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门贵公子》 第一章 新的开始 大乾和兴十七年三月初六。 苏将军府。 原本经常夜不归宿的苏时已经整整三天没有踏出他的房间。 三天前,苏时从内阁学士秦之道府邸的院墙上跌落下来,因摔了脑袋而陷入昏迷之中。 当他清醒过来时却仿佛失去了记忆,只是用困惑不解的眼神看着四周的人,最后把所有人都赶了出去,将自己反锁在了房间里。 阳光穿过窗户,照在一张俊美的脸上,而主人却无精打采的坐在桌边,一只手托着脑袋,双眼无神的看着铜镜里的自己。 他凝视良久,终于化做一声长叹,接受穿越了现实。 想到自己三天前还在美女如云的游艇上开着派对,庆祝他只用了短短三年就赚到了人生的第一个小目标,苏时就欲哭无泪。 “算了,就当是作了一场梦。” 苏时不得不在心里自我安慰,更何况老天似乎对他还不薄,穿越成乾朝大将军苏年的次子,还不至于处于开局一个碗,装备全靠打的境地。 苏年是乾朝的三位大将军之一,常年镇守边关,他夫人在苏时六岁就病逝了。 苏年有二子,大儿子苏周,今年二十六岁,十八岁起就与父亲共同镇守边关,一年前调回京城,在兵部任职。 苏时便是苏年次子,和兴元年出生,今年十六岁。 只不过这个苏时身份虽然高贵,但品性却让人一言难尽。 空有一身好皮囊却不学无术,而且整日游手好闲、惹是生非,属于典型的纨绔子弟。 而他之所以会从秦府院墙摔下来,与秦府想解除秦家小姐秦楠与他的婚约有关。 苏家与秦家是世交,所以苏时与秦家小姐秦楠自小便订有婚约。 和兴七年,秦楠五岁时,秦之道外放江安府作了府尹,半年前才因政绩突出调回京城任内阁学士,秦楠自然跟着回来。 回到京城后,关于苏时的风评自然传到了秦楠的耳里,她生性清傲,岂肯嫁给这样的人,于是缠着父亲要解除婚约。 秦之道原本还顾忌苏、秦两家的情谊,但经过细细打听,也认为苏时的确不是女儿良配,于是在几天前厚着脸皮传出话来要解除婚约。 此事被苏时知道后,哪肯善罢甘休,便找上了门。 谁知道去的时候秦府大门紧闭,无论他怎么敲门都没有人回应。 他自然认为秦家是故意羞辱他,一怒之下就翻墙进去想找秦家理论。 他刚翻上院墙,却一脚踏空,从院墙上重重摔了下来,才有了现在这个苏时的穿越。 苏时容貌俊秀,但面色苍白;身材修长,却虚浮无力。 属于十六岁的年龄,三十六岁的身体。 就在苏时还在沉思的时候,只听见一声闷响,门栓突然从中折断,房门猛的被人推开。 苏周慢慢踏进房间,他的容貌与苏时有五六分相似,一身白袍,面目英伟,身姿飒爽,自带一股铁血之气。 苏时不用回头就知道来人是谁,只不过他此时根本没有心情搭理任何人,即使苏周走到他面前,他仍然如同一座雕像一样一动不动。 苏周也没有说话,静静的坐在苏时面前,用审视的目光看着他。 多年的军旅生涯让他拥有极强的敏锐感,一踏进房间,他就感觉到眼前的苏时似乎有了某种变化。 这种变化细微而又不易为人察觉,如果不是对这个人有极为深刻的了解,根本无法感觉到。 “你在想什么?” 如果是在以前,苏时的心思十之八九他都能猜到,但现在他的身上仿佛笼罩着一层迷雾,已经让他有些看不透。 其实苏时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虽然他已经接受自己穿越的事实,但毕竟还没有适应当下的生活,他甚至不知道该用怎样的态度来对待遇到的人和事。 他勉强笑了笑:“我在想什么时候可以吃饭。” 他的心思自然不足为外人道,即使面前坐着的是他的大哥。 而苏周也看出来这只是他的托词,不动声色的说道:“你如不愿意解除婚约,跟我说就是了,何必去做那些危险的举动。” 这句话如同一根针刺痛了苏时,他实在不知道那个倒霉的孩子脑袋里得有多少水,才会跑去翻别人家的院墙,结果连累自己来到这个不知名的时空。 苏周又淡淡说道:“不过这件事情你不必担心,这婚约也不是秦府想解除就可以解除的。” 这句话反而让苏时清醒过来。 其实对于秦家想解除婚约的事,苏时倒还真的不在乎。 在他所处的时代,就算是结了婚都可以随时离婚,更何况只是订下婚约。 至于苏时自己,他交往女人并不比他衣柜里的衣服少,虽不至于每天换一件,但基本上不会超过三个月。 在那个讲究效率的年代,连分手都是在电话里。 虽然现在穿越到了古代,他脑袋里依然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概念,更不会理会退婚对自己名声的影响。 他只知道如果连婚姻都没有任何自由,这重生一世又有什么意义。 所以苏时立即站了起来,斩钉截铁的说道:“既然秦家小姐不愿意嫁给我,何必耽误她去寻找幸福,这婚约必须解除。” 苏周吃惊的看着苏时,自然想不到苏时的态度变得这么坚决,他紧紧盯着苏时的眼睛,却依然还是无法看透他真实的想法。 最后他意味深长的看着苏时,缓缓说道:“你可想清楚了?” 这可是关系着自己的幸福和自由,苏时一点都不敢大意,一脸诚恳的看着苏周,肯定的点了点头。 “大丈夫何患无妻,她不嫁给我只能说是她的损失。” “大丈夫?”苏周不免有些好笑,忍不住调侃道:“你算什么大丈夫?不要再让家人蒙羞就不错了。” 苏时没有说话,只是不以为然的笑了笑。 见苏时态度坚定,不似作伪,苏周想了想,从怀中拿一纸婚书递给苏时,缓缓说道:“既然你已经决定了,我就把婚书交给你,这事就由你来作主。” 苏时接过婚书,随手把它放入怀中,说道:“这件事最好早了早结,等秦之道下朝后就去退还婚书。” 既然穿越的事已经无法改变,苏时想着自己也应该开始适应这里的生活,纵使心里还是有些遗憾,但心情已经变得轻松起来。 第二章 败兴而归 朝食之后,苏时怀揣着婚书出了将军府。 此时秦之道还未下朝,所以苏时并不急着前往秦府,而是随意在街上逛了起来。 既然穿越了,不趁机见识见识这古代的风土人情,不是白来一遭? 因为是随意闲逛,走到哪里全凭自己一时兴致,兴尽则归,所以苏时没有乘坐马车,连随从也没有带。 出了东启门,他来到玉带河边,沿河而行。 前朝为贯通南北水运,修建了大运河,又引运河之水环绕京城,谓之玉带河。 季春时节,玉带河波澜不兴,水平如镜;两岸杨柳青青、花团锦簇。美景悦人心,所以苏时此时的心情不但很轻松,而且也很愉快。 玉带河边游人如织,众多文人墨客、风流雅士流连其间。然而这些人今天却没有谈诗论词、作文辩道,都在笑谈发生在几天前的一件事情。 “听说秦府欲解除秦家小姐与苏将军府二公子的婚约,此事可是真的?” “此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自然不会有假。” “还听说那厮心有不甘,想翻进秦府行窃玉偷香之举。” “想不到这世上居然有如此卑鄙无耻的小人,我若见了,必一剑宰之。”这是义愤填膺的。 “我听说这厮在翻墙时跌了下来,摔成了白痴,连亲人都认不得了。”这是幸灾乐祸的。 “那厮本就是一个不学无术、无恶不作的人。秦家若不解除婚约,就是把自家小姐往火坑里推。”这是支持秦府的。 “将军府三代为国尽忠,却没想到会生出这种不孝子孙。”这是为将军府遗憾的。 更有无比感慨的:“只怕这将军府要败落在这厮身上。” …… 这些言语虽然没有影响苏时的心情,但却如身边有几十只蚊子嗡嗡叫唤般让他不胜其烦。 所以苏时避开了如织的游人,选了一条僻静小道,直到再看不到其他人,他才坐在草地上,长长的出了口气。 然后他极目远望,一片桃花林印入眼中。 桃花竞相怒放,争奇斗艳。花下游人成群,热闹非凡。 苏时看着缤纷艳丽的桃花,眼里却浮现出一位艳若桃花的女人。 女人极爱桃花,每逢桃花盛开时节,女人会和苏时一起,足迹踏遍桃林。 如果没有这个女人,也不会有苏时在三年内赚到一个小目标。 他虽然有才能,却没有多少上进心。 只不过苏时虽然实现了自己的目标,但他却再也找不到这个如桃花一样的女人。 如今物是人非,似乎已成隔世。 苏时心中感慨,忍不住叹道:“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他刚一念完,突然在身后传来拊掌声,惊疑之下立即起身看去。 不知何时他身后站着两个人。 拊掌之人五十岁左右,灰色长袍,精神矍铄,正以赞赏的目光看着他。 同行之人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一身烟水百花裙,长发齐腰,眉目如画,面容恬静。 虽然她满腹心事,但听到这首诗后,灵动的双眼微微显得有些惊异,不由得多看了苏时几眼。 那老人见惊扰到苏时,脸上微露歉意,说道:“老朽与侄女路过此地,突然听到这首绝妙诗句,一时没有忍住,倒是惊扰到小哥了。” 苏时只得谦逊说道:“小子只是一时有感而发,胡诌了几句,有辱老先生清听。” 老人叹道:“若这首诗都是胡诌,有辱清听,那就没有多少诗可以听了。” 苏时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摸了摸了鼻子:“老先生谬赞了。” 苏时不知道的是,此刻站在他面前的这个老人,便是当世大家、国子监祭酒孔文顺。 而与他同行的少女,正是与苏时订有婚约的秦楠。 秦楠在江安府跟随孔文顺学习了三年,而秦楠品性高洁又聪慧过人,深得孔文顺喜爱,待她也如自己亲生女儿一般。 这几日秦楠因为婚约之事整日闷闷不乐,在她想来,苏时是一个骄横跋扈的无赖小人,如今此事闹得沸沸扬扬,大大的折损了苏时的面子,那他是断然不会退婚的。 孔文顺见秦楠整日愁眉不展,便带她出来散心。 谁知来到玉带河边,各种闲言碎语纷至沓来。 面对这种情景,秦楠的选择和苏时倒是出奇的一致,也来到了这条僻静的小道。 秦楠本就天资聪颖,加上孔文顺悉心教导,其才学已远非一般人所能比拟。 当乍听到苏时念出这首诗时,就感觉到这首诗的诗风和时下的完全不同。 时下文人写诗作词,无不引经据典,以增厚重;用词华丽浮艳,以求绮靡。 而这首诗既无典据,用词亦平淡无奇,但念时朗朗上口,读后意味悠长。 她在心中把这首诗默念几遍,竟然在满目繁华之中感觉到物是人非、世事无常。 秦楠再次注视苏时,此时春风吹过,河面起了片片涟漪,苏时的衣袍也在春风中徐徐摆动,整个人显得无比俊美飘逸,单以外表而言,像极了画中的翩翩公子。 突然间秦楠心里没由来的一阵慌乱,她急忙把目光收回,但俏丽的脸上却暗自飞起一抹红霞。 孔文顺是一个好才之人,见苏时既有才华又谦逊有礼,起了提携之心。 正欲开口询问苏时的名字,这时一个惊慌急促的声音传来。 “老爷!老爷!” 三人寻声看去,一个家丁上气不接下气的向他们跑来,边跑边喘着气喊道:“老爷!夫人晕倒了。” 孔文顺和奏楠脸色大变,孔文顺立即向苏时抱歉道:“今日本想与小哥畅谈一番,但看来只得作罢。” 苏时急忙施了一礼:“老先生请便。” 待孔文顺和那少女走后,苏时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如果再让他像刚才那么文绉绉说话,只怕要把自己憋死。 他抬头看看天时,已经过了午时,便也动身回走。 只不过他虽然没有和那少女说过一句话,那少女的模样如同印刻在他脑海中,再也无法抹去。 苏时原本是那种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人,但当他第一眼看见秦楠,仍然感到无比惊艳。 若不是有老夫子在场,他只怕当场就要撩拨起来。 只不过此时伊人已走,而他却连对方名字都不知道,想起来就有几分遗憾。 第三章 佳作 秦府之中,闺房之内。 秦楠在宣纸上写下最后一个字,将笔搁置在笔架上,又细细欣赏了一番,突然想起院中的几株桃树,此时正是开得最艳丽的时候。 秦楠一时兴起,就要出门赏花,谁知房门突然被人推开,一个气宇轩昂,容貌与她有四五分相似的青年大步走了进来。 秦樾一看见秦楠,立即惊喜的说道:“妹妹,你可知道今天都有谁来府里听学?” 此时秦楠的心都系在那几株桃树上,自然没有心情猜谜。 但秦樾在激动之下脱口而出:“今日来的听学的人有左御史的公子左宗原、李尚书的公子李仲泓。” 然后他压低了声音,不过声音里的惊喜却怎么也压抑不住。 “其中还有一位贵人是你绝对想不到的,五皇子也来了。” 秦楠也微微显得有些惊讶:“五皇子?” “是呀。”秦樾笑道:“我听到时也吓了一大跳。” 随即他又说道:“不过那五皇子待人亲厚,没什么架子,又是一个喜好诗词之人,大家熟络之后倒也相谈甚欢。” 这时秦楠奇道:“既然如此,你不去好好招待贵客,来这里做什么?” “还不是因为李公子一句话。”秦樾显得有些无奈:“大家正谈得兴起时,李公子突然提起了小妹,说小妹你既有倾国之貌,又有扫眉之才,因此众人起了仰慕之心,连五皇子也想见见你。” 秦楠听后秀眉微颦,不悦道:“你们听学论道,哪有我出席的道理?” 秦樾急忙陪笑道:“我自然知道,我来也不是请小妹过去的。” “那你来做什么?” 秦樾道:“那李公子也知今日不是时机,便想邀请小妹参加三日后在千镜湖举办的赏春诗会。” 秦楠本想推辞,但想到大哥既然过来传话,必然得到了父亲的应允,也就不好推辞,思忖了一会儿,缓缓点了点头。 秦樾的表情变得轻松起来,笑道:“既然你答应了,那我就先过去了。” 秦楠道:“我这时也想看看院里的桃花,一起走。” 秦樾正准备离开,突然看见房间内书桌上宣纸摊开,上面似乎写有一首诗,却不知是小妹自作还是抄录。不过他也知道自己妹妹的性情,写诗作词也只是为了自娱,不喜外传。 他心里一动,对秦楠说道:“昨日我似乎把玉佩落在你这里了,你先走,我找一找。” 秦楠不疑有它,微微点了点头就动身朝院子里走去。 待秦楠出了房门,秦樾几步来到书桌旁,看着宣纸的上诗句。 而这首诗他从未听闻,显然是小妹新作。 他心中一喜,轻轻把那张宣纸卷起来,匆匆出了房门。 穿过几处回廊,他来到一处雅致的小院。 刚推开院门,几个丰神俊朗的才子便笑道:“秦兄回来了。” 其中一个举止洒脱、顾盼生辉的才子更是迎了上来。 “不知秦小姐是否答应参与诗会?” 秦樾笑道:“舍妹答应了。” 李仲泓顿时喜笑颜开,急忙施了一礼:“有劳秦兄了。” 随即他的目光又落在秦樾手中那张纸卷上,道:“秦兄手中拿的是何物?” 秦樾扬了扬手中纸卷,谦虚的说道:“这是舍妹的新作的一首诗。” 众人听后,纷纷站了起来,皆翘首以待。 秦楠的才情虽然在京城已经传扬开来,但至于她才情有多高,却知之甚少,皆因秦楠生性淡然,其所作诗词文章藏于深闺之中,少有现世之作。 虽然李仲泓对秦楠的才情推崇备至,但明眼人一眼就看出来他对秦楠极为倾慕,所以言语之间难免有些夸张。 如今秦樾手中竟然有她的新作,这倒引起了所有人的兴趣,就连五皇子周祈也是兴致盎然的看着秦樾。 秦之道看了看周祈,叫道:“樾儿。” 秦樾立即快步走到书桌边,将纸卷放在桌上,把纸卷展开。 随着纸卷缓缓展开,娟秀飘逸的字迹立即印入周祈的眼帘,然后他缓缓念道:“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周祈初念时只觉得此诗朗朗上口,其形式内容清新别致,再一细细品味,又感觉诗味隽永,回味无穷。 而其他人听后,眼神里不由自主流露出一丝震惊之色。此诗作看似简单寻常,但若叫他们作出一首类似的诗来,却不是他们的才华所能企及的。 过了许久,周祈才感叹道:“此诗作化繁为简,以情动人,秦小姐不愧有扫眉之才。” 秦之道却满腹疑窦,秦楠的才情他是知道了,在年轻一辈也算佼佼者。 但在他看来,以她的才学也不足以写出这样的诗来。 只不过这首诗的确是秦楠亲笔所书,而且这首诗以前也从未听闻过。 见周祈如此赞赏,秦之道也只有把心中的疑问压下去,微微欠身道:“小女不才,当不起五皇子如此夸赞。” 就在众人震惊之时,院门突然被推开,一个绝美的少女的出现在院子里。 即使突然间面对这么多人,那少女仍然显得落落大方,没有丝毫拘谨。 她施了一礼,缓缓说道:“见过父亲大人,见过各位公子。” 众人一看见那少女,都忍不住在心里一阵惊叹,然后纷纷站起来回礼。 而李仲泓更是惊喜交加,目光犹如被磁石吸住一般,再也无法从秦楠身上离开。 秦樾却吃了一惊,忍不住问道:“小妹,你怎么来了?” 秦楠的脸色沉了下来,看着书桌上的诗作,忍不住责问道:“大哥为何要不告而取?” 秦樾的神情立即变得有些尴尬,正在手足无措时,李仲泓不由自主走上前来施了一礼:“见过师妹。” 李仲泓也在孔文顺门下学习,因此与秦楠可以算是师兄妹。 秦楠面容平淡,回礼道:“见过李师兄。” 李仲泓强忍心中的激动之情,微笑道:“师妹也不必责怪秦兄,如此佳作,任谁也会心动不已。” 秦楠却忍不住叹道:“我责怪的不是家兄将这首诗传扬开来,而是责怪他不告而取,如此便不知事情缘由,只怕会引起误会。” “误会?”众人不解的看着秦楠。 秦楠解释道:“这首诗是我抄录的,作者另有其人。” 秦樾闻言大惊道:“这……这首诗不是小妹你作的?” 秦楠缓缓说道:“今日我与孔师在玉带河边游览,途中邂逅一位公子,此诗是那位公子所作。我只是心中喜爱,所以才抄录在纸上。” 众人这才知道原来闹了一个乌龙,不过所有人对秦楠口中那公子感到极为好奇。 周祈本就喜好诗词,对此诗又极为欣赏,更想结识此诗作者,忍不住开口问道:“秦小姐可认识那位公子?” 秦楠见周祈尊贵,已知其身份,便要施以大礼。 周祈急忙阻止,笑道:“今日只是友人相聚,秦小姐不可见外。” 秦楠见势也不再坚持,然后轻轻摇了摇头:“我和孔师并不认识那位公子。” 周祈不由得有些失望:“那秦小姐可知其姓名?” 秦楠再次摇了摇头:“当时孔师家有急事,我们与那公子只得匆匆相别,还未来得及打听其姓名,直到现在孔师还心有遗憾。” 众人正在失望之时,这时一个家丁突然急步来到院子前。 家丁跑得很急,站在院门前不停喘气,而且神色慌张,似乎遇到让他为难之事。 秦樾斥责道:“何事如此慌乱?” 那家丁看着秦樾欲言又止,最后终于说道:“有人求见老爷。” 秦樾再次斥责道:“不是跟你们说了,父亲今日不再见客吗?” 家丁喃喃说道:“但来人说今日一定要见老爷,否则就不离开。” 秦樾怒道:“是何人如此大胆,敢在秦府撒野?” 家丁急忙低头回道:“来人是苏将军府二公子苏时。” 第四章 退婚 院子里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秦府与将军府的恩怨在京城里几乎无人不知,而苏时这个人大家虽然没有亲见,但其品性皆有所耳闻。 三日之前苏时就曾闹事未遂,想不到刚养好伤居然又闹上门来。 秦楠呆立在原地,如花一般的容颜顿时失去了颜色。 而秦樾最是爱护小妹,见她如此凄苦,不由得怒火中烧,当即就要冲出去找苏时理论。 他刚走出两步,突然听到秦之道低声喝道:“站住,你要做什么?” 秦樾心中不平,回头大声说道:“这个苏时三番两次欺上门来,真当我秦府无人?” 这时李仲泓也站到了秦樾身边,大义凛然的说道:“秦兄,我与你同去。大人与我有半师之谊,我绝不让秦府受到半分羞辱。” 除五皇子周祈外,其余人都群情激愤,纷纷走到秦樾身边,要与他同去。 秦之道忍不住长叹一声:“上门就是客,你们出去与人争吵,成何体统。” 李仲泓傲然道:“那苏时若是懂礼之人,我们自然以礼相待,但他若出言不逊,我们自然也不允许他在秦府胡作非为。” 秦之道闻言微微点头,抚须说道:“樾儿,见到苏公子后要好生相待,不要失了礼数。” 自从家丁进府通报后,苏时就坐在台阶上,双肘支着膝盖,双手撑着腮帮,双眼无神的看着远方。 因为他突然感觉好无聊,而更要命的是这种无聊的感觉就如同他的影子一样,怎么甩都甩不掉。 现在是太平盛世,意味着他可以平安的过一辈子,而他身份又显贵,所以根本不需要奋斗也可以富足的过完这生。 他突然有些明白为什么以前的苏时会做出那么多人神共愤的事,一切都是无聊惹的祸。 此时的苏时也感到一阵迷茫,难道自己也要混吃等死过完这辈子? 他正在胡思乱想,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从他身后传来。他一回头,就看见五位才子打扮的人出现在他身后。 为首之人十七八岁,正对他怒目而视,而其他人看他的眼神也带着一分怒意、二分讥讽、七分鄙夷。 苏时看着秦樾,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至于他眼中的怒意,虽然苏时不明所以,但也没有放在心上。 至于其他人,在苏时看来不过都是些高中还未毕业的小朋友,更不会跟他们计较。 只不过秦樾既然认定苏时是来闹事的,一见到他,自然心里火起,忍不住大声呵道:“苏时,你好大的胆子,敢来秦府撒野。” 苏时一呆:“撒野?我?” 这时李仲泓走了出来,他居高临下的看着苏时,冷冷说道:“苏时,秦家小姐又岂是你能高攀的,你若有自知之明,应该早日解除婚约,以免自取其辱。” 李仲泓自从在江安府见过秦楠后,对她便念念不忘。 只不过秦楠已有婚约,只得将这份爱慕压抑在心中。 如今他知道秦府有意退婚,心里喜不自胜,想到秦楠如能恢复自由身,以自己的身份和才学,自然是师妹良配。 所以他一见到苏时,便决意要羞辱他一番,若能激得苏时解除婚约自然是好事。 就算不能成事,也能火上浇油,让苏时把事情闹得更大一些,这样一来,秦府更不可能把秦楠嫁于苏时了。 苏时眉头微皱,正欲说话,李仲泓继续说道:“你如此死缠烂打,只不过堕了将军府的名声,徒增笑耳罢了。” 这时俊秀得如同女人一般的左宗原在一旁笑道:“仲泓兄说得是,看来将军府几世威名,却要毁于一人之手。” 李仲泓叹道:“宗原兄,我只不过实话实说罢了。” 然后他又鄙夷看着苏时:“苏时,如果你还有半点风骨,就不该再白费心机,甘作小人。” 左宗原忍不住讥笑道:“这也不怪他,秦小姐天仙一般的人物,他怎肯舍得。而以他的名声,解除婚约之后,还会有哪户好人家肯把自己女儿嫁给他。” 其余人无不随声赞同,然后纷纷指责苏时。 秦樾越听心中怒意越盛,终于忍不住咆哮道:“苏时,你最好死了这条心,只要有我在,我家小妹绝不可能嫁于你。” 苏时只觉得有些好笑,他当然看出来这些人不过是想羞辱激怒他。 只不过这些人说话文皱皱的,对于他这种经历过后世网络暴力的人,这些话就如同灯草打老牛,简直不痛不痒。 所以他面带微笑,悠然自得地看着这群人,如同在看戏一般。 秦樾等人绝没有想到苏时是如此反应,即使他们出言不逊,甚至恶语伤人,苏时竟视若无睹。 而他们自顾自说了一阵也渐渐觉得无趣,突然间秦府门外竟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大家大眼瞪小眼,竟然不知该如何是好。 苏时等了一阵,见对方再也没有人说话,正要开口说话,这时背后传过一个醇厚的声音。 “秦樾、仲泓,你们在做什么?” 苏时还没回过神来,只见秦樾、李仲泓等人神情已经变得恭恭敬敬,纷纷抱拳施礼道:“见过孔师。” 苏时这才回过头,然后心中一喜,因为站在他背后的人正是今日在玉带河边遇到的那位老者。 而当孔文顺看清楚是苏时后,也是喜不自胜,快步走到他身边,大笑道:“老夫正感到遗憾,匆匆一别,还未来得问小哥姓名,倒没想到你我如此有缘,居然又见面了。” 秦樾、李仲泓、左宗原等人嘴巴张得几乎可以塞下一颗鸡蛋。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他们的老师居然和苏时如此亲密,而且从孔师的语气听来,似乎还对他器重有加。 苏时回礼道:“再次见到老先生,在下也很开心,不知尊夫人身体可好?” 再见到眼前这位老先生,苏时又不由想起和老先生一起的那位仙子一般的少女。 孔文顺道:“有劳小哥记挂,我夫人那是旧疾,吃了药后已经无碍了。” 随即他又疑惑的看着苏时:“你来秦府有事?” 苏时点点头,说道:“我此次是来拜见秦大人……” 然后他看了看秦樾等人,笑了笑,道:“不过他们似乎对我有些误会,不让我进府。” 孔文顺眉头一皱,疑惑的看着秦樾:“既然有客拜访,为何不以礼相待,反而要把客人拦于府外?” 秦樾等人脑子里这时已经一片凌乱,仿佛见到这世上最不可思议的事。 而孔文顺对苏时越亲厚,他们脑袋就越凌乱,只能怔怔的看着他们,就连孔文顺的质问都忘记了回答。 孔文顺见众人神情有异,忍不住回头道:“他们怎么了?” 苏时耸了耸肩,无奈说道:“不知道。” 孔文顺看了看秦樾等人,又疑惑的看着苏时:“你找秦大人所为何事?” 苏时淡淡说道:“也没什么,只不过是把婚书退还给秦大人而已。” 第五章 婚书 苏时说话的声音不大,但听到秦樾等人耳里却如同响了七八个炸雷,让他们原本已经凌乱的脑袋瞬间变得空白,每一个人都如同白痴一般看着苏时。 他们一直以为苏时是忍不下心中怒气而跑到秦府来闹事,所以一见面就没有打算给苏时好脸色,而且还不停的冷嘲热讽,哪曾想到苏时竟然是来退还婚书的。 震惊之余秦樾带着一丝羞愧,李仲泓的内心则是一阵狂喜,左宗原却阴沉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而孔文顺先是一阵茫然,但随即心神震动,最后脸色变得极其古怪,似乎看到了这世上最荒谬的事情。 “你……你是苏时?” 孔文顺的表情变化苏时看在眼里,自然也明白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变化,心里涌起几分无奈。 若是其他人,苏时还不会那么在意,但一想到当这位老先生得知自己就是苏时,自然不可能再向他透露那位少女的任何消息,心里就很郁闷。 苏时只得苦笑道:“在下正是苏时。” 孔文顺震惊的看着他,因为想起苏时平日里的风评,他实在无法与眼前这个人联系在一起。 “你当真是苏将军府二公子苏时?” 苏时自嘲道:“苏时的名声已经够狼藉了,我又何必冒充他。” 这时秦樾总算回过神来,不敢置信的看着苏时:“你真的是来退还婚书?” 当秦楠得知苏时人品的后,终日闷闷不乐,有时还会以泪洗面,秦樾虽然心痛小妹,但也无计可施,因为如果苏时不答应退婚,即使秦府再不愿意,秦楠也只得嫁进将军府。 当然秦樾根本没有指望苏时会主动退婚,在他看来,无论是品性还是才情,在女子中小妹都是万中无一,那将军府怎么舍得放弃。 谁知这最不可能的发生的事在今天居然发生了,而且如此突然,竟让秦樾一时间不敢相信。 “你是秦樾?秦楠的大哥?”苏时虽然已经猜到他的身份,但还是忍不住要确认一下。 秦樾如同提线木偶一般点了点头,此时他显得无比小心翼翼,害怕一句话得罪苏时而致使好梦破灭。 苏时突然展颜道:“也好,既然你是秦楠的长兄,我把婚书交给你也是一样。” 说着他从怀里拿出婚书就要交给秦樾,而秦樾看着那纸婚书,一想到只要拿到婚书,小妹从此之后便是自由之身,再也不用整日郁郁寡欢,心跳得如同擂鼓一般。 而这时突然有人说道:“等等。” 一听到这两个字,秦樾差点跳了起来,然而他正准备破口大骂时,却又当场愣在了。 不只是秦樾,所有人都吃惊的看着孔文顺,连苏时也不例外,因为他们都想不通孔文顺为什么阻止苏时退还婚书。 其实连孔文顺自己都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出言阻止,他待秦楠如同亲生女儿一般,也知道秦楠一心想解除婚约,现在苏时主动退还婚书,对秦楠来说无疑是天大的喜事。 不过在今日游河之后,孔文顺察觉到秦楠似乎对在河边邂逅的那位公子很有好感,而且他也觉得那公子才华横溢,且风度翩翩,算是秦楠的良配。 但造化弄人,谁会想到那位公子竟然就是秦楠一心想要退婚的苏时,而苏时此刻居然前来退还婚书,孔文顺只觉得此事太过离奇,下意识便说出那两个字。 不过孔文顺话一说出后,心里又不禁有些后悔。所谓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苏时的风评如此之差,绝不可能是因误会所致,而自己不过才见他两面,实在难以对苏时的品性进行评价。 至于那首诗,孔文顺也不禁有些怀疑是否为苏时所作,毕竟在传言中,苏时可是一个不学无术的人。 苏时见孔文顺说完之后又一言不发,脸上的表情却变幻不定,心里疑惑,只得问道:“不知道老先生有何吩咐?” 孔文顺终于摇了摇头,苦笑道:“没什么,老夫只是觉得退还婚书本是件严肃的事,哪有像你这样如同儿戏退还的。” 苏时笑道:“不过是退还婚书而已,难道还要搞一个仪式不成。” 说着便把婚书递向秦樾,而秦樾正准备接过婚书,苏时突然心中一动,又把手缩了回去。 所有人又是一脸茫然,不明所以的看着苏时。 而秦樾的心跳几乎快要停止,他以为苏时要临时反悔,忍不住怒道:“苏时,你这是何意?” 苏时一脸笑意的看着他,突然问道:“我的呢?” 秦樾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目光呆滞的问道:“什么?” 苏时淡淡说道:“你是不是也应该把婚书退给我?” 众人这时才反应过来,既然双方同意解除婚约,秦府自然也要把婚书退还给苏时。 其实苏时原本没有想那么多,准备把婚书交给秦樾之后就离开,至于秦府把婚书退不退给他,他倒无所谓。 只不过他总感觉这时候的气氛无比诡异,而且每一个人言行都古怪之极,不免让他心生警惕,所以才决定一次性把此事解决,绝不留任何尾巴。 秦樾无比尴尬的看着苏时,喃喃说道:“此时婚书并不在我身上。” 苏时笑了笑:“我可以等,而且我相信你也应该不会让我等得太久。” 秦樾立即保证道:“不会,你在此稍作等候,我马上回来。”说完奏樾就准备回府,但刚转身突然又回头说道:“过门就是客,刚才是我失礼,现在还请苏兄进府稍作休息。” 秦樾之所以前倨而后恭,一是苏时既然不是来闹事的,自然应该以礼相待。二来因为苏时主动提出退还婚书,让他对苏时不禁有了些好感。当然最重要的是他害怕苏时临时反悔,如果苏时不辞而别,他只怕哭都哭不出来。 面对秦樾的邀请,苏时却显得有些犹豫不决,他只想干脆利落的了结此事,而不想因为那些虚礼耽误自己的时间。 虽然他现在的时间多得让他感觉很无聊,不过他还是不想浪费在这些事情上。 对于这件事,孔文顺本想顺其自然,但看见秦樾邀请苏时进府,心里不免又生出一些想法,见苏时有些踌躇,便笑道:“正好我也要进府拜访秦大人,你就当陪陪老夫,如何?” 无奈之下,苏时只好勉强答应,跟在秦樾后面进了秦府。 第六章 两难 进入秦府,秦樾将苏时引至偏厅,吩咐下人好好招待之后,便与李仲泓等人急匆匆向后院走去。 不过让苏时奇怪的是孔文顺并没有随秦樾离开,反而与他一起留在偏厅等候。而且待秦樾走后,孔文顺就一直以审视的眼光看着他,似乎想把苏时看透。 “老先生是不是有话想对我说?”面对孔文顺锐利的目光,苏时虽不至于心慌意乱,但心里也涌起无数疑问。 孔文顺目光渐和,突然笑道:“难道你就不好奇我是谁吗?” 苏时眨了眨眼睛,试探的说道:“老先生姓孔,又是众多才子之师,老先生莫非就是国子监祭酒孔大人?” 孔文顺点点头:“小子猜测的不错,我就是孔文顺。” 苏时只得起身施以大礼:“苏时见过孔大人。” 孔文顺坦然接受了这一礼,然后向苏时招呼道:“你过来。” 苏时虽不知其意,但仍然乖乖走到他身边。 孔文顺突然指着墙上的挂画,笑问道:“你觉得此画如何?” 苏时不由自主向那幅画望去,只见月出两山之间,山势奇伟,飞鸟围树盘旋,一间竹屋半藏于花满枝头的四季桂后,一湾清水绕山而流,让人感觉宁静祥和。 看了一阵,苏时有些尴尬的说道:“在下对画一窍不通,孔大人问我此画如何,倒是问道于盲了。” 孔文顺也不在意,继续说道:“我与秦之道秦大人是多年好友,五年前我也在江安府。那年暮春时节的一个晚上,秦大人与我突然有了游兴,便夜游翠屏山,最后宿于山脚下的桂花居。回来之后,为作纪念,我便画下这幅夜游翠屏山。” 他突然间滔滔不绝讲起往事,让苏时感觉到莫名其妙,但得知此画是他所作,苏时便笑道:“既然是先生所作,那必定是画中精品。” 对于这种不痛不痒的马屁,孔文顺自然不会理会,但这时他的语气却变得有些遗憾。 “只不过这幅画却并不完整。” “不完整?” 苏时不知其意,只得又仔细观察了一番,但最终也只有摇摇头。 漫画之类的作品他倒是看得多,如果叫他来品评这种属于艺术品的画作,苏时也只有看下面的标价了。 孔文顺见他确实不懂画,也就不再打哑谜,继续说道:“画作既成,我想题诗以记游兴。”说到这里,他又感叹道:“不过诗词并非我所擅长,苦想了几日皆无所得,于是这题诗之处就空了下来,而且这一空就是五年,所以每一次看见这幅画,都心有遗憾。” 说着,他突然直视着苏时,缓缓说道:“不知苏公子可否为我弥补这个遗憾?” 苏时虽然感觉孔文顺行为奇怪,但还是在认真听他讲述,不过他怎么也想不到吃瓜吃到最后居然吃到自己身上来了。 “我?”苏时吃惊的看着孔文顺,忍不住推辞道:“在下能力有限,怎敢为画作题诗。” 谁知孔文顺似乎把他的话当成耳边风,竟执意要他题诗。 苏时疑惑的看着孔文顺,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如此坚持。但孔文顺却只是静静的看着他,而且目光坚定,竟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意思。 见实在拗不过他,苏时只得低头想了想,不一会儿他便抬起头来,念道:“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 一诗既出,孔文顺的眼神立即变得熠熠生辉,而脸上震惊的表情再也无法掩饰。 他坚持要苏时当场题诗本就是强人所难,除了那种才高八斗的才子,其他人要想在极短的时间内做出一首诗,都难免会感到力不从心,而且即使勉强做出来,也是差强人意。 原本孔文顺只想看看苏时有没有急智,却想不到苏时只用了短短几息时间,便作出这样一首绝妙的诗来,不但描绘出了画中景致,连当时他们的意兴都表达得如此淋漓尽致。 孔文顺默念的几遍,过了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大笑道:“好!好!此诗甚好!” 这时门外也传来一阵洪亮的笑声:“不知什么诗能令玄平如此赞不绝口?何不吟诵一番,让子川洗耳恭听。” 笑声未落,秦之道已经进了偏厅,秦樾拿着一张大红婚书紧随其后。 苏时急忙上前,以晚辈之礼拜见:“苏时见过秦大人。” 秦之道知晓苏时前来退还婚书,多日来的郁结一扫而空,因此兴致高昂,对苏时也是客气有加。 “贤侄不必多礼。” 不过苏时此时却没有多少心情与他们客套,在他看来这么简单的事情已经浪费了他太多时间,所以直截了当的说道:“苏时的来意想必秦大人已经知道了。” 秦之道反而一愣,他倒没想到苏时竟如此干脆,半点客套话都不讲便直入主题。 他微微点点头,然后看向秦樾,正要说话,突然听到孔文顺笑道:“子川,你可知道今日我可是得了两首好诗。” 说完,他却满含深意的看了苏时一眼。 孔文顺在这紧要关头突然横插一句,让所有人都感觉到莫名的突兀,不过秦之道虽然心中奇怪,却也不得不感叹道:“其中一首我已知晓,的确是首绝妙好诗。” 孔文顺继续问道:“可是秦楠告知你的?” 秦之道笑道:“听楠儿说今日你和她在河边遇到一位少年公子,那诗便是那位公子所作。不知玄平兄可打听到是哪家的公子,竟有如此才华?” 孔文顺只是笑笑,突然间又不再言语。 但秦之道的话传到苏时的耳里,苏时只觉得自己仿佛被一道闪电劈中,连心跳几乎都停止了。他震惊的看着秦之道,心中却有无数只草泥马奔过。 自己念念不忘的少女居然就是与他订有婚约的秦楠!而他却偏偏急着与她解除婚约。苏时顿时觉得哭笑不得,恨不得扇自己两耳光,然后再踢自己几脚。 苏时深深吸了几口气才让自己冷静下来,但他很快发现自己陷入了两难之中。 既然知道了心仪的少女就是秦楠,苏时当然不愿意解除婚约。 虽然在前世即使离了婚也可以复婚,分手后又复合那更是家常便饭。不过这个时代对婚姻极为看重,解除婚约已是众人口中的笑话,如果解除婚约后还想再度联姻,即使他不在乎,将军府和秦府也绝不可能再答应。 只是他的话已经说出口,如果这时候再收回来,岂不是打自己的脸。以前的苏时可以把自己的脸揣到口袋里,但现在的他还真的做不出来。 他猛的看向孔文顺,而此时孔文顺却若无其事的看着墙上的挂画,显然准备置身事外。 第七章 楹联 苏时心中虽然有些郁闷,但也只有无奈的看了看孔文顺,只因他明白孔文顺已经在暗中提醒他,否则不会无缘无故说出那些话。 见孔文顺不再言语,秦之道看了秦樾一眼,秦樾立即心领神会,走到苏时面前,把婚书递到苏时面前,笑道:“贤弟,这是你的婚书。” 既然苏时肯退还婚书,秦樾心情也变得愉快起来,对苏时的称呼也改成了贤弟。 然而苏时只是目光呆滞的看着那纸婚书,既没有动手接过去,也不开口说一句话。 见苏时久久不肯接过婚书,不仅秦樾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就连秦之道的脸色也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到了最后,秦樾终于忍不住怒道:“苏时,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要出尔反尔不成?” 苏时叹了口气,艰难的抬起头,一脸苦涩的看着秦樾。 在这短短一两分钟内,他至少想了七八种方法,但没有一种方法可以做到两全其美。 苏时只得尴尬的说道:“我并非想出尔反尔,只不过……” 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因此言谈之间不免有些吞吞吐吐。 而秦樾却仿佛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忍不住冷冷道:“苏时,看来你的狐狸尾巴终于还是露出来了。” 苏时一脸茫然,因为他完全听不懂秦樾在说什么。 秦樾显得有些得意,仿佛他已经把苏时完全看透了。 “你要怎样才肯退还婚书?你开出条件来,只要我们能做到,绝对会满足你。” 在他看来,苏时本来就不可能主动退婚,而他之所以这样做,一定是想以婚书为要挟,想向秦府索要些好处。而以苏时的品性,这种事情他是绝对做得出来的。 该如何解决这件事,苏时本来没有任何头绪,但听到秦樾的话,却不由得心中一动,不免感激的看了看秦樾。 随即他从怀里拿出婚书,正色说道:“既然我说是来退还婚书,自然不会反悔,不过有些帐我们是不是应该算一算?” 当听到苏时的话后,孔文顺不免流露出一丝失望之色,而秦樾却神色未变,显然早已预料到。 他鄙夷的说道:“如果你觉得是我们秦府亏欠了你,想要补偿,你开出价来。” 苏时既然已经想到办法,因此神色也变得轻松起来,他微笑道:“既然秦公子也觉得是你们秦府有负于我,那么我要点补偿也是应该的。” 秦樾脸色一变,正要开口争辩,但苏时却继续说道:“不过我既不要钱也不要财物。” 秦樾闻言一愣:“那你想要什么?” 苏时没有直接回答他,只是淡淡说道:“我知道秦府世代书香,一府都是饱学之士,而且秦兄本人也是满腹经纶。” 见苏时不提自己的要求,反而对秦府赞誉有加,不但秦樾一头雾水,就连秦之道、孔文顺也不知道苏时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那又怎样?”秦樾疑惑的问道。 这时苏时拿出婚书,缓缓放在桌上,淡淡看着秦樾,平静的说道:“婚书就在这里,如果秦府想拿回婚书,只需给我一个答案就可以了。” “答案?什么答案?”秦樾皱了皱眉头。 苏时随口胡诌道:“前几日我看到一副楹联,可惜的只有上联,这几日我冥思苦想,却始终对不出下联来。如果秦府有人能对出下联,这婚书我双手奉上。” 听到苏时提出的条件,秦樾不由自主松了口气,他想不到苏时提出的条件居然这么简单。 对联不过是文人之间的游戏,秦樾虽说算不上楹联高手,但也精通此道。而且他相信以苏时的才学,出的楹联自然也高深不到哪里。 只不过孔文顺一边兴致盎然看着苏时,一边却暗暗为秦樾担心,现在他几乎可以肯定苏时的才学极高,那么他出的楹联恐怕就没有那么容易对出来。 至于苏时所说这幅楹联他是从别处看来,孔文顺自然不会相信。 秦樾道:“那请出上联。” 苏时也不客气,脱口而出:“上联是烟锁池塘柳。” 说完之后,便静静等在那里。 当苏时把上联说出后,孔文顺和秦之道只默念了一遍,两人的神情便同时震动,眉头慢慢凝结成了一个川字。 而秦樾听到上联后,忍不住大笑道:“如此简单的楹联,我张口就来。” 说完,秦樾正欲张口对出下联,但突然间又张口结舌的愣在哪里,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没有人再说一句话,偏厅内突然变得异常安静。 过了许久,三人的眉头非旦没有松开,反而越皱越紧,秦之道忍不住看向孔文顺,然而孔文顺只是不停摇头。 这时苏时又把那张婚书拿了起来,秦樾立即叫道:“苏时,你要做什么?” 苏时笑了笑:“既然你们对不出下联,我自然要将婚书收回来。” 秦樾的眼睛里几乎要冒出火来,他愤怒的用手指着苏时,却偏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时苏时叹道:“我也知道让你们在短时间内对出此联并不公平,我还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你想怎样?”秦樾咬牙切齿的问道。 “三天,如果在三天内有任何人对出此联,这婚书我照样双手奉上。” 秦樾忍不住惊喜道:“你这话可当真?” “有孔大人和秦大人在此,我怎敢食言。” “好。”秦樾大声说道:“苏时,三天之内我定要叫你把婚书乖乖奉上。” 苏时点点头,淡淡说道:“我也希望你能做到。”然后他看向秦之道,缓缓说道:“秦大人,你觉得如何?” 秦之道没有说话,但他的目光却把苏时上上下下扫视了几遍,不过苏时却一脸坦然,慢慢将婚书放入自己怀里。 秦樾无可奈何的看着苏时,而孔文顺的眼底却闪过一丝笑意,还微微带着一些赞许。 秦之道的脸色终于阴沉了下来,他冷冷说道:“樾儿,送客。” 苏时缓缓向秦之道和孔文顺行了一礼,礼毕后他又暗暗对孔文顺点头以示谢意,随后跟着秦樾出了偏厅。 第八章 作茧自缚 等苏时和秦樾离开后,秦之道脸色开始变得阴晴不定,看着孔文顺的眼神带着几分疑惑和恼怒。孔文顺却依旧气定神闲,一脸满足看着那幅夜游翠屏山。 “不知道玄平兄是何时与苏公子变得如此熟络?”秦之道终于语怀不满道。 孔文顺似乎没有听出他其中的讥讽之意,笑道:“你是指苏时?”随后摇头道:“我也是今日才认识,算不上熟悉。” 秦之道当然不会相信他的话,他细想起来,正是孔文顺突兀的岔开话题后,苏时对退婚的态度就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现在想来,孔文顺当时应该是故意岔开话题,而苏时在这期间似乎得到了某种暗示,所以才改变了决定。 “为什么?”秦之道想不明白。 孔文顺没有回答他,沉默了一会儿,反问道:“烟锁池塘柳。你觉得此联如何?” 秦之道冷哼了一声,不以为然的说道:“这个苏时拿着一副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对联,以为这样就可以羞辱我,未免有些太天真了。” 孔文顺突然笑了笑:“如果我说这副对联是苏时临时想出来的,你相不相信?” 秦之道断然否定道:“不可能!” 此联意境优美,而且蕴含五行,若无深厚的文学功底,不可能想出如此精绝的对联。 以秦之道对苏时的了解,此联绝对不可能是他所作,更不可能是他临时想出来的。 孔文顺也不在意,继续说道:“刚才的确是我有意岔开话题,而我这样做也是为楠儿着想。” “楠儿?”秦之道诧异莫名:“此话怎讲?” 孔文顺道:“自从在玉带河与那位公子偶遇之后,我便看出来楠儿对那位公子心怀好感,而那位公子在我看来,品性温良、才华横溢,可为楠儿良配。” 秦之道听得云山雾罩,不知道孔文顺为何又扯上玉带河边的那位公子。 而这时孔文顺也有些无奈的看着他,缓缓说道:“玉带河边那位公子就是苏时。” 秦之道大惊之下猛然瞪大眼睛,然后脱口而出:“不可能!” 孔文顺苦笑道:“我也是在秦府外才知道,当时我的心情与你现在也差不了多少。” 秦之道还是觉得此事太过匪夷所思,他愣了许久依然无法接受:“你的意思是那首诗也是苏时所作?” 孔文顺点点头,然后他又指着那幅夜游图:“你可还记得这幅画?” 见孔文顺提起此画,秦之道便想起那夜游山的清闲自在,嘴角也忍不住流露出一丝笑意:“自然记得。当时我还想和诗一首,只不过苦想几日,终究因才疏学浅,未能作出,到现在还觉得遗憾。” “那你觉得此诗如何?”随即他缓缓念道:“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 秦之道猛的一拍大腿:“妙啊!此诗绝妙!非此诗不可配此画!” 孔文顺淡淡说道:“这首诗也是苏时所作。” 秦之道的笑容立即凝结在脸上,仿佛带着一张滑稽可笑的面具。 孔文顺这时也忍不住叹道:“当我在府门前得知苏时就是河边那位公子时,心里也充满了疑虑。传言苏时不通文墨,所以我也曾猜想诗作是他抄袭而来,不过再仔细一想却又不像,倒让我左右为难。” 听到这里,秦之道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所以在这偏厅之中,你便让苏时为此画题诗,以观其才。” “不错。”孔文顺苦笑道:“我也知道是强人所难,谁知苏时在几息之间就作了出来。” 秦之道大惊道:“如此佳作,苏时真的在几息之间就作了出来?” 孔文顺叹道:“这是我亲眼所见,所以才可能肯定这苏时在诗词一道确有惊世之才,与楠儿可算是天作之合。只不过我还想知道苏时是否有意楠儿,所以才会出言提醒苏时,楠儿就是他河边所遇见的少女。如果苏时无意,他自然还是会退还婚书。不过现在看来,苏时和楠儿也算一见倾心。” 秦之道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一手不停的捋着胡须,方正儒雅的脸上的流露出为难的表情。 秦楠之所以要解除婚约,一是因为苏时不学无术,二是他的品性不堪。但见苏时的两诗一联,其才学可见一斑,绝不是外面传言那样。 但嫁夫嫁德,这苏时的品性若真像传言那样,即使他才华再高,秦之道也不想把女儿嫁过去。 孔文顺似乎猜到了他的心思,不过一时也无法决断。虽然他对苏时观感不错,但人心难测,他也无法保证苏时是不是人面兽心之人。 过了许久,孔文顺才缓缓说道:“以今日苏时的表现来看,传言似乎并不可信。” “无风不起浪,若苏时平日行得端坐得正,又怎会传出那么流言蜚语?”秦之道沉吟道。 沉默许久,孔文顺突然笑道:“看来明日我还得去将军府拜访拜访这个苏时,今日虽然见了两面,但都未能与他深谈,倒是一大遗憾。” “那就有劳玄平兄了。” 他知道孔文顺拜访苏时的用意,以孔文顺的眼力和经验,与苏时深入交谈一番,自然可以验证苏时的品性是否和传言一样。 “若苏时的品性确实不堪,我就算拉下这老脸也要把婚书求回来。不过……”孔文顺直视着秦之道:“若他品性未必如传言那般,子川兄又准备作何打算?” 秦之道笑道:“若苏时能入玄平兄的法眼,相信楠儿也不会有意见。不过如果苏时若如传言一般,玄平兄也无须自降身份去求取婚书,那苏时出的那联虽然难对,在三日之内我必对出下联,让他乖乖交出婚书。” 谁知孔文顺叹道:“要对上此联并非易事,我细细想来,此联只怕可以算是千古绝对,所以苏时才如此自信三日之内绝不可能有人对上。” 说到这里,孔文顺忍不住苦笑道:“这恐怕也是我作茧自缚、自讨苦吃。” 秦之道不解道:“玄平兄为何会这样说?” “苏时知道楠儿就是那少女时,便已有后悔之意,只不过为形势所逼,又无法改口,当时曾向我求助。不过一来这是你们的家事,我难以插手,二来我也想看看这苏时能为楠儿做到何种程度,所以没有理会他。”说到这里,孔文顺摇摇头:“哪知道这小子随口便出一个千古绝对,你说这是不是我作茧自缚?” 第九章 诗作 虽然秦楠性子恬淡,但一想到苏时正在府内大吵大闹,便觉得心烦意乱,无法冷静下来。她长长叹了口气,一时间难以自持,心里竟涌起一丝悲凉。 突然之间房门被猛的推开,秦樾怒气冲冲走了进来,重重的坐在椅子上,他看了看秦楠,欲言又止,最后只得一个人坐在那里生闷气。 秦楠看着一脸怒意的大哥,反而冷静了下来,缓缓起身为他沏了一杯茶,来到秦樾面前,微笑道:“大哥何必为那种人动怒,先喝一杯清茶消消气。” 秦樾虽然接过茶盏,但此时又哪有心思喝茶,便把茶盏放在几案上,终于还是无法压抑心中的的郁闷。 “小妹,你不知道那苏时多有可恶。” 秦楠淡淡说道:“他要吵要闹,你就由他。若与这种人计较,反而有失身份。” 秦樾大声说道:“若那苏时在府里吵闹,我早就叫人将他打了出去,秦府又岂是他苏时撒野的地方。但这厮……这厮……”说到这里,秦樾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犹豫,竟似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秦楠见他大哥说起话吞吞吐吐,一双美目不由得奇怪的看着他,疑惑的问道:“那苏时做了什么?” 秦樾似乎有些不敢看她的眼睛,目光一直在闪躲,但他越是这样,就越令秦楠好奇,到了最后,秦楠不得不佯装生气的看着他。 秦楠一生气,秦樾不得不将事情经过和盘托出。 当秦楠听到苏时竟然前来退婚,心里先是无比吃惊,随即又感到阵阵欣喜,连呼吸几乎都要停止。当她听到父亲提到河边那位公子时,又是一阵羞涩,心如小鹿般乱撞。当听到苏时居然出尔反尔,秦楠也不由得升起一腔怒意。不过最后听到那副上联后,满腔的怒意全化成了震惊。 “烟锁池塘柳……”秦楠一边喃喃自语,一边紧皱着眉头暗暗思索。 但她思考得越久,越感觉此联非同小可,想要对出是难上加难。 “此联真是苏时所作?”秦楠终于忍不住问道。 秦樾一脸鄙夷的说道:“怎么可能是他所出,不过是他在哪里看到的。”说到这里,他安慰道:“小妹,你不必担心,我就不相信三天时间都对不出这楹联。” 秦楠竟似没有听见他的话,转身走向书桌,拿起笔在纸上将上联写下,然后看着宣纸陷入了沉思之中。 秦樾知他小妹只要一遇到学问上的事,就算是废寝忘食也要深研,所以他对秦楠如此模样也就见怪不怪。 也不知过了多久,当秦楠从沉思着清醒过来,已不见秦樾的身影,但他父亲秦之道却安静的坐在旁边看书。 “父亲,你怎么来了?”秦楠急忙前去问安。 “我来看看你,见你想得入神,便没有打扰你。”秦之道一脸慈爱的看着她。 秦楠摇头道:“女儿没事,父亲不必担心。” “你刚才想得如此入神,可是在想那对子?有没有头绪了?” 秦楠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摇摇头,刚才她耗费太多心神,此时精神显得有些萎靡,原本灵动清澈的双眼也变得有些凝滞。 秦之道不忍她如此劳心,安慰道:“一时想不到也没关系,万不可累着了自己。” 秦楠道:“女儿自有分寸,父亲不必为我担心。” 秦之道知道她性子虽然恬淡,但有时候又很执着,自己的话多半已经被当成了耳边风。 他只得暗自叹口气,不得已转移话题。 “刚才与玄平兄闲聊,听他谈起今日你们在玉带河边遇到的那位公子,言语之中对那位公子颇为欣赏,楠儿你对那位公子印象如何?” 秦楠一听到秦之道提到玉带河的那位公子,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出那张俊秀温润的脸,那双如墨漆的双眼竟似有某种魔力,让人深陷其中而无法自拔。 一抹红霞悄悄飞上她的脸颊,而原本凝滞的双眸也渐渐有了光彩。 她低声说道:“那位公子才华斐然,非女儿所能及。” 秦之道看到秦楠此时的神态,知道她对苏时已然动心,不由得心里暗暗发苦。他无法想像当秦楠得知苏时就是那位公子,她将会如何痛心失望。 这时秦楠突然想起孔师来到府里,急忙问道:“孔师可还在府里?” 秦之道笑道:“这时候才想起你孔师,他已经离去了。” 秦楠忍不住跺了跺脚,懊悔道:“刚才想得太入神,未来得及拜见他老人家,只怕孔师要责怪我了。” “你孔师疼爱你都来不及,又怎会忍心责怪你,你尽可放心好了。” 秦楠看着她父亲,突然说道:“家里可有补气养神的药?师母今日因气血不足晕了过去,我们回去时她已经睡了,所以没有见到,明天我想去看看师母。” 秦之道点点头,说道:“等会儿我就叫管家准备,你去之前找他就行了。” 这时秦樾突然又出现在门口,手里拿着一卷画,整个人神采飞扬,神情有说不出的欢喜。 秦楠见她大哥如此兴奋,忍不住好奇的问道:“什么事让你这么开心?” 秦樾忍不住笑道:“刚才我送五皇子他们出府,正好遇到管家将夜游翠屏山这幅画移到正厅……” 秦楠更加奇怪:“为什么要将此画移到正厅,孔师不是说过,若无题诗便不能放置正厅。”说到这里,她神色一动,惊喜道:“难道孔师已经在画上题了诗?” 秦樾连忙点头,又忍不住长叹道:“孔师题了诗后,这幅画可以算是诗画双绝,而且诗尤在画之上。所有人读后都赞不绝口,五皇子更是爱不释手。” 秦楠一听,哪里还忍耐得住,急忙走向前去,一手拉着画的尾端,然后缓缓展开。 秦之道此时心里叫苦不迭,却又无法上前阻拦。 当时他和孔文顺谈完之后,孔文顺想到苏时的那首诗,又是一阵赞叹,由于便把诗题在了画上,而秦之道也视若珍宝,于是叫管家将画移至正厅悬挂。 这时秦楠轻声念道:“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 念完之后,秦楠不由心神荡漾,流露出崇拜的眼神,过了许久,她惊奇道:“以此诗配此画,无论写景还是写意,皆俱完美,也只有孔师才能作出这样的诗来。” 说着,她转过头兴奋的对她父亲说道:“父亲,你说是不是?” 秦之道只得点点头,但脸上却无欣喜之意。 秦楠心思极细,见她父亲神情有异,忍不住问道:“难道父亲认为此诗不妥?” 秦之道摇头道:“此诗极好,与这画可算是绝配,只不过……” 秦楠和秦樾异口同声问道:“不过什么?” 秦之道的手不停的捋着胡须,想了想,终于苦笑道:“这首诗不是你们孔师所作。” 秦楠和秦樾两人目瞪口呆的看着秦之道,过了许久,秦樾才又问道:“这首诗真不是孔师所作?” “作者的确另有其人,不过玄平兄也对这诗也赞誉有加,才会题到画上。” 秦楠总感觉他父亲此时神情古怪之极,追问道:“那此诗作者是谁?” 突然间秦之道闭口不言,因为他和孔文顺已经商量好了,在未深入了解苏时这个人之前,断不向秦楠透露有关苏时的信息。 秦樾和秦楠自然不肯死心,再三追问之下,秦之道只得无奈的说道:“你孔师未曾明说,我亦不知道。” 第十章 好友 酉时三刻,苏周正端坐在书房之中,正全神贯注翻阅兵书。这时一个下人匆匆来到书房,见过苏周后,立即回禀道:“大公子,孔祭酒孔大人送来拜贴。” 苏周听言不由一愣,放下兵书,不可思议的看着那下人。 “孔祭酒孔大人?我与孔大人并不相识,他为何要送上拜帖。” 苏周虽然说是文武双全,但他的文也只是熟读兵书、精通兵法,与文学扯不上半点关系,而孔祭酒是文学大家,苏周自然想不通孔文顺为何要拜访他。 那下人的表情突然变得极其怪异,他喃喃回道:“送拜贴的人说孔大人准备明日申时前来拜访二公子。” “苏时?”苏周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忍不住追问道:“孔大人要见苏时?” 那下人急忙点点头。他刚听到孔府来人说孔文顺要拜访苏时,也觉得匪夷所思,所以再三向孔府来人确认,而来人也很肯定,说是孔大人亲自吩咐他送来拜贴。 苏周拿过拜贴,见拜贴上的确盖有孔文顺的印鉴,不像恶作剧,越发百思不得其解,然后看向那下人,问道:“苏时现在何处?” 那下人摇头道:“二公子出门后,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回府。” 这时苏时正懒洋洋的街上闲逛,一时之间还不想回到府中。 自从他离开秦府,便一直心神不定。想到自己信誓旦旦对大哥说今日到秦府退还婚书,但婚书现在还揣在自己怀里,回去之后也不知道该怎么对大哥解释。 而且自己虽然对秦楠怀有好感,但秦楠对自己却未必有意,即使今日在河边邂逅,但秦楠对自己的印象是否有改观?改观有多少?他也无法确定。如果真是襄王有梦、神女无心,自己保留这份婚书又有什么意义。 苏时伸了伸懒腰,然后他突发奇想,如果能够与秦楠单独见上一面,相信以自己的能力,让秦楠对自己印象改观应该不是难事。 但如何才能与秦楠单独见面?苏时又想到了孔文顺。孔文顺显然与秦楠的关系非同一般,如果他能出手相助,自己与秦楠单独相见应该不成问题。 至于要如何打动孔文顺,苏时心中已有主意。与孔文顺这两次的接触的来看,他似乎对诗词极为喜爱,而自己最不缺就是诗词。 只是不知道秦楠有什么喜好,若见面时能投其所好,自然会事半而功倍。 苏时正在胡思乱想之际,突然听到有人在身后叫他,他回头一看,两个人面带喜悦,匆匆向他追来。 其中一个人约十七八岁,身材高瘦,如同竹竿一般,而且脸上也没有几两肉,他眼睛不大,眼神也经常飘浮不定。 另一人年龄与苏时相仿,但比苏时矮半个头,相貌平平,一眼看去给人以敦厚老实的感觉。 那身材高瘦的人叫林德,而那看上去敦厚老实的人则叫赵荣。林德和赵荣也是官宦子弟,只不过父亲的官职都不大。这两人也是游手好闲的人,所以与原主臭味相投,三人在一起做了不少龌龊的事。 两人看似以苏时为尊,随时鞍前马后伺候着他,实则把他当作冤大头。 只是这两人心机深沉,又擅于演戏,而原主愚钝,又无人引导,见二人对自己极为用心,便以为这两人是真心对待他,所以对他们也照顾有加。 而苏时所作恶事里,十之八九都是在这两人撺掇之下而犯下的。 更有甚者,这两人经常狐假虎威,借着苏时的名头为非作歹,所以苏时的名声便一日坏过一日。 看着林德和赵荣向自己急冲冲追来,脸上还显露惊喜万分的表情,苏时自然明白这两人的用意。 不过苏时并没有流露出任何不悦的表情,反而欣喜的迎了上去,三人如同多年未见的知交好友一般欣喜若狂。 林德把苏时仔细上下端详了一番,才做出安心的样子,笑道:“听说你出了事,这几日我们都担心得吃不下饭,现在看见你生龙活虎样子,这才放心下来。” 苏时也笑道:“多谢关心。” 赵荣高兴之中又夹杂着一丝担心:“你身体真的全好了?刚才林兄和我还说起明日去府中探望你。” 林德张口就说道:“正是如此,我们想着这几日只怕你在府中待得有些厌倦,正准备去寻找一些新奇的玩意儿带去与你解闷。” 苏时怎么会相信他们的鬼话,但脸上挂着微笑,说道:“有劳你们费心了。” 林德突然有些奇怪的问道:“苏兄这是准备去哪里?而且你身子刚好,怎么没有人随同照看?” 苏时道:“我只是随意闲逛,何况身体已经大好,也就没有让人跟着,免得扫兴。” 林德和赵荣相互对视了一眼,然后林德大笑道:“今日得见苏兄是一喜,而苏兄身体痊愈又是一喜,这双喜临门,今日可得好好庆祝一番,大家可要不醉无归。” 赵荣立即随声附和道:“林兄说得是。”然后他又故作神秘的压低声音,继续说道:“我听说那莳花馆新请了一位花魁,听说不但长得国色天香,而且才艺俱佳,其舞更是销魂蚀骨。若得那花魁为苏兄一舞庆贺,岂不比我们两个大老爷们为苏兄庆贺更妙。” 林德立即拊掌道:“荣公子这提议甚好,苏兄以为如何?” 莳花馆的确新来了一位花魁,而且容貌才艺也如这两人所说那般。林德和赵荣也早就想去见识一番,只不过这莳花馆是京城有名的青楼,若要进去玩耍,那花销可不是一般的大。 而那花销可不是林德和赵荣两人能承受的。只不过这几日苏时都在府里不曾出来,两人便一直耿耿于怀。现在好不容易见到苏时这个冤大头,他们自然要怂恿苏时前往莳花馆。 苏时心知其意,便故作为难道:“我出来之时,大哥告诫我要早点回府,这花魁今日只怕是无法得见了。” 这两人又岂肯让这到嘴的鸭子又飞了,林德急忙说道:“我们兄弟好不容易才见面,我们有心为苏兄庆贺,苏兄若就此回府,岂不是寒了我们兄弟的心。” 赵荣也道:“若苏兄怕回去晚了让大哥责怪,我和林兄送苏兄回府,大哥有何责罚我们兄弟承担了便是。” 他们想到只要把苏时怂恿去了莳花馆,到时候几杯酒灌下去,那苏时还不是任他们摆布。 苏时想了想,然后展颜一笑:“那好,既然你们如此有心,我又怎么能辜负你们。” 第十一章 莳花馆 三人穿过几条街道,来到南平街时,天色已晚,整个京都已经笼罩在夜色之中。夜色之下,其他街道都显得有些冷清寂静,只有兴平街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京城的高档的风月场所大多在这条街上,而每一座青楼都装饰得瑰丽辉煌,一踏进南平街,苏时立即感受到那种浮华奢靡。 街上的人并不多,因为人大多在楼院之内,不时有丝竹声、调笑声以及各种暧昧不明的声音从楼院里传出来。 虽然这南平街林德赵荣二人跟着苏时来过几次,但依然让他们向往沉迷不已。 以前的苏时其实对这种地方并没有多大兴趣,如果不是这两人怂恿,他根本不会来这种地方,而且即使来到这里,也只不过是喝酒听曲。 因为日子太过无聊,所有苏时对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反而兴趣更为浓厚,林德和赵荣也经常投他所好,不时送给他一两件新奇的东西,苏时自然高兴,越发将这二人视为知已。 莳花馆在京城所有风月场所里绝对三甲之内,所以比其他建筑更为高大,也更加富丽堂皇,虽然苏时他们以前并没有去过,但莳花馆太过出名,苏时他们不费吹灰之力找到了。 来到莳花馆前,林德赵荣两人兴奋不已,这二人皆是好色之徒,听说这里的姑娘色艺双绝,远非其它地方可比拟,因此早就想来这里风流一番。 只不过苏时觉得在哪里都可听曲喝酒,所以几次来到南平街,虽然两人多次怂恿,他却不以为然,几次都是随便找了一所楼院喝酒,而这让林德和赵荣暗恨不已。 如今好不容易说动苏时,林赵二人相视一笑,觉得如果今日不好好宰一下苏时都对不起这几日他们对苏时的想念之情。 莳花馆门外的迎客早就炼成一对金晶火眼,当苏时三人出现在门前,立即知道苏时是一位贵客,至于他身后两人,虽然不入他法眼,但见到他们与苏时同行,也自然表现的恭恭敬敬。 “三位贵客驾到。” 随着迎客的高声叫唤,苏时立即闻到一股浓烈得几乎让他反胃的香味,然后看见一位成熟得几乎快滴出水的莺花迎了出来,脸上流露出职业般的微笑。 她面带媚意的打量了一下苏时三人,最后将目光落在了苏时身上,几声娇笑后,说道:“奴家翠浓,见过三位公子。奴家见三位公子面生得很,想必是第一次来我们莳花馆。” 她边说边抓住苏时的手,然后整个身子几乎都要靠在他的身上。 林德知道苏时并不喜欢这样,甚至有些厌恶,正要开口,谁知苏时轻轻一带,将翠浓拥入怀中,有些腼腆的说道:“这风月之地我们是第一次来,姐姐可要好好关照小弟。” 翠浓见他手法如此熟练,忍不住鄙夷他一眼,鬼才相信这是你第一次来这烟花之地,恐怕这是你今天第一次。 翠浓不动声色,轻轻握住苏时那双欲要作怪的双手,笑道:“公子请放心,莳花馆必定会让公子称心如意。” 苏时在她耳边轻笑道:“那姐姐呢?难道姐姐就不能让在下称心如意?” 苏时虽然被翠浓抓住双手,然而他的手指却不老实,在翠蝶手掌心上轻划,引得她娇笑不已。 虽然翠浓年轻时也是馆里的头牌,但岁月流逝,昔日的花容月貌也成了明日黄花,已经少有恩客上门,现在只能做迎来送往的事。 在她的卖笑生涯也曾见过无数客人,倒还没有见过像苏时这样古怪的客人。 像苏时这种年少多金,而且身份高贵的人,来这风月场所必然会找年轻貌美的女子寻欢作乐,一般都不会正眼瞧她们这种年老色衰的人。 但苏时却没有嫌弃她的意思,而且无论表情行为都是自然而发,没有丝毫做作,唯有花丛中的老手才能有如此功力。 即使翠浓阅人无数,此时也不得不对苏时重新评价,这苏时看似只有十五六岁,但他的经验之老到,只怕连二十五六岁的人都要甘拜下风。 “莳花馆里万千佳丽,均可任君品尝,姐姐却是老了,公子休要取笑奴家了。” 苏时此时正色道:“看姐姐不过只比我大一两岁,怎可说自己老了。” 看着苏时一本正经说着假话,虽然知道这是采花的老手的常用手段,翠浓依然掩口轻笑不已。 而林德和赵荣在一旁看得瞠目结舌,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一切。 虽然说以前苏时也曾来过这种烟花之地,但每次都只是喝酒听曲,虽然偶尔也会与陪酒的女子调笑一番,但言语乏味,常让陪酒的女子如坐针毡。 但今日苏时却如同开了窍一般,不但动作手法行如流水,就连嘴巴也仿如抹了蜜糖一般,说起话让人如此受用,连莳花馆里的老妈妈都有些承受不了。 翠浓牵着苏时进入了莳花馆,一走进馆里,就连苏时都忍不住叹为观止。而林德和赵荣更是如同没见世面的人,贪婪的望着里面的一切。 与金碧辉煌的外观相比,莳花馆里面的布置就要高雅得多。 莳花馆为三层木制建筑,里面是井字结构,每一层都经过精心设计布置,让客人进来便有一种舒心放松的感觉。 一层为宽敞的大厅,中间有一张硕大的圆台,显然是表演歌舞才艺的地方,围着圆台摆放着三十余张桌子,桌子之间均有绿植相间,不但让里面的客人心安,而且显得无比雅致。 二层有三十二个房间,每一个房间皆是以花为名。 而第三层则是莳花馆四大花魁的居所,每一位花魁的居所都独占一个方位,而且各自皆有楼梯与二层相连,隐隐有分庭抗礼的感觉。 苏时正在感叹之际,翠浓问道:“公子要在大厅欣赏歌舞还是登楼独自观赏?” 苏时笑道:“可登几楼?” 翠浓回道:“二楼随公子心意,若是要登上三楼,这就不是奴家所能作主。” 苏时一时也来了兴趣,忍不住问道:“哪谁能作主?” 翠浓微笑道:“公子若想登上三楼,那就需要其中某一位花魁的邀请才能上去。” 第十二章 莳花馆内 “邀请?”苏时虽然知道这是花魁一种自抬身价的策略——这种策略他以前也用得不少——但仍然兴致盎然:“那要如何才能得到花魁的邀请?” 翠浓正要开口解释,苏时又笑道:“我们先在大厅坐下享用些酒水茶点,姐姐再慢慢为我们讲解。” 翠浓忙把他们引至视野最好的空位上,见苏时满意的点了点头,坐定之后,才说道:“那奴家先下去为贵客准备酒水点心,随后便会有姑娘们来招待三位贵客。” 苏时微微皱了皱眉,神情变得有些不悦,缓缓说道:“难道我刚才没有说清楚?” 翠浓见苏时皱眉,心里一惊,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惹得苏时生气,然而当她听清苏时的话后,不由得愣在当场,她在心里思来想去,也不知道苏时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她急忙向苏时施礼陪罪,面带歉意的问道:“公子请恕奴家愚钝,不知何处引得公子不满?” 苏时淡淡说道:“我不是说过,今日你来陪我。” 此言一出,不仅是翠浓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就连林德、赵荣也呆呆的看着他。 翠浓虽然知道苏时是采花的高手,也知道他刚才挑逗自己只不过是一时游戏,就如同正餐之前要吃一些开胃菜,但她却万万没想到,这位公子是真的把自己当成了正餐。 而林德和赵荣却没有想到苏时开窍之后,口味竟然变得如此离奇,风华正茂的姑娘不选,却要选一个韶华已失的女人陪自己。 震惊之后,翠浓忙陪笑道:“公子说笑了,奴家已经年老色衰,哪有资格陪伴公子。” 苏时此时却笑了,那笑容却让他显得有些单纯而腼腆:“我常听说年纪大的女人会疼人,而我们三兄弟第一次来这种地方,自然要找一个会疼人的女人。” 然后他看着林德和赵荣:“你们说是不是?” 林德赵荣两人急忙点头赞同:“正是如此,既然公子喜欢,姐姐还不赶快入座陪同公子,不要扫了公子的兴致。” 翠浓目光惊疑的看着苏时,因为尽管她阅人无数,但发现自己居然一点也看不透他。 她一直以为苏时只不过是流连花丛的风流公子,然而当苏时不悦时,却似乎又有一种乾坤独掌的气势,但这时的他又如同初涉人事的少年。 翠浓也从来没有见过哪个人变脸变得有苏时这样快的,而更让她吃惊的是,苏时虽然变脸极快,但每次变脸后,整个人的气质也随之而变,让人根本感觉不到丝毫突兀做作。 “既然公子抬爱,翠浓自当遵从。”翠浓无奈回道,然后她看了看林德和赵荣,向苏时试探的问道:“那这两公子……” 林德赵荣二人喜上眉梢,正要开口说话,这时苏时淡淡说道:“想必这莳花馆里不只一位姐姐,他们自然也要找两位能疼爱他们的姐姐相陪。” 说完,苏时目光扫过他们,林德和赵荣顿时感觉到一股不容分辩的气魄,不由得同时心中一惊、后背一凉,正要说出口的话竟然被硬生生憋了回去。 当苏时收回目光后,他们才稍稍心安。但此时他们二人的心里却不由自然一阵惊惧,因为眼前的苏时竟然让他们感觉如此陌生。 以前的苏时虽然也蛮横霸道,不过却是一个没有脑子的人,在他们花言巧语下只会任由他们摆布,但今天的苏时却让他们感到可怕,连平日信口而出的那些花言巧语都无法说出口。 这时翠浓叫来一个小姑娘,然后仔细吩咐了一番。然后那小姑娘一脸吃惊的看着翠浓,仿佛刚才听到这世上最怪异的事,直到翠浓连声催促才带着古怪之极的神情离开。 待小姑娘离开后,翠浓才缓缓坐在苏时身边,有些尴尬的说道:“雁儿才跟着学着待客,不免要多吩咐几句,公子不要见怪。” 虽然她已经有十几年没有待客,但以前那些技艺依然没有忘记,只不过这时她却有些迷茫,竟不知道该以何种方式对待这位看似只有十五六岁,实则难以揣测其心思的公子,不免显得有些拘谨,身子僵直得如一段木头。 苏时微笑道:“无妨,时辰尚早,我们有的是时间。” 翠浓开口问道:“公子对翠浓如此垂爱,还未请教公子尊姓大名?” 苏时寻思了一番,说道:“我姓沈,名寻欢。”随即又补充道:“寻欢作乐的寻欢。” 翠浓知道这是苏时临时捏造出来的名字,不过她自然也不会傻到去揭穿。 此时酒水茶点已经摆上了桌,翠浓忙为苏时斟满酒,然后举杯道:“奴家先敬沈公子一杯,以谢公子抬爱。” 苏时端起酒杯,向翠浓颌首示意。翠浓左袖遮口,一饮而尽以示谢意。 苏时不由赞叹道:“姐姐好酒量。” 当他一杯入喉,苏时又忍不住赞道:“酒也是好酒。” 这倒不是苏时奉承之语,这酒虽然度数不高,但低而不淡、甘洌芳香,极为顺口。 翠浓介绍道:“此酒名甘露春,饮此酒如饮甘露,入喉之后又如沐春风,因此而得名。” “这酒名也取得好。”苏时拊掌道。 这时那位叫雁儿的小姑娘引着两位近四十岁的女人来到他们面前,雁儿盈盈一拜,脆生生说道:“雁儿见过三位公子。” 她身后那两位女人也急忙施礼道:“尘霜、花扶见过三位公子。” 这尘霜、花扶两个名字虽然听起来甚是悦耳,但林德和赵荣看着女人微肿的身材、毫无光泽的肌肤、松弛的面容、无神的双眼,神色不由得大变,脸瞬间红得如同猪肝一般,连喝酒的胃口都没有了。 而尘霜和花扶也绝没有想到,过了十几年居然还会有人要求她们陪伺,也显得神色惊慌,手足无措。 苏时满意的看着她们,微笑道:“那就有劳两位姐姐照顾我这两位兄弟。” 尘霜和花扶受宠若惊,连声说不敢,然后小心翼翼的坐在林德和赵荣身边。 第十三章 有趣的人 在莳花馆三楼东面的雅室之内,纤秀细长的手指在琴弦上滑过,完美无缺的双手突然轻压琴弦,琴声戛然而止。 琴音在刹那间迸发裂帛之势,又在一瞬间重归寂静,但余音绕梁,让人如痴如醉。如同相思之人虽然已远去,但仿佛又在耳畔听到低语之声。 李仲泓从未听过如此美妙琴声,不禁他回味无穷,无法自拔。 过了许久,李仲泓才从沉醉中清醒过来,又是一阵沉默才感叹道:“落琴小姐琴艺果真天下无双,今日得闻,已属平生幸事。” 叶落琴轻抚古琴,似乎对这古琴爱不释手,她叹道:“若无这千年古琴,落琴即使技艺再高,亦无法弹出如此美妙的琴音。” 然后她起身对李仲泓盈盈一拜,诚挚谢道:“多谢李公子赠琴之恩。” 李仲泓微笑道:“这古琴能得遇落琴小姐这一知己,想必也是它的幸事。” 叶落琴再次轻拨琴弦,古琴发出一丝清亮的声音,然后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个年龄十一二岁的小姑娘轻快的走了进来。 “灵儿,为李公子换杯茶。” 灵儿应道:“是。”随即为李仲泓冲泡了一盏新茶。 叶落琴见灵儿从进屋之后神情一直有些古怪,似乎听见了一些有趣的事儿,当她冲泡完茶后,忍不住问道:“外面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 那灵儿是藏不住话的人,见叶落琴问起,立即笑嘻嘻的说道:“刚才在咱们莳花馆倒真还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 叶落琴闻言一呆:“奇怪的事?”又忍不住追问道:“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 “翠浓、尘霜和花扶三位阿姨已经十几年没有陪客了,但刚才偏偏有三位贵客指名要她们陪伺。落琴姐姐,你说奇不奇怪?” 叶落琴想了想,说道:“这三位客人说不定是她们以往的恩客,此次前来也只是为了叙叙旧情。” 灵儿笑道:“那三位客人年龄最大的不过才十七八岁,哪能是她们的恩客。” 叶落琴闻言也不由得大吃一惊,眼神之中也充满了疑惑。 “有这么奇怪的事?”李仲泓一听也来了兴趣。 灵儿道:“这三位客人这时还在一楼饮酒,而翠浓、尘霜和花扶三位阿姨也还在旁陪伺呢。而且……” “而且什么?”叶落琴问道。 灵儿吃吃笑道:“现在这件怪事传遍了整个莳花馆,大家好奇得不得了,都忍不住想看看这三位奇怪的客人是怎样的人。” 叶落琴也不禁起了好奇之心,忍不住莞尔笑道:“那你一定偷偷看过了,是不是?” 叶落琴一笑,就如同异花初放,看得李仲泓双目发直,目光竟再也无法挪开。 灵儿道:“三位少年公子为首之人不过才十六岁,姓沈,但名字却很怪,叫寻欢,寻欢作乐的寻欢。” “沈寻欢?”叶落琴摇摇头,说道:“这只怕不是他的真名。” 灵儿点点头:“曲姐姐她们也是这么认为。不过那沈公子长得极为俊俏,而且一看就是一个身份高贵的人,却不知为何偏偏要翠浓姨相陪。” 叶落琴思索了一番,显然也无法想通,只得无奈的摇了摇头。 李仲泓本来与叶落琴因琴结缘,谈兴正欢,现在却被这个奇怪的沈公子扰了好事,现在叶落琴对这事的兴趣竟然远远超过了古琴。 李仲泓心里愤愤不平,忍不住出言讥讽道:“这三人不过是哗众取宠罢了。” 那灵儿仿佛没有听出他语气中的讥讽之意,继续说道:“但那位沈公子似乎并没有嫌弃翠姨她们,还与她们相谈甚欢,还接连敬了她们好几杯酒呢。” 李仲泓冷哼了一声,似乎觉得和小姑娘争辩有失身份,便不再言语。 “而且这位沈公子口采极好,逗得翠姨她们喜笑颜开。”说到这里,灵儿似乎有些感慨:“已经好久都没有听到翠姨她们笑得那么开心了。” 叶落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怪异的人,对这位沈公子的兴趣不禁越发浓厚。 “那位沈公子竟如此有趣?”叶落琴竟不由自主流露出一丝向往之意。 李仲泓生性高傲,哪能承受如此冷落,自然再也无法忍受,突然对叶落琴施礼说道:“落琴小姐,在下突然想起还有要事,今日就此别过,改日再来拜访。” 叶落琴茫然看着他,然后心生一丝愧意,急忙回施一礼,面露歉意,低声说道:“李公子,今日是落琴招待不周,他日落琴必扫塌以待。” 李仲泓心里总算舒服了一些,向叶落琴告辞之后,在灵儿引领之下出了房间。 灵儿送走李仲泓再次回到房里,叶落琴正坐古琴边发呆。 “李公子下楼了?” 灵儿点点头:“下楼了。” 叶落琴慵懒的说道:“这次倒要好好谢谢那位沈公子,若不是他,只怕我又要沉下脸来赶人了。” 灵儿笑道:“我见李公子气宇轩昂,文采也好,对姐姐也是敬爱有加,又送给姐姐这把千年古琴,还以为他能够姐姐垂青。” 叶落琴轻抚琴弦,发出一声声舒缓悦耳的琴音,淡淡说道:“这李公子虽然才华横溢,但实则与其他人并无二致,不过是想求得一夕欢愉而已。” 说到这里,她猛然想起了灵儿口中那位行为奇怪的沈公子,忍不住笑道:“那位沈公子倒是一位趣人。” 一提到苏时,灵儿的嘴角微微上翘,眉眼之间充满了笑意。 “那沈公子的确有趣,这时已经开始与霜姨拼酒了。” “拼酒?” “是啊,刚刚雁儿姐告诉我,那沈公子听说霜姨酒量极好,他很不服气,非要与霜姨分出高下来,翠姨在一旁劝都劝不住。所以那沈公子和霜姨现在正拼得起劲,两人都已经喝了一斤甘露春。” 叶落琴想了想,然后问道:“那另外两位公子在做什么?” 灵儿瘪了瘪嘴,眼神中带着一些不屑,说道:“另外那两人与沈公子相比就差远了,他们像个呆子一样坐在那里,而且似乎还看不起翠姨她们。” 第十四章 醉酒 苏时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杯酒,此时脸颊通红,眼神也变得迷离起来。只不过他绝不会承认自己已经醉了,仍然高举着酒杯,誓要与尘霜在酒量上论出高低。 而尘霜越喝眼睛越明亮,原本无神的眼眸此时神采奕奕,原本失去光泽的皮肤似乎也重焕光彩,整个人仿佛年轻了十岁。 翠浓急忙与她使了使眼色,但此时尘霜也起了胜负之心,心思全都在苏时身上,竟没有看见翠浓的眼色。 她微微一笑,说道:“沈公子有此雅兴,尘霜只当奉陪到底。” “好!”苏时大笑道:“正应该如此。只不过酒场如战场,战场厮杀,岂能无丝竹助兴?” 他回过头看着花扶:“不知道花姐姐擅长何种乐器?” 花扶忙说道:“奴家会弹奏琵琶。” 苏时喜道:“更好,还请花姐姐弹奏一曲激昂一点的乐曲,以助我酒场厮杀。” 翠浓心里焦急,急忙劝道:“公子你稍作歇息,这酒姐姐代你喝。” 苏时立即摇头道:“战场厮杀岂有临阵换将的道理。”随即他拉起翠浓的手,又笑道:“我若战败,姐姐可否收留我这个败军之将。” 翠浓倒被苏时调笑得有些不好意思,脸色微红,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而尘霜和花扶却忍不住掩嘴而笑。 与苏时的率性相比,林德和赵荣此时却如坐针毡。 在莳花馆喝酒听曲,本是一件风流韵事,说出来也会让人艳羡。但如果喝酒听曲的对象人老珠黄,那只会引来别人的耻笑。 由于苏时的特立独行,他们已经引得无数的关注和偷觑,而林德赵荣二人也完全可以感觉到这些人目光中的讥讽和嘲笑。 为了掩饰内心的尴尬,林德赵荣至少上了七八趟茅厕,哪知苏时越玩越欢,自然引得关注的目光越来越多,看得他们恨不得立即在地上挖个洞钻进去。 在气势恢宏、充斥着金戈铁马的琵琶声中,苏时与尘霜连喝了六杯,然后苏时手中的酒杯跌落在地上,终于醉了。 李仲泓下楼之后并没有马上离开莳花馆,一想到原本今日可以一亲美人芳泽,却被那个所谓的沈公子破坏了,他心里就暗恨不已。 他脸色冷漠的站在大厅一个角落,想知道这个沈公子到底是何方人物,然后就看见翠浓面带怜惜的扶着一位少年公子,步履蹒跚的向二楼走去。 正如灵儿所言,那位少年不过十五六岁,一身锦衣华服,显然也是富贵人家的子弟,只不过此时喝多了酒,耷拉着脑袋,无法看清面容。 李仲泓正在失望之际,那少年公子突然抬起头,两眼失神的看了看远处,但随即头又一歪,靠在了翠浓的肩上,脸上露出一丝傻笑。 在这一瞬间,李仲泓的脸色突然变得铁青,双手不由自主紧握成拳,看着少年的眼神也变得狠毒起来。 所谓的沈公子居然就是苏时! 李仲泓自视才华过人,所以生性倨傲,对苏时这种人原本不会正眼看待。在他看来,苏时这种人身份再高贵,也不过胸无点墨之辈,给他提鞋都不配。 但现在他的眼里却只有仇恨和愤怒。 他对秦楠倾心已久,只因秦楠已有婚约才一直把自己的感情压抑在心中。但秦府想要解除婚约给了他一丝希望,而今日苏时主动上门退还婚书更让他欣喜如狂。 李仲泓本来已经在打算好了,只要苏、秦两家解除婚约,他便立即叫自己父亲上门提亲,以全自己思慕之心。 谁知再见秦樾时才知道退婚一事突起变故,那苏时不知何故竟然不愿退婚,这突如其来的打击让李仲泓的心跌到谷底。 当他得知苏时出了一上联,只要能对出下联,苏时便愿意退还婚书,这才又让李仲泓重生希望。只不过他冥思苦索了一个时辰却无所得,让他心情开始焦躁起来,也对苏时起了怨恨之心。 正因为心情低落,李仲泓才会来到莳花馆排解心中郁闷。 李仲泓喜琴,也听闻莳花馆的叶落琴的琴技高超,琴声最抚人心,所以曾送上拜帖,只不过一直未获回信。但是那时他意气风发,也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 如今他的情绪低落,想借琴声慰藉人心,便投叶落琴所好,以一把千年古琴相赠才得以登堂入室。 他一见到叶落琴便被她闭月羞花的容貌所惊叹,又不免起了别的心思。在他想来,以自己的才学相貌和身份,又与叶落琴有共同喜好,必可得叶落琴的芳心,而在交谈之中,叶落琴对他才学也不时表现出惊叹仰慕。 原本他以为今日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谁知又被所谓的沈公子坏其好事,而更没有想到的是这个沈公子居然就是让他无比嫉恨的苏时。 此时新仇旧恨同时涌上心头,仇恨立即充满了他的心胸,李仲泓眼神如刀一般看向苏时,嘴角慢慢露出一丝狠毒的笑容。 苏时自然不知道他在花天酒地的时候居然也会得罪人,此时正依靠在翠浓身上来到二楼房间里。 李仲泓静静看着苏时进了房间,如刀的眼神化成了毒蛇的信子,他冷笑了一声,缓缓出了莳花馆。 翠浓小心的把苏时扶到床上让他平躺上去,正准备起身为他倒些茶水,这时苏时缓缓睁开了眼睛,双眸明亮清澈,完全没有一丝醉意。 他向翠浓微微一笑,轻轻说道:“谢谢。” 翠浓吃惊的看着苏时,她想不到苏时的酒量竟然如此大,喝了两斤甘露春居然一点事都没有,更让她不明白的是他明明没有醉,为什么要又装醉。 随即苏时又说道:“霜姐不会有事?” 此时他一动不动躺在床上,双眼看着床顶,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眼神竟然有些落寞。 翠浓摇摇头:“这些酒还不至于能让她醉。” “那就好。” 翠浓不再说话,因为她看出来苏时有心事,同时她也看出来苏时有着不符合他年龄的成熟和稳重,而这种人根本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和安慰。 第十五章 出题 苏时并没有让翠浓等多久神情便恢复如常,然后他伸了伸懒腰,笑着问道:“这里的费用是不是很高?” 翠浓不明所以的看着他,她不懂苏时这话的意思。因为无论怎么看,苏时都不像是会问出这种问题的人,只要苏时愿意,他腰间系的腰带都可以让他舒舒服服在莳花馆待上半个月。 但翠浓还是迟疑的说道:“的确不便宜。” “那就好。” “那就好?”翠浓更加听不懂他的话了。 这时苏时下了床走到窗外,看到大厅中他原来坐的位置上已经空无一人,满意的笑了笑。 “我现在要走了,你代我向霜姐和花姐说声谢谢,感谢她们今晚的陪伴。”然后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如果再有机会,我还想在酒量上和霜姐分出胜负,或者静静听花姐弹奏一曲,自然姐姐你也要陪在我身边。” 他要走,翠浓并不奇怪,因为她早就感觉到苏时来莳花馆并不是为了寻花问柳,但苏时在临走之前却还惦记着她们,却让她感觉到一丝温暖和伤感。 虽然他行为极为古怪,但翠浓却知道苏时并没有她人老珠黄而轻待她们,而是把她们当成和他一样的人来平等对待。 翠浓也知道她们与苏时的情分也仅限于此,不过她心里还是非常感激。 “能得公子记挂,我想尘霜和花扶心里也很高兴。”这时她突然露出一丝为难的表情:“只不过沈公子的两位朋友此时正与姑娘们在房间里……” 苏时突然打断了她的话:“两个朋友?什么朋友?” 翠浓吃惊的看着苏时,却只见苏时一脸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苏时淡淡说道:“我因心中烦恼才独自一人来莳花找姐姐喝酒解闷,至于你说我们喝酒时坐在旁边的那两个面目可憎、无聊透顶的人,我可不熟。” 翠浓这时才恍然大悟,终于明白了苏时为什么会有那些奇怪的行为,然后她一脸哭笑不得的看着苏时,过了许久才忍不住吃吃笑道:“所以……” 苏时懒懒的说道:“我已经很大度的请他们喝了酒,所以后面的也应该让他们自己承担了。” 说到这里,苏时自己反而忍不住笑了:“当他们知道要自己结帐时的表情一定会很精彩,只可惜我无法看见。” 当翠浓第一眼看到林德和赵荣两人,就知道以他们身家,根本无法负担在莳花馆的花销,若不是有苏时在场,她也不会理睬这两人。 只不过她想不到苏时会来这么一出,不禁为那两人感到深深的悲哀。 “那两个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早就应该给他们一点教训,你们莳花馆不会妇人之仁?” 其实不用苏时明说,以翠浓的阅历也看得出来这两人分明就是两个小人,而她也不明白苏时怎么会和这样的小人交上朋友,还曾为他感到担心。 翠浓叹息道:“如果对这种人莳花馆还会妇人之仁,那么早就开不下去了。” 苏时点头道:“很好,下次我来时,你一定给我讲一讲当时精彩的情节。” 当然苏时这样对待林德和赵荣两人根本没有任何心理负担,毕竟与这两人对以前的苏时做过那些事相比,此次他也只是小惩大诫而已。 当然如果这两人还不知道悔改,想要再找他的麻烦,苏时也不会介意再踩他们几脚。 既然苏时想要做的事情已经做完,而其结果也在他的算计之中,便准备离开莳花馆。 正在这时,大厅之中突然人声鼎沸,似乎发生一件轰动的事情,引得众人议论纷纷。 能进入莳花馆的人即使不是非富即贵,就是才华出众的才子文人,而这些人无论人品如何,表面都会装出彬彬有礼的模样,所以即使大厅里座无虚席,也不会显得嘈杂。 但此时所有人似乎都忘记了礼节一事,倒令苏时感到好奇。 不过翠浓却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仿佛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一样。 “发生了什么事?”苏时好奇的问道。 “想必是某位花魁出了题目。” “花魁出题?给谁出题?”苏时有些好奇的问道。 翠浓笑道:“你还记不记得你曾问过我如何才能登上莳花馆第三层。” 苏时点点头,只不过他当时也只是随便问问,对所谓的花魁并没有什么心思。 翠浓继续说道:“这道题就是来自第三层花魁的邀约。” 苏时终于明白了,花魁属于紧缺资源,自然拥有挑选的资格,而花魁挑选入幕之宾的方式便是以题选人。· “四位花魁皆是才艺双绝的女子,因此出的题目大多与诗词歌赋文章有关,不过偶尔也会根据自己的喜好寻求知音之人。”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看着苏时:“沈公子可否一试?说不定还能成为花魁的入幕之宾。” 苏时却有些索然无味,他摇摇头,然后与翠浓一起下楼。 刚走到楼下,只听得三楼西侧响起一声稚嫩清越的声音:“凌瑶小姐今日所出题目是一副对联,能对出下联的公子,可与凌瑶小姐共度良宵。” 此言一出,莳花馆里立即陷入寂静之中,突然间哗声大作,所有人都神情激动,隐隐有疯狂之色。 这倒也不怪这些人会如此兴奋,因为以往即使有人能回答出花魁所出题目,也只能与其喝酒谈天,欣赏其出色艺技。与花魁共度良宵?那是想都不能想的。 而今日钟凌瑶却说只要能对下联就可以与她共度良宵,岂能不让这些人疯狂。 直到苏时走到莳花馆门口时,里面的人才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都仰着头看着三楼那个纤细的身躯,满怀期待的等着钟凌瑶所出的上联。 小姑娘也没有让这些人失望,清脆的声音再度响起:“这上联便是烟锁池塘柳。” 苏时此时正要跨出莳花馆大门,突然听到小姑娘所出的上联,心中一惊,差点一个踉跄栽在地上,他急忙稳住身子,回头吃惊的看向楼上。 第十六章 谣言 不只苏时听到这上联后震惊不已,大厅之中的人听到后先是面面相觑,接着又变得沉默不语,莳花馆内突然间又陷入一片死寂。 苏时脑袋里一片混乱,不可思议的看着那纤秀的身影,喃喃说道:“这上联不是……” 翠浓忍不住在一旁说道:“不错,这上联就是苏将军府二公子苏时在秦府所出的上联。” 苏时猛然看着她,吃惊道:“你也知道?” 翠浓苦笑道:“岂止我知道,此联只怕已经传遍整个京城了,说不定还会传遍大乾。” 苏时一呆,在他看来,此联虽然精妙,但若说要传遍整个京城甚至大乾,又未免太夸张了。 “为什么?” “还不是因为苏时。” 苏时更加不懂了:“这又关苏时什么事?” 翠浓笑道:“因为今天苏时在秦府夸下海口,说这天下的才子都无法对出这副对联,还说只要有哪位公子能对出下联,他愿意解除婚约,成全秦家小姐与这位公子的美满姻缘。” 苏时差点跳了一起,他破口大骂道:“卧槽!这是谁在乱造谣,而且还造得这么离谱。” 这谣言成功的把苏时塑造成一个狂妄到极点、不把天下才子看在眼里的人,已经不知道会引起多少人的口诛笔伐。这已经不是把苏时架到柴火上烤了,根本就是把苏时往火炕里推。 看着苏时激动不已的样子,翠浓奇怪道:“沈公子怎么知道是谣言?” 苏时一时间被问得哑口无言,难道他现在要打自己的脸,说自己就是苏时? 他只得苦笑道:“以常理就可判断,哪有人会把自己未婚妻子拿来作赌注的。” 翠浓掩口笑道:“其他人也许不会,但这个苏时,却未必做不出来。” 现在苏时总算知道自己的形象声誉到底有多差了,只要说到他,似乎无论多么离谱的事都变得合情合理。 苏时叹了口气,他的心情立即变得郁闷起来,不过随即他又感到疑惑不解:“凌瑶为什么要征求这副对联的下联,而且要作这么大的牺牲?” 翠浓忍不住叹了口气,然后看向三楼,幽幽说道:“凌瑶这样做是为了报秦之道秦大人的恩情。” 苏时听了一呆,他怎么也无法把秦之道和风月场所里的花魁联系在一起,问道:“秦大人于凌瑶有恩?” 翠浓点头道:“钟凌瑶本是宦官之女……” 听到这里,苏时打断道:“是官宦之女?” 翠浓白了他一眼,说道:“宦官之女。” 苏时一呆:“那宦官不是太监吗?怎么可能有女儿?” 翠浓微笑道:“义女。” “哦。”苏时白了翠浓一眼,显然责怪她自己不讲清楚,继续问道:“然后呢?” 翠浓摇头道:“凌瑶来莳花馆时间不长,大家对她的了解也并不多,所以秦大人对凌瑶有何种恩情我也不知道,只知道凌瑶是宦官钟离川的义女,十年前她的义父犯了事被斩,而凌瑶也因而受到牵连,从此沦落风尘。” “在闲聊时凌瑶曾说她的命是秦大人所救,而且也有人看见她与秦家小姐秦楠相见,据传两人的关系还很亲密。” 