走动间衣袂摩擦的声响。
不一会儿,又听吱嘎一声。
声音多少有些艰涩,不似开大门的动静。
季遥只觉得房间里突然暗了些许,这才抬起了头——付骁也不知犯什么神经,把窗子闭严实了。
“哟,大白天的不敢现原形了还是怎么着?怎么今儿个不走那条阳关大道儿了?”
季遥对着他扬起下巴,不怎么客气地发问道:“还是说关着的窗户,撞起来更带劲儿些?哐哐哐地,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们会轻功似的。也就紧着你们来去方便,净是影响旁人。”
为着隔壁房间修缮窗子的事,季遥的睡眠,可没少被影响。
这句话里掺杂了七分的抱怨,二分的玩笑,剩下的那点儿,大抵可以笼统地归为嫉妒——谁让她根基太次,学不来这玩意。
付骁也听出了她话里话外是什么意思。
好好地窗子拜他和莫迭所赐,前后废了俩,老板看在钱的份儿上没怎么计较。
但毕竟隔一天换一次,叮叮当当敲榔头钉楔子,闹腾得不行,搁谁都要头大。
“这时辰外面人来人往的,我再飞个檐走个壁,不是太高调了么?”付骁摆手:“和我这商人的设定也不匹配,我今儿个走大门,走大门。”
他专门强调了后三个字。
倒也没食言,身体力行地往门口那边去。
季遥见状一撑扶手,紧跟着站了起来,整了整被压皱了的裙摆,打算跟着他一齐出去。
付骁听着身后多了一组稀碎的脚步声,还没走到门口就停了下来。
季遥哪料到付骁这般,统共没走出几步来,见他猛地停下,不明所以地一歪脑袋,还在琢磨这又是怎么回事。
还没等她出声发问,就被迫转了一大圈。
这家伙晃得,差点没把她的头甩掉了。
“诶,等会!”
付骁的手搭在季遥的肩上,微微使力,一路推着她向前。
“诶,嘛呢这是?”
付骁把她按在刚刚坐着的那张椅子上。
“诶,你把我撒开!”
季遥话音刚落,付骁就拿开了手。
第五十二章 不要跟着
那张椅子上的热乎气儿还没有散掉,真真是一转头的功夫,季遥她又坐了回来。
她一个挺身就要站起来,付骁轻描淡写地瞥了她一眼,再度出手,把她按了回去。
这下他的手就没有收回去了。
付骁颇为独断专行地把季遥牢牢控制在手底下,握着她的肩头,一点儿放松的迹象都看不出来。
季遥等不来他的解释,被这般莫名其妙地对待,着实无法忍受,拧着眉毛狠狠瞪了付骁一眼。
付骁倒也欣然地受着了,不过眼神多少有些泠然,眉头压了下来,说不上来地危险。
季遥又怂了,再不敢直勾勾地瞪着,将视线转到别处。
要说季遥一开始就对他们二人的共处一室,在心里可劲儿撞着钟,现下又慌了一些。
这门窗紧闭,室内幽暗,她又手无缚鸡之力。
付骁要真想做点什么,她除了喊“救命啊”,估计就只剩下骂街的粗话了。
不过照这架势,她也没有什么机会喊的出来。
他们的合作,简单来说,就是三人行,二男一女,少不得出点什么幺蛾子……
付骁和莫迭的关系,最起码还有一主一仆这么个约束,想来区区一个下属,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来。
可付骁和季遥可不一样啊,男单身、女守寡。
除了他们中间夹了一位不知其踪的贾逍复,季遥头顶挂了个付骁“朋友妻”的名号,再无其他。
可是俗话说得好,朋友妻,不客气。
说错了,是朋友妻,也不见得不能欺。
付骁要是在这时候撕破君子的伪装,季遥确实一点辙都没有。
再者,季遥可没有对付骁解释过她是个“假寡妇”……现在这局面,太容易让人浮想翩翩。
“你打算干什么?”
季遥吞了一口口水,就是强作镇定,依旧没有掩饰住句末尾音的颤抖。
付骁盯着她的脸半天没说话。
半晌,终于开口:“不吓一吓你估计是不会好好听话的”。
他松开了对季遥的钳制,后退两步抄起胳膊,语气轻松:“你就别跟着去了。”
季遥一愣,当即就要翻脸问一句“为什么”。
话没出口,就又听付骁缓缓道:“且不说你去了可以帮我些什么,若是不小心被逮了去,把刀架在你脖子上用以要挟,我是不是还得寻思寻思值不值救你?”
“怎么就不值了?!”
季遥气得直瞪眼,要是她能有胡子估计都吹起来了。
明着暗着都说她是个弱鸡。
可季遥也偏偏无法反驳,只得暗暗咬着嘴唇,诽谤着付骁的嘴太毒,真真看不起人。
也确实,她除了一腔热血,还真没有什么自保能力……
季遥向来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吃过一次亏之后就尤为惜命。
既然人家付骁把话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她也没必要再死乞白赖地跟上。
她稳稳当当地往椅子里一摊,翘起二郎腿,低头抠起了手上的死皮,装作认命地妥协,临了还不忘挤兑付骁两句。
“得,您单枪匹马,孤胆英雄,且去罢,我也不拦着。记得把你们家莫迭带上,万一有个什么好歹,也好有个人帮您收尸呗。”
这话说得很难听了,付骁听了也只是皱了皱眉,并没有气恼。
只是淡淡的说了句:“你想知道的贾逍复姓甚名谁,也就只能在我头七过后,托梦给你了。”
季遥原本还挂在嘴边的笑意一下子敛了回来。
实在晦气。
付骁又接了一句:“我若不小心去了,你可千万记得给我烧些摇钱树。我过不来穷日子,吃了苦我也不会让你好受。”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被付骁这么轻描淡写地一提,辅以透不过阳光的室内幽暗,倒还真有些凉飕飕。
“那我可得多准备点儿黄纸了,呵呵呵呵。”
季遥把脚脖子往裙摆下缩了缩,悄摸地起身,踱到窗跟前,啪地一下推开,让光亮重新回来,打着马虎眼问道:“您怎么还不去英勇就义啊?”
付骁默默瞧着她的举动,笑得有些痞里痞气,眼睛半眯着盯着季遥。
季遥被盯得心里发毛,好在背后衬着太阳,也不怎么害怕,硬气地问:“看我干嘛啊!”
“临行前好好看看你,就怕我真没了,也别托梦托错了人。”付骁抄着手缩着脖子,很是认真的回答。
“没听说过!”季遥瞪眼高声道:“赶紧去吧您呐,赶早不赶晚,喝汤投胎也麻溜利索的,别赶不上趟。”
“成吧,我走了。”
付骁答应地爽快,还真就走了,末了还不忘再回头嘱咐一句:“你可千万别跟来。
季遥都不稀得搭理他,急忙摆手像送瘟神一样把他送走。
她又站在窗口晒了一会儿,吸收了些阳气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可不是她的房间。
将房门打开,探了脑袋出去观察了一下四周,见无人走动这才出门落锁,转头去了隔壁。
要说这人的心理也奇怪的够呛,一旦有什么别人说不行、不要做的事儿,偏偏就跟长在心里面一样,无时无刻不在惦记着。
抹不掉擦不去,甚至比自己该做的事情印象深刻得多。
季遥现在就是这样的状态。
她回了房间,从那堆里翻出来个九连环来,左戳右怼也没解出来,就放下了。
然后对着镜子修了修眉毛,又没了事情可做。
季遥待着实在无聊,就下楼了一趟,问小二要了几个当红的话本子,打算消磨消磨时间。
可书里面的字没看进去几行,满脑子倒是一直想着,付骁此时是如何与秃五对垒交战。
压根不受控制。
前头还是书里才子佳人携手共游西湖的桥段,另起一行可能脑子里就是刀枪棍棒斧钺钩叉,乒乒乓乓闹腾个不停。
季遥换了三本,凑活翻了十好几页,实在是读不下去了。
好好的一出爱情折子,就这么被支配地跑偏成了动作戏。
季遥把书一丢,好生无聊,一个人呆着也不管什么体统姿态,把面纱一扔,然后大喇喇地往床上一躺。
“诶呦!”
她的脑袋刚挨着枕头就被发饰硌着了,不禁叫了声痛,又狼狈地捂着脑袋爬了起来,歪在一边发呆望天。
第五十三章 吓人的心思
若不是窗外有乌鸦扯着嗓子嘎嘎直叫,季遥的口水估计都能滴到手背上。
她发觉了嘴角的湿润,响亮地吸溜了一下,顺手抹了抹。
然后继续靠着枕头,看着云卷云舒。
在打完了第三十二个哈欠之后,季遥用袖子沾了沾眼角,擦去被挤出来的眼泪。
她可从来没想过,一个人呆着竟然会这么无聊。
就莫名的,又有点寂寞。
之前季遥还在家里的时候,老季家和她平辈的一抓一大把,喊谁出去刷街溜腿花钱买乐呵,也不过都是一句话的事。
到后来离家出走,那也是没过多久就遇到了贾逍复,二人组队强过她自己个儿单刷。
虽说行至中途,那位不见了,但是好歹落脚的福之镇邻里街坊也都热情得不像样,季遥平日跟这个聊聊,跟那个唠唠,不见过得有多无趣。
再之后呢,肖逍和肖乐登门,两个人臭不要脸地搬来陪住,季遥和他们拌嘴噎人,热热闹闹也算是日常了。
要是往后再倒腾,算上付骁和莫迭,季遥身边可真还就没断过人,并没有多少时间是留给她自己独处的……
季遥觉得,她怕是这段时间被惯坏了。
要不然怎么之前还不觉着,现下一个人呆着,形单影只的滋味那么难熬。
打心底的就恨不得找个人,全天候在身边陪着,说话也好,干什么都行。
于是,季遥的脑海里又浮现出了一个人的身影。
那影子堪堪勾勒出模糊的轮廓,季遥就是一阵恶寒,急忙闭上眼睛运着气,妄求心平气和。
心道,自己这还没到三十,怎么这般如狼似虎?竟想那男人作甚。
当然了,以她浅薄的见识。
脑海里浮现的,可不还是那贾逍复。
人都说初恋向来不得善终,时光流逝磨不掉伤疤,岁月飞驰洗不掉印记。
要是这一时半会让季遥忘掉那个渣男给她带来的伤害,估计并不怎么简单。
平常呢,季遥一直是压着心思,不去想也不敢想,因此不能让自己有一刻的空闲。
最怕就是在这等无事可做的时间里,让记忆再次翻腾起尘埃。
不然她也不会这般怕寂寞。
季遥先前听江湖上有女先生这么说。
说,这女人啊,人生的最终目标,不一定是要找一个良伴,而是要自强。
季遥初听到这理念的时候,还是个年少无知的女孩子。
她看着自己的小身板,对于这种话都是这边耳朵进那边耳朵出,表示出十分的不理解。
自强有何用?
她老妈梅浅那么强的女人,最终不也是嫁人了么?
那些打着“独身”主义的女先生们还曾经说过。
说,这世间的情情爱爱皆是费心费力,费时费钱,往往最终还落不到什么好,不如自己过活,潇洒自在。
这话说得未免有些绝对。
只是这理啊,讲的时候,总归也要分个情景场合。
听的人是何心态,决定了是否能够接受。
打个比方。
少女季遥原本还待字闺中的时候,就无比羡慕自家表姐和姐夫郎情妾意,蜜意浓情。
她自然也期盼着自己有朝一日遇到个知心人。
听到这些定是不屑。
可真到了她付诸实际,体验情爱之时。
没成想遇着了贾逍复那个渣男。
那时的她再想起那些个女先生们的语录,觉着这话,说的一点毛病都没有。
是角儿们不好看还是花钱不够爽,可以做的事情那么多,干嘛非要和男人搞对象,搞得一身伤?
在大环境下,季遥知道寻常女子逃不过谈婚论嫁,她也提前做好了打算。
这辈子不可能不婚,那走个形式也不是不可以。
之前季遥翻看红娘有约就是揣着这个目的——她想找一个人,长相顺眼,家境尚可。
谈情说爱就不了,最好往后余生,各玩各的。
明显,付骁这个人选,恰好合适。
从见到付骁的第一眼开始,季遥存了心思想去攻略他,不走心的那种。
季遥不傻,付骁这一路上表现出来的那些个暧昧和示好,她又不是看不明白。
他对她,似乎是有点意思。
于是季遥也演了一出半推半就的戏码,虽然面儿上多少有些推拒,可大多时候不都也顺水推舟,再做一些符合她“寡妇”身份的反应,不被拆穿罢了。
付骁是不是真心,季遥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她一定不是。
亏又不是白吃的,她不信那玩意。
现在若是再有人说什么真心实意,除非把胸腹剖开,把心掏出来,让她亲眼看着它收缩颤动,才能说,那是颗真的。
江湖是个大染缸,她不过闯荡两三年便有了这般心机变化,更别说付骁那种祖上就混这道的人了。
成年人的世界里,可没有几个好人。
正在季遥胡思乱想的时候,听闻走廊有细碎的脚步声,她心下一惊,只当是付骁他们回来了。
正欲奔至门口,就又听见了熟悉的热情腔调:“呦,张老板您午好啊!”
得,是那小二,看样子是在走廊里与下楼用饭的客人遇上了,正打招呼着。
季遥又缩回床边,摸了摸空虚的胃。
还成,只是稍稍瘪了点儿,还没有发出饿得慌的信号。
只想着付骁那家伙到底还能不能活着回来,她可没钱结账,也拉不下脸面给小二说挂账。
此时又有人啪啪打门,力度不大,有些迟疑,但还挺有节奏。
季遥条件反射一般抓上了扔在一旁的面纱,凑合戴好,出声询问:“谁?”
“啊,夫人您在屋里呢呀!肖老板临走前交代了,说让我仔细着点儿时间,到点将午饭给您送上来。”
门外的声音脆生生的,调门挺高,不像是这两天总能遇上的那几个小二。
敢情这个送饭的是新来的吧。
这时候季遥也不做他想,走去开了门。
外面站了个半大的小子,脸蛋子红扑扑的,还有几颗俏皮的雀斑,脸上挂着局促的笑。
那孩子个头不高,但是站得有规有矩,手里老老实实捧着个三层的饭盒子,仰着脖子不让它挡着自己的脸。
季遥急忙接过,道了声谢。
又听那孩子说:“夫人用好饭之后,把这些个放在门口就好,不用拿到下面去,我们会收拾的。”
“哎哎好嘞。”
季遥点头说知道了,然后目送着他离去,转身关上了门。
她低着头,把第一层的盖子打开了个缝,想瞧瞧清楚里面盛着的是什么,就闻见一阵咸香的味道。
季遥暗道一声惨了,以付骁那抠门的性子,可千万别是什么酱菜咸鱼之类的玩意。
这一分心,就没注意屋里多出了个人。
季遥在桌前落座,将食盒里面的饭菜端了出来。
头一层摆着仨冷碟,小小的,菊花样式,分别装着撒着芝麻的拌鸡丝儿,淋着红油的拌肚丝儿,还有点了桂花做装饰的蜜丝山药。
二层是两碟热菜,一黑一白两个盘子,正好拼成一八卦,左盛软炸里脊,右摆油焖冬瓜。
三层当间放着一小盅,圆敦敦的,闻着像是鸡汤,鲜美得很。
季遥在那食盒里翻来翻去,也没见着有主食,正纳闷的当间,发现那人甚至连筷子都没给她。
她拧着眉毛纠结着要不要再下楼一趟,思考的时候眼睛没有离开饭菜,只是用手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叩着桌面。
屋里那人站了许久终于受够了无视,潇洒地一伸手,抛了一个纸包,哐地一下,砸在桌上空着的地方。
这突如其来的一下,震得那汤盅的盖子都跑了偏,就更不要说季遥那本来就不禁吓的可怜的心脏。
果不其然地被吓得一哆嗦,第一反应就是顶上掉东西了,可往上瞧,也没瞧出些什么。
季遥战战兢兢地不敢转身,毕竟不可能是凭空出现这么大一物件,只怕是自己身后有人。
她做足了心理准备,就差把一句“好汉饶命”挂在了嘴边,一咬牙猛地转过头去,就瞧见付骁一脸无害地背着手看着她。
在季遥没看见的背后,付骁的手里攥着两副筷子,还有两只汤匙,明显是来吃饭的阵仗。
可季遥哪能知道。
她不由自主地把脖子探了出去,半张着嘴甚是惊讶。
她还真没想着,来人会是付骁。
这个时候他难道不该在秃五前辈那里么?
季遥先是看了看房门,又扭头看了看洞开的窗子,然后不可置信地向后一缩脖子,用一道双下巴明明白白表现出了疑惑,道:“这么快就完事儿啦?”
付骁还是背手不说话,只是这么盯着她。
“你干嘛呢?问你话呢!”
季遥被他这目不转睛的状态整得脊背发毛,又用余光瞥了一眼刚刚掉落在桌上纸包。
不看还好,看了反倒又是吓了一跳——黄澄澄的一包,像极了烧纸的颜色。
这下闹得,季遥的饭也不敢吃了。
联想起付骁的“头七之约”,以及从来没见过的送饭之人,一阵胆寒。
她哆哆嗦嗦地搓着手,冲着西方小声念叨:“冤有头债有主,就是你们派了个小鬼儿送来的断头饭,我也不愿意不跟这家伙分享啊。众位大仙走过路过也不要错过这个冤魂,麻烦你们出手收了这褛冤魂吧。”
“在那叽叽歪歪什么呢?”
付骁不再原地装木头,走上前去将筷子奉上,塞到季遥合十的手心里去。
季遥迷迷瞪瞪地顺手接了。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也没多什么废话,当即左脚踩右脚后跟,一抬腿就把鞋子飞了出去。
她难得用对了力气,找准了方向,不偏不倚地楔到付骁身上,落下一明晃晃的鞋印子。
付骁还没走到桌子跟前就遭此横祸,面不改色地把季遥那只鞋踢到一边去了,然后自顾自地落座,拆开了那包黄纸上的绳子。
季遥的眼睛都瞪直了。
好在裙子长,可以挡住那只丢了鞋子而无处安放的脚。
“你什么意思啊?一言不发就往人屋里闯,当这是你家后花园还是怎么的,想来就来啊,吓人不吓人!”
季遥一巴掌拍在桌上,拍完又是倒吸了口气,这一下给的太瓷实了,震得手麻得不行。
付骁没有抬眼,解了绳子之后又一层一层耐心拆着,慢慢说道:“我看你那样子,八成是盼着我死呢,心思不正。不然我这也没干什么,怎么就把你吓成那样?”
“不是,讲点道理好么大哥。”
季遥用指头向下扒拉着嘴角,据理力争道:“哎你一出来就掉着脸不说话,这菜盘子又是菊花和八卦,送餐的我还没见过,这么邪性的事儿,我能不多想?”
付骁手里没停,继续忙活着。
“人说物极必反,正午这赤日当头,不见得遇不着邪祟,阳极必阴的说法也不是我瞎说的。”
季遥用筷子敲着盘子,又指了指窗外的太阳,对付骁翻了个白眼:“谁让你临走前非要提什么头七、托梦什么的,还自带黄纸在我眼跟前,人吓人吓死个人。”
“呵,我不过给你带了吊炉烧饼,反倒是成罪人了。”
付骁把那包黄纸铺平展了,露出里面的东西给季遥看,几个烤的正好的烧饼被摔断了截,凄凄惨惨地躺着,掉了不少渣。
“打算把这烧给我?”他问。
季遥彻底不说话了,往嘴里塞了一条山药,小心地嚼着。
甜丝丝的味道正好,蜜汁儿也不抢原本脆生的山药味道,还微微带着桂花的香气,沁人心脾。
这一口咽下,季遥也找回了最开始想问的问题。
怎么的付骁这么快就从秃五前辈那边完好无损地回来,还能有心思带吃食。
看他衣衫整洁,发型都不带乱的,哪里像是经历过“生死之战”的人?
季遥放下筷子,只觉得这一道甜口的小菜惹得嘴里生津,急需点别的东西解解馋,眼睛不由自主就往那些个吊炉烧饼上面跑。
她没好意思上手,就那么巴巴地看着,问付骁:“别告诉我,你是压根没去找秃五前辈,出街溜了溜弯,然后拎了点儿烧饼回来。”
“自然是事情已经办妥了。”
付骁自己拿了半拉饼子,用手托着送到嘴边,又把那纸包往季遥跟前挪了挪,“你也尝尝。”
第五十四章 闲谈五子棋
季遥也不跟付骁客气,伸手就捻了块看上去还完整的烧饼。
一口下去,表皮酥脆,内里软和,就是略微有些烫,兜在嘴里半天咽不下去,得可劲儿哈着气才行。
“就那么容易?”
她含糊不清地问道:“看你两手空空,该不会是诈我吧,东西呢,拿出来让我也长长见识。”
付骁把衣服上那点儿芝麻粒抖腾下去,又把汤盅的盖子打开,拿勺子搅了搅,却也不往嘴里送,只是让它敞着口,散着热气。
“那玩意儿拿到了,但现在不在我手上。”付骁说,“赢是真赢了,你也别不信。”
季遥摇头:“这空口白话的谁不会说啊,就你现在这样子,像是和人交过手的么?装也不装得像一点。”
“秃五前辈先前也是以一当百的主,你与他缠斗,能这般不损毫分?”她侧着身子拍掉手上的碎屑,明显对他这套说辞表示怀疑:“你就算没有外伤,好歹也捂一捂胸口做做样子。”
“那样的话,你会心疼么?”付骁没头没脑地接了一句。
“我心疼你个鬼!”
季遥哼了一声,理直气壮地怼了回去。
“大概是因为我太出息了吧,也没出几招,便赢了。”
付骁平日的画风可不是这样狂妄,现在却是说大话也不带打草稿,随口那么一答又被季遥酸了一句。
“哟,那你可相当厉害呢。”
季遥言不由衷地夸奖道。
付骁当然听得出这不是什么夸他的好话把手里的汤匙撂下,向后一靠歪在椅子背上,斜睨着季遥,说道:“我打进来,就没说是靠比武赢回来的吧。”
“嗯?那还能怎么着,偷来的啊。”
付骁双手抱在胸前,悠然地说:“我前去道明了来意,前辈就把东西给我了。”
“啊?”季遥想不明白,这又是哪一出啊。
付骁坦白道:“他说,这么些年了,我是第一个这么直截了当与他明说的人。让我想拿便拿去,他也乐得看那朝堂动荡,一池子水搅混了才有热闹可瞧。”
“……”
听听,这都是些什么人啊。
秃五前辈这想法也真够清奇,哪有这般放着安稳日子不过,只求乱世的主。
这朝堂动荡到头来不还是折腾百姓,民不聊生又有什么好……
不过想想他们当年的壮举,也不难理解。
也是,每逢这种混乱日子,劫富济贫的大侠往往最容易受人敬仰,这秃五前辈怕不是打的这种主意。
季遥无语。
果然这些前辈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那股子放荡不羁,爱嚯嚯的劲头,是时间抹不掉的。
“但是……”
在季遥以为话题终了的时候,付骁又冒出来两个字。
他说:“但是,为了让我们的会面稍稍有些仪式感,我们还是缠斗了一番。”
季遥扯着嘴角干笑,差点没忍住为付骁鼓掌。
心道,你们武林人士也真是有意思,结局明摆着,偏要费那个事儿补充点过程。
“那你们是选择了推手,还是划拳啊?”
季遥揉着太阳穴,只觉得头疼。
她万没想到前期铺垫了那么久,又是探情报又是下决心做准备的,最后落得个这么简单粗暴的解决方式。
你要我便给,也太过于省事了吧。
付骁撸起半边袖子,露出手臂来,提起手腕起了个势然后往下轻轻一压,做了个落子的动作,补充道:“我们,下了一盘棋。”
季遥脸上的表情已经不能用精彩纷呈来形容了。
江湖中人过招,不是什么真刀实枪,而是把刀光剑影那一套搬到了棋盘之上。
这像话么?
怎么这么有意思啊。
她着实不知道该做什么回应,只能拿起筷子继续吃点东西,以光明正大地占用自己的嘴,不用接付骁抛来的话。
“然后,我唰唰几下,就赢了。”
付骁像是存了坏心思,偏生不让她消停,见季遥不搭理他,又慢条斯理地补了一句。
季遥一筷子肚丝儿刚进嘴里,听到这话嗓子眼一松,被辣椒油呛着了。
为了不让嘴里的东西喷出来,连嚼都顾不上,囫囵吞下之后,这才捣过了劲儿,开始咳嗽。
付骁眼瞅着季遥咳得满脸通红,空握着拳在她背上敲了几下,又将那盅晾的差不多的鸡汤端到她面前。
季遥掐着脖子,只顾得上瞪眼,挥手示意不用,咳了好一阵才停了下来。
“这还用你说?怎么不得意死你?”
季遥的嗓子都有些哑,这才就着勺子喝了一口温热的鸡汤。
带着油花的汤顺着嗓子眼流下去,又惹得季遥轻微地咳了两声。
“谁输谁赢不都定好了么?”她拍着前胸说道。
“那倒不是。”付骁矢口否认道:“前辈在棋盘之上,可没那么好说话。”
“哦。”季遥瞥了他一眼:“那你当初拿了东西就走不就好了,非要多此一举做什么?”
“为了仪式感啊,我不是说了么。”
付骁摆出一副正经八百的姿态,“那可是我凭本事赢来的。”
“呵呵,那你好棒棒哦。”
季遥配合地笑了笑,不再多言。
二人又安安静静吃了一会儿饭。
季遥吃了七八分饱便率先放下了筷子,多嘴问了一句:“你下的什么棋赢了?”
“五子棋。”
“……”
好家伙,也是好意思说出口。
付骁还欲解释些什么,季遥急忙竖起手掌说:“打住,你当我什么都没问。”
付骁点了点头。
不过也只是沉默了一小会儿,他又开口说明道:“我们厮杀了将近三炷香来着……”
“够了!”
季遥捂着耳朵,仰着头,眼睛直勾勾盯着房梁不去看付骁,道:“我可不听这个!”
“这可是我这些年难得的超常发挥。”
付骁没脸没皮地继续嘚吧,语气忒为认真。
季遥原本还想着,怎么着两人对弈都该是些费脑子的下法。
挑了五子棋下……也真是随心所欲。
二人“交锋”的情景,单是靠想,都有些可笑。
一老一少就地蹲着,在磨盘上的简易棋盘上你来我往?也当真是闲得慌。
秃五与付骁屏息凝神,轮流落子,出子之前还要有模有样地预判对手的落点,再夸一夸对方布局的精妙。
那专心致志的模样让旁人瞧见,说不定还会误以为他们是在解什么惊世残局。
这还不算什么。
重要的是,这俩人的彩头,竟然是能让一国之君抖三抖的传国玉玺残块。
只能说,实在是任意妄为。
这画面感实在太过强烈,以至于季遥没绷住笑出了声来,笑骂了句:“我可没听说过这个,五子棋能下三炷香,你就别嘚瑟了。”
付骁将剩下的那些残羹剩饭打扫干净,意犹未尽般地小声补充道:“你是没见着,还真挺激烈的。”
“可以了!”
季遥从一旁拿起面纱,冲着付骁那边猛地抽了一下。
两人挨得近,也不用考虑准头。
只是这打是打到了,但那玩意儿总归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付骁也压根没什么感觉。
单是觉得那东西有些碍事,随手一抓,又趁着力道收回,团在自己手里。
季遥手里一空,扁了扁嘴,见付骁吃得差不多,撂了筷子,便要起身,想要把那些收拾回食盒里去。
不过看着盘子上的油点子又有些犹豫,手伸了一半又收了回来,将袖子挽了几折。
她特意将手指贴着边以避开油渍,另一只手还仔细着袖子和衣裳,单手颇为费力地端起。
付骁见状,把那团面纱丢在身后,出言制止道:“没事你且放着,一会儿我来。”
季遥自然乐得答应,把手里那个碟子小心放进食盒便坐了下来,不动声色地在桌布的边角擦了擦手。
付骁把两条袖子折好,将那些个餐盘收拾妥当,末了把沾了零星油点的桌布一角掀了起来。
季遥难得勤快那么一次,顺手帮忙端起了茶盘。
付骁轻轻松松一拽,便把桌布撤了下来。随手叠了叠,摞在食盒之上。
将这食盒拿到了门口,放在了地上却也没着急回来。
季遥探了脑袋望去,见付骁拉住了一个路过的伙计,低声吩咐他们换一块新的来,顺便再送一壶热茶。
待他接过伙计送过来的东西,这才折返。
附小的目光正好扫到被他踢到一边的那只鞋上,上前两步,又踢回季遥脚边。
季遥方才吃饭的时候都差点忘了这茬,此刻也是终于结束了右脚踩左脚的状态,拿脚一勾,马马虎虎地穿好,然后看着付骁将桌布重新铺好,又接过她手中的茶盘,沏了两杯茶,啧了两声。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先前就是做这一行的呢,手脚这么利索。”她感慨道:“锦音山庄的少庄主还用做这些啊?”
“哪有那么多讲究,不都是为了生活。”付骁笑道:“非要装腔作势等着别人倒茶,说不定早就渴死了。”
“嚯,觉悟还挺高。”
季遥吹了吹杯里飘着的茶叶梗,再次问起那玉玺残块的事来:“你直接把那东西给二皇子了?”
“没有,我没时间见他。”付骁吃饱喝足,背靠着椅背闭目养神,道:“我让莫迭把东西送去了。”
季遥“哦”了一声,仔细一咂摸又觉得哪里不对。
付骁这家伙有时间买烧饼来吃,还有时间搁这儿休息,怎么的就没时间去见那二皇子了?
分明没说什么真话。
她决心探一探付骁,小声问道:“你若是不亲自去,那二皇子怎么能相信这东西是真是假?”
付骁慢悠悠地把脑袋转了过来,微微睁开一只眼睛,半眯着看着季遥。
“我这般轻松取来,他势必要和我多说几句,我可懒得招架。至于,我派莫迭前去的原因……”付骁顿了顿,说道:“你觉得,正常人又能和他对话几个来回?”
季遥回忆了一下莫迭向来不带停歇的说话方式,只觉得憋得慌,不由点了点头,道:“那倒是,能听他说个三句还能保持微笑的,算我输。”
“那接下来呢?”季遥依旧好奇地问道:“接下来,你又该找谁下五子棋?”
付骁把唯一睁着的那只眼睛闭严实了,摆了摆手说:“哪能次次下棋啊!不过这事儿先不急,你容我缓一缓,休息一下。刚刚啊,费脑子得很,累得慌。”
他说完,还真就一动不动的歪那儿了。
要不是胸口还轻微地起伏着,季遥都怀疑这是个死人。
既然人家付骁明着说了,要休息一下,季遥也不好再追着不放。
又是一阵无所事事,她干脆也撑着脑袋发呆,等着付骁缓过劲来。
没成想,这一等就是一个多时辰,季遥都差点睡迷糊过去。
付骁转醒,看到的就是季遥眼神涣散,杵着腮帮子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头。
他惊诧于自己竟然能在这种状态下睡熟了去。
一不留神,胳膊撞在了桌子上,惊动了季遥。
季遥回神打了个哈欠,甩着发麻的胳膊道:“你倒是搁这儿午休来了?”
她眼睛里蓄了两汪泪,又是一个打哈欠:“你家莫迭这么老半天没见回来,你这个做主子的都不管么?心咋就这么大呢。”
“他没回来?”
付骁先是皱眉,倏地又展颜道:“隔壁正睡得欢呢,估计早就回来了。”
“啊?”
季遥一头雾水,又见付骁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终于理解了,没什么好气儿地回了一句:“都说当心隔墙有耳,怕不是防的就是你们这种人。”
付骁无辜地摊了摊手,表示没有办法。
他们自小便学着调动五官五感的灵敏度,仔细去探听自然是比寻常人听到的更多。
不过比起季遥的能耐,这都不算什么。
“你就没想着找一找莫迭么?”
付骁突然发问,倒是把季遥问懵了。
季遥这才意识到,她好像压根忘了自己还有这用途功能。只是傻不拉几的竖着耳朵听着动静,并没有去细搜莫迭人在何处。
“啊,呵呵,我没想起来。”
季遥也不找什么借口,只是暗暗埋怨自己,怎的遇着付骁之后,就愈发地愚笨了。
“那我们接下来去哪?”
第五十五章 好贵的来客
季遥耸着肩膀,颇有一番不问出结果不罢休的气概。
二人之前无故中断的对话还是要继续。虽然这中间隔着的时间,确实有点长。
“你若一定要问,估计我们接下来,就该去找汀娥前辈了。”
付骁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脖子,前后左右活动了一番,道:“秃五前辈还算赏脸,顺带着告知了汀娥前辈的住处,距离胥城这地儿也不算太远。”
“哦,好的。”
季遥顺利接收到了信息,默默地在记忆里寻找关于那位“胡烁汀娥”的小道传言。
网罗地差不多了,又把付骁说的话反复咂摸了一下。
这一琢磨,终于发觉哪里不太对——这付骁连人家汀娥前辈家住何处都知道了,还要她做什么啊?
