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启人生》 第一章 病与痛 “你们全班这次评测成绩只能说是一塌糊涂!一塌糊涂!可以看得出来你们这个假期,个个都心思涣散得很,还不引起重视啊同学们!” 枫城德育高中的课堂上,叫裘迎梅的高班班主任将平板电脑拍桌子上,叉腰痛心疾首。 “我再三强调,别以为是最后一年了,就可以放松了,不能有丝毫放松啊同学们,全面冲刺开始了,这个时候不求突飞猛进,但切记要占住一个稳! 要认清当前现况,全面夯实基础,同时要认定自己的目标坚定不移实施下去!要对自己知识点做一个全盘复查,如果对自己没有一个全面而清醒的认识,那么你也就是浑浑噩噩……” 裘迎梅体态丰盈,秀鼻宽脸,眼眉狭长,四十岁那年老公出轨,她一度提刀把人追上了轨道车,她老公吓得屁滚尿流,从此再没出现过,此事一度成为德育高中当年一场闹事,那还是在张景耀第一年入学的时候。 那之后裘迎梅似乎就把无法发泄的无穷精力用在了对付他们五班身上,搞得一整个班民不聊生,怨声载道。 “好了,该说的我也说了,你们但凡还有点血性,回去就给我好好把心收一下,没准还有机会,让我涨一涨脸!还有,宋歆蓉你留一下,我有事跟你说……” 裘迎梅前面的话还钢铁一样硬,但说到宋歆蓉的时候,声音顿时就低了八度,居然都温柔了许多,把一个班不少人搞得鸡皮疙瘩四起,有的人甚至干脆侧脸吐舌头做了个犯恶心的动作。 宋歆蓉容貌出众,德育高中学生中流传的“五姝榜”,“女神榜”,既学生中时常会流传的最好看女生之类评选,她历来位列其间。 成绩好品性优秀,再加上一副爹娘给的天生好皮囊,这样的人不被注目也难。 当然,裘迎梅能骂全班所有人,也不会去骂宋歆蓉,甚至还会单独这样把她叫下来勉励,开小灶。 下课,哄散。 也就在这个时候,刚才叫住宋歆蓉的裘迎梅突然想起什么,蓦地朝张景耀方向招了招手,“张景耀你等一下!” 宋歆蓉斜睨了一眼张景耀。 然后是裘迎梅的声音,“明天叫你家长来找我!你考试就考试,你考个试都还不老实,居然敢在考场写情书!别说不是你,字就是你的。” 周围的同学表情顿时显得相当精彩。 张景耀旁边的易戈私底下轻轻拽了一下张景耀的衣服,一脸的“好兄弟讲义气”。 张景耀和他眼神有了一个交流后,转头就道,“给宋歆蓉的情书主要中心思想来自于易戈,我只是代笔和润色!” 全班爆发出笑声,张景耀这小子太皮了,还主要思想来自易戈,被瞬间出卖,燥得旁边易戈狠狠给了他几拳。 但很快笑声伴随着脸色森然的裘迎梅,都渐渐收敛了下去。 积年之威,宛如雷霆。 …… “噗嗤!”“噗嗤!” 易拉罐叩开,两罐冰可乐入喉,缓解了一些郁闷。 张景耀站在校门口,和易戈看着远处高楼之间龙蛇一样蜿蜒移动的轨道列车,以及那些凌空高架的悬桥上面成群结队的车流。 这一幕原本可以很解压,但两人分明无心看风景。 易戈道,“这下惨了,不光是伱,我也要被请家长,我爸可不比你爸温和多少!要知道我在高中最关键的这一年成天寻思勾搭姑娘,我死定了!” 张景耀瞥了易戈一眼,“你爸还管你早恋?什么老古董。” 易戈悻悻然,“不是早恋的事……而是早跟我说别跟你成天裹在一起,说我们俩臭味相投,天上星星都摘的下来……” 张景耀沉默,好。 先回家。 两人踏上车站,进入倒挂在磁悬浮轨道上的通勤列车。 “学生卡!”“学生卡!”列车女声传来刷卡的扣费声效,两人进入列车。 列车从通勤中转大楼中央圆盘处发车,蜿蜒出林立的高楼大厦,从山体中间穿过,很快就飞驰在起伏的山势和远天展露的海洋之间。 窗外景色变幻中,列车车厢里几块不同位置的光幕播放着新式人机功效设备的广告。 “白露金乌丸,百年老字号,理气,活血,补神佳品,让你的真气调度畅通无阻,纵享丝滑!” “arstoneii智能眼镜,智谷科技最新鼎力呈现,三十二核多维算力,汉武x10处理器,另匹配战力评估计算,让乾坤尽在您一手掌握。智谷科技,领势而为,为您的学习和工作赋能,为您的生活开启未来视界!” “蒂因纳和圣维尔地区爆发武装冲突,目前各方要求当事当局保持克制,维护地区稳定与和平!” “瀛洲海岸台风过境,同时伴随雷暴天气将持续一个月,专家提醒全球地质气象灾害开始进入频发期,未来不排除多发性全球灾难……” “摆脱不了,他压得我透不过气, 尝试行走,但我却举步维艰。 但我知道我必须继续向前,让我的声音响彻四方……” 那些广告,哪里爆发了武装冲突,哪里又有气象灾害的新闻,车厢里的人们并不甚关心,最惹人注目的是主屏上一个男子表演的画面。 那歌手正在唱歌,随着旋律,话筒离手,悬空远离,又倏然靠近他的身躯,歌手手掌摊开,控制话筒悬浮升降,配合他拉高音或者低吟浅唱,显出他的不凡歌艺和这番委实有些炫的“能力”。 电视里的演唱会现场气氛热烈,车厢里也有不少人在瞩目观看,间杂着女学生们“好帅啊!”“王一鸣好帅!”的轻呼。 “王一鸣也算是宗派出身做歌手最红的一号代表了,作为玉真门的小师叔,用他们玉真门的御剑真气所修的这隔空御物的能力,在舞台上用起来实在是酷炫极了! 他算得上是我们新洲的天王巨星了!” 天地有元气,万物可取之。 人类修行已经有了数千年的历史,化元气能量为自己所用,形成了各种各样的流派,而这些又反过来提升了人类科技的进步和思想哲学的高度。 修行,是贯穿人类文明脉络的不变主题和人类挖掘自身潜能的永恒追求。 现代的修行结合了科技的发展,融入到社会的方方面面。当然,以武犯禁这种事任何时代都不可避免,但是眼下无处不在的摄像头和热武器,仍然可以维护基础治安。 修行的本质在于增强人类的体魄和发掘潜能,但人类毕竟也只是自然的一部分,就是淬炼体魄再如何变态的高手,也没法达到肉体硬扛热武器的地步,人类始终也是肉身凡胎,这方面,高手也是一枪摞倒。 当然,修行能提升的,是人的体魄,能让人类更敏锐,是感知,是智慧。在各行各业里也都会带来杰出表现,这也是有天赋的人更受青睐,更被社会所认可,也能取得更高地位的缘由。 另一方面,武学世界,修炼江湖,也是大娱乐时代一个很重要的组成部分,各种赛事,武学和修行经济牢牢霸住人们的眼球,带来巨大的流量。卷到如今这个地步,表演个杂耍什么的已经过气了,玉真门的小师叔都不御剑,跑出来御话筒当歌手唱红乐坛了。 突然之间,张景耀感觉到周围的声音在远离,像是脑袋一阵雾蒙蒙的,取而代之的是从脑干传来如同刀绞一样的剧痛,嘶……好痛! 易戈听到张景耀的动静转过头来,脸色微凝,“你头又痛了?最近是不是频繁起来?” 阵痛来得急和陡,钝钝消退过后,张景耀看着易戈,摇了摇头。 “还是检查不出来问题?你这到底是什么毛病?不过我也有,我一写数学和化学方程式的时候,头也就开始痛了!你这回评测考了多少?” “435。”张景耀道。 “哈哈,我424,我家歆蓉630分,靠,比起来我们极其渺小!” …… “大榕树区站,到了!” 列车播音传来,车辆到站,气压门嗤咔嗤咔的声音传来,两人出了站台,这里是钢铁森林城市的低洼地带,地势向下形成一个漏斗状,一直延伸到海岸。 海岸附近是小高层地带,是大榕树区有名的富人区,而这边地势较高的地带,就是老城区了,易戈住在下面,张景耀家的小区住在上面。 易戈是有钱人家的孩子,背后还有个大家族。他不坐私家车上放学,和张景耀乘轻轨通勤完全是为了有个伴。 “走了!” “还是回去想想怎么跟我爸和你妈说!” …… “景景回来啦!”小区是大院性质,一楼的招牌上挂着“赵妈豌杂面”,门口摆着散摊,坐着吃面的客人,正在大锅前煮面的母亲赵琴招呼张景耀。 