苏时摸了摸自己鼻子,钟凌瑶居然是秦楠的闺中密友,这倒出乎他的意外,也不由对这个钟凌瑶有些好奇。 “秦家想与苏家解除婚约,只不过那苏家二公子提出了这么个难题。”随即她低声对苏时说道:“虽然大家口头上都说那苏时狂妄自大,但私底下对他这上联却是赞不绝口,据说就连那些老夫子都束手无策。” 说到这里,她叹了口气,感慨道:“也许正因为如此,凌瑶才会出此下策。” 苏时笑道:“钟花魁这样做未必就是下策,若有人能对出,说明此人必是饱学之士,与凌瑶小姐也算郎才女貌,而两人共度良宵自然也会被传为佳话。” “话虽如此,但哪一个女子又何尝不想与自己心仪的男子共度良宵。”翠浓突然心生几许无奈,然后默默说道:“而凌瑶此举,未必就能得偿所愿” 苏时突然眨了眨眼睛:“若是我对出这下联,我能否成为她心仪之人?” 翠浓故意仔细上下打量苏时,含笑说道:“单以相貌而言,与凌瑶倒还相配,只不过你能对出下联吗?” “我这里倒有一个下联可勉强相对。”说到这里,苏时打了个哈欠,说道:“只不过凌瑶小姐却并非我心仪之人。” 翠浓当然不会相信他的话,此联几乎已经传遍整个京城,而京城汇聚了天下英才,但众多文人墨客都对此联都一筹莫展,翠浓又怎会相信年纪轻轻的苏时能对得上来。 此时莳花馆内稍有才华的人无不在冥思苦想,但苏时知道这些人就算想破脑袋也绝对无法对上,而凌瑶的打算自然也就落空了。 不过在苏时看来,这对凌瑶而言未必就是坏事。正如翠浓感叹那样,即使她们身处烟花之地,但依然对第一次的良宵之夜充满着幻想和期待。 此时天色已晚,一轮圆月高挂在夜幕之上,将整个京城笼罩在它清辉之下。 此刻苏时对这莳花馆再无留恋之意,便对翠浓说道:“姐姐,我走了。” 翠浓也没有挽留,只是笑道:“难道你不想知道结果?” 苏时摇摇头,说道:“没有人能对出此联,所以姐姐你也不必在此等候结果,早点休息才是。” 见苏时说得如此肯定,翠浓心生狐疑,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苏时说道:“此对本就是千古绝对,这些人对得出来才奇怪。” 说到这里,苏时突然觉得一阵阵倦意袭来,更是连打了几个哈欠,打得连眼泪几乎都掉下来了。 与翠浓告别后,苏时走到大街上,此时街道上虽然依旧光彩照人,但街上已经空无一人,苏时缓步走在路上,倒突然间生出许多感触来。 原本今天他唯一的计划就是退还婚书,但在机缘巧合之下,这婚书却还他在怀里揣着。 第十七章 晨炼 苏时回到府里时已经很晚了,今日他经历了太多事,耗费了太多心神,让他身心有些疲倦,所以洗漱之后就上了床,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昨日苏时虽然睡得很晚,但今天他却起得很早。 起床之后,他先用冷水洗脸,让自己清醒过来,然后在房间做起了热身运动,等身体活动开来微微发汗时,苏时打开了房门,然后在众人惊奇的目光中跑起步来。 苏时不得不加强身体的锻炼,因为现在他的身体已经被原主人糟蹋不成样子了。在他看来,如果不是自己穿越过来,就以原来苏时的生活习惯,能活到三十岁就算命大。 所以苏时给自己制定了一个计划,就是每天早起跑一个时辰。 只不过当他从自己房间急跑到府门外时,心脏已经跳得快要从胸膛里蹦出来,汗水如雨水般从他脸上流下,每一次呼吸似乎都要将肺部掏空。 苏时扶着门框不停的喘着气,等心跳稍稍平息下来,然后又在府里众人好奇的目光中一脸尴尬的回到房间。 回到房里,苏时仿佛全身骨头都散架似的瘫在了床上,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弹,所以当苏周走进房间时,苏时依然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苏周也没有理会他,自顾找了一张椅子坐下,然后看着他。 “你刚才在做什么?” 苏时双手枕着头,苦笑道:“我还能做什么,当然是在锻炼身体。” “锻炼身体?”苏周仿佛听到了这世上最好笑的笑话,脸上不由自主浮现出一丝笑意:“你刚才在锻炼身体?” 苏时突然间不想与他说话,因为苏周对他说话的语气就如同看到有人用脚吃饭那么奇怪。 “你想锻炼身体为什么不找我?我可以帮你。”苏周继续说道。 苏时叹了口气:“我只是想提升体质而已,不是想上阵杀敌,更不想找死。” 他见过苏周的训练方式,那已经不能用变态两个字来形容,苏时相信如果以他的方式来训练自己,自己活不过一个小时。 见苏时的呼吸已顺,说话也有了精神,苏周缓缓说道:“你是不是应该有什么话要告诉我?” 苏时叹道:“你想知道什么?” “为什么?” 显然昨天苏时在秦府的行为苏周已经知道了,所以他才会有很多疑问,而这些疑问只有苏时才能解释得清楚。 但他却不知道这些问题连苏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他实在很难为自己的行为找到一个完美而又合理的解释。 “因为秦楠很漂亮,她让我心动。”过了许久,苏时才缓缓回道。 “你见过秦楠?”苏周有些疑惑。 “是。” “什么时候?” 苏时坐了起来,斜靠在床边,因为他知道这场对话持续的时间不会很短。 “就在昨日午时,玉带河边,我对秦楠小姐一见倾心,所以才没有选择退婚。” 这个解释是苏时能想到的最合情合理的解释,因为这本就是事实。 “那你和秦楠是两情相悦?” 苏时叹道:“这我就不得而知了。” 随后苏时把从昨天他离开将军府以后发生的事情详细的给苏周叙述了一遍,至于诗词和莳花馆的事情自然隐而不说。 苏周听得很认真,当他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了解清楚后,表情也变得无比动容。 “这么说来,‘烟锁池塘柳’是你临时想出来的?” 苏时苦笑道:“当时不是被逼得没有办法嘛。” 他说得很轻松,但苏周却陷入极度的震惊之中。 当苏周接到孔文顺的拜贴之后,便立即派人打探到苏时到底做了什么才会引得孔祭酒上门,但派出去的人却带回来一个令整个将军府都瞠目结舌的消息。 苏时要以一联挑战整个京城、甚至大乾的文人。 苏周在大惊之下,立即再次派人去调查为何会传出这种流言。 只不过从旁了解的信息都是一鳞半爪,直到听到苏时的叙述之后,苏周才终于得知全部真相。 苏周皱眉道:“你可曾听到关于这副对联的流言?” 这谣言既然已经传至青楼,而青楼本就是消息传送得最快的地方,苏时相信今日之内,谣言便会传遍京都。 所以他苦笑着点点头:“我想不知道都很难。” “那你准备怎么做?” 苏时这时反而看开了,所谓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若要叫他去一一辟谣,他还不如躺在床上睡大觉。 所以苏时懒懒说道:“现在不是我要准备怎么做,而是京城这些文人要怎么做。如果他们在三天之内能对出下联,我就伸出脸让他们打,如果对不出来,那他们自然就会闭嘴。” 看着苏时如此表情,苏周担心道:“难道你就这么自信没有人能对出下联?” 苏时不再说话,只是微笑看着他。 既然苏时对自己这么有信心,苏周也不再说什么,然后从怀里拿出一张拜贴,说道:“今日申时,孔祭酒孔大人要登门拜访你,你可不要忘记了,而且千万不能失礼于人。” 苏时一听,心里大喜,他原本就准备去拜访孔文顺,倒没有想到孔文顺竟然会先来将军府。 他立即从床上跳了下来,拿起拜贴惊喜道:“孔大人要来?大哥放心,我一定会好好招待孔大人。” 苏周既然从苏时这里了解到整个事情的经过,自然也隐约猜到了孔文顺登门拜访的目的。 苏周起身走出了房间,他刚走到院子里,一个身材魁梧,豹头环眼的人立即来到他跟前。 苏周淡淡问道:“苏时离开秦府后,又去了哪里?” 来人道:“莳花馆。” 苏周眉头微皱:“莳花馆?他去那里做什么?” 来人立即把苏时在莳花馆里发生的事情一一告知了苏周。 苏周听后,忍不住以手抚额,对苏时在莳花馆里的所作所为,他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到了最后,他忍不住苦笑道:“那林德和赵荣二人最后如何?” 来人的嘴角罕见的流露出一丝笑意:“二公子离开后不久,林德和赵荣就准备离开,但此时却被拦了下来。这二人又惊又怒,便想找二公子,但莳花馆又岂会理他们。” “这两人既无钱财付账,又在莳花馆里大吵大闹。那莳花馆是何种地方,岂会把他们放在眼里?于是把这两个小人打了一顿,又派人去他们家里收了钱。这两人回去后又被执行了家法,只怕十天半个月都出不了门。” 第十八章 玉带河边 吃过早饭,苏时再次来到玉带河边,沿河而行。 河边景色依旧宜人,只不过此时苏时的注意力已经不在风景上。虽然明知再次邂逅秦楠的机会几乎为零,他还是想碰一碰运气。 玉带河边的游玩踏青的人比昨日更多,熙攘的人群在玉带河边川流不息,苏时一眼望去,处处都是人头攒动,一时间竟让他有些恍惚。 河边的人群依旧议论纷纷,而议论最多的依旧还是苏时。 “想不到苏时那厮竟然如此猖狂,不知道从哪里得来一副对联,就敢藐视天下才子。” “此人不学无术,却又想卖弄学问,不过是沐猴而冠、哗众取宠,徒增笑料耳。” “而且那厮为了扬名,竟不惜以自己婚约为赌注,确是卑鄙小人行径。” “想那秦家小姐无论是品性还是才情,都是第一流的人物,却遇到苏时这样的人,真是令人惋惜痛心。” …… 说起苏时的人品,所有人都众口一致,把他说得一文不值,然而当有人提及那对联时,每一个人又顾左右而言他,却没有人回应。 苏时倒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连续两天都上了京城的热搜,不过对此也只是洒然一笑,毫不在意,反而被河堤上的各类摊贩所吸引。 凡人口稠密之处,必会引来各种小摊小贩聚集,这情形倒是古今相同。 沿河的摊贩虽多而杂,但杂而不乱,摊贩四周都保持得极为整洁,而且甚少有高声叫卖者。 因为沿河游春的人除了显贵子弟外,大多都是文人墨客,而这些人不但有些孤高,多少还有些洁癖,因此那些摊贩无论是叫卖还是做事都显得小心翼翼。 现在已是午时,虽然大多数游春的人都带得有吃食,但在这些摊贩前还是聚集着三三两两的游人。 虽还未入夏,但苏时步行了一个多时辰,加之身体虚弱,额头已微微出汗,同时有些口干舌燥。 他四处看了看,发现不远处有人正在贩卖乌梅汤。摊主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中年人,双鬓已经灰白,面容憔悴,神情显得郁郁寡欢。 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站在他身边,穿着虽然朴素,但容貌清丽,明眸善睐,显然是一个美人坯子。 不过也许生意不是很好,小姑娘的脸上带着淡淡的哀愁。 苏时来到摊贩前,那中年人立即在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公子可是渴了?是否来一碗乌梅汤清热解渴?” 苏时点点头,说道:“来一碗。” 小姑娘立即拿出一个粗陶碗,用木勺为苏时舀了满满一碗,小心翼翼的递给苏时。 苏时向小姑娘点头以示谢意,然后喝了一口,酸甜的感觉立即盈满口腔,而且带着淡淡的花香。汤饮顺喉而下,让苏时心中的燥热顿时有所消减,精神也为之一振。 “不错,这乌梅汤很好喝。”苏时忍不住赞叹道。 那小姑娘见苏时喜欢,心中一喜,脸上的忧愁倒也消退不少。 “公子喜欢就好。”小姑娘轻声谢道。 苏时感觉双脚有些酸楚,四处看了看,没有发现有歇脚的地方,忍不住问道:“有没有凳子让我坐坐?” 中年人急忙把凳子端出来,然后用衣袖扇了扇,说道:“公子,如不嫌弃,请坐。” 苏时笑道:“哪有什么嫌弃不嫌弃的,多谢了。” 那中年人见苏时贵而不骄,彬彬有礼,反而有些局促不安,嘿嘿笑了笑又回到了摊子后面。 为了不打扰摊主生意,苏时将凳子挪至树林边,然后坐在木凳上,斜靠在大树上,端着粗陶碗,一边品尝着乌梅饮,一边看着远处的风景,立即心清人静,显得无比悠闲自得。 这时一阵如同夜枭般难听的笑声在苏时耳边响起,然后这个声音带着几分恫吓的说道:“陈昂,你欠的钱几时还来?” 苏时被这难听的声音扰乱了清静,心中不喜,微微皱眉,然后转过头看去。 一个满脸横肉的人站在那中年人面前,目光凶狠的看着那中年人,脸上赫然一道刀疤从左眉梢直至嘴边,更显得恐怖吓人。 跟在他后面的两人一高一矮,皆是面目狰狞盯着他们。 陈昂看着这凶神恶煞的三个人,脸上瞬间换去了血色,而那小姑娘已经惊恐的躲在了他身后。 陈昂心中害怕,不停施礼陪笑道:“杜护院,我今日才刚出摊,可否再宽限几天?” 杜横冷笑道:“宽限几天?你如今连店铺都没有了,就凭每天这两桶乌梅汤,只怕连每天的利息都还不清。” 这时他又换了一副面孔,假惺惺的说道:“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如此辛苦,把你女儿抵押了,不但你的欠债可以一笔勾销,还可以赚得二两银子,何乐而不为?” 陈晓澜宛如一只受惊的兔子躲在他父亲后面,双眼惊恐的看着如同恶魔一般的杜横。 原本唯唯诺诺的陈昂,见在光天化日之下,杜横也敢打他女儿的主意,气得浑身发抖,他指着杜横厉声说道:“你休想打我女儿的主意,否则……否则我跟你同归于尽。” 这争吵声引起了周围的人注意,无数目光投在了陈昂和杜横身上。有人看见杜横仗势欺人,心中愤愤不平,就要作势上来打抱不平。 杜横环视了一周,然后从怀中掏出几张欠条出来,大声说道:“此人欠钱不还,有欠条为证,我来此不过为追讨欠债,无意打扰诸位雅兴,还请见谅。” 杜横也知道游人之中多是有身份的人,若有人上前插手,今日之事便不好了结,所以立即抢在前面发声。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原本还想上去打抱不平的人纷纷退了下来,无奈的看着苏昂父女。 杜横斜眼看着陈昂,阴狠的说道:“陈昂,如果你今日再不还钱来,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陈昂心中绝望,正欲操起扁担与杜横拼了,这时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传来:“店家,你这乌梅汤的确很好喝,再来一碗。” 杜横皱了皱眉,转身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位俊俏的贵公子毫无形象的坐在一张小木凳上,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向陈昂叫道。 第十九章 生意 杜横见苏时虽是一身便服,但容貌气质都是第一流,知道他必定非富即贵,一时间也不敢造次。 他走到苏时面前,抱拳说道:“见过公子。” 虽然乌梅汤有清心提神的效果,但苏时习惯了午休,又在暖阳之下,睡意一阵阵不停袭来,所以他不停的打着哈欠。 “我们认识吗?”苏时一个哈欠过后,淡淡说道。 杜横缓缓说道:“在下杜横,是东源质库的护院,这陈昂欠债不还,不得已才来追讨,若打扰到公子,还请公子海涵。” “东源质库?”苏时仿佛觉得此时阳光有些刺目,眼睛眯成了一条线,他以手遮目,看了看杜横,继续说道:“你们追债与我无关,只是天热心燥,我不过想再喝一碗乌梅汤而已。” 杜横见苏时无意插手,心中松了口气,然后说道:“既然如此,我们三兄弟也不敢打扰公子,就在此静候。” 杜横看似粗鲁,实则心细。 只要这位贵公子不插手,他也不便扫了苏时的面子。京城的这些贵公子都是任性跋扈的主,如果得罪了这些人,平生风波反而不美。 况且陈昂父女已是笼中之鸟,再等一等也无妨。 此时陈昂已惊慌失措,一心只想保护女儿,两只眼睛一直紧紧盯着杜横,因此对苏时的话充耳不闻。 苏时无奈之下只得再次高声叫道:“店家,再来一碗乌梅饮。” 陈昂这才清醒过来,见杜横退在一边,似乎对苏时极为忌惮,心总算安稳了一点,只不过仍然不敢有所行动。 陈晓澜从她父亲身后探出脑袋,偷偷看着苏时,苏时对她微微一笑,又向她扬了扬手中空碗。 苏时目光柔和、神情和善,让陈晓澜惊恐无助的心渐渐安定下来,而且她发现凶狠的杜横对苏时极为忌惮。 她快步走到铁桶前,为苏时又舀了满满一碗乌梅汤,然后端着这碗乌梅汤向苏时走来。 陈昂正要阻止,但陈晓澜看了他一眼,轻轻摇了摇头。而杜横的两个小弟同时也看了看杜横,询问他是否就此动手。 杜横也微微摇头,示意他们不要轻举妄动。 就这样,陈晓澜在众人的目光之中来到苏时面前,双手将乌梅汤递给苏时。 苏时接过碗,然后对着陈晓澜微笑道:“一个人喝汤有点无聊,你陪我说说话,好不好?” 陈晓澜急忙点头,她心思灵巧,猜出苏时的身份很高贵,如果他肯出手帮忙,也许可以令他们摆脱目前的危机。 “你叫什么名字?” “陈晓澜。” 苏时喝了一口乌梅汤,然后又忍不住赞叹道:“去去遥相忆,西风动晓澜。这乌梅汤很好喝,你的名字也很好听。” 见苏时根据小姑娘的名字随口便吟出一联诗来,原本看热闹的人不由得吃惊的看着他,而在一处偏僻之地,一双如诗如画的美眉更是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惊喜和仰慕。 苏时连四周那些人的神情都没有在意,自然无法注意到人群之中的秦楠。 这时苏时又喝了一口汤,继续问道:“家里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会欠债?” 见苏时提起了伤心往事,陈晓澜的眼眶立即有些湿润,她急忙用衣袖擦拭着眼角,向苏时讲述他们的遭遇。 陈昂原本在城东经营着一间小铺子,虽然无法大富大贵,但也能让一家人衣食无忧,而一家三口也是其乐融融。 变故发生在两年前。陈晓澜的母亲芸娘生了一场大病,陈昂与芸娘夫妻情深,不惜代价也要医治。不过后来芸娘虽然保住了性命,但也落下了病根,家中的积蓄也因此耗费一空。 保住性命后的芸娘身体虚弱,不但无法做事,而且还需要有人照顾,更重要的是芸娘每日都必须以药物保命,而这些药物昂贵无比,渐渐的陈昂便入不敷出。 到了最后,陈昂实在无法,只得将铺子抵押给东源质库借了一笔钱给芸娘养病。 芸娘虽竭力阻止,甚至几次都想自我了结,以免拖累陈昂父女,但几次都被女儿发现阻止了。 就这样拖了一年多,芸娘还是去世了。而陈昂因此欠下的巨额债务,即使把店铺抵了也无法还清。 眼看就要到了还钱的时日,这几日杜横都带着小弟上门要债,见陈昂实在拿不出钱来,便要他拿女儿来抵债。 这让陈晓澜万分恐惧,因为她知道被抵押到质库的女子,最后的结局要么被折磨而死,要么被卖入青楼。 苏时的神情一直都懒懒的,听完之后似乎还感觉有些无聊,不由自主打了两三个哈欠。 陈晓澜却在苏时面前跪了下来,一边向苏时不停磕头一边哭泣道:“若公子肯出手相救,晓澜愿为奴为婢,一辈子侍奉公子。” 相比被卖到质库,给大户人家的公子当奴婢算是最好的选择了。 苏时不置可否,虽然刚才他是有心为这对父女解围,但并没有想过要插手此事,毕竟无论在哪一个太平盛世,穷苦之人都占大多数,苏时一人又能帮多少。 不过当他无意之中目光扫过摊贩,心中却不由得一动。 他突然看着陈晓澜,说道:“你们还欠多少钱?” 杜横心里猛然感到不妙,他想不到这位贵公子在陈晓澜的哭诉之下竟有心插手此事,倒让他觉得有些棘手。 虽然陈昂欠的钱他一辈子都无法还清,但这点钱在这些贵公子眼里也不过是一粒沙尘而已。 杜横目光闪烁,眼底闪过一丝阴狠,但他却满脸堆笑道:“这家人已经家徒四壁,公子身份高贵,何必招惹这些人。” 苏时不为所动,向他问道:“他们到底欠了多少钱?” 杜横见苏时油盐不进,只得咬牙说道:“九十八两。” 苏时想了想,说道:“不多,但也不算少。” 杜横立即打蛇随棍上,笑道:“就是,这小姑娘怎么看都不值五十两,公子何必做这亏本的生意。” 随即杜横的笑容便凝结在了脸上,因为此时苏时缓缓掏出一张百两的银票。 杜横苦涩的看着那张百两银票,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是好。 因为他少爷要的是人而不是钱,如果他带的是钱而不是人回去,恐怕他两条腿都保不住了。 第二十章 白痴 陈晓澜惊喜的看着苏时,因为虽然苏时看起来面目和善,但陈晓澜也知道自己与他素昧平生,苏时未必会帮助自己。而她也只是在走投无路之下,病急乱投医而已。 但苏时在犹豫片刻之后还是出手相助,让她能够脱离苦海,怎能不让她喜极而泣。 当陈昂看着那张银票,知道女儿有救了,心情陡然一松,只觉得双脚发软,瘫坐在了地上。 四周围观的人也不由自主惊异的看着苏时,毕竟随随便便就能拿出一百两银子的人实在不多。 杜横见形势已经失控,不由得上前一步,对苏时说道:“可否请公子借一步说话?” 苏时皱起眉头,不解的看着他:“你还想说什么?” 杜横讪笑道:“我知道公子富贵,这点钱财对公子不算什么,只不过……” 说到这里,杜横欲言又止。 “只不过什么?”苏时好奇的问道。 见苏时如此不上道,杜横心中发狠,再也顾不上苏时的身份,咬牙说道:“只不过公子何必与东源质库过不去。” 苏时眼神奇怪的看着他,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什么时候与东源质库过不去了?” 在大庭广众之下,杜横实在无法说出真实的理由,只得冷冷说道:“公子又何必明知故问。” 见杜横说话没头没脑,苏时也没有心思再理会他,将银票放在陈晓澜的手上,淡淡说道:“这张银票你拿去先把债还了。” 陈晓澜呆呆看着手里的银票,完全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仿佛还置身于梦中。 直到这时陈昂才如梦初醒,急冲冲赶了过来,心情激荡之下就要向苏时跪下。 苏时急忙拉住了他,陈昂情急之下,带着哭腔对陈晓澜叫道:“澜……儿,还……还不快向恩公……恩公磕头谢恩。” 陈晓澜出生之后,陈昂视之如珍如宝,不肯让她受一分委屈。但他为了给芸娘治病,致使家里一贫如洗,让陈晓澜吃了不少苦,现在甚至还差点把她推进火坑中。 如果不是苏时,女儿今日一定难逃魔掌,而自己也只有一死了之。 如今绝路逢生,陈昂虽然还没有嚎啕大哭,但说话之间已经几度哽咽。 围观人群此时也不由自主为陈昂父女的遭遇感慨万分,有些多愁善感的女子忍不住用手绢轻拭眼角,对苏时倒产生不少好感。 秦楠目不转睛的看着苏时,神情变得有些恍惚,不过随即想起自己已有婚约,而且那苏时与眼前这位公子相比,无论是才华还是品性都天差地远,便愁绪满怀难以自遣。 陈晓澜正要再度下跪,苏时却摇了摇头,说道:“你们不必感谢我,因为这一百两银子我也不是白白给你。” 陈晓澜低声说道:“公子救奴婢于水火之中,奴婢以后自当尽心服侍公子。” 苏时摇了摇头,笑道:“我没有让人服侍的习惯,而我这样做也不是要让你卖身于我。” 此言一出,不仅陈昂父女当场震惊得说不出话,就连四周的看热闹的人也变得鸦雀无声。 毕竟一百两不是一个小数目,而苏时不但随意拿了出来,还不求任何回报。在他们看来,苏时的品德不仅高,而且几乎已经高出天际了。 陈昂已经泣不成声,陈晓澜盈盈拜了下去,声音颤抖的说道:“公子大恩,晓澜无以为报……” 苏时叹了口气,然后出言打断了她:“我再说一次,这张银票我不会白给你们,所以你们不必谢我。” 陈晓澜一愣,目光疑惑的看着苏时,问道:“那公子需要我们做什么?” 苏时道:“我很看好乌梅汤这门生意,所以我要投资这门生意。” “投资?”陈晓澜不明所以,呆呆的看着他。 看到她懵懵懂懂的模样,苏时摸了摸鼻子,说道:“投资的意思就是我出钱让你做生意,赚了钱大家一起分。” 陈晓澜依然一脸惊异:“公子想做生意?” 苏时点了点头,懒懒的说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算是打发时间。” 陈晓澜看着那两桶乌梅汤,实在无法理解苏时口中的生意是指什么,因为就算他们父女一天起早贪黑,贩卖乌梅汤所赚的也仅够他们糊口而已。 苏时没有理会她,沉吟道:“我刚才粗略算了一下,就算生意差一点,一个月也应该有三四千两的盈利,如果做得好,盈利还能翻一番,倒是一项本小利厚的生意。” 说到这里,苏时支着脑袋想了想,继续说道:“而且这生意你们父女两人就可以做,也耗费不了我的时间和精力,所以我也算是坐享其成。” 他自顾自的说了一大堆,完全没有注意到所有人都如同看一个白痴似的看着他。 陈昂看着那两桶乌梅汤,就算打破他脑袋他也想不通这两桶乌梅汤会这么值钱。 这时一个如老鸦般的笑声突然响起,杜横像看着一个笑话似的看着苏时。 “原来这个人是个白痴。”杜横看着苏时,几乎要笑得直不起腰来。 虽然围观的人对杜横没有什么好感,不过他这句话大家都没有什么异议。 因为苏时这时候看起来的确就是一个白痴。 一碗乌梅汤只卖起两文钱,就算利润达能到一半,一碗也才赚一文钱,要一个月赚到四千两银子,要卖的数量本身就是一个天文数字。 这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就算苏时是神仙也做不到。 苏时也不动怒,微笑着看向他:“你不相信?” 虽然杜横一直忌惮苏时,不过苏时坏了他的好事,心中怒气一起,言语之间便再无顾忌。 他冷笑道:“你以为你卖的是琼浆玉液?一个月赚四千两,要不是做梦,要不是你把京都的人也当成了白痴。” 苏时淡淡说道:“你做不到,并不代表别人也做不到。” 这时杜横心中一动,突然盯着苏时,冷笑道:“既然你对自己这么有信心,那你敢不敢跟我赌一赌?” 第二十一章 打赌 “你要和我打赌?”苏时呆了呆,忍不住啼笑皆非的看着对方:“你要和我赌什么?” 杜横冷笑道:“就赌在一个月内,你的乌梅汤能不能赚到四千两银子。” 听到杜横的赌约,苏时忍不住上下打量了一下他,因为他想不通杜横为什么要这么不知死活。 “你真想与我赌?”苏时疑惑的问道。 杜横步步紧迫:“难道公子害怕了?害怕自己说的大话被揭穿?” 苏时叹了口气,道:“既然你要赶着来送钱,我又怎么舍得拒绝。” 杜横的眼睛一亮:“那公子算是答应了?” 苏时想了想,问道:“你想赌什么?” 杜横终于图穷匕见,他指着陈晓澜,咬牙说道:“如果公子输了,我要这个小姑娘到东源质库为奴。” 此言一出,四周围观的人群轰然发出愤恨的声音,而陈昂在一旁更是心急如焚,他连忙阻止道:“恩公,不可!” 连苏时都未想到杜横的目标原来是陈晓澜,他看了看陈晓澜,而此时这个小姑娘脸色因为惊恐而变得惨白。 苏时不忍小姑娘担心受怕,摇了摇头,说道:“事关他人,我做不了主。” 陈昂悬着的心总算安稳了下来,感激的看着苏时。 杜横此时忍不住放声大笑,突然间笑声一收,语带讥讽的说道:“看来即使你说得天花乱坠,根本没有人会相信你的屁话。” 苏时笑道:“你再想怎么激怒我都没有用,因为我根本不在乎别人相不相信我。而且……” “而且什么?” 苏时打了个哈欠,然后懒懒的说道:“你根本没有资格跟我赌。” 他停顿了一下,淡淡说道:“跟你赌我是一点兴趣都没有,不过对手如果是东源质库,这赌局才有点意思。” 他的话震撼住了所有人,每一个人都屏着呼吸看着他,就连杜横都不例外。 这位公子看来不但是一个白痴,而且还是一个疯子,他疯得居然要和东源质库对赌! 秦楠的心更是吓得砰砰乱跳,她向前紧走了几步,想出言阻止,然而话到嘴边却无法说出口,毕竟她与那位公子不过两面之缘,连话都没有说一句,又有什么资格出面阻止。 过了许久,杜横才深深吸了口气,说道:“这件事我作不了主。” 苏时有些遗憾的看着他,摇头叹道:“真是可惜了。” 秦楠这时才轻轻捂着胸口,长长吐了口气出来,刚才苏时的话把她吓得不轻。 “不过我家少爷也很喜欢赌,而且东源质库的事他能做主。” 说完,杜横挑衅的看着苏时,即使苏时说他要与东源质库对赌,但他只会认为那只是苏时的狂言罢了,他绝对不相信苏时真的敢接下这场赌局。 “那这场赌局你家少爷会不会接?”苏时问道。 杜横笑道:“我家少爷一定很感兴趣。” “你家少爷现在在哪里?” “他是东源质库的少爷,自然在东源质库。” 苏时想了想,然后看了看天色,如今已是午时,想到还要会见孔祭酒孔大人,于是说道:“那我们走,我也想看看东源质库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当苏时真的答应了这场赌局,杜横的心里却没由来的打起了退堂鼓。因为苏时太镇定了,镇定的让他根本看不透,所以他的直觉突然告诉他最好不要和这个人打赌。 只不过如今箭已在弦上,如果他此时退却,弱了东源质库的名声,他的下场可想而知。 一想到那张犹如毒蛇和狐狸混杂而成的脸,杜横的背脊就不由得一阵发冷。 杜横突然问道:“还未请教公子高姓大名?” 苏时想了想,微笑道:“我叫沈寻欢。” 虽然秦楠一直在为苏时担心,尤其是当她听苏时居然答应了这场赌局,心更是跌落到了谷底。 但此时得知了他的名字,心情仍然有些欣喜。 “原来他叫沈寻欢?”秦楠喃喃自语道,然后把这个名字深深刻在了脑海里。 杜横静静的看着苏时,缓缓说道:“原来是沈公子,在下失礼了。”然后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只不过我家少爷虽然喜欢赌,而且赌得很大,但是……” “但是什么?” 杜横看了看陈晓澜,有些遗憾的说道:“公子手中没有我家少爷想要的筹码。” 苏时呆了呆,他虽然知道杜横的意思,但对方想要的筹码他的确拿不出来,因为他不想强迫任何人。 这时陈晓澜的心突然跳得很快,因为她也想赌一赌,赌上自己的命运。 虽然没有人相信苏时的话,但她却有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 这种感觉就是苏时绝不会输! 而且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强烈得让她忍不住想赌上一切。 苏时终于叹了口气,既然他拿不出筹码,这场赌局终究还是只有作罢。 他正要说话,陈晓澜突然走到苏时身边,她的身体还未长开,所以只能仰头看着苏时。 “公子救命之恩,晓澜谨记于心。” 然后陈晓澜转身看着杜横,贝齿轻咬嘴唇,然后大声说道:“若公子输了,我愿意作为赌注,入质库为奴。” 听到陈晓澜这句话,所有人都无比震惊的看着她,就连苏时也不例外。 因为没有人能想到她刚跳出火海,居然会选择自投罗网。 唯一感到高兴的人只有杜横,因为他的目的本就是陈晓澜,原本以为没希望了,现在陈晓澜却要自投落网,他又怎能不欣喜若狂。 但陈昂听后只觉得天旋地转,他急忙扑上前拉着女儿的衣袖,惶恐说道:“晓晓,你休要胡说。” 陈晓澜认真的看着他父亲,缓缓说道:“父亲,如果没有沈公子,我们父女两人今日本就难逃魔掌。” 然后她又看着苏时,继续说道:“我说过公子若肯出手相救,愿意为奴为婢。既然公子救了我,我自然就是公子的人。” 苏时对陈晓澜也不由得高看了一眼,并不是因她知恩图报,而是她这种勇气。 他笑道:“你这样做知不知道意味着什么?” 陈晓澜一脸平静,眼神却无比坚定,缓缓说道:“我相信公子。” 苏时赞赏的看着她,突然问道:“如果他们输了,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陈晓澜吃惊的看着他。 苏时点了点头,柔声说道:“这是你应得的,所以如果他们输了,你想要什么赌注?” 有了苏时的鼓励,陈晓澜心里充满了信心,她直盯着杜横,然后大声说道:“如果你们输了,我要要回陈记。” 第二十二章 陈记铺子 陈记不只是一间铺子,还是她的家。 即使母亲病重,父亲的意志已经消沉,她每天不但要照顾母亲,还要安慰情绪低落的父亲。 但陈记依然是她的家。 直到一个月前,杜横带人把他们从家里赶了出来。 “要回陈记?没有问题。”杜横笑了,笑得如同看见一只肥羊挂进陷进里。 苏时也笑了,笑得如同一只小狐狸:“那我们还在等什么?” “相信我家少爷定会对沈公子一见如故,相交莫逆。”杜横也笑了,然后作了一个邀请的手势,说道:“那就有请沈公子随我到东源质库。” “远不远?” 杜横微微笑道:“不远,真的不远。” 东源质库离玉带河的确不远,不过半个时辰的车程。 更重要的是东源质库离地狱也不远,因为那里就是地狱。 苏时又用询问的目光看了看陈晓澜,见她毫不犹豫点头,于是对杜横说道:“那很好,我也想与你家少爷把酒言欢。” 秦楠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苏时,见他竟然要跟随杜横去东源质库,绝世的容颜立即变得有些惨白,眼里不由自主流露出无限的担忧。 她虽然没有去过东源质库,但关于它的传言秦楠却听到不少。 凡是进入东源质库的人,到最后几乎都会落得一个家破人亡的结局。 四周围观人群的眼神中也流露出对苏时的怜悯,仿佛看到苏时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苏时却视而不见,跟着杜横来到河堤上,然后坐上了马车。 马车之中,陈昂失魂落魄的坐在角落里一言不发,眼神里充满了绝望。 苏时没有理他,却饶有兴致的看着陈晓澜,因为他很好奇,这个柔弱的少女为什么会有如此巨大的勇气。 “为什么要这样做?” 陈晓澜低着头轻声回道:“我相信公子。” “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为什么会相信我?” 陈晓澜突然抬起头,清秀的脸上却流露出无比坚毅的神情:“因为我知道公子是好人。” 苏时不为所动,摇了摇头,说道:“这个理由并不充分,甚至都不是一个理由。” 陈晓澜嘴角露出一丝浅笑,而笑容里又透露出一丝狡黠。 “我还知道公子是一个很有本事的人,所以公子绝对不会输。” 苏时有些奇怪的看着她:“你怎么知道我很有本事?” 陈晓澜道:“我能感觉到。” 苏时微笑着注视着她,说道:“只凭感觉你就敢下这么大的赌注?” 这时陈晓澜的脸色渐渐暗淡了下去,她看着坐在旁边几乎处于崩溃边缘的父亲,幽幽说道:“因为我们本来就已经走投无路了。” 说到这里,她脸色平静的看着苏时,继续说道:“所以即使公子输了,只能说明我的命本该如此。” 苏时看着眼前这个面貌还有些稚嫩,但眉目之间却已经带着一丝风霜的少女,柔声说道:“既然你相信我,我也不会让你失望。” 随即他又眨了眨眼睛,笑道:“而且你的感觉很准,我真的很有本事,特别是在做生意这方面。” “公子真的会做生意?”陈晓澜反而忍不住有些怀疑,因为无论怎么看,苏时都不像是一个做生意的人。 他可以是翩翩贵公子,也可以是文人雅士,但就是不像是一个做生意的。 苏时正色道:“真的会,而且还是很厉害那种。” 陈晓澜眼睛一亮:“有多厉害?” “点石成金那种厉害。” “真的?” 苏时板起了脸:“你不相信?” 陈晓澜忍住笑,但原本大大的眼睛已经形成了一道弯月,她用力的点了点头,说道:“我相信,无论公子说什么我都相信。” 苏时想了想,问道:“我说这乌梅汤的生意一个月能赚四千两,你相不相信?” “我相信。” “四万两呢?” “一个月?” “嗯。” 陈晓澜虽然有些迟疑,但终于还是点了点头:“我相信。” “那四十万两呢?” 陈晓澜突然间说不出话来,因为她这数字已经超出她的想象。 过了许久,她才喃喃问道:“还是卖乌梅汤?” “嗯。” “还是一个月?” “嗯。” 听到苏时毫不犹豫的回答,陈晓澜的脑袋已经一片空白,已经完全呆滞了。 她很想说不相信,但看着苏时认真的表情,那种奇异的感觉再次升起。 难道他真的能做到! 过了许久,陈晓澜才深深的吐了口浊气,艰难的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苏时突然笑了笑:“我也不知道。” 陈晓澜反而有些奇怪了:“公子也会不知道?” 苏时笑道:“是啊,这也是我第一次做生意,也不知道这个生意究竟能做多大。” 陈晓澜再次震惊的看着苏时,她实在想不到这世上居然有脸皮这么厚的人,从来没有做过生意却敢说自己做生意非常厉害。 不过更让她奇怪的是,即使苏时这样说,她却偏偏没有任何上当受骗的感觉,也没有削减陈晓澜对他的信心。 所以信任真的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杜横也没有骗苏时,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在了一座高墙大院面前,苏时一下车,看着眼前这座宏伟的建筑,忍不住赞叹道:“东源质库,果然气派。” 而陈昂却差点坐在地上,因为这个地方让他感到无比恐惧,而那座气势恢宏的建筑就如同一只待人而噬的怪物,无论是谁只要踏足进去,都会被这只怪物啃噬得连渣都不剩。 朱红色的大门就如同噬人怪兽的那张血盆大口。 这道朱色红的大门随时都是向外敞开着,就如同怪兽随时都张着血盆大口,等待着人自投罗网。 所以当杜横邀请他们进入府中时,陈昂怎么都不愿意进去,因为东源质库已经让他失去了一切,现在他更没有勇气看见自己的女儿再深陷其中。 现在他宁愿死都不愿意再踏足东源质库。 苏时和陈晓澜之下只好把他留在府面前,然后跟随杜横穿过朱红色的大门,向东源质库里面走去。 第二十三章 白痴与疯子 苏时和陈晓澜进入府内,随着杜横来到一处偏厅,杜横待下人上了茶,便向苏时告罪道:“请沈公子稍候,我这就去请我家少爷。” 苏时点了点头,杜横便匆忙离开了偏厅。 陈晓澜坐那里一言不发,虽然表情看起来很镇定,但她的心却在扑通的跳个不停,而且越跳越快,快得让她几乎无法呼息,如同一个即将溺水的人。 即使她对苏时拥有极大的信心,但当真正面对即将改变的命运,她仍然无法控制内心的恐惧。 “你很紧张?”苏时仿佛看透了她,和颜悦色的说道。 陈晓澜轻轻吸了口气,艰难的点了点头,但随即又勉强笑了笑:“但请公子放心,既然我信任公子,就决不会临阵退缩。” 苏时看着那张还略显稚气的脸,倒没有想到这个小姑娘的心性竟如此坚定。 因为这场赌局在所有人看来都是非常荒谬的,只要稍微有一点脑子的人都不可能认为苏时会赢。 陈晓澜却毫无保留的信任他,甚至愿意把自己作为赌注。 苏时看着她,突然微笑道:“你想不想学?” 陈晓澜不由一呆,疑惑的问道:“公子想让我学什么?” 苏时淡淡说道:“就是在一个月内赚到四千两、四万两、甚至四十万两银子的本事。” 听到这句话,陈晓澜的心突然又急促的跳动了起来,但这一次却不是因为惊恐,而是感到兴奋。 她惊喜的看着苏时,但依然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公子肯教我?” 苏时道:“你很聪明,心性又坚定,而且还有勇气,最重要的是你相信我,所以我没有理由不教你。” 陈晓澜大喜之下就要下跪相谢,苏时急忙阻止了她,说道:“现在我们是合作伙伴,身份是平等的,所以你无须这样。” 这时杜横肿着半边脸出现在门口,身边跟着一个二十五岁左右,面庞白皙、眉目疏朗的年轻人。 他的穿得很随意,因为他已经不必用华贵衣衫来彰显自己的身份。 当他走进房间时,只是冷冷看了陈晓澜一眼,陈晓澜突然感觉自己的血液几乎都要凝固,一阵阵寒意不断向她袭来。 这一眼仿佛来自深渊恶魔的注视。 苏时也不由自主皱起了眉头,因为他感觉到这是一个很可怕的人。 虽然这个人的表情看起来很平静,但苏时分明能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一丝癫狂。 那人缓步走进偏厅,杜横立即向他介绍道:“少爷,这位是沈寻欢沈公子。” 然后又向苏时说道:“这位就是我们家少爷白江川。” 白江川随意拱了拱手,问道:“沈公子不知是东川沈公轩的后人,还是南江沈新博的子弟?” 沈姓家族最有名望的就是这两支,也只有这两支的族人在朝堂上担任高官。 苏时笑道:“我既非来自东川,更不是来自南江,只不过是一个闲散的人。” 这句话白江川相信,因为在来之前,他们已经细细查了查这两支沈姓家族在京城的子弟情况,里面没有一个叫沈寻欢的人,而至于其他姓沈的人,如果家里没有从二品以上的官员,东源质库是根本不会在意的。 他们自然不会想到这个名字是假的。所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就算一个普通的人对自己的名字都极看重,更何况苏时是一个读书人,而读书人最重气节,又岂肯随便乱认祖宗。 既然苏时不是王公贵族,亦非来自名门望族,而且还坏了他的好事——本来他对陈晓澜志在必得,白江川对他自然没有什么好脸色。 “不知沈公子来我东源质库有何贵干?”白江川冷冷说道。 苏时也不想多废口舌,淡淡说道:“我的来意想必杜护院已经告知,白少爷又何必多一问。” “杜横虽然已经告知沈公子来意,不过我还是想再确认一下。” 本来这件事还用不着白江川亲自出面,不过当他听到杜横讲述完整个事情的经过后,突然对这位沈公子产生了很大的兴趣。 即使在天子脚下、皇城根上,也绝没有人敢招惹东源质库,至于和东源质库对赌,只要是个人,连想都不敢想。 所以白江川都忍不住想看看这个白痴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苏时斜着看了白江川一眼,淡淡说道:“那对于这场赌局白少爷有没有兴趣?” 他的眼神让白江川很不高兴,因为这种眼神只应该出现在他的眼里。 白江川道:“既然沈公子相赌,我本该奉陪,只不过……” “不过什么?” 白江川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懒散,他缓缓说道:“只不过赌注太小,我确实提不起什么兴趣。” 苏时不以为然,笑道:“白少爷想加注?” 白江川直视着苏时:“那沈公子又敢不敢接?” “白少爷想怎么加?” 白江川的脸色变得阴沉起来,但眼神中的癫狂之意越来越盛,他冷笑道:“若你输了,除了这小姑娘入府为奴外,我还要你的一只手和一只眼睛。” 原本白江川只想要苏时一只手——既然你要多管闲事,我就砍掉你一只手。 不过当他看到苏时时,他又改变了主意。因为他觉得苏时居然斜眼看着他,对他很不尊敬——你既然对我不敬,所以我要挖掉你一只眼睛。 就这样,白江川还觉得自己有些仁慈,因为他还为苏时留下了一只手和一只眼睛。 陈晓澜在一旁听得花容失色,焦急之中正要开口,苏时却向她轻轻摇了摇头,然后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不动声色的说道:“我的手和眼睛很贵的,不过白少爷又能拿出什么筹码?” 白江川淡淡说道:“我若输了,自然也会赔你一只手和一只眼睛。” 然而苏时却不为所动,他想了想,嘴角边流露了一丝让人捉摸不定的微笑。 “你加的赌注我接了。不过……” 见苏时竟然接下了赌注,无论是陈晓澜还是杜横都忍不住震惊的看着他。 杜横突然发现苏时可能是一个比白江川更疯狂的疯子。 不管苏时是白痴还是疯子,白江川都不会有丝毫怜悯之心,他冷冷说道:“不过什么?” 苏时淡淡道:“你若输了,我也不会要你的手和眼睛。” 白江川眼神一凝,缓缓问道:“那你想要什么?” 苏时微微一笑,说道:“如果东源质库输了,我一个月内赚多少银子,那么东源质库就输多少银子给我。” 第二十四章 赌约 当苏时提出他的赌注后,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白江川在内。 因为苏时提出的赌注实在太荒谬了,荒谬得让所有人都觉得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 即使苏时赢下赌局,东源质库不过才输给他一家店铺和四千两银子而已。 这对东源质库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 但是反过来,如果苏时输掉赌局,不仅陈晓澜要入府为奴,他自己还要付出一只手和一只眼睛的代价。 一阵呆滞过后,白江川反而有些狐疑的看着苏时,因为他想不通苏时为什么会答应这个赌局。 苏时绝对不缺这四千两银子,所以他不应该为了四千两银子做出伤残自己体肤的决定。 正因为苏时的行为太疯狂,疯狂得让白江川不得不怀疑其中有诈。只不过他思来想去,却始终找不到苏时赢下赌局的理由。 因为他根本不可能给苏时任何机会赢下赌局。 现在至少有五个做了二十几年生意的人在拟定赌约,赌约里条款不多,只有七条,但每一条都极为苛刻,让苏时根本没有空子可钻。 而且就算苏时能赢下赌局,对东源质库也几乎不会产生任何影响,到底得有多么白痴的人才会接受这个赌局? 见白江川久久不说话,苏时忍不住调侃道:“看来白少爷赌得也并不大。” 原本白江川还有些迟疑,听到这句话后,白皙的脸上泛起一股怒意,他冷冷说道:“沈公子不必着急,我这就叫下人送来赌约,希望沈公子不要临阵脱逃才好。” 当陈晓澜离开东源质库大门时,只觉得双腿发软,似乎已经无法站立。 而陈昂看着女儿失魂落魄的模样,不由得又急又怒,冲到陈晓澜面前一把将她扶住,然后怒视着苏时。 陈晓澜见状急忙解释道:“父亲,我没事。” 陈昂将信将疑的看着她,见女儿除了脸色稍微有些惨白外,其他并无异状,悬着的心才稍稍安定下来。 “发生了什么事?”陈昂还是有些不放心,忍不住追问道。 陈晓澜摇了摇头,没有回答他,只是一脸茫然的看着苏时。 当白江川拿出赌约后,陈晓澜已经陷入绝望,因为赌约里把这场赌局所有可能的漏洞全部都堵上了,只要苏时有任何违背商业准则的行为都属于作弊,可以直接判定他输掉赌局。 也就是说苏时不可能耍任何花招。 但苏时却根本没有考虑就和陈晓澜一起签下了赌约,而陈晓澜签下赌约后,整个人也仿佛空了。 现在她只有寄希望于苏时,但苏时一脸轻松,似乎根本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你们现在住在哪里?”苏时问道。 “我们现在租住在四清街。”陈晓澜低声回道。 “四清街?” 苏时皱起了眉头,因为他听过这条街。 京城虽然是繁华盛地,但也有贫瘠之所。而这四清街就相当于是京城的贫民窟。 生活在那里的人都是京城最底层的人,而且基本上对生活失去了希望,每日过着得过且过的日子。 苏时摇了摇头,从怀里又掏出来一张百两银票交到陈晓澜手上,然后不容拒绝的说道:“现在你们另找一个地方租住。” 陈晓澜急忙说道:“我们在那里住得很好,不用另寻地方。”但随即她又有些迟疑的看着苏时,欲言又止。 苏时见她有话想说,笑道:“你有什么想法尽管说出来。” 陈晓澜看着手中的银票,喃喃说道:“公子可否把这张银票借给我?” 苏时饶有兴致的看着她,问道:“你准备拿这张银票做什么?” 陈晓澜轻声说道:“光凭我们父女一天根本熬制不了多少乌梅汤,所以我想拿这张银票动员四清街的街坊邻居一起熬制乌梅汤贩卖。” 苏时想了想,问道:“有没有算过这一百两可以请多少人?每天又能熬制多少碗乌梅汤?” 陈晓澜默默在心中计算了一下,说道:“大约可以动员四五十户人家熬制乌梅汤,每天可以熬制八千到一万碗。” 苏时微笑道:“那你有没有想过,即使每天能熬制一万碗乌梅汤,又能卖出去多少?这乌梅汤可不是你的独家秘方。” 陈晓澜不是没有考虑这个问题,只不过她想不到其他办法了。 她咬着牙说道:“公子请放心,我就算去求也要……” 还未等陈晓澜说完,苏时已经打断了她,道:“如果没有这场赌局,其实你的想法很好,我原本也计划这样做。只不过现在赌局已定,那就要改变一下策略。” “改变策略?”陈晓澜听不懂。 “对。”苏时点点头,嘴角露出神秘的微笑,说道:“因为只有这样,白江川才会付出让他痛得无法呼吸的代价。” 陈晓澜迟疑的看着苏时:“难道公子早有计划?” “是。”苏时承认道:“其实原本我真的只想挣一点零花钱,只不过白江川要赶着为我送钱,我也只有勉为其难收下。” 看着苏时胸有成竹的样子,陈晓澜的心才逐渐安定了下来。 站在一旁的陈昂心中却充满了愤怒,因为他刚看完赌约。 如果没有赌约的限制,他至少可以想到两三种方法赢下赌局。 但现在他所能想到的取巧的方法全部被限制了,所以在他看来这场赌局苏时根本不可能赢,也就意味着陈晓澜最终还是逃不过悲惨的命运。 想到这里,陈昂忍不住紧握双拳,目光凶狠的看着苏时。 苏时看着陈昂狰狞的面目,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陈昂指着苏时,怒喝道:“沈公子,你为何要把我女儿晓澜推入火坑?” “推入火坑?”苏时更加不解。 这时陈昂大声叫道:“你以我女儿为赌注,去赌这场根本胜不了赌局,不是把我女儿往火坑推是什么?”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老泪纵横:“沈公子,你身份高贵,能不能放过我女儿?我在这里给你磕头了。” 说完,他顺势就要跪下去,这时陈晓澜着急的说道:“父亲,你别这样,我对沈公子有信心,而且这本是我自愿的。” 陈昂哪会听她的话,还要再次哀求,陈晓澜无奈之下只得大声说道:“沈公子为了这场赌局,赌上了自己的一只手和一只眼睛。” 陈昂整个人突然变得僵硬起来,他目瞪口呆的看着苏时,仿佛看着一个疯子。 就在陈昂处于极度震惊之中时,陈晓澜忍不住问道:“那公子需要我们做什么?” 苏时淡淡说道:“所以你们现在要做的事就是先搬到一个好一点的地方,然后买几套新的衣服,再好好的休息一天。” “然后呢?” 苏时笑了笑,说道:“先上马车,后续怎么做上了马车我再交代给你们。” 第二十五章 登门拜访 三人上了马车之后,苏时花费了几个脑细胞把整个计划在脑海中想了一遍,然后对陈晓澜吩咐道:“那一百两银子你先留着,除去租用宅子和日常开支外,请二十个机灵一点的人。” 陈晓澜问道:“请人?需要他们做什么?” 苏时道:“这京城有一百零八坊,其中以永安、昌乐、平宁等三十六坊最为繁华,这二十人要做的事就是在七日内摸清这三十六坊有多少家酒楼?每一坊中生意最好的酒楼是哪两家?” 陈晓澜眼睛一亮:“公子想和这么酒楼合作?”但随即眼中的光芒又暗淡了下去:“只不过这些酒楼未必会和我们合作。” 她大致明白了苏时的计划,如果单靠他们自己摆摊贩卖,就算一天不吃不喝不休息也卖不了多少。但如果能与酒楼达成合作,自然不愁销路。 但是这些酒楼本来就在售卖各类汤饮,乌梅汤更是几乎每一座酒楼都有,陈晓澜实在想不出来这些酒楼有什么理由会售卖他们的乌梅汤。 苏时道:“我的确要与酒楼合作,至于和这些酒楼怎么合作暂时保密,你先把这件事做好。” 陈晓澜迟疑了一下,终于忍不住问道:“除了这件事外,我们还要做些什么?” 苏时摇了摇头,说道:“做好这件事就行了,其他的先别管。” “难道连乌梅汤我们也不熬制?” 苏时笑道:“就算你们每天熬十二个时辰,又能熬多少碗乌梅汤?加上现在天气开始变得炎热起来,熬出来的乌梅汤又能保存多久?所以不要做这些无用功了。” 陈晓澜已经完全无法理解苏时的想法,如果连乌梅汤都不熬制,即使有酒楼想与他们合作,他们又能拿什么来合作? 她满腹疑窦的看向苏时,却根本看不出他有任何担心,仿佛她的问题对他来说根本不是问题。 这时马车突然停了下来,车夫在外面叫道:“公子,承顺坊到了。” 陈晓澜一听,疑惑的问道:“承顺坊?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你们先在承顺坊找地方租住下来,把我交代的事情完成了,七日之后我再来找你们。” 说到这里,苏时正色道:“记住,我们能不能赢得这场赌局,你们做的这件事就是最关键的一环。” 这倒是陈晓澜第一次看见苏时脸色如此郑重,虽然她不知道苏时的计划,但也知道这件事极其重要,因此她立即说道:“请公子放心,这件事我定当竭尽所能,不负公子所托。” 苏时点头道:“很好,我现在还有事情要办,你们自行去找地方租住,安顿好之后,送封信到……”说到这里,苏时想了想,然后说道:“永安坊柳巷街松清苑。” 永安坊松清苑是将军府的一处地产,除苏时外,将军府少有人去,而平时那里也只有两三个下人守在那里。 与陈昂父女别过之后,苏时乘坐马车到了永安坊,下了马车后就径直走到松清苑,向那里值守的人嘱咐几句后,回到了将军府。 回到府中不久,就有下人急匆匆跑来禀报孔祭酒孔大人来访。 苏时急忙迎了出去,当他一见到孔文顺时,立即显露出最真诚的笑容。 “有劳孔祭酒亲自登门,小子如何敢当?” 孔文顺瞧了他一眼,忍不住笑道:“你这笑容未免太矫揉造作了一点。” 苏时听了却不以为然:“笑容虽过,但心却是诚的。” 孔文顺大笑道:“以矫揉造作来显示诚心诚意,只怕也只有你苏时才做得出来。” 苏时正色道:“其实只要我心诚,至于别人如何看我,我也未必会在意。” 此时两人正并排朝正厅走去,孔文顺听到苏时的说辞,忍不住停下了脚步,笑容也隐而不见,一双似乎能看透人心的双眼直视着苏时。 他淡淡说道:“这么说来,以前都是别人误解于你?” 苏时亦停下了脚步,毫不回避孔文顺的目光,回道:“这倒不是,以前我的所作所为的确令人不耻,而那些传言也没有丝毫夸大之处。” 孔文顺闻言不由一呆,他倒没有想到苏时居然没有为自己辩解,而是直承其过。 “如今呢?” 苏时的神情变得郑重起来,他想了想,缓缓说道:“即使我现在说得天花乱坠,也不过是以言相饰,未必能取信于人。” 孔文顺本就对苏时就有一定的好感,听到对答后,他的目光渐渐变得柔和起来,不过他还是追问道:“那你要如何取信于人?” 两人来到正厅坐下,待下人奉上茶后又退下,苏时作了一邀请的姿势,微笑道:“孔大人辛苦了,先减减乏。” 孔文顺笑道:“品茶需得心静,小哥还未回答我的问题,所以老夫此时心还未定。” 苏时沉默了一会儿,缓缓说道:“我以后如何行事原本不需要向别人解释,但孔大人相问,我也只能回答依从本心而已。” 孔文顺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不过知道再问下去也不会有任何结果。正如苏时所言,此时他即使再说得天花乱坠,又有谁能相信他的话。 孔文顺本就是豁达之人,既然此事无法深究,便不再于此事纠缠下去。 不过他还是看着苏时,忍不住苦笑道:“小哥可是给老夫出了一道天大的难题。” 苏时虽知其意,但还是笑道:“孔大人何出此言?” 孔文顺叹道:“如今你也知道我与秦府的关系匪浅,而你与秦府的关系又错综复杂,我与小哥又颇有些缘分,所以有些事情老夫不得不厚着脸皮前来讨教一番。” 苏时对孔文顺还是比较尊重,闻言急忙说道:“孔大人言重了,有话请讲。” 孔文顺也并造作,直接问道:“若三日之内无人能对出下联,你与秦楠婚约一事该如何解决?” 苏时沉吟道:“这就要看秦家小姐的态度了。” 孔文顺有些诧异:“此言何意?” 苏时微笑道:“若秦家小姐不计前嫌,能不能对出下联已经不重要了。” 孔文顺道:“如果楠儿心意已决呢?” 苏时忍不住苦笑道:“若不能两情相悦,又如何能做到长相厮守?秦家小姐若不愿意,我也绝不会强人所难,到时候我自会将下联和婚书一同送到秦家。” 第二十六章 交谈 孔文顺听后猛然一惊,讶然道:“难道小哥对出了下联?” 苏时道:“我这里确有一下联,虽有瑕疵,但也足以掩悠悠众口。” 孔文顺又惊又喜,惊的是苏时才华似乎比他想象中还要高,喜的是至少在这件事上,苏时表现出来的品性已经高出不少人。 但他还是忍不住追问道:“小哥此言当真?” 苏时正色道:“孔大人应该知道,当时我也是因为一时情急才会出此对联,绝没有为难秦府的意思,如果大人不相信,现在我就可以将下联告知大人。” 孔文顺见苏时表情严正,不似违心之言,忙摆手说道:“你有这心就好,不必告诉我,若下联在我这里流传出去,破坏了一段好姻缘,岂不是罪过在我?” 苏时笑道:“我自然是相信孔大人才会如实相告。” 孔文顺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笑道:“此时这茶喝起来才有些味道。” 然后孔文顺与苏时随意聊了起来。本来他想与苏时聊聊诗词,只不过苏时听说他年轻时曾四处游历,不由得心生向往,于是孔文顺讲述起游历大好河山的趣事。 苏时是一个很好的听众,孔文顺在讲述时听得津津有味,从不轻易打断。即使发表评论时也是言简意赅、恰到好处。当孔文顺谈起游历途中的窘事时,苏时还要幽默的打趣他一番。 更让孔文顺谈兴大增的是苏时偶尔还会和诗一首,而所作的诗无一不让他惊叹。 两人相谈甚欢,不知不觉间天欲渐黑,孔文顺才意犹未尽的说道:“时辰不早了,我也该回府了。” 苏时急忙说道:“过门是客,孔大人何不用过晚膳再走,否则别人要说我们将军府礼数不周。” 孔文顺看了他一眼,笑道:“你苏时是一个遵从礼教的人吗?” 刚才闲谈之中,虽然苏时话说得不多,但孔文顺还是从苏时的字里行间中多少了解到他的性格。 苏时绝不是一个安分的主,而且他的言行举止与其他的读书人差异甚大,有时甚至还出语惊人,听得孔文顺心惊不已,这些话若流传出去,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 苏时也笑道:“若是我尊重的人,自然也会遵从礼数。” 孔文顺叹道:“如是无事我定要打扰,只是今日的确不巧。” 听到他这样说,苏时也不好强留,只得说道:“既然如此,在下也不便强留。” 孔文顺起身道别,苏时一路送到府外,待马车消失在街道尽头,苏时才转身回到府中。 苏周回来得很晚,待他回来时,苏时早已吃过晚饭,坐在书房里看书。 当苏周看见苏时竟然出现在书房中,而且还拿着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眼神不由得变得有些奇怪。 他忍不住调侃道:“你什么时候喜欢看书了?” 苏时放下书本,正要说话,突然闻到一股淡淡的酒味:“喝酒了?” 苏周找了一张椅子坐下,长长出了一口酒气,说道:“今日同僚相聚,多喝了几杯。” 苏时忍不住笑道:“那你还不去洗漱,明明知道大嫂最闻不得酒气。” 苏周把眼一瞪:“我自然知道去洗漱,哪里用得着你来提醒。” “我只是顺口说说而已。”说完,苏时起身便准备回卧室休息。 见苏时想溜,苏周问道:“孔祭酒孔大人今日过来是为了什么事?” 苏时停下脚步,看了看他,说道:“孔大人过来也没有特别的事情,我们也只是闲聊了几句。” 苏周自然不会相信他的话,示意他坐下。苏时无奈,只好再次坐下,然后详细讲述了他与孔文顺会面的情形。 当苏周得知苏时居然有下联时,脸上也忍不住流露出吃惊的神情。 苏时这副对联已经在整个京城流传开来,即使在兵部,苏周也会偶尔听人提及。 而且他也曾打听过,知道此联殊不易对,连京中那些文学大家对此联都一筹莫展,可谓是千古绝对。 苏时居然藏有下联,连苏周也不禁起了好奇之心。 然后听到他愿意把下联送给秦府以全秦楠名声,苏周对他不由得刮目相看,什么时候苏时也学会了为他人着想? 至于后来他们闲谈游历之事,苏周便没有多大兴趣听了。 对于秦府退婚一事,苏周虽然恼怒,但并不憎恨秦府,因为他也知道以苏时的品性才能,确实也配不上秦楠。所以苏时要去退还婚书,他也竭力赞同。 但如今看来,只怕苏时未必就配不上秦楠。 这时苏周突然想起苏时的一句话。 “她不嫁给我只能说是她的损失。” 苏周忍不住暗自苦笑,因为当时他还以为这只是苏时一时的气话,所以一直不以为然。 等苏时离开书房后,一道人影出现在书房里,苏周看着他,问道:“张傲,这几日都是你在暗中护卫二公子?” 张傲回道:“是。” “今日可有异状?” 张傲摇了摇头,但脸上却流露出古怪之极的表情。 苏周忍不住皱了皱眉,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张傲苦笑道:“今日二公子身边并没有什么异状,只不过今日二公子的行为却古怪之极。” “苏时?他有什么古怪的?” 于是张傲把苏时离开将军府后所发生的事情一一向苏周作了禀报。 当苏周听到苏时出手相助陈昂父女,暗暗点头,然后听到东源质库,表情突然变得严肃凝重起来,整个人身子微微前倾,似乎生怕漏掉一个字。 当他听到苏时居然捏造了一个沈寻欢的名字,又有些啼笑皆非。 但最后听到苏时居然要和东源质库对赌时,苏周脸色顿时变得铁青,对苏时的改观顿时荡然无存。 这时张傲看着苏周铁青的脸,小心翼翼的说道:“大公子先别动怒,二公子今日行为看似古怪,但我总觉得他似乎对这场赌局很有信心。” 苏周没有说话,陷入沉思之中,过了许久,他才面色凝重的问道:“昨日莳花馆,今日东源质库,你说苏时出现在这两个地方是到底有意还是无意?” 第二十七章 无处遁形 张傲迟疑道:“应该是无意的……?” 他虽然这样说,但内心却一点把握都没有。因为现在的二公子行为处处透露着古怪,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苏周沉思了一会儿也没有答案,想起这场赌局,轻轻叹了口气,继续问道:“为什么你会觉得苏时对这场赌局很有信心?” 即使苏周想破脑袋,他都和其他人一样,想不出苏时如何才能赢下这场赌局。 张傲喃喃说道:“我也不知道,但……二公子既然敢应下这场赌局,说明他定有后手。否则明知是必输之局,除非脑子有病才会答应。” 说到这里,张傲心中一惊,因为他突然想起苏时不久前才摔坏了脑袋,会不会他的脑子真的有病? “然后呢?” 张傲回道:“随后二公子和陈昂父女乘坐马车去了东源质库,应该是去签订赌约。当我赶到时,二公子和陈晓澜已经进入质库,只有陈昂留在质库外。” “二公子在质库待了大约半个时辰,出来之后,二公子神情也没有任何变化,他们在质库门前交谈了几句,然后乘坐马车离开了。” 苏周问道:“离开了?去了哪里?” 张傲苦笑道:“不知道。” 张傲的确不知道,因为以前苏时出门玩耍,至少都会带着两三个随从,而且去的都是几个固定的地方。 不是在勾栏听曲,就是在酒楼喝酒,不是在斗场斗鸡斗狗,就是在赌场之中流连。 但现在苏时出门不但一个随从都不带,而且去哪里都是随心所欲,行踪全无规律。 正如今天,上一刻还在玉带河边观景,下一刻就出现在东源质库与人赌斗,让张傲叫苦不迭。 所以苏时出了东源质府,张傲根本不知道苏时下一步要做什么,等他找到马车时,已经失去了苏时的行踪。 苏周想了想,知道了张傲的难处,于是吩咐道:“明天再多叫一人跟着苏时,你们之间也好有个照应。” “是。” 张傲见事情已经回报完毕,正欲退下,这时苏周再次吩咐道:“把自己作为赌注的那个小姑娘你们暗中照应一下,即使苏时输了赌局,也绝不可因他的一时意气而令那小姑娘落入魔窟之中,必要时可以以将军府的名义与质库进行交涉。” 张傲再次回道:“属下知道了。” 待张傲离开后,苏周的眉头再次聚成了一个川字,细细回想起苏时这两日的行踪,越想就越感到头痛。 相比于其他人而言,苏周更为了解苏时的为人,而正因为如此,所以苏周比所有人更感到震惊。 在他看来,现在的苏时和以前简直判若两人,只不过苏周再怎么冥思苦想,都想不出来到底苏时经历了什么才会出现如此巨大的改变? 虽然夜色已深,红烛已经燃掉大半,秦楠仍然没有一丝睡意。 她眼睛虽然看着烛火,但脑海里浮现的却是一张似笑非笑的脸。 只不过她虽然知道了那位公子的叫沈寻欢,但她仍然不知道他是谁。 因为在她的记忆里,沈姓公子里根本没有一个叫寻欢的人,而她偏偏又无法向其他人出言询问。 所以她更加着急,因为她很担心他与东源质库的赌局。 尤其是今日回府后,当她向秦樾提到东源质库时,秦樾的表情就如同白日见鬼一般。 “你去过东源质库?”秦樾显露出从未有过的惊慌。 秦楠摇摇头。 “真的?”秦樾不相信:“那你为什么突然提到这个地方?” “我只是听人提起过,有些好奇而已。”然后秦楠忍不住问道:“东源质库真的那么可怕?” 秦樾叹道:“那个地方已经不能用可怕来形容。”说到这里,秦樾郑重其事的说道:“小妹,这一辈子你都不要和那个地方扯上任何关系。” “为什么?” “只要有人和那个地方扯上关系,那必定会被敲骨吸髓,最后落得家破人亡。” 秦楠还是不死心,继续追问道:“难道没有例外?” 秦樾突然狐疑的看着她,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你今日会对东源质库这么感兴趣?” 秦楠无奈之下,只得将今日在玉带河边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不过她没有告诉秦樾沈寻欢就桃花诗的作者。 秦樾一听连连摇头,长叹道:“这位沈公子只怕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的,连东源质库他都敢去沾惹,而且还敢与其定下这样的一个赌局,真是不知死活。” “难道不可能有一丝机会?” 秦樾摇了摇头,说道:“他不可能有任何机会。” 所以秦楠的心更加慌乱,更加不安,直到现在都没有一丝睡意。 同样没有睡意的还有白江川,他正冷眼看着杜横。 杜横跪在地下,脸上那道刀疤由于浮肿变得更加狰狞可怕。 “这么说来,还是没有查到沈寻欢是谁?” “是。”杜横只得硬着头皮回道:“据齐记车行的马夫讲述,沈寻欢是在永安坊二井街下的车,但是在二井街不但没有沈寻欢这个人,连姓沈的人家都没有。” “陈昂父女呢?” “他们在承顺坊租了一处小院,现在已经搬了过去。我已经叫人盯在那里,有任何动静立即回来禀告。” “现在他们在做什么?” 杜横苦笑道:“他们什么都没有做,已经休息了。” 白江川显得有些意外,赌局已经开始了,对方面对如此不利的局面,按理说应该有所行动才对,绝不应该如此冷静悠闲。 白江川很不喜欢这种失去掌控的感觉,他更不喜欢沈寻欢临走时的气定神闲的样子。 所以他越来越不喜欢这个人。 而且到现在为止,他除了知道一个名字外,根本没有关于沈寻欢任何消息。 想到这里,白江川的头就开始痛了,原本十拿九稳的赌局似乎也变得扑朔迷离。 他想了想,突然吩咐道:“你连夜把这场赌局宣扬出去。” 杜横抬起头,疑惑的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何要这样做。 白江川冷冷说道:“沈寻欢既然想做缩头乌龟,我就要打草惊蛇,只要把这件事闹得满城风雨,我相信这位沈公子也就无处遁形。” 第二十八章 传言 晨时,秦楠刚洗漱完毕,秦樾就急冲冲的闯了进来。 看到大哥的神情有些不对,秦楠的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立即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秦樾怔怔的看着她,苦笑道:“你和那位沈寻欢沈公子不会是朋友?” 听到沈寻欢这个名字,秦楠出水芙蓉一般的俏脸闪过一丝红晕,她忍不住嗔怪道:“大清早的,你在这里说什么胡话?” 秦樾叹道:“你知不知道那位沈公子与东源质库的赌局现在已经传遍了整个京城。” 秦楠呆了呆,喃喃说道:“传遍整个京城?为什么会这样?” 秦樾并没有回答她,继续说道:“而且双方所下的赌注似乎和你所说的不一样。” 秦楠不知所以的看着秦樾。 “据传言如果那位沈公子输了赌局,不但那小姑娘要入质库为奴,而且那沈公子还要自断一臂、自挖一眼。” 秦楠大吃一惊,不由自主以手掩口,惊恐的看着秦樾。 莳花馆内,翠浓正在休息,房门突然被推开,尘霜和花扶两位姐妹走了进来。 翠浓刚准备起身,只听得尘霜说道:“翠浓,沈公子的事情你可听说了?” “沈公子?”翠沈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花扶在一旁叹道:“就是寻欢公子。” 翠浓立即想起那位看似年轻实则远比他年龄成熟得多的少年公子,她疑惑的看着她们,忍不住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尘霜苦笑道:“那位沈公子只怕惹上了大麻烦了。” “大麻烦?” 尘霜看了她一眼,苦笑道:“沈公子招惹上了东源质库。” 翠浓震惊的看着她,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东源质库是她一生的噩梦,因为她在东源质库亲身遭遇过各种可怕的经历,而每一种经历都足以把一个人逼疯。 当翠浓被卖进青楼时,她离发疯也只有一步之遥。 几乎用了十年的时间,翠浓才从阴影之中走出来,但现在她居然又听到这个让她战栗的名字。 她努力克制住心中的恐惧,轻声问道:“沈公子怎么会惹上东源质库?” 尘霜立即把她所打听到的告诉了翠浓,最后忍不住摇头叹息道:“那位沈公子我很喜欢,可惜惹上了东源质库,只怕难有什么好下场。” 花扶也感叹道:“沈公子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行事会如此糊涂。” 翠浓怔怔的看着她们两人,心中虽然也在为苏时担心,但却没有她们那么悲观。 因为她知道苏时绝不是一个任人宰割的人,既然他敢接下这赌注,那他一定有办法能扭转乾坤。 李府内,李仲泓坐在凉亭内,看着溪流中的游鱼,虽然神情依然冷傲,但目光之中却充满了喜悦。 他想不到惊喜来得如此突然。 当他得知东源质库与沈寻欢的赌局后,先有些惊奇,随即变得万分惊喜。 因为他知道沈寻欢就是苏时,而沈寻欢与质库的赌局,就是苏时与质库的赌局。 这场赌局只要是个人都知道沈寻欢输定了,根据赌约苏时必然失去一只手和一只眼睛。 只要苏时身残体缺,那他与秦楠的婚约自然作罢了,秦府绝不可能把秦楠嫁给一个身体有残缺的人。 想到苏时如此愚蠢,李仲泓喜不自胜,他仰头看着天空,喃喃说道:“苏时,你这是自作孽,不可活。” 此时苏周怒气冲冲推开了苏时的房门,然后就一脸呆滞的看着他。 因为苏时正在做某种奇怪的运动,而且口中还不停的喊着“一二三四、二二三四……” 苏时最后一个跳跃动作做完之后,然后深吸了几口气,等他缓缓吐出之后,有些无奈的坐在了椅子上。 因为才运动十几分钟,苏时已经感觉大脑有些缺氧,身体就如一根被掏空的麻袋,连站立都很困难。 待呼吸渐渐平稳之后,苏时才奇怪的看着苏周。 因为此时苏周的脸色很难看,而他看着苏时的眼神冰冷得如同刺骨的冰霜。 苏时忍不住摸了摸鼻子,因为这种眼神他还是第一次在苏周身上看见。 不过他想了想,发现这两天自己无论说话还是做事都循规蹈矩,根本没有做出任何出格的事情。 “为什么这么看着我?”苏时忍不住问道。 苏周此时怒不可遏,他猛地一拍桌子,大声喝道:“苏时,你真的不知道天高地厚,连这样的事情都做得出来?” 当苏周手掌拍向桌子时,苏时已经用双手捂着了耳朵,当听完苏周的话后,他不由一呆,因为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惹得大哥如此愤怒。 “我做了什么?”苏时指着自己的鼻子,疑惑的问道。 苏周怒道:“你为何要与东源质库定下赌局?而且还要自断一臂、自挖一眼?” “原来是这件事。”苏时懒洋洋的说道:“那东源质库的白少爷赶着为我送钱,我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苏周见苏时说得如此轻松,似乎根本没有把这赌局当作一回事,满腔的怒意顿时化成无数疑问。 “你有把握赢下赌局?”虽然苏周不敢相信,但还是忍不住问道。 苏时伸了伸懒腰,淡淡说道:“这东源质库我吃定了。” 这时苏时的神情虽然依旧懒散,但苏周却分明可以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强大自信。 这种自信绝对是装不出来的,只有对自己有绝对信心的人才会散发出来这种自信。 “怎么吃?”苏周仿佛也被苏时强大的自信震撼到,喃喃问道。 苏时笑了笑,说道:“这一次那白少爷只怕要出一点点血。” “一点点血是多少?四千两?” 这也是苏周最想不通的地方,因为即使苏时赢下赌局,东源质库所付出的代价不过才四千两银子,但如果苏时输了赌局,付出的代价远远高于他的收益。 没有人会傻到签下这样的赌约。 “四千两?”苏时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大哥:“难道我的手和眼睛只值四千两?” “那你认为该值多少?” 苏时轻描淡写的说道:“至少也应该翻上十倍。” 说着,苏时用力的把自己的身体向后仰去,因为运动过后,他的腰似乎有些酸痛。 “十倍!四万两?”苏周被这个数字惊呆了,他不可思议的看着苏时,因为一个月能获利四千两在所有人看来都如同是天方夜谭,但现在苏时说他要赚四万两。 反观苏时却没有任何感觉,四万两银子在他看来似乎跟四十两银子没有任何区别。 第二十九章 放弃赌局 如果以前苏周听到他如此大言不惭的话,早就一个耳光扇过去了。 但现在他却仿佛有一种感觉,赚钱对苏时来说似乎真的很轻松。 但他还是忍不住追问道:“你真的能在一个月内赚到四万两?” 苏时这时候感觉到身上的力气在渐渐恢复,他站起身做了做扩胸运动,然后深呼吸了几口气才随意的回应道:“嗯。” “就凭乌梅汤?” 此时苏时又做起了深蹲,但只做了几个,双腿便感觉到酸软无力。 “大哥千万不要小看了这个生意。”苏时一边不停的揉着大腿一边说道:“这生意看似小,但利润却高,如果有一个好的经营模式,一个月四万两的利润已经算是少的了。” “一个月四万两的利润还算少?”苏周突然不想和苏时说话了。 虽然一个月能赚四万两的生意并不少,但哪一个生意不是经过大量的投入和多年的经营才能做到如此规模。 “怎么赚?”苏周还是忍不住问道。 苏时回答很干脆:“秘密。”然后解释道:“因为赚钱的方法一旦说出来就一钱不值了。” 苏周没好气的看着他:“你可别光顾着说大话,害了那位小姑娘。” 苏时双手叉着腰,脑袋不停的转动:“你指陈晓澜?这个小姑娘很不错,有决断有魄力,人还机灵,我正想培养她,又怎么会害她。” “培养她?”苏周不解的看着他,问道:“培养她什么?” “自然是做生意。”苏时停了下来,叹了口气:“整个将军府上下我看没有一个人是做生意的料,总不可能让堂堂将军府二公子亲自出面做生意。” “你怎么会想起做生意?” “总要找一点事做。”苏时忍不住打了几个哈欠:“不然这日子过起来实在太无聊了。” 他说的是实话,如果他还像以前那样整日无所事事,苏时知道自己迟早会疯掉。 这个时候苏时突然停止了运动,若有所思的看着他大哥:“你还有没有问题要问?” 苏周的表情也渐渐变得严肃起来,他缓缓说道:“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为什么你一定要和东源质库对赌?” 苏时笑了笑,说道:“你是不是搞错了,这赌局最开始好像是东源质库提出来的。” 苏周不为所动,淡淡说道:“但你本来可以拒绝的。” “我为什么要拒绝?”苏时有些奇怪的看着他大哥,仿佛看着一个傻子。 “这东源质库赶着要送钱给我,我又有什么理由拒绝,而且赢了那位白少爷的钱,我一点心理负担都有。” “你真的只是为了赢钱?” 这句话让苏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他疑惑的看着苏周,说道:“如果不为了钱,哪还能为了什么?” 苏周一直在仔细观察苏时各种细微的表情,但直到现在为止,他根本判断不出来苏时说的话是不是真话。 他叹了口气,正准备离开,苏时突然说道:“既然你的问题问完了,现在是不是应该轮到我问几个问题了。” 听到苏时的话,苏周微微一愣,正准备离开的脚步停了下来,然后问道:“你想问什么?” “这场赌局你是怎么知道的?” 苏周叹道:“你们的赌局已经传遍了京城,我想不知道都不可能。” “传遍京城?”苏时也愣住了,一个赌局而已,这也能上热搜? 但随即他皱起了眉头,似乎从中闻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 他突然抬头看着苏周:“你对东源质库了不了解?” “那就要看你想知道什么?” 苏时沉吟道:“它的势力是不是很大?” 这场赌局一夜之间就在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其背后的推手必是东源质库,单从这件事来看,东源质库的势力绝不可小觑。 “的确很大,而且大得远远超出你的想像。” 这倒出乎苏时的意料,也让他隐隐感觉有些压力。 他想了想,继续问道:“如果我想和他人合作做生意,那些人会不会因为惧怕东源质库而不敢与我合作?” “至少在京城之内,敢与你合作的人不多。” 苏时眼睛一亮:“不多意味着还是有人不会惧怕东源质库。” 苏周点点头:“这里毕竟是京城,东源质库也不可能一手遮天。” “那如果我要找人合作,应该找谁?” “合作什么?” “自然是乌梅汤。” 苏周奇怪的看着他:“你真的认为有人会与你合作这个生意?” 苏时淡淡说道:“如果这个生意有百倍的利润,我相信这些人不会拒绝。” “百倍的利润?” 苏周听不懂,也无法想像,但他知道如果苏时真的可以给这些人带来百倍的利润,这些人绝对不会拒绝。 苏时点点头,再次问道:“所以我应该找谁合作?” 苏周没有回答苏时的问题,只是静静凝视着他,仿佛想把他看清楚。但最后苏周却只能轻轻摇摇头,因为对他而言,苏时就是一个谜。 过了许久,苏周才缓缓说道:“既然你想找人合作乌梅汤的生意,首选自然是酒楼。” “不错。” “但三分之一的酒楼都在东源质库的控制之下。” 苏时的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他的确没有想到东源质库的实力有这么大。 “另外三分之二呢?” 苏周继续说道:“还有三分之一的酒楼属于普通商人,但这些人根本不敢得罪东源质库。” 苏时眼睛一亮:“所以我的合作对象就是剩下那三分之一的酒楼。” 苏周的眼神突然流露出深深的担忧,苏时对这场赌局越自信他就越担忧,因为他知道如果苏时赢了这场赌局将要面临什么。 苏周叹了口气,突然说道:“你能不能放弃这场赌局?如果你选择放弃,其他事情不用担心,包括陈昂父女。” 苏时虽然心中疑惑,但还是轻轻摇了摇头。 所以苏周也只有叹道:“如果你想找那三分之一的酒楼合作,那你就要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苏周的脸上流露出一种莫名的表情,缓缓说道:“莳花馆。” 当苏时听到这个名字时,神情也是一阵恍惚。 “莳花馆?” “不错,剩下那三分之一的酒楼就控制在莳花馆手中。” 第三十章 求情 秦樾离开后,秦楠一直显得有些心神不定。 她站在窗前,窗外春光明媚,温和的阳光落在秦楠的脸上,却难以驱散她心中的阴影。 一个婢女轻盈的走进房中,见到秦楠便笑道:“小姐,孔大人来了。” 秦楠闻言一呆:“孔师来了?” 那婢女点头道:“是呀。今日休朝,孔大人一大早就来了,想必是来找老爷出门游玩。这时候他们正在书房闲聊,听管家说,今天两位大人心情很好,书房不时传出阵阵笑声。” 秦楠听后突然心中一动,说道:“既然孔师来了,我自然该侍奉左右。” 秦楠刚来到书房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孔师爽朗的笑声。 “那我就先在这里恭喜子川兄了。” 秦楠虽然心中疑惑,但还是推门进了书房。 此时孔文顺和秦之道都是满脸笑意,显然心情都很好,见秦楠进来,两人皆心领神会,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楠儿,你来得正好,有一件事正想与你商议。”秦之道笑道。 不过秦楠此时心事重重,对秦之道的话也就置若罔闻。 她先向孔文顺礼了师徒之礼,突然向秦之道跪了下来,低头轻声说道:“父亲,女儿有一事相求,还请父亲答应。” 秦楠的举动把他们吓了一跳,秦之道忙将她扶了起来,神色紧张的问道:“楠儿,发生了什么事?你起来说话。” 孔文顺的紧张程度并不比秦之道低,因为他知道秦楠的性格恬静,把得失看得极为淡然,还从未有一件事能让她如此失态。 秦楠站了起来,脸上却泛起了一道红晕,她低声说道:“沈公子有难,我想请父亲出手相救。” “沈公子?” 秦之道见秦楠是为他人相求,顿时放下心来,不过仍然带着一丝疑惑,因为在他的记忆之中,姓沈的公子并不多,与秦楠有交集的就更少。 他看了看孔文顺,孔文顺也是眉头紧皱,向他摇了摇头,似乎也不知道秦楠所指何人。 不过这个沈公子是何人,但从秦楠的表情来看,这个沈公子对秦楠恐怕很重要。 这不由得让秦之道和孔文顺惊慌失色。 孔文顺一早过来便是向秦之道讲述昨日他与苏时见面的情形,而秦之道听后,对苏时的印象已经大为改观。 就凭苏时愿为秦楠作想,这品性已经让秦之道赞叹不已,更何况苏时文采飞扬,在年青一辈已是凤毛麟角,所以对这门亲事已经不再反对。 哪知道半路却杀出一个沈公子,这个沈公子不但他全然不知,就连孔文顺也从来没听说过。 “楠儿,这位沈公子是何许人也?”孔文顺试探着问道。 秦楠脸上的红晕更深了,她面带羞色的看着孔文顺,目光却一直在闪烁不定。 过了许久,秦楠才低声喃喃说道:“这位沈公子就是孔师和我在河边邂逅那位公子。” 秦楠的声音虽然很小,但秦之道和孔文顺还是听得清清楚楚,听完之后,两人同时一愣,然后不由得会心一笑,心中悬着石头才落了地。 他们自然明白秦楠口中的沈公子就是苏时,他们刚才还在担心秦楠对苏时的观感,如今看来,这个担心倒是完全没有必要了。 不过苏时为什么要自称沈公子?这不禁让他们有些疑惑不解。 而两人正在疑惑间,秦之道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间脸色大变。 此时孔文顺正要说话,他急忙向孔文顺摆了摆手,然后盯着秦楠,缓缓问道:“你说的这位沈公子是不是与东源质库对赌的那位沈公子?” 秦楠见她父亲脸色突然变得凝重,心中更加忐忑不安,但还是鼓起勇气说道:“正是那位沈公子。” 秦之道闭上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见父亲如此模样,秦楠心里的阴影更加浓厚。 孔文顺诧异的看着秦之道,因为他与秦之道为友多年,这种凝重的表情他也只见过两次。 这两次都需要秦之道作出重大的抉择,每一个抉择不但会影响他自己的仕途,还会影响到自己的家庭,甚至会影响到整个家族。 所以孔文顺虽然满腹疑问,此时也不得不凝神屏气,不敢打扰他。 过了一会儿,秦之道睁开眼睛,脸色已经恢复如常,他对着秦楠微笑道:“你想要我怎么帮那位沈公子?” 秦楠见父亲面带笑容,心中也不由得一轻,但当秦之道询问时,心中却没有了主意。 秦之道继续说道:“若沈公子赌局输了,是不是想要我保住他的手和眼睛?” 秦楠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秦之道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了。” 秦楠欣喜的看着他,忍不住问道:“父亲你答应了?” “楠儿难得求为父一次,我怎会不答应。” 秦楠立即喜笑颜开,她低声道:“多谢父亲。” 心中担忧的事情终于解决了,秦楠的心情也放松许多,突然想起临进门时孔师的话,于是也显露出了女儿神态,笑问道:“我刚才听孔师在恭喜父亲,父亲是不是有什么喜事瞒着我们?” 孔文顺正要说话,秦之道已经抢先说道:“哪有什么喜事?那是你孔师打趣我的。” “是吗?”秦楠总感觉父亲有事瞒着自己,但此时心情愉悦,倒也没放在心上。 “刚才父亲不是说有事情要与我商议,不知要商议什么事?” 秦之道沉吟道:“今日休朝,为父与你孔师正在商议到哪里去游玩,想听听你的意见。” 秦楠想到这两日都在玉带河边与苏时偶遇,也不知道今日还有没有这个缘分? 她红着脸说道:“玉带河边风景极好,孔师是知道的。” 秦之道笑道:“玉带河边吗?也好。你去准备一下,等会儿我们一起走。” 秦楠急忙应了一声,然后退出了书房。 等秦楠离开书房,书房里立即安静起来,秦之道的脸色再次变得凝重起来。 孔文顺见秦之道从秦楠进来后一直在信口雌黄,只不过当着秦楠的面又不好直问,此时再也忍不住,问道:“子川,你在做什么?” 但秦之道仿佛在魂游天外,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来,他看着孔文顺,眼神里带着一丝遗憾和抱歉。 秦之道微微叹了口气,声音干涩的对孔文顺说道:“玄平兄,我想求你一件事情。” 见秦之道脸色难看,孔文顺自然毫不犹豫答应下来:“子川兄,你说。” 秦之道长叹道:“我想麻烦玄平兄再登将军府,对那苏时说楠儿希望解除与他的婚约。” 第三十一章 代价 孔文顺闻言大惊:“子川,你这是何意?” 秦之道没有回答他,只是在书房里不停来回踱步,过了许久他才深深叹了口气,说道:“玄平兄,你也知道我视楠儿如掌上明珠,只希望她此生平安喜乐。” 孔文顺虽不知其意,但亦附和道:“为人父母,所愿也不过如此。” 秦之道继续说道:“也许以前我对苏时还有些误解,但现在我对他也极为欣赏,此人不但才华横溢,而且人品也不错,可为秦楠良配。” 孔文顺更加疑惑不解:“既然如此,子川又为何要说出那番话来?” 秦之道长叹道:“因为这个苏时不是一个安分的人,只怕以后会惹上滔天大祸,秦楠跟着他我不放心。” 孔文顺想起昨日他与苏时的一番交谈,知道秦之道所言非虚。不过让他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告诉秦之道他们交谈的内容,秦之道又是怎么判断出来的。 “子川兄,为何会有此断言?” 秦之道苦笑道:“玄平兄可知道这场赌局?” 孔文顺道:“虽有所耳闻,但你也知道我对此不感兴趣,所以详情倒还不知。” 于是秦之道便把这场赌局的起因经过详细的说了一遍。 听到一半,孔文顺便已惊诧无比,待听到苏时如果输了赌局要自断一臂、自挖一眼时,孔文顺连声叫道:“糊涂!这个苏时太糊涂了!这样的赌局他都敢应下,简直糊涂之极。” 此时孔文顺简直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但他对苏时印象很好,不忍看他有如此悲惨的下场。 所以他急忙对秦之道说道:“子川兄,这个苏时糊涂不懂事,你可得阻止这场赌局。” 秦之道双手一摊,神情有些无奈:“东源质库已经把这场赌局宣扬开来,此时京城里只怕人尽皆知,你叫我如何阻止?” 孔文顺心中痛惜,突然想起刚才秦楠的话,忍不住说道:“你可是答应过楠儿要保住苏时的手和眼睛。” 见孔文顺神情焦急,秦之道不得不安慰道:“这一点你倒不用担心。” 孔文顺瞪了他一眼:“这场赌局苏时根本就没有任何胜算,我又怎能不担心?” 秦之道解释道:“东源质库只怕还不知道所谓的沈公子就是苏将军府的二公子。当他们得知沈寻欢就是苏时,看在将军府的面子上,即使苏时输了,他们也不会让苏时自断一臂、自挖一眼,最后也不过以钱财相赔而已。” 孔文顺想了想,秦之道的话不无道理,心中稍安,不过随即又皱起了眉头:“既然苏时无恙,你为什么要反对他和楠儿的婚事?” 秦之道叹了口气,突然反问道:“你如何看待这场赌局?” 一提起这场赌局,孔文顺便气不打一处,他想不到苏时这样的一个聪明的人居然做出这样白痴的行为。 “我怎么看?我只能说苏时当时被鬼迷了眼。”孔文顺没好气的说道。 “也就是说你根本不相信他会赢?” 孔文顺冷笑道:“只怕没有人会相信他能赢。”说到这里,他狐疑的看着秦之道:“你不会相信?” 秦之道捻着额下的胡须,沉吟道:“如果这场赌局苏时输了,对他反而没什么影响,我最担心的是他赢下这场赌局。”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长叹一声:“而且我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苏时似乎对赢下这场赌局很有信心。” 孔文顺吃惊道:“你真的认为苏时能赢下赌局?” 秦之道苦笑道:“虽然我不知道他怎样才能赢下赌局,但我知道他一定有办法,否则苏时的行为就说不通。” 孔文顺还是明白。 秦之道解释道:“苏时是一个聪明人,虽然赌局是由东源质库发起,但如果是必输的赌局,他可以不接受,而且他本就有三次机会可以拒绝。” 当杜横提出赌局时,苏时根本可以不理会。当苏时无法拿出东源质库满意的筹码时,这是他第二拒绝的机会。最后一次就是在东源质库,面对如此苛刻的赌约,苏时完全可以不接受。 孔文顺恍然大悟:“但苏时依然选择接受这场赌局,那说明他有必胜的把握。” 同时孔文顺疑惑的看着他:“既然苏时有信心赢下赌局,你反而认为不是好事?” 秦之道叹道:“如果他输了,看在将军府的颜面上,只须赔偿一些钱财,对苏时几乎没什么影响。但如果他赢下赌局,就不知道要引得多少风波,而他苏时必是这风波的中心。” “如此一来,我又怎么放心把秦楠嫁于他。” 孔文顺道:“子川兄会不会太杞人忧天了?” 秦之道摇了摇头,郑重其事的说道:“玄平兄,你不了解东源质库,这东源质库不是苏时所能招惹的。总之东源质库背后的势力很大,大得超乎你的想像。” 秦之道并没有明说东源质库背后的势力,但孔文顺似乎隐隐猜到了什么,脸上不由自主流露出忧心的神色。 但他还是不解的问道:“即使东源质库背后的势力权势滔天,但为了这样一场小小的赌局,难道他们还要对付苏时不成。” “不知道。” “不知道?” “因为现在谁也不知道苏时要做什么?但我相信,如果苏时能赢下这场赌局,东源质库付出的代价一定很大,而东源质库付出的代价一旦超过他们的承受能力,它背后的势力一定会坐不住。” 孔文顺吃惊道:“为什么你会认为东源质库付出的代价很大?” “因为苏时提出的来的赌注是,他一个月内能赚多少,东源质库就要输给他多少。” 一碗乌梅汤能赚多少? 一文钱。 如果京城一百万人口每人每天喝一碗乌梅汤,一个月能赚多少钱? 三万两。 而且这三万两根本不可能让苏时一个人赚,苏时能赚到四千两已经可以喊阿弥陀佛了,所以东源质库根本不会付出多大的代价。 这笔账很好算,只要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算得出来,所以孔文顺疑惑的看着秦之道。 秦之道苦笑:“我只知道一件事,苏时绝不会为了几千两银子赌上自己的一只手和一只眼睛。” 第三十二章 请贴 秦楠站在桃花树下,树上桃花竞相绽放,花丛之中秦楠笑脸盈盈,绝世的容颜把那争奇斗艳的桃花瞬间比了下去。 