季遥唤了声“嘿”,反手用指节叩了叩桌面,语气中满是试探,问付骁:“那什么,我觉得,你这往后,可以不用再带着我了吧!”
想着自己的使命终结,季遥甚至有些欣喜。
“我们先前的约定,能不能提前作数啊?”
付骁一愣,压根没料到季遥会在此时突然表露出拆伙的意向,反问道:“嗯?此话又当如何讲?”
季遥掰着指头慢慢说:“你看啊,你今儿个找到了秃五,拿了东西不说,还从他那得知汀娥前辈在何方。若是循着那条线索再去寻,到了地方,保不齐还能知道另一个人的消息。”
她从大拇指开始,一直扳到了小拇指,用力一攥,道:“这一环扣一环的,不就齐活儿了么,还要我这个吃闲饭的干嘛?”
“怎么不讲理的时候连自己都要挤兑两句。”
付骁垂下脑袋,低声笑道:“自然还是有需要你的地方在。”
付骁也学着季遥一般,从大拇指开始点起,轻声解释道:“秃五前辈说,他也许久没与汀娥前辈联络,能给的模糊方位也不过是两三年前,来信上说的。至于现今还在不在那里,他可不能保证。”
“啊——这样……”
季遥明显泄了气。
付骁见季遥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不由摇头:“话已至此,我还是将秃五前辈是怎么说的告诉你罢。”
“成吧,请开始你的表演。”
季遥坐正了身子,把手揣到袖子里,表示洗耳恭听。
付骁清了清嗓子,缓缓道:“他说,他们那些人,黄土埋了半截,若是拿着这些玩意儿,也翻不来什么大浪。他们也都早已约定好,若是有后一辈中的佼佼者,老老实实地阐明来意,说他需要,那便不问缘由,直接给罢了。”
季遥不安分地扭了扭,明显是有话要说,但付骁压根没给她机会打断。
他继续说道:“前辈还说,你们想闹想折腾,就得趁着年轻,需要什么帮助只管张嘴提,他们定当知无不言。”
“于是我也没跟前辈客气,便要了其他前辈的大致消息。”
付骁停下来换了一口气,见季遥没有要反驳的意思,又找补了一句:“这不,还得靠你嘛!”
他从袖袋里掏出了一张小条,上面写着四个名字。
“虽说方位不明,但是我们该做的还是变得简单了许多。”付骁一脸的轻松愉悦,“前辈们的大名儿,我可是要来了的。”
他“啪”地一下把那张纸条拍在了桌子上,五指分开,牢牢地按住了。
季遥一听便来了兴趣,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从付骁手里夺下了纸条,迫不及待地想见识一下那些个传说中的前辈,都拥有怎样传奇的本名。
现实和想象,向来都是存在着不小的差距。
这一点,在季遥得知鼎鼎大名的秃五前辈的本名是极其接地气的黄富贵时,就该认识到。
此刻,她拿着那个字条,脑补了一出乡村爱情。
传说中,那位以出神入化的轻功睥睨江湖的云钟派末竹前辈,姓朱名能。
削发之前貌若潘安的少奶奶杀手,方海寺苦愁前辈,本名曹广坤。
五隐士中唯一的女侠,与苦愁的颜值并肩齐名,拥有神仙外貌的胡烁门汀娥前辈,名曰郭大脚。
还有气力无穷,豪情盖世的空山派石疯前辈,他的老爹娘起名的时候估计也没怎么动脑子,以至于他的大名就叫阎老七。
季遥默默念着这几人的名字,缓步绕至书桌前,稍稍取了些水,一手捞着袖子,另一只手捻起墨锭,在砚上慢慢划着圈,头脑开始放空,眼神都聚不在一个点上。
她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这四个人的名字,便大概有了定位。
低头一瞧,墨磨得也差不多了,便又添了些水,再次求证了一番,这才将纸铺展开来。
取了笔,沾满墨,将心中所想一条一条记了下来。
一番挥毫泼墨之后,季遥终于撂下笔,对着未干的字迹吹了吹。
她将那张纸拎起来,先是自己欣赏了一阵儿,然后一个劲儿摇头,作势就揉作一团,打算扔到一边,重新发挥。
还没等她把那团纸搓皱滚圆,付骁就一个闪身出现在她身侧,准备截下来瞧瞧。
季遥哪愿意交付给他啊,全身都表现出了抗拒,别着劲儿用胳膊挡着,愣是不松手,嘴里喊着:“哎,你等会儿,我刚刚有个字儿写错了!”
“没事儿不打紧,你先让我瞅瞅,看如何规划路线节省时间。”
付骁伸手要拿,季遥也存心较劲。
身体下意识的反应先于头脑的支配,竟还能在这个节骨眼上使出了她母上大人曾经教给她的步法。
就见季遥一个撤步回首,两脚足尖轻轻点地,后撤了一段距离。
若是单看这走位,倒是挺风骚犀利,可实际上整体看来,却是晃晃悠悠。
明显的底盘不稳,学艺不精。
付骁也压根没料到季遥为了躲他,竟使出这等不着调的轻功步法,组织了好久语言才找到了合适的话。
他摇了摇头,颇为认真地问道:“你这招缩步式……加起来使过十次么?”
“不止呢!我可是练过上百次呢!”
季遥很是骄傲地回答道。
见季遥都已经使出了这般蹩脚的招式,付骁也不好再说什么重话打击她了。
只是瞧着二人之间的距离,付骁再一次地陷入了沉默——这姑娘当真,不是个习武的材料,从上至下,也就脑子好使了。
这……可练得是个什么玩意啊。
平常看来稀松平常的缩步式,季遥使出来,明显掺了不少水分,一点都不瓷实。
若是搁在寻常习武之人身上,就那么一个小小的撤步,少说也能退出个三米有余。
反观季遥,若是非要说实话,她倒不如干干脆脆一步迈出去退得远呢。
横竖她再怎么躲,可依旧在付骁振臂的范围之内,费这么个劳什子劲,真的挺没有意义的。
可季遥才没有这么想,甚至对自己的潜意识里的习惯爆发还有些惊异。
只当付骁无语地停住,就是真拿她没办法,抓她不住。
正沾沾自喜着,便把手里那纸团捏吧捏吧扔到了花盆里,又端了碗冷茶浇了上去,果敢地毁尸灭迹。
她蹦跶着避开付骁,重新站回书案前,取下笔架上的一支狼毫,弯下腰去,重写一张。
这一次,明显比刚才认真得多。
季遥摒着一口气,小心谨慎地落笔,就是额前那几绺刘海垂了下来,挡住了她的视线都不见拨开,似乎丝毫不受影响。
付骁悄然踱了过来,立在一旁围观。
她这一笔一划倒是规规矩矩,明显小时候也描过字帖。字形偏瘦还算秀气,就是力道不足,撇捺之间稍显刻意。
付骁歪着脑袋瞧着,见季遥在没有格子意识里的习惯爆发还有些惊异。
只当付骁无语地停住,就是真拿她没办法,抓她不住。
正沾沾自喜着,便把手里那纸团捏吧捏吧扔到了花盆里,又端了碗冷茶浇了上去,果敢地毁尸灭迹。
她蹦跶着避开付骁,重新站回书案前,取下笔架上的一支狼毫,弯下腰去,重写一张。
这一次,明显比刚才认真得多。
季遥摒着一口气,小心谨慎地落笔,就是额前那几绺刘海垂了下来,挡住了她的视线都不见拨开,似乎丝毫不受影响。
付骁悄然踱了过来,立在一旁围观。
她这一笔一划倒是规规矩矩,明显小时候也描过字帖。字形偏瘦还算秀气,就是力道不足,撇捺之间稍显刻意。
付骁歪着脑袋瞧着,见季遥在没有格子的白纸上,还能写得周正,一溜儿挨着一溜儿,没见着有跑偏了去,觉得还挺神奇。
他看着季遥先是将朱能和曹广坤的所在写完,到了郭大脚胡烁汀娥前辈那里却卡住了。
半天也不见她继续。
这倒不是季遥突然失灵,捕捉不到那人在哪,而是有些紧张。
除了小时候练字的时候,被先生这么紧盯着之外,哪曾有这等体会?
感受到被付骁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季遥这会儿只觉得脑门子有汗,不安地舔了舔嘴唇。
她将三点水的偏旁写好,迟迟不见落笔写下另一边,眉头紧锁,咬着下唇也不言语。
明显是提笔忘字。
付骁眼看着悬在空中凝在笔尖的墨就要滴下,立马出手,将她的腕子挪到了一边去。
顺势又是向下一划拉,将季遥手里捏着的笔撸了下来,上前挡了一步,站在正中间巧妙地把季遥隔开了去,笑眯眯地道:“要不我来代笔?”
“看不起人还是怎么的?”
季遥白他一眼,想硬气又硬气不来,确实又是脑子空空,依旧想不起那字该如何写,心有不甘地退到一旁,小声道:“……广渠门三坊第五户。”
付骁把她写剩下的那半边补齐,又沾了墨准备继续听写下去,等着季遥的下一句。
偏生她像是浆糊粘了嘴一般,不往下说了。
季遥也好面儿啊,瞧着自己的字迹和付骁的并在一起,跟鸡爪子划拉过似的,对比鲜明得厉害。
稍稍有些气馁,整个人丧气的不行。
“这不还剩下一位阎老七呢么?”
付骁耐心地询问道,突然耳朵微微一动,然后变了脸色。
他顾不上等字迹干透,随手一叠塞入怀中,又三步并作两步奔到一边去,把季遥的面纱取了过来。
也不管什么男女有别,直接上手,给季遥戴上了。
季遥一头雾水,没等开口问他,就听付骁凑近,在她耳畔低声道:“二皇子来了。”
“啊?”季遥倒吸了口凉气,向后退了两步差点撞在身后的多宝架上。
付骁好心将她扶稳站好了,又嘱咐道:“你若是不愿见他,便好生在屋里待着,我去应付。”
“哎哎好嘞。”
之前也说了,二皇子万淙黎与季遥之间的那点儿渊源。
这两人遇上的话,就光说万淙黎一人,对着金牌女侠梅浅的闺女季遥,面对面的友好交流,怕是不太可能了。
即便是季遥她有了一张新脸,一个新的身份,可她也不见得一下子修炼到内心强大非凡,遇着万淙黎保不齐露出怯意来。
她自然是要避而远之的。
见付骁如此舍身取义以身犯险,季遥忙不迭点头,然后目送着他再次轻车熟路地从窗子出去,消失不见。
正感慨着所谓的梁上君子是不是都这德行,便听见隔壁吱呀一声门响。
付骁的声音明明白白传了过来:“哟,二爷怎么来了?”
季遥猫着身子,轻手轻脚地走到门边,刚把耳朵贴在上面,除了两声尴尬又不失爽朗的笑声以及哐当闭门的动静,再无其他。
她颇为尴尬地挠了挠眉心,又小心地压了压付骁给她造出来的假山根,在房间里踱来踱去。
见了鬼的,她怎么就那么想知道,那二人在聊些个什么。
都说书用时方恨少,事非经过不知难,这时候搁到季遥身上,那便是技到用时方恨少了。
怎么着付骁和莫迭就能耳听八方,唯独她连偷听这等小事,都难的够呛。
季遥在自己房间好奇地抓耳挠腮,付骁这边却是平平静静,不见半点波澜。
二皇子万淙黎手里拿着个锦袋。
鼓鼓囊囊的,里面装着个东西,稍稍能看出来个不规则的形状,可不正是付骁从秃五那儿赢回来的玉玺残块么。
他上下来回掂量着,很是欢喜地称赞付骁:“少庄主亲力亲为,倒是效率挺高,也不枉我等了那么久。”
脸上挂着笑,却也是冷的。话虽说得好听,但付骁又哪敢真地当成好话去理解。
明摆着,万淙黎是在拿他之前没有亲自出马说事,直言他花的时间太久。
付骁听出了音儿来,却也没伏低做小承认错误。
谁让人家明面儿上并没表现出任何苛责。
付骁只好硬着头皮接了下去,拱手道一声:“不敢不敢,二皇子谬赞了。”
“有这一次的打样,下一次……应该不会太难了吧。”
万淙黎把那锦袋紧紧抓在手里,斜倚着身子靠近付骁,邪邪地一笑:“说起来,少庄主好身手啊,与老一辈的隐士交手,我还寻思怎么着都得打上个三天三夜,不死不休呢。”
第五十六章 充充忙忙启程
付骁对上万淙黎,又哪能像与季遥那般坦诚,照实了说这东西取来只是走个流程,那不是缺心眼,自讨苦吃么?
终究他还是对这位做事不怎么正派的爷隐瞒了些许,打着马虎眼儿,绕过了这个话题。
付骁保持着谦卑的态度,对万淙黎解释说:“江湖上有规矩,在切磋上挂点儿彩头也是常事,双方交手也向来点到为止,并非一定要争个你死我活。和小辈计较,他们脸上也不好看。再者,把命丢在一个死物上,不值得。”
“那倒是。”
万淙黎颇为认同地点了点头,又把目光拴在了自己手中的锦袋上。
他挑起一边的眉毛,随口道:“不过,那是对你们来说。打今儿起,这玩意儿既然已经入了我的手,便不可能再是死物。”
付骁勾了嘴角一笑,却没有接话。
瞧他这话说得,势在必得,野心满满。
若是付骁嘴欠接了这茬,说不定哪天就成了离经叛道的同党。
这可不是一般的“死物”。
集齐了五块,就能另立新君,开启全新的掌权时代。
看样子,万淙黎这是存心要折腾自己的老子。
恨不得什么时候找寻齐了,就什么时候亮出底牌。
先不说他最后能不能成功地反了那老皇帝,就是这中间的找寻过程,万一被人撞破,那可都是要命的掉脑袋买卖。
付骁表面迎合着万淙黎的高涨情绪,趁他不注意,不动声色地把怀里那张纸又朝里面掖了掖。
他刚把手摆置到原位,就听万淙黎猛不丁冒出来一句,说:“你且放心去吧,你父亲身子骨硬朗着呢。”
这话题转得极其生硬,付骁都觉着不合时宜。
付骁抬眼瞧了瞧万淙黎,发现他的表情倒是蛮真诚,不由心下了然。
看来,是自己帮着他把任务完成了五分之一,稍稍透了一点儿那个被囚禁的老父亲的消息。
给付骁一个不那么甜,还卡嗓子的枣儿吃,以鞭策他好好干活。
这句话有关付骁父亲的近况。
付骁听了,也不过眉头稍稍聚了些,这话从这边耳朵进,又从那边耳朵出。
他并不多追问,只是客气地说:“多谢二皇子照拂。”
“也不知道见天给他喂的是什么,先前看着还干干瘪瘪的一老头,现在精神矍铄得很,持续回光返照似的。”
万淙黎小声嘀咕,尔后又提高音量,催促付骁:“你可加快点儿动作啊,我可等着其他的呢。”
付骁应诺了一声。
万淙黎站起身,抻了抻衣服上的褶子要走,付骁也跟着站了起来,双手规规矩矩地在身前交叠,准备恭送贵客。
没成想万淙黎又转头,补了一句:“别因为身边带了个女人,就给我瞎耽误事儿啊,仔细着点。”
万淙黎说完便潇洒地走了,只留下付骁在原地琢磨,这突如其来的警告到底有何深意?
万淙黎那人看着有些鲁莽不靠谱,但好歹也是在深宫里混了十来年的资深宫斗人士。
临走之前,特意撂下这话,肯定不是随口那么一提,付骁少不得多想想,把前因后果都琢磨清楚。
有些事儿就跟酒似的,最怕后来起劲儿。
付骁稍稍一琢磨,原本轻松的表情一下子僵在了脸上,心道:坏事儿了。
他一拍脑门,用手来回搓了搓脸这才冷静了下来。
明显,万淙黎知道与他同行的人员里,除了莫迭之外,还有这么季遥这么个女的。
只是,万淙黎又是如何知道的季遥?
付骁按着太阳穴,只觉得头疼。应该不是莫迭多嘴,也不能埋怨小二嘴碎。
思来想去只觉得是怪他不够谨慎,明目张胆地带着季遥出门刷街,形影不离的,可不招人眼球么。
万淙黎专门在说完付骁他老爹那个话题之后,把季遥单拎着提出来,很明显,目的并不是为了八卦他这位锦音山庄的少庄主如何如何风流,出一趟门身边还要带个妹子。
潜台词无非是让他当心注意。
万一要是拖延了时间,就要拿那个她,当做威胁交易的筹码。
当真阴险。
不然怎么说人不可貌相。
别看万淙黎长了一张还算端正的脸,可既然有绑了锦音山庄的庄主行径在前,再干出这等腌臜事,付骁觉得,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此时他的心,就跟被辣椒蹭过了似的,火烧火燎的。
自己的亲爹付传莫名其妙地被万淙黎的人绑走,他都不见得这么心慌。
那毕竟是他爹,一个大老爷们儿。
想来付传能掌控锦音山庄那么些年,怎么着也曾是个人物,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他也不是徒有虚名,自然是有真功夫护体,吃过苦受过伤,一时半会的困境影响不了他。
再说,他还有个这么牛批的儿子在外奔走呢不是?
可季遥毕竟不一样。
一个娇滴滴的女儿家,若是被万淙黎那种家伙带走,那便是羊入了虎口……
退一万步说,万淙黎就算是个君子,不想着做禽兽那档子的事儿。
若是哪天,他对季遥稍稍有些好奇,查一查她的底细,那可真就玩儿完了。
那可是害他不浅的金牌女侠梅浅的亲闺女。
万淙黎能手下留情?
防护措施是一定要提前做好的,容不得有半点闪失,不然付骁铁定心疼加后悔,郁郁终日。
他之前就曾保证说,要护季遥周全,也不是不负责任的随口一提。
这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的。
失信于别人都还好说,季遥可是他日夜思念深深惦记的人呀。
虽然到了现在,他都还没正儿八经地挑明……
付骁难得因为这点儿陈芝麻烂谷子的事着急上火。
他就是武功盖世也是民,那万淙黎再没官职也是个皇子,他拿什么跟天家斗?
目前,付骁也确实想不出什么上上之策。
唯一的办法,就是赶紧和万淙黎拉开距离,从胥城离开,奔下一个目的地去。
想到这,付骁便飞奔至莫迭的房间,把打着呼噜,补觉睡着正香的莫迭摇了起来。
他急急交代了两句,没等莫迭揉开懵懂的睡眼,又冲了出来,敲开了季遥的门。
“你现在换一套寻常的衣裳,把行李收拾一下,晚一些我们便出城。”
付骁对着季遥这般吩咐道。
季遥眨巴着眼睛,以为自己听岔了,便当着付骁的面,把面纱的一角扯了下来,轻声询问道:“咱俩这出戏算是演完了?我也不用打扮成胡姬啦?”
付骁匆匆点头,补充说:“对,穿着尽量不打眼就行。你翻翻包袱,莫迭之前应该准备了那么几套的。”
“哦,行。”
季遥嘴里应着,只是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她可从没见过向来都端着姿态的付骁这般慌里慌张,又联想到方才万淙黎的突然到访,心里也是咯噔一下。
她拦住付骁,小声问道:“刚才二皇子都和你说什么了?”
那种话付骁不便与季遥多说,只能一本正经地撒谎:“也没什么,不过就是夸了夸我办事儿有手段,剩下的四块又催得紧了些,让我们尽早动身。不然的话,他可就要亲自敦促我们,一路同行了。”
“我的妈啊,那你还在这嘚吧个啥啊,还不赶紧回去收拾呀,等着和那位一齐上路啊?”
季遥一惊,急忙把付骁往外推,骂骂咧咧地抱怨道:“也不知道那个二皇子究竟什么脾气,就那么着急忙慌地非要把自己亲爹挤下去?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个逆子。”
付骁很是配合地被季遥一路推至门口,说了句“收拾好了过来喊我一声”便被关在了门外。
他刚一回头,就见莫迭委屈巴巴地露了半张脸,老不情愿地贴在门边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抠着门框。
那一副死了丈夫、没了娘的怨妇模样,配上他的圆了吧唧肉嘟的脸,付骁身上是一阵恶寒。
这视觉冲击太过违和,让人看着直冒鸡皮疙瘩,着实瘆得慌。
付骁走上前去,一把将这丢面儿的家伙拖回了房间,问道:“干嘛呢这是?装可怜给谁看呢?”
莫迭的脸还带着些许刚睡醒的浮肿,更显得凄惨。
他扁着嘴,深吸一口气,道:“少庄主你就算是不待见我也不能在中途把我撂下啊说好的一起把二皇子的任务完成换老庄主出来怎么能这么说话不算话。”
一如既往的不带停歇,甚至因为莫迭此刻迫切地想向付骁求个说法,语速比平日里更快了一些。
也就付骁听惯了习以为常,耳朵和脑子都还算跟得上趟,稍稍理了理,就搞清莫迭这般矫情的问题根源所在。
敢情他刚刚与这小子交代了那么些事情,听话就只听了前半茬“不用跟着”,后面的可啥啥都没听到心里去。
付骁也不知该做如何反应。
方才他匆匆忙忙过来,给莫迭交代的事,左右不过两件。
一是通知莫迭,说他等不及明天启程了,今天晚上就要带着季遥先行离开。
让莫迭暂且留在胥城,观察万淙黎的动态,顺便处理掉那批堆积在季遥房间的东西。
二就是等胥城所有的事情终了,那万淙黎也不再继续晃荡,再让莫迭按着地址前来,与他们二人汇合。
付骁暗暗无语。
合着自己把写着地址的纸条也给了,什么话也交代过了,偏生赶上了莫迭迷迷糊糊没睡醒的时候,愣是啥都没记下。
那家伙还偏偏理直气壮得很,也不知道精神头在城西北角哪旮沓放着,竟然还敢在没理清来龙去脉的情况下道德绑架,只听了半拉就发散思维,见天以为自家少庄主有了妹子就用不上他这糟糠侍卫。
付骁一把拎住莫迭的领口,然后就将一只手伸进了他的前襟,仔细地摸来摸去。
莫迭哪能意料到这些,当即一阵拧巴,脸憋得通红,半天才挤出来一句:“少庄主你不带这么玩儿的我也是有尊严的只卖艺不卖身。”
“你成天寻思什么呢!”
付骁瞪了他一眼。
这都哪跟哪儿啊?这小子该不会趁他不注意,去那条花街找小姐姐玩了吧。
他双指用力,将一张不怎么平整的纸条夹了出来。
这纸条还带着不规则的毛边,明显不是仔细裁出来的。
从自己身上平白出现了这个没见过的玩意,莫迭也是一愣,问:“这是个啥啊我咋没印象呢什么时候塞进来的?”
付骁现在可是能够确定,莫迭是真的记忆轮空,松开他的领口,冲着后脖颈就是一拍,清脆的一声响。
“诶呀我的妈!”莫迭捂着脖子,下意识出声。
付骁抄着手,问:“现在清醒了没有?”
莫迭瘪嘴,点了点头。
付骁只好再将之前说的话重复了一遍,莫迭听罢,不情不愿地低下了头,低声说了句:“行吧我知道了。”
莫迭虽是心不甘情不愿地答应了,态度也明显写在了脸上,嘴里一点儿没停,时刻嘟嘟不停,抱怨道:“哪有少庄主您这样的说好地一起走中途就给我撒了手您也不想想和季遥那样儿的能旅途无忧么哪有我贴心?”
付骁只当听不见他的屁话,还真就头也不回地离他而去,自行返回房间收拾行李去,在自己屋里等着季遥的消息。
他原本以为可以迅速撤离,赶在万淙黎脑子还没转过弯之前,就地消失。万没想到的是,他还是低估了季遥收拾东西的速度,跟搬家似的,愣是让他等了一个多时辰。
眼看着再等下去城门都要落了,付骁也坐不住了,走了出去,再次敲开了季遥的房门。
季遥脸蛋儿红扑扑的,头顶着薄汗,也顾不得擦就来开了门。
她已经换上了一套极为素净的衣裳,钗环尽卸,一副良家妇女的模样。
这衣裳季遥穿着倒也能入眼,就是发型差了些,刘海一缕一缕的,被汗浸湿挂在脑门前,根根分明格外好数。
刚打了一照面,付骁就数清了那五绺刘海,只觉着甚是出戏,问她:“你这是做什么呢,出这么老些汗?”
话毕从怀里掏出了一条帕子,递给季遥,示意她擦一擦额头。
季遥接过,道了声谢,在脸上轻轻按了几下,又长吐了一口气,道:“你来的正好,刚就想去找你来着。”
第五十七章 贴心
季遥走到窗边,转身斜靠在窗框上指着地下,把气喘匀了,说:“你的那堆东西,我实在是打包不了。”
付骁顺着她的手指看去。
好些个按照大小分了几摞的箱子、盒子,可不就是莫迭抖机灵放在她这里的“货”么?
几个稍微小一些的匣子还用包袱布包了包。
剩下的那些不大不小的盒子,把手上都捆了些绳子布条,打了个交叉,绑到了一起。
还有些半人高的箱子,凌乱地散落着。
综合了一下眼前的情况,付骁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急匆匆过来,只说收拾行李,压根忘了给她交代,不用管这一大摊子。
敢情人家也不是刻意这么慢,倒是自己害了她做无用功。
付骁有些心虚地清了清嗓子:“咳嗯,那个你可以不用管了,你我先行离开,莫迭会处理这些。”
季遥这边正锤着酸疼不已的老腰,一听这话差点跳起来,把刚刚付骁递来擦汗的帕子激动地扔到了地上,瞪着眼睛:“那你不早说!害我受这些累。”
付骁将那条帕子捡起,抖了抖,又揣回怀里去,轻声道:“我这不是着急忘却了么……再说,这也算不上是你的行李……”
“嘿!怎么说话呢你!”
季遥瞪大了眼睛,插着腰极为不悦。
付骁的话头被截断,叹了口气。
得,自己这张笨嘴,又惹了这位姑奶奶不高兴。
他啊,原本是想开个玩笑。
那一句话的重音故意放在了“你的”上面,可后面还有一句“你喊我一声,我们自然会收拾”没说出来,可不就招人误会了么。
这话落入季遥耳中,只当付骁在骂她眼皮子浅薄,净是图着这些玩意儿,脾气还能好的到哪里去?
“姑奶奶我有整理癖不行么?姑奶奶我有点责任心不行么?”
“行行行,你愿意说什么都行。”
付骁自认有错,赔着小心,哄着她,说:“那姑奶奶我们现在能走了么?还能赶得上最后一班出城。”
“走!干嘛不走!”
平白做了无用的体力活的季遥,只觉得腰酸背痛得厉害,语气也变得极其不好。
付骁听她字里行间夹杂着不小的火气,稍稍有些想不通。
只觉得自己错也认了,态度也足够好,横竖不过就是少交代了句话,外加后来词不达意,仅此而已。
怎么就这么招她的恨?引来这么大的反应?
为了后期的旅途愉快,付骁也不藏着掖着,直言问说:“我发现,你最近,脾气特别大啊?”
季遥一愣,反问了一句:“我有么?”
付骁面色严峻地点头。
季遥眼睛一瞪,正要与他争辩些什么,突然意识到自己这状态,可不就是脾气大的表现么?
她把那些叽叽歪歪咽回了肚子里去,自我反思,突然觉得小腹那里隐隐地疼。
这熟悉的信号,难道……
季遥当即慌了神,动也不敢动。
“今儿什么日子啊?”她紧绷着身子,声音带着几分慌乱。
“四月初七啊,怎么了?”付骁掐着指头算了算日子,回答道。
季遥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极其难看。
终于照着了原因所在。
就说这两天她怎么总是觉得腰背困乏,缺眠少觉,一点就炸,敢情是那个日子要来了……
按说季遥来那个前后都不怎么舒服,总是要闹上一闹,她也向来习惯掐着时间过日子。
每每临期都小心翼翼,不敢凉着也不敢累着,不然少说也要死去活来地疼上个两三天。
然而,这个月却是记岔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也是拜付骁所赐——先是晕了不知道几天,又是终日在马车上颠簸,她哪能记得准确地日子。
这玩意不来,是个问题。
来的不是时候,也是个问题。
也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的情形更加尴尬了。
季遥的预感已经很是明显,极为不详,她都害怕这个不长眼的亲戚稍稍一澎湃,溢出来。
付骁那边还在自顾自地说着出城后的规划,季遥都找不到什么合适的口子打断他,让他停下。
就只能一直绷着身子。
可这左右也不是什么办法。
季遥不指望付骁能给她带来什么实质性的帮助,只求他可以立即马上闭嘴,然后麻溜利索地从她眼前消失。
季遥不受控制地黑了脸。
很明显,付骁也发现了她的变化,停了下来,问了句:“这是怎么了?”
季遥摆手说“没事”,便不再答话,想着付骁会自讨没趣地离开。
可谁知,付骁平常玲珑的脑瓜子偏偏在这时候却不好使了,一个劲儿关切地追问她到底怎么了,可有什么事?
季遥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咬着牙欲哭无泪。
她还要不要面子,这话又哪能明着说?
再这么拖下去,麻烦至极,说不定她得从里到外,重新换上一套衣服。
季遥不禁把声音拔高,喊道:“我没事!你先给我出去!”
这一嗓子嚎地有些撕心裂肺,然后就牵一发而动全身,再然后就坏了事儿。
季遥当真僵在了原地,差点哭出来……
很明显,气氛已经不能用尴尬来形容,简直是直接降到了冰点。
付骁也是一愣,喉头上下一滚,不再追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是默默地退了出去。
关上季遥房门的那一瞬,他的耳朵根便红了起来。
确实是自己没有眼色了,这又该如何是好。
那股若有若无的特殊气味,他可是嗅到了。
锦音山庄里面也有不少侍女厨娘,还有不少被家里人送来学防身术的姑娘。
付骁就算没吃过,也算见识过,知道那些不见外伤却自带血腥气的女人,都是不敢惹的脆弱生物。
他一个成年人,也不可能装作不懂。
方才为了维护季遥的面子,付骁最好的选择,便是一言不发,安静地走开。
毕竟,在这种时候,他的任何安慰关心,都会变成她的负担。
季遥在付骁走后无力地蹲了下来,也顾不上害臊,连滚带爬地翻着刚收拾好的包袱,扯了看上去还算干净的亵裤,奔着恭房去了。
好在只是零星几点。
季遥先是松了口气,只感慨自己的预感真是愈发地精准了,然后又犯了愁……
她可什么都没准备啊。
这事儿搞得,难不成,这些日子要住在这恭桶里不成?
季遥摇了摇头,付骁分明给她说得明白,今儿个晚上就要走。
她这一次倒还算争气,并没觉着怎么难受。只是,她是有心跟着,可事发突然,要什么没有什么,也着实不方便。
这要是路上再遇上个喷涌迸发,该如何开口?
季遥认命的把换下来的亵裤扯开,留下干净的几块稍稍叠了叠垫好,只求能撑上一阵子,便开始思考解决办法。
那些特殊时期需要的东西,是肯定必须的。
她也不可能容忍自己这般邋遢。
不过现在她没得钱,又不能给莫迭或是付骁开这个口……无论是借钱还是要东西。
想到这儿,季遥不禁再次埋怨上了,心道那俩人也是好样的。
当初若是和她好好说,委托的事情和条件什么的都谈妥了,容她自个儿收拾行李愉快地上路,哪又会遇到这种尴尬的事情?
季遥把自己那一部分的责任摘得干干净净,多半是是忘了,当初可是她死鸭子嘴硬,说什么都肯不答应,才最终落得个被人强行带走的下场。
不过在目前这个情况下,季遥的脑子里也理清不了那些个前因后果。正忙着后悔,后悔自己怎么就没有往身上藏钱的习惯。
出了门这般寸步难行她也是第一次遇到。
直感叹这钱啊,有的时候没感觉到,到了没有的时候,才发现,真是个好东西。
她半弓着身子,挪到了椅子上,这短短的几步路,都不敢大力呼吸。
季遥提着气,眼睛便自然而然地落在了那一堆付骁买回来的破玩意上。
虽说这些东西在季遥的眼里,都是些做工粗糙,品控不良的廉价货,可是好歹都掺了些金银,挂着些宝石。
她满脑子都是:这些,多少能换上不少钱吧?
至少,买上几条应急的月事带绰绰有余……
这想法刚蹦出来,季遥就立即按了回去,直接自我否定。
她拍了拍脸,劝自己冷静一下,怎么能为了这点儿钱财就出卖了灵魂?