客人们大多是小区的熟客,其中一个笑着说,“景景一转眼这么大啦,想当初,你小学时候拿奖,整个小区都知道嘞,那时候说,你们家要出大人物了!” 那人说完,赵琴探出头来喊道,“吃你的面!我家景景本来就很优秀!他要不是以前落了头痛这毛病,我们家早被科学院少年班录取了!” 那人带着些幸灾之意揶揄道,“谁叫你家早些时候那么招摇呢……” “滚你个王大千!老子儿子以后出息得很!你别得了红眼病!” 小区里虽是邻居熟客,但平常也不缺乏风言风语。 你家得了好事,眼看有了前途,会有过来恭维的,但实际心里怎么想谁知道,羡慕妒忌人皆有之。 后面看你不行了,说风凉话更是常事。 这个王大千在外面做生意,性子市侩,说话时常夹枪带棒,两家人还有些嫌隙,赵琴一般都直接顶回去。 王大千还在那里嗫嗫嚅嚅。 张景耀步入自己家内,赵琴把早热好的饭菜端出来,“张景耀最后一年你好好努努力,到时候考个好大学给那些人看看,我儿子是这个!”赵琴说着还竖了个大拇指。 此情此景,张景耀实在不适宜开口来一句,“妈,老师让你去一趟。” “行了饭热好了,你爸跑车要晚回来,我还给客人煮面,你自己慢慢吃,吃完自己做作业啊。” 说完赵琴就去了阳台改造的面馆厨台,张景耀坐在内屋的桌子上,看着周围贴满的奖状,那是他小时候拿得各种各样的奖。《少年之星一等奖》《少年动力大赛特等奖》《超越之星》……与之伴随的还有一些裱起来的获奖照片。 张景耀小时候能力特别出众,甚至还上过枫城的电视台,一度是他家所在的这个八角楼小区远近闻名的“神童”,当时无人不知,甚至还一度被科学院少年培训班关注,《超越之星》那个奖状就是当时科学院颁发的,但后来也就是头疼的毛病,让他一落千丈。 家里为他这个病到处奔走各个医院检查治疗,为此本不富裕的家庭担上了不少负债,却始终没有任何好转。 所以张景耀很多时候,就算是发病,也没告诉父母,这劳什子病,去医院检查,钱花了,各种治疗,保守的前沿的做了,却又始终没法根治!还平白让父母担心,所以张景耀干脆也就把这个当做自己共存的毛病了。 他也曾隔着一道门听到父母为给自己看病的钱发愁,而他揪着头发无比痛恨自己。 他是见过巅峰和被鲜花簇拥过的“神童”,可命运却似乎给他开了一个玩笑,把他抛到高峰,却又毫不留情一把甩向低谷。 人生在世似乎要学着和不完美的自己和解,因为如果不这么安慰自己,他可能很早就自暴自弃了。自高中开始,他就忍着越来越频繁的头痛,对父母却表现出一副大为好转的样子。 张景耀吃着热好的番茄鸡蛋,大口刨着饭,酸酸甜甜的口感。 这间屋子里的这些奖状和获奖照片,至今也是自己母亲对街坊邻里炫耀的谈资,是她被生活打磨得平淡的眉梢间绽放的妩媚,是她半生荣耀的来源和寄托,也是她此时在阳台改造出来的面摊店前面忙碌着对抗生活中所有凌厉的支柱。 …… 吃过饭,洗了碗,张景耀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他爬到床边,天旋地旋。 剧烈的头痛像是阴影怪物的触手,捻着他的脑袋左右角,仿佛要把他的头给撕成两片。 然后突然一种让心脏都停滞的钝痛袭来,张景耀伸直腿,他感觉糟糕,有种大限已至人生走到尽头的悲郁恐惧。 下一刻,脑袋好像裂开了,所有那些如蛆附骨的痛感,都一下剥离空旷。 他的眼前是一片黑暗,像是宇宙初始的至黑之域,缓缓浮现出了一个长方形的事物。 如果要说,更类似于从墨汁般的长河水里,出现了一个盒子。 盒子上面有一些上高下窄,凸起的事物。 当张景耀视线停留的时候,最当先的一个黑色凸起物有所松动,外层裂开。 一张黑色面具静静出现在张景耀的面前。 张景耀愣住,不是因为这张黑色面具展露出来的古朴,以及眼睛位置的巨大空洞让人望而生畏,而是因为这张脸谱的形制他曾经见过。 