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蛰不住鸣》 楔子.望海潮 奴如飞絮,郎若流水 “……呃。” “不,不……” “我,是有夫之妇。” 珠钗散,云鬓乱,轻纱披帛早已褪去,褙子顺着滑落,齐胸的藕色襦裙系带握在他人手中,轻轻一拉,百迭裙散,白嫩的掌心被指甲嵌入,粉红色的月牙。 南通渠,杭河的支流,绕临安穿城而过。 夏节这日,全城欢度,男女老少皆出门赏玩,临安的夜市,灯火通明,丝毫未有倦色。 颇黎之灯,水晶之盏,往来如织,照耀逾于白昼。两岸珠帘映水,画栋飞云。衣香水香,鼓棹而过,罔不目迷心醉。 只是这热闹升歌中,压过了一阵又一阵细微如猫儿嘤咛的细碎。 画舫中。 董淑慎发髻散乱,墨色长发潮湿,丝丝缕缕贴在鬓角,面颊,白皙柔嫩的脖颈。又收紧缠绕,画线般。 薰风吹动画舫外的荷叶形装盖吊灯,烛火轻晃,她费力的睁眼想看清楚身上的人。 船随波摇晃。 眼前像是突然一阵白色,满眼的柳絮飞花炸开,白茫茫的如冬日的鹅毛雪片。 “今日,是我梅鹤卿。” “大理寺卿。” “啊!” 董淑慎从梦魇中醒来,胸口起伏喘着气,依旧难忘前些日子的噩梦。 夏节那日,难得出门一趟,亦不敢太远,只在临水旁游玩片刻。 只是许久未出门,半圈不到就有些疲累,侍女搀扶着上了临近的游廊画舫。 夏日炎炎,吃了几杯清茶,却觉得头愈发沉重,昏昏欲睡,身子也是愈发酸软无力。 她虽嫁人三载,却因丈夫常年在外驻扎,成亲当晚就被官家身边的传旨太监唤走,从未行过房事。 董淑慎如今已然二十有二,并非是不通人事的丫头片子,自然明白她当时身子是何反应。 船有些摇晃,她扶着矮桌,心道这药性竟然如此之孟浪,堪堪承受不住分毫。 身边的侍女已经被支配走了,她强撑着精神往外走,因着两腿无力,频频跌倒,额上也撞出一块淤青。 屋外似乎有细微打斗声响,只是董淑慎那时听不太真切,模模糊糊的撞进一人怀里,鼻尖是一股淡淡的皂角,苍术的气味。 那人唤了一声她许久未听过的乳名,如今想想大约是她听岔了,“董夭夭!” 很久未曾有人这样叫过了,她攀着他的脖子,凭借身体本能的渴求,理智上又不断的强迫自己推开眼前的人。 看不清眼前的人是谁,有些熟悉但她根本不认识,再后来她直接被他打横抱起走向画舫里间的床榻。 梅鹤卿! 董淑慎紧紧的攥了攥身下的床褥,他倒是坦荡敢作敢当,便是敢笃定她会就此作罢吗? 他是何许人也,靠些奇技淫巧博弄官家,连科举都未参加,竟能忝居大理寺卿的官位。 当今圣上尤其喜画,南渡之后,虽有先帝之鉴收敛非常,但这些年休养生息,海上贸易兴起,南方发展甚好,奢靡享乐之风再度盛行。 梅鹤卿是当朝宰执梅挚之二子,只是不知怎得,先前是在江西做提刑官,约摸一年前调任临安府,却是因为争执被梅相公赶了出来。 据言父子关系僵硬非常,竟是一气之下将人除了宗谱。 整个临安城的富贵人家,谈虎色变,能是什么好人? 她是赵朗的妻子,是世子妃。 他竟然如此没有礼义廉耻,她神志不清,难道他也是吗? 堂堂大理寺卿,按齐律法,此种行为,他不知晓会有什么后果吗? 董淑慎在床边缓了半天,那日事毕后,她再次醒来,凌霜、如雪立于她身边,竟真的以为她是困倦了睡了一觉。 梅鹤卿人早已不见踪影,若不是他真的敢留信物,仿佛那场欢愉是她寡居久了做梦一般。 这暗亏如何吃的?她董淑慎不是这般性子,必定要找出那日是谁,怎么会偏偏让自己中招。 壹.世子爷回来了 丑时,鸡鸣三声,董淑慎擦了擦额上的薄汗,唤了身边的婢女进来侍候梳妆。 打嫁进这荣亲王府中来,日日需晨昏定省,她自认为事事周全,并无不妥。 凌霜从外间打了帘子,几个婢女鱼贯而入,端着银盆,捧着帕子香膏妆奁盒侍候着。 于董淑慎而言,面部保养却不是最为紧要,一双白净柔嫩的手才是要紧。 先前她是绣娘,又不是做一般的针黹,师从她姨母,那可是文绣苑的头等娘子,学的是汴绣,所绣皆为贡品,文人大家的画作,宫廷皇族的衣物刺绣。 齐人之绣,针线细密,用绒止一二丝,用针如发细者,为之设色精妙光彩射目,只是如今嫁为人妇,圈在这一方小天地里。 如雪给自家夫人挽发,边挽发边望着铜镜里的人发愣微叹。 “娘子,真真是可惜了您的样貌。” 董淑慎模样不同于齐人对女子的偏好。 齐人尚雅致,偏爱身量单薄,长相清丽如莲,未着雕饰的出水芙蓉。 她像洛都牡丹,有倾国之貌,艳而不俗,举手投足间自带几分媚色,一瓣一瓣盛开,夺人摄魄。 人群之中,总是第一眼,被其吸引。 若是盛世,当被欣赏歌颂,如今在这临安,却把她这盛唐牡丹,摘瓣换颜,强作含苞玉莲。 董淑慎浅浅的笑了笑,凌霜有些看呆,拿了妆奁的素色发饰交给如雪,“若不是世子爷,咱们家娘子也不用日日装扮这般寡淡。” 三个月前,赵朗驻扎的营地传来消息,剿匪的时候被箭射中,又逢蜀地石洪,他带的那一支队伍尽数覆灭。 等了三年,没想到到头来丈夫死了。 董淑慎看了她一眼,凌霜抿唇不语,董淑慎又嘱咐,“有些话休要胡说,让人拿了把柄去。” 在自家院子也就罢了,出去叫人听见了,该如何编排。 纵使她对赵朗没有半分情意,可到底如今在王府里,老夫人还在,不好让老人家听了糟心。 拾掇完毕,董淑慎站起身来打了打荼白褙子,纤细的手把带子系好,照了照镜子,并无不妥才去福寿堂给窦老夫人请安。 老夫人窦氏年纪大了,倒也不是日日早起受这些孙辈子侄的请安,只是王府规矩多,她作为嫡系儿媳,自然得日日来请安问好。 今日窦老夫人倒是起身了,还在梳妆,董淑慎进去见了,行礼过后,从嬷嬷手里接过木梳给老夫人梳头。 窦老夫人半眯着眼,手里盘着佛珠,嘴里念念有词,也不看董淑慎一眼,任由她侍候着。 常嬷嬷拿着簪花问,“老夫人,今日见客,可要戴这绒花?” 窦老夫人瞥了一眼,又皱眉闷哼一声,董淑慎赶忙停手,面带歉疚,“母亲,可是弄疼您了?” “戴什么花?我儿如今尸骨未寒,哪来的心思,老身年纪大了,可不比双十年华之人,正是活泛时候。” 这话虽是对着常嬷嬷说的,董淑慎垂眸,心里冷笑,可不就是对她说的。 赵朗三年不在,这个王府到底是靠着谁撑着的?她倒还好意思指摘。 她日日行礼只是不想被人拿了把柄,揪了错处,不想跟董家再扯上太多干系,麻烦家里人。 可她也不是任人拿捏摆布的,她脾气不好,从前更是性子泼辣,最是受不了这些闲气的人。 把手里的木梳放下,端看着窦氏,“母亲,常言道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还需好好的走下去才是,您这样,世子知道了亦会担心。” 她这话一刀扎进老太太心里去,窦老夫人心梗住,谁家会见天被自己儿媳戳心窝子。 窦老夫人不是赵朗生母,是侧妃抬成的平妻,只不过赵朗生母去的早,一直在她膝下抚养长大。 手指颤巍巍的指着董淑慎,“……你,你。” 董淑慎福身,“母亲,儿媳来给您问安,母亲身体康健,福寿绵长。” “府里杂事多,儿媳就告退了。” 她又福身行礼退后几步才离开堂屋。 只留下常嬷嬷给窦老夫人顺气,宽慰着,“您老别常给世子妃眼色瞧,这三年来里里外外,哪样不是世子妃在操持,数月前,若不是世子妃,三房那厢……” 窦老夫人瞪了她一眼,“就你明白,瞧瞧那董淑慎,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我作为母亲的还不能管教管教。” “自然能,只是世子妃并无甚错处,您说多了,难免伤了二人情分。” 荣亲王过世的早,世子三年又在外带兵剿匪,这么大一个王府,上上下下全都仰仗着世子妃。 虽说世子妃脾气是差了些但一般不会乱发,管家办事的能力,丫鬟小厮们谁敢说个不字。 对窦老夫人也是没话说,好吃好喝的紧着供着,卧病就衣不解带的侍候,待那些妾室王爷儿女也极好,管理井井有条。 常嬷嬷是先前王妃留下侍候窦老夫人的老人,有些事情看的要比她远些。 窦老夫人轻哼一声,不语,她就是看不惯董淑慎那副样子,无法无天,仗着董家没人能管得了她了是吗? 这厢,窦沂和弟弟来向老夫人问安,见了董淑慎规矩行礼。 拱手都唤一句,“表嫂。” 董淑慎亦回礼,“两位弟弟安。” 窦沂和窦洵是窦老夫人的子侄,除了自家孙子孙女,也就是这两位了。 行完礼后,二人侧身让董淑慎先过,窦沂低头不敢直视,只是窦洵却未曾低头,反而是盯着董淑慎的身段儿多瞧了一会儿。 回了栖鹤院,董淑慎看着管家捧来的一摞账本有些头疼,她自小跟着姨母学刺绣,对这些珠算什么的不算精通。 只是如今不得不逼着自己去看去学,每一笔她都得做到心中有数。 打了一会子算盘,只是这速度实在有些慢,无奈没人帮衬,她亦不能露怯。 如雪打了帘子进来,端了一杯茶,捧给她,“娘子,歇歇。” 董淑慎刚端起来,凌霜就进来,“娘子,小少爷来了。” 赵谏刚三岁,年纪虽小却已然请了先生来教,勤学苦读倒像那么回事。 一月前,赵朗死讯确定,家中三叔就开始蠢蠢欲动。 在王府底下的庄子,铺子里动手脚。 荣亲王死后,弟弟亦想承袭爵,无奈赵朗是官家下旨封的世子,赵松无法,只是不甘心至极。 赵朗如今死了,他虽说自己已然没了希望,可却希望自己的血脉能承袭爵位。 窦老夫人家族虽小,她自己野心可大,因着自己如今是王府老夫人,接了不少亲戚入内团聚。 这些人也有不省心的,欠了赌债,惹了人命官司缠到了窦老夫人头上。 赵松借机挑起事端,董淑慎忙前忙后帮窦老夫人摆平,却因为赵松处处受阻。 他的条件是,要把自己孙儿过继给董淑慎,日后承爵。 窦老夫人大怒,这如何使得,她儿子尸骨未寒,赵松这是要干什么? 董淑慎却也在思量,赵朗是有儿子,可是却是个天生的痴傻儿,小小年纪在娘胎里受了惊吓,因而难以承袭大统。 王府如今摇摇欲坠,谁不想掺和一脚,与其到时候被别家硬塞一个过继,或是官家另做打算,直接便宜了三房,怎么都不合算。 倒不如趁着官家对赵朗还有抚恤愧疚之心,过继一个赵松的孙儿,白得一个孩子,于她而言,亦是倚仗。 主动权还能在她手里,不至于届时官家把赵朗忘了,什么都捞不到。 孩子才一丁点儿大,当时可是做了约定,官家亲自颁了旨意,赵松再不可见赵谏一面。 自此,赵谏就是董淑慎的儿子。 赵谏跪下给母亲磕头请安,董淑慎看着还算欣慰,这孩子聪明也乖巧懂事。 “谏儿,来,帮娘亲算数。” “是。” 垂髫小儿长相很可爱,印着福字的上衣,小短腿颠颠的跑到自家娘亲身边爬上椅子,帮娘亲算账。 董淑慎摸摸儿子的头,省心多了,即便为了这小子,她今后可能再不能生育。 赵谏的亲娘,是丫鬟出生,地位卑微,赵松为了把孩子过继给正房,赐给她三尺白绫。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为了儿子的前途,她狠得下心来,但却对董淑慎动了手脚。 她需要董淑慎一辈子,只能有谏儿一个孩子,她才能真的放心离开。 母子二人算账速度加快不少,门外小厮却急匆匆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世子妃,世子妃。” 凌霜瞪了他一眼,“没规矩的东西。” 那小厮扑倒地上,紧赶慢赶,“姐姐恕罪。” “娘子,世子爷回来了!” 贰.大理寺只认世子妃 什么? 闻言,董淑慎倏而站起身来,葱白手指捏的账本发皱,心跳几乎没了反应。 赵朗,回来了?他竟然……没死? 倒不是咒他,只是她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的独身日子,有些闲钱,除了不能去绣坊,平日倒也能解解闷儿。 王府上下皆是听她所言,有个傻儿子陪着,这样的日子有何不好,要平白多个男人出来。 且不言,赵朗后院姬妾好些个,哪里就轮到她了?主母要的是端庄大方,要她去献媚争宠,不如将她投到临安河里溺死。 陈氏也是听闻了消息,赶忙跑了进来,一脸的焦急,“大娘子,这可如何是好?你听闻了吗?世子回来了?” 董淑慎觉得好笑,陈氏又不像她没侍过寝,她都是老人儿了,不是该期盼着赵朗回来吗? 她叹了口气,声音压低,“大娘子,这几年您管着家里,我等日子也舒坦,往常世子爷在家,即便不来后院,我等还得准备着。” 长久以往,多辛苦啊,老夫人手里抠不比董淑慎大方。 偏着她们一个个的都就非得等着世子爷临幸吗?若是从前还有此想法,董淑慎嫁过来之后,月钱平等,赏赐也多,从来不偏颇,待她们姐妹几个极好。 这还要什么世子爷啊! 谁不想过这舒坦日子。 吴氏牵着女儿过来,小姑娘是赵朗走的那年怀上的,如今跟赵谏一般年纪,生的粉雕玉琢,玉雪可爱。 出天花的时候,是董淑慎请了好些大夫,把小姑娘从鬼门关抢回来的,因着吴氏教小姑娘叫大娘子娘亲,小姑娘自然听话。 “雪钏儿,来大娘子这里。” 董淑慎倒是没有强为人母的习惯,该是谁的孩子就是谁的孩子,小姑娘叫她就应一声,不叫她自己不会自称。 妾室三人,还有两个通房,两个通房平日里也干些活计,这会子没来。 刘氏一儿一女,女儿倒是正常,只是儿子便是那痴傻呆儿。 陈氏挽着董淑慎的胳膊,耳语着,“大娘子,我瞧着刘氏倒是殷勤,平日您对她最为照顾,这下早就去找世子了。” 董淑慎又笑,好像这不才是应当的吗? 刘氏家世底子最差,但模样出挑些,赵朗醉酒后临幸,小商户灭顶被买了进来当丫鬟,有了孩子后才被抬为妾室。 世子几年不在,她寂寞难耐啊,漫漫长夜,她就不是个正常女人了吗?尤其是享受过世子那般人物,鱼水之欢后,怎能忘怀。 “好了,再说那也是咱们的爷,该去迎接着。” 董淑慎一路走,一路问来的小厮。 世子如今在哪儿?是不是自己一个人回来?有无什么变化消息。 她语速快,只不过小厮跟在身边久了早就习惯了。 小厮是心腹,自然什么都说。 他弓着腰,“大娘子,世子爷现下在福寿堂,还……” 吴氏瞥他一眼,一甩丝帕,一股子香气,“有什么不能说的。” 小厮腰弯的更低,“是,大娘子,世子爷,他……他还带回来一个姑娘。” 姑娘? 几人闻言皆是一怔,几年未归家,回来居然带了一位姑娘。 陈氏和吴氏皆为董淑慎抱不平,董淑慎却莞尔,“那有甚,世子爷的自由。” 男人三妻四妾正常,她们女人却要在这后院苦苦等待他的临幸。 左右不是一个两个,董淑慎无所谓。 “阿禄,去,安排给世子把院子打扫出来,一应皆换新的。” 至于那位姑娘,先瞧了再说。 一踏入福寿堂,就能听见窦老夫人哭天抢地的哭声,一口一句我的儿,一口一句心肝儿的。 董淑慎抿了抿唇,常嬷嬷打了帘子,抬步略微犹豫,又跨进正堂。 赵朗自觉对不起母亲,眼眶也有些湿润,扶着窦老夫人由着她哭闹。 “明晟啊,我的儿。” “你好狠的心呐。” 成亲那日她盖着盖头,未瞧过赵朗真容,如今他侧身对着她,到叫她心里一滞。 他还着一身戎装,抬手间金属甲片摩擦出声响,身姿挺拔,如松似鹤,许是在外带兵三年,并无太多京城世家子弟的习气,眉眼之间,英武之气尽显。 董淑慎不知该作何言语,着实生分的紧。寻常人家妻子唤一声官人,仕宦富贵人家,长年纪的亦可唤一声老爷。 她思忖半晌,唤了句,“……世子。” 赵朗这才扭头瞧她,眸中闪过惊艳,随即又眉头紧皱。 脑中只浮现一句,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 明明是素色衣衫,依旧难掩姿色。 妻如牡丹芍药,华容婀娜,光润玉颜。 只是,太招摇了。 赵朗掩唇轻咳两声,只记得她的姓氏,干巴巴的一句,“这些年难为你了,董氏。” 董淑慎福身,“不敢,世子在外为国效力才是辛苦。” “母亲很是想念,众妹妹亦然,世子方归,一切应付打点,可交于妾身。” 赵朗紧皱的眉松开,打量了一番眼前的人,低眉顺眼,又得体大方,倒是乖觉。 “倒是无甚,只是本世子这次带回来一名女子,受了些伤,还烦请好生安顿。” 陈氏有些抱不平,回来不先问自己妻子,到叫妻子安顿别的女人。 世子如今怎生这般了?当年对正妻李氏也不是如此啊。 董淑慎依旧应下,“那位女子,世子打算安排在何处?” 长久住还是客居。 赵朗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才言,“我先前的院子旁边不是还有个临水阁,便安置在那处。” 临水阁?吴氏心里警铃大作,谁不知晓那岂止是离世子爷近,几乎就是在一个院子里了。 董淑慎笑着,“好,妾身记下了。” “世子刚回来,想必腹中饥饿,妾身先传膳?如何?” 赵朗点头,把窦老夫人扶起来,惜字如金,“可。” 他打量着董氏应当过的不错,与她并无甚感情,关心的话倒也多余,他亦不是说此话的人。 至于柳儿,没有必要同她解释。 想纳柳儿为妾,想来这董氏也没什么好说的。 晚膳毕,董淑慎倒是没吃几口,忙着侍候,妾室们自然是不能在同一张桌子上用膳。 赵朗抬手,“行了,坐。” 她倒也不客气不推辞,大大方方坐下用膳,倒叫赵朗惊叹。 董淑慎虽然从小不在董家长大,学东西却很快,赵朗在礼仪方面一点儿毛病都挑不出来。 席间窦老夫人倒也谈了董淑慎过继儿子的事情,赵朗虽有不悦,却也无法,只得应下。 他还没死,她居然就过继了儿子? 董淑慎心里有些戚戚,赵朗这种人,又怎么知晓她当时面对的困境。 饭毕,窦老夫人拉着赵朗还要说好些体己的话,董淑慎识趣的退下。 小厮来报,说大理寺今天放人。 赵朗这才问是何事,窦老夫人自然不好意思说,董淑慎避重就轻的说了一番。 他凛起眉来,却是叫董淑慎跪下。 她心里一惊不解的看着他,这是何道理? 赵朗站起身来,负手而立,训斥她,“董氏,你是闺阁女子,怎得掺和这些?” 董淑慎不语看着他。 “若是真的有罪,你以为使几个钱就能了结吗?妇人之见。” 窦老夫人躲在儿子身后,见赵朗发脾气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董淑慎虽然不喜这些纨绔子弟,但人却确实不是窦铭杀的,她瞧过伤口,这才答应保下他。 也就当卖窦老夫人人情了,无奈人家可并不领情。 “世子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事情缘由你了解清楚了吗?便来指责于我?” 自称都变了。 赵朗眸光幽深,眉头皱的更厉害了,从来没有女人忤逆过他。 “等我回来再与你告诫!” 他刚要走,小厮多说了一句。 “世子爷,大理寺那边说了,只认世子妃。” 叁.世子妃这就把本官忘了? 赵朗脚步停下,深深的看了一眼董淑慎,半晌才言,“我与你同去。” 说罢,他就抬步走了,走路带风,只留一句话,“省的你惹祸。” 董淑慎满腔怒火,却又强行压下去,这些个男人哪个不是这般,如此自负。 大理寺。 她攥了攥手里的帕子,那日之人,梅鹤卿。 他是大理寺卿。 平日公务应当很忙,怎么会有时间来处理这种小事,倒也不会那么碰巧遇上。 心里这么想着,却是止不住的砰砰的跳。 不是别的,是不自在,亦很想找他问清楚那日究竟怎么回事,总不能不明不白把清白丢了。 上了马车,赵朗骑着马走的很快,早就没了人影,约摸是气着了,回来就与他找事。 董淑慎上了马车坐好,也不管赵朗,若是他不回来,也用不着他来处理。 大理寺内院。 梅鹤卿正坐在交椅上,姿态放松,手里握着一支极其细的毛笔,勾画着眼前的方寸画布。 少卿席玉从正门进来,看见他这副专注的样子,在他身后猛拍了一下。 大约是太入迷了,手到他肩膀上,人才反应过来,立即反手把席玉的手腕往回扣,疼的的人大叫。 “头儿头儿头儿,轻点儿轻点儿。” 梅鹤卿单手转了一下手里的画笔,看着眼前的桃花,唇角微扬。 “本官如今画技如何?” 席玉倒也不是拍马屁,真心欣赏着,竖起大拇指,“很中!传神!” 若说这当今临安城他们家梅大人的画认第二,那便是无人敢认第一。 官家钦点,画院的榜首画师,若不是来了大理寺,恐怕官家想天天见这人作画。 席玉问了一句,“这画有名儿吗?” 梅鹤卿微眯了眯眼,看着眼前画布上的桃花,把笔搁下,大摇大摆扬长而去。 “此画,名叫。” “含苞待放。” 席玉不解,他们头儿自从几天前回来,脾气看着也好了很多,就是整天神神叨叨的。 赵朗走的倒是快,只不过来了大理寺不让他进去。 他出示了腰牌,衙役也不理会。 面上恭恭敬敬的,“世子,这里是大理寺,便是中书大人来了都得有官家的圣旨。” 董淑慎一下马车就瞧见赵朗黑着个脸,一副生闷气的样子。 她心里倒是想说,该。 面上还是规矩行礼,“世子。” 大理寺威严,门口两座石狮子凛凛,朱漆的大门,两边鸟翅飞檐翘起,青瓦排列整齐,正中央的匾额上赫然三个烫金大字。 “大理寺。” 此机构专掌刑狱案件的审理,是为中央审判机关,隶属九寺,与刑部,御史台统为三法司,内部又分左断刑右治狱。 置卿一人隶属九卿之一,少卿二人。 少卿一以断刑,一以治狱。 梅鹤卿从那朱漆大门里出来,一步一步往下迈步子的时候,董淑慎刚好与其对视。 他步履懒散,不像在官场浸淫多年,反而如初出茅庐般,一阶一阶,看着随性散漫。 那日,董淑慎未曾瞧清楚他的真容,只是听富贵人家的夫人小姐,身边下人们言语,此人审讯手段残忍,喜施酷刑。 堂堂大理寺,被他弄得,竟似那阎罗地狱,令人望而生畏,避之不及。 此刻,她抬头不经意的看见他下来。 愈来愈近。 梅鹤卿背着光,绯红色的官服下摆随着他的动作微扬,服青荷莲绶,身量颀长。 发上束着的是獬豸冠,眉若刀裁,眸如墨染,眼尾上挑,他抬眼看来,董淑慎心里微颤。 苍鹰下狱吏,獬豸饰刑官。似乎是经年在审讯查案的缘故,只肖看上一眼,便让人如暴晒在日头下,无处可遁。 董淑慎眼睫微垂,福身行礼,轻声唤他,“梅大人。” 梅鹤卿看着眼前规矩的“世子妃”,轻声笑了一下,拱手的动作却也不是那么恭敬,反而有些轻佻。 “世子妃。” 董淑慎抬眸,二人相视,呼吸微凝,潇潇洒洒美少年,皎如玉树临风前。 这才惊觉,他一名男子,肤色却有如定窑产出的白瓷,釉白莹青。看着她的眼睛,是那往生地的彼岸花,丝丝缕缕的细长花蕊缠绕着她。 极美极妖,玉石里掺着的血丝,这般容貌之人,任谁会想是掌管刑狱的大理寺卿。 “世子妃,真是记性不好。” “这么快,就把本官给忘了。” 活脱脱的,像是董淑慎小时候,山上爹爹打来的烈焰红狐。青丘而来,修炼了多少年成精的,九尾。 哪里是鹤,分明是妲己。 梅鹤卿,便给她这样一种感觉。 赵朗看着梅鹤卿,打量了半晌,心里却惊讶临安何时有了这么一号人物。 梅鹤卿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眉眼带笑,“世子。” 他对同僚自然是客气,拱手回礼,“梅大人。” “还未恭喜世子爷平安归来。” 赵朗唇角微动,依旧寡言,“多谢。” “不过,内子一介妇人,不通律法,有什么事情还请梅大人同本世子交谈。” 梅鹤卿当即抬手打断,依旧笑着,“世子小瞧世子妃了,世子妃聪慧能干,口齿伶俐,蕙质兰心,这齐律背的比本官还熟。” 他用的这几个词,让董淑慎袖口下的手收紧,怎么都觉得,他是故意的。 “所以,世子爷,本官只与世子妃谈。” 