突然间秦楠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了,心中涌起了巨大的疑团。 刚才她因为心情激动,有些事情并没有细想,如今精神处于放松的状态,倒让她想起了一些不寻常的事情。 当她提起这位沈公子时,父亲和孔师的表情突然变得很奇怪,而父亲虽然答应出手帮忙,却并没有向她询问沈公子任何信息。 秦楠的心突然跳得很快,因为她想到了一种可能,那就是父亲和孔师似乎已经知道这位沈公子是谁。 想到这里,秦楠再也没有心情欣赏桃花,匆匆向书房走去。 刚来到书房门口,便听到孔文顺叹道:“子川兄,我厚着脸去将军府取回婚书没有问题,但若楠儿知道苏时就是那沈公子时,你又如何向她解释?” 秦楠听到这句话,全身如同被雷击中一般,整个身体变得无比僵硬,脸色变得惨白,大脑一片空白。 与她订有婚约的苏时就是沈寻欢沈公子! 秦楠一时之间无法接受,因为两个人在她的印象中完全是不同的形象。 一人是不学无术,另一人却才华横溢;一人蛮横霸道,另一人却风度翩翩;一人品性低劣,另一人性情高绝。 这两个完全相反的人怎么可能是同一个人。 但孔师的话却真真切切的传入她的耳里。 秦楠的神情正在恍惚时,一个声音突然在她耳边响起。 “小妹,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秦樾这时走了过来,看到她在书房门前发呆,忍不住问道。 孔文顺和秦之道听到秦樾的声音,不由得同时一惊,他们没有想到秦楠竟然就在书房外,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听到他们的谈话。 秦楠此时目光直直的看着大哥,心中的突然涌起无限委屈,一时间泪眼婆娑。 秦樾心中不由大惊,他护妹心切,忙走了过来,急声问道:“小妹,是谁欺负了你?告诉大哥,我给你出气。” 秦之道这时也打开了书房大门,见秦楠此时的神情,立即心知不妙。 “楠儿,你怎么了?” 秦楠这时强忍着泪水,忍不住对她父亲质问道:“父亲,你为什么要瞒着楠儿?” 秦樾这才知道原来是父亲有事瞒着小妹,才让小妹生气。但他却想不出来父亲究竟瞒了小妹什么事,才会让一向淡定冷静的小妹都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秦之道看到秦楠激动的神色,心知事情终究还是被她听到了,只得叹道:“这件事孔师和我瞒着你,也是为你着想。” 孔文顺一呆,想不到秦之道竟是如此卑鄙,这件事明明是他一意孤行,偏还要把自己拉来背锅。 果不其然,秦楠看向他,泣声叫道:“孔师……” 孔文顺只好出言安慰道:“楠儿,我们也不是故意想要瞒着你,只是……只是……” 他看了秦之道一眼,终究还是做不出落井下石的事情,转口说道:“你来了也好,事关你的终身大事,最终还是需要由你自己作主。” 秦樾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但听到事关小妹的终身大事,忍不住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秦之道无奈之下,只得让他兄妹两人进入书房,然后孔文顺把这两日来发生的事情详详细细的说了一遍。 秦樾和秦楠听后都是目瞪口呆看着孔文顺,只感觉这两天发生的事情简直匪夷所思。 秦樾知道小妹在玉带河边邂逅了一位公子,但他根本想不到那位公子就是苏时,更想不到苏时就是与东源质库对赌的沈寻欢。 他忍不住看向小妹。 但秦楠此时除了震惊之外,心里却感到一丝甜蜜。 她想不到苏时早已知道自己就是秦楠,所以才会在情急之下说出那千古绝对,而且还十分尊重自己的意愿,甚至愿意将下联无偿送给自己。 她没有想到的是,那幅夜游图上的诗也是苏时所作,此时再想起那首诗作,更觉得惊艳无比,同时脸颊上不知不觉起了红晕。 见秦楠如此模样,秦之道、孔文顺和秦樾都不由自主叹了口气。 不过秦樾此时对苏时的感官倒也改变不少,他现在更担心的是苏时与东源质库的赌局。 以前那沈公子不过是无关的路人,他自然不会关心。但现在这沈公子摇身一变,竟然变成了与小妹有婚约的苏二公子,而且看来小妹对苏时已经深陷其中。 所谓关心则乱,秦樾对这场赌局态度自然就不一样了。 而对于这场赌局,有些事情秦之道不希望他兄妹过早知道,所以并没有把他的顾虑告诉他们,只是让他们不用担心。 至于退婚一事,众人见秦楠明亮的眼神、羞涩的表情,一切都不言而喻,自然也没有人再提及。 这时秦之道突然看着秦樾,问道:“你过来是不是有什么事?” 这时秦樾再想起来他的确有事找小妹,然后从怀中拿出一张请帖,说道:“我都差点忘了。小妹,你曾答应李兄参加镜湖诗会,今日李兄专程派人送来了请帖。” 不过此时秦楠哪还有心情参加什么诗会,只是早已答应,如果再推辞不合礼仪,所以忍不住看向秦之道。 秦樾也知小妹心意,忍不住笑道:“我听李兄说,他也邀请了苏将军府苏二公子苏时参加诗会。” 众人闻言一惊,秦楠更是忍不住问道:“李师兄为何会邀请苏……苏公子参加诗会?” 秦樾叹道:“苏时以一联千古绝对震动京城,李兄邀请他参加诗会也在情理之中。只是……” “只是什么?” “苏时已经得罪了整个京城文坛,听说李兄邀请了苏时参加,京城中稍有名气的文人都会参加此次,所以在诗会上恐怕苏时会遭受许多诘难。” 秦楠听后,心里如乱麻一团,虽然她知道苏时才气高绝,但诗会上人才济济,苏时又如何能以一敌众? 她紧咬嘴唇,忍不住问道:“苏公子已经答应了?” 秦樾摇了摇头,说道:“这请帖此时应该还在路上,至于苏时会不会答应,那就不知道了。” 第三十三章 细作 吃过朝食,苏时出了将军府,不过与前两天不同的是,这次他带了随从。 随从叫林漠,是他大哥的亲信,苏周调回兵部,他也跟随苏周回到了京城,成了将军府的护院。 自从苏周回京后,林漠就被他派到苏时身边,只不过这两日苏时习惯一个人独来独往,因此便没有让林漠跟着。 林漠大约二十四五岁,身高与苏时相仿,但体质远比苏时强得多,苏时站在他身边,似乎都可以感受到他身上肌肉的爆发力。 不过这个人看上去是一副不太聪明的模样,但这一点苏时并不在意,他在意的是林漠的身手,到底能不能保护自己。 所以苏时试探的问道:“林大哥,我听大哥说你的身手很好。” 林漠憨笑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 苏时以为他是自谦,于是继续问道:“那你的身手有多高?” 林漠再次憨笑,再次摇了摇头。 苏时傻眼了,不知道林漠是什么意思,忍不住叫道:“你倒是说话呀,你这又是笑又是摇头算什么意思?” 林漠终于开口说话:“二公子要我说什么?” “我问你的身手有多高?” 林漠不再笑了,但还是摇头说道:“不知道。” “不知道?”苏时瞪着他:“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的意思。”林漠这次不摇头了,但脸上又露出了那种憨笑。 苏时叹道:“那你一次能对付多少人?” 林漠总算想了想,然后茫然的看着苏时:“二公子要对付人?” 苏时愣在那里,默默的看着他——如果不是已经离开将军府,苏时早就换人了。 而苏时之所以选择林漠,是因为觉得林漠这个人沉默寡言,从不多嘴。但现在看来,林漠不是谨守本分不多嘴,根本就是木讷。 苏时也忍不住摇摇头,然后不再理会林漠,向永安坊走去。 昨日他吩咐陈晓澜安顿好之后就送信到清竹苑,不过以陈晓澜的性子,苏时知道早则昨日晚上、晚则今日上午,她必然会送信过来。 他原本打算七日后再去找他们,这几日就放手让陈晓澜去做,至于她能做到哪种程度,那就要看陈晓澜的能力有多大。 不过与苏周交谈后,觉得自己还是把这件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所以苏时不得不修改计划。 永安坊离将军府并不远,不过半个时辰的的脚程,所以苏时并没有乘坐马车。 来到清竹苑,值守的人一见到苏时立即满脸堆笑的迎了上来。 “有没有人送信过来?”苏时问道。 那人立即点头道:“有,昨日公子刚走不久就有人送信过来。” 苏时吃了一惊,他没想到陈晓澜办理效率如此之高,想必昨日她在承顺坊找到了租住之地就送信过来。 那下人见苏时没有进去的意思,立即取出信件交给苏时。 苏时拆开一看,上面只写有一个地址,显然就是陈晓澜现在租住的地址。 承顺坊离清竹苑就有些远了,有半个多时辰的车程,所以苏时也只有乘车过去。 齐记车行在每一坊都有固定的地方上下客人,苏时带着林漠来到上车点,坐上了马车到了顺承坊。 信纸上的地址写得很详细,所以苏时并花多少时间就找到了陈昂父女租住的地方。 他们租住的地方不大,院子很小,卧室也只有两间。 当苏时进来时,陈晓澜正在收拾院子,见到苏时,心中惊喜,手中的扫帚落到地上都浑然不觉。 随即她急忙小跑了过来,正要向苏时施以大礼,苏时忙说道:“不要每次见面都行礼,怪麻烦的。” 他正要走进小院,这时林漠突然紧走了几步来到苏时身边,然后低声说道:“二公子,门外有细作。” 苏时一呆:“细作?这里又不是战场,怎么会有细作?” 林漠肯定的说道:“在下绝不会看错,在对面茶坊里靠窗的位置,有两个人一直鬼鬼祟祟盯着这里。我们进来后,其中一个人立即离开了,显然是通风报信去了。” 林漠的话倒让苏时有些吃惊,他想不到如此木讷的一个人,观察能力居然这么强。 至于他口中所谓的细作,苏时已经明白是谁派来的,不过他并没有放在心上。 “不用管什么细作,我们进去。” 林漠见苏时并不在意,也就不再说话,跟着他进了院子。 陈晓澜听到林漠的话,眼光不由自主向那茶坊看去,只见正对面的窗子左右张开,一个相貌普通的人正坐在那里喝茶,但他的余光不停的看向他们。 “公子,一定是东源质库的人。” 陈晓澜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然后关上了房门。 苏时点了点头,然后淡淡说道:“不用理会,还有就是你们做任何事情也不用瞒着他们。” “为什么?”陈晓澜不解道。 苏时笑了笑:“因为就算他们知道你在做什么,对我们的计划也没有任何影响。” 陈晓澜轻轻点点头,然后引着苏时走向客厅,不过苏时看着空荡荡的小院,对陈晓澜说道:“小院里阳光很好,我们就在院子里喝会儿茶。” 说完他对林漠说道:“你去搬张桌子出来。” 陈晓澜急忙引着林漠进了客厅,从客厅里把桌子搬了出来放在院子里,然后又拿了几张凳子出来。 一切摆放妥当之后,苏时坐了下来,见陈晓澜迟迟不肯坐下,有些疑惑的看着她。 陈晓澜低声说道:“公子有什么吩咐,我站着听就是了。” 苏时笑道:“我这人没那么多规矩,你坐下来。” 等陈晓澜坐下之后,苏时问道:“你父亲找人去了?” 陈晓澜点点头,毕竟这抛头露面的事,她一个小姑娘不好出面。 苏时继续说道:“昨天我因为有事走得急,所以有些事情没有交代清楚,所以今天才来这一趟。” 陈晓澜立即回道:“公子请讲。” 苏时正要说话,这时林漠突然冷哼了一声。 苏时被这声音吓了一跳,然后莫名其妙的看着他。 “你在做什么?” 林漠仔细听了听,然后回道:“公子,在下刚才听到有人爬墙偷听,只是警告他一下,现在那人逃走了。” 第三十四章 独一无二 这是林漠第二次让苏时吃惊,他想不到林漠除了观察力强外,听力还这么好。 苏时强忍心中的惊讶,问道:“你以前在军中是做什么的?” “回二公子,在下是军中斥候。” 苏时恍然大悟,军中斥候只有军中最精锐的士兵才能担任,所以东源质库这些小伎俩在林漠看来简直不值一提。 既然知道林漠的身份,苏时也就见怪不怪了。 所以他不再理会林漠,对着陈晓澜继续说道:“昨天我虽然说要掌握永安、昌乐、平宁等三十六坊酒楼的情况,特别是生意最好的那两家酒楼,但我还没有告诉你们具体要了解哪些情况。” 陈晓澜疑惑道:“难道不是去了解那些酒楼如何经营和经营情况?” 苏时道:“当然能够了解到这些更好,不过这些并不是最重要的。” “那最重要的是什么?” 苏时缓缓说道:“最重要的是你们一定要了解到酒楼实际主事人的年龄、性格、兴趣、能力……诸如此类。这些事情很烦琐,而且还要在七天之内完成,能不能做到?” 陈晓澜立即回答道:“公子,我能做到。” 见陈晓澜回答得如此干脆,苏时反而有些惊奇。 “你已经想到方法了?” 陈晓澜轻轻点了点头,正要说话,苏时又说道:“你用什么方法不必告诉我。” 但苏时如此信任她,陈晓澜反而有些担忧:“难道公子不想给我一些建议?”说到这里,陈晓澜似乎越来越没有自信,低声说道:“如果我的方法有错,那岂不是会误了公子的计划?” 苏时只是淡淡的看着她:“那你对自己的方法有没有信心?” 陈晓澜把自己的计划在心中反复想了几遍,才再次抬头看着苏时,坚定的点了点头。 苏时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他赞许的说道:“自信是一种很重要的能力,所以你只要认为自己是正确的就一定要坚持下去。” 得到苏时的赞许,陈晓澜反而变得有些羞涩,但心里却感觉到无比喜悦。 只不过她还是有些疑问,忍不住问道:“但我还是不知道了解到这些对我们的生意有什么帮助?” 苏时微笑道:“以后你就会知道,如果把人性了解透了,做起生意来自然会无往不利。” 陈晓澜终于展颜道:“公子,我知道了。” 苏时喝了一口茶水,继续说道:“在用人方面你也应该有自己的打算,你父亲把人找来后,你再费些神挑选一下。” 陈晓澜立即点头回道:“是。” 此时苏时的手指轻敲桌面,他沉吟道:“乌梅汤的生意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我还有很多计划,还需要很多人手,但人多容易嘴杂,所以选人用人就显得尤为重要。” 陈晓澜突然感到了一种无形的压力,她喃喃说道:“公子,这选人用人我……我只怕难以胜任。” 苏时笑道:“你也不用过于担心,我的计划又不是要马上实施,你还有很多时间。” 陈晓澜无奈之下只得点头应下,不过随即又忧心忡忡的说道:“公子,今早我闲来无事,逛了几家酒楼,每一家酒楼都有自制的乌梅汤售卖,售价都没有超过两文,而且卖得都不多,更没有兴趣与外面合作。” 苏时倒没有想到陈晓澜已经开始做市场调查了,只不过调查出来的结果让她的信心倍受打击。 苏时笑了笑,说道:“这不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吗?” “但是如此一来,我们又如何能说动那些酒楼与我们合作?” 苏时淡定的说道:“如何与这些酒楼合作我自有妙计,所以你也不需要担心。” 见陈晓澜担忧之色并没有消退多少,苏时继续说道:“所谓合作,便是各施所长、各取所需,我敢拿乌梅汤来赌,自然是我们熬制的乌梅汤独一无二。” “独一无二?”陈晓澜疑惑的看着他,因为她实在无法理解什么样的乌梅汤是独一无二的。 乌梅汤是一种非常普通的饮品,几乎每个家庭都能熬制,即使配料、方法、火候有差别,但也没有人敢说自己的乌梅汤是独一无二、天下无双。 “那什么时候我们才熬制那独一无二的乌梅汤?”陈晓澜小心翼翼的问道。 苏时淡淡说道:“关于什么时候熬制乌梅汤,到时候我自然会告知你。” 来之前,苏时原本准备向陈晓澜透露他的计划,以免她担心受怕。不过当林漠告诉他有人在监视陈昂父女时,苏时顿时改变了主意。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计谋并不是只能用于军事上。 原本他对这场赌局是一种无所谓的态度,但当他得知东源质库的势力远超他的想像时,他也不得不小心谨慎一点。 见苏时不肯透露一丝风声,陈晓澜虽然有些失望,但还是微微点头,低声说道:“那晓澜静等公子吩咐。” 苏时想了想,继续吩咐道:“你闲暇的时候,还帮我留意一件事?” 陈晓澜眼睛里立即充满了希望,她急忙说道:“有什么事公子尽管吩咐。” 苏时沉吟道:“你留意一下京城之外有没有闲置的地出售,赌局结束之后,我想买下来。” “公子想买土地耕种?” 苏时笑道:“你看我像不像是一个会耕种的人?我另有用途。” 在苏时现在的计划中,乌梅汤这个生意已经成了一锤子的买卖,赌局结束后,他难免又会回到以前那种无所事事的状态。 为了不让自己闲下来,他不得不再找一个生意来做。 至于要做什么生意他还没有想好,不过大致的方向还是确定了,就是建作坊。 要建作坊自然要有地,所以苏时才会吩咐陈晓澜留意京城四周有没有地要出售。 陈晓澜见苏时已经想到赌局之后的事了,显然觉得这场赌局自己已经胜券在握,因此她那颗不安的心也渐渐安定了下来,她急忙说道:“晓澜记下了,请公子放心。” 第三十五章 跟踪 苏时离开时已近未时,当他走出大门后,忍不住连打了几个哈欠。 “公子可是累了?”林漠问道。 苏时摇了摇头,然后又打了个哈欠,眼睛湿润着说道:“累倒没累,只是习惯了午歇,一时间有点不适应而已。” 林漠原本木讷的脸色微微变得有些诧异,因为他跟了苏时这么久,从来没有看见他午歇过。 “那公子要不要找地方歇息一下?” 苏时摇了摇头,说道:“等会儿找一辆大一点、平稳一点的马车,我在车上休息一下就行了。” 林漠回道:“是。” 随即他用仅有苏时才能听到声音说道:“公子,有人跟着我们。” 苏时问道:“几个人?” “三人。”林漠的脸上闪过一丝奇怪的表情:“不过这三人却是两拨人马。” 苏时一愣:“两拨人马?” “不错,跟在公子后面有两拨人马,第一拨有两人,在公子身后十丈处,第二拨却只有一个人,跟在那两人身后,而且那人的身手很高。” 苏时的脸上也不由闪过一丝惊疑,跟在他身后那两人,不用想都知道是东源质库的人,但跟在这两人身后的又是什么人? 他为什么要跟踪东源质库的人?他的目标到底是东源质库还是苏时? 不过苏时并没有让这些疑问困扰自己多久,当他坐上马车时已经昏昏欲睡,于是对林漠耳语了几句便在马车上睡了起来。 马车很大,行驶起来很平稳,马车里面布置得也很舒适,所以苏时很快就睡着了。 等苏时醒来时,马车还在行驶,他掀开窗帘一看,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他伸了伸懒腰,问道:“现在还有没有跟着我们?” 林漠轻轻摇了摇头,然后表情古怪的看着苏时,因为他实在想不到苏时会用这种方法来摆脱追踪。 他们的马车在京城里漫无目的跑了整整两个时辰,而那两拨人马逐渐失去了耐性,最后都放弃了。 苏时笑了笑,然后对马夫说道:“南平街。” 天色已经完全暗淡下来时,苏时出现在了莳花馆门前,当翠浓看到他时,忍不住以手掩口,吃惊的看着,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才几个时辰不见,难道翠浓姐就不认识我了?” 苏时睡了两个时辰,此时精神正好,看到了翠浓,忍不住调笑道。 见苏时神色自如,翠浓也安心了一些,不过她还是忍不住把他拉到一旁,焦急的问道:“公子怎么会招惹上东源质库?” 苏时淡淡说道:“那可是他们先招惹我的。正所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既然他们要招惹我,我自然要给一点苦头给他们吃。” 翠浓呆呆的看着他,想不到这世上有如此胆大的人,居然想给东源质库苦头吃。 这时苏时又笑道:“难道翠浓姐忍心让我站在外面,我可是连晚饭都还没有吃。” 翠浓急忙把他引进莳花馆,找了一处清静的地方坐了下来。 当小吃酒水上齐之后,苏时看着翠浓,道:“老规矩,还是翠浓姐你来陪我。” 翠浓迟疑的看了看林漠,苏时笑道:“这是我的护卫,林漠。” 然后他对林漠说道:“你跟了我一天,只怕也早就饿了,坐下来先吃点东西填填肚子。” 林漠挠子挠头,说道:“公子,我还是在外面吃。” 苏时沉下了脸,没好气的说道:“叫你坐下你就坐下来吃,哪来那么废话。” 听到苏时如是说,林漠也不再推辞,坐了下来,然后拿起桌上的糕点就吃了起来。 苏时也不在意,反而问道:“林大哥,你喝不喝酒?” 林漠点了点头。 翠浓急忙把林漠面前的酒杯倒满,林漠端起来就一饮而尽。 此时苏时突然脸上突然流露出一丝坏笑:“不知林大哥的酒量如何?” 林漠想了想,说道:“醉过一次。” “只醉过一次?”苏时感叹道:“那林大哥的酒量一定很大。” 然后他又看着翠浓,询问道:“霜姐和花姐呢?请她们来陪陪林大哥。” 林漠木讷的脸上罕见的露出一丝羞涩,他急忙说道:“公子,在下不需要人陪。” 苏时叹道:“我请霜姐和花姐来可不是光为了陪你,而是让你为我找回场子。” 林漠呆了呆:“找回场子?” 苏时点了点头,微笑道:“我昨晚与霜姐斗酒,结果稍逊一筹,你今日可要赢下霜姐。” 翠浓急忙把雁儿叫了过来吩咐了几句,那小姑娘再次用奇怪的眼神看了看苏时和林漠,然后一溜烟跑了出去。 不一会儿,尘霜和花扶急匆匆赶了过来,一看见苏时便急忙问道:“公子可好?” 苏时微笑道:“我很好,而且看见姐姐们心情更好。” 她们见苏时还有心情开玩笑,心里也轻松不少,但脸上还是微微流露出一丝担忧,只不过有林漠在场,有些事也不好细问,便默默坐了下来。 苏时看见气氛有些沉闷,便指着尘霜介绍道:“这位就是霜姐,昨日我就是败在她手下。” 随即他又有些得意的对尘霜说道:“这是我林大哥,听说霜姐酒量无双,心中不服,今日特地来领教的。” 尘霜连忙欠身道:“见过林公子,奴家酒量微薄,绝非林公子对手。” 说着便起身为林漠添上酒,然后端起杯子说道:“奴家先敬公子一杯。” 林漠急忙也站了起来,手足无措的看着法霜,想要分辩两句,但却一直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见尘霜一饮而尽,林漠也只好把酒干了。 此时琵琶声起,声音悠扬婉转,如一道清泉流过,让人身心愉悦。 琵琶声中,尘霜和林漠已经连喝了六杯,但两人都面不改色,而且眼睛越喝越亮。 苏时和翠浓也对饮了一杯,然后翠浓看着他,轻声说道:“公子此次前来,不会只是为了喝酒?” 待翠浓为他斟满酒,苏时浅尝了一口,缓缓说道:“此次前来,除了喝酒外,确实还有一件事情要做。” 第三十六章 合作 听到这句话,翠浓并没有吃惊,但尘霜停止了饮酒,琵琶声也变得有些凌乱。 她们都知道苏时与东源质库的赌局,她们也知道这场赌局苏时根本没有一点机会,所以她们都很担心。 翠浓柔声问道:“不知道奴家可以为公子做什么?” 她没有问苏时要做什么,因为以她的阅历,知道如果苏时想说,她不必问,如果苏时不想说,她问了也没有用。 而且有些事情还是不要知道为妙。 不过她也很想帮苏时,因为她看得出来苏时虽然看起来轻佻风流,但实际上很尊重她。 以她的身份和年龄,能得到别人的尊重并不容易,尊重她的人也并不多。 “这件事还真的需要翠浓姐帮忙。” 苏时端起了酒杯。 翠浓道:“想让我怎么帮你?” 酒杯里的酒已干,苏时放下酒杯,缓缓说道:“我想见一见莳花馆的主事人。” 琵琶声断,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除林漠外,每一个都吃惊的看着他。 但林漠的脸上却充满了警觉,因为翠浓她们的脸上除了吃惊外,更多的是担心和忧虑。 过了许久,翠浓才轻声问道:“不知公子找主事有什么事?” 翠浓本来想谨守规矩,绝不开口问苏时要做什么事,但这个时候她却不得不打破这个规矩。 因为她担心苏时。 莳花馆是烟花之地,开门笑迎天下客。 只要你有钱,在这里你就是大爷,一定会享受到最顶级的服务。 但莳花馆也是莳花馆的规矩,只要进入莳花馆,那就一定要遵守它的规矩。 如果在莳花馆内违反它的规矩,无论你是什么身份,不管你有多少财富,莳花馆都不会放在眼里。 曾经有位京城的世家公子仗势在莳花馆闹事,然后被打断了双腿扔了出去,结果那世家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莳花馆定下的规矩有很多条,但其中最重要的一条的规矩就是谁也不能违背皇甫节的话。 皇甫节就是莳花馆的主事人。 皇甫节为人冷酷无情、狠毒善变,前一秒他还可能与你谈笑风生,但下一秒就可以翻脸无情。 翠浓她们亲眼看见一个跟了他十年,已经成为他的左膀右臂的人,只因为说错一句话,被皇甫节当场用酒瓶打破了脑袋。 然后这个人就消失了,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这个世上根本就没有这个人存在。 莳花馆里每一个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每一个人都不敢谈论这件事。 所以无论因为什么理由,翠浓都不想让苏时面对这样一个人。 苏时微笑道:“我找他谈合作的事。” 翠浓疑惑道:“合作?合作什么?” “自然是合作做生意。” 翠浓眼神奇怪的看着他,因为钱、权、势,莳花馆都不缺,所以她根本想不出来苏时有什么条件跟莳花馆谈合作。 翠浓小心翼翼的问道:“不知道公子想和皇甫主事合作什么生意?” 这些事情她不得不问清楚,因为如果苏时在皇甫节面前应对不当,她无法想象苏时会落得何种下场。 苏时淡淡的说道:“你们也知道我与东源质库的赌局,所以我想与皇甫主事谈合作做乌梅汤的生意。” 这时不仅翠浓三人傻傻的看着苏时,就连林漠看着苏时的眼神都变得很奇怪。 他们都认为苏时在讲笑话,只不过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林漠不算是一个聪明的人,但就算是他也看出来这种生意不要说莳花馆,随便找一个店铺都根本没有合作的可能性。 过了许久,翠浓才苦笑道:“公子,莳花馆根本不卖乌梅汤。” 出入莳花馆的人非富即贵,莳花馆为这些客人准备的汤饮高雅而昂贵,绝没有人肯喝那才两文一碗的乌梅汤。 “我知道。” 翠浓低声说道:“所以我只怕帮不了公子这个忙。” 翠浓其实很想帮苏时,但她知道如果自己在皇甫节面前提出这个建议,皇甫节只会认为她是在戏弄自己,下一个消失的人很可能就是她。 “你可以的。”苏时为她和自己斟满了酒,端起酒杯缓缓说道:“翠浓姐只需要帮我向他转达一句话即可。” “只转达一句话?” “是。” “什么话?” 苏时把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看着翠浓,淡淡说道:“如果莳花馆与我合作,三个月之内,莳花馆将成为京城第一青楼。” 翠浓手中的酒杯骤然落地,尘霜和花扶目光呆滞的看着苏时。 这句话比刚才苏时想与莳花馆合作做乌梅汤生意更让她们难以置信。 莳花馆能入京城烟花场所三甲,是经过了二十年的经营,期间所投入的人力、财力不计其数。 但即便是这样,莳花馆也无法登顶第一楼,而且即使再过二十年也不可能。 金凤楼和兰香班如同两座大山,一直挡在莳花馆面前,无论皇甫节用任何方法、手段都无法撼动它们。 苏时却狂言只要与他合作,三个月他就可以让莳花馆成为头甲。 这样的狂言翠浓她们本不应该相信,但三人却偏偏没有一个人反驳,只是目光呆滞的看着苏时。 因为当苏时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坐姿、神情、动作、语气都没有任何变化,但他的气势却突然变了。 变得强大而自信。 这种气势没有人能装得出来,只有对自己有绝对信心的人才会流露出这种强大的自信。 这种强大的自信不但让翠浓她们感到震惊,而且对他的狂言似乎也深信不疑。 “你真的能让莳花馆成为京城第一?”翠浓喃喃问道。 “易如反掌。” 翠浓深深的吸了口气,如果苏时真的能让莳花馆成为京城第一,无论是什么生意,莳花馆都绝对愿意与他的合作。 “请公子稍候,我这就去传达公子的话。”翠浓站起身,向苏时施了一礼,匆匆离开了。 苏时微笑看着花扶,说道:“此间有美景、美人、美酒,还请花姐以琴声相娱。” 琵琶声再度响起,但花扶苏因为还处于震惊之中,指法生涩、曲不成调。 不过苏时也不在意,饮着杯中酒,仿佛已有醉意。 第三十七章 笑话与神话 翠浓并没有让苏时等多久,当苏时正准备品尝第三杯美酒时,翠浓已经回来了。 一个身穿黑袍、身材高大,脸部棱角分明的女子毫无表情的跟在翠浓后面。 她们来到苏时面前,那如同铁塔一般的女子发出沙哑的声音:“沈公子,主人有请。” 苏时站了起来,毫不犹豫跟在她后面。 翠浓看着苏时离去的背影,眼神里不由自主充满了担忧。 穿过大厅和回廊,苏时来到一处小院,那女人站在小院门前,伸手推开门,然后说道:“主人在里面等,沈公子请进。” 苏时点了点头,从容的走了进去。 小院面积不大,但布置得极为雅致。 流水穿过小桥,环绕在一间青砖碧瓦的小屋四周。苏时走上小桥,小桥下几尾鲜活的鱼儿在水里游来游去。 苏时刚来到小屋前,小屋的门“吱嘎”被人打开,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童站在门前。 “主人正在大厅等候沈公子。” 小童边说边引着苏时来到大厅,大厅里面的布置很简单。 一张拱形的古玩架把大厅分成了前后两部分,古玩架上的古董不多,但摆放得错落有致。 拱形门前,一张楠木桌摆放在大厅中央,四周安放着三把木椅,大厅两侧挂着几幅挂画,墙角几株绿植。 拱形门后,一道巨大的屏风挡住了苏时的视线,让他无法窥探。 一个相貌普普通通的中年人静静坐在一张楠木桌旁,看到苏时进来,脸上没有显露任何表情。 而苏时却有些诧异的看着皇甫节,他想不到莳花馆的主事人居然是这么普通的一个人。 相貌普通,穿着普通,甚至连气质都很普通,全身上下没有一丝能够让人记忆深刻的地方。 如果皇甫节走在大街上,绝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虽然苏时很惊异,但却没有任何轻视的心理。 能够掌管京城三甲之一的莳花馆,即使看起来再普通,也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人。 “沈公子?”皇甫节不动声色的说道。 “皇甫主事。”。 “请坐。”皇甫节伸手指了指他对面的椅子。 苏时在他对面坐了下来,然后静静的看着他。 皇甫节淡淡说道:“沈公子不像是一个生意人。” 苏时微笑道:“我本就不是一个生意人。” 皇甫节的语气不变,但眼神中却隐隐透露出一丝寒芒。 “那么沈公子是在戏耍在下?” 苏时皱了皱眉头,道:“皇甫主事认为我是在戏耍你?” 皇甫节冷冷说道:“既然沈公子从来没有做过生意,还敢夸下海口,这难道还不是戏耍?” 苏时突然叹了口气,缓缓说道:“皇甫主事看我像不像一个白痴?” 皇甫节没有回答他,因为无论怎么看苏时都不像白痴,虽然他很多行为就如同一个白痴。 皇甫节神色不变,但眼底的寒芒已经消退,他淡淡说道:“沈公子真有办法让莳花馆在三个月内成为京城第一楼?” 苏时干脆的回答道:“是。” “怎么做?” “和我合作。” “合作什么?” 苏时笑了笑,说道:“自然是与我合作做乌梅汤的生意。” 皇甫节沉默很久才缓缓说道:“我不是来听笑话的。” 苏时摇了摇头:“我也不是来讲笑话的。” 皇甫节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而这条缝尖锐得如同刀锋。 “你的意思是只要与你合作乌梅汤的生意,莳花馆就能成为京城第一楼?” 苏时却丝毫没有在意,只是淡淡说道:“现在皇甫主事有没有兴趣听听我的方法?” “什么方法?” “如何用一碗乌梅汤让莳花馆成为京城第一楼的方法。” 听到这句话后,皇甫节很失望,他发现苏时如果不是一个白痴,那一定就是一个疯子。 因为只有白痴或者疯子才会说出这样的荒诞无稽的话。 所以他已经不想再听下去了。 但他也不准备和苏时计较,因为没有一个正常的人会和一个白痴或者一个疯子计较。 不过他已经想好了该怎么惩罚翠浓,他一定会让翠浓痛不欲生。 没有人敢把他当成白痴。 但如果不是翠浓,他又怎么会坐在这里像一个白痴一样面对一个白痴。 虽然皇甫节的表情变化很细微,但苏时很敏锐的捕捉到了。 “你不相信?”苏时摸了摸鼻子,缓缓问道。 “我既不想听笑话,更不想听神话。” 一碗乌梅汤可以让莳花馆成为京城第一楼! 这句话的确像一个神话,而且就算是在神话故事里也不能发生这么离奇的事。 苏时不紧不慢的说道:“为什么皇甫主事不听了我的方法后再来判断我的话是不是神话?” 皇甫节淡淡说道:“如果你现在离开,我可以当你没有来过。” 然后他的声音变和冰一样冷:“如果你要继续说下去,只要让我发现你在戏耍我,用不着东源质库动手,我现在就可以要了你一只手和一只眼睛。” “那现在皇甫主事可不可以静下心来听听我的方法?” 皇甫节深深看了苏时一眼,道:“说。” 苏时问道:“不知道莳花馆最贵的汤饮是什么?卖多少钱一杯?” “百花春,一百文一杯。” 谁知苏时摇了摇头,说道:“据我所知,最贵的好像并不是一百文一杯。” “那一定是公子记错了。” 对于莳花馆的一切,皇甫节了如指掌,所以他很肯定苏时记错了。 “是么?我记得最贵的百花春应该是二两一杯。” 皇甫节脸色微变,但却不得不承认苏时的话,因为最贵的百花春的确是二两一杯。 只不过那是在盛夏。 盛夏的百花春之所以能卖到二两银子一杯,是因为里面加入了能消夏的东西——冰块。 当百花春加入冰块后,它的价格就从一百文涨到了二两,足足翻了二十倍。 但即使这样,冰镇的百花春仍然供不应求,而莳花馆最多也只能供应十天,因为冬季贮存的冰只能供应这么长的时间。 “沈公子想表达什么意思?” 苏时笑了笑:“我只想问问皇甫主事,一杯百花春加了冰之后能卖二两银子,一杯乌梅汤加上冰后能卖多少钱?” 第三十八章 神仙法术 一杯乌梅汤加冰能卖多少钱? 还是二两银子。 因为在炎炎夏日,贵的不是汤饮,而是冰。 “这就是你要和我合作的生意?” “不错,冰镇乌梅汤就是我和莳花馆合作的生意。” 皇甫节摇了摇头,拒绝道:“没有兴趣。” 苏时反而有些奇怪:“为什么?” 皇甫节淡淡说道:“我知道公子身份显贵,家中必有藏冰之库,但所藏之冰能做多少杯乌梅汤?” 他想了想,说道:“不会超过三千杯。这对莳花馆来说不过杯水车薪,而且我们也犯不着为了几千两银子得罪东源质库。” 苏时笑了笑:“为了三千杯的确不值得,那三万杯、甚至三十万杯呢?” 皇甫节的呼吸似乎已经停止,因为苏时的话已经深深震撼住他。 “不可能。”皇甫节随即恢复了意识:“即使把京城冰库里所有的冰加起来都不可能制得那么多冰镇乌梅汤。” “我可以。” 皇甫节怔怔的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他很不愿意相信这个年轻人的话,但看着苏时淡然的眼神,他却偏偏说不出口。 过了许久,皇甫节才缓缓说道:“只要你能够供应三万杯,我可以考虑与沈公子合作。” “怎么合作?” “一百文一杯。” 普通的乌梅汤二文钱一杯,对于冰镇乌梅汤,皇甫节一开口就是一百文,足足提高了五十倍。 对于绝大数多人来说,这个价格已经很高了。 皇甫节继续说道:“沈公子应该知道我出的价格并不低,如果只凭你们去售卖,根本卖不到这么高的价格。” 他的话并没有错,如果让陈晓澜父女沿街叫卖,别说一百文,就算是五十文也买者寥寥。 同样一杯冰镇乌梅汤,在莳花馆的价格和路边摊的价格绝对是天差地远。 “而且既然你会找我合作,是因为沈公子知道除了莳花馆之外,没有商家敢与沈公子合作。” 这句话皇甫节并没有威胁的意思,因为他说的是实话。 不过苏时却叹了口气,显得很失望。 因为他一直以为皇甫节是那种扮猪吃老虎的人,所以从没有小看他,但现在看来,皇甫节的确是一个很普通的人。 所以苏时感到很奇怪,像这么一个普通的人怎么可能成为莳花馆的主事? “沈公子考虑得怎么样了?” 见苏时久久不回答,皇甫节忍不住问道。 苏时没有回答他,反而问道:“皇甫主事在莳花馆主事了多久?” 皇甫节一愣,完全不明白苏时的意思,不过他还是想了想,说道:“十年。” “十年?”苏时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因为据他了解,这十年正是莳花馆发展势头最快的十年。 也正是这十年的发展,莳花馆才一举进入京城青楼三甲。 而莳花馆这十年的主事就是皇甫节。 这时苏时的目光扫过皇甫节的身后,然后心中一动,若有所思的看着皇甫节身后的屏风。 六扇精美的屏风把大厅的后半部分完美的隐藏了起来。 当皇甫节发现苏时怔怔的看着那六扇屏风时,脸上不自主闪过一丝惊慌。 “沈公子,你好像还没有回答我。”皇甫节冷冷说道。 苏时却根本没有理他,只是淡淡说道:“你觉得这种生意该怎么合作?” 这句话苏时不是对皇甫节说的,而是对着屏风说的。 如果是其他人看到苏时这种举动,一定认为他疯了,但皇甫节的脸色却突然间变得难看起来。 他正要大声呵斥,这时一个如黄莺一样甜美的声音在屏风后面响起。 “你怎么知道屏风后面有人?” 苏时笑了笑,说道:“我根本不知道屏风后面有人。” 那黄莺一般的声音陷入沉默之中,过了一会儿才再度响起:“那你是怎么推断出屏风后面有人?” 苏时微笑道:“因为我知道一件事。” “什么事?” 苏时淡淡说道:“如果皇甫主事真的是莳花楼的主事,那么莳花楼只怕早就关门大吉了。” 这句话苏时说得很不客气,皇甫节坐在那里,双拳紧握,脸上青筋直冒,眼光仿佛利剑一般刺向他。 不过既然屏风后面的人说话了,他也知道这里就再也没有他说话的资格。 那声音又是一阵沉默,过了许久才缓缓问道:“冰从何来?” 苏时笑了,因为屏风后面的人一语就问在了关键的地方,这次的合作重点根本不是冰镇乌梅汤,而是冰。 在漫长而炎热的夏日,冰才是最宝贵的资源。 冰可以降温、可以贮存食物、可以制作饮品…… 如果皇甫节连这个关键都看不出来,根本就不是一个合格的主事。 苏时摇了摇头,说道:“我不习惯隔着屏风和人谈生意。” 那声音说道:“这一点还请沈公子原谅,因为一些原因,我无法与沈公子当面交谈,不过请公子放心,我能代表莳花馆做主。” 苏时想了想,也不再强求,虽然他对屏风后面的人很感兴趣,但目前对他来说最重要还是谈生意。 所以苏时笑道:“既然你有难言之隐,我也不强求。” 那声音道:“多谢沈公子理解。现在还请沈公子为我解惑。” 苏时缓缓说道:“我会制冰之术。” 这句话一说出来,整个大厅陷入了寂静之中。 雨雪冰霜,要么是神仙法术,要么是自然之道,而苏时居然说他有制冰之术。 皇甫节绝对不相信这么荒谬的事,而他也相信屏风后面的人也绝不会相信苏时的话。 所以他在等屏风的人发号施令,他很想割掉苏时的舌头,因为这样他就再也无法胡说八道了。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那声音才再次响起。 “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 那声音淡淡说道:“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如何才能相信你?” 苏时忍不住叹了口气,说道:“如果你真的不知道我是谁,我反而会对莳花馆很失望。” 以莳花馆的实力,如果要查一个人的来历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更何况林德和赵荣绝对不是一个口风很紧的人。 第三十九章 恐惧 “苏时,苏将军府二公子。”那声音缓缓说道:“与秦府千金秦楠有婚约,近日以一联烟锁池塘柳震惊整个京城文坛。” 苏时忍不住暗中苦笑,因为他想不到自己的人生居然可以用两句话说完,其中一句还是与人共享。 那声音继续道:“即使你是苏二公子,也未必会让人相信你的话。” 苏二公子在京城的名声并不好,所以莳花馆是有理由不相信他的。 苏时微笑道:“制冰之术一验便知真假,既然莳花馆已经知道我是谁,难道还怕我跑掉不成。” 这句话倒是实话,如果苏时还是刻意隐瞒自己的身份,那么他所说的一切都不可信。 但现在他直承自己的身份,屏风后面的人对他的话倒信了十之七八。 然后她的心开始剧烈的跳动,她的手也在不停的冒汗,因为这个诱惑实在太大了。 制冰之术,这神乎其技的法术能够给生意带来多大的好处她再清楚不过。 “你所说能让莳花馆在三个月内成为京城第一楼,也是因为你掌握制冰之术。” 苏时笑了笑,说道:“如果你只是把目光局限于莳花馆,那说明你还没有真正理解生意二字。” 屏风之后的人突然悚然而惊,因为苏时的话她突然想到很多,然而她想得越多就越惊心,如同海水一般深邃的目光不由得紧紧盯着苏时。 苏时似乎感受到那目光,他看着屏风,然后屏风后面的人立即感受到苏时那锐利的眼光。 “你害怕了。” “是,我真的很害怕。” 屏风后面的人老老实实的回答道,因为她太清楚其中的利害,而正因为清楚,所以她才会害怕。 想在京城做生意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为京城之中的生意从来不会只是单纯的生意,而是各方势力妥协的结果。 但现在苏时却要打破这种局面,而且是单方面的碾压,根本不会让对方有还手之力。 这样的确会给莳花馆带来巨大的利益,但同时也会给莳花馆带来巨大的反噬。 皇甫节在一旁一片茫然,因为他已经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当屏风后面的人说她很害怕,皇甫节就一脸愕然,因为他想不到屏风后面的人也有害怕的时候。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那声音缓缓说道。 苏时的手指轻轻敲击木桌,这单调的声音几乎让皇甫节发狂,但他却一个字都不敢说。 因为虽然他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他却知道现在他现在正处于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时刻。 这时候任何一个决定都有可能让京城处于风暴之中。 至于这风暴有多大?要卷进多少人? 皇甫节不得而知。 而正因为不知道,所以他很紧张,甚至紧张得想逃离这个地方。 “那莳花馆敢不敢接这笔生意?”苏时思考了很久,才缓缓问道。 屏风之后的人也一直在考虑这件事,但直到现在她也没有答案。 一边是巨大利润的诱惑,一边是疯狂的反噬。 随即她聪明如狐,也不知道该如何选择。 “这已经超出我能决定的范围,所以我现在无法答复你。”屏风之后的不得不感叹道。 苏时也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说道:“你应该知道我的时间并不是很多。” 他与东源质库的赌局时间限定在一个月内,而三十天的时间转瞬即逝,所以苏时说的并不是假话。 屏风后面的人说道:“我知道,不过事关重大,我真的无法向你保证什么。” “七天,我只等七天。”苏时轻轻说道。 他的声音虽然很轻,但语气却很坚决,屏风之后的人已经感受到了时间带来的压迫。 但她还是有些疑惑,因为她不知道七天之后苏时能做什么。 能够与他合作的除了莳花馆,她想不出来还有谁敢与苏时合作。 但她却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如果莳花馆不与苏时合作,一定会有灭顶之灾。 “我无法确定七日之内能不能给你答复。”那声音沉吟道。 苏时笑道:“那你们决策机制应该变一变了,效率真的很低。” 屏风后面的人没有理会他这句话,继续说道:“如果七日之内无法给你答复,你准备怎么做?” 她的确想不出苏时还能怎么做。 即使苏时拥有制冰之术,但如只凭苏时个人力量,根本改变不了什么。 其他的势力即使想与苏时合作,但一定也会像她一样考虑其中的后果。 而这个后果绝不是一般人所能承受的。 所以如果莳花馆拒绝与苏时合作,他几乎找不到合作伙伴。 苏时心知其意,他再次摇了摇头,然后长叹道:“看来你真的没有了解到生意二字。” 这是苏时第二次说这句话,当他再次说出这句话时,屏风后面的人脸色的血色瞬间消失,她霍然起身,目光直直盯着苏时。 因为她突然想到了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她千算万算,最后却算漏了一方势力。 东源质库! 生意的本质是什么? 利益! 当利益超过百倍时,无数人都会为之疯狂。 而在炎炎盛夏,冰块能带来多少利益,她根本无法想象。 即使现在苏时与东源质库有赌约,但在巨大的利益面前,一场赌约又算什么。 她甚至相信,如果苏时肯交出他的制冰之术,他想把白江川的头当球踢,东源质库也会毫不犹豫的答应。 可笑的是白江川还想要苏时的一只手和一只眼。 东源质库会不会像她一样顾虑重重?会不会留手?她不知道,也不敢赌。 在巨大的利益面前,没有人敢赌,而只要赌的人,基本上都是血本无归,甚至连自己的命都会输掉。 这就是人性,血淋淋的人性。 然后她又想到另一件更可怕的事情,如果苏时与东源质库合作,那莳花馆又能支撑多久? 屏风后面的人不由得一阵苦笑,因为她实在想不到,原本一场平平无奇的赌局,现在竟然会关系到莳花馆和东源质库的生死存亡。 当她再次看向这个面貌看起来还有些稚嫩的少年时,眼神中竟然充满了恐惧。 第四十章 屏风后面的女人 见对方久久没有说话,苏时不禁也皱了起眉头,因为他发现自己似乎把事情想得有些简单了。 莳花馆和东源质库虽然一家是青楼,一家是典当铺,看似是不同的行当。 但偏偏它们又分别控制了京城三分之一的酒楼。 所谓同行是冤家,所以它们之间一定的对立的。 现在莳花馆和东源质库之间正处于一种微妙的平衡,而苏时的出现极有可能打破这种平衡,甚至会让一方一败涂地。 苏时太清楚冰块在炎热夏日里的重要性。 有了制冰之术,一方就可以拥有源源不断的冰块。 同样是酒楼,一间是随时充满着凉气,而且随时都可以吃到清凉的水果,甚至随时都可以喝到冰镇的饮品。 而另一间只有蒲扇,端上来的水果已经去了水分,喝的饮品如同盛夏的天气那样烫。 如果你是一位顾客,你会怎么选? 所以当苏时拿出制冰之术后,另一方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只不过打破平衡之后呢? 苏时不由得陷入沉思之中。 酒楼的利益巨大,而如此巨大的利益受到损失,失败的一方又岂肯善罢甘休? 巨大的利益后面一定是一个庞大的利益团体,如果得罪了一个庞大的利益团体,其后果可想而知。 而这个后果他苏时能不能承担?整个将军府能不能承担?甚至莳花馆能不能承担? 苏时不知道。 屏风后面的人也不知道。 虽然他们都是绝顶聪明的人,但也感觉这件事很棘手,因为一旦如果处理不当,在这京城之中不知道要掀起多高的浪,要淹没多少的人。 “苏公子在想什么?”屏风后面的人好奇的问道。 苏时苦笑道:“也许是我真的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屏风后面的人沉默了一会儿,缓缓说道:“看来苏公子已经明白了其中的关键。” 苏时闭上了眼睛,很多事情他必须再想一想。 这时,屏风后面的人突然说道:“我有一个建议。” “什么建议?” 在这种情况下,苏时并不拒绝任何建议。 “如果苏公子想取消赌局,我愿意帮忙说和,而且不会让苏公子有任何损失。” 随即她又补充道:“甚至还可以让东源质库补偿苏公子的损失。” 屏风背后的人提出的条件已经很优厚了,优厚得让苏时都有些动心。 不过苏时却有些想不通,他疑惑的看着屏风,说道:“东源质库的人会听你的话?” “会。” “为什么?” 屏风后面的人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说道:“因为我既管理着莳花馆,还管理着和昌楼。” 当苏时听到这句话后,他的嘴巴不由自主张开,犹如一条离开水里的鱼,不得不张大嘴巴拼命呼吸。 莳花馆不必说了,京城第三的青楼。 而和昌楼却是京城第一的酒楼。 只要生活在京都的人,不管你没有在和昌楼吃过东西,但一定都会听说过和昌楼。 和昌楼的美味佳肴据说让天子都赞不绝口,甚至还有传言,天子只要便服出宫,一定会到和昌楼尝一尝招牌菜。 但苏时怎么也想不到京城第一酒楼居然也是这位女子在管理。 不过这还不是让苏时最吃惊的。 最让苏时吃惊的是和昌楼属于东源质库,也就是说屏风后面的女子同时在为两大对立的势力工作。 苏时不敢置信的看着屏风,同时对屏风后面的女人产生了强烈的兴趣。 从女子的声音来看,她不会超过二十岁。一个没有超过二十岁的女子,居然同时掌管着莳花馆与和昌楼。 这如何不引起苏时的兴趣。 那甜美的声音再度响起:“虽然我同时管理着莳花馆与和昌楼,但我既不是莳花馆也不是东源质库的人。” 苏时脑袋里突然冒出一个词:职业经理人。 他忍不住一阵苦笑,因为这算是他穿越以来遇到的最离谱的一件事。 但他还想不通,即使这女子的能力再强,莳花馆和东源质库毕竟是完全对立的双方,为什么能接受这个女子管理他们的重要资产。 “佩服!我的确很佩服姑娘。”苏时苦笑道。 这是他的真心话,能让京城两大势力都完全信任的人,绝对让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那苏公子是否接受我的建议?” 苏时淡淡说道:“我可以接受你的建议,不过我的和解条件不知道东源质库能不能答应。” “苏公子请讲。” “一件陈记和十万两银子。” 屏风后面的人缓缓说道:“苏公子的要价是否太高了?” 苏时反问道:“姑娘真的认为我的要价很高?” 屏风后面陷入沉默之中,过了许久才叹道:“这个条件我作不了主,但我可以尽力为公子争取。” “相信姑娘不会让我等很久。” “七天,七天之内必给公子答复。” 当苏时离开后,皇甫节一直恭敬的站立在屏风前。 “皇甫主事。” “在。” “以后无论苏公子何时来,无论他提出任何要求,都尽量满足他。” 皇甫节显得有些迟疑,他低声问道:“如果苏公子有心四大花魁呢?” 屏风后面的笑了笑,说道:“如果真的有花魁能让苏公子为她倾心,那才是她的幸运。” 当苏时回来时,翠浓她们急忙起身迎接,见苏时神色如常,心中那块大石才放了下来。 苏时入桌后,翠浓立即为他斟满了酒,然后举杯庆贺道:“看来公子是不虚此行。” 苏时点头点,说道:“算是。” 尘霜和花扶同时展颜笑道:“那我们在此共庆公子。” 待这杯酒喝完之后,苏时突然对翠浓说道:“翠浓姐,帮我拿杯清水。” “清水?” 苏时道:“井水最好。” 翠浓虽不知其意,但还是按照他的吩咐准备了一杯井水。 苏时喝了一大半后,便将杯子置于一旁,听着悠扬的琵琶声音,看尘霜和林漠继续斗酒。 戌时过后,林漠和尘霜皆有醉意,苏时便携着林漠离开了莳花馆,坐着马车回府。 莳花馆内,两个下人正在清理桌子,其中一个人刚拿起桌上的水杯,一阵刺骨的凉意从手掌传来。 他大惊之下手一松,杯子落在地上摔成粉碎。 然后一小块晶莹剔透的物体从破碎的杯子中跌落出来。 第四十一章 冰 那下人怔怔的看着那块晶莹剔透的物体,因为那物体看起来很像冰。 但这个季节怎么可能有冰? 他忍不住蹲下身子,然后用两根手指将那块冰轻轻拾了起来。 当两根手指一接触那晶莹剔透的物体,立即感受到一阵冰滑,他终于可以确定那物体就是冰块。 他不是没有见过冰块,在数九寒天,这样的冰块随处可见。 但现在是暮春,除了冰库外,在其他地方根本不可能存在冰。 然而这块冰却真真实实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另一个人看到他如此反常的举动,忍不住问道:“你在做什么?” 他缓缓站起身,把那块冰展示在那人眼前。 另一人看着他手中的冰块,仿佛见到鬼一般,忍不住大叫道:“你手上是什么?” 声音高亢尖锐,那下人手一抖,冰块从手指间滑落到地上,然后摔成一地的冰晶。 那声音也惊动了其他人,翠浓走了过来,不满的看着他们。 “发生了什么事?如此大惊小怪。” 但这两人没有回答她的话,四只眼睛只是紧紧盯着地面。 翠浓眉头一皱,走上前来,顺着他们目光看去,然后看到地上一点一点的水渍,水渍中还有星星点点的晶体。 “那是什么?”翠浓好奇的问道。 那两人终于抬头看着翠浓,其中一人喃喃说道:“那是冰。” 小屋之中,一个俏丽的丫头正拿着账本准备送到屏风后面去,这时皇甫节突然推开门,急匆匆的跑了进来。 那丫头忍不住斥责道:“皇甫主事是不是忘记了规矩。” 皇甫节急忙解释道:“我有要事禀告主人。” 这时屏风后面那黄莺一般的声音说道:“什么事这么急?” 皇甫节高声说道:“冰。主人,是冰。” “冰?” 这没头没脑的话让那声音陷入疑惑之中。 皇甫节立即把刚才那两个下人发现冰的事情详详细细的讲述了一片。 “那一座坐的是什么客人?” 虽然她已经可以肯定客人的身份,但还是忍不住问道。 皇甫节苦笑道:“苏时,苏二公子。” 屏风后面的人竭力压抑着自己心中的震惊:“真的可以确定是冰?” “阿大、高良和翠浓都亲手触摸过,他们三人都可以肯定就是冰。” 随即他又补充道:“我赶过去的时候,冰已经全部化成了水。我摸了摸水渍处,那里的温度的确比其他地方低得多。” 屏风后面的人想了想,问道:“翠浓、尘霜和花扶她们一直和苏时在一起,可发现了什么?” 皇甫节摇头道:“我一一询问过了,都说没有看见任何异状。都说苏时回去时,只是向翠浓要了一杯井水,喝了大半杯后,就把那水杯放在了一边,然后就再也没有动过水杯了。” 最后皇甫节苦笑道:“阿大收拾桌子时,冰块就出现在了水杯中。” 直到现在为止,皇甫节都觉得目前发生的一切就是神话。 杯子是莳花馆的杯子,水是莳花馆的井水,然后苏时把井水变成了冰。 屏风后面的人沉吟许久才继续问道:“能不能确定冰就是苏时制作的?” 皇甫节只觉得喉咙发干,他苦涩的说道:“我问过阿大,阿大说当他从地下捡起那冰块时,感觉那块冰的形状很奇怪。” 随即他又解释道:“那块冰的形状不是切割之后那种方形冰块,而是圆顶式的。正好……” 这时那声音说道:“是不是正好与水杯底部的形状相吻合。” 皇甫节低头回答道:“正是。” 冰的形状和水杯的底部相吻合,只能说明一件事情,那就是井水一定是在水杯里结成的冰。 对于皇甫节来说,这已经是一种法术了。 屏风后面的人不再说话了,因为此事的来龙去脉她已经清楚了。 离开这里后,苏时要了一杯水,然后喝了一大半,再把剩下的水变成了冰。 苏时用实际行动证明他真的可以把水变得了冰,而且整个过程很轻松。因为翠浓、尘霜和花扶她们一直和苏时在一起,但并没有发现他有什么异常的举动。 她长长的吐了口气,为苏时那神乎其技的制冰之术所震撼,同时对他也充满了好奇。 因为她所见的苏时与传闻中完全不一样,到底哪一个苏时才是真正的苏时? 东源质库。 白江川随意的坐在椅子上,看着杜横,如同病态一般白皙的脸上泛起一丝笑容。 那笑容如同一只狐狸看着一只即将落入陷阱的小白兔,又如同一条毒蛇吐着信子,即将从猎物背后突袭。 “陈晓澜招了多少人?” 杜横回道:“本来陈昂招了二十四人回去,不过陈晓澜再次遴选一次,留下了十八人,不过赵明和崔三还是留了下来。” “他们打探到了什么?” “陈晓澜给他们下了任务,从明天起,他们每一个都会负责探听一坊酒楼的信息。” “他们想探听什么信息?” 此杜横的脸色变得有些奇怪,他回道:“他们主要是探听的是酒楼主事人的年龄、兴趣、性格、爱好、能力这些情况。” “看来他们是准备找酒楼合作乌梅汤的生意。” 白江川微笑道:“不是看来,而是他们一定会找酒楼合作。” 如果光凭陈昂父女自己销售,无论他们请多少人,都不可能一个月内赚到四千两银子。 唯一的方法只能与酒楼合作。 而白江川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他才会把这场赌局闹得满城皆知,因为这样一来,根本不可能有酒楼敢与他们合作。 除了莳花馆。 不过白江川并不担心,因为他知道莳花馆根本不可能与那位沈公子合作。 想与莳花馆合作,只怕那沈公子根本没有资格。 但还是有两件事让他有些心烦。 第一件事就是陈昂父女根本没有熬制乌梅汤,甚至连原材料都没有买。 第二件事就是到现在为止,他依然不知道沈寻欢的来历。 当跟踪沈寻欢的人回来说他们把人跟丢了,白江川二话没说,把每个人打了二十板,打得这两人至少一个月下不了床。 第四十二章 十万两银子 大乾和兴十七年三月初九。 清晨。 苏时卧室的敞开着,门前人来人往,因为将军府里的每一个人对苏二公子都感到好奇。 将军府所有人都知道现在苏二公子每天都会起得很早,然后会在房间里做一些很奇怪的运动,奇怪的运动结束后,他还会绕着将军府跑一圈。 最后累得精疲力尽,像一只狗一样爬回来。 现在苏二公子正在做那种稀奇古怪的运动,口里还数着稀奇古怪的数字,所以将军府里的人总会有意无意的经过苏二公子的寝室。 苏时做完运动,脸红得如同刚蒸熟的醉虾,整个人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 调整了一下呼吸,苏时开始了晨跑。 等他回到将军府时,双腿颤颤巍巍,如同一个刚学会走路的婴儿。 虽然形象有些狼狈,但苏时对自己还是表示满意。 也许是这具身体的底子很好,所以经过这几天的锻炼,渐渐恢复该有的青春活力。 将军府的早餐单调而简单,饼、粥、汤,终年不变。 “我们将军府是不是很穷?” 苏时一边吃着饼一边喝着汤一边说道。 “为什么这么说?”苏周淡淡说道。 苏时叹了口气,说道:“每天都吃这三样,难道你不觉得很没有营养吗?” “不觉得。” 苏周吃饭吃得很慢,每一口都要细嚼慢咽,而苏时不一样,他吃得很急。 “你很忙?” 苏周皱起了眉头,他对苏时这种吃法很不满,觉得他是在浪费粮食。 “我能有什么忙的,只不过是早晨运动过度,饿了。” 苏周淡淡说道:“你不忙,为什么昨天那么晚才回来?” 苏时叹道:“还不是为了谈生意。” “莳花馆?” 苏时点了点头:“是。” 苏周不动声色的问道:“谈得怎么样?” “谈得不怎么样。” “没谈成?” 苏时老老实实的回答道:“是。” 这倒在苏周的意料之中,在他看来,这生意能谈成才是怪事。 “那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做?” “等。” “等什么?”苏周好奇的问道。 “等莳花馆的回复。”苏时道:“莳花馆是七日之内给我回复。” 苏周不解的看着他:“回复你什么?你们之间的生意不是没有谈成吗?” 苏时叹道:“生意虽然没有谈成,但莳花馆提出了一个建议。” “建议?什么建议?”苏周眉头紧皱。 “莳花馆的主事建议我取消赌局,然后由她去说和。” 苏周拿起一个饼,撕成几块放在汤里,然后说道:“这场赌局本就可以避免,那主事这样建议也没有问题,你同意没有?” “我同意了,只不过加了点条件。” 苏时摸了摸肚子,表示再也吃不下去了,苏周看着他剩下的半块饼,脸色有些不好看。 “你加了什么条件?” 苏时淡淡的说道:“赌局可以取消,不过东源质库需要赔付我一间铺子和十万两银子。” 苏周正在喝汤,当听到苏时这番话时,一口汤从嘴里喷了出来,然后不停的咳嗽。 “你说什么?” 等他好不容易止住咳嗽,然后一脸震惊的看着苏时,忍不住大声问道。 而此时苏时已经离他远远的,正不停的擦拭着衣服上的汤汁。 也幸好他反应很快,这汤汁才没有喷在脸上。 “用得着这么大的反应吗,不过才一间铺子和十万两银子而已。” 苏周站了起来,端详着苏时,苏时忍不住又退后几步,然后疑虑看着他,问道:“你要做什么?” “你没发烧?是不是把脑袋烧坏了。” 苏时没好气的问道:“你到底是不是我亲大哥,哪有这样咒自己亲弟弟的。” 苏周叹道:“你既然没烧坏脑子,又怎么敢提出这么荒谬的条件。才十万两银子而已,你好大的口气!” 苏时却不以为然的说道:“这还是看在莳花馆主事的面子上,否则的话我早就狮子大开口了。” 苏周整个身子突然变得僵硬,他不敢置信的看着苏时:“难道这么荒谬的条件,那主事也肯答应?” 苏时嘀咕道:“这已经算是最低的要求了,她不答应才怪。” 苏周当场呆立不语,他突然怀疑莳花馆的主事是不是一个白痴,这么荒谬的条件他居然会答应。 而且还是替东源质库答应的。 苏周身上突然升起一股寒意,眼睛里也充满了怒意,因为他想到了一个可能,那就是莳花馆的主事把苏时当一个白痴来哄。 否则的话,这么荒谬条件无论是谁都不可能答应,更不可能为自己的对手答应。 除非这个人吃错了药。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然后有些悲哀看着苏时。 苏时疑惑看着他:“为什么用这种眼光看着我?” “难道你不觉得莳花馆的主事有问题?” 一提起莳花馆的主事,苏时立即想起屏风后面的那个女人和她黄莺一般甜美的声音。 苏时感叹道:“怎么会没问题,我直到现在都还没有想明白,莳花馆的主事怎么会是和昌楼的掌柜。” 苏周莫名其妙的看着他:“皇甫节什么时候成为了和昌楼的掌柜?” “皇甫节?关他什么事?”苏时叹道:“只要稍微聪明一点人都能看出来这个皇甫主事只不过是个傀儡。” 苏周先是一愣,突然间心神一震,仿佛明白了什么,然后他不可思议的看着苏时。 而苏时此时还在想着那是神秘的女人,一时之间没有注意到苏周的表情。 房间里突然陷入了沉默之中。 过了许久,苏时才回过神来,然后看着苏周:“你刚才想对我说什么?” 这时苏周的神色已经恢复了正常,他淡淡的说道:“我想对你说,昨日有请帖送来,邀请你出席今日的镜湖诗会。” “镜湖诗会?那是个什么鬼?为什么会邀请我?”对于诗会,苏时没有一点兴趣,所以他摇了摇头,有气无力的回答道:“我不去。” 苏周似乎早就料到苏时会是这种态度,也没有勉强他,缓缓站起身,只不过即将走出房门时,他只是丢下一句:“听说秦楠也被邀请参加今日的镜湖诗会。” 第四十三章 镜湖 运河之水环绕京城,在东南低洼之处形成一片湖泊,谓之镜湖。 镜湖两面环山,碧波千顷,水平如镜,岸边绿植如茵。 春看群山夏戏水,秋踏落叶冬赏雪。 镜湖四季风景如画,引得无数文人雅士、风流才子呼朋引友游玩其间。 文人相聚,又是美景当前,难免诗兴大发,以增游兴。久而久之,便形成了镜湖诗会。 镜湖诗会每季末举办一次,在申时开始,戌时末结束。 辰时过后,苏时就带着林漠离开了将军府。 对于苏二公子的早出晚归,将军府里的人早已习以为常,而于苏时而言,将军府的椅子上仿佛有刺,让他根本坐不住。 他自然不会承认这么早出门是为了想早一点看到秦楠。 不过出了将军府,苏时却看着空荡荡的大街发呆,因为这时候才上午八九点钟,离诗会还有六七个小时,他不知道这漫长的七八个小时该怎么度过。 林漠看着发呆的苏时,问道:“二公子,我们去哪里?” “不知道。”苏时叹了口气,道:“你说我们到哪里去?” “喝酒?”林漠试探的说道。 苏时板起了脸:“我又不是酒鬼。” “赌钱?” 苏时的脸越来越黑:“你看我像是很有钱的人吗?” 林漠认真的看着他,然后道:“像。” 在他看来,如果苏二公子都不像是有钱人,那这个世界上就没有有钱人了。 苏时笑了笑,然后敦敦教诲道:“虽然你说的是实话,不过再有钱也不要和赌沾上关系,否则即使有家财万贯,总有一天也会赌得家破人亡。” 林漠一脸古怪的看着他,因为他从来没有见过脸皮这么厚的人。 他与东源质库的赌局闹得街知巷闻,而现在苏时居然还有脸教训自己。 林漠叹了口气:“公子莫非想听曲?” 苏时也叹了口气:“听不懂。” 以前他去听曲,旁边必然站着一个人为他解释曲中每一句话的意思,但即便是这样,苏时也听得似懂非懂。 但是现在的苏时依然听不懂,若是去听曲,还得需要有人在一旁讲解。想起听个曲还要让人讲解,苏时觉得还不如挖个坑把自己埋了算了。 林漠忍不住摸了摸脑袋:“去和泰坊?” “为什么去和泰坊?” 林漠道:“以前公子不是很喜欢去和泰坊吗?那里有来自全国各地的新奇玩意儿,那不是公子最喜欢的吗?” 苏时有气无力的摇了摇头,那些新奇的玩意儿也许对以前的苏时吸引力很强,但对目前的苏时来说,只会觉得无趣之极。 “那公子想做什么?”林漠忍不住问道。 苏时没有回答他,突然在台阶上坐了下来,双手捧着脑袋,两眼失神的看着空空的街道。 林漠也坐了下来。 于是两个人像两个呆子一样坐在将军府前的台阶上。 所以当秦樾来到将军府前,看着台阶上如同呆子一般的两个人,眼睛都直了。 他自然不会去注意林漠,因为一看林漠就是家丁护院的身份,只不过他想不到堂堂的将军府二公子,居然会毫无形象的坐在石阶上。 “你为什么坐在这里?”秦樾呆呆的问道。 这时候苏时才回过神来,抬头看了看秦樾,倒没由来的一阵惊喜。 他正要说话,林漠已经站在苏时面前,警惕的问道:“你是谁?” 当秦樾出现在街道上时,林漠便起了警觉,现在见他来到苏时面前,而且神情古怪,自然要出言询问。 苏时忙站了起来,把林漠推到一边,向他介绍道:“这位公子是秦之道秦大人的大公子秦樾。” 然后又对秦樾说道:“这是我的护卫林漠林大哥。” 介绍完之后,苏时满脸堆笑的问道:“你找我?” 秦樾呆呆的看着苏时,过了许久,才有些迟疑的问道:“你就是沈寻欢?” 苏时愣了一下,虽然他知道沈寻欢这个身份迟早都会穿帮,但却没想到居然连秦樾都知道了。 他点了点头:“是。” 秦樾继续问道:“和东源质库打赌的也是你?” “是。” 秦樾直视着他的双眼,问道:“你有烟锁池塘柳的下联?” 苏时皱起了眉头,心中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缓缓吐了口气,说道:“有。” “能不能把下联给我?”秦樾说道:“只要你肯把下联给我,无论什么条件我都可以答应。” 苏时没有回答他,反问道:“是秦楠秦小姐的意思?” 此时秦樾陷入冲突之中,因为他知道只要自己说是,苏时多半会把下联给自己,但他是一个谦谦君子,所以他并不懂得该为什么撒谎。 最后他还是摇了摇头:“不是。” 苏时终于舒了一口气,不过同时又感到有些奇怪,他忍不住问道:“既然不是秦小姐的意思,你这是什么意思?” 秦樾冷冷的说道:“因为我不想你连累到小妹。” “因为赌局。” 秦樾承认道:“是。因为这场赌局你根本没有一丝机会,我不会让小妹嫁给一个身体有残疾的人。” 苏时有些好奇:“那秦小姐是什么意思?” 秦樾闭上了嘴,他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不过有时候不回答就是最好的答案,苏时的心情立即感到舒畅了许多,刚才心中的郁闷也一扫而空。 “你认为我会输掉赌局?” “不只是我这么认为,而是所有人都这么认为。” 苏时突然笑了笑,说道:“如果我对你说,这场赌局我赢定了,你会怎么想?” 秦樾觉得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他面无表情的说道:“我只会认为你是异想天开。” 秦樾对苏时态度并不好,不过苏时却一点都不在意。 一是因为他这时候很开心,所以秦樾的态度虽然差,他可以接受。二是苏时可以理解他的态度为什么会这么差,毕竟护妹心切。 从第一眼看到秦樾,苏时就看得出来秦樾是真的很在意秦楠,算是一个护妹狂魔。 而此次他冒味登门,也全是为了他妹妹,他的态度再差,苏时也不会和他计较,毕竟以后他很有可能成为自己的大舅哥。 第四十四章 和昌楼 “你吃过饭没有?”苏时热情的问道:“我请你吃饭。” “我吃过了。”秦樾黑着脸说道。 他看得出来苏时很开心,只不过苏时越开心,他的心里就越不舒服。 苏时笑道:“吃过了也没有关系,中午我作东,你想吃什么?”然后心中一动,继续说道:“和昌楼怎么样?” “和昌楼很好。” 苏时展颜道:“那今天中午就定在和昌楼。” “我不去。”秦樾淡淡说道。 “为什么?”苏时皱起了眉头:“你不是说和昌楼很好吗?” 秦樾叹了口气,说道:“和昌楼是很好,只不过想要在那里用餐,必须提前三天预订,你这样贸然去,根本不会有人理你。” 苏时摸了摸鼻子,疑惑道:“和昌楼的生意真的有这么好?还要提前三天预订。” 不过他还是有些不死心,继续说道:“反正今日也是闲着无事,何不去一起到永安坊逛逛,说不定有人在和昌楼预订了,但因为临时有事来不了。” 对于苏时这种捡漏的行为,秦樾不置可否,不过他还是跟着苏时来到了永安坊。 他之所以会跟着苏时,是因为三天之期已经到了,到现在为止,仍然没有能对着苏时的对联。 虽然秦楠的心思已定,所以有没有对出下联对她来说已无所谓。 不过秦樾对苏时并不看好,所以当他从孔文顺口中得知苏时藏有下联,而且愿意无条件送给秦楠,便起了别样的心思。 而苏时之所以一定要请秦樾吃饭,自然想从秦樾口中知道秦楠的心意。 虽然从秦樾的态度他已经能猜十之七八,不过如果能够得到秦樾的亲口证实岂不更好。 所以他们结伴来到了永安坊。 永安坊有两个特点。 一个特点是大,另一个特点是贵。 永安坊作为京城第一坊,它的面积至少是其他坊的两倍。 正因为它是京城第一坊,所以永安坊里的商铺大多也是京城第一。 京城第一的酒楼——和昌楼; 京城第一的珠宝店——白玉堂 京城第一的珍玩店——金珠府 京城第一的胭脂铺——玉君阁 京城第一的绸缎庄——瑞和祥 …… 既然是京城第一,所以这些店铺卖的东西都很贵,贵得让人难以想象。 苏时以前自然来过永安坊,但来的次数也不多,而且来过一次后,至少三个月内不会再踏足永安坊。 路过白玉堂,苏时看中了一根花丝珐琅镶宝蝴蝶发簪,不过当伙计用最温和的态度告诉他价格时,苏时震惊的看着那根发簪。 一千两银子。 一千两一根的发簪,苏时直直的盯着这根发簪,不停的叹气。 在叹气声中,苏时在那伙计略带鄙夷的目光中走出了白玉堂。 秦樾和林漠没有进去,一直在门外等他,看到他灰溜溜走了出来,秦樾问道:“可有中意的?” “有。” 秦樾看着他空空的两手,笑道:“为何没有买?” 苏时白了他一眼:“我又不是傻子。其他地方的发簪最多卖五十两银子。” “白玉堂的东西的确很贵,但它贵的有道理。” 苏时承认秦樾这句话也很有道理。 这根发簪无论从质地、做工、镶嵌的宝石都绝对是第一流的,所以这个价格真的不贵。 “所以如果你若想哄女孩子开心,还是最好选白玉堂的。” 虽然秦樾没有进去,但苏时挑选的那根发簪很明显是女式的,而且他也隐约猜到苏时想买给谁。 苏时苦笑道:“道理我也知道,只不过今天走得急,身上只有一百两。” “只有一百两?” 苏时叹道:“一百两已经不算少了。” 一百两银子对于很多人来说已经很多了,绝大多数人一年都挣不了一百两。 “我知道。” 秦樾并不是那种纨绔子弟,而且秦之道的家教很严,所以现在每个月他的零用钱也不过才十两银子而已。 随即他又叹道:“不过你说你今天作东。” 苏时诚恳的说道:“所以你今天千万不要给我客气。” 秦樾苦笑道:“如果你想请我在和昌楼吃饭,我想不客气都不行。” 苏时疑惑的看着他:“为什么?” “因为一百两银子在和昌楼最多只能点三个菜,而且还是那种看起来很精致,但不过是餐前的小吃。” 苏时吓了一大跳,因为一百两在其他酒楼几乎可以置办几桌酒席,然而在和昌楼却只能吃餐前的小吃。 和昌楼离白玉堂并不远,苏时站在白玉堂的门前,已经能够看到和昌楼的屋檐。 “其实我们不一定非要在和昌楼吃,而且你没有提前预订,所以今天也吃不到。” 看到一脸愁容的苏时,秦樾善解人意的说道。 苏时想了想,笑道:“还是去看看。” 秦樾疑惑的看着他,因为他不明白苏时为什么一定要去和昌楼,因为即使到了和昌楼,他又能做什么? 将军府的确有威名,但如果苏时想用权势逼和昌楼就范,那就只能自取其辱。 因为在和昌楼面前,不要说将军府,就是国公府都必须遵守它的规矩。 不过苏时并没有解释,径直向和昌楼走去,秦樾和林漠也只有跟在他后面。 当他们来到和昌楼前,已经是午时,看到他们三人,早有小厮迎了上来。 因为以小厮的眼光,一看苏时和秦樾的装扮就知道他们不是普通人,而且普通人也根本不会来和昌楼。 只不过见小厮迎了上来,秦樾已经离苏时远远的,仿佛不认识苏时一般,因为他实在不想丢人。 那小厮有些奇怪的看着秦樾,因为他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情景,原本一起的客人居然躲得远远的。 不过他还是很有礼貌的看着苏时,低着身子谦恭的问道:“公子几位?” 他本想问是否是三位客人,但见秦樾离得远远的,倒也不敢确定了。 “三位。” “不知道公子预定的是哪个房间?” 苏时笑了笑:“我们一时兴起,还没有预订,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房间?” 第四十五章 萧月楼 那小厮的脸色虽然没有变,但态度已经没有刚才那般热情了。 他淡淡说道:“还请公子谅解,小店已经客满了。” 苏时依然不死心,依然笑着问道:“能不能帮帮忙?看还有没有房间。” 那小厮摇了摇头:“请公子恕罪,这个忙我真的帮不上。” 苏时道:“我叫苏时,与你们掌事很熟的。” 秦樾虽然离得很远,但他们之间的对话仍然听得清清楚楚,他只想掩面而逃。 这种借口那小厮每个月至少要听到七八次,早已应对自如,所以他不动声色的回道:“既然苏公子与我们掌事很熟,想来掌事自然为会公子妥善安排的。” “那还请小哥向掌事的通传一下,说苏时来了。” 那小厮却一动不动,只是说道:“我只是一个和昌楼的小厮,掌事又岂是小的所能见到的,还请公子不必为难小的。” 这时又有五人来到和昌楼前,这五人皆是锦衣华服的少年公子,而且个个神采飞扬。 其中为首之人看到秦樾,神情有些意外,但立即迎了上去,口中亲切的问道:“秦公子,你也是来和昌楼用餐?” 秦樾看到那人,恨不得挖个洞把自己埋进去,省得如此尴尬。 但此时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回道:“原来是李公子,真的好巧。” 来人正是李仲泓,见秦樾一个人站在这里,心中有些奇怪,忍不住问道:“秦公子为何不进去?难道在等人?可是在等秦楠秦师妹?” 苏时听到有人提起秦楠,忍不住回头看去,正好迎上他仲泓的目光。 对于李仲泓苏时还有些印象,记得他去退还婚书时,李仲泓与秦樾一起出现在秦府门前,而且还和另一人出言不逊,不过当时他也没有放在心上,只是认为李仲泓是为秦樾出头而已。 不过今日见他特意提起秦楠,心中不免有些警觉,忍不住多看了李仲泓几眼。 而李仲泓一看苏时居然也在这里,心中一惊,然后狐疑的看着秦樾。 因为他明显可以感觉到秦樾和苏时是一起的,想起秦楠和苏时本就有婚约,如今秦樾和苏时走得如此之近,加之三天以来,苏时那下联至今未有人对出,自然认为苏、秦两家已经走在了一起。 想到秦楠那绝世脱俗的容颜、温柔贤惠的性子、博古通今的才华,却要嫁于苏时这种人,李仲泓心中就嫉妒不已。 不过他城府极深,此时又在众人面前,便微微笑道:“想不到秦兄会和苏公子出游,看来秦府和将军府的好事将近了。” 秦樾急忙摆手,待要分辩几句,但话在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自从秦楠知道那沈公子就是苏时后,对苏时的印象已经大为改观,不时低吟着那首桃花诗,而且常在夜游图前流连。 只要有人提及到苏时,秦楠便不由自主流露出一丝羞色,言语之中也多有维护,与以前的态度大相径庭。 秦樾不是呆子,自然看出来小妹的心意。 所以即使他心有不甘,却无法罔顾事实而胡说八道。 这时那小厮扔下苏时,急忙走到李仲泓面前,恭敬的说道:“李公子来了,小的这就为李公子安排。” 李仲泓摆了摆手,大度的说道:“任何事情都有个先来后到,既然苏公子和秦兄先来,你先招呼他们。” 那小厮身子却一动不动,有些为难的看着李仲泓。 “有什么事吗?” 那小厮低声说道:“这两位公子并没有预约?” 李仲泓一呆,忍不住看向秦樾。 秦樾此时脸已经涨得通红,他急忙说道:“我和苏时只是路过这里,并不是来用餐的。” 他也知道这样的解释苍白无力,正要与李仲泓告别,然后赶快离开这个地方。 这时李仲泓却笑道:“正所谓相请不如偶遇,既然在这里遇见了秦兄,还请秦兄赏脸一聚,我正好介绍几位朋友与秦兄认识。而且用过餐后,我们也正好一起去镜湖诗会。” 说完,他对那小厮吩咐道:“你可记住了。” 那小厮急忙回道:“请李公子放心,我这就去吩咐他们准备。” 不过李仲泓却只字不提苏时,而且看都没有看他一眼,自然是有心给他难堪。 秦樾却左右为难,虽然李仲泓盛情邀请,但他毕竟是与苏时一同出游,就这样扔下苏时不管,他也做不出来这种事。 这时苏时走了过来,对秦樾笑道:“我说过今天请你在和昌楼吃饭,自然不会食言。” 见苏时的口气如此之大,李仲泓忍不住出言讥讽道:“如果是苏老将军在此,这和昌楼也许还会给几分薄面,如果是苏公子你……” 苏时看着他,微笑道:“如果是我又会怎样?” 李仲泓淡淡说道:“也不怎么样,只不过这和昌楼今日苏公子只怕是进不去了。” 无论李仲泓怎么掩饰,苏时都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敌意。 “李公子?” “在下李仲泓。” 知道了李仲泓的名字后,苏时笑了笑,说道:“即使这和昌楼是京城第一的酒楼,也是要打开门做生意的,李公子为什么这么肯定我今日就进不去?” 李仲泓有些抱歉的说道:“在下不是有意得罪苏公子。”但他的神情立即变得倨傲起来:“不过我也只是实话实说而已。只要是人都知道,能让和昌楼破例的人在整个京城都只有寥寥数人,但我相信苏公子一定不在其中。” 这时与李仲泓同行的人似乎觉察到情况有异,纷纷围了上来。 其中之一人问道:“李兄,有事?” 李仲泓摇了摇头,笑道:“没什么,只是遇到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 然后他就如同讲笑话一般向他的同伴讲述这事,那些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些笑声如同一记记耳光扇在秦樾的脸上。 不过苏时却显得不以为然,转过头看着和昌楼的大门,这时由门里匆匆走出来一个中年人,而看其气度和穿着,绝不是一般的人。 小厮看着那中年人,脸色立即大变。 因为出来的人居然是和昌楼的掌柜萧月楼。 第四十六章 有失远迎 萧月楼很胖,一看就是一个心宽的人。 而且他还很懂得生活,所以身上穿的是瑞和祥出品的四喜如意云纹锦衣,手指上戴着白玉堂精制的墨玉板指。 一个像他这样胖、而且还懂得享受的人,本不应该在这时候出现在这里。 这个时候萧月楼应该坐在紫檀木制成的椅子上,喝着从南方快马进献上来的大红袍,听着花月班头牌的清曲。 如果没有特别的事情发生,萧月楼根本连动都不会动一下。 因为能够让萧月楼动的人并不多,即使二品的官员来和昌楼,能让萧月楼动的人也不多。 至于能让萧月楼跑起来的人就更少,至于那小厮就从来没有见过。 萧月楼一路小跑了过来,当他来到这群人面前时,额头上已经渗出了汗水。 李仲泓看见萧月楼,立即上前一步,施礼道:“在下李仲泓,见过萧掌柜。” 李仲泓随父亲见过萧月楼一次,而那一次萧月楼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即使满座都是达官贵人,萧月楼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拘谨不安,反而举止随意,谈笑风生。 虽然他父亲并没有告诉他萧月楼的身份,但李仲泓能够深切的感知到他的背景绝不简单。 所以再次见到萧月楼,李仲泓自然不会把萧月楼当作一个普通的酒楼掌柜。 萧月楼的记忆力很好,他略一思索,便笑道:“公子可是李显章李尚书的公子?” 李仲泓没有想到萧月楼居然还记得他,脸上也不禁有了光彩,他急忙回道:“正是。” 萧月楼此时却看着苏时,胖胖的脸上堆满了笑容。 “这位公子可是苏将军府二公子苏时苏公子?” 苏时一直好奇的看着萧月楼,见他询问,微微点了点头。 萧月楼急忙说道:“不知苏公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公子恕罪。” 所有人都吃惊的看着萧月楼和苏时,连秦樾也不例外。 没有人会想到萧月楼会对苏时如此客气,甚至语气之中还带着一丝卑微。 但此时苏时的表情却显得有些奇怪,脸上没有任何喜悦之喜,反而带着审视的眼光看着萧月楼。 他缓缓说道:“和昌楼是京城第一酒楼,我和友人慕名前来。由于我们是临时起意,未能提前预订,今日只怕难品尝和昌楼的美味佳肴,深以为憾。” 萧月楼急忙回道:“苏公子是贵客,但有所需,月楼无不听从。桃花源已为公子准备好了,还请公子和友人登楼,我为公子引路。” 萧月楼的话落在其他人耳里,这些人的表情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了。 所有人都认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不然的话怎么可能发生这么荒唐的事情。 只不过这时萧月楼已经微微弯着腰,谦卑的作出邀请的姿势,等待着苏时的回答。 每一个人都怔怔看着苏时,真不知道他贵从何来,既然能让萧月楼亲自引路。 苏时笑道:“既然和昌楼如此好客,在下也只有恭敬不如从命了。秦兄,请。” 苏时的嘴虽然在笑,但眼里却一点笑意都没有,反而若有所思的看着萧月楼。 直到目前为止,苏时至少可以确定几件事。 第一件事就是那屏风背后的女子不但是和昌楼幕后主事,而且地位很高,否则和昌楼不可能为苏时破例。这也从侧面证实她的确有能力说和。 第二件事就是那女子很聪明,而且做事很果决。如果这时她不在和昌楼,那么她早就料到自己会来和昌楼求证,所以早就吩咐了下去,所以萧月楼才会有这样的态度。 自从萧月楼出现之后,秦樾的脑袋里一直处于空白,直到苏时高声叫他才回过神,懵懵懂懂跟在苏时后面,懵懵懂懂的走进了和昌楼。 留下的人懵懵懂懂的看着他们的背影,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不知过了多久,那小厮才从惶恐之中惊醒过来,语气干涩的对着李仲泓等说道:“李公子,请跟我来。” 在京城第一楼请客吃饭本是一件荣耀的事情,无论是请客的人还是被邀请的人。 只不过此时请客的主人脸黑得如同煤炭一般,看着苏时的背影充满无穷怨恨。 而其他被邀请的人的兴致也变得低落起来,众人默默无语跟在小厮后面走进了和昌楼。 和昌楼共有五层,桃花源在第三层,当苏时走近桃花源时,便看见雪白的墙面上挂着一幅挂画。 画上桃花点点,桃花掩映下露出一处庄园,空白之处题着一首诗。 去年今日此门中, 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 桃花依旧笑春风。 见苏时看着画出神,萧月楼笑道:“鄙主甚爱这首诗,所以亲自作了此画,然后题上此诗。” 苏时道:“不知你家主人此时可在这里?” 萧月楼摇了摇头:“主人已经走了。” “走了?什么时候离开的?” “主人趁时而来,把事情吩咐之后便离开了。” 苏时问道:“不知她吩咐了什么事情?” 萧月楼微笑道:“主人说苏公子三日之内必会到和昌楼,吩咐我们小心伺候,不可得罪公子。” 苏时淡淡问道:“除了这些呢?” 萧月楼回答道:“主人临走前还留下一句话,她说请公子放心,七日之内必定会给公子一个满意的答复。” 萧月楼离开后,秦樾一脸迷茫的看着苏时,因为苏时与萧月楼的对话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但他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而苏时似乎也没有想要解释的意思,只是面带微笑的看着那幅画。 苏时此时感到屏风后面的女子做事十分有趣,所以对她的身份也十分好奇。 这时门被轻轻推开,五六个人端着餐盘走了进来。 菜上得不多,只有五道,但每一道菜几乎都是和昌楼的招牌菜,不但做工精细,摆盘精致,而且色香味俱全,只是那飘溢出来的香气已让人食指大动。 苏时赞叹道:“不愧是京城第一酒楼。”随后微笑着对秦樾说道:“秦兄,请。” 第四十七章 锦江 面对满桌美食,秦樾并没有动筷。 因为很多事情他想不通,正因为想不通,所以即使面对满桌美食,他也没有什么胃口。 “你真的与萧掌柜很熟?” “假的。” “为什么你就那么肯定萧掌柜会为你破例?” 苏时想了想,说道:“因为我相信她是个很聪明的人。” “萧掌柜?” 苏时摇了摇头,然后笑道:“你不要问我她是谁?因为我也不知道。” “这个‘他’就是萧掌柜的主人?” “是。” “他的主人为什么要吩咐萧掌柜这样做?” 这个问题并不好回答,而且苏时也没有准备回答,因为虽然“她”希望这场赌局双方和解,但毕竟还未成定局,对于还未成定局的事情,苏时并不想宣扬。 而且他也知道,如果这赌局想要和解,那就绝对不能再起波澜,而且越低调越好。 如果这场赌局再次引起京城轰动,恐怕再也不可能和解了。 毕竟东源质库是要面子的。 “因为她想给我留下一个好印象。” 这句话苏时并没有说谎,就凭苏时的制冰之术已经足以让任何人心动,包括“她”在内。 “为什么?”秦樾脱口而出。 秦樾看得出来苏时隐瞒了很多事,所以这个问题他原本是不应该问的,不过最终他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对不起,目前我还无法告诉你。”苏时有些抱歉的回答道。 这个答案在秦樾的意料之中,所以他并不失望,反而对苏时产生了一些好感,因为苏时并没有随便找个借口敷衍他。 这时秦樾又转移了话题,他指着墙上那幅画,问道:“画中之诗是你所作?” 苏时点点头。 “孔师画作之上的诗也是你所作?” 苏时再次点了点头。 秦樾仿佛笑了笑,说道:“这两首诗小妹都很喜欢。” 见秦樾提起秦楠,苏时眼前浮现出那张眉如远山、眼若星辰、发如浮云的容颜,脸上也泛起温柔之意。 苏时的眼神变得迷离起来,他忍不住微笑道:“我也很喜欢。” “所以今日的的镜湖诗会你也会参加?” 苏时试探的问道:“听说秦楠小姐也会参加诗会?” 虽然他大哥说秦楠会参加,不过前面加了“听说”二字,既然秦樾在这里,苏时自然要确定一下。 如果秦楠真的要参加,这诗会他当然不愿错过,如果秦楠不参加,这诗会自然不去也罢。 秦樾看着苏时小心翼翼的样子,心里总算好过了一些,他微笑道:“三日前小妹就曾答应参加镜湖诗会。” 苏时展颜道:“既然如此,我……” 他一句话未完,秦樾打断了他的话:“不过今日小妹究竟会不会参加诗会我也不知道。” 苏时一愣,不解道:“秦楠小姐另有要事?” 秦樾摇了摇头。 “她身体不适?” 秦樾再次摇摇头。 苏时皱起了眉头:“那是为什么?” 秦樾道:“我也不知道。因为昨天请帖送来时,小妹并没有明确的表态,而且我看她的兴致也不是很高。” 苏时喃喃自语道:“兴致不高?”然后他看着秦樾,忍不住问道:“她的兴致为什么不高?” “那就要问你。” “问我?”苏时呆了呆,不明所以的望着秦樾。 秦樾这时候开始动筷子了,他先尝了尝水晶肴蹄,只觉得瘦肉香酥、肥肉不腻、酥香嫩鲜,一时间赞不绝口。 “不愧为京城第一酒楼,贤弟,你也品尝品尝。” 苏时无奈之下只得动手。 虽然和昌楼是京城第一酒楼,其菜肴绝对当时是第一流,但对于苏时来说,毕竟他前世吃遍大江南北,所以这些菜肴倒也没有让他有多惊奇。 反而秦楠的心情让他更牵肠挂肚一些。 所以吃了几口之后,他忍不住再次问道:“秦樾兄为什么说令妹心情不好与我有关?” 秦樾终于放下了筷子,直视着苏时,缓缓说道:“难道你忘记了今日是什么日子?” “今日是什么日子?” 苏时摸了摸鼻子,他全然想不起今天这日子到底有什么特殊之处。 秦樾终于忍不住叹道:“今日便是你留给天下才子的最后一日。” 苏时恍然道:“你是指那对联?” 这倒不怪苏时一时想不起,他曾给孔文顺说过,只要秦楠不同意婚约,他随时都可以把婚书和下联送于秦府。 但这两天孔文顺并没有登门,他自然认为秦楠已经同意,加之今日从秦樾的言行、态度上,苏时已经可以确定秦楠已没有退婚的打算,自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只不过此时秦樾却说秦楠兴致不高是因此事而起,让苏时有些疑惑不解。 所以他忍不住追问道:“你此话何意?” 秦樾长叹道:“小妹虽然性子恬静,但有时却又十分执拗,自从你出了这对子后,她每日茶饭不思,脑子里都是这对子,兴致自然不高。” “其二,即使小妹现在对婚约之事并不抗拒,但今日过后,必有好事者认为秦府是因为无法对出下联而不得不与将军府联姻,这样一来,自然于秦府和小妹声誉有损,小妹的兴致如何高得起来。” 秦樾这两点理由听起来倒也合情合理,苏时一时间陷入沉默之中。 过了许久,苏时才微笑着说道:“秦樾兄可知京城外有一条锦江,因江阔水平,如一条锦缎而得名。” 秦樾道:“我当然知道。” 苏时继续说道:“这个时节,锦江堤上桃花开得正欢,远远望去,如同燃起一片粉红的火焰,尤其壮观。” 说完之后,苏时笑了笑,对秦樾说道:“如果秦小姐兴致不高,倒可以去那里散散心,我相信她散心回来,心情一定会好起来。” 见苏时突然谈起锦江风景来,秦樾不知其意,正疑惑的看着他,不过听到锦江边的风景能让秦楠的心情好转,自然心有所动,陷入沉思之中。 过了一会儿,他抬头疑惑的问道:“那里的风景真的能解小妹心结。” 苏时点了点头:“以秦楠小姐的聪明才智,我相信可以。” 第四十八章 谈 和昌楼的佳肴虽然美味,但秦樾已经没有了品尝的心思,吃过几口菜后就匆匆向苏时告辞。 苏时知他心思,所以也没有挽留他。 他刚下到一楼,正好遇到李仲泓走出房间。李仲泓看见他神色匆忙,心有所疑,忍不住开口叫住了他。 “秦樾兄!” 秦樾听到有人叫他,停下了脚步,见李仲泓向他走来,不得不回道:“仲泓兄。” 李仲泓走到他面前,面露关切之色,问道:“我看秦兄神色慌张,发生了什么事?” 李仲泓性子虽然高傲,但确有才华,而且对秦樾也谦谦有礼,所以秦樾对他的印象很好。 此时见李仲泓如此关心他,秦樾不禁有几分感动,便笑道:“没什么事。只是我心中焦急,所以有些失态,倒让李兄见笑了。” 李仲泓也笑道:“我们兄弟几人之中就属秦兄最为稳重,我倒想不出来有什么事会让你如此焦急?” 秦樾叹道:“还不是小妹的事。” 李仲泓一听事关秦楠,神情一动,忍不住问道:“难道秦小姐有事?” 秦樾摇了摇头,苦笑道:“小妹一切安好。只是……” “只是什么?”李仲泓追问道。 秦樾再次长长叹了口气,说道:“你也知道三日前苏时在秦府留下一对联,至今无人能够对上。” 听到这里,李仲泓心中升起一股怨恨之气。 对对子原本就是文人游戏,即使对不出来也无伤大雅。更何况这世上的千古绝对何其之多,流传下来亦都是美谈。 但苏时却用一联千古绝对让秦府无法退婚,断了李仲泓的念想,这怎不让他对苏时心生怨恨。 