倒不是说有贼心没贼胆,而是她觉得着实不妥。
一来,不问原物主擅自取了去,无异于偷。
二来,她也没那个体力,悄摸跑去当铺。
三来,心高气傲如她,还真没做过这么掉价的事情。
人生总有不如意,熬一熬说不定就过去了……
季遥叹了口气,神情呆滞,眼睛里写满了绝望。
对她来说,什么事儿都恰好赶上了这日子,惨是真的惨。
加之这会儿正赶上情绪极其不稳的阶段,她又是想自嘲地笑,又是想痛快地哭。
嘴角上上下下没个定数,瞧着甚至还有些悲愤。
在季遥的表情阴晴圆缺变幻不定之时,听到有人笃笃敲门。
她没有什么心思与人搭话,也就咬着嘴唇没吭声。
外面的人也没有继续敲门催促,只是开口道:“夫人,东西给您放门口了,您一会儿记得出来取。”
季遥在脚步声渐行渐远的时候没反应过来,只当是小二掐着嗓子说话。
待回了神,仔细一想,这才意识到,方才竟然是一小姑娘的声音。
她冷静下来,又缓了一会儿,这才起身,探头探脑地把门打开。
只见她的房门口多了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个嘴里还冒着热气儿的茶壶,旁边有一不大的包裹,包的严严实实。
季遥把那包裹拾起来,挎在肩上,又小心地将那托盘拿起,四下看了看,这才回了房间。
她随手沏了一杯,见那落入杯中的不是白水,也不是茶水,浓稠地有些发黑,凑过去闻了一下,甜丝丝的还带着些许辛辣的味道。
竟是一壶用红糖熬的姜汤。
季遥一愣,急忙打开那个包裹,一瞧更是意外。
方才她起了心思要买的东西,可不就在眼前。竟然有人替她准备好了,还托了人送了来。
这……
用脚趾头想,季遥都能猜到是铁定是付骁所为。
不然哪能这么巧,比及时雨还要及时。
迟到的羞耻感终于挤进了季遥一直琢磨钱的脑子里。
她不禁有些面红耳赤,这种事情,他一个大老爷们儿是怎么张得开嘴,吩咐给刚刚那个小姑娘去买的?
甚至连红糖姜汤都准备好了。
这可是季遥在家当大小姐的时候都难得的待遇。
着实贴心地有些过分。
只是季遥也没时间挑这捡那的,在这个情况下,该接受的还是得接受,不然可不得苦了自己。
她将自己收拾利索,又在火盆里把布条烧尽了,这才敢安安心心地坐下,捧着正好入口的姜汤一口接着一口小啜着,渐渐暖到了全身。
随着身子逐渐舒缓了起来,季遥也放松了精神,开始琢磨付骁起这个人来。
对于刚刚发生在季遥身上的突发情况,付骁明显是知情的。
但他也没当着她的面儿点出来,反倒是用另一种方式含蓄地表达了他的关怀。
解了季遥的燃眉之急,让她不得不念这点儿他的好。
季遥有些恍惚,觉得自己猴急地对付骁生气上火,像一个十足的坏人。
付骁也不欠她什么,她对于他的照拂也都安心地照盘全收。
甚至,她的目的,还有一丢丢的不纯。
季遥先前觉得,付骁作为一个接盘她这个不愿走心的二手妹子,最为优秀且合适。
之前也说过,季遥她也在套路着付骁,但她也没想过,付骁竟然真的这么想不开,对她包容地过分。
搞得她都有些不好意思把这筹谋继续下去。
季遥是什么人?
一个名义上的寡妇,甚至还是付骁认识的朋友的前一任。
季遥想了一路都想不通的是,他一大好青年,顺着她的脾气,可劲儿对她好又是图个什么?
图她那点儿能耐?
若是换了旁人,季遥还能猜一猜他们为了更大的利益,腆着脸捧着她。
可付骁终究家里不差钱,自身条件也不差,更不至于这样。
第五十八章 临时变动
这么着就只能归到情感问题上。
季遥大胆推测,付骁可能是真的把她瞧入眼了去,还是那种大爱无疆的,什么都不在乎。
不过这结论,季遥才不会相信。
什么一见钟情,什么肝肠寸断,什么双宿双飞,都是些狗屁。
感情这种东西,来的快去得也快,保不齐还会把人反噬成断情绝爱的活寡妇。
这一点她深有体会,详情可见她被贾逍复坑的那些日子。
可事实又在那明摆着。
付骁待她确实不错,超过合伙人越过同行者的那一种,这一路上还一直把她当成普通女人那般看待,又是和她假扮一对儿,又是捡着哄女人开心的事儿做。
不止好声好气,还给了不少特殊优待。
一步一步循序渐进,让季遥不得不在他的真实目的上画一个问号,她也着实看不透付骁这个人。
毕竟,除了自家人,哪有人会掏心掏肺地这么对别人。
不是不知世间险恶,就是经营着一个鱼塘。
只是,传闻中的付骁,也不像广撒网的主。
面对这种套路,季遥只觉得有些熟悉。
就是那种潺潺的,和煦的,无微不至的,到最后潜移默化的关怀,最容易让人迷了眼,失了神,就像当年贾逍复对她那般。
再次联想到那个渣男,季遥忍不住再次感慨,情啊爱啊算个屁,可当任何事都落到付骁身上的时候,却觉得也并不是完全不能接受。
她甚至这段时间,都有些习惯。
起码,付骁的所作所为,还暂且都合规合矩,在季遥可接受的舒适区。
最直观的,那便是这会儿那壶姜汤她也没少喝,暖洋洋美滋滋。
人家的一番好意都推到了鼻子跟前,那还容得上她拒绝。
季遥一时半会儿想不明白对付骁该抱以何等态度,这会子她不论是脑子还是身子都沉沉的,终于决定放弃。
待最初的不适消失,季遥靠在椅背上歇了一会儿,这才站起来把行李重新收拾好。
少了那么一堆不需要的玩意,这次季遥并没有花上太多时间。
毕竟行走江湖必备的金银细软之类的玩意,她就只占了后面两个,把衣服随便叠一叠就好,不用费心把金银藏起来。
季遥把那小包在手里掂了掂,觉得并不多沉,就挎在了胳膊上,出门转弯去找付骁。
她在门口稍作犹豫,经历了刚才那档子事,或多或少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
可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哪能靠面子活啊?
再说,付骁都不嫌尴尬地将那些东西送了来,季遥再这么矫揉造作地装纯,避而不见,耽误了行程,也不合适。
于是,季遥强行抹掉了那一部分不好的记忆,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那般,敲了敲门。
“没挂锁,进来吧。”
付骁在里面回答道。
季遥试探地推了一下门,用膝盖轻轻松松顶开了一条缝,正好能看见付骁的半截衣袍。
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正大光明地走了进去。
“走嘛,现在?”
季遥故意大声询问,若无其事地问付骁:“不是说今儿个要出城的么?”
付骁抬眼看她一眼。
见季遥神色如常,甚至还有些轻松愉悦,付骁只觉得十分地不可思议。
这姑娘心也太大了吧,天知道他到现在耳朵尖都还是烫的,遇到这种事,季遥怎能这么撒得开?
他沉默了一小会儿,还是小心地开口,提议道:“你……若是不方便,再休整两三日也是可以的。”
这话从付骁嘴里说出来,也是够直白了。
就差明着说他知道她现在是什么状态,不适合奔波一样。
付骁原本也是好心,可季遥又哪能听得了这个。
比起被万淙黎支配的恐惧,她自身的问题哪算得上是问题,克服不就完了么?
死要面子活受罪,说的可不就是她本人。
“不是说万淙黎那家伙可能会跟上么?”她瞪着眼睛,急忙否定,“我死不死啊,跟他一路!我又不缺心眼。”
付骁很是无语。
只能说是他自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撒出去的谎,跪着也要圆了去。
他正欲开口圆谎继续劝说,就听季遥连着说了好些个“不行不行”,那架势看上去,若是他不答应,便要骂街似的。
付骁立即改口:“今儿个怕是走不了了,我这儿还有些事情没能处理完,我们明日清晨再走也不迟。”
胳膊怎么都拗不过大腿,就好比季遥这一路上从来没有在规划日程上越过付骁似的。
付骁这话一出,季遥也没得辩驳,抻直胳膊,原本挎在上面的包袱顺势落到了手中。
单看那动作,倒是像要和付骁干上一架。
哪有之前的窘态。
付骁通过这一路的观潮,早就看清楚了季遥就是一纸老虎,哪能跟他动真格,现在这样不过只是气不过罢了。
“那你还催催催……”
果不其然她就只会小声抱怨道,“得了,我回去了。”
付骁目送着她哐当一声关了门出去,这才松了一口气。
可算是把这位姑奶奶劝住了。
他向来只打有准备的仗。
要是按之前的计划,现在说不定已经行至一半,远离了胥城,也远离了万淙黎。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又事出有因,计划总赶不上变化,他哪里能算到这等事情上来?打乱了他所有的规划。
付骁原本想着。
留下莫迭在胥城,一来可以瞧瞧万淙黎在做什么,顺便装装样子,稳一下局面,二来也给他和季遥更多独处的空间。
这样,他就可以和季遥找一个车夫出城去,拉他们去最近的驿馆,红尘作伴潇潇洒洒。
再换马往汀娥那里去,策马奔腾共享人世繁华。
现在看来,怕是要重新谋划了。
万淙黎离开前撂下的话总在付骁的耳旁萦绕,这让他不得不在意。
付骁也怕百密一疏,防不住万淙黎那个祸害对季遥下手。
思忖了一会儿,心生一计,散了个信号,召了藏在胥城的几位隐藏门生来。
这次倒是没忘把莫迭喊上,让他全程听着。
季遥因着身体不适,昏昏沉沉睡到了第二天的日晒三竿,等完全清醒才发现天光大亮,已是不早。
想着前一天晚上付骁说的可是清晨再走,只觉得自己误了时间,急忙把自己收拾妥帖,火急火燎地准备出门。
刚走到门前低头一看,一封信卡着门边,躺在地上。
她弯腰把信拾了起来,三下五除二地展开,先是看了左下角的落款。
果不其然是付骁留下的。
季遥一目十行地扫完,就见信上面说他临时有事先走了,过一阵子再来接她,让她在胥城安安生生呆上几天。
“什么人啊这是?把跑路说的这么理直气壮,冠冕堂皇。”
季遥看了一半便气得摔了信,不一会儿又乖乖地把它捡了回来,还有些漏掉的没有看完。
她捏了捏信封。
刚刚把信抽出来的时候就瞧着,好像除了付骁留的信之外,还有个别的什么玩意儿。
她杵了两根手指头进去,一直通到最底下,把那个折起来的东西夹了出来,展开一瞧,竟是张大额的银票。
“见鬼了这是,他怎么这么豪气?都不怕我跑了?”季遥一脸的不可置信。
她这才重新展开那封信,仔细读着。
信中还说,他是一个人走的,并且特意把莫迭留了下来陪她,让她有什么事随意支使就好,不用客气。
至于那些钱呢,算是之前许诺给她的,预支的酬劳。
季遥昨天还在为钱犯愁,今日拿着这张银票,心情很是微妙。
且不说这个数额大地有些过分了,和先前聊好的报酬不太一样,让她有种占了便宜的感觉。
另一方面,她这辈子还是第一次从不是她老爹以外的男人手里拿钱……
就,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异样。
她老爹季胜川给的钱,那是老子疼闺女,季遥拿着没毛病。
可付骁的钱拿在手里,她总觉得亏心的慌,不是什么正经途径得的钱,都不好意思拿出来。
付骁没给她提前知会一声,就一个人离开了。
这一点季遥还好理解,人家是那么大山庄的少当家,事务繁忙,多半也是因为有什么要紧的事儿要处理。
只是他走就走吧,还把自己的跟班留下,任她差遣。
不仅如此,还给她留了足够的钱,就好像笃定了季遥与他的合作关系坚不可摧,一定会等他回来似的。
季遥不禁佩服,付骁还真是看得起她心怀正气,为了他这点儿信任,她想了想,还是决定把银票揣好。
烫手就烫手吧,她干嘛和钱过不去?
季遥把信收好,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折了回去。
她想着,横竖也没怎么睡醒,得了这个信儿,想必也不用着急出城,干脆睡个回笼觉算了。
只是屁股还没挨着床呢,敲门声倒是先响了起来。
季遥跻着鞋走到门口,冲着门缝小声询问道:“谁呀?”
外面那人中气十足地答曰:“我!”
“呵”。
这人也是有意思,单蹦一个字,又哪能听出谁是谁。
她不禁翻了个白眼,心想这是哪个缺心眼的家伙,打算不作理会。
脚底刚刚转了个向,就又听外面喊道:“别在里面装死了我可听着你起了的快点把门打开!”
行吧,这下季遥算是听出来是谁了。
能这么不带停顿地说话的,也就只有莫迭本迭了。
她把门闩拿下来,开了门,正好对上黑着脸的莫迭。他横冲直撞地进了来,没有半点儿客气。
还好季遥后撤了一步,不然差一点被撞飞了去,也是十分莫名其妙。
她心想,昨儿个都没怎么见到过莫迭呀,怎的一晚上过去,再见面就这么大的火气?
“我家少庄主给你留的信看了么?”
莫迭带着一脸的郁色,上翻着眼睛,幽幽地盯着季遥。
季遥点头,从袖袋里拿出了那封信笺,答:“看是看了……”她停顿了一下,又问道:“那什么,我能问你个事儿么?”
莫迭的脸上已经表现出了些许的不耐,但是态度尚可。
毕竟再怎么着,这季遥好歹也是他家少庄主在意的人,他还是瓮声瓮气地回答了:“你问。”
“就……你们少庄主是因为何事离开的啊?”
季遥瞧了一眼莫迭的脸色,见他愈发地严肃,赶紧换了个问题,“啊,要是不方便说的话,我能不能问一下,他大概什么时候回来啊?”
“我不知道!”
莫迭倏地把声调拔高,吓了季遥一跳,还以为自己问了什么不该问的事情。
见她这样,莫迭不由得缩了缩脖子,又小声的说了句:“我哪能知道具体的时间啊……”
莫迭还在对自家少庄主不顾主仆情分,就带着其他弟兄跑任务的事情耿耿于怀。
究其原因,还不是因为要保他眼前这个女人,甚至还命他负责季遥这段时间的安全。
这让莫迭并不那么幼小的心灵来历烙下了不小的创伤,怎么着都不是滋味。
他说不知道,说的也是实话。
就他昨天夜里听到的内容,也只是知晓付骁安排了人,去京城制造些乱子,让万淙黎早点回京。
那些被召唤来的五个兄弟,得了令之后,回去了仨。
还剩了两个,被付骁留了下来。
这两位,可都是脚程快的飞起,踏浪不留痕的家伙。
付骁给了他们俩一人一个方位,让他们分别去打探朱能和曹广坤的消息。
莫迭听着听着,还以为计划有变。
心想是不是自家少庄主改了策略,那么他就可以不用一个人留在胥城。
可结果却并不如他所期望的,甚至还多了一项,仔细照应着季遥。
若有怠慢,等付骁回来,拿他问罪。
莫迭只觉得自己命苦,和付骁讨价还价了半天也没求着点儿好,也就只能认命,垂头丧气地回屋睡觉。
还没等他睡熟,房间里又有了响动。
他猛地睁眼,还没等从枕头下面摸出防身的家伙什儿,便有一冷冰冰的棍子压在了他的咽喉。
黑暗里的声音十分熟悉,在莫迭听来与魔鬼无异。
“就你这警惕性,我如何放心让你守护别人的安全?”
第五十九章 好生休养
来人可不就是莫迭的少庄主付骁么。
莫迭呼吸不畅,反抗不得,只能服软地拍了拍付骁的胳膊,待他卸了劲儿,这才活了过来可劲儿喘着气。
付骁恨铁不成钢地摇头,从衣架上抓起莫迭的外套丢在他身上,冷漠地道:“赶紧穿上,一会儿出来,和我练练。”
莫迭欲哭无泪,想来前一天的晚上他就没能睡成觉,今儿个怎么又来?
“我可还在长身体啊”,莫迭无声地哭嚎着。
然而并没有什么用,莫迭又陪着付骁在那个城郊的废弃的演武场练了一宿。
准确来说,是被鞭策了一宿。
直到天色泛白,日光渐渐铺满了云层,付骁才大发慈悲,放了莫迭回客栈休息。
而付骁呢,直接运功提气,马不停蹄地赶往汀娥——也就是季遥所指的谢大脚所在的地方去了,试图快速通关。
有了付骁这一通敲打,莫迭再也不敢睡得那么死,顶多算是闭着眼睛歇息,还得时刻支棱着耳朵,仔细季遥那边有什么异常的动静。
季遥贪睡了多久,他就待机了多久。
今日里又对上季遥三句话不离他家少庄主,可不得心态爆炸么。
也不能说莫迭是人前一个样,人后一个样,只能说这孩子被付骁摧残的有些狠,心有怨气罢了。
没怎么休息好,他的状态能好到哪里去?
“少庄主有他的事要忙我也不知道他得什么时候回来。”
莫迭撇嘴,再一次为自己欠妥的语气找补了一句。
他这么一遍又一遍地解释,反倒让季遥有些尴尬。
不是说莫迭没能给她个具体的期限,而是觉得自己这么问,显得有些多事。
就好像非得知道付骁什么时候回来似的。
说起来,季遥也不是付骁的什么人。
他既然留了信说过些日子回来,她这般巴巴地问,倒是显得她自己单方面的在意的很。
“你来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个?”季遥清了清嗓子,决定不再追问付骁的事情。
莫迭站起身来,将衣服的下摆撩了起来,拧了几下,随手系在腰上,打了个扣,露出裤子来。
季遥一愣。
这突如其来的,又是什么造型?
她摸不准莫迭准备干什么,正要询问,就见莫迭又将袖子卷了起来,走到她房里那一堆“存货”跟前,蹲了下来,从最底下开始数起来。
他从怀里掏了个本子,一屁股坐下,动手解着箱子上的绳扣,嘟囔着:“我来盘个货。”
说完,又生怕季遥误会什么事,急忙在后面接了一句:“主要是看看这些东西有没有必要拉回去倒卖。”
季遥抿嘴。
付骁和莫迭两个人也不知道串通了什么,在这个问题上都颇为注意用词,倒是显得她小心眼儿。
这次季遥并没有多联想些什么言外之意,还好心地帮他取了支笔,又到书桌跟前磨了些墨,并着砚台拿了过去,放在他手边。
莫迭正式开始工作。
只不过,在季遥的注视下,盘点那些个东西终究有些不自在。
这时候,莫迭才想起来付骁临走前的嘱咐,扭头对季遥说:“你要是饿了的话给小二说一声让他去悦真轩送些吃食过来银子少庄主已经支过了。”
季遥在脑子里把莫迭说的话转了一圈,才刚消化完,还犹豫着就听莫迭催促,让她快一点去。
季遥一边咂摸着“悦真轩”到底是个什么地方,一边下楼,在一层的楼梯口逮着了一个正在给盆栽浇水的小二,与他说了一声。
大概是因为季遥换了打扮,又去了脸上的面纱,一开始那个小二还没认出来季遥是谁。
季遥见他盯着自己的脸疑惑满满,突然反应过来,抬手半遮着脸,报了房间号,那人才恍然大悟,道:“啊,悦真轩啊!就隔壁的酒楼,做的东西可好吃了,夫人倒是会享受,小的现在就去。”
那小二也不嫌跑腿的事情麻烦,笑吟吟地答应了,立马放下手里的水壶,卸了围裙出去了。
季遥正对着那盆被格外关怀,沾了不少水珠的绿植发呆,没过多久,小二就回来了。
见他两只手空着,季遥还觉着有些奇怪。
小二解释说:“给悦真轩的伙计说过了,过一会儿啊,他们会差人给夫人送来的,您到楼上等着就行。”
“唔,好的多谢。”
季遥咬着舌尖,把多余的话咽了回去。
她在早些年间养成的随手打赏人的习惯,搁在现在倒是行不通了。
虽说这家店的小二之前就已推脱了一次说不要,但瞧着这位的眼神,好像并不像那么一回事。
季遥瞧在眼里,却也只当没看见,转头走了。
这次季遥没给的原因,与上一次可大不相同,才不是因为没钱。
她现在身怀巨款,手头也就那么大一张整的,哪里有零头可给?
季遥只觉得背上扎满了刺儿,让人家跑了一趟也确实该赏。
她默默合计了一下,快步上了楼梯,走到自己房间门口,整了整发型,豪气万状地推开了门。
“你身上可有银子!”
季遥把门迅速合上,就奔到还在地上坐着的莫迭跟前,理直气壮地要钱。
语气强硬,容不得人置喙。
季遥觉着,反正横竖都要丢面子,倒不如直白点儿,缺什么提什么,抓紧时间,少费些口舌。
莫迭正专心记着明细,被她这一声吓得一哆嗦,按在纸上的一笔直接写飘了去。
他合上册子,深吸一口气以平复心情,然后转了身子,抬头望着季遥,问她:“有是有可你要银子干嘛?”
季遥不说话了
虽说她刚才那一嗓子喊出来做足了被拒绝的心理准备,可也没料到莫迭竟也没拒绝,反而这么直白地问她原因。
这倒是让季遥不怎么好开口。
“那什么,就,刚刚不是给那小二说了,悦真轩那边儿一会儿会送吃食过来,我吧,怎么说也是麻烦了他们,就看能不能给点儿什么跑腿儿的钱。”
季遥吞吞吐吐地说着,“我也没什么碎银方便给……”
季遥越说声音越小,到后来,就连莫迭都听不清她说的是什么。
为此,莫迭瞪着眼睛抻着脖子,妄图从她的嘴型判断出内容来。
也亏得他眼睛见耳朵灵,可算是模模糊糊理解了大半。
莫迭摆了摆手,毫无保留地说道:“我当你要钱做什么呢大的钱没有这种小钱还是要多少有多少的。”
季遥一喜,当即冲着莫迭伸手,道:“那多少给我来个几两的,我一会儿给他们送下去。”
莫迭站起来,把册子背到身后,卡在腰带上,顺便拍了拍裤子上的灰。
季遥巴巴地等着,他却没有丝毫掏钱出来的意思。
这让季遥悬在空中的手多少有些尴尬。
她咳了一声,手在空气中抓了抓,又收了回去,只当莫迭说得好听,实际上还是不愿意给,看向他的眼神都有些幽怨。
莫迭把交缠在腰间的衣摆放了下来,也没有刻意对季遥解释什么,只是自顾自地低着头,掸平了那些明显的褶子,说道:“你如今什么身份亲自送下去又是干嘛啊?”
季遥一愣。
又听莫迭说:“在这客栈里你可还是肖老板的夫人,我既是跟着少庄主来的,现在留给了你,也是万不可能让你去做那等事情的,那是往我们家少庄主脸上扇巴掌。你可别巴巴地去送赏,放着我来就是了。”
许是因为怕季遥听不清,莫迭这一段话刻意说得缓慢,字字清晰,句句入耳。
季遥听得清楚明白,甚至还有一丝丝的小感动,没想到莫迭竟然考虑得如此周全,让她不仅有了里子还倍儿有面儿。
她真情实感地道了声感谢。
莫迭垂下头去,又是一阵小声嘀咕:“要不是被少庄主打怕了我才懒得帮你做这些呢。”
这话他自然没有让季遥听清,不然她也不会这么心情愉悦地紧着两步上了前去,拍着莫迭的肩膀,使劲儿夸他贴心有义气。
莫迭不敢用蛮力反抗,想躲也躲不了,只能强颜欢笑。
就在他维持不了假笑,准备用“继续盘点”为借口逃离季遥的魔爪之时,一阵敲门声终于拯救了他。
他如释重负,一个闪身撤了出去,冲着一脸懵的季遥拍了拍胸脯,用口型说着“我来我来”,便一个箭步迈到了门口。
收餐、致谢外加打赏出去一气呵成,拢共没花多长时间,莫迭便关上了门。
他把那食盒墩在桌上,客客气气地对着季遥做了个“请”的手势,转身要走。
季遥急忙把他喊住,说:“诶等会儿,你要不也一起吃点儿?”
“不了不了不了。”
莫迭摆手连连后退,趁着季遥不注意,倒是使了个标准的缩步法,眨眼间到了门边,然后退了出去。
待关上了门,这才敢自言自语地补了下一句:“求求这位姑奶奶可再别坑我了。”
季遥没想到莫迭会有这么大反应,撇了撇嘴。
心道这锦音山庄好歹也是江湖上混的大门大派,怎么着还这么穷讲究。
守的是什么礼,男女不同席还是主仆不同桌?真是糟粕至极。
季遥还挺纳闷,那位少庄主都没想着避嫌,莫迭是他手下,竟然还能这么传统?
她倒是没想到别的理由。
譬如,这悦真轩做的饭菜,是付骁专门给她准备的。
若是让付骁知道了莫迭也凑上来吃了那么一嘴,又该如何收拾他。
季遥闻着时不时蹿到鼻尖的若有若无的香气,还真是有点饿了。
只是突然地,胃的空虚加上本身的不适,搅合得她腹中一阵绞痛,自然而然地皱起了眉头,捂着肚子恨不得把自己对折起来。
她缓了好一会儿,才稍稍舒服了些,又怕饭菜凉了,这才着急忙慌地打开了盖子。
闻着倒是不错,怎么净是些这些玩意?
季遥的胃口去了大半,只见那食盒里好些个清汤寡水的素菜,不见半点儿辛辣。
甚至于最底下那层墩着一窝乌鸡汤,上面还飘着几颗桂圆红枣……太过于养生。
她这是来小日子还是坐月子啊?怎么净是这些东西。
季遥原本还有的那点儿食欲,在看见这些吃食之后也都散得差不多了,掰了几口枣花馍就着撇了油花的汤,差不多就已经半饱了。
此时日头正好,她也吃饱喝足,无所事事。
季遥懒得动胳膊动腿,就只能对着这些个餐碟发呆了。
发呆放空的内容,依旧是这两天一直困扰着她的问题——付骁干嘛这样对她?
好到莫名其妙,她都觉得不像话。
也不知道付骁临走前对莫迭交代了什么,就今天这事儿来看,人家莫迭明显也是把她当成了半个主子,有求必应的。
就是态度比待付骁本人,稍次了那么些,毕竟她不是人家亲生的主子,这点却别对待,季遥也能理解。
季遥虽然在很多时候表现地极其二球,可真要说她这个人,本质上就是个脆弱敏感还冲动感性的普通人。
喜恶分明,吃软不吃硬。
对她喜欢的人,可以掏心掏肺,同理,对她讨厌的人,那可就是记仇记到骨髓里。
一开始,付骁突然出现,又自带着贾逍复好友的身份,外加不怎么光明磊落的绑票行径,让她很是反感。
可这些日子无条件的示好,又给他加分不少。
令季遥心思摇摆,不知该以怎样的心态待他……
季遥在这特殊时期本来就浮躁,一想这些事儿又开始头疼脑涨,颇为烦闷地“嗷”了一嗓子。
她还没怎么着呢,就听窗子“啪嚓”一声被人从外面拉了开来,瞬间一道黑影挡到了她面前。
季遥差点被吓破了胆。
她还以为这家客栈当真的有什么大胆蟊贼,在准备好放声大喊之前定睛一瞧,突然意识到,怎么这人的打扮如此眼熟?
这不正是刚才匆匆离去的莫迭么?
只是,这家伙这般着急忙慌的,到底是在干嘛?
季遥还没完全掌握清楚状况,就见莫迭摆出一副防御的姿态,侧过脸问她:“怎么了你瞧见什么了?”
第六十章 归来重整
季遥很是无语。
明显,她对此刻莫迭一言不合就冲到了眼前来的状况一头雾水,甚至都听不懂,他究竟在问什么。
这孩子连同她一桌吃饭都做不到,想来也是挺传统,怎么现在对男女大防之类的条条框框就这么不管不顾了?
若是莫迭问她,刚刚做了什么,季遥兴许还能答得上来——她是因为想不明白,一时抑郁在胸,抒发一下情感罢了。
可要问她刚刚看见了什么人,季遥当真答不了。
这四下无人的,她要是能看见什么,多半是见了鬼了。
也没听说这家客栈的前身是乱葬岗还是断头台,抑或闹鬼的凶宅,何况这大白天的,怎就值得他这样?
这锦音山庄,从上到下,该不会真的对窗子有什么特殊爱好吧?季遥想。
只怕是莫迭太过草木皆兵,才做出这等没头没脑的举动。
自打他回了房间,就支棱着耳朵,这不刚一听见了点儿不同寻常的动静,便不顾一切地跑了过来,一脸的如临大敌。
他也压根顾不上自己此时是何等狼狈,发髻歪斜,造型被风吹得稀乱。
也是苦了季遥,一个劲儿用力绷着,才不至于笑出声。
莫迭警惕着四周,过了些许没觉着有什么异常,再次小声问季遥:“咋的了你刚那一声是不是有人来过?!”
季遥把表情控制的甚好,绷着笑原本没觉着有什么,但是又不小心被莫迭表现出的紧张情绪感染,慢慢地把脑袋探了出去,前后左右都看了看。
可就算是这样,她也依旧搞不清楚状况,弱弱地答曰:“除了你,没人来啊……”
季遥这样的回答,明显是莫迭没有预料到的。
人家也就随随便便开了个嗓子,实际上什么事儿都没有。
合着他跟个傻子一样空摆着姿势,闹了出笑话。
莫迭又不能给季遥说“你别没事找事发出些令人误会的声音”,只能吸了吸鼻子,把手脚收了回去,也不做什么解释,悻悻地又从窗子出去了。
临了,也没忘了把他拉开的那扇窗关好。
莫迭这位风一般的男子,一言不合从窗子来又从窗子去,让季遥清醒了许多。
经过这么一番打岔,也不再去想付骁怎样怎样,倒是生出了耍一耍莫迭的心思。
她饶有兴趣地扒在窗口,推开了半扇,也没有特意冲着莫迭所在的方向,跟蚊子叫似的自说自话道:“诶,你什么时候把这些东西搬走啊!”
她这么做,很明显揶揄的成分占多数。
也不知道锦音山庄的必修课是什么,钻窗偷听的本事可真是一门都不落下。
季遥知道莫迭那家伙的耳朵和他家主子一样好使,就是再小的嘟囔肯定能听到。
不过,她也没指望得到什么回答。
毕竟这种隔着墙对着空气的交流方式,着实有些奇葩。
“过两天。”
季遥刚刚把脑袋缩回去,就听对过悠悠地传来这么一句。
她憋着笑小声地回了一句“好嘞”,便躺回了床上。
心想,付骁把他的莫迭留下来,除了任她差遣之外,还带逗趣取乐的么?
这孩子这么好玩,她之前怎么没发现。
季遥也是心大,压根没有往深处想,比如付骁交代了他防着万淙黎或是怎么着。
只觉着莫迭这个小朋友,还是蛮有意思的。
躺着躺着,季遥的眼睛又合到了一起去,再睁开时已是入了夜。
按说正常人一天睡眠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只是这平躺的时间多了,多少都会有些头晕难受。
但季遥好像并没有这毛病,醒来只是因为憋得不行,去了趟恭房,回来洗了手擦了把脸,又把觉续上了。
眼睛一闭一睁,一天天就过去了,季遥过得好生逍遥自在。
她的手里突然得了钱,也该去外面走走。
可她倒好,这两天不是吃了便睡,就是睡醒了再吃点什么,压根没有出门的想法。
这胥城,在她陪着付骁瞎逛的时候,算是游览过了。另外,也算是顺带着查看了一番那些东西的质量,季遥也着实没什么购物的想法。
再加上受困于身体的实际情况,出门也是件麻烦事,何不在客栈舒舒服服地待着,横竖还有送餐上门,和随叫随到的贴心服务。
季遥这边一觉睡到日晒三竿,醒了之后还闭门不出的,倒是方便了莫迭。
他原本还担心尾随着季遥出去,万一在半路上遇着些什么紧急状况,他应付不来。到时候付骁怪罪下来,他吃不了兜着走。
现今看来,季遥那头他几乎可以不怎么操心,毕竟客栈人多嘴杂,就是要绑人也不能这么光明正大。
只需要半夜里辛苦些就妥了。
白日里的一般时间,季遥都是睡着的。
莫迭正好可以趁这个时候,去万淙黎暂住的院子溜一圈。听一听墙角,分析一下他们的动向,再回客栈倒卖倒卖二手货便可。
横竖也不是什么难事。
探听消息花不了多长时间,掐着点儿去总能听见点什么。
让莫迭真正犯难的,是处理那批货物——付骁说如何处理全权交给他,可他还真是第一次做这种明摆着赔钱的买卖。
钱难赚,屎难吃的道理莫迭还是懂的。
身为付骁的下属,这些事不干不行。
他也没算食言,那天刚答应完季遥,转头就把占了她屋子好大些空间的东西尽数搬回了自己房间,开始琢磨着怎么处理合适。
他从中选了一些极具胥城当地特色的物件,统统装箱托给了镖局,让他们送到锦音山庄的其他地方的产业去。
剩下的金银首饰,有些能退掉的,就直接退了。
退不掉的,就折价丢给了当铺。
莫迭捣腾了两三天就把这些碍事的玩意儿换成了钱,专心守着季遥这个金饽饽,等着他家少庄主回来。
大概是付骁的计策生了效,在莫迭费尽心思忙忙碌碌的某天早上,再摸到万淙黎的院子时,就发现他已经带着一干手下匆匆回了京。
莫迭的日程表上又划掉了一项重点内容。
这下几乎是等同于,他的手上什么事儿都没有,更加清闲了。
莫迭见天蹲在客栈里,闲的都快长蘑菇了。
他还曾旁敲侧击地问季遥,要不要出去逛一逛。
只是每每都被婉言拒绝。
无论是用美食还是美景,季遥都只会说一个字——“不”,有的时候还是俩字,“我不”。
莫迭没招,但也只能认了——别提他的心里有多痒痒了,季遥不挪窝,他也不能走远了去。
季遥懒得出门,那是因为情况特殊,可莫迭呆不住啊。
他本就是一个皮猴儿,平日有付骁拘着性子才不敢太过放肆……
可现在天高皇帝远,自家少庄主归期遥遥未定,他这大好年华的少年郎,哪能虚度了去?