他说的很慢,面上带笑,赵朗不疑有他,把董淑慎拉过来,低声嘱咐,“不要惹事,言语要谨慎,这可是大理寺。” 梅鹤卿看着赵朗放在董淑慎胳膊上的手眸光微暗,大理寺狱里刚打了一副好尚好的刑具刀,削铁如泥,吹毛断发。 董淑慎应下,脚步略顿朝梅鹤卿走来,手心潮湿,梅鹤卿笑容扩大,伸手做请的姿势,“世子妃,请。” 她抬眸看了他一眼,还如此镇定,当真是刑狱官做久的缘故吗?面上无一丝动容和破绽。 随着梅鹤卿上了一级一级的台阶,跨步进了大理寺的门,内里乾坤大,没什么植被绿物的装饰。 青色石板铺路一眼便能看到大理寺正堂,建筑高耸,尤其是放置卷宗的馆阁,中对称的格局很威严,两旁各是衙门处理公案的处所,有人进进出出,就连两侧走廊都是笔直威严。 这也是她第一次来大理寺,只是身侧的人格格不入,仿佛很难想象他才是这等严肃场合的头儿。 杂七杂八的人员纷纷让开一条道,拱手行礼,“梅大人。” 他不言只是带着她从廊下穿过一道又一道,愈发狭窄幽深,董淑慎顿觉有些不对劲儿。 “梅大人,您这是?” 梅鹤卿抬了抬袖子,笑道,“世子在外等着,世子妃怕些个什么?本官堂堂大理寺卿,难不成在自家府衙,知法犯法?” 董淑慎一想也是,赵朗在外头,他当不敢怎么样。 里间应当是梅鹤卿自己的住所,被梅相公赶了出来,连自己府邸都没有置办。 如今是夏日,他院内居然种了一颗桃树,养的很好,叶片很大,繁盛茂密。 人家都是什么青竹香梅,谁会种棵桃树?难道是平日里坏事做多了,桃木驱邪? 大理寺还有这般迷信说法吗? 好在梅鹤卿没有把她领到他的房间,否则,这算得怎么一回事儿? 绕了过来,领她去了他平日里办案的地方。 董淑慎脚步一顿,这乱糟糟的卷宗,铺了一地,案台上铺了一溜……刑具吗? 很精巧的那种刀片,还有些验尸的工具很奇怪,有些董淑慎见都没见过。案几上放了圆溜溜的白色人头骨,两个眼睛窟窿骇人。 室内微微返潮,带着些说不清的霉味,还有梅鹤卿身上那种仵作验尸前的皂角苍术气,淡淡的熏醋,艾草。 处处都充满了阴森沉冷的感觉。好似稍不注意,一转身就会被那阴曹地府的阎王小鬼索了命去。 梅鹤卿眉头一皱,让席玉找个人收拾,他怎么糊弄的?轻咳两声,面上不好意思,领了她去了隔壁席玉的处所。 “世子妃,坐。” 肆.或许本官,食髓知味? 他差人上了茶,又做了请的姿势。 董淑慎看了看未饮,梅鹤卿笑了,“怎得?怕本官往里头搁东西?” “你那日的药,可不是本官下的。” 她心里一惊,似乎想不到他怎么会如此直白。 照她来看,天知地知,他知,想他如此官位,该咽到肚子里去,绝口不提才是。 “梅大人,看来您是知晓那日之人了?” 他挑眉,“世子妃想知道?” “大人有线索?” “本官在查。” 话毕,他踱步把门关上,董淑慎马上站起身来警惕的看着他。 他又笑,在他那张如工笔重彩般妍丽的脸上,倏地让董淑慎晃了一下神。 好似,在哪儿见过般。 他随意拍了拍手,红色官服衬的他更妖,这样的人是刑官? “世子妃,别怕。” “这点时间,太短了。” 董淑慎听着他很有歧义的话手紧紧扣着椅子把手,冷声问他,“梅大人,你这是何意?” 梅鹤卿朝她步步紧逼,董淑慎脚下生根跌坐在椅子上,整个人被他胳膊圈着。 “慎儿,本官给你做姘头,当外室。” “让你 爽。” “保管无第三人知晓,如何?” 董淑慎看着他这双眼睛,眼前的人语调微扬,她心里刺激太大,眼睛睁大,呼吸轻颤,觉得他轻薄下流,不知廉耻。 “梅鹤卿,你知不知晓我是世子妃!” 他像是丝毫未听进去,不知道从哪儿来的折扇挑起她的下巴,“这么快想跟赵朗圆房?” 董淑慎一只手打掉了他手里的扇子,想挣脱他却动弹不得。 “慎儿,本官不介意你同世子睡。” “只是那赵朗,妾室不少,听闻又带回来一绝色美人儿,日后对世子妃的关照恐怕……” “长夜漫漫,世子妃,不寂寞吗?” 他一字一顿,身上的皂角味更甚,董淑慎紧盯着他的唇,慢慢的吐出那几个字。 不寂寞吗?他又是如何知晓赵朗带回来一名女子。 下流!不要脸! 董淑慎几乎是用尽全力踩了他一脚,猛然站起身来,一脸怒容道,“梅鹤卿,想不到你竟然是这样的人!” “那慎儿以为本官是怎样的人?这里是大理寺,本官就是法。” “你简直是无耻,荒唐,下流,你,” 梅鹤卿一把拉住她的手腕把人带到怀里,“慎儿说的没错,本官就是。” “怎得,许他赵朗三妻四妾,不许世子妃多个情郎?” 一瞬间,董淑慎居然离奇的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 凭什么?许男子三妻四妾,她们做妇人的要恪守妇德。 一辈子守活寡,谁受得了。 “心动了?” 梅鹤卿又问,董淑慎瞥了他一眼,险些被他带入沟里。 倘若哪日东窗事发,他倒是没事,可是她呢?沉塘,浸猪笼,木马流刑,针床,岂不是挨个儿受个遍。 对男人家顶多不痛不痒的训斥几句,梅鹤卿大不了官降几级,她呢? 疯了才会答应他。 “梅大人,我家官人可是就在外头,若是长久见我还不曾出去,你以为……” 官人这句话有些刺激,梅鹤卿扣着她的手腕抵到门上,兜头就吻了下来。 董淑慎眼睛睁大,用力把他推开,“啪”的一巴掌打了过去,“梅鹤卿,你有病?” 面上鲜红的五指印,他摸了摸嘴角,舌尖润湿,抬头看她,“赵朗回来亲过你了?” 她面上全是震惊,完全觉得眼前的人是个疯子不能招惹。 他这是在在意什么! “梅鹤卿,赵朗是我丈夫,我同他做什么不是应该的,同你有甚干系!” 他扣紧她的下颚逼她抬头,“慎儿,这么看不上本官,是本官那日让你不满意吗?” “那你今日回去试试,赵朗能让你那么 |爽吗?” “比较比较,谁更好。” 猛言浪语,即便董淑慎从小在汴梁市井长大,也未曾多听闻这种话。 “你这浪荡的登徒子!” 她转身去推门又被梅鹤卿从身后拉住,贴着她的耳骨,“一定要是你丈夫吗?” 什么?董淑慎完全反应不过来。 “要么你和离,要么赵、朗、消、失。” 他语气有些沉冷,她心里一揪,呼吸急促,“你可知道,你是大理寺卿!” 撺掇和离,杀人的罪孽,即便是文官,也免不了刺配他。 他轻声一笑,勾了一缕她的刘海别在耳边,“要么,慎儿答应我。” “做你情郎?” 董淑慎不明白,为何?他朝廷四品官员,深受官家喜爱,多想不开要做她姘头。 找个好人家女儿娶了亦或者再不济,也有官员偷摸去暗巷的,非得她不可吗? “本官洁身自好,从一而终。” 他的声音蓦地传来,董淑慎身子微抖,他如此年纪,竟然未曾…… 寻常富贵人家,皆会在哥儿娶妻之前安排通房丫头教,梅鹤卿这是被赶了出来,所以未曾有人安排吗? 她深吸一口气,想着是不是他初次,所以才?要么试着安抚一下? “梅大人,万紫千红各色有,梅大人如此人才,龙章凤姿,天质自然,还怕没有女子倾心吗?” 梅鹤卿听着她夸他却并不怎么高兴,“本官说了,本官洁身自好。” 这怎得?赖上她了! “梅鹤卿!” 董淑慎见他如此油盐不进,声音带了几分尖锐,“为何!为何一定是我?” 他抬手摸了摸她的脸,安抚着,“可能本官,食髓知味?” 董淑慎听完更气了,“不是我让你进来的!当日就算跳了南通渠,也不需要你梅大人多此一举。” 她完全是气话,其实她知道不能怪梅鹤卿,反而他确实救了她。 若不是他,光那药性,能活活的要了她半条命去。 “慎儿,恩将仇报?” 他开口,声音也听不出情绪。 董淑慎胸口起伏着,别开眼睛不看他。 “怎得,就心悦赵朗?为他守节,忠贞不二,至死不渝。” 董夭夭你怎么能这么狠心。 “反正,梅鹤卿,不会是你!” 言毕,董淑慎使劲儿推了他一把,自己开了门出去。 完全都忘了是来干什么的。 这个人,脑子有病。 梅鹤卿看着她的背影,手掌慢慢握成拳,临安多雨,尤其是夏日,说来就来。 室内返潮阴冷,他撑着门框,咬牙挺着腿上的疼。 钻心刺骨的疼一阵比一阵难挨,疼的他直接滑落倚靠在门边。 近乎自虐般的用力,直到脸色苍白滴汗。 —— ps, 梅梅,我愿意嫁给世子妃,哪怕是妾!(尖利小鸟音) 慎儿,不想负责脸jpg 伍.慎儿,你想 荣亲王府。 江柳从床上醒来,开始疑心自己这是在哪里?这是什么地方? 她不是在河南博物馆讲解的正嗨,话说那南齐出土的文物,那一双锏在将军手里多么神勇无敌。 小朋友问题可多了,她挨着给他们讲,心想出来游个学,这么卷的吗? 你们才五岁?是疯了吗?记这么多。 江柳摸摸自己的头,好痒,要长脑子了。 她是旅游管理系毕业,普通本科大学,大三出来的实习生。 本来看不起范进,后来发现自己人家范进考|公上岸,要是她肯定比范进还疯。 这是啥地方儿呀?她男朋友呢? 说好当她一个人的快乐小狗呢? 这是哪儿?博物馆地下室,她是不是低血糖被扛进来了。 这么舒服这么软,陈主任不骂了? 赵朗刚进来,就瞧见江柳一副发愣的神情,还以为是她还未适应新居。 面上换了一副模样,冷脸略微柔和了几分,向她走去,“柳儿。” 董淑慎从大理寺出来,赵朗已然走了,下了些雨好歹马车在这里。 打帘子前瞥了一眼大理寺,日后绝对不踏入半步。 倒是也不期待赵朗会待她如何,左右多个姐妹为伴,她对赵朗无意,自然生不出闲气来。 日后同他相敬如宾便是,其他的都无所谓,她是正妻,也不在乎这些,更是被训诫不该在乎这些。 那日她同梅鹤卿那事,日后该永远烂在肚子里。 马车摇摇晃晃,好容易到了荣亲王府,董淑慎在凌霜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她提着裙子,裙边沾着些泥水,刚到正门处还未坐轿,赵朗身边的小厮传唤她,叫她去祠堂。 去那里作何? 赵朗刚看了江柳,江柳一看,哎妈,这不是恐怖的甲方投资人吗? 正好是她对接好久的上司老板,天天画大饼的那位。 好好干,日子会越来越甜哒! 瞬间魂儿都吓飞了,赶紧装晕过去。 赵朗心下狐疑,摸了摸她的头,不烧了呀,怎么回事。 江柳在被子里颤抖,哪个打工人会不讨厌自己的老板,即使她还只是实习生。 好歹赵朗没再继续了,给她掖了掖被角退了出去。 董淑慎刚到祠堂,远远就瞧见赵朗从廊上过来。 她依制规矩行礼,“世子。” “董氏,跪下。”赵朗声音沉冷。 她捏紧手里的帕子,就是不跪,问他,“为何?” “我是你夫君,训诫你可还需要理由吗?” “夫君如何?你便是官家要斩首,也不是如此莫须有的罪名。” 从来没有人敢这么跟他说话,赵朗气急,“我不在这三年,你是如何忤逆母亲,此为不孝。” “私自认子,此为不忠。” “天天抛头露面在外面跑,此为有失妇德。” 董淑慎冷笑一声。 “赵朗,你怎么不去打听打听,这几年来你这王府是谁在管着扛着,若不是我你母亲是谁照顾的?你们家那些产业,早就被你三叔侵吞殆尽了。” “你的妾室怀孕,是谁照顾她顺利生产,雪钏儿得天花,你问问你母亲看过一次吗?” “赵朗你知不知道,我不能生养了。” 这一句话直直的砸到赵朗头上,她不能生养了?为何母亲未提起过? 有些理亏,这么一想是他太武断了。 可他又不会哄人道歉,上位者太多年,只好干巴巴的说了句,“……辛苦你了。” 说罢,赵朗拂袖而去。 留下董淑慎一人立于堂下,被他气的够呛,又想起梅鹤卿今日所言,与他和离。 没有感情,过个什么劲儿。 只是她如今被董家认了回去,惯上了董家的姓氏,是他董家的女子。 如若不然,即便日子清贫些,她还是那自由自在的董淑慎。 是她阿姐的夭夭。 晚间。 董淑慎今日实在疲惫不堪,应付完赵朗还得应付梅鹤卿那个疯子。 夜半十分,她翻来覆去睡不着,得亏今日赵朗没来,来了也给他推回去。 赵朗去了刘氏的房内,刘氏笑脸相迎,世子头一天居然来了自己房内,可是待自己情意最深。 其实他原本想陪着江柳儿,无奈江柳儿不见人,说她身子还未好利索,怕过了病气给他。 吴氏和陈氏皆推脱身子不爽利不能服侍 ,其实她们是想让世子去世子妃房中,这刚回来第一夜,不去正妻房中怎么也说不过去。 董淑慎还是算了,想她下午给他摆的那副臭脸,他就没了心思。 那两个通房,赵朗亦无甚心思。 刘氏房内,黑灯瞎火的,赵朗一向是个清心寡欲的人,这三年除了江柳没找别的女人抒解过,他有些洁癖不太喜欢外头的女人。 只是江柳病了好些时日,他好久没有碰过女人了。 爷怎得,愈发勇猛了。 这叫她怎么受得了。 她呜呜咽咽的却也不敢拒绝,好半晌刘氏累到发昏赵朗才从床上下来。 一刻也不多停留,径直走到了净房换洗。 董淑慎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不知怎得,她居然隐隐约约听到窗外似乎有男女喘息的声音。 愈来愈烈,交合声气声,还有些下流肮脏的调情之语。 她如今这般年华,又……方通了人事,听到这种声音,不由的微微夹紧被褥,额头上有些薄汗。 外面那女人最后一声,险些大,董淑慎听出是谁来了。 她院子里一个洒扫的婢女,如此放浪明日该交凌霜好好管教管教,大半夜在她院里行苟且之事。 翻了个身董淑慎捂着耳朵想睡觉了,后背却突然被人抱住,熟悉的皂角苍术,她不由的惊呼。 梅鹤卿捂上了她的嘴,翻身上来,“怎得?赵朗今日居然未来?” 她被捂着瓮声瓮气喊他,“梅……卿,你!” 他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捂着她的嘴,董淑慎挣扎着,张口咬住了他的手指,使劲儿用力完全不松口。 纤长白净的手指牙印很深,一直到流血他都未曾松开。 “慎儿,要么换一根咬?” 唇边尝到咸腥,董淑慎才松口,狠命擦了擦自己的嘴,刚发出一点儿声音就被他堵了回去。 他居然又亲她,上瘾了是吗? 使劲儿的推他,他却越吻越深,完全不给她喘息的机会。 “梅……唔。” 口中血腥气蔓延,董淑慎被挟制着根本挣脱不开,因着晚上休息,又是夏日,她只着小衣,下裳又薄又宽松。 梅鹤卿伸手,复又出来,“慎儿,你的身子告诉我,你想我了。” 陆.帮我,我就放过你 董淑慎心觉得她下次定然要在床边放把匕首剪子才是,直直的叫这登徒子永远闭嘴。 “梅鹤卿,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顺着她的腿间摸了一下,“你啊。” “你这疯子!” “你知不知晓,按齐律,夜入人家,许杀勿论!” 梅鹤卿笑了一下,夸赞她,“世子妃好记性。” 男女力量悬殊,董淑慎纵然比一般女子力气大些也挣脱不开,毕竟大理寺查案的不可能真的等同于一般文官。 “董淑慎,你就情愿嫁给他赵朗,做这么一个后宅妇人?” 黑暗中,他这句话难得的正经,叫了她的全名。 董淑慎细眉微蹙,咬着唇,好像也没有人问过她愿不愿意,皆认为她能嫁与赵朗是天大的福分。包括阿姐也希望她能有个归宿。 “你与本官,只此交易,本官免你后顾之忧,慎儿,你不亏。” 被衾下董淑慎攥着衣裳料子捏紧又松开,手心里又沁出一层薄汗。 如此荒诞不经之事,她怎么能信他,堪堪只有几面之缘罢了。 她稳了稳声音道,“梅鹤卿,你休要这般引诱于我。” 他亲了亲她的耳垂,声音极愉悦,“慎儿真聪明,这就发现了。” 浓的化不开的夜色里,这句话让董淑慎心里泛起浅浅涟漪,像那话本子里所写,狐狸精化作人形勾引过路书生是不是也是这般模样。 “娇花难承重露,慎儿,这么能忍?” 董淑慎微微收紧,闭了闭眼,“梅鹤卿,我不会同意的,你死了这条心。” 死心?凭什么。 她已经是他的了,该滚的是赵朗。 “慎儿,我知晓,你是喜欢的。” 董淑慎胸口起伏,略微呼气,脑子里闪过那日与他的场景,没,没有,她不喜欢。 “梅鹤卿,你再骚扰我,我便告知我家世子,届时让他来,唔。” 他挟制着她纤细的胳膊翻身上去,窗棂透进来的月光只能看清他的轮廓,不想让他得逞,相接处蔓延着丝丝铁锈的腥气。 “世子妃,那你试试,赵朗会管你还是会将你逐出去。” 他声音森冷,似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董淑慎不禁有些委屈,情绪有些失控,“不是我自愿的!” 试问哪个女子会自愿失了清白!为什么要责怪她们这些受伤害的人,凭什么?就因为她们是女子吗? 梅鹤卿皱了皱眉,银白月色透过帐子洒进来,刚好瞧见她眼角划过的泪珠。 董淑慎扭头在软枕上蹭了蹭,不想让任何人看见她这幅样子,尤其是他。 他手上刚卸了力,转瞬就被董淑慎抬脚踢向他,确实没防备,膝关节踢到了垮部骨头,还好他及时侧身。 力气并不小,梅鹤卿反应过来按着她,让她动不了力气却轻了很多,低头在她颊边亲了亲,董淑慎偏过头去。 “慎儿。” 他唇边呢喃着她的名字,俯身靠近她的颈窝,气息微颤,手摸着她的耳朵,动作轻柔。 董淑慎用了猛力,膝盖踢到他的膝盖,梅鹤卿闷哼,差些被她从床上推下去。 “你到底怎样才肯放过我!” 声音有些哑,声嘶力竭的嘶吼,又没有力气,眼眶发红狠命的盯着他。 “慎儿,下雨了。” 董淑慎被他突来的这么一句话弄得不知所措,他这是何意?在他那双眼睛中看到淡淡的愁绪,董淑慎读不懂。 “帮我,我就放过你。” 她又想动手,还想踢他,像原先一般,踢他的腿,叫他说这种话,她断然不可能再从了他。 梅鹤卿按着她的腿,从身后抱着她躺下,把她圈在怀里,“这里,疼。” 他把她的手按到他的膝盖位置,董淑慎的手像靠近了一块儿寒冰,散发着丝丝凉意。 这是什么意思?他腿疼? “你的手很暖,帮我按须臾,可好?” 董淑慎觉得自己大约是有什么病,不想碰他,心里却乱糟糟的,手攥着被子更紧。 梅鹤卿牵了她的手放到他自己的膝盖上,她指尖一颤,像摸到了数九天的寒冰,马上想逃开又被他按住。 她没动,就被他按着放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听不见窗外的雨声,也不敢闭眼,谁知晓这登徒子会做些什么。 约摸是觉察她身子太过僵硬,梅鹤卿不知道摸到她颈后哪儿处,稍微吃痛,没了意识。 弦月出云,庭院里屋檐上雨水顺着青瓦滑落滴答滴答,微雨过后,桃愁杏怨,红泪淋浪。叶子被洗的清亮,一地残瓣落红,娇嫩破碎赏心悦目。 梅鹤卿执起她的手,柔软细嫩感受不到指骨的存在,置于唇边轻啄一下。 次日晨,凌霜从外间进来,倒是疑心今日娘子怎得醒的这么晚了,平日里都不曾这般。 董淑慎睡得沉,鼻尖一直萦绕着淡淡的皂角气味,自打小她跟着阿姐上街卖糕点,亦或者帮姨母卖绣品,都是早早就起来了。 嫁入荣亲王府,亦从未贪过懒觉,幸亏窦老夫人昨日吩咐,因着赵朗回来,她也免去晨起请安。 昨夜……她看了看床畔,有些愣神,好像真的是噩梦一般。纵使不能告知赵朗,也能在院子外围加些家丁护卫,到人牙子那边再挑些回来。 反正先前老夫人就言,嫌这家里护卫家丁少,几个妹妹也说偶有失窃,挑几个便是,想来赵朗也不会多想。 梳妆的时候,刘氏来了,牵着一双儿女进来便给董淑慎跪下。 董淑慎皱眉,这是作何? 眼神示意如雪把人扶起来,刘氏不起,反而磕头叩首,“大娘子,是贱妾不懂规矩,辜负了大娘子。” 两孩子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亦跟着跪下,董淑慎才明白过来,怕是为昨晚之事请罪呢。 她站起身来扶她,“行了,世子想去何处便去何处,这是他的自由,你不用如此。” 与她而言,本就无所谓。 赵朗刚好从外间进来,就听见董淑慎这句话,倒是懂事乖觉,不会争风吃醋,就是这脾气实在该磨磨、改改,他不喜欢不听话的女人。 “行了刘氏,下去歇着。” 几人听到声音皆扭头看过去,醒过神儿来跟着见礼,“世子。” 赵朗刚回来,官家特许多歇息几天不着急上朝,恐怕此次还有封赏。本就是皇家子弟,此次再封怕不会低到哪去。 他今日着一身墨色绣着金纹的云锦衣袍,窄袖,腰间系着一条同色的绣金腰封,悬着块玉佩,蹬着一双暗纹清锻靴。 看着简练英武,身姿挺拔,刘氏有些脸红害羞,世子可是京城多少女子的梦中夫婿,求之不得,怕是刚操练回来的。 董淑慎还未挽完发,赵朗皱了皱眉,“你怎得起这么迟?” 晨起的衣裳单薄,衣襟散乱,露出一大片雪白肌肤,领如蝤蛴,发如墨缎,赵朗看着移开了眼睛,凌霜赶紧帮自家娘子整理衣裳,却在胸口处发现一处红色印记。 但她年纪还没董淑慎大,不懂这是什么,以为是有蚊虫叮了,并未多想。 赵朗离开内室,留下一句,“赶紧拾掇好出来。” 董淑慎不解,他这又是要闹哪样?大清早的急吼吼跑过来,是何缘由? 刘氏带着孩子出去,赵朗蹲着看了看两个孩子,两个孩子对父亲有些陌生,他倒也不恼,摸了摸孩子的头,让刘氏好生照料。 凌霜如雪赶紧侍候着董淑慎梳洗,不肖一刻就扶着人出来,下人上了早膳,他倒也没动。 这是,在等她? 董淑慎也不知晓他这是作哪般,要不要她布菜侍候,赵朗瞥了她一眼,有些不自在的道,“坐下用膳。” “……是。” 食不言寝不语,赵朗规矩很好,一顿饭倒是吃的董淑慎浑身不自在,没他,她平日能自在很多。 “这几年,多亏你了,昨日是我太过鲁莽。” 赵朗轻咳两声,董淑慎这才明白过来,感情这算是来陪她用膳,表示依旧重视她这个正妻?她需要吗? 她和善笑笑,“世子不必如此,这是妾身该做的。” 他盯着她这张极其美艳的脸,举手投足之间自带风情,仿佛每一次看都会有不同的感觉,难能艳色还能愈看愈有味道。 唯有牡丹真国色。 可他这妻子,绵里藏针,平日看着和蔼好说话,一但受了冤枉委屈好似也不那么好相与。 只是,他才是这王府的主人,亦是快要承爵的人,纵使她聪明伶俐,长袖善舞,先前是他不在,如今,该好生歇歇了。 “淑慎,我想纳柳儿为妾。” 柒.姐姐,柳儿要你 纳妾? 如雪立在一旁眉头微蹙,世子爷这也太过分了些,头一夜不说来正妻这里,隔日竟然要正妻点头同意纳妾。 这王府的规矩都置于何处了? 赵朗似乎也觉得不妥,多解释了几句,“淑慎,柳儿这几年来已然与我有了夫妻之实,只是少个名分,因而……” 江柳儿是蜀地岚峰县令的女儿,这岚峰县令官不大,艳福可不浅,前前后后七八个小妾。 她就是这县令妾室的女儿,从小被主母拿捏打压,到年龄议亲,竟要把人嫁与城东的老坡子,江柳哭了好久求了好久皆无应答,因而才被自家姨娘使了手段勾引了赵朗。 可也因着这般,姨娘生生被主母磋磨至死,只因她人老珠黄不受宠爱。 这些年赵朗身边都只有江柳一个人陪着。 董淑慎不甚在意,乖顺点头,“世子放心,妾身明白,会妥善处理安排。” 赵朗又看了她一会儿,才站起身来手搭在她肩膀上,想说些什么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抿了抿唇道,“今夜我过来。” 她袖口下攥着的丝帕捏紧,他要过来?好像也是应当的,赵朗要是在,梅鹤卿看他还怎么好意思,无耻之徒。 董淑慎福了福身,“好。” 赵朗瞧她无甚多余反应,转身离开了屋子。 窦铭倒是放了出来,想他大理寺梅鹤卿再放肆,白纸黑字的证据,板上钉钉,他也不好昧着良心。 董淑慎叫凌霜跟身边的粗使婆子去挑几个壮实些的护卫,几人领命下去。 她带着如雪去了江柳儿的住所。 