而且李仲泓一想到苏时居然凭这对子,名声便响彻了京城,这也让他嫉妒不已。 而他之所以会给苏时下贴,邀请他参加诗会,自然也是想让京城的人看清楚苏时不学无术的真面目,从而让他声名狼藉。 这时秦樾继续说道:“小妹为了这下联日思夜想,心神不定,人也憔悴了许多,做什么事情都没有了兴致。” 李仲泓心中虽有不甘,但此时也只有喉咙干涩的说道:“都怪我才疏学浅,无法给师妹解忧。” 从秦樾的语气之中,李仲泓感受到秦楠并不想嫁给苏时,虽然心中一喜,但一想到那千古绝对,那点心气便荡然无存了。 他黯然说道:“既然师妹此时兴致不高,这诗会她不参加也罢,让她好好休息。” 这时秦樾的表情反而变得有些兴奋,他笑道:“仲泓兄先别担心,我刚才之所以那么匆忙,是因为有好消息急着告诉小妹。而小妹听了这好消息之后心结自然就会打开,当然也会参加这诗会。” 李仲泓一呆:“好消息?什么好消息?” 秦樾的脸上露出一丝神秘的微笑,他轻声说道:“我得到了一些关于那下联的线索。” “关于下联线索?”李仲泓又是一呆,这种说法他闻所未闻。 见秦樾急着想走,他忍不住追问道:“什么线索?是谁告诉你的?你会不会被人骗了?” 秦樾自然不会告诉他这线索是苏时告诉他的,不过他还是把苏时的话转述给了李仲泓。 李仲泓听到秦樾的转述之后,目光一凝,然后眉头紧皱,低头思索了起来。 而这时秦樾已经等不及了,对李仲泓说了声告辞后匆匆离开了和昌楼。 过了许久,李仲泓突然眼睛一亮,心中激动之情再也压抑不住,他长长出了口气,想竭力抑制激动的心情,不过喜悦之情却溢于言表。 秦樾离开后,苏时也停下了筷子,只有林漠在不停的吃。 当最后一盘菜的最后一条鱼吃得只剩下骨架后,林漠才停下了筷子。 “吃饱没有?” 林漠摇了摇头,有些遗憾的看着这些菜,说道:“这些菜虽然好吃,但分量太少了。” 苏时笑道:“来这里吃饭讲究的是情致和气派,吃的是味道和精致,吃饱饭倒是一种奢求了。” 林漠憨憨一笑,道:“那我还不如在路边吃几两面食。” 苏时想了想,也忍不住笑道:“说得也是。” 这时萧月楼出现在门前,肥胖的身体小心挤过房门,满脸堆笑的问道:“苏公子,今天的菜式可还满意?” 苏时指了指桌上空空如也的盘子,笑道:“显而易见。” 萧月楼立即说道:“只要公子满意就好,满意就好。”随即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看着苏时。 苏时心知其意,笑了笑,对林漠说道:“林大哥。” 林漠抬头茫然的看着他,苏时道:“还请林大哥在楼下等我。” 林漠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萧月楼,慢慢走出了桃花源,来到了一楼。 待林漠离开后,苏时对萧月楼说道:“萧掌柜,请坐。” 萧月楼陪笑道:“苏公子在,哪有在下坐的份。” 苏时道:“这本是萧掌柜的地方,我又怎敢鹊巢鸠占,既然萧掌柜有事要谈,何不坐下来谈。” 萧月楼听后不再推辞,拉开椅子勉强坐了下来。 “不知道萧掌柜想跟我谈什么?” 这时萧月楼也收起了笑容,脸上流露出尊敬的表情,这尊敬的不是苏时,而是他的主人。 “不是我要跟公子谈,是我的主人想跟公子谈谈。” 对萧月楼的这句话,苏时似乎也不觉得意外,他淡淡说道:“你的主人在这里?” “在下不敢欺骗公子,主人的确早已离开。” 苏时想了想,问道:“意思是你能作主?” 萧月楼摇了摇头,正色道:“我只负责把我们谈话的内容一五一十告诉给主人,一切由主人作主。” 苏时不解的看着他:“为什么不等你主人来?这样我们面对面谈岂不更好。” 萧月楼道:“第一主人不知道苏公子何时会来;第二主人她很忙,所以她很少在和昌楼。” 苏时道:“既然有了第一和第二,那还有没有第三?” 萧月楼缓缓说道:“第三就是主人她身份特殊,不适合抛头露面,所以才会让我代她谈。” 第四十九章 面对面 苏时认真想了想,然后他笑道:“你说的这三点理由我都接受。” 然后他看着萧月楼,淡淡的说道:“你的主人想和我谈什么?” “不知道。” 苏时的脸色没有变,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萧月楼继续说道:“但是主人说苏公子知道她的意思。” 苏时不置可否,继续问道:“然后呢?” “然后主人留下一句话。” “什么话?” “主人说只要公子愿意割爱,无论公子提出什么条件她都可以答应。” 萧月楼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因为他只是在转述他主人的话。 不过他刚听主人讲出这句话时,内心便掀起了滔天巨浪,因为只有他知道主人这句话到底有多重。 不过苏时却不为所动,只是淡淡回答道:“你的主人想和我谈没有问题,但有一个问题我想问清楚。” “什么问题?” “你的主人是代表谁跟我谈?和昌楼?东源质库?还是莳花馆?” “我的主人只会代表她自己。” “她自己?” 苏时皱起了眉头,这个答案倒是他没有想到的。 不过他的脑袋转得很快,在这瞬间苏时已经为她想到四五个理由,而且每一个理由都很充分。 很显然萧月楼的主人对制冰之术所带来的利益有充足的认识,所以才会不惜任何代价拿下制冰之术。 但他转念一想,苏时又觉得她根本没有必要这样做,因为如果她想独占这制冰之术,那么她所要冒的风险要远远超过她的收益。 虽然苏时没有见过萧月楼的主人,但苏时知道她是一个很聪明的人,一个聪明的人不应该犯这样的错误。 所以苏时对自己的推论又产生了怀疑。 过了许久,苏时才从沉思着回过神来,他看着萧月楼缓缓说道:“你现在可以回告你主人,谈没有问题,至于条件我现在还没有想到,但我希望下一次最好面对面的谈。” 萧月楼还想说什么,苏时又继续说道:“还请萧掌柜也帮我转告你主人一句话。” “什么话?” “我很喜欢跟她谈生意,所以在我们未谈之前,我没有兴趣和其他人谈生意。” 萧月楼敬佩的看着苏时,因为他的主人和苏时虽然没有见面,但两人似乎都能了解对方的心思。 苏时离开了和昌楼,当他离开时,萧月楼并没有送他。 不过他离开后,萧月楼吩咐了下去,以后不管苏公子什么时候来,不管他在不在,所有人都必须无条件满足苏时任何条件。 苏时一走出和昌楼,便看见李仲泓和他的小伙伴们走在前面,而当苏时出来时,李仲泓似乎心有感应,回头看了看苏时,然后对他微微一笑。 阳光之下苏时把那张笑脸看得清清楚楚,分明可以感觉到那笑意之中带着五分得意、三分讥讽和二分舒畅。 秦樾一回到秦府便急匆匆走向秦楠的闺房,路过大厅时,看见他父亲和孔师正在大厅中闲谈。 秦之道见秦樾兴奋的模样,忍不住叫住了他,秦樾无奈之下只好走进厅内。 秦之道斥责道:“什么事让你这么开心?开心得连礼节都不要了。” 秦樾急忙向孔师施以大礼,孔文顺忙阻止道:“这里又不是国子监,而且我来这里算是忙里偷闲,若次次见面都如此,倒让我不敢再来了。” 但他又忍不住好奇的问道:“刚才见你脚步匆忙,又面露喜色,什么事让你这么开心?” 秦樾一阵吱吱唔唔,却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秦之道看着不免有些生气,怒道:“男子汉大丈夫,说话怎么吞吞吐吐。” 秦樾只得回道:“我之所以如此着急,是有一件喜事想告诉小妹知道。” “喜事?什么喜事?” 不仅秦之道疑惑不解,就连孔文顺都感到好奇。 秦樾低着头喃喃回道:“事关苏时所出的对子,所以我才急着告诉小妹。” 孔文顺脸色一惊:“难道苏时那对子有人对出来了?” 秦樾摇头道:“现在还没有人对出来。” “那你所言是何意?” “不过我相信小妹可以对出来。”秦樾突然肯定的说道。 “为什么?”秦之道忍不住问道。 “因为……因为……”秦樾突然间又变得口吃起来。 这时秦楠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大哥,你回来了。” 秦樾一回头,秦楠已经走进了大厅,正笑脸盈盈的看着他,继续说道:“听说你一早就出门了,那么早出去做什么?” 秦樾一见到她,忍不住兴奋的说道:“小妹,跟我去一个地方。” 见大哥行为古怪,秦楠秀眉微颦:“去哪里?” “锦江边。” 秦楠好奇的问道:“去哪里做什么?” 秦樾道:“你不是一直想对出烟锁池塘柳的下联吗?下联就在那锦江边上。” 秦之道、孔文顺和秦楠都神情古怪的看着他,因为这时的秦樾让人感觉很不正常。 什么叫做下联在锦江边上? 而秦樾此时也顾不上那么多,继续说道:“听说锦江堤上桃花开得正欢,远远看去,如同燃起一片粉红的火焰,尤其壮观。小妹你去那里,自然就知道下联什么了。” 秦楠笑道:“大哥,你在说什么?” 这句话刚说完,她突然间神情震动,那犹如点漆一般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樱桃一般的小嘴微微张开,脸上已经忍不住流露出惊喜。 看见秦楠神情有异,秦之道等三人忍不住同时望向她。 这时秦楠语气之中带着掩藏不住的兴奋,她喃喃说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下联是什么了。” 秦樾反而呆住了,虽然他知道小妹聪明绝顶,但也想不到她这么快就想到了下联。 就连秦之道和孔文顺都吃惊的看着她。 不过秦楠脸上的喜色一晃而过,然后一脸疑惑的看着秦樾。 “大哥,你刚才告诉我的那些话是谁告诉你的?” 如果没有那些话的提示,秦楠知道自己是绝对想到不下联,相反能说出那些话的人,自然也应该知道下联是什么。 所以秦楠很急切的想知道到底是谁告诉大哥这些话的。 第五十章 无从选择 秦樾没有回答她,眼里却充满希望,他看着秦楠,问道:“下联是什么?” “是不是苏公子给你的提示?”秦楠突然反问道。 这并不难猜,苏时以一联挑战京城所有文人,如果其他才子知道了下联,绝不会提醒秦樾,而会直接公布出来。 能在京城一战成名,又有哪一个才子不心动? 秦樾闭上了嘴巴,沉默不语。 秦楠继续问道:“你一早出门,是不是去找苏公子?” 秦樾终于艰难的点了点头,说道:“是。” “他为什么要提示你?” 这句话不是秦楠所问,而是孔文顺在发问。不过当他问出这句话后,突然间脸色大变,忍不住指着秦樾,惊道:“难道你……” 秦之道和秦楠立即反应了过来,苏时之所以要提示秦樾,自然是秦樾告诉苏时,秦楠坚决反对这婚约。 想通了这一点,秦楠的心突然跳得很快,脸色也变得异常苍白。 秦樾立即匆忙说道:“我没有那样说,我知道小妹钟情于他,又岂会做出棒打鸳鸯的事来。” 听到秦樾如此说,秦楠的心才渐渐安定了下来,但红晕却浮现在了脸上,目光也似乎不敢和众人接触,眼含羞意的看着厅外。 孔文顺还是有些不解:“既然你知道楠儿与苏时情投意合,那这下联能不能对出已经不重要了,为何还要这样做?” 秦樾低头沉默许久才缓缓抬头,看着孔文顺说道:“我这样做是为了秦府。” “为了秦府?”秦之道缓缓说道。 秦樾突然大声叫道:“不错,我是为了秦府才会去找苏时。” 他因为激动脸上泛起一阵红潮:“知不知道外面那些人现在如何看我们秦府?知不知道现在每一个人都在准备看我们笑话?如果今日再无人能对出下联,秦府只怕以后都会被人耻笑。” 孔文顺闻言有些不解,说道:“既然京城文人都无法对出此联,秦府又怎么会被人耻笑?” 秦樾心中虽有怒气,但面对孔师,不得不压抑着心中火气,苦笑道:“京城那些文人能不能对出下联根本不重要。那些文人若能对出下联,自然一举成名,何乐而不为?即使他们对不出,于他们又没有任何损失。然而秦府却不一样,若无人对出,小妹便要嫁给苏时。” 孔文顺皱眉道:“楠儿与苏时情投意合,而且苏时才情极高,嫁与他也不算损失。” 秦樾冷冷说道:“那些外人又怎会知道?秦府和将军府前几日才因为婚约之事闹得水火不容,现在又说小妹与苏公子情投意合,怎能叫人相信?而那些人也只会认为秦府因为无能才不得不把小妹嫁与苏时,这又如何不让人耻笑?” “放肆!”秦之道怒喝道:“何人敢耻笑秦府?” 秦樾虽然默不作声,但脸上仍然流露出不服之气。 秦楠却变得心烦意乱,凄然的看着孔文顺,只是孔文顺此时也显得有些茫然失措,因为秦樾说的话也不无道理。 “子川兄,你看此事……”孔文顺犹豫的看着秦之道。 秦之道揉了揉额头,一时之间也没有什么办法。虽然他嘴上如是说,但心里也知道这世上最难掩住的就是悠悠众口。 过了许久,他才看着秦樾,说道:“你说说该怎么办?” 秦樾沉默了许久,然后眼神复杂的看了秦楠一眼,语气却渐渐变得坚决起来:“现在小妹既然已知下联,而今日又正好又是最后期限,若小妹在诗会上当众……” 说到这里,秦樾声音渐微,众人已不可闻,但所有人已知其意。 秦楠的心跳骤然停止,脸上失去了血色,她震惊的看着秦樾,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孔文顺此时大叫说道:“不可!此事万万不可!若楠儿当众说出下联,那楠儿与苏时只怕要恩断义绝了。” 秦樾低声说道:“我也知道这样对苏时和小妹不公平,但事关秦府声誉,孰轻孰重?小妹你应该有所抉择。” 秦楠此时已经方寸大乱,无助的看着她父亲。 此时秦之道也感到左右为难,一边关系着家族名声,另一边又关系女儿终身幸福,他思忖良久,终于长叹道:“既然楠儿已知下联,一切就由楠儿自己作主。” 孔文顺心痛秦楠,正欲说话,这时秦楠的态度反而变得坚决,她淡淡看秦樾,缓缓说道:“今日大哥一直与苏公子在一起?” 秦樾点了点头,说道:“是。” “苏公子会不会参加诗会?” 秦樾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叹道:“如果小妹参加诗会,苏时……苏时定会参加。” 秦楠轻咬嘴唇,然后毅然说道:“在我当众说出下联前,我想见一见苏公子。” 孔文顺震惊道:“楠儿,你……” 但这三个字说出后,突然间他又无话可说,因为即使让他来选择,孔文顺也不知道该怎么选,因为无论怎么选择都会伤害一方。 秦樾却喜出望外,他急忙说道:“小妹,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让你和苏时见一面。” 在他看来,秦楠想见苏时,自然是向苏时表示歉意,毕竟是因为苏时的提示,小妹才能想到下联。 秦楠低下身子,对秦樾施以大礼,轻轻说道:“有劳大哥了。” 说完,她又向秦之道和孔文顺一施礼,说道:“楠儿此时有些累了,想休息一下,拜见父亲大人和孔师。” 秦之道和孔文顺都忍不住在心中暗叹一声,然后点了点头,秦之道更是说道:“楠儿,你先好好休息,要出发去镜湖时,樾儿只会来叫你。” 秦楠再次向众人施礼,然后头也不回离开了大厅。 望着秦楠离去的背影,此时她的背影显得孤寂而又清冷。 孔文顺心中不忍,直视着秦之道,说道:“难道你就这样狠心?楠儿做出如此决定,她以后该如何自处?” 秦之道默默说道:“这是楠儿自己的选择。你也知道,无论楠儿作出何种选择,我都会支持她。” 孔文顺长叹道:“但是你也应该知道,当你让楠儿自己选择时,楠儿已经无从选择。” 第五十一章 暗流 未时,东源质库。 白江川的心情很高兴,白皙的脸上泛起一阵红潮,他从盘子里拿起一小块羊骨丢在地上,一只雪白的狮子狗窜了出来,爬在他的脚下,乖巧的啃着骨头。 白江川喜欢养狗,养过各种各样的狗,而这一只是他养的第十三条狗,因为前面养的十二条狗都被他杀了。 白江川只喜欢养听话的狗,只要哪一条狗稍不听话,它的结果只有死。 “这么说来,那所谓的沈寻欢沈公子就是苏将军府的二公子苏时。” 杜横回答道:“是。” “这个苏时是不是那个不学无术,整日游手好闲的苏时。” “是。”杜横突然皱眉道:“也是一联动京城的那个苏时。” “一联动京城?”白江川的眼睛眯了起来,他轻声说道:“有意思。” 即使白江川知道了苏时的真实身份,他依然没有丝毫担心,反而觉得这赌局越来越有意思。 “我们的苏二公子今天在做什么?” 杜横道:“据回报,苏时似乎会参加今天的镜湖诗会,李尚书的公子李仲泓下了帖子邀请了他。” “李仲泓?”白江川的眼神一亮:“他邀请苏时恐怕没有安什么好心,苏时在诗会上只怕没那么好过。” 随即他又懒懒的问道:“陈昂父女呢?” “他们已经把招来的人全部放了出去,搜集三十六坊酒楼的信息。” “他们也去了?” 杜横摇了摇头。 “那他们在做什么?” 杜横回答道:“他们熬了两桶乌梅汤,准备推到镜湖售卖。” 当听到这个消息,白江川的心情更加高兴。 因为他知道陈昂父女每天就是熬一百桶乌梅汤,一个月都卖不了几百两银子。 如果陈昂父女没有任何行动,他反而有些担心,如今看来对方已是黔驴技穷,所以白江川更放心。 他已经在开始盘算赢下赌局后,该向将军府要些什么筹码。 苏二公子身份比其他人要高贵得多,自然他的手和眼睛比其他人的贵得多,所以将军府要付出的代价当然也会大得多。 虽然苏时签的是沈寻欢的名字,但手印却是苏时的,更何况还有那么多人证,所以白江川根本不会担心将军府会赖账。 他端起茶杯,浅尝了一口,然后满意的笑了,因为他感觉此时茶的味道刚刚好。 此时茶香扑鼻,而且温度适宜。 镜湖在两山之间,左边的山名为青丘。 青丘山势不高,绿草如茵,站在山上一眼望去,满目青翠。 山中一处树林之中,有两人沿林缓行。其中一人不到四十,一身常服,相貌堂堂,气度沉稳。 而另一人不过十六岁,身穿杏色长袍,相貌俊俏得如同女子一般。 左湘亭欣赏了一会儿青丘风景,只觉得神清气爽,心情悠静。 他静静站在林间,看着山下静湖,缓缓说道:“中原,三日之期已至,苏时所出的楹联可有人对上?” 左中原叹息道:“要对出‘烟锁池塘柳’的下联殊为不易,再给这天下文人三十日的时间只怕也对不出来。倒不知道那苏呆子从哪里找来的这千古绝对。” 左湘亭沉吟道:“此事你做得很好。” 左中原虽得赞誉,但脸上没有显露分毫喜悦之色,反而叹道:“当时我一听这楹联,便心知不妙,但当时秦府已经答应了苏时的要求,我也不便说话。” “所以我只好把暗中此事传扬出去,还说苏时欲以一联挑战京城才子。这样一来,若有人能对出此联,秦府与将军府的婚约自然会解除,而且将军府的声威也会一落千丈。” “即使无人能对出,在天下人眼中,秦府也是属于被迫嫁女,秦府的名声也受到打击。而秦府既然受了将军府如此的羞辱,即使秦府把女儿嫁过去,苏、秦家也会心生芥蒂。更何况……” “更何况什么?” “那李仲泓看似清高孤傲,但实则心胸狭窄,加之他对秦楠一片痴心,此事宣扬得越广,声势越大,他就越会气急败坏,自然会想尽办法对付苏时,这一次的诗会只怕就是开始。” 左湘亭缓缓说道:“苏时会不会参加这次的镜湖诗会?” 这件事左中原也拿不准,他沉吟道:“按常理来说,即使苏时想参加,他大哥苏周也不会允许。毕竟在诗会要吟诗作赋,以苏时的才能,参加诗会只会让将军府蒙羞。” “这么说来,苏时他不会来?” 左中原没有说话,因为虽然他口中认为苏时不会参加,但却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苏时他定会参加这场诗会。 李仲泓也很开心,虽然他故作镇定的坐在游船之上,但那种兴奋、激动的心情却如同波浪一般在他心中来回奔腾,让他的心脏几乎无法承受。 因为他已经知道“烟锁池塘柳”的下联。 今日正好刚到三日之期,更妙的是今日还是镜湖诗会举办的日子。 一想到他即将在诗会上当着众多才子面对出无人能对的楹联,从此名满京城,他的心仿佛要跳了出来。 更妙的是,当他对出此联后,秦楠与苏时的婚约自然也就解除了。 虽然李仲泓不停告诉自己要冷静,但他端起茶杯的手却忍不住微微颤抖,而看着天色的眼神充满了遗憾,因为此时天色尚早,离诗会举办的时间还有一个时辰。 此时对李仲泓而言,一个时辰的确太久了。 苏时懒洋洋的走在大街上,一路上他至少伸了三次懒腰,打了七八个哈欠。 林漠实在看不下去了,忍不住说道:“公子,现在我们准备去哪里?是否租一辆马车?公子也好在马车里休息一下。” 苏时想了想,又看了看天色,离诗会大概还有一个时辰,走路是来不及了,于是点了点头。 当两人上了马车之后,苏时一下躺就睡了过去。 秦府外,秦樾和秦楠上了马车。 马蹄声碎。 马车之中,秦樾心怀愧疚的看着秦楠,而秦楠却面无表情的看着窗外。 第五十二章 小赌怡情 镜湖很大,湖面一望无际,春风起时,水波粼粼。 大大小小十几只游船游弋在湖面上,船上隐隐传来丝竹之声。 其中最高大、最宽敞、最富丽堂皇的游船可载客百人,而这艘游船就是镜湖诗会所在之地。 湖前是一广场,广场上皆铺有青石板。 此时离镜湖诗会还有半个时辰,但广场上已经人山人海,还有人源源不断向广场走来。 广场之外是摆满各类摊贩,稍微有一点生意头脑的人已经早早的推着摊贩守在了这里。 所以当苏时来到镜湖时,感到一阵头痛。 来往穿梭的人络绎不绝,看得苏时眼花缭乱。 苏时原本想着能不能在诗会开始之前遇上秦楠,只要了解了秦楠的真实意愿,这诗会他参不参加都无所谓了。 不过苏时看着如织的游人,心中暗叹一声,知道自己的希望已经落空了。 想要在这么多游人之中找到秦楠,无异于在镜湖里捞一根针起来。 不过苏时并不是没有收获,因为在众多摊贩之中,苏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陈晓澜在广场西北角支起了摊,摊前寥寥站着几个人,相比于其他摊贩,显得有些冷清。 正因为如此,她的脸上流露出焦急的神色。 苏时缓缓穿过人群,走到她面前。 陈晓澜正低头发呆,感觉有人靠近,忙起身问道:“客人需要……” 一句话未说完,她就愣在了当场,呆呆的看着苏时。 她怎么也想不到会在这里遇到苏时。 等她清醒过来,清丽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然后轻声说道:“晓澜见过公子。” “怎么摆起了摊?” 陈晓澜低着头回道:“我在家里无事,想到今日这里有诗会,所以就出了摊。” 苏时左右看了看,却没有发现她父亲陈昂,问道:“一个人?” “父亲帮忙推了摊过来,因家里要有人守着,所以我就叫他回去了。” 苏时看了看小摊,推车经过了精心打理,显得干净整洁,而且粗瓷碗也换成了青花杯,显然陈晓澜做了精心的准备。 “生意如何?” 陈晓澜摇了摇头,虽然她很用心,但竞争实在太激烈了,光卖汤饮就十一二家,而且乌梅汤也没有任何优势,所以生意确实不好。 “卖了多少杯?” “十五杯。”陈晓澜的声音更小声了。 “准备了多少?” 陈晓澜苦笑道:“两桶,可卖两百杯。” 原本她以为镜湖游人众多,而且又在举办诗会,这两桶乌梅汤应该很快就会卖完。 然而她已经摆了一个时辰的摊,才卖出十五杯,只怕卖到诗会结束,这两桶乌梅汤都卖不完。 这时又有两人向陈晓澜的摊贩走来,她正想走向前迎接,然而看清楚来人后,脸色顿时变得惨白。 苏时因为背对来人,本以为只是是普通游人,但看到陈晓澜脸色聚变,如同见到毒蛇猛兽一般,立即转身看去,嘴角忍不住流露出一丝冷笑。 “原来白少爷也喜欢赏春踏青,倒是有缘得很。” 苏时虽然没有笑,却给人一种他在笑的感觉。 “连苏公子都有此雅兴,白某又怎敢不附庸风雅?” 白江川虽然在笑,却给人一种阴冷的感觉,而且他故意把苏公子这三个字说得很重,说完还看了陈晓澜一眼。 “苏公子?”陈晓澜先是一头雾水,等她明白过来忍不住吃惊的看着苏时。 虽然被白江川叫破了身份,苏时依然很平静,他淡然说道:“比我想象的时间要晚得多。” 白江川笑道:“也不算太迟。” 陈晓澜虽然感到震惊,但半刻之后就恢复了正常,她笑着对苏时说道:“公子逛了很久了,先来一杯乌梅汤解解渴。” 苏时欣慰的看着她,点了点头,说道:“来两杯。”然后对林漠说道:“你也喝一杯。” “好。”林漠回道。 白江川有些吃惊的看了看陈晓澜,他想不到陈晓澜居然这么快就恢复了正常,而且对苏时居然这么信任,即使发现苏时以前骗过她,依然相信他。 不过他随即笑道:“我也要两杯,既然这乌梅汤连苏公子都觉得好,我又怎么会错过。” 然后他对杜横说道:“杜护院,你说是不是?” 杜横急忙回道:“那是自然。” 白江川又淡淡说道:“别忘了给钱,看来今天苏公子已经亏了很多了。” 陈晓澜无助的看着苏时,她实在不想招待这两人。 苏时只是笑了笑,说道:“来者都是客,既然他们喜欢,我们自然也不会拒绝。不过……” 陈晓澜呆呆看着苏时:“不过什么?” 苏时道:“早点卖完早点收摊。”说着他看了白江川一眼,然后叹道:“这世道好人不多,坏人却不少。” 白江川也没有生气,因为苏时说的是实话。 他反而笑道:“如果苏公子想她早些收摊,我倒可以帮帮忙。” “白少爷准备怎么帮忙。” 白江川道:“不过两百杯而已,我可以包了,这样晓澜姑娘不就可以早些收摊回家休息了。” 苏时摇了摇头:“这倒还不需要白少爷破费。” 白江川有些遗憾的说道:“看来我的好意苏公子并不能领会,只不过这样一来,晓澜姑娘只怕要很晚才能回去了。” 苏时突然看着白江川,故意说道:“是吗?” “难道不是吗?”白江川反问道。 苏时的嘴角露出了神秘的微笑,他淡淡说道:“那白少爷可敢与我赌一赌?” 白江川一愣,随即微笑道:“原来苏公子真的是个赌鬼,我们赌局还没有结束,现在居然又想赌了。” “所谓小赌怡情,大赌伤身。”苏时道:“我们这次就小赌一下,一百两。” 白江川也来了兴趣:“赌什么?” “我们就赌一个时辰之内,晓澜姑娘能不能把这两百杯乌梅汤卖完。” “一个时辰?” “对,一个时辰。” 白江川大笑道:“既然苏公子要送钱给我,我又怎么好拒绝。” 随即他冷冷说道:“好,我赌了。” 陈晓澜却在一旁焦急万分,因为她知道在一个时辰内她根本卖不完。 她正要出言阻止苏时犯傻,苏时却转过头对她说道:“你有没有笔?” “笔?” “对,写字的笔,我在你招牌上添上几句话,一个时辰内这两桶乌梅汤一定会卖完。” 第五十三章 玄饮乌梅汤 没有人相信苏时的话,因为只有一种笔写的字才会有这种效果。 那就是天子御笔。 如果是天子御笔在招牌上写字,不要说两百杯乌梅汤,就算是两千杯也会很快卖完。 不过苏时既不是天子,也没有天子御笔,所以他写的字根本没有任何用处。 所以白江川一直冷笑的看着他。 陈晓澜默默拿出笔,沾了墨递给苏时。 苏时走到招牌前,看着招牌上字迹娟秀飘逸,忍不住问道:“你写的?” 陈晓澜点了点头,苏时又把笔递给了她,叹道:“还是你来写。” 陈晓澜也不推辞,把招牌拿了下来,然后看着苏时。 苏时走到她身边,跟她耳语了几句。 陈晓澜想了想,然后在招牌上写了三行字。 其中两行是一联诗。 白头鹫目子,玄饮乌梅汤。 然后陈晓澜又在招牌上的每杯两文后面添上了一句——第二杯半价。 写完之后,陈晓澜又把招牌挂了起来。 当白江川见陈晓澜写出一联诗时,不由得被吓了一跳。因为如果苏时写出一首绝妙好诗出来,这镜湖之上大多是文人才子,自然会慕名而来,只怕这两百杯乌梅汤真的可以在一个时辰内一售而空。 不过这联诗平平无奇,最多也只能稍微引人注目而已,至于第二杯半价这几个字,白江川更没有放在心上。 因为这样算下来,两杯也不过打了七五折而已,仅凭这点折扣难以吸引人来购买。 所以白江川也放下了心,冷冷的看着苏时。 苏时看了看那招牌,满意的笑了笑,对陈晓澜说道:“你的字的确写得比我好看一些。” 他又伸了伸懒腰,继续说道:“接下你会很忙,不过忙完之后早点回去休息。” 然后他回头看着林漠:“我去逛逛,你留下来帮帮晓澜姑娘。” 林漠迟疑的看着冷清的摊子,实在想不出来自己有什么忙可以帮。 这时人群中已有人看到招牌上的诗句,虽然诗句平平,但也觉得有些惊异,想不到这摊贩之中也有懂诗之人,好奇之下,纷纷围了上来。 走到近处,又看到每杯两文后面写着第二杯半价,更觉得新奇不已。 这时人群中一人问道:“第二杯半价是何意?” 陈晓澜没有想到这招牌一挂上居然就立竿见影,急忙上前解释道:“若是公子只买一杯,便是两文钱一杯,若公子买两杯,那么第二杯只需要一文钱。” 这时那人看了看旁边的友人,忍不住笑道:“这次倒让你占了便宜。”然后他掏出三文钱来,对陈晓澜说道:“正好有些口渴,还请姑娘送两杯乌梅汤来。” 陈晓澜喜出望外,立即说道:“请公子稍候,我马上送来。” 当这两人喝了一口后,点了点头,忍不住赞道:“味道酸甜醇厚,的确不错。” 既然已经有人尝试,其他人也忍不住跃跃欲试,这时人群中又有一人说道:“娘子,是否有些乏了,要不要喝一杯?” 他的娘子看着第二杯半价那几个字,笑道:“倒也有趣,去买两杯。” 这时一个年轻公子走到另一人面前,向那人施礼道:“在下崔明,兄台可是一人?” 另一人本来还在看热闹,见崔明行礼,急忙回礼道:“在下刘恒,见过崔兄。” 说完,刘恒笑道:“崔兄也是一个人?何不我俩结伴。” 崔明也忍不住笑道:“在下正有此意。” 说完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原本还在围观的人群也纷纷叫嚷了起来,如果同行之人是双数倒也好办,而同行之人是单数的则四处找人,这样一来,倒让许多原本互不相识的人结成了朋友。 此时摊前排起了几行长队,引得其他人纷纷侧目,更有好奇者不停的打听。 陈晓澜焦急的神情已经消失不见,不过也顾不上高兴,因为正如苏时所说那样,她很忙。 而林漠呆呆的看着排起长队,完全想不通自家少爷为什么只是写了几字,这冷清的摊子竟然变得如此热闹。 陈晓澜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不得不叫林漠帮忙。 所以林漠也开始忙了起来。 白江川也想不通,不过虽然想不通,但他却知道这一场赌局他输了,而且输得很惨。 所以他的脸色变得很难看,白皙的脸似乎已经扭曲,阴毒的目光死死盯着苏时。 苏时摸了摸鼻子,看着眼前的情景,忍不住喃喃自语道:“看来我错了。” 他的确估计错误,因为他没有想到这种销售方式如此受欢迎。 他原本以为要一个时辰,但以目前的形势来看,根本用不了半个时辰就可销售一空。 虽然估计错误,但他的心情却很好,特别看到白江川那张难看的脸,他的心情比在炎热的盛夏喝了一杯冰镇乌梅汤更好。 为了让自己的心情更开心一点,他走到白江川的面前,笑道:“白少爷,杜护院,天气炎热,需不需要两杯乌梅汤降降火?” 白江川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压抑心中的怒火,过了许久他才缓缓说道:“苏公子,好手段。” 这句话虽然是赞美之言,但从白江川口中说出来,却显得另有意思。 “不过……”白江川淡淡说道:“这只是雕虫小技,虽然苏公子赢下这场小赌局,只怕不会指望用这种伎俩赢下我们之间的大赌局。” 虽然这次的赌局他输了,但白江川对赢下他们之间的大赌局仍然很有信心。 他此时也看出来这种销售策略很新颖、很吸引人,但细算下来,利润却减少了一半,如果苏时想用这种方法赢下大赌局,无疑是天方夜谭。 苏时微笑道:“至于我们之间的大赌局说谁输谁赢还为时过早,不过这小赌局的账是不是可以结算了。” 虽然现在乌梅汤还没有卖完,但只要不是瞎子,就能看出来这场小赌局白江川已经输定了,所以白江川也没有犹豫,掏出了一张百两的银票递给了苏时,然后转身离去。 苏时把那张百两银票交给了陈晓澜,然后饶有兴致的看着一直站在树林边默默注视着他的人。 第五十四章 原来是你 半个时辰前苏时来到陈晓澜所摆的摊贩前时,她的摊前只有三个人,显得无比冷清。 不过摊前虽然只有三人,有两人却引起了苏时的注意。 其中一人是一位老者,头发花白,身着灰色长袍,脚穿千层布鞋。 虽然老者的年龄很大,但他的身体挺直、手也很稳,眼角虽有皱纹,却掩饰不住他睿智的目光。 像这样的老人,无论谁都忍不住要多看两眼,连苏时也不例外。 不过让苏时最感兴趣的却是另一个人。 因为这个人一身虽然作才子打扮,但苏时一眼就看出来她是女人。 当然如果这个女人只是女扮男装,苏时对她的兴趣并不大,真正让苏时感兴趣的是她接下来的行为。 她一直很关注苏时的行为,而且毫不掩饰对他的兴趣。所以她喝完乌梅汤并没有离开,而是一直静静的站在摊贩后面的树林边。 而让苏时对她兴趣浓厚的另一个原因是她很漂亮,因为她的男装打扮俊俏潇洒,引得那些怀春的少女偷偷凝望。 一个男装打扮如此俊俏潇洒的人自然不会丑,而一个男人对于美女的兴趣自然会更浓一些。 所以苏时径直向她走了过去,而这位女子对苏时的到来似乎也不意外。 当苏时走到她面前时,微笑道:“我叫苏时,不知……” 正当苏时还在犹豫称她为小姐或公子时,那位女子已经开口说道:“在下周言,见过苏公子。” 她故意粗着嗓子说话,让自己的声音变得低沉,仿佛男子声音一般。 苏时自然不会揭穿她,只是笑道:“周公子在等人?” 周言轻轻点了点头,说道:“是。” 苏时左右看了看,并没有向他们走来,说道:“看来周公子的友人还未到。” 周言展颜一笑,道:“他已经来了。” “来了?”苏时不由一愣,忍不住用手指着自己的鼻子:“你在等我?” “不错,我就是在等你。” 虽然苏时知道眼前这位女子对自己很有兴趣,但却没有想到她居然没有半点掩饰。 “我们似乎并不相识,你为什么要等我?” “因为我对你很感兴趣。” 当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感兴趣,至少她不会讨厌这个男人,而且多半还带着其他的意思。 而当一个男人听到一个女人说这样的话,而这个女人还美得不可方物,大多数男人都会自我陶醉。 只不过苏时不是大多数的男人,他很少会自我陶醉,尤其是面对一个美得让人睁不开眼的女人。 所以他的神情没有一点变化,只是静静看着周言。 不过周言也转变了话题,好奇的问道:“明明只是打了个七五折,生意为什么变得这么好?” “你是做生意的?”苏时反问道。 “家里经营着几家小店铺。”周言并没有隐瞒的意思。 周言腰间挂着一块玉佩,玉佩镶嵌着一颗宝石。 苏时指着她腰间的玉佩说道:“有一天如果你玉佩上的宝石掉了,你到珠宝行挑选一颗宝石,价值一千两。当你付完钱,同样的宝石突然只卖五百两,你会是怎么想?” 周言笑道:“我自然感觉吃亏了。” “那你会怎么做?” “当然是再买一颗……” 说到这里,她恍然大悟。 如果宝石都打七五折,而她只需要一颗,自然也只会买一颗。 但第二杯半价就不同了,你买了第一杯后,想到第二杯才一半的价格,无论是觉得吃了亏也好还是想占便宜也好,大多数人都会再买一杯。 这可比打七五折售卖高明得多。 周言认真想了想,然后正色道:“多谢苏公子指教。” 这时候广场突然骚动起来,因为诗会已经开始,接受到邀请的才子们纷纷登船。 能登上画舫的才子自然兴高采烈,而未能上船的人的眼神里流露出各种羡慕、遗憾、嫉妒、愤恨…… 苏时叹了口气,既然未能在诗会前遇到秦楠,他也只能无奈的参加诗会。 想到这里,苏时向周言告辞道:“我还有事,先行一步。” 周言看了看那艘富丽堂皇的画舫,又看了看苏时,然后笑道:“苏公子可是要参加镜湖诗会?” 苏时想了想,有些犹豫的说道:“算是。” “那我们何不同行。” 这倒让苏时吃了一惊,他没有想到这个对做生意很有兴趣的女人居然是如同秦楠一般的才女。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周言,笑道:“原来周公子也要参加诗会。” 周言却摇了摇头。 苏时正在惊疑的时候,周言淡淡说道:“我虽然不参加诗会,不过这艘画舫却是我的。” 两人并没有随着潮水般的人流登船,而是来到湖边。 湖边早有一艘小船在候着,苏时和周言登上小船,小船绕着画舫来到另一边,船上立即推出一条斜梯。 周言和苏时上了画舫,苏时正想向周言道谢,然后在画舫上寻找秦楠,这时周言却突然说道:“还请苏公子留步。” 苏时呆了呆,忍不住问道:“有事?” 周言缓缓说道:“在下还有事要请教苏公子,可否请苏公子移步到在下书房。” “请教?现在?” 周言正色道:“正是。不过也请公子放心,不会耽误公子正事。” 见周言态度变得郑重起来,苏时只好苦笑道:“我又有什么正事可以耽误。” 周言嫣然一笑,说道:“多谢苏公子,苏公子请。” 苏时随着周言来到画舫三层的书房,站在窗口,隐隐可以听到一层人们的笑语之声。 “苏公子请坐,我这就叫人沏茶来。” 苏时急忙说道:“不用客气,周公子有什么事直说就好。” 周言自然认为他是客气之言,只是向他施了一礼,然后离开了书房。 苏时无奈之下只得在房间里等候,他环顾四周,这书房布置舒适典雅,倒也不见脂粉之气。 不知过了多久,苏时已经等得有些无聊了,只得站在窗边向下望去。 只见一层甲板上摆放着九张圆桌,此时已有不少才子或立于画舫两侧,或坐于桌边,皆在高谈阔论,意气风发。 苏时正看得入神,突然一个声如黄莺般甜美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苏公子,让你久候了。” 一听到这个声音,苏时先是一愣,然后差点跳了起来,他猛的回头,一个身穿嫩黄长衫的绝色女子站在书房门前,神情淡淡的看着他。 苏时惊奇的看着那女子,轻轻的吐了气,缓缓说道:“原来是你。” 第五十五章 永远的秘密 苏时其实并不知道这位绝色的女子是谁,只不过她的声音苏时却怎么也忘不了。 “苏公子请坐。” 苏时像一个木头人一样坐了下来,过了许久,他才叹道:“我应该怎么称呼你?周言很明显不是你的真名。” “我叫周瑄。” 此时船已离岸,在镜湖之中缓慢行驶。 诗会正式开始之前,画舫会游湖一周,让才子们欣赏镜湖美景以获得灵感。 镜湖风景如画,游船如在画中行进。 春风徐徐,吹拂在众人身上,无比清爽。 但是秦樾既无心欣赏镜湖风景,也感受不到清爽的春风,反而脑门上渗出了冷汗。 因为他找不到苏时。 秦樾一直在寻找苏时,然而他找遍了画舫的一二层都没有发现苏时的影子。 当他在第一、二层遍寻无果后,想上画舫的第三层寻找。此时在楼梯间出现一个彪形大汉挡在了他的面前,然后很有礼貌而又很坚决的拒绝了他的请求。 他告诉秦樾,除了画舫的主人,没有人可以登上第三层,所以他要找的人绝不可能在上面。 秦樾站在甲板上,突然感到一阵心惊,也许苏时根本没有上船。 一想到这里,秦樾头上冷汗越来越多,如果苏时没有上船,他又该如何向小妹交代。 苏时坐在舒适的长椅上,品着香气四溢的镜湖春茶,以一种欣赏的眼光看着周瑄。 周瑄没有回避他的目光,反而她的目光更直接、更锐利,仿佛想把苏时这个人看清楚。 “周小姐请我上来不只是为了与我喝茶聊天?”苏时放下茶杯,缓缓说道。 “苏公子不是告诉萧掌柜,想与我当面谈吗?”周瑄微笑道。 苏时忍不住赞叹道:“想不到周小姐做事情如此坚决果断,的确让人佩服。” 周瑄笑了笑:“苏公子谬赞了,只不过诗会正好在我这条船上举办,而我又正好知道苏公子会参加诗会,只是恰逢其会而已。” “这么说来,周小姐出现在摊贩前也是巧合?” 周瑄摇了摇头,说道:“那倒不是。一是因为我也很好奇,那陈昂父女到底结了什么善缘,能让苏公子出手相助?而且还为了他们不惜得罪东源质库。” “第二个原因呢?”苏时静静问道。 周瑄继续说道:“今日镜湖游人众多,想要寻找一个人并不容易。我既然得知陈昂父女在此处摆摊,公子来了自然会出现在那里,我只不过是守株待兔而已。” 随即她又补充道:“不过幸好我想到这个笨办法,才能看到如此精彩的一幕。” 直到现在,周瑄还在为苏时的策略震惊,忍不住叹道:“苏公子倒是把人性看得清楚明白。” 苏时却并没有感到喜悦,反而在心中暗自提高了警惕。 周瑄绝对不是一个普通人,能够以不到二十的年龄掌控京城前三青楼莳花馆和京城第一酒楼和昌楼,而且还是镜湖最大画舫的主人,一个人能拥有这么多身份,那绝不是只靠美貌就能取得的。 更何况她还能京城两大势力间自如游走,甚至还能替他们做主,苏时实在无法想像周瑄能力到底有多大。 一个既漂亮又聪明,能力还特别强大的女人,苏时又怎么不心生警惕。 所以苏时淡淡说道:“只不过到现在为止,我却看不清周小姐。” 周瑄莞尔一笑,轻松回避了这个问题,说道:“既然我已经遵从苏公子的要求,现在苏公子是否考虑我的建议?” “还是同一个问题,周小姐是代表谁跟我谈?” “我自己。” 虽然对于这个答案苏时不意外,但心中的疑惑却并没有消除。 “为什么?” 周瑄并没有回答他,只是说道:“我还是那句话,如果苏公子肯割爱,无论什么条件我都可以答应。” 苏时笑了笑,说道:“一个女人,特别是漂亮的女人提出这种条件会很吃亏的。” 周瑄微笑道:“我相信苏公子的人品。” “我只知道如果要做生意,就要利益最大化。”苏时直视着周瑄:“而所谓的人品在利益面前一钱不值,所以我们还是只谈生意。” 周瑄笑意一敛,正色道:“那还请苏公子出个价?” “那就要看周小姐有什么要求?” 周瑄缓缓说道:“我的要求就是这制冰之术除了我以外,谁也不能用,包括你在内。” “原来是独家转让,周小姐应该知道这个价格不低,不知道周小姐可以开出什么条件?” “我可以把这画舫转让给你。”周瑄淡淡说道:“这画舫建造用了三十五万两银子,现在每个月可以赚一万五千两。我也知道苏公子心有大志,无心经营这画舫,所以连船带人都可以转在苏公子名下。” 这个条件不可谓不优厚,苏时也不由得有些怦然心动,毕竟一个简单的制冰之术就能得到这么大的产业,任谁都不得不心动。 但苏时却突然问道:“周小姐得到了制冰之术自然不会用在莳花馆与和昌楼。” 以苏时的理解,周瑄只不过莳花馆与和昌楼的职业经理人,如果想把制冰之术用在这两处,那么她就应该代表这两处与苏时谈,而不需要自己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周瑄轻轻点了点头。 “那周小姐是想另起炉灶?” 无论周瑄的能力有多强,毕竟还是在为其他人打工,当然没有自己当老板舒心。而以她的能力,即使另起炉灶,也绝对用不了多久时间就可以发展起来。 周瑄轻笑道:“如果我要另起炉灶,早在五年前就可以另起炉灶,又何必等到今天。” 这句话就让苏时完全听不懂了,周瑄既然不另起炉灶,又不会把制冰之术用在莳花馆与和昌楼,苏时实在想不到她买制冰之术的原因,而且还要花这么大的代价。 所以他忍不住再次问道:“为什么?” 周瑄淡淡说道:“不为什么,我只是想让制冰之术成为一个永远的秘密。” 苏时吃惊的看着周瑄,他的嘴巴张大得可以放下一个鸡蛋和两个鸭蛋。 第五十六章 开始 周瑄说这句话的时候,虽然表情很平淡,语气也显得轻描淡写,但苏时却能感觉到她是认真的。 正因为如此,所以苏时呆呆的看着周瑄,如同看着一个疯子,久久说不出话来。 用一艘价值三十五万两银子的画舫——而且这还是一艘会下金蛋的画舫——只为换取一个永远不会使用的制冰之术。 无论是谁做出这种行为都像一个疯子。 “你很有钱?”苏时问道。 除了这个原因,苏时就算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其他原因了。 但是他还是不能理解,因为苏时以前也很有钱,但他也绝不会做出这种莫名其妙的行为。 “如果你觉得这艘画舫还不够,我们还可以谈。”周瑄犹豫了一下,然后又坚决的说道。 “为什么?” 但周瑄似乎并不想对他解释,只是静静看着他,说道:“你应该知道我是很有诚意跟你谈这项生意。” 苏时不得不承认,周瑄的确很有诚意,这诚意简直让他吃惊。 “而我这样做有自己的理由。”这时她的脸上流露出落寞的神情,她勉强笑了笑,说道:“只不过这理由不足为外人道。” “如果我坚持想知道呢?”苏时有些好奇的问道。 周瑄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说道:“即使我说出来,你也不会懂的。” 当周瑄沉默时,她的眼底显露出一丝疲惫,神情也变得有些迷茫,仿佛有某种重担压在她身上,让她无法丝毫放松。 苏时没有再问她这样做的原因,因为周瑄的话让他升起无限的感慨,他自己岂不是也有很多事不足为外人道。 过了许久,苏时才缓缓说道:“能不能给我几天时间考虑。” 不等周瑄说话,苏时继续说道:“我还是那句话,在没有和周小姐谈完之前,我没有兴趣和其他人谈,所以你也无须担心。” “不知苏公子需要考虑多久?” 苏时笑了笑,说道:“我和东源质库似乎还有一个赌局,赌局结束后,我自然会给周小姐一个答案。” 虽然周瑄给苏时留下的印象很好,但苏时却不得不留一手,因为他知道,在巨大的利益面前,人品真的一文不值。 听到苏时的回答,周瑄似乎也松了口气,她嫣然一笑,而此时夕阳透过窗棂照在她脸上,这笑容便如同鲜花盛开般灿烂,苏时不由得看呆了。 苏时离开书房后,沿着楼梯向下而行。 当苏时出现在楼梯口时,值守在楼梯边的彪形大汉一直目瞪口呆的看着苏时。 因为除了寥寥三四人外,从来没有一个男人可以登上画舫三层,连他也不能。 而很明显苏时并不在这些人之中。 至于苏时是怎么上去他不知道,但苏时该怎么下船他却已经想好了。 彪形大汉捏紧了拳头,只等苏时下来,像抓小鸡一样抓住他,然后从二层窗口把苏时扔进镜湖之中。 当苏时还有两个台阶便下到二层,那彪形大汉也准备动手时,周瑄婀娜多姿的身影出现在楼梯口,突然叫道:“苏公子。” 苏时茫然回头,不解的看着她。 周瑄微笑道:“我刚才听说秦府的秦樾公子在船上四处寻找公子,耽误了苏公子的时间,还请公子见谅。” 苏时微微一愣:“秦樾在找我?” 周瑄抿嘴一笑:“虽然是秦公子在找你,但想见你的应该另有其人。” 苏时恍然大悟,立即笑道回道:“多谢周小姐告知。” 说完他的神情变得轻松起来,连下楼的脚步也轻盈了许多。 当苏时经过那彪形大汉的身边时,他茫然的看着远方。至于把苏时当成小鸡一样甩到镜湖的想法,在周瑄出现的那一刻已经被他抛到九霄云外了。 他既不是傻子也不是瞎子,就这短短的几句话,他已经知道主人与这个年轻人的关系不简单。 不过他只希望自己现在又聋又瞎,因为很多事情是他不应该看到或听到的。 甚至想都不能想。 所以当苏时经过他身边时,他像一根木头一样一动不动,甚至连呼吸都已经停止了。 不过苏时似乎没有注意到他,快速从他身边走过,等苏时消失在楼梯间时,他才长长出了口气。 游船还在镜湖上漫游。船开得很慢很平稳,如果不是看着青山渐近,完全感觉不到船在移动。 苏时看着游走的青山绿树,心里一阵感慨,毕竟片刻之前,他差点成为这条船的主人。 但此时他却没有多少时间来感慨,因为秦樾既然着急找他,显然秦楠有话想对他说。 至于秦楠想对他说什么,苏时一时也无法预料,所以心里一阵忐忑。 当苏时提示了秦樾后,他与秦楠的婚约已经不在他掌控之中。 虽然这种失去掌控的感觉让苏时很不舒服,但他依然会这样做,他不希望这婚约像一根绳索把秦楠拴在身边。 当然秦楠无论怎么选择他都会接受。 现在最要紧的是找到秦樾,苏时来到一层的甲板上,只见船舷两侧都站满了人,意气风发的欣赏着镜湖风景,大有指点江山、激扬文字之情。 而且大家穿着装饰都差不多,一时间让苏时难以辨认。 苏时只得绕船而行,但一圈下来,却连秦樾的影子都没有看见。 他想了想,突然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暗骂自己愚蠢,然后转身向船舱走去。 既然秦樾急着找自己,但直到现在为止也没有找到,他又怎会有心情看风景,此时定在船舱陪着秦楠。 不过进入船舱后,苏时看着里面大大小小的房间,感到一阵头痛。既然秦楠能参加诗会,想必这诗会之中还有其他的才女,而甲板上一个女子都没有见到,自然就在这船舱之中。 如果苏时一间一间的敲门询问,不被那些才女当作登徒子才怪。 正在苏时一筹莫展之际,不停的摸着鼻子时,游船突然停了下来,一阵喧嚣声后,一个洪亮的声音从甲板上传来。 “请诸位才子入座,镜湖诗会即将开始。” 第五十七章 公子留步 酉时。 夕阳西下。 阳光斜照在镜湖上,把湖面染成一片金黄。 游船停在镜湖中央,在阳光的映照之下,更显得金碧辉煌。 游船的甲板上,搭有一高台,高台中央摆放着一张红木圆桌,圆桌四周摆放八根圆凳,桌上摆着几色精致的糕点和四壶美酒。 虽然酒水糕点已经摆放完毕,但却无人入桌。 而台下八张圆桌却坐满了京城才子,每一位才子都用热烈的眼神看着台上那张圆桌。 镜湖诗会的规则很简单,每一届都会邀请京城三名大儒。三名大儒在诗会之前定下八道诗题,放在锦囊之中。 诗会开始后,每一桌派一人来抽取,此桌才子们将按照所抽取的诗题作诗,以一炷香为限。 一炷香后,各位才子所作之诗由三位大儒点评。点评之后,每一桌诗作最佳者上高台就座。 高台上所坐的八人最后将决出这一次镜湖诗会的诗魁。 规则也很简单,每一位大儒都会现场出题,八位才子有一刻钟的时间作诗。 一刻钟之后,大儒会现场点评。 最后,三位大儒结合八位才子的三轮的诗作,评出此次镜湖诗会的诗魁。 若三位大儒各有人选,无法确定诗魁,将再加赛一轮。由三位大儒共同拟定一题目,争夺诗魁的才子有半刻时间作诗,最后由所作之诗选出今日诗魁。 八张桌子分前后两排,李仲泓坐在前排第二桌首位。 他不时回头看着后排第四桌,因为那一桌只有九人,下首的位置始终无人入桌。 李仲泓在心中暗自叹了口气,因为苏时未来,他心中甚是遗憾。 若能当着苏时的面吟出下联,他的表情一定非常精彩。只可惜苏时懦弱,不敢参加诗会,倒让他的乐趣倒少了许多。 不过当着京城众多才子的面说出下联,自然会引起轰动,而他李仲泓的名声在明日之后必将传遍京城。 苏时绝没想到他的最后成全的居然是我李仲泓。 想到这里,李仲泓心中忍不住得意起来,嘴角流露隐隐流露出笑意。 “李兄从容不迫、面带微笑,看来是胸有成竹,这诗魁必定为仲泓兄所得。” 左宗原见李仲泓兴致高昂,眉目之间神采飞扬,忍不住笑道。 李仲泓虽然认为自己是当仁不让,不过仍然表现得谦虚谨慎:“今日人才济济,必然会是一番龙争虎斗,谁能坐在那高台之上还未可知晓。” 随即又笑道:“宗原兄也有大才,今日高台之上必有宗原兄一席。” 左宗原轻笑道:“仲泓就别再打趣小弟了。”说着他忍不住斜眼看了看那空位,叹道:“不过今日倒有些遗憾,那苏时竟然未来。” 左宗原本以为苏时会来,然而直到现在都未看见他的踪影,因此对自己的判断失去了信心。 李仲泓也忍不住叹道:“听说秦樾秦兄自从上船之后就在四处寻找那苏时,找了近一个时辰都没有结果,看来这苏时是不敢来了。” 此时画舫二层正对甲板的房间之内,一道忧怨的目光通过窗户看着那空缺的位置,显得无比失望。 这时一个轻快爽朗的声音在秦楠身后响起。 “楠姐姐,诗会还未开始,你先坐下休息一会儿。”那声音停顿了一下,又关切的说道:”刚才就看见你精神不好,是不是哪里有舒服。” 秦楠回过头勉强笑了笑,然后轻轻摇了摇头,默默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那声音继续说道:“只可惜楠姐姐是女儿身,无法参加下面的诗会。若楠姐姐能参加,那高台之上自然会有姐姐一席,就算是夺得诗魁也不足为奇。” 同桌的才女纷纷随声附和,让秦楠不得不打起精神回应。 苏时此时在站一层船舱之中,眼神里充满了无奈之色,因为诗会已经开始,船舱中却没有任何动静,这倒让他无从寻找。 这时一个小厮出现在船舱之中,苏时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急忙迎上前去。 那小厮看见苏时,虽不知道他的身份,但明白能在今日登船的人都是不凡之人,于是慌张的站在一旁,以免冲撞了贵人。 苏时来到他身边,问道:“这位小哥,可知秦楠秦小姐在哪个房间?” 那小厮见苏时径直向他走来,心中难免有些忐忑不安、手足无措,不过听见贵人语气和善,心里才稍稍有些安定,但苏时的话让他一头雾水,抬头茫然的看着苏时。 “公子可在寻人?” 苏时喜道:“不错,小哥知道?” 小厮摇了摇头,说道:“我只是负责清扫之类的杂事,接待是由贵叔负责的。” 说到这里,小厮有些迟疑的看向苏时,问道:“公子寻找的是一位女客?” “是。” 小厮忙回道:“公子所寻找的女客应该在二楼的镜花阁。” 苏时用手指了指上面:“二楼?镜花阁?” 小厮点头道:“公子说的是,今日登船的女客都安排在二楼的镜花阁。” “多谢小哥。”苏时向小厮拱了拱手,然后向二楼走去。 上了二楼,苏时一眼就看见一个彪形大汉守在二楼与三楼之间的楼梯,他忙向那人问道:“镜花阁在哪里?” 那彪形大汉见苏时去而复返,心中惊疑,因为如果苏时想继续登楼,他到底应该是拦下还是假装没看见。 他正在筹措不定之间,听得苏时询问镜花阁,才松了口气,急忙指向前方,回道:“公子前行,走廊尽头便是。” 苏时忙道了声谢,然后顺着他手指方向走去。 来到走廊尽头,镜花阁便出现在苏时眼前,只不过此时大门紧闭,门外站着两个婢女。 两个婢女不过十三四岁,样子清秀,而且容貌、神态几乎一模一样,显然是一对孪生姊妹。 这对孪生姊妹见一个男子孤身而来,除了心生好奇之外,目光不由自主警惕的盯着苏时。 苏时还未走到她们身边,这时左边的婢女向前小走了几步,向他施了一礼,语气温和的说道:“这镜花阁全是女客,还请公子留步。” 第五十八章 人面桃花 苏时停下脚步,正欲说话,心中却有些筹措。 虽然苏时脑海之中完全没有礼教大防的观念,而大乾的男女大防也不似苏时所知的历史那么严重,不过在大庭广众之下,公开约见一位未婚女子,即使秦楠与他有婚约,苏时也不得不考虑对秦楠的影响。 当然最好的方法是找到秦樾,由秦樾把秦楠约出来见面。 只不过此时诗会已经开始,苏时倒也不好去打扰他,而且他虽然参加了镜湖诗会,但根本没有想过写诗赋词,自然也不想在诗会上露面。 那少女见苏时久久不说话,且面带犹豫之色,只得低声说道:“这位公子,是不是有什么为难之处?可需要人效劳?” 苏时思来想去,还是准备试一试,于是向那少女施礼道:“在下苏时,请问秦楠秦小姐可在里面?若在,还请通禀一声。” 那少女的眼神不但变得诧异,而且还很奇怪,她自然没有见过如此不懂礼数的人,一时之间倒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苏时摸了摸鼻子,不过既然话已说出口,就顾不得尴尬了,笑道:“或则姑娘帮我向秦楠小姐转告一句话。” 那少女想了想,这倒不是什么为难之事,于是点了点头,说道:“不知苏公子想要奴婢转告一句什么话。” 苏时知道若此时与秦楠见面只怕也不现实,只得让这少女转告一句话,让秦楠知道自己也在这画舫之上就行了。 苏时沉吟了一会儿,说道:“请姑娘帮我转告秦楠小姐八个字,玉带河边,人面桃花。” “玉带河边,人面桃花。”那少女反复念叨了几遍,然后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了。” 苏时急忙谢道:“多谢姑娘。” 那少女向另一人点头示意,然后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进门后又转身关上了房门。 但就在少女推门关门这瞬间,苏时忍不住向里望去,但大门之后却是六扇精美的屏风,屏风后面隐隐有人影,便却看不真切。 那少女进入房间后,并没有立即走向秦楠,而是在一旁静静等候,待秦楠停止了交谈才拎着水壶快步走到她身边,为秦楠的水杯续上水。 秦楠一直心神不定,直到少女走到身边为水杯续水时才有所警觉,急忙收敛了心神,说道:“多谢珠玉姑娘。” 不过珠玉续完水后并没有立即离去,看着秦楠欲言又止。 秦楠心中奇怪,忍不住问道:“珠玉姑娘,还有事?” 珠玉急忙低声回道:“秦小姐,有人托我让小姐转告一句话。” 听到这句话,秦楠忍不住抬起头疑惑的看着珠玉,因为参加诗会的人虽多,但秦楠熟知的人却不多,而且此时都在诗会之上,又有谁会托话给她? “什么话?” 珠玉轻声说道:“玉带河边,人面桃花。” 纵然秦楠性子恬淡,听到这句话后,心里便如同涌起滔天巨浪一般,再也难以平伏。 她的身体因为震惊而变得僵硬,脸上却升起一片红晕,眼睛里也流露出喜悦的光芒。 诗会的诗题已出,虽然才女们并不会参加诗魁的争夺,但能被邀请参加诗会的才女大多心高气傲,拿到诗题之后亦在冥思苦想,故秦楠与珠玉的对话倒无人注意。 这时坐在秦楠身旁的那英气女子似乎心有所得,正想与秦楠分享,转过头来,正好发现秦楠神情有异。 秦楠此时面若桃花、眼含秋水,与刚才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她忍不住惊道:“楠姐姐,什么事让你如此开心?” 她的声音引得其他人的注意,纷纷注视着秦楠。 顿时秦楠心中满是羞意,脸红得如苹果一般,忍不住轻轻打了一下那女子的手背:“菁儿找打,居然调戏起姐姐来了。” 南宫菁端详着她,不停摇头道:“如果姐姐没有喜事,我绝不相信。” 然后她想起珠玉进来之后,秦楠才有如此巨大的变化,忍不住看向珠玉:“珠玉姑娘,你说,发生了什么事?” 秦楠心中一急,情不自禁的叫道:“珠玉,别说。” 然而话刚说出口,秦楠的脸色又变得一阵羞红,因为正是她一时情急,反而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 南宫菁笑嘻嘻的看着她,灵巧的眼珠一转,忍不住说道:“姐姐平日端庄恬静,此时却方寸大乱,个中缘由要不要我猜上一猜?” 秦楠心神大乱,急忙说道:“不准猜。” 南宫菁与秦楠情同姐妹,秦楠对她也事事倾诉,南宫菁也知道今日秦楠欲与苏时相见。 当得知苏时未上船时,南宫菁还大骂苏时是个懦夫,不停安慰秦楠,如今看见秦楠喜上眉梢,怎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南宫菁突然对珠玉说道:“外面可是有人?” 珠玉忍不住看向秦楠,但此时秦楠一直低着头,哪还敢说话。 珠玉无奈之下只得点了点头。 “可是苏时苏公子?” 一听到这个名字,秦楠的头埋得更低,而其他才女也恍然大悟,脸上忍不住浮现现出丝丝笑意。 珠玉再次轻轻点了点头。 南宫菁忍住笑意继续问道:“他到这里来做什么?” 珠玉迟疑道:“他……他托我转告秦小姐一句话。” 此言一出,秦楠的脸更红了,而其他才女的笑意更浓了。 不过南宫菁并没有再追问下去,突然心中一动,忍不住问道:“苏公子可还在门外?” 珠玉回道:“应该还在。” 南宫菁突然忍不住吃吃笑道:“你出去转告苏公子,说他今天惹得楠姐姐生气了,姐姐是不可能见他的。作为惩罚,让他作首诗来,若这首诗能入姐姐法眼,姐姐气消之后自会见他,若做得不好,叫他有多远滚多远。” 听到南宫菁这个建议,其他才女觉得这惩罚又新奇又雅致,不由得纷纷叫好。 而秦楠茫然的看着南宫菁,心里倒升起许期待。 珠玉见秦楠并没有反对,正欲出门告知苏时,这时南宫菁又叫住了她,说道:“让苏公子以春风为题作一首诗来。” 第五十九章 春风春雨春暮迟 不过让镜花阁这些才女吃惊的是,珠玉出去不久便又推开门走了进来,南宫菁则有些失望的问道:“苏公子走了?” 珠玉摇头道:“苏公子还在外面。” 南宫菁看了秦楠一眼,笑道:“这春风一题虽然浅显,但若要写得出彩倒也不易,那苏公子只怕还要思忖一阵。” 众人纷纷点头,题目越是浅显,下笔就越难,能写出的好诗就更少。 不过珠玉却面带犹豫之色,似乎有话想说。 南宫菁不由得眉头一皱,问道:“你想说什么?” 珠玉喃喃说道:“苏公子已经写好了。”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然后不可思议的看着珠玉。 要知道珠玉从出去到进来不过须臾之间,一个人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做出一首诗来,除非是有意敷衍。 除了秦楠外,其余人都存着这样的心思,脸上自然流露出鄙夷的神情。 南宫菁更是怒不可遏,正要发作,这时秦楠轻轻拍了拍她,然后微笑着对珠玉说道:“苏公子作了一首什么诗,念来听听。” 珠玉回道:“是。” 然后她漫声念道:“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 苏时此时正在门外等候,突然听到身后一个甜美的声音念道:“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 苏时不用回头便知道身后的人是谁,而守在镜水阁的另一个少女早已行着大礼,说道:“见过主人。” 苏时回头一看,果然是周瑄,只见她笑道:“我只知苏公子做生意了得,想不到文才也是如此出众。” 苏时摸了摸鼻子:“随性之作,难登大雅之堂,让周小姐见笑了。” 周瑄微笑道:“我虽对诗词不喜爱,但苏公子的诗却让我喜欢得紧。” 苏时还要谦虚,这时镜花阁的大门再次打开,珠玉从里面匆匆走了出来。 当她看见周瑄时,正欲跪下,周瑄道:“不必行礼了,里面可好?” 珠玉回道:“里面一切都好,只是……” 说到这里,珠玉忍不住看了苏时一眼。 “只是什么?”苏时见珠玉看他的眼神有异,忍不住问道。 珠玉低声说道:“秦小姐还想让苏公子作首诗。” 这不是秦楠的意思,而是南宫菁的意思,因为她绝不相信苏时有如此高的文才,片刻之间便有如此妙作,于是一定要苏时再作一首。 秦楠拗不过她,只得默许。 周瑄也是一脸好奇的看着苏时,因为她也想知道苏时的才情到底有多高。 苏时无奈之下,只得说道:“这次做什么诗?” “春雨。” 苏时想了想,缓缓念道:“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周瑄忍不住拊掌道:“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好一场春雨!” 珠玉得了诗句,急忙走进镜花阁,不一会儿,镜花阁变得鸦雀无声。 不知过了多久,镜花阁里又变得热闹起来,然后珠玉又匆匆来到苏时面前,一脸无奈的看着他。 苏时叹了口气,有些忧闷的说道:“是不是还要我做一首?” 珠玉点了点头。 “这次又是什么题目?” “春暮。” “门外无人问落花,绿阴冉冉遍天涯。林莺啼到无声处,青草池塘独听蛙。” 念完之后,苏时揉了揉额头,苦笑道:“不会再让我作诗了。” 珠玉看着苏时狼狈的样子,笑道:“这奴婢可不知道。” 周瑄也是满脸笑意,忍不住在一旁说道:“只怕还有五首。” “还有五首?”苏时先是一惊,然后狐疑的看着周瑄:“你怎么知道?” 周瑄忍不住咯咯笑道:“因为我会算命。” 苏时自然不会相信她的话,转头看向珠玉。 珠玉强忍着笑意,急忙点头说道:“主人说的是。” 苏时长叹了口气,无气无力说道:“如果真还要做五首诗,叫她们一次性把诗题都告诉你,免得你跑来跑去的。” 珠玉急忙说道:“多谢公子爱护。” 周瑄好奇的看着苏时,她实在看不通这个人。 虽然她对诗词并不喜好,但也知道就算是文豪大家也不可能像他这样,如同吐豆子一样吐出一首首绝妙好诗出来。 这些诗仿佛印在他的脑海里,随时拿出来就行了。 镜花阁内又一次变得悄无声息,似乎每一个人都被苏时的话震惊到无言了。 南宫菁喃喃说道:“这个苏时到底还是不是人?” 秦楠虽然知道苏时才华极高,但也不知道竟然高到这种程度,她呆呆的看着宣纸上那三首诗,眼神中充满了爱慕之意。 其他才女震惊之余,听说苏时还要连作五首,顿时纷纷将自己所作诗题交给珠玉。 等珠玉出去之后,南宫菁见秦楠还在发呆,忍不住拍了拍她,秦楠这才回过神来,满脸羞涩的看着她。 南宫菁把她拉到一旁,忍不住叹道:“你以前对我说苏时这人才华横溢,我还半信半疑,但今日一见,只怕用才华横溢还足以形容,这人可以算是天纵奇才了。” 秦楠见南宫菁如此夸赞自己心上人,虽然脸上一片羞色,但心里却充满了喜悦。 随即南宫菁又正色道:“既然苏时如此有才情,你可要好好把握。我知你性子,若你的夫婿才情不如你,你和他也难以长相厮守,如今我看这苏时就很好。” 秦楠正要点头,突然想到一件事,原本羞红的脸突然间变得惨白,身体似乎站立不住,整个人摇摇欲坠。 南宫菁急忙扶住她,已知她心思,急忙安慰道:“先别急,这事情我有办法解决。” 秦楠吃惊的看着她,虽然眼里充满了希望,但却又不敢相信。 “你真有办法解决?” 南宫菁笑道:“原本没有,但现在却有了。” 秦楠还是不敢相信,因为那本就是个死结,她无论怎么选择都不可能两全其美。 但现在南宫菁却说她能解开这死结,倒让她有些不敢相信。 南宫菁看着秦楠彷徨无依的模样,忍不住叹道:“其实这方法原本你也能想到。只是关心则乱,此刻你心乱如麻,所以才没有想到。” 第六十章 笨小孩 珠玉再次走进镜花阁后,苏时忍不住看着周瑄,上下打量着她。 周瑄此时已经被震惊有些麻木,因为她亲眼看着苏时一边看着诗题一边随口就吟诵了起来,而且每一首诗都是如此惊艳绝伦。 正因为已经麻木,所以清醒得也快,见苏时不停的打量自己,她忍不住问道:“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苏时疑惑的问道:“你真的会算命?” 到现在为止,苏时还是搞不懂周瑄怎么会知道秦楠还会让他再写五首。 周瑄忍不住摇了摇头,没想到看起来很聪明的人也有如同白痴的时候。 不过周瑄也很享受看到苏时这个样子,她忍住笑意说道:“我还算到一件事。” “什么事?”苏时好奇的问道。 周瑄正色道:“你这样是等不到秦楠小姐出来的。” 苏时白了她一眼,说道:“这个倒用不着你来算。” 他也明白,秦楠即使再有心思,在众目睽睽之下,也不敢公然私会情郎。 “那你还要在这里等下去?” 苏时叹道:“我不在这里,还能去哪里?” 船在镜湖之中,所以苏时只得在船上待着。 一层正在举办诗会。虽然没有见到秦楠,但以诗传情,秦楠的心思他已了解,那诗会他更不会去参加。 三层又是周瑄的居所,没有主人的邀请,自然也不能去,所以苏时只能在这里待着。 周瑄突然笑道:“我说我能让秦楠小姐出来与你相会,你相不相信?” 苏时眨了眨眼睛,说道:“我说我能飞,你信不信?” “你真能飞?” “你真能让秦楠小姐出来?” “真的。” 苏时迟疑的看着周瑄,因为他发现周瑄是认真的。 “你怎么叫她出来?”苏时忍不住问道。 周瑄忍不住苦笑道:“为什么你有时候会这么笨?” “我笨?”苏时自然不会承认:“你说说看,我哪里笨了?” 周瑄叹道:“因为你连约秦楠小姐出来的方法都想不到,你说你笨不笨?” 苏时摸了摸鼻子,苦笑道:“我试过了我的方法,只不过不管用。” 周瑄笑道:“这就是你最笨的地方。” “为什么?”苏时瞪眼看着她。 “你约秦楠小姐出来,她自然不会出来。如果是我约她呢?你猜她会不会出来?” 苏时呆了呆,忍不住苦笑道:“我的确很笨。” 周瑄是女人,一个女人约另一个女人是一件很正常的事,而且周瑄还是主人,一个主人邀请一个客人更正常不过了。 所以如果周瑄去邀请秦楠一聚,简直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根本不会有任何人说闲话。 至于聚会之中再出现另一个客人,那也是在情理之中。 想到这里,苏时忍不住看向周瑄。 周瑄此时却没有看他,而是看了看天色,淡淡说道:“天色已晚,我应该休息了。” 看着周瑄睁着眼睛说瞎话,苏时无奈之下只得说道:“你要怎样才肯帮忙?” “如果你把这条船要了,我就帮你。”周瑄突然露出狡黠的笑容。 苏时淡淡说道:“其实我与秦楠小姐来日方长,倒也不急于一时。” 周瑄想把游船赠予苏时,苏时却在想办法推辞,两人看似玩笑的话却把守在镜花阁门外珠珠看傻眼了。 “那你把第二杯半价这种策略教给我。” 在她看来,第二杯半价这个策略的威力远远不止于此,而苏时似乎也并没有把这种策略讲透。 “你真的喜欢做生意?” 苏时有些好奇,因为周瑄做生意的热情超乎他的想象。要知道商人在古代的地位很低,绝大多数人对商人都是不屑一顾。 虽然苏时不知道周瑄的真正身份,但从种种迹象表明,她绝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所以周瑄的选择的应该很多,至少比普通人的选择多得多。 当苏时说出这句话,周瑄的表情却变得很奇怪,仿佛有些遗憾、又仿佛带着思念,但更多的却是无可奈何和悲伤。 这神情在她的脸上一闪而过,如果不是有心人根本捕捉不到。 “不过,这种方法并不适合莳花馆与和昌楼。” 苏时一直保持着一个很好的习惯,那就是千万不要去探听别人的隐私,所以看见周瑄面色有异,立即改变了话题。 “为什么?” “因为无论是莳花馆还是和昌楼都是高档场所,走的都是高端路线,服务的也是特别有钱的人,如果使用这种方法反而是自降身价,得不偿失。” 周瑄是个聪明人,所以苏时话还未说完,她已经明白苏时的意思。 “那如何才能让莳花馆和和昌楼更上一层?” 苏时忍不住笑道:“你要我教你做生意?我的咨询费是贵的。” 周瑄微笑道:“这艘船够不够?” 这是周瑄今天第三次地把这艘船送出去了。 “你很讨厌这艘船?” 苏时很奇怪,因为即使再大方的人也不可能把价值三十五万两的游船说送人就送人,而且还害怕送不出去。 更何况这艘游船还会给主人带来不菲的利润。 周瑄没有回答他,却突然正色对珠珠说道:“你进去代我邀请秦楠秦小姐,说我想邀请她泛舟湖上,问她有没有雅兴,肯不肯赏脸。” 珠珠正要答应,苏时却忍不住叫道:“等一等,你们泛舟湖上?那我呢?” “你会不会掌舵?” 苏时摇了摇头:“不会。” “会不会划桨?” 苏时看着自己那双白嫩秀气的双手,继续摇着头。 “也不会。” 周瑄叹道:“既然你什么都不会,那你就在这里慢慢等。” 苏时却突然笑了,他说道:“我虽然什么都不会,但我却有一个优点。” “什么优点?”周瑄好奇的看着他。 苏时笑道:“我的优点就是我学东西特别快。所以即使现在我还不会掌舵,但如果你肯带上我,你绝对会得到一个非常优秀的掌舵人。” 周瑄忍不住叹道:“其实你还有另一个优点,只是你没有发现,或者你根本不会承认。” “什么优点?” “那就是你的脸皮特别厚,只怕比那城墙拐角处还厚。” 第六十一章 夜游 镜花阁内,南宫菁把八首诗抄录在宣纸上,然后从窗户探出头向下望去,见下面的才子们有的还在冥思苦想,有的已经面露喜色,只有少数几位才子正得意洋洋看着其他人。 一炷香只剩下了一小段。 南宫菁把珠玉叫了过来,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珠玉听了之后,微微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把南宫菁抄录的八首诗一张张卷了起来,然后抱在怀中,朝门外走去。 秦楠正在疑惑间,珠珠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珠玉诧异的看了她一眼,珠珠对她报以微笑,两人轻轻点了点头,然后擦肩而过。 珠珠来到秦楠面前,向她施了礼道:“秦楠小姐,我家主人想邀请小姐月下泛舟湖上。” “周姐姐邀请我泛舟湖上?”秦楠有些吃惊问道。 不但秦楠吃惊,就连南宫菁也觉得不可思议。 画舫的主人她们的确见过,不但天姿国色,而且玲珑剔透,所以她们对周瑄也极有好感。 不过毕竟她们之间没有深交,周瑄此时邀请秦楠月夜泛舟,倒让她们有些意外。 秦楠看了看南宫菁,南宫菁笑道:“这诗会也快要结束了,这么早回府也没多少意思。这几日你操心过多,正好和周姐姐好好在镜湖游玩一阵散散心。” 随即又催促道:“你快去,别让周姐姐等久了。这里的事你也用不着担心,万事有我。” 秦楠这几日思虑过多,心情一直大起大落,难有悠闲自在的时日。 对于这诗会,她本就无心参加,而且留在这里,又要面对两难的选择,她还不如泛舟湖上,静静欣赏镜湖夜景。 她倒不是想逃避,只是对南宫菁有信心,既然南宫菁叫她不要担心,显然她已经计划好了。 秦楠于是对珠珠说道:“那就有劳珠珠姑娘带路。” 珠珠轻声回道:“秦楠小姐,请跟我来。” 走出镜花阁,秦楠就看见周瑄一个人站在窗户前,窗外繁星点点,柔和的星光照在她的身上,仿佛天上仙子一般。 珠珠带着秦楠走到她面前,周瑄笑道:“我看今日镜湖夜景极美,一时有了游兴。但我朋友不多,又与秦楠妹妹一见如故,所以才斗胆邀请妹妹同游镜湖,还望妹妹不要怪姐姐唐突。” 秦楠急忙说道:“能得到周姐姐垂青,是妹妹的荣幸,秦楠感激都还来不及,怎敢怪罪姐姐。” 周瑄也就不再客气,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同登小船,夜游镜湖,把酒言欢。” 秦楠此时的游兴也被周瑄带了起来,微笑道:“姐姐既然有如此雅兴,妹妹即使酒量浅薄,也自当尽力而为。” 周瑄见秦楠率真,不矫揉造作,对她的好感增加不少,便上前一步牵着她的手,说道:“妹妹请跟我来。” 秦楠走了几步,然后面带红晕的向四周看了看,不过这二层之上,除了她们两人,再也看不见任何人,她微微流露出一丝失望的眼神。 “妹妹在找什么?”周瑄看在眼里,心中有些好笑,忍不住出言调笑道。 秦楠连忙摇头,辩解道:“这画舫虽然来过几次,但还未曾真正游览过,心中好奇而已。” 周瑄自然不会揭穿她的谎言,只是笑道:“如果妹妹想游览这画舫,以后随时都可以来。” “多谢姐姐抬爱。” 周瑄眼珠一转,脸上突然浮现出狡黠的笑容,但笑容一闪而过,随后正色对着秦楠说道:“不过妹妹最好是白天上船来游览。” 秦楠有些不明白,问道:“这是为何?” 周瑄道:“我这画舫晚上登船游览者众多。妹妹好静,这样一来,反而会影响妹妹心情。” “而且……”说到这里,周瑄欲言又止。 “而且什么?” 周瑄叹道:“正因为晚上游者众多,所以难免会混进一些屑小之辈,冲撞到妹妹就不好了。” “正如今天晚上,姐姐也没有想到京城才子之中也会有登徒子。” 秦楠一呆,忍不住追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周瑄道:“刚才在镜花阁门前,有一男子自称是参加诗会的才子,但他却不在一楼参加诗会,反而守在镜花阁门口,像这种又怎会不是登徒子。” 秦楠“啊”的一声说了出来,脚步忍不住停了下来,脸上不由自主流露出一丝惊慌的表情。 周瑄似乎没有注意到她的表情,还佯装气愤的说道:“像这种人自然要好好惩戒一番。” 这时她才发现秦楠没有跟上来,正花容失色的看着他。 “你……你是怎么惩戒他的?” 周瑄笑道:“只是让人把他赶到楼下,而且吩咐下人以后不准此人再登船而已。” 秦楠这才拍了拍胸口,长长的松了口气。然后她正想向周瑄解释,但突然想到苏时与自己关系特殊,怕越描越黑,因此话到嘴边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周瑄和秦楠来到一层甲板上,但并没有惊动其他人,悄悄从船舱来到游船一侧,而游船下面已经停着一艘小船。 一人掌舵,两人划桨。 顺着斜梯,周瑄和秦楠上了小船,然后进入船舱之中坐下。 船舱内部布置得十分精美,放置着红木桌椅、屏风和茶具,角落里还摆放着梅花竹、小樟树等盆栽。 她们刚刚坐下,桨手便开始划动小船。 两个桨手的经验显然都很老道,动作整齐划一,而且全身上下没有多余的动作。 不过船尾的舵手就有点差强人意,肢体僵硬、手法生疏,闪展腾挪之间,差点撞上大船。 最终小船还是悄无声息离开了画舫,披着满天星光行驶在镜湖之中。 而此时甲板上那高亢洪亮的声音再度响起,让原本喧闹的甲板瞬间变得安静起来。 “诸位才子请入座,镜湖诗会首轮结果已经出来了,有请孙承义、李翰和谢宁安三位大儒公布今日镜湖诗会首轮得胜的诗篇。” 台下所有才子都凝神屏气,神情紧张的看着那高台之上。 第六十二章 春雨 孙承义是国子监博士,学识渊博、治学严谨,为人刚正不阿。 李翰为天墨书院夫子,京城书法第一人,虽然年过五旬,但性子极为洒脱。 谢宁安是朝议大夫,虽在官场,心却在翰林,学富五车,性子温和。 这三人都是京城大儒,这次诗会由他们来品评各位才子的诗作,自然让才子们心服口服。 而且为了做到公平公正,首轮比试,各位才子完成诗作之后,便有人送入房间之内,再由人去名誊抄一遍,最后才送到三位大儒手中,由三位大儒品评。 此时三位大儒站在高台之上,手里各自拿着的几篇诗文,正是这次能进入高台决胜诗魁的诗作。 三位大儒面带微笑,显然心情舒畅、兴致极高,就连神情最为严肃的孙承义脸色也变得和蔼可亲,仿佛饮了几杯美酒。 此时性情最为洒脱的李翰已经按捺不住,他高声说道:“此次诗会佳作频出,尤其我们手中这八首诗作,更是惊艳绝伦。”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感叹道:“往日镜湖诗会若有人能写出一首这样的诗来,必定会轰动京城。” 然后他深吸了一口气,想抑制住激动的心情,但当他再次说话时,声音之中却仍然出现了颤音。 “然而这次镜湖诗会八诗齐出,交相辉映,必成佳话,这一届镜湖诗会亦将流传千古。” 李翰话毕,谢宁安接着谦虚的说道:“能参与此次盛会,是我等三人的荣幸,待诗会结束之后,我等三人将设宴款待这八位才子,还望这八位才子不要推辞。” 轮到孙承义点评,他只是长叹道:“这八位才子的诗情高绝,我不及也。” 台下的才子见三位大儒对这八首诗评价如此之高,心中震惊,随即对这八首诗产生了无限好奇之心。 只有四五位才子对自己的诗作信心满满,见三位大儒如此推崇,自然心花怒放,一脸倨傲环视四周。 李仲泓虽不至于失态,但心潮起伏,难以平静。 他对自己的诗作有绝对的信心,所以认定高台之上必有自己的一席之地,而如今三位大儒对这八首诗都推崇备至,他的心情在大悦之下又忍不住有些隐忧。 看来此次诗会的对手也不容小觑。 不过他对诗魁之位志在必得,所以他虽然觉得有隐忧,但也未放在心上。 更何况他的杀手锏还未使出。 他计划登上高台之后,在三位大儒出题之前,他将当众公布烟锁池塘柳的下联。 烟锁池塘柳难倒京城无数文人才子,至今没有人能对出下联。 但在今日诗会之上却被他李仲泓对出,如此一来,他的声势将空前高涨,在争夺诗魁之战中自然抢得先机。 更妙的是,只要下联一公布,秦楠必然会解除她与苏时的婚约。 既能在镜湖诗会上助自己一战成名,又能为秦楠解决婚约之困,如此一举两得的事,让李仲泓心情舒畅无比。 而且自己帮秦楠解决婚约之困,她必然万分感谢,自己再殷勤一点,抱得美人归那是指日可待。 此时台上三位大儒相互看了一眼,李翰笑道:“我已心急难耐,先由我来公布。” 其余两人相视一笑,谢宁安忍不住调侃道:“此时李兄占先,下来宴请各位才子时,可不能躲在后面。” 两人对李翰了解颇深,知他好酒但酒量极浅,几杯之后便会躲得远远的。 李翰潇洒说道:“今日能结识这么多俊杰才子,自当一醉方休。” 孙承义罕见露出一丝笑意,说道:“既然如此,那就由李兄开始。” 台下的才子见即将公布诗作,心情骤然开始紧张起来,毕竟三位大儒把这八首诗抬举得如此之高,被选中者自然可以一举成名,这又怎能不让这些才子心动和紧张。 李翰清了清嗓子,然后展开一卷宣纸,随着宣纸慢慢展开,台下才子的心也已经提到嗓子眼里了。 李翰再次欣赏了纸上诗作,然后缓缓说道:“首先公布辛桌胜出的诗作。” 台下八桌,以甲乙丙丁戊己庚辛保命名,辛桌便是最后一桌。 这时坐在辛桌的才子神情各异,但每一个人的心跳都不由自主加快了许多,仿佛要跳出胸腔。 李翰继续说道:“辛桌所作诗题为春雨,获胜的诗作全诗如下,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当李翰念完此诗后,台下的才子立即变得鸦雀无声,他们都是才学出众的人,听到这诗后,不免心神激荡,在心里又细细默念了几遍,更觉得意境悠长。 片刻之后,终于有人忍不住高声赞叹,引得众多才子随声附和,然后目光纷纷看向辛桌,想知道是哪位才子有如此才情,写出这样一首妙绝的诗来。 坐在辛桌的才子也忍不住面面相觑,然而却无一人站起来。 李翰还以为此人谦虚,面带微笑看着辛桌的才子,笑道:“这首诗是哪位才子所作,现在请上台一见。” 纵使再谦虚之人,此时有大儒诚心相邀,自然也会上台相谢。 然而李翰此话说出之后,辛桌的才子却无一人起身,倒让场面尴尬无比。 李翰此时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再三邀请,这作诗之人却不显身,很明显在恃才放傲,没有把众人放在眼里。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辛桌的才子,发现每一位才子都显得茫然不知所措,未见有人心高气傲。 这时李翰突然发现辛桌少了一人,便笑道:“辛桌还有一才子到哪里去了?” 既然无其他人应答,这诗定然就是此人所作,因此李翰才有此一问。 这时辛桌的一位才子起身说道:“回夫子,我们这桌只有九人。” “只有九人?”李翰疑惑道。 那才子点头道:“我们这一桌从诗会开始时便只有九人。” “那此诗是你们其中哪位所写?” 九位才子左顾右看,最后纷纷摇头,表示此诗非他们所作。 一时之间,诗会的气氛变得诡异起来,如此妙作居然无人认领。 李翰突然叫道:“向良。” 向良立即在台下闪身出来。 李翰吩咐道:“把此诗原作拿来,我倒要看看是哪位才子如此心高气傲,不愿现身。” 不一会儿,向良拿着一卷宣纸跑向李翰,然后双手递上。 李翰展开宣纸,孙承义和谢宁安也忍不住把头凑了上去。 宣纸上写的正是此诗,不过字迹虽然英气勃发,但很明显是女子所书。 三人心中疑惑,目光一齐看向了落款处。 只见落款处写着: 将军府,苏时。 第六十三章 故弄玄虚 大乾的将军府有三个,但姓苏的只有一个。 所以苏时也只有一个。 没有人能形容三位大儒此时的表情,仿佛突然之间一记重拳打在了他们的脸上,他们震惊之中带着疑惑、疑惑之中又带着茫然。 这张宣纸上留下任何一个人的名字都不会让三位大儒如此震惊,但这黑纸白字偏偏写着苏时的名字。 台下的才子怔怔看着三位大儒,因为他们想不通三位大儒到底看到了什么才会有如此的表情。 过了许久,李翰似乎才回过神来,然后目光炯炯的看向李仲泓。 “仲泓。” 李仲泓此时心情复杂到了极点,他自以为在今日参加诗会的才子之中,他的学识才华皆要高其他人一等,但听到这首诗后,自觉得万万不如,甚至恨不得把自己的诗拿回来撕掉。 听到李翰突然叫他,李仲泓急忙站了起来,但由于太过慌张,打翻了手边的酒杯,杯中酒立即顺桌流下。 但他此刻也顾不上,忙向李翰施礼道:“夫子,有事请讲。” 李翰问道:“今日诗会可邀请了苏将军二公子苏时?” 此次诗会是由李府出钱出力筹办,一切组织和邀约都是由李府在做,虽然最后的名单也曾交三位大儒过目,但他们只匆匆浏览了一遍,见京城有名的才子都在上面,便放在了一边。 名单上有没有苏时的名字,三位大儒都不记得。 而且以苏时的才学,又怎么可能邀请他参加诗会,因为李翰不得不怀疑有人在故弄玄虚。 李仲泓急忙回道:“苏时以一联千古绝对挑战京城才子,学生以为他有奇才,所以才会邀请他参加诗会。” 李翰目光闪动,然后张望了一下,问道:“这么说来,苏时参加了今日的诗会,他人在何处?” 李仲泓摇了摇头,回道:“苏时应该没有上船。” 说着他看了看丙桌的秦樾,继续说道:“秦樾兄曾在开船之后四处寻找苏时,似乎也没有结果。” 秦樾立即感受到无数目光看向自己,随即听到李翰问道:“秦樾,可曾找到苏时?” 秦樾匆匆站了起来,急忙回道:“回夫子,的确未找到苏时。” 随即他疑惑的问道:“不知夫子为何询问苏时?” 这也是所有才子的疑问。 秦樾刚问完这句话,突然间心里猛的一惊,然后忍不住大声问道:“难道这首诗是苏时所作?他在船上?” 其他人只知道苏时以一联出名,但秦樾却知道苏时颇有诗才,所作的诗让父亲和孔师赞叹不已,小妹更是喜爱不已。 刚才秦樾还在为这首诗所震惊,但现在想到有可能是苏时所作,反而还接受了。 其他才子自然不肯相信,纷纷议论起来。 但李翰一句话却让所有人都安静起来。 “这首诗的落款处写的确实是苏时。” 说完,李翰翻转宣纸,把原作展示给众才子。 落款处将军府苏时这五个字震撼了所有人。 不过李仲泓很快发现了端倪,他大声说道:“从这字迹来看明明是一位女子所书,怎么可能是苏时所写?” 其余才子也纷纷看出来了,甲板之上再度议论纷纷。 李翰忍不住苦笑道:“这个中缘故我也不知道。”然后他又看着向良,问道:“可有女子来交诗作?” 向良急忙点头。 “是谁?” “画舫上的珠玉姑娘。” 正在这时,一个清秀的姑娘从船舱里走了出来,向良立即指着那姑娘,大声说道:“就是她。” 即使所有人的目光落在珠玉身上,她仍然显得落落大方。她缓步走到台前,向三位大儒一一施礼后,说道:“见过三位大人。” 李翰立即问道:“珠玉姑娘,这首诗是不是你交于向良?” 珠玉低头回道:“是。” “这上面的诗是何人所书?” “回大人,是南宫菁南宫小姐所书。” 众人听后,纷纷吐了口气,南宫菁的才情在京城也是一流的,偶有一篇惊世之作倒也能让人理解。 但李翰却紧皱眉头,继续说道:“既然是南宫小姐所书,为何会写下将军府苏时。” 珠玉缓缓说道:“因为这首诗本就是苏公子所作,南宫小姐只是抄录而已。” 李翰还是不解道:“既然此诗是苏公子所作,为何他不交来,反而要南宫小姐抄录由你交来?” 珠玉道:“诗会开始时,苏公子在画舫二楼,因故未能参加诗会。听到诗题后随口吟诵了一首,正好被南宫小姐听见。南宫小姐见这首诗惊艳绝伦,不忍心埋没了,所以才会抄录下来,叫奴婢交于诗房。” 这解释虽然牵强,但也能说得通,既然有人证实,那这首诗确定为苏时所作。 “那苏公子现在何处?”李翰忍不住追问道。 珠玉回道:“苏公子已经离开了。” “离开了?他去了哪里?” 此时船还在镜湖之中,苏时又怎能离开画舫? 珠玉笑道:“苏公子见今夜星汉灿烂,一时游兴大发,向我家主人借了艘小船,只怕此时还在湖中泛舟。” 谢宁安此时忍不住笑道:“这苏时倒也是洒脱之人,可惜今日与他缘悭一面。” 珠玉将此事禀告之后,本应回到船舱中,但她却退到一旁并未离开,然后静静的看着三位大儒手中的诗作。 孙承义和李翰也觉得有些失望,只不过他们手中还有七首绝妙好诗,虽然走了苏时一人,依然还能够结识七位才华横溢的才子,因此对于苏时的离开,他们也没有放在心上。 李翰把那张宣纸放在一边,忍不住叹道:“既然苏公子现在不在船上,则辛桌无人胜出,可决诗魁的便在其他七位才子之中。现在继续公布丁桌胜出的诗作。” 李仲泓听到这里,不由得喜从中来,虽然他还不相信苏时能做出如此绝妙的诗,但万一此诗真是苏时所作,那苏时的才情是他远远不能比拟的。 不过此刻苏时已驾舟游湖,第二轮的比试他自然无法赶回,那么这诗会上再无人是他对手,这诗魁自然属他无疑了。 想到这里,李仲泓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第六十四章 名耀诗会 “丁桌所作诗题为春风。”李翰停顿了一下,然后微笑道:“获胜的诗作全诗如下: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 念完之后,他的目光看向丁桌的才子,然而令他诧异的是,丁桌才子们的反应与辛桌一模一样,所有人面面相觑,然后都微微摇头,显然作者不在其中。 李翰再次狐疑的看着丁桌的才子,这时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喊道:“李大人。” 李翰寻声看去,只见珠玉神情犹豫的望着他。 “什么事?” 珠玉似乎不敢与他眼神接触,低着头说道:“回李大人,这首诗也是苏公子所作。” “你说什么?”李翰仿佛听到世上最荒谬的事,脸上再无洒脱的神情,一脸呆滞的看着珠玉。 不只是李翰,孙承义、谢宁安和所有的才子都如同被石化一般,每一个人都呆呆的看着珠玉。 珠玉虽然没有抬头,但也知道自己的话已经引起轩然大波,但她忍不住暗自苦笑,因为她知道更大的风波还在后面。 她轻轻叹了口气,说道:“这首诗也是南宫小姐抄录,大人拿出原诗一看便知。” 不知过了多久,李翰才缓缓回过神来,见此时仍然没有人站出来承认,心中已经信了珠玉的话。 他揉了揉额头,喃喃自语道:“这个苏时……” 然而刚说两个字,他便不停的摇头苦笑,实在无法评价这件事。 因为苏时并没有把他的诗作拿来参加诗会,反而是因为南宫菁多事,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 那南宫菁有没有做错? 当然没有。 既然是诗会,本意就是以诗会友,所以南宫菁听闻到绝世佳作,抄录后投入诗房,这行为本就没有错。 只能怪这个苏诗太妖孽,别人在诗会上绞尽脑汁也未必能偶得一句。 他倒好,一出手便是两首惊世之作。 珠玉再次抬头,看着李翰欲言又止。 李翰因为震惊,所以并没有注意到珠玉的神情。 谢宁安却把她的神情收入眼中,忍不住问道:“你还有什么话想说。” 珠玉犹豫片刻,终于下定了决心,因为长痛不如短痛,她实在不忍心这些人再承受这种折磨。 所以她飞快的说道:“据我所知,苏公子一共作了八首诗。” “八首?” “他真的做了八首?”孙承义忍不住追问道。 珠玉肯定的点了点头。 “难道每个诗题他都做了一首?”孙承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 三位大儒彼此看了一眼,心中突然升起一种不好的感觉。 “你记得几首?”李翰追问道。 珠玉道:“奴婢记忆力好,加之苏公子所作的诗浅显易懂,所以这八首诗都还能记住。” “除去刚才那两首,剩下的你一首一首念来。”李翰吩咐道。 珠玉回道:“是。” 然后她清了清嗓子,念道:“门外无人问落花,绿阴冉冉遍天涯。林莺啼到无声处,青草池塘独听蛙。” 她刚念完,谢宁安身子一震,因为这首诗此刻正在他手中。 珠玉每念一首,三位大儒的神情便凝滞一分,而所有人的才子的心便绝望一分。 等珠玉念完八首诗后,没有人说话,整个甲板上静得仿佛听得到每个人的心跳。 而珠玉念完后便低下了头,因为她实在不忍心看见这些才子们绝望的表情。 秦樾双眼迷茫,然后喃喃自语道:“难道这苏时真的要挑战全京城的才子?” 当初传言苏时要以一联挑战京城才子,虽然京城文人口中说苏时狂妄,但未必会有人把苏时放在眼里,这传言自然也被当成笑言。 但这次诗会苏时一口气写出八首诗,而且首首惊艳,可算是八诗辉映,更可怕的是这八首诗是苏时在一炷香内完成的,这简直就是用在实际行动来挑战京都文人。 不知道这次诗会过后,京城文坛该如何看待这个人? 李仲泓已经完全绝望了,他所有的如意算盘在此刻都无法打响了。 他原本想在第二轮对出烟锁池塘柳的下联以增声势,然而苏时八诗齐出,让他根本没有跻身第二轮的机会。 虽然他也可以投诉,说苏时违反了诗会的规则,所作的诗应当作废。 但这样一来,他李仲泓绝对会被人指责心胸狭隘,名声也会一落千丈。 毕竟这规则是考虑到参加诗会的人数众多,而且每位才子的精力有限,所以才会分组出题,谁又会想到会出现苏时这种妖孽,一个人把所有诗题都做了。 更重要的是,就算三位大儒肯重新品评,另选八人决胜诗魁,只怕这些人宁愿把自己的诗撕掉都不愿意上场。 因为这八首诗只怕无人能超越,所以最后即使有人夺得了诗魁也不过是徒增笑柄而已。 当然这时候他也可以上台对出下联,但这又有何意义? 