再加上那条巷子一到晚上就开始奏起笙歌,莫迭年轻气盛的,哪能控制得了?
莫迭内心争斗了好一阵子,终于下定决心,专门挑了个季遥早睡的晚上,趁着月黑风高,溜了出去。
他越过层层屋脊,奔向向往的黎明,见远方灯红酒绿,欲兴奋地长啸。
只是,还没等他落入那片通明的灯火中,余光就瞥到了一个青色的身影,翩翩立在一旁。
莫迭猛地在空中转了个向,停了下来,差点闪了腰。
“少……少庄主?”
莫迭脚步虚浮地落在瓦上,试探地喊了一句。
“打算去哪啊这是?”
那人开口,声音比这夜还要凉薄。
莫迭倒也没有看岔,还真是消失了好几天的付骁。
莫迭心虚地吞了一口口水,脑子飞速运转,立马找了冠冕堂皇的理由,答曰:“买宵夜!”
“吃个屁的宵夜,赶紧给我回去!”
付骁横眉,就差飞过来亲自拎着莫迭的后颈。
这倒不是付骁有什么通天的本事,有先见之明地专门在这儿杵着盯梢。
他也不过刚赶上今日回来,若不是降了速度,说不定在莫迭溜出客栈的时候,就抓个正着。
付骁也是连着轴转,不带停歇地赶了两天两夜的路,堪堪到了客栈附近。
可算是瞧见了可以歇脚的地方,他也就不那么着急了,慢悠悠地穿梭在屋檐之上。
这个点儿,其他的坊市上的人都歇了,付骁一路塌来,不愿打扰他人休息,就这么闲庭信步地溜着腿,颇有一股子众人皆睡我独醒的睥睨众生的感觉。
可迈过一条沉睡的街,却像是闯入了一个不夜城。
那一条花街本就是彻夜不休,酒不醉人人自醉,众人欢歌,百无禁忌。
几个眼尖的姑娘打着团扇立在外面,远远瞧见了付骁,还不害臊地甩着香巾手帕喊他下来。
穿着清凉,有伤风化。
付骁没空搭理她们,脚下轻点便换了条路。
还没等彻底离开那乌烟瘴气的烟花之地,就瞧见了巴巴往那边去的莫迭。
这不就正好逮了个正着。
莫迭从没想着会以这种方式,迎接自家少庄主,在心里一个劲儿地喊着倒霉,多少还有些后悔。
倒不是后悔生了这等心思,抑或是后悔出门没有翻看黄历。
更多的,是后悔前些天没想着溜出去,付骁一回来,怕是他以后都没有机会了。
哎,行乐还是得及时啊,他这般想。
莫迭耷拉着脑袋,肩膀都跟着垂了下去,整个人丢了精神一般,慢慢腾腾地挪回了自己的房间。
依旧是不走寻常路,拉开窗户一跃而入。
他从兜里摸了火石,打了好几下才点上了灯。脑子正忙碌着,考虑到这件事情的严重性,寻思着,今天怕是少不了一顿迟到的鞭策。
莫迭从怀里捞了条布带子来,把头发又捆紧了些,颇有视死如归的气势。
刚一绑好,付骁就紧随其后。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句话放在这二人身上,倒是可以把“门”字换成“窗”字,同样合适。
也当真如季遥所想,统统都把窗子当成门使,格外偏爱。
付骁一挥袖子卷起了一阵风,把窗户关严了。
莫迭心里跟着咯噔了一下,只怕是逃不了。
付骁没着急撸袖子动手,也没有急着开口说话,只是坐在椅子上斟了一杯茶,小口饮着,润着干渴已久的嗓子。
莫迭在一旁候着,心都快跳出了嗓子眼。
只想着付骁若是二话不说揍他一顿,怕是要比这无声的折磨来得痛快些。
“少庄主您把事情办完了啊还顺利么怎么不提前告诉我一声?”
终于,莫迭受不了这死一般的沉寂,问付骁,“没用膳呢吧想来点儿什么啊我买夜宵去顺道给您买回来。”
莫迭这一出自圆其说,也实在有些牵强生硬了,强行解释,最为致命。
以至于付骁都嫌弃地放下了茶碗,直接拆穿了他:“你就别在这找补了,扯一次谎就行了,真当我看不出来啊。”
莫迭立即噤声,瘪着嘴站在一旁,等着接受付骁狂风暴雨似的日常教训。
不过,他想象中的情景并没有出现。
此时的付骁很是冷静,可以说冷静地有些异常了。
他就那么端坐着,似笑非笑,也不知看着什么地方,按着指节嘎嘣嘎嘣的脆响。
莫迭不由冷汗连连。
他起了这等不该起的心思,若不是在中途被付骁揪了回来,那就已然两条腿都迈进了风月场,洗都洗不清。
拿锦音山庄的规矩来说——“吃喝嫖/赌不可沾身”,他这明摆着是要挨罚的。
往轻了说,是鞭笞,往重了说,是除名。
自家少庄主什么脾气,莫迭还不清楚么?
上次,就为了他睡觉太死的事,有要事在身的情况下都把他胖揍了一顿,更别说,是这种条条框框规定了好些年的禁令。
莫迭只觉着,自己难逃一劫。
他的意图那么明显,虽然最终没能进去,那也是一条腿在违规的边缘试探。
这要是让铁面无私如黑白无常的付骁判定,八成今日他也是逃不过的。
只是事实明摆着。
认了会挨罚,不认的话也有很大几率照样挨罚,倒不如给自己留点脸面,在付骁面前继续做一个纯真的少年郎。
莫迭死撑着,愣是什么都不说,刻意摆出了一副无辜的表情,一个劲儿地装做不懂。
第六十一章 检查工作
付骁对于莫迭搞出这种幺蛾子来,也不是半分思想准备都没有。
在年轻的时候,谁没做过几件浑事呢?
他原本还等着莫迭给他解释,却没想到莫迭竟抱着这等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态度。
付骁口渴得厉害,将那壶茶倒得见了底儿。
看来莫迭是知道后果如何……
付骁心下了然,倒也没多说什么,把杯子里那点已经冷了的茶喝了个干净,便站起了身。
莫迭下意识打了个哆嗦,却也绷着身子,不敢让自己在付骁面前露;了怯。
眼见着付骁已经走到了他身侧,一个巴掌呼了上来,莫迭只觉得肩膀一紧,被付骁用力捏住。
“你先歇着吧。”
付骁松开了他,推门离去。
留下莫迭呆愣在原地,张大了嘴巴,难以置信。
“这就完了?”
他都不敢相信这么明显且恶劣的违纪行为,就这么轻轻松松地被饶过了去。
除了膀子有些酸痛之外,其他附加的惩罚都没有?
“那当真是我家少庄主么怎么换了个人似的?”
莫迭备受煎熬,直觉告诉他,自家少庄主是打算憋一个大的,然后把他好好地收拾一遍……
这事儿,可能真的没完。
那边莫迭还在瑟瑟发抖,付骁倒是潇洒地回了房间。
他一头栽在床上,眼睛在对面那堵墙盯了半晌,铁了心要用目光钻出个洞来似的。
终究是望不穿那层青砖,也抵不过疲惫,合眼睡了。
付骁刚刚哪是不和莫迭计较,而是他实在没有精神,在困顿的状态下和他掰扯那些。
他这一趟,基本上算是没怎么休息。
那日夜里费了些力气和莫迭干了一架之后,也没顾得上喘口气歇息一下,直接奔着汀娥前辈那边去了。
而且,为了赶时间早点回来,脚下压根没停。
这段路程,就是单靠骑马,马不停蹄都要三四天,更不要说是一去一回。
当间还要把那二皇子甩来的重要的事儿给办妥了,心理压力也是极大。
付骁只花了五天时间就跑了个来回。
抛开与汀娥谢大脚交涉了半日,带回了另一块玉玺残块来不算,几乎是把往返的时间压缩了一多半,说不累那肯定是假的。
纵使年轻力壮,这种不要命一般,没日没夜地赶路,就是铁打的身子也经不起他这么折腾。
不然也不会刚一挨着枕头,就呼呼地睡了过去。
当然,付骁与常人不同,他的放松也是一时的。
昏睡不醒这种状态,在他身上不可能出现。
在深度睡眠持续了不到一个时辰,他的精神就已经醒了大半,没有爬起来,只是闭着眼睛躺着罢了。
说来这也差不多是付骁的习惯了,他生在江湖,哪能拥有真正的酣睡?
付骁的呼吸减缓,渐渐听不清了,然后睁开了眼睛。
要是让旁人瞧见,说不定要骂一声“变/态”。这哪能叫做睡眠,充其量是闭目养神罢了。
此等作息已是正常人不可企及的,然则对付骁这种人来说,已是奢侈。
他年少时,就曾被课业折磨得体力全无,四肢疲软,然后放纵自己倒头就睡。
次日清醒之后,面对的是教习师父冷着脸丢来的更大力度的操练。
他原来不懂其深意,可时间一长就明白了,无论何时都不能放纵自己睡成个死人。
那样,真的容易把自己变成死人。
他的师父曾经说过。
若是哪天他终于享受到了久违的安眠,多半也等同于宣布了他没命再看一眼这世间。
这句话付骁时刻铭记于心。
而这习惯,被他保持至今,宛若刻入了骨髓。
付骁又回想起了一段在山庄的往事,不由得心烦,坐了起来吐出一口浊气,披了件外衫,盘腿坐了起来运功调息。
待再睁开眼,已能听到窗外有早起的鸟儿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他一跃而起,只觉得疲惫一扫而光,正要更衣洗漱,就见搭在一旁的衣服上沾了不少尘土,甚至还有几处被树杈枝桠勾花了。
付骁皱了皱眉,心道还好为了赶路没有穿那些浮夸飘逸的,不然指不定被挂得更惨。
他又瞟了一眼镜子。
映出的那张脸,除了眼睛里有些光彩之外,形容多少看着憔悴,青色的胡茬攒在下巴上呼之欲出,整个人老了不少。
付骁把脸擦干净,仔细刮了胡子,重新找了套衣服换上,这才轻手轻脚地下了楼,吩咐同样早起,已经开始打扫大堂的小二备些热水。
“哟,肖老板可有日子没见了,起得这么早啊。”
小二正扛着拖把,听见付骁叫他,立即转身放了下来,稍显热情地问候了一声。
付骁也知道他们家客栈这种程式化的问候搁到谁身上都适用,还是笑了笑道了句“辛苦”。
要说这家的服务也衬得上高昂的房钱,办事效率就是高,炉子上时刻为住客准备着热水,就是这么大清早的也没让付骁等候太久。
付骁一番沐浴清洁,这方式手段虽不及女子那般精细,但是也花了不少时间。
最要紧的是梳通了被风卷着打了结的头发。
待付骁重新换了衣裳出来,已是到了早市快要收摊的时间。
寻常人家也都开始了洒扫,街上也热闹了起来,沿街的叫卖声不断,还有孩童嬉笑打闹。
他用内力烘干了头发,随手束了起来,终于打开房门,把那个一直被他晾在外面的人放了进来。
莫迭搓着手,小心地迈入。
见付骁负手而立,也不怎么搭理他,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莫迭瞧见屏风后面还冒着零星热气,很有眼色地执行作为付骁手下的职责,代他喊来了小二,让他们把浴桶撤走。
又是好一阵折腾。
等那些个闲杂人等走后,莫迭这才弱弱地唤了一声“少庄主”,声音明显透着心虚和理亏。
付骁转身瞥了他一眼,也没有继续像前一天晚上那般晾着莫迭。
冷处理不是个办法,有些事还是得说开了去。
瞅着莫迭那眼睛下挂着的俩大黑眼圈,付骁心下了然,知道他定是内心煎熬,一夜无眠。
“说说吧。”
付骁落座,手搭在圈椅的扶手上,云淡风轻地开口。
莫迭的心往下坠了半截,只想着自己的预感果真没有出错,自家少庄主当真是秋后算账。
他的腿一软,差点没站稳,当即扯着嗓子,开始推脱解释:“少庄主我可是有贼心没贼胆就只想顺路去那边的素场子听听曲儿我也是一时猪油蒙了心您且饶了我这一次。”
付骁一愣。
他没打算抓着这件事不放,原是想问问莫迭把他交代的事完成的如何,又为什么丢了季遥在客栈一个人跑了出来。
不过用了再寻常不过的语气,仅三个字,就把莫迭的那点小心思诈了出来。
竟还说出了什么素场子?
付骁听了只想笑,这生掰硬凑的词儿也敢往外蹦,分明是自损八百的解释,生怕别人不往歪处想。
“我说的是你擅离职守的事儿,谁跟你讨论你究竟是去吃荤还是吃素了?”
付骁板着张脸,厉声质问道:“那你顺便再给我解释解释,为何听曲儿要往那种地方跑?隔壁的茶楼、戏台子满足不了你对艺术的追求了?”
莫迭这下真真体验到了什么叫多说多错,懊恼地哼唧了两声,解释道:“我……也就昨天那一天。”
他小心地补了一句:“我把该做的都做完了其实。”
莫迭也就只有在心虚的时候才会语速正常,毕竟需要动脑子把话往圆的说。
他自己倒是不觉着,倒是方便了付骁判断。
“你啊!”
付骁看着莫迭那张满是活力,年轻的脸,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当心迟早有一天把自己浪死。”
莫迭没又听清,付骁也没打算重复,话锋一转,问道:“先不和你计较这些,省得我生气。说说你该做的,都完成得如何?”
这话一出,莫迭只抓住了当中“不计较”这三个字,私心觉着这事儿可能暂且翻篇,腰杆也直了起来。
他自认付骁给他交代的事情,一件件都办得极为漂亮。
万淙黎没能对季遥出手,他也探听了不少皇家的八卦,另外也没有折损多少钱。
莫迭想着,怎么着都要在自己做妥当的业务上扳回些许,重新找回些尊严,将功补过。
他老老实实地把如何听万淙黎和他手底下那群人开小会的墙角描述了一遍。
见付骁不住点头,又有些膨胀。
添油加醋地叙述了一番如何处理那一堆“货”,就差打着算盘说差不多可以平了本。
付骁轻描淡写地“嗯”了一声。
莫迭见状,突然来了精神,对于如何关照季遥那一方面也没落下。
他拍着自己胸口,极为自信地汇报说:“她吃吃睡睡可自在了,我也是第一次瞧见有人可以在屋子里待那么长时间都不嫌憋得慌。”
莫迭的语速不断加快,甚至还比划了开来。
“哦对了!”
他从怀里掏出了账册和一叠银票,交给付骁。
“这是那些东西的明细和余下的银子请少庄主过目。”
付骁也没打算接,下巴一扬,说道:“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我懒得看这些东西。”
莫迭点了点头,又把那些卷吧卷吧塞到了怀里,就听付骁说:“等一下!”
他立即停了动作,望向付骁。
“把钱留下。”付骁冲着莫迭摊平了手掌。
莫迭不疑有他,还是乖乖地掏出钱袋,交予付骁。
紧接着,付骁平静地交代道:“你过会儿把行李收拾一下,今儿个便走吧。”
莫迭当即傻在了原地。
这怎么和他预想的不一样?少庄主不是对自己的工作汇报挺满意的么,之前那一篇不是已经翻过了么?
怎么惩罚张口就来,还这么绝情地,就要赶他走?竟然是最最严重的那一档,从锦音山庄除名……
“傻站着干嘛啊?”
莫迭那边还没从惊愕中缓过劲来,付骁又补了一刀,催促他手脚麻利一些,不要耽误时间。
莫迭瞪大了眼半张着嘴,一脸的不可置信。
要说他今儿个前来,也不是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只是那也是只局限于最开始胆战心惊的那一阵。
后来逐渐放松了精神……
刚刚不是聊的挺好的么?他想,自家少庄主的表现也明显是满意的,这一出又是闹哪样?
好好的一小伙子眼瞅着精神逐渐走向奔溃,眼底也慢慢地蓄了泪来,整个人的精神走丢了大半。
莫迭哑着嗓子,声音里夹带着哭腔,却还死要面子地装着若无其事,问付骁:“少庄主可是要赶我走?”
问这个问题的时候,莫迭的语气多少有些卑微,明显是不服气,当中还掺杂着七八分的不愿相信。
付骁冷着脸看了莫迭两眼,看他双手攥着拳,虎口都失了血色泛着白,心想,这程度应该差不多可以了,再这么折腾下去,莫迭就该撑不住了。
他终于不再板着脸,无奈地轻笑出声,用力拍了拍莫迭的肩膀,哄小孩似的轻声细语道:“我倒是说什么了?多大的人了跟个娘们儿似的掉眼泪,瞧你那点儿出息。”
付骁从怀里取出了个锦袋,塞到莫迭手中,郑重其事地说:“我是让你赶紧收拾行李,好即刻启程上路。喏,把这个拿好,务必安全无恙地带回去。”
他给莫迭整理了一下被冷汗浸湿,贴在脑门的头发,柔声道:“省的二皇子哪天再度光顾,没什么东西交差。”
付骁将那东西交到六神无主的莫迭手中。
莫迭下意识捏了捏,隔着那层料子摸了个大概,差点泪崩。
付骁见他的情绪不太对,又同往常一样,玩笑似的并着两根指头,在他的后脖颈了敲一下,指尖微凉,把莫迭激的一个哆嗦。
莫迭死死盯着地上一摊还未完全干透的水渍,半天说不出话来,只是一个劲儿地摩挲着锦袋上绣的蝙蝠纹样。
莫迭这难得的深沉模样搞得付骁都有些紧张,心想是不是玩笑有些过,把这孩子吓着了。
可付骁也并不着急。
莫迭这家伙,自打跟在他身边起,付骁就发现了,他是不打不长记性。
付骁觉着,若是这一次的教训能把他的心收一收,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第六十二章 肚子空空
付骁沉心静气地等着莫迭的反应。
再怎样,他都还是莫迭的主子,取舍都由他来判断。
之前也说了,莫迭被选来付骁的身边,是因为赶上了好时机。
那时付骁身边恰好缺这么一个人。
虽说在磨合期间基本没有什么大事发生,他们的脾性也还算相合,可实际上,他俩并不能算得上是打小一块长起来的“原配”。
若是问莫迭的前一任是如何与付骁裂了穴,追其缘由,只怕付骁也不愿再度提及。
付骁的“原配”也是个半大的小子,根骨奇佳,又是锦音山庄总教习的独子。
稍稍比付骁年幼那么几岁,但也从不怕他,终日称兄道弟,好到可以穿一条裤子。
可这样好的一个孩子偏偏遇着不幸,丢了性命,在一场混乱之中,付骁想救都来不及。
他走的那年,大概与现在的莫迭差不多年岁,都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英年早逝”这一词太过凄凉,付骁是怎么都不愿安在他的身上。
思念过甚便会在别人身上看见故人的影子,就好比付骁时不时会在莫迭的身上看见那个孩子一般。
泼皮也好,嘴贫也罢,都是练功的好筋骨,没有被这个江湖过分雕琢。
二者实在太过相似,于是付骁也是对莫迭格外珍惜看重。
生怕他走了岔路偏门,也生怕哪一天自己无暇顾及,放任他走了那个孩子的老路。
昨晚的事放到今日重提,先给一甜枣后给一巴掌,顺序倒了过来,也不过就是为了给莫迭一个警醒。
付骁想让莫迭知道——不要以为有的时候懒得计较,便是可以完全包容的他的跳脱任性。
所以这一次,付骁明摆着是放过了他,可并没有让他内心轻松好过。
他们二人身份本就不同。
付骁是锦音山庄的少庄主,未来是要成为百八千门人的头儿。
莫迭跟在这样的付骁身边,平日里若是一直这么毛毛糙糙,不出错倒也罢了,但凡出了岔子,光用嘴训斥,棍棒揍,铁定是行不通的。
当真必须要有那么一出深刻现实,让他认清状况。
在锦音山庄,有些禁令是不可碰的,还有些规矩是必须守的,别人可能马马虎虎便放了过去,可他不行。
未来,他是要撑起付骁的人。
莫迭若是一直这样,又如何能够服众?
莫迭的眼睛直勾勾地锁在那个地方,目光灼灼,恨不得把地板穿透了去。
他鼻子酸的厉害,为了不让眼睛里蓄的泪落下来,死死地咬着后槽牙。
他起初听到付骁让他走,就跟五雷轰顶似的,打心底的不愿接受这个事实,巴不得是自己听错了,耳朵坏掉了。
可又见付骁不像玩笑,这才真正害怕了起来。
莫迭之前还觉得,自己犯的错,以他和付骁这段日子的交情,顶多被说上几句了事。
从没想过会落得个被赶出山庄的境地,也是委屈非常。
可这委屈又没得地方说理,都说知错就改善莫大焉,莫迭不住怨着自己,怎么着光想着推脱甩锅,就忘了这句大道理。
正在他懊恼反思之时,又听得自家少庄主如天籁般的声音,给他委以重任,那点残存的傲气一下子就卸掉了。
那时是真真认识到了自己这次仗着付骁脾气好,耍小聪明玩火烧了身。
后怕是真的,后悔也是真的。
怕的是付骁真的让他回家去,他本就是一孤儿,除了锦音山庄,又有何处可去。
悔的是这阵子跟着付骁在外,心也飘了,摆不清自己的位置竟浑然不觉。
莫迭把自己的那点儿委屈咽下了肚里,悄悄瞧了付骁一眼,见他面上平平,依旧同平日一样,甚至眼里还盛着几分温柔的期许。
莫迭一下子就明白了,合着这是自家少庄主故意不做声,在等着他自己想明白想清楚,不露声色地点拨他。
“属下领命。”
他把那装着玉玺的锦袋揣到怀中,紧了紧腰带,给付骁抱手行礼,真诚恳切,掷地有声。
付骁的脸上终于有了笑意,知道这孩子可算是想通透了,伸手将他的胳膊往下按了按,侧身避开。
为了缓解气氛,故意揶揄道:“得了吧你,也就这时候给我整这些虚幻玩意。”
莫迭听到这话也有些不好意思,甚是羞涩地咬了咬下唇。
此时莫迭眼角的水光还未完全散去,再配上这一副表情实在是十分娘气。
付骁哪受的了这个,侧过脸去不再看他。
拍了拍莫迭的肩,说了句“临走前知会我一声”便走了,给他留足空间和时间,让他好好整理整理受了十万点伤害的脆弱心情。
付骁也算是走了一步险棋,但凡莫迭是个浑的,那他先前的培养与磨砺都算是白费。
付骁之所以敢这么做,丝毫不怕莫迭心里存了芥蒂,往后斤斤计较与他反目,或是拿着那重要的玩意儿就此跑路,阴他一道,不过是因为提前摸透了这小子的脾性。
他好歹作为武林中大门大派的接班人,在看人识人这方面,也不是没有半点建树。
不然以他那金贵身份,怎么能随便遇着个人,就收编到身边了呢?
这就不得不提一下莫迭的前半生。
他小的时候过得很苦。
无父无母,流落街头快要饿死的时候,被锦音山庄驻扎地方上的教习师傅捡了回去,之后就在当地茁壮的野蛮生长。
虽说他并不是生养在总部,可山庄对各地的待遇福利丝毫不差,供给的各类生活用品无一不拓着锦音山庄的章。
那些教习的师傅也都尽职尽责,当真是为这些可怜的孩子操着老父亲的心。
因此,这锦音山庄的名号,就跟他们这群孩子的家一样,归属感和荣誉感特别强烈。
莫迭是他们中的一员,自然也是这样。
另外,锦音山庄自诩正派,那培养门生的法子也相当正统。
不单单是考核武艺,连同品行一并算在月度评价之内。
江湖上少不得有些动辄欺师灭祖、反咬师门的丧尽天良之徒,可这等事情在锦音山庄里发生的几率,几乎微乎其微。
试想,时时刻刻都有大师傅在旁边记着他们的表现——同门不和记一次过,辱骂师长记一次过,就连溜须拍马都是不许的。
三次不合格便会除了名,压根不给他们祸害纲常的机会。
这样培养出的,孩子忠和义都是极佳的。
再说了,莫迭虽是半路习了武,可也是老天爷赏饭吃,筋骨上佳,凭着一股子机灵劲儿,短短几年便赶超了上一批学员。
除了有的时候会在并不怎么扎实的根基上吃点小亏之外,他在十五六岁的时候,就能与高手过招一二,打个平手或是及时止损,全身而退。
有勇也有智。
在这方面总好过一些坚信爱拼才会赢的死脑筋。
将送还玉玺回京此等重要的事情交予这样的莫迭,付骁也是压根不操心。
孩子本身就不错,不过就是这段日子稍稍有些拎不清,缺乏一些指点。
不过瞧这他那反应,应该是想通了,想透了。
最起码短期内,在为人处世上不会出什么岔子。
付骁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莫迭在回去的路上碰上劫道的。
然而,若是遇着普通的山贼土匪,以莫迭的身手应该是不在话下,当真遇到些横的硬的,莫迭打不过,跑就是了。
认怂可总比丢命强,这可是锦音山庄教义里的第一条。
当然这种话可没有编在书册里,只是一代一代口口相传罢了,他们也是要面子的。
付骁出了门,便也不去管莫迭现在如何如何,不过站在走廊里有些尴尬,好像给莫迭留下的独处空间,是他本人的……
莫迭明显还没走,他也不好再推门进去,心想要不出去吃点什么,但是脚步却不受控制地就往季遥的那间去了。
这么些日子不见,她可还好?
付骁特意停了下来,立着耳朵听了一阵。
里面那人明显没睡醒,时不时咂着嘴,哼哼唧唧地翻着身。
付骁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便走了,这姑娘怎么还是这么能睡啊。
都说一天之际在于晨,这话明显不能放在季遥身上。
睡觉对她来说是再正经不过的正经事,若是有谁扰她安睡,等她醒了来,指不定挠人一脸,也是随了她母上大人,气性上来了,当真六亲不认。
其他的正经事里仅次于此的,大概是吃饭……
按她这么吃吃睡睡,没长成猪一样,也是得益于自身条件得天独厚,没有发胖的基因特质。
并没有人给季遥说明付骁已经回来的事实,她也就舒舒服服地睡到了自然醒。
季遥起身,头重脚轻的,愣是在平地走出了十八弯的步伐。
她揉着眼睛,脸也没顾得上洗,就把门打开了,有气无力地趴在门框上。
按着前几日的经验,低头往门外一瞧,压根没见着平日里墩在地上的食盒。
季遥有些纳闷,抓了抓头发又把门合上了,自言自语道:“难不成是我今儿个起早了?怎么着午餐还没送到啊。”
她这一觉可谓是昏天黑地,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想会周公。
同往常一样,全凭直觉推测着时辰。
在她睡着的这期间,外边发生了什么一概不知。
本来也是,她无异于普通人,不知武林人士背后的辛苦,没有那个必要日日紧绷神经,自然夜夜高枕无忧。
季遥伸着懒腰打着哈欠,沾了青盐又漱了口,擦了把脸。
这一过程,再次不可避免地蹭到了鼻子。
她凑到铜镜跟前去,左右照了照,又退后几步眯着眼瞧,终究是觉得这鼻子有些过分地假了,抱怨道:“这个付骁到底还能不能回来啊,这玩意能不能给我卸掉啊?”
季遥从旁边的架子上拿了一小罐脂膏来,抠了一坨在掌中搓匀开,用掌心烘热了才慢慢按在脸上。
这脂膏香喷喷的,令她打心底的愉悦,脚下也轻快了不少,一蹦一跳地打开了窗子。
自打季遥见识了那二位来自锦音山庄的放着门不走偏要从窗子里进出的特殊爱好之后,入睡前无论又多困都得记得把闩子插牢了。
以至于到了这个点儿,她的房间里依旧不怎么亮堂,压根瞧不出外面是何等光景,又是何等时辰。
窗子一开,那刺眼的阳光就直直照在了季遥的脸上。
她下意识眯上了眼睛。
抬头一看,太阳当空,只怕已是到了正午,地上的影子都畏畏缩缩地蹲在正主脚边,扯都扯不开来。
这不应该啊。
季遥好不容易才从满目的白光里缓过来。
她半眯着眼睛,从楼上往下看去。
正好可以看见院儿里有一小孩,捧着个比他脸还要大些许的海碗,筷子用的还不怎么熟练,却还一口一口地往嘴里送着面。
葱花绿油油的,臊子红艳艳的,粗面白生生的,隔着这么远都能感觉到香味。
季遥舔了舔嘴唇,差点就流了口水。与此同时,她的肚子不受控制地咕噜了一声。
声音巨大。
这让季遥突然清醒,急忙从窗边撤离,再一次走到门口,低头寻找本该在这个点儿送上门来的午餐。
依旧一无所获。
她恨恨地跺了跺脚,就差在心里破口大骂,究竟是哪个龟孙儿偷吃了?
怎么恁么不要脸。
季遥眉头紧锁,捂着干瘪的肚子,转脸就瞧见了一个在她以为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不由脱口而出,问了句:“你怎么在这?”
然后,怕是觉着这句问话实在太过生硬,硬是接了一句:“什么时候回来的啊,怎么都不提前说一声?”
能让季遥这么问的,除了付骁还能有谁?
付骁百无聊赖地在街上转悠了一圈回来,刚上了楼梯,就听见季遥这边有动静,急忙快走两步,提前在走廊上候着。
原以为季遥会满心欢喜地对他道一声“好久不见”,可现实却让他始料未及。
人家第一次打开门来,眼睛直往地上瞟,压根就没注意到他。
甚至还没等付骁开口唤她,就哐当关上了门。
付骁一开始还不明所以,后来倒是想明白了。
便也没有可以催促,神清气爽地抄着手继续在外面等着——他刚才去了悦真轩,把本该送来的吃食退了回去。
以他的了解,这姑娘终究会饿的遭不住,再度出来。
第六十三章 隔空听书
“昨日夜里。”
付骁站直了,淡淡地说。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季遥,移开了眼睛,不知是不是该提醒一句,很是委婉地说道:“你这造型,也确实独特的。”
季遥短促地“啊”了一声,后退两步,捂住了凌乱的头发。
她压根没想着出门见人,这两天连梳头都省了,顶多是嫌夜里燥热,把长发分成两股,在脑袋顶上随便盘几圈,形状甚是不怎么美观。
自己一个人待着倒是没什么,着实不适合露面。
季遥原本计划着正好等了今日身上干净了,好好洗漱一番,结果,付骁赶在这个点儿回来了,净是打乱了她的计划。
季遥急急后退两步,又把门关上了。
付骁只觉得可乐,怎么几日不见,这姑娘的面子竟变得这么薄,还这么不禁说。
对着那扇迟迟不开的门,他也没继续自讨没趣地在外候着,脚底抹油,转身离去。
季遥坐在梳妆台前,拿着牛角梳,很是绝望。
原本应该对着镜子自言自语,可这个毛病,在她深刻认知到什么是“隔墙有耳”之后,已经被治好了。
此时她也只能在心里无声的呐喊:为什么自己最邋遢的样子,总能被付骁那个家伙撞见,究竟是倒了多大的血霉。
镜子里,她的刘海跟被炮仗炸了似的,直挺挺地向上支棱着,就是梳子沾了水,使劲梳也压不下来。
季遥下意识就想隔空呼唤一下莫迭,让他帮忙安排一下热水。
只是还没等发出第一个音儿来,就立即闭了嘴。
付骁那家伙可是回来了,她要是再这么高调地支使他的手下做这做那,说不过去。
再说,这么巴巴地要水,那人还能猜不出用途?