江柳已经醒了,她已经彻彻底底明白过来她这是在哪里了。 只是她不太明白这是穿越了还是穿书了? 打工太辛苦,她苦命孩子一个,从小父母离异没人管,爷爷抚养大的,见她考上大学高兴的诶,见天儿说他们江家出了个大学生呐。 她是小镇做题家,山河四省最卷的省份里卷出来的,文科生还上了个没什么前途的专业,旅游管理。梦想去各个地方旅游,仗剑走天涯。 没想到在博物馆做起了临时讲解员。 晦气,真晦气。 富二代小傻子对象也没了,就该她上班摸鱼吐槽作者,活该。 事情是这样的。 刚带完一批游客,主任训她历史学的不扎实,讲的东西太肤浅,大学怎么学的? 江柳只敢心里吐槽,那你去找一个一月一千五狗不干我干的人呗。 但她还是默默打开手机补充史料,看多了实在头疼,就点开了一本架空历史小说打发时间。 名叫《妾娇》 这作者能处。 朝代没问题,就烦某些写文作者,写明朝就写明朝,偏偏搞个什么梁,辣鸡。 这本书倒还好,以南齐为背景,讲的是古代小妾上位史。什么宅斗,夺嫡,一撇腿儿一个儿子,女配都是一撇腿儿一个女儿,啦啦,陷害来陷害去,逼死原配等等。 她是越看眉头越皱,这女主不就是个绿茶+无情生娃机器吗?什么男宝儿?我只会心疼giegie~男人就好这口? 明明都是狗男主的错,凭什么去怪女主和原配啊,这狗男主,既要又要的嘴脸,感情他成人生大赢家了。 倒是这个世子的原配,续弦不说,后来跟着被流放岭南,生了两个孩子,一个半路夭折,一个胎死腹中。 陪着男主一路风风雨雨,女主在临安有男二照顾,还是带球跑。 男主后来起复回京,北上建立功勋,又跟女主各种追妻火葬,幡然醒悟,爱恨情仇,推推拉拉。 只有这男主原配,家里因站错队败落,自己本来就身子很差,油尽灯枯,居然还笑着劝慰男主把妾室抬为平妻。 看到这里,江柳由衷感叹作者厌女情绪的高涨,这是什么女德班出来的优秀毕业生啊,能写出这种宅斗雌竞大半本,最后还happy endg? 关键是,他这原配没活两天就死了啊。 这女主还跟她一个名儿,给江柳气的,愤怒输出,【作者文笔很好,时代背景写的也很牛,但是价值观我很不认同,原配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这么虐她?突出男主宠也不是这么宠的?为什么男主明明爱女主还要跟原配再次上床?我不理解,大家都对男人容忍度这么高的吗?又要宫斗宅斗又要甜宠独宠?别提时代原因,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他就是脏了!】 不少赞同的也有不少怼的,江柳打算一通输出,就见有个评论,【楼上,你说你名字跟女主一样,赶紧全文背诵】 江柳,【???】 穿书警告! 啊!结果,江柳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来到了这个地方,什么辣鸡作者写的。 只不过齐分北齐和南齐,这应该是南渡之后的南齐,只不过当时没人敢这么说,都是后世定义的。 江柳挠挠头,到底是历史穿越真实世界还是书里的世界?她也不明白了。 董淑慎进来便瞧见床上的女子,此女坐在床边,两弯细眉微蹙,含烟似雾,天然饱含着解不开的愁绪,如那百结花一般。 一举一动,弱柳扶风,眸中两汪清水,静湖照阳般潋滟,青葱白嫩的手指攥着丝帕,董淑慎眸色微闪,与她细心保养的手有过之而无不及。 齐之女子普遍追求,便是此貌此状。 江柳儿,皆有之。 便如那模子刻出来的精美赏玩般,一丝一毫不差。 两厢相对,江柳呼吸微凝,这原配这么漂亮的吗?可说女主处处“嫉妒”来着。 对她而言就是漂亮姐姐贴贴。 如雪不满意眼前人的做派,出言训斥,“大胆,见了我们家大娘子,还不赶紧行礼,哪来的小门小户没规矩。” 江柳愣了一下,董淑慎抬手制止她,声音重了几分,“如雪,下去。” 如雪是替自家娘子委屈,瞧那小贱人的模样,娇娇弱弱的,菟丝花儿一般,惯会激发男人保护欲。 但她也不敢违抗主子命令,只得看了一眼江柳儿退了下去。 董淑慎笑笑上前握着江柳的手,“妹妹住的如何?可还习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差人来栖鹤院寻我。” 江柳看着董淑慎那双极其漂亮的眼睛,来了句,“姐姐,我需要你。” 捌.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做妾是不可能做妾的 董淑慎愣了一下,看着眼前娇弱的人儿,巴掌大的小脸上一双杏眼水波荡漾,笑起来还有梨涡,只是这说出的话,着实让她惊讶一瞬。 “妹妹,可是无聊了?” 江柳只想马上抱大腿,她不想给人当妾,接受不了“烂黄瓜”啊。她一个现代自由思想解放的灵魂,怎么能屈服于封建社会的制度!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姐姐,我初来乍到,小地方儿的阴沟老鼠,您多疼疼我?” 饶是董淑慎见识多些,这下也是彻底愣在原地,这妹妹是不是脑子烧糊涂了?这是说的什么话?怎得言语行为比那梅鹤卿还叫人瞠目结舌。 “妹妹,你,” 江柳组织了一会儿语言,装可怜挎着她的手臂,“姐姐,实不相瞒,我实在是被迫的,也不知道那个赵朗,不,世子,这么多妻妾,因而我不愿意。” 董淑慎闻言微蹙,实在是搞不懂她跟了赵朗多年,这是怎得了? 赵朗倒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今日入宫受封赏,要到晚间才能回来。 “妹妹,待世子回来,我与他问清楚。” 江柳马上顺着点头,“嗯嗯嗯嗯。” 董淑慎看过江柳过后就回了栖鹤院,抬眼看着这院子石刻的字略微恼火,取的些个什么名字。 吴氏已经在她的院子里等着了,身后的侍女篮子里捧着绣品,董淑慎女红刺绣冠绝,她有空便来请教。 只是边看边感慨,这都是长了一个脑子两双手,怎得大娘子就这般灵巧,那刺绣栩栩如生跟活过来似的。 董淑慎近些日子绣的两幅绣品,皆为祝寿图,一幅是献给当今太后娘娘的,一幅是献给窦老夫人的,二人生辰日子挨得比较近。 雪钏虽年纪小也跟着学女红,吴氏早叫跟着拜师学艺,既是母亲亦是师傅了。 几日没绣了,董淑慎看着绣绷上的松鹤图有些烦恼,她现在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任何带鹤的物什。 “大娘子,我们今日学什么新的?” 雪钏净了手焚了香,指甲剪的干干净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董淑慎,她摸摸孩子的头拉着她坐下,“先前教你识色,你可都学会了?” “自然,雪钏儿都记得,今日可以握针了吗?” 董淑慎笑笑,“这还不能,凡事不要心急,万事开头难,在起针之前,先需有合适的绣布,绣绷,绣针,绣剪,皆是有讲究,不同于一般的针线活计。” 她姨母出自文绣苑,绣的都是圣上娘娘公主的衣物,宫廷画院画师们的画作,还曾绣过清明上河图的局部。 吴氏一脸敬佩的看着,她手笨就会些个简单花样远不如大娘子,但也跟着听,兴头很足。 “首先,便是这花绷子,有圆形亦有方形,小的这个叫手绷,专司用来绣些小玩意儿,大的叫卷绷,用于绣大件绣品。” “还有这绷架,不欲低亦不欲高,高则抬臂失平,久之胁掣而酸,低则目趋近绷,背则俯,俯则肺气郁,久之内伤而外偻。” 雪钏乖乖的听着,不时的点头。 “这剪,宜小宜密锋,宜锐刃。” 说到此处,董淑慎停了一瞬,心想日后枕头下定要放把剪刀,宜大宜密锋宜锐刃。 “这针,古有羊毛针者,最细,宜绣人面。” 听到这里,雪钏抬头问,“那我学会了是不是可以绣画像呀?” 董淑慎点头,“自然,雪钏儿想绣谁?” 她想都没想,“想绣大娘子。” 吴氏倒也不吃味,反而笑着问她,“为何呀?” 小姑娘还有些害羞,“大娘子,是雪钏见过最好看的人。” 童言童语,几人听了皆笑她,董淑慎顺手拿了几种料子,“好,大娘子等你,这是几种不同的料子,绣布呢亦叫绣地,不同的料子,所用针不同,线不同,能绣出的成品亦不同。” “这些绣线材质也不同,关键是颜色,有深浅,粗细,需得练习劈线,断线,配色尤为重要。” “这劈线需练,线须匀净,务使根根-一样,又须去其类结,勿令起毛。接线之结须极小,方能无不齐之弊。” 董淑慎拿了绣线给小姑娘,“来,雪钏试试。” 小姑娘早已没了刚刚的雄心壮志,有些头疼,“学这些好难啊。” 吴氏看着不争气的闺女在她头上敲了一下,“你个小丫头,大娘子一句话没说,你到先嫌累了你!” 董淑慎也不恼,循循善诱着孩子,“作何都非一日之功,想要绣出那上好的绣品,便要下的了功夫,正如那些画师们,哪个不是勤学苦练。” 雪钏突然指着那副松鹤图,“大娘子,雪钏儿听闻,咱们临安最受官家盛宠的画师,人家就是天资呐。” 她眉头略微蹙起,突然意识到小姑娘说的是谁,这临安城谁的画能在士大夫文人中间卖到千金,皆以家中有他的画为荣,除了他梅鹤卿还有何人。 “他那是不务正业,雪钏儿别学。” 吴氏一听,倒也赞同,“谁说不是呢,这几年法度愈严,可不就是那梅大人的首功,往常咱们这种人家死个小婢小厮,塞些钱也就过去了,可如今还得受他大理寺的调查。” 董淑慎听了这话不同意,她不比吴氏自小生活条件优渥,先前很多年只是汴京一个小小承节郎的女儿 ,过的是底层平民的日子。 边扯绣线边道,“婢子的命也是命,都是自由籍,与我们也只有雇佣关系又不比前朝,这般是应该的。” 在齐,婢女小厮家丁护院皆不是卖身给主家,反而是和主家雇佣关系,是可以解除关系的。 “诶哟,我可是听说了,那老太太内侄,就你前天去大理寺,窦铭,你回来看过了没?那身上给打的,那手段刑具上的,啧啧啧,骇人的哟。” 董淑慎倒是还没去见过,不知道他在大理寺监狱里到底被虐待成了什么模样,倒觉得也是应该的,人虽然不是他杀的,却也该受受罪,杀杀他这性子。 “诶?大娘子,如今世子回来了,你这绣工这般好,没想着给世子绣些什么物什?” 玖.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 吴氏是想撮合两人的关系,她嫁给赵朗也不是因为欢喜他,只是当年父亲做主,她又是庶出,这是最好的归宿了。 董淑慎待她好,她不是没有良心之人,雪钏儿的恩情就足以她报答一辈子的了。 给赵朗绣东西? 似乎是忽然想起姨母来,说这女子手里的绣花针,一针一线皆要绣与心爱之人才好。 她对赵朗并无半分情意,甚至可以说时至今日,他的态度让她很不喜,要跟这样的人过一辈子,这么个念头一闪而过,董淑慎心里便有些发闷。 “再说,眼下还不知晓世子缺什么,不好随意。” 吴氏一想也是,便也没再多话,就看着董淑慎教雪钏儿认绣品。 大理寺狱内。 梅鹤卿两手随意搭在椅子上,面不改色的听着眼前受刑的人,惨叫声不绝于耳,他稍微抠了抠耳朵,打了打袖子站起身来。 “你那醉春风的滋味儿,想不想试试?” 小毛贼满脸惊恐望着眼前的活阎王,已经说不出什么话来,还是拼命摇着头,口齿不清的想吐出些什么,无奈嘴被堵着。 “让他说。” 堵嘴布刚一拿下来,小毛贼就支支吾吾的要求饶,“大人,大人,是……是小的错。” 梅鹤卿不买账,手里展开一幅画卷细细端详,“啧,胆子不小,都敢偷到宫里了。” “不,不。” 这是一伙惯犯,经常混在临安偷盗,谁料胆子不小,这次居然摸到了圣上的画院里偷画。 “还敢给本官下药?能耐啊。” “大,大人,小,小的。” 梅鹤卿笑了一声,那被束住的小毛贼不寒而栗,额上滴落几滴冷汗,身子也禁不住发抖。 “不招供是?以为本官找不到你们头儿?” 小毛贼不语,颤颤巍巍的。 “那你知道本官怎么找到你的吗?” 他抬头,烛火黯淡,地牢里却更显得眼前的人肤色如瓷,只是他看着有些渗人,哪个犯人不知道,落他梅大人手上不死也脱层皮。 梅鹤卿从衣袖里掏出一卷画纸展开,借着烛火轻吹了一下展开,对比着他,“啧,本官看着,一模一样。” 那毛贼瞥了一眼,更是浑身冷汗,临安人皆知晓他梅鹤卿画工超凡,山水,写意,工笔无一不通。 谁料他这一手好的工笔画居然用到了刑狱之上,但凡他瞧过一眼的人皆会被他烙在这纸上,海捕文书,天南海北纵使再乔装打扮也难逃。 梅鹤卿怪是恶趣味,把画塞到了这毛贼的领口处,看着像自画像一般滑稽。 他倒欣赏的看了几眼,“不错不错,本官这画技又进步不少。” 小毛贼憋屈,亦知晓他们那日被梅大人追至画舫,情急之中拿了那青楼妓子的药粉撒向他,如今想想怕是完了。 梅鹤卿拍了拍他的脸,凑近他耳边,“你那醉春风,挺好。” 小毛贼反应不过来,以为是梅鹤卿什么新的整人手段,连道不敢。 梅鹤卿瞥见他扒下来那件外袍,“呵,你也配用这么好的刺绣?” 他想解释什么,梅鹤卿打断把那衣服扔到一旁,“不过本官见过更好的。” 小毛贼不懂这是何意,梅鹤卿挑眉又看了看他,“好好受着,希望你们头儿,不要忘了你才是。” 也不管身后人的哀嚎,因为下一瞬他已经被堵上了嘴,只能发出呜咽的声音。 从大理寺出来,梅鹤卿把遗失的画交给了圣上,齐帝大喜,忙着看画有无破损。 “诶呀呀,梅鹤卿啊梅鹤卿,要朕说,不如你再作它个十副百副的,比这些强多了。” 梅鹤卿笑笑,“不敢,这是李大师的遗作,臣可不敢相比。” 齐帝摆手,拉着梅鹤卿的手,“诶,爱卿这话太过自谦,爱卿的画技,不比李大师少几分。” 皇帝喜画,只顾同梅鹤卿赏画,丝毫也不问此次案子的事情。 直到身边太监传话进来,说梅宰执已经等候好些时候了,齐帝脸上露出几分不耐,手里的画也看不进去了。 “你瞧瞧你这父亲,硬骨头臭脾气,他能有你一半讨朕欢心就好了。” 齐帝边卷画边抱怨,梅鹤卿略顿又拱手笑着回复,“岂敢与梅相公相提并论。” “你们父子俩啊。” 齐帝笑笑,拍了拍梅鹤卿的肩膀抬步随着太监去了垂拱殿。 梅鹤卿因着比齐帝早一步过来,在垂拱殿门前见到了梅挚。 梅挚一身紫袍,年过半百,站姿却如不老之松,年轻时是武将,纵使身着文官衣袍依旧不掩其姿。 看着梅鹤卿过来,那副样子让他蓦然多了些火气,知晓他定然又给官家献那些玩物丧志的东西,磨灭心智。 梅鹤卿瞧见梅挚,略微拱手,“梅相公。” 梅挚冷哼一声,“你休要用你那些见不得人上不得台面的奇技淫巧愚弄圣上。” “梅相公,您是在说圣上不懂明辨是非,玩物丧志?” 他说着这话语气微扬,梅挚看着过来的红色衣角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梅鹤卿无视他,行礼告别,“梅相公,下官告辞。” 行至中门的时候,梅怀北刚巧今日巡守,见到自家二弟倒是很欣喜的打招呼,“清仕。” 梅鹤卿见到梅怀北脸色稍霁,“大哥。” 梅怀北脸上尽是喜色,“诶呀,好久没见我们梅大人了,我可是听临安城的百姓们说了,夸你这大理寺卿断案如神。” “大哥,你听岔了,街上所言,皆是说我大理寺刑狱甚严,喜施酷刑。” 梅鹤卿这么一句话,梅怀北略微尴尬,又忙着找补,“那你也确实破了好几桩大案子,屡建奇功。” 他笑笑,“不敢,我那些都是奇技淫巧,登不得大雅之堂。” 梅怀北赶紧道,“你别难过,父亲他只是脾气倔,你上次又……诶呀,总之父亲他这么多年心里是有你的。” “大哥,梅相公他有无我,我并不在乎,反正我姓梅,也不是随他的。” “清仕,你别这般,父亲他,” “行了大哥,晚上赶紧记得给梅相公熬些滋补的汤,我怕他被官家气死。” “你,你,清仕,你怎么说话呢?” 梅怀北赶紧看了看周遭,好在没有其他人经过,再扭过头来,梅鹤卿已经大步走远了。 这叫什么事儿? 拾.慎儿,本官不在乎 赵朗知晓江柳醒来之后,晚间从宫里回来就去了临水阁,江柳百无聊赖,干起了老本行在画地图。 他进来的悄无声息,眼见江柳执着一根细毛笔,画着一副雄鸡的图案,十分的细腻,川河湖海,山脉起伏。 不禁心里惊讶,从来不知道她竟然有如此才华。 “柳儿。” 赵朗一叫,江柳手一抖,墨染晕开一大块,心里砰砰的跳,同董淑慎说的时候她都忘了,如果真的按照原书剧情,这个江柳儿现在已经是赵朗没有名分的小妾了,她现在该怎么拒绝。 “老板,不,世子。” 江柳差点儿没反应过来,险些叫他扒皮甲方。 赵朗倒也没有在意她未行礼,只是问她画的是什么,江柳做了些解释,越说赵朗心里越激动,如今他们偏居一隅,看着这么大的地图,只会让他心潮澎湃。 想不到她一个闺阁女子,也有此大志向,还有如此才华,先前他居然不知道。 说话时两人靠的有些近,赵朗因着路上颠簸,江柳又受了些伤,好久没碰她了,此刻佳人在怀有些心痒难耐。 虽说他一向对这些床事不算沉溺,可是不知怎得,每每同江柳做那事,总是跟旁人不同,昨夜即使同刘氏一夜,也无甚快感,反而是纯粹的疏解。 “柳儿,身子可好些了?” 赵朗去碰江柳的手,江柳心中警铃大作,连忙把手抽出来,“世子,那什么,我,你打算把我怎么办?” 他愣了一下,思忖为何柳儿会拒绝他了,难道是吃味了? “柳儿,本世子会给你一个名分的,你安心就是。” 江柳心里,退退退!别来沾边儿! “世子,那个,柳儿知晓世子爷后院美人众多,是,呃,” 她想了半天用词,“是我福薄,不配伺候世子,还请世子放我一条生路。” 赵朗拧眉不解,明明她当初在榻上待他很是热情,如今这怎么? 他只当她刚来不适应,又见自己正妻妾室不少,但那都也不是他自己自愿纳娶的,只是为了有个交代。 “柳儿,本世子会给你一个名分你不用担心,好生住下,服侍好本世子就是了。” 江柳当初看文的时候就很讨厌这男人,如今更是恶心的快吐了,贞洁才是男人最好的嫁妆,这赵朗没了。 主要是他太过大男子主义,这让她一个现代灵魂怎么受得了。 “世子,柳儿是真的不想在您这后院,求您放我出去。” 赵朗这下有些薄怒了,怎得一个个都这么不听话了?耍的什么性子。 “柳儿,本世子说了,你不用担心,若你怕本世子不陪你,亦是不可能,以后本世子也不会再纳别人,明白了吗?” 江柳还想说什么,赵朗心里发闷,觉得江柳不似以前乖顺柔软事事顺着他了,直接放话,“行了,今日你不想便算了。” 他拂袖离开,留下江柳头顶一群乌鸦飞过,好t自恋。 还世子呢,这不傻逼吗? 是夜。 赵朗处理了一天公务,心里还是想着江柳下午的话,不知道她到底怎么了?在想什么?为什么不能乖乖的顺着他。 董淑慎倒是贤惠,还知道送来些夜宵,虽说他对他这个正妻不喜,但到底是他的妻子,也不好总冷落了。 赵朗写完给官家的折子,起身去了栖鹤院,董淑慎倒是很乖顺的迎接他,福身行礼,“世子。” 他眉头微展,“起身。” 董淑慎看着眼前的人,不知怎得,心跳的很快,手心也微微潮湿,不是怕他知道自己不是处子之身,她有办法瞒过去。 只是,她跟眼前之人,仅仅认识了一天,又对赵浪很多行为很是不喜,如今却要做天底下最亲密的事。 怎得有这般难为人的事情。 赵朗去净室沐浴,董淑慎深呼几口气,踌躇着要不要进去侍候。 约摸是今日封赏大典礼仪繁杂,赵朗靠着浴桶有些困倦,也没有注意董淑慎在不在身侧,更没有注意到院外榕树上的人。 沐浴完出来,赵朗只着中衣,董淑慎却只摘了发饰,规规矩矩的坐在床榻边,手绞着衣裳下摆,心里紧张。 她,不想。 起码不想现在就这么快跟一个没有丝毫感情甚至是有些厌恶的人,做那种事情。 赵朗不算温柔,就想像完任务一样做完离开,“淑慎,你怎么了?” “我……”她呼一口气,声音微颤。 “怎得?你不愿意?” 董淑慎慌忙解释,“世子,妾身,妾身……刚见世子两天,还未,还未做好侍候世子的准备。” 赵朗拧眉,似乎是从来没有在乎过女人的诸多感受,于他而言是临幸是宠,从来都是女人上赶着贴着他的,还没有费过这些心思。 他也不屑多说几句,夜也深了,反正就是个交代的事,总不至于让她独守空房就是了。 “行了,那便歇息。” 赵朗确实累了,今日应付了一整天,晚上又为江柳的事情百思不得其解,人在董淑慎这里,心却落在了临水阁。 他直接仰躺而卧,董淑慎看着床上的人,连躺在他身边都觉得难,原来要跟自己不喜的人相处,是一件这么困难的事。 可是,她毕竟是他的妻子。 整了整衣裳,褪下外衫,轻轻的躺在了他身旁。 赵朗已经很快睡着了,董淑慎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心里难受的要命,她要怎么学着去接受赵朗,仿佛是一想到他那么多妾室,又对自己这般态度,凭什么要受着他。 可她已经嫁给他了,是她的妻子了。 董淑慎不断的想说服自己,闭眼了大半个时辰,窗外夜露正浓,偶有几声夏夜虫子的叫声,董淑慎盯着窗子半晌,眼睛都快直了。 实在睡不着,她只好出了外间,还有几个婢子在换水,看着倒像是赵朗同她行了夫妻之事。 披了件衣裳,董淑慎心里发闷想出去走走,谎称自己出去如厕,实则她不太想同赵朗共处一室。 行至廊亭中,她小坐了一会儿,想回去的时候经过假山,倏地被人拉了进去,捂了口鼻。 太过熟悉,董淑慎不由的一颤,眼睛瞪大看着他,梅鹤卿看着她衣衫未整,身上似乎还有痕迹,掐着她的腰不禁重了几分。 “世子妃,谁让你更| 爽?” “比较出来了吗?” 董淑慎上脚踩他,这次被他避开,揽着她贴到背后的假山上,气息在更深露重的寒夜里有些灼热。 领口半开,夏日衣衫轻薄,董淑慎又未束胸,隐隐约约露出的酥白,在月光下好似莹润白玉。 “梅鹤卿!” 她几乎是从齿缝中挤出来的,梅鹤卿在她那道红痕上咬了一下。 “慎儿,本官不在乎。” 拾壹.梅鹤卿,小人 神经病! 董淑慎想挣扎,无奈力气比不过身前的人,心里慌乱着,谁能想到他居然又来,赵朗还在,他就不怕被发现吗? “慎儿,同他做了,是吗?” “梅鹤卿,同你有何干系?!他是我夫君,我们行周公之礼不是应当的吗?” 她如是说着,梅鹤卿扣紧她的下颚抬起她的头来,笑声带了几分冷厉沙哑,“好,好,你同他做得,同我也做得。” 董淑慎心里一慌,这是在她自家的院子里,梅鹤卿是疯了吗?他把她的手反剪着,扯下腰带来系紧,捂着她的嘴,倾身而上。 “不,不要!梅鹤卿你这个疯子!” 她红着眼睛,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不肯落下,嫩白的脖颈上明显又嚣张的几道红痕,因为焦急被迫,眼睛里几道红血丝充盈。 他摸了摸她的脸,声音在浓稠夜色格外清晰,“慎儿,时间这么短,你还能有力气出来,可见他赵朗多废物。” 董淑慎摇着头,发丝里沁出一层汗,她不能这样。她不是梅鹤卿,心里到底还有一层网束缚着她。 “不要,我不能这样。” 梅鹤卿听着她这句呜咽的话,俯身亲了亲她的眼睛,睫毛一颤,泪珠顺着滚落下来。 “慎儿,你怕什么?本官说了,定护你无虞。” 她偏过头去,眼睛微闭,声音颤抖,缓了半天开口,“我已经成婚了。”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从一而终。