此时苏时携八诗之威,声势直冲天际,如果他此时上台说对出苏的绝对的下联,只会让人耻笑。 对联不过是文人游戏,而诗作才是才华的表现,两者不可同日而语。 既然无法在诗作上击败苏时,仅仅对出一个下联又有什么用处。 在苏时绝对的才华面前,李仲泓的一切手段都不过是徒劳。 李仲泓突然感觉胸口沉闷,让他艰于呼吸,同时心中对苏时充满了无限愤恨。 因为他费尽心思,花了无数精力组织的镜湖诗会竟然是为苏时作嫁衣裳,这如何让他想得通,这口气他又如何嗯得下。 其他人都怔怔的看着三位大儒,而三位大儒此时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举办了这么多届镜湖诗会,他们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 这时从二楼窗户探出一个脑袋来,她看着甲板上的一脸呆滞的大儒和才子们,忍不住发出一阵吃吃的笑声,笑过之后,她喃喃说道:“也应该让你们享受一下这种绝望的感觉。” 这个人自然就是南宫菁,此时她又感叹道:“看来这镜湖诗会也应该结束了。” 第六十五章 心事 小船停在镜湖深处。 水平如镜,倒映满天繁星。小船停在繁星之下,又似浮在繁星之上。 一切如梦似幻,仿若一幅山水画。 两位如同从画中走出来的女子,静静站立船头。清风拂过,衣袂飘飘,似要乘风归去。 秦楠俯下身子,掬水在手,手中湖水荡漾,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周瑄暗自叹了口气,对秦楠心生几分怜惜之心。 两人皆是不俗的女子,一番交谈后便引为知己,到后来几乎无话不谈。 只不过秦楠登上小船后一直有些心神不宁,周瑄询问之下,秦楠也把她的为难之处坦言相告。 周瑄微笑道:“你还在担心?” 秦楠幽幽说道:“如果姐姐处于我这种处境,该如何选择?” “我会选择相信南宫小姐。” 湖水从秦楠双手缝隙中很快流入湖中,荡起一片片涟漪。 秦楠静静凝视湖水倒影,倒影在一片片涟漪下起伏不定,难以看清。 她勉强笑了笑:“正因为我选择相信她,所以才会随姐姐夜游镜湖。只不过……” 周瑄道:“只不过还是忍不住要担心。” 此时风停水静,湖底星光灿烂。 周瑄看着湖底的点点星光,继续说道:“水静方能见星光,你心不静,自然难以看清。” 秦楠长叹道:“又有谁真正能做到心如止水。” 周瑄突然莞尔一笑:“那苏时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他的才华的确让人刮目相看。” 周瑄查过苏时的底细,无论用任何标准来评判,苏时都不是一个好人。 当她与苏时接触后,发现他不但不是一个好人,而且还是一只老狐狸。 还是一只很有才华的老狐狸。 虽然苏时才十六岁,但在周瑄看来,三十六岁的人的心眼都未必有他多。 秦楠见周瑄突然把话题转到苏时身上,脸上不由得一红,不过当她听到周瑄调侃苏时,忍不住红着脸辩解道:“以前的事多半是以讹传讹,不能当真。” 这时船尾突然传来几声干咳,周瑄有意无意回头看了一眼船尾的舵手,对着秦楠笑道:“也是,这世上恐怕也只有你才了解他。” 听到周瑄调侃的话,秦楠突然长叹一声:“其实我也并不了解他。” 周瑄微微一怔,秦楠抬头看着天空中的点点星光,幽幽说道:“虽然我与苏时自小订有婚约,小时也曾在一起玩耍,算是青梅竹马。不过我五岁时随父亲去了江安府,半年前才回到京城。十年未见,也不知道他变成了什么样子。” 周瑄没有想到自己一句调侃的话竟然让秦楠有如此感慨,勉强笑了笑,安慰道:“虽然苏时以前的名声不好,但当你真正了解这个人,会发现以前只怕都是误会。” 秦楠突然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她:“看来姐姐很了解他。” 周瑄并没有隐瞒,点了点头:“对于苏时,我大概要比别人了解得多一些。” “为什么?”秦楠忍不住追问道。 周瑄微笑道:“因为我想和他做一笔生意,所以才会特意调查他。” 这个答案绝对是秦楠所想不到的,因为她从来没有听说苏时会做生意。 莫说让苏时做生意赚钱,相信整个将军府上下只愿苏时不败家就算功德圆满了。 现在周瑄居然想和苏时做生意! 无论是谁听见这件事都会忍不住要怀疑。 “姐姐要和他做生意?做什么生意?”秦楠疑惑的问道。 周瑄叹道:“我想用游船换取他的一项秘技。” “这一艘?”秦楠指着她们乘坐的小船。 周瑄摇了摇头,指着远处那艘三层画舫,淡淡说道:“那一艘。” 秦楠小嘴微张,美目圆瞪,半天说不出话来。 她们虽然画舫已经很远了,在满天星光下也只能看见隐约的轮廓,但即便如此,秦楠仍然能感受到那艘画舫庞大与华丽。 这艘画舫具体价值几何秦楠虽然不知道,但绝对在很多人的想象之上。 然而周瑄却要用这艘画舫换取苏时的一个秘技。 到底是什么样的秘技会让周瑄肯下如此血本? 虽然秦楠没有经商,但也知道能让一个商人下如此血本,只能说明一件事。 那就是苏时手中的秘技必能给这个商人带来百倍的利益。 秦楠呆呆的看着周瑄,心中突然十分好奇苏时到底拥有一个什么奇特的秘技。 但周瑄似乎并没有打算解释,只是默默的看着远方。而秦楠也很聪明的闭上了嘴,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 画舫上又处于一种微妙的安静,但这种安静并未持续多久,此时秦楠突然脸色一变,指着那艘高大华丽的画舫说道:“姐姐,你快看,画舫似乎在向岸上开去。” 画舫朝湖岸开去,就意味着诗会已经结束,然而此时才刚到戌时,按照以往的惯例,至少也要在戌时之后才会结束。 周瑄仿佛早已料到,脸上并没有吃惊的表情,只是淡淡说道:“看样子南宫小姐的计划已经成功了。” “南宫菁?”秦楠又是一呆:“为什么你会知道她的计划成功了?” 周瑄指着那艘正向湖岸驶去的画舫说道:“那就是证据。” 秦楠还是不懂,所以疑惑的看着她。 周瑄缓缓说道:“我原本以为你们让苏时连做八首诗是为了考究他的才华,但知道了你的难处后,我才知道南宫小姐让苏时连作八首诗还有另外的意思,就是想让你摆脱现在的困境。” 看见秦楠依然有些迷惑不解,周瑄继续说道:“南宫菁的计划就是要让苏时以这八首诗夺得今日镜湖诗会的诗魁,震撼京城文坛。” 周瑄在说这些话时,把声音压得很低,仅秦楠可以听见。秦楠听完后,眼睛一亮,终于明白了周瑄的意思。 镜湖诗会的规则秦楠了如指掌,既然是糊名选诗,那么苏时那八首诗绝对会入选,这样只会产生一个结果,就是能进入第二轮争夺诗魁的人只能是苏时。 苏时不但成了诗魁,而且同时还有八首诗齐耀京城,声势之大只怕一时难有人与之匹敌。 更重要的是,苏时的才华既然如此高绝,那他所出的下联无人能对也是情理之中,所以秦楠完全不用担心秦府名声有损。 第六十六章 好奇 秦楠上岸后,心情已经舒畅了许多,所以再见到秦樾时,脸色也变得柔和起来。 秦樾此刻一直悬着的心才慢慢放下,不过神情依旧还有些恍惚,似乎还没有从震惊中缓过神来。 不仅是秦樾,只要是今日参加了诗会的人,即使到了现在脸色都绝对不会好看。 尤其是李仲泓,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精心的策划,居然是为他作嫁。 一想到明日之后,苏时的名声将如日中天,而且再也没有什么力量能够阻止苏时和秦楠在一起,心就在滴血。 此时秦楠转身向周瑄拜别道:“今晚多谢姐姐盛情款待,改日妹妹回请,还请姐姐不要推辞。” 周瑄笑道:“盛情谈不上,若妹妹以后还有兴致,姐姐自当奉陪。” 两人又客套了几句,秦楠才辞别周瑄,和秦樾上了马车。 秦樾一直心神不宁,上了马车后,立即对秦楠说道:“小妹,你可知在今日的诗会上发生了一件了不得的事、” 诗会结束之后,秦樾才从珠玉的口中得知小妹在诗会开始不久就得到画舫主人的邀请,乘小船游湖去了,因此以为她还不知道诗会上的事。 秦楠虽然心知肚明,但仍然佯装好奇的问道:“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秦樾感叹道:“苏时在诗会上一口气连作了八首诗,而且首首惊艳,力压众多才子,就连三位大儒都赞不绝口。所以最后三位大儒一致认定今日镜湖诗会的诗魁为苏时。你说这是不是了不得的事?” 听到秦樾提起苏时,秦楠心里涌起一阵甜蜜,嘴角不由自主流露出一丝微笑。而当秦樾说起苏时的壮举时,她虽然早已经知晓,但仍然听得津津有味。 最后当秦樾问她时,秦楠神情显得有些慌乱,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秦樾还在回想那让所有人震惊的场景,因此完全没有注意她的神情,他此刻心生无限感慨,长叹道:“明日这苏时只怕要再度震惊京城了。” 周瑄目送秦楠离开后,眼睛忍不住看向船尾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舵手。 舵手坐在船尾,痴痴的看着秦楠的背影,直到马车已经消失在道路尽头,他的目光也依然没有收回。 周瑄笑了笑,对另外两名桨手说道:“今天辛苦你们了,你们先回去休息。” 两名桨手连称不敢,然后跳上湖岸,将小船系在石桩上后才转身离开。 此时除了游船上还隐隐约约有人声传来,镜湖边上已经变得沉寂冷清,与白天的热闹喧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苏时摘下斗笠,解下蓑衣,走进游船中央的四角亭中,懒懒的坐了下来。 周瑄施施然走到他对面坐下,笑道:“看来某人也不过是口是心非之徒。” 苏时瞪了她一眼,没好气的说道:“本来你把人约出来就行了,偏偏又要当什么知心姐姐,你们两人说着亲密贴心的话,我出现岂不是打扰了你们。” 周瑄笑道:“我是真心把秦楠当作妹妹,她有心事难道我不应该开解?” 苏时之所以没有现身,也是听到秦楠在向周瑄吐露心事,如果他现身,必然会让秦楠无比尴尬,这样一来反而不美,所以只得心情郁闷的当了一晚上舵手。 “而且如果不是我,你又怎会知道秦楠大半的心事都与你有关。” 苏时立即说不出话来,过了许久他才叹道:“我还真没有想到那一副对联居然会让秦府如此困扰。” 周瑄道:“既然你现在知道了,又该如何解决?” 苏时不是一个喜欢刺探别人隐私的人,所以秦楠向周瑄倾吐心事时,苏时努力控制自己不要去听。 但周瑄却故意大惊小怪,苏时想装着不听都不行,所以秦楠心中关于苏时那部分心事通过她的口让苏时听得清清楚楚。 不过每当苏时听到关键的时候,周瑄又压低了声音,与秦楠窃窃私语,让苏时心里又恨又痒。 看着周瑄狡黠的眼神,苏时心知她一定早有对策,这时候不过是故意为难自己,忍不住叹道:“你不是她的好姐姐吗,难道没有想个办法出来帮她?” 周瑄笑道:“连她未婚夫都不急,我急什么?更何况……” “更何况已经有人在帮她。”苏时接着说道。 “你知道?” 苏时叹了口气,说道:“你说得那么大声,就算是个聋子也能听见。” 这时周瑄又露出一丝神秘的笑容:“不过你一定不知道南宫菁用的是什么办法。” 苏时的确不知道,因为在这关键的时候,周瑄的声音低得如同蚊虫的声音,即使他把耳朵竖得像一根天线都不见一丝声音。 “我猜想你是一定不会告诉我。” “你这么聪明一定会猜到的。” “如果我猜不到呢?” 周瑄忍不住发出一连串清脆的笑声:“即使你猜不出来,你也很快就会知道答案。” 周瑄越开心,苏时就越担心,他狐疑的看着周瑄,心中涌起一阵不安的感觉,总感觉周瑄似乎为他挖了一个好大的坑,等着让他跳下去。 “很快是多快?” “明天,最迟明天你就会知道了。” “你能不能现在告诉我?”苏时越来越不安。 “不能。” “为什么?” 周瑄悠悠说道:“能让一只老狐狸感到担心的事情已经不多了,如此精彩的时候,我又怎么忍心让它那么快就结束。” 苏时瞪大了眼睛,问道:“老狐狸又是谁?” 周瑄笑道:“这时除了你难道还有别人?” 苏时指着自己的鼻子,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你会认为我是一只老狐狸?” 周瑄忍不住长叹道:“我见过的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但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样的人,年纪虽小,心眼却不少,浑身上下的心眼加起来至少有八百个。你还说自己不是只老狐狸?” 说到这里,周瑄忍不住直视着他,说道:“我对你真的很好奇?” 苏时自然知道她好奇什么,嘴角也流露出一丝神秘的微笑,说道:“你猜我会不会告诉你?” 第六十七章 诗魁 苏时刚上岸,林漠就从树荫中跑了出来。 “你怎么还没有回府?”苏时大吃一惊。 林漠一脸委屈看着他,苦着脸说道:“没有等到公子就擅自回府,大公子不打断我的腿才怪。” 苏时叹了口气,说道:“今后如果没等到我,你自行回府就是了,大哥若要怪罪,我会跟他说的。” 林漠想了想,回道:“公子以后去哪里,还是把我带上,没有人跟在公子身边,大公子会担心的。” 苏时对自己的隐私看得极重,但现在却有一个尾巴一直跟着自己,而且像自己的影子一样甩都甩不掉,心中不禁有些烦躁,忍不住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这京都我熟悉得跟自家的后花园似的,大哥有什么好担心的。” 林漠见苏时神情不悦,便不再说话,默默站在了一边,苏时又想了想,说道:“晓澜姑娘是什么时候回去的?” 林漠立即回道:“两桶乌梅汤不到半个时辰就卖完了,我雇了一个人把晓澜姑娘送了回去。” 苏时点了点头,道:“那我们也回府。” 但话一说出口,他却有些发愁的看着林漠。 此时天气已晚,齐记车行的马车早已经休息了,此时停在路边的马车都是有主的。 基于同样的原因,苏时每次出门都不喜欢乘坐府里的马车,但现在如果靠自己两条腿走回去,林漠行不行他不知道,反正自己的双腿是一定会废掉的。 林漠似乎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不过这个时候他也没有什么办法,所以也只有苦着脸看着苏时。 两人正在大眼瞪小眼时,一辆华丽的马车从不远处向他们驶来,两人急忙闪到一边,然而这辆马车却在他们身边停了下来。 林漠立即站在了苏时面前,一脸警惕的看着那辆马车。 马车里面没有任何动静,驾车的马夫却探出头来,对着苏时殷勤的笑道:“我家主人知道苏公子未带马车,特地吩咐小的送苏公子回府。” 林漠仍然没有放下戒备,锐利的目光仔细打量着那马夫,直到他认为马夫的确只是一个普通人时,冷峻的脸色才稍稍变得柔和起来。 他的主人是谁苏时自然心知肚明,当然更不会客气,所以他感激的说道:“你家主人有心了,也辛苦你了。” 话未说完,他已经登上马车,然后舒舒服服躺在柔软的地毯上。 马车很大很宽敞,里面的布置很精致很舒适,而且每一件物品都在最适宜的位置。 所以苏时很满意,然后忍不住打了几个哈欠,因为今天他真的很累了。 林漠正准备登上马车,却被马夫拦了下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林漠脸色一变,冷冷问道。 马夫有些不好意思,立即回道:“我家主人吩咐了,只有苏公子才能进入车厢里面,所以还请这位护院大哥海涵。” 林漠自然不会听他的,缓缓说道:“我只知道公子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马夫立即陪笑道:“我也知道护院大哥有护卫之责,只是这车厢护院大哥也不适宜进去,所以只得委屈大哥陪我坐在车辕上。” 只要能护卫在苏时身边,至于坐哪里林漠倒不在意,而且坐车辕上还有一个好处,如果马夫心有歹意,他也可以第一时间控制住他。 所以林漠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那马夫总算松了口气,感谢的说道:“那就委屈大哥了,还请大哥上车。” 一路平安无事的回到将军府,林漠总算放下心来,然后轻声呼唤苏时。 苏时一脸睡意朦胧的下了马车,向马夫道谢后,进入府中。 苏时和林漠回到将军府时,时间已经很晚了,他没有惊动其他人,快速回到自己的房间,倒头便睡了起来。 现在苏时养成了一个很好的习惯,那就是无论多晚睡觉,早上都会很早醒来。 而且醒来之后会做一些在其他人看来很奇怪的运动。 现在他做这些奇怪的运动越来越轻松,而且围着将军府跑上一圈已经不会再累得像一条狗似的。 等他回到自己的房间,早有人准备了一桶温水。苏时脱掉已经湿透的衣服,跳进了桶里,舒舒服服的享受片刻的宁静。 只不过这片刻的宁静没多久就被开门声破坏了。 苏时没有睁开眼,只是不甘的叹了口气,因为他知道来人是谁。 除了他大哥苏周外,没有人敢在他洗澡的时候闯进来。 “难道你非要在我洗澡的时候的闯进来吗?”苏时虽然无可奈何,但还是忍不住责问道。 苏周却似乎根本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进了屋后便直直的看着他,仿佛不认识苏时似的。 苏时叹了口气,苦笑道:“如果你不是我大哥,你这样看着我,我完全可以叫非礼的。” 苏周还是没有理他,他的魂魄仿佛已经失去,而整个人也已经变成了行尸走肉。 他这种神情终于让苏时感到了惊慌,忍不住高声说道:“大哥!你没事?” 这叫声总算把苏周从精神恍惚中拉了回来,然后一脸不敢置信的问道:“你是苏时?” 这句话把苏时问一头雾水,若不是自己身在水桶之中,否则的话他早就给了苏周一巴掌。 现在苏时已经看出来苏周就算没有失魂落魄,但离那种程度也为时不远了。 最好的办法就是一巴掌呼在他脸上,让他清醒过来。 苏时很想用这种方法,因为苏周回京后,对苏时管得很严,只要做错事,那必定会领到家法,而且大多数时候都是由他亲自动手。 不过这种方法虽然他很憧憬,不过他现在还在浴桶里,根本扇不到苏周,而且这一巴掌扇把苏周扇醒了,后果真不是他能承受的。 所以最后他只有苦笑道:“我不是苏时还能是谁?” 苏周还是不敢相信,所以他继续问道:“你真是在镜湖诗会连写八首诗,夺得诗魁的苏时?” 听到这句话,苏时坐在浴桶之中,震惊的看着他大哥,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第六十八章 面相 他在画舫上连作了八首诗不假,但诗魁是个什么鬼?他明明记得自己根本没有参加诗会,为什么会夺得诗魁? 这些问题在他脑袋里一闪而过,然后他的脸上渐渐浮现出一丝苦涩的笑意。 在这瞬间,苏时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南宫菁的计划、周瑄嘴角神秘的微笑。 虽然他成为了南宫菁的一颗棋子,但还是不得不佩服南宫菁的计划。 能够在那么短的时间想到两全其美的解决方法,苏时对南宫菁不得不高看一眼。 不过被人当着棋子的感觉并不开心,而且被南宫菁强行推上诗魁的位置,对于苏时来说也不是一件好事。 因为苏时很清楚他赢得诗魁,除了让他的名声稍微有所好转之外,根本没有任何好处,随之而来的反而是无穷无尽的麻烦。 虽然苏时不怕麻烦,但如果让他每天都来应对这些麻烦,苏时还不如买一块豆腐,然后一头撞死算了。 “我记得扬州好像离京城不远。”苏时苦笑道。 苏周笑道:“的确不远,不过才两千里而已。” “既然不远,那就麻烦大哥帮我准备一辆马车,等我吃过早饭……”说到这里,他想了想,继续说道:“我立即出发到扬州玩一两个月。” 苏时计算了一下,今天出发,再回到京城已是秋季,那时候人们只怕早已经把他这个诗魁遗忘了,而赢得诗魁所带来的麻烦事自然也就没有了。 “你想跑?”苏周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 苏时叹道:“现在是不跑不行,如果叫我天天陪着那些人喝酒、论诗、谈文,你还不如现在一刀把我杀了算了。” 苏周这时也叹了口气,缓缓说道:“但是你现在才想起跑已经晚了。” 如果不是光着身子,苏时已经从浴桶里跳了出来,然后坐上马车绝尘而去。 “你不会都接下来了?” 苏周淡淡说道:“你以为我们将军府是什么地方,不是什么人都能送请帖的。” 苏时总算松了口气。 “我也只不过才收下张而已。” “张?”苏时呆了呆,因为这意味着他将会被别人当着动物园的猴子一样被人观赏次。 “能不能不去?” 苏周叹道:“我说过不是什么人都能送请贴到将军府,但如果能送请贴到将军府的就不是一般的人。” 然后他如同在变戏法一般,手里突然出现了三张烫金的请帖。 “都有谁?” 苏周从众多请贴中选出这三张,意味着这三张请贴很特殊,是绝不可推辞的。 “两日后,三月十二日,清风阁,孙承义、谢宁安和李翰三位大儒相邀。” 三位大儒本就对苏时的诗就赞不绝口,故诗会一结束,三人便有意邀请苏时一聚,只不过那时苏时还在游湖,三人未能等到,所以才会正式相邀。 每一届镜湖诗会的三位大儒对于诗魁来说,就是犹如伯乐的存在。 不少寂寂无名的文人因为得到三位大儒的赏识,而在诗会上一飞冲天,从此展翅高飞。 而这些人也必定会设宴感谢大儒的的赏识和教导,有的甚至会改换门庭,拜大儒为师。 苏周之所以会替苏时选择这一张,是因为原本应该是诗魁设宴以示感谢。现在倒好,三位大儒要设宴邀请苏时,这本就不合规矩,如果苏时再不去,只怕从此以后,所有人都会在他背后指指点点。 随后苏周又指着第二张请帖继续说道:“这一张是五皇子,三月十五,莳花馆。” “五皇子?莳花馆?” 苏时脸部一阵抽搐,终于忍不住笑道:“皇子也能上青楼,而且还如此明目张胆。” 苏周看了他一眼,缓缓说道:“五皇子性子放荡不羁,又极其喜好诗词,所以才会设在莳花馆。” “皇子在青楼设宴,这事无论怎么看都感觉有些诡异。”苏时喃喃自语道。 不过想到那一天有可能在莳花馆遇到周瑄,苏时忧闷的心情倒好了不少。 在青楼设宴款待客人本就是一件很普遍的事情,也不会有人大惊小怪,但苏时却偏偏想不通,所以苏时也没有理会他,反而看着第三张请帖出神。 所有的请贴中,唯独这张请贴让苏周最为头痛。 其他的请贴,苏周只要看一眼,就可以决定去还是不去,只有这张请贴,他犹豫了很久都无法作出决定。 “怎么?这张请帖有问题?”苏时见他大哥神情茫然,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忍不住问道。 苏周勉强笑了笑,然后摇头道:“没什么,只是这张请帖上写的时间还早,即使现在告知于你,只怕你转头就忘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又把那张请贴不动声色的收了回去,继续说道:“所以这张请贴我先收着,到时候我会通知你的。” 苏时虽然知道他大哥说的是假话,但也没有心情去揭穿他,因为无论是谁邀请他,他都没有任何兴趣。 不过苏时想到目前也只有两起无法推脱的宴请,心里才感觉好过一点。 苏周似乎看穿了心思,叹道:“这两天你最好不要出门。” “为什么?”苏时一愣,立即追问道。 在他看来,自己是夺取诗魁,又不是夺人妻女。而苏周这样说,反而让苏时觉得自己搞得天怒人怨,连门都不能出了。 “因为最重要的那一张请帖还没有送出来。” “最重要的请贴?难道还有比五皇子更尊贵的人要送请帖来?” 苏周摇了摇头,然后训诫道:“最重要的请帖并非就一定会是最尊贵的人送来的。” 他的道理很好,但苏时却无心听他的道理,继续问道:“那这张重要是请帖的主人又是谁?” 苏周叹道:“自然是秦府?” “秦府?秦府会送请帖过来?” 听到苏周这句话,苏时显得既有些惊喜又有些茫然。 “我算了一下,不是今天就是明天,秦府一定会有帖子送来。” “怎么算的?”苏时好奇的问道:“是看星相还是看手相、面相?” “看面相?”苏周淡淡说道。 第六十九章 代价 “你真的会看面相?”苏时反而有些惊奇的望着苏周。 在古代,玄学一直很盛行,苏时看不少野史秩事,里面不乏精通相术的奇人,他倒没想到他大哥也是这种人。 苏周叹了口气,他实在想不通刚刚才夺得镜湖诗会的诗魁为什么会突然变得如此幼稚,连这种鬼话都会相信。 他忍不住调侃道:“从你面相看来,近日你红鸾星动,所以我才推测出秦府这两日必会送来请帖。” 苏时一呆:“从面相看到红鸾星动,这看的到底是面相还是星相?” 这时,一个小厮匆匆跑来,然后双手奉上一张请帖,说道:“大公子、二公子,秦府公子秦樾派人送上请帖,请二公子明日秦府相聚。” 苏周看到苏时还在发呆,顺手接过请帖放在了桌了,说道:“知道了。” 直到小厮离开了很久,苏时才似乎想明白,他回过神来苦笑道:“想不到大哥也会骗人。” 在苏时心目中,苏周严正自律,不苟言笑,虽然才二十六岁,但行为处事比一些老学究还要严谨、还有守规矩,所以他说的话,苏时很少会怀疑。 他自然也不会想到大哥在这件事上会和他开玩笑。 所谓面相、红鸾星动等等都不过是调侃之言,苏周之所以如此肯定秦府这两日必送请帖,主要因为三日之期已过,既然无人能对出下联,秦府自然要给苏时一个交待。 而且此时苏时声势正隆,在这个时候谈论苏时和秦楠婚约之事正合适,任何杂音都会被淹没在苏时如日中天的名声之中。 毕竟像苏时这样的人在大乾基本上找不出来第二个人了,如果秦府再不抓这次机会,以后会后悔不已。 所有人都看出了一点,也都知情识趣,不会在这两天邀约苏时。 苏周不再说话,缓缓离开了他的房间,走到门口,他突然停下脚步,问了一句:“今天你准备做什么?” 苏时想了想,苦笑道:“不知道。” 现在他既不愿意像自己的前世那样拼命工作,也不愿意像以前的苏时那样游手好闲、醉生梦死。 在还未清楚自己的目标以前,他每日都是率性而为,想到什么就做什么。 所以苏周的问题他的确无法回答。 “昨天的诗会是不是在安泰画舫举办的?”苏周又淡淡问道。 “安泰画舫?”苏时摇了摇头:“我只知道那画舫是镜湖上最大的画舫。” “那就是安泰画舫。”说到这里,苏周的心中仿佛升起一些感慨,忍不住叹道:“我已经很久没有去过了。” 苏时好奇的看着他:“难道你以前经常去?” “倒也不是经常去。”苏周摇摇头,说道:“总共我也才去了三四次而已。” 这时候苏时突然说道:“我饿了。” 这句话跟他们现在的谈话一点关系都没有,苏周想不到苏时会在这个时候突然说出这句话,所以他忍不住转身看着苏时。 苏时解释道:“当你提到安泰画舫的时候,我才突然想起从昨天晚上一直到现在我都还有没有吃东西。” 从昨天晚上到现在,苏时不但没有吃东西,而且还当了一晚的舵手,加之一早起来就在运动,所以现在已是饥肠辘辘,饿得几乎可以吃下一整只鸡。 画舫之上,书房之中,周瑄静静坐在书桌后面,静静的等待。 她并没有等多久,当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户照射在她脸上时,一个剑眉凤目、一身儒袍的中年人推开书房大门,不紧不慢走了进来。 能登上安泰画舫第三层楼的人并不多,而连门都不用敲,能直接踏进书房的人更少。 但那中年人却习以为常,周瑄也认为理所当然。 “见过周姑娘。”田文浩向周瑄拱了拱手,算是施礼。 周瑄微笑道:“有劳田先生辛苦赶来,我在这里先向先生赔个不是。” “这话说严重了。”田文浩客套了一句,然后问道:“不知周姑娘那么着急找主人所为何事?” 见说到正事,周瑄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缓缓问道:“东源质库的事你能不能做主?” “那要看是什么事?”田文浩并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淡淡说道。 “东源质库与苏时之间的赌局你能不能做主?” “能。”这一次田文浩很干脆的回答道。 “如果我想从中说和,解除苏时和东源质库的赌局,行不行?” 田文浩沉吟道:“周姑娘深受主人器重,所以想从中说和解除赌局不是不行,只是……” “只是什么?” 田文浩微微笑道:“这场赌局已经闹得满城皆知,如果苏时想解除赌局,以目前的情况,将军府所付出的代价只怕要高得多。” 在他看来,苏时与东源质库的赌局根本没有丝毫胜算,苏时当初也只是意气用事而已。 看来将军府的面子上,苏时即使输掉赌局,东源质库也不可能真正砍掉他一只手、挖掉他一只眼,但也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 更妙的是,现在苏时是镜湖诗会的诗魁,声势一时无两。想来那苏时为避免因赌局而让名声受损,才会请周瑄从中说和。 至于周瑄为什么会帮苏时,他用不着知道,但将军府应该付出的代价却一分都不能少。 这时周瑄的神情变得很奇怪,她看着田文浩,问道:“你想让将军府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田文浩在心中默默算计了一下,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十万两银子和陈晓澜入质库为奴。” 这两个条件在田文浩看来已经很合理了,十万两银子虽然很多,但还不至于让将军府伤筯动骨,至于陈晓澜这个人,相信无论是苏时还是将军府都不会把她放在心上。 周瑄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淡淡说道:“苏时也提出了解除赌局的条件,你想不想听一听?” “在下洗耳恭听。”田文浩好整以暇的说道 周瑄微笑道:“苏时提出的条件就是东源质库赔付他十万两银子,再加上一间陈记的铺子。” 第七十章 条件 听到苏时提出的条件,田文浩的第一反应不是疑惑、惊讶、愤怒,而是荒废可笑。 所以他忍不住笑了。 无论是谁听到苏时这个荒谬之极的条件都会笑。 但是他的笑容渐渐消失了,因为周瑄没有笑。 周瑄不但没有笑,田文浩反而从她的表情看到一丝嘲讽和悲哀。 田文浩的笑容已经完全消失了,因为此时周瑄的表情很严肃。 这种表情田文浩在三年前见过,那时候和昌楼遇到了巨大的危机,很有可能连京城第一楼的名称都保不住。 当周瑄出现这种表情时,那就代表她所说的话绝不是在开玩笑。 “你不觉得他提出的条件很可笑?” “不可笑。”周瑄叹了口气,缓缓说道:“一点都不可笑,我甚至都觉得他提出的条件对东源质库来说太低了。” “为什么?” 田文浩突然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而且这种预感非常强烈。 “昨天白江川与苏时的小赌局你可曾听说?” 田文浩点了点头,但这场小赌局在他看来最多说明苏时有一点小聪明,于东源质库的与苏时的赌局并没有多大的影响。 “你怎么看待这场小赌局?” 田文浩沉吟道:“如果苏时想用这种方法来赢下这场大赌局,根本不可能。” 周瑄叹道:“看来这种方法的威力你还根本没有意识到。”随即她笑了笑,继续说道:“即使苏时用这种方法,也完全有可能赢下这场赌局,只不过用的时间稍微要长一点而已,只是现在看来他并没有那个耐心,或者对他来说,这场赌局他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难道苏时还有其他方法?” “有。”周瑄肯定的回答道:“而且还是一种可以让东源质库陷入万劫不复的方法。” 田文浩不相信,因为东源质库是一个多么庞大的产业他最清楚,而且它的背景也远远超出所有人的想象。 田文浩相信没有任何一个人的力量能够让东源智库陷入万劫不复。 周瑄看得出来田文浩并不相信她的话,也没有作过多的解释,说道:“我知道你除了掌管东源质库外,还掌管着七十一家酒楼和八家青楼。” 不等田文浩说话,她继续说道:“除了东源质库,这七十一家酒楼和八家青楼每个月总计可以赚到一百三十八万两。” 见周瑄如此熟悉他所掌管这些产业的秘密,田文浩一点不感到惊讶,因为每个月这些数据他都会详细汇报给他的主人。 虽然不知道他的主人与周瑄是什么关系,但有一点田文浩却十分明白。 他的主人对周瑄绝对是百分百的信任。 即使他跟了主人十二年,其忠心无人能比,但依然无法获得主人百分百的信任。 但是田文浩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周瑄会在这个时候说这件事情。 这时周瑄淡淡说道:“如果我说如果你不接受苏时的条件,他能够让七十二家酒楼和八家青楼的利润下降一半,你信不信?” 田文浩震惊的看着周瑄,因为他听得很清楚周瑄说的是七十二家酒楼,而不是七十一家,意味着周瑄认为和昌楼也难逃相同的命运。 一个苏时真的有这么大的能力,能让东源质库下的半数产业受到如此重创? 田文浩本能的不相信,但周瑄绝不可能编织一个谎言来骗他,更不可能被苏时所骗。 即使田文浩掌管着东源质库的半壁产业,但说起做生意的才华,他依然不如周瑄。 而且他对周瑄也是心服口服。 所以能够在生意场上欺骗周瑄的人根本不存在。 “你知道苏时的计划?” 到了这个时候,田文浩不得不重视起来。 “我知道。” 当周瑄说出这三个字时,田文浩的心突然加速的跳了起来,因为如果能够提前知道了对手的计划,自然可以做出针对性的方案。 周瑄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苦笑道:“即使你知道了他的计划,但仍然找不到方法能对付他。” “连你都不能?” 周瑄肯定的说道:“连我都不能。” 田文浩此时对苏时的计划充满了无限的好奇,他忍不住追问道:“苏时的计划是什么?” 周瑄一字一句说道:“制冰之术。” “制冰之术?”田文浩皱起了眉头,但随即他仿佛被雷击中一般,表情僵硬的看着周瑄:“你千万别告诉我苏时会在夏日制冰?” 周瑄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看着他。 田文浩僵直的表情慢慢化开,然后无比震惊的看着周瑄:“苏时真会制冰之术?” “是。” “你怎么知道?” 周瑄微笑道:“因为他来莳花馆找我合作。” 田文浩的脸色突然变得极其难看,因为陈昂父女的行动在他们密切的监视之中,而且他们根本没有取得任何进展,所以田文浩才会有如此的底气,认为他们赢定了。 但苏时却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居然会找莳花馆合作。 其他酒楼也许会迫于东源质库的淫威,不敢与苏时合作,但莳花馆却不一样。 作为竞争对手,莳花馆和东源质库已经争斗了超过十年,直到三年前才形成这种微妙而又脆弱的平衡。 如果苏时真的能打破这种平衡,不知道会带来多么巨大的风暴。 但如果苏时真的有制冰之术,那这种脆弱的平衡瞬间就会打破。 田文浩非常清楚在炎炎夏日,冰是一种多么珍贵的资源,任何一方拥有连续不断的冰,对另一方简直就是灾难。 所以有些事田文浩不得不问清楚。 “苏时的制冰之术你是亲眼所见?” 周瑄淡淡道:“虽然未亲眼所见,但莳花馆内至少有三个人可以证实。” 田文浩并没有追问是哪三个人,因为他相信发生这样重大的事情,周瑄一定反复进行了证实。 现在是他作出选择的时候了,如果他相信周瑄的话,那么苏时的条件的确不算高。 “如果我答应了苏时的条件,并取消赌局,那之后呢?苏时他会怎么做?” 田文浩思索良久,缓缓问道。 第七十一章 决定 这个问题并不好回答。 即使东源质库答应了苏时的条件,但制冰之术仍然如同一把尖剑一样悬在他们头上,不知道何时会砍下来。 既然如此,东源质库为什么要做这个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事情。 这时,他眼睛一亮,说道:“除非……” 他刚说出两个字,周瑄就打断了他的话。 她冷冷的说道:“除非苏时的脑袋有病才会把制冰之术交出来,所以你又别奢望了。” 田文浩还是不死心:“无论苏时提出任何条件,我们都可以满足他。” 周瑄叹了口气,缓缓说道:“你真的想得到这冰制之术?” 田文浩愣了一下,然后慢慢坐了下来,仔细思考着其中的利弊。 过了许久,他才长叹一口气,苦笑道:“这件事情我作不了主,我自当回去请示主人,由主人来权衡。” 周瑄点点头,说道:“事关重大,的确也不是轻易能作出决定的,不过苏时留给你们时间的并不多。” “三天!三天之内苏时一定会要我给他一个答案。” 田文浩沉默了一会儿,缓缓说道:“三天的时间应该足够了。”随即他又直视着周瑄:“苏时既然不肯把制冰之术交出来,那我们岂不是会永远受到他的掣肘,主人绝不会愿意看到这种局面。” “我知道。” “难道你已经有了解决的办法?” “是。” 田文浩好奇的问道:“什么办法?” 周瑄淡淡说道:“我会把制冰之术买下来。” 田文汉皱起了眉头:“你不是说过苏时脑袋有病才会交出制冰之术,他又怎么肯卖给你?” 周瑄缓缓说道:“因为这制冰之术我会束之高阁,根本不会用。” 周瑄的话其实很难懂,但田文浩却听懂了。 无论苏时把制冰之术卖给莳花馆还是东源质库,一定会打破现在这种脆弱的平衡,会引发什么后果谁也不知道。 而苏时和将军府也未必能承担这种后果。 但卖给周瑄又不同了,如果周瑄把制冰之术束之高阁,那么现在这种平衡就会继续下去,而苏时既能把自己的利益最大化,又不用承担任何后果,他何乐而不为。 这时田文浩突然笑道:“其实在这件事上,东源质库和莳花馆是可以联手的。” “怎么联手?” 田文浩说道:“如果莳花馆和东源质库都不与苏时合作,那他这制冰之术岂不是就没有任何用武之地了。” 周瑄一双美目疑惑的看着田文浩,因为她想不到田文浩居然会想出这样一个臭不可闻的方法来。 田文浩笑道:“我知道除了我两家外,还有二百七十三家酒楼和四十三家青楼。”他这时傲然说道:“但如果没有我们两家的首肯,又有谁敢与苏时合作。” 周瑄叹道:“如果苏时自己开酒楼呢?以将军府的实力,自己开一两家酒楼应该没问题。” “一两家酒楼又能成什么气候?”田文浩不屑道。 周瑄摇头叹道:“我只能这么说,如果苏时要开酒楼,我预感这京城第一楼很快就会改名了。” 见周瑄对苏时如此推崇备至,田文浩忍不住疑惑道:“你会不会太高看苏时了,据我所知,他可是从来没有做过生意。” 周瑄苦笑道:“这只是我的预感,但我知道我的预感一直都很准。” 随即她又补充道:“你千万不要以为苏时只会凭借制冰之术,我想苏时的本事只怕远远超乎你们的想像。就比如拿小赌局来说,他只用第二杯半价的策略就轻松获胜,难道你们还真的以为他不会做生意?” “如果我们联手走这条路走不通,还可以走另一条路。”见周瑄不肯和他联手打压苏时,田文浩继续说道。 “什么路?” “我们两家联手把制冰之术吃下来。” 既然莳花馆和东源质库不能相互争斗,那么他们可联手先把其他的酒楼和青楼吞食掉,这样一来,他们各自的势力自然会扩大不少。 周瑄淡淡说道:“你认为莳花馆和东源质库真的可以联手吗?” 田文浩迟疑道:“面对如此巨大的利益,我看两边联手的可能性比较大。” 周瑄突然微微一笑便不再说话。 田文浩看着周瑄奇怪的表情陷入沉思之中,突然间他悚然惊醒,后背竟然被冷汗打湿了。 他立即拱手对周瑄说道:“关于苏时提出的条件我会禀告主人,由主人定夺。至于制冰之术该如何处置,全由小姐作主。” 这时候他想明白了很多事情,而且有些事情越想他越害怕,所以赶紧表明自己的态度。 周瑄微笑道:“那我就静候田先生的佳音。” 当田文浩离开画舫时,苏时正懒洋洋离开将军府。 本来他决定今日哪里都不去,就在府里好好休息一下,毕竟这几天都是早出晚归,自己都有些倦怠。 不过当他躺在椅子上,喝了几壶茶,把竹林里的竹子来回数上好几次后,毅然决然的从椅子弹了起来,离开了将军府。 他离开将军府时并没有通知林漠,但就在他走出大门时,林漠却已经跟了出来。 “二公子,准备去哪里?” 苏时没好气的说道:“不知道。” 林漠并不是一个多话的人,而且苏时现在的心情似乎很不好,所以默默的站在了一边。 苏时虽然出了将军府,却只能茫然看着大街,因为他还没有想到自己要去哪儿。 玉带河虽然风景宜人,但苏时连着去了两次,再优美的风景,对他也没有多少吸引力了。 虽然他想见秦楠,但没有任何名目去秦府邀请秦楠,只怕话还没说出口就被会乱棍打出来。 陈晓澜那里他也没有打算去,毕竟很多事情要让她学会独自处理。 如果这时候到莳花馆找翠浓喝酒聊天时间又太早。 虽然萧月楼说和昌楼随时欢迎他,但他的脸皮也没有那么厚。 至于坐船游湖,一个人就显得太瓜,但如果和林漠一起坐船游湖,那苏时还不如直接跳到镜湖里。 周瑄倒是一个很好的游伴,不过赌约的事尚未了结,这时候找她相伴游湖就不太合适,容易引起误会。 所以苏时虽然走出了将军府,但却也只能站在门口发呆。 第七十二章 义安坊 见苏时久久没有行动,林漠忍不住问道:“公子,在想什么?” 苏时叹了口气,说道:“我现在很无聊,但又不知道做什么,你知不知道京城里还有什么地方好玩?” “不知道。” “那你无聊时会去哪里?” “就在将军府待着。” “除了将军府呢?” 林漠想了想,回道:“小的偶尔会去赌两把。” 虽然苏时对赌并不感兴趣,但此时已经无聊到了极点,所以他笑着说道:“你平日都是去那里赌的,我也去见识见识。” 林漠奇怪的看着苏时,缓缓说道:“我去的地方也就是公子经常去的至尊赌坊。” “至尊赌坊?”苏时摸了摸下巴:“我好像在那里输了不少钱财。” 林漠没有说话,因为就这半年,他看见苏时在至尊赌坊里输了不只三千两。 “那就是至尊赌坊,看今天我的运气会不会好转。” 林漠这时候却显得有些迟疑,因为每一次去至尊赌坊,苏时都会输得精光,甚至还会欠下外债,将军府已经被赌坊的人追过三次债了。 更何况现在苏时才夺得镜湖诗会的诗魁,现在再去赌坊多少显得有些不合时宜。 “要不我们换一个地方?”林漠小心翼翼的说道。 苏时伸了伸懒腰,说道:“我已经很久没有去了,倒有些想念了。” 林漠自然不会提及五天前苏时才在至尊赌坊输了一百五十两。 “不过至尊赌坊在酉时后才会开门。”林漠小声提醒道。 苏时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如果不是你提醒,我倒忘记了。” 既然酉时至尊赌坊才开门,而现在离酉时还有几个时辰,这几个时辰又该如何打发。 林漠突然说道:“公子何不到义安坊逛逛,那里每天都很热闹。” “义安坊?”苏时道:“也好,就去义安坊。” “公子是否乘坐府内的马车?” 林漠害怕又出现昨晚那样的事情,如果不是凭空出现的那辆马车,他们恐怕只能走回将军府。 苏时想了想,叹道:“还是不用了,我们尽量早些赶回来。” 每一个府邸的马车都有明显的标志,将军府也不例外。如果苏时乘坐将军府的马车,以他昨晚神奇的表现,只怕会引人注目,这并不是苏时想要的。 这时苏时想到一件很奇怪的事,就是以前的苏时虽然臭名远扬,但认识苏时的人似乎并不多。 而现在苏时风头一时无两,但认识他的人依然不多。 虽然苏时觉得很奇怪,但也只是在心中一闪过而,并没有过多的在意。 毕竟现在不像以前,只要一上热搜,这个人所有的底子都会被揭得一览无遗,毫无隐私可言。 义安坊在京城西面,里面居住的多是番邦人士,大多数都是来大乾做生意的人,因此义安坊与其他坊有很明显的区别。 以前的苏时对义安坊兴趣特别浓厚,因为那里贩卖的很多东西都是他见所未见的。 不过现在苏时对义安坊的兴趣就没有那么高了,因为他看过以前苏时买的那些新奇的玩意儿,都是一钱不值的物件,也不知道被坑了多少钱。 不过一走进义安坊,苏时立即感受到了浓浓的异域风情。 虽然义安坊的建筑仍然是大乾的风格,但各种装饰全是异域的风情,两种风格混搭在一起,竟然有种奇异的魅力。 也许正是这种奇异的魅力才会吸引了无数人前来游览,因此义安坊也是最热闹的几个坊之一。 而这里所售卖的商品也是以异域商品为主,多为药材、珠宝、香料、人参鹿茸、象牙制品等。 每一件商品的价格都不菲,但是对于苏时来说,这些商品他已经司空见惯,吸引力真的不大。 每个店铺前几乎都站着一个充满异域风情的女子在不停的招揽客人,她们对苏时尤为上心,因为一看苏时就是那种有钱的贵公子。 不过苏时似乎根本不解风情,对热情奔放的异域女子视若无睹,至于店铺也只是匆匆扫视了一眼,从未在哪个店铺前停留。 但义安坊实在太大了,所以即使苏时如同走马观花也走了将近一个时辰,此时感觉到两条腿有些酸楚。 苏时不得不停下脚步,然后弯腰揉了揉脚肚。 林漠见他身体不适,在一旁说道:“公子,要不我们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苏时看了看天色,这时已是午时,于是点了点头。 林漠四下张望,然后指着一家饭店,问道:“公子,那一家如何?” 苏时抬头一看,只见那饭店不是很大,装修的风格也与大乾的风格无异,显然这家饭店是大乾人所开,而饭店的大门上悬挂的招牌上写着醉他乡。 苏时看着这招牌,忍不住笑道:“这家酒楼的名字取得倒有趣,就这一家。” 两人来到饭店门前,还未进去,就听到里面有人破口大骂道:“整天就只知道在这里蹭吃蹭喝,我又不是你们的妈,凭什么让老娘天天照顾你们?” 当苏时和林漠走进去时,只看见一个高挑女人的背影,正一手叉着腰,一手指着一群五六个衣衫褴褛的孩子大声骂道。 “都是你们这帮小屁孩天天在这里蹭吃蹭喝,害得客人都不上门,老娘生意没得了,看你们还能在哪里混吃混喝?” 显然这群小孩已经习惯了,对老板娘的骂声充耳不闻,仍然是一脸嘻嘻哈哈,只不过进食的速度加快了。 这时一个小孩子向老板娘指了指她身后,老板娘急忙转身,看见苏时两人,原本激愤的表情立即换成了一脸殷勤的笑脸。 “不知道两位客官大驾光临,还请恕罪,请这边坐。” 说完,她急忙引导苏时和林漠来到一处雅静的座位。 而那群小孩见有客人到来,进食的速度更加快了,有一两个小孩因为吃得太快险些噎住了。 苏时急忙说道:“你叫那些小孩慢些吃,我们不急的。” 那老板娘见苏时衣着华贵,但又如此通情达理,不免对他心生好感,然后转过头呵斥道:“又没有人跟你们抢,吃那么快干什么?” 第七十三章 醉他乡 呵斥声结束后,老板娘转过头看着苏时陪笑道:“公子莫怪,这些小孩子都是没有人管教的,若冲撞了公子,请莫责怪。” 苏时好奇的看着那群小孩,发现那群小孩最大不过七八岁,最小才五六岁,忍不住问道:“这些小孩的父母呢?” 那老板娘大约三十岁,圆脸高鼻、身材微胖。见苏时问起那些小孩子的情况,苦笑道:“这些娃娃都是孤儿,否则也不会沦落至此。” 苏时又看了那些小孩一眼,见他们虽然穿着破烂,但个个脸色红润,显然未曾挨饿,于是微笑着看着老板娘:“看来是老板娘心善,这些娃娃才有所依靠。” 听到这里,老板娘忍不住叹道:“我也是看这些娃娃可怜,所以才会每日施舍一些残羹冷炙给他们,只不过……” 说到这里,老板娘突然流露出担忧的表情。 “只不过什么?” 这时那群小孩已经吃完饭,似乎怕打扰到他们,一些人小心翼翼的收拾着碗筷,另一些使劲擦拭着桌子。 老板娘叹道:“我也不知道还能照顾他们多久。” 苏时四下看了看,此时正是用餐时刻,然而十来张小桌子只有苏时和林漠两个客人。 “生意不好?” “自从这里连开了三四家卖番菜的酒楼,我这店的生意就一落千丈,也不知道还能支撑多久?” 苏时笑道:“既然有新开的酒楼,食客尝鲜也是本能,等这新鲜劲过了就好了。” 老板苦笑道:“但愿如公子所说那样。” 然后她又招呼道:“不知公子今日想尝点什么?” 苏时看着墙上的菜谱,说道:“一份鹿脯、一份姜汁鱼片。”说着他又问林漠:“你有什么喜欢的?” 林漠摇了摇头:“公子决定就行了。” “那就再上一盘葱爆牛柳和一份莲蓬豆腐。” 老板娘急忙说道:“公子,小店的菜分量很足的,你们只有两个人,四样菜只怕吃不完。” 苏时笑了笑,说道:“你尽管上来。”说着他指了指林漠:“他很吃得的,我还担心这四样菜还不够。” 老板娘无奈之下只好说道:“那请公子稍等一下。” 苏时微微点点头。 这时那几个小孩把盘子碗筷收拾干净后,一溜烟跑了,然后消失在人群中。 苏时看着那几小孩的背影,又笑道:“这老板娘心还不错。” “是。” 苏时又环视了一周,直了直腰,继续说道:“这地方也不错。” “不错。” 苏时忍不住叹道:“就是生意差了点。” 林漠突然看着,似乎有话想说,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 “你想让我帮她?” 林漠默默说道:“老板娘是个好人。” “我知道。” “好人应该有好报的。” 苏时突然有些好奇的望着林漠,忍不住问道:“我算不算一个好人?” 林漠闭上了嘴,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虽然这几日他跟着苏时,看见他再没有以前那种霸道骄横,甚至还会出手帮人,但以住苏时留给他的印象太深,一时的转变并没有让林漠改变他的看法。 苏时也不勉强,只是淡淡说道:“如果我帮了老板娘呢?” 林漠眼睛一亮:“公子肯出手帮老板娘?” 虽然林漠对苏时的人品还有看法,但对他的手段却是无比佩服。 特别是昨天在镜湖边,苏时只写了几个字,就让原本无人问津乌梅汤销售一空。 苏时笑道:“你不是说好人应该有好报的。” 见苏时赞同自己的话,林漠反而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憨厚的脸上罕见流露出一丝尴尬的表情。 “小人只是胡诌,公子莫怪。” 苏时叹道:“好人有好报,这本应该是世间之理,怎么会是胡诌。” 两人正在闲聊时,老板娘端着一盘葱爆牛柳来到他们面前。 看着这盘冒尖的葱爆牛柳,苏时忍不住笑道:“老板娘还真是实在人。” 老板娘放下盘子,转身又拿了一壶酒和两个杯子放在苏时和林漠面前。 “两位贵客第一次光临本店,这壶酒是小店奉送给两位贵客的,还望不要嫌弃。” “多谢老板娘。”苏时拿起筷子尝一块牛柳,只觉得满嘴香脆,忍不住赞道:“厨艺不错。” 林漠已经为他斟满了一杯酒,苏时浅尝了一口,酒的口感就有些一般。 苏时放下酒杯,微笑道:“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老板娘赠我以美酒,我自然也要回赠老板娘。” 老板娘急忙说道:“只要公子不嫌弃就好,我哪敢还要公子回赠。” 苏时道:“你先别忙着拒绝,我有几件事想问你。” “公子但问无妨。” “这厨师的手艺很好,是你丈夫?” 老板娘点头道:“公子说的是,正是我相公。” “你们做了多久了?” “一年多了。” 苏时继续问道:“第一次做生意?” 老板娘回道:“正是,我相公原是运福楼的大厨,两年前运福关门后,我们就拿出全部积蓄开了这家店。”说到这里,她忍不住叹道:“开了这家店后,才知道生意并不是想象那么好做,起早贪黑也不过勉强糊口而已。” 苏时点点头,继续说道:“你相公手艺很好,菜的价格也很公道,此店又在人口稠密处,按理说应该很赚钱的。” 还未等老板娘开口,苏时又继续说道:“问题在于你们是第一次做生意,所以经验不足,以至于赚不到钱。” 老板娘苦笑道:“现在我们也知道自己不是做生意的料,但已经骑虎难下了,总不可能让自己的心血白白浪费了,也只能撑多久算多久。” 苏时突然笑道:“倒也不用那么悲观,在我看来,想要赚钱也很简单。” 老板娘一愣:“简单?” 苏时点了点头,说道:“只要稍稍改变一下,不说日进斗金,一年内回本应该没问题。” “一年内回本?”老板娘迟疑的看着苏时,眼神里虽然有些期待,但并没有抱以多大的希望。 苏时微笑道:“这就是我准备回赠给老板娘的礼物,老板娘愿不愿意收下?” 第七十四章 生意人 老板娘并没有直接回答他,因为无论她怎么看苏时,苏时都是一个翩翩贵公子。 一个翩翩贵公子又怎么懂做生意? “公子也是生意人?”过了许久,老板娘才小心翼翼的问道。 苏时想了想,说道:“算是。” 这个回答让老板娘更加没有底,她喃喃说道:“回公子,为了开这家店,我们所有积蓄都用完了,目前也只能勉强维持生计。” 言下之意就是想拒绝苏时的好意。 “你先听我说完,如果你觉得我说得没有道理再拒绝不迟。” 老板娘无奈之下只好说道:“那奴家在这里洗耳恭听。” “那运福酒楼想必是一家大酒楼?” 老板娘点了点头。 “所以你和你相公对醉他乡的经营完全按照运福酒楼的模式。” 老板娘疑惑道:“都是酒楼饭店,难道经营模式不是一样的吗?” “自然不一样。”苏时笑道:“酒楼是酒楼,饭店是饭店。” 老板娘还是不懂。 苏时又问道:“这一盘葱爆牛柳在运福酒楼卖多少钱?” “两百五十文。” “在你们店里?” “一百六十文。” “一盘能赚多少?” 老板娘神情有些迟疑,因为这毕竟算是他们的商业秘密了。 苏时笑了笑,说道:“应该不会超过三十文。” 老板娘惊奇的看着苏时,因为他的猜测虽不中亦不远。 “这就是酒楼和饭店的区别。同样一盘菜在酒楼的利润可以高达一百二十文,而在饭店却只有三十文。更何况你们就算这盘葱爆牛柳你们只卖一百六十文,只怕吃的人也很少。” 一百多文在普通人眼里已经可能卖很多东西,绝不可能为了一盘葱爆牛柳而花费这么多钱。 “普通人吃不起,而能吃得起的又几乎不会在你这里吃饭。” 真正有钱人绝不会选择醉他乡。 这时苏时突然有些奇怪看着老板娘:“你们真的已经做了两年?” 老板娘倒没有想到苏时居然会问这个问题,茫然的点了点头。 苏时也有些想不明白了,苦笑道:“如果你们一直都是按着现在这种方式在做生意,应该支持不了一年,你们居然能坚持两年。” 说到这里,他眼睛一亮:“你们应该还在不停的投钱在这店里。” 老板娘吃惊的看着苏时,她想不到苏时连这件事都能算到。 苏时更加不明白了:“这家店不但赚不到钱,而且还在不停的亏钱,为什么还要坚持下去?” 老板娘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但看着苏时的眼神却变了。 因为她开始相信苏时真的有办法能让醉他乡起死回生,毕竟能一眼就看出醉他乡问题所在的人并不多。 “公子……”老板娘喃喃问道:“那我们应该怎么做?” 林漠也停下了筷子,用同样用期待的眼光看着苏时。 这时老板娘又面露苦涩,她低着头说道:“但是现在我们真的再也拿不出多余的钱了。” 苏时轻轻摇了摇头,说道:“不需要再投入了,只是改变一下策略就行了。” “真的?”老板娘喜出望外,忍不住惊声叫道。 苏时肯定的点了点头。 “我们该怎么做?” 苏时看了看墙上挂着的十几道菜的名字,说道:“首先把这十七道菜减成店里卖得最好的六到七道菜。” “为什么?” “十七道菜要准备的食材和六七道菜要准备食材谁的花费高?” 这个问题根本不需要任何人回答。 苏时继续说道:“现在你们已经入不敷出,首要做的就是节流。” 老板娘忍不住问道:“如果客人来想点其他的菜怎么办?” 苏时笑道:“那是因为你给了他们选择,如果墙上只有六七道菜,那么客人也只会在这几道菜中选择。” “然后呢?” “然后把每道菜的价格降下来。” 老板娘呆了呆,正要说话,这时厨房内传来一阵催促声,老板娘只得向苏时道歉,然后匆匆向厨房走去。 林漠一脸疑惑的看着苏时,忍不住问道:“公子,他们一道菜根本赚不了多少钱,如果再降价,只怕要亏。” 苏时瞪了他一眼:“你在怀疑我?” “不敢。”林漠连忙摇头,然后急忙起身为苏时斟酒。 没多久老板娘又端了两盘菜上来,刚放下盘子就忍不住问道:“我们每一盘菜的利润并不高,如果再降价……” 苏时态度温和的看着老板娘,问道:“如果我一个人来吃饭,能吃下几份菜?” 老板娘陪笑道:“只怕一盘菜就够了。” “但我又偏偏想尝尝其他菜式呢?” 林漠忍不住在一旁接嘴道:“公子想吃,再点一盘就是了。” 苏时揉揉脑袋,叹道:“不是每个人都如同你一样是饿死鬼投胎。我连一盘菜都吃不完,如何还有胃口点另一盘,而且一盘菜的价格已经超出许多人的承受能力,谁还会再点一盘?” 林漠几乎要被苏时的话绕晕过去,但老板娘却仿佛明白了。 “公子的意思把每一盘菜的分量减少,价格自然就会降下来,这样客人也可以有多种选择。” 苏时欣慰的点了点头,看来老板娘的悟性还好,倒让自己省了很多口舌。 不过虽然老板娘明白了苏时的意思,但具体该怎么做还是一头雾水。 苏时指着那盘葱爆牛柳,说道:“就拿这盘来说,把这盘菜分成六份,三十文一盘的葱爆牛柳会不会吸引更多人?” 老板娘苦笑道:“但这样一来,这盘菜又怎够一个人吃?” “我们自然还会配搭其他菜。”苏时又指着那盘鹿脯,继续说道:“再来一盘二十五文的鹿脯怎么样?” 然后在老板娘的沉思中,苏时继续说道:“如果还不够,再就来一盘二十文的宫保鸡丁。” 老板娘渐渐喜笑颜开,因为她在心中暗自算了算,如果客人想吃饱,至少要点三四盘菜,但这三四盘菜的价格加起来最低只需要四五十文,最高也不过才七八十文,在客人看来,自然比以前划算多了。 而对于醉他乡来说,虽然每一盘菜的价格降了下来,三四盘菜的利润加在一起反而多了十几文。 老板娘思来想去,越想越感到这种策略妙不可言,她正要向苏时施以大礼以示感谢,这时苏时却淡淡说道:“以上只不过些常规的做法,而最后这一招才是醉他乡真正的杀招。” 第七十五章 杀招 老板娘呆呆的看着苏时,因为刚才苏时所说的已经让她惊喜莫名,然而苏时却说那些方法只是常规的做法。 苏时说道:“刚才那些方法也只能让醉他乡扭亏为盈,但要想在一年内回本还是有些难度。” 老板娘突然拜倒在地,向苏时乞求道:“还请公子教我。” 苏时吓了一跳,急忙起身将她扶起,说道:“你不必如此,我说过会回赠于你,自然不会藏私。” 老板娘这才长长松了口气,然后忍不住问道:“公子,那这最后一招是什么?” 苏时没有直接回答她,反而问道:“做生意最重要是什么?” 老板娘迟疑道:“诚信。” 苏时忍不住苦笑了一声,但却又不能不承认她说得很正确。 他也知道再让老板娘猜,她也猜不到答案,只好自己提前公布。 “做生意最重要的人,如果没有人来,你做谁的生意?”苏时解释道:“所以一定要吸引人来醉他乡用餐,否则刚才所说的那些方法也就无用武之地。” “难道刚才那些方法还不够?”老板娘问道。 “不够,远远不够。” “那怎么才能吸引更多的人来到醉他乡?” “只要再加上一个规则就可以了。” “什么规划?” 苏时笑了笑,说道:“如果客人点的前三盘菜超过六十文,再加十文钱,可以任意再点一盘菜。” 老板娘听后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她担忧的说道:“这样一来,那些客人岂不是会花尽心思占饭馆的便宜。” 苏时微笑着说道:“如果客人真的花尽心思想占醉他乡的便宜,那么醉他乡就已经赢了。” 这句话并不容易懂,吃亏是福虽然是句老话,但相信这句话的人并不多,这样做的人更少,很少会有人选择吃亏。 大多数的人不但不会选择吃亏,还希望自己占便宜,让其他人吃亏,然而到了最后,吃亏的人往往就是占便宜的人。 老板娘也并没有真正理解这句话,但她选择相信苏时。 因为当苏时说出这种方法时,她能真实的感受到苏时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自信。 这种自信就如同一个将军正在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 林漠更加不懂,但他却比老板娘更相信苏时,因为苏时这次说了很多话。 虽然他说的很多话林漠都不懂,但林漠却有一个简单的判断,能让苏时费这么多口舌说出的计划,那么这个计划一定会成功。 昨天苏时话都没有说几句,只不过写了几个字就能让乌梅汤供不应求。 这时老板娘再次向苏时施以大礼,说道:“多谢公子指点。” 苏时摇了摇头,笑道:“这是你应得的。” 老板娘还想说什么,苏时已经摆手道:“你已经送了一壶酒给我们,所以我们之间已经两清了。” 但是说到这里,苏时似乎想起了什么,看着老板娘,叹道:“不过有件事情我还是想拜托老板娘。” 老板娘急忙回道:“有什么事公子尽管吩咐就是了。” 苏时缓缓说道:“如果醉他乡今后生意兴隆了,老板娘你一个人必定会忙不过来,刚才那群小孩是可以帮上忙的。大的可以端茶递水,招待客人,小的也可以洗碗跑腿,总之可以做到人尽其才。” 老板娘诧异的看了看苏时,她实在没有想到苏时居然对那群小孩这么关心。 此时她对苏时除了感激之外,更多了几分敬重,毕竟像苏时这样的贵公子,对那群如同叫花子一般的小孩们根本就不屑一顾。 她急忙说道:“多谢公子关心,还请公子放心,那群小孩我必定会按照公子吩咐安排他们。” 然后她又保证道:“只要醉他乡没有关门,我们一定会好好照顾他们。” 等老板娘走后,林漠突然站了起来,双手捧着酒杯郑重对苏时说道:“二公子,属下不懂得说话,唯有以这一杯敬公子。” 苏时有些奇怪的看着林漠,笑道:“关你什么事?” 不过他虽然在笑林漠,但还是站了起来。 林漠仰头一饮而尽,苏时无奈之下也只得饮尽杯中酒。 待苏时坐下,林漠才缓缓坐了下来,然而他刚一坐下,突然苦着脸说道:“请公子稍候,我去去就来。” 说完他已经跑了出去,朝着茅厕的方向跑去。 苏时目瞪口呆的看着林漠,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后门才苦笑着摇了摇头。 因为林漠吃得太多了。 醉他乡的饭菜分量本来就足,不过苏时却吃得不多,所以林漠只有拼命的吃。 林漠离开后,老板娘也躲进房间里认真思考该怎么执行苏时的方案,所以整个大厅就剩下苏时了。 苏时一个人坐在座位上,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此时正值午时,而苏时又处于无所事事的状态,精神便有些萎靡不振。 他不停的转动脑袋,想把睡意赶走,突然听到自己身后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几把椅子被人带得歪倒在地,发出呯呯嘭嘭的声音。 苏时好奇的回头望去,只见从醉他乡侧门闯进一个人来,这个人低头着,看不清面貌,不过从身材看来,年龄在三十岁左右。 现在这位中年人似乎喝醉了,不但在不停摇头晃脑,而且走起路来跌跌撞撞。 当他再次带倒一把椅子后,那中年人茫然的抬起头,目光无神的看着苏时,然后东倒西歪的向他走来。 这个中年人仿佛是刚从酒坛捞出来,带着满身酒气,所以他还未走近苏时,苏时已经忍不住掩住口鼻。 苏时正想避开他,但此时中年人脚底一滑,猛的向他扑了过来。 他只得叹口气,然后伸出双手把这个中年人接住,因为他如果再闪身躲避,这个中年人只怕会摔出毛病来。 也幸好这几日苏时都在锻炼,身体比以前好了许多,才能勉强扶住他。 那中年人好不容易才在苏时的搀扶下站稳脚步,想对苏时说什么,只不过因为喝得太多,嘴里吐出来的话如同梦呓一般,苏时根本听不清楚。 第七十六章 麻烦 苏时正想把他扶下坐好,这时从后门又跑进来两个人,一个人年龄也在三十岁左右,而另一人稍稍年轻一些,不过也有二十五六岁了。 这两个人一见到那中年人,那年纪小的人立即喊道:“赵大哥,原来你在这里,倒让我们一顿好找。” 说话之间,两人已经来到苏时面前,然后从苏时手中接过中年人,年纪大的那人抱歉的看着苏时,说道:“我这老弟今天心情不好,多喝了几杯,没有冲撞公子?” 苏时笑道:“没事,他既然喝多了,你们送他回去好好休息。” 这两人见苏时宽宏大量,未有责怪之意,对他连声道谢,然后搀扶着醉酒的中年人离开了醉他乡。 这时老板娘听到大厅的异动,也急忙赶了出来,正好看见三人的背影。 “公子,发生了什么?”老板娘急声问道。 苏时摆了摆手,说道:“没什么,只是有个人喝醉了闯了进来,现在他的同伴把他扶走了。” 老板娘还是有些不放心,走到门前向外望去。 突然间,那老板娘的瞳孔不由自主放大,表情也突然变得无比震惊,一只手忍不住掩住自己的嘴。 苏时正在疑惑间,只听得扑通一声,然后大街上的人纷纷叫了起来。 “有人落水了!” “快来人啊!” “有没有会水的?” …… 苏时急忙走到门口,向大街上看去,只见街上乱作一团,所有人纷纷涌到义安桥上和河渠两边,朝着河渠里指指点点。 “发生了什么事?” 老板娘此时刚从震惊中惊醒过来,然后惊魂未定的看着苏时,声音颤抖的说道:“刚才有人跳河了?” “谁?”苏时沉声问道。 显然老板娘认识这跳河之人,否则的话也不可能是现在这种表情。 “跳河的人就是公子所说的那醉酒的人。” 苏时也不由得吃了一惊,怔怔的看着老板娘。 当时老板娘走到门口,正好看见那两个人扶着一个醉酒的人走向义安桥。 这时那醉酒的人突然甩开两人,虽然步履蹒跚,但仍然一往无前的冲向义安河,没有丝毫迟疑跳了下去。 那两人显然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想要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只得眼睁睁看着那中年人消失在义安河里。 然而后面发生的事情却让老板娘后怕不已。 这两人见那中年人跳河,并没有想办法施救,而是相互看了一眼,竟然悄悄的溜走了,临走之前还有意无意看了老板娘一眼。 听到这里,苏时的眉头也皱了起来,这才发现刚才发生的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而自己也上了那两人的当了。 那两个人根本不是醉酒人的朋友。 朋友不会见死不救,更不可能在事情发生后悄悄溜走。他们这种行为更像是怕某些事情被别人发现。 这时林漠一身轻松的走了回来,看着外面围观的人群的,忍不住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有人跳河了?” 林漠听后,看着在河道围观的人群,继续问道:“义安河?” “嗯。” 林漠摇头叹道:“那这个人多半九死一生了。” “为什么?” 这时老板娘解释道:“这义安河看似水平浪静,但河水很深,河下暗流甚多,而且河底的淤泥据说有一尺多厚,别说落水之人很难自救,就算下水救人也要冒很大的风险。” 这时苏时看向围观的人群,发现岸上叫嚷的人虽多,但真正下水救人的却一个都没有。 这时两个衙役来到义安河边,向围观的人群了解情况,然而没有一个人能说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大多数人都只是人云亦云。 老板娘此时心中害怕,亦不想惹上官非,所以向苏时抱歉了一声,然后回屋里去了。 苏时也没有阻拦,因为他也知道这件事情并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而且还是发生在京城之中,连苏时自己也未必想管这件事。 老板娘更只是一个普通的商人,趋吉避祸也是人之本能,所以对于老板娘的缄口不言,苏时也没有说什么。 林漠从头到尾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有人跳河,所以除了惋惜之外,倒没有其他想法。 衙役来了之后,大多数人都散开了,跳河之事虽然少见,但一年来总会有三四起,或因为穷困、或因为疾病、或因为感情,所以大家也并不显得吃惊。 林漠见众人散去,苏时还倚着门框发呆,而且眉头紧皱,双眼无神,似乎心中有事。 “公子。”林漠轻声叫道。 苏时的眼睛这才慢慢聚焦,然后回过来神问道:“什么事?” “我们是不是应该回去了?” “回府?” 林漠说道:“我看这时公子精神不好,何不回府休息?” 这倒是林漠的心里话,此时他对苏时的印象大为改观,因此对他也就格外关心。 苏时此时也没有了游玩的心情,因此说道:“也好,那我们回府。” 这时林漠的目光落在了苏时的衣襟上,见他所穿长袍有些凌乱,如同与人拉扯过一般,忍不住皱眉问道:“公子与人有过争执?” 苏时顺着他的目光,看见自己的长袍胸襟大开,忍不住笑道:“没什么,刚才只是有人醉酒,我去扶了一把,所以才会这样。” “有人醉酒?” 林漠左顾右看,然而醉他乡除了他们两人外,再也没有任何人。 苏时也没有解释,自顾整理着衣衫,然而当他整理到胸襟时,却突然脸色一变,竟然呆住了。 他的手捂在胸口处,手指透过长袍可以分明感受到胸襟的口袋里处有一柔软之极的东西,苏时甚至可以感觉到那是一块丝绸。 而苏时清楚的记得自己从未有在那口袋里放任何东西,既然如此,这丝绸一样的物品又是从哪里来的? 苏时发出一阵苦笑,因为他知道除了那醉酒的中年人,其他人不可能有机会把这东西塞进他的衣襟中。 然后他深深的叹了口气,知道麻烦快要找上自己了。 第七十七章 找麻烦 想到那中年人宁愿死也不愿意交出绸缎,那么这绸缎上记载的秘密一定比他的生命更重要。 正因为如此重要,想得到它的人根本不可能放弃。 然而现在这条绸缎却在苏时身上。 即使苏时还不知道这绸缎上记载了什么秘密,这麻烦迟早会找到他的头上。 现在更麻烦的是,苏时这时候反而感觉有些紧张、兴奋和刺激。 因为他实在太无聊了。 现在突然出现了这么刺激的一件事,苏时又怎么会不感兴趣。 而且他还在心里理直气壮的告诉自己,既然麻烦迟早会找上门,为什么我不先发制人。 “公子!公子!” 林漠连叫了两声,因为他发现苏时的表情很不对,既有些惊愕,又带着些兴奋,甚至还有些紧张。 他从来没有在苏时脸上同时看到这些表情。 所以他很担心。 苏时回过神来,对他笑了笑,摇了摇头,示意他放心。 这时那两个衙役向醉他乡走来,看见苏时,原本趾高气昂的神情立即变得小心翼翼,因为一看苏时的穿着打扮,根本不是他们能招惹的。 两人来到苏时面前,满脸堆笑的看着苏时,其中一人陪笑道:“在下李云,见过公子。” 另一人紧随其后,说道:“在下刘勇,见过公子。” 苏时微笑道:“两位差大哥辛苦了。” 这两人见苏时虽然身为贵公子,但举止彬彬有礼,对他们也客客气气,不由心生好感。 李云有些抱歉的说道:“刚才有人醉酒落水,有人看见落水之人曾来过这家店,由于职责所在,不得不前来询问一番,若有打扰到公子,还请公子大量。” “既然是职责所在,又怎会怪你们。” “多谢公子。”两人见苏时如此通情达理,一起抱拳感激的说道。 李云向刘勇示意,刘勇立即拿出纸笔开始记录。 “请问公子尊姓大名?” “苏时。” 刘勇正要记录,突然间听到这个名字,手一抖,纸笔掉到了地上。 他怔怔看着苏时,怎么也想不到居然会在这里遇到这个煞星。 李云的表情也并不比他好到哪里去。 “苏将军府二公子苏时?”李云的声音不由自主颤抖了起来。 “是。” 这时李云和刘勇恨不得转身就走,只是双脚似乎已经发软,竟然无法迈开步子。 李云勉强笑了笑,但这一笑简直比哭还难看,他向苏时再次抱拳,硬着头皮说道:“原来是苏公子,在下有眼不识泰山,多有打扰,告辞。” 说完,两人便准备离开。 面对这样的煞星,自然是离得越远越好。 别看这时候苏时面容可亲,但李云知道这些贵公子都是翻脸比翻书还快的主,若在言语上一不小心得罪了,只怕要吃不了兜着走。 但事情又岂能如他们所愿,苏时见两位衙役想要离开,急忙叫住他们,问道:“你们不是有事要问我吗?” 李云哪敢再提这件事,急忙一边摇着头一边陪笑道:“所有人都看见那人是自己跳进河里,用不着麻烦苏公子了。” 苏时说道:“既然你没有问题问我,我倒有几个问题想请教差大哥。” 李云先是一愣,然后心中惶恐,因为他不知道这些吃饱了没事干的贵公子会问出什么刁钻的问题,如果一个回答不当,只怕今天难以善了。 不过苏时既然已经开口,李云也不得不回道:“苏公子想知道什么?” 苏时沉吟道:“有没有查到落水之人的身份?” 李云摇了摇头:“现在还没有发现落水之人的尸首,也没有人报案有人失踪,所以还没有查到他的身份。” “尸首还没有浮起来?” “苏公子有所不知,这义安河水又深,暗流又多,河底淤泥又厚,落水之人要么陷入淤泥之中,要么被暗流冲走,只怕要两三天后才会浮起来。” 苏时想了想,继续问道:“你说有人看见落水之人进过醉他乡?” “是。刚才在询问时,有人说看见落水的人如同喝醉酒一般跌跌撞撞闯入这里,所以我们才会前来询问。” “那人还说了什么?” 李云再次摇了摇头,说道:“没有了。” “没有了?” 苏时觉得有些奇怪,因为后来出现在醉他乡的两个人是紧随落水之人而来,居然没有人看见。 “有没有人看见落水之人如何离开醉他乡?” “没有。” 苏时忍不住暗自苦笑,一个醉鬼进入醉他乡都有人看见,三个大活人离开醉他乡却没有人注意。 “既然落水之人在来到这里之前已经醉酒,他的行为自然会引起别人的注意,有没有查到他进入醉他乡前的行踪?” 李云和刘勇相互看了一眼,然后两人都摇了摇头,似乎根本没有人提及落水之人进入醉他乡之前的行踪。 仿佛这个人凭空出现在醉他乡门口,然后再义无反顾的跳进义安河里。 不过更让他们奇怪的是,苏时似乎对这件事很感兴趣。 他们实在想不通一个跳河自杀的人为什么让一个贵公子如此感兴趣。 林漠也想不通。 他不但想不通,而且心里还在暗自震惊,因为苏时每一个问题仿佛都有他的目的。 林漠疑惑的看着苏时,因为他有一种感觉,在这件事上,苏时似乎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内幕。 这时苏时又问道:“我看你们刚才在问话时,会记录被询问者的信息,能不能让我看看刚才说看见落水者进入醉他乡的人是谁?” 这时刘勇小心的回道:“回公子,因为只是普通的跳水自杀,所以如果被询问者不愿意透露姓名,我们也不会勉强。” 苏时点了点头表示理解,毕竟大多数人都不愿意惹上官非,很多事情都是能避免就避免。 “谢谢两位差大哥。”苏时微笑着说道。 此时那两位衙役如释重负,急忙回道:“不敢,如果公子没有别的事,我们这就告辞,不打扰公子了。” 苏时点了点头,李云和刘勇一刻也不再停留,匆匆离开了。 等两人离开后,苏时突然对林漠说道:“你跟踪技术如何?” 林漠呆了呆,问道:“公子有事?” 苏时点了点头,看着那位衙役的背影,说道:“你跟上去,但不要惊动他们,我想知道有谁会和他们接触。” 第七十八章 客栈 “那两人有问题?”林漠一脸不解的看着他。 “他们没有问题。” “那为什么要跟踪他们?” 苏时道:“因为我想知道谁会向他们打听我们之间的谈话,向他们打听的这个人有问题。” 林漠还是不明白,不过苏时这时候并不想向他解释,于是林漠只好尾随而去。 等林漠离开后,苏时并没有急着查看自己怀里的东西,依然静静的站在醉他乡大门前,把自己的计划再回想了一遍。 自己是那自杀之人最后接触的人,对方一定会留意自己的一举一动。 而苏时之所以要站在醉他乡门前与衙役交谈,也是想引起对方的注意,那些人也一定会对他们交谈的内容很感兴趣。 自己的身份对方应该很容易查出来,以将军府二公子的身份,这些人自然不敢轻举妄动,所以他们自然会去找那两位衙役。 所以林漠跟着他们一定会有所得。 但苏时也不愿意在这里等结果,因为他从那两位衙役口中了解到,这件事还有许多诡异之处。 没有人会凭空出现,更何况是一个醉酒的人。 一个醉酒的人行为一定会与正常人不一样,更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但这个醉酒的人出现在醉他乡前,居然没有任何人有印象。 而且出现在醉他乡的另外两个人似乎也没人有印象,这不由得让苏时感到奇怪。 苏时站在门口向前望去,紧挨着醉他乡是一家客栈,再过去是一家胭脂铺,胭脂铺后面就是义安河。 他的的目光自然而然落在了那家客栈上。 从目前所知的情况来看,那中年人最有可能是从客栈里出来,然后直接闯入醉他乡,所以才没有引起更多人的注意。 这时那老板娘出现在他面前,看见苏时还在站门口,出神的看着远方,忍不住出口问道:“公子,在看什么?” 苏时回头一看,见是老板娘,仍然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摇了摇头,宽慰的说道:“没什么,只是坐久了,想站一站。” 老板娘没看见林漠,又问道:“公子随从呢?” 苏时笑了笑:“他有点事,所以先走了。” 老板娘哦了一声,不再说话,苏时突然问道:“你不认识林漠?” “林漠?”老板娘茫然的看着苏时,问道:“他是谁?” “就是我那随从。” 老板娘笑道:“公子说笑了,今日才第一次得见公子,又怎么可能认识公子随从。” 苏时又问道:“隔壁那家客栈,你熟不熟悉?” “怎么?公子想住店?”老板娘疑惑的看着苏时,因为一看苏时就是京城的贵人,怎么可能在外住店。 “我只是随便问问。” 老板娘回答道:“那家客栈是胡人开的,里面住的基本上都是胡人。” 然后老板娘顿了顿,嫌弃的继续说道:“那些胡人不爱洗澡,又喜吃羊肉,身上长期穿着羊皮制成的衣服,浑身上下都是羊骚味,难闻死了,乾人才不会去那里住店。我就是从那客栈旁边经过,都感觉身上会沾上那种味道。” 听老板娘这样说,苏时对自己的判断又产生了怀疑,因为当时扶起那中年人时,他只闻到满身酒味,却没有闻到什么羊骚味。 如果那中年人是在客栈里醉酒,那身上应该残留着羊骚味。 不过苏时还是要实地去看看才能确定,于是结了帐,离开了醉他乡。 离开醉他乡,苏时并没有直接向客栈走去,而是朝着反方向不紧不慢的闲逛。 京城每一坊都是呈长方形,苏时虽然朝着客栈反方向行走,但走过一两个街口便绕进右手的街道,绕了两次后,已经来到客栈的后门。 然而当他来到客栈的后门,并没有进去,只是眉头紧锁的看着客栈。 因为正如老板娘所说,即使从客栈旁边经过,都能够闻到那股浓烈的羊骚味,如果那中年人真的是在客栈里醉的酒,不管是自己喝醉还是被人强迫灌醉,身上不可能不沾上这种味道。 苏时摸了摸鼻子,继续向前走去,来到义安河边。 义安河边人来人往,不时还会听到有人谈起那中年人跳河自杀的事情。 然后苏时忍不住有些感叹,因为只短短一段路,关于中年人跳河的故事他至少听到三种版本。 不过苏时也能够很肯定,如果那人醉着酒沿义安河边闯入醉他乡,一定会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毕竟京城里闲散的人实在太多了,任何一件小事都有可能引起他人围观,更别说一个举止怪异的人。 所以此时苏地站在义安桥边,看着醉他乡的后门,实在想不通那醉酒的中年人是如何瞒过这么多人闯进醉他乡。 苏时自然不会相信那人是凭空出现的,只是目前的所发生的一切又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 但苏时却没有感觉丝毫沮丧,反而感到这件事越来越神秘,越来越有趣,甚至越来越好玩。 现在他手中唯一的线索就是怀中那块绸缎,不过苏时似乎并没有拿出来查看的意思。 因为他知道在这拥挤的人群中,一定有很多双眼睛在盯着他。 这时他突然在人群中看见一个瘦小羸弱的身影,飞快的蹿进一条偏僻的小胡同。 苏时心中一动,然后朝着那条胡同走去,因为他想证实一件事情。 这是一条死胡同,基本上不会有人出入。所以苏时一走进胡同,喧嚣和热闹仿佛被隔绝在胡同外,只剩下冷清和孤寂。 胡同并不长,苏时没走几步就来到拐弯处,然后就看见了那群孩子。 两个幼童的孩子正在污水坑边蹦蹦跳跳,脸上露出快乐的笑容,嘴里不时发出欢快的笑声。 三个年龄稍大的孩子,两个靠在墙角边,眼睛里已经没有了光芒,另一个小女孩站在两个幼童身边,不停叮嘱他们小心。 而年龄最大的男孩子站在最外面,当苏时出现时,他一直用警惕的目光看着苏时。 虽然他认得苏时,而且对苏时也有好感,因为苏时是第一个没有因为他们而嫌弃醉他乡的人。 不过当苏时出现在这里时,他仍然保持着强烈的警惕心。 第七十九章 死胡同 “你认不认得我?”苏时面带微笑,语气温和的问道。 那男孩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我叫苏时。苏醒的苏,时间的时。”苏时又自我介绍道。 男孩似乎不适应苏时这种温和的态度,忍不住退后一步。 而其他孩子也注意到了苏时,靠在墙角的两个孩子已经站了起来,而原本还在玩耍的幼童此时也躲在了他们身后。 “能不能告诉我你们叫什么名字。”苏时继续说道。 对于孩子们的警惕和抗拒,苏时并不在意。 “为什么要告诉你我们的名字?”男孩对苏时的善意并不领情。 苏时没有气馁,笑道:“因为我觉得我们可以成为朋友,朋友之间是不是应该知道彼此的名字。” “我们不配作公子的朋友。”男孩冷冷地回答道。 “怎么不配?”苏时赞叹道:“就凭你一直站在他们前面想保护他们,我们就可以成为朋友。” 听到这句话,那男孩的瘦小羸弱的身躯挺得更直了,眼睛里也焕发出骄傲的光芒。 他犹豫许久,终于还是说道:“我叫狗蛋。” 然后他又指着那女孩子说道:“她叫二丫。站在她后面的是虎子和小牛,最小的那两个,一个叫小鼻涕,一个叫小邋遢。” 苏时笑了笑,然后故意说道:“你们知不知道我的小名叫什么?” “叫什么?”这时一个小脑袋从虎子的身后探了出来,好奇的问道。 “你是小鼻涕还是小邋遢?” “我是小鼻涕。” 苏时又问道:“为什么他们要叫你小鼻涕?” “因为我经常流鼻涕。” 说到这里,小鼻涕忍不住用手揉了揉鼻子,再次问道:“你的小名叫什么?” “虫虫。” “他们为什么会叫你虫虫?”这时小邋遢也忍不住探出脑袋问道。 苏时笑道:“因为我小的时候很喜欢躺在地上扭来扭去,就像一只虫虫一样。” 小邋遢从小牛的身后跳了出来,然后扭动着身体,欢快的说道:“是不是像这样扭?我也喜欢。” 苏时哈哈大笑起来。 他的笑声似乎有感染力,每一个孩子的脸上都不由自主露出了笑容,连狗蛋也不例外。 笑过之后,孩子们对苏时已经没有了戒备之心,而小鼻涕和小邋遢跑到了苏时面前,一脸好奇的看着他。 苏时蹲下身子,一手捏了捏小鼻涕的脸蛋,一手摸了摸小邋遢的脑袋,柔声问道:“你们的父母呢?” “死了。”小鼻涕和小邋遢异口同声的回答道。 苏时抬头看着狗蛋,狗蛋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的说道:“我们都是孤儿。” 苏时缓缓问道:“你们的父亲是怎么死的?” “战死的。” “都是?” 狗蛋点了点头。 苏时突然看着狗蛋,然后一字一句问道:“他们是不是都是边军?” 边军就是镇守边疆的军队,虽然苏时心中早已有了答案,但他还是想从狗蛋的嘴里证实他的猜想。 狗蛋再次点了点头。 “老板娘呢?老板娘跟你们是什么关系?” 提起老板娘,所有的孩子脸上都露出温暖的笑容。 “如果没有宝妈,也许我们早就饿死了。”狗蛋默默说道。 “为什么你们把老板娘叫宝妈?” 狗蛋冷冷说道:“因为只有老板娘给我们吃的,所以她就是我们的妈。” “她为什么会照顾你们?” “因为她是好人。” 在狗蛋他们心中区分好人和坏人的原则很简单,谁给他们饭吃谁就是好人。 苏时点了点头,对狗蛋的话的表示赞同。 “老板娘的确是个好人,所以如果你们宝妈遇到了麻烦,你们一定不会袖手旁观,是不是?” “宝妈有麻烦?” 不只是狗蛋脸色一变,除了两个幼童,其余的人都纷纷围了上来。 苏时想了想,说道:“现在还没有,但两天后她会遇到一个巨大的麻烦。” “什么麻烦?”狗蛋握紧了拳头。 “她会变得很忙。”苏时笑道:“而她一个人根本就忙不过来。如果她忙不过来,就会得罪客人,如果得罪了客人,客人就不会再上门,如果客人不上门,醉他乡的生意就会变差。这就是你们宝妈会遇到的麻烦。” 狗蛋茫然的看着苏时,因为苏时说的话对他来说如同天方夜谭。 醉他乡的生意一直都是平平淡淡的,即使最忙的时候,他们的宝妈还可以抽空打他们一顿。 现在苏时居然说醉他乡的生意将会让宝妈忙得不可开交,他们怎么会相信。 “你们不相信我?” 狗蛋虽然不相信,但仍然充满希望的看着苏时:“醉他乡的生意真的会变得很好?” 苏时肯定的点了点头,然后注视着狗蛋,缓缓说道:“而且她很需要你们的帮忙。” 狗蛋有些迟疑,问道:“我们能帮什么忙?” “你们能帮的忙很多,可以洗碗、端菜、收拾桌子、打扫卫生、接待客人……” “这么多事情,你说你们的宝妈一个人忙不忙得过来。” “我可以帮宝妈洗碗。”这时二丫说道。 “我可以帮宝妈端菜。” “我可以帮宝妈收拾桌子、打扫卫生。” …… 每一个人都在抢着说自己能做什么,连小鼻涕和小邋遢都不例外。 苏时微笑道:“你们都很能干,但现在你们还需要做一件事。” “什么事?”狗蛋追问道。 “就是在澡堂里好好的洗个澡,换一身干净的衣服,然后到宝妈那里报到。因为从今天晚上开始,你们就要开始学习做这些事。” 一听说要洗澡,还要换新衣服,每一个人都低下了头,因为他们褴褛的衣服里一个铜子都没有。 苏时此时看着狗蛋微笑着说道:“我们是不是朋友?” “是。” “如果朋友有困难,应不应该相互帮忙?” 狗蛋说道:“应该。” “你现在有没有困难?” 狗蛋紧咬着嘴唇,然后似乎下定了决心,突然大声说道:“有。” “既然我们是朋友,你现在又有困难,我自然应该帮助你。” 苏时从袖子里拿出三两银子放在狗蛋的手里,继续说道:“这些钱足够你们买六套干净的衣服,然后在澡堂里舒舒服服洗一个澡。” 狗蛋呆呆看着手里的银子,然后把这三两银子紧紧的握在手里,就如同这三两银子是他们最后的希望。 第八十章 绸缎庄 除了小鼻涕和小邋遢,每一个人都红着眼睛看着苏时,因为除了宝妈和南爸外,没有人关心他们。 其他所有人都把他们当成卑贱的野草,可以肆意的践踏。 但苏时不一样,不但愿意和他们做朋友,而且还肯帮助他们。 苏时道:“需不需要我带你们去买衣服?” 狗蛋强忍着眼泪摇了摇头。 “真的不需要?” 狗蛋笑了,笑得很愉快,他骄傲的说道:“我经常在李裁缝店铺前乞讨,所以他那里卖的衣服是什么价格我知道得一清两楚,骗不了我的。” “澡堂呢?” 二丫红着脸说道:“在澡堂看门的姚爷爷是个好人,而且这个时间澡堂里没有人,所以姚爷爷会帮我们的。” 苏时微笑道:“很好,看来你们都是有本事的。” 狗蛋带着他的小伙伴离开了,在临走前,狗蛋突然回头坚定的对苏时说道:“我知道你很有钱,根本不会在乎这点钱,但这钱我们一定会还给你。” “我知道,而且我还相信你们用不了多久的时间就能还清。” 狗蛋他们终于离开了这个死胡同,当他们进来时,如同四处躲藏的地鼠,当他们离开时,虽然还是衣衫褴褛,但每一个人都昂首挺胸,眼睛里充满了光芒。 苏时静静的跟在他们后面,眉头却不由自主皱了起来。 因为他虽然想明白了很多事,但是还有几件事想不明白。 他忍不住喃喃自语道:“这么大的人了,为什么还要和我玩这么幼稚的游戏?” 说完之后,他缓缓把手伸进衣襟,把衣襟口袋中那块丝绸掏了出来。 那是一条手绢,当苏时的手指触摸到手绢时,立即可以感受到它的丝滑、细腻。 手绢叠得方方正正,首先映入苏时眼帘的是一枝孤梅。 树干曲折向上,一朵栩栩如生梅花傲立于枯枝之上。 苏时将手绢展开,发现这手绢上除了这枝孤梅外,在留白之处还绣着四个图案。 每个图案都很小,只有指甲大小,不过刺绣之人技艺精湛,每个图案都绣得纤毫毕现。 四个图案简洁、明了,而且飘逸无比,如同一只优雅的仙鹤在翩翩起舞一般。 虽然知道这手绢之秘密就隐藏在这四个图案之中,但是苏时把这四个图案反复看了几遍,却根本看不懂它们代表什么意思。 苏时揉了揉额头,正在茫然不知所措时,无意间看到斜对面有一家绸缎庄。 他突然心中一动,然后径直向绸缎庄走去。 刚来到绸缎庄门前,一个清秀伶俐的小厮迎了上来,脸上流露出令人舒适的笑容,热情的招呼道:“公子,里面请,本店货品齐全,而且价廉物美,必定会让公子满意。” 当苏时进店后,掌柜见苏时气宇轩昂,不似普通人,急忙走了出来亲自接待。 苏时环视四周,只见货架上摆满各色绫罗绸缎,倒如那小厮所说,货品的确很全。 但至于是不是价廉物美,苏时对绸缎不熟悉,无法判断。 掌柜来到苏时身边,正要招呼,苏时却抢先问道:“掌柜贵姓。” 掌柜微微一愣,然后回答道:“免贵姓徐。” “原来是徐掌柜。”苏时继续问道:“不知道徐掌柜经营这绸缎庄多少年了?” 徐掌柜一时不知道这少年贵公子的用意,微微抬头看着苏时,只见苏时目光炯炯的看着他,徐掌柜立即感受到一种若有若无的威压。 他急忙回道:“如果从学徒算起,在下经营绸缎庄已经有三十三年了。” “三十三年!”苏时也不禁有些惊异,不过随即他又说道:“那徐掌柜想必对各色绫罗绸缎了如指掌。” 一提起自己的本行,徐掌柜的脸上忍不住流露出一丝傲气,他笑道:“别的不敢说,任何绸缎我看一眼便知贵贱,摸一摸便知产地。” 见徐掌柜如此自信,苏时心里一阵惊喜,没想到自己的运气如此之好,忍不住笑道:“既然如此,我正好有一事想请教一下徐掌柜。” 徐掌柜以为苏时要考自己,急忙说道:“不敢,公子有事请讲。” 苏时从怀中拿出那条手绢,在徐掌柜面前展开,然后缓缓问道:“徐掌柜能否看出这条手绢的来历?” 徐掌柜先是不以为然,等苏时展开手绢,他定睛一看,突然间脸色大变,浑身犹如筛糠,脸色惶恐的看着苏时。 苏时见徐掌柜脸色大变,神情迥异,忍不住疑惑的看着他,关切的问道:“徐掌柜,你怎么了?” 听到苏时的声音,徐掌柜猛的一惊,连退了好几步,然后战战兢兢的看着苏时。 苏时想不到一条手绢居然让徐掌柜如此害怕,他忍不住又仔细看了一眼,然而还是一头雾水,看不出来这条手绢有何可怕之处。 “你知道这手绢的来历?”苏时再次看向徐掌柜。 “难道……难道公子不知?” 苏时苦笑道:“如果我知道,还问你干什么?” 徐掌柜脸色再变,急忙说道:“公子请回,小店今日有事,不做生意了。” 苏时自然知道这是他的托词,岂肯就这样放弃,他淡淡说道:“如果徐掌柜不把这手绢的来历的告诉,今日我是不会走了。” 这句话就说得有些耍懒了,不过就算耍懒,苏时下定决心要知道这手绢的来历。 徐掌柜急忙向苏时不停的作揖,神情慌乱的说道:“还请公子离开,不要连累小店。在下年事已高,上有老、下有小,还请公子高抬贵手,放过我。” 听到徐掌柜一阵胡言乱语,苏时更加好奇,忍不住说道:“我只不过想知道这手绢的来历,又怎么会连累你?” 然而那徐掌柜似乎惊吓过度,脸色惨白,只是惊恐的看着苏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无奈之下,苏时只好说道:“你知不知道苏年苏将军?” 徐掌柜点了点头。 “我就是苏将军府二公子苏时。”苏时直视着徐掌柜,缓缓说道:“所以你不用害怕,只管告诉我手绢的来历,任何事情都由我来担着。” 听到苏时自报了家门,徐掌柜才渐渐安定了下来,然后问道:“你真的是苏将军府二公子苏时?” 第八十一章 神针慧娘 苏时微笑道:“难道还有人敢假冒不成。” 徐掌柜一见苏时时就感觉他身份不凡,现在又气定神闲的看着他,心中已经信了七八成。 不过随即他迟疑的看着着苏时,问道:“既然公子是将军府二公子苏时,怎么会不知道这手绢的来历?” 苏时愣住了:“难道我应该知道吗?” 徐掌柜苦笑道:“公子可知这手绢用的是什么面料?” 苏时摇了摇头,他对绸缎一窍不通,自然不知道。 徐掌柜继续说道:“我一看便知道这手绢所用面料是润玉丝。” “润玉丝又是个什么东西?” 