季遥烦的不行,恨不得用脑袋哐哐撞大墙。
她盯着角落里那半缸子水,很是纠结,心想,要不要这一次,先凑活凑活洗一洗?
她走上前去,不由皱了皱眉,。
这水放了一夜,势必透心凉,她敢不敢用另说,单是这量,够不够都难说。
就在季遥陷入纠结的时候,就听有人啪啪打门。
季遥随手抓了一方帕子,包在头上,小心询问问来者何人。
外面答曰:“夫人要的水给您备好了,需要小的搬进来么?”
季遥惊诧,这及时雨来得突然,不由捂着胸口心想,“我的天,世上可有什么读心术不成?”
好像总有人能适时地解救困于窘境的她。
至于那个人是谁,季遥不愿去想,也不好意思去想。
季遥全程躲在门后,看着小二拖了两个木桶进来,在里间放好便退了出去。
她这才敢走出来,用指尖小心探了探温度,挺热乎,但也不是能把人烫个半死的那种。
她用长柄的水瓢舀了些水出来晾着,转身将长发散开,又褪下了套在最外面的对襟。
然后就是一通毛糙且华丽的手法……
季遥这一次洗头的速度,可谓是有生以来最快的一次。
头发才刚刚沾湿,就用澡豆抹了几下,然后急急火火地投洗几遍。
也没确认是否冲洗干净了,就草草将发尾用布巾包了起来,拧了几圈以挤干多余的水。
季遥直起腰来,只觉得腰酸背痛脖子抽筋,见地上还有小半桶热水,水温正好,不想浪费了,便锁了门窗,悄摸地宽衣解带,迅速擦了擦身子。
她的小日子也将近结束,这两天垫的棉布片也足够轻薄。
只是要完不完的,着实不合适沐浴,按照这样凑活捣拾一下,也能舒坦利索一些。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季遥终于把自己从邋遢的“坐月子”般的状态拉了回来。
季遥把那一条裹着头发的布巾扯下来,只觉得一阵清爽,下意识地喟叹一声“爽”,然后打开了窗子散着满屋子的水汽。
她搬了个杌子,坐在窗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头发,脑袋里却一直亘着一个问题——“他怎么回来得这么快?”
季遥想不明白。
她这些天可没忘时刻找寻一番付骁究竟在何处。
只是摸寻出来的地界都奇怪的很,比如碧水县东二百里老虎桥北,亦或者白木镇西六十里梨花村南……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她脑袋里又没有地图,哪能知道付骁到底是打算去什么地方,又是否在折返的途中。
不过,若是夜里她能稍稍晚睡那么一会会儿,说不定就能知道付骁已进了胥城。
这些个地界奇奇怪怪的,付骁自然是为了赶时间,抄了小路。
季遥没有被告知真相,她又哪能联想的来。
她已然是默认了付骁和她绑定的事实,压根没想着付骁会孤身一人去取汀娥前辈那儿的玉玺。
季遥突然一拍大腿,这才想到,付骁这番回来,是不是又要着急忙慌地催她赶紧出发。
想到这儿,季遥也顾不上头发还没完全擦干,先是胡乱把挡眼睛的刘海分了出来,又勾了脸颊两侧的几绺出来,拧了几圈挤出了些水分。
把它们并在脑后,随意编了个三股的辫子,松松地插了一支简单的簪子挽了个垮掉没型的发髻。
剩余的头发披在身后,时不时滴着水。
她身上的衣服很是吸水,这么一整从脖子一直到腰间都是凉飕飕的。
季遥原地打了好些个寒颤,实在没法,又捞在身前用布巾使劲搓了搓,小风吹来,起了一背的鸡皮疙瘩。
季遥鼻子一酸,半天又打不出喷嚏,憋得她着实难受,只能再次把头探了出去,对着大太阳瞧了半天,这才结结实实地打出来一个。
她急忙把窗户闭了一半,吸了吸鼻涕,寻思可千万别折腾染了风寒,不然丢脸啊。
付骁也少不得把她恨死……见天的耽误人家的行程。
季遥翻出了一件还算厚实的衣裳披上。
她原先还觉着自家母上大人梅浅用内力烘干头发,一点生活的情趣都没有,现在却是羡慕得紧,怎么自己这丹田一点儿都不争气,什么功都运不出。
可这么干着急一点儿用都没有,她的头发一时半会儿也干不透,季遥只能先这么凑活着,在发尾束上一条带子,省的影响她收拾东西。
虽说季遥隐隐觉着有那么些不得劲儿,像是染了风寒的前兆,可她也不愿承认。
自己的身子骨还不至于这么不禁折腾。
她留了一套衣服在外面,想着一会儿换掉,然后也不等付骁提醒,自觉地打包了那些要带走的物件。
等她把包袱收拾好了,头发也不再淅淅沥沥地滴水。
季遥这才急忙从里到外又换了一套,团成个团,另寻了块包袱布包上。
这次明显比上一次的包袱鼓了不少,抛开那个装着脏衣服的不算,甚至还多了俩。
季遥一点儿都不觉得意外。
她这些天没能出门是没错,可有些东西依旧源源不断地送来。
倒不是季遥尝到了有人帮忙跑腿的甜头,买这买那,而是被莫迭安排地妥妥帖帖。
那些多出来的,可都是成套的衣裳。
做工相对考究,料子还挺有档次。
莫迭给布庄打了招呼,把那些上等的成衣一天好几套地往季遥屋子里送。
以至于付骁离开也不过四五天时日,季遥房间的衣柜都有些放不下了。
对于这些,季遥在第一次收到的时候,本来是拒绝的,可也耐不住莫迭一个劲儿念叨。
他的嘴皮子大伙可都是见识过的,季遥能说得过?
莫迭是这么有板有眼地给季遥说的,大意如下:
你看,眼瞅着离开胥城的日子近了,第一项任务也要终了,你原本那些扮胡姬的装备怕是没有用了。
你不得跟着少庄主见人吗?那些寻常姑娘家穿的衣服你又没多少,都不够一天一套那么换的。
收着,必须得收着,别把我们家少庄主衬得掉价。
季遥也是反驳不成,只能受着。
也不知莫迭那家伙是从哪听来的,说是富家女子出门,大多都不会穿之前穿过的衣裳。
这话听来有些荒诞,实际倒也有几分属实。
可那都是些极尽富贵的人家,铺张浪费是人家的习惯。这些女眷们终日除了讲究吃穿用度,别的事情一概没有,可不要在穿什么上面花心思么?
要是说的难听一点,其实就是有毛病。
简单一点,攀比成瘾。
今天比谁家姑娘的裙子用了什么特等绣
线,明日又比谁家夫人的环钗上的东珠堪称极品。
明面儿上夸着好看,实际上谁都看不起谁,每次聚会可不得拿出点旁人没见过的新鲜玩意穿戴一新么?
季遥在自己家的时候也是这样,不过自从出来单混了几年,也不那么作了。
她极其认真地表示,她是真的不需要这些。
可莫迭和她关注的重点完全不一样,在他看来季遥留在这,代表的便是少庄主的脸面。
他又哪能放任自家少庄主被别人看轻。
季遥很是头疼,这对她无疑是种负担。
也不知道莫迭是不是受了付骁的指示,或这只是他的一意孤行,可这归根到底,最后都是付骁买单。
这么着往她身上砸钱,她可受不起。
大概也是因着她收了付骁的报酬在先,这些个超出责任范围外的附加部分。
季遥觉着,实在是受之有愧。
年轻人啃着上一辈的老本已是常态,可年轻人从平辈的年轻人兜里掏东西……像话么?
季遥决心把这事儿和付骁说道说道。
横竖这任务一时半会完不了,这会儿不说清楚,到后面要一直持续这种待遇,季遥说不定会遭不住,和他闹脾气翻脸。
她撩了一下还带着潮气的头发,站起身,在镜前确认了一番,这才走出房门。
付骁那边的门敞开着,从外面就能瞧见他正惬意地翘着二郎腿,阖着眼睛摇头晃脑。
这架势,季遥也只有在一些老大爷们身上见到过。
她一脸嫌弃地瞧了一会儿,只觉着和付骁的身份气质极其不服,放在他身上怎么看都觉着违和。
即便他的手边也摆了大爷们听曲儿的标准配置,果盘和盖碗茶。
“你且在这等一会儿,这一折马上就快说完了。”
付骁睁开眼,拍了拍他身侧的椅子,示意她落座。
季遥的思绪被打断了,以至于还没准备好开场白就听见他这么说,脑袋空空,只得走近。
刚刚坐稳当了,却是一头雾水,这才意识到付骁说了什么。
“这一折要说完了?”
合着付骁在那舒服地又是摇头又是晃脑的,难不成是在听人说书?
可这四下无人的,他听得又是哪门子书?
季遥竖着耳朵听了听,依旧一无所获。
瞧着付骁的眼神都有些变了,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说疯就疯啊。
季遥沉下心来,安安静静地呆着,无端又是打了个寒颤,一个喷嚏憋在鼻腔里,愣是打不出来,十分难受。
隐约间她好像也听到了一声醒木拍桌,这才依稀想起,这间客栈旁边好像确实有座茶楼。
她的屁股往远离付骁的方向挪了挪,只觉得习武之人真是可怕,竟然能想听什么就听什么。
“找我什么事啊?”付骁终于睁开了眼睛,笑吟吟地问季遥:“都收拾好啦?”
季遥心想这不是明知故问么?
以他这种顺风耳,她方才干了什么他不知道啊……
不过人家既然这么问,也是给她留了面子,话说一半是礼貌,要是真的什么都敢说,可不就是个哈批么,到时候难堪的铁定还是她。
季遥也算知晓点人情世故,既然人家付骁好言好语地问了,她就不能恶语相加地怼人。
“何时启程?”季遥问。
付骁把茶倒了七八分满推给她,自己捧着另一碗慢悠悠地道:“不急这会儿。”
他抿了一口,顺着杯沿和盖碗的缝隙瞥了一眼季遥,放了下来,又问道:“你,不饿么?”
季遥动作一滞,下意识摸了摸瘪下去的肚子。
她火急火燎地收拾了一番,倒是把这事儿忘了,怨不得方才那身衣服的腰带都系不明白,总是多了两指,扎不到正当间儿。
季遥一拍桌子,豪气的大手一挥不,说:“走,请你吃饭!”
付骁笑着没说话,把被震出碟子外的两粒瓜子捡了回去,这才朗声道:“好呀。”
第六十四章 苍蝇酒馆吃饭
付骁说罢就要起身。
季遥原本还以为他怎么着都得跟她客气上两句,没成想付骁竟然答应的这么干脆利落。
以至于她的惊讶甚至都写在了脸上。
“额……你这般说走就走,也不用叫上你们家莫迭?”季遥好心提醒道,“好歹他也代替你看管了我这么久,竟然在这种时候如此不够意思。”
付骁脚下一顿,扭头冲她笑道:“还不是给你省钱吗?”
季遥一阵无语,自己在付骁眼里到底是什么形象,怎么着就趁这点儿钱啊?
“哦对了,莫迭他已经出城了。”付骁后知后觉地补了一句。
季遥很是诧异。
这二人的行动计划从来也都不知会她一声,因此付骁这话不免令她有些发懵。
怎么好端端的,莫迭就被遣走了?
“不是,你们怎么回事?当真是换休倒班啊,一个回来另一个就走?”
季遥皱着眉,一个劲儿地抱怨。
“三人行,必有一人跑路?行行行,就你们身负重任,这事儿那事儿可老多了,说走就走。那下一次,是不是可以轮到我回去了,谁家还没个急事儿啊?”
“好端端的怎么说到那儿去了……”
付骁一听季遥要回去,急忙解释道:“我让他回山庄送些东西,到时候总要再汇合的。”
季遥瞪了他一眼。
看来就地散伙自此跑路的希望渺茫,她暗暗叹了口气,自己接这活注定小半年不能着家的,藏着的钱可千万别被耗子掏了。
季遥前一刻还在惦记着自己的私房钱,下一刻便转念一想,只觉得完蛋——这之后便是她与付骁二人同路,也不知会陷入怎样尴尬的境地。
她可得千万把持住了,不能露了怯。
经过这么一打岔,季遥差点忘了找回来的正事。
正要给付骁说道说道别再给她乱花钱的事,就被拽了起来。
付骁催命一般敦促道:“快点的,我都快饿过了,有什么事我们边吃边说。”
那着急的模样,与饿了三四天的狼一般没什么区别。
季遥没法儿,只能这么半推半拽地被带出了客栈大门。
仔细算来,应该是继他们那日外出拜会了黄奇之后,季遥第一次迈出这道门槛……
她脚踩在青石铺着的街道上,站在明媚的阳光下眯着眼睛,适应着满目亮堂堂的花花绿绿,然后便呆在街上,不知该往何处去。
虽说刚刚是她夸下海口,说要请付骁吃饭,可到了这时候,她也确实摸不清方向。
季遥只觉得自己弱小又无助。
付骁看出了她的茫然,伸出手来,拇指食指一掐,拎起季遥的袖口抬腿就走,算是主动引路。
人家好心解围,季遥也不是个傻的。
一路上也没特意甩开他,就那么跟着付骁,在路口那么一拐,就到了闹市。
他们路过了好些个装修得豪华气派的大酒楼。
里面觥筹交错的,就餐的客人们那体型,那做派,单是瞧着,都透着四个字“富贵油腻”。
季遥还当付骁准备宰她一笔,不免觉得肉疼。
但见付骁路过此地依旧脚步不停,压根不往那里瞧,季遥也是猜不透他究竟要去哪里。
付骁带着季遥七拐八拐,钻进了一条背街的小巷,来到一家蝇头小店门前站定,这才撒开季遥的袖子。
此刻季遥早就晕了头。
亏得身边还有付骁,若是现在让她一个人走回去,估计摸到天黑都不一定能找着路。
她四下瞧了瞧,这巷子与方才穿来穿去的那些并没什么不同。
竟有店家这么想不开,把铺子开在了这里?
季遥暗暗把气喘匀了些,才顾得上观察这家小店。
铺面并不大,也就是随随便便在一堵围墙中劈了个小门出来,甚至连招牌都没有。
只是放眼望去,他们家的小方桌和板凳,顺着巷子延伸的方向摆了老长一溜。
季遥凑近瞧了瞧,然后直皱眉头。
也不知这些桌凳经历了多少年头,有多少个人坐在上面吃喝,那木头的表面都被盘出了包浆来,油光锃亮的。
她抬头看了看天。
现在这个时间估摸着早已是过了饭点儿,正是午睡的好时间,所以季遥也并没有瞧出来他们家有多么的门庭若市。
唯独那摞起来没来得及刷洗的碗,一个叠着一个,摆在路当间,堆得老高,昭示着这家的不凡。
季遥吸了吸鼻子。
试图闻出什么香气儿来,也不知是打了烊还是收了摊,并没有生炉起灶的味道。
季遥又咂了咂嘴,悄声问付骁:“你确定,要吃这家?”
付骁很是认真地点头。
他倒是不挑。
季遥想了想刚才路过的临街馆子,且不说是否好吃,那也好歹铺面干净,瞧着敞亮。
对比了一下这家小店,又噎了付骁一句:“好家伙,我这好不容易说请你吃顿饭,竟就挑了这么个地方,当真是给我省钱。”
季遥想着四下无人,言谈中多少有些瞧不上的意思。
说话声音也没怎么刻意控制,一字一句在这空荡的小巷之中格外响亮。
她说这话的时候正巧又赶上了那家小店的伙计出来,他把桌子抬起两个角,哐啷啷在地上拖着,把她的话音盖住了一半。
那人听没听着不知道,不过并也不影响他手上的活儿。
季遥心虚,急忙捂住了嘴,默默看着那小伙计收拾着桌椅碗筷。
付骁这才默默用胳膊肘碰了碰季遥,示意她别什么话都往外撂。
季遥瞥了他一眼,把嘴抿得死死的。
她也压根不用付骁提醒,自打见了有人出来,她那股子嚣张的气势,可就矮了半截——刚刚那话,越往后声音越轻,也就付骁站的近外加耳朵好使能够听明白。
小伙计把地上那一摞子碗全都推到了一个竹筐里,有些费力地拎了起来,转身快步进了内堂,愣是把付骁季遥二人晾在了外面。
季遥只当自己说错了话,被小伙计听见了,所以才把他们俩当透明人对待,正欲问付骁怎么办的时候,就又看见那小伙计再次走了出来。
他脸上也没有什么不高兴的神色,甚至还拿了块抹布,擦了擦靠近他们的桌子,嘴里唔嗷不清地说着什么,打着手势让季遥他们二人坐下。
季遥原本还有些迟疑,但见付骁撩了褂子便坐,丝毫不介意,只得坐在他的对面。
那个伙计把抹布的一半揣在腰间的围裙兜里,哈着腰,冲着他们俩憨憨地笑了。
指了付骁又指了季遥,伸出一根指头,比了个二出来,然后喉咙里发出了类似于“啊吧”的浑浊声音。
季遥心道,敢情这个伙计并不会说话啊……突然就有些抱歉,哪里是他不理会他们二人,而是他压根没法招呼。
付骁点了点头,那人就乐呵地下去了。
这就点好要吃什么?
季遥还从未经历过这等事,哪次出去点菜不得纠结老半天。
她也压根想不明白,这地方简陋的连个菜牌都没有,甚至唯一的跑堂的都不能称为跑堂。
他们家究竟卖的是什么?
一个哑巴和一个正常人旁的交流都没有,就那么靠这么来回比划了个数字,竟然这么简单粗暴地定下了?
难不成,用的是什么邪门的精神沟通?
季遥疑惑地眨巴着眼睛,试图让付骁解释说明一番。
付骁却只是让她稍安勿躁。
没等多久,那个伙计就端着碗出来了,两只碗上各扣着个烙得焦黄的饼子。
那个伙计弯下腰,把两只碗放在桌上便走了,也不做什么说明。
哦,当然他也不可能说明什么。
季遥好奇地瞧着。
但凡能够成为美食的,都讲求个色香味俱全,眼前的这份也不能例外。
萦绕在她鼻尖的气味倒是挺勾人,不腥不臭,甚至那块饼子经过了炉火的加工,散发着特有焦香味道,让她馋虫大动。
可这下面的碗里装着的是什么,季遥也着实猜不透。
付骁从筷子筒抽了两双筷子,拿了块手帕擦了擦才递给季遥。
她顺手接了,还笑话两句:“这种地方来都来着了,没必要瞎讲究吧。”
虽然季遥在一开始对这家没什么存在感的小店怀揣着疑惑,但综合了各方因素,现在倒是不介意自降档次,蜷着腿,窝着身子坐在这矮桌矮凳上。
都说酒香不怕巷子深,这种地方明摆着就是累了不少口碑的好店,味道自然有保障。
终究是饿意战胜了面子,还没等付骁动筷,季遥就已经把那块充当了盖子角色的饼拿了起来。
就见碗里白生生一碗汤,上面浮着零星几粒葱花,晃晃悠悠地荡着油花。
这汤里明显藏着什么,可单是靠看,也瞧不大出来。
季遥只当这是一碗鱼汤。
她翕动着鼻翼,左右闻不见任何腥气,突然来了探索的兴趣,小心用筷子把啦了一下。
还没搅和两下,她就抬起可筷子。
就见上面挂了两片剔透的火腿片,红白相间,肥瘦分明。另外,还有几丝不明的玩意儿,细细长长,看不出原本是什么,但那丝儿切得确实仔细,少不得令人挑大拇指称赞刀工卓绝。
“这又是什么啊?”
季遥原先还在荆城混的时候,家里条件好,各类的厨子养了不少。
那些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草窠里蹦的稀罕食材,也都能尝到。
她打小啊,对各大菜系也算是吃过见过,却偏偏从没见过这样特别的吃食。
季遥好奇得厉害,低声询问付骁。
付骁从他的碗里挑起一筷子,指给季遥,解释说:“这可是胥城一绝。”
“啥?”
付骁这说明和没说没什么区别,季遥当然要继续追问。
“这汤,用的是老鸭汤,配料,是他们祖上传下来的秘方。用大锅小火把煨到骨头都酥的时候,将鸭子捞起。”
付骁一边说还一边比划。
“此时滤过一遍鸭汤,用上等的火腿,把原本的鲜味再吊一次出来,最后,配上细可穿针的萝卜丝儿。”
付骁说的是有模有样。
这也并不是他空口白话地瞎说,这可都是他早晨从客栈里小二嘴里套出来的。
耳朵过了一遍就全都记下了。
“把生萝卜切丝,垫在碗底,上面浇上两勺刚出锅的老汤,一烫就熟了。”
付骁接着道:“吃的话,可以先用饼子吸足鲜汤,后再品这细面一般的萝卜,舌头都能囫囵下肚。”
季遥听着都觉得口水不受控制。
又见付骁就这么滔滔不绝地聊着如何吃,不由觉得好笑。
他这样哪里像一个统管万千门人的山庄的少主子啊?
不过看在付骁这么认真说明的份儿上,季遥还是忍住了笑意。
付骁没注意她的表情变化,继续说着。
“操刀掌勺的师傅已经是第四代传人了,刚学会走的时候便学着使刀切丝,配方调味,生火烙饼,花了多少工夫才能做出这般美味。你且掰了饼子泡进去,趁热尝尝罢。”
“诶诶,好的。”
季遥嘴里应着,却忽然心生怀疑。
按说这胥城虽不是什么繁华的大城市,但胜在位置特殊,结合了异域特色美食不少。
不过付骁作为一个生在中原的外乡人,能这般流畅地把这玩意的做法和吃法叭叭个不停,到底是从哪听来的?怎么就对这玩意了解得透彻。
再说,这店都藏到多少条巷子里面了,若不是本地人,能找到地方都难说,他又是怎么找到的。
季遥虽然心里疑虑重重,但也从来不会和吃食过意不去。
在美食面前,什么都可以暂且放下。
她半信半疑地把饼撕了一半,将稍大的那半块握在手心,从另一半上掐了一小块扔进那白汤里。
她屏着呼吸,看着汤汁缓缓地包裹住那一小块干饼,顺着不规则的边缘逐渐渗入。
待饼子堪堪要沉下去了,这才眼疾手快地捞起。
手上也没敢使太大的劲儿,生怕筷子把这泡软的饼夹碎了,急忙把脑袋凑到了碗沿,准准地塞到了嘴里。
季遥咽下一口,眼睛瞬间变得晶亮晶亮的。
怎么说。
能把老鸭汤熬成这等乳白乳白的颜色,足可见火候是到了,用料也是舍得下本,一点儿都不含糊。
第六十五章 接盘心思
这汤的味道果真足够鲜美,即便是里面垫了许多萝卜丝儿,也没有想象中那么浓郁的萝卜味儿,满口都是老鸭和火腿的醇厚鲜香。
不由自主地,季遥又多掰了几块饼进去。
付骁把她的反应收入眼底,心想客栈的小二诚不欺我,推荐的地方确实不错。
他也开动了起来。
两人就这么埋头苦吃,互相不搭理。
他们藏在骨子里的教养,在用餐时依旧保持着优雅的仪态。
不见吃得有多么粗鲁急躁,但那速度,也依旧可以称得上风卷残云般。
一碗热汤下肚,就连平常啃不下一张干饼的季遥都把碗底捞得干干净净,只剩几片葱花贴在碗底。
这连稀的带干的也不老少,甚至都能感觉得到那死面的饼子在胃里被汤泡的胀了,窝着身子坐在那,只有满腹的饱胀感。
季遥掩着嘴,暗暗地打了个饱嗝儿,又见付骁也抚着胃,脸上明显写着“意犹未尽”,不由打趣道:“你要不再要一碗?”
付骁摆手说不用,也不露声色地调整了一下坐姿,又开始滔滔不绝地给季遥讲从小二那里听来的,有关这家店奇怪的规矩。
他说:“别人家开张做生意,想着的可是多赚钱。可放在这家,若是想多来几碗,那可是不许的。
他们这儿啊,从来不分大碗还是小碗,无论卖给老弱妇孺还是中青壮年都是同样的分量,也向来不管客人是否吃得完或是吃得饱。”
付骁用食指敲了敲碗边,道:“另外啊,一人一天也就只能卖他一份。”
季遥睁大了眼睛道:“什么道理啊,怎么这东西还玩限购啊?”
付骁摊手,肯定道:“人家腰杆就是这么硬啊,多少年了一直都是这样。
刚刚那个伙计虽不会说话,但记性好得很。就是有的人实在好吃这一口,白天来过下午再来,或是吃得差不多了假意离开,过会儿再来也是不行,只能要等第二日。”
“呦,这么大规矩啊。”
季遥满是不相信。
付骁颔首:“听说是这样……也就那些老主顾们为了这一口鲜惯着他们这样穷讲究,不过,今日尝来,也确实有这个资格。”
付骁站起身,往桌子上搁下两块碎银。
季遥还在咂着嘴回味,见他这般,跟着站了起来,急忙出声制止:“不是说我请你嘛!你把钱收了,我来!”
“你确定?”
付骁两手抄在袖子里,反问道:“这家可从不找零,一份吃食也没个定价,给多给少全看食客们心意,你身上可有银子付?”
季遥把手伸到袖袋中,摩挲着那张唯一的银票,终究还是闭了嘴,含着胸做了个“请”的姿势,认怂道:“没事,您来您来。”
付骁抿嘴忍住笑意,背过身去,又在桌角加了一小块银子,甩甩手走了。
季遥默默跟上,还没离开几步就有些惦念。
说实话,她的舌尖还残存着那不知名的汤泡饼的鲜香味道。
然而这么好吃的东西,今生大概也就只能品尝这么一次了,季遥很是遗憾,回头瞧了两眼,试图记下来。
这地儿……也不是说不能再来。
胥城嘛,倒也说不准万一哪天故地重游,来就来了。问题出在寻这间铺子的路,可当真不好记住。
“怎么了?”
付骁在前面走着,听着季遥的脚步声凌乱细碎得很,这才注意到她这是三步两回头,不禁问道:“这是看什么呢?”
“啊,没,没什么。”
季遥这点儿小动作被发现了也有些尴尬,只能说:“我这不是正在分辨一下方位嘛。”
付骁打趣道:“那你现在可分的清,面朝着是东西还是南北啊?”
他的语气在季遥听来十分欠揍,明显就是没事找事。
付骁分明知道她这一路可是一直跟在他身后走着,这么频繁地左拐右拐,哪里又分得清方向。
季遥翻了他一眼,骂了一句:“吃饱了撑的。”
付骁也不恼,继续在前面带路。
季遥踩着付骁的影子,只觉得神奇,他究竟是怎么记得住这错综的小路?
这种不用操心的感觉,与季遥和她母上大人梅浅出门逛街的时候很是相似。
梅浅就总能记住荆城里各家布庄和脂粉铺子,谁家什么东西卖得好都清清楚楚,压根不用走冤枉路。
怕不是习武之人的脑袋里都刻着地图,季遥想。
今儿的天气倒是挺适合闲逛。
这样在巷子里穿行也蛮有意思,少了摩肩擦踵和喧闹繁杂,多了些自如的清净。
在这般环境下,两人的呼吸都被这深深的巷子拘在一起,绕在身畔不曾走远似的。
这一面的青苔铺满了石壁,那一面是粉得雪白的高墙。
闹市的喧嚣悬在头上,呼的一下被风吹来,零零碎碎地声响并不扰人,仅仅听得清那么一小会儿,转眼又被云带走,只剩幽的虫鸣。
若是放在平常,平白走这么长的路季遥肯定是要叫唤喊累的。
可今天倒是找到了乐趣,
季遥踏着石板,一步踩着一块,稳稳落在中间。
这么走路,脚步声倒也有节奏,“嗒嗒”地透着轻快。
付骁听着,也不再大步向前,缓缓放慢了速度,和季遥并着肩。
她一直低着头,专心致志的避开石板之间拼合的缝隙,像个小孩似的,迈腿潇洒,衣袂乱飞。
付骁在旁边瞧着,嘴角便不由自主的向上扬起,心道这姑娘的快乐,还真挺简单。
多亏自己选了一条直溜僻静的小路,没人打扰,又一路通到客栈,才得以见识到她这幅天真的模样。
也许是季遥这一步两步都走得顺顺当当,有些飘了,压根忘却了自己是怎样弱鸡的身体素质,平衡能力差的出奇。
她丝毫没有注意到,前面有一块石板缺了块角,被人草草地填补了起来,也没怎么找平,以至于那一角比周遭都要高一些。
季遥一抬脚,没留神就差点被绊倒,身子晃了晃,明显踉跄了一下。
好在付骁眼疾手快,上前一把将她扶住,才不至于让季遥一头磕死在吃饱喝足回去的路上。季遥脸都吓白了,待回过神来,连连打嗝。
付骁松开她的手,在季遥的背上使劲拍着,忍着笑道:“怎么回事,好端端的走着路,就玩平地摔啊?多大的人了,路都不会走了。”
季遥打着嗝不好回话,只觉得胃里那些汤汤水水随着这上下往复的运动翻滚不停,再加上付骁在身后推波助澜一样的拍打,当真难受的不行。
“嗝,行了……嗝,你可别拍了!”
季遥好不容易才稍稍缓了过来,摆手喊停。
她自己敲着胸口,苦着脸道:“再给我拍吐了去,太浪费了。”
付骁一听,反应了一会她说的是什么意思,乐了。
他立即收了手,很是嫌弃地摇了摇头,叹气道:“哪有姑娘家这么说话,太直白了点,你就趁这一顿啊?”
季遥眯着眼睛,隐约带着些许考量。
她闭着气,试图用土法子把这嗝儿堵回去,终于在憋得眼眶通红之前,止住了。
她仔细地观察着付骁的表情,缓缓道:“你可别总拿衡量正常姑娘家的法子套在我身上。”
在付骁听来,季遥这话里有话,就好比喝着温吞吞的水时突然嘬到一口冰渣。
并且,这也不是付骁第一次听她这么说了。
他也知道这话背后的意思。
季遥的确不是什么正常姑娘,准确来说,她先前在福之镇的身份,就不允许她再自称姑娘。
一枝昨日黄花,这是摆在眼前的现实。
明摆着的,季遥和贾逍复有过那么一段过去,已是实锤。
付骁选择避开不提,不代表季遥这个当事人失忆。
她总是能冷不丁地友情提醒一下,尤其让付骁如鲠在喉,横竖都不痛快。
付骁也不接话,只是无奈的笑着,稍稍用力地皱了皱鼻子,说了声:“行吧。”
算是把这一篇揭过。
季遥在这个气氛正好的时候膈应他一下,也不是有意噎付骁措辞不当,让他难堪。
她不过就想看看,这位从一开始就对她不一般的少庄主,究竟能不能迈过她是“朋友之前妻”的这道坎,继续这么惯着她。
看来,还是时候未到。
他终究还是挺在意。
只是季遥也觉得奇怪,付骁干嘛非要逮着她不放,知难而退不好么,也别给她留什么念想。
这么僵着,又是图个什么?
付骁一日不明着说,季遥就得演一日无动于衷。
不过这样也挺好,横竖谁都不吃亏,就看谁先败下阵来,把心事吐露了去。
季遥是觉着,既然自己遇人不淑,已经变成了这样,不如就打定主意,不再走心。
在贾逍复之后,她遇着谁也都无所畏惧。
反正守寡这件事,一生一次就够了。
最起码这一次接盘的人选,要看上去福厚命长,还得心宽大气。她不信第一直觉,只相信后期观察。
付骁这人……
没什么大毛病,不过好像总是喜欢把话藏一半,有的时候真的挺让她憋屈的。
知根知底才算稳当可靠,她可不愿再遇上个贾逍复一样的人——啊不对,这并不是那人的真名。
与付骁的交易尚未成功,季遥仍需努力。
季遥有了刚刚那次丢脸的失误,也不敢继续撒开腿迈着大步,只好踏踏实实地走道儿。
不知不觉就能瞧清楚这巷子的尽头连通的街道,对面是一家明晃晃的脂粉铺招牌写着“驻颜”二字。
她突然想起个重要的事儿来,一转身冲着付骁问道:“那什么,我这脸上的东西是不是可以卸掉了?”
季遥觉得,这事儿她若是不提,付骁怕是都忘了。
她在付骁眼前打了个不怎么清脆的响指,而后指了指自己的脸,说:“这胥城还要继续待下去么?”