这是她们女子一辈子都要遵循的,她逃不开。 梅鹤卿眉头微皱,“和离,本官替你打官司。” 董淑慎倏而觉得好笑,哪有人见天撺掇别人和离的,就因为同她一夜云雨? “梅鹤卿,我不能和离。” “为何?” 她抬头看着他这张脸,似乎同她见到过的所有男子都不同,说不上来的艳,又不流于女气,反而就是他这种人会有的外貌。 玉莲里烧起来的一把火。 不循礼法,不受管束,潇洒自在,心里居然生了几分羡慕。 “梅鹤卿,你不懂。” 此言有些悲凉,梅鹤卿看着她,她明明不是这样的。她该是同他一样。 “因为赵朗还是董氏?本官替你除掉。” 董淑慎心里一惊,他怎么这么疯,人命大于天,为了一己私欲,他居然要杀人。 “怎得?不信?本官可以做的悄无声息,或许还可以让他们自相残杀。” 这话很残忍,身为刑狱官见过太多罪犯案例,他自然懂得如何钻律法漏洞。 “梅大人,为了一夜缠绵,竟然这么舍得?” 梅鹤卿亲了亲她的耳垂,靠在她的颈边,手指勾着她的头发,“世子妃,若说本官心悦你,你敢信吗?” 董淑慎不知道一夜怎么睡过去的,只道梅鹤卿后来把他弄凌乱的衣服整好,解开束着她的腰带,在她手腕上按揉了片刻,让她离开了。 她对他避之不及,每每以为他残忍癫狂的想杀人,想不顾一切强迫她,偏偏他说了那句话之后放开了她。 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她不知道梅鹤卿什么时候开始觊觎她,在她印象里明明不认识这么个人。 可是梅鹤卿,我已经成婚了,而且,我待你无意。 这是她留给梅鹤卿的最后一句话。 听完,他把她放开,董淑慎心想,他大约该想明白了。 一夜梦里乱糟糟的,梦到第一次同梅鹤卿在画舫中,她看不清眼前的人,只是一次又一次的沉沦,声音嘶哑,精疲力尽。 次日早,赵朗上朝,董淑慎也没睡好,早早起来侍候他上朝。 绛紫色的官服,腰上系一根玉带,配鱼袋玉佩,赵朗抬手任由董淑慎穿过腰间帮他把腰带系好,自己拿了官帽带好。 二人都未有什么言语,只是赵朗吩咐董淑慎好好照顾江柳,董淑慎应下。 一旁的如雪听着不喜,待赵朗走后,小声嘀咕,“世子真是,心里就只有那个江柳儿。” “行了,你个小丫头片子,我同世子三载未见,如今无甚感情也是应当的。” “可是……” “如雪。” “是,奴婢省的。” 因着赵朗的嘱咐,董淑慎用过早膳后去了临水阁,谁曾想江柳还未醒。 跟着的人皆惊诧半晌,这都几时了居然还未起身,董淑慎忧心是不是病还未好,赶忙问侍候江柳的人。 桐花面露难色,她是从小跟着江柳侍候的,来了王府却忽然发现自家主子变的不一样了。 先前病着就不说了,如今好了很多,日日贪起懒觉来了,怎么叫都不醒。 江柳作为打工人,又很有自知之明,她最大的梦想就是环游世界,做条咸鱼,加班加累了,还不允许她睡懒觉了?怎么说她是现代人作息,白天不起晚上不睡。 只是昨夜,她光看着那跳跃的烛火就郁闷,爷爷虽然不在了,无亲无故的,但是她还有男朋友,如今他在哪儿啊。 又没有手机,没有无线网,这样的日子一点儿都不好。江柳丝毫没有感受到穿越小说或者穿越到古代的乐趣,她只觉得郁闷和无聊。 董淑慎见人没醒也就不好打搅,吩咐了好生照顾就离开了临水阁。昨夜她都给忘了,江柳怎么安顿,等赵朗回来再询问。 皇宫里,上完朝齐帝把赵朗留下,荣亲王是他胞弟,感情甚笃,只有这一根独苗,他这当皇叔的也该表示恩宠。 他倒叫了梅鹤卿相陪,不为别的,齐帝喜欢梅鹤卿,是近臣也是宠臣,赵朗看着眼前的人,心里也暗暗思忖他的地位。 齐帝叫梅鹤卿也不为别的,带着两人去了画院,如今虽没有明确画院的说法,却依旧在宫廷里聚集了一批画师。 赵朗心里也有个数了,感情这大理寺卿的官位来路不正,是通过博得官家好感晋升的,可说梅相公看不上这个儿子。 这般想着,看梅鹤卿的眼神变了几分,愈发觉得他惑主。 梅鹤卿自然注意到了赵朗的眼神,他笑笑问赵朗,“听闻世子好学识,想必对这绘画也有自己的看法。” 齐帝也转过头看着他,赵朗只道忠言逆耳,为人臣需规劝陛下,“陛下,臣一介武夫,实在不懂这绘画艺术,恐插不上嘴。” “世子爷好生谦虚,下官可是听闻,世子爷文武双全。” 赵朗看了一眼梅鹤卿,更加不喜,“陛下,臣以为,当务之急是北方的金人,陛下需早做决断,万不可贪赏玩之乐。” 齐帝听了这话就皱起眉来,一个两个的都同梅挚一般,他稍一不看政务就来劝诫,天天就知道鼓吹他北伐。 “行了行了,不懂便罢了,梅卿,同朕回去。” 梅鹤卿拱手称是,赵朗在身后跟上。 拾贰.有诰命,不好和离 福宁殿里,李皇后早已等着,二人皆向皇后行礼。 李皇后此行是来询问,赵朗此次德胜回京,按理说要给府内妇人加封诰命,只是荣亲王府有两位,一位是窦氏一位是董氏。 寻常人家,王妃就是诰命,只是窦氏是侧妃抬成的正室,养育赵朗多年,却没有任何封命。 齐帝倒是不管这些,端看赵朗的意思。 赵朗心里有几分犹豫,按理说母亲不容易,他是该给母亲名分,只是董氏这三年。 梅鹤卿忽然言,“陛下,臣记得先前同您作过一幅卧冰求鲤图。” 齐帝自然记得,问他怎得忽得想起这幅图了。 他拱手言,“只是想起陛下教导,百善孝为先。” 赵朗眸光微闪,心想自己也是糊涂了,母亲那么多年劳苦功高,董氏再如何也得先紧着母亲才是。 齐帝听着梅鹤卿这句话,大笑几声,数落着他,“你呀你呀,亏你还懂这番道理,你要是真懂,就去向你父亲认错。” 梅鹤卿不在意,笑着道,“陛下,臣要真去认错了,恐怕梅相公日后更得拘着臣了,何况,陪陛下是臣之责,何错之有。” 齐帝闻言愣了一下,又觉得他甚合心意,面上还是劝着,“到底是你父亲。” “臣明白。” “知道就好。” 赵朗听了半天,已经彻底把梅鹤卿划分出去,此等小人,活该被梅氏赶出来。 回了大理寺,席玉见他家大人手持书卷,上前去看,这一摞都是《刑统律》,他侧头望去,皆是和离,休妻。 他家大人不是还未成婚吗?怎得见天想着休妻,和离了?最近也没有这样的案子啊。 “大人?” 席玉叫了两声,梅鹤卿似乎在自言自语,“有了诰命,不好和离。” 黄昏天将擦黑,掌灯时分,一婢子匆匆过来栖鹤院,同凌霜说了些什么,凌霜眉头微蹙,忖度一会儿打了帘子进来。 董淑慎专心的做着手里的绣活儿,待凌霜过来才停下手里的活计看向她,“怎得了?” 凌霜靠近她俯下身子,耳语着,“娘子,世子带回来那个女子,约摸晚间同世子闹将起来了。” 她手一顿,复又思忖,刚要说什么,赵朗进来了。 董淑慎起身见礼,“世子。” 赵朗脸色不太好,他同江柳说了会纳她为妾给她名分,以为她会高兴,谁料她居然像那贞洁烈妇一般言辞拒绝。 “淑慎,柳儿不知怎得,像是被下降头一般,本世子看着你跟众姐妹倒相处的不错,去劝劝那柳儿,叫她别闹了。” 董淑慎想起江柳先前同她说的话,也给赵朗重复,“世子,柳儿说她有心上人。” 赵朗闻言眉头紧锁,当初是她主动来招惹他的,现在居然说自己有心上人了,那他赵朗算什么? 这般触犯他男人自尊心的事情,更叫赵朗不悦,袖口里的手握成拳,断不能承认。她有心上人又如何,他们已经有夫妻之实了。 就算是他赵朗没了兴趣,也是他厌弃她,也不可能把他的女人放到别处去。 “她胡闹说的,本世子还不了解吗?你去同她说说,叫她安分些,你们女人大抵最懂女人。” 董淑慎也不理解他们这到底是何意思,只好应下,“妾身知晓了。” 吩咐完赵朗就离开了,官家因着他是皇室子弟,故而委派了京畿的安防给他,他今夜需得巡视。 临水阁里,江柳表示跟赵朗交流很累,其实一开始也不是江柳儿主动勾引赵朗,两人是被下了催情的药物,反而现在她想逃也逃不掉了。 赵朗这种眼睛长在头顶,耳朵长在脚底的人是不会听人说话的。唯一的路子就是求原配帮忙了,帮自己跑掉。 董淑慎再次过来,江柳把人都遣散,再一次同董淑慎说了她不愿意做妾的想法,坚定的表明了她不喜欢赵朗。 “不喜欢?”董淑慎犹疑。 江柳点头,董淑慎倏地问她,“不喜欢便不能成亲,不会在一起?” “当然,我不喜欢他我还嫁给他那不是怨种吗?” 董淑慎没听懂她那个用词,只是笑了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来的那么多喜欢不喜欢的。” 江柳站起身来,有些义愤填膺,“你们这是糟粕,糟粕!包办婚姻!” “什么?” 江柳又拉住董淑慎的胳膊,“姐姐,柳儿只想一生一世一双人,想自由自在的生活,不想跟人共享一个丈夫。” 这对于她一个现代人来说,怎么接受得了。 董淑慎有些震惊,心里像有根弦拨动,又觉得前面是深不见底的悬崖,需要紧紧勒马。 “姐姐,你想想,我本是自由自在的野鸟,无所顾忌,忽被关到这牢笼里,做人家的金丝雀,高兴了便来看看,不高兴了便弃置一旁。” “我是不会给世子做妾的。” 董淑慎抓着的衣袖收紧,脱口问她,“那你想怎样?” “姐姐,放我走。” “你这么个弱女子,出去如何生活?” 江柳也想这个问题了,她自己会些防身术,原主家里有个表哥,开酒馆的,只不过原主不太能看得上,但是她不介意。 自食其力,哪怕累点儿苦点儿,起码她的精神和灵魂是自由的。 “姐姐,我知道你人最好了,求你了。” 江柳对漂亮姐姐使出撒娇技能,董淑慎还没缓过神来,只同她说了句,“柳儿,这,我也不能做主。” 眼瞧江柳眸光黯淡下来,董淑慎心里也微拧,她瞧着这几日,赵朗应该是很在意这个妹妹的。 江柳只能换个方法,“姐姐,我给你讲个故事。” 董淑慎抬眸看着她,江柳学着一千零一夜的里王后给国王讲的故事,给董淑慎讲故事。 故事的主人公,叫安迪。 董淑慎略微蹙眉,“安什么?姓安吗?” 江柳噗嗤笑了一声,“啊对对对,姓安。” 她接着说。 “这个安迪呢,因为老婆与人通奸,吃了官司大冤案,被抓进了牢里。” “所有人都问,你犯了什么罪?大家都说没犯罪,但是谁不是这么说的呢?只有他是真的没犯罪,是被法官,不,” 江柳想了想表述,“应当是大理寺卿冤枉了。” “就像精神病不会说自己是精神病,罪犯也不会说自己是罪犯。” 她慢慢讲着,卡到一小半不说了,董淑慎听进去了,问她,“然后呢?” 江柳抬头看了看窗外,“姐姐,不早了,我先睡了。” 董淑慎愣了,听话本子听到一小半,这不是纯心惹人抓心挠肺吗? “柳儿,你真不说了?” “那姐姐放我出去。” “……不成。” “那我睡了。” “……” 拾叁.回门 次日晨,管事娘子身后跟着个小丫鬟,刚到门口问凌霜,“姑娘,大娘子现下做什么呢?” 凌霜让她稍等,自己进去看了看复才出来,“进去。” “嗳。” 董淑慎看着来人,手上的绣活儿还未停,管事娘子直夸,“诶呀呀,人人都说大娘子这手上功夫了得,瞧瞧,像要活了一样。” “休要捧我,进库的几批缎子清点了吗?” “大娘子吩咐的,那奴婢哪儿敢懈怠,一早清点好了。” “那你来寻我何事?” 管事娘子在罩裙上擦了擦手,笑容堆满,“大娘子,先前不是给世子爷量了尺寸,要做新衣,府上那几个绣娘手笨,那腰带上的花纹怎么也绣不好,这才来请教大娘子。” 赵朗的衣裳? 董淑慎略微沉吟,替他绣东西也是为妻之德,开口应下,“叫她们拿过来。” 管事娘子赶忙应下,“大娘子来改,是她们的福气,世子爷也定然欢喜。” 她看着手里一半的鹤,赵朗欢喜不欢喜不打紧,自己尽好为妻德行便是。 用过午膳后,董家那边来人了,说是世子如今回来了,怎么也得请二人回去一趟,当初因着赵朗就没回去。 董淑慎是不想回去的,董家于她而言,是一层脱不开的束缚,亦是难说的梦魇。只是许久未见,毕竟有她的亲生父母,她不好推脱。 窦老夫人那边倒是热闹,她如今有了封号有了诰命,窦氏一族也跟着沾光,亲戚姑舅都跟着摆宴热闹。 赵朗孝顺,耽搁了几天才陪着董淑慎回了董家。 马车里二人也无话,赵朗刚回来这几天朝中事情多,又因着京城近来流窜着一股盗匪,大理寺经常请他们过去支援。 董淑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看着他微阖着眼,想着大约是累了,给他披了件衣裳,独自看着窗外。 到了董家,董氏的老族长也就是董淑慎的祖父,领着一干人在外迎接,好不气派。 二人下了马车,赵朗看着眉头微皱,他是不喜董家人的,各个均是吃祖产,多年的世家大族,迟早也要坐吃山空。 董厢源年过六旬,身体硬朗,穿着得体,捋着一把胡子,倒是也不着急行礼,他们祖上是功臣,是有过爵位的。 只是他身后的几个儿子,都给赵朗跪下行礼,“世子,世子妃。” 赵朗同董厢源搭了几句话,也就叫身后的人都起来。 当年纳妻,赵朗也没有太在意,只要是氏族能匹配的女子便是,他没什么心仪的人,也觉得男儿不该把心思放在这上面。 他同梅相公一样,一心想着如何收复燕云十六州。 “世子,世子妃,请。” 董厢源做出请的姿势,二人看了一眼皆随着进门。 男女分席,董淑慎跟着她母亲去了内院,“慎儿啊,为娘看那世子不错,临安出挑的子弟,谁还能越过去。” “跟着他啊,做个世子妃,享那富贵荣华,比你那个死鬼爹强多了。” 何琴如是说着,又问身边的小丫头,“老爷去了没?不会还没起?” 小丫头面露难色,何琴立马换了一副脸色,“准是昨晚贪杯,如此误事,叫他赶紧起来。” 董淑慎可说呢,方才在门口没有看到父亲,原来又是宿醉了。 何琴吩咐完之后,拉着董淑慎的手,“慎儿啊,上次见面还是浴佛那日,匆匆一面,这次娘俩儿好好说说话。” 她称是,何琴拉着她跟几个妯娌们用膳,席面上不住显摆自家女儿那可是世子妃,赵朗又如此人才,往后日后可是能过好了。 董厢源这几个儿子都不成气,科举应试皆没及第,靠着祖上的恩荫做一些闲散官员,外头看着风光,实则内里早就空了。 反而是董氏出了一位宫里的娘娘,还出了一位世子妃,家中几位小的姊妹皆嫁给了朝中官员,这才撑着家里看着的繁华。 董淑慎陪着笑,她母亲家世一般,也是家中次女,眼皮子浅,尽是爱占些小便宜。 席到一半,如雪匆匆跑来,说世子爷走了,她赶忙询问怎得了。 如雪耳语,“不知道是二爷还是三爷,反正说了些世子爷不爱听的,一气之下,世子爷就走了。” 董二爷的夫人倒是耳朵尖,捂着帕子笑笑,对何琴到,“哟,原来世子爷也是看不上董家的呀,这不管嫁的人如何,关键是这心里得有自个儿,会疼人才行。” “要不就如那守财奴一般,望着成堆的金山银山,看着却花不着。” 何琴自然知道她在这儿阴阳怪气,瞥了她一眼,“是,也不知道二哥近日纳的那个小的,日日沉溺,二嫂不也是,看得着吃不着?” 这话戳到她肺管子了,她家二爷在董家算是最有出息的,就是好色,妾室通房一大堆。 董二夫人站起身来告辞,“世子妃,妾身今日头疼,就先回去了。” 她人走了,边走边在心里啐骂,赵朗后院亦有不少人,想那董淑慎也不好过。 董淑慎被董厢源叫了过去,看到她倒是笑了笑,拍了拍她的肩膀,“慎儿啊,都是你三叔,口无遮拦,说了些世子不爱听的话,祖父我已经处罚他了。” 几人喝酒,三爷说了些赵朗在外的事情,他言干什么要北伐,如今在江南挺好的。 一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死样子,赵朗听了心里憋气,这席他是一点儿也用不下去,一家子酒囊饭袋。 “你如今嫁作人妇,要好好恪尽妇德,辅佐好世子,不要忘了董家的恩德。” “今日是你三叔有错,待今日回去,好生同世子道个歉,你三叔是酒后之言,叫世子别挂在心上。” “慎儿,知晓吗?” 董淑慎抿唇应下,“孙儿明白。” 心里却是思忖她说的话能有什么用? 董季远见了赵朗后就回了自己院子,何琴领着她去看他。 董季远不务正业,屋内悬挂着些名画,自己懒洋洋的逗弄着笼子里的蛐蛐。 何琴看着他这幅不争气的样子怒骂,“董季远,女儿回来了,你还这幅死样子。” 董季远依旧蹲着,没有一副父亲的正形,手里拿着一根稻草,笑了两声,“我知道,慎儿,你这夫君倒是正人君子。” 董淑慎给他行礼,“父亲。” “慎儿,给为父带酒了吗?为父近些天都没尝到好酒。” 何琴又要骂他,董淑慎按着她的手,“带了,叫阿四给您去搬。” “还是慎儿对为父好。” 董季远从地下站起来,打了打身上的灰,慢悠悠的哼着曲儿词,跟着阿四去拿酒。 何琴瞪了他一眼,领着董淑慎进屋,开口第一句话问她,“慎儿,那赵谏怎么办?虽说当时是权宜之计,可是如今看来……” 董淑慎端着茶瓯的手微顿,何琴还不知道她已经不能生育了。 “慎儿,赵朗妾室多,你可要生个嫡子,不然你往后的地位。” “母亲,我,” “你可别犯傻,赵朗又不是你爹,纨绔子弟,天天就知道逗猫弄狗,对女人官场都没兴趣,此等人才,想进你后院的人多着呢。” “母亲,女儿如今对他还没什么感情,所以女儿想,” 何琴听了这话不高兴了,“谁不是这么过来的,你这是何意?那不都是睁眼瞎,感情都是靠婚后相处来的。” 董淑慎叹了口气,若是她这一辈子都跟赵朗处不来呢? “你过得好,你母亲我脸上也有光不是,逢人还能说我有个世子妃的女儿。” “闺女啊,你爹靠不住,母亲只能靠你啊。” 她默了默,只好点头称是。 赵朗虽然走了,何琴倒是想让她多呆一会儿,用了晚膳再走不迟。 午睡起来几人在院子里吃瓜果之时,何琴看着董季远身边的小厮匆匆跑过,叫住问他怎得了。 那小厮言,“大理寺来人了。” 拾肆.女则女训 勺子舀了一颗冰镇的荔枝,董淑慎险些被噎到,她现在就听不得大理寺这三个字。 那小厮继续言,“夫人,娘娘,不必忧心,那大理寺的大人是来查案的,先前三老爷失了珍惜赏玩儿,去官府报过案。” 何琴又问,“那怎得交给大理寺了?” “说是大理寺一直在查这伙盗贼,所以这次才来了咱们府邸。” 原来是这样,董淑慎松了口气,又舀起一个荔枝咬掉一半,如此想来当同她无甚干系。 刚要放松,忽听得门口传来董季远的声音,月拱门处明显一抹红色衣摆。 “梅贤弟,今日怎么有空到府上啊。” 好似又听到那个男人的笑声,董淑慎立马起身找借口,“母亲,女儿有些困倦了,想去屋内歇歇。” 何琴不疑有他,只当成她是真的午时没睡好,拍了拍她的手,“好,你去歇歇。” 梅鹤卿余光看见她娉婷背影而去,勾了勾唇角,同董季远道,“董兄,小弟来查案,你们家三爷不是失窃了宝物吗。” “这我就不清楚了,我只管要贤弟你的画。” 何琴在门内听着二人的谈话,对这大理寺卿很是不满,这都什么辈分? 她家老头子年过半百的人了,他看着也就跟慎儿同龄,怎么能以兄弟相称呢?把礼仪教养都丢到哪里去了。 老不正经交的些朋友也是个不正经。 梅鹤卿笑笑,“近日公务繁忙,今日查完案子倒是有空可以把上次未完之图作完。” “说定了啊!贤弟今日留下用膳,我女儿刚好带回来几天好酒,邀贤弟一同品鉴,还请贤弟切莫推辞。” 董季远一心邀约,梅鹤卿看了看董淑慎离开的方向,点头应下,“既然如此,小弟恭敬不如从命了。” 跟着的董厢源和董三爷皆不解二人做派,董厢源一面怨这个儿子纨绔不识礼数,一面又知道梅鹤卿他们也开罪不起。 梅鹤卿毕竟是来查案的,董三爷带着又去了自己的房间,失窃的地方。 行至一处院落,梅鹤卿问董三爷,“这是何人院落?” 董三爷看了看,董厢源跟着言,“这是我家孙儿,也就是世子妃娘娘,先前在家中时候的院落,这也要查?” 梅鹤卿看了一眼匾额,安宁院。 安宁吗?人还是性子? “董老爷,刑狱之事重大,此次这股匪寇流窜时日亘久,本官掌刑狱多年,眼里只有证据线索,还望董老爷以大事为重。” 董厢源无法,临安谁不知道这梅鹤卿的性子,查案说一不二,又不是个讲究避嫌的,偏偏官家宠着爱着,动都动不得一下。 “这是世子妃的居所,我等不好进入,阿川,去,同世子妃说说。” 董淑慎坐着刚放下冰镇荔枝的碗,就见凌霜进来耳语,她捏着帕子的手一紧,梅鹤卿他又想干什么? 梅鹤卿在外对着董厢源又言,“官家先前有一幅画失窃,龙颜震怒,下令本官彻查,所以董老爷,兹事体大,还望……” 董厢源刚想说话,董淑慎就出来了,“梅大人。” 他抬头看她笑笑,“世子妃。” “我知晓此事事关重大,梅大人请。” “多有得罪,世子妃见谅。” 梅鹤卿拱手,两厢红色衣袖碰在一起,这日头下,红光微反到人脸上,衬得眉眼愈发妍艳。 董厢源他们不好进去,跟着梅鹤卿的衙门中人也都在外侯着。只是凌霜跟着,董淑慎也不怕他做些什么。 梅鹤卿踱步,似乎真的是挨着检查证物,行至书桌前瞧见董淑慎摆放的甚整齐的一摞书。 很自然的上手翻开,凌霜刚要开口被董淑慎制止。 他看着缓缓开口,“世子妃好学识。” “《女则》,《女诫》,《内训》,《女论语》……” “啧,世子妃德行操守甚笃。” 梅鹤卿这话让董淑慎听着有些怪异,他上扬的语调,不是夸赞反而是……带些嘲讽。 “梅大人,这些书不是您要找的证据?” 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似乎就爱见她这幅生动些哪怕是生气怼人的表情,起码鲜活。 “成,没问题,本官只是感叹。” 并没有人想问他感叹什么,他自己接着说,“本官感叹,有些人自己过的不好也就罢了,偏偏要留下些东西祸害人。” “可笑世人愚昧,还奉为经典。” 董淑慎闻言微怔,这些书都是她被认回董家,董厢源请的女夫子要她背的看的,也是觉得书中有些地方不妥当,如今却是,奉为圭了。 “梅大人,流传至今是有道理的。” 梅鹤卿笑了一声,“自然,因为有人喜欢笼中鸟,金丝雀,这有需求,不就得有供给嘛。” “梅大人不是要查案吗?” 董淑慎发觉,赵朗她都可以心平气和的对待,唯独梅鹤卿,他仿佛说一句话就能轻轻松松挑动她的情绪。 “是,本官查案。” 他挨着看了一圈,又对凌霜言,“这位姑娘,帮本官把席大人叫进来,可否?” 凌霜看着梅鹤卿一副清俊含笑的面容,不由的脸色微红,赵朗模样也好,但是不常笑,梅大人则不同,他这一笑,让人完全忘了他是他人口中描述的凶神恶煞。 “……是。” 董淑慎眼见凌霜出去,屋内就剩下他们两个人,眼神中立马带了些警惕。 梅鹤卿轻笑出声,“怎得世子妃,本官样貌便这般骇人?” 董淑慎也不装了,“梅鹤卿,不是查案吗?来我院子作何?” “探访香闺,看看慎儿住所。” 果然,就知道他如此不正经。 “你!” “赵朗不是走了吗?这么一想,他还没来过慎儿闺房,本官赚了。” “梅鹤卿!”董淑慎微微咬牙。 “慎儿,那些个裹脑子的东西,少瞧,若真的想看,本官送你些好书。” 董淑慎心下无话,哪个男子不喜欢自己妻子贤良淑德,紧守内围的。 “比方,玄女经之类的。” 他大大咧咧,董淑慎耳根立马红了,很想直接上手打人了,“梅鹤卿,你要不要脸?” 梅鹤卿摊手,“怎得,现在不装贤德了?慎儿也知道啊。” 她知道这些完全是跟着汴京一些地痞流氓学坏的,只是自从她到了董家,学礼仪,受教化,抛却从前的粗鄙做派。 他注视着董淑慎良久,遗憾的来了句,“今日真是不巧,若不是门外人太多。” 董淑慎瞪着他,梅鹤卿毫不在意,往前几步抬手桎梏着她,董淑慎一惊,被他食指置于唇边,“嘘,外头有人。” 她当即抬脚要踩他,他很熟练的按着她,“本官就喜欢看你这幅带刺的样子。” 