枫城一百公里之外出土过一个考据迄今为止已经有万年历史的古文明遗迹,被称之为“良河文明”。 这处遗址出土了远超当时人类生产力不可解释,堪称艺术品的金器和建造物,也引发了大量无法解释的谜团。 首先这个文明遗址没有挖掘出任何文书记录,人骨,但通过出土的文物来看,这个文明又极其崇拜星辰和天外造物,甚至拥有极为精准的历法,明白许多星辰运行的规律。 一般来说,拥有远超周围生产力的文明应该形成向周围辐射的文化,甚至影响之后的人类历史,这也是良河文明引发轰动却又令人费解之处。 这个文明好像与世隔绝,而且规模极小,在区域历史记载中,也了无痕迹。就像是仅仅只有几百人,却高度发达和灿烂,最后却无声无息消失历史长河。 也因为这种费解之处,外界传来传去,遇事不决,就归于和外星人有联系的文明了。 不过学术界至今也没有明确的说法。 而良河文明最具代表性的,也就是出土的一张黄金面具,据说其纯度可以到现在四九金,甚至五九金的程度,已然是未解之谜。 张景耀曾经也在良河文明遗址博物馆里,近距离见过那张黄金面具。张景耀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头痛的起源,就是那个时候。 而现在,他眼前的黑色面具,和那张黄金面具拥有同样的形制。 一样的古朴,上面有星辰的刻印,以及眼窝处巨大的深邃。 面具眼睛处的黑洞有一种吸引力,让张景耀想要伸出手去,将面具拿起来戴在自己的脸上。 只是一个念头或者意识,张景耀发现面具已经被自己拿在了手里。 入手是冰凉的触感,但却没有感觉到一丁点重量。 而拿起这张面具,张景耀就仿佛透过虚无,直接看到了一个男人。 那是一个大约五六十岁,身材魁梧的男人。男人鹰钩鼻,身着短领皮夹克,盯着虚无之地,目光深沉而悠远,在他的脑海里栩栩如生。 张景耀把这张脸扣在了自己的脸上。 而后,失重感和黑暗笼罩了他。 …… “沙……沙沙……” 张景耀睁开眼睛,看到的是略带咸湿味的夜空,几颗星星撒落,月亮银盘一样光亮。而后第一感官就是痛。 痛痛痛! 浑身剧烈的疼痛,无一处不疼痛的痛,好像身上有不少的骨头都断了,脸上有温热的液体和血腥味。 声响来自于他的背部和地面细碎石砾的摩擦,有人提着他一只腿,像是拖着一只被宰杀了的猪,在地面拖行。 再更前方,传来铲沙土的声音,对方的同伙似乎正在挖一个坑。 一个可以埋人的坑。 这一瞬间,张景耀和这幅身躯的主人似乎记忆融合,他知晓了一切来龙去脉。 男人叫做范海辛。 二十年前的大佬,龙魁的高层大将,二十年前为了公司福祉,顶罪被抓了起来,判了二十年牢狱,出来后,被现任主理人划给了一块地,让他管理横水港区的生意。 这是棘手的生意。因为横水港的码头,不属于龙魁,是一个“交战”地带,对手都在谋划,背后多方胶着,甚至……还有从背后刺来的刀剑。 而眼下的范海辛,这位二十年前名噪一时,如今江湖已经无人知晓的大将,很明显就是“着了道”。 这些信息迅速在张景耀脑海间流过的时候。 他已然感到自己现在的这幅身体,出现了变化。 周身的剧痛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减。 他扭曲折断的手指,打了个转,从扭结的状况下跳芭蕾般回复成了原来的笔直劲健。 他破裂的后脑勺,骨头开始生长粘结,而后神经血肉“爬”了出来,相互融合。 而他此时的身躯伴随着伤势的恢复,开始获得了一些……难以想象的能力。 第二章 罪与罚 在和这个叫做范海辛的男人记忆融合的过程中,张景耀发现自己胸膛内充满了戾气,他不可避免的受到了来自范海辛这个人的原生记忆影响,有种嗜血的渴望和怒火。 手的骨折复原过程中,他只有一个意图动手的念头,他就发现好像身上出现了无数只手。 