听到苏时问出这么白痴的问题,徐掌柜知道他的确对丝绸一无所知,只好解释道:“这润玉丝来自西域,其质地轻盈、柔软,触手清凉,如同玉石浸润一般,所以才叫润玉丝。” 听到这里,苏时忍不住问道:“你把润玉丝说得这么神奇,它岂不是比大乾的丝绸还好?” 徐掌柜摇了摇头,解释道:“西域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丝绸也就只有这润玉丝了,但这润玉丝产量极少,一年也不过才十来匹,也只能当贡品进贡大乾天子,目前宫中恐怕也只有一两匹润玉丝。” 这时轮到苏时脸色一变,大吃一惊:“这润玉丝是贡品?” 他此时才明白徐掌柜刚才为什么会大惊失色、惶恐不已。 这润玉丝既然是贡品,那自然只有皇室中人才能享用。当苏时拿出手绢时,徐掌柜认出了润玉丝,以为苏时是皇室中人,自然诚惶诚恐。 然而当苏时说他不知道手绢的来历,徐掌柜自然知道他不是皇室中人。 不是皇室中人却擅用皇室之物,那可是杀头的大罪,而且追究起来,只怕徐掌柜也难逃干系,因此他才会如此害怕。 不过当他得知苏时是苏年将军二公子,倒也放下心来,苏将军于大乾是有功之人,有一两件御赐之物也很平常。 但是苏时此时却陷入沉思,因为事情的发展出乎了他的意料。 这手绢居然是皇室之物! 他自然不会相信这是御赐之物。手绢仍是贴身之物,天子赏赐又怎么会赏赐这种贴身用品。 天子更不可能赏赐将军府一整匹润玉丝,毕竟整个皇宫才只有一两匹。 虽然苏时有些震惊,但也没有放在心上,拿着手绢继续问道:“那掌柜又知不知道手绢上的刺绣是何人手艺?” 苏时之所以要问手绢上的刺绣是谁的手艺,是因为他知道手绢的秘密就在刺绣之中。 如果找到了刺绣之人,或许有可能解开这个秘密。 不过即使苏时提出这个问题,也没有想过会从徐掌柜口中得到答案。 因为润玉丝既然是宫中之物,刺绣之人自然是宫中之人,徐掌柜又怎么可能知道是何人所绣。 果然不出苏时所料,徐掌柜摇了摇头,说道:“那刺绣之人必定是宫中之人,岂是我们所能知晓的。” 不过他又有些迟疑的看了看苏时。 苏时立即追问道:“难道徐掌柜还知道些什么?” 徐掌柜苦笑道:“我倒是听说了一件事,不过也只是道听途说而已。” “什么事?” 徐掌柜犹豫了一阵,才缓缓说道:“因为润玉丝珍贵无比,所以宫中的贵人得到赏赐,都会找神针慧娘为其刺绣。” 苏时急忙问道:“那这刺绣可是神针慧娘的作品?” 徐掌柜摇头道:“这我可真不知道,我对刺绣是一窍不通。而且神针慧娘的刺绣举世无双,若有人得到她的刺绣必定是珍而重之,不会轻易示人,所以也无法对比。” “徐掌柜可知道这慧娘住在哪里?” 徐掌柜忍不住感叹了一声,然后回答道:“慧娘已经去世多年了。” “已经去世了?”苏时微微有些讶异,然后呆呆的看着手中那条绢帕,一时之间竟不知所措。 思索良久,苏时又缓缓问道:“掌柜可知这慧娘可有亲人?” 徐掌柜摇头道:“公子这就是问道于盲了。不过如果公子想要打听慧娘的事,有一个地方公子倒可以去问问。” “什么地方?” “瑞和祥。” “京城第一的绸缎庄瑞和祥?” 徐掌柜笑道:“慧娘有没有亲人,在下不知道,但是在下知道慧娘有一亲传弟子,就在瑞和祥。” “慧娘的亲传弟子叫什么名字?” “绣女,唐绣女。” 苏时坐在马车上,马车行驶得很慢,因为苏时不赶时间,所以吩咐车夫慢慢走,不用急。 因为他想利用这一段时间好好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绪。 为什么中年人要把这条手绢交给自己?这条手绢上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 苏时叹了口气,因为这两个问题他一个答案都没有。 突然间他觉得其实躺在椅子数数竹子也是一件惬意的事,因为那种生活有钱有闲的人才会做得出来。 现在他却在一路奔波,而且还有这么多的烦恼。 其实苏时很想给自己两耳光,因为到现在为止,他仍然可以收手,根本不用理会这件事。 但他的好奇心却鬼使神差的让他坐了马车,直奔永安坊而去。 虽然马车走得很慢,但半个时辰不到,苏时又来到了永安坊。 永安坊就远远没有义安坊热闹,苏时下了马车,大街上几乎没有人,因为出入义安坊的人往往都是乘坐马车。 当苏时刚下马车,就已经有七八辆马车在他身边驶过。 苏时一眼就看到了和昌楼,看见和昌楼他就想起了周瑄。 周瑄的身份对苏时而言一直是个谜,不过苏时并没有想过要解开这个谜。 因为他把周瑄当成朋友。 既然是朋友,苏时就会尊重她的秘密。 他也没有去和昌楼,虽然萧月楼说过,只要他随时去,随时都能享受到贵宾的待遇。 苏时径直走向瑞和祥。 瑞和祥并不远,因为整个永安坊都不大。 不过永安坊虽然不大,但绝对是京城一百零坊中最繁华的地方。 不到一刻钟,苏时就来到瑞和祥门口。 第八十二章 绣娘 瑞和祥的引客彬彬有礼的接待了苏时,既没有那么热情,也不显得冷淡,既不谦卑也不倨傲,所有的言行举止让客人感觉很自在、很舒适。 苏时很随意的在店里逛了一圈,然后走到引客面前。 “公子,可有喜欢的?” 苏时着微笑道:“那玉锦我我喜欢。” “公子,需要几尺?” 苏时道:“那玉锦我虽然喜欢,但感觉又太素静,想到上面绣一些花草,你可有推荐?” 引客笑了笑,点头道:“公子想在玉锦上绣什么,只需要画下样式,我们自然会安排绣工为公子解忧。” 苏时淡淡说道:“但是一般绣工的技艺我未必看得上眼。” 那引客微笑道:“公子有什么需求?” “听说唐绣女是昔日神针慧娘的亲传弟子,刺绣技艺自然是高出其他人一筹。” 引客道:“那是自然。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引客微微叹道:“正因为绣女的刺绣技术精湛,所以找她的人特别多,如果公子想找绣女刺绣,只怕要排在三个月之后了。” 苏时笑道:“我能等。” 引客又道:“绣女刺绣的价格也要比其他人高出几倍。” “钱也不是问题。” 见苏时如此慷慨大方,那引客微笑道:“那还请公子定下需要几尺玉锦,下了定后,我们自会安排,绝不会让公子久等。” 苏时道:“不过我还有一个小小的要求。” “公子请讲。” “我想先见见唐绣女。”苏时解释道:“因为在样式上我想听听她的意见。” 这也是人之常情,引客自然不会拒绝,他回道:“绣女在三楼绣房中,我在前给公子引路。” 苏时点了点头,说道:“有劳了。”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三楼。 三楼皆是绣房,有大有小,大则十人一间,小则一人一房。 唐绣女自然是一人一房。 引客引着苏时来到三楼正中间,此时房门紧闭,那引客站在门口轻声叫道:“绣娘,有贵客光临。” 只听得里面传来一声慵懒的声音:“贵客请进。” 引客这才推开房门,向苏时说道:“公子请进。” 他没有进去,因为绣娘没有叫他进去。 如果绣娘没有吩咐,任何人都不能进入她的房间。 这是绣娘定下的规矩。 但瑞和祥每一个人都必须遵守她的规矩。 因为她是神针慧娘的亲传弟子。纵然她刺绣的技术目前还赶不上她师傅,但在很多人眼里,已经相差不远了。 而且很多人相信,三年之内,绣娘一定会超过慧娘。 所以瑞和祥内没有一个人敢得罪她。 因为绣娘一个人赚的钱比其他七十六人加起来赚的钱都还要多。 苏时站在房间里,里面摆满了各色丝绸,但每一匹丝绸都绝对是极品。 不是极品的丝绸,又怎会值得绣娘出手。 绣娘坐在宽大的桌子后面,看见苏时进来,却没有起身,只是淡淡说道:“公子,请坐。” 苏时坐下,然后朝绣娘望去,立即被她那双手所吸引。 那双手修长、整洁、匀称、灵活,仿佛一件艺术品让人过目难忘。 然后苏时才看向她的脸。 绣娘已经不再年轻,约三十岁左右,整个人显得很慵懒随意,但她的眼睛却很灵动锐利,即使她不经意间看了苏时一眼,苏时感觉自己仿佛被那目光看穿。 也许正因为拥有这样的一双手和一双眼睛,才能让唐绣娘的刺绣出神入化。 “公子心中可有心仪的样式?” 绣娘没有什么客套话,因为时间对她来说很宝贵。 苏时点点头,说道:“我曾在一条手绢上看到一幅刺绣,很喜欢,所以想请绣娘为我仿制一幅。” “那手绢公子可曾带来?” 苏时摇了摇头。他既然知道那手绢是皇室之物,自然不会再轻易示人。 绣娘又道:“那公子可否能在纸上画下该图?” 苏时笑道:“在下对绘画一窍不通。” 这时苏时又说道:“不过我可以把那幅刺绣描述给唐大家听,也许唐大家听后就明白了。” 绣娘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因为她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苏时见她似乎另有目的。 “公子请讲。” “那是条一尺见方的手绢,手绢右下绘制一株孤梅,树干曲折向上,树枝上一朵红梅傲然绽放。” 苏时说得很慢,他一边说一边在观察绣娘的表情。 不过让他失望的是,他说完之后,绣娘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她微笑道:“世上以孤梅入画的不知道有多少,公子只怕在为难妾身。” 苏时连忙说道:“在下不敢,唐大家技艺无双,我敬佩都还来不及,又怎敢为难唐大家。” “但公子语焉不详,又叫我如何下针?” 苏时道:“那手绢除了那株孤梅外,还有一处奇异的地方?” “奇异的地方?”绣娘默默说道:“那手绢不知奇异在何处?” 苏时凝视着绣娘,缓缓说道:“那手绢上还有四个奇特的图案,每一个图案如同指甲大小,刺绣简洁飘逸,显然是大师所作。不知道唐大家知不知道这手绢的刺绣是哪位大师的杰作?” 绣娘沉默了许久,抬头看着苏时,此时已经没有了慵懒的表情,而且目光如炬,似乎想把他看透。 苏时没有避开她的目光,而且表情也没有任何变化。 过了许久,绣娘才缓缓开口说道:“与公子聊了这么久,还未曾请教公子尊姓大名,倒是绣娘的不是。” “我叫苏时。” 听到这个名字,绣娘显得很吃惊,她忍不住问道:“苏将军二公子?” “是。” “镜湖诗会诗魁?” 苏时叹道:“算是。” “算是?”绣娘倒有些听不明白。 苏时苦笑道:“因为严格来说,我根本没有参加诗会,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得到这个称号。” “公子谦虚了,能一气喝成连作八首诗,而且每一首都惊艳绝伦,这镜湖诗会诗魁不是苏公子的还能是谁的。” 苏时没有想到居然会在这种地方谈论起镜湖诗会来,但他到这里来绝不为了谈镜湖诗会,所以忍不住问道:“难道唐大家对那条手绢真的没有一点印象?” 第八十三章 莫如其妙 而绣娘的表情此刻也恢复了平静,她静静的看着苏时,淡淡说道:“看来绣娘是无法帮公子这个忙了。” 苏时正要说话,这时绣娘高声说道:“送客。” 房门打开,引客在门口恭声道:“公子请跟我来。” 苏时还不死心,说道:“唐大家……” 然而他刚说出这三个字,唐绣娘已经站起转身,背对着苏时,看着窗外,显然不想再和他说一句话。 那引客虽然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但很明显苏时惹得绣娘生气了,心中惶恐不已,急忙对苏时说道:“公子,这边请。” 苏时无奈之下,只得随引客离开房间。 下到一楼,引客见苏时神情低落,知他在绣娘那里受了气,也不好再提生意之时,而苏时更是心不在焉,茫然走出了瑞和祥。 来到大街上,苏时漫无目的的闲逛,因为他心中充满了无数疑问。 苏时可以肯定的是,唐绣娘一定知道他所说的那条手绢的来历,但似乎有什么顾虑,所以不肯告诉他。 此时阳光温和,照在苏时身上,他忍不住打了两个哈欠,然后负手而行,走了几步,他突然停下脚步,然后脸上慢慢浮现出一丝惊喜。 申时三刻,绣娘走出绣房,缓缓朝楼下走去。 一路上不停有人尊敬的向她打着招呼,绣娘皆微笑示意。 来到一楼,郝掌柜迎了上来,笑道:“绣娘,回家?要不要送您?” 绣娘微笑道:“不用,刚才我在楼上看到今日外面风光很好,所以想早走一步,然后步行回去,郝掌柜不要见怪。” 郝掌柜笑道:“不妨事,倒是绣娘多日辛劳,应该好好休息才是。” 绣娘辞别郝掌柜,走出后门,沿着街道缓缓而行,仿佛在欣赏这暮春景色。 然而她刚走到街口,一阵清脆的马蹄声在她身后响起,转瞬之间已经来到她身旁,此时只听得车夫“吁”的一声,然后马车停在了绣娘身前。 绣娘似乎并不感觉到意外,也停下了脚步,静静地看着这辆马车。 这时车厢上紧闭的帘子被一双清秀的手揭开,然后露出一张俊秀的面容,面带微笑的看着她。 “路途遥远,还请唐大家上车。” 绣娘既不感到惊讶,也没有推辞,说道:“那就有劳公子了。” 绣娘上了马车,马车缓缓向前驶去。 马车之中,绣娘淡淡说道:“不知苏公子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苏时笑了笑,说道:“如果不是唐大家给以提示,我又怎么会出现这里。” “我何曾提示过你?” “临走之时,唐大家站起身背对着我,岂不是在暗示我在瑞和祥后门等你,而且你还害怕我不明白,所以才会故意看着这条街。” 绣娘忍不住嫣然一笑,说道:“我站起身是因为坐得太久,所以想活动一下筋骨。背对着你,是因为我已有逐客之意,而看着外面的街道,是因为眼睛劳累已久,想休息一下而已。何曾有暗示你的意思?” 苏时忍不住摸了摸鼻子,因为他现在发现绣娘除了眼睛锐利外,嘴也是一样锋利。 不过这些都不是他在意的,他在意的是手绢的秘密。 既然绣娘愿意上马车,说明有些事情她愿意告诉苏时。 苏时问道:“不知唐大家准备去哪?” 绣娘没有回答他,只是撩开窗帘,默默看着窗外。 窗外的景物在缓缓后退,而绣娘似乎也想起了许多往事。 “那手绢的面料是不是润玉丝?”过了许久,绣娘才叹道。 “是。” 苏时没有隐瞒,因为他知道想听到真话,那么最好说实话。 “那条手绢是不是在你身上?” “是。” “你会不会喝酒?” 这是绣娘提出的第三个问题,然而第三个问题却和前两个问题一点关系都没有。 但是苏时对这样突兀的问题似乎不感到意外,因为他能感觉到绣娘不但知道手绢的来历,而且对这条手绢仿佛有某种特殊的感情。 “会一点。” “会一点是什么意思?” 苏时笑道:“会一点的意思就是对我来说一杯酒也是一点,十杯百杯也是一点。” 绣娘展颜道:“很好。” 苏时好奇道:“很好是什么意思?” “很好的意思就是对于喝酒我也只会一点。” 他们没有去和昌楼,而是来到一个小酒馆。 这个小酒馆很偏僻,但环境很雅致。 酒馆前是一汪清水,一排绿柳。 酒馆里只有三张桌子,他们坐在靠窗的位子。 打开窗子,户外的景色尽收眼底。 菜已上桌,酒已斟满。 绣娘看着斟满酒的酒杯,突然问道:“你喝醉过没有?” “只要喝酒,就一定会醉。” 说到这里,苏时突然有些后悔,他不应该答应绣娘陪她喝酒。 因为对于绣娘来说,今天不是一个喝酒的日子。 一个人有心事时最好不要喝酒,因为很容易醉。心事越重就越容易喝醉。 而绣娘这时候差点就把心事写在脸上了。 所以苏时虽然不知道绣娘的酒量有多高,但他知道今天绣娘一定会醉。 借酒消愁的事,苏时自己也干得不少。 “你在担心我?”绣娘觉察到苏时的神情有异,静静问道。 苏时毫不掩饰的点了点头。 绣娘叹道:“我也知道我今天的状态并不适宜喝酒。” “因为那条手绢?” 提到那条手绢,绣娘的表情变了,带着一些敬仰、一些羡慕,但更多的却是哀伤和茫然。 然后她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这条手绢你是从哪里得来的?”绣娘放下酒杯,然后看着苏时,默默问道。 苏时忍不住苦笑道:“如果我说我在莫名其妙的情况下拥有了这条手绢,你会不会相信?” “我相信。” 听到这三个字,苏时反而愣住了,因为他虽然说的是实话,但这实话很难让人相信。 但是绣娘却毫不犹豫的选择相信他。 这时绣娘端起了酒杯,突然间眼神变得迷离起来,她喃喃说道:“因为在这世上有很多事都是莫名其妙就发生了。” 第八十四章 遗作 苏时突然也想喝酒,因为绣娘这句话引起他无数心事。 他岂不是莫名其妙就来到这个世界,又莫名其妙经历这么多事。 一个人有心事本不应该喝酒,因为很容易喝醉。 但一个人有了心事却偏偏喜欢喝酒,因为醉了之后,也许会满地打滚、也许会胡言乱语、也许会傻笑、也许会痛哭,但绝对不会去想让自己痛苦的事。 至于酒醒之后,心事再度涌上心头,那已经是明天的事了。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所以苏时也端起了酒杯。 “看来你今天也不适宜喝酒。”绣娘看着苏时,突然笑了。 苏时没有反驳她,因为以绣娘的眼光,看出他有心事易如反掌,更何况苏时并没有隐藏自己的情绪。 “但你的心事绝不是因为那条手绢引起的。”绣娘肯定的说道。 “为什么?” “因为你根本不知道那条手绢的来历。”绣娘直视着他,继续说道:“那条手绢也许会给你带来困惑,但绝不会引起你的心事。” 苏时不得不承认绣娘说得很对。 “那条手绢是不是慧娘的作品?”苏时突然问道。 “是。”绣娘的脸上突然流露出深深的哀伤,她为自己倒了一杯酒,缓缓说道:“而且还是她的遗作。” “遗作?” 绣娘淡淡说道:“遗作的意思就是当这幅刺绣完成后她就死了。” “遗作的意思我懂,但我更想知道这条手绢的秘密。” 绣娘突然流露出一丝讥讽的神情:“你以为这条手绢会有什么秘密?” “难道没有?”苏时不由自主皱了皱眉头。 绣娘拿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然后默默说道:“这条手绢最大的秘密就是证明了我师父她是一个傻瓜,不折不扣的大傻瓜。” 当绣娘说她师傅就是一个大傻瓜时,她的眼泪也流了出来。 即使时间过了这么久,她依然为慧娘感到心痛。 绣娘并没有擦拭眼泪,而是一杯接着一杯的喝酒。 苏时也没有再追问,因为他能感受到绣娘的哀伤。 所以苏时只有陪着绣娘喝酒。 两荤两素的菜端上来很久,但菜已经凉了也没有人动筷子,但酒却已经喝了两壶。 虽然绣娘的酒量很大,但空着肚子、满怀心意的喝酒,绣娘很快的醉了。 在她即将醉倒之前,她对苏时说了一个地址。 “慧娘最后三个月都生活在那里,每天足不出户,就是为了完成那幅刺绣。” “当她完成这幅刺绣时,她的生命也就到了终点。” 绣娘醉了,她伏在桌子上一动不动,这时候酒馆的掌柜走了出来,怜惜的看着她,把一件衣衫轻轻披在她的身上。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醉过了。”掌柜轻轻说道:“她上一次喝得这么醉的时候还是在九年前。” 苏时小心的问道:“慧娘去世的时候?” 掌柜点了点头:“她六岁就跟着慧娘,那时候慧娘也不过才十三四岁,所以慧娘跟她的关系如师如姐。” 酒馆的掌柜显然与绣娘的关系很不一般,所以对绣娘的事如数家珍,连这么久远的事他都知道。 苏时一直在安静的听着,这时他突然问道:“慧娘为什么会死?” “因为她得了病。” “什么病?” “相思病。”掌柜长叹道:“相思之人已死,所以她也无法活下去。” 苏时虽然也喝了不少酒,但现在他的思维反而活跃了些多。 手绢的来历他已经知道了。 神针慧娘因为爱人去世,用了三个月时间完成了这幅刺绣,然后跟随爱人而去。 但还有一件事苏时不明白,那就是专程把手绢送给他的人,绝不是想让苏时听一场凄美的爱情故事。 他究竟想让苏时知道什么? 苏时虽然还是一头雾水,但他已经有了方向,那就是绣娘喝醉之前留给苏时的地址。 只不过时间已经过了九年,绣娘所说的地方会不会已经物是人非?还能不能找到当初主人的痕迹? 这一切都是未知数。 不过苏时还是准备去碰一碰运气。 所以苏时离开了酒馆,坐上了马车,又回到了义安坊。 当苏时再次来到义安坊时,已经是酉时三刻,而此时看着灯火通明的义安坊,他却突然有了一种很特别的感觉。 以前苏时只会当义安坊当作一个充满异域风情的坊市,然而今天他在这里经历了这么多事后,对义安坊的感觉就变得不一样了。 就如同那条手绢一样。 没有听过慧娘的故事,那条手绢即使技艺再精良、刺绣再精美,苏时都只会把它当作一件艺术品来欣赏。 但听过慧娘的故事后,再次看到这条手绢,总会让苏时想起慧娘这个人。 虽然他没有见过慧娘,但他几乎可以想象出慧娘的形象。 她一定是一个很痴情、很美丽、很温柔、很善良的人。 只不过让苏时奇怪的是,这条手绢到底有什么秘密可以让他挖掘。 作为慧娘亲传弟子的绣娘都不知道这手绢隐藏着什么秘密,他又能挖掘出什么秘密来? 苏时来到了义安坊枯枝街红梅馆。 这就是绣娘告诉他的地址。 当苏时听到这个地址时,忍不住一阵苦笑,因为他想到了手绢上的那枝孤梅。 他实在没有想到手绢上的暗示居然这么明显。 红梅馆似乎早已知道会有访客,所以房门是虚掩的。 苏时轻轻一推,房门发出吱呀一声,然后从中裂开一条缝,可供一人通行。 苏时没有犹豫,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红梅馆并不大,一间小小的院子,四五个房间。 苏时站在院子里,默默观察着红梅馆的内部。 首先他可以肯定红梅馆已经有很久没有住人了,因为这里感受不到任何生活的气息。 其次红梅馆内虽然没有住人,但定期会有人来打扫,因为里面仍然很干净、很整洁,甚至连杂草都没有一根。 最后就是苏时知道这件事的幕后之人最终的目的就是想让苏时来到红梅馆。 至于幕后之人是谁,苏时虽然早已心知肚明,但他把苏时引到这里来的目的,苏时却还没有推测出来。 第八十五章 监军 苏时站在院子里,梅花馆的布局已经尽收眼底,略为思索之后,他毫不犹豫走进了书房。 当苏时打开窗户后,夕阳的余光从窗户照射进来,把书房染成一片金黄。 阳光之下,可以清晰看见无数浮尘在房间里飘浮不定。 书房里的布置很简单,一排镂空的书架、一张堆满杂物的书桌和一把空空荡荡的椅子。 书架上零零散散放着几本书,书页已经发黄,苏时一眼扫过,知道自己要找的东西并不在书架上。 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找什么,但直觉告诉他,一定是一件比较特别的东西。 所以他的目光看向了书桌。 书桌上放置的东西很多、很杂乱,有纸笔墨砚、几本书、几段丝绸、各色丝线、各式各样的针…… 只不过纸已黄、笔已秃、墨已干、砚已破,丝绸、丝线也腐烂不堪,稍稍触动便会化为齑粉。 而且书桌上满是灰尘,显然已经空置了很多年了。 苏时一手掩着口鼻,一边仔细观察着书桌,但他围绕着书桌转了三四圈,却依然没有任何发现。 不过他并不着急,慢慢又退回到书房门口,在夕阳的余晖下再次仔细的观察整个书房。 过了许久,苏时叹了口气,因为他还是没有任何发现。 他轻轻关上房门,离开了书房。 等他转身时,看见院子里站着一个人,静静的站在那里,身体挺拔得如一根银枪,全身上下散发出铁血之气,此时正目不转睛看着他。 看到一个人突兀的出现在久无人居的院子里,任何人都会忍不住吓一跳,但苏时却只是微微一笑,仿佛这个人的出现是在情理之中。 “你来了。”他淡淡的打了一声招呼。 “你知道我会来?”苏周忍不住问道。 “大概知道一点。” 苏时缓缓走向苏周,有些无奈的说道:“其实你有事找我,不必玩这么多花样,直接跟我说就行了。你是我大哥,难道我还会不帮你?” 看着苏时无奈的的样子,苏周有些好笑,但又忍不住问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苏时没有直接回答,反而苦笑道:“这个计划是你临时策划的?” “为什么这么说?” 苏时叹道:“这个计划破绽百出,只要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能看出来。” “这个计划有什么破绽?”苏周有些不相信。 “第一个破绽就是林漠。” “林漠?” “他对醉他乡表现得过于关心,似乎对那家酒店有某种特殊的感情。” 苏周突然间不说话了,只是默默的看着他。 苏时继续说道:“是你让林漠故意引我去醉他乡的?” “是。因为他们说你做生意很有天赋。” “他们是谁?” “周瑄和林漠。” 苏时皱了皱眉头:“你认识周瑄?” 苏周笑了笑:“我说过安泰画舫我也去过几次。” 虽然苏时说得轻描淡写,但苏时心中却突然间有种直觉,那就是苏周与周瑄似乎有某种很特殊的关系。 “所以你希望我教老板娘做生意?” 苏周长叹道:“你去过醉他乡,应该知道它已经撑不下去了。” “醉他乡跟将军府有什么关系?” 苏周沉默了许久,他沉默时身上的铁血之气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一种深深悲哀。 “老板娘姓凌,叫凌宝珠。她第一任丈夫叫任轻书。”说到这里,他仿佛笑了笑:“虽然这个名字很文雅,不过这个人却跟这文雅一点沾不上边,做事冲动、鲁莽,完全不顾后果。” “他是边军。” 苏周点了点头,说道:“他是我的部下,在三年前战死。” 苏时突然问道:“那些孤儿的父亲是不是也是一样,在三年前战死?” “是。” 苏时皱眉道:“为什么他们会成为流浪的孤儿?战死沙场不是应该有抚恤银吗?” 抚恤银虽然不多,不足以让他们过上富足的日子,但已经足够这些孩子长大,不至于让他们流浪街头。 “他们没有。” “为什么?” “因为他们是违抗军令,擅自出击而战死沙场,所以没有根本不会有抚恤银子。” 苏时万分惊讶的看着苏周,因为他知道苏周治军极严,根本不可能发生违抗军令的事。 他小心翼翼的问道:“违抗谁的军令?” 因为苏时不相信他大哥的部下会违抗他的军令。 “监军。” “监军?” 苏周叹道:“三年前,天子向各支军队指派了监军,说是代表朝廷协理军务、督察将帅。” 天子指派监军,自古有之,所以苏时并不奇怪,毕竟军权旁落,绝非国家之福。 苏周继续说道:“这几年北方胡人不停骚扰边界,大乾与胡人之间多有征伐,但监军带来天子旨意,想与胡人谈判,还边境安宁。” “这好像不是坏事。” “天子旨意虽是好事,但那监军却以此旨意约束边军,只准守城,不得出击。” “三年前,一队胡人来到边城之下,还抓来边民三十余人,在城下肆意凌辱杀戮。” “然后呢?” “那一日是任轻书值守,看到这种情形又怎么坐得住,准备开城迎敌,营救百姓。” 说到这里,苏周平静的面貌下流露出一丝激愤:“当日监军也在城墙之上,任轻书请命杀敌,他却以圣旨相压,不许任轻书出城杀敌。” “任轻书还是去了?” 苏周沉默了许久才缓缓说道:“当时任轻书脱下战袍,甩在监军面前,叫开城门,准备独自出城杀敌,其后他手下十一军士皆解甲于边关,随他同进退。” “这十二人都战死了?” 苏周的背已经不再像刚才那样挺拔,看着天边被夕阳染红的彩霞,仿佛鲜血一般。 “十二人皆战死,杀敌七人,救六人。” “没有人去救他们?” “监军手持天子之剑守于城门,说谁敢出城相救就是违抗天子口谕,立斩不赦。” 苏时的表情一直波澜不兴,此时却面露寒霜,冷冷说道:“那监军叫什么名字?现在是否在京城?” 第八十六章 绿豆与红豆 苏时很少有生气的时候,因为很多事情他都看得开。 经历过这么奇幻的事情,还会有什么事情想不开? 连苏时自己都认为,这世上能让他激动的事情应该不多,能让他生气的事情就更少。 但他想不到今天他居然会生气,而且还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苏周也吃惊的看着他,因为他从来没有在苏时脸上看到这种表情。 冷瑟、无情,带着一丝恨意和一丝杀意。 “你想做什么?”苏周盯着他,缓缓问道。 “任轻书不应该死,那孩子也不应该成为孤儿。”苏时冷冷说道。 苏周有些担忧的看着他,因为他感觉到此时的苏时很冲动。 同时他又有些欣慰,既然苏时会冲动,说明他还有血性。 以前的苏时让他感到很痛心,他想不通幼年一直乖巧苏时为什么会变成那个样子。 这几天的苏时虽然让他刮目相看,但他却能感觉到苏时和所有人始终保持着若有若无的距离,这种距离感让苏时变得不可捉摸。 此时的苏时却能让苏周真真切切的感受到苏时这个人,包括他的痛惜、他的愤怒。 但苏周却不得不提醒苏时,冲动不但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有时反而会让事情变得更糟糕。 所以他叹了口气,说道:“现在你不应该想这些。” “那我应该想什么?” “你应该想如何帮助老板娘把醉他乡经营好,让那群孤儿衣食无忧。” 苏时突然问道:“傍晚的时候你去过醉他乡没有?” “去过?” “今天晚上生意怎么样?” 苏周苦笑道:“我离开的时候醉他乡收入十七两三钱,已经是平日一天收入的十倍。” 对于这个结果,苏时并不意外。 “那几个孩子呢?” 苏周微笑道:“他们也很好,都能帮上忙,连最小的小鼻涕和小邋遢都在帮忙端菜。” 苏时淡淡说道:“这只是开始。” “只是开始?”苏周狐疑的看着他,忍不住追问道:“难道醉他乡的生意会一直这样好?” 苏时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如果老板娘的眼界再高一点的话,醉他乡完全可以做到京城第一。” 苏周震惊的看着他:“京城第一?难道醉他乡还可以媲美和昌楼?” “和昌楼?”苏时只是笑了笑,然后轻轻摇了摇头,没有再说话。 苏周也沉默了,因为苏时的表情清楚的表明,和昌楼他根本没有放在眼里。 为了醉他乡,苏周曾经找过周瑄,周瑄也曾出过主意,不过最多也只能让醉他乡勉强支撑下去。 当林漠说二公子可以让醉他乡起死回生时,苏周并不是很相信,但当他傍晚从醉他乡路过时,看到的情形却让他惊掉了下巴。 往日冷冷清清的醉他乡不但里面已经坐满了人,而且门口居然还排着队。 中午还是门可罗雀,到了傍晚就变得门庭若市,这简直就是一个奇迹。 而且据苏周了解,苏时也只是作些小小的改动。 直到现在为止,苏周都不明白为什么那些小小的改动就能让醉他乡有如此巨大的变化。 他问过凌宝珠,但她也不知道。 更让苏周震惊的是,苏时似乎对自己的方法有绝对的信心,所以连跑堂都为醉他乡准备好了。 否则的话,光凭老板娘一个人,今天晚上根本忙不过来。 当苏周看着那些孩子忙碌的身影、兴奋的表情、充满希望的眼神,他对苏时充满了感激。 苏时不但让醉他乡起死回生,而且还给了那些孩子尊严和希望。 这已经远远超出苏周的期望。 苏时却没有苏周那么多感慨,因为在他看来,这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他更在意的是另外一件事,苏周为什么要用这种离奇的方法引他到红梅馆来。 所以他立即问道:“为什么要把我引到这里来?” 苏周没有立即回答他,反而问道:“为什么你会认为是我引你来这里?” 他还是无法相信苏时一早就知道幕后之人就是他。 苏时忍不住又叹了口气,说道:“当我知道那中年人是在装醉的时候。” “装醉?为什么你会认为他是在装醉?” “两个原因。” 苏周道:“洗耳恭听。” “如果我把一颗绿豆放到盛满绿豆的碗里,你能不能找出那颗绿豆?” 当然找不出来,所以苏周摇了摇头。 “但如果我把一颗红豆放进去呢?” 苏周笑道:“只要不是瞎子,只怕连三岁的小孩子都能找到那颗红豆。” 苏时也笑了,他缓缓说道:“这就是第一个疑点,整条大街上的人突然间都变成了瞎子。” 苏周没有听懂:“整条街的人都变成了瞎子?” 苏时解释道:“一个烂醉如泥的人走在人群中,就如同一碗绿豆里面有一颗红豆那样引人注意,但奇怪的是他进入醉他乡之前,却没有任何人看见过他,你说是不是整条街的人都成了瞎子?” “他也许并不是从大街上冲进醉他乡?” 苏时道:“醉他乡的隔壁是一家胡人开的旅店,但我就是从这家旅店前走过,都会让衣服沾上羊骚味,如果那中年人是从那旅店冲进醉他乡,身上的羊骚味只怕十里外都能闻到,但我在扶他的时候却偏偏什么都没有闻到。” “凭这一点你就认为他在装醉?” 苏时叹道:“这一点只是让我有些怀疑,但当我从怀中拿出手绢时,就已经可以肯定了。” 苏周皱眉道:“为什么?” “当我从怀中拿出那条手绢,发现手绢居然折叠得方方正正。”苏时淡淡说道:“一个已经醉得连路都走不稳的人,又是在慌乱之中把手绢塞给另一个人,而那条手绢还能保持如此整洁,你说是不是怪事?” 苏周只得说道:“的确是件怪事。” 不过他随即又问道:“即使你发现那人是在装醉,为什么会想到幕后之人是我?” 这是苏周最想不通的地方,苏时是如何把整件事联系到他身上的。 “老板娘。”苏时微笑道:“是老板娘告诉我的。” 第八十七章 我需要你的帮助 “不可能。”苏周肯定的说道,因为他相信老板娘。 “她虽然没有亲口告诉我,但她的话却暴露了她自己。” 不等苏周发问,苏时继续说道:“明明是三个人走出醉他乡,而且其中一个人还把另外两个人架着离开,这样情形多多少少会引人别人的注意,但奇怪的是所有人都只记得跳河的人,对另外两个人只字未提,难道不奇怪吗?” 苏周点了点头。 “所以我作了这样的推测,那就是那个中年人根本没有喝酒,而是像所有人一样悠哉的在大街上闲逛,只不过走到醉他乡后门时,喝了口酒,又把剩下的酒洒在自己身上,装成喝醉的样子,然后冲进了醉他乡,所以才没有人注意到这个人。” “虽然他是被两个人架着离开醉他乡,但走出醉他乡,三人就应该立即分道扬镳,而装醉的人则跳进了义安河,” 苏周笑道:“你还是没有告诉我,你为什么联想到我身上来。” “因为如果我的推测没有错的话,那么老板娘就在撒谎。因为她说她看见两个人架着中年人走向人群,然后那中年人挣脱两人束缚,跳进义安河。” “老板娘为什么会撒谎?”苏时看着苏周。 苏周叹道:“当然是有人叫她撒谎。” “当我得知老板娘照顾的是边军战士的孤儿,另一个疑点也自然就解开了,而且很自然就会联想到大哥。” “什么疑点?” 苏时叹道:“以老板娘的经营手段,醉他乡根本支持不了半年,但它居然能活到现在,所以它的背后一定有人支持,而这个人除了大哥外,我想不出还有什么人会做这种愚蠢的事。” 苏周又是一阵沉默,因为苏时每一个推断都很正确,仿佛如亲眼所见一般,反而苏周对他今天的行为充满了疑问。 所以他忍不住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那条手绢的?” “在醉他乡门口整理衣服的时候。” “但当时你并没有取出来查看。” 苏时摇了摇头:“没有。” “为什么?”苏周好奇的问道。 任何一个人碰上这么奇怪的事,绝大多数人都会选择立即查看这条手绢是不是有什么秘密。 但苏时却没有,似乎根本不在意自己怀中莫名其妙多了一条手绢。 “第一,我不太相信巧合的事情,而这件事发生得也太巧了。” 苏时碰巧来到义安坊,又碰巧出现在醉他乡,而醉他乡除了苏时外,一桌客人都没有,更巧的是,当时林漠也上厕所去了,整个醉他乡大厅就只有苏时一个人。 其中但凡一个情节没有发生,这条手绢都不可能到苏时怀里。 如果醉他乡有其他客人在,也许早就有人扶下来醉客,如果林漠不是去上厕所,他一定出手拦住醉客。 “如果一件事有太多巧合,在我看来,一定是有人安排。既然如此,我就会想一想他这样安排的目的是什么。” 目的自然是希望苏时查看那条手绢。 “虽然当时我还不知道是大哥你的安排,但我既然知道了目的,当然不会让幕后之人得逞。” 所以苏时不但没有查看手绢,反而查起醉客的行踪。 这一查,就查出了许多破绽,而当苏时从那群孩子口中知道了他们的身世,所有的疑问都得到了解释。 “第二呢?”苏周追问道。 “第二就是我不希望那条手绢影响我的判断。” 当苏时知道自己怀中多了一条手绢,自然知道这条手绢上一定隐藏着某个秘密。 而自己看了这条手绢后,难免会思索、分心,反而会忽视其他一些很明显的线索。 苏周吃惊的看着苏时,这一次苏时的表现让他叹为观止。 不但举手投足之间就让醉他乡起死回生,而且很轻易就推断出他整个计划,更重要的是,苏时不但很聪明,而且还能沉得住气。 苏周之所以要安排人做出跳河自杀的假象,就是为了营造一种紧迫、诡异的气氛,促使苏时查看那条手绢。 而在这种气氛之下,苏时看到那条手绢的反应无疑是最真实的,苏周就是想知道苏时当时最真实的反应,从而确定一件事情。 但当苏时知道有人跳河后,他的反应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他不但没有查看手绢,反而在街上闲逛起来。 虽然现在苏周知道了他这样做的原因,但在当时苏时的行为让他们充满了疑惑。 “而你支开林漠也是因为知道他也在这计划之中?” 苏时叹了口气,说道:“如果不是林漠,今天又怎么会发生这么多事情,如果我要怀疑一个人,林漠自然首当其冲,但我也知道以林漠的头脑,还想不出这种计划来。” 说到这里,苏时忍不住调侃道:“虽然这个计划也不怎么样。” 苏周却像是没有听到这句话一样,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因为这个计划也不是他想出来的。 他只不过执行而已。 当他得到这个计划的时候,他还认为这个计划天衣无缝,不过经苏时这么一说,他突然发现这个计划的确是破绽百出。 这时苏时突然很认真的问道:“绣娘应该不是计划中的一部分。” 因为他找绣娘纯粹是一个很偶然的行为,如果这个行为都能让苏周判断出来,那也太可怕了。 苏周摇了摇头,苦笑道:“因为我实在没有想到你会用这么笨的办法。” 手绢上的提示已经很明显了,但这时候苏时却偏偏看不懂,这不禁让苏周又有些失望。 不过最终苏时还是找到红梅馆,只不过让他多等了几个时辰而已。 苏时突然正色问道:“今天大哥你做这么多事,就是为了把我引到红梅馆来,现在是不是应该告诉我,为什么要把我引到这红梅馆来?” 苏周此时的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他缓缓说道:“你应该知道我不会做一些无聊的事。” 苏时点了点头。 “而我之所以要这么做,是因为我需要你的帮助。” 第八十八章 离去 日已落,月未升,红梅馆此时笼罩在黑暗之中。 虽然苏时离苏周很近,但在这时竟也有些有看不清他的脸。 苏时有些不解的问道:“你是我大哥,需要我帮忙直接说一声就是了,为什么要搞这么多事出来?” 苏周淡淡说道:“因为我想知道你到底能不能帮上忙。” “意思是这一次考验?” 苏周点了点头。 苏时忍不住苦笑道:“为什么要考验我?考验我什么?” 这也是苏时最想不通的地方,明明可以一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事,为什么偏偏要演这么一出戏? 苏周缓缓说道:“虽然这几天你的变化很大,几乎与以前判若两人,但我想知道这只是昙花一现,还是你真的有能力可以担当重任?” “担当重任?”苏时忍不住问道:“担当什么重任?” “维护将军府的重任。” 苏时笑道:“将军府有大哥在,我只需在树下乘凉就行了。更何况我肩膀窄,担不得重担。” 他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虽然无聊的时候很多,但又有多少人能够这样无忧无虑的生活。 苏时还想着,如果京城玩腻了,就天南海北四处游玩。 大乾很大,也许等他游玩了一圈回来,这一生也就所剩的时间也就不多了。 所以将军府这个重担说什么他也不会担的。 “但是,我要走了。” 明月终于从云层探出了头,月光照在苏周的脸上,他的表情平静而又坚决。 看着苏周的表情,苏时知道他是认真的。 “你要到哪里去?” “边关。”苏周说道:“父亲一个人在边关,我不放心。” 苏时默默问道:“什么时候决定的?” “昨天。”苏周解释道:“当我得知你夺得诗镜湖诗魁的消息时。” 苏周之所以会回京城,是因为要管教苏时,而如今苏时无论才华还是能力,足以让苏周放心,又想到父亲一个人在边关,因此动了回去的心思。 只不过他还想考验一下苏时,因此才有了今天的计划。 通过今天的考验,苏周对苏时更加满意,因为即使他自己面对这种突发的状况,都未必会比他做得好。 除了聪明、心思缜密、冷静之外,苏周更看重苏时能沉得住气,不会因为外物而影响自己的判断。 当然最重要的是苏时会赚钱。 将军府大大小小一百多口人,每天的开支不是一个小数目,经常让苏周头痛不已。 “大嫂呢?”苏时突然感到心里很苦,忍不住说道:“长嫂如母,大哥走后,自然该由大嫂掌管将军府。” “她也会跟我走。”苏周笑了笑:“更何况你知道你大嫂最烦这些事,她才不会接手。” 苏时抗议道:“我也很烦这些事,所以我也不会接手。” 苏周淡淡说道:“你不接手也可以。” 苏时并没面露喜色,因为他知道一定还有下文。 不出所料,苏周继续说道:“那你早点把秦楠娶过来掌管将军府。” 苏时摸了摸鼻子,虽然苏周语带调侃之意,但对苏时来说,却未必不是一个方法。 只不过,自己的老婆一天忙里忙外,自己天天逍遥快活,苏时只是想了想,心中就有些过意不去。 “已经决定了?” 苏周点了点头:“已经决定了。” 苏时还是有些不死心:“能不能改变?” “不能。” 苏时终于长叹了一声,然后幽怨的问道:“什么时候走?” 苏周想了想,说道:“快则一月,慢则两月。” 想到自己逍遥的时光只剩下一个多月,苏时的脸色就开始难看起来,整个人都变得无精打采起来。 苏周忍不住笑道:“我走了就没有人再管得住你,你应该高兴才对。” 苏时忍不住抱怨道:“边关乃苦寒之地,父亲又年事已高,为什么不卸了这将军之职,回到京城颐养天年?这样既不用受边关之苦,又不必承受分离之苦。” 苏周叹道:“你这话就孩子气了,这将军之职是父亲说卸下就能卸下的吗?” 苏时自然知道不可能,只不过发发心中牢骚罢了。 苏周又说道:“从明日起……” 他刚说几个字,苏时已经在连连摆手了,然后打断了他的话。 “你就让我安安心心耍一两个月。” 苏周道:“你若不熟悉一下,我走之后岂不是要手忙脚乱。” 苏时轻蔑的看着苏周一眼,忍不住叹道:“将军府又没有做生意,总共就那么点地产、房产,管理这些还需要手忙脚乱?” 苏周一阵苦笑,但却偏偏无法反驳,因为将军府的资产的确不多。 “既然你那么会做生意,何不为将军府谋划一个生意来做。” 苏时懒懒说道:“等将军府穷得揭不开锅的时候再说。” 这时一阵微风吹过,引得树叶不停摇动,而地面上影子也在不停晃动。 房子久无人居,在夜深人静时更添凄凉。 苏时亦感到一丝凉意,忍不住说道:“大哥,我们是不是应该回府了。” 苏周看着他,缓缓说道:“难道你忘记了我说的话?” “今天你说了这么多话,我又哪里能记得全。” 苏周知道这只是他推脱之词,自然不会理睬他,自顾说道:“之所以让你来到这里,是因为我需要你的帮助。” 见实在无法敷衍,苏时只得无奈的说道:“你到底想要我帮什么忙?” 苏周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眼睛还谨慎看了看四周。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说道:“我想你帮我找一样东西。” 这个答案早在苏时的意料之中,所以他并不感到惊讶,只是苦笑的问道:“想找什么东西?” “不知道。” 这一次苏周的回答让苏时傻眼了,他忍不住叫道:“什么叫不知道?” “不知道的意思就是我既不知道这东西的大小、形状、颜色,更不知道它的质地、特征。也许是一本书、也许是一幅画、也许是一块木板、也许是一段丝绸……” “也许我们该回家睡觉了。”苏时打断了他,冷冷说道。 第八十九章 奇特的图案 苏时已经极度无语了,因为按照苏周的意思,他要找的东西可能是红梅馆里的任意一样东西。 连要找的东西是什么都不知道,还要让苏时去找。 这叫他如何去找? 苏时看着他大哥,要不是苏周故意戏弄自己,要不苏周的脑子有问题。 但苏周既不像是在戏弄自己,而且苏时也可以保证他的脑子绝对没有问题。 那他为什么要提出这么荒谬的要求来。 苏时疑惑的看着他大哥。 苏周淡淡说道:“我只知道有这样一个东西存在,但这样东西到底是什么我确实不知道。” “那如何才知道自己是否找到这样东西?” “你记不记得那条手绢上有四个很奇怪的图案?” 苏时自然不会忘记,所以他立即问道:“那四个图案代表什么意思?” “不知道。” 苏时一口气差点憋死过去,如果苏周不是他大哥,他早就走了。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吐了口气,苦笑道:“那你到底知道什么?” “我只知道这样东西藏得很隐蔽,至少有一百七八十个人把这里翻得底朝天都没有找到这样东西。” 苏时忍不住吐槽道:“如果连要找的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就算再来一千七八百个人也只有空手而归。” 苏周突然有些迟疑的看着他,说道:“你也找不到?” 苏时差点跳了起来,忍不住大声叫道:“你以为我是神仙?可以念咒施法,让那东西自己跳出来。就算我是神仙,连那东西的名字都不知道,叫我怎么念咒施法?” 说着,他从地上捡起一粒石子,在苏周眼前晃了晃,继续说道:“我说这粒石子就是你要找的东西,你信不信?” “不信?” “为什么不信?也许这粒石子真就是你要找的东西。” 苏周缓缓说道:“因为它少了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苏时疑惑的看着他。 “就是手绢上那奇怪的图案。” 苏时又呆住了,过了一会儿他才喃喃说道:“你的意思是我们要找的东西上面也有相同的图案?” “也许相同,也许不相同。但即使不相同,也一定很相似。” 总算有了一个有用的线索,不过苏时细细想来,这个线索几乎一点用都没有。 因为那奇怪的图案如此特别,让人过目不忘,既然一百七八十个人把这里已经挖地三尺也没有找到,那这件东西存不存在都是问题。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找这样东西?它到底有什么用?” 苏周闭上了嘴巴,表示这个问题他不会回答。 苏时叹道:“这样东西是慧娘的?” “是。” “也是慧娘藏起来的?” “是。” “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苏周又闭上了嘴。 苏时想了想,说道:“那你有没有想过,线索也许就在那四个奇怪的图案上。” 苏周点头道:“想过,但是没有人懂得那些图案所要表达的意思。” 然后他又忍不住问道:“难道你真的看不懂那些图案?” 看到苏周急切的样子,苏时苦笑道:“我说过我又不是神仙,这种图案以前从来没有见过,我又怎么可能看得懂?” 听到苏时也看不懂,苏周不禁有些失望,但嘴角又偏偏流露出一丝笑意,仿佛很开心。 苏时又说道:“这里既然已经被翻得底朝天,说不定你要找的那样东西早就被人带走了。” 苏周摇了摇头,肯定的说道:“那样东西一定还在这里。” “为什么这么肯定?”苏时疑惑的看着他。 “因为每次来寻找的人都是空手而归的。” 苏时没有再问为什么他会知道,既然他大哥如此肯定,那么他一定有他的方法。 明月如盘挂在天空中,月光如水洒在他们兄弟两人身上,苏时紧紧皱着眉头,陷入沉思之中。 苏周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过了许久,苏时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然后对着苏周说道:“我们回去。” “有没有发现?” “有。” 苏周又惊又喜,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他。 “什么发现?” “我发现自己就是一个傻瓜。”苏时说道:“这个时候我本应该是躺上床上好好睡一觉,现在我却偏偏要站在一个空无一人的院子里,寻找一个所有人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东西,这简直是在浪费自己的精力。” 见苏时已经尽力了,苏周也不再勉强,说道:“也好,今天你也累了,先回府好好休息一下。” 刚走了几步,苏时又停下了脚步,从怀里拿出那条手绢,递到苏周面前。 “这条手绢还给你。” 苏周顺手接了过去,放入口袋中。 “这条手绢是润玉丝裁剪而成的?” “是。” “是不是只有皇室的人才能拥有润玉丝?” 苏周说道:“每年西域进贡的润玉丝不过两匹,天子珍而重之,所以非皇室之人不能拥有。” “那这条手绢也是皇室之物?” “是。” “那为什么会在慧娘手中?”苏时突然间灵光一现,喃喃说道:“原来慧娘相思之人是皇室中人,难怪会郁郁寡欢,最后郁郁而终。” 说到这里,苏时突然想起那酒馆掌柜的话,然后又摇头道:“不对,是那皇室中人先亡,彗娘才郁郁而终,看来两人的感情极其深厚。” 苏时好奇心一起,忍不住看着苏周,问道:“你知不知道彗娘是和皇室中哪一位两情相悦?” 苏周长叹一声,缓缓说道:“斯人已逝,再提也不过是徒增忧思。” 苏时继续问道:“为什么慧娘会要留下这样一个谜团,而不是清楚明白告诉别人她留下了什么东西?” “因为她生命前最后三个月都是被软禁在这里。” “软禁?”苏时吃惊的看着苏周:“为什么被软禁?被谁软禁?” 苏周默默说道:“你应该猜得出来的。” 苏时立即想到慧娘的心爱之人。 她心爱之人是皇室中人,他死后彗娘被软禁,但慧娘在软禁期间又留下一个秘密。 想到这里,苏时对这件事有了初步的判断,不过让他奇怪的是,大哥为什么要掺和其中? 第九十章 提线木偶 两人走出红梅馆,一辆马车早已等候在门口,赶车的正是林漠。 见苏周和苏时从红梅馆出来,林漠立即跳了下来,恭声说道:“见过大公子、二公子。” 苏周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林漠却执意向苏时施以大礼,恭恭敬敬的说道:“林漠代轻书等十二位兄弟多谢二公子。” 苏时的精神一直处于恍惚之中,听到林漠的声音后才回过神来,见林漠肃立在他面前,尊敬的看着他。 “从醉他乡过来?” “是。” 苏时看了看天色,现在大概是晚上八点过,又问道:“醉他乡已经打烊了?” 林漠立即回道:“我走的时候的还有五六桌的客人,不过现在应该打烊了。” “今晚的收入如何?” 提到此事,林漠神情愈发敬重。 “老板娘按照公子的吩咐对菜式进行改动,一晚上卖了六十二两七钱,利润十八两四钱,已经是醉他乡原来半个月的利润。” 对于这个结果,苏时并不感到意外,他更关心的是另一件事。 “那几个孩子怎么样?” “他们都很懂事,也都能帮上忙。”说到这里,他忍不住笑道:“如果没有那几个孩子,老板娘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无论是老板娘还是那几个孩子,都很感激公子你。” 苏时道:“你帮我转告老板娘一声,好好善待那些孩子。对于醉他乡,我还有一个计划,而要实施这个计划,这些孩子很重要,不可或缺。” 林漠大喜道:“我一定转告老板娘。”然后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老板娘其实视那些孩子如子侄,只不过以前生意惨淡,所以她也有心无力。现在生意好了,她自会尽心照顾。今日还给那些孩子发了工钱,连小鼻涕和小邋遢都有。” 苏时点了点头,又问道:“晚上那些孩子睡在哪里?” “其实那些孩子晚上一直都是睡在醉他乡里面。”林漠加道。 苏时点了点头,然后不再说话。 林漠见他脸上已有倦意,立即殷勤的说道:“公子今日辛苦,请先上车休息一下。” 说完便扶着苏时上了马车。 苏周站在一旁,心中一阵苦笑,因为林漠似乎已经忘记了旁边还站着将军府的大公子。 待苏时和苏周都上了马车,林漠一鞭子在空中打了个响花,马车缓缓向前行驶。 苏周上了马车,忍不住好奇的问道:“对于醉他乡你真的还有计划?” 苏时直了直腰,又点了点头,说道:“的确还有个计划,不过也要等到醉他乡生意稳定之后,而那群孩子也熟悉了才会进行,所以时间还早。” 苏周坐在他的对面,看着一脸倦意的苏时,觉得他全身上下都充满了秘密。 性子突然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转变,才学也让众多才子望尘莫及,更重要的是连做生意都是易如反掌。 为什么短短几天内,一个人会有如此巨大的变化? 苏时虽然有些疲倦,但有些事如鲠在喉,而且让他心生忧虑。 “大哥。” “什么事?” “慧娘留下的秘密是不是与皇室有关?” 苏周没有想到他还记挂着这件事,微微一愣,又迟疑了许久才缓缓说道:“是。” 苏时苦笑道:“为什么你想得到这个秘密?” 皇室无情,皇室的秘密的绝对不应该染指,以苏周的政治头脑,他已经很清楚,所他根本不应该掺和到此事中来。 苏周知道苏时是在担心自己,他笑了笑,宽慰的对苏时说道:“虽然慧娘留下的秘密与皇室有关,但事情也并不是如你想象那样,而且也不会冒犯皇室。我之所以想找到彗娘留下的东西,只是想求证一些事情而已。” 苏周越解释,苏时心中的疑问就更多。 “不是我想像那样?”苏时揉了揉额头,叹道:“彗娘之所以被软禁起来,难道不是因为这个秘密?” “是。” 苏时疑惑的问道:“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冒险追查这个秘密?” 苏周淡淡笑道:“因为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很多人都已经遗忘了,所以现在根本不会有人在意。难道你没有看见,红梅馆现在已经可以自由出入了。” 这也是苏时想不通的地方,京城之中,可谓是寸土寸金,红梅馆居然可以空置到现在,而且还维持着九前年的原貌。 “红梅馆现在是谁的产业?” “周瑄。” 苏时呆了呆,这个答案让他感到无比意外,他隐约感觉到这个神秘的周瑄似乎对这个秘密也很感兴趣。 他眼珠子转了转,追问道:“周瑄到底是什么人?” 苏时对周瑄的印象很好,也把她当作朋友对待,所以即使知道她的身份很神秘,但并没有想过要追查。 但此时他却很想知道,因为周瑄与他大哥似乎有一种很神秘的关系。 “她是一个好人。”苏周淡淡说道。 苏时叹了口气,说道:“你知道我要问的不是这个。” 苏周笑了笑:“你为什么不直接问她?” 苏时没好气的说道:“她现在又不在这里。” 苏周想了想,道:“还是等她亲口告诉你。” “她会告诉我?” “会。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是在你找到慧娘留下的东西后。” 苏时终于忍不住问道:“我有两个问题。” “什么问题?” “第一个问题,为什么你们就这么肯定我能找到慧娘留下的东西?” “因为你很聪明。” 苏时叹道:“大哥,你能不能摸着你的良心说,这个理由你自己相不相信。” 苏周反问道:“难道你觉得自己不聪明?” 苏时看出来他大哥并不愿意告诉他,所以也没有在这件事上过多的纠缠。 他立即问出了第二个问题。 “你们到底要求证什么事?” 正如苏周所言,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很多都已经遗忘了这件事,为什么苏周还会念念不忘? 如果苏周不能给他一个合理而且满意的解释,苏时打定了主意,对于这件事他会搁置一旁,置之不理。 因为他不喜欢自己被别人当成一个提线木偶,即使这个人是他大哥也不行。 第九十一章 死因 马车在寂静空旷的街道上向前驰行,苏周神情肃穆的看着窗外,虽然月光遍洒,但远处的的景物却隐藏在黑暗之中,让人不可目视。 过了许久,苏周才把目光从远处收了回来,静静看着苏时。 “我们在寻求一个真相。” “我们是谁?” “周瑄和我。” “寻求什么真相?” 苏周反问道:“你真的想听?” “如果我不想听就不会问。” 苏周忍不住叹道:“之所以有些事情我不想告诉你,是因为希望你能远离事端,因为我们也不知道查证真相查证以后,会引起多大的风波。” 苏时淡淡说道:“既然如此,一开始你就不应该把我牵扯进来,既然把我牵扯了进来,不管我知不知道真相,风波起时,你真的以为我能独善其身?” 苏周沉默了许久,缓缓说道:“其实我一开始就反对把你牵扯进来。” 说到这里,苏周又是一声长叹:“只不过我们已经想不到其他办法了。而周瑄告诉我,在这个世界上,也许只有你才能解开这个秘密。” “她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想到自己和周瑄才认识不久,他实在想不通周瑄为什么会对他抱有如此大的期望。 “因为她看人很准。” 关于周瑄,苏周似乎有某些顾虑,关于她的事总是语焉不详。不过苏时也不在意,因为相较于从旁人口中知道答案,苏时更喜欢直接问当事人。 所以苏时在这个问题上没有作过多的纠缠。 “现在是不是应该告诉我真相了?” 苏周还在迟疑,因为有些事他一旦说出来,苏时就可能再也回不了头。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说道:“你应该知道,有些事情知道得越多就越难以抽身,所以你一定要考虑清楚,是不是一定要知道真相。” 苏时也有些迟疑,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如果他大哥没有牵扯到其中,苏时绝不会多管闲事,继续过着自己平静而又舒适的生活。 但现在苏周深陷其中,苏时不得不认真考虑。 正所谓一荣皆荣、一损皆损,如果苏周出了什么事,那将军府也难脱干系,他的生活自然也会出现巨大的变故。 虽然他现在还不知道苏周他们到底想求证什么事,但只要事关皇室,这件事就绝不会小,而且会变得十分复杂,苏时实在担心他大哥有没有能力解决这些麻烦。 苏时问道:“你追查这件事父亲他知不知道?” 苏周摇了摇头:“我没有告诉他,但是他应该有所察觉。” “那父亲是什么态度?” “虽不支持,亦不反对。” 苏年的态度倒让苏时有些看不透、拿不准。 苏时相信以苏年的阅历和智慧,如果这件事有危险,必然会警告苏周,他既然没有反对,说明在他看来,这件事情并不大。 至于为什么不支持,苏时也只有推测因为事关皇室,有些事情陷得太深并不是一件好事。 不过既然父亲是这样一个态度,苏时觉得听听无妨,所以他说道:“你说,我听。” 不过当苏时说出第一句话时,苏时已经开始后悔了。 “我们想知道东宫太子真正的死因。” 一听到这句话,苏时就恨不得扇自己几耳光,然后再踢自己几脚。 追查东宫太子的死因! 苏时想不通苏周为什么有这么愚蠢的想法,而且还做出如此疯狂的举动,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有几颗脑袋? 苏时深深的叹了口气,说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我知道。” 苏时突然厉声说道:“你真的知道?你真的知道死字该怎么写?” 苏周吓了一跳,不可思议的看着他,因为苏时从来没有这么严厉的对他说话,而以前都是他这样严厉的对苏时说话。 不过此时苏时无法顾及苏周的感觉,因为他知道苏周现在如同在走钢丝,稍有不慎便会跌落在万丈深渊之中,而且不止是他,整个将军府也许都会为他陪葬。 “二弟,你不知道……。”苏周喃喃说道。 苏时打断了他的话,冷冷说道:“我的确什么都不知道,但我只知道一件事情,那就是皇室的事是不容臣子插手,不管你有什么理由。” 说到这里,苏时只感觉一阵头痛,忍不住用手揉了揉额头,有气无力的说道:“我先不管太子的死因是否有疑,也不管你们为什么要查证东宫太子的死因,我想知道,如果查证之后,你们准备怎么做?” 苏周凛然说道:“如果太子死因无疑问,此事自然作罢,但如果太子死因有疑,自然上报天听,由天子定夺。” 苏时听后,忍不住双手捂面,他实在听不下去了,于是问道:“你知不知道太子是什么?” “国之根本。” “既然你知道太子是国之根本,那又有谁敢动摇国之根本?”说到这里,苏时又忍不住叹道:“如果太子死因有疑,这京城只怕早就腥风血雨,哪会有这十年的太平日子。” 苏时记得东宫太子在十年前病亡,当时虽然天下震动,但并未出现乱象,而京城之中也未出现风雨飘摇之势。 而且苏时还依稀记得,当时天子虽然痛心震怒,但也只杀了贴身侍奉太子的几个太监、侍女,并没有滥杀无辜。 所以苏时对他大哥口中所说太子死因有疑并不赞同,毕竟在苏时所熟知的历史中,因病而亡的太子不知有多少。 但苏周脸上却流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显然并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 苏时只好压低了声音说道:“就算太子死因有疑,那你们有没有想过对方既然敢对国之根本下手,你们又岂是他们的对手。” 苏周冷冷说道:“这些人势力再大又岂是朝廷的对手,如果太子死因有疑,天子下令彻查,这些魑魅魍魉便会无处遁形。” 苏时只是淡淡说道:“只不过历史上,父子相残的故事似乎也并不少见。” 苏周神情震惊的看着苏时,他想不到苏时竟然如此大胆,居然敢猜疑到天子头上,一时之间面容扭曲,手指呆呆的指着苏时,因为过于震惊,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第九十二章 无法安睡的夜 对于苏周震惊的表情苏时视而不见,继续说道:“我只是说了一句实话而已,所以我觉得你们的追查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既然话不投机,苏周和苏时便再没有话说,一时之间马车里陷入寂静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骤然停了下来,然后林漠的声音响起来:“大公子、二公子,将军府到了,可以下车了。” 苏周率先下了马车,但他并没有等苏时,径直拂袖而去。 林漠呆呆的看着他的背影,不知道大公子为什么突然这么生气。 他看了看二公子,而苏时眉头紧锁、面容苦涩,已经没有了这几日的意气风发,仿佛有一肚子的苦水无法倾吐。 “二公子……” 苏时摆了摆手,苦笑道:“大哥他没事,只是和我争吵了几句,我们回府。” 回到自己的房间,苏时洗漱完之后躺在了床上。 床上依然如往日一样柔软舒适,环境依然如往日一样温馨安静,但苏时却无法如往日一样躺在床上就能入睡。 无论是谁,只要经历过苏时今天的经历,都难以入睡。 所以苏时躺在床上,双手枕着头,努力想把今天所知道的残缺的碎片拼成一幅完整的画。 十年前,贤太子病逝。 苏时之所以知道太子贤能,因为在这十年之中,偶有人提起太子,无论平民还是官员,都会忍不住一阵唏嘘,为之可惜,可见太子所作所为深入人心。 慧娘的相思之人是太子,这是无疑的,所以太子病亡后,慧娘相思成疾,随心爱之人而去也能理解。 但这里出现了两个问题,第一就是为什么要软禁慧娘?第二就是彗娘的遗留下来的手绢究竟有没有秘密? 如果有秘密,那软禁慧娘的人为什么会让这条手绢现世?如果没有秘密,为什么大哥又会一口咬定手绢有问题? 想到这里苏时不禁有些懊悔,在马车之上他实在不应该把气氛弄得如此尴尬,以至于很多事情他都没有问清楚。 大哥和周瑄为什么会认为太子的死因有问题?他们为什么要追查太子的死因?而且太子已经死了十年,为什么还要锲而不舍的追查? 这时候他突然想到一件事,心中一惊,猛的坐了起来,然后流露出不可思议的眼神。 周虽然是国姓,但也是一个很普通的姓,所以对于周瑄的身份,苏时一直没有多想。 但现在他却想到一种可能性,而且这种可能性还非常大。 他以前之所以没有这样想,是因为他从来没有想过皇亲国戚这种如此高贵的身份,居然会亲自出面作生意。 只不过周瑄到底是公主还是郡主? 苏时又缓缓躺了下去,双手继续枕着头,虽然闭上了眼睛,但一点睡意都没有。 周瑄一定是位公主,因为这样很多事情才说得通。 她与太子是兄妹,而且两人关系应该很好、很亲密。 正因为两人的关系很好,所以太子的突然病故,应该是她首先生疑,所以才会关注太子的死因,即使过了十年,她依然要追查到底。 而正因为她是公主,所以大哥提到周瑄时总是会含糊其辞。 而她之所以能在两大对立的势力之间游刃有余,自然也是因为她公主的身份。 想到这里,苏时忍不住一阵苦笑,毕竟喜欢做生意的公主苏时是闻所未闻。 问题是大哥为什么会参与其中?而父亲为什么又是那种态度? 太多的问题让苏时脑袋都快炸开了。 既然睡不着,苏时起身,拉开了房门,来到小院中,深深吸了口气。 随着草木清新的空气入肺,浊气吐出,苏时烦躁的心才渐渐平息下去。 其实所有的问题只要苏时肯追查,一定会有答案,问题是苏时愿不愿意淌这浑水。 在马车上,苏时之所以并没有详细的追问,因为他的潜意识在故意逃避这件事。 太子之位,在任何一个历史时期都代表着腥风血雨,如果太子的死因真的问题,一旦苏时揭开,不知道会掀起多大的风波,会摧毁多少世家门第。 最好的选择就是把这件事当成一个梦,既然大哥他们用了十年的时间都没有求证到真相,苏时相信他们再用十年的时间也一样找不到。 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真相就更难查证。 想通了这一点,苏时的心情总算轻松了起来,然后踱步回到屋中。 他现在只想好好的睡一觉,然后把今天晚上发生了一切都忘记了,明天去秦府赴宴。 不知道明天秦楠会不会出现? 一想到秦楠,苏时平静的心情又变得有些激动。 苏时已经忘记了上一次心情会这样激动是什么时候。 不过苏时的心情虽然激动,但并没有影响他的睡眠,反而让他睡了一个好觉。 所以当苏时醒来时,时间要比以往要晚一些。 不过晚得不多,也就是一个时辰。 以前苏时醒来时,天还未亮,今天他醒来时,阳光已经照在他床前。 苏时叹了口气,立即起身,和往常一样开始运动。 等他把所有运动做完后,像一条死狗一样躺在床上,林漠出现在了门口。 “二公子。” 林漠的眼神如昨晚一样,对他充满了敬意。 “有什么事?”苏时的声音如同跑了八百里路,有气无力的说道。 “早餐已经为您准备好了,是不是给你端到屋里来?” 苏时缓缓坐了起来,问道:“我大哥呢?” 林漠回道:“大公子一早就出去了。” 苏时站了起来,走向林漠,说道:“我还是在大厅吃,端来端去很麻烦的。” 苏时向大厅走去,林漠跟在后面。 走了几步,林漠又问道:“吃完饭后,公子准备到哪里去?” 一听到这话,苏时立即说道:“今天除了秦府,我哪里都不去,就待在府里。” 他现在宁愿待在将军府,即使躺在椅子上无聊得可以把整个竹林的竹子数上几遍,也不愿意再出门。 因为他发现只要一出门,总会惹上一些麻烦事。 只不过,当人倒霉起来,即使不出门,麻烦的事好像也会找上门来。 第九十三章 指点 将军府,闲鹤亭。 一张圆桌,一把长椅。 圆桌上新泡的热茶正升腾着水汽,长椅上躺着一个俊俏的少年。 面对着满目青翠,苏时的心已经静了下来,所以鸟的鸣叫声在他耳里也成了动听的音乐。 当暮春的阳光照射到他的身上,一切都让人感到慵懒,苏时仿佛已入睡。 他已经打定了主意,今天除了秦府哪里都不会去,即使再无聊他也不会再跨出府门半步。 苏时相信,只要他不踏出将军府,就不会招惹上任何事。然而他忘记了一件事,那就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落。 有时候你越想清静就越得不到清静。越想少麻烦,麻烦偏偏会找上门。 所以当苏时正处于似睡非睡之间,林漠突然匆匆向他走来。 林漠走得很急,就如同有根鞭子在后面抽他。 苏时一看到林漠就有种预感,只怕今天清静日子到此结束了。 “什么事?” 林漠回道:“有人拜访二公子。” “谁?” “一个女扮男装的人。” 苏时一听,已经心知来人是谁,忍不住一阵苦笑。 如果没有推测出周瑄的身份,他还可以闭门不见,但既然知道周瑄的身份高贵,苏时虽然极不情愿,还是只得起身相见。 “她在哪里?” “大厅。” 苏时懒洋洋的朝大厅走去,走了几步,突然回头好奇回道:“你怎么知道她是女扮男装?” 林漠苦笑道:“二公子一看便知。” 当苏时看到周瑄时,才明白林漠的意思。 周瑄虽然身穿一身男装,但身上女性的特征一点都没有掩饰,如此打扮,反而有一种别样的魅力。 至少苏时已经看得完全呆住了。 过了许久,他才喃喃说道:“你这样打扮,是认为所有人都是瞎子吗?” 周瑄嫣然一笑:“其他人是不是瞎子我不知道,我知道你绝对不是。” 苏时此时的眼睛不但睁得很大,而且还很不老实。 当然这也不能怪他,因为当周瑄穿着男装时,某个部位似乎显得特别的夸张。 苏时不解道:“为什么你要打扮成这样?” “我喜欢。” 当一个女人说出这三个字时,苏时知道在这个话题上自己应该闭上嘴,因为再说下去,极有可能让自己变得很讨厌。 所以他立即转变了话题:“不知周公子此次前来有何指教?” 周瑄笑道:“指教不敢,我是特意来请教苏公子的。” “请教我?”苏时愣了愣:“请教什么?” 周瑄微笑道:“昨日酉时我也在义安坊,戌时才离开。” 苏时笑了笑,说道:“我倒没有想到周公子昨日也有雅兴欣赏异域风情,否则的话自当与周公子把臂同游。” “异域风情我是一点兴趣都没有,唯一让我感兴趣的醉他乡。” “醉他乡?”苏时笑道:“醉他乡只怕还难入你的眼。” “以前的确是,但昨日有高人为醉他乡指点之后,那醉他乡如脱胎换骨一般,让人惊叹不已。” 她看着苏时,眼里充满了敬佩之意。 “所以今日我才特地登门拜访,还望苏公子不吝赐教。” 见周瑄态度真诚,确实是在虚心请教,苏时也只好说道:“你想知道什么?” “醉他乡我以前也去过,这次前去,苏公子似乎对醉他乡的改动并不大,为什么会有如此大奇效?” 苏时叹道:“其实醉他乡的地理条件非常好,加上厨师的厨艺也不错,本应该是赚钱的。之所以赚不到钱,是因为老板娘不知道什么样的人才是她的食客。” 周瑄不解道:“公子此话何意?” 苏时反问道:“来和昌楼吃饭是什么人?” “自然是极为有钱的人。” “那你认为那些有钱人会不会去醉他乡吃饭?” 周瑄摇了摇头,说道:“有钱人饮食讲究的是排场和面子,醉他乡还是差了那么一点。” 苏时继续问道:“那你认为到醉他乡吃饭的是应该哪一类人?” 周瑄认真想了想,缓缓说道:“应该是有一点钱但又舍不得上大酒馆的人。” “其实有钱人毕竟是少部分人,大数人都如同你所说那样。而这些人绝不愿意花一百六十文吃一份葱爆牛柳,但三十文一份他们还是愿意。” 周瑄仿佛有些明白了,她缓缓说道:“虽然每一份菜的量比以前少,但食客可以选择其他菜式搭配,这样一来,不但食客选择的方式变多了,而且支出的费用也变少了,自然会吸引到不少的食客。”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 周瑄眼睛一亮,她忍不住说道:“重点是不是食客点餐满六十文,再加十文就可以再点任何一份菜?” “不错。” 周瑄喃喃说道:“任何食客一走进醉他乡看到这条规则,都会忍不住点六十文的菜,毕竟加再上十文,就可以占到酒馆的便宜,这个诱惑只怕没有人能挡得住。” 苏时笑道:“现在醉他乡的客人只怕已经把那里每份菜的价格背得滚瓜烂熟了,一定都在想方设法占老板娘的便宜。” 周瑄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叹道:“当这些人千方百计想占别人便宜的时候,只怕早已落入到某人的圈套之中。” 苏时笑道:“是不是圈套就看有没有觉得自己上了当、受了骗。你觉得那些食客是否觉得自己上当受骗?” 周瑄说不出话来,因为从醉他乡出来的每一个食客都认为自己占了便宜,又何来上当受骗。 周瑄又有些不明白了,食客支出的钱财少了,而醉他乡获得利润多了许多,那到底谁受到了损失? 苏时仿佛看穿了她的疑惑,微笑着说道:“这就叫双赢。” “双赢?” 苏时淡淡说道:“其实做生意并不是损人肥己,只有双赢的生意的才能做得长久。” 听到苏时这番话,周瑄陷入沉思之中。 苏时饶有兴致的看着她,还是想不通周瑄为什么如此喜欢做生意。 一个身份像她这样高贵的人,本应该对商贾是一屑不顾的。 过了许久,周瑄才敬佩的对苏时说道:“多谢苏公子指点。” 第九十四章 闹鬼 一般来说,当访客说出这句话后就应该告辞,然而周瑄说出这句话后,却一动不动,只是默默看着苏时。 苏时苦笑道:“是不是与东源质库的交涉遇到了问题?” 周瑄摇了摇头,淡淡说道:“以公子的手段,东源质库断不是公子的对手,这一点我已经明确告知了他们,而东源质库已经接受了我的建议,相信明天就有结果。” “既然如此,有劳周公子了,在下恭送周公子。” 苏时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但周瑄却仿佛没有听到一般,不但没有动,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见实在躲不过,苏时只好说道:“周公子还有事?” 周瑄终于叹道:“我知道你心有顾虑,但我向你保证,你帮了我,我绝对不会把你牵扯进来。” 苏时沉默了一会儿,缓缓说道:“你说这句话用的是什么身份?和昌楼的掌柜、莳花馆的馆主、画舫的主人还是大乾的公主?” 见苏时识穿了她的身份,周瑄既不吃惊也不感到意外,仿佛被苏时识穿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那你希望我用什么身份说话?” 苏时叹道:“其实不管你是什么身份,我却更希望和你同坐一舟,谈一些风花雪月的事。” 周瑄静静的看着他,说道:“苏公子若有雅兴,我自当奉陪。” “这个邀请是不是有条件?” 周瑄微笑道:“午时的镜湖别有一番风味,不知道苏公子有没有兴趣?” “没有。”苏时断然拒绝道:“我今天只想待府里,哪里都不想去。” “镜湖的景色每一天都不同,我有的是时间,可以等你。” 苏时苦笑道:“其实我也没那么喜欢游山玩水。” “我需要你的帮助。”周瑄不再拐弯抹角,凝视着苏时,直接说道。 “我去过红梅馆,但依然没有任何收获。”苏时叹道:“也许你找错人了。” “我绝不会找错人。” 苏时有些奇怪,因为周瑄仿佛对他有一种盲目的信任。 “为什么?” 周瑄没有回答他,反而说道:“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我为什么对做生意这么感兴趣?” 苏时点了点头。 如果不知道周瑄的身份,苏时还不会那么奇怪,但知道她真正的身份后,苏时感觉到奇怪之极。 纵观历史,一个公主也许对财富很感兴趣,但绝对没有一个公主会对做生意感兴趣。 “我之所以会对做生意感兴趣,完全是因为一个人。” “谁?” “太子哥哥。” 听到这里,苏时轻轻摆了摆手,示意周瑄不要再继续说下去。 周瑄虽然和苏时接触的时间不长,但知道他是一个极有主见的人,不会轻易受他人影响,如果太心急,反而欲速则不达,因此也闭嘴不言。 “能不能给我一点时间考虑?” 苏时并没有完全拒绝周瑄,但也不是在敷衍她,他只想把有些事情想清楚、弄明白才会选择帮与不帮。 “没问题。”周瑄很干脆的回答道。 苏时手指轻敲桌子,发出一声声清脆的响声,过了许久,他突然问道:“是谁软禁慧娘?” “父皇。” 这个答案也不出乎苏时的意外,他继续问道:“为什么要软禁她?” 周瑄低下了头,轻声说道:“太子哥哥突然亡故,慧娘伤心欲绝之下,闯入东宫想祭拜太子哥哥,但被禁军拿下。慧娘是宫中绣娘,与太子哥哥有私情,不为法礼所容。但父皇念在她痴心一片,并没有怎么责罚她,只是把她软禁在红梅馆中。” 苏时突然皱了皱眉头:“你知不知道太子与慧娘有私情?” 周瑄想了许久,然后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如果慧娘和太子哥哥没有私情,她怎么会独闯东宫为太子哥哥祭拜?” “那慧娘是否承认她与太子有私情?” 周瑄想起那日的情景,忍不住长叹道:“慧娘被禁军擒下,带进东宫。她一看到太子哥哥,顿时泪如雨下,伤心欲绝,而神情也变得痴痴呆呆。当时我虽然只有九岁,也看得出来慧娘与太子哥哥的关系匪浅,哪里还需要她说出来。” 苏时却不为所动,继续说道:“为什么要把慧娘软禁在红梅馆而不是宫中?” 周瑄幽幽说道:“既然慧娘与太子哥哥有私情,软禁于宫中就不再合适,而红梅馆原本就是太子哥哥的产业,因此父皇才会把慧娘软禁在那里。” 说到这里,她又忍不住轻叹道:“谁知三个月后,慧娘还是随太子哥哥而去了。” “慧娘是怎么死的?” “据说是服毒自杀而亡。” “据说?” 对于这种不肯定的答案,苏时显得很不满意。 周瑄想了想,继续说道:“彗娘被软禁在红梅馆后,整日只是待在书房里在那条手绢上刺绣,那日酉时三刻,有位公公请慧娘出来吃饭,来到书房,才发现房间从里面反锁,任凭那位公公怎么叫喊,里面都没有任何反应。那位公公心急之下,撞破了书房大门,然后发现慧伏在书桌上,早已气绝身亡,而那条刚绣好的手绢就落在椅子旁。” “后来经过御医检查,证实慧娘是服毒自杀而亡。” 苏时终于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你们会认为那条手绢隐藏着秘密?” 周瑄反问道:“你知不知道在一条手绢上绣出那幅图案要多长时间?” 苏时摇了摇头。 “我问过,一般的绣工只需要七天。” 苏时沉吟道:“慧娘不是一般的绣工。” “所以对慧娘来说,绣那条手绢最多只需要三天时间。” 苏时忍不住摸了摸鼻子,缓缓说道:“但绣娘足足绣了三个月。” “更奇怪的是慧娘还在手绢上绣了四个谁也不懂的图案。” “真的没有人知道那几个图案代表什么意思?” “我问过所有认识慧娘的人,他们都不知道。” “光凭这一点,不足以证明那条手绢上隐藏着秘密。” 周瑄缓缓说道:“但慧娘死后不久,红梅馆就开始闹鬼了。” 第九十五章 疑点重重 “闹鬼?” 虽然苏时自己的经历已经很离奇了,但他依旧不相信鬼神之说。 周瑄突然问道:“你相不相信这世上有鬼?” 苏时笑了笑:“至少我没有见过” 他的见识也许比大乾所有人的见识加起来都还广,但他从来没有见过鬼。 “我也没有见过。”周瑄幽幽说道:“但我希望这世上真的有鬼。” 苏时没有问她为什么,他看得出来周瑄对她的太子哥哥感情很深。 当一个人离世,他的至亲自然希望他在另一个世界能开心快乐。 就算是自欺欺人,也会给自己一丝安慰。 苏时自然不会打破她的幻想,而且对于已逝太子的事情,他也不想过多的打听。 所以他立即转变了话题:“为什么说红梅馆闹鬼?” 他去过红梅馆,虽然那里因为很久没有人居住,整个房子显得很陈旧破败,但并没有让苏时感到有异常之处。 周瑄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说道:“慧娘去世后不久,每到深夜,红梅馆里不时会出现亮光,而且还会发出各种声音,仿佛还有人生活在那里。” “发生这么奇怪的事情,自然会有人调查。” “坊内衙门、京兆府都去调查过,最后甚至出动皇家密探。” “调查的结果是?” “慧娘不肯离去,她的鬼魂还游荡在红梅馆。” 苏时疑惑道:“坊内衙门、京兆府和皇家秘探得出的都是这个结果?” “是。” 苏时陷入沉思之中,如果说坊内衙门可能会敷衍塞责,京兆府绝不敢敷衍了事,皇家秘探更不可能没有任何证据就得出这种结论。 “有什么证据?” “我看过皇家密探写的奏报。上面写着大乾和兴八年二月十五日子时,月如圆盘,以杜子期为首的八位皇家秘探夜查红梅馆。” 每到子时,红梅馆里面的动静是最大的,所以杜子期等八位皇家密探才会决定夜查红梅馆。 八人两两组队,分成四组,分别潜伏在红梅馆东南西北四个方位,每一个潜藏的地方都极其隐蔽而巧妙,绝对不可能有人会发现他们,但他们却能观察到红梅馆外的所有细节。 当他们得到红梅馆闹鬼的消息,每一个人都认为那绝对是人为的。 既然是人为,必须有人潜入红梅馆,所以二月十五日那一天午时过后,他们已经把红梅馆全方位的监控了起来。 从他们进入到潜藏的位置开始,直到子夜,他们可以保证没有任何一个人进入红梅馆。 正当他们以为今夜不会有任何异动时,远处打更的人敲响了梆子。 而更夫的梆子一响,红梅馆慧娘原来居住的卧室里突然出现了一团碧绿的亮光,这碧绿的团亮光在卧室里游弋不定,仿佛有人在卧室里走来走去。 “当时杜子期他们看得头皮发麻,因为他们可以保证当天绝对没有任何人进去。” 既然没有人进去,那团碧绿的亮光除了是鬼火外,他们根本给不出任何解释。 然后他们又听到红梅馆传出声音,仿佛是一阵阵低泣呜咽声。 周瑄叹道:“虽然杜子期他们八人都是武功高强的人,但当时都只觉得双脚发软。” 低泣声突然之间停止了,而碧绿的光团也在那瞬间熄灭,红梅馆内又陷入沉寂之中。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已经结束了的时候,卧室的房门突然发出吱呀一声。 悠长的开门声让杜子期等人的神经再度紧绷了起来,六双眼睛死死的盯着卧室的大门。 房门缓缓向里打开,如同有人从里面拉开大门。 随着房门的打开,每一个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额头已经出现的细汗,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房门一打开,里面突然吹出一股风,把门前的落叶吹起。 落叶在月光下翩翩起舞,最后缓缓重归于地面。 杜子期他们可以保证,那天晚上绝对没有风,而且即使有风,风力也不可能吹起地上的落叶。 更何况他们在潜藏之前检查过红梅馆,卧室的所有窗子都关得严严实实,所以根本不可能有风吹进卧室。 卧室里面既然没有风,那这股风又是从何而来? 杜子期他们正在惊疑时,又一声吱呀声响起,书房的门缓缓裂开一条缝,仿佛有人在轻推这道房门。 随即房门又发出咣当一声,又似有人重重的关上了门。 而当门关上的瞬间,那团碧绿的光团又在书房亮起,慢慢游弋到书桌的位置。 “这时候书桌后面的椅子发出笨重的拖拽的声,缓慢的移动到书桌前,而书桌上的一本书也突然翻开。而就在这里,那团碧绿的亮光再度熄灭,红梅馆再度陷入寂静之中。” 苏时一直在静静的听着,不管周瑄描绘的场而如何诡异、如何恐怖,他的脸上的表情也没有任何变化。 仿佛只是在听一个故事而已。 “然后那天晚上红梅馆再也没有出现任何异动。虽然杜子期他们目睹了这一幕幕诡异的画面,每一个人都心有余悸,但最后他们还是壮着胆子进入了红梅馆。” “最后呢?”苏时终于问了一句。 “没有任何发现,红梅馆所有的陈设和他们白天所看到的一模一样,没有任何变化。” 苏时皱了皱眉头:“没有任何变化?” “他们肯定没有任何变化。” 苏时有些奇怪的问道:“包括那张椅子和那本书?” “自从红梅馆闹鬼以来,就没有人再去打扫,整个书房都布满了灰尘,杜子期仔细检查过,那张椅子根本没有移动的痕迹,而那本书也绝对没有人翻动过。” 等周瑄说完之后,苏时笑了笑:“这个故事很好听,而且很离奇,你讲得也很精彩。” 周瑄瞪了他一眼:“我并不是在讲故事,这件事也根本不是故事,是真实发生过的事。” 然后她突然狐疑的看着苏时:“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苏时摇了摇头,苦笑道:“八个皇室密探都亲眼所见,会有什么问题?” 虽然苏时嘴上说没有问题,但整件事他看起来疑点重重,只不过他还没有决定是否参与进去,自然也不会说出来。 第九十六章 分析 周瑄似乎并不相信他的话,因为苏时表现得太冷静了,冷静得如同在看一出戏。 苏时又想了想,问道:“慧娘死后,红梅馆有没有人看守?” “原本有一两个下人值守,但出现闹鬼的事情后,再没有人敢在那里值守。” 苏时又问道:“闹鬼的事情是何时结束的?” 周瑄反问道:“你怎么知道闹鬼的事情已经结束?” 苏时叹了口气:“我有耳朵。如果一间房子九年以来一直都在闹鬼,早就成为京城中头等事件,我又怎么会听不见。” 听到苏时语气中暗带讽刺,周瑄忍不住白了他一眼,说道:“大概也是三个月。” “红梅馆又是何时成为你的产业?” “看到八位密探的奏报后,我便求父皇把红梅赐给我。” 苏时有些疑惑的问道:“为什么?” 周瑄突然脸上一红,低下了头,轻轻说道:“那红梅馆里的鬼魂自然是慧娘,而她之所以不愿意离开,显然是心事未了。” 听到这里,苏时恍然大悟,忍不住笑道:“慧娘的心事想来是未能见太子最后一面,所以才会徘徊人间,而你太子哥哥必不会让慧娘变成孤魂野鬼,一定会前来与慧娘相聚。所以你要来红梅馆,是想见你太子哥哥最后一面。” 被苏时说中心事,周瑄的脸更红了,头也更低了。 “那你见到没有?”苏时有些好奇的问道。 周瑄摇了摇头,缓缓说道:“自从八位密探上报此事后,慧娘的鬼魂出现得越来越少了,有时候七八天才会出现一次,三个月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苏时突然说道:“你想不想揭开红梅馆闹鬼的秘密?” 听到这句话,周瑄猛的抬起头,直直的看着苏时。 “难道你不认为是慧娘的鬼魂在作祟?” 苏时叹道:“虽然我也很希望这世界上有鬼魂,但偏偏我又不怎么相信神鬼之说。既然我不相信鬼神,自然会认为这些都是人为,既然是人为,当然是有迹可寻。” 周瑄眼睛一亮:“那么我们该如何寻找?” “那就要想想为什么红梅馆会闹鬼?” 周瑄是一个聪明的人,只不过她一开始认定慧娘已经变成鬼魂,那红梅馆闹鬼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 但现在苏时给了她另一个思路。 如果是人为,他们为何要装神弄鬼? “有人不想让别人住进红梅馆。”周瑄喃喃自语道,然后突然间脸色大变,因为按照这个思路推理下去,这几年他们的心血几乎白费了。 这些人之所以要装神弄鬼,不只是不想让人住进去,甚至不想让人接近红梅馆。 没有人愿意接近一间闹鬼的房子,实事上,当红梅馆闹鬼时,左右两边房子里的都已经搬空了。 只有这样,那些装神弄鬼的人才能肆无忌惮的寻找隐藏在红梅馆里的秘密。 而三个月后,闹鬼之事悄然平息,说明这些人已经找到了他们想要的东西。 苏时叹道:“看来你们要找的东西已经被人捷足先登了。” 周瑄心中愤愤不平,生了一会儿闷气后,最终也只得无奈的长叹一声。 苏时倒是放下了心来,因为周瑄既然知道秘密已经被人捷足先登,她自然会告诉大哥,那么他大哥也可以死了这条心。 这样一来,大家都会平安无事。 但此时周瑄秀眉微颦,看着苏时,忍不住问道:“如果闹鬼之事是人为,那么他们又是如何做到的?” 正因为发生那么多匪夷所思的事,才会让所有人认定红梅馆闹鬼,而苏时认为是人为的,那些诡异的事情又该如何解释。 苏时面不改色的说道:“我不知道。” 其实那些看似匪夷所思的事,他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只不过他的目的已经达到,自然不会再说出来,以免节外生枝。 “你真不知道?” 苏时淡淡说道:“我只是提供另一种可能性而已,你也可以认为红梅馆是真的在闹鬼。” 虽然周瑄还是半信半疑,但相比虚无缥缈的鬼神之说,她内心还是偏向于苏时的推断。 而且她还隐隐有种感觉,苏时所知的应该远远不止这些,只不过这个人可恶之极,偏偏要藏着掖着,不肯痛痛快快说出来。 想到这里,她又忍不住恨恨的瞪了苏时一眼。 这一眼倒让苏时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忍不住问道:“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 周瑄越想越生气,冷哼了一声,撇过头去,似乎不想再看着他。 虽然苏时觉得莫名其妙,但此刻却也无法顾及,因为有件事他还没有弄清楚。 “你还是没有告诉我,为什么你们会认为那条手绢隐藏着线索?” 周瑄并不想再理他,但看见他语气急切,似乎有所发现,只得说道:“其实说手绢上隐藏着线索的人就是你大哥。” 苏时大吃一惊,他原以为大哥是被周瑄拖下水,怎么也想不到原来大哥才是始作俑者。 “他为什么会这样认为?” 周瑄没好气的说道:“你还记不记得手绢上有四个奇怪的图案?” 苏时点了点头,他的记忆力本来就很好,更何况那图案如此奇特,他自然不会忘记。 周瑄继续说道:“你大哥曾见过这种奇特的图案。” 苏时又是大吃一惊,忍不住追问道:“我大哥看见过这种图案?他在哪里见过?” 周瑄一边回忆一边缓缓说道:“慧娘死后,唯一遗物便是那手绢。而那手绢的质地又是润玉丝,那些太监不敢擅自作主,因此交回宫中。” “我看见之后,心想这条手绢只怕是太子哥哥与慧娘的定情之物,因此慧娘才会耗尽心血在上面刺绣,所以才会请求父皇交于我收藏。” 说到这里,周瑄又想了想,才继续说道:“红梅馆闹鬼一事平息之后,有一日我与你大哥相约红梅馆见面祭奠亡魂,我无意间拿出那条手绢,当你大哥看到手绢上的图案,猛然想起一件事,所以才会认为那条手绢藏有秘密。” 苏时苦笑道:“他又想起了什么事?” 第九十七章 放手 茶已冷。 周瑄虽然和苏时交谈许久,但茶水却喝得不多。 苏时起身为周瑄倒掉冷茶,然后为她换上了热茶。 周瑄轻轻抿了一口茶,突然反问道:“你知不知道你大哥曾是太子近卫?” 苏时正在为自己倒茶,闻言手一抖,茶水差点洒落在桌上。 “太子近卫?”他思索片刻,然后摇了摇头:“我没有什么印象了。” 周瑄放在茶盏,说道:“你难怪你没有什么印象,你大哥太子近卫并没有当多长时间,只有半年而已。” 苏时已经敏锐的感觉到这半年的时间对大哥而言一定有重大的影响,否则的话他不会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去查证太子的死因。 他不动声色的说道:“即使只有半年时间,但能聆听到太子的亲口教诲,想必大哥也是获益匪浅。” 周瑄侧目看着他,似乎想知道这句话是苏时真心所想,或只是随口一说。 只不过她无法从苏时的表情上看出任何端倪。 虽然苏时年龄不大,但论心机之深沉,七八只老狐狸只怕都比不上。 周瑄实在想不通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在这半年里,太子哥哥的确教了苏大哥许多,而苏大哥对太子哥哥十分敬重、钦佩,而太子哥哥也很欣赏苏大哥的坦诚、率真。” 她故意把坦诚率真这四个字说得很重,而苏时却像是没听见一般。 他突然问道:“这奇特的图案是不是跟太子有关?” 