可能是估摸凌霜快进来了,梅鹤卿放开了她,看着董淑慎桌上那碗冰镇荔枝,拿勺舀了最后一个,董淑慎想上前阻止,他已经咬了一半。 她愤愤道,“梅鹤卿,这是凌霜的!” 梅鹤卿笑,“慎儿,本官是干什么的?” “不要同本官做假,你这白玉碗边上的口脂印记,还有你唇边的口脂。” 董淑慎闻言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唇边,口脂确实掉了一些。 “就算你那婢女受你宠爱,准许装扮,这可是荔枝,你不一向舍不得吗?” 就这一碗,在这室内,总不能是婢女的?就算是赏,也没有婢女在主子屋里用的。 “我何时舍不得了?” 董淑慎说完这句话就觉得自己怎么顺着他说话了,她为什么要问这么一句。 梅鹤卿把剩下半颗吃完,手里捏着核,“当然是因为慎儿你护食。” 董淑慎,“……” 拾伍.哪家不是这样过来的 董淑慎盯着他看,席玉和凌霜进来了,梅鹤卿倒是自然,背过身去,对席玉吩咐了什么。 转过身来问她,“世子妃,你这里可失窃过什么?” 董淑慎瞧他一副镇定模样,日后他犯了什么事,知府老爷审案子倒是看不出破绽来。 “不曾。” 梅鹤卿点头,食指和拇指轻微碾了碾,董淑慎看着他这个动作略微愣了一下。 “世子妃,冒犯了。” 言毕,梅鹤卿带着席玉出去了,徒留下董淑慎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何琴本来留了人要吃晚膳,但一想到赵朗早早的就回去了,女儿家的不好在娘家待太久。 她依旧嘱咐着,“哪家不是这样过来的,做女人的要大度些,你主动跟赵朗相处相处。” “这感情都是处出来的。” 董淑慎垂眸遮住眼底的情绪,情绪稍微松了一些又被绑紧。 “女儿明白。” 何琴边往外走,边嘱咐她,“夫妻之道啊,在于经营,你对他好他自然不是石头,这常言说的好,人心不是石头,能捂热。” 董淑慎刚要言语,忽听得熟悉声音入耳,“董夫人此言差矣,这人啊,总是在撞南墙到头破血流之后,才方知道,不合脚的鞋子就该扔掉。” 梅鹤卿言毕拱手,“董夫人,世子妃,在下冒犯了。” 说完,他展开折扇轻摇,去了董季远的院子。 何琴看着走远的背影瞪了一眼,“你爹这个老不正经的,见天跟此等人称兄道弟,没个伦理纲常,社会法度。” 董淑慎问,“先前也并未见父亲有这么一位朋友,他们是何时?” “那我哪知道,约摸半年前,我听过他们几次谈话,那人也就比你大一岁,没大没小,目无尊长,圣上怎么就选了他呢?” 大一岁? 董淑慎略微侧头看了看梅鹤卿已经消失的小径,安慰母亲,“父亲他向来如此,不拘礼法,只讲缘分。” “是是是,你说说他,人家都是巴不得在朝为官,也就只有他董季远,二甲的进士,却以身体原因不去做官,呵。” “见天只知道在家招猫逗狗,不务正业,只些斗鸡走马的本事,我看他做的得个什么隐士!” 何琴还在抱怨董季远的所作所为,怨他不争气,怨他不上进,她原本还想着靠丈夫封个诰命。 董淑慎还想说些什么,如雪碎步过来,“娘子,您说的针,找不见了。” “好好寻了吗?” 如雪点头,跟着管原先董淑慎绣房的嬷嬷跪着认错,“世子妃,是老奴失察,期间打扫了一次,整理过先前的物什,因而弄丢了您的针线包。” “算了,丢便丢了。” 丢了也没办法,董淑慎原本是想拿来送给雪钏儿的,如今想想另打一幅也好,只是不如她先前的珍贵些。 回了府几日后,赵朗均不知道去了何处,白日是见不着人的,晚上或在外带兵巡逻,或者……约莫是在临水阁。 不知道赵朗在同江柳闹什么,她也不好掺和,只管给皇太后绣贺礼。 只是晚膳时分,窦老夫人叫了董淑慎过去一起用膳,倒是表达了几分对江柳的不满。 “淑慎,明晟怎么回事?这些天对那个带回来的女子如此之好,光是东西送了多少了。” 窦老夫人很不高兴,那女子如此没规矩,想当初她在王府做小之时候,哪天不得请安问好,她可倒好,谱摆的大,赵朗更是宠着惯着,送了多少东西。 董淑慎略微思索回答,“母亲,世子爱惜柳儿妹妹,这些年又感情深厚,宠爱着些正常。” 窦老夫人打量了董淑慎半晌,手里珠子盘了又盘,她原以为董淑慎会记恨,哪怕是言语激烈些,她居然都没有。 “你作为正妻,该着敲打着妾室,规劝明晟好生心思用在正道上,知晓吗?” 董淑慎应下,“知道了母亲。” 看着她没有脾气的样子,窦老夫人不由的觉得怒火,说不上来,真就如此贤惠丝毫不妒? 常嬷嬷进来的时候面色不好,看到董淑慎在行了礼,“老夫人,世子在临水阁,怕是不过来了。” 窦老夫人一听此言,啪的拍了一下扶手,“什么?那个狐媚子,就知道勾引明晟钻她的被窝儿。” 此话一出,二人面色皆不大好看,窦老夫人也没意识到,只是瞥了董淑慎一眼,“给定了名分了?” 董淑慎想说她还不知道,毕竟江柳儿那边那种态度,赵朗又是另一种志在必得的样子。 “算了,早日进门来,也给明晟添个正经的哥儿。” 说完这句话,窦老夫人又对着董淑慎言,“你不能生了,就不要老捆着明晟,让他多去其他那几房那里,为我们王府啊,开枝散叶。” 董淑慎攥了攥帕子,“知道,母亲。” 见她还是那副表情,窦老夫人以为她是内疚,因而面上带了几分得意,继续对常嬷嬷吩咐,“去,找几个教习嬷嬷,给那新来的教教规矩,一点儿礼数都没有。” 常嬷嬷应下,她还有的没敢说,临水阁那边,江柳儿刚同世子爷吵了一架,不知道是和缘故。 用完膳之后,董淑慎便起身告辞了,常嬷嬷出来送她,宽慰着,“娘子别往心里去,老夫人就是嘴快,没有恶意。” 她温和笑笑,“没事,做儿媳的怎么能同母亲计较呢,我不会放在心上的。” 常嬷嬷又说了几句宽慰的,董淑慎才回去。 夜里。 窦老夫人刚褪了外衫准备睡觉,从身后窜出一人来抱住她,“阿娇,怎得,赵朗回来了,你不需要我了?” 她猛然惊呼,“赵,” 被后者捂住口鼻,“安静些。” “你想干什么?” “你儿子回来了,那我孙儿怎么办?” “你如今已经家财万贯,要什么没有,一定要这个爵位吗?” “那本来就该是我的爵位!” “你放屁!” 窦老夫人想挣扎,却被按得更紧,他语气森寒,“这个,悄悄给赵朗。” 他手里拿着一包粉末,窦老夫人没接,语气愤恨,“你怎的如此胆大!明晟他是我儿子!” “是吗?他可是亲子?你别忘了,狼崽子养不熟,而且那李氏,阿娇,你还记得吗?” “你!” “不要跟我耍心眼儿,阿娇,你要明白,你今日的地位,都少不了我。” 窦老夫人气得上气不接下气,胸口剧烈起伏,那男人笑了笑放开她,看着她那日封诰命的衣服。 “啧,舍不得收起来。” “阿娇,咱们是一样的人。” 拾陆.学规矩 江柳这些日子十分痛苦,赵朗那边说什么都不通,他几乎每天都来,或来找自己下棋,或来找自己用膳。 她又不会下,就看着赵朗自己同自己对弈,毫无生趣。 近日来,窦老夫人请了个教习嬷嬷,手段狠厉来教江柳规矩。 “这王府,乃是钟鸣鼎食的簪缨世家,临安是京城,有些小家子的做派啊,在这里都要改改。” 江柳大早上被拉起来学规矩,整个人一边听一边瞌睡,桐花在一旁想叫她,急得不行。 “五娘子,这都几更天了,您怎得还打瞌睡!” “你有病?谁要学你们这些裹脑裹脚的糟粕,而且,我不是五娘子,我叫江柳!我有名儿!” 李嬷嬷是教过宫里规矩的人,此番又得了窦老夫人的吩咐,更加肆无忌惮,教育这种没规矩的她最拿手。 上了几个人想按住她,江柳会点儿防身术,这几个人均没占到便宜。 李嬷嬷似乎没想到,江柳看着如此柔弱,居然敢反抗,反了天了真是! “来呀,给我把五娘子关起来。” 江柳眼神中闪过慌乱,她刚想往外跑,就被身后的人逮住,这次是几个粗使的婆子,手劲儿很大,挣脱不开。 桐花赶紧跪下求情,“李嬷嬷,我们家娘子是世子爷心尖尖上的人,你们怎么敢这样的?” 江柳到如今,还是不愿搬出赵朗来,照她来看,她不是赵朗的妾,同他没关系。 李嬷嬷笑笑,枯树皮的老脸上浮现一丝狠狞,“老奴是在教娘子规矩,便是世子来了又如何?拉进去!” 江柳在被关进去的时候,心里还没多大反应,直到晚膳没饭的时候。 她望着逐渐暗下来的天,头一次心里慌乱起来,拍了拍窗子叫桐花的名字,没人应答。 “桐花!桐花!” 院子里静悄悄的,不知道有没有人,腹中有些饥饿的感觉,江柳赶紧拿起桌上的茶水倒了一杯,凉茶下肚,却觉得愈发饥饿。 她不知道要发生什么,静静的躺在床上,慢慢的听见腹中饥饿的声音。 原主江柳靠的什么手段,无非是依附于赵朗,可是世界上没有的午餐。 任何礼物,都明码标价。 赵朗被官家派了新差,连夜要去建安,刚回来想去看看江柳,却被窦老夫人请了过去。 说的自然是赵朗最近对妾室太好了,日日心思都花在临水阁上了。 赵朗赶紧向母亲道歉,心里也思忖近日是很久没来看望母亲了。 主要是这些年来,江柳可能是唯一一位让他上心的女子,他很想知道她为何前后态度大相径庭,只想让她安生生的接受他。 “明晟,我差人去教她规矩,你别管,届时才能好好服侍你。” 赵朗闻言,也不知道李嬷嬷是怎么对待江柳的,只是想着这么一番江柳估计就不闹了。 他只得拱手,“儿子明白。” 窦老夫人继续嘱咐,“女人,不能太惯着,怎得,无法无天,目无尊长,还要翻天了去?” 赵朗点头,李嬷嬷也接话,“世子爷,你纵然欢喜五娘,但是也得有个分寸不是,俗话说无规矩不成方圆。” 他看了看几人道,“劳烦李嬷嬷了。” “哪儿敢哪儿敢呐,这是老奴一辈子的职责所在。” 她李金翠活这么大,就是来教这些夫人小姐规矩的。 这一套,才是分寸和尺度。 因而赵朗没有去临水隔阁,只是差人嘱咐董淑慎照料好江柳,有事无事去多看看。 董淑慎明白,递给赵朗几套衣物,里面有她绣好的一条腰带,赵朗没看,拿着东西就走了。 江柳躺了几个时辰才真的确信,这老奴是真的存心饿她,想让她乖乖的屈服,学那些糟粕。 可是,她凭什么屈服? 有本事,就饿死她。 腹中饥饿一阵一阵的,她蜷缩成一团,不断的给自己催眠,睡睡,睡了就好了。 次日,李嬷嬷带着几个丫鬟过来,门一开,光洒进来,江柳睁开眼,有些刺痛。 “娘子,想好了吗?是继续挨饿,还是跟着老奴好好学规矩。” “你妈的万恶的封建社会,去死。” 李嬷嬷见眼前人还是如此嘴硬,嗤笑一声,“好!娘子有骨气,那我就看看娘子能坚持到几时。” 她坐下,差人上菜,三荤两素,拿起玉箸吃的很香。 江柳口中莫名一阵酸水,是分泌的口水,伴随着胃里的绞痛,阵阵饭香肉香,她扭过脸去不看。 李嬷嬷是故意的,她边吃边叫人站在一旁给江柳诵读妇容妇功。 “《礼》曰,妇人有三从之义:无专用之道,故末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 “生男曰弄璋,生女曰弄瓦。” 江柳心里唾弃,呸,女的就是砖瓦,男的就是美玉,什么玩意儿? “卧之床下,明其卑弱,主下人也。弄之瓦砖,明其习劳,主执勤也。斋告先君,明当主继祭祀也。” “晚寝早作,勿惮夙夜,执务私事,不辞剧易,所作必成,手迹整理,是谓执勤也。” 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起来干活,不嫌早晚劳苦。亲自操持料理家务,不挑剔劳作的繁重或简易。 江柳直接拿着枕头朝着诵读女诫扔了过去,“你给老娘滚。” 李嬷嬷见她还有力气,怒骂道,“看来娘子还是没醒悟,那就继续饿着。” 说完,李嬷嬷带着人走了。 只留下江柳一个人在床上躺着,鼻尖还萦绕着饭菜的香气。 睡睡。 睡了就不想了。 就当又过了一遍疫情生活。 可是,她好想回去,好想玩儿手机,好想喝奶茶,好想……她的男朋友啊。 饥饿往往是最折磨人的,到了中午她就醒了,唯一的茶水都被收走了。 他妈的! 江柳无数次后悔,她为什么要在书评底下胡乱哔哔,这下好了?要死在这儿了。 头重脚轻,奄奄一息之际,门外穿来熟悉的声音。 “这是怎么回事?” “哟,世子妃啊,我等奉老夫人之命,来给娘子教礼仪的。” “什么礼仪要不吃不喝才能学会?她是世子心尖上的人,要是有个好歹,你们谁能担待得起!” 拾柒.桐花之死 江柳听见董淑慎的声音,干涩的嘴唇嗫嚅,“姐姐,姐姐……” 董淑慎进去的时候,江柳已经被饿了一天了,她赶紧把她扶起来,叫人上了些好吞咽的饭菜。 李嬷嬷不服气,“大娘子,您这是什么意思?我等是奉了老夫人的命令。” “母亲那边自然有我去说,她要真有个好歹,等世子回来,有你们好看的。” “大娘子,您有所不知,是江娘子脾性倔,硬是不学,因而奴才们才……” 董淑慎反驳她,“那是你们教的问题,怎能怪到柳儿头上,再学什么也断不是这么教的。” 见李嬷嬷几人还杵在这儿,董淑慎语气又严肃了几分,“怎得,如今我在王府说话都不算数了吗?” 她们几个自然不敢,福了福身子退下。 江柳边喝粥边感谢,“姐姐啊,谢谢谢谢,您真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董淑慎笑笑,“慢点儿吃,小心噎到。” 看着江柳这副样子,董淑慎不禁想到自己那时候学规矩的日子。 刚被认回来那段日子,还未享几天天伦之乐,便以粗鄙不懂规矩为由,专门请了教习嬷嬷来教。 大概跟李嬷嬷这模样也差不多,说她在外野了十几年,浑身做派没一处是大小姐模样。 她得好好学,把那些粗鄙的地方改掉,才能配得上董家小姐的名头。 江柳吃的高兴,还不忘调侃,“姐姐,这就是太祖皇帝说的,翡翠白玉汤。” 董淑慎见她心情还算不错,倒也舒畅,“快喝,还贫嘴呢。” 见到她这副模样,让董淑慎想起了自己原先,一碗粥一个烧饼,也能吃的开心。 而如今,再好的餐食都不似从前那般香甜。 到底是哪里变了? 江柳吃的正高兴,凌霜进来,面色很不好,看着二人有些不忍说出口。 董淑慎问她,“怎得了?说罢,柳儿又不是外人。” 江柳正好也问,“凌霜姑娘,桐花呢?她去哪儿了?” 凌霜支支吾吾的不敢言语,董淑慎语言重了几分,“凌霜,说。” “……大,大娘子,桐花,桐花姑娘她,她……” 江柳莫名心里一紧,“你说什么?” “她落水了。” “什么?” 二人对视一眼,江柳立马从床上站起来往外跑,董淑慎拿着她的外衫跟着她,“柳儿,慢点儿,衣裳。” 王府庭院里,修缮精致的园子,静湖旁边的石板地上躺着一位浑身湿透的女子。 江柳跑的很快,到了那名女子身前,眼睛睁大,脚步不由的顿住,手指轻颤,“……桐,桐花。” 董淑慎跟着过去,果然,就是桐花。 她问旁边的人发生了什么,旁边的人皆言方才看见湖水里有衣服漂浮,捞上来才发现是个人。 江柳蹲下,看着昨天活的好好的人,今日就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过分苍白的面色,发青的嘴唇,浑身冰凉湿透,发丝贴着脖颈缠绕。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呢?围绕这么一大圈的人?” 窦老夫人出来散步,看到前面围了一大圈的人,不禁好奇的过去,常嬷嬷禀报,“老夫人,死人了。” 她立马一惊,“什么?” 江柳眼泪划过脸颊,紧紧咬了咬牙,拉住董淑慎的衣袖,“姐姐,我要报案,我得找出杀害桐花的凶手!” 这是她在这个世界,第一个朋友。 董淑慎把衣服披给她,安抚着拍了拍她的肩膀,“你放心。” 窦老夫人拧起眉,把董淑慎叫过去,“你还真要报案啊?家丑不可外扬,就是个小丫鬟,就是失足落水而亡,给些银子贴补就是了,闹了出去叫别人怎么说我们王府。” 江柳站起来看着窦老夫人,“不可能,昨夜那么黑,她一向胆小,怎么会来湖边,她来湖边干什么!肯定是有人害了她!” “大胆!你是在说我王府官家不严!” 窦老夫人第一次见江柳,心中却是不喜,娇娇柔柔的狐媚样子,下作。 董淑慎让窦老夫人稍安勿躁,“母亲,依儿媳来看,若是真有人犯事,是咱们王府的人,留着定是个祸害,恐日后人人自危。” “另外,如今按照律法,家里但凡有人命,确实需要报知官府。” 窦老夫人蛮不讲理,“你就出去丢人现眼。” “母亲,京城进来流窜盗匪,知府也张贴过告示,凡是发生人命案子,都要同上面说。” 近来确实查的严苛,窦老夫人也不好说什么,瞪了她一眼拂了衣袖离开。 董淑慎揽住江柳的肩膀,把她的头发拢好安慰着,“柳儿,你先别担心,官府的人来看看,就知道怎么没得了,人死不能复生,节哀。” 江柳虽说只跟桐花相处了一个月,但是她心里把她当做第一个在这个世界能跟她说话的人,昨天还鲜活的一条人命,今天却…… 董淑慎有些心疼江柳,也被她的情绪所感染,但她也知晓,对于案子来说,初情1是最重要的,需要好好保护。 “好了好了,柳儿你昨天刚受了委屈,今日先好好歇歇,等官府人查证了再说可好?” 江柳自然是等不了,执意想在这里陪着桐花,董淑慎也没办法,只能叫人拿了几把椅子,陪着她在此处等着。 她呆呆的看着桐花的尸体,还是根本反应不过来,这是她第一次见人的尸体。 还是跟她朝夕相处一个月的桐花。 过了大约快一个时辰,董淑慎见身旁的人一句话都未说,大约是吓到了。 小厮通传,说临安府来人了,董淑慎才站起身来准备迎接。 临安知府一身红袍迈进拱门,跟在他身后的居然是梅鹤卿。 他怎得也来了? 董淑慎先不管其他,跟着给两位大人行礼,“知府大人,……梅大人。” —— 1初情:探查事实的真相,第一案发现场的情况。 拾捌.溺水还是他杀? 刘知府拱手,“世子妃,梅大人刚巧在我府衙,听闻府中有命案,特来查访。” 董淑慎跟梅鹤卿对视,梅鹤卿笑笑,“世子妃。” 她别开眼睛,只是伸手做了请的姿势,“两位大人请。” 几人到了桐花尸体旁边,梅鹤卿问了一句,“世子妃,这边没有动过?” 董淑慎摇头,“未曾。” “那便好。” 他招来手下之人,跟着的衙门小吏过来,“大人,要验尸吗?” 梅鹤卿半蹲着看着桐花的尸体,斜眼瞥了小吏一眼,“你说呢?” 小吏点头,“诶诶诶。” 刘知府见董淑慎略微迟疑,夸赞道,“世子妃有所不知,咱们梅大人啊,不光会断案,这仵作的功夫,更是一绝。” 董淑慎看了看梅鹤卿,似乎是没想到他居然会自己亲自验尸,但想到那日在大理寺的那些工具,约摸都是他平日常用的。 梅鹤卿边戴手套边看了董淑慎一眼,“世子妃,若是害怕,或者怕过了晦气,可以离远一些。” 董淑慎摇摇头,“无妨。” 他又看了一眼儿,才扭过头去。 小吏烧了火盆,点燃了苍术,皂角,然后人才到尸体前。 这仿佛是第一次,董淑慎看见他平日里这么不正经没正形的人,脸色严肃,眉头略皱。 梅鹤卿摸了摸身下的女子,“验。” “身体无外伤,无皮下出血。” 小吏在旁边记录。 旁边王府小厮插嘴,“这女子是溺死的,肯定不会有出血。” 梅鹤卿抬头看了他一眼,小厮触及他的眼睛立马闭嘴。 “你亲眼看见了?她是溺水而亡?” 他凉凉的一句话,小厮立马摇头,“不,不是,小的没有看见。” 梅鹤卿看了他一眼,才继续摸到桐花尸体的小腹,按了按。 “验,小腹干瘪,内无积水。” 什么?无积水? 溺死之人,腹部拍着会有些鼓胀,不会是干瘪状态。 董淑慎提着一口气,江柳听见更是害怕,溺死,腹内无积水,怎么可能。 梅鹤卿又执起桐花的手,细细的看她的指缝,“验,指缝干净,无泥沙,两手不拳缩。” 小吏马上在录事本上记录下来。 前前后后看完,梅鹤卿才起身,走过火盆熏醋,看向几人,“此女不是溺死,是有人事先拿帕子捂死,后投入水中。” 几人皆惊讶,董淑慎有些后怕,到底是谁,在王府里公然行凶。 江柳看着桐花的尸体,眼前发白发灰,一下子晕倒了。 董淑慎赶紧把人抱住,梅鹤卿看见她这副紧张的样子,执起江柳的手腕,略微把脉,“世子妃不用紧张,她只是急火攻心,又有些虚弱。” 看着他的脸,董淑慎略顿,梅鹤卿补了一句,“在下略通些岐黄之术,多有冒犯。” “无妨,多谢梅大人。” 董淑慎赶紧差人把江柳送回去好好歇息,转过身来问梅鹤卿,“梅大人,那你可能找到凶手?” 梅鹤卿碾着手里的细线,举到董淑慎面前,“世子妃,这种线,你可见过?” 她看着梅鹤卿手里的线,接过来的时候碰到他略微冰凉的手,心里微怔。 “这线……” 董淑慎思忖一会儿,这应当是粗布线,不贵重,像是家里小厮们身上的衣物。 “像是家里小厮的衣物。” “那就请世子妃把家中所有家丁小厮叫过来。” “……好。” 家丁的院子里,王二收拾行囊正想走,张四拉住他的手,“诶,先别收拾了,世子妃叫咱们去园子。” 王二手一顿,“什,什么?” “快走,迟了没好果子吃。” “可是我今日要回家看弟弟,你能不能同世子妃说说,我,” 张四一把拉住他,“说什么说,我可说不了,你弄完再回也不迟。” “可,可是我……” 园子里,小厮们一共六十余人,各个房里的都到齐了。 梅鹤卿看着不到一刻人都来齐了,夸赞了一句,“世子妃管家好手段。” 董淑慎只当没听见,看着跪了一地人,她发话,“你们中,是谁做下了天杀的罪孽,最好自己出来认了,还能对你家人善待。” “如若让梅大人找到了,不但你自己要付出代价,你们的家人亦得不到善待。” 地下鸦雀无声,没有人承认。 董淑慎踱步,又发话,“不说不认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了。” “一干人等,好好想想昨夜同舍的,有没有出去的不在的,或者晚归的,积极说与梅大人听,有提供线索的,赏银十两。” “若如有包庇的,届时查出来,可别怪本妃翻脸不认人。” 梅鹤卿在她身后笑了笑,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半晌,才看向眼前的小厮们,“没人说吗?” 底下的人面面相觑。 每一个厢房,住六个人,选一人当斋长,若是出事了,或者底下人不在屋内,斋长应当记下报备。 王二拉着刘四的胳膊,“我昨夜是去倒夜香了,四哥,你明白的呀。” “你放心,世子妃会辨认清楚的。” 梅鹤卿挨着盘问了这几个昨夜那个时间点不在厢房内的,最后走到了王二身边。 王二解释着,“大人,小的昨夜是去倒夜香了,没有来过此处啊。” 梅鹤卿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王二心里发虚,不敢看他的眼睛。 “是吗?你平时都是几时出去的?昨夜又是几时出去的?” 王二忙着回复,“小的昨夜是戌时出去的,交给城东老农才回来。” “戌时?” 王二磕头,“对啊,大老爷。” “去,叫城东老农过来。” “是,大人。” 等待的间隙,董淑慎差人上了茶和点心,请各位官人坐下。 亭台石桌边,无人看见,梅鹤卿偷偷的勾了勾董淑慎的手指,董淑慎心里一惊,抬头看他,梅鹤卿端着茶杯,面上镇定自若。 董淑慎立马报复回去,在桌下踩了他一下,梅鹤卿不恼,看着她笑笑,又一把攥住她的手,让她不敢挣脱。 他轻摇折扇,对刘知府道,“刘大人,别这幅模样,婢子的命也是命。” 刘知府明白,他只是觉得王府这种高门大院他招惹不起。 “是,梅大人说的是,下官明白。” 董淑慎想把手抽出来,无奈他攥的挺紧,手指还轻轻的摩挲。 