这些“触手”向着四面八方扩散,他好像握住了地上的石块,生长起来的草茎,植木,还有花瓣。 这样的一瞬间,前方那个拖着他腿的人,同时汗毛倒竖,头皮发麻。 感应到了身后的变化,他转过头来。 那是一个歪戴着一顶宽檐帽子,露出的半边脸上有一条从眉间划过的刀疤,耳朵残缺的男人,他被人称之为“疤脸”。 疤脸的视野里,这个奄奄一息,正待被他们处理的男人,正在身后诡异的抽搐。 然而每一次的抽搐,都让人可怕的发现,他的身体上所受的那些损伤正在愈合。 他的身体在后面颤动,脚部从疤脸手里脱出,原本因为断折扭曲的腿骨,开始反向扭转回正常角度…… 片刻之后,那个男人竟然要重新站起来。 “哎哟!见鬼了!死人活了!”疤脸的脸在震惊中颤动,怪异的声调扯下了僻地的静寂。 下一刻他皮靴在地面蹬踏,右手一直拎着的锤子照面就砸! 疤脸的速度很快,以至于空气中他的锤子划过的地方,拖出了白色尾烟。 然而在张景耀眼里,疤脸却好像在做慢动作。 张景耀本身是个高中生,要是平常遇到这样凶悍的歹徒和眼下的场面,饶是他心理抗压过人,早可能被吓得怵立原地。 但眼下的张景耀又并非张景耀。 他脑袋里窜出无数范海辛的记忆,随着他和范海辛的融合,他感受到自己视觉听觉甚至对空气流动的感知,都大幅度增强,那是一种周围一切尽在掌握的感知力。 细致到仿佛能感觉到身体周围附着在草叶上面的绒毛以及那些纤细的生命。 锤子临头的片刻,范海辛的这幅躯体自然而然的侧身,锤面贴着他的面颊划下。 与此同时,在这样的慢镜头中,疤脸的目光还停留在锤子挥下的原地。 张景耀同样不受控制的拳头已经随着胸腔的怒火出膛。 多年干脏活临生死的反应力让疤脸手臂来得及回格,但触碰到范海辛的这一拳,坚硬的臂骨就直接塌陷,然后连带着皮肉,砸在了脸上,整个人眼球猛然暴突,脑袋像是被霰弹枪独头弹命中,无数白红之物向后抛飞。 与此同时,张景耀身旁的草丛里蹿出一道黑影,一把尖刀反手直捣他的背心。 这是疤脸的同伙,在疤脸出声预警之时,前方挖坑的人已经迅速提铲过来。 而另一个人则是早就在旁边的阴影中,疤脸故意出声,让面前的张景耀以为他在招呼前方的同伴,但实际上侧面这个人早就摸到了旁边,暗下杀手。 就在尖刀快捅向背心的时候,范海辛再斜斜向左一踏步。 只是这一步并不是要避开这一刀,而是跨步带动他的上半身倾转。 这一拳越过对方拿刀的手,打在了他的胸膛。 那伏杀的人整个身体骨骼噼啪乱响,被轰向了十几米远的后方,眼看着是不活了。 只是他临死眼珠子还睁张着,没想通为什么对手并不是临时察觉了他的伏击躲避,而像是早就预感到他出刀的位置,转身直接打死了他? 前方提着铲子冲过来的人没有犹豫。 没有因为自己两名同伙死状凄惨而有半刻的心理畏缩。 他们都是最凶悍的匪徒,被叫来做掉龙魁帮的一位老骨干,他们本身就是这种干了无数脏活的杀手。 下一刻骨头的断裂声中,拿铲子的人也倒了下去。 一双皮靴走过了三人所在的位置,捡起了地上的棕色宽檐帽,扣在了头上。 他继续走,这是一处工厂的废墟,他来到一张断裂半面镜子的面前,停住了脚步。 借着月光,他看向了镜子里的人。 宽檐帽下,是一张五十来岁,鹰钩鼻,双目沉郁,络腮胡须浓密,冷酷的男人的脸。 他看到那个男人的眼睛里,有方才杀戮时还尚存的亢奋和猩红。 张景耀这个时候才仿佛感觉身体属于自己,胸口止不住的起伏。 方才的战斗中,那些穷凶极恶的匪徒,在他眼里动作都好像慢了半拍。 而因为胸腔里涌出的愤怒,更让张景耀无法自控,所以更像是这具身体原来的主人,在本能下动手,杀光了那群针对他的歹徒。 至于那个伏击的歹徒,从他接管了这具身体之后,感知力就已经让周围所有隐蔽一览无余。 而且张景耀感觉即便不动用他这幅身体恐怖如枪的拳力,单凭借意识威压,就能让这些歹徒在原地动弹不得。 