付骁后知后觉地一拍脑门,总算响了起来。
这些天的事情都堆在了一块,搞得他晕头转向。
他也确实疏忽了,甚至在潜意识里觉着,季遥可就长这个微调后的样子。
付骁打量着季遥现在的装扮。
她刚刚若是不提倒也罢了,如今这么看来,确实不怎么合适……
顶着一张满满异域风情的脸,穿着规整的儒裙,当真怪异。
付骁当即便应下,保证道:“等一会儿回去便帮你卸了去,不过你且提醒一下我,等一下去市场买个帷帽。”
“要那个干嘛?”
季遥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语调很是夸张。
她先前就挺不喜欢那玩意。
虽说画本子里的女侠们都戴着那玩意,好看是真好看,潇洒是真潇洒。
在那种帷帽风靡一时的时候,她也跟风买过几个。
但是现实往往和想象差别很大,在走道的时候实在影响视线。
甚至,跟顶了个移动的蚊帐似的,被风一吹还特占地方,哪里有别人戴着的好看。
于是,季遥一听付骁要买那玩意,第一反应就是拒绝。
付骁伸手在她的鼻梁上轻轻一刮,又点了两下,解释道:“若是把易容卸掉,你用你原来的相貌见那些小二,且不说他们还能不能认得你,若是把我想成喜新厌旧的俗人,我多冤枉啊。”
季遥捂着鼻子后退一步,没等嚷嚷出声,就被付骁此等臭不要脸的言论堵回了话头,彻底说不出来什么。
她撇着嘴,嫌弃得够呛。
付骁很是真诚地摊着手,说道:“我又不能明着说你换了张脸。”
季遥被他的眼神恶心地原地打了个哆嗦,懒得继续交谈,只是说:“行吧,全依您的。”
说罢扭头立马就走,快步流星的,试图甩开方才的不自在,吐槽说:“你的表情好骚啊。”
付骁也不懂季遥对“骚”的评判标准是什么,但这肯定不是什么好形容,他便撤了表情紧随其后,跟了上去。
然后在季遥身边继续絮叨:“我虽然没有把本名告诉他们,可也还是要面子的。
不管我是肖老板还是付骁抑或其他什么人,本质是不变的,你得记着。”
季遥嫌他话多破烦的不行,干脆捂着耳朵喊着“好的好的”一路小跑,压根没有注意到付骁说话时的认真表情。
第六十六章 卸掉易容
可怜如季遥。
若是她在这个时候提早从付骁的话里听出别的意思来,瞧出被隐藏的真相,就不至于到后来又把自己伤了一次。
二人出了小巷,走到了主街之上。
付骁在路边的摊子边停下,随手取了一顶帷帽,买了下来。
正打算递给季遥,她却死活不接。
“你别出尔反尔啊,方才可是答应了我的。”付骁坚持道。
“我就不!人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一小女子自然不符合这标准,你管我啊。”
季遥耍着无赖。
“怕是这位姑娘不愿把如花般的容貌藏起来呢。”
那卖帽子的小贩见他们两人还没离开他的摊前就这么剑拔弩张的,差点吵起来,为了缓和气氛这么说道。
付骁没搭话,眼珠子一转,突然转换了态度,看着季遥的眼神却突然变得极为腻乎,极尽温柔地说道:“你好好的啊。”
季遥一开始还是气鼓鼓的,理直气壮地插着腰,被付骁这么一盯,倒也泄了气。
这大庭广众之下被人这么看着,季遥只觉得尴尬。
甚至臊得她脸都有点发烫。
她放弃了继续坚持立场,反倒主动地一把抢了付骁手中的帷帽,迅速扣在自个儿脑袋上,匆忙在下巴系了个扣,把纱帷放好以挡住付骁灼灼的视线。
小贩有些愣怔,怎的他刚夸完这位姑娘好看,她就这么反其道而行之?
这世上还有人不喜欢被人夸啊……
付骁见季遥乖乖戴上了帽子,达到了目的,笑呵呵地又丢给小贩几钱银子,揽着季遥的肩膀走了。
没走两步,季遥就挣开了他。
捎带着在付骁腰上掐了一把,小声骂了句“有病”,横着迈了一步,与他拉开距离。
这一下掐得挺狠,但付骁也不生气。
怎么说都是他自己作的妖,该受着还是得守着。
“当心看路。”
付骁见季遥戴着帷帽却只看着脚下那么走路,不由得好心提醒了一句,又见季遥差点撞到了人,急忙又把她拉回了身侧。
“你怎么这么多事!”
“怎么这么不小心!”
两人异口同声道。
季遥和付骁都愣住了,明显是没有预料到对方会是这种反应。
两个人隔着一层纱帐子对视许久,也并没有对刚才说的话继续做什么说明,只是互相都退了一步。
季遥说:“这帽子戴着太不习惯。”
付骁应和:“且熬这一阵,晚些出了城就用不上了。”
季遥又说:“那倒是,赶紧的给我把那些玩意儿去了。”
付骁答应地爽快:“好嘞,没问题。”
两人接下来的对话一点都不走心,很是敷衍地聊着天气,一直持续到他们溜达回到客栈。
刚回到房间,付骁便拿了瓶气味也不甚讨人喜欢的药水,用帕子沾了些,一点一点挨着先前在季遥脸上塑过形的边缘擦拭着,融开附着于皮肤的易容膏。
季遥全程闭着眼睛一言不发。
付骁亦然。
待所有的都卸掉,付骁才擦了擦手,道了句:“行了。”
季遥一睁开眼,就用手按了按恢复原始高度的鼻梁,吐了口气,问付骁:“今儿个就走么?”
“也行。”付骁说。
付骁本想着再带季遥在胥城玩两天。
前些天忙前忙后,解决了未来一段时间的麻烦,现在他的手里有一张底牌,现在也不见多么着急。
不过既然季遥都这么着急地要走,他也不好说个“不”字,反正所有事都安排的差不多,走也不是不可以。
就是有些可惜,早上和小二打听了许多消息,包括哪家店最好吃,哪个地方的景色最好,哪家茶馆的曲儿最好听。
估计是用不上了。
付骁也不多说什么,便放了季遥回去拿行李,自个儿随便收拾了一下,下楼找掌柜的结账去了。
三间上房外加这些天挂了帐的饭钱统统清了。
不仔细核算付骁还不知道,莫迭那小子当真和猪一样,吃得也太多了。
饭钱都要赶上住宿的钱了。
付骁倚在柜台边,瞧了一眼楼梯口,见季遥迟迟不见下来,就托了小二帮他们寻个马车,再请个赶车平稳的师傅。
还特意叮嘱了一下,车一定要干净舒适,人一定要稳重仔细。
付骁把这些安排完,这才转身上了楼,打算催一催季遥。
季遥的那些行李包袱早就收拾好了,站在房中不见动静,不过是因为烦躁不安。
她的心里,自打付骁冲着她目不转睛的盯着起就极其微妙。
他那副神情,总能让她想起另一个人来。
一个并不怎么靠谱的人。
若要问其缘由,季遥也说不清楚。
估计是付骁和贾逍复两个人在某些方面的相似度颇高,让季遥那根戳在心底的刺又开始发炎生疼,难受的紧。
刚刚,明显付骁怀揣着半开玩笑的态度,胁迫她把帽子戴好的意味更甚。
季遥却总觉得……付骁的眼神里别有深意。
再有,那之后关切的口吻,让她又莫名地生出一股子想要逃离的念头。
季遥头一次觉得付骁攻势渐猛,步步紧逼。
她可真怕付骁和她玩真的,到时候,怕是招架不住。
季遥先前还有些不清不楚的盘算,现在只想全都抹了去,麻溜利索地和付骁拉开距离。
“走吗?”
付骁靠在门框上,抄着手歪着脑袋问道。
季遥一扭头就瞧见付骁那副公子世无双的模样,刚才倒是没注意,他把自己的假胡子也卸了去。
这人,好看是好看,季遥现在却生不出什么好感了。
她愈发觉得,古人诚不欺我,当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付骁能交上贾逍复那样秉性的朋友,说明他本身也不是什么靠谱的人。
自己当初是瞎了眼还是蒙了心,怎么就信了他的鬼话?
季遥向来不愿以最坏的恶意揣测一个并不怎么熟悉的人。
只是事已至此,也差不多算是覆水难收。
答应过得,该帮的要帮,该做的继续做,这是交易也是承诺,她自会守着。
不过,那点对付骁的小小心思却是从现在起,要一刀截断了。
季遥平复了一下心情,从桌上拿起那帷帽,端端正正戴在头上,对付骁淡淡地说了句:“走吧。”
付骁侧过身,避开那堪堪杵倒他下巴的帽檐儿,给季遥让了路。
也是正好赶巧,二人刚到了大堂,得了付骁的嘱托出门去寻马车的小二就回来了。
他客客气气地将身后的人引了出来,介绍道:“肖老板,这是我们西城这一片最稳的车把式,四哥。”
付骁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见那人身形矮小又弓着腰,也不知是不是常年打马,两条胳膊紧实得很,把袖子撑得鼓鼓的。
他客气地拱手道了声:“麻烦四哥了。”
那人哪敢受他这一礼啊,急忙向一旁撤了半步,摆手说:“不敢不敢,我就是一赶车的,哪配得上您这么称呼啊,喊我老四就成。”
说罢还搡了小二一下,笑骂道:“你怎么嘴里乱交代。”
小二明显慌了一下,而后抱歉地笑,把话又往圆地说了,道:“诶呦瞧我这张嘴,怎么就说秃噜了。”
付骁只说没事。
要说这出门在外,也不得非要特意讲究个什么身份地位。对于称呼,他并不在意这些,没想着因为自己尊贵就矫情这些。
看老四的年龄,叫哥其实也算妥当。
不过人家都说乐不用,那还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吧,付骁点头应了下来,毕竟后面这三两日要仰仗着这位,才能平稳地赶路。
季遥拎着自己的行李物件默默地立着,见小二不住往她那里看,怕是发现了她换了装束打扮,好奇罢了。
她不动声色地把脸侧到了一边,把面目隐在纱帐之下。
那老四也是个聪明人。
瞧着付骁身边站着个女人,瘦瘦弱弱又挎着好些个包袱,便热络地上前去,帮她分担了两个,这才带着他们去了门口停着马车的地方。
这便开拔启程。
老四赶车确实有一手。
就好像能与马儿交流似的,知道它们什么时候抑制不住奔跑的欲望,顺势快马加鞭,也知道它们什么时候该停下休息,让它们慢慢腾腾地走一段。
这提速减速也不忘给付骁季遥她们通知一声,不亚于温馨提示。
说什么“这段路坦荡,可要跑得快一些,有些晃动,倒水沏茶可要小心”,或是“二位颠簸已久,可要下车透透气”。
比起莫迭那一通发了狠地乱赶,乘坐的体验感可谓极佳。
有了这位好帮手,到达驿站的时间,可比付骁预计的要早了些许。
他原本想着,最不济凑活一晚上夜宿山林,然后赶在第二日的正午到达最近的驿站。
没成想在这天色渐暗,不宜赶路的情况下,那老四愣是披星戴月走了好长一段路,凭着直觉和天生的方向感,把他们带到了挂着灯笼的驿站门前。
付骁不得不佩服,行行出状元这话不假。
他瞧着来时那段黑嘛咕咚的路,纵是他眼精目明,分辨何处是坑何处有辙都有些困难,更不要说一般人。
偏偏老四做到了。
付骁看着正在乐乐呵呵和季遥交谈的老四,眼神变得有些深沉。
这人怎么看都不像普通人,可偏偏没有习武之人的特性,空门死穴到处都是,浑身都是破绽……
还是个五短身材,付骁觉着,他一个能打老四十个。
付骁只道是自己多心。
老四老实巴交的模样以及粗砺的双手,无不印证着他是个普通车夫的事实。
老四帮季遥拿了包袱下来,也没好意思直接给她,扭头见付骁站在一边,就赶忙走了过来,双手呈上,对他说:“那啥……老板您要不先拿一下,我去把马拴上,顺便去里面瞧瞧有没有人在。”
付骁接了过来,点头道:“行。”
老四得了话便走了。
被栏杆栏起的小院又只剩下季遥和付骁。
“这地方……当真能住人么?”
季遥的脚边窜出了一只半尺来长的大灰老鼠,拖着尾巴呲溜一下窜到了暗处。
她往后退了一步,心里七上八下的。
这驿站立在荒郊,又是三岔路口旁,不知道从哪吹来的小风打着转,吹得人打心底的发冷。
再加上门口那俩灯笼上糊着的纸都褪了色,一个已经没了光亮,只剩下一个,白惨惨地映着烛光。
明明灭灭,忽明忽暗,把他们的影子拉扯地张牙舞爪。
那和山融成一片黑色的树影都在飒飒作响。
“既然叫做驿站,那肯定可以歇脚。”
付骁回答道:“不过……就是有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地,难说。夜里风凉,找地儿歇息的肯定不只有我们几个。人神鬼三条道,我们来只走了那一条。”
他朝着不远处一指。
“呵呵。”
季遥没打算看,强作镇定地笑了两声。
付骁本无意吓她,但是氛围都铺垫到位了,话赶话就说到了那儿。
“你听听,这都什么动静。”
他装神弄鬼地压低了声音。
季遥只觉得后背一阵发麻,加上头上帷帽的轻纱一直飘来飘去,她的眼睛里瞧着总有些白影,瘆人得紧。
她啐了一口,跳脚道:“呸呸呸,说这话你都丧良心,哪有什么精怪鬼魂,吓唬谁呢你!”
付骁见她那副气急败坏的模样,只觉得可爱,当即站到她身侧,伸手在她的帽子上呼啦了两下,嘴里念叨着:“要不我帮您呼噜呼噜毛,咱不怕哈。”
“去你的吧。”
对于付骁没事就动手动脚的行为,季遥的怒气也不是佯装出来的,踢了付骁一脚,但也没敢离他太远。
硬气也是一时的。
毕竟在这大环境下,她还是有点害怕。
此时,老四从暗处走了出来,对站在原地等待的两人说:“那什么……”
“啊!”
季遥压根没有防备,被吓出了一声尖叫,这才回过头,见到是人非鬼,抚了抚心口,小声道:“你可吓死我了。”
老四很是无辜地抓了抓头发,不明所以。
见付骁负手而立,快步上前继续说道:“那什么,肖老板,驿站里面的人起了,不过这地方,我瞧着反正不像什么正经驿站。”
第六十七章 落脚黑店
付骁挑眉,忙问:“此话怎讲?”
老四又向前迈了一小步,扫了一眼才亮起了灯的矮房,压低声音道:“这原先是官方设下的驿馆不假,可如今怕不是换了人。我先前来是来过,可次数并不多,再加上我也老不走这条道了,刚才瞧着那几个,干的好像是黑店的营生。”
“什么意思?”
付骁莫名来了兴趣。
付骁在有些时候,确实玩心挺重。
到了此等境地还能如此乐观,甚至想会一会这些开黑店的人,也是不知道是如何想的。
付骁很是兴奋。
他也许久没遇着黑店了,好不容易遇着一个,甚至想了解了解现在是什么市场行情,又是怎样的经营模式。
横竖那几个,不见得能把他怎么样,
“就……诶呀您等会自己看吧,我是不敢说了。”
细碎的脚步声愈发地近了,老四也及时闭了嘴。
付骁把季遥拉了过来,用身子挡了个严实,这才等到驿站里的人出来。
总共出来了仨,个个膘肥体胖,膀大腰圆。
夜深露重的也不嫌冷,打着赤膊就出来了,衣服扎在腰间,水裤黑亮黑亮的,一脸横肉,当真不像好人。
这架势,明显不是吃着官粮的驿站人员能摆的出来的。
那三人一身匪气,眼睛都在夜里都聚着光,跟红了眼的耗子似的。
老四见状,也怂怂的缩到后面去了,低着头扣着手不言语,只留了付骁一人顶在前面。
付骁走南闯北什么人没见过,再加上有武力加持,面对这三人倒也显得从容不迫,不紧不慢地问:“可有空房啊?”
那三人面面相觑。
他们怕也是没有见识过这么不给他们面子的人,连害怕的程序都免了。
按道理,那些赶夜路的人好不容易找到个可以歇脚的地方,铁定是松懈的。
若是再遇着这么个凶狠造型的他们,基本上都是怕得要死。
少不了花钱消灾然后跑得屁滚尿流,哪有这么心平气和地问可不可以住一宿。
不是胆大妄为,那就是当真把他们这儿当成驿站了。
“没有。”
为首的一人粗声粗气地回答说。
他不屑地哼了一声,刚一扭头就见一根竹竿似的杵在自己眼前那年轻人身后有裙摆飘飘。
甚至,空气中还散着些若有若无的香气。
他当即来了神,定睛一瞧,乐了。
敢情这位小哥大半夜的投宿,还带来了个女人?
这下倒好,三人心有灵犀地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明显带上了些许淫邪,搓着手道:“有有有,要几间呐?”
付骁伸手道:“两间。”
那三个人立马举着烛台在前面带路。
走着走着就慢下了脚步,和付骁并做一排,然后时不时斜着眼睛狠狠地刮上季遥一眼,压根不带什么掩饰。
这种强烈的不适,让季遥格外恶心,难得对挡着她的脸的帷帽都生出了好感。
付骁也注意到了那三个人的无礼,在季遥临近爆发之前,向后一捉,先轻轻捏住了她的手,轻微地摆头,用眼神示意她且忍一忍。
季遥没法,只得照办。
他倒是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季遥后槽牙都要咬碎了。
若是换三个腰粗胯宽还花枝招展的老娘们儿围着他,看他又作何想?
她那一口恶气堵在喉头,可劲儿往上顶,硬是咽不下去,憋得她实在难受。
只在心里诋毁着付骁真是没个担当,就这么让她难堪。
付骁把他们如何对待季遥的行径看在眼里,早就在心里勾勾画画了适合他们的许多种死法。
那三人虽面目可憎,却明显外强中干,装出来的凶悍样子罢了。
最多就是比平头百姓壮了些,估摸着八成也是虚胖。
付骁看清了他们各有几斤几两,自然是不怕的。
但是在外,总该讲究一个算账的顺序。
现阶段,他们也只是意淫罢了,浮于轻薄的表面。非要追究的话,大可以说自己并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全凭着主观判定,与这伙人计较,岂不有失他付骁的水准?
这几个家伙,若是他来对付,甚至可以不动兵刃,让一只手都能将其制伏了。
不怕他们真得做出些什么没脑子的事来。
那兄弟三人将他们引到了后边一排土坯房前。
这土坯房紧挨着马厩,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诡异的屎尿味道……
就连付骁这种皮糙肉厚,在外没少奔波的人,都忍不住皱起了眉毛,更不要说没怎么吃过苦的季遥了。
季遥小心扯了扯付骁。
有旁人在,她也不敢嚷嚷什么,只是小声问道:“当真要住这里啊?在马车上对付一晚上不行么?”
季遥瞧着那土坯房的窗子都被木板钉死了,想必里面一定是又黑又闷,再加上这味道实在难忍,顿时生出了退意。
那三人的注意力本来就在季遥这个小娘子身上,在来的时候都恨不得把眼珠子和耳朵都挂在她身上。
一听见她这么说,当即就不乐意了,到嘴边的肥肉哪能自己飞走。
“方圆几里可都是荒的,连个亮灯的地儿都没有,豺狼虎豹说不定就伏在路边等着呢,马车又能有多安全?”
三人中最为贼眉鼠眼的那个这么说道,末了还冲着他们挤眉弄眼了几下。
令人异常地不舒服。
付骁感觉得到季遥一直拽着他的衣裳,也不想现在就和这三个不怕死的撕破脸,当即就做了决定,把胳膊往后一抄,捉住季遥的手臂顺势一带,将她拽到自己身侧。
然后避重就轻地道:“麻烦几位还是先帮我们把灯点上吧。”
付骁扭头,对畏缩在一边的老四道:“老四你住那一间吧,这地儿也没得挑,好歹凑活一晚,对不住了。”
老四应承两声,便退到了一边去。
季遥的眼睛都快瞪直了,付骁这是打算干嘛?
他发什么疯要同她用一间?
那兄弟仨的反应同季遥也差不到哪里去。
开始就不是说一人一间,难道不该是两个男人挤一间,留这个小娘子单独一间么?
心想,这小子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就这么不避嫌。
这仨兄弟还准备着晚上干一番大事,没成想打好的盘算全被付骁给打乱了。
付骁见那几个人不做反应,又开口道:“麻烦,帮我们拿几盏灯可好?”
“哎哎哎,好的,稍等稍等。”
那三人这才回过神来,急忙往前面亮着灯的地儿跑,一边跑还一边交流眼神的,明显是在商量对策。
他们折返回去取烛台,就又把付骁几人留了下来。
季遥终于可以正常开口说话。
她一跺脚,指着付骁的胸口:“你到底什么意思啊?非要在这种地方呆一宿啊?四哥都说这地儿有问题了,早点跑路不好么,这下倒好,走都走不了了。”
季遥说完这话就要掏包袱,嘴里念叨着:“先前肖乐给我搓的丸子呢,这味儿太冲了,我可受不了。”
付骁只道她是小题大做,耸了耸肩,两手一摊:“你觉着,我像怕他们的人么?”
“就算这是个黑店,他们说的也不假,这方圆好几里,确实就只有这里有人气儿。这要是在外面宿营,有没有豺狼虎豹都说不准,早上起来说不定身上少几个部件呢。”
季遥拧着眉头,狠狠戳了戳付骁胸口:“那你也不能和我……”她越说越小声,嗔道:“要不要脸啊你。”
“啊,那你是想和老四拼一屋啊?”
付骁做出一副吃惊的样子,道:“不太妥当吧,你们也不过初次见面。”
“你可闭嘴吧!”
隔着纱帐都能瞧出季遥是怎样气急败坏。
她烦闷地把挡在眼前的那两片纱撩了起来,差点就指着付骁的鼻子骂了街。
付骁听到不远处的动静,立即伸手又把她捂了个严实,微微弯腰,对季遥的耳边轻声道:“那几个人没安什么好心,你和我在一处还是安全些。”
他的声音莫名的让季遥信服,加上她也看见了有人靠了过来,也不再使性子。
只是依旧觉得别扭得很,使劲拧了拧袖子。
去了三个人回来的也不过一个。
他给付骁递了一个烛台,又钻进了房间去点油灯,然后小碎步挪了出来,之后去了老四那间。
待两间屋子都稍稍变得亮堂了些,他这才搓着手对站在外面观望的三人交代道:“矮墙边儿有两口缸,应该还剩了点儿水。你们也瞧见了,条件艰苦一些,比不了那些客栈,热水是没有的。”
态度倒是诚恳,与刚才大相径庭,也不知是在打什么鬼主意。
付骁客气地道了声谢,把一步两回头的那位送走。
然后对着老四耳语,道:“晚上灵醒一些,可别让他们把马放跑咯,明儿一早我们便撤。”
老四点头说“明白”。
又拍了拍胸脯道:“那可是我的马,怎么着都不会让他们支配了去。”
这才分别进了土坯房。
刚一进来,季遥就能感到一阵阴寒。
也不知这地儿封了多长时间,到底有多久没有住人了。
摆在当间的桌椅茶盘无不落着灰尘,更别说那脏的看不出本色的被褥。
哪是住人的条件,甚至根本没有可以坐下的地方。
这等住宿条件让付骁也是挺无语。
要他说,那三个人实在不是开黑店的材料。
好歹这里原先也是个不小的驿站,虽说地理位置差了些,那些基础设施可都一样不少。
他刚才瞅着那边儿上的马厩还挺宽敞,塞个十匹八匹没有任何问题。
想来配套的客房应该也不少。
就算是盘下来当黑店使,也多少做做样子。
若是放在平常,应该是不会有人踏足。连潜在的被宰客户都张罗不到,还做什么黑店的营生?
让人一眼就看穿的店,那还怎么持续性地坑人,手段也太低级粗劣了点儿。
这样的客房条件,能骗到人来就奇了怪了。
也不知道那几个人读了什么不走正道的破书,就知道咋咋呼呼光着膀子唬人。
瞧那掉价的样子,只怕是新手,说不定接了这个盘子之后,还从来没有开过张。
付骁草草的环顾四周。
能擦桌椅的抹布倒是没见着,倒是在角落看到了一些干干巴巴的稻草,堆得乱七八糟,也不知放了多久。
他卷了一些抱了过来,铺在地上,又从包袱里拿了件外袍出来,平平展展铺在上面,率先坐了上去,然后拍了拍身侧的地儿,让季遥过来。
季遥在一看就脏了吧唧的凳子和才铺好的草垫子上挣扎了很久,还是决定坐在付骁旁边。
最起码,付骁那件衣服,应该比那凳子干净的多。
屋里的油灯用的并不是什么好油,甚至时不时从灯芯里飘出些呛人的黑烟来。
再加上不知从哪儿吹来的风,把那火苗撩得七扭八扭,映出奇奇怪怪的光影来。
季遥没忍住,打了个哈欠。
付骁道:“你若是困了便靠着我歇一会儿。”
“那倒不用,我要睁眼到天明。”
季遥摇头拒绝,“万一大晚上的那三个摸进来,吃亏的还是我,我才不睡呢。”
“有我在,不会的。”
付骁失笑:“我不是说过护你周全么?”
“哟,你们男人的嘴,我信个鬼。”
季遥撇嘴,终于解下了那个碍事的帷帽。
她随手把那帷帽放在身侧,蜷起腿,两臂一环,把下巴搁在膝盖之上,叹了口气:“我也不是没听过有人说这句,结果呢……我可去他的吧。”
付骁沉默。
怎么着话题兜兜转转又绕到了这里,倒是像白日里没有说完的续集。
付骁也不是不知道季遥口中的人是谁。
不过,以他目前的立场终究不好说些什么,就只能看着季遥努力把自己蜷作一团,瞪着眼睛发着呆。
她原本就小的一张巴掌脸被额前的刘海投下的阴影挡了大半,神情忧伤,让他心疼。
季遥对自己狠起来也是真的狠。
瞧那架势还真是铁了心熬到天明不打算闭眼,她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跳动的烛光,一言不发。
付骁在一旁默默的注视着,季遥感受得到,但也依旧一动不动,执意陷入自己的精神世界当中。
第六十八章 我成了你
卫子超要报考警校
这几天卫子超都往医院里赶,认真照顾着卫英雄。肖秀芬看着父子俩相处得那么融洽,有点不敢相信,她私底下问卫英雄:
“怎么我出门旅游一趟,你们父子俩的感情就像坐直升机一样飞速发展了?我这几天究竟错过了什么?”
“这是我们父子俩的秘密!”
卫英雄笑着对妻子说。
难得休息几天,可卫英雄却依然忙于工作,即使在病床上,他还是为禁毒事业操碎了心,他的手机就没有停过,向领导汇报工作,和同事商讨禁毒工作事项,给下属下达工作指示,给禁毒协会、各禁毒志愿团体给予工作指导,总之,即使在病房里,他依旧没空闲过。
肖秀芬知道丈夫的性格,怎么劝也劝不了,只能在饮食上多操一些心,给卫英雄安排营养合理的食品,让他身体尽快康复。
明天就要回学校了,卫子超在病房里絮絮叨叨,叮嘱卫英雄一些注意事项,卫英雄笑着说:
“我都快背出来了,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啰嗦了?感觉你像老爸我是你儿子一样!”
“我这是为你好!谁叫你平时不注意身体!还老抽那么多烟,小心抽死你!”
“明天你就回学校了,怎么还这么多话说?”
“正是因为我明天要回校了,所以我不得不在回校之前提醒你,免得你不听话!”
“我是你老子,应该是你听我的话才对。”
“谁有理就听谁的,要不你叫妈评评理。”
“好啦,你们父子俩别吵了。这事呢,我站在儿子这一边,儿子说得对,你这个当爸的在对待自己的身体的问题上,还不如这个儿子呢!一点都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老婆,我这不是工作忙吗?”
“工作忙就要抽烟了?你都受伤了还顾着你的工作,为了工作你连命都不要了?现在是在医院,不是在公安局,卫英雄我警告你啊,如果你再不好好休息,再抽那么多烟,小心我不给你送饭,让你天天吃快餐!”
“别呀,快餐哪有我老婆做得好吃呢,我听话就是了。”
见母子俩对付他一个人,卫英雄招架不住,只好服软。
这个时候,突然有个老伯在病房门口问道:
“请问卫英雄卫主任是不是在这个病房?”
“是的,请问你是?”
肖秀芬打量着眼前这个老伯,六十多岁的年纪,皮肤黝黑,一副饱经沧桑的样子,他手上提着一个大蛇皮袋,袋子里的东西似乎是活物,还弄出动静来。
“钟伯是你啊?”
看到来人是钟伯,卫英雄有些惊讶:
“你怎么过来了?”
“我坐车过来的!”
钟伯看到卫英雄,就像看到自己亲人一样,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一周前我儿媳生了个孙子,昨天赵南赵主任来我家向我道喜,我才知道你受伤了,我别提多担心了,这不,我今天特地从滨西县过来看望一下你,不看到你我心里不放心。
对了,这是我家自己养的鸡,平时我经常会去海里捕些小鱼小虾喂给这些鸡吃,这些鸡外面根本就买不到,非常滋补身子。我儿媳妇就是吃了这鸡,几天时间身子就恢复了,脸也红润了。卫主任,到时您让您爱人给您做炖鸡来吃,你一定能快速康复。”
“这鸡是你儿媳补身子的,我可不能要,共产党不能拿群众的一针一线,钟伯你快带回去。”
“我是特地带给你的,我从滨西县提着这些鸡特意给你带过来,你叫我拿回去,这像什么话呢?”
“钟伯,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真的不能要你的鸡,要了我就是违规了。”
“我家养的鸡而已,又不是什么贵重礼物,这怎么就违规了?卫主任,你该不是嫌我这鸡上不了台面吧?”
“钟伯你误会了,我怎么会嫌弃你的鸡呢?只是我们纪律规定,不能拿老百姓的东西,希望你能谅解。”
“反正这四只鸡我是不会拿回去的,我大老远的提着这四只大肥鸡,容易吗?我提得手都痛了,你再叫我提回去,我的手不断了才怪呢!”
“不就是几只鸡吗?有什么大不了的?卫主任,如果没有你,我儿子就毁了,我的家也毁了。那个时候,钟良他吸毒,戒了多次都戒不了,还好他遇到了您,在您的关爱与帮助之下,他终于把毒戒掉了,您还给他安排了工作,让他可以脚踏实地、安安份份工作。如果不是您,我儿子和我这个家就毁了。卫主任,我真的太感谢您了,这些年如果不是您和您同事及志愿者的帮助,我就不可能过上这么幸福的生活,我儿子也不可能娶到老婆,我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当爷爷!我也没什么贵重的礼物,就这几只鸡,是我小小的心意!”
卫英雄向肖秀芬打了个眼色,肖秀芬明白,连忙对钟伯说:
“钟伯,谢谢你,你真是太有心了。这鸡呢,我们就收下了,不过,这三百块你也要收下。”肖秀芬取出三百块就要塞给钟伯。
“不行不行!”
钟伯连连摆手。
“我怎么能要你的钱呢?”
“我们还捡了便宜呢!这么好的鸡,又大又肥,外面卖起码要一百来块,我给三百块你换四只鸡,我还占了好处呢!钟伯你别客气了,赶紧收下。”
“哪里卖得了一百多块一只,我们那最多也就五六十块,您给三百块,太多了。”
“不多,钟伯赶紧收下,否则我们这里不欢迎你哦。”
“好吧。”
钟伯只好收下这三百块。然后又坐了一会便起身离开:
“卫主任,不好意思哦,叨扰了您这么久,妨碍你休息了,我这就回去,您好好休息,祝您早日康复。”
“谢谢,钟伯你太有心了!子超,送一下钟伯公。”
看到卫子超,钟伯又说:
“卫主任,你这孩子长得可真像您啊,一表人材,一看就是做大事的人,将来一定有出息!”
“承你贵言。”
卫英雄和肖秀芬几乎是同时回应。
卫子超送钟伯去了医院最近的公交车站,看着钟伯上了公交车,他便又回到卫英雄的病房。
“爸,你真了不起,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伯昨天知道你受伤了,今天就赶过来看望您,这份情谊真太难得了!”
“只要你心里装着老百姓,老百姓心里也会有你的!人都是相互的,你要记住这句话: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其实老百姓都是很单纯也很真诚的。你为老百姓服务,真心真意帮助他,他心里肯定也会记住你!”
“爸,我决定了,我要报警校,我要做一名像你这样的警察!”
“小子,你真的决定要报警校?”
幸福来得太突然,卫英雄有些不敢相信,之前费了那么多心思去引导卫子超,希望他报考警校,他却理都不理,没想到,此刻,卫子超却主动要求报考警校。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想得非常清楚,我很肯定告诉你,我要子承父业,当一名警察!而且还要当一名禁毒警察!”
说完,卫子超还在卫英雄耳边唱起歌来:
“长大后,我就成了你!”