她也不敢瞪他,毕竟刘知府还在此处。 直到城东老农过来,梅鹤卿才放开她的手。 拾玖.推断 那老农见了几位贵人,头都不敢抬起,赶紧跪下,“大老爷,世子妃奶奶。” 董淑慎叫凌霜把人搀扶起来,赐了座。 “老人家,你别怕,两位大人只是来传你问话,如实说便是。” 梅鹤卿站起身来问这位老人,“老伯,此人你可认得?” 老农看了看王二,王二心里发虚,主动开口,“我天天见你,你不会忘了我?” “回大人的话,此人草民识得。” “昨夜,是什么时候碰的面?” “昨夜?”老农思索一会儿,“大约是戌时,我们每天碰面都是戌时。” 梅鹤卿又看向董淑慎,“世子妃,这个死者,昨夜最后一个看到她的是谁?” 董淑慎也不清楚,桐花整日都是跟江柳在一起,她传了李嬷嬷几个,几人来了皆震惊不可相信。 “你们昨天最后见到她的是谁?” 几个人见闹出人命来,一句话都不敢说。 “说不说!人命关天,现在是死人了,怎得,要本妃把你们送到官府,挨一遍流水的刑具才要说出真话?” 跟着李嬷嬷的那个小丫鬟有些害怕,又被李嬷嬷推搡,自己出来言,“大娘子,昨天我们几个把这个小丫鬟关进了柴房,不知道她怎么跑出来了。” 梅鹤卿看着董淑慎,“世子妃,贵府柴房可否一观?” 董淑慎伸手,“梅大人请。” 几人去了柴房,正面锁着,窗户确实开着的,梅鹤卿伸手碾了些窗台上的灰,“倒是忠心护主。” “世子妃,昨夜这小丫鬟来找过你吗?” 董淑慎问凌霜,凌霜言如雪好像晚上是说过桐花来找过她,但是她那时候去门口送赵朗了。 她回梅鹤卿,“来过的,但是我那时不在院子。” “去何处了?” “去门口送世子了。” 梅鹤卿看着她的脸哂笑一声,“世子妃好贤惠。” 董淑慎知道他必然话里有话,不接他这茬,只言,“那梅大人……” 他转身,“清官难断家务事,本官只找杀人凶手。” 话毕,董淑慎跟在他身后出了江柳的临水阁。 梅鹤卿看着王二,折扇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脸,“你呀,人蠢,还学人家杀人。” 王二依旧强装淡定,“大,大人,小,小的,不明白大人说的是什么意思。” “怎得,想死个明白?” “大人,小的戌时可是跟老农在一起啊,大人冤枉啊。” 梅鹤卿话音陡然一转,语气严肃,“王二!本官何时说过她是戌时死的?” “大,大人……” “你瞧瞧,她指甲缝里勾着的丝线,不是你衣服上的?” 王二惶恐,继续解释,“大人,我等都是一样的衣物,怎么能断定是我?” “是,凭这个怎么能断定是你,王二!你脖子上的血痕,不会是自己抓的?” 梅鹤卿倏而拉住他的领子,果然几道细长的痕迹显现,众人皆注视着王二,刘四也瞪着他,“你,你居然!昨夜你回来迟了,我还以为你又去了大三元,没想到你……” 王二心里啐骂这个小贱人,还是磕头喊着冤,“大人,这是昨夜蚊虫多,我自己抓的。” “呵,自己抓的手这么重,几乎要深到见骨吗?!” 梅鹤卿踱步,扇子“唰”的一声展开,“你房间里搜出来的,认不认?” 王二看着那个收拾好的包裹,往地下磕头,“大人,小人今日回家去看望病重的弟弟,这才收拾行囊。” “是吗?世子妃,此人什么时候报的,可有记录?” 董淑慎叫人拿来了录事本,并未说明今日要离开府邸,往常回家的都会记录在册。 “急急忙忙回家,可不就是畏罪潜逃。” 梅鹤卿接着拿起他那个包裹,几乎是这个小厮所有的家当,还有一锭金子,主要是他拿折扇挑起一件衣服,“你舍不得扔,想着裁剪缝补了继续穿,可是,这上面的抽丝痕迹,你可忍!” 王二继续想辩解,梅鹤卿指着他脚上那双鞋,“王二,你说你戌时去见了老农,这个没错,但是戌时未下雨。” 听了此言,王二已经脱力的坐下地上,大口喘气。 “你的鞋上,沾了这湖边树下的泥土,由于昨夜下了阵雨,因而鞋上有泥水,鞋底有干掉的土。” “世子妃,如果本官没记错,你这王府静湖边种的这些珍稀花卉的土壤是松针土。” 董淑慎点头,“没错。” “土质不同,王二,你可还有什么要说的!” 梅鹤卿在审讯推断时皆很严肃,董淑慎看着略微愣神,随即又撇过视线去。 “王二,你说,你与桐花有什么仇怨,要下如此毒手!” 董淑慎不解,王二大笑两声,“这小丫头,老子觊觎已久,得不到老子就杀了她!” 言毕,王二突然起身,董淑慎在他正面猛然一惊,还未反应过来被身后的人拉了一把,“世子妃,小心。” 董淑慎还未说感谢的话,王二已经一头磕死在湖边的岩石上,死状惨烈。 梅鹤卿折扇一扬遮住董淑慎的视线,“行了世子妃,叫下人处理。” 董淑慎还有些惊魂未定,看着梅鹤卿,“梅,梅大人,那,那……” “案子已结,余下的也是世子妃府里的事情。” 她稳了稳心神,“……多谢梅大人。” 梅鹤卿举着扇子,外人看不到表情,他笑笑,“能为世子妃办事,梅某荣幸之至。” 他又恢复了这幅样子,董淑慎略微福身同他拉开了距离。 处理完了这些事情,江柳醒了。 如雪留下在照顾她,而江柳却精神恍惚。 是不是所谓的蝴蝶效应,明明在原书里,桐花没有死,她一直在陪着江柳儿的,她没死啊! 江柳蜷缩在床上,眼里满是惊恐,她不解为什么死的会是桐花,是不是因为她没有学那些规矩,所以桐花才……要是她好好学,桐花或许不会。 董淑慎进来的时候,就看见江柳这幅失神的样子,拿着帕子轻轻的给她拭头上的冷汗。 “柳儿,不怪你。” “这是她的命。” 江柳见到董淑慎,靠在她的肩膀上不由的痛哭起来,“姐姐,都是我,都是我。” 董淑慎听着她无状的言语,任由眼前人的眼泪沾湿肩膀,安慰着,“柳儿,别哭了,乖。” “我不该上班偷懒,我不该无所事事,不该骂作者和人物,我不该害死桐花……” 江柳自顾自的宣泄,董淑慎没动陪着她等她情绪稍微稳定。 “姐姐,谁杀了桐花?” 董淑慎把梅鹤卿的那段推理大概同江柳说了一番,江柳不信,“不会,不会的,桐花都没怎么往外跑过,怎么会被人看上?” “还有别人,一定还有别人!” 贰拾.头一次意识到,这是血淋淋的封建社会 董淑慎也有疑虑,拍着江柳的背脊让她先好好休息,自己会再去打探打探的。 江柳眼睛无神,好似这是头一次意识到这是血淋淋的封建社会。 婢子的命,算得了什么? 董淑慎又安抚了一会儿,才叫了如雪出去问话。 “如雪,昨夜桐花找完我之后说还会去何处吗?” 如雪抿唇,“……这倒是未说。” “好,你留着照顾柳儿。” “奴婢明白。” 董淑慎带着凌霜回去的路上,边走边想。桐花找了她之后,她不在,那她还能去求谁? “老夫人!” 董淑慎突然想到,赶紧让凌霜去问问齐嬷嬷,昨夜是不是桐花去过福寿堂。 出了这档子事情,董淑慎也揪心的很,这还是她管家第一次出这样的事端。 她先回了栖鹤院,凌霜回来却回复,“娘子,未曾。” 未曾? 董淑慎疑惑了,桐花居然没有去过窦老夫人院子,那会去哪里? 既然桐花没得查,需要去……王二那里查查。 “凌霜,来,去告诉阿六,要他去查查王二的底细,包括人际关系,为人处事。” 凌霜应下。 是夜。 董淑慎靠在美人榻上,柔光透过薄薄灯罩附在美人面上,细腻柔和。 “灯下看美人,饶似人间月。” 声音蓦地传来,董淑慎心里一怔,把衣服拢好,“梅鹤卿你是有病吗?你怎么又来了?” 他晚行换了身衣服,不是晨间的红色官服,而是身着一身便服,依旧是红色,甚至有些偏胭脂色。 朦胧灯光照进来,倒显得他五官在那红色映衬下添了几分俊美。 梅鹤卿展开折扇,看着董淑慎,“慎儿,你不用防着我,你那几个小喽啰,根本看不到我。” 董淑慎站起身来,“梅鹤卿,你当我栖鹤院无人之境呢?” “你都说了,栖鹤院,名字不错。” “你!” 他笑笑,大喇喇的坐在她的美人榻上,“慎儿,今日刚帮你办了事,你怎得一点儿不知道感谢。” 董淑慎反驳他,“那也是你该干的,与我何关系。” 梅鹤卿拨弄了拨弄灯芯,如自己房间一般,“本官就那么闲吗?” 他那双眼睛依旧盯着董淑慎,缓缓开口,“因为慎儿,本官才接这趟差。” “世子妃的事,就是本官的事。” 董淑慎看着他那双眼睛,有一瞬间想给他挖了,勾人摄魄的狐狸妖精! 明明断案子的时候不是这样,私下里就没个正形。 “梅鹤卿,你不要脸。” “对,对喜欢的人,本官要脸有什么用。” 董淑慎听他这么一句话,心跳突然加快,又强迫自己压回去。 “梅鹤卿,我不喜欢你,你赶紧滚!” 梅鹤卿站起身来,从身后抱住她的腰,“那又如何?我喜欢你就行了。” 董淑慎挣扎着,“你听不懂话是?” “本官向来我行我素,慎儿,怎么就这么不愿意接受我呢?” 她天天听梅鹤卿这些奇奇怪怪的话,觉得听多了头疼,自己完全同他不是一个逻辑。 “我们二夫,共侍一女,如何?” 董淑慎眼睛都睁大了,想扭头看他,“梅鹤卿,你有毛病吗?放着正经妻子不娶,就喜欢嫁人的吗?” 他将抱着她的手收的更紧一些,“我喜欢的人,已经嫁人了啊。” 不知怎得,董淑慎耳根微红。 “你懂不懂名节,和礼义廉耻!” 他回她,“我只知道,这些都比不上慎儿你美人如玉。” “你真是轻薄,下流!” “慎儿,我不要名分。” 董淑慎差点儿被呛到,“梅鹤卿!” “在呢,本官认真的。” “你信不信你再这样,我杀了你。” “要是慎儿愿意杀我,本官心甘情愿,要不要本官教你如何杀人不见血,如何抛尸,如何撇清嫌疑,如何,” “闭嘴!” 梅鹤卿微吸气,手从她唇边略过,“慎儿,多我一个能怎样?” 董淑慎被气笑了,质问他,“你到底看上我哪了?” 他盯着她一会儿才道,“喜欢还有理由吗?喜欢就是喜欢了。” 她真的被他次次无理的话击败,“梅鹤卿,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你这样我很难做,我不会接受我有两个男人的,你懂吗?” 梅鹤卿倏而问了一句,“为何?男人都能接受自己有好多个老婆。” 董淑慎蓦然顿住,对啊,为何? 他为何每次都说的这般有道理。 她不能被他带偏,直截了当拒绝,“梅鹤卿,我不喜欢你,你明白吗?” 梅鹤卿即答,“我没指望你喜欢我啊,我只是说我喜欢你啊,你不喜欢我又怎样?” 董淑慎,“……” 这种人还能交流吗? “我不喜欢你,所以你离我远一点,以后不要再随便进我的房间!” “我喜欢你,所以要离你近一点,以后我还会来的你房间。” 董淑慎被绕的头晕,“梅鹤卿,你到底是学什么长大的?” “自成一体。” “呵。”董淑慎轻声笑,不知道该怎么把这人赶走。 好说歹说不听。 “你就甘愿给人当见不得光的情郎?” “本官都说了,要慎儿你和离,你不愿意,本官不好逼迫,别无他法。” “那你到底怎么才能放过我?” “那慎儿你先放过我。” “什么?” “本官日日闭眼想你,睁眼想你,时时刻刻都在想你,你要我怎么办?” 董淑慎头一次听这种浑话,忽略不由加快的心跳,用力拧了他一把挣脱开,“梅鹤卿你死了这条心。” 她直接躺床上拉了被子装睡不想看见他,梅鹤卿跟着过来,靠在她床边,“不可能。” “随便你!” 董淑慎翻身闭眼,也不管他到底是干什么,他要真敢强迫她,那她也不介意动手喊人,大不了鱼死网破。 贰拾壹.慎儿,你很可爱 董淑慎虽然闭着眼睛,神思还清明着,他倒是也没干什么,待了一会儿董淑慎察觉到他起身。 不由的转过身去,梅鹤卿看着她笑了笑,“怎得,舍不得本官?” 她瞪了他一眼,“你赶紧滚。” “慎儿,你骂人的时候很可爱。” 董淑慎倏地一怔,灯还未吹,拉长那人的影子,她瞥过头去,继续闭上眼睛。 梅鹤卿又低声笑了笑,折扇别入腰间,再瞧过去,没有了人影。 一夜,叶摇影晃,扑簌簌的声音响动,夏夜偶有蝉鸣,满天繁星密布,一声一声鸣叫扰的人心烦。 隔日,日出东隅,董淑慎从福寿堂回来的路上,凌霜给她禀报,“王二此人,因着平日里倒夜香的,与人关系也不大好,倒是平日好赌。” “还有,王二有个弟弟,娘子您看……” 好赌?有弟弟? 董淑慎攥着帕子略微收紧,眉头微蹙,“想个办法,找到王二那弟弟,打听打听,再……去问问刘四,他平日里去哪家赌坊,最近有没有欠债。” “奴婢省的。” 吩咐完了之后,董淑慎又去了临水阁,刚一进门,看着锁在床上的江柳,青丝散着,眼睛红红的,颊边有未干的泪痕。 江柳一夜未眠,她不敢睡也睡不着,似乎是一想到桐花的死前的样子,就在脑中挥之不去。 她才十七岁,一朵花还正是花骨朵儿时日,没开就凋谢了。 如果不是她,桐花怎么会死。 董淑慎叹了口气,叫如雪打水过来,如雪愣了一下又马上出去打水进来。 她伸手试了试水温,一双葱白柔荑浸入水中把帕子沾湿,复又拧干出来,拢起江柳耳边碎发,“柳儿,别哭了,人死不能复生。” 边言边给江柳擦脸,江柳有些呆滞,如雪略微皱眉,大娘子对这江柳也太好了。 “姐姐,你知不知道,是我,我害死了桐花。” 声音抑着哭腔,边说又边哭了出来。 董淑慎摸了摸她的头,把她脸颊上的水痕擦掉,安抚着,“柳儿,我阿姐同我说过,每个人呢,来人间都是有定数的,渡劫的,死了就升天了,不用再受人世苦难。” 江柳还是咬着唇,她一惯唯物的思想,不信前世今生,因果报应,她只知道桐花没了就是没了。 “柳儿,我见过太多死人了。” 她倏的一句,江柳抬头看她,不理解她这么一位闺阁女子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董淑慎柔和笑笑,“柳儿,我原本在汴京,后来南渡的时候,阿姐带着我,两个弱女子,见了太多饿死路边的人。” 江柳心里一揪,仿佛觉得眼前这个才是活生生的董淑慎,而不是她看到书里的那个主母。 有时候想想现代人也过于可笑,明明生活在自由解放的年代,却对古代女子的心胸想象的如此狭窄。 “我爹爹,是跟着辛将军北伐的部下,虽然他只是个七品小小的承节郎,什么都算不上,最后甚至都没有尸骨运回来。” 江柳抬头去看她,胳膊不由的搭在她胳膊上,“……姐姐。” 原书中好像只写了董淑慎是董家后来认回来的小姐,以此来说明她开始也出身下贱,却没有提到过她这一段。 或许也有涉及,只是有的章节江柳觉得压抑没有看完,跳了过去。 “不是我董家父亲,是抚养我很多年的爹爹,他也姓董,我记忆里啊,他是最好的爹爹。” 董淑慎在回忆,眼角不由湿润,江柳也想起了爷爷,靠着她默然不语。 “所以柳儿,生死有命,非人力可为。” 江柳默了默,只是心里好受些了。 “姐姐,你想听故事的第二段吗?” 董淑慎见她又想说话了,莞尔道,“好啊,你讲。” 江柳继续讲,“那个安迪在监狱里啊,受了很多折磨,被人殴打,食不果腹,甚至是……被男人强迫。” 听到此处,董淑慎微讶,“男人?” 她点头,“这是多么的不公啊,明明原本身居高位,如今却落个阶下囚的地位,做着繁重的体力劳动,可是姐姐,他不像其他人一样,他没有认输。” 董淑慎想问她,那他做了什么? 话还未说出口,赵朗进来了,看着江柳乖顺的靠着董淑慎的胳膊,画面异常和谐。 他竟一瞬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嗯……柳儿,淑慎。” 江柳一见赵朗就往董淑慎那边钻,赵朗不禁皱眉,她什么时候这么厌烦他了? 董淑慎站起身来,江柳还拉着她的衣袖,董淑慎笑笑,“好了,我去给你端莲子羹,你用些。” 江柳这才把董淑慎袖子放开,赵朗见董淑慎出去,坐在江柳床边,想伸手摸摸她的脸被她躲开。 “怎么了?” 江柳不想看见赵朗,同他更是没有一句话好说的。 “规矩学的怎么样?怎得还是这般任性,柳儿,你到底想要什么?宠你也是有限度的。” 赵朗有些怒火,江柳听着他这番话厌男情绪达到高涨,“我要什么?我要桐花死而复生!” “你说什么?” 董淑慎刚好端着莲子羹进来,赵朗把所有怒火撒到了她身上,“董氏!我有没有说过要你好好照顾柳儿,她婢女是怎么死的?” 莫名其妙的一通劈头盖脸的指责,董淑慎愣在原地手也僵硬在了半空中,凌霜如雪听了都快替自己娘子委屈死了。 江柳马上下床反驳,“慎儿姐姐对我可好了!不是她的错!” “那是谁的错?她是王府的主母,还能让你的婢女被害了,不就是她管家不严?” 赵朗其实也不知道,他这通邪火是怎么回事,放佛是被江柳下了面子,急需要找一个来维护自己的脸面和威严。 董淑慎把莲子羹放置桌子上,向赵朗欠了欠身,“世子,妾身问心无愧。” 言毕,她出了房门。 留下赵朗攥了攥拳头,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又是对自己同江柳的感觉很是不喜。 这种失去控制,轻而易举挑动他怒火的人,偏偏他还几日不见就想。对江柳的感情,可能已经超过了自己的想象。 少时。 白日里,太阳正大,照的地下火辣辣的烫,叶子花瓣蔫蔫的耷拉着。 窦老夫人院子里有冰,她正躺在软榻上,手肘撑着矮几闭目养神。 忽听得门口常嬷嬷打帘子进来,她慢悠悠的问一句,“怎得了?” “老夫人,三爷求见。” 贰拾贰.你不是嫉妒吧? 三爷?赵松? 窦老夫人睁开眼,手扣紧了矮几,又装的几分面色如常,“请,正堂见。” 赵松在正堂,一袭月白长袍,年纪虽长,依旧风姿隽爽,商贾人士做派,撩了袍子坐在椅子上等。 “是他三叔啊,难为你大暑天来一趟。” 两人面上都无甚表情,直到窦老夫人坐下,赵松才言明今日目的。 “老夫人先前说夏日里头时常发晕,身子无力,小弟今日得到一副方子,抓了药,特来献给老夫人。” 窦老夫人拄着的黄梨木拐杖倏而收紧,赵松笑着,一副关心的模样。 她抿了抿唇,叫了常嬷嬷,“行了,收下。” “那小弟就告退了,老夫人保重身体。” 赵松扇着扇子,嘴里念叨着,“天气闷热,天气闷热。” 窦老夫人站起来的时候还有些腿软,她如何不知道这哪里是赵松给她的药,这分明是赵松要她下给赵朗的药。 可是……她别无他法。 掌灯时分,天方擦黑,深沉暮色上悬挂着几颗孤星。 董淑慎在陪赵朗用膳,他脸色不太好,抿着唇,只让人觉得他不好接近寒气阵阵,哪里是对妻子的态度。 “先前李氏在的时候,王府也没有死过人。” 他忽然停箸来了这么一句,董淑慎不言听他把话说完。 “你当知晓,为人妻要大度,不可有嫉妒之心,明白否?” 董淑慎抬眸看着他,赵朗看着她这双眼睛顿住,还是把话说完,“我希望你能好好的打理王府,侍奉母亲,照顾孩子们,不要存别的心思。” “世子此话何意?” 赵朗换了口气继续言,“你是我的妻子,既然明媒正娶,我便不会做出其他有违你地位之事,但你也该知晓,我待你只有敬重。” 董淑慎握着玉箸的手一紧,赵朗接着道,“此事我不追究也不会往下查,你管家不严,好好思过,淑慎,不要让我对你连敬重都没了。” 此言一出,董淑慎也明白了,赵朗这是怀疑自己把江柳的婢女杀了吗?她何必呢? “世子,这是怀疑妾身了?” 赵朗摇头,“我没有证据,不会怀疑你。” “那世子这是何意?” 他不说话了,任由侍候的婢女端来茶水漱口,慢条斯理的净手擦手,做完才看向董淑慎。 “不早了,我该去看看母亲。” 走之前按了一下董淑慎的肩膀,“坐着,不用送。” 赵朗走后,董淑慎看着桌上未用完的菜品没了心思,也罢,少吃些,身量还能细薄。 他不是真的怀疑,左不过是敲打罢了。 偏她董淑慎就是那般蛇蝎妇人,要去构陷旁人,维护自己的地位? 然,人心中的成见是一座大山,于赵朗来看,董家那样的氏族,女儿怕也教不出什么心怀大义的。 赵朗离开栖鹤院去了窦老夫人的福寿堂,给老夫人请安问候。 老夫人几日没见儿子,张罗着,“儿啊,晚膳可用的好了?” 他点头,“在董氏那厢用过了。” “咦,母亲给你准备了宵夜,河只粥,上好的黄鱼做的鱼鲞,你小时候可爱吃了。” 临安的餐桌上不乏鱼鲞,城内外鲞铺约一两百家,鱼鲞为腊鱼干,口感紧实,咸香味浓郁。鱼鲜美,品质好,米粥软糯,入口只余咸香。 赵朗有些想拒绝,他并不饿,但是窦老夫人拉着他的手,“跟女人吃饭哪里能吃饱,还得在母亲这里,方能尽兴。” 犹豫须臾,赵朗点头,“好,劳烦母亲了。” 窦老夫人像是多日未见亲近的很,给赵朗布菜,斟茶,赵朗连道不敢,拉着她要她歇息。 “我儿一转眼已经这么大了,想当年你在母亲怀里,还那么小。” 赵朗闻言陪着,“儿子长这么大,多亏母亲操劳。” “这些年若不是有你陪着,都不知道该怎么过。” 窦老夫人说着眼角居然有了泪意,赵朗连忙起身,母子二人搭着手好一会儿才分开。 用完夜宵,婢女腊梅捧上清茶,“请世子爷用茶。” 赵朗不疑有他,正要端起来,窦老夫人忽然一声惊呼,“明晟!” 他手一抖,“怎得了母亲?” 窦老夫人捏了捏手里的拐杖,“……无,无事。” 赵朗将杯中的水饮尽,放下,拱手道,“母亲,天色不早了,孩儿回去了。” “……好,好。” 窦老夫人看着赵朗背影消失在视线里,捏着的黄梨木拐杖敲了几下地面,心里默念,“作孽啊,作孽啊。” 又马上疾步走到佛祖像前跪下,手里盘着珠子,口里念念有词。直至夜色浓厚,厢房里只能听见木鱼的敲打声音。 “赵松!你满意了!” 窦老夫人还未扭头,身后的男人轻笑,“又不是害他性命,你怕什么?” “你!明晟他是我的儿啊,你这跟要了他的性命有什么区别?” 说着她站起身来要去扯他的领口被赵松一把拉住,“怎得?下了才后悔?” “你!你!” 赵松丝毫不惧,堂而皇之坐在窦老夫人床榻上,两手撑着,“那董氏居然报官了?” 窦老夫人一惊,似乎是没想到后退几步,“你说什么?是你做的!” “谁叫那小丫头听见了不该听的。” “那董淑慎不是傻子,不好糊弄,你知不知道,当初你那孙儿的事情,你还没领教够?” 不说赵谏还好,一提赵谏,赵松更窝火,“呵,一介妇人而已,不过是仗着太后几分宠爱,无法无天!” “你不怕她查出来?” “怕什么,死无对证。” “赵松!” “阿娇,我只是想拿回属于我的而已,我有什么错,我已从商贾,再不能为官,凭什么他这亲王官职只能是他赵湜一脉。” 他言语激烈,好半晌也压下胸口的怒气,两人对视静默无言。 偏厅里,佛像慈悲,红烛泣泪,檀香袅袅飘过,一室焚香,针落可闻。 赵松起身,也跪在佛像面前磕头。 “阿娇,你说人心诚就能得到佛祖保佑吗?” 窦老夫人瞪了他一眼,“反正你不能。” 他笑笑,“对啊,我不能。” “我要的佛祖给不了,只能我自己来拿。” 贰拾叁.阿姐 东风吹柳,雨余芳草,溶溶媚晓光。临安城一如既往的繁华热闹,商街市坊,往来人口,喧闹鼎沸。 许氏酒馆,正门大开热热闹闹的,邻里街坊皆来蹭酒一杯,说几句祝福之语。 董淑慎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看着门前来来往往的人,面上不禁挂着笑容。 凌霜扶着她下车,董淑慎装扮简单也没敢叫人认出身份来,皆只以为她是普通贵人家的夫人罢了。 从正堂进去,穿过小院石子路,来到后院,姐姐身着一身粉布粗衣,半截袖子挽起露出一半雪臂,玉色攀帛系于颈边,襜裳于腰间,楚腰纤细。 脚步很快,身上干净利落,忙碌的跑前跑后。 董淑慎看了半晌,心里浮起暖意,轻声唤她,“阿姐。” 董温惠这才脚步一顿,遂扭头看向她,展颜莞尔,福身行礼,“呀,娘娘来了。” 