只是那时的自己已经受怒火影响,抛弃掉了所有的盘外招法,选择用这种方式送对方下地狱。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冷静,必须冷静。 刚才在危机之中,身体出于本能战斗,现在事件过去后,又发现自己可以完全取得身体的掌控力。 但是思维仍然会受这个叫范海辛男人的影响。 好在自己的主意识没有被替换,他很清楚的知道一切的来龙去脉,他就是张景耀,距离横水港几十公里之外,市区大榕树区,赵琴和张戎贵的儿子。 他现在之所以变成了一个五十来岁,戴着从死人身上捡起的宽檐帽,有不修边幅的胡须。刚刚赤手空拳打死了三个穷凶极恶歹徒,现在还穿着夹克衫和皮裤皮靴的男子。 是因为头痛到晕眩过后,在意识之海形成的方盒里戴上了一张黑色脸谱面具。 可现在又该怎么办? 一种虚弱的感觉传来,是刚才的战斗带来的疲惫? 还有此时经历了这一连串变化,自己的精力到了极致? 张景耀在身后的断壁上靠着,缓缓坐了下来。 那股疲倦感袭来,他轻轻枕靠着膝盖,在极度困倦中缓缓闭上了眼。 而也就在闭眼,感觉意识开始抽离的视野里,他看到自己的身子虚化。 皎洁的月光下,灰飞烟灭。 …… 张景耀醒转过来,发现还是在自己的床上,他的房间在整个屋子最里面,和外面隔着客厅,走廊。 但因为是木门,仍然隐隐能听到自己母亲的面馆小摊传来的声音,张景耀看向屋子的时钟,时钟指向九点。 他是下午七点钟回到的家,吃过饭后头开始痛,他借着写作业回到卧室掩饰,那个时候大约在八点过左右,然后就倒在了床上,进入了范海辛的身体。 他苏醒是在九点,时间上应该是没有偏差,也就是说,此时此刻,几十公里之外,正有一桩恶性的谋杀事件发生了。 而现在,之前要命的头痛,已经减缓了不少。 这种方式,可以让自己摆脱头痛? 还是说头痛病最本质的来源,就是和这场事件及背后的要素有关? 如果说没有他晕厥过去所见到的脸谱,他只会把这件事当做是灵魂离体之类的灵异事件。 但眼下,好像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在自己身上出现了。 张景耀在一个位置上摆好自己的手机,带着重重的疑虑重新躺回床上,那如同裂开的头痛似乎从未出现过,他现在除了感觉身体有些盗汗之外,好像并没有其他异常。 那就再入睡试试,正好看看是不是能治疗头疼。 强迫自己睡眠不是件容易的事,好在他的睡眠向来很好,以前躺床上就是秒睡,只是这次因为先前的变故,入梦辗转了一段时间。 而果不其然,在睡着之后,他的眼前出现了方盒,如此真实。 方盒上面静静躺着一副面具,其他都是一片灰色的漩涡,一种从灵魂层面看不清道不明的漩涡。 张景耀伸出手,拿起面具,触手冰凉,没有重量。 然后他戴在自己头上。 又是一股吸攫下沉之力,他醒转过来,坐在月光下,维持着原来的动作,空气中还有淡淡的血腥。 他在入梦后戴上面具,又再度来到了这里,变成了范海辛。 面对着那半面镜子,张景耀突然笑了一下。 里面的冷酷男人也随之露出了笑容。 那是一种陌生的,瘆得慌的笑意。 张景耀赶紧收敛起来,妈呀,竟然感觉很害怕。 然而下一刻,一股嘲弄之意就从胸腔里升起。 我自己嘲笑被自己面容吓住的自己? 转过来张景耀明白,这是范海辛这个身份带来的影响。 他在睡着之后,会回到自己的身上,进入梦里,戴上面具过后,就会化身范海辛,会受到范海辛的记忆和人格的强影响,包括了先前愤怒之下本能的战斗,以及此刻对自己的嘲弄。 难不成现在范海辛的身份下,自己主意识压着对方的人格? 他在返回之前,分明看到这具身体也开始虚化,回归后还在原地,也就是说,他主意识离开后,有极大可能“范海辛”这个人也消失了。 他在梦中戴面具,这个人物就会在他“下线”的地点重新出现。 