晚上,卫子超和杜兰心一起回学校,开始了高三的拼搏生涯。
杨雅教师转正
而另一边,杨雅处理完家事后,于8月中旬去龙传学校当了一个星期的老师,虽然只有短短一个星期,但学生们都喜欢上了这个新来的老师。夏令营结束,学生还有十天左右的假期,杨雅有些依依不舍。她喜欢上了这所学校,喜欢这所学校的氛围,这里的老师和学生都不攀比,而且待人真诚有礼。不像她以前实习的那所贵族学校,老师和学生都攀比得严重。
杨雅有些忐忑,只有短短的一个星期,学生还未考试,还不能体现出她的教学水平,她不知她能否留下来。
老师比学生晚一天放假。那天,校长把杨雅叫到办公室,说她教学水平不错,最重要的是她有一颗“师心”,她对待学生的态度大家都看在眼里,校长说:
“教学业务水平可以通过学习与积累经验不断提升,但这一颗赤子之心非常难得,你有一颗非常好的‘师心’,我相信你一定能成为一位优秀的教师。8月30号,你继续回来上班,杨老师,龙传教育集团欢迎你!”
“谢谢!”
杨雅第一时间把这好消息告诉了林如风:
“如风姐,太感谢你了,如果没有你,我真不知该怎么办!”
“你叫我一声如风姐,就是当我是姐姐了,姐妹间客气什么?”
杨雅后来也把这好消息告诉了许少华,许少华说要替她好好庆祝一下,请杨雅到他西餐厅吃饭,他怕唐突了杨雅,还特意叫上了林如风一起。林如风知道许少华的心意,爽快地同意了。
林如风开车接上杨雅一起到了许少华的西餐厅,俩人点好餐之后,许少华让她俩好好聊一下天,他说他要亲自做牛扒给她们吃。
“亲自下厨,诚意十足哦,小雅,我觉得少华挺不错的,你可以考虑一下他。”
“如风姐你别说笑了,人家怎么会看上我呢?他不过是看在你的面子上而已。”
杨雅有些羞涩地说道。
“我都认识他一年了,从来不见他对我这么殷勤过。我是沾你的光,今天才有幸吃到我们许老板亲自下厨做的牛扒。我告诉你啊,过了这一村就没这一店了,你要把握机会,好好珍惜。你放心,你姐会帮你好好把关的。”
“如风姐,我现在还不想考虑这方面的事情,我只想好好工作。女人一定要经济独立,经济独立了,我才有底气面对生活,我才有底气面对爱情,我才有选择爱情的权利,而不是被别人选择!”
“你说得有道理,那么你就好好工作,努力赚钱!”
“如风姐,你这么优秀,人又长得漂亮,应该有很多男孩子追你吧?”
“那是当然了,姐从小过的就是众星捧月般的生活。不过直到现在,姐还没遇到一个能让姐动心的男孩。”
“你的要求肯定很高。”
“应该不算高,但也绝不低!”
两个女孩子有说有笑,说着女孩子的心事。不久,两人的牛扒便上来了。
“真香呀,我说少华,你这么会做菜,将来哪个女孩子嫁给你一定会很幸福。”
“那是,如果我娶到我心仪的女孩子,我会做一辈子的菜给她吃,只是不知我有没有这个荣幸,让我心仪的女孩嫁给我。”
许少华说这话时,一直含情脉脉地注视着杨雅。
杨雅被许少华那含情脉脉的目光盯得有些不好意思,尴尬地笑了笑:
“许总你年轻有为,又有一手好厨艺,不知多少女孩子喜欢你。”
“有女孩子喜欢我吗?我怎么不知道?那请问杨老师,你会不会喜欢我呢?”
林如风一口汤几乎喷出来了,她没想到许少华竟然这么大胆,当着她的面就向杨雅表白。
杨雅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也从未遇到过胆子这么大的男人,一时之间不知怎么回答。
林如风连忙打圆场:
“你看你,都吓到小雅了,小雅,别理他,我们喝杯红酒压压惊。”
“什么压压惊啊,今晚这一顿是为了庆祝杨老师找到一份好工作,我们干杯!”
许少华笑着说。
三人举起了杯,共同祝愿彼此都有一个美好的未来!
第六十九章
付骁也不知道此时的季遥在想些什么,只看得出来她的神情郁郁,眉眼都不曾舒展。
终于,他下定决心。
付骁打算同她聊一聊,关于日后的打算,也关于她曾经的男人。
“你之前写下的那些前辈的所在,我已派人去了。要取的玉玺,现在也就剩下了最后一个。此番启程,待事情办妥,你我的约定便要生效……”
付骁斟酌着字句,慢慢说道:“倘若知晓了贾逍复的本名,你可要去找他?”
季遥终于从发呆的状态中走了出来,愣愣地看了他一眼,在脑子里把他的话掐头去尾顺了半天才理明白付骁说的是什么。
她还当他会从头到脚亲力亲为。
没想到。
万淙黎让付骁去找的五块玉玺碎块,由他亲自上阵去取的也不过是第一和最后。
先前诓了她胡烁汀娥——郭大脚、云钟末竹——朱能、方海苦愁——曹广坤的方位,悄悄下了令,让手下们去找了。
也亏得那天万淙黎突然到访,打断了她,没来得及把最后的空山派石疯阎老七的所在写明白。
不然,说不定那条地址落笔写成,之后就没自己什么事了。
季遥想,倘若付骁当真悄摸声息地把那余下的都寻摸到,再学他那朋友一样玩一出原地消失。
那她也就只能呵呵一乐,骂上他们八辈祖宗。
身为有头有脸的人士,竟也不要颜面,一味护着自家挚友,不兑现原来的承诺。
真到那个地步,季遥甚至都不知道该去找谁说理去。
可真是一坏坏一窝。
关于贾逍复那人,自付骁告诉她,他还活着的真相,季遥在心里不知又骂了多少次。
因此,回答的时候也没犹豫,斩钉截铁地说:“我找他干嘛去?掉不掉价。”
付骁一愣。
在他看来,以这两人的孽缘,总该在季遥执意求一个真相的背后有所发展延长,根本没想着季遥会是这般不管不顾的态度。
这才又听季遥说:“把我这点儿能耐用在他身上,不值当。”
“那你……准备?”他试探地问道。
“回福之镇咯,还能怎么着?”
季遥原本想说回荆城一趟。
不过,她想了想还是作罢。
爹妈都不担心这闺女在外面野了那么久不回家,估计不是她家母上大人的气没消,就是自家那个倒霉爹拿了她的旧物强行着眼于未来,一切尽在掌握。
季遥可丢不起那个人。
付骁接了一句:“那到时我送你回去。”
季遥并没有拒绝,继续点头道:“也行。”
然后,这对话自然而然地结束了。
话没说到付骁想要绕的点上,连贾逍复的名儿都没能出现,铺垫的一点用都没有、
他有些不知该怎么应对。
过了一会儿,不死心地再次开口,问道:“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继续在福之镇和大爷大妈们混着?”
季遥歪了头,疑惑地看着付骁,皱着眉。
“我打哪儿来回哪儿去,未来在哪生活,做什么事情与您有什么直接的关系么?”她的语气极为生硬。
即便是灯光晦暗,也能看得出来季遥的表情很是嫌恶。
也不知是那一句话戳痛了她,直接用一个“您”字拉远了和付骁的距离。
付骁自知他这已经是在多管闲事的边缘徘徊,抱歉地笑了笑,随口找了个理由,轻声道:“憋屈在那种地方,不能人尽其才,我只是为你感到可惜。”
“你若不提,没多少人会知道。”
季遥直接把他噎了回去。
她入了局,蹚了浑水,是因为实在没有其他办法。
在外边肆意显露自己的异能,会引来不少人的觊觎,季遥也知道。
可在那个时候,她也只能审时度势,在分析了轻重缓急之下,不得已应了付骁的委托,这已经是违了老季家的宗旨——“财、才两不露”。
因此,付骁这一茬只能算是意外。
季遥这话说的半分毛病没有,付骁也只能就这么受着,只道自作孽当真不可活。
于是又没了声音。
付骁叹了口气,心想这姑娘今日怎么这般油盐不进,没得办法,只能直接把话题抛出来。
“你……”
他正要开口,就见季遥一脸的不耐烦,横眉瞪眼地扭过头来,打断道:“你到底想要我说什么?”
“贾逍复这个人……你了解多少?”
季遥的语气挺横,付骁也跟着横了起来,就这么直接问了,压根不给季遥打岔的机会。
这法子实在太过硬核,堪比直球砸脸,又好似一针见血,竟叫季遥愣怔半晌没说出话来。
她原本的眼神开始刻意回避,语气也弱了些,苦笑一声,道:“你也是没话找话……我要是能把他了解透彻,也不至于平白挂了一两年寡妇的名号。”
“你这是故意挖苦我么?”季遥自嘲地说道。
“我不是那意思。”付骁说,“你别多想,我只是想听听你对他的看法。”
“你又不是不认识,所示,想让我往好的说?”
季遥觉得好笑。
这付骁也不知道是发什么疯,非要在这个节骨眼把她曾经好的差不多的伤疤揭掉,留下一层新生的皮肉出来,一下又一下地戳。
付骁还没来得及回话,她就冷笑着说道:“你可真当我好脾气还是怎么着?你那位朋友什么样,你自己心里没点数么?”
“看人的角度终究不同,况且,也不是每个人都愿意把真实的那一面,摆在明面上,不然怎么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呢?”付骁娓娓地说:“他在你眼里,与在我看来的,肯定不同。”
季遥沉默。
付骁耐着性子等着,终于等到了她一声叹息。
“他若当时留一句话再走,我也不至于混成现在这样。”
季遥望着结了蛛网的房梁,眼神随着晃动的蛛丝一齐变得飘忽。
她说:“抛开这一点不说,在他以贾逍复这个名字和我一起的时候,算是一个好人。”
这话撂下,季遥只觉得轻松,她也并不算违心。
她从来都没有否认当初确实对贾逍复怀揣好感,那时也的确承蒙他的照顾。
偏偏还没打算交心,就实实在在被伤了心。
那人一声不吭地消失了许久,纵使季遥天赋英才也找寻不到。
到头来还是个外人告知于她,那并不是他的本名。
她认识的,不过是一个连名字都不愿告诉她的人。
这期间的伤心难过,内疚害怕,委屈孤独可都是季遥一个人生生扛着的,可不渐渐地熬作了一坛苦水。
以至于现在让她回想起来,全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自作自受。
付骁在一旁瞧着,只觉得难受。
这姑娘可当真被伤的够深,竟会流露出这样的表情来,这让他备受煎熬。
他有话悬在嘴边,不知在这个时候该不该讲。
“若是我提前告诉你,贾逍复那人究竟是谁,现下,你可愿听?”
付骁一咬牙,终于下定了决心,说了出来。
季遥有些诧异,问道:“做买卖可都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你我的约定还未尽数履行,这个时候你告诉我,那岂不是我又占了便宜?”
她顿了顿,又说:“包括给我的报酬,还有花在我吃穿用度上的钱也是,按江湖规矩来不行么?就一定要让我觉得不好意思,欠你人情么?”
季遥说着说着就有些激动,两只手臂开始胡乱比划。
付骁压下了她的手,稍稍用力,攥住了季遥的手腕,沉声道:“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是我,欠了你。”
这话说的没头没脑,季遥都有些懵。
再加上付骁的表情认真的有些令她害怕,这就更叫她搞不懂了。
付骁这人,怎么好好的,说疯就疯了。
两人没有交集之前可不就是萍水相逢,谁要和他讲什么亏欠。
这种欠揍的话若是从“负心汉”贾逍复嘴里说出来,倒是没什么毛病,可……
季遥的心里突然升腾出一种奇异的预感,她倏地就变了脸色,急忙挣脱了付骁的手,瞳孔不断震动。
她伸出手,隔空挡在眼前,一寸一寸往下挪。
先盖住了付骁的眉眼。
然后是他的口鼻。
这又该如何解释?
虽然付骁的模样与她印象中的贾逍复不能完全重合,可总是逃不开有他的影子。
轮廓线条竟该死的相似。
季遥这才想起——付骁那双手,既能给她的脸上稍稍改动就变了容貌,自然也是可以给自己动刀。
易容的技术那般炉火纯青,想必换一张脸也是轻而易举。
难道……
她死死地盯着付骁,妄图反驳自己内心深处已然敲定的结论,可越看越觉得徒劳无功。
“你这话什么意思?”
季遥不愿面对现实,只能寄希望于付骁,满心希望他说一个“不”字,打消她所有的猜测。
然而,付骁并不打算趁她的心意。
他已经表现的明明白白,也不打算继续逃避。
“我的意思,你不是也明白么?”付骁缓
缓说道:“对不起,贾逍复的本名,就叫付骁。”
季遥捂着耳朵,闭上了眼,摇头喊着:“你闭嘴!”
付骁强行扳着她的肩膀,一字一顿地道:“我就是那个该死的贾逍复。”
“这么说没意思的,真的。”
季遥还是选择了逃避现实,把付骁的话当做了耳旁风。
她使劲挣开付骁的控制,站了起来,抖了抖身背对着付骁,攥紧了拳。
这不是她期望的结果,这怎么能是她枉顾家训,以身犯险换来的结果?
此时的季遥已经无心去理会付骁在身后是如何低声下气地请求原谅,她只想静一静。
马有失蹄,人有失手是不假。毕竟这人生在世,谁能避免犯错?
于是就有了悬崖勒马,亡羊补牢一说。
季遥本以为,她到了这个年岁,经过一番挫折捶打,已练出了火眼金睛。
没成想,在同一个坑上栽倒了两次。
准确来说,是在付骁挖的坑底原地踏步,没有半点儿长进。
怨不得付骁待她总是处处迁就。
如今想来,哪里是他好脾气,分明就是心里有愧,试图在各个方面好好弥补。
季遥气得出了一身热汗,贴身的衣裳黏在身上难受的紧,她的腿肚子都开始发抖,然后逐渐传到了全身。
付骁看得出来她的愤怒,适时地闭上了嘴。
当年他一声不吭地消失,然后又以一个新的身份,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季遥眼前。
明明有那么多机会可以把话说明白,但付骁偏偏选择了拖延。
道歉这种事,向来赶早不赶晚,经他这一拖,即便是再小的埋怨最终也会变成恨。
更别说季遥原本对贾逍复积怨颇深。
“我出去溜溜弯。”
这句话出口,季遥都觉得自己了不起至极,竟然能这般克制喷涌而出的愤怒,心平气和地与那个骗了她两次的骗子说话。
“夜深露重,你多加件衣裳。”付骁这么说道,“外面也不怎么安全,别走太远。”
“呵。”
季遥冷笑了一声,头都没回就摔门出去了。
这关心实在太过多余,她也实在不稀的理会。
定义一个成年人,首要评判的是他是否可以自如地收放情绪。
季遥觉得,她今天的表现,简直不要太冷静,由此可见,她的心智估计早已成熟过头。
站在这山林中的小破院子里,晒着并不怎么清冽的月光,听着飒飒作响的树叶摇摆,从里到外凉得透透的。
季遥啐了一口,感慨锦音山庄确实有它牛批的地方,瞧瞧那付骁那位少庄主,也真是玩的一手好人心。
一开始以贾逍复得身份接近,予以关怀,赚得信任。
然后便在她身上拴好了绳子,就地噗嗤一下钉上桩子,撒开了手走了,让她在原地团团转。
待他想起来这个“玩物”,改头换面再来一次,十足的大尾巴狼。
想来也挺讽刺,季遥到现在才明白“贾逍复”这个名字的由来。
付骁的名字调个个儿,然后加一个“贾”字。
可不么,从一开始,就是假的。
“真好。”
季遥对着没有一丝星光的天儿,自嘲地笑了笑,然后发出了一声来自灵魂的喟叹,就开始了一轮骂街。
适时发泄,有助于身心健康。
这是季遥从她母上大人那里学来的。
第70章 不识好歹
季遥并没有指名道姓,所以极其地肆无忌惮。
可她还就是骂给在屋里的付骁听,措词用语粗鄙之际,压根没打算收敛脾气,也压根不准备顾忌先前积累的些许情谊。
就在她骂得正爽的时候,就听身后冒出了一句,“小娘子的火气怎么这般大?”
季遥转身,就见眼神中掺杂着猥琐的三人,挤着笑,缓缓向她逼近。
她心道一声丧气,后退了两步,一只手遮住了脸,厉声呵道:“干你什么事?”
她保持着色厉内荏的状态,对着这兄弟三个横眉瞪眼的。
“小娘子可是觉得那屋子住不成?要不去哥哥们那里,亮堂还宽敞,保你舒服。”
他们不约而同地“嘿嘿”笑出了声,说不出的淫邪狡诈。
季遥不屑与他们争执,抬腿要走。
没走出两步便被一人拦了下来,不单支棱着两只肥了吧唧,坠着赘肉的臂膀,还把挂着淫笑的脑袋凑了过来。
这笑容实在太令人反胃,饶是季遥胃里没有什么东西,也是一阵恶心,定了定神,抬脚就往那人两腿中间踹去。
她本就是出来纾解心里的怨恨,后又遇着这恶心事,更加气愤了,下脚难得地狠厉,踹得可不轻。
也就表面上看季遥此时忒冷静,可实际上,她的心里已经慌的不像样了。
摆在最前面的,就是付骁那个家伙是聋了还是瘫了,怎么到现在都不出来?
这念头一闪而过,就连季遥自己都没有捉住。
挨了踹的那人压根没料到季遥这般硬气,连躲都忘了,结结实实挨了一脚。
旋即捂着下面弓起了腰,痛得失了声,表情扭曲,神情极为痛苦。
经此一战,原本三人围困的局面打开了一个豁口,季遥赶忙快步往前走了两步,试图突破重围。
可不巧,另外那两个人终于反应了过来,见自己兄弟受了伤,就要上手。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啪嚓一声,付骁所在那间房的木门从当间断裂开来,两块板子直直飞了出来,仓啷啷掉在地上。
紧接着一道白影闪过,将那两个已将手搭在季遥肩上的淫/贼随手一甩,将他们摔出三米开外。
好一番英雄救美的操作,主人公那不正是付骁。
季遥那一腔怨气还未完全发泄,猛不丁再见到那罪魁祸首,自然没什么好脸给他。
腰杆子直挺挺的,脖子也没放松,把头仰着,拿鼻孔瞧着人。
见季遥这般,又听伏在地上哎呦不断的仨臭虫,付骁也来了驴脾气。
他倒不是在气季遥这知恩不报的态度,而是气那三个不识好歹的家伙。
当真是既没脑子也没眼色。
付骁早就知道他们要坏事。
出言调戏也不看看人姑娘是什么精神状态,也不知道是不是上下带眼儿的东西长了个颠倒,怎么就瞧不出来季遥那滔天的怒火?
来了气的女人最不好惹。
付骁可都一直耐着心在等季遥接受那个令她冲击的事实,给了她充分的时间和空间消消气。
他甚至把季遥骂街的所有话都听了进去,不惜让他个人到祖上,都在季遥的嘴里跑了个遍,也没有去阻止,。
这般忍让,不过就是在默默地等季遥主动翻篇,不去打扰。
他本想着,而后再心平气和地继续之前的话题,没想到,在季遥正畅快淋漓地抒发负面情感的时候,被这三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臭虫打断了。
这事儿铁定是没完。
付骁算是看出来了,季遥只怕是铁了心要和他决裂。
不然,也不会在那种被痴汉围攻的紧急情况下,憋着一声不吭,始终不肯唤他出来解围。
就现在这局面来看,他和季遥的故事续写的可能极低,此时不找补回来,怕是会彻底断了缘分。
“阿遥。”
付骁无视那三人,轻轻唤了一声。
他要不提这个还好,用了这称呼,季遥的火气再一次腾得起来了。
她又想起一件事来。
之前,在去胥城的路上,他们二人整理互相的称呼的时候,付骁就是这么喊她的,她心里很是膈应,但付骁却极为顺嘴。
敢情不是因为没有别的称呼可用,而是,付骁曾与她一起处过,作贾逍复的时候残留下来的习惯……
心累的季遥再一次被刮了一刀,她闭了眼睛,狠狠地翻了一下。
眼皮儿都挡不住她那颗白眼。
她也不搭理付骁,只是又往边儿上挪了挪,把自己藏在一丛矮树的阴影里。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
季遥死活不开口,付骁也不知怎么解释。
别说季遥知道了“付骁就是贾逍复”这个事实之后,是如何的心乱如麻。
付骁也是一样。
他本以为,在他将所有事和盘托出之后,季遥最多会先怨他一阵,然后再与他重修旧好。
毕竟,“贾逍复是个好人”,这是她说的原话。
在付骁看来,这与“付骁是个好人”没什么区别,因为这两者本就是相同的一个。
可季遥现在的种种表现,明显是付骁理解不了的。
怎么好像,自己变成了个十足的恶人,这么遭她的恨?
这里就能看出,男女考虑问题的方式确实不同。
明显,季遥是把前前后后所有的矛盾都团成了一大坨,滚雪球一般,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决得了的。
而付骁就只想着,直击核心问题——他若是将当初离她而去的原委完完全全讲给季遥听,说不定事情就可以摆平。
季遥这幅做派,明显是油盐不进。眼睛里灼灼地闪着的,是对他恨的分明,又哪能听他解释。
付骁这边正犯愁着。
好死不死的,那缺心眼的三兄弟这时候都缓了过来,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对着付骁就是一通喊打喊杀。
付骁深吸一口气,心里翻滚着隐隐的怒火。
这三人当真是把没眼色和没脑子贯彻落实到了极致。
付骁都打算放他们一马,可这般上杆子找打的话,他也只能勉为其难的把此刻与季遥交流沟通无能、解除误会无果的原因归在了他们身上,胖揍一番,给他们点儿教训。
那是他都舍不得动的季遥,这几个,竟敢那样言语轻佻,动手动脚。
刚刚的不过是下马威,难不成还真要他赶尽杀绝不成?付骁想。
现在这样往老虎嘴里钻,可不正是找死么?
付骁这个时候也顾不上什么江湖规矩了,他对于这种不识好歹的人向来没什么好脾气,更别说他现在一腔满是郁闷,急需松筋动骨,练练拳脚。
他迅速自暗袋里拿出了武器。
沉着气一节一节接起来拧好,那根精铁棍子冷冰冰的色泽,在苍白的月光下尤为晃眼。
那三人为了互相壮胆打气,喋喋不休的嘴终于闭上了一小会儿,虽搞不清对方手里那看上去很厉害的长棍是怎么出现的,但还是装腔作势地喊着:“来啊,你一个打我们兄弟三个真是不想活了,哥们儿可是正经练家子!”
说话间还不忘拍一拍自己的胸口。
肚腩翻滚,肥肉乱颤,谁家练家子这么不注重身材管理?连得又不是什么泰山压顶的绝学。
付骁懒得和他们废话,大步流星地冲上前去,一棍敲在那个话最多的膝盖弯,后撤一步再直直送出,攮在另一人心窝。
而后腾身跃起又给了剩下那个当头一棒,稳稳落地还给他们一人补了一脚,然后甩了半圈花子顺带着卸了那些连接的机巧,迅速恢复原样,又收回了暗袋中去。
回头再看之前还耀武扬威的三个人,半条命都已经去了。
脸上背上青红交错,瞧着就凄凄惨惨。
这已经可以算是欺负人的地步了。
按说付骁这锦音山庄少庄主的身份,不该不知道江湖有规矩,与普通人干架只使出一二分力来。
他知道是知道,也一直尽力执行。
可谁让这三人,在这个节骨眼上,恁么可恨,他不过拿出了三分实力,就揍成了待宰的猪头模样。
付骁平复了一下情绪,从马厩找了一截草绳把那三个瘫软在地的臭虫绑了起来,又舀了瓢水把手洗净。
再一抬头望向季遥方才站立的地方,却发现,人不见了。
付骁只当她嫌打打杀杀太过残暴回了屋里,可进了门也依旧没有看到人影。
他突然有些慌了,冲了出来,脚尖点地翻身上了房顶,又提气拔高窜到了一颗老树之上,定睛寻找。
依然是没有。
付骁只道不好,如离弦之箭一般俯冲落地,还不等站稳,便转了方向,奔着老四的那间土坯房而去。
果然,也是空空荡荡,一点人气儿都没有。
付骁气得牙痒痒,一拳砸在门框上,就见有一张纸片慢慢悠悠飘落下来。
“借您宝贝一用。”
上面潦草地写道,落款“钱多多”。
付骁把那张字条狠狠攥在手心,过了片刻再摊开手掌,已然变作一团纸灰,顺着掌心纹路散在空中。
钱多多是何许人也,付骁自然了解不过。
早就听闻近些年江湖上有一怪人,不知他师承何处,亦不知面目几何,孤身一人,来无影去无踪。
少有几人见过他的,都说钱多多此人的功法集众门派之精密武学于一身,杂糅了多家秘法,高超诡谲的很。
自古以来,武林上便有偷师的传统,低级一点的不过是趴在墙头偷学,或是装作门人悄悄混进去隐姓埋名学个几年。
可钱多多的路子明显更野。
他的偷师途径,都是明目张胆地偷学各派的秘籍。
先偷,再学。
可真要说来,钱多多也确实不能算“偷”。
每每都会给人留下这样一个字条,说是“借”。
待学完,他也当真会再神不知鬼不觉地给人放回去。
为此,江湖上对钱多多的褒贬不一……
有人说他是真武痴,有人也说他是真无耻。
但也没人敢对钱多多怎么着——各门功法多有相生相克,他学的庞杂,也没见经脉逆转走火入魔,可见有多么牛批的身体素质和武学底子,大写的惹不起。
另外,钱多多一人独户,就是再怎么厉害也没听说他有开宗立派的想法,对他们没有什么利益威胁。
只是锦音山庄与钱多多无冤无仇……
付骁实在想不通,他带走季遥是为了什么?
结合实际情况,付骁并不觉得这是有人冒用钱多多的名义给他开玩笑。
两个活生生的人在他眼皮子底下消失,除了钱多多把季遥带走之外,他想不出更好的解释。
笔墨纸砚那些玩意,在这儿肯定是没有的。
能出现这么一张黑纸白字的条儿,那只能是钱多多拿了他原先就备好的。
付骁还是不愿接受这个事实,只恨自己一时被怒火扰乱,没留意后院起火,让那老四,不对,钱多多钻了空子。
不是传闻中,钱多多这人一根筋。
平生三大爱好,习武练武看秘笈,怎么突然又增了一项拐带妇女的爱好出来?
付骁往自己脸上泼了点儿凉水,强行冷静。
他脑子正在飞快地运转,钱多多此举好像并无太大的恶意。
只是说“借您宝贝一用”,八成是把季遥当成了工具,让她去搜寻更多的隐藏秘籍了吧。
也不知他在胥城的时候听了多久的墙角,竟也还能买通小二,伪装成一车夫……
付骁很是懊恼,一开始在小二说秃噜嘴的时候,就该意识到,那个“老四”本身就有问题。
他原本就该继续怀疑下去的。
钱多多学了那么多杂七杂八的,什么缩骨易容驭兽,他怕是全都用上了。
付骁死死盯着马厩里那两匹被钱多多赶了一路的马,转移愤怒。
马儿也看着他,睫毛又卷又翘,眼神湿漉漉的很是无辜。
付骁有气又发不出,只得牵了它们出来,在它们的屁股上狠抽了一下。
马儿吃痛,撒蹄子跑开。
害的在地上绑成一串的那三人,被迫吃了一嘴的灰。
付骁把袖子一拢,双腿发力一跃七尺高,又借了墙头的力弹到树梢。当空辨了方位,便踏着枝叶奔着东南去了。
并不是付骁发现了钱多多的行踪,而是他现在急需情报的支持,必须回山庄去。
第七十一章
众所周知,钱多多是个武痴。
他留下的那张纸条里的“宝贝”有些不妥,可付骁却也没吃味地以为他是看上了季遥。
不然,他这么好的身手,轻松出入豪门大派,不当个采花贼不可惜了么。
明显,钱多多敢作敢当,还留了言。
以他的行事风格,把别人家的“宝贝”用完,还会送回来。
付骁不担心钱多多会对季遥不利,只是害怕,他与季遥之间的误会,拖一日,便会疏远十分。
若真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他这辈子都会追悔莫及。
付骁这一番推理猜测,基于对钱多多粗浅的了解。
事实上,却也是猜得极为正确。
钱多多这人,爱武成痴,也是挺单纯的一人,看透也简单。
就拿他现在扛着季遥这么一如花似玉的大姑娘,与扛着一袋面没什么区别的态度上,可见一斑。
钱多多能想到假扮车夫这一出来,不过是因为前阵子才读了本古早秘籍。
那书简的主人怕是从来没打开来瞧过,以至于那一批竹简当中还混着两篇兵书。
一为“兵不厌诈”,二为“孤胆英雄”,正巧被钱多多顺带着读了去,这不正巧用上了。
付骁之前猜测,钱多多是在胥城的时候跟上他们的,其实不然……他坠在后面当尾巴的时间,比付骁想象的还要更早。
说实话,钱多多觊觎付骁他们家的棍法很久了。
在付骁他老爹付传还坐镇锦音山庄的时候,他就时常来逛一逛,淘一淘宝贝。
虽然翻遍了锦音山庄所有可能藏书的地方,学了些不痛不痒的功法,可就是没找到精髓所在。
钱多多也不喜欢挂在一棵树上吊死,只当付传藏得严实,隔三差五来一趟找不到,就转头去找别人家的秘籍去了。
他也是听闻说锦音山庄内部有动荡,又想起这事来,再次到访时发现少庄主付骁开始当权,这才生出了,要跟在付骁屁股后面的心思。
姜是老的辣,付传身上没有突破口,说不定付骁身上会有。
这一跟,就让钱多多听到了不少不该听的东西。
比如二皇子万淙黎大逆不道的需求,以及,付骁接下来的规划打算。
钱多多对这么多天的潜伏没有被发现表示很满足,甚至觉得这是人生的一大乐趣,就跟着付骁就来了福之镇。
在钱多多看来,付骁明显也是碰运气,随便找个地儿就开启隐藏任务。
却见付骁没待两天,就用下三滥的法子拐了一姑娘出来。
他也挺好奇,小心地伏在马车顶上,把季遥身上的异能听全乎了。
至此,钱多多只觉得自己后半生都在发光,自己为了寻一棵树,竟找到了一整片森林。
若是他把季遥带在身边,这世上还有他学不到的秘籍么?
钱多多在付骁不在胥城的那么些天,本来是有机会直接带季遥走的。
可是出于礼貌考虑。
钱多多认为,这样和抢没什么区别,正主看不到字条,那便算不上借用。
这才动了脑筋,搞出了这样一番事情出来。
季遥和付骁在驿站里的对话,钱多多都听了去,二人的情感纠葛他不想去深挖,只想尽快得到那些等待他钻研的武林秘籍。
于是,他终于展开了行动。
钱多多的轻功糅合了好些门派的步伐,诡谲多变,来去无踪。
在付骁背对着他收拾那三个不长眼的家伙的时候,落在季遥身后,一记重砍,就让她晕了过去。
然后把她往肩上一扛,撒丫子便撤。
待付骁注意到他们二人消失不见,钱多多早就带着季遥走出十万八千里了,饶是阻止大批人马搜山,估计都难找得到。
钱多少找了个避风的山洞,把季遥往地上随便一扔,就在洞口捡了些枯枝来。
他艰难地生了火,把鞋一脱,烤着因奔波而出了汗的脚丫子,舒舒服服地享受这份安逸。
只不过,在这通风并不怎么好的地方,空气中弥漫的味道别提有多么酸爽。
季遥就是被这味道熏醒的。
她迷迷糊糊地还以为是谁又拿着什么易容膏给她换脸,好不容易睁开眼,就见红彤彤的火光中映着两只大脚。
季遥惊得大叫一声,魂都吓掉了一半。
她这才顾得上观察环境。
这哪里是那个要啥啥没有的驿站啊?地界也太原始了吧,顶上山石突兀的,分明是在野外啊。
她刚刚趴在地上,没看清对面的人是谁,这会儿撑起身来,对上了正在烤脚的那人。
钱多多咧嘴冲她就是一笑:“嘿嘿,大妹子醒了啊?”
就见季遥惊恐万分,往后蹭着,问道:“您……哪位啊?”
钱多多倒是没藏着掖着,直接报了名号,他说:“又没伤着脑子,怎么着还失忆了?”
他活动了活动脚趾,拿布袜随便一裹,把脚塞到靴子里去,站起来提了提裤子。
季遥努力辨认着,只觉得这口音耳熟,像是赶车的那老四。可眼前这位的身材相貌好像并不能与他在季遥印象中的形象相匹配。
“四……四哥?”季遥试探地问道。
“可不就是我么!”