她面上挂着笑,皋月奈花般,又生的一张鹅蛋脸一双水灵的杏仁眼,细长弯眉,看着干练麻利,便是那时候,邻里婶娘们夸起来,皆言董家这个大丫头,根本不愁嫁。 天生的福气相。 “阿姐,你怎得不歇几天,这就开始忙了。” 董温惠挽着她的胳膊,笑着,“不累,生下望儿都一年多了,要不是因着你府里这番事情,早该办酒了。” 董温惠是董淑慎的阿姐,虽然不是亲生,却相依为命很多年。 “那阿姐你也得歇歇,老是这么操劳。” “我歇什么呀,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个人啊,闲不住。” 董温惠边招呼她坐下,自己给她倒水,也叫凌霜坐下,笑眯眯的问她,“今日可能留下来用饭?” “自然,阿姐,我今日要吃你做的蜜煎樱桃,要一碟不对两碟!还要两碟五香糕,还有紫苏饮,放糖。” 董温惠看着自己妹妹,像小时候捏了捏她的脸,“你呀,给你馋嘴的,去洗手。” 这么说着,董温惠还是拿了铜盆打了水给董淑慎净手,水温适中,她知道她妹妹的手精贵。 可她挽起的那截袖子,手上几处老茧,还有一条陈年旧疤,那是小时候头一次给馋嘴的董淑慎做饭时候烫伤的。 母亲一直身体不大好,从小一直是董温惠照顾她,所谓长姐如母就是这般了。 只是董淑慎年少之时,一家人南迁,父亲又不在了,母亲最终没熬过去。 姨母在路上同她们失散了,至此到董淑慎被董家认回来之前都是她们二人相依为命。 “你同世子相处的如何?” 董温惠问她,她随意搪塞应付,“挺好的。” “是吗?我听人说世子带了一位妾室回去,可是真的?” 董淑慎点头,“不过柳儿人挺好的。” “那就好,阿姐怎么也怕委屈你。当初你跟着阿姐,这么个漂亮脸蛋儿,嫁给什么人啊,阿姐都觉得不配。” “好歪我们家慎儿是董家的千金,得高嫁,配得上这世上最好的男儿。” “阿姐,我还是想你嘛。” 董温惠看着她又靠了过来,拢了拢她颊边的碎发,“都嫁为人妇了,还这般撒娇。” “那你是我阿姐嘛,不要叫我慎儿,不要唤我世子妃,叫我夭夭嘛,好不好?” “慎儿,你已经更名多长时间了,如今这个名字多体面。” 温惠,淑慎,终温且惠,淑慎其身。都是当年董家给改的名字,为了答谢也送了董温惠不少银钱贴补,致使他们能在临安立身。 董淑慎还想撒娇,门外有人牵着小姑娘的手进来,“娘子,世子妃来了?” 许庶牵着大女儿,一身朴素粗布青衫,头上挽着同色的布帻,手中持着书卷,教书先生模样。 递给董温惠一个匣子,“这是你要的胭脂,我回来的路上带回来了。” 董温惠起身去边给他拿书,边应他,“你还真买了,你个大男人买这个。” 许庶不在意摇摇头,“给你买的,无妨。” 董温惠有些脸红,撇开话题道,“我都说了小二办酒不要紧,慎儿现在的身份当少来,不认最好。” 董淑慎不高兴了,去牵小姑娘许澄的手,“阿姐,你这是什么话,澄澄来,姨母给你带好东西了。” 四岁的小姑娘跟着她身后,糯糯的叫她。 许庶笑笑,“慎儿,你姐姐说的对,你这般身份,老是跟我们来往,叫人拿着说不好。” “姐夫,你这话我可不爱听了,我同你们一起长大,怎得就不能认了?” 许庶立马否认,“非也,只是你现在的身份与你有碍。” 他同董温惠是娃娃亲,三个人从小青梅竹马长大的情谊,只是几年前科举落弟一次,又没人引荐,今年秋闱还未举行,尚不知道前路如何。 “姐夫,你休要这般胡说自轻自贱,按你的才华,今年秋闱,拿个前三甲定然不是问题。” 许庶弯弯唇角道,“难呐,有道是朝里无人莫做官,兜里无银莫进城,如今这朝堂上亦是小人当道,圣上不明。”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许庶连忙噤声,“只是苦了你阿姐,又要照顾孩子还要照顾我。” 他看了看董温惠,旁若无人的执起她的手来轻轻收拢,倒弄得董温惠不好意思了。 许庶脱了外衫,看着董淑慎言,“慎儿,你先好好坐着,我去看看望儿,娘子,你好生陪妹妹,孩子你不用操心。” “你今日不累吗?” “比起你在家中,我自愧不如。” 两人多年患难与共的夫妻,感情一直很好,董淑慎更是从小看到大他们两个的,也是羡慕的很。 她跟赵朗,好似再如何,也不会这般。或许会有敬重,却无关情爱。 不过情爱一事本就难求,有自然是好,无有也不必强求。不是谁都有这个运气。 情是催人的牵机毒药,寸寸剜人心。 回去途径大理寺的时候,董淑慎想到梅鹤卿,吩咐前面车夫稍微快些。 她不知道怎得,但凡涉及到跟梅鹤卿沾边的东西心里总是莫名的想逃避,仿佛他真的是洪水猛兽,避之不及。 行了一半马车却突然停下了,凌霜掀了帘子道,“娘子,前面围了好些人。” “怎得了?” 董淑慎想叫马车绕道,却忽听得一声清脆的鞭子划破长空的声音。 “逆子!你平日里玩弄戏耍也就罢了,如今你居然滥用酷刑,草菅人命,你还把不把这大理寺的职位放在眼里。” 人群里,绛紫色衣袍的梅挚手里执着一根长鞭,直直的打向对面依旧桀骜不驯不知悔改的人。 一鞭抽到腿弯,梅鹤卿连带着膝盖上刺骨的痛,跪到地上似乎都能听到骨头磕碰的脆声,直至骨髓。 “梅相公,你是作为什么来教训我的?” “上司?您没有权利过问大理寺的职务。” “父亲?如果没记错,我已经不是你儿子了。” 贰拾肆.法必严,民才不敢犯 偶有的一阵清风吹起帷裳,夹杂着几丝血腥气,董淑慎从马车里看到了跪在地上的梅鹤卿。 看样子绝对不是他自愿的,背脊微折,单手撑地,指骨泛白,她忽然想到那杀人刀上溅出的血,随着利刃滴落。 梅挚一鞭又落,力气之狠,红色的官服布帛裂开,看不到都觉得疼,不敢去想那处该是怎样的皮肉翻卷,深可见骨。 梅鹤卿自然不是那种任他打的,他只是正好腿疼挨了他一鞭子站不起来了。 席玉忙着扶着他起来,梅鹤卿看着梅挚勾了勾唇角,嘴角似有血丝溢出,背上是火辣辣的疼,膝盖处直至心口的疼,锥心刺骨。 他抬头看着梅挚,依旧是不服管教的样子,“梅相公,大理寺办案是大理寺的事情,与您无关,下官自然会封了卷宗给刑部,也会向圣上请罪。” “你这两鞭子,算是私刑,还有什么脸来说卑职不守法,滥用刑罚?” “梅鹤卿!你妄杀无辜,还好意思狡辩,即使你不是我梅家的人,我依旧能教训你。” 梅挚恼怒,他一直以为自己二儿子纵使从小走散不知道学了些什么,经历了些什么,才养成了这副性子。 他不喜他的行为和做派,有辱门楣,如今审讯居然害死了人命,如何能叫人不气,这哪里是他梅挚的儿子。 梅鹤卿一把攥住梅挚扬起的鞭子,力气很大,手掌在握住那一瞬间皮开肉绽,瞬间一道血痕,皮鞭倒刺喇着翻卷的手心皮肉,可他依旧攥的很紧,不落下风。 “梅相公,这里是大理寺,您要是还不走的话,下官不介意把您请走。” “你拒不认错是吗?” 梅鹤卿抬头,抬手擦了擦嘴角的鲜血,一字一顿道,“本官无错。” 话音落在了董淑慎耳中,她呼吸微滞。 梅挚还要扬鞭,梅鹤卿已经被席玉搀扶着起身了,腿上背上有伤,他走的很慢。 董淑慎看着他的背影,又想他那日验尸的认真模样,一时间不知道哪个是他。 大理寺内院,席玉小声抱怨,“梅相公也太过分了,不分青红皂白来大理寺找事儿。” 长云是另一位少卿,向来很不喜欢梅鹤卿的处理方式,他总认为与其杀无辜,宁失不经。 梅鹤卿不然,他一直信奉荀子性恶那一套,亦偏向法家韩非的严苛。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 长云见到梅鹤卿拱手,“梅大人,这下你明白酷刑的下场了吗?” 梅鹤卿推开席玉站直身子看着长云,“法不严,民必犯。” “那你就能严刑致人性命吗?” 席玉想辩解,被梅鹤卿拦住,“长云,我等执法,不是为了教化。” 长云不解,“是何意思?” “律法是警戒,是底线,不是教化,也没有义务教化。” 梅鹤卿言毕,席玉扶着他继续往前走,也不理留在原地的长云。 “头儿,我真替你委屈,那个人明明罪大恶极,审讯前就有先天性的病灶,反而现在咬你一口。” 席玉自言自语,梅鹤卿一路无话。 他重刑,也信刑。 是一种手段,也是一种震慑。 梅鹤卿到了自己居室就不要席玉扶着了,自己慢慢的靠着墙踱回去。 风吹动桃树,其叶蓁蓁,他抬头看了看,想接住一片落下的叶子,因着身体不方便,往前趔趄几步,拾起了脚边的落叶。 席玉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他们家大人,是个很神秘的人,似乎没有来路亦未有归途。 从任职到现在,席玉对梅鹤卿的了解都如在大海里的舀起的一瓢水,少之又少。 只知道他是刑部王大人举荐,江西提刑司衙门转过来的,至于他有过什么过去,或者现在有什么打算。 好像除了梅挚,梅家,什么都跟梅鹤卿没有关系,偏偏他又不属于梅家的人了。 他没有自己府邸,天天就宿在衙门里,除了办案子,同官家赏画作画再无其他。 有时候觉得他家大人狠厉无情,有时候又觉得他或许也纠结过,只是他总是刻意的不在乎。 就是一团乱糟糟的绣线,雾蒙蒙的飞絮乱云,搞不懂他究竟想要什么。 董淑慎回去王府的时候,夜间赵朗过来了。 灯火昏暗,夜色旖旎,董淑慎不去想任何东西,散了头发,不断的给自己灌输着这是你的丈夫,一辈子的丈夫。 可是不知怎得,赵朗也很奇怪,他平日虽不重欲,真的行事的时候也不会很短,这次不知怎得,揽着董淑慎的肩膀,柔柔弱弱的贴过来,明明有火却怎么也燃不起来。 这种想法让他烦躁,偏偏他不能表现出来,放开董淑慎的肩膀,胡乱说了一句,“今日有些累,安息。” 董淑慎虽不解,莫名提着的一口气松开了,心里竟然有几丝庆幸。 挨着赵朗躺下,阖着眼,脑海中闪过了梅鹤卿今天下午跪在那里受鞭的画面,在他面上从未见过的神色。 他究竟有一段怎样的过去?董淑慎摇了摇头,想把这些怪诞想法尽数除去。 月朗星稀,雾薄云散,院子外高大的榕树上,树干隐隐沾着血痕,靠着的人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什么。 房内已吹灯拔蜡,院内寂静,偶有蝉鸣虫叫,或许能掩盖鱼水之欢的欢愉。 御街上,红飞翠舞,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好似笙歌永远不会落幕。挨着主街的有一处小巷,无名,屋内也未燃灯,盲眼的人是看不见的。 “三儿,你来了,怎得有血腥气?” 梅鹤卿放下手里的酒坐在他身边,静默不语。 老者笑了两声,“怎得,受委屈了?” 他说着斟了两碗酒,给了梅鹤卿一碗,“人生在世,不如意十之八九。” 梅鹤卿开口回他,“居生不乐,不如早去。” 老者笑了一声,自顾自的饮酒,“是吗?人活一世,本就无甚意义。” “我不是来寻求宽慰的。” “好,你小子从来都不需要人宽慰。” 月色入户,酒过三巡,老者放下酒碗道,“你这般作态,确实入不了梅挚的眼。” “我为何要入他的眼?” 老者哑然,“那你可别叫他知道了,你同那姑娘的事情,要不然他能把你腿打断。” 梅鹤卿又喝一碗,撕扯着背后伤口,轻嗤一声,“呵。” —— 与其杀无辜,宁失不经:与其杀掉没有罪的人,不如按未经证实有罪而发落。 贰拾伍.居生如此,唯一余念而已 “你笑什么?人家是有夫之妇,三儿,该收手就收手。” 他淡声嗤道,“凭什么?” 老者还要继续说什么,梅鹤卿打断他,“凭这礼教纲常,那些人口里说的儒学正统,还是跪道参禅?” “此二番,不过是世人在儒道上受了挫的避身之所,稍一如意,便趋之若鹜。 我看还不如我大理寺的鞭子叫人能吐出真话,深可见骨,惧到骨髓的剥开这世人虚伪脸面。” “儒学掌教化,为何我大理寺狱里还那么多犯人?” 此一番言论掷地有声,街坊毗邻禅净寺,寺里有高塔,夜间也有寺中唱佛诵经之声,噪的像蚊虫哄鸣,风吹动塔檐上金铃,老者寻声抬头。 “若有佛陀,普度众生。” 梅鹤卿轻声嘲讽,“佛真的普渡众生?我只言众生皆苦,他不曾低头看一眼。还不如你教我的那些叫死人开口的本事。” 老者叹了口气,他知道这孩子从小不知道打哪儿活下来的,起初见面就是个毛头的混混,圣人所言他是一字不信一句不听。 自有自的一番道理。 “你这般执着又是何必呢?” “我只相信事在人为。” “居生如此,唯一余念而已。” 老者不知道该说什么,梅鹤卿一直就如此,野地里的狼崽子般,看上的东西绝对不让。 可惜,他那过去的人生里,唯余下的惦念也嫁与他人为妇,可恨这造化弄人。 几日后。 江柳身边多了一位侍女,名唤锦诗。 她依旧常常在梦魇里醒来,梦到以前,梦到男友,梦到桐花。 是不是不按原来剧情走,就会一直有人死,江柳不解,萌生了好几次妥协的念头。 做妾也挺好的,一日三餐不愁,比她打工强多了。赵朗,除了大男子主义,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人可以,相貌也不错。 江柳不断的给自己催眠,试着想要迈出第一步,起码她能同赵朗好好吃饭了。 赵朗倒是高兴,以为是江柳想通了。 饭毕,赵朗还未离开,在软榻上翻书,江柳不知道该干什么,他伸手把她揽了过来。 江柳浑身僵硬,手抠着下面垫子的布料,屏息凝神,气氛有些凝滞,至少在江柳看来如此。 她看着他手里的书问了一句,“这是什么书?” 赵朗手一顿,“兵书。” “我能看看吗?” “你看不懂。” 就这么一句话,江柳突然上涌的恶心感,翻江倒海像是要吐了一般。 赵朗连忙放下书拍着她的背脊,“怎么了?” 江柳眼眶发红,避开他从软榻上下来,似乎是听到自己小时候读书,邻居的婶婶阿姨,重男轻女。 奥数是男娃娃学的,她能看懂什么? 她看着赵朗问,“你把我当什么?” 赵朗眉头紧锁,“你说什么?” “我问你你把我当什么!” “自然是爱妾。” 江柳忽然不言,是宠是喜欢,却是人对宠物的感情,不是平等的。他想豢养的是金丝雀,而她一辈子要仰仗于他。 赵朗不知道她怎么了,只是回她,“你要是想看,自然有很多适合女子的书,我差人给你送来。” 她又忘了,她只是女子,只能看女子该看的书,还要努力去适应和其他女人共侍一夫。 江柳默不作声,赵朗轻轻的揽着她的肩膀,哄着,“好了,圣上赏了几匹蜀锦,拿来给你做衣裳可好?” 蜀锦,一匹千金。 她福身学着行礼,低低应下,“谢世子。” 赏赐江柳蜀锦的事其余妻妾是知道的,陈氏和吴氏皆打抱不平,她们连蜀锦见都没见过,更别说拿来做衣裳了。 “大娘子,世子也太过分了些,什么好东西都给了那个江柳了,您都没有一匹。” “就是,那可是蜀锦,她也配得上蜀锦的衣裳?” 过几日是皇太后的寿诞,董淑慎忙着绣活儿,没空搭理她们。再加之差人去查王二的弟弟,那弟弟被人领养走了,至此什么都查不到,又怕大动干戈打草惊蛇。 遂敷衍着二人,“柳儿妹妹刚没了婢女,世子补偿些是应该的。” “那也不能尽数给了她啊,寸锦寸金。” “行了,你们若是眼馋,我这里还有些好料子,你们拿了去。” 二人皆言不敢,只是心里想着再好的料子也不如蜀锦。 蜀锦进临水阁那日,吴氏和陈氏都去看了看,免不了酸两句,“诶呀,这就是蜀锦啊,啧啧啧,瞧瞧这花纹,真不愧是软黄金。” “就是,大娘子都还没有呢,全到这临水阁里来了。” 锦诗听了憋气,刚要转头进去,就看到江柳站在门口,她看着两人道,“你们要是喜欢,你们拿去。” 吴氏和陈氏也没想到江柳脾气这么不好,居然待她们这么不客气。 “我们可不敢,这是爷赏你的。” 江柳其实对陈氏和吴氏,甚至是刘氏,多的是一种怒其不争的态度,又觉得她们有些可怜。 一辈子在后院,只能靠丈夫吃饭,所有荣辱皆系于丈夫一人。 “两位姐姐,就当我送你们的。” 她们不敢要,以为江柳是故意炫耀宠爱,切了一声,从临水阁离开了。 赵朗不在还好,她们守着董淑慎,有月例有赏赐,人人一样,并无不平。 然,不患寡而患不均。 赵朗一回来,偏宠一人,分走了原本属于她们的宠爱,两厢对比,她们就显得差了很多。 她们不是主母,想要什么都得靠自己争取,为家里人也为了自己和儿女。 有时候,并不是自愿的。 江柳也意识这一点,她知道自己是众矢之的,落到这个圈子里,没有办法。 “锦诗,把这几匹蜀锦送给大娘子。” 锦诗有些犹豫,“娘子,这……” “去,留着也是烫手的山芋。” “……是。” 锦诗走后,江柳靠在窗边,夏季天气炎热,池塘边偶有蜻蜓飞过,轻轻点水而过。 她知道,在原书中,按照描述,赵朗确实只对她一个人动心,也只喜欢她这一个。可是这些都基于别的女人的独守空房,荣宠是踩着别人的寂寞。 他会宠她爱她给她很多,像是精心的在装扮一只听话的宠物和玩意儿。她可以撒娇可以偶尔小作,只是不能冒犯。 原书女主很清楚这一点,也利用赵朗得到了很多。 江柳对于此,既是厌恶又悲悯,既反感又同情。可如今她套在这个壳子里,是不是也要同她一样,乖乖的做好江柳儿。 她不知道。矛盾纠结,时常在她闭眼的片刻叫醒她来面对现实残酷。 董淑慎在松鹤图绣好之后,揉了揉酸疼的脖颈,看着图上振翅而飞的白鹤。 那日见他被当众鞭打,如今不知道好了没有。不过,想他做什么? 董淑慎叫凌霜把绣品收好,整整齐齐的叠在精致的匣中,过不了几日就是太后娘娘的寿诞,她亦是有好多日没有见到过老人家了。 当今太后也喜文绣,董家当时为了讨好太后娘娘,特意献上过董淑慎的绣品,老人家一见大喜,当即要见她。 若说她能嫁给赵朗,还托了太后的福,董家自然是不胜感激,能寻这么一门好的亲事。 贰拾陆.毁坏的绣品 夏节过后稍余半月,是皇太后的寿诞,齐帝虽不勤于政务,倒是孝顺,每年的皇太后寿辰都要大肆操办。 尤其今年有南洋使臣来朝,要与朝廷签订数万两白银的订单,主要就是刺绣的丝织品和官窑瓷器。 董淑慎绣品技艺为最高超,所以今日宴席上太后吩咐了献给自己的那幅松鹤图可当众打开给使臣看。 进宫之前,她特地吩咐了凌霜好生看好盒子,凌霜应下,保证自己没了也不会让盒子没了。 宫廷里丝竹管乐之声交响,香炉里飘来淡淡的合香气,闻着令人心旷神怡,风轻轻吹动廊下铜铃,声音清脆。 因着是夏季,室内多挂画,一幅夏时之景,打着扇子的宫婢送来丝丝缕缕冰块凉气,倒是一时不见暑热。 跟着赵朗朝拜了天子,太后,董淑慎规矩的坐在了一旁的席位上,上面正在寒暄,她叫凌霜把匣子拿来,她看看绣品。 匣子一开,董淑慎惊了,好好的绣品,竟然剪成了一片一片的,线也被勾起来,完全成了一副残破品。 她猛然一慌,心跟着坠,这可是太后娘娘的寿辰礼,更是干系着国家能否顺利同南洋诸国将这笔生意敲定,可是如今绣品被毁成这样,去哪儿弄一幅新的。 纵使调来家里那副,此时也是来不及的,来回也要一个时辰,快些也得半个时辰。 这可如何是好? 凌霜见状赶紧跪了下来,眼神惊恐,后背一层黏腻的汗,磕头认罪,“娘子,这……凌霜明明昨夜见到时还是好好的,怎么会?” 董淑慎明白,事至如今她不能去怪凌霜,而是当下该如何交差。 赵朗见她多时未从偏殿出来,跟着进来看了看,盒子里破碎的布帛登时也把他震惊住了。 “这是怎么回事?” 凌霜嗫嚅着,“……昨夜明明还好好的,怎得今日却。” 赵朗不禁拧眉皱起,“淑慎,你怎么做事的,你明明知道,这是太后的寿礼,且不论太后娘娘待你如何,南洋使臣皆等在殿上,你知不知干系着什么!” 董淑慎咬了咬下唇,先叫如雪回去取另外一副绣品应急,那副是给窦老夫人的寿礼,只是工艺却也相同。 “世子,可否能想办法拖些时间?” 赵朗攥了攥拳头,面上有些怒其不争之色,“你要我如何去回禀圣上和太后娘娘,以何种理由来为你的失误担责?此事干系重大,难道你要南洋使者看我国笑话吗?” 此次交易不但涉及本国海上贸易,还关系到同金人议和的岁币,倘若这单未成便要加百姓赋税。 今年有几处县城遭灾,朝廷不好继续加重税收。 董淑慎先不为自己辩解,逼着自己镇定解释,“世子,事已至此,妾身自会事后请罪,只是眼下还需世子拖延一会儿时间。” 赵朗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转身出了偏殿,齐帝问他,“诶?怎么还不见世子妃出来?” 太后也看向偏殿,几位南来的使臣也有站起来表情激动的,操着半生不熟的汉话,“听说,天朝上国用针可以画花,还可以作画,我等期待不已,期待不已。” 赵朗拱手刚想说些什么,旁边坐着的枢密使李榒打断,“世子啊,世子妃怎得还不出来,听说世子妃工艺了得,大伙儿都等着瞧呢。” 他一向耿直恳切,其实还未想好该用什么由头来把这一番挡回去。 “圣上,太后娘娘,臣听闻南洋带来了一支给太后娘娘献舞的舞姬,我朝上国,当不好拂了美意。” 齐帝一想也是,不疑有他,只当是献礼当可先仅着外来使臣,也表示与其睦邻友好之诚意。 “来呀,请南洋使臣的舞团。” 南洋天气炎热,所带来的舞姬皆衣着清凉,桌上不少大臣不好意思直视,梅鹤卿手里捏着白玉酒杯,盯着偏殿的位置。 里间,半晌不见人回来,焚香一截截烧断,正殿歌舞声配乐欢快,鼓点来回切换,愈来愈急。 “娘子,怎么办呀?” 董淑慎也不知道,时至如今,她手心里全是汗水,只能等着人把那副绣品拿来。 窦老夫人今日带着董淑慎那副绣品去了郊外的寺庙,那副绣品上绣的是寿佛图。 原本第二日才是她的生辰,可不知怎得,窦老夫人近日来睡得特别不安稳,时常夜夜惊悸。 所以她带着董淑慎这幅绣品去了郊外的佛寺,想着供奉起来,找寺里方丈大师开开光,诵诵经祈祈福,好再挂于家里。 如雪急急忙忙的跑回去,却被人告知老夫人去了佛寺,她心里一凉,差点儿哭了出来。 娘子这下可怎么办是好? 赶紧让小厮骑马去宫里回禀娘子,她先赶去佛寺同老夫人说明。 南洋使臣的舞快要献完了,虽然不够半个时辰,也总算是拖了些时间。 舞姬腰上银铃顿住,声音戛然而止,董淑慎指甲欠进手心,抬头瞧见香炉里的香完全燃烧殆尽。 “如雪怎得还不回来啊?” 凌霜急切的看着门外,进来的却是气喘吁吁的小厮阿六,拿着如雪的腰牌扑通跪地,“大娘子,那副绣品被老夫人拿去去了郊外佛寺了。” “什么?” 董淑慎心坠到谷底,这是何等罪名加身,如今全系她一人头上了。 要么用别的绣品先应付了,事后再同太后娘娘补了去? 只是那些绣品都不是贺寿的,怎得使得啊! “去,阿六,文绣苑去找竹姑姑,就说我要她一副贺寿的绣图。” 如今,这已经是董淑慎能想到的最好办法了,文绣苑是宫廷刺绣院,绣品怕是圣上和皇后,太后都瞧过。 只是眼下,先要应付了南洋使臣,不能把朝廷的脸面丢了。 正殿赵朗手心里亦全是汗,董淑慎怎得还不出来? 齐帝看着他问,“世子妃人呢?怎得还不出来。” 正殿的所有人都在注视着赵朗,他不知道再用什么理由去推脱,不知道董淑慎究竟在做什么,为何还没拿回来绣品,要他在这里受此等煎熬。 赵朗不好不答,开口却只有一个,“臣……” “臣以为,今日既是太后娘娘寿辰,又逢南洋使者在此,何不由世子妃当面作绣,也好给临邦瞧瞧我国文绣之精美。” 贰拾柒.万年枝上平安雀 在座的皆看向梅鹤卿,不知他这又是何意? “爱卿,你?” 上座的梅挚瞪了他一眼,转过身去不看他,惯会卖弄些下三滥的点子。 