对于苏时这么快就能推测出图案与太子有关,周瑄并没有感到惊奇,如果他推测不出反而才会让她奇怪。 所以周瑄也淡淡说道:“是。” 苏时忍不住问道:“但似乎你并没有见过这种图案?” 他记得周瑄曾说过,当她看到手绢上奇怪的图案后,曾四处打听过,显然她以前从来没有看见过这种图案。 这就有些奇怪了,与太子关系亲密的妹妹没有见过,只当过太子近卫半年的大哥却看见过,这倒让苏时有些想不通。 “这有什么奇怪的,苏大哥也是偶然间才看见的。” “这话怎么说?” 周瑄缓缓说道:“太子哥哥待人亲厚,从未有尊卑之分,尤其欣赏苏大哥,所以苏大哥可以随意出入东宫。” 苏时没有想到太子对大哥如此器重,心中倒有几分明白为什么大哥会甘冒如此大的风险追查太子死因,而且即使过了这么久依然不肯放弃。 这时周瑄继续说道:“那日我们在红梅馆见面后,苏大哥看到手绢上的图案,突然想起他担任太子近卫时,曾在太子书房看到类似的图案,而那图案正是太子所画。” “太子所画?”苏时道:“那大哥他可曾问过这图案所代表的意思?” “苏大哥见到这奇特的图案,自然会发问。” “那太子怎么说的?” 周瑄叹道:“太子哥哥说他正在创造一种密文,可用于紧急情况下的通信。” 那见鬼的图案居然是一种密文,这倒让苏时吃惊不已。 但同时这种解释也让苏时感到古怪之极,一个太子不学习处理政事,却要想着创造一种密文,无论苏时怎么想都想不通。 更何况他身为东宫太子,会出现什么紧急的情况?还需要创造一种密文来传递信息? “我大哥真是这么说的?”苏时疑惑的问道。 “难道你不相信你大哥?”周瑄不禁反问道。 苏时摸了摸鼻子,他自然相信他大哥的话,但正因为相信,所以他才会觉得不可思议。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说道:“所以我大哥一看到手绢上的图案,便想起了太子的话,认为这条手绢一定是想传达某种消息?” 周瑄道:“正是如此。这图案虽是慧娘所绣,但密文应该是太子哥哥交代给她的。” 说到这里,她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悲伤。 虽然时间过了这么久,但每当她想起太子哥哥,仍然忍不住黯然神伤。 “太子哥哥说这密文在紧急情况下才会使用,既然太子哥哥把这密文交给慧娘,说明他知道自己正处于危险之中。” 对于她的推断,苏时不置可否。 所谓关心则乱,周瑄、苏周与太子的关系亲密,太子突然间病亡,又出现了所谓的密文,因此他们怀疑太子的死因也就不足为奇。 但苏时作为一个旁观者,远比他们冷静和客观,在没有实质的证据之前,不会轻易下任何结论。 因为苏时知道,只要在心中预设了结论,都会影响自己的判断。 周瑄继续说道:“只不过当时太子就那么随口一说,所以苏大哥也并没有在意,过了不久又离开了东宫,因此这上面的密文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既然你已经知道手绢上奇特的图案是一种密文,而这种密文又是太子所创,与太子亲近之人多多少少都应该知道一些内情,那些人你都应该询问过了。” 周瑄点点头,不过却无奈的说道:“只要与太子哥哥接触过的人,我都询问过,但奇怪的是,除了苏大哥外,再也没有任何人见过这种图案。” 对于没有答案的事,苏时一般不会多想,所以他笑了笑道说道:“既然如此,你们又何必再自寻烦恼,而且事情已经过了这么久,再想追查已经难如登天,何不就此放手。” 周瑄的脸上罕见流露出一丝乞求之意,说道:“我们也知道自己的能力有限,不足以解开这些谜团,所以才会想到求助于你。” 听到这话,苏时忍不住一阵苦笑道:“只怕你们也太高估我了,这密文无人可解,慧娘留下的东西也被人拿走,而且时间久远,就算是神仙来了只怕也解不开这些疑团。” 周瑄突然直视着他,缓缓说道:“但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 苏时暗自吃了一惊,但脸上却没有任何变化,只是淡淡说道:“连神仙都无法做到的事情,我又能有什么办法。” 这时周瑄突然笑了。 当她笑时,竟让满院的春光都失去了颜色。 “那制冰之术难道不是神仙法术?你既然连神仙手段都能使出,我不相信在这件事上你会一筹莫展。” 第九十八章 差点气死的人 当苏时送周瑄离开将军府时,周瑄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因为她并没有得到她想要的答案。 所以即使苏时送她上了马车,周瑄都一直板着脸。 她正想拉上窗帘,这时苏时的脑袋却出现车窗里,一脸笑意的看着,问道:“周瑄不是你的真名,大家朋友一场,何不据实相告。” 据实相告! 一听到这四个字,周瑄就气不打一处来,实在很想一拳打破苏时的鼻子。 她的直觉告诉她,苏时一定已经推断出很多事,但偏偏不据实相告,现在居然还教训起她来,叫周瑄如何不生气。 周瑄用力拉上了窗帘,然后冷冷哼了一声,马车便绝尘而去。 苏时虽然碰了一根钉子,但却不以为然,脚步懒散的走进了将军府。 回到闲鹤亭,他打了几个哈欠,舒舒服服躺了下来,很快进入了梦乡。 等他一觉醒来,只觉得身体舒畅,精神奕奕,他用力舒展了一下身体,然后从长椅上坐了起来。 他眯着眼向天上望去,此时天空尽蓝,几朵白云漂浮在蓝天之下,显得无比悠闲自在。 苏时站了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这时林漠又匆匆出现在他视线之中。 林漠看见苏时已经醒来,不禁加快了脚步,还未走到他面前,已经开口说道:“公子,你醒了?” 此时他满脸喜色,仿佛出门捡到元宝一般,原本木讷的表情竟然也变得生动起来,眉眼之间充满了笑意。 苏时忍不住调侃道:“什么事这么开心?赌博赢钱了还是刚会了情人?” 林漠讪笑道:“公子取笑了,我刚从义安坊回来。” 一听到义安坊这三个字,苏时就感到有些头痛。 “你去义安坊做什么?” 林漠仿佛显得有些尴尬,站在那里吱吱唔唔说不清楚。 苏时看着一脸不知所措的林漠,联想到他刚才的喜悦的神情,笑道:“醉他乡又不是禁忌之地,有什么不好说的。” 说到这里,苏时突然明白他的小心思,又看了看他尴尬的表情,实在觉得有些好笑。 “你去醉他乡是想知道我的主意是不是真的有效?” 虽然昨天傍晚醉他乡的生意突然爆火起来,但林漠始终放心不下,担心只是昙花一现,因为等苏时休息后,匆匆赶到了义安坊。 但当他来到醉他乡时,却把自己看得目瞪口呆。 老板娘的声音已经变得嘶哑,狗蛋、二丫等人也都在勉强支撑着。 不过虽然每一个人都很疲累,但每一个人眼睛里都充满了光,仿佛看到无限希望。 但这时候却出现了一个无比尴尬的事情,厨房里没有菜了。 不到一个时辰,醉他乡准备一天的菜已经全卖光了。 老板娘只得频频向还在排队的客人解释道歉,等客人全部失望的离开后,她才有气无力的瘫坐了下来。 而狗蛋、二丫等人也终于喘上了一口气。 所有客人都离开后,店里的人全部聚在了一起,但没有人说话,所有人的目光看着彼此,静静地享受着这一刻的喜悦。 直到老板娘宣布今天中午到对面的食悦酒楼吃饭,所有人才轰然叫了起来。 林漠匆匆赶来,看到了自己想看到的,又悄悄的离开了。 他回到将军府,立即来到闲鹤亭,准备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苏时,但当他看见苏时后,想起自己居然还敢怀疑二公子,脸上忍不住流露出尴尬的神色。 此时苏时又说破了他的心思,林漠不由自主低下了头,突然单膝跪倒在地,大声说道:“林漠胆敢质疑公子,请公子责罚。” 他这一举动倒把苏时吓了一大跳,苏时怔怔的看着他,忍不住嘀咕道:“你有病,干嘛这么大惊小怪的,还不快起来。” 林漠却一动不动,再次说道:“请公子责罚。” 苏时忍不住笑骂道:“你质不质疑我关我屁事,我用得着为点小事生气动怒。还不快起来,去看看厨房里还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吃?我饿了。” 林漠听到苏时饿了,立即跳了起来,然后一溜烟跑了出去。 没过多久,林漠又苦着一张脸,两手空空的走了回来。 “回二公子,厨房里什么都没有了。” 苏时一愣,看了看天色,大约才一点,居然已经没有了吃食。 “连剩菜剩饭都没有了?” 林漠听到这句话,也不由呆了呆,他喃喃说道:“那剩菜剩饭又岂能拿给公子吃。” 苏时苦笑道:“我现在饿得都想吃草根树皮了,你还要让我讲究这些?” 林漠又是一呆:“公子真的饿了?” 苏时差点晕了过去,他正准备大叫起来,但一看见林漠那张木讷、不善言辞的脸,只得自我安抚。 如果和这种人生气动怒,只会把自己气死。 所以苏时无奈道:“我现在饿得可以吃下一整头牛,所以厨房里不管有什么剩菜剩饭,尽快给我拿过来。” 这时候苏时的肚子似乎为了证明他所说的是实话,应景的叫了起来。 “难道不热一热?”林漠疑惑的问道。 苏时长长吐了口气,然后小心的、轻声的说道:“麻烦你帮我热一下,然后尽快给我拿过来。” 然而林漠却依然像一块石头一样一动不动。 “难道我的话还说得不够清楚?” 林漠苦笑道:“公子的话说得很清楚,只是厨房里没有剩菜剩饭。” 一个人空着肚子的时候,情绪本就不太好,很容易暴躁,再遇到像林漠这样理解能力几乎为零的人,苏时觉得自己没有被气死已经万幸了。 苏时努力平息自己的心情,然后缓缓问道:“既然没有剩菜剩饭,那厨房里还有没有新鲜的菜?” “有。” “能不能麻烦李大厨给我炒两个菜?” 林漠苦笑道:“不能。” 苏时奇怪道:“为什么不能?” “因为李大厨做完饭后就出门了,现在厨房里一个人都没有。” 这时苏时的肚子又发出一阵阵抗议声,林漠小心的说道:“公子,要不出去吃?” 苏时摇了摇头:“我说过,今天除了秦府哪里都不去。” “但你的肚子……” 苏时笑了笑:“厨房里不是有菜吗。” 林漠迟疑道:“厨房里虽然有菜,但没有厨子。” 这时苏时叹了口气,说道:“说实在的,李大厨的那点厨艺也就只能骗骗你们。” 第九十九章 赴宴 酉时。 苏时看着铜镜里面的自己,感觉很不满意,甚至想拒绝出门。 虽然这几天苏时都在运动,但整张脸还是显得俊俏秀气,如同一个小白脸似的。 而看着身上穿着的绛红色直襟长袍,上面还绣满富贵竹,让他觉得自己又如同开屏的孔雀。 小白脸也就算了,毕竟这不是他能选择的,但当吴管家拿着绛红色直襟长袍走到他面前时,如果不是看在吴管家已经五十岁了,他早就一脚把吴管家踢得远远的了。 但吴管家却坚持要他穿上这件长袍。 苏时苦笑道:“如果你要我穿这件长袍就是让我去死。” 吴管家的态度却很坚定。 所以苏时只好问道:“为什么非要穿这一件长袍?” 这时吴管家才笑了笑,露出两排微黄的牙齿说道:“因为今天有喜事,有喜事自然要穿得喜庆一点。” “今天只不过是去秦府喝喝酒、吹吹牛,会有什么喜事?”苏时不解的问道。 吴管家满脸笑意的看着他,解释道:“今日秦府宴请小少爷,不只是喝酒聊天,只怕还要为小少爷和秦楠定下婚期。” 吴管家是真心为苏时感到高兴,他看着苏时从一个乖巧的孩子变成一个声名狼藉的少年。 苏时却完完全全呆住了,虽然他对秦楠很有好感,而且也很心动,但如果真的定下婚期,那意味着不久后两人就会生活在一起。 这就不是苏时所希望的。 过了许久,苏时才忍不住说道:“秦楠似乎才只有十五岁。” 吴管家忍不住感叹道:“是啊,一转眼秦楠小姐都这么大了,变成了大姑娘了。” 苏时双手抱着头,突然间感到很头痛,因为他感觉自己这是在犯罪。 看到苏时痛苦的样子,吴管家心里一慌,忙问道:“小少爷,你不舒服?” 苏时赶紧点了点头,说道:“我现在头很痛,能不能帮我取消这个宴会?” “不能。”一个坚定得不容拒绝的声音回答道。 因为这句话不是吴管家说的,而是苏周说的。 苏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他的卧室,正静静的注视他。 而且苏周穿着也很华丽,全身上下收拾得一尘不染。 “你这是要做什么?” 苏时呆呆的看着大哥,因为他很少看到苏周会这样穿着,一般只有过年时他才会穿得如此华丽。 苏周淡淡说道:“秦府又不只邀请了你。” “大哥也要去?” 苏周微微点了点头,继续说道:“而且你大嫂也会去。所以只要你还没有断气,就必须参加秦府的宴请。” 现在苏时终于相信了吴管家的话,如果只是一场普通的宴请,而不是为了定下他与秦楠的婚期,秦府根本不需要这样大张旗鼓,把大哥和大嫂都请去。 对于无法改变的事情苏时也不会过多的浪费口水,所以他乖乖穿上了仿佛是要开屏的绛红色长袍,还在腰间挂上了一块显示身份的墨玉。 吴管家看着并排而立的两兄弟,流露出老怀安慰的眼神。 而苏时站在苏周身边,心里总算好过了一点,因为两人的穿着都是如此花哨,即使是社死,有人陪着总是一件好事。 他们刚走出寝室,林漠立即出现在他们面前,而且也收拾得整整齐齐的。 “你也要去?”苏时没好气的说道:“你又去做什么?” 他对林漠的态度很不好,因为他知道虽然林漠此时面无表情,但肚子里一定在笑他。 因为他嘲笑了李大厨的厨艺后,对林漠夸下了海口,说他随便弄一两道菜,都可以甩李大厨十条街。 然而当他真的炒了两盘菜出来,要不是肉炒老了,要不是盐放多了。 林漠是苦着脸吃下两盘菜,因为苏时尝了一口之后,就再也不想夹第二筷了。 苏时当然不会认为自己的厨艺有问题,首先怪的就是林漠,对他火生得太大,然后又嘀咕这厨房什么调料都没有,害得他的厨艺连一成都没有发挥出来。 最后责怪那口可以装两个人在里面的铁锅和那把有一人高的铁铲,因为把铁铲拿起来几乎耗尽了苏时全部力气,更不用说挥动它了。 见苏时在那里唠叨不停,林漠突然间捧着肚子,对苏时说了一声好像吃坏了肚子就匆匆跑开了,然后就再也没有见到他的身影。 苏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眼神中暗含警告之意。 “你在做什么?”看到苏时神情有异,苏周忍不住斥责道。 一听到苏周的斥责声,苏时立即变得老实了,因为他知道苏周心中有气,到现在都还没有发作已经是在顾全大局了。 周瑄离开这里之后,一定会把他们会面的情况告诉大哥,而且周瑄似乎看出来他有所隐瞒,自然会添油加醋。 所以苏周知道他不愿意出手帮忙,而且还要故意隐瞒线索,对他的态度自然不会好得哪里去。 正因为知道苏周还在气头上,所以苏时变得很小心,不会让他抓住任何把柄。 出了将军府,一辆美轮美奂的马车停在门口。 苏时看着这辆马车,然后又看了看自己这身长袍,忍不住叹了口气,因为他实在不想当这条街最靓的仔。 然而只要坐上这辆马车,他一定是全城最拉风的那个人。 “还不上车,愣在那里干什么?”见苏时毫无一点精神,苏周又在一旁忍不住责怪道。 苏时左顾右看,疑惑的说道:“不是大嫂也要去,怎么没有看见她?” 苏周淡淡说道:“你大嫂此时不在府中,但会与我们在秦府会合。” 苏时忍不住说道:“将军府离秦府又不远,为什么大嫂不先回将军府,然后一起出发到秦府?” 虽然将军府离秦府不远,但苏时这时候实在不像和他大哥同坐一辆马车,即使同坐一辆马车,有大嫂在,气氛也不会那么尴尬。 “这就不需要你操心了。” 说完苏周率先上了马车,苏时无奈之下也只得钻进马车里。 等苏周和苏时都上了马车,林漠熟练的坐在马车前室,手上的鞭子一扬,在空中发出一声刺耳的响声。 两匹骏马一听到这响声,立即缓缓向前行驶。 第一百章 往事 马车之中,苏周和苏时两人大眼瞪着小眼,气氛顿时变得尴尬起来。 为了打破这尴尬的气氛,苏时勉强笑了笑,说道:“秦府邀请大哥和大嫂,不会是真的要订下婚期?” 苏周却似乎没有听见他的话,神情冷峻,目光如利剑一般看着他。 苏时自讨没趣,一时间也变得无话可说,只得摸了摸鼻子,自嘲的笑了两声。 这时苏周却说话了,他直视着苏时,缓缓说道:“你一定很奇怪,我为什么一定要追查太子死因。” 苏时摇了摇头,说道:“正所谓士为知己者死,大哥受太子器重,理应为太子找回公道。” “这只是原因之一。” 苏时不解道:“难道还有其他原因?” “十三年前,北关边军的军需官郑果克扣军需物资,大肆贪污、中饱私囊,更可恶的是他还偷卖军资武器给胡人,你说这样的人该不该杀?” 见大哥突然说起往事,苏时虽然不明就里,但只要他不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苏时已经松了口气。 此时听到大哥相问,他急忙回答道:“贪污军资已是死罪,还里通外敌,简直罪不可赦。” 苏周继续冷冷说道:“父亲查证此事后,将郑果所犯之罪行及其罪证上示朝廷,同时以密信呈告圣上,郑果罪犯滔天,不杀难以平边军之愤。” 苏时突然间不说话了,因为从大哥的叙述之中,他嗅到了一丝诡异。 父亲是北关统帅,其部属犯下如此重罪,只需禀明朝廷,然后依军法行事就行了,那还需要向圣上以密信告知。 他还在思忖时,又听得大哥说道:“谁知父亲在十五日内接连接到三封圣旨,均是要父亲将郑果押到京师受审。” 听到这里,苏时那里还不明白,他忍不住叹道:“这郑果是不是又是什么皇亲国戚?” 苏周点了点头,说道:“郑果就是郑贵妃的亲弟弟。当年郑贵妃得宠,为了帮助她那不成器的弟弟,特地求了皇上得了个边军军需官的职务。” 苏时的心沉了下来,因为他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缓缓问道:“接到圣旨后,父亲又是如何做的?” 苏周突然问道:“如果是你,你应该如何做?” 苏时迟疑片刻,说道:“既然圣旨已下,只当遵旨而行。” 苏周冷冷的看着他:“你真的是这样想的?” “我怎么想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圣旨已下。” “那我告诉你父亲是怎样做的。”苏周脸上突然流露出一丝骄傲:“父亲接到第三封圣旨后,在郑果面前宣读了圣旨。那郑果自然欣喜若狂,丑态百出。” “就在此时,父亲把郑果和他七名同谋押到刑场,令旗一挥,八颗人头落地。” 说到这里,苏周心中畅快,忍不住笑道:“可笑那郑果临死之前还不敢相信父亲真的敢违抗圣旨,还在不停向父亲叫嚣,直到人头落地才面露惊恐之色。” 苏时此时却不合时宜的苦笑了起来:“但父亲的确也违抗了圣旨。” 听到苏时的话,苏周的神情也变得黯然起来,他默默说道:“正因为如此,所以引得天子震怒、朝廷震动,加之郑贵妃不时在天子面前哭诉,而朝中希望将军府倒台的人又不知凡几,纷纷上奏折痛斥父亲,说父亲不遵圣命、拥兵自重等等,一时之间将军府就处于风雨飘摇之中。” “那时你才三岁,自然对当时将军府的境况没有任何印象。”苏周看着窗外,仿佛想起当初的情景,脸上流露出一丝哀伤。 “当时母亲每日生活在惶恐之中,整夜以泪洗面,而府中上下也都是愁容惨淡。” 突然间苏周的目光从窗外收回,直视着苏时,而他说话的声音也变得高亢起来。 “就在将军府人心惶惶之际,太子突然驾临将军府,拜见了母亲。而且他见母亲为此事担惊受怕,于是坚定的对母亲说道,父亲大人根本没有做错,他承诺他自当为父亲据理力争。” “当时太子正在观政,他回到朝廷上,果然为父亲据理力争,雄辩众臣。既然太子已经出面,为父亲说话的人就渐渐多了,此事最终以父亲罚俸三年结束,将军府才得以避免大难临头。” 听到这里,苏时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大哥一心要追查太子死因,而父亲又会是那种态度。 他微微叹了口气,心情复杂的看着苏周。 而此时苏周还在回想往事,并没有注意到苏时的神情。 过了好一会儿,苏周的心情才渐渐平息了下来,对苏时说道:“你说太子是不是对我们将军府恩重如山?” 苏时勉强点了点头,说道:“是。” “古人曾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而太子对将军府又岂是滴水之恩?”苏周继续说道:“太子已死,但这恩我们却还没有报。既然太子死因有疑,我们自当找出真相,为太子报仇雪恨。” 苏时苦笑道:“话虽如此,但是太子死因有疑也不过是你们推测出来的。” 苏周正想说话,苏时摆了摆手,继续说道:“如果太子真的死于非命,难道宫中御医真的没有一点察觉。” 说到这里,他看着苏周:“既然你们在追查太子的死因,自然也查过当年御医的结论,可有什么疑点?” 苏周缓缓摇了摇头,说道:“当年共有三位御医分别独自检查了太子的尸体,但他们都得出的相同的结论。” “什么结论?” 苏周长叹道:“那就是太子过于劳累导致心跳骤停而亡。” 苏时又问道:“这三名御医可不可能是串通好了的?” “不可能。” 苏时追问道:“真的不可能?” 苏周坚定的说道:“真的不可能。” 苏时淡淡说道:“既然如此,说明太子的死因并无可疑之处,你们还想查证什么?” 苏周还想要说话,这时候马车突然停了下来,然后林漠的声音传入他们耳中。 “大公子、二公子,秦府到了。” 第一百零一章 游学 苏周两兄弟刚下马车,秦樾已经热情的迎了上来,先恭敬向苏周施礼道:“秦樾见过苏大哥。” 然后又笑着对苏时说道:“贤弟近来可好?” 苏时看到秦樾的打扮,心情不禁又好了许多,因为如果说苏时打扮得如同开屏的孔雀,那么秦樾的打扮就像要去皇宫赴琼林宴。 苏周急忙回礼道:“有劳秦贤弟久等了。” 两人寒暄的几句,秦樾说道:“请苏大哥和贤弟随我进府。” 苏周忙说道:“秦贤弟请。” “等一等。”苏时忙说道。 秦樾回头疑惑的看着他:“贤弟,还有事?” 苏时摸了摸鼻子,看着大哥,忍不住苦笑道:“不是还要等大嫂吗?” 秦樾此时脸上笑意更浓,说道:“许夫人早已进府,舍妹此时正陪同许夫人在后院赏花。” 秦樾一脸笑意的看着苏时,而他的笑容里似乎另有深意。 苏时自然明白他的笑容里的意思,脸上不由自主流露出一些尴尬之意,急忙说道:“我们进府。” 秦樾引着两人来到秦府大堂偏厅,苏时一走进偏厅,向里望去,突然间完全愣住了,脚步也不由自主停了下来。 偏厅里的人并不多,秦府家主秦之道和国子监祭酒孔文顺正在谈笑风生,一个年龄和秦樾相仿的年青人满面春风,站在秦之道一侧,在认真聆听两人的谈话。 但让苏时目瞪口呆的是偏厅之内竟然有两位番人。 这两人身材皆很高大、健壮,鼻梁高耸,只是一人头发为棕色,眼大眸深,另一人皮肤白晳、金发碧眼。 苏时自然一眼就辨认出来棕色头发的是波斯人,而金发碧眼的人自然来自欧洲。 他久居京城,见得最多的外国人是胡人,波斯人也不少见,但欧洲人却几乎从未见到,更加没有想到会在秦府里见到一位欧洲人。 此时两人站在博古架前,正在欣赏架上的瓷器,而且不时低声交谈,虽然苏时听不真切,但隐约听出来两人用的却是英文。 苏时正在惊疑时,突然听到一阵爽朗的大笑声,等他回过神来,孔文顺已经来到他面前,笑道:“苏小哥,几日不见,想不到风采更胜以前。” 苏时知道他在暗指他自己夺得镜湖诗魁之事,忍不住苦笑道:“不过是运气使然。” 孔文顺道:“一口气接连作出八首惊世绝伦的诗来,这也是运气使然?” 苏时夺得镜湖诗魁的事已经流传开来,而且他夺得诗魁的经历之离奇,简直是亘古未有。 他人未在诗会出现,却凭八首诗拔得头筹。 连作八首诗并不难,难的是首首皆是传世之作,当此事流传出来,引得京城文人无不侧目。 更引起不少流言,既有流言说苏时作诗时有神仙相助,也有流言说他不过是抄袭别人诗作。 更有甚者说那些诗绝非苏时所作,应是多人为他代笔,毕竟八首诗风格各异,如果皆出自一人,那此人诗情之高,可谓历史第一人。 总之众人对于苏时在诗会上的表现莫衷一是,众说纷芸,但疑者众、信者少。 不过孔文顺对这些流言嗤之以鼻,在他看来,即使叫苏时七步成诗,对于他来说也是易如反掌。 随后他又在秦楠口中得知当时的情景,当时苏时一拿到诗题,几乎不假思索,一首诗便脱口而出,其思维之敏捷、才华之高绝,无出其右。 这时那年轻人也走了过来,自我介绍道:“在下秦方,秦樾秦大哥的堂弟,苏公子在诗会上所作的诗在下已经拜读,钦佩不已,得知秦樾兄要宴请苏公子,便不请自来,还望苏公子莫怪。” 秦方虽然说对苏时钦佩不已,但神情却没有丝毫钦佩之意,甚至流露出一丝淡淡的不屑。 苏时自然毫不介意,而他的注意力也不在他身上,所以笑了笑,随意说道:“我不过是偶有所得,若单以文采而言,自然与秦公子无法相提并论。” 秦方不由得微微一愣,他没有想到苏时的姿态竟然放得如此之低。 只不过苏时姿态放得低,但表情却是淡淡的,显然只是自谦。 不过他的应答让孔文顺都微微有些失神,因为他见过无数才子,大多数都心高气傲,特别是像苏时这样的年纪,而且还刚夺得诗魁,更应该是意气风发,甚至目空一切。 孔文顺没见到苏时之前心中还有些担忧,害怕他一朝成名便得意忘形,但现在看来,苏时竟似根本不在意这所谓的诗魁。 苏周已经和秦之道攀谈起来,毕竟他们的父亲镇守边关,无法参加这次聚会,正所谓长兄如父,也只有苏周陪着秦之道。 这时苏时忍不住向孔文顺低声问道:“孔老,那两位番人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此时那两位番人见有人来,知道今天晚上的主角到了,便停止了交谈,这时秦之道也把苏周带到那两人面前分别作了介绍。 而此时孔文顺也向苏时介绍道:“那两位番人其中一位是波斯人,原本是波斯贵族,因羡慕大乾文化,常年在大乾游学,还为自己取了一个汉名,叫常慕华。在大乾游学期间与子川兄结为了好友,昨日才来到京城,正巧在今日拜访子川兄。” “另一个人呢?” “那位番人今日我也是第一次见面,是与慕华一起来拜访子川的。既然是番邦友人,子川兄倒也不好拒绝,所以才会出现在这里。” 此时那两位番人和苏周交谈了片刻,看到苏时在关注他们,而苏周也注意到苏时的举动,于是向他们介绍了苏时。 那常慕华既然心向大乾文化,对京城的镜湖诗会自然也非常关注,听到苏时的名字,便知他是镜湖诗会的诗魁,又看见苏时竟然如此年轻,一时之间竟然呆立当场。 等他清醒过来,仍然震惊的看着苏时,然后大步向苏时走来,而另一位番人也紧随其后。 常慕华走到苏时面前,立即拉着苏时的手,惊喜道:“在下常慕华,见过苏时公子。”说到这里,他忍不住长叹道:“我刚到京城,便听见公子盛名,心向望之,不承想今日便得见公子真容,倒是有缘、有缘得很。” 虽然常慕华的语气还有些生硬,但汉话已经说得很流利了。 第一百零二章 见多识广 苏时微笑道:“常兄华语说得很流利,想必下了一番苦功。” 常慕华在大乾游学十二年,对大乾的人情世故也有所了解,因此谦虚的说道:“我十八岁时来到大乾时,便对大乾的文化着迷,因此苦学华文,又四处游学,施学了十二年才不过懂些皮毛。” 苏时道:“常兄谦虚了。”然后看着那高大的欧洲人,问道:“那这位是……” 常慕华立即侧过身,与那人交谈了几句,那人立即恭敬的向苏时问候。 只不过他不会说华语,所以等他说完后,常慕华才在一旁翻译道:“他叫霍华德,来自英吉利,很高兴认识公子。” 虽然不需要常慕华的翻译,苏时也能听懂,但苏时却不得不假装听不懂,否则的话就太过惊世骇俗了。 作诗赋词还可以用天资聪颖来解释,但突然间懂得一门外语,你让苏时如何向众人解释。 只怕苏时无论怎么解释,所有人都会把他当成一个怪物。 更何况苏时这几日的表现已经让所有人都感到不可思议、啧啧称奇,如果在他身上再发生一两件神奇的事,只怕所有人都会用异样的眼光看他了,而且还会凭空多出许多麻烦。 异样的眼光虽然苏时并不在意,但凭空多出来的麻烦却不是他希望看到的。 “英吉利?”苏时故沉思状。 常慕华笑道:“苏公子没有听说过很正常,那是一个很遥远的国度,虽然国土不如大乾大,但也是一个古老的国度。” 苏时随意说道:“那这位霍华德先生想必也是经历了千难万险才来到大乾?” 常慕华忍不住惊异的看了看苏时,因为苏时对霍华德的称呼实在有些奇怪。 大乾人一般听到他的介绍,无不认为霍华德也是一个汉名,从而都会称呼霍华德为霍兄、霍大哥、霍小哥等等。 刚才他向苏周引见时,苏周也曾闹出这样的笑话。 然而苏时却自然而然说出霍华德先生,似乎知道霍华德只是他的姓。 而且先生这一尊称一般都用在德高望重的人身上,用在霍华德身上实在是不伦不类。 但偏偏苏时说得自然而然、流利之极,好生让人奇怪。 常慕华看着眼前这个面孔还显得有些稚嫩的少年,心中升起一丝疑惑。 而苏时一看到常慕华惊异的表情,立即醒悟了过来,知道自己因为前世的习惯而说错了话。 欧洲人在大乾本就少见,而大乾人国力强盛、文化昌隆,自认为是世界的中心。 至于那些番邦,在大乾人看来不过是蛮荒之地,更无从谈起文化礼仪,甚至认为那些番邦人士都不过是野蛮之人,自然也不会关心他们姓氏。 不过常慕华从苏时一句话便有如此警觉,倒和他那粗犷的外表和大而化之的行为大相径庭,让苏时也不禁生出一丝警惕之心。 所以苏时故意看着常慕华,笑道:“是不是我说错什么话了,以至于常大哥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常慕华大笑道:“苏公子学识渊博,不愧为诗魁,在下佩服之极。” 苏时微笑道:“我足不出户,哪里来的学识渊博,常大哥倒是谬赞了。” 常慕华的笑声引起了其他的人注意,纷纷围了上来,想一探究竟。 秦之道来到常慕华身边,笑道:“慕华老弟与我贤侄谈到何事,竟然如此开心?” 常慕华长叹道:“我刚看到苏时公子时,见他如此年轻,心中还有些疑虑。不过刚才与苏公子一番交谈,苏公子虽然年少,但见多识广、博闻强记,实在是少年俊杰,前途无量。” 孔文顺和秦方听到常慕华这一席话,忍不住目瞪口呆的看着他,因为刚才他们就站在苏时旁边,而苏时与常慕华两人也只不过日常寒暄了几句,苏时既然没有显示他的才华,又没有展露他的学识,何来见多识广、博文强记一说? 而秦方看常慕华的眼神不由得多了一丝鄙夷,显然认为他知道了苏时的身份,故意拍马屁而已。 秦之道不明就里,以为常慕华真的为苏时的才华所倾倒。 他作为常慕华的老友,自然知道常慕华的学识很高,就算在大乾,也可排在前十,此时见他如此推崇苏时——而苏时又是他未来女婿——他自然感到脸上有光,忍不住捋着胡须说道:“苏时还年轻,慕华老弟应当勉励后辈,万不可言过其实,免得增了孩子傲气。” 随即又对苏时说道:“慕华老弟乃我知交好友,虽非大乾人,但一身学识,不在名家之下,你可要好好讨教。” 说到这里,他又对常慕华笑道:“若论见识广博,只怕在座的都不如慕华老弟你。三年前你曾说想编撰一部大乾地理风情考证,立志要走遍大乾各地。想必这三年走了大乾不少地方,这见识自然增长不少。” 说到此事,常慕华感叹一声,然后摇头道:“大乾地大物博,这三年我走过的地方只怕还不到百之一二,这大乾地理风情考证恐怕在我有生之年都未必编撰得起。” 这时苏时突然说道:“听说常大哥来自波斯?” 常慕华点了点头。 苏时微笑道:“我对波斯极为好奇,但只知道那里盛产金银珠宝,其余便一概不知,好生汗颜。难免以后会打扰常大哥,向常大哥讨教波斯的风土人情。” 常慕华又忍不住长叹道:“若论国力昌盛、文华璀璨,波斯万万比不了上国,其风土人情嘛,若苏公子有兴趣,随时可以找我,我自当奉陪。” 苏时似乎喜不自胜,忙说道:“那就有劳常大哥了。” 常慕华笑道:“不敢。” 此时偏厅之内显得其乐融融,主客尽欢。 不过苏周却注意到苏时似乎对常慕华十分感兴趣,目光会有意无意看向他,而常慕华仿佛也觉得苏时很有趣,目光不时会看向苏时。 更让苏周奇怪的是,若两人的目光对视后,这两人便如同变脸一般,脸上堆着笑容,然后相互点头示意。 一百零三章 将进酒 众人闲坐了一会儿,秦府管家来到偏厅,禀告酒菜已经上桌,请大家移步正厅。 所有人起身,一边说说笑笑,一边随着秦府管家来到正厅,此时正厅圆桌上已经摆了四冷荤、四热荤、四双拼十二道菜。 秦之道自然高坐首席,他左手边依次为孔文顺、常慕华、霍华德、秦方,右手边依次坐着苏周、苏时和秦樾。 所有人坐定之后,早有美婢依次为众人斟满美酒,秦之道便举起酒杯,笑道:“今日家宴,既有老友重逢,又有贵客临门,让秦府蓬荜生辉,老夫唯有以此水酒答谢诸位,还请诸位尽饮此杯。” 众人急忙起身,纷纷举杯说道:“秦大人言重了,多谢秦大人。” 所有人一饮而尽,然后又纷纷坐下,至此酒宴就算正式开始了。 酒过三巡,常慕华突然拿起酒壶站了起来,然后离开座位走到苏时身边。 苏时无奈,只得站了起来。 其余人的眼光看向他们,只听得常慕华笑道:“我原本计划在三日前赶到京都,参加镜湖诗会,只想目睹京城才子绝世风采。” 说到这里,他又忍不住叹息道:“只可惜我和霍华德在来京城的路上有事耽搁了两天,未能目睹镜湖盛会,深以为憾。” 然后他看着秦之道,面露感激之色,说道:“不想今日在此不但能与老友叙旧,更能遇得诗会诗魁苏公子,倒是我的幸运。” 说着,他又看向苏时,叹道:“公子大才,诗会之上所作诗篇我皆能倒背如流,最喜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这一句。” 苏时忙说道:“常兄谬赞了。” 常慕华持壶为苏时斟满酒,笑道:“光是这一句,便可值美酒一壶,但我酒量浅显,便以一杯敬公子,望苏公子莫嫌弃。” 苏时微笑道:“能得常兄谬赞,心中已经忐忑不安,若再说敬字,倒叫苏某汗颜。正所谓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我们何不共同举杯,饮下这能销万古哀愁的美酒。” 原本众人还是以看热闹的心态看着他们,然而当苏时说出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时,除霍华德外,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气,久久说不出话来。 常慕华呆立了半响,然后才长长出了口气:“诗词一道,只怕再无人能出公子左右。”说完,他放下酒杯,竟然以口对壶,狂喝了几口,又才大笑道:“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得此佳句,当饮尽壶中酒。” 听到如此豪迈的诗句,又见常慕华如此豪情,其余人不由自主纷纷举杯,以诗下酒,饮尽杯中酒。 然而一杯之后,众人仍然意犹未尽,连喝了三杯之后才觉得心满意足。 这时孔文顺又站了起来,语带责怪之意,说道:“苏小哥不厚道。” 苏时急忙站了起来,说道:“孔老为何有此一说?” 孔文顺埋怨道:“你明知我等喜爱诗词,如今有了新作,却只吟诵一句,如何不叫我们心猿意马,那还有心情喝酒。” 此话一出,连苏周都忍不住看着苏时,苏时这藏着掖着的本事他早就领教过了,直到现在想起,还是恨得牙痒痒。 还未等苏时说话,其余人也都纷纷随声附和,要苏时把整首诗都吟诵出来。 苏时不为所动,只是微笑道:“孔老有命,苏时原本应该遵从,只不过……” 秦樾忍不住追问道:“只不过什么?” 苏时叹道:“只不过我很怕。” 秦樾不解道:“吟诗而已,你怕什么?” 苏时道:“我怕秦府的美酒不够。” 秦樾更加想不通,不过还未等他追问,苏时笑着解释道:“刚才我只吟诵了一句,诸位便饮尽三杯,我若把整首诗吟诵一遍,诸位岂不是饮尽三斗。我只是担心秦府未准备这么多美酒。” 见苏时说得有趣,众人不由得哄堂大笑,秦之道更是佯怒道:“樾儿,有人质疑府中无美酒,你当如何?” 秦樾立即高声叫道:“曲风!” 门外立即有人回道:“在。” 秦樾笑道:“有人欺我府中无酒,你还不派人去把酒窖里的酒搬到这里来,今日若不能尽兴,便拿你是问。” 曲风忙应承下来,然后派人去酒窖搬酒。 不一会儿便搬来了四坛酒,每个酒坛都有半人高,看得苏时眼睛都直了。 苏时苦笑道:“秦世伯,这是何苦呢。” 秦之道手一挥,说道:“现在美酒已备足,贤侄可放心吟诵。不过……” 孔文顺接口道:“不过什么?” 秦之道笑道:“如果贤侄的诗不值三斗酒的话,那剩下的酒就只有请贤侄尽饮。” 孔文顺也忍不住笑道:“如果苏小哥的酒量有限,也可以重现诗会风采,再来一次一口气连作八诗的壮举。” 常慕华拊掌道:“孔大人此言甚是,若能目睹苏公子在诗会上的风采,此行无憾了。” 随后他又低声向霍华德耳语了几句,显然在介绍此情此景。 那霍华德听后,目光也不由自主看向苏时。 不料苏时静静道:“我只是觉得有些可惜。” 常慕华疑惑道:“可惜什么?” 苏时叹道:“可惜了这一桌的好菜。” 常慕华更加不解:“为什么?” 苏时笑道:“因为如果每个人三斗酒下肚后,只怕这一桌美食就无人问津了。” 然后他不等其他人说道,漫声念道:“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愿醒。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一百零四章 相会 一首诗吟诵完毕后,苏时环视一圈,除霍华德外,每个人都陷入极度震惊之中。 而那霍华德虽然不知道苏时在说话什么,但看到其他人的表情,也知道发生了不得了的事情,忍不住怔怔的看着苏时。 苏时只是淡淡说道:“不知道这首诗可值三斗美酒?” 不知道过了多久,秦之道突然高声叫道:“曲风,换杯,拿海碗来。” 当海碗摆上桌后,苏时看着比自己脸还大的碗口,忍不住摸了摸鼻子。 酒的度数虽然不高,但一碗酒至少有三两,先别说醉不醉人,肚子里能不能装得下都是问题。 然而当他看向其他人时,也许受到这首诗的感染,每一个人似乎认为拿海碗喝酒是理所当然的事,脸上不但没有任何惊诧畏惧,反而隐隐流露出兴奋的神情。 这时,秦之道突然漫声念道:“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一句念完,他拿起面前的海碗一饮而尽。 除苏时和霍华德外,所有人都如同着了魔一般,也不由自主端起了酒碗,眼睛都不眨不一下仰面尽饮。 而随着秦之道的吟诵之声,每个人都如同疯魔了一般,一碗接着一碗,就连苏周也不例外。 苏时看得目瞪口呆,他还是小瞧了这千古绝唱的劝酒诗。 而苏时见霍华德呆坐在一旁,举起酒碗向他示意,霍华德亦端起酒碗,两人相视一笑,仰头尽饮。 待秦之道吟诵结束之后,所有人已经不知道喝了多少碗酒,但似乎仍然觉得意犹未尽、豪情未消,又连着喝了三碗才罢休。 这三碗酒下肚,每个人的脸上都有了七八分的醉意。 常慕华又站了起来,不过此时酒意上头,已经有些站立不稳,但他仍然举着酒碗,忍不住长叹道:“此诗岂止值三斗美酒,听完此诗,醉死亦值得。” 此时众人酒意已浓,听到常慕华这番话后,轰然叫好,此至席间再无顾忌,酒桌上再度热闹了起来。 而苏时见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便悄悄离开大厅。 苏时来到大厅门口,早有人迎了上来,苏时微笑道:“不知茅房在哪里?” 曲风忙说道:“在下为苏公子带路。” 苏时看了看大厅内,笑道:“你还是在这里照顾他们,给我指个方向就行了。” 曲风看了看大厅之内,也觉得此时离开确实不妥,于是指向左边,说道:“苏公子顺着此路前行,道路尽头便是。” 苏时点了点头,然后背负双手,向曲风所指方向缓步而行。 此时明月高悬,清风徐来,带来草木清新,让人不禁神清气爽。 苏时沿路而行,刚转过一个弯,突然看见前面站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 月光之下,那小姑娘显得无比清秀,她站在那里东张西望,显然在等人。 当她看到苏时,突然间红着脸向苏时施礼道:“来人可是苏时苏公子?” 苏时微微一愣,点头道:“正是,不知姑娘……” 那小姑娘的脸更红了,她低着头轻声说道:“奴婢婉儿,是小姐的贴身丫环。” 苏时心中一喜,忍不住笑道:“你在等我?” 听到这句话,婉儿的脸红得如同刚摘下的苹果,头垂得更低了,眼神根本不敢看苏时。 而她的声音也如同蚊子在叫:“小姐在前面花圃之中。” 如果此处不是极为安静,而苏时听力又极好,只怕难以听清婉儿在说什么。 不过当苏时听清楚婉儿的话,心中喜不自胜,忙向她说道:“多谢婉儿姑娘。” 还未走近花圃,一阵花香已经袭来,苏时远远望去,一个窈窕的身影静静站在花圃前。 月光之下,那道身影显得瑰姿艳逸,仪静体闲,如若仙子。微风吹过,衣袂飘飘,又仿若仙子欲乘风而起。 苏时不由自主停下了脚步,痴痴的看着那道身影,心中虽然想一亲仙子芳泽,但双脚却偏偏不听使唤,似乎每踏近那道身影一步,都是对仙子亵渎。 虽然苏时离秦楠还很远,但秦楠似乎是心有灵犀,当苏时刚停下脚步,她已转过身来,一双善于顾盼生辉眼睛痴痴的看着苏时。 当秦楠转身时,花圃里的鲜花、天上的月亮在那一瞬间仿佛都失去了光彩。 其实苏时在很多时候都会憧憬着这个时刻,而且在脑海中也演练了无数次。 在无数次演练中,他的角色永远都是那么深情、幽默、风度翩翩。 他会用世上最深情的眼神看着她,然后用最温柔的语气说出最浪漫的话,还会用不经意的幽默接近彼此的距离。 他甚至在脑海里想好了无数个剧本、无数句的台词来应对每一种可能发生的状况。 只不过他编写好的每一个剧本都绝对不包括他现在的情形。 现在的他就如同一个白痴,不但身体僵硬得如同刚从冰窟里捞出来,大脑也似乎失去了记忆,原本想好的台词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就连嘴巴里也仿佛塞满了浆糊,不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连嘴巴都似乎张不口。 月光照在苏时脸上,他的脸上早已没有了那种从容冷静,整个人仿佛失去了魂魄,像一只呆头鹅一样,傻傻的看着秦楠。 看着苏时失魂落魄的样子,秦楠眼睛从圆月变成了弯月,忍不住以手掩口,吃吃的笑了起来。 她的笑声如春风中的风铃,不但清脆,而且悦耳动听,倒让苏时找回了失去的魂魄,身体也变得灵活起来。 他快步走向秦楠,但在离秦楠三米处又停了下来,因为当他离秦楠越近,秦楠的嘴唇就咬得越紧、脸就越红、表情越慌乱。 苏时知道自己如果再向前走一步,那么秦楠一定会不顾一切转身离开。 即便苏时离她还有三米远,秦楠也似乎不敢看他,低着眉,不停的卷着手绢。 苏时忍不住干咳了几声,终于引得秦楠抬头看着他。 这时候苏时突然看着她笑了笑,说道:“我敢打赌,这时候那大厅之中绝不可能还有人站得起来。” 第一百零五章 约见 秦楠眨着眼睛问道:“为什么?” 苏时摇头说道:“你是没有见到他们刚才喝酒的样子,每一个人仿佛喝的是水,而不是酒。” 秦楠抿着嘴笑道:“所以你就溜了?” 苏时忍不住叹道:“我的酒量本就浅薄,如果再不溜,那么第一个倒下的绝对是我。” 虽然在秦之道吟诵之际,苏时并没有喝多少酒,但后来他却喝了不少。 不算上他洒在地上的酒,至少也喝了五六碗,即使对他心有不满的大哥都跟他喝了满满一碗。 从当时的情形来看,如果苏时不溜走,今天晚上只有被人抬着离开秦府。 这时候秦楠的小巧秀气的嘴唇却抿成一道危险的弧度,然后意味深长的看着他。 “是吗?” 以苏时的经验,秦楠的这种表情绝对是一种危险的信号。 苏时的大脑里立即响起了警报声,然后不由自主把与秦楠第一次见面后的事情快速的想了一遍。 不过他想来想去,实在想不起他到底做了什么会惹得秦楠不高兴。 他茫然的看着秦楠,但秦楠却不为所动,依然静静的看着他。 苏时只有深深叹了口气,说道:“如果你再这样看着我,那我只有从我三岁还要尿床开始坦白。” 秦楠终于羞红了脸,她忍不住啐道:“谁要听你说那些事?” “那你想听我说什么?”苏时疑惑的望着她。 秦楠的脸色好不容易恢复了正常,然后淡淡说道:“我听说有个人在莳花馆,与那里最能喝的人连喝了十六杯酒都面不改色,喝到兴起时,还要以乐助兴。” 然后她笑着问道:“这样的酒量算不算浅薄?” “你怎么知道?” 苏时吃惊的看着秦楠,怎么也想不到她居然会知道这件事。 刚问出这句话,苏时突然想起翠浓的话,钟凌瑶似乎与秦楠是好友,而且两人还经常私下会面。 当时苏时在莳花馆的行事可算是独具一格,钟凌瑶一定会有所耳闻,她与秦楠会面时把这件事当成一件趣事告诉秦楠也不足为奇。 只不过当时苏时用的是沈寻欢的名字,秦楠怎么知道这沈寻欢就是自己?虽然后来翠浓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但以她的阅历不可能四处宣扬。 苏时自然不知道他与杜横打赌的时候,秦楠也在现场,所以才会知道沈寻欢就是他。 秦楠自然也不会解释,只是微微一笑。 她不解释,苏时却不得不解释。 他急忙说道:“事情绝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去莳花馆其实是另有目的。” 苏时还准备解释,秦楠却忍不住嫣然一笑,说道:“我知道。” “你知道?” 看着秦楠平静的表情,苏时反而有些呆住了,因为在他想来,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能忍受自己的爱人上青楼,不管她是十八岁还是八十岁。 不过转念一想,苏时又心中了然,因为林德和赵荣的结局翠浓后来告诉了他,当时在莳花馆也引起了轰动,毕竟敢在莳花馆白嫖的人他们还是第一次看见。 这时秦楠的脸突然又红了,她轻揉着手绢,声音低如蚊叫般问道:“这几日你都在做什么?” “这几日么?”苏时想了想,叹道:“这几日过得其实挺无聊的,不过就是和别人打了个赌,抽空参加了一场诗会。诗会上的事你知道的,而夺取诗魁确非是我所愿,然后就是帮一个快要关门的酒馆起死回生,最后又去了一间闹鬼的屋子。” 说到这里,苏时笑了笑,说道:“至于今天,我是一天都没有离开将军府,然后就来到这里与秦世伯喝了一肚子酒。” 他与东源质库打赌的事,秦楠是知道的,虽然她刚开始很担忧,甚至还央求过她父亲,但秦之道似乎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因此她也渐渐放宽了心。 诗会的事,秦楠也知道,想起苏时这个诗魁的由来,嘴角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 不过她更感激南宫菁,如果不是她想到让苏时连作八首诗,力压京城才子,也不会有她和苏时今日的相会。 但后面的两件事她却不知道,而且见苏时说得如此离奇,忍不住好奇的看着苏时。 苏时笑道:“这些事说起来就话长了,还是有空的时候我再讲给你听。” 秦楠的脸又红了红,她轻咬着嘴唇,轻声说道:“谁想听你这些事?” 这时苏时却突然凝视着她,好奇的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会来找你?” 那位叫婉儿的丫环之所以会出现在那里,很明显得到了秦楠的授意,专程在那里等着苏时。 秦楠的眼神显得十分慌乱,她佯嗔道:“我怎么会知道?瑄姐姐说得对,你真的就是一个登徒子。” 苏时自然不会在意,不过他想到一件事,忍不住四下看了看。 见苏时的举止有些奇怪,秦楠忍不住问道:“你在找什么?” 苏时有些奇怪的问道:“我大嫂不是和你在一起吗?怎么没有看见她?” 苏时一提起他大嫂,秦楠突然面露羞色,话也不说了,连头也埋了下去,手指不停的摆弄着衣襟。 看着秦楠娇羞的模样,苏时只觉得心神荡漾,只知道痴痴的看着她,此时仿佛时空都已经停止。 也不知过了多久,秦楠才轻声说道:“许姐姐现在和我母亲在一起。” 苏时却置若罔闻,只是呆呆的看着秦楠。 秦楠见苏时久不说话,禁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看到苏时的痴呆状,而且口水似乎都要流了出来,忍不住狠狠瞪了他一眼。 感受到了秦楠锐利的眼光,苏时的脸色立即一变,变得一本正经起来,他目不斜视的看着秦楠,与刚才简直判若两人。 不过他想起秦楠的话,又疑惑的问道:“我大嫂与你母亲在一起?她们在一起做什么?” 突然间苏时灵光一现,然后差点跳了起来,他眼神复杂的看着秦楠,喃喃说道:“她们是不是在商量我们的婚期?” 苏年不在京城,那能与秦府订下婚期的只能他大哥和大嫂。 现在苏周和秦之道只怕已经喝得躺在了地上,莫说商订婚期,叫他们说一句完整的话恐怕都难。 所以商订他们婚期只能是他的大嫂和秦夫人。 而秦楠今晚之所以敢大胆的邀约苏时,自然知道他们的婚期已定,因此少了许多顾虑,否则的话,秦楠是万万不可能私下与苏时约会的。 第一百零六章 十年前 这时候苏时突然想起一件他现在根本就不应该想的事情,因为那件事情与他现在的情境没有一丝关系。 苏时和秦楠的距离此时已经变得很近了,两人在说话的时候不知不觉相互靠近,当苏时听到他们的婚期已定时,他与秦楠的距离近得一伸手就可以触碰到对方。 他已经可以闻到少女身上散发的幽香,也可以看见她眼中自己的身影,甚至还可以听到她急促的心跳声。 这就是苏时梦寐以求的场景,在这个时候,他本应该用最坚定的眼神看着秦楠的眼睛,然后对她说出最温柔、最动听的情话。 而此时秦楠虽然已经低下了头,但就连一个瞎子都可以看出,她对苏时接下来的话充满了期待。 在这个时候苏时本不应该想起任何事情,但他却偏偏想到了一件跟他毫无关系的事情。 当他想到这件事时,他也曾努力想让自己忘记,但他越想忘掉,这件事就如老人的思想一样顽固,不停的在脑海里闪现。 秦楠见苏时久久不说话,忍不住失望的抬起头,但当她看到苏时若有所思的表情,又忍不住疑惑的问道:“你在想什么?” 苏时摸了摸鼻子,然后一阵苦笑,因为他知道只要说出他这时候心中所想,不但会破坏眼前美好的气氛,甚至很有可能让秦楠生气,而且还是那种无论怎么哄都哄不好的生气。 因为他现在心中正在想另一个女人。 自己的爱人站在面前,脑海里却在想着另一个女人,无论多么大度的女人都无法接受。 但女人偏偏在这方面似乎有某种很神奇的能力,所以虽然苏时一句话都没有说,秦楠却仿佛想到了什么,然后她的脸色渐渐失去了血色,眼中的光也慢慢黯淡了下去。 苏时知道自己如果再不解释,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他急忙说道:“你还记不记得我曾说过这两天去过一间闹鬼的房子?” 秦楠自然记得,但当时苏时说得轻描淡写,所以秦楠只觉得有趣,并没有多想。 但这时候苏时却郑重其事提了出来,所以秦楠的好奇心也被引发了起来。 “你真的去过一间闹鬼的房子?” 当秦楠问出这句话时,瞪大了双眼,苏时看出她的眼神既害怕、又担心,但偏偏还带着一丝兴奋。 苏时点了点头。 “你为什么会去那里?”秦楠疑惑的看着他。 苏时深深叹了口气,然后无奈的说道:“是大哥叫我去的。” 秦楠吃了一惊:“苏大哥?” 苏时没好气的说道:“除了他还会有谁。” 秦楠更加想不通了:“他为什么要你去那间闹鬼的房子?” “因为我很聪明。”苏时恬不知耻的说道:“在他看来,没有任何人比我聪明,而我又偏偏无法否认。” 看到苏时自吹自擂、自命不凡的样子,秦楠忍不住扑哧一下笑了起来。 她笑着对苏时说道:“那他有没有看出来你的脸皮特别厚?” 苏时摸了摸鼻子,不确定的说道:“也许看出来了。” 秦楠终于忍不住发出一连窜银玲般的笑声,然而笑声刚一发出,她又猛的捂住了自己的嘴,然后脸被涨得通红。 苏时怜惜的看着她,苦笑道:“想笑就大声笑出来,何必让自己憋得那么难受。” 听到这句话,秦楠再也忍不下去了,然后抓住苏时的手,猛的咬了下去。 一阵疼痛从苏时的手腕传来,不过苏时并没有抽开。而秦楠此时满脸通红,低着头一言不发。 苏时看着手上的齿印,突然笑道:“我记得小时候我们吵架,你吵不过我的时候就会咬我,那时候我的手背、手腕、肩膀几乎都被你咬过了。” 听到苏时提到小时候的事情,秦楠似乎也想起那时的情景,看着苏时的眼睛慢慢流露出一丝温柔之意。 这时两人又陷入沉默之中,但两人的心却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春风袭来,温柔得如同情人的双手抚过两人的面颊,苏时忍不住想牵住秦楠的手。 但当他的手伸向秦楠,秦楠却不经意间抬手理了理自己的头发,然后看着苏时,微笑道:“你还没有告诉我苏大哥为什么要你去一间闹鬼的房子。” 苏时苦着脸说道:“这时候能不能不谈这些扫兴的事情?” “不行。”秦楠的态度很坚决。 “为什么?” 秦楠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因为你刚才想的绝不是这件事。” 苏时又摸了摸鼻子,因为他发现女人的直觉真的是一种既神奇又可怕的能力,她完全可以在没有任何依据的情况准确的猜测出你的心思。 苏时只有叹息道:“但我刚才想到的事情的确和这件事有关。” 秦楠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苏时只好继续说道:“我大哥之所以让我去那间鬼屋,是想让我查清一件发生在十年前的事情。刚才你隐晦的提到一个人,我突然想起她也许与十年前发生的事情有关,所以才会失神。” “我提到的人?”秦楠认真的想了想,然后皱起了眉头,因为在她的记忆中,今晚她似乎只提到了她母亲和苏时的大嫂。 苏时笑道:“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莳花馆与别人拼过酒?” 秦楠随口说道:“是钟姐姐告诉我的。” 然后她脸色一变,忍不住吃惊的说道:“你认为钟姐姐与你要查的事情有关?不过十年前钟姐姐才七岁,怎么会和你要查的事情有关?” 苏时缓缓说道:“我听莳花馆的人说,钟凌瑶的父亲是十年前去世的。” 秦楠忍不住笑道:“按照你的说法,岂不是十年前去世的人都与你要查的事情有关。” 苏时微笑道:“其他十年前去世的人与我要查的事有没有关系我不知道,但我有一种预感,钟凌瑶的父亲应该与我要查的事情有关系。” “为什么?” “因为他父亲的身份很特别。” 这时候秦楠的脸色突然变了,变得很吃惊、很紧张、很害怕,仿佛知道苏时要查的是什么事情。 第一百零七章 钟凌瑶 听到苏时曾进入一间鬼屋时,秦楠虽然也有些担心害怕,但更多的是好奇。 现在她是真的感到害怕,手脚已经冰凉,脸色也变得惨白。 苏时吓了一跳,忙问道:“你没有事?” 秦楠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但手绢已经被她揉成了一团。 苏时问道:“你知道我在查什么?” 秦楠刚点了点头,然后又猛的摇了摇头。 苏时目光炯炯的看着她,说道:“你一定知道。” 秦楠凄然长叹一声,缓缓说道:“父亲不想让我知道,所以我也只有装着不知道。” 苏时再度大吃一惊:“秦大人?这件事和秦大人又有什么关系?” 这时候苏时才突然想起秦之道也是在十年前离开京城,当了江安府的府尹。 想到这件事,苏时突然沉声问道:“钟凌瑶的父亲钟离川是不是太子身边的宦官?” 秦楠点了点头,低声说道:“是。” 苏时也压低了声音,有些疑惑的问道:“难道秦大人也在追查太子的死因?” 这一次秦楠犹豫了很久,仿佛在回忆一些久远的事情,当她回过神,才缓缓说道:“我第一次见钟姐姐是在三年前,当时钟姐姐身在江安府怜红馆。” 不需要秦楠明说,苏时自然知道怜红馆是个什么地方。 “那一年七夕,江安府的秋水书院举办了七夕诗会,邀请了父亲作评判。而在诗会上,钟姐姐曾登台献艺,那便是我第一次见到钟姐姐。” “你似乎和钟凌瑶很亲密?” “在七夕诗会上,我曾与她独处一室,钟姐姐为人很热情,所以我们交谈了一阵。而我发现钟姐姐虽然人在青楼,但从不自怨自艾,反而乐观开朗,让我钦佩不已。” “在以后的聚会上我们又见过几次,因此关系逐渐变得亲密起来,到后来我们也经常私下见面。” 苏时突然问道:“你知不知道你父亲救过钟凌瑶?” 秦楠摇头道:“一开始我并不知道,但我与钟姐姐相识一年多以后,有一日我回到府中,却发现钟姐姐从父亲的书房出来……” 说到这里,秦楠的脸突然红了起来。 看到秦楠娇羞的表情,苏时忍不住打趣道:“你当时是不是以为你父亲与钟凌瑶有私情?” 秦楠忍不住瞪了他一眼,说道:“只有你才会有龌龊的想法。我父亲他正直专一,钟姐姐也是洁身自好的人,他们怎么可能有私情。” 苏时笑道:“那你的脸为什么会红?” 秦楠娇嗔道:“我只是怀疑他们早就相识,而且有事情瞒着我,但绝对没有怀疑他们有私情。” 苏时急忙承认道:“你说得是,的确是我想得龌龊了。” 秦楠继续说道:“后来在我的追问下,钟姐姐才坦诚了一切。当年她父亲钟离川贴身侍奉太子,而太子对钟离川也是信任有加。但太子暴亡,天子震怒,而钟离川首当其冲。” 说到这里,秦楠突然唏嘘不已:“当初钟离川在太子身边有多得宠,他的下场就有多惨。其他侍奉太子的人虽然被天子赐死,但罪不及家人。唯独钟离川,皇上下旨,满门抄斩。” 苏时皱眉道:“既然天子震怒,下旨将钟离川满门抄斩,钟凌瑶又是怎么活下来的?” 秦楠解释道:“钟姐姐原本不姓钟,很小的时候就被人拐卖。” 说到这里,秦楠又忍不住叹道:“也不知道是她的幸运还是不幸,在她即将被卖到青楼时,正好被钟离川看见,而钟离川见她可怜,又生得聪明伶俐,便动了恻隐之心买下了她。” “钟姐姐深受钟离川的大恩,虽然她当时年纪还小,但也知道知恩图报,因此做事无不尽心。钟离川与钟姐姐相处日久,见她不但聪明伶俐,而且品性纯良,照顾自己无微不至。钟离川自己又无子嗣,因此便想收钟姐姐为义女。” “只不过还未来得及举行收养仪式,钟离川就出事了,所以钟姐姐原本就不应该死的。” 苏时忍不住皱起了眉头,问道:“既然如此,为何又说秦大人救了她一命?” 这时秦楠流露出一丝钦佩的神情,她缓缓说道:“当时抄家时,府里一片哀号,唯独钟姐姐手捧钟离川的灵位,跪在大门前,独自面对抄家的官兵。” “当前来抄家的官员问她是什么人时,钟姐姐毅然回答说是钟离川的义女,还说既然此生无法报答义父大恩,唯有陪义父一死,以免父亲黄泉路上孤独。” 苏时忍不住赞叹道:“想不到钟凌瑶如此忠义,倒让许多须眉男子汗颜。” 秦楠又叹道:“既然钟姐姐承认自己是钟离川的义女,自然被官兵送进了监狱,准备择日问斩。” “父亲听说此事后,感念钟姐姐的义烈,加上他与钟离川又是旧识,便求见了太子妃,向太子妃讲述了这件事。太子女妃也是心善之人,答应向天子求情,而父亲又去了监牢中劝说钟姐姐,打消了她的死志,因此钟姐姐才得免一死。” 说到这里,秦楠感叹道:“不过钟姐姐的死罪虽然免除了,但她仍然难以逃脱沦落青楼的命运。” 听到钟凌瑶曲折的命运,苏时也忍不住发出一声感叹。 感叹过后,苏时却隐约感觉到某些地方似乎不对劲。 他想了想,突然问道:“为什么你会猜测秦大人在追查太子的死因?” 秦楠幽幽说道:“在我们即将离开江安府回京之前,我看见钟姐姐进了父亲的书房,心中一时好奇,便躲在了门外偷听。” “虽然听得不算真切,但隐隐听到太子、枉死、京城、布局等词,加上钟姐姐的身世,自然也就猜出来。” 苏时又忍不住问道:“孔大人与太子的关系很好吗?” 秦楠摇了摇头,说道:“我不知道,但我从没有听父亲讲过他与太子的关系。” 苏时还想问什么,但这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然后他听到了林漠的声音。 “二公子。” 秦楠听到有人找来,心中顿时慌乱了起来,苏时笑着说道:“你先走,这里我来应付。” 秦楠点了点头,然后快步离开了这里。 等林漠找来时,花圃前只剩下苏时一个人。 第一百零八章 选择 苏时一个人坐在马车上,思绪难以平静。 林漠之所以会来找他,是因为宴会已经结束,参加宴会的人尽皆醉倒,即使所有人都醉得不省人事,但口中却还念念有词,念的就是那篇将进酒。 他的大嫂也与秦夫人谈好苏时与秦楠的婚期,于是带着喝得烂醉如泥的大哥先走了。 所以马车上只有苏时一个人,而他也趁这个时候想把思绪好好整理一下。 一个皇室公主、一个将军府世子、一个朝廷重臣,他们都在追查太子的死因,而且即使过了十年依然没有放弃。 那么他们之间有没有关系?他们是共同进退?还是各自为战? 周瑄和苏周是共同行事的,但他们知不知道秦之道也在追查太子的死因。 这时候苏时又想起了钟凌瑶。 钟凌瑶是太子近侍钟离川的义女,为秦之道所救,现在她却在莳花馆,而莳花馆幕后之人就是周瑄。 由此可见,他们三人之间的关系简直就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 苏时的眼睛不由自主眯了起来,然后露出了凝重的表情。 如果这件事只有周瑄和苏周在追查,他还不至于会重视,因为十年前,周瑄不过才八九岁,而苏周也不过才十六岁。 按照苏时未穿越前的算法,那时候的周瑄只是一个儿童,苏周也还未成年,因此他们的推论在苏时看来可信度不是很高。 但秦之道就不同了,十年前应该是三十多岁,而且在官场沉浸已久,如果没有让他信服的证据,他是不可能为了一个假设性的推断耗费这么长的时间。 苏时甚至怀疑秦之道才是推动周瑄和苏周调查这件事的人。 如果真的有人要对付太子,而且还要致他于死地,那么他们的计划一定十分周详、隐密、巧妙,而且没有把握决不会出手。 因为他们只有一次出手的机会,如果一击不中,后果不堪设想,那意味着千万人头落地。 所以如果太子真的死于非命,周瑄和苏周根本不可能看出其中的破绽,毕竟当时他们太年轻了。 而且苏时相信,秦之道就算看出了其中的破绽,让他相信太子的死有蹊跷,也绝对没有掌握到实质的证据,否则的话,这京都早就掀起狂风巨浪。 这样也就能解释秦之道为什么会救下钟凌瑶。 在秦之道看来,太子被人杀害,无论对方的布局有多精妙,总应该有人察觉,而最有可能察觉事有蹊跷就是近身侍奉太子的钟离川。 由于钟凌瑶与钟离川的关系最亲近,钟离川绝对有可能曾经留下某些线索给钟凌瑶。 但苏时转念一想,又认为这种可能性并不大,因为钟凌瑶当时只有七岁,如果只是留下某些线索,钟凌瑶未必能懂。从后来钟凌瑶甘心赴死,也可以推断出来她对这件事根本不知情。 从另一件事情也可以证实钟凌瑶毫不知情,那就是秦之道救下钟凌瑶后,一定向钟凌瑶详细的追问钟离川的事情,不过显然是一无所获。 苏时忍不住伸了伸懒腰,然后舒舒服服的躺了下去。 马车很宽大,所以苏时可以尽量伸展自己的身体,当他的身体处于最舒适的状态时,他的大脑运转就更快了。 这时候最让苏时在意的是秦楠偷听到他父亲和钟凌瑶的对话。 从简单的这几词,苏时大概能猜到秦之道的意思,那就是秦之道为了查明太子死因,似乎想布一个局。 秦之道之所以要和钟凌瑶商量,很明显钟凌瑶是这个布局的关键环节。 所以当钟凌瑶来到京城,这个局就已经开始了。 那秦之道到底布下了什么局?而对方会不会入他的局? 苏时不知道,所以他忍不住叹了口气。 因为虽然他不知道秦之道是如何计划的,但可以预见的是,以后这种舒适的日子只怕不多了。 因为就算用脚趾头想,苏时也知道周瑄和苏周绝对参与了这个计划。 而苏周即将离开京城回到边关,那他的角色自然只有苏时顶上。 苏周是他大哥,秦之道即将成为他的老丈人,他又把周瑄当成朋友,更重要的是太子又是将军府的恩人,所以这个局苏时想不参与都不行。 想到这里,苏时的心情反而变得平静起来。 既没有紧张、也没有兴奋、更没有恐惧,当面对真正的大事,苏时的心情平静得没有任何波澜。 所以当马车到达将军府,苏时从马车下来,慢慢走进将军府时,林漠一脸惊异的看着他。 因为他从来没有看见苏时这种模样的苏时。 以前的苏时给别人的感觉是霸道、猖狂、不可一世。 这几天苏时给别人的感觉是谦逊、从容、才华横溢。 但现在林漠的感觉又不同了。 他从苏时的身上感觉到一种绝对的静。 平静、宁静、沉静。 这种静是静如处子动如脱兔的沉静,也是风暴来临前的宁静,更是海啸即将爆发前的平静。 看着苏时的背影,林漠突然感到惊惧、恐慌。 这一夜过得很快,因为苏时休息得很好。 所以苏时也起得很早。 起床之后,苏时照例开始了日常的运动。 经过几天的锻炼,他的身体似乎已经适应了这种运动强度,所以当他运动结束后,已经不会再像一只死狗一样躺在床上。 以往苏时在运动时,总会有人感到了新奇,所以不时有人在一旁围观。 但今天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围观,因为虽然苏时的表情、行为和以往没有任何区别,但每一个人都感觉今天的二公子似乎与以往不一样。 至于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没有人能说得出来,但每个人都不敢看他,仿佛对今天的苏时带着深深的畏惧感。 苏时洗了澡,换好衣服后,苏周出现在他寝室里。 虽然昨天晚上喝得烂醉如泥,但经过一晚上的休息,苏周的精神已经恢复,身体依然挺拔。 此时他正静静的看着苏时。 虽然他还不至于对苏时产生畏惧感,但现在的苏时依然让他很吃惊。 但同时他也感到一些惊喜,因为他知道苏时做出了选择。 第一百零九章 一场突然其来的春雨 辰时,一场春雨突如其来降临在京城。 雨越下越大,雨丝如线,滴落在青石板上,溅起一朵朵水花。 就在众人猝不及防之下,纷纷四散躲避时,一辆马车从将军府出发,不一会儿消失在漫天风雨之中。 屋檐下,秦楠听着哗哗的雨声,看着满地的残红,眼神中充满了担忧。 画舫上,周瑄坐在窗边,遥望着湖面上无数的涟漪,原本平静的心也仿佛被雨滴击中,泛起一阵阵水波。 马车中,苏时斜靠在柔软的座位,感受着这场春雨带来的湿润、清新的气息。 马车在疾驰,但苏时却没有感到丝毫颠簸。 他笑了笑:“林漠驾车的技术的确是第一流的。”苏时看着他大哥,说道:“他会不会跟着你回到边关?” “不会,他留在京城。” “为什么?” 苏周道:“他是一个既忠心又很有用的人,能够帮得上忙。” “我结婚的时候你和父亲回不回来?” 他与秦楠的婚期定在九月十六日,只有半年的时间了。 苏周笑道:“我和父亲一定会回来,而且我相信父亲也一定会为你感到高兴。” 苏时默默说道:“半年的时间有时候很短,短得会让人感叹光阴似箭,但有时候又会变得很长,长得让人感觉度日如年。” 说到这里,苏时又笑了笑:“所以当你们回来时,也许这京城还是一如既往,也有可能已经有了很大改变。” 苏周沉默了,因为他知道苏时说的是事实。 苏时看着他,问道:“你喜欢这京城变还是不变?” “我只想知道真相。” 苏时问道:“知道了真相又如何?” “知道了真相就可以给太子一个公道。” 苏时不说话了,因为他已经很清楚苏周是不会放弃的。 虽然他很早就明白这一点,但他依然还想试一试。 马车停在了画舫边,早有两人撑着雨伞迎了上来。 迎上来的这两人苏时都认识,正是那天诗会上守在镜花阁门前的孪生姐妹。 珠玉和珠珠接到他们两兄弟后,并没有说过多的话,直接将他们引到画舫第三层的书房。 周瑄、苏时和苏周围坐在一张小小的圆桌边,品尝着清茶的芳香。 “你知道我们要来?”喝了一口清茶后,苏时问道。 “不知道。” “我们的马车刚停下来就有人迎了上来,还直接把我们引到这里来,而且你似乎对我们的到来并不感到惊讶。” 周瑄忍不住笑道:“因为我跟下面的人说过,今日只要看到将军府的马车,不管来的是谁,都直接带到这里。” 苏时摸了摸鼻子,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周瑄微笑道:“因为苏大哥说不管你答不答应,他今天都会过来。” 苏时突然问道:“我大哥他过来做什么?和你商量你们下一步的计划?” 这时候的雨下得更急,雨滴打在船顶上,如同无数颗珍珠坠地,发出一连串清脆而又响亮的声音。 周瑄和苏周吃惊的看着他,如同看着一个怪物。 “你怎么知道我们的计划?”苏周忍不住问道。 原本周瑄还以为是苏周告诉苏时的,但看见苏周比她还要震惊,这才知道完全是苏时自己猜测出来的。 “我猜的。”苏时说道:“而且我还大致能猜出你们的计划是什么,只不过……” 苏周追问道:“只不过什么?” 苏时苦笑道:“只不过你们的计划在我看来根本没有任何用。” 周瑄显得有些不服气,她忍不住说道:“你真的能猜到我们的计划?” 苏时看着她,缓缓说道:“这么多年来,你们的追查可以说是没有任何收获,所以你们这一次应该是想以钟凌瑶为诱饵,引对方出手。” 然后他不顾周瑄和苏周震惊的表情,继续说道:“你们大概会散布一些流言,说钟凌瑶突然参透了钟离川留给她的线索,而这线索里有十年前那件事情的真相。如此一来,你们相信一定有人会坐不住,从而暴露出来。” 最后苏时下了结论:“你们赌的是这些人做贼心虚,所以不管这流言是不是真的,一定会对钟凌瑶出手。” 周瑄和苏周完完全全呆住了,虽然苏时说这只是他的猜测,但他的猜测几乎和他们的计划一模一样。 如果今天是苏周一个人来,他们就会商讨这个计划的细节,比如这个流言的内容怎样才能引起对方的注意,该用何种途径散播这个流言,流言散播开后,又该如何保护钟凌瑶等等。 周瑄还是不服气,继续问道:“就算你能猜出我们的计划是什么,又凭什么说这个计划没有用?” 苏时正色说道:“因为我知道对方一定是很聪明的人,一眼就可以看透这个计划,所以他们根本不会上当。” 这个结论苏周也不认同。 苏时叹道:“如果太子真的是被人暗害致死,而这些人却能把他的死变成一个意外,而且让你们十年都查不到任何线索,你们真的以为这种小小的伎俩他们真的看不透?” 苏周淡淡说道:“我知道有一些人,可能明明知道这是一个局,但偏偏害怕事情败露,为以防万一,不得不铤而走险。” “不可能。” 苏周奇怪的问道:“为什么?” 苏时解释道:“如果在太子之死刚发生时,这个方法还有可能奏效,因为那个时候对方还没来得及完全收回尾巴。只不过现在离太子之死已经十年了,对方几乎把所有的尾巴都已经藏好了,所以你们再用这个计划,已经没用了。” “而且我相信在这十年间,对方向钟凌瑶一定试探了很多次,如果钟凌瑶真的知道些什么,我相信她早就死了。” 这时候,苏时突然向周瑄和苏周问道:“你们下过象棋没有?” 虽然他们不知道下棋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但还是点了点头。 他们两人自然下过,而且棋艺都还不错。 苏时继续说道:“其实现在你们就如同是在和对方下棋。” 第一百一十章 奇怪的话 苏时又问道:“下棋的目的是什么?” 下棋最终的目的自然是擒住对方的老将,赢得棋局。就如同他们想查出杀害太子的真凶,将他们绳之以法。 苏时苦笑道:“只不过我们现在不但不知道对方的老将是谁,就连对方的卒在哪里都没有发现。” 既然连敌人没有发现,他们自然不知道该如何进攻,所以他们才会制定这个计划,希望能把对方引出来。 但现在苏时却说他们这个计划根本没有用。 苏时道:“那是因为对方知道你们无法威胁到他们,所以他们根本用不着出招。正如同下棋一样,只要一动棋子,再精妙的布局都会露出破绽,所以在没有感受到真正的威胁前,对方绝不会行动。” 周瑄追问道:“那么对于对方来说,什么才是真正的威胁?” 苏时突然陷入沉默之中,脸上流露出凝重的表情。 周瑄和苏时并没有着急催他,因为他们也知道这件事情实在太严重了,会引发什么后果谁也不知道,所以对于苏时的谨慎他们没有任何意见。 过了许久,苏时才缓缓说道:“我相信,如果对方感受到了真正的威胁,那么他们的行动一定是非常迅速而又残酷,绝不会给对方留任何一点余地。” 说到这里,苏时忍不住叹道:“所以你们要考虑清楚,如果你们真的还要追查下去,会死人的。” 接着他又补充道:“会死很多人,甚至很有可能包括我们自己。” 苏周突然问道:“你是不是可以肯定太子是被人谋害的?” 苏时反问道:“你们不是一直很肯定吗?为什么会问我?” 苏周也变得沉默起来,这时候周瑄在一旁幽幽叹道:“我们虽然怀疑太子是被人谋害的,但一直没有任何证据能证实。” “那为什么你们会认为太子是被谋害的?” 这一直都是苏时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既然连三名御医都认为太子的死因并无可疑,为什么他们还会怀疑,而且还坚信不疑。 没有人再说话,书房陷入沉寂之中,只剩下无尽的风雨之声。 过了许久,秦楠直直的看着苏时,缓缓问道:“你相不相信有人可以预知自己的死亡时间?” 这句话问得简直奇怪之极,苏时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茫然的看着周瑄。 周瑄一脸凝重,似乎不像是在开玩笑,而苏周似乎也不感到惊讶,倒让苏时感到疑惑不解。 他想了想,说道:“一个人预知自己的死亡时间好像并不是一件难事。” 周瑄和苏周忍不住异口同声问道:“为什么?” 苏时笑了笑,说道:“我听到一个故事,说有个道士预测吉凶很准,在当地很有名气。一天这个道士闲暇无事,为自己算了一卦,卦象显示他的寿命有五十六岁,而他正好会在五十六岁生日那天死去。” 周瑄怔怔的看着他:“然后呢?” 苏时继续说道:“当时他才四十三岁,然后平安无事过了十三年,时间来到了他五十六岁寿诞那天。” “那一天,道观里宾客盈门,整个道观都挤满了人。”苏时突然问道:“你们知不知道那一天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去那道观?” 苏周默默说道:“这些人去那道观自然是想知道那道士算命究竟准不准。” 苏时拊掌笑道:“不错。很多人一早就去了道观,一直在道观等那道士死去的消息。” 听到这里,周瑄忍不住追问道:“结果呢?” “戌时刚过,那道士便羽化飞升了。” 羽化飞升就是去世了,周瑄和苏周忍不住相互看了一眼,仿佛可以看到彼此眼里的震惊。 而苏时却显得无比淡然。 周瑄忍不住问道:“难道你不觉得这是一件很神奇的事?” 苏时笑着摇了摇头:“不觉得。” “为什么?” 苏时淡淡说道:“因为那道士虽然说是羽化飞升,但其实是自杀的。” 周瑄呆了呆:“自杀?他为什么要自杀?” 苏时笑了笑,问道:“如果你处于他那种境地,该如何做?” 周瑄突然间又不说话了,就连苏周都皱起了眉头。 过了许久,周瑄才喃喃说道:“如果是我,恐怕也只有自杀这一条路可以走了。” 如果那道士不死,那说明他算的命根本不准,不但他自己名誉扫地,只怕还要连累他的道门。 所以当他为自己算了命,那么一切都已经注定了。 苏时笑道:“是不是觉得很讽刺。” 这时苏周突然说道:“但太子不是道士,也没有道士给他算过命。” 虽然苏时早已有心理准备,但苏周的话还是让他震惊不已。 他不敢置信的看着苏周,过了许久才问道:“你的意思是太子他知道自己的死期?” 苏周缓缓说道:“太子薨于和兴七年冬月二十九日。冬月二十五日那天他曾找过我。” 苏时在静静听着。 苏周一边回忆一边说道:“当时太子约我午时在和昌楼见面,我还记得那一天大雪纷飞,天寒地冻,根本不适宜出门,我也不知道太子为什么要在那天召见我。并且也不在东宫召见,而是要选择在和昌楼。” “当时我猜想太子可能是想出来散散心,所以还未到午时,我就已经到了和昌楼。” “然后呢?”苏时终于问道。 “太子午时过后才到,不过来了之后就坐在那里一言不发,仿佛心事重重。当时我知道太子政事繁重,而且有些政事处理起来并不顺利,所以便出言宽慰。” “政事繁重?” 苏周点了点头:“那时候太子已经帮助皇上处理朝廷上政务了。” 苏时“哦”了一声,然后继续认真的聆听。 苏周继续说道:“太子本不喜欢喝酒,但那一天却喝了不少。” “他在借酒浇愁?” 苏周长叹道:“也许是。” 随后他的表情变得奇怪,似乎有些悲伤,又带着一丝茫然,过了许久,他缓缓说道:“太子在将醉未醉时,突然跟我说了几句很奇怪的话,而这几句话即使过了十年,我依然记得清清楚楚。” 第一百一十一章 那一年的冬月 暴雪被厚厚的窗帘挡在了屋外,富丽堂皇的房间内,铜炉里的炭火让整个房间变得温暖如春。 苏周并没有喝多少酒,因为当时周暄已有醉意。 虽然他的双眼依然清澈,但他的动作已经变得有些迟缓。 他秀长的手指一圈又圈划过象牙制成的酒杯边缘。 不停划着圈的手指骤然停下,周暄突然说道:“这三年你成长了很多。” 苏周忙回道:“卑职谨记太子殿下的教诲,每日不敢懈怠。” 周暄微笑道:“还记不记得我对你说过什么?” “卑职记得。”苏周郑重的点了点头,回道:“卑职一直都记得。” 虽然周暄的神情一如既往,但苏周却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那就是今天的太子仿佛如同一根绷得很紧的弦,稍不注意就会绷断。 所以苏周今天说的话不多,而且也很小心。 听到苏周的承诺,周暄的精神才似乎有所放松,欣慰的说道:“边关。记住,只有在边关你的才能才可以得到最大的发挥。” 苏周还想说什么,这时候周暄突然站了起来,表示这次的谈话已经结束。 苏周急忙也站了起来,从衣架上取下周暄的外衣。 周暄接过外衣,穿戴好之后,刚想走向房门,但突然间仿佛有些失神,竟然呆立了片刻。 “太子殿下,你没事?” 苏周神色紧张的看着太子,因为太子不但人绷得很紧,他的情绪很不对。 周暄缓缓摇了摇头:“我没事。” 然后他突然看着苏周,说道:“你还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苏周忙说道:“太子殿下请讲。” 周暄看着苏周,缓缓说道:“你答应我,到了边关就不要再回来,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回来。” “为什么?” 这句话不是苏周在问,而是苏时在问。 苏周摇了摇头:“不知道,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你没有问?” “没有。”苏周道:“只要是太子殿下的吩咐,我从来不问为什么。” 苏时叹了口气,继续问道:“然后呢?” “我们即将出门的时候,太子突然又说了句很奇怪的话。” 当时苏周正要为太子开门,这时候周暄突然笑着对他说道:“这个月三十你有没有空?” 苏周一愣,随口说道:“这个月三十?” “对。” “太子有事召见?” 周暄笑了笑:“那一天我想举办一场晚宴,邀请一些老朋友聚聚。” 苏周也笑道:“既然太子相邀,既然有事也会变得无事了。不过太子可否提前告知那天为何聚会?” “为了庆祝。” 苏周惊喜道:“原来是东宫有喜事。” 但周暄当时的表情却很奇怪,眼神中仿佛有些期待、又仿佛带着一丝迷茫和恐惧。 这时候苏周直视着苏时,缓缓说道:“当时我并不觉得太子的话很奇怪,直到二十九日听到太子暴亡的消息。” 听到太子暴亡的消息,苏周痛哭了一夜,第二天他眼睛里流的已经不再是眼泪,而是血水。 等到他心情平复时,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月。 这时候他才想起冬月二十五日那天太子召见的情景,而且越想越觉得奇怪。 在那一天,周暄似乎就有了某种不祥的预感。 就连苏时也有这种奇怪的感觉,他忍不住追问道:“太子有没有说三十那天他准备庆祝什么?” “没有。”苏周回答道:“不过后来我也曾查问过,那几日东宫根本没有任何可以值得庆祝的事情。” 不但没有值得庆祝的事情,而且在那一段时间里,太子的情绪都不是很高,经常沉默寡言,神不守舍,仿佛有许多心事。 更奇怪的是,没有人知道太子心中到底藏着什么心事,就连太子妃都不知道。 虽然那时候太子已经开始接触政事,的确也是政务繁忙,有几件事情处理起来确实也很棘手。 但以太子的能力,虽不说得心应手、游刃有余,但也不至于一筹莫展、无从下手,而且他也从来没有在政事上有所抱怨。 至于其他方面,以他如此尊贵的地位,自然也没有烦心之事。 虽然后来他与慧娘两情相悦的事情被暴露了出来,但经过查证,慧娘仍然是处子之身,说明他们也只是发乎于情、止乎于礼,并没有做出违背礼教的事情。 所以关于那一段时间太子反常的表现,没有人能理解。 苏时听到这里,也是满脑子疑问。 只有疑问,没有答案,甚至他不知道该从何处开始猜测。 既然没有答案,苏时也不会过多的纠结,所以他的目光看向了周瑄。 “三公主,你的名字自然不叫周瑄,你之所以以瑄为名,想必是在怀念太子殿下。” 既然苏时知道了周瑄的身份,而唯一年龄与周瑄相仿的公主就只有三公主。 周瑄也并不感到意外,她说道:“我的真名叫周瑾。”然后又忍不住感叹道:“我化名周瑄,一来正如你所说,不过是心有念想,其次也是为行事方便。” 苏时又道:“那时候三公主虽然年龄尚幼,但与太子关系亲密,应该发现不少反常之事。” 周瑾见苏时口口声声称自己为三公主,神情也比以往疏远了许多,心里突然变得很失落。 至于为什么会失落,她不知道,而且就算知道她也不会承认。 但此时她也知道苏时想多了解当时的情形,以便于对事情做出最合理的推断,因此不得不打起精神来。 虽然这十年来,当时发生的事情已经回想了无数遍,几乎可以不假思索,张口就来。 但此时她依然再次认真回想起来,不想遗漏任何细节,因为任何一个细节都很有可能是一个线索。 过了许久,她才缓缓说道:“虽然我与太子哥哥关系最好、也最亲密,但那一段时间他忙于政务,其实我们见面的时间并不多。” “那一段时间我与太子哥哥只见了两次面,第一次是在冬月十五。”周瑾回忆道:“那一晚的月亮特别大、特别圆,我一时兴起,便去了东宫找太子哥哥。” “那一晚有没有特别的事情发生?” 周瑾缓缓摇了摇头:“没有,而且那天晚上太子哥哥身上也没有什么反常的表现。” “第二次见面又是什么时间?”苏时问道。 “冬月二十六。” 第一百一十二章 暗卫 连续三天的大雪,让整个京城银装素裹,煞是好看。 周瑾此时站在皇宫内的清幽亭内,这里是欣赏冬日雪景最佳的地方,只不过她却没有欣赏雪景的心情。 因为她很担心。 这一段时间,太子哥哥反常的举动她也有所耳闻,所以即使面对这宛若神话的雪白世界,她也丝毫提不起兴趣。 这几日她曾找过太子哥哥两次,只不过自从太子哥哥协理政事以来,就变得很忙碌。 第一次她刚进东宫,就听到太监传旨,召太子进宫议事,两人只在东宫府前匆匆见了一面,连话都没有说上一句。 第二次太子哥哥虽然人在东宫,但她去的时候,太子哥哥正在和属下官员商议事情,而且这一商议就是三四个时辰。 周瑾等了很久,却始终等不到,所以只得辞别了太子妃,回到自己的寝宫。 她正在胡思乱想之际,突然听到一个明快的声音说道:“你在想什么?” 听到这个声音,周瑾心中一阵惊喜,急忙回头,立即看到太子哥哥那张俊朗的脸。 此时她身边的宫女才盈盈跪拜道:“见过太子殿下。” 周暄点了点头,然后走到周瑾身边,手掌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一脸宠溺的看着她。 周瑾仰着头,看着眼前这个开朗、温暖、明亮,犹如旭日一般的男人,眼神里充满了尊敬和崇拜。 然后她又看着太子哥哥的眼睛。 周瑾最喜欢看着他的眼睛,因为太子哥哥的眼睛清澈、干净,仿若一股清泉,能洗涤任何烦恼。 但今天周瑾却从他的眼睛看到了某种阴影。 周暄眼里的阴影让她不由自主感到一阵心悸,她忍不住拉着太子哥哥的衣袖,轻声问道:“这几天太子哥哥是不是不开心?” 周暄的态度依然温和,他又揉了揉她的脑袋,微笑道:“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我最近只是忙了一点。你不用担心,只要再过三天,一切都会变好的。” 听到这里,苏时的瞳孔突然间紧缩,目光仿佛变成了一根针,因为周暄的这句话让他悚然而惊。 再过三天,就是冬月二十九,而太子就是在这一天暴亡。 这时候苏时才明白周瑾为什么要问自己,会不会有人能够预测自己的死期。 太子对周瑾说三日之后一切都会变好,又对苏周说三十日那天将设宴庆祝。 这一切都预示着太子似乎知道在冬月二十九这一天,自己将面临一个很大的劫难。 难道太子真能预测到自己的死期? 苏时摇了摇头,对于这些超出自己认知的事,他一般不会轻易相信。 所以其中一定还有其他原因。 苏时叹了口气,因为他根本想不出来到底是什么原因会让太子会有那种预感。 但突然间他灵光一现,他既然找不出原因,为什么不换一个思路。 当苏时换了思路之后,突然间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而他全身似乎被这寒意冻得僵硬,竟然惊恐得无法动弹。 因为他想到了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到底谁才能威胁到太子?又有谁能决定太子的死期? 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天子。 正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即使是东宫太子,生死也不过在天子一言之间。 过了许久,他才勉强的抬起头,看着周瑾,无比干涩的说道:“你有没有想到一种可能?” 周瑾似乎知道他的意思,坚定的摇了摇头:“不可能。” “为什么?” “父皇仁爱、太子贤能,绝对做不出这样的事来。” 这个理由苏时并不认可。 为了巍巍皇权,父子相残的事在史书上比比皆是。 周瑾继续说道:“太子哥哥突然暴亡,父皇下令彻查,任何一丝疑点都没有放过。” 苏时勉强笑了笑:“贼喊捉贼的事情也并不少见。” 而且这也能够解释为什么三位御医都认为太子的死因并没有可疑之处。 谁知周瑾还是很坚决的摇了摇头,叹道:“你知不知道为什么到现在为止,父皇没有再立太子?” 苏时苦笑道:“不知道。” 虽然他口中不知道,但心里却十分清楚,一旦掌握到了绝对的权力,又有谁愿意分一杯羹给他人。 周瑾解释道:“因为即使从表面上看太子哥哥的原因并无可疑之处,但父皇却一直认为太子哥哥的死一定另有内情,所以在事情未查清之前,太子之位便空在那里。” 苏时只是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既然苏时已经认定此事与天子有关,因此无论周瑾怎么解释,他都能找到理由反驳。 周瑾心知其意,轻叹一声,说道:“对于太子之死,你知不知道我父皇追查多久?” “不知道。” “五年。自从太子哥哥死后,父皇一直都在暗中追查,直到五年前才停止。” 苏时迟疑道:“正所谓演戏演全套,他应该知道很多人对太子的原因有疑问。” 周瑾却反驳道:“但这五年来没有人知道我父皇也在暗中追查太子的死因,他又演戏给谁看?” 这一句话倒让苏时大吃一惊,他摸了摸鼻子,追问道:“真的没有人知道?” 周瑾点了点头:“追查太子死因的是父皇身边的暗卫,只听命于父皇。”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周瑾默默回答道:“其实父皇早就知道我们在追查太子哥哥的死因,一直在暗中为我们大开方便之门。”说到这里,她苦笑道:“但是我们却根本找不到任何线索。” “五年前,父皇召我进宫,我那真是个才知道原来父皇其实也在一直在暗中追查这件事,但这五年来所获并不多,而且在他看来,调查了这么久依然没有任何线索,再追查下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所以他停止了调查,同时也不希望我在这件事上陷入太深,才会召我进宫,劝我是时候放手了。” 周瑾面露凄然之色,她喃喃说道:“但我又岂能让太子哥哥死不瞑目,所以我告诉父皇绝不会放弃。” 苏时在一旁突然说道:“相信这五年,天子虽然未能查清事情的真相,但一定还是查到了不少事。” 周瑾却失望的摇了摇头,说道:“我看过暗卫的报告,这五年来他们只是证实了一些事情,但关于太子哥哥死因的线索,一个都没有发现。” 第一百一十三章 冬月二十九日 苏时问道:“证实了一些什么事情?” “暗卫这五年的行动都记录在案,我用了十天时间才看完。”周瑾沉声说道:“这五年来,父皇共动用了七百六十三名暗卫,对一百零七人跟踪调查了五年。在这五年里,有五人离世,六十五人还生活在京城,三十七人离开了京都。但无论是生活在京都的人,还是离开京都的人,每个人的身边至少有两名暗卫在暗中查探。而从暗卫的记录来看,可以证实以下几件事情。” 苏周显然早已知道,所以神情并没有什么变化,但苏时听后,却是一脸震惊,因为他没有想到天子为了追查这件事,竟然不惜耗费如此巨大的人力、物力和财力。 如此一来,他自然对刚才自己的判断失去了信心。 因为如果天子是在做戏,首先这场戏他想要做给谁看。其次,为了做一场戏,耗费如此巨大的人力、物力和财力到底值不值得。 苏时正在失神间,周瑾继续讲述道:“暗卫证实的第一件事就是,三位御医对太子死因的判断并没有问题。其实除了这三位御医外,父皇暗中还指派了两位御医探查了太子死因,他们的结论并无不同。而且在这五年中,这三位御医也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太子身体可有隐疾?” 周瑾十分肯定的回答道:“没有,太子哥哥绝没有隐疾,无论是日常为太子诊病的御医,还是那五位御医都可以证明。” 苏时想了想,继续问道:“暗卫证实的第二件事就是没有任何人蛊惑太子。” “蛊惑太子?”苏时有些不明白,忍不住问道。 周瑾点了点头,说道:“你还记不记得你刚才讲了一个道士的故事。” 苏时当然记得。 “和尚道士这些所谓方外之人最擅长蛊惑人心,父皇担心太子哥哥因为受到一些人蛊惑,因此才会有那样反常的行为,所以派暗卫调查了太子哥哥临死前三个月每一天的行踪和所接触的人。” 苏时这时感叹道:“但是没有任何发现。” 周瑾无奈的点了点头:“太子哥哥那三个月内所接触的人当中,不但没有和尚、道士,就连他接触的人都没有跟和尚、道士接触过。” 苏时突然皱起了眉头,周瑾见他神情有异,立即不说话了。 “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苏周也觉察到苏时的异状,问道。 “活人没有,那死人查没有?” “死人?”周瑾和苏周同时疑惑道。 苏时叹道:“就是为太子陪葬的那些人。” 周瑾和苏周同时脸色一变,显然他们没有想到一点,不但他们没有想到这一点,就连天子都没有想到。 周瑾神色变得有些迟疑,她犹豫了一会儿才说道:“太子哥哥暴亡,父皇震怒之下,共有十三名贴身侍奉的太监、丫环和侍卫问罪被杀。但我们都知道这十三名贴身侍奉太子哥哥的人其实都是忠心耿耿的人,绝对不可能有异心。” 苏时苦笑道:“加上这些人已死,所以暗卫在调查的时候,根本没有想过再调查这些人。” 周瑾终于点了点头,长叹道:“不错,暗卫在调查时根本没有想过调查那十三人。”说到这里,她又苦笑道:“不要说那些暗卫,就连我们也根本没有想过。” 苏时也有些无奈,因为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久,现在再想来查,已经事过境迁,什么都烟消云散了。 “还有没第三?” 