钱多多抚掌大笑,“哦我倒是忘了,先前那一通缩骨易容的,大妹子认不出也是正常。你四哥就是我,我就是那钱多多。”
季遥无语。
敢情这群人出门在外都一个毛病,惯不爱用自己的脸,也不爱用自己的名,一个个马后炮似的,非要时候到了,才告知他人……
这就又让季遥想起了付骁。
“干。”
季遥暗戳戳地骂了一句,四下张望也不见付骁的影子,这才开始把记忆往回拨——她明明是在一边观战一边生着气。
之后的事情,怎么就记不住了?
她仔细回忆了一番,记忆就只停留在当时似乎脑后一痛,再睁眼就到了这里。
明显不是正常的情节展开,外加上这老四说变脸就变脸,又是身处这么个简陋原始的环境……
季遥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自己是又被人带走暗算了?
她紧了紧外裳,咽了口唾沫。钱多多正在一旁活动着筋骨,冷不丁对季遥说道:“那什么,大妹子,我听你昨儿个晚上在院里和那个付骁吵架,为了啥啊?”
还没等季遥回答,钱多多又自顾自地说道:“你们年轻人也别那么玩不起,吵吵没啥用,遇着事了,各自退一步,怎么着都能解决了。”
季遥猛地抬头:“这事哪能那么轻易解决!”
钱多多忙不迭顺着她点头称是,道:“这事确实是他有错在先,我理解你,生气是对的。这不老哥就把你带出来了么,让自己冷静冷静。”
“啊?”
这又是什么话?
季遥有些摸不清头脑,她弱弱的问了一句:“四哥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钱多多理直气壮地道:“远离渣男,出来散心啊!”
“啥?”季遥惊诧地向前探出了脖子。
钱多多说话没着没落的,这时候又转到另一个话题之上,接着道:“别叫我四哥了,我姓钱,名多多。你叫我钱哥或者多哥都行,那老四,不过是个化名,老这么叫我还要反应一会。”
季遥一下子颓废了不少,交流实在是太费劲了。
她背靠着山石,无助地怀疑人生。
自己究竟是什么命啊……
但凡是个会武的人,都能把她神不知鬼不觉地掳走,从来没人征求她本人的意见。
季遥的两条腿都没了力气,干脆岔开了,毫无仪态地坐着。
她盯着身上那条水色的裙子和月白的袖口,原本清雅的衣裳现下哪哪儿都沾着灰,更觉得绝望。
别说她身边没有先前带出来的包袱,就是钱多多那边也没见有什么行李可言。
果真是毫无预警地跑路。
“那什么,钱哥。”
季遥挂着生硬地微笑,呼唤钱多多:“敢问您究竟是何方神圣,要管我和付骁那档子破事?”
季遥又不是傻子,重点这种东西,还是会抓的。
付骁在外可都宣称自己姓肖,她也没怎么在老四面前喊过他的全名,他是从哪儿听来的?
这钱多多说自己是之前那个老四,季遥暂且相信。
只是这钱多多是何人,又是如何知道他们二人闹别扭的个中细节?
就单拿他提到的“是他有错在先”。
老四,哦不,钱多多当时与他们二人之间隔着一堵墙,说话声音也不至于那么大,怎么着就能听得那么清楚?
只怕这钱多多也不是常人。
“嘿嘿。”
钱多多被季遥这么追问,竟不好意思起来。
他挠了挠头,憨憨地一笑:“大妹子我也不瞒你了,我眼馋你这寻物探物的能力很久了。你俩的事我也不是想管,就是怕你再见着他来气,就趁这个机会,把你给带出来了。”
得,把掳人这事说的这么有理有据,非要让她承他的情,这钱多多也是个人才。
季遥只觉得脑瓜疼。
不过,这又是一个图她寻物能耐的……
都到了这种地步,季遥已经懒得审时度势,只得破罐子破摔地问道:“你又要我找什么玩意?”
听见季遥这般开口,钱多多的眼睛里立刻绽开了光芒。
“就这些秘籍本子!”
他忙不迭从怀里抽出来了一叠纸,在里面翻翻找找了半天,然后递给季遥,眼巴巴地望着,等着她作答。
这钱多多之前扮作老四的时候,是一个矮墩又结实的中年黑脸汉子,现在恢复了原貌,卸了锁骨的密法,他那肤色依旧没有变白,只是五官展开了,个子也拔高了不少。
壮是真的壮,肩宽背厚的,跟一只大黑熊似的。
这样一个大汉蹲在自个儿脚边,还摆出这样一副乖巧无害的表情,季遥一时难以接受,反差实在是太大了。
她清了清嗓子,这才接过那张被涂改了好些次,又是画着圈圈又是画着叉叉的纸,努力辨认着上面的字迹。
什么阳神功,还有什么花秘技都被墨疙瘩抹掉了。
为数不多的几个都还能看清,写着《柳刀诀》、《火凤心经》还有《筑经》、《瓦事》。
前者季遥还有所耳闻,都是江湖上的传奇人物所著的稀罕功法,这后边的……名字这般接地气,当真是武林秘籍?
季遥疑惑地看了满怀期待的钱多多一眼,晃了晃那片纸,问道:“这,到底是要我看什么啊?能看清的不怎么多啊。”
钱多多的眼睛随着季遥手里的那片纸左右摇摆着,看得出来宝贝的很。
要不是怕生拉硬拽把纸撕破了,说不定就要上手夺回来。
他伸手,指着上面的《筑经》和《瓦事》,小心地建议道:“要不,就先这两本吧……”
“你确定?”
季遥将信将疑。
钱多多极为认真地点:“对。”
而后又有些害羞地低下了脑袋:“我原先住的地儿需要修缮了……我得学学怎么建房子。”
季遥的嘴角抽搐,都不知道怎么控制自己的表情。
这位敢在锦音山庄少庄主眼皮子底下把人掳走的能耐人,放着大好的机会不用,不去优先寻找那些失传已久的武林秘籍,偏偏要做个泥瓦匠,学怎么建房子。
当真是个奇人,套路也是让人捉摸不透。
“行吧。”
季遥认命地答应了。
钱多多的眼睛亮晶晶的,似是十分高兴。
他急切地搓着手,问道:“大妹子你快帮我过一过脑子,把地方告诉我!我们今儿个就出发。”
“过一过脑子”这措辞实在新鲜,季遥忍不住抠了抠自己的脑门。
“我是能告诉你不错,可我想先问一下,我们如何去?”
季遥一低头,见手背上多出了两个鼓起来的红包,估计是被地上的小虫咬了,她一边挠着,一边强调说:“我可不会什么轻功,骑马也跑不了远程。”
钱多多一拍胸脯:“我扛着你啊,大妹子你又不沉,跟棉花似的。我脚程也还算快,不费什么事的。”
虽说钱多多夸她不胖季遥也挺乐得听,可他半句不提如何住宿,如何吃饭的事,季遥也是心慌慌。
他还真是个对秘籍偏执的狂人,旁的东西丝毫不顾。
第七十二章
看钱多多也不是那么不好说话的人,季遥大着胆子提了建议。
“钱哥,我有个建议。”
“什么啊?”
钱多多一想着马上就能到手两本江湖上失传已久,别人找都找不到的册子,一张黑黢黢的笑得跟朵花似的,对季遥也是极为客气。
季遥缓缓说道:“您看啊,您既然说了,家里房子已经住不成人,而这修建改建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事。那个……我在福之镇有一院子,您要是不介意,可以屈尊去我那凑活一段时间,届时我还能将您要找的那些东西各自在哪,一个个都列个明白。”
她仔细瞧着钱多多的反应,继续说:“为了省时间,也就别再劳烦您带着我去这去那了。赶路速度跟不上趟不说,路上也不方便,您自个儿想去哪也自在。”
钱多多皱着眉沉思良久,似是在思考季遥提议的合理性。
季遥这小身板,着实不怎么健硕。
她的提议并没有什么不可取之处,但是钱多多还是颇为怪异地瞧了她一眼。
“有什么不妥么?”
季遥有些心虚,想着是不是她把要回去的意愿表现地太过明显,让钱多多咂摸出来。
没成想钱多多沉思一会儿,扬起眉毛打了个响指,给季遥竖起了大拇指,兴高采烈地道了声:“妙啊!大妹子你是不是读过什么兵书。”
“啥?”
季遥只觉得她完全跟不上钱多多的思维,这又是哪跟哪啊。
“你这方案太可行了!”
钱多多扳着指头道:“先不说你那付骁有没有下令派人追踪我的行踪,单是听闻了江湖上哪家丢了秘籍,轻轻松松就能找到我抑或找到你。你若是被他发现的话,岂不就丢了原本拉开距离的意义了么?”
“……”
钱多多笃定地分析着,季遥都找不到合适的地方插嘴。
“他铁定会以为咱俩是一道儿的,可实际上你哪儿也不跟着我去,就是被发现了行踪来扑我,也是找不到你。哈哈哈哈,谁能想到你又回了福之镇。”
钱多多叉着腰笑得放肆。
“这就是传说中的,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对吧大妹子?”
季遥压根没想那么多。
她也只不是想找一个让她舒服的地方呆着,安安静静地理清思绪,镇定地疗伤罢了,
“是了。”
见钱多多那么兴奋激动,季遥也不好让他那么一大段话掉在地上,只能这么应道。
多亏钱多多能听进去她的话。
季遥吐出一口浊气,仔细想了想钱多多的话——在这个时候远离付骁当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她甚至还有些感谢钱多多的擅作主张。
“那我们现在便走吧!”
钱多多把裤脚塞在靴子里,紧了紧腰带,用掌风把火吹灭,冲着季遥伸出了手。
季遥也没抓着,两手一撑把自己从地上支棱了起来,然后把头探出了山洞,满目的雾蒙蒙。
“天都还没亮呢,就要赶路啊。”她不动声色地在衣服上把手上沾的灰蹭掉,问钱多多:“不在等会儿么?”
“大妹子你这就不懂了,这样正适合赶路呢。这清晨之际,正是天精地华最盛的时候,丹田运转得飞快,速度蹭蹭的。”
钱多多一本正经地说道,“有本心经就是这么说的。”
然后就跟拉开了话匣子似的,巴巴说个不停。
季遥被迫听了好一会儿的普及,急忙喊停,说“走吧走吧,现在立刻马上就走”。
她心道,反正有钱多多在,应该不用浪费她的体力,什么时候走都行,便应了他的要求,即刻启程。
钱多多仿照来的时候那样,一把就将季遥甩到了肩上,然后提气运功,蹭的一下窜到了林海之上。
紧接着穿层云,破浓雾,势如破竹。
那飒飒的冷风直灌季遥的口鼻,再加上钱多多跟窜天的炮仗似的,飞速地胜腾跳跃,晃得季遥一个劲儿想吐。
还没等钱多多飞出多远,季遥就拍着他的肩头,气若游丝地呻吟道:“大哥,当我下来会儿,我想……吐。”
她干呕两下,依旧没有换得钱多多的停顿。
他大声道:“大妹子!忍住,咽回去!我这刚提了速再往下降挺难的,你大可等我半个时辰之后歇脚时候再吐。”
季遥一听还要半个时辰之久,只觉得眼前发黑,实在是受不了这折腾,抑制不住地想呕出来,艰难地把那些酸水咽了回去,求饶道:“算了……大哥你再把我拍晕吧,我受不了了。”
钱多多没听清,又大声问了一句:“你说啥?”
季遥尖着嗓子喊道:“我让你!把我!拍晕!快点的!”
话毕立即没了动静。
钱多多甩了甩那只手,十分不能理解地自言自语道:“还真有找打的……”
这下倒是清静了,钱多多不由得感慨,季遥这姑娘还真是很有先见之明。
不然按他说的,每取一本都是这么个行进法子,自己备多少套衣服都不够她吐的。
钱多多这边扛着季遥一路向福之镇前进,付骁也没闲着。
付骁能让别人在他眼皮子底下,把季遥那么大一个活人拐跑了,说不焦心上头,肯定是假的。
于是,他亦马不停蹄地硬熬着气力,赶回了锦音山庄。
风尘仆仆地落地,进门的时候,差点被当作闯入者。
莫迭也不过早他半日到达,此刻刚沐浴更衣完毕,窝在椅子上玩着还沾着湿气的头发。
一听到门外有人通报说“少庄主回来了”还大吃一惊。
在胥城的时候,自家少庄主打得什么主意莫迭还看不出么?
让他回来好好地把玉玺送回,不过就是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把他支走,好与季遥共度二人世界。
怎么这么快就跑回山庄来了?
是突然想通了,不再腆着脸倒贴季遥了,还是要把女主子带回山庄,受众人朝拜啊?
莫迭拉住通报的人,问:“少庄主可带了什么人回来?”
“没有瞧见,好像就只有少庄主一人。”那人回答完了就匆匆回去练功了。这就更让莫迭摸不着头脑了,琢磨“这俩该不会是处不下去了”,一边往外走着,想要迎一迎自家少庄主。
才刚走到门厅,就被人抓了个胳膊,直直进了书房。
付骁自迈入锦音山庄,就只顾得上换了件干净的衣裳,发髻松垮垮的,脸也没洗,显得有些灰头土脸。
莫迭实在看不过眼,冲着外面高声吩咐:“打点热水来!”
付骁也不制止,刚一坐下,便一个劲儿的往嘴里灌着凉茶,任由茶水从嘴角溢出,顺着下巴流到脖子里去。
莫迭在一旁看着极为惊讶,不懂自家少庄主到底是在搞哪一出。
付骁差不多喝空了那一壶,才停了下来。
热水也正好送到。
莫迭帮他沾了些水,拧干了帕子递给付骁。他并着脖子,把脸擦得干干净净,把帕子放在一边,又撩起袖子,伸展着双手,搁在盆子里泡着。
“少庄主您可是把最后一块玉玺也找着了?”
莫迭只瞧着自家少庄主的眉头紧锁,挂着晕不开的忧郁,隐隐觉着有事发生,小心地问道。
“……”
付骁长舒一口气,将满是血丝的眼睛闭上了,再睁开时不怒自威。
莫迭在他身侧待了许久,也没见着过付骁这般模样。
他一时也不敢多问,小心拍了两下自己那张快嘴。
这事儿八成和季遥有关……莫迭只能这般推测。
不然一项沉稳有度的付骁,不至于突然变成这样。
“告知在外面的探子,这些天无论手头上忙着什么要紧的事,遇到和钱多多搭的上边儿的,一律优先来报,把他给我盯透了。”
付骁把净手的帕子狠狠地扔到一旁,下令道。
“啊……”
莫迭迟疑了一下,虽不懂怎么着就和那怪人钱多多扯上了关系,但他也没有心大到非要在这个时候提问,给付骁找不痛快。
他干脆利落地报了句“收到”,就麻溜利索地跑了出去,传达付骁刚才的指令精神。
莫迭这一走,也没忘帮付骁把门关好。
两扇糊着窗纸的花格木门把外面的光亮挡得严严实实,蒙蒙地透着微弱的光。
付骁站在这阴影当间,眼前一阵发黑。
他有轻微地摇晃,便立即寻了张椅子坐下,单手撑着脑袋,使劲揉了揉眼睛。
原来身心俱疲、心力交瘁是这种感觉。
钱多多脑子一热,把季遥带走了去,这让付骁无论在那个层面都很难办。
原本是他们男女之间的事情,经此一折腾,他不得不借助锦音山庄的势力,以提早找到季遥,把事情解释清楚。
之前就阴差阳错地错过了一会,这一次付骁不想再错过了。
这法子虽有些鲁莽,终究是会比他巴巴地等钱多多把季遥送回来快速高效的多。
不过,这般强硬势必会有反作用。
若被人听去,说不定会理解成“锦音山庄的少庄主要找钱多多的麻烦”,再过度解读为钱多多与整个锦音山庄有什么不可言说的恩怨……
那可就误会大了。
付骁此时只恨自己心怀愧疚,便一味地惯着季遥的性子。
若他当即把她箍在原地,任她肆意打骂发泄痛快,再好好道一道始末缘由,是不是就可以避免这荒唐的一出。
关于付骁这位锦音山庄的少庄主,是如何变身成为少侠贾逍复,又与不知真相的季遥结识,一路相伴同行的,这还真的值得说道说道。
之前也提到过。
原来那位锦音山庄的庄主夫人,与梅浅可谓是天生对手。
于是,在她撒手人寰之际,交代给了自家儿子一句遗言,让他去荆城去找一个叫季遥的姑娘。
受到身体状况的局限,那句“你得好好……玩弄她”的后半截没有说完,好巧不巧地就被自家儿子付骁理解为“好好待她”。
付骁打小就在心里埋下了名为“季遥”的种子。
在成年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出发去荆城,寻找那个被自家母亲认定的姑娘家家。
这里又要插一句。
其实付骁他老妈郝珂莲,在某种意义上也算是预言准确了。
若是把她原话再放一遍,“你得好好玩弄她,然后抛弃她,就像她的亲爹当年对我那般”……
季遥可不就是被她儿子付骁,以贾逍复的名义,“抛弃”了一次么。
撇开那个不提,继续说说付骁。
他原是打算直接去老季家拜访,没成想正好撞见了不堪忍受练功的苦,爬墙离家出走的季遥。
原本拜访季遥他们家双亲的计划被彻底打乱。
人姑娘家都逃了,他又何必见家长呢?
付骁想了想,还是决定跟在季遥后面,想看看她究竟要做什么。
他隐藏着送机,跟在季遥后面。
看着她大大咧咧地吃喝玩乐,付骁只觉得担忧。
这姑娘,好像一点江湖阅历都没有,说不准哪天就要出事。
果然,在季遥遇着了强抢民女这档子事,一门心思只想拔刀相助的时候,付骁就觉得事儿大发了。
果真,紧接着就围观到了她逞英雄未果,被歹人带走……
看到自家内定的妹子被人抓了去,付骁又哪能坐视不管。
他原本还以为那群人是什么有组织有纪律的拍花子分支,观察了半晌,发现他们也不过是些混混。
一个个被声色掏空了身子,就是单纯地仗着蛮力欺负欺负小姑娘。
单枪匹马地冲进去收拾他们,救出季遥倒也不难。
不过江湖规定诓的很死,他们这些习武之人不得与百姓动手。
付骁虽不怎么出席武林大会,也从不参加什么武林排位赛。
但锦音山庄交际圈甚广,保不齐有瞧见过他真容之人,到时候再传出什么锦音山庄少庄主这个那个的传闻,终究不好。
为了合理合规地救出季遥,付骁决定给自己个儿换一个新相貌,再安一个新名字。
他易好了容,又匆匆取好了名,这才哇呀呀呀杀进了那个贼窝,救出一众被囚的少女,和他的季遥。
这是他们第一次相见。
当然,是付骁顶着“假骁付”的名字,装作不认识季遥,装模作样地做了自我介绍。
第七十三章 旧事
在那个时候,季遥不疑有他。
只当贾逍复就是一位恰好路过的热心少侠,为了心中正义,识破了恶势力的阴谋,救她们于水火。
英雄的光环在上,还与季遥搭了话,又见他极其友好,甚至一路同行。
季遥很开心。
因为贾逍复是她离了老季家之后,遇着的第一个,江湖上的朋友。
这之后的故事,就是普普通通的少年男女相携于江湖,吃喝玩乐,岂不快哉。
不过好景不长,在他们游山玩水之时突发急事,冷不丁地打破了这份简单的快乐。
信是用一只长相特别的大肥鸽子给“贾逍复”送来的。
季遥当时不知,这只鸽子就能代表锦音山庄。
付骁也没给她解释,只是自己拿了条儿,上面说,老庄主付传旧疾复发,命悬一线。
付骁收着飞鸽传书的时候,季遥就在他身边。
他突然又想到了幼时母亲卧病在床的模样,很没出息地落了泪,这下便成了寻药之旅的开端。
付骁那时也不算完全说谎。
他不过是怕把身份透露给季遥,反倒让她不自在。
他想着,等到了药宗,将那神药反神丹搞到手,就带着季遥回他们锦音山庄。
趁此摊牌,顺便先带她见一见他们家的家长。
可事情往往计划赶不上变化。
又有谁知道,他那一向不怎么安生的大师兄何不凡,借此机会作了个大妖。
锦音山庄的庄主——付传那老头子的身体,自付骁的母亲郝珂莲去世之后,就一直不怎么大好。
可他又闲不住,非要主持什么武林大会,来回奔波不说,每每还要先上台打个样。
受过几次不痛不痒的伤,偏生不服老,没怎么好生调养。
付传在三十多岁的时候倒不觉得,待逐渐步入中老年之后,终是来了报应。
大病小灾不断,却也还要装作正常人的样子主持处理山庄内外的大小事务,算是积劳成疾,维持不了原先的体面了。
付骁前脚出门去找他命中注定的姑娘,付传后脚就因贪凉,染了风寒。
持续高热了好些日子,烧的人都有些糊涂了,却还是不肯听大夫的话好好用药,非说自己身体不错,出出汗就好。
硬是与自家徒儿比试了一场。
结果就是,他的汗确实是逼出来了,可人也虚脱了,直挺挺倒在了演武场上。
这可吓坏了一干人等。
少庄主不在,老庄主又病了,一时半会没有能拿决定的人,就不约而同地想起了一个人——何不凡。
他是付传最最拿得出手的弟子,比少庄主付骁还要年长,平时也管理着一些不痛不痒的事务。
他们好说歹说劝他暂管,何不凡一合计,先前藏在伸出的野心也不知怎么就压抑不住了,在这时候半推半就地掌了实权,趁乱上了位。
要说这何不凡之前虽总压付骁一头,但也还念记着打小一起长起来的情谊,没有把自己那些不干净的心思摆在明面儿上。
可这次不同,他自代管山庄以来,手里的大小事情庞杂得很,没几天就膨胀了起来。
小到厨房每日采买几只鸡,大到给相熟的掌门送什么礼,都要经由他的首肯。
被隐藏在心底的那点儿欲望,落在了腐败的沃土之上,可不就肆意生长了么?
不过,在他刚接手的时候,下面还有那么多人看着,何不凡也不好立即摆出一副“我要篡位夺权”的态度。
那付传怎么着都是何不凡的师父,在加上原本那些有头有脸的掌事的都还盯着山庄的运转,他也不好太过苛待。
对于老庄主的病,何不凡还是勉为其难地做了面子上的工程,命人传了信,告知了付骁的。
这也就有了后来季遥和付骁收到了飞鸽传书,而后为付传寻医问药,奔着福之镇跟前的药宗寻找反神丹那档子事。
再继续说锦音山庄里面的暗流涌动。
何不凡是谁?
付传养大的得意门生,甭说在山庄的地位如何之高,在江湖上也是拿得出手,叫的上名儿响当当的人物。
在众人的推举下,暂管山庄的各类事宜无论谁看都是理所应当——为自己师门运转没什么不妥。
就在大部分人都以为他如表现出的那般,是个忠良老实之人的时候,何不凡却在暗地里聚集了一小撮人,谋划着洗牌大计。
何不凡当初到山庄来的时候,年龄不算小,辈分按说要往后排,但与那些师兄弟不同,得付传悉心教导的,也就他一个。
与他同辈分中有不少来得早的,倒也因此都服他的管。
以至于后来,几个比他年纪大的,成了亲了有孩子的,都让自家小字拜了他做师父。
当何不凡提出这等计划时,他们不约而同地,都犹豫了。
他们与何不凡,可是连着根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强关系。
少庄主指不定什么时候回来,老庄主又是那样的身子骨,他们少不得权衡利弊。
何不凡虽然有的时候比较文盲,可论功夫把式,也并不输付骁。
那些人也动了心。
再加上何不凡的不断的威逼利诱,就有好些人被迷了心,成了他的走狗,混在山庄各个层级之中。
他们时不时按照何不凡吩咐的,冷不丁给原来那些位高权重的人下个绊子,渐渐顶替了好多“亲付”派下来。
也就是说,付骁还在为自家老父亲求药的时候,殊不知自家后院起了火。
这火还是他师兄亲手放的,企图把原本姓“付”的锦音山庄,彻底变成他姓“何”的天下。
别看何不凡这么一通骚气的操作,表面上看似肃清了大部分反对他的力量。
可受限于他短浅的目光,事还没大成,就已经开始沾沾自喜,放松了警惕。
殊不知暗地里,可还藏着好些个老付家隐藏的暗子,都还沉着气没有暴露。
那些个人都是一个打十个的好手,自小接受秘密训练,名号不详,甚至不上家谱的那种。
这是何不凡在山庄这么多年来,都不曾知晓的隐藏势力。
何不凡打小混迹闹市,敢对任何背离他意念的人下黑手,就注定他从本质上来讲,就是个狠心人。
就是待他若亲子的恩师都不能挡他的路。
于是,何不凡把付传关在了一处偏远的别院,因着他重病在床又没有意识,只命人每三天去瞧一瞧,看看他到底有没有咽气。
何不凡有那条件只手遮天,但也并不打算直接下手了结了付传性命,他啊,图的也不过是一个干净的名声。
这锦音山庄的新庄主,哪能是手刃恩师的败类?
他这样,给山庄上上下下一个交代——是老庄主付传自己个儿不争气,因病离世。
不过,何不凡对付传不管不顾的态度,倒是方便了那些个忠心耿耿的暗子。
他们每天趁着看守不备,悄摸地潜进来,用老参熬的水给付传灌下。虽收效甚微,但好歹能续着命。
然后,无时无刻不在期盼着自家的少庄主得了信赶紧回来,结束眼下这混乱的状态。
他们虽有那个实力把何不凡折腾下台,但是,没有主子的命令,不能擅自行动,这是他们的职责所在。
这些默守陈规的暗子里,就有那么一人受不了这般被动,想方设法地想和付骁取得联系。
这个孩子单名一个“九”字,付骁总叫他阿九。
他的身份特殊,其实并不算完全在暗,游离在明暗之间,身份随时切换。
阿九在明面儿上的作用,与现在跟着付骁的莫迭是一样的。
阿九先前就爱凑在付骁身边,又是与他一起长大,山庄上下的明眼人都知道,他是正儿八经老付家那一派的。
有这样一个人存在,何不凡怎能不知情?
所以,即便付骁不在山庄里阿九就是闲人一个,没有什么实权,依旧被何不凡的人盯得很紧。
阿九那孩子生得机灵,满脑子净是些稀奇古怪的主意。
这锦音山庄被何不凡搞的乌烟瘴气,他哪能坐视不管。
他早前就已经呆不下去,又与其他在暗的人说不通,心情烦闷,成天在山庄里闲逛,倏地就生了个计策。
他找了一个身型与自己差不多的年轻人,用了从付骁那儿偷学来的易容术,来了一出偷梁换柱,彻底摆脱了何不凡的监视。
月黑风高正好出逃,顺利地到了山庄外面。
阿九在距远离山庄的地方,放飞了锦音山庄特有的认主的大肥鸽子,让它扑棱着翅膀寻着付骁去。
他亦运平生之所学轻功绝学,一路不停不休地跟着。
到了福之镇的地界儿,那鸽子终于是飞不动了,扑簌簌地拍着翅膀,就往一户院落的房顶之上落去。
阿九也落了下来,刚坐下歇了歇脚,就听身后破风之声,一支重棍就压在了他肩膀之上。
只一眼,阿九就认出了那物件是什么。
他顿时就泄了气,浑身的酸痛随着疲惫一股子袭来,惹得他开口时都带了哭腔。
“少庄主您快回去看看吧,别说老庄主不行了,就连山庄都要保不住了。”
阿九冲着面容有些陌生的少庄主抹着眼泪。
付骁惊诧,他压根没想到来人竟是阿九。
这一天,正好是他白日里去了药宗拿了丹药的日子。
夜里,付骁正准备换衣就寝,就听闻了房顶有响动。
付骁只怕是药宗弟子前来找麻烦,把反神丹藏在怀中就翻身上了房,打算先下手为强,会一会这深夜的访客。
万没料到来的竟是个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会出现在此的熟人。
付骁摸不清状况,在月光下瞧着阿九这一番凄凄惨惨精神不济的模样实在可怜,忙问:“可是出了什么事。”
阿九捡了些重点说给付骁听。
包括老庄主付传的身体状况,有包括何不凡做的那些腌臜事,以及现在山庄水深火热的现状。
付骁一听,就上了火,直说要回去。
阿九也枉顾已经累坏了的身子,说尽早动身。
付骁恨不得马上赶回山庄去,可却也冷静地记着,这院里还有个大活人正呼呼睡着觉。
他打算前去告知季遥一声,或是让她稍等他一阵子,或是与他一起走。
还没等付骁跳下房顶,就被阿九拉走了,说什么刻不容缓,火烧眉毛且顾眼前。
付骁说等一等,他得给人家一个交代。
阿九脑子转的飞快,劝道:“现在山庄混乱的很,别说多带一个人是不是累赘,到时可别让何不凡的人伤了那姑娘。”
他还说:“我们的人都在,少庄主回去的话不出三两日一定解决,到时再来找这姑娘也不是不行。”
确实合情合理。
付骁那时被愤怒和焦虑冲昏了头脑,也就听了去。
心想过几日再回来,好好与季遥说道说道,她定会谅解。
可事情哪有想象中那么顺遂。
阿九不知道,没出三天,他找的那个替代品,就被何不凡识破了。
何不凡也猜到阿九此番出逃的目的,早早准备好了阴损的招数,就等着他带着付骁自投罗网,来个瓮中捉鳖。
于是,待付骁和阿九悄悄赶回锦音山庄的时候,被何不凡暗算个正着。
付骁还未落地便觉得有异,没来得及伸手阻止阿九,就听嗖嗖的利器破空。
阿九没有躲开,小身板被一支利箭穿透。
他咬着牙,很有骨气地硬是没吭一声。
那箭头自他的锁骨斜着钻入,又从腰侧钻出,阿九虽还强撑着站立,可血顺着露出的尖刃滴滴答答地流着。
不一会儿,他站立之处就聚成了一个血坑。
阿九被伤了肺,话都说不利索,却还只是看着付骁,强撑着笑,也不管表情有多难看,嘶哑着道:“没事我不疼。”
何不凡这是直直戳在了付骁的软肋上。
付骁急红了眼,当即长啸一声。
这是集结的信号。
那些个藏在暗处咬牙切齿的人儿终于等到了出手的指令,倾巢而出,那些将何不凡一干人等人马揍了个爽。
就好比反派永远不得善终,但在这些个反派将死之时,总会拖一个垫背的。
很不幸,阿九就是那个倒霉鬼。
第七十四章 原委
阿九在遭此重创之后硬生生挺了好几天,还是选择了自断经脉,亲手了结了自己的年轻的性命——每时每刻的呼吸都是痛苦的,他也是实在熬不住了。
付骁很是自责,消沉了好久都没有缓过来。
阿九去了,可留给他缅怀的时间,并不宽裕。
日子还是要继续过下去,该问责的问责,该还债的还债。
付骁找到
《守寡,还是不了》第七十四章 原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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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故人重逢
饶是付骁先前听季遥提过,说她老爹也颇具能耐,着眼未来的能力出众,没想过他竟从一开始就关注着自家闺女。
想必季遥前脚刚走,就已抱着她留在家的物件,把他们之间后续发生的种种都瞧了个明明白白。
付骁不免有些尴尬。
不过转念一想,既已给季遥的父母双亲通知到位,她的安全便大有保障。
毕
《守寡,还是不了》第七十五章 故人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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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那个混账烂人害得我第一次出任务就铩羽而归,让我被师兄们笑了好久,我不甘心!”
肖逍咬牙切齿,跺着脚恨叨叨地道:“不行我好气啊!”
她说着说着就快步走到了外间去。
季遥正纳闷她做什么去了,就听肖逍恶龙咆哮一般嚎了几嗓子。
再进来时,肖逍已然恢复了闺秀的状态,脸上还挂着甜甜的笑
《守寡,还是不了》第七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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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果不其然,肖乐收获了来自季遥的两枚白眼附带一个并不怎么文明的手势。
眼下自己的那点遭遇,屋里的可都知道了,不算外人,季遥也是没什么可隐瞒的。
她冷静地有些可怕,再加上肖逍脸上挡不住的笑意,让肖乐倏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物极必反,事出反常必有妖。
这两个女人,该不会是做了什么
《守寡,还是不了》第七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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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考验真心
肖逍再次绷不住笑出了声。
肖乐无语,合着人家一开始就在算计自己。
敢情当真是他多想了——这丫头并不是因为可以逃离药宗徜徉在外边的天地而满心欢喜,而是脑内了自个儿穿女装的模样才乐不可支。
“是因为这个啊……”
他有些尴尬地搓着鼻子。
“不然,你以为呢?”肖逍反问。
《守寡,还是不了》第七十八章 考验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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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守寡,还是不了》第七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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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守寡,还是不了》第八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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