吓人嘞! 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或许他被某种冥冥中的大能撞上了,眼下张景耀搜索着范海辛的记忆,想起了什么,起身走向之前的战斗地点,从地上捡起了他那支关了机的手机,开机,打了个电话。 然后他坐回草地,把身体埋低,掩映在周围的灌木丛中,静静的等待着。 一段时间过后,雪亮的光束从远处偏远的蜿蜒公路上出现。 一辆长梭形的盾徽轿车停在了杀手的车辆旁边,一个爆炸头,额前束着根红色束带的高瘦年轻男子提着根拗棍走下车来,他皱眉看着地面的痕迹,赶紧掏出电话打过去,“老范?我到了老范!……你怎么样了!?” 来人叫乔八,算是范海辛流放在横水港的“副手”之一,他是龙魁帮的人,但当年带他入帮的人死于火并,后面龙魁帮内部争斗,他这种小角色也就被留在了横水港,自生自灭。 没想到有一天他会接到总部的电话,通知他有一名大将会过来带领他。 在龙魁帮中,帮派的首脑被称之为老板。 那是大人物,普通的帮内小角色是见不到的,而老板身边最亲信的,可以被称之为合伙人。 除此之外,就是带领战士的大将,大将是骨干,也是帮派的支柱,每一位大将手底下都有很多为他卖命的“战士”,一位大将的到来,对乔八不等同于傍上了大佬!? 可稍微了解才清楚,原来这位刚刚坐了二十年牢狱出来,现在也已经成为了个老骨头,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头儿,这显然是被发配过来自生自灭了啊! 根本不能参与插手帮派核心事务,等于流放,横水港这边这么乱,还要插手码头生意,真是死了就死了! 乔八当时就万念俱灰,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大腿,反倒是个拖累,甚至对着这位曾经的大将也没什么好脸色,从他到来的第一天起,他就没叫过他“头儿”,一直都叫做“老范!” 老范说要接盘这的生意,乔八早上才预了警,这里本就多方竞逐,龙魁帮在这里的势力薄弱,眼下派了个大将过来,分明就是告诉其他人,龙魁帮要有动作了,他们的立场顿时就会险象环生。 结果没想到,老范下午失去了联系,再给他打电话的时候,竟然是已经被伏击了! “你别喊,我没事,我在前面那栋废墟里,你带把铁锹过来。”张景耀说完就挂了电话。 乔八挂了电话,回到车后备箱拿了把铁锹,心里面已经脑补了此时范海辛的状况不知会有多惨。 他赶忙快步朝前,但又随时戒备着,老范电话里没有告知情况,但难保他不在袭击者的掌握之中。 不过乔八敢听他的话前往,倒也是想过了他就一个手下,不至于对手还专门设个圈套干掉他,毕竟他又不是正主儿。 乔八满腹疑虑的向前方走,可再走了两步,看到地上的场面,就一时挪不动脚了。 他看到了什么情况啊…… 那个半边脸还稍微可以辨认的……那标志性的痕迹有些面熟?难不成……此人是“疤脸”!? 他看向周围,片刻后确认。 是疤脸和他的兄弟!? 他们是横水港的噩梦,是令所有这边片区的大人物都如坐针毡的杀手! 当地警局和防害局曾经兴师动众大规模围捕,他们也能大摇大摆的突围而去! 此时这横名一时的人物,却成为了地上的尸骨,而且眼下的现场,就已经表现了这是一场什么样的战斗。 这个时候的乔八,才看到了在废墟中出现的范海辛。 他戴着宽檐帽,朝他走了过来,错身而过的时候,看了眼地面,“清理一下,我在车上等你。” 然后他走过去了。 乔八静静站着,片刻后呼吸终于从凝滞中顺畅,肃然昂头,握紧了手上的铁锹,然后冲他的背影,开口,“好,好的……” “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