周瑾显然还没有从懊恼中走出来,直到苏时发问,她才打起精神继续说道:“第三件证实的事情就是那一百零七人也没有任何可疑,所以……” 苏时接道:“所以天子最后认为太子的死因并无可疑,因此停止了调查。” “是。”周瑾道:“不过父皇见我还要坚持查下去,因此把暗卫追查的卷宗全部移交给了我,如果你有兴趣我可以叫人搬到将军府。” 苏时急忙摇头道:“没有兴趣。” 他的确没有任何兴趣,一来周瑾看了十天才看完,那说明卷宗极多,他可不愿意在将军府呆坐十天看那些枯燥乏味的卷宗。 二是周瑾已经把卷宗看完了,但依然没有任何发现,说明暗卫根本没有查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他再看也无济于事,又何必浪费时间。 “还有没有?” “没有了。” 苏时叹道:“意思就是动用七百六十三名暗卫,追查了五年,然后查证了太子的死因无可疑、太子所接触的人无可疑、也没有任何人蛊惑太子。” “是。” 苏时苦笑道:“那你们还在追查什么?” 苏周沉声说道:“那该如何解释太子那一段时间的反常,和他对我们所说的话?” 苏时揉了揉太阳穴,苦恼的说道:“那也许只有太子本人才能解释了。” 苏周直直盯着他,突然说道:“你今天肯到这里来,显然不是为了说风凉话。” 苏时闭着眼睛想了想,然后看着苏周,说道:“我还想知道一件事情。” “什么事?” “秦之道秦大人为什么也要追查太子的死因?” “因为秦大人与太子亦师亦友,而且太子也极为器重秦大人,士为知已者死,秦大人既然知道太子死因有疑,当然要追查下去。” “那一段时间太子也召见过秦大人?” “是。”这一次回答苏时的周瑾。 “什么时候?太子又对秦大人说了什么?” “冬月二十七日。那天太子召秦大人入宫,两人交谈了半个时辰政事,临走时,太子哥哥送秦大人离府时,突然脸色凝重的看着秦大人,说道:‘秦大人,即使这京城发生巨变,还望大人以国事为重,不可为闲事操心劳神。’” 苏时不由得一愣,因为这句话无论怎么听,都有一点嘱托后事的感觉。 “当时秦大人不明所以,还想请教太子哥哥这句话的意思,但太子哥哥却径直回了府,所以秦大人也只得按下心中疑虑,准备过几天再请教太子哥哥。”说到这里,周瑾长叹道:“秦大人自然不知道那一次见面竟成了永别。” “而秦大人也因为那句话对太子的死因产生了怀疑,所以才会追查此事。” 苏时手握成拳,轻轻敲着自己的额头,因为他越来越感觉这件事简直离奇之极。 周暄对秦之道所说的话简直就是一个预言。 京城巨变自然是指他的死亡,而他嘱托秦大人不要为闲事操心劳神,似乎是不希望秦之道追查他的死因。 这就让苏时感到奇怪之极,因为从太子与苏周、周瑾和秦之道的对话来,他似乎真的认为冬月二十九就是他的死期。 然后在和兴七年冬月二十九日,太子薨。 第一百一十四章 空中楼阁 骤雨初歇,天空也变得无比湛蓝。 阳光穿过云层,透过窗户照射到书房里,顿时让书房亮堂了许多。 周瑾和苏周的精神也为之一振,但不是因为这温和的阳光,而是因为苏时的话。 当阳光照射进来时,苏时正淡淡说道:“虽然太子之死看起来很神秘、很不可思议,关于太子的死因我暂时也无法解释,不过在这件事上,对方的计划并不是完美无缺,所以想要追查下去也不是不可以。” 这句话不但让周瑾和苏周精神为之一振,更让他们欣喜若狂。 他们追查了十年,虽然不能说一无所获,但追查到的线索也是寥寥无几,而且根本参不透,想不通。 然而苏时只是听了他们的叙述,不但发现对方的破绽,而且还有了追查的方向。 惊喜之余,他们忍不住看着苏时,似乎想把他的脑袋劈开,查一查他的脑袋里到底装了些什么。 “我们该如何查下去?”苏周终于忍不住问道。 苏时缓缓说道:“如果太子真的是被人谋害致死,那么从太子那段时间反常的表现来看,他应该有所警觉,而且知道对方会在冬月二十九那天动手。” “那对方是如何下手的?为什么那么多的御医又查不出任何可疑之处?”苏周追问道。 “你不要问我?”苏时笑了笑:“因为我也不知道。” 然后他继续说道:“我说过,任何完美的计划,只要棋子一动,必然会露出破绽,我相信在太子暴亡这件事上,对方破绽必定在已死之人身上。” 说到这里,苏时忍不住一阵苦笑:“但是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十年,那些人早已化为枯骨,所以再追查下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周瑾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失望的表情,不过她并没有打断苏时的话,因为知道一定还有下文。 苏时也没有跟他们绕圈子,继续说道:“不过另一件事情却可以查,而且通过这件事应该可以找到突破口。” “什么事?” “就是红梅馆闹鬼一事。”不等他们相问,苏时反问道:“在你们看来,红梅馆闹鬼一事与太子的死因有没有关系?” “绝对有。”苏周肯定的回答道。 “为什么?” 苏周一时语塞,虽然他直觉上认为两者有必然的联系,但真要让他把两件事联系在一起,他却没有头绪。 苏时缓缓说道:“如果我刚才分析没有问题,既然太子早有警觉,在这个时候他会怎么做?” “自然向父皇禀报,然后捉拿想暗害他的人。” 苏时又问道:“那他为什么没有那样做?” 周槿摇头道:“不知道。” 苏时叹道:“我猜想太子一定有他不能告诉天子的原因。至于是什么原因我也不知道,所以你们也不要问我。” 这句话说了等于没有说,但苏时紧接着又说道:“但是太子一定会留下一些线索,而这些线索最有可能在红梅馆。这样一来,很多事情就能解释得通。” 这时候他突然向周瑾问道:“慧娘被软禁在红梅馆,是她自己提出来的,还是你父皇安排的?” 周瑾秀眉一扬,宛如点漆的眼眸一亮,忍不住说道:“你的意思是,如果是彗娘自己提出来的,那么她很有可能知道太子在红梅馆留下了线索。” “的确有这个可能。” “但如果的父皇安排的呢?” 苏时道:“那么慧娘极有可能在软禁期间发现了什么。” 周瑾突然摇头道:“不对,如果慧娘真的发现了有关太子死因的证据,为什么不直接禀报父皇,让人彻查。” 苏时揉了揉额头,说道:“这里我们就需要弄清楚另一件事,慧娘是不是真的是自杀?” 听到这句话,周瑾和苏周都忍不住吃了一惊。 震惊过后,周瑾喃喃说道:“难道你认为彗娘也是被人害死的?” “我只是说有这个可能。”这时候他突然想到一件事,又问道:“关于太子与慧娘的事,暗卫有没有查证过。” “查证什么?”周瑾有些疑惑。 看到周瑾疑惑不解的神情,苏时叹道:“那就是没有了。” 周瑾此时也反应过来,轻轻摇了摇头,说道:“太子与宫女相爱本就有违礼教,暗卫又怎么敢去查。” “关于慧娘的死,暗卫又查过没有?” “没有。” “为什么?” “因为第一个发现慧娘尸体的就是暗卫。当时他仔细检查慧娘的尸体和现场,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地方,所以才会得出自杀的结论。” 苏时沉吟道:“而且这个结论也非常合情合理。” 情人离世,慧娘无法忍受相思之苦,于是自愿追随心爱之人而去,这个结论在任何人看来都合情合理,甚至还会对慧娘的忠贞唏嘘不已。 苏周在一旁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你会怀疑慧娘是被人谋害的?” “因为如果彗娘是被人谋害致死,那说明她追查到的线索让对方感到了威胁,所以才不得不痛下杀手。” 苏周又问道:“那些人又是怎么知道慧娘发现了太子留下的线索?” 苏时回答道:“说明慧娘被软禁在红梅馆后,就一直在对方的监视之下。同时慧娘也应该有所察觉,所以才会留下那条手绢作为线索。” 不过周瑾还是感觉苏时的推断有问题。 “慧娘既然想到把线索留在手绢上,为什么不直接禀告父皇?” “会不会那个时候她已经无法传递任何消息出来?” “不可能。”周瑾断然说道:“虽然彗娘无法出门,但父皇也派了七八个太监宫女服侍她,她完全可以叫这些太监传话给父皇。” 说到这里,她的脸色突然变得惨白,然后惊恐的看着苏时,半天说不出话来。 不只是她,就连苏周心中也感到万分惊骇,仿佛一层层巨浪迎面向他扑来。 他们简直想不到苏时的推测居然如此大胆。 苏周深深吸了口气,才压抑住内心的惊骇。 “你的意思是那七八个太监宫女也是对方的人。” 苏时轻轻摇了摇头,说道:“不会全部都是,但两三个总是有的。” 周瑾脱口而出:“为什么?” “如果全部都是对方的人,那条手绢也不会出现在你们面前。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原本只要几天就可以绣成的手绢,而彗娘却绣了三个月。” “为什么?” “一个人连续三个月,每天都做同一件事情,会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会。” “既然会引起别人的注意,那么这些人对这件事情的印象一定很深刻。” 周瑾突然间恍然大悟,她接着说道:“所以红梅馆的宫女太监都知道慧娘绣了一条手绢,这样一来,即使慧娘被害,这条手绢他们却不敢毁去。” “一条手绢本来不会有人在意,但这一条手绢已经引起所有人的关注,所以对方即使知道慧娘在手绢上留下线索,也不敢毁掉这条手绢。因为他们一旦毁掉这条手绢,一定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这时候苏周长出了一口气,虽然以上都是苏时的推测,但他的推测却合情合理,已经给了他们一个追查的方向。 周瑾却沉吟道:“你刚才的推断都基是于慧娘是被谋害的,但如果慧娘真的是自杀,你的推断岂不成了空中楼阁。” 第一百一十五章 推论 苏时还没有说话,这时苏周抢先说道:“即使慧娘是自杀的,他的推断也可以成立。” “为什么?” 苏周缓缓说道:“按照苏时的推测,慧娘既然发现了线索,她一定会想方设法把线索传递出来。但当时慧娘被软禁的红梅馆,她也不知道身边的人可不可信,也不敢贸然把线索交给别人。” 周瑾立即明白他的意思,喃喃说道:“所以慧娘才会选择自杀,一来太子哥哥已死,她只怕早就想追随太子哥哥而去,二来只要她一死,那条手绢自然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那条手绢是由润玉丝裁剪而成,加上慧娘用了三个月的时候才绣成,想不引起别人的注意都不行。 当他们得出结论后,不约而同看向苏时,似乎想得到他的认可。 苏时伸了伸懒腰,说道:“不管怎么样,那七八宫女太监总要查一查,查完之后也许就有了答案。” 随即他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缓缓说道:“但最重要的是另外两个人,因为这两个人绝对有问题。” “谁?” 周瑾长长吐了口气,虽然她在竭力压抑激动的心情,但仍然感觉心跳得很快,快得似乎能够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苏周的情绪并不比周瑾好到哪里去,他双拳紧握,眼神流露出刀锋一般的眼神。 苏时看着周瑾,说道:“你说过皇室密探曾调查过红梅馆闹鬼的事情,而守在红梅馆东墙的那两个密探绝对有问题。” 周瑾本就天资聪颖,过目不忘,而为了追查太子的死因,这十年来相关的资料已经不知道看了多少遍,所以当苏时刚一提起,她马上脱口而出:“崔鹏、唐赐。” 紧接着她又问道:“为什么你会怀疑他们?” “我去红梅馆,也进过书房,所以知道书房只有向东才开有窗户,而其他几面墙上并没有窗户。” 周瑾还是不明白。 苏时继续解释道:“所以当书房出现所谓的闹鬼,只有崔鹏和唐赐两人才能看见,其他密探根本看不见。” 周瑾秀眉微皱:“你怀疑他们在说谎?” 苏时肯定的说道:“他们绝对在撒谎。” 密探的报告,苏周也看过,所以对当时的情形也了如指掌,听到苏周如此肯定的语气,也忍不住问道:“虽然其他人没有看到书房闹鬼的异象,但卧室闹鬼的异象,大家看得清清楚楚。难道所有人都在说谎?” 苏时反问道:“什么异象?” “鬼火、房门无人自开,从房间里刮出的阴风。” 苏时看着他大哥,微笑道:“大哥,你在战场征伐过,应该知道要形成鬼火的异象并不难。” 苏周点了点头:“的确不难,一根朽骨就能形成鬼火异象。” 不过他马上又问道:“那房门无人自开和从房间里刮出的阴风又该怎么解释。” 苏时淡淡说道:“如果房间里有人,这一切异象都可以制造出来。” 既然房间里有人,自然可以躲在隐蔽处,用细绳拉动房门,形成无人自开的异象,至于刮出的阴风,一把扇子就可以解决。 “不对。”周瑾大声说道:“密探曾检查过所有房间,如果卧室里藏有人,他们不可能看不到。” “检查卧室的人是谁?” 周瑾的脸色又变得极为难看,因为检查卧室的人正是崔鹏。 按照苏时的分析,崔鹏本就是内奸,就算卧室里藏得有七八十个人,他自然也会视而不见。 苏时又笑道:“而且事后检查卧室的人一定是唐赐。” 他的推断没有错,事后密探对所有房音再次进行了检查,而周瑾清楚的记得检查卧室的人正是唐赐。 周瑾和苏周都是极其聪明的人,以前只是由于历史的局限性,又对鬼神之说极为敬畏,加之红梅馆闹鬼一事,经坊内衙门、京兆府、皇室密探三级调查,皆认定是慧娘鬼魂作祟,所以他们自然也不会怀疑。 但是现在苏时给了他们另一种思路,让他们眼前豁然开朗。 苏周缓缓说道:“这样说来,书房里面出现的异象也是人为。” 周瑾道:“那间书房并不大,所以只需要一根稍长一点的铁钩就可以造成开门和关门的异象,这对于崔鹏和唐赐来说易如反掌。” 苏周接着分析道:“至于鬼火、椅子的移动、桌上书页的翻动,因为只有他们两人才能看到屋内的情况,所以无论他们说什么,其他人也只能接受。” 周瑾点了点头,沉思道:“更妙的是,正因为所有人都看到了发生在卧室里的这些异象,所以更不会有人怀疑他们的话。” 说到这里,周瑾突然摇了摇头,疑惑看着苏时,说道:“但是还是有一件事无法解释。” “什么事?” “杜子期他们明明听到了书房内椅子移动的声音,但当他们再次检查时,那张椅子却连半点移动的痕迹都没有。” 苏时微笑道:“你有没有去过和泰坊。” 周瑾点了点头。 “那你应该知道和泰坊不但有很多新奇玩意儿,而且还有很多奇人异士在那里卖艺献技。有走钢刀的、有踩火盆的,有的人可以胸口碎大石,有的能口吞宝剑,甚至有的人还可以像猴子一样轻松爬到十几丈的竹竿上翻跟斗。” 周瑾怔怔的看着苏时,苏时说的这些她都看过,看到精彩紧张处也给了不少的赏银,但她还是不知道这些与她提出的问题有什么关系。 苏时叹道:“我在和秦坊看到一个人,这个人可以模仿各种各样的声音,而且惟妙惟肖,如果你隔着一堵墙去听,根本想不到那些鸡鸣狗叫、电闪雷鸣的声音竟然出自一人之口。” 周瑾眼睛一亮:“这么说来,这个人想模仿椅子移动的声音一点都不难。” 苏时说道:“的确不难。” 周瑾继续说道:“口技虽然难学,但一个人只要想学一定学得会。” 苏时笑了笑:“所以崔鹏和唐赐他们会一点口技我也不会惊讶。” 周瑾没有问题了,但这时候苏周却提出了一个问题。 “你是怎么发现崔鹏和唐赐有问题?” 第一百一十六章 请客 “是他们自己告诉我的。” “崔鹏和唐赐?” “是。” 苏周追问道:“他们怎么告诉你的?” “所谓过犹不及,他们正是因为说得太多,所以才会让我怀疑。”苏时淡淡说道:“崔鹏和唐赐也许是想把气氛渲染得更加诡异、更加离奇,让所有人都相信这一切都是慧娘的鬼魂在作祟。所以在讲述书房闹鬼时,说看见椅子无故移动,书本无风自翻。” “然而正是这些话,让我产生了怀疑。”说到这里,苏时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因为杜子期事后再次检查,椅子根本没有移动的痕迹,桌上的书也没有翻动过的迹象。” “而杜子期之所以作出的这样的判断,我相信是因为灰尘。” 苏周点了点头。 自从红梅馆闹鬼后,连接近红梅馆的人都没有,又怎么会有人去打扫,所以房子里有厚厚的灰尘并不奇怪。 “既然书房里灰尘比我的指甲还厚,无论是人还是鬼,不管是移动桌椅还是翻看书籍,一定会留下痕迹。” 苏周立即茅塞顿开,他忍不住说道:“但现场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所以如果不是崔鹏和唐赐眼花,那么他们一定在撒谎。” 苏时笑道:“能当上皇室密探的人,我相信眼力绝对不会差,更何况两个人都出现眼花的情况几乎不可能。” “所以他们一定是在撒谎。” 结论虽然是周瑾给出的,但是她知道,如果没有苏时,不会有任何人发现这里面的破绽。 在苏时的分析下,所有的事情都变得合情合理起来,更重要的是,他们现在不再像是一只无头的苍蝇,没有目标的乱飞。 现在他们至少有两个方向可以追查,侍奉慧娘的太监宫女、皇室密探崔鹏和唐赐。 “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周瑾问出这句话,并不代表她不知道该怎么做,当她知道侍奉彗娘的太监宫女和崔鹏、唐赐有嫌疑的时候,脑袋里已经想到了三四个追查的计划。 但她依然想听听苏时的意见,因为苏时总会有一些出乎意料的想法。 苏周也很期待,他也想知道苏时接下来有什么计划。 然而苏时只是摆摆手,懒懒说道:“这些事情应该是你们考虑的,既然这件案子你们已经追查的十年,相信无论是在经验上还是方法上,你们都远胜我,所以千万不要问我。” “但你总可以给一点意见给我们。”周瑾仍然不肯放弃。 这时候苏时收起了懒散的神情,正色说道:“意见倒是没有,不过可以给你们一个忠告。” “什么公告?” 苏时缓缓说道:“千万不要低估对方,虽然现在你们手中掌握着线索,但是如果被对方知道了,我担心这条线索随时都会断。” 周瑾淡淡说道:“对方绝不会知道我们已经发现了他们的破绽。” 对此她很有信心,因为这十年来,为了追查太子的死因,她建立了一个严密的组织,能够进入到组织里的人,绝对都是身家清白的人,而且对她忠心耿耿。 苏周对周瑾也充满了信心,因为这个组织的人都是他派亲兵训练的。 他的训练严厉、残酷而有效,所以能够坚持下来的人,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能够忠诚、圆满的完成任务。 见周瑾和苏周都充满了信心,苏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既然事情已经商量完毕,周瑾的心情也变得轻松起来,眼看已近午时,便吩咐下人准备一桌酒席。 苏时正感腹中有些饥饿,忍不住笑道:“那就多谢了,有劳公主破费。” 周瑾道:“你不必感谢我,我反而要感谢你。” 苏时叹道:“那你也用不着谢我,谁叫我大哥非要上这条船。” “我感谢你的不是这件事。” 苏时奇怪的看着她,因为除了这件事外,他实在想不起自己还帮过她什么。 “你感谢我什么?” “感谢你今日破费,刚才那一桌菜加上酒水,价格也不贵,才三千六百两。” 苏时先是呆了呆,然后跳起来。 他大叫起来:“三千六百两?五道菜加上一壶酒就要三千六百两?你为什么不去抢?” 刚才周瑾在吩咐准备菜肴时,苏时就在旁边,不过才五道菜,而且酒也只有一壶。 周瑾如同葡萄一般眼睛无辜的看着他,叹道:“看在我们的关系上,已经是九折优惠。” 苏时又是一呆,突然怔怔问道:“为什么是我给钱?” 周瑾笑靥如花:“你一个男子汉大丈夫,难道要我一个小女子请客?” 苏时忍不住指着苏周:“他比我更像男子汉大丈夫,为什么不叫他请客。” 周瑾叹道:“因为他很穷,我知道他身上的银两绝对不会超过十两。” 苏周立即点头道:“我现在身上的银子只有八两七钱,还不到十两。” 苏时忍不住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你看我像不像身上随时都有几千两银子的人。” 周瑾微笑道:“的确不像。” 苏时刚松口气,周瑾继续说道:“虽然不像,但你身上的确有,而且还不止几千两。” 苏时苦笑道:“我身上有多少银子难道我会不知道,现在我的身上也只有一百两。” 周瑾忍不住叹道:“虽然我也知道一个人越有钱就会越吝啬,但我认为苏公子是一个例外。” 说到这里,她流露出一丝失望的表情:“谁知公子也和其他人一样。” 见周瑾似乎已经认定自己很有钱,苏时站在那里不停的摸着鼻子,一时间苦笑不得。 过了许久,苏时才小心翼翼的问道:“在这里吃完饭没钱结帐会不会被扔下湖。” “不会,只不过会报官。” “能不能赊账?” “小本生意,恕不赊账。” 苏时忍不住长叹道:“你们这里洗盘子的月奉多少?我想知道这一顿饭吃完后,需要洗多久的盘子。” 周瑾微笑着从袖口里拿出两张轻薄的纸,一张价值十万两的银票,一张地契交到苏时手上。 “现在你是不是很有钱?” 苏时的眼珠子差点落在了那张银票上,听到周瑾的话,急忙点头道:“是。” “那应不应该请我们。” “应该。” 第一百一十七章 解除赌约 苏时把银票和地契收回怀中,又问道:“赌约呢?” 周瑾笑眯眯的又从袖中拿出一张赌约,让苏时看了看,然后放在煮茶的炭火上烧掉。 她饶有兴趣的看着苏时,说道:“看来你做事真的很谨慎小心、思虑周齐。” 苏时用木棍刨了刨了柴火,让火烧得更旺一些,看着那张赌约烧成灰烬,才笑道:“关系着自己的身体发肤,不能不谨慎小心一些。” 随即他抬起头,说道:“白江川是不是已经气急败坏了?” 周瑾似乎很讨厌这个人,听到这个名字后,脸上立即流露出厌恶的表情,仿佛看见一条扭曲、肮脏的毒蛇。 她冷哼了一声,然后轻蔑的说道:“他就只是一个傀儡,东源质库的事情还轮不到他做主。” 苏周一直没有说话,当周瑾拿出那张十万两的银票和地契时,他已经完全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虽然苏时告诉过他,东源质库想要解除赌约的条件就是必须赔付十万两银子和一间店铺,而苏周也很清楚周瑾一定会从中帮忙。 但他依然认为东源质库不可能答应苏时这个如同天方夜谭的条件。 因为这场赌约无论怎么看,苏时都是必输的一方,东源质库在周瑾的斡旋下肯取消赌局,苏周已经谢天谢地,哪里还敢奢望得到赔付。 而且还是如此天价的赔付。 但现在实事摆在眼前,东源质库不仅交出了赌约,而且还真的赔付了苏时十万两银子和一间店铺。 “我是不是在做梦?” 直到这时,苏周才如梦初醒,喃喃说道。 没有人理他,因为周瑾已经在和苏时谈另一桩生意。 “既然东源质库的事已经解决了,现在你是不是可以考虑我的提议?” 苏时疑惑的看着周瑾,因为对于周瑾的行为他实在无法理解。 “难道制冰之术对你真的这么重要?重要得你肯用这画舫来交换?” 现在苏时终于知道这画舫的价值有多高,四五道菜加一壶酒就可以卖到四千两银子,简直可以算是一个聚宝盆。 而制冰之术虽然看似神奇,但它的缺点也很明显,一旦过了盛夏就根本没有用武之地。 周瑾不可能不明白这一点。 更让苏时想不明白的是,周瑾用画舫交换制冰之术的目的居然是收藏起来不用。 如果周瑾只是一个商人,苏时对她的话一定嗤之以鼻。因为他知道任何商人绝对都是以利益为先,既然肯用如此巨大的代价来交换制冰之术,那么自然想用它赚取百倍千倍的利益。 但是如今知道了她真正的身份,那么她所说的话自然不是假话。 这就让苏时更加疑惑不解。 看到苏时居然也有想不通的时候,周瑾心中不禁感到一阵舒畅,因为自从与苏时相识以来,很难得在他的脸上看到这种表情。 一直以来,苏时所表现出来的都是冷静、自信、从容,似乎任何事情都难不倒他。 所以周瑾只是神秘的笑了笑,并没有回答他。 见周瑾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苏时突然笑了笑,说道:“其实我的心不大,十万两银子已经足够了满足我的贪心,更何况画舫生意我并不是很感兴趣,所以你的建议我也只有委婉的拒绝。” 如果是在以前,苏时拒绝了她的建议,周瑾多多少少会流露出一些遗憾、失望的表情,但现在她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任何变化。 她只是淡淡说道:“真是很遗憾。” 虽然她口中说很遗憾,但就算是聋子也听得出来她的语气中没有半点遗憾的意思。 苏时忍不住摸了摸鼻子,看着一脸淡然的周瑾,心中感到古怪之极。 因为周瑾对这件事的反应简直判若两人。 “为什么?”苏时忍不住问道。 周瑾神秘的笑了笑:“因为我突然发现用画舫换制冰之术不值得。” 苏时知道这不是她真心话,自然不肯罢休,眼睛直直的看着她。 周瑾终于受不了他的目光,叹了口气,说道:“因为我突然想明白了。” “想明白了什么?” 周瑾笑着问道:“现在你会不会拿制冰之术与东源质库合作?” 苏时想了想:“不会。” 他对东源质库并没有什么好感,所以如果不处于特殊的情况,他绝对不会和东源质库合作。 “既然你不会和东源质库合作,莳花馆自然和你也没有合作的必要。” 苏时又想不通了。 “为什么?你应该知道这制冰之术可以轻易让莳花馆成为京城第一。” 周瑾微笑道:“我为什么要争京城第一?” 苏时一时语塞,竟然无言以对。 这时周瑾反问道:“如果你和东源质库的赌约没有解决,你会怎么做?” “自然是和莳花馆合作。” 周瑾又问道:“如果我不跟你合作呢?” 苏时笑了笑,说道:“你不跟我合作,并不代表莳花馆不跟我合作。” 京城里任何一种产业,一定都是多种势力掺杂其中,而周瑾只不过是其中之一。 虽然她在幕后掌管着莳花馆的经营,可以拒绝和苏时合作,但当其他的势力知道苏时能给莳花馆带来十倍百倍的利益,很难不心动,一定会想办法和他合作。 到了那时候,就算是周瑾也无法阻止。 因为莳花馆不得不担心,如果他们不与苏时合作,他回头与东源质库合作,那么他们真就想哭都哭不出来。 所以当苏时在莳花馆留下那块冰后,一点都不担心合作的事情。 周瑾叹道:“这也是我担心的。” 只要能带来十倍百倍的利益,莳花馆背后的那些势力绝对不会考虑其中的风险,一定会想方设法与苏时合作。 苏时忍不住说道:“现在我依然可以找他们。” 周瑾摇了摇头:“你不会。” “为什么?” “因为你也会有顾虑。”周瑾微笑道:“当背水一战的时候,你也许会铤而走险,但现在已不存在任何危机,你就会顾虑许多。” 苏时不得不承认周瑾看得很准,说得很对。以前他与东源质库有赌约,所以他使用任何方法赢下赌约,东源质库都只能承受。 但现在他与东源质库的赌约已经解除,而且还得了对方十万两银子和一间店铺赔偿。 如果这时候他再拿制冰之术与莳花馆合作,把东源质库打得无还手之力,东源质库背后的势力一定会展开疯狂的报复。 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东源质库不找苏时拼命才怪。 到时候不但他承受不住,就连将军府都不一定能承受。 第一百一十八章 意外 苏时想了想,又笑道:“除了莳花馆和东源质库,我似乎还可以和很多人合作。” 周瑾仿佛没有丝毫担心:“你准备和其他人怎么合作?” “我也可以将制冰之术卖给他们,我相信只要是做生意的人,对这制冰之术一定会很感兴趣。” 听到这里,周瑾忍不住叹道:“你准备卖多少钱?” 苏时正要开口说话,但一时间又愣住了。 因为如果想再找到一个冤大头出几十万两来买这制冰之术,几乎不可能。 这时周瑾继续说道:“而且我可以保证,你中午把制冰之术卖出去,晚上东源质库和莳花馆一定会得到这种技术。” 这时,周瑾又狡黠的对他笑了笑,说道:“当然你可以自己开酒楼,相信有了这制冰之术,你的酒楼一定会异军突起。” 苏时立即摇了摇头,若是要做生意,他心中至少有七八个主意,但这酒楼的生意却不在他考虑的范围。 酉时三刻,平宁坊。 崔鹏离开了自己的小宅,把门锁好后,悠闲朝着锦湖春走去。 锦湖春是一家酒楼,这家酒楼之所以能在京城立足,因为它以鱼出名。 无论是红烧鱼、水煮鱼、酸菜鱼、糖醋鱼……,只要你能想到的任何一种吃鱼的方法,锦湖春都能为你做出来,而且味道绝对不会让你失望。 崔鹏喜欢吃鱼,所以锦湖春是他常去的地方。 他今天三十九岁,自从七年前结束了密探的生活,他就一直居生活平宁坊。 平宁坊就如同它的名字一样,平静而又安宁,这七年他的生活也是如此。 自从他妻子去世后,崔鹏一直没有续弦,所以这七年他一直都是一个人生活。 这并不代表他对已逝妻子的忠贞,更不代表他对女人失去了兴趣,每个月他都要去南平街两三次,但从来没有把任何女人带回家。 正如他喜欢吃鱼,却并不想把鱼养在家里。 而且他对自己的身体很满意,虽然他已经三十九岁了,但很多二十九岁的人的体质都赶不上他。 现在他单手还能举起七十斤重的石锁,一拳能把大腿粗的树木从中打断。 因为这七年安宁的生活并没有让他失去警惕,所以他从没有落下自己的武功,每一天至少要练两个时辰。 他平常很少出门,但今天他的小舅子为了感谢他的帮忙,特意把酒席定在了锦湖春。 而他也有两天没有吃鱼了,所以就欣然答应了。 崔鹏居住的地方离锦湖春并不远,既然走路也只需要半个时辰,眼看时间尚早,所以他并不急,锁上门后悠闲的朝锦湖春走去。 走不多时,来到平宁河边,一道长长的拱桥横跨在河上。 平宁河的河道很宽,所以平日这里的河水很清澈、很平缓。 但当崔鹏走到拱桥上,朝河面望去,发现今日的河水很浑浊,水流也很湍急。 虽然京城今天只下了半天的暴雨,但上游却连续下了几天,所以京城河道里的水不但涨了不少,而且也变得浑浊和湍急起来。 崔鹏没有放在心上,因为每年到了这个时节,河道里的水都会如此。 走到拱桥顶端,一条野狗有气无力的躺在桥边,仿佛已经有几天没有吃东西,躺在那里苟延残喘。 对此崔鹏更不会在意,路过这条野狗时,心里只是微微闪过一丝怜悯之意。 下了拱桥,崔鹏继续前行,他的步伐不徐不疾,但一直没有停下脚步,无论再热闹的场面,他都没有停下来看一眼。 直到来到锦湖春,他才缓缓放慢了脚步。 由于他是锦湖春的熟客,里面的伙计对他已经很熟悉了,见他来了,忙迎了上来,然后引他来到雅间内。 雅间之内早已有两人等在那里,其中一人就是他的小舅子,而另一人是他的合伙人。 前几天他们的生意受到别人的胁迫,他小舅子万般无奈之下找到他,求他帮忙。 虽然崔鹏已经不再是皇家密探,但以前的关系还在,便找了一下以前的同僚,顺利将他们的麻烦解决掉。 他的小舅子和合伙人对他感激万分,为了表示谢意,在吃饭时不停的劝酒。 但他们又哪是崔鹏的对手,几巡酒下来,两人便来了酒意,而崔鹏却面不改色。半个时辰之后,两人便已醉倒,崔鹏也不过才微微有些醉意。 见他们已经无力再喝,由于崔鹏叫来伙计,为他们叫来马车,又搀扶他们上了马车,向马夫吩咐了几句。 马车绝尘而去,崔鹏缓缓向家里走去,然而刚走了几步,来到另一间酒楼下,突然一个人抓住了他的手,然后他听到一个惊喜的声音。 “崔大哥,这么巧,居然会在这里遇到你!” 崔鹏一看,也忍不住笑了。 “何三水,原来是你。突然蹿出来,倒吓了我一跳。” 何淼急忙拉着他向酒楼里面走去,一边拉着他一边说道:“今日我们抓了几个胡人的奸细,杜老大一高兴,在这里请兄弟们喝酒。我下来放水,哪曾想遇见你。我们多年未见,自然要拉你一起喝上几杯。” 听到杜子期也在,崔鹏不好推辞,便跟上去。 大家多年未见,自然要开怀畅饮,这一顿酒喝下来,崔鹏酒量再大,也有了七八分醉意。 酒局结束,所有人都东倒西歪,崔鹏见天色已晚,便请辞回家,杜子期也不再勉强,但见崔鹏醉眼蒙眬,有些放心不下,又叫了一辆马车送他回家。 崔鹏坐在马车中,现在酒意已浓,于是靠着车厢休息。 不一会儿,马车来到平宁桥,此时迎面来了一队镖车,看着镖车的阵势,马夫只得避让,从右侧上桥。 走到平宁桥中间,一个行人正吃着一个包子,然而刚咬了一口,突然骂骂咧咧,然后将包子甩了出去。 这时那条已经饿了三四天的野狗闻到肉味,突然间生出一股气力,猛的从马车前面蹿了过去。 当野狗突然蹿出来时,引得拉车的马受惊,一声嘶叫,然后试图躲闪,马车一时间剧烈抖动起来,不知不觉靠近了桥边围栏。然而右侧的车轱辘无法承受这种抖动,突然断裂,车厢立即向右倾倒。 于是崔鹏被甩了出来,然后翻过围栏,径直落入河水中。 若是在平日,河水平缓,崔鹏即使落入水中也不会有大碍,但此时河水又浑又急,而且崔鹏又带着七八分醉意,在河水里挣扎了几下,便被冲得无影无踪。 这样的情形无论是谁看到,绝对都会认为这只是一场意外。 第一百一十九章 苏时的结论 自从苏时决定安心在这个世界生活下去,每天早晨起来,他都会风雨无阻的运动。 然而这个习惯在今天清晨被打破了。 昨天晚上他酒喝得很多,因为一桌的人都在敬他的酒,而他还偏偏不能不喝。 因为每一个跟他喝酒的人身份似乎都不低,除了孙承义、李翰、谢宁安外,礼部尚书李显章居然也出席了宴会。 在敬酒的时候,苏时才知道这次的镜湖诗会是尚书府出钱举办的,而且李尚书的公子李仲泓也参加了诗会。 尚书府出钱,苏时出名,连苏时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所以只有拼命喝酒。 而此时那首将进酒也在京城流传开来,成了每次宴会必定吟诵的诗篇,而每吟诵一句,大家必会与苏时喝上一杯,因此一场宴会下来,苏时已经醉得人事不省。 虽然昨天晚上苏时喝得很醉,但到了清晨,他依然准备醒来。 屋里还残留着昨日的酒气,苏时打开窗,带着草木清新的空气立即涌进屋里,冲淡了酒气。 苏时用力呼吸了几口,还在迷糊的大脑终于变清醒了。 他活动活动了筋骨,然后开始准备运动。 但这时候却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敲门声并不急,但却敲得很用力。 苏时有些奇怪,谁会一大早来找他,而且居然会敲门找他。 如果是他大哥,根本不会敲门,会直接推门进来。 苏时虽然抗议了很多次,但苏周只是冷冷说道:“你光屁股的时候都不怕看,难道现在还怕?” 如果是下人,不会在这时候来找他,即使要找他,只会在门口轻声呼叫。 苏时正在奇怪时,突然听到苏周的声音:“你起床了?可穿戴好了?” 这倒让苏时感到有些异常,平日里从不敲门的大哥今天居然学会了敲门,而且还这么有礼貌。 只不过苏周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倦,仿佛没有休息好。 苏时只得回道:“已经好了。” 然后他看见门被推开,但最先走进来的不是苏周,而是周瑾。 苏时还以为自己宿醉未醒,一时看花了眼,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当他再次看向门口时,周瑾正脸色凝重的看着他。 “你怎么会在这里?” 苏时一脸呆滞的看着周瑾,实在想不通为什么她会出现在这里。 而且她的表情看起来很不好,一脸疲惫、两眼通红,仿佛一夜未睡。 “没有打扰你休息?”周瑾有气无力的说道。 苏时摇了摇头,看了看她,笑道:“看来你比我更需要休息。” 这时苏周也走了进来,他的情形比周瑾也好不到哪里去。 苏周苦笑道:“我们一晚上都没有睡。” “发生了什么事?” “崔鹏死了。” “崔鹏死了?”苏时心中一惊:“他什么时候死的?” “昨天晚上戌时一刻。” “怎么死的?” “坠河而亡。” 苏时皱了皱眉头,问道:“被人推开河?” “是意外。”周瑾终于长叹道:“昨天晚上我和苏大哥查了一晚上,最后得出的结论就是,崔鹏的死绝对是个意外。” 不过虽然崔鹏的死无论从任何角度怎么看,都绝对是个意外,但他们偏偏不想承认,因为事情也来得太凑巧了。 上午他们才决定调查崔鹏,晚上崔鹏居然死了,这么巧合的事,又怎么不让他们怀疑。 苏时没有说话,先让他们坐下,然后叫林漠泡了一壶热茶过来。 等他们喝了一杯热茶后,精神都恢复了一些,苏时才缓缓说道:“现在你们可以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周瑾把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向苏时详细的讲述了一遍,苏时听完后,眼睛微闭,沉默了许久。 “找到崔鹏的尸体没有?”苏时终于开口问道。 周瑾说道:“已经找到了,经仵作检查,的确是溺水而亡。” “你们派了几个人跟踪崔鹏?” “三个,而三个人的说法都是一致的,并没有矛盾之处。” “崔鹏原本是皇室密探,这三个人会不会被他发现了。” 苏周断然说道:“不可能。” “为什么?” “因为这三人都是军中斥候,而且经验极其丰富,纵然崔鹏曾经是密探,也不可能发现他们。” 苏时又问道:“整个过程直的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处?” 周瑾摇了摇头,因为从崔鹏出门到他落水溺亡,期间没有任何特别的事情发生。 苏时想了想,问道:“为什么桥上会突然出现一队镖车?” 苏周说道:“那队镖车五天前从庆隆府出发,运送的一批绸缎,收货一方就是平宁坊的段记。我查了镖车的运票和段记的账目,并无疑点。” 苏时又问道:“那辆马车的车轮为什么会突然断裂?” “马车的车轮与轴承磨损严重,当时那匹马被突然蹿出的野狗惊吓得四处乱跳,导致车厢不停摇晃,因此才会折断脱落,从而车厢发生侧翻,导致崔鹏落水。” 苏时皱眉道:“一条野狗乱窜而已,怎么会让那匹马遭受如此巨大的惊吓?” 苏周此时也哭笑不得,他苦笑道:“因为那匹马一个月前被一条野狗咬了一大口,前两天才刚刚恢复,所以这次那条野狗突然间蹿出来,这匹马的反应才会那么大。” 暴涨的河水、饥饿的野狗、偶遇的老友、突如其来的镖车、破旧的马车、被野狗咬过的马匹,这么多巧合凑在一起,才会发生崔鹏落水溺亡的事情。 这期间只要少发生一件事情,崔朋也不会掉进河中溺亡。 如果河水没有涨,崔鹏即使掉进河里,也很快就会被救起来。如果没有偶遇老友,崔鹏也不会喝得那么醉,即使车厢发生侧翻,以他的身手,也不至于掉进河里。如果没有突如其来的镖车,即使马车发生侧翻,崔鹏也只会摔在地上。 当然没有那条野狗,崔鹏早已平平安安回到家里。 而这些事情绝对不可能有人能掌控,所以周瑾和苏周调查了一晚上,虽然心不甘、情不愿,最终还是认定崔鹏是死于意外。 苏时最后也得出了他的结论。 “崔鹏的确是死于意外。” 第一百二十章 呈报 听到苏时的结论,周瑾和苏周的脸上都忍不住浮现一丝失望。 虽然他们得出的结论也是如此,但是他们心中仍然抱着一丝希望,认为苏时也许会从中发现出一些端倪,从而推翻他们的结论。 但现在苏时的结论却和他们一样,那说明崔鹏死于意外就是铁板钉钉,再没有一丝一毫的可疑了。 更重要的是,崔鹏现在他们最重要的线索,现在崔鹏一死,他们好不容易找到的线索就这样断了。 他们正在失望时,苏时突然问道:“崔鹏为什么会离开密卫?” 这些事周瑾显然已经查清楚了,所以立即说道:“七年前崔鹏结识了一个叫陶群的人,两人性情相投,很快成为了好友。但后来杜子期在调查一件案子时,牵扯到了这个陶群。” 苏时忍不住打断了周瑾的话,问道:“什么案子?” “杜子期当时正查胡人奸细一案。” 苏时苦笑道:“又是胡人的奸细。胡人派了很多奸细潜伏在京城?” 这时苏周的脸上闪过一丝担忧,忍不住长叹道:“这十年来,胡人在边关不停挑起事端,又不断派奸细潜伏京城,父亲判断不出五年,胡人一定会进犯大乾。” 苏时皱眉道:“胡人的实力很强吗?居然敢进犯大乾?” “若论实力而言,胡人自然远不是大乾的对手。” “既然如此,大哥为什么会担忧?” 然而苏周只是摇了摇头,然后闭口不言。 苏时见大哥不再说话,又向周瑾问道:“然后呢?” “那胡人的奸细最后把陶群供了出来,然而就在密卫抓人的时候,那陶群早就逃之夭夭了。” “是崔鹏通风报信?” 周瑾叹道:“当时没有抓到陶群,自然有人会怀疑他。但崔鹏一直矢口否认,而密卫也没有证据证明是他通风报信,所以最后决定让崔鹏离开了密卫。” “崔鹏见众人不相信他,一怒之下便辞去了官身。不过两年后密卫抓住了陶群,经过审讯才知道的确冤枉了崔鹏。陶群当时离开京城,并不是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而潜逃,而是得到指示潜伏在边关小镇上。” 苏时忍不住用双手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因为宿醉,他的头现在还有些痛。 “后来杜子期也曾找过崔鹏,希望他回来,但崔鹏最终还是没有回到密卫。” 苏时想了想,又问道:“崔鹏一直住在平宁坊?” “不错。这七年他一直都住在平宁坊。” 苏时沉吟道:“平宁坊在京城也算是繁华之地,想在平宁坊安居只怕不太容易。” 周瑾明白他的意思,说道:“崔鹏这个人的嗜好并不多,为人也很节俭,除了喜欢吃鱼,每隔一段时间会去锦湖春吃鱼外,基本上都是自己在家里做饭吃。” “他居住的房子也是他亡妻留给他的,他的妻子的娘家也是做生意的,虽然这几年没落了,但在十年前也算是做得风生水起,而那间房子是他妻子的陪嫁。” “崔鹏的家里你们自然也查过了。” “查过了。” 苏时叹道:“也没有任何发现?” 苏周微微摇了摇头:“没有,他的家里和一个普通人的家里没有任何区别,我们查了一个时辰,没有任何发现。” 听到这里,苏时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崔鹏已死,那唐赐呢?” 周瑾微微叹了口气:“唐赐也死了,三年前就死了。” 苏时吃了一惊,追问道:“也是意外?” “不是,他是死于战场上。”周瑾幽幽说道:“唐赐的老家在西南,四年前西南的羿族发生叛乱,屠了一座小镇,而唐赐的父母死于那场屠杀之中,所以他离开了密卫,参加了镇乱的军队,三年前在探查敌情时被围,最终死在了战场上。” 苏时也不禁愣住了,想不到一觉醒来,想要查的人都已经死了。 “那些宫女太监呢?” 这时周瑾流露出一丝迟疑的表情,最后还是缓缓说道:“还在查,但是只怕不能抱有太多希望。” 苏时不解道:“为什么?” 周瑾苦笑道:“后宫之事自有母后掌管,若是普通的太监宫女,我自然可以随意调查,但九年过去了,那八个太监宫女中倒有六人得到了母后、贵妃等人的宠幸,所以想调查他们并不容易。更何况我们目前也只是猜测,并无实际证据,查证起来只怕难上再难。” 苏时道:“何不禀报天子,让天子下旨彻查,你就可以光明正大依旨行事。” “向父皇讨要旨意并不是不可以,只是事情过了这么久,我们手里又没有真凭实据,这些人只要矢口否认,我们拿他们也没有任何办法。” 苏时也忍不住叹道:“的确如此。如果没有确切的证据,贸然问话,只怕还会打草惊蛇。”说到这里,他又问道:“另外两人呢?” 周瑾摇头道:“另外两人当时只是守门的太监,而且已经近五十了,他们连接触慧娘的机会都没有,可以说他们的嫌疑是最小的。” “我也曾找他们问过话,只是现在这两人现在已经老得糊涂了,很多事情已经记不清了,问了半个时辰,什么线索都提供不了。” 此时房间里没有人再说话,陷入一片寂静之中。 周瑾想到自己昨天还信心满满,然而一夜过去,没想到整件事情又回到了原点。 苏周的表情并不比周瑾好看,他仿佛感觉到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阻止他们调查这件事。 苏时反而是他们三人中最冷静的那个人,他思索片刻,突然问道:“暗卫呈上去的关于红梅馆闹鬼的禀报目前在哪里?” 周瑾微微一愣,说道:“在我寝宫里。” “我想看一看那禀报。” 周瑾道:“你想知道什么?” 苏时缓缓说道:“我想查证一件事。” 见周瑾还想再问,苏时摇了摇头,说道:“你现在先别急着提问,有些疑问我只有看了禀报之后才能解答,所以等一下再提问也不迟。” 第一百二十一章 答案 看着两人通红的眼睛、疲惫的神情,苏时宽慰的说道:“这一去一来也要一个多时辰,你们还是先休息一下。这件事你们已经追查了十年,也不用急于一时。” 周瑾虽然神情憔悴,但依然倔强的摇了摇头,说道:“我睡不着。” 苏周也淡淡说道:“以前行军打仗,三天三夜不睡觉也是经常的事,你不用担心我。” 苏时见状也不再劝他们,伸了伸懒腰,说道:“那你们饿不饿?我叫厨房准备点吃的,我已经快饿死了。” 苏周吃惊的看着他:“你还吃得下?” “为什么吃不下?”苏时苦着脸说道:“昨天晚上光顾着喝酒了,菜也没有吃上几口,现在胃里面几乎都已经空了。” 看着苏时毫不在乎的表情,苏周忍不住问道:“现在所有的线索都已经断了,难道你不担心?” 苏时向外面叫了一声,林漠立即出现在了门口,看着林漠孔武有力的身体,他忍不住报怨道:“为什么别的府邸服侍公子的都是国色天香、善解人意的婢女,而服侍我的却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武夫。” 这时林漠抱拳道:“二公子,有何吩咐?” “我饿了。” 林漠犹豫了一下,回道:“朝食可能还要等一等,这时候李大厨只怕才刚刚起床。” 苏时叹了口气,又问道:“那现在有没有什么可以填我的肚子?” 林漠想了想,再次回道:“只怕没有了,昨天没有剩菜。” 苏时捂着脸说道:“除了剩菜,难道就没有什么点心、水果之类的东西?” 林漠立即说道:“请公子稍等,我马上去问问。” 待林漠走后,苏时忍不住向苏周叹道:“你相不相信,等林漠问了回来,我已经都饿死了。” 看着苏时一脸无奈的样子,周瑾的心情总算放松了不少,她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因为他一定会两手空空的回来。” 周瑾不解道:“难道府里没有点心水果?” “怎么可能没有。” “那他怎么会两手空空的回来?” 苏时又叹道:“因为他一定还会回来问我要吃什么点心、水果。” 这时周瑾也向门外叫了一声:“兰儿。” 一个清秀的婢女立即回答道:“是。” 回答完毕后,那婢女便匆匆向外走去,不多时又提着一个食盒回来,放在周瑾面前,向他们三人施礼后又退了下去。 周瑾指着那食盒,微笑道:“这里面有些蜜酥、五香糕,你先填填肚子。” 苏时沉吟道:“这个兰儿倒是聪明伶俐……” 他说还未说完,周瑾白了他一眼,然后断然拒绝道:“你想都不要想。” 苏时打开食盒,从里面拿起一块蜜酥放进嘴里。一块下肚,那种饥饿感总算消除了几分。 然后他才说道:“我也不是真的要她来服侍我,只是借用一段时间。” “借用一段时间?”周瑾疑惑的看着他。 苏时叹道:“我只想让兰儿姑娘训练一下将军府里的人,即使做不到善解人意,至少能听懂我说的话。” 周瑾微笑道:“如果你能帮我查清这件事,这个要求不算过分。” 这时苏时又拿起一块密酥吃了起来,吃完后他笑了笑,说道:“这密酥味道不错,是不是宫中御厨所做?” 听到这句话,周瑾的脸上飞起一片红霞,又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苏时呆了呆,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她:“是你亲手做的?” 他的话音未落,只听得苏周斥责道:“还不快说正事。” 苏时不满的看了他大哥一眼,说道:“我刚刚说的就是正事。” 见苏时还在狡辩,苏周正要大怒,只听得苏时对着周瑾说道:“既然这蜜酥是你亲手所做,你应该知道要做出这样美味的蜜酥并不容易,相信你第一次做的时候,绝对不会像这样美味。” 虽然不明白苏时为什么突然谈起蜜酥的制作,周瑾还是点了点头,说道:“我第一次做蜜酥时,蜜酥被炸得如同一块黑碳一样。” 苏时继续说道:“我虽然不会做蜜酥,但也知道要做出这一块像这样美味的蜜酥,食材混合的比例、揉捏的力度、油温的控制、油炸的时间都是决定的因素。” “如果其中一个因素出了问题,绝对做不出这样美味的蜜酥。但如果这些因素都能完美的掌控,做出美味的蜜酥也不在话下。” 周瑾和苏周呆呆看着苏时,因为他们完全不知道他到底想说什么。 周瑾忍不住苦笑道:“虽然我承认你说得很有道理,但我看不出来一块蜜酥和我们要查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苏时淡淡的说道:“崔鹏的死也是如此。” 周瑾和苏周霍然起身,脸上同时流露出震惊和不敢置信的表情,然后异口同声说道:“你说什么?” 苏时镇静的说道:“崔鹏的死的确是一个意外,但如果一个人能把导致这场意外的所有因素都掌控在自己手中,我想他要制造出这样的意外也并不难。” 这个推论已经超出了他们的认识,所以在周瑾和苏周看来苏时的说话太过荒诞诡异、匪夷所思,他们完全无法接受。 苏周本能的叫道:“不可能。” 苏进反问道:“为什么不可能?” 苏周忍不住冷笑道:“你说崔鹏的意外是人为造成的,难道这个人还能控制河水……” 他这句话还未说完,自己已经愣在当场。 虽然河水涨退人无法控制,但却有规律可循,就算是行军打仗也会察看天时,或根据天气情况排兵布阵,或利用自然的力量对付敌方。 所以有人能预测出河水的涨退一点都不奇怪。 周瑾也想通了这一点,但她也忍不住问道:“那队镖车呢?难道这个人还能控制镖车正好在那个时候过桥” 如果马夫不是为了避让镖车,一定会走桥的中间,所以如果没有镖车的出现,或者镖车早出现或晚出现一刻钟,崔鹏都不会死。 苏时叹道:“我知道你们的问题一定很多,等我看过呈报后,崔鹏的死到底是真正的意外,还是人为造成的意外就水落石出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证实 虽然周瑾和苏周就像热锅上的蚂蚁那样焦急,但他们也知道在未看过呈报之前,苏时不会再透露半点消息,所以他们也只有耐心等待。 苏时则在一旁悠闲的吃着点心,等林漠再次出现在门口时,一盒的点心已经被苏时吃光了。 不过虽然他的肚子已经填饱,但苏时觉得全身的肌肉又有些酸痛,所以不顾周瑾惊奇的目光,苏时径直跑了出去,然后围着将军府慢跑了一圈。 等他冲完凉出来,全身上下顿时一阵轻松,他才满意的坐了下来,而此时呈报也正好送到。 苏时拿过呈报,看着周瑾和苏周憔悴的样子,忍不住叹道:“刚才你们真的应该好好休息一下。” 他们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死死盯着苏时。 苏时轻轻摇了摇头,然后拿起呈报飞快的看了起来。 呈报拿过来用了近两个时辰,而苏时只看了几眼就放在了一边。 “看完了?”周瑾疑惑道。 苏时点了点头,说道:“看完了。” 周瑾和苏周都吃惊的看着他,那份呈报他们看过两三遍,知道上面写得很详细,而正因为写得很详细,所以这篇呈报很长,即使粗略看一遍都需要一刻钟。 然而苏时只是看了几眼就放在了一边,他们忍不住怀疑苏时是不是故意在戏弄自己。 正当他们还在震惊、迟疑之中,只听得苏时缓缓说道:“现在我可以解答你刚才提出的问题了。” 他的目光看着周瑾,而周瑾此时的目光却是一片迷惘:“我提出的问题?” “就是镖车的问题。” 周瑾这才猛然想起她提出的问题,她再次疑惑的问道:“难道这个人真的能够精准的操控那队镖车正好在那个时候经过平宁桥?” 苏时解释道:“他不需要操控那队镖车,只需要操控崔鹏乘坐的那辆马车在镖车过桥时到达那里就行了。” 苏周悚然而惊,霍然站了起来,死死盯着苏时:“你的意思是那马夫也是他们的人?” “不错。巧遇押镖的车队、磨损过度的承轴、被野狗咬过的小马,这些看似巧合,但如果马夫是对方的人,那么这些巧合完全是可以设计出来的。” “这么说来那条野狗和路人难道也是预先安排的?” 苏时笑道:“训练一条狗似乎并不困难,我记得将军府的有条小黑狗,你叫它坐下,它就绝不会站着。” 周瑾这时也开口问道:“但是这里面还存在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崔鹏喝醉之后,杜子期随意为他招了一辆马车,那对方又如何能预知杜子期一定会叫到他们的马车?” 周瑾查过,那个时候大多数的酒局已经结束。而酒局结束的时候,就是齐记车行的生意最好的时候,所以当时在崔鹏的附近至少有五六辆空车。 苏时道:“其实还有一个问题你没有问到。” “什么问题?” “如果崔鹏没有喝醉酒,这后面的一切岂不是都不会发生?” 正因为崔鹏已经喝醉了,所以杜子期才会为他叫了一辆马车,而正是这辆马车让崔鹏出了意外。 周瑾呆呆的看着他:“你想说什么?” 苏时叹道:“为崔鹏叫车的是杜子期,而崔鹏之所以会喝醉也是因为在那里遇到了杜子期,我想我的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 周瑾和苏周突然感觉到四周的空气仿佛已经消失,他们虽然张大了嘴巴,却艰于呼吸,更说不出一个字来。 过了许久,苏周才艰难的说道:“难道你怀疑杜子期也是对方的人?” “刚开始是怀疑,但现在可以证实了。” “为什么?” 苏时拿起他放在桌上的呈报,淡淡说道:“答案就在这份呈报中。” 周瑾忍不住追问道:“这份呈报上写了什么?” 苏时缓缓说道:“在我的猜想中,皇家密卫一定是一个很严密的组织,而且等级分明,下级一定会服从上级的安排,而且不得违背上级的命令。” 周瑾皱眉道:“本来就是这样。” 苏时没有理她,继续说道:“而这份呈报也证实了我的猜想,不过这样就出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对方为什么那么肯定杜子期会安排崔鹏、唐赐检查卧室,而且还那么肯定杜子期会安排他们守在东墙。” 八名密探以杜子期为首,因此所有的人员调度都是杜子期部署的,所有的命令也都是他下达的,而呈报上也显示了这一点。 而苏时想证实的也是这一点。 苏周终于长长出了口气,缓缓说道:“除非杜子期也是他们的人。” 苏时点了点头:“崔鹏的小舅子得罪了人,所以他曾找过密卫的同僚帮忙,昨日他的小舅子在锦湖春设宴酬谢,崔鹏必然会邀请他的同僚,因此杜子期知道崔鹏在锦湖春一点也不奇怪。所以他才会把庆功宴摆在锦湖春附近,当看见崔鹏出现,理所当然拉他一起参加,也就顺理成章的把他灌醉。” 最后苏时得出结论:“所以崔鹏的死看似意外,其实完全是被人设计的。” 结论得出后,他懒洋洋的看着周瑾,微笑道:“现在你应该知道怎么做了?” 周瑾此时却显得有些犹豫:“但我们没有证据。” 苏时奇怪的看着她:“所以呢?” 周瑾的目光似乎不敢和他接触,低下头喃喃说道:“秘卫是父皇的人。” 苏时苦笑道:“我只知道如果你不快点动手,只怕杜子期很快也会出意外。” 听到这句话,周瑾心中一惊,立即抬起头,坚决的说道;“我这就回宫请旨,立即将杜子期缉拿入狱审问。” 苏时的表情突然变得很严肃,他缓缓说道:“不过你要记住,你出了这道门,到请旨缉拿杜子期之前,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你的这件事。” “为什么?”周瑾问道。 苏时苦笑道:“昨天上午我们才推测出崔鹏有嫌疑,晚上他就死于意外,你们的下属里如果说没有对方的人潜伏在其中,他们的反应不可能有这么快。” 听到苏时的分析,周瑾和苏周相互对望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惊惧。 周瑾此时再坐不住了,立即起身朝府外走去,苏周急忙跟在她后面礼送她出府。 苏时只是送到门边,然后看着两人的背影,此时他脸上懒散的表情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一脸凝重,而且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深深的担忧。 第一百二十三章 可怕的人 因为周瑾他们似乎还根本没有意识到对方到底有多可怕。 对方在密卫和周瑾他们的下属中安插有人,苏时一点都不感到惊讶,因为他知道只要是人,都有可能被收买,毕竟这世上的圣人并不多,所以绝大多数人都很难抵御权力、金钱、美色的诱惑。 让苏时感到心惊的是,对方在短短几个时辰内就可以策划并实施一个如此完满的计划。 当苏时得出结论的时候已经是午时,就算那时候就有人把消息传递了出去,留给对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但对方却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设计出一个完美的计划,完美得如果不是他,绝对不会有任何人对崔鹏的死起疑心。 这些绝不是只靠财力和人力就能做到的,一定有一个很聪明的人在幕后运筹帷幄。 而这个人无疑是可怕的。 这时候苏时突然想起了太子的死,因为周暄的死看起来似乎也是一个意外。 虽然苏时答应帮助周瑾他们调查太子的死因,但在他内心中并不认为太子的死因有问题,毕竟前后有五六个御医已经证明太子的死并无可疑。 他只是想看能不能找出太子临死前出现反常行为的原因——因为这是周瑾等人认定太子死因有疑的关键——如果找出了原因,他们自然就能接受。 至于太子留下的秘密,苏时并不愿意触碰,因为他知道,无论这个秘密是什么,知道的人绝对不会有好下场。 但现在苏时突然意识到自己以前的判断也许是错的。 难道太子的意外也是对方设计出来的? 想到这里,苏时内心中涌起一阵阵寒意,因为如果太子的意外真的是人为设计的,他实在无法想象对方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组织,对方的实力到底有多深,对方的胆子到底有多大。 而且对方为什么要这样做? 原本苏时认为太子之死牵扯着帝王之位,但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这种假设似乎并不成立。 太子不但贤能,而且谦恭,也并没有表现窥觑皇位的野心,而天子仁厚,对太子的贤能也感到欣慰,并没有表现出对太子的警戒之心。 至于其他皇子,太子死时,最大的不过才十二三岁,根本没有能力,也没有实力来争夺这太子之位。 太子应该给这些人带来了巨大的威胁,或者这些人会从太子的死获得巨大的好处,所以他们才会铤而走险,即使冒着被灭族的危险都要致太子于死地。 至于巨大的威胁是什么?巨大的好处又是指什么? 苏时想不到,就算打破他的脑袋他也想不到。 既然想不到,苏时也不勉强自己,他直了直身,然后叫道:“林大哥。” 他话音未落,林漠已经出现在他面前。 “公子,有何吩咐。” “你去驾车,我要出去。” “公子要去哪里?” “承顺坊。” 来到承顺坊陈晓澜居住的地方,苏时看见大门虚掩,便轻轻一推,然后走了进去。 陈晓澜在屋里听到响动,忙探头一看,见是苏时,心中心惊又喜,急忙快步向苏时走来。 “晓澜见过公子。” 然后她看见苏时精神有些不振,又忙问道:“公子近来可好。” 苏时仔细看了看陈晓澜,发现她这几日似乎有些清减了,说道:“你忙归忙,还是要注意休息。” 陈晓澜的脸一红,忙低头说道:“是。” 苏时自然不会注意她的小女儿心态,继续说道:“我这次过来是有东西交给你。” 陈晓澜愣了愣:“公子有东西交给我?” 苏时点了点头,从袖口拿出一张纸来,递给陈晓澜。 陈晓澜疑惑打开,然后脸色变得无比震惊,她呆呆的看着手中地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过了许久,陈晓澜才抬起已经僵硬的头,看着苏时喃喃说道:“公子,这是……” 苏时毫不在意的说道:“东源质库放弃了赌局,这是他们放弃赌局的赔偿而已。” 陈晓澜现在不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连自己的耳朵也无法相信。 “东源质库放弃了赌局,而且还把陈记赔偿给我们?” 对于陈晓澜来说,就算是听到神仙下凡都没有这个消息让她如此震惊。 苏时道:“不只是陈记,还赔偿了十万两银子,否则的话我也不可能答应他们。” 苏时自然不会认为这是一个多么大的事情,然而陈晓澜却在一旁已经听得完全痴呆了。 她呆呆的看着苏时,脑袋里犹如装满了浆糊,不但思维凝滞,而且根本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直到苏时连叫了几声,陈晓澜才回过神,然后看见苏时的手掌在她眼前不停的晃动。 “你没事?”苏时关心的问道:“是不是这几天太忙了,要不要回屋休息?” 陈晓澜只觉得脸上一阵滚烫,但此时也顾不上,急忙摇头道:“我没事,公子有何吩咐?” 苏时看着陈晓澜红红脸蛋,狐疑道:“真的没事,我看你似乎有些发烧。” 陈晓澜坚决的点了点头。 苏时这才放下心来,说道:“上次我叫你留意城外有没有闲置的空地,等赌局结束后买下来。现在既然赌局已经结束,这件事情我想提上日程。” 陈晓澜低声道:“我知道了。不知公子有什么要求?” 苏时想了想,然后又掏出一叠银票递给她。陈晓澜一看,每一张都是千两的银票。 她自然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银票,一时间手足无措,怔怔的看着苏时。 然后她听到苏时说道:“这五万两你先拿着,至于买什么地你做主,除了田地都可以。” “不买田地?”陈晓澜又一呆。 苏时笑道:“我从来没有种过田,要田地来做什么?” “那公子买地准备做什么?” 苏时摇了摇头,说道:“现在倒还没有想到,不过要做生意应该需要很大的地方,所以先买下来总不会错。” 陈晓澜只好答应道:“我知道了。” 这时候苏时突然问道:“你们是不是还在搜集三十六坊酒楼的信息。” “是。” “招来的人里面有没有你能信任的人?” 陈晓澜迟疑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苏时道:“你派你信任的人重点搜集平宁坊锦湖春这家酒楼的信息。” “不知公子想搜集哪一方面的信息?” 苏时想了想,说道:“能打听到的都收集起来。” 第一百二十四章 教徒 当苏时离开时,东晓澜依依不惜送到门口,向他深深施了一礼,轻轻说道:“晓澜多谢公子。” 苏时只是随意的摆了摆手,说道:“不过是举手之劳。” 此时他心里惦记着杜子期的案件,担心又会出什么意外,因此说完之后就准备登上马车回府等候消息。 陈晓澜见他行事匆忙,知道苏时有要事在身,本不想打扰他,但看见苏时准备离开,犹豫了片刻,又忍不住脱口叫道:“公子。” 苏时正要上马车,听到陈晓澜的声音,回头疑惑的看着她:“你还有事?” 陈晓澜低声说道:“公子,既然陈记已经收了回来,我想把这里的房子退了,搬回到陈记。” 苏时想了想,说道:“这里租了多久?” “一个月。” 苏时道:“你把这里长租下来,然后把陈记租出去,那里生意也不要做了,你们父女专心留在这里帮我。” 陈晓澜还想说什么,苏时又摆了摆手,不容分辩的说道:“就这么定了,这几天我有事,等事情过了我会再来找你,筹划我们的生意。” 说完,他看着陈晓澜,笑道:“除非你不愿意帮我。” 陈晓澜急忙说道:“公子大恩大德,晓澜无以为报,只要公子吩咐,自当遵从。” 苏时点了点头,说道:“那就好,我今天吩咐的事情你先办着,有什么事随时都可以到将军府来找我。” 随后,他登上马车,然后又拉窗帘,对着还呆呆站立在马车边的陈晓澜说道:“你回去。” 见陈晓澜乖乖回到屋里,才放下窗帘说道:“回府。” 林漠双手一抖缰绳,马车缓缓启动,向将军府驶去。 到了将军府,苏时刚下马车,早已有下人迎了上来,一边向他走来,一边急切的说道:“二公子,你总算回来了,大公子等你很久了。” 苏时心中凛然,问道:“大哥回来了?” 那下人点了点头,低声说道:“而且大公子看起来心情很不好,一回到府里就铁青着脸坐在书房里,只说二公子你一回来马上带你去见他。” 说完之后,那下人眼神里充满了同情和怜悯,因为每当大公子出现这种情形时,二公子一定会被修理得很惨。 最惨的一次,苏时足足有三天下不了床。 苏时的心也似乎跌到了谷底,因为苏周的表现告诉他,这一次他们的行动只怕很不顺利,甚至可能一无所获。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然后快步向书房走去。 来到书房门前,苏时闭上眼睛定了定神,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一走进书房,苏时立即感受到一种压抑的气氛,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天气。 苏周虽然面无表情的坐在椅子上,但双眼却流露出慑人的光芒,他双拳紧握,手指已经泛白,显然在竭力控制自己。 苏时走到他的身边,拿起桌上的水壶,为他倒上一杯热茶,然后又为自己倒了一杯,走到宽大的椅子前,舒舒服服坐了下去。 他微笑着向苏周举起茶杯,说道:“茶虽然不像酒那样可以解愁,但却能让人静心,所以心无法静下来的时候,喝茶是最好的选择。” 苏时的话仿佛有种奇异的力量,让苏周紧握的双拳慢慢放松,目光也渐渐变得平和起来。 他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清香扑鼻、暖流直下,倒让他那颗烦躁的心安定了不少。 “马夫死了。”苏周放下茶杯,缓缓说道。 苏时喝了一口后,缓缓将茶杯放在一边,问道:“怎么死的。” “自杀。” “能不能证实?” “能。因为他就在我的面前用一把镰刀割断了自己的喉咙。” 苏时忍不住吃惊的看着苏周,因为他看见过苏周曾以一双肉掌击落六七把快刀,虽然只是演习,但在苏时看来,无疑是一场实战。 所以他虽然不知道苏周的身手有多高,但要阻止一个人用镰刀割断自己的喉咙应该并不困难。 看着苏时吃惊的表情,苏周忍不住苦笑道:“当时我也只有眼睁睁看着,根本来不及做任何反应。” “为什么?” “因为我们还未走进屋子里,赵明就拿起桌上的镰刀,毫不犹豫的从自己的脖子上划过,当他倒下时,脑袋几乎快还要和脖子分家了。” 说到这里,苏周发出一声感慨:“我从来没有见一个人自杀得如此果断、如此坚决,仿佛死对他来说就是一种荣耀、一种解脱,我甚至看到他临死前仿佛还在笑。” 苏时却没有苏周那样感慨,反而流露出一种深深痛恨和厌恶。 因为他知道如果一个人的精神被别人控制了,一定会变成行尸走肉,不但漠视别人的生命,就连自己的生命也不会珍惜。 这种人让苏时感到可悲,但控制他人精神的人却让他感到无比痛恨和厌恶。 所以他的声音也变得冷峻起来:“一个人即使死了,也能够查出很多事来。” 苏周摇了摇头,说道:“其实昨天晚上就已经把赵明的底查得清清楚楚,这个人就是一个很普通的人,而且家世清白,三十多年一直都是老实本份的生活,甚至没有和别人吵过一次架。” “他有没有亲人?” “没有。自从五年前他父亲去世后,家里就剩下他一个人。” “没有娶妻生子?” 苏周苦笑道:“十二前赵明曾娶过一个老婆,但不到一年就跟人跑了,从此以后他就没有再娶的意思。” “你们在哪里找到他的?” “在他家里。” “他家在哪里?” “四清街。” 苏时又问道:“他一直住在四清街?” “是。他在四清街出生、长大,这三十多年也一直生活在那里。” 苏时突然说道:“你现在手底下还有没有空闲的人?” 苏周疑惑的问道:“你想做什么?” “叫他们查一件事情。” “什么事?” “这十二年来,有没有教派在四清街传道,如果有,查一查赵明信的哪个教派?” 苏周恍然道:“你的意思是赵亮是某种教派的教徒?” 苏时感叹道:“大哥你有没有看见过哪个普通人会对自己如此狠。” 感叹结束后,苏时又忍不住说道:“大哥,你千万别告诉我杜子期也死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束手无策 这不由得苏时不这样想,因为苏周的表情充满了挫败感,如果只是赵亮自杀,他还不至于如此。 不过苏周虽然显得有些沮丧,但还是摇了摇头。 “他还活着,现在被关押在诏狱之中。” 苏时疑惑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会是这种表情?” “因为杜子期诏狱之中只是喊冤,对所有指认一概不认。” 苏时奇怪道:“这不是很正常吗?光是一个欺君罔上的罪名就够杀头了,若再加上一个图谋不轨,只怕要灭门?这么重大的罪名,难道你们指望他一进诏狱就痛快认罪?” “所以你们用不着急。”苏时笑了笑:“因为你们有的是时间。我相信以诏狱里审讯犯人的手段,用不了多久他就会招认。” 谁知苏周苦笑道:“第一,我们并没有多少时间。” 苏时闻言吃了一惊:“什么意思?” “陛下只给了我们十二个时辰。如果十二个时辰拿不出来杜子期的罪证,就必须放人。” 苏时表情呆滞的看着他,问道:“为什么?” “因为杜子期好歹也是朝廷四品官员。”苏周叹道:“我们抓他也只是自己的推测,并无实据。没有实据而又长期羁押一个四品官员,必然会惹人非议,所以陛下才定下了这个期限。” 苏时摸了摸鼻子,忍不住苦笑道:“陛下倒还很公平、公正。” 然后他又问道:“第二呢?” “不得动刑。既然无实证,陛下有令,不得屈打成招。” 苏时又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叹道:“陛下做事不但公平、公正,而且还很仁慈。” 只不过这样一样,就连苏时也无计可施。 因为所以这一切都只是苏时的推论,红梅馆闹鬼一事已经过去那么多年,哪里还能找到什么实证? 而崔鹏之死,无论怎么看都是意外,若赵亮还活着,也许还能指证杜子期,但赵亮一死,整件事也就死无对证了。 苏时双手捂着脸,用力的揉着脸颊,但即使脸颊被揉得通红,他依然没有想出任何办法来。 “现在你是不是能够体会到我的心情?”苏时苦笑道。 明明知道眼前的人就是始作俑者,但偏偏对他没有任何办法,无论是谁遇到这种事,心态没有崩溃已经算是很强大了。 “现在我们还剩多少时间?”苏时缓缓吐了口气,默默问道。 “不到十个时辰。” “诏狱在哪里?” “皇宫。” 苏时又道:“我想见一见杜子期。” “很好。” “很好是什么意思?” 苏周站了起来,说道:“我们现在就可以进宫。” 苏时反而呆了呆:“难道不需要请旨?” 此时苏周从怀中拿出一块令牌,笑了笑,说道:“公主早已请了旨,就等你进宫了。” 看着苏周一脸期待的样子,苏时忍不住向他泼了一盆冷水。 “其实我现在也没有想到什么办法,所以你们也不要期望太高。我真的怕你们期望越高、失望越大。” 这不是苏进第一次进入皇宫,只不过以前当苏时进入皇宫时,里面挤满了游人。 那千年不变的城墙、宫殿,只是让苏时感到了历史变迁的沧桑。 但这一次进入皇宫,却让他感觉到了皇宫的巍峨、壮观、空旷、肃穆。 在皇宫里行走的人永远都是小心翼翼、行色匆匆,看人的眼神里充满了警惕和防备。 因为在皇宫里,每一个人都很有可能因为走错路、说错话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苏时很不喜欢这种感觉,他突然很怀念可以在皇宫高声说话、尽情欢笑的时候。 尽管那时候整个人都快被汹涌的人群挤得变形了。 在太监的带领下,苏时不知道走了多少路、绕了多少弯,才来到诏狱前。 如果说皇宫给人的感觉是壮观、肃穆,那诏狱给苏时的感觉就是阴冷和森严。 现在是暮春时节,气温已经在逐渐升高,刚才苏时一阵急走,额头已经在微微冒汗。 但还未走进诏狱,一股寒意陡然从苏时的背脊升起。 苏时长吁了一口气,跟着狱卒走了进去。 进了诏狱,苏时并没有急着见杜子期,而是见了周瑾。 然而当他看到周瑾时,瞪大了眼睛,仿佛不认识一般。 因为此时周瑾的神色比她离开将军府的时候还要憔悴。而她之所以这样憔悴,不仅仅因为昨天一夜未睡,更重要的是她现在已经束手无策了。 苏时叹道:“如果我是你,这时候已经不顾一切躺在了床上。” 虽然周瑾现在的神情有些萎靡,但她的眼神却还是那么倔强,而且现在她的心情也很不好。 她冷冷的说道:“你不是我,所以你不会明白我的心情。” 苏时自然不会与她计较,只是笑了笑,说道:“我虽然无法感同身受,但我知道如果要打败对方,至少要比对方活得久。一个人只要倒了下去,无论以前他多么强大,最终都只有被人踩在脚下。” 周瑾深深吸了口气,终于镇定了下来,脸上也开始有了血色。 “现在该怎么办?” “现在你该好好休息一下,也许你睡了一觉起来事情就有了转机。” 周瑾惊喜的看着他:“你已经想到了办法?” 苏时摇了摇头:“没有。” 眼看着周瑾又要坠入失望的深渊,苏时笑道:“对于杜子期我虽然还没有想到办法,但并不代表这件事就无计可施。” 听到这句话,周瑾和苏周仿佛看到自己最心仪的宝贝,目光死死的盯着他。 苏时苦笑道:“其实我已经告诉了你们,现在就如同在和对方下棋,如果对方棋子不动,你永远也找不到对方的漏洞。但只要对方一动棋子,再完满的布局都会出现破绽。” “其实他们根本用不着杀崔鹏,因为即使我们抓了崔鹏,也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 苏周忍不住说道:“但现在赵亮一死,我们也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杜子期与此事有关。” “除了杜子期呢?” 见他们还是不明白,苏时只好解释道:“赵亮虽然死了,但从他身上依然可以查出一些线索,而且既然你们手下有内奸,我相信想查出来也并不难,只要查出了内奸,从他们身上我相信还可以查出很多事情来。” 第一百二十六章 请为我解惑 诏狱并不是很大,里面的监牢也不多。诏狱的监牢和其他的监牢一样很狭小、阴冷,常年看不见阳光。牢门都是一排铁栅栏,铁栅栏上的每一根铁棍都是拇指般粗细。 一般被抓进诏狱的人都会显得很惶恐、很绝望,有的人会像死鱼一样瘫坐在地上,有的人会抓住栅栏声嘶力竭的喊冤。有的人会以头抢地,以求得到天子宽恕,有的人会沉默不语,接受最终的审判。 杜子期却不一样,他的表情依然很平静,呼吸依然很平缓,背负着双手,悠然的站在铁栅栏后面。 当周瑾来到他面前,杜子期微微欠身,恭恭敬敬的说道:“微臣见过公主殿下。” 周瑾没有说话,只是挥了挥手。杜子期站直了身子,又看着苏周,微笑道:“见过苏将军。” 经过一个时辰的休息,苏周也冷静了下来,平静的看着杜子期,说道:“见过杜都尉。” 最后杜子期的目光落在苏时身上。 当他看着苏时的时候,双眼微闭、瞳孔微张,目光中流露出审视的意味。 苏时站在周瑾和苏周身后,也在不停的打量着杜子期。 杜子期,现年四十一岁,十八岁进入密卫。 他的父亲杜成,曾是天子带刀侍卫,对天子忠心耿耿。天子感念他的忠义,在杜子期十八岁时,收其入密卫,成为天子亲军。 而杜子期也不负众望,这二十三年来,无论是他的为人还是做事,没有不佩服的,而且他也从来没有出过一次错。 他的家庭也很幸福,妻子贤淑谦和,子女温良恭俭,孙儿活泼可爱。 所以说不管从哪个方面看,杜子期都没有任何背叛天子的理由。 这时杜子期的脸上突然流露出一丝玩味的神情,他看着苏时,突然叫道:“苏时,苏公子。” 所有人都不禁吃了一惊,想不到杜子期会认得苏时。 苏时微微歪着头,摸了摸鼻子,说道:“你认识我?” 杜子期淡淡说道:“苏公子如此名满京城,如果连苏公子都不认识,岂不是显得在下太孤陋寡闻了。” 苏时展颜道:“原来杜大人也喜欢诗词?” 杜子期道:“在下对诗词一窍不通。” “那不知杜大人为何会关注我?” 杜子期不动声色的说道:“京城之中,凡有异样者,都是密卫关注的对象,公子不要见怪,这只不过是密卫的职责罢了。” “凡有异样者?”苏时瞳孔一缩,缓缓问道:“不知该作何解释?” “凡是表里不一、前后不一,有异行异言异状,都可谓异样者。” 苏时拊掌道:“表里不一、前后不一,有异行异言异状,谓之异样者,杜大人总结得好。” 随后他又淡淡问道:“那杜大人又属不属于异样者呢?你身为天子亲军,却欺君罔上,算不算表里不一?” 杜子期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他一字一句说道:“我既然身为天子亲军,自当竭心尽力为陛下办事,又何来欺君罔上?” “这么说来,红梅馆闹鬼、崔鹏之死都与你毫无关系?” 杜子期微微一笑:“所有一切不过都是公子的推测之言,若公子有实证,还请拿出来,免得大家作口舌之争。” 苏时突然沉声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一切都是我的推测?” 杜子期此时的脸色终于变了,变得极为难看。 苏时却没有看他,他正看着周瑾,问道:“你告诉他的?” 周瑾面露惊喜,立即摇了摇头:“我从没来提过你的名字。” 他又看着苏周,苏周微笑道:“我也从未提过。” 苏周想了想,说道:“无论是在画舫上还是在将军府,知道这件事情的只有公主殿下和大哥你,既然你们都没有说,不知杜大又是从何处得知这一切是我的推测?” 随即他疑惑看着杜子期,问道:“难道杜大人有千里眼、顺风耳?” 杜子期此时目光闪烁、嘴唇紧闭,再无先前的气定神闲。 见杜子期不说话,苏时也不着急,他继续说道:“其实有一件事情到现在我都没有想通。” 周瑾问道:“什么事情?” “崔鹏的死。” 周瑾有些奇怪,忍不住说道:“当对方知道我们在追查崔鹏,自然明白九年前他们所做的勾当东窗事发了,情急之下当然要把崔鹏灭口。” 苏时摇了摇头,说道:“一静不如一动。对于他们来说,杀崔鹏带来的风险远远高于崔鹏被抓。” “为什么?” “因为正如杜大人所说,这一切都是我的推测,并无实据,所以即使你们抓了崔鹏,只要他如同杜大人这般坚持否认,其实你们拿他也并没有太多办法。” “也许他们担心崔鹏受不了酷刑?” 苏时反问道:“你们会不会用酷刑?” 周瑾和苏周保持了沉默。 当时他们之所以没有立即把崔鹏抓起来,因为根本没有任何理由抓他,所以更不可能动用酷刑。 苏时叹道:“我相信对方一定非常了解你们。” 苏周在一旁沉吟道:“也许当时他们已经慌乱了。任何人知道自己所做的坏事即将败露,都会慌不择路。” 他的解释很有道理,连周瑾也忍不住微微点了点头。 不过苏时却说道:“其他人也许会,但是他不会。” “他?他是谁?”苏周皱了皱眉头。 “他就是在幕后操控这一切的人。” “为什么他不会?”周瑾忍不住问道。 苏时缓缓说道:“要在很短的时间想出一个完美的计划并不容易,因为一个计划里包含无数个细节。计划越完美,其细节就越精密,而且环环相扣,绝不能出现一丝一毫的错误。”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叹道:“而这个人既然能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就能想到一个如此完美的计划,而且还能在你们耳目的监视之下完美的实施,说明这个人不但非常聪明、冷静,而且还非常坚决、果敢。” “这样的一个人,又怎么会像是被猎人追逐的兔子一样慌不择路?” 周瑾和苏周回答不上来,而苏时也想不通,所以他看着脸色苍白的杜子期,微笑道:“不知道杜大人能不能为我解惑?” 第一百二十七章 出错 杜子期突然用一种很奇怪的眼光看着苏时,眼光带着三分欣赏、三分敬畏、三分担心和一分惋惜。 他忍不住赞叹道:“苏公子的确很聪明。” 苏时微笑道:“关于这一点,我并不否认。” “既然苏公子这么聪明,自然知道光凭几句话只怕难以让我认罪。” 苏时道:“这我倒没有奢求。” 杜子期挑了挑眉:“哦?” 苏时笑道:“正如你所说,这一切本就是我的推测,并没有一点实据,换作我是你,也绝不会认罪的。” 杜子期不解道:“既然如此,你们所做的一切岂不是白费心机。” 苏时意味深长的说道:“是吗?” 杜子期反问道:“难道不是?” 苏时缓缓说道:“绝对不是。” 不等杜子期再问,苏时解释道:“既然这一切都是我的推测,那么我也无法保证自己的推测是百分百的准确。也许红梅馆闹鬼真的是慧娘阴魂不散,而崔鹏也确实死于意外。” 然后他看了看周瑾和苏周,继续说道:“虽然公主殿下和我大哥相信我的推测,但在他们的内心里未必就没有这种想法。” 听到这里,杜子期的脸色再次变得难看起来,因为他终于明白了苏时的意思。 如果以前周瑾他们还只是怀疑,那么现在他们已经可以肯定了。 “看来你是明白了我的意思。”苏时微笑道。 杜子期再一次把嘴巴闭得紧紧的,而且如果可以,他甚至希望自己根本没有开口说过任何话。 苏时似乎很了解他的心思,说道:“你现在一定很后悔,自己本不应该说那么多话的。” 说到这里,他微笑道:“不过其实你说不说话都一样,因为当你们计划除掉崔鹏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现在这个结果。” 杜子期只是冷笑了一声,他已经打定了主意,绝对不再开口说话了。 苏时没有理会他,继续说道:“我相信你们一定认为这个计划很完美,而且绝对不会留下任何证据,就如同九年前红梅馆闹鬼事件一样。” 整个诏狱里只有苏时的声音在回荡,就连周瑾和苏周都在认真的聆听。 “其实我真的很佩服他。”苏时忍不住叹道:“因为无论是红梅馆闹鬼事件,还是崔鹏之死,他的计划真的很完美,让人找不到一丝一毫的证据。” 听到苏时再次提起这个人,杜子期的眼底突然闪过一丝尊敬、崇拜的眼神。 苏时由衷的说道:“他一定是一个很了不起的。” 这是苏时的结论。 当听到这个结论,杜子期的嘴唇在蠕动,但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只不过……”苏时突然直视杜子期的眼睛。 杜子期从苏时的眼神里仿佛看到那个人的影子,他神情一时恍惚,忍不住脱口而出:“只不过什么?” 苏时淡淡说道:“只不过他的计划再完美,但执行计划的始终是人,只要是人就会犯错,而只要犯错就一定会露出破绽。红梅馆闹鬼事件是这样,崔鹏的意外也是这样。” “至于你们什么地方犯了错,露出了破绽,相信公主殿下已经给你讲过了,我也就不再重复了,免得自己像一个唠叨的老婆婆。” 最后苏时总结道:“虽然他是一个完美的戏法师,他的戏法也是如此神奇诡异,只不过由于你们的失误,导致他的手法被揭穿。而一个戏法师的手法只要被揭穿,那么他的戏法在众人眼里也就显得平平无奇了。” 随后他对周瑾说道:“可以把他放了。” 不只是周瑾,就连苏周都大吃一惊。 “放了他?”周瑾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忍不住问道。 “对。既然我们没有证据,而他又不肯承认,陛下又不准用刑——不过我猜即使用刑也未能撬开他的嘴——那还不如放了他。” “但是……”周瑾还想争辩,却见苏时轻轻摇了摇头。 “你还记不记得崔鹏?”苏时突然问道。 “崔鹏?”周瑾迟疑的看着苏时,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会提起崔鹏。 苏时叹道:“你知不知道崔鹏为什么不续弦?为什么会深居简出?离开密卫之后,为什么每天还要坚持练武?” 苏周此时眼睛一亮,忍不住接口道:“他不续弦是因为不想有牵挂,深居简出多半是害怕遭人暗算,而坚持练武自然是为了防身。” 虽然是苏周回答了这个问题,但苏时却看着杜子期:“他为什么会这样?” 杜子期只是紧紧咬着嘴唇,嘴唇仿佛已经流出了血。 苏时解释道:“因为他犯了错。” “犯了错?他犯了什么错?”周瑾忍不住问道。 “红梅馆闹鬼的事件中,他并不应该多此一举的。”说着,他又看着杜子期,叹道:“相信在他的计划中,书房里出现的异象并没有椅子的移动和书本的翻动,而这些只不过是崔鹏的自作主张。”说到这里,苏时忍不住笑了笑:“也许那段时间他正好学会了口技,所以忍不住要显摆一下。” “然而他却不知道,正因为他的自作主张,才会让红梅馆闹鬼的计划出现破绽。”然后苏时想了想,继续说道:“我相信他之所以会离开密卫,绝对与他犯的错有关。” 这时周瑾也明白了,她忍不住说道:“崔鹏一定知道当这件事东窗事发之日,就是他丧命之时,因为他绝不会放过自己。” “所以你认为这个人真的会对杜子期下手。” 周瑾心里突然升起一股寒意,因为她不敢相信对方竟然会如此大胆,居然敢对朝廷四品大员下手。 苏时冷冷的说道:“不但会对杜子期下手,而且我想他针对绝对不只是杜子一个人。” 周瑾和苏周震惊的看着他,异口同声的说道:“难道这个人还要对他的家人下手?” 苏时叹道:“你们应该想了想赵亮为什么会那么决然就自杀身亡。” 苏周悚然而惊:“因为他不死,他的家人就会死。” 这时候杜子期突然大笑起来,笑声响彻整个诏狱。 周瑾和苏周吃惊的看着他,以为他已经疯了。 苏时只是静静看着他,等他的笑声渐息,才缓缓问道:“你在笑什么?” 笑声虽然已经停止,但杜子期的脸上却还带着笑意。 “我在笑你。” 苏时好像也不感觉到意外:“笑我什么?” 杜子期长叹道:“我不得不承认你是一个很聪明的人,很多事情你都推测得很对,简直就如同亲眼所见一般。但你终究是人,总是有出错的时候。” 苏时淡淡说道:“愿闻其详。” 第一百二十八章 峰回路转 “赵亮之所以自杀,绝对不是害怕连累家人。” “为什么?” 杜子期冷冷说道:“因为他孑然一身,又何来家人?” 然后他又看着苏周,缓缓说道:“我也知道苏将军之所以要配合苏公子,只不过是想套我的话而已。其实根本不必如此。” “如果我不想说,即使刀斧加身,我绝不会吐露半个字。当我想说时,你们不必问,我也会告诉你们。” 被人说中了心事,都忍不住有些尴尬,苏周忍不住摸了摸鼻子。 不过苏时却没有什么尴尬的表情,他又问道:“还有呢?” 这时杜子期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哀伤:“崔鹏的死的确是一场意外,并没有人计划杀他。” 不管杜子期说得多么诚恳,周瑾都不会相信,她冷哼一声,问道:“你口口声声说崔鹏的死不是预谋,那么你回答我,为什么你会出现在平宁坊?又为什么那么巧会叫到赵亮的马车?那匹马又那么巧被野狗咬过?偏偏平宁桥上又有一条野狗,而马车的轴承又那么巧在那个时候断掉?” 杜子期苦笑道:“我之所以出现在平宁坊,是因为吕耀宗说崔鹏晚上在锦湖春,当时我突然想起我和他至少有两年没有见过面了,所以才会一时兴起,把庆功宴定在了平宁坊的食为香。” “吕耀宗?” 苏周在一旁低声说道:“就是吕耀宗出手解决崔鹏小舅子被人胁迫一事。那天晚上崔鹏本想约他一起赴宴,只不过当天吕耀宗有事走不开。” “吕耀宗在不在食为香?” 苏周摇了摇头。 这时他们听到周瑾又问道:“那赵亮呢?为什么你会选中赵亮的马车?” 杜子期叹道:“因为我本就认识赵亮,看见赵亮在那里,自然会选择他的马车。” 周瑾缓缓说道:“这么说来,你只不过是在食为香吃了一顿饭,然后碰巧遇到崔鹏,把他喝酒后,又碰巧遇到赵亮。” “我知道你们不会相信。”杜子期长叹道:“但事实却是如此。” 周瑾不停的冷笑,然后向苏时问道:“你相不相信他的话?” “既然崔鹏的死真的是意外,赵亮为什么要自杀?而且还如此决绝。” “因为虽然崔鹏的死是意外,但既然你们查到他身上,他担心自己的秘密被你们查出来,所以才会选择自杀。” “什么秘密?” 杜子期微笑道:“既然赵亮会以死维护这个秘密,我又怎么会告诉你。” 苏时并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他认真想了想,说道:“我相信你,崔鹏的死的确是个意外。” 不仅周瑾和苏时感到很吃惊,就连杜子期都感到很意外,因为他想不到苏时这么容易就相信他。 所以他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三个原因,动机、时机和人。” 不等其他人开口相问,苏时解释道:“我说过,我一直想不通为什么要对崔鹏下手,如果说为了消除隐患,对方绝不会隐忍七年。” 然后他直视着杜子期,笑道:“而且我相信他想要崔鹏死,只需要一句话,崔鹏一定会像赵亮一样毫不犹豫自杀,根本不需要制造出一场意外。” 杜子期突然用一种尊敬的眼神看着苏时,就如同看着那个人。因为他发现在这个世界上,苏时也许是唯一能理解他的人。 “第二就是时机,就算对方有杀崔鹏的动机,但在昨天晚上动手绝对不是一个好的时机。” 说到这里,他笑了笑,继续说道:“你们正准备追查崔鹏,崔鹏就出了意外,遇到这样的事,无论是谁都会怀疑。即使没有找不到任何证据,但总会在心里种下一根刺。以对方如此聪明的大脑,绝对不会想不到这一点。” “人又是什么意思?”周瑾忍不住问道。 苏时叹道:“就算对方迫不得已必须在昨天晚上除掉崔鹏,也不应该让杜大人出手。” “为什么?” 苏时深思道:“因为红梅馆一事,杜大人也参与了其中,如果崔鹏这件事中再次出现杜大人,在心思细密之人看来,杜大人难免不引起怀疑。” 说到这里,苏时笑了笑:“红梅馆一事,我原本没有怀疑杜大人,正因为在这件事中又听到杜大人的名字,才引起了我的警觉。” 听到苏时这个时候居然还在自吹自擂,周瑾忍不住莞尔一笑,但她却又不得不承认苏时的确是一个心思缜密的人。 “不过崔鹏的死虽然是个意外,但红梅馆闹鬼一事,却是你、崔鹏和唐赐共同演的一场戏,这你不会否认?” 杜子期苦笑道:“苏公子心思既然如此缜密,我又如何能否认。” “为什么要这样做?” “听命行事。” “听命行事?难道他没有告诉你原因?” 杜子期点了点头,缓缓说道:“我得到的命令就是如何安排人手,然后把所见所听禀报给陛下。” “崔鹏和唐赐呢?” “配合其他人演这一出戏。” 苏时陷入沉思之中,眉头聚在了一起,其他人都不由自主屏气凝神,怔怔看着他。 过了许久,苏时才抬头看着杜子期,再次缓缓问道:“以前你知不知道崔鹏和唐赐跟你一样,都在同一个组织中。” “组织?什么组织?”杜子期皱起了眉头,忍不住问道。 苏时吃了一惊:“难道你没有加入任何组织?” 杜子期勃然大怒道:“我身为天子亲军,只会对天子忠心耿耿,又岂会加入什么组织?” 看着杜子期如此气急败坏的样子,似乎不像是在说谎,不由自主摸了摸鼻子。 因为这件事已经变得越来越诡异,诡异得让他有些都几乎摸不着头脑。 苏时深深吸了口气,然后一字一句问道:“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杜子期再次把嘴巴紧紧的闭了起来。 “你还要维护他。” 杜子期犹豫许久,最后终于说道:“虽然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策划红梅馆闹鬼事件,但我知道他并没有伤害任何人。” “那太子呢?他为什么要杀害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