梅鹤卿继续道,“臣不才,得陛下宠爱才得以沾太后娘娘寿辰之辉,愿为陛下、娘娘献画,以供太后娘娘娱情赏玩。” 太后似乎也明白董淑慎那边怎么回事,大约是绣品出了问题,不过梅鹤卿此言倒是叫她想到了个好主意。 “皇帝啊,何不让梅鹤卿做一幅画,让慎儿跟着绣,不需太大也不需绣完,只让南洋使臣瞧瞧我大齐的绣工,也是一桩风雅乐事,如何?” 齐帝一拍大腿,自从梅鹤卿入了大理寺之后文人写意画几乎没有,反而日日精进工笔,只是画的都是海捕文书,在逃罪犯,毫无观赏艺术可言。 他已经好久没有见过他作画了,当即应下,“朕准了!” “不过,梅卿,这次朕要出题,你答得上来作画好的话,朕自然有赏,可若是差强人意,那朕可就要罚你了。” 梅鹤卿笑笑,“陛下尽管出题,臣自尽力。” “好!去,叫世子妃出来,告诉文绣苑把物什置办好。” 梅挚瞥了一眼梅鹤卿,不知道这小子又想干什么,上次是不是打的不够重,这么想着眼神倒是不时的看看他,却不肯与其对视。 董淑慎接到皇上旨意之时有些惊讶,陛下太后这是给了她一个台阶下,只是这主意…… 他要作画?她来绣? 不知道梅鹤卿到底是何意,董淑慎跟着出去,竹姑姑把东西都带了过来,只是旨意有变,她带着几个姑娘布置着。 “世子妃,您看看,高度如何?” 董淑慎应了一声,看着眼前的人,他已经开始执起笔来,身边的宫女帮着研墨,洗笔。 恍然间梅鹤卿扭头,董淑慎心里一滞,掉入他眼里,他对她笑笑,似乎是在示意她安心? 为何他要这么帮她? 来不及多想,他已经开始画了,董淑慎坐下,把袖子微挽,手里执针,看着眼前红色背影的人在画布上落笔。 齐帝的题目是,“万年枝上太平雀。” 在座的人都纷纷议论,“这可是宣化年间,当时陛下出给画院的题目,当时无人可解。” “这万年枝,太平雀,是何物?” “下官才疏学浅,至今不明。” “那,梅鹤卿知道?” “且看。” 梅挚向来不喜欢梅鹤卿作画,他认为此为玩物丧志,消磨斗志,更是要以前为鉴,放在正事上才是。 可那一方画屏前的人,手里执笔,仔细认真,倒叫他愣了一瞬。 董淑慎忽听得题目,众人皆以为她不解题意,或许要等着梅鹤卿画出大意来她方能跟着临摹。 她却站起身来,向着皇帝和太后跪下,“圣上,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臣妾恳请请一道屏风,将我与梅大人隔开。” “什么?” 齐帝不解,问她,“世子妃,你可要想好啊,你不临摹梅鹤卿的画,便是自己要解题了?” 她点头应道,“是,臣妾想绣出小象,供使臣观摩,也请诸位得个乐趣,究竟是梅大人解题正确还是妾身。” 太后当即应下,“好好好!难得慎儿有此心,哀家准了。” 梅鹤卿停笔看了她一眼,董淑慎难得对着他笑了笑。 他持笔道,“那世子妃,拭目以待,本官很期待。” 她欠了欠身,“好。” 屏风隔开来,赵朗立于董淑慎身后,声音压低,“淑慎,你有把握吗?不要逞能。” 董淑慎不语,拿着绣针,身后是几位南洋使臣围观着瞧。 头一次为了卖关子,董淑慎甚至没有在绣地上打墨稿,竹姑姑叹道,“世子妃真是好功底。” 非是多年功力,谁能在一块布上,光凭感觉绣花样,可见平日功力之深。 能以针为笔,落针如笔,运用自如。 那边,齐帝坐在二人正中,两边都能看到,只是董淑慎这边看不到绣地,绣或比画要慢些,可是梅鹤卿那边倒也不急,齐帝觉得他今日耐心更足。 一画一绣,往来人观赏,各得意趣。 董淑慎首先绣这“万年枝”,针法很多,常用有齐针,抢针,套针,扎针,铺针,刻鳞针,肉入针,打子针,羼(chan四声)针,接针,绕针,变体绣…… 珍禽异兽一般施以施针,滚针,花卉则多用抢针,乱针多用人和景,鳞针绣动物羽毛可得肖像,打子用来绣花之蕊。 绣地不大,南洋使臣看着董淑慎落针,眼睛一眨不眨,都想看这女子如何在布匹上作画。 作画倒是不肖一个时辰,齐帝看着面露惊色,他离董淑慎远些,看不清她绣地上的图案。 太后则是同董淑慎于一边,看着出了形状的绣品,大约猜到皇帝题目的答案了。 但是她没有看到梅鹤卿画里的内容。 南洋使臣看的津津有味,凌霜带着如雪回来了,盒子里捧着从窦老夫人那里好说歹说,哭天抢地拿来的寿佛图。 梅鹤卿画完,绕道屏风后,看着董淑慎绣地上快要成形的图案,折扇展开轻摇,倒是未敢影响她。 不过与赵朗目光相撞,梅鹤卿倏而来了一句,“世子好福气。” 赵朗只觉得他可能平日说话就不着调,并未深想,应了一句,“梅大人谬赞。” 约摸又过了两个时辰,董淑慎有些眼睛疼,手上有些湿,手指显些发僵,正想拿旁边的帕子,触及一双略带凉意的手,俯一抬头,梅鹤卿。 她赶紧把帕子接过来,道一声多谢。 赵朗已经踱步去另一旁了,总不能时刻盯着女人刺绣。 又过了多时,南洋使臣纷纷惊叹,“哇哇哇,哇喔,这就是用针作画吗?” 他们揉着眼睛不可思议,到底是哪一步错过了。 “好厉害!大齐刺绣,果然名不虚传。” 齐帝听得这边声音,叫宫女把董淑慎和梅鹤卿二人各自的作品用布帛蒙住呈上来给诸位大臣观赏。 太后拍了拍董淑慎的肩膀,低声道,“慎儿,绣的真好。” 董淑慎连道不敢。 众人皆出,唯留董淑慎因着绣的太过专注,从凳子上起来有些头晕,轻晃一下,身后的人抬手撑着她。 董淑慎赶忙拉开距离,梅鹤卿低声轻笑,“慎儿,无人看见。” “梅鹤卿!” “慎儿,你我,心有灵犀。” 贰拾捌.万年青与频伽鸟 董淑慎想骂他,但是这次是他免她落入那种境地,遂抿了抿唇,低声道了声谢,从屏风后出去。 梅鹤卿听见这声谢轻笑出声,随后合上折扇,跟在她身后。 席上的众人皆想知道答案到底是什么,他们等了好些时候,又有的去别处逛了逛,歇息了半晌才又过来。 南洋使臣虽看过董淑慎的绣品,却不知道那是什么,想听听天朝说法。 齐帝坐在主位上,吩咐身边的人,“去,把二位的答案揭开。” 王公公应下,从上下来,先揭开梅鹤卿的画,众人皆望过去,又都互相对视。 齐帝首肯,“爱卿此画,正是题意所指。” 董淑慎在布帛揭开那一瞬间也惊讶了,果然,是一样的答案。 可是,虽他是画,她是绣,却在布局构图上,如此相像,让她不由抬眸看了一眼梅鹤卿。 他像是一直在注视着她,在她目光投来的时候,朝她微微弯了弯唇。 “那,世子妃的绣品,不知可对了?” 王公公听着圣上发话,揭开了董淑慎的绣品,众人目光跟着,皆是一惊,居然也是一样的。 而且明明有屏风阻隔,画面上呈现的居然有七分相似,放在一起,竟一时间分不出高下。 王公公回禀,“陛下请看,两者皆是,万年青和频伽鸟。” 此言一出,周围人开始议论纷纷。 “这……” “万年枝上太平雀,竟然就是万年青和频伽鸟?” 赵朗看向董淑慎的绣品,摸了摸自己的腰带,他自己当时倒是没注意,如今细看董淑慎的绣工真的了得。 而且他看着,两幅作品摆在一起,倒还真的,相得益彰,难分伯仲,莫名的有一种心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的感觉。 这种感觉一出来,赵朗心惊自己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只是作品太好了罢,哪有别的什么。 梅鹤卿看了一眼董淑慎,跪下,董淑慎亦跟着跪下。 “圣上,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太平枝乃是万年青,常青不败,频伽鸟乃佛国神鸟,出妙音声,如是美音,身形似鹤,微臣恭祝太后娘娘福寿绵延,我朝太平长青。” 梅鹤卿倒是会说,这一番话又极漂亮,齐帝大悦,众臣皆拜,“愿太后娘娘福寿绵延,我朝太平长青。” 拜完后,董淑慎又拿来了自己的绣品,原本送与老夫人的寿佛图。 凌霜,如雪展开,这幅很大,一面屏风长宽,寿佛姿态祥和,悲天悯人,活灵活现。 南洋人这才大开眼界,方才那个果然只是小菜,这才是难得一见的珍品。 不离很近去看,哪里能看出来这是刺绣,还以为是画上去的呢。 余下的人皆震惊,齐帝亦然,站起来感叹,“世子妃,朕都分不清了,这是画的还是绣的。” 又转头看向梅鹤卿,“爱卿,你看看,比你有过之而无不及。” 梅鹤卿笑着道,“臣不敢同世子妃争辉,臣只会玩弄些笔墨,不比世子妃,墨稿想必也是超然,方能绣出如此巨制。” 董淑慎因着礼制回复他,“梅大人谬赞了,妾身不敢担当。” “哪有,世子妃实至名归。” 她不接茬了。 董淑慎之所以知晓这两样东西,是因为她的姨母。 太后大喜,一连赏赐了两人很多东西,二人谢恩,赵朗也跟着跪恩。 本也应该散了,王公公匐在齐帝耳边,“陛下,贵妃娘娘又晕倒了。” 齐帝倏然拧眉,“怎么回事?他们怎么伺候的?” 李皇后看了过来,齐帝面上有些不自然,叫了声,“皇后。” 她柔和笑笑,“陛下去,臣妾会同母后说明,想来母后不会怪罪。” 齐帝这才笑了笑,“多亏皇后了。” 遂皇帝一走,大臣们也就都要散了,也有些细细碎碎的议论声。 “陛下真宠爱贵妃。” “那是,这贵妃几年前入宫,无家室无身份,甚至听闻都不记得自己是谁了。” “贵妃美貌倾国倾城,不是我等能议论的,就是李大人不高兴,恐威胁到……” “嘘。” 两人看了一眼李榒,纷纷噤声不语。 宴席散后,董淑慎并未随着赵朗回府,而是跟着太后娘娘去了园林里闲逛。 到了风仪亭,董淑慎便给太后跪下认罪,“太后娘娘,妾身有罪,没有保管好给您的寿礼。” 太后面色柔和,叫身边的玉嬷嬷把人扶起来,叫到身边,“慎儿,谁人都有个意外,不必如此,哀家知晓你的孝心。” 董淑慎心里更愧疚了,觉得对不住太后的信任和爱护。 “好了,今日你不是表现的很出色嘛,哀家倒是觉得你那小象更好呢,与那,” “哦,对,梅鹤卿,不分轩轾,在南洋使臣面前给咱们长脸嘞。” “多谢太后娘娘夸赞。” 太后拉着董淑慎的手,慈爱的抚过她的颊边碎发,“要是柔儿有女儿,也就比慎儿你大几岁。” 嘉柔帝姬是孙太后唯一的女儿,可是在那场大乱之中,北方金人南下,到汴京城中一通烧杀抢掠,掳走了不少皇室子弟,其中就包括已经成婚的嘉柔帝姬。 太后知道嘉柔必定没有什么好结果,到了那金人帐中,定然被百般凌辱,受尽折磨。 每每想来就是钻心刺骨的痛,嘉柔还有个女儿,不知去向,至今都不知道在哪儿受苦。 这事算不得什么秘辛,董淑慎宽慰着,“太后娘娘,殿下女儿定然活的好好的,有您这样一位祖母心疼挂念着,托您的鸿福,定然顺顺当当的。” 孙太后望着董淑慎,抬手摸了摸她的鬓发,看到董淑慎发间插着的一支桃花模样的簪子,倏地一愣。 “这支簪子,可否让哀家一观。” 董淑慎面带疑惑的看向孙太后,太后笑笑,“哀家看到这支桃花簪子,想到了嘉柔,她也喜欢桃花。” 她把头上的簪子取下来给太后看,太后看着这支银制的簪子慢慢摩挲,“桃花好啊,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董淑慎应和着,“妾身也喜桃花,有艳外之艳,华中之华,先前妾身的名便是这夭字,阿姐是桃字,皆唤阿姐桃娘亦或桃姑,却唤妾身夭夭。” 太后听了笑意更深,“你是家中二女,自然要宠着些,夭夭,桃花最繁盛,此名甚好,比慎儿更有灵气。” 她边说边把簪子再次戴回到董淑慎的头上,董淑慎抬手摸了摸头上的簪子,这是她阿姐的簪子。 齐人喜荼靡,蕊白色花瓣,开花的时候旺盛繁密,芳香馥郁,饶有生机,雅致至极,只是荼靡花柔弱需嫁接,总是要攀在别的架子上才能生长。 不比桃花,一开春来到,看见桃花,就放佛看见了春天。 贰拾玖.罚跪 回去的时候,董淑慎细细的盘问凌霜昨夜有谁进来过放刺绣的耳房,如雪答昨夜老夫人身边伺候的小丫鬟来过,只是彼时夜已经深了,董淑慎都睡下了。 “那你昨夜怎么不说呢?” 如雪跪着答,“娘子,昨夜是世子带着梨香来的,凌霜姐姐也一路跟着,只拿了老夫人的寿礼,并无其他。” 董淑慎思虑着把如雪扶起来,“昨夜可还有别的响动?” 凌霜摇头,“并无啊,奴婢一夜未眠。” 这奇了怪了,还能好好的被毁坏了? 回了王府,刚下马车就有丫鬟在门口等着,见了董淑慎行礼道,“大娘子,老夫人有请。” 董淑慎看了一眼如雪,带着两人去了福寿堂。 窦老夫人一进来就把手边的茶盏掷地,几人一惊,董淑慎未动,瓷片摔碎,飞溅的碎瓷片划伤了手。 她跪到地上请罪,“母亲,儿媳有罪,没有把给太后娘娘的寿礼保管好,用母亲的顶了去,还请母亲息怒,儿媳再补给母亲。” “呵,董氏,你知道那幅寿佛图我是拿去给福全法师开光的,一半不到你就拿走了,你这是坏了我老婆子的气运,你存心要我老婆子堕入阿修罗地狱。” 董淑慎叩首,“母亲息怒。” “你!自己东西保管不好,倒来拿我的消遣,在圣上太后那里得了赏赐,你倒是有脸了,可怜我老婆子要在佛祖面前落下了没脸!” 梨香刚好进来送茶,董淑慎瞧见她叫住,“是你昨夜来我这里取绣品的吗?” 刚问了一句就被窦老夫人打断,“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叫梨香去取的,你有什么意见?” 董淑慎抿了抿唇,解释道,“儿媳不敢,只是……”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会毁了你的绣品,让你来拿我的去替补?” 窦老夫人大约是气急,黄梨拐杖敲着地面震响,董淑慎默道,“母亲息怒,儿媳并无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儿媳只是想,” “你想干什么?怎得,你还怀疑我了?” “没有,儿媳,” “好了淑慎,你不该对母亲说这样的话。” 这是赵朗的声音,董淑慎扭过头去,赵朗刚巧进来去扶老夫人,宽慰着,“母亲,淑慎不是这个意思,您别气了,回头叫淑慎给您补上。” 窦老夫人看见赵朗脸色才好了几分,赵朗向董淑慎摆手,“好了淑慎,去祠堂反省自己,昨夜是我看着梨香进去的,你怎么能这么质问母亲?” 董淑慎认下,“妾身……告退。” 出了福寿堂,凌霜如雪搀着董淑慎,“绣那样一幅得多长时间,花费娘子多大功夫,老夫人怎得像小孩子一般。” “凌霜姐姐,你是不知道,今日我在佛寺,要不是抬出来圣上和太后娘娘,老夫人都断然不肯给呢。” 凌霜细心些,记着董淑慎手上被瓷片划破的伤口,心疼着道,“娘子,先去处理手上伤口罢,娘子手精贵,怎得能留下伤口呢。” 董淑慎还在想昨夜究竟是谁,随意应了一声,“……好。” 处理完伤口,董淑慎应了赵朗的意思去了祠堂,又下起了雨,大暴雨,电闪雷鸣,一道白光忽然闪过,照着祖宗牌位像被劈开一般,轰隆隆的一阵。 如雪给董淑慎披上衣服,“娘子,一个时辰了,差不多了。” 董淑慎心不在焉,腿上确实酸疼的厉害,突然问了一句,“谏儿是不是昨日就从书院回来了?” 凌霜答,“是呀,小公子昨夜就回来了,只是娘子昨夜没空见他,小公子请了安就回去了。” 说话间,庭院里传来一阵踏水跑步的声音,边跑边喊,“娘,娘亲。” 董淑慎听到声音立马转头,“谏儿。” 赵谏撑着一把伞,所到地方皆溅起一滩水洼,朝着董淑慎跑来。 “慢点儿,小心摔着。” 赵谏飞快的跑过来,一头扎进董淑慎怀里,“娘亲,你怎么了?为何要在这里跪着啊,你冷不冷啊?” 边说边拿着小手去摸董淑慎略微冰凉的脸,要脱身上的小袍子给她披上,董淑慎心里一暖按着他,“娘亲不冷,小心着凉了。” “娘亲,是……他罚你了吗?” 赵谏年纪虽然小却很敏感的知道赵朗不喜欢自己,所以他也一直没有叫过赵朗父亲。 董淑慎摇摇头,“不是啊,是娘亲犯错了。” “怎么可能?娘亲这么厉害,这么仔细,怎么会犯错,而且娘亲是女人,怎么能在这么阴冷的祠堂里跪着,外面还下雨了。” 赵谏边说眼睛里有了湿意,在他看来娘亲是世界上最好的人,怎么会犯错,就算犯错也不该被这样对待。 董淑慎摸摸他的头,天气虽寒心里却是暖的,“女人犯错了也得挨罚呀,是人犯错就都得挨罚,无论男女。” “可是谏儿心疼娘亲。” 她微叹一口气,因着天气凉呼出的气在雨幕中凝结成白色雾气,把赵谏拥到怀里,“娘亲有谏儿就好了。” “那谏儿陪娘亲一起。” 董淑慎阻止不了,赵谏有模有样的跪在她身边,董淑慎有些心疼又无可奈何,这孩子很有自己的主意,又心思敏感,早熟的很。 当赵谏听董淑慎是因为什么才到这里罚跪的,忽然很想骂那个男人一顿,这怎么能怪到他娘亲头上。 这是第一次赵谏立志,倘若日后有一天,他能有了功名,有了自己的府邸,定然要把董淑慎接出去住,他娘亲值得世界上最好的。 不过赵谏忽然想到,“娘亲,昨夜有个小女孩儿,去过你的院子,她说去找她娘亲。” 话还没说完,董淑慎向得到什么重要提示一般拉住他的胳膊,“谏儿,你再说一遍?” “就是有个小姑娘,她,” 董淑慎立马站起身来,因着跪的时间长,不由的趔趄一下,凌霜赶紧扶着她。 “快,回去。” 几人不明所以,扶着董淑慎打着伞就往回走,待赵朗在福寿堂同窦老夫人用过膳之后想着两个时辰也差不多了,该叫董淑慎起来了。 谁料过去已然没人了。 叁拾.世子,您是武将,小心些 董淑慎赵谏去了她放刺绣的耳房,下了雨的房间略显潮湿,她挨着转了一圈,在右面的墙上发现几块松动的砖。 她赶忙过去蹲下身子查看,果不其然,一颗一颗是可以拿下来的,但也就仅仅是容纳一个小孩子的高度。 “谏儿。” 赵谏听话,从这个孔里钻出去,果不其然,再比赵谏大一岁就出不去了。 董淑慎略显激动的拉着赵谏问,“谏儿!昨夜那个小女孩同你说了她娘亲是谁没有?” 赵谏努力回想,“她说是她娘亲是给您量身量的裁缝。” “洪娘子?” “快,凌霜,走,咱们去寻洪娘子。” 凌霜还不解怎么回事,绕了几道路,听到了房内隐隐约约的哭声。 怎么回事? 凌霜喊她,“洪娘子,世子妃要见你。” 里间不知道怎得,哭声停了,过了一会儿出来,董淑慎问她,“你哭什么?你女儿呢?” 洪娘子摇摇头,豆大的眼泪又坠落下来,“世子妃啊,世子妃……” “怎么了?” “我女儿她,我女儿她……” “她怎么了?” 董淑慎心里一种不好的预感,慌忙从外面跑进去,一张小床上躺着一具小女孩儿的尸体。 她慌忙顿住脚步,身后的人皆是一惊。 洪娘子跟着进来,“世子妃,我女儿她命苦啊,昨夜好好的回来,今晨起来出去打水,不知道怎得,就掉入水里去了。” 又是水里? 董淑慎强压下心慌,去看那小姑娘的状况,她记得上次梅鹤卿验尸时候唱报的,若是溺水而亡,小腹内有积水,握拳,指缝有泥沙。 可是,这小姑娘已经被清理过一次了,拍过水,手指均展开,指缝被清理过,已然破坏了初情。 “她昨夜去了哪儿?” 洪娘子回应,“世子妃这是何意?” 凌霜训她,“世子妃问什么你就答!” 洪娘子抽抽噎噎的,“……娘子,我女儿才几岁,能干什么,她不过是等我罢了。” “只是等你吗?” “世子妃,她如今都死了,您还要问什么啊?我……” 她边说边哭,似乎是真的痛到伤心处,眼泪大滴大滴的往下落。 董淑慎见状不知道该再问什么,叫凌霜给些银子好生安置了。 至此,线索全无。 一个一个谜环绕着,上次的桐花,这次的小女孩儿,皆是落水,有这么巧吗? 夜里。 江柳打算睡觉了,赵朗过来了,他似乎喝了些酒不大清醒,心情也不好。 “柳儿。” 赵朗叫她,江柳站起来扶他,不由的问了一句,“你怎么了?” 他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坐在软榻上,眼睛看着跳动的烛火。 这是意外啊。 那个小姑娘,是意外啊。 不可能是他,不是他,他再怎么也不会去害一个小女孩儿的性命。 可是,万一同他有关系呢? 不,不,他是为了朝廷,为了国家。 他不允许让朝廷同金人议和,不能永远给金人交岁币,不能向他们臣服。 朝堂上有不少针对北伐党的,尤其针对赵朗和梅挚,要么他年纪已到为何还不能承袭爵位。 赵朗静静地不说话,江柳不知道他怎么了,只是直觉觉得他很不对劲儿。 原文描写的大多是江柳的宅斗生活和宠爱日常,对赵朗到底经历了什么,或者朝廷上的一些大事写的都很少。 尤其是她跳章看,很难想起来赵朗究竟怎么了? 赵朗想北伐,他看不得国家偏安一隅,见不得国家俯首称臣,故而他一定要破坏议和,他要战。 此刻,一杯一杯酒下肚,江柳托着头打瞌睡,赵朗透过烛光看她的脸,情不自禁伸手摸了摸。 江柳立马惊醒,赵朗难得笑了笑,“柳儿,你可知一句话。” 她皱眉问他,“什么?” “功名半纸,风雪千山。” 江柳若有所思,赵朗笑笑过去把她揽入怀里,他希望有人明白他,有人懂他。 他没有在乎,董淑慎那副刺绣用了几个月的时间,熬了多久的夜,是怎样一针一线的绣完。 若她今日真的交不上,南洋使臣减少订单,圣上怪罪下来,又该承担怎样的罪责。 或许,他自负着,即使这样,他依旧能保下董淑慎,最多只是责罚。 比起北伐收复中原的大事,这点儿委屈不算什么。只是那个小姑娘的死,实属意外,却又让他心悸。 可是,他并不后悔,慈不掌兵。 赵朗酒喝的正酣,江柳默默的想从他怀里出来,受不了他一身酒气。 他身边的小厮忽然来报,“世子,大理寺那边请求支援。” “大理寺?” 赵朗酒量不算差,主要是浑酒米酒不算太醉人,放开江柳站起身来问,“可问了有什么事情?” “梅大人说了,那股盗匪沿西直街过去了,请世子快过去缉拿。” “知道了。” 赵朗不敢耽搁,当即披了鳞甲,拿了佩剑跟着小厮出去,副将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江柳见他走了松了一口气,不知道他天天在想什么,就知道让自己给他提供情绪价值。 出了府邸,一路到了杭河边,桥上梅鹤卿立于一旁看到赵朗拱手,“世子。” 赵朗回礼,“梅大人,人从哪个方向走了?” 梅鹤卿折扇轻指,“城东方向。” “快,走。” 赵朗带着人走了,梅鹤卿骑着马跟在赵朗身后。 一队人被引出了城,彼时月色高悬,雨后阵阵凉意,路上泥泞难行,空气中一股土腥水腥气。 破庙里。 赵朗挡了一下梅鹤卿,低声道,“梅大人是文官,小心些。” 此话虽然平平常常,但语气就是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傲气。 梅鹤卿抬了抬眉,“多谢世子。” 羽箭飞过,赵朗带人在前面挡,梅鹤卿不紧不慢的轻摇着扇子。 “走,进去。” 刚到寺庙里,寂静无声,方才那羽箭乃是机关,可见这伙盗贼绝不是普通贼寇。 众人在破庙里搜查,赵朗摸到一处机关,佛陀下的莲花,他转手一转,后门一处暗房开了。 “进。” 赵朗带着人进去,梅鹤卿提醒一句,“世子,里面情况未知,先,” 话还未说完,人已经进去了。 “嗖嗖嗖。” 射出几只冷箭,跟在赵朗身边的几个弟兄应声倒地。 赵朗本人也中箭了,背上一支直接贯穿,忽然从背后杀出来一队人马将他们围住。 个个均是蒙脸的人,一声令下,全都杀将过来。 赵朗虽然中箭倒也勇猛,依旧在前面杀敌,只是鳞甲被砍了几刀,刀刀致命,他扶着墙要大家后撤。 为首的那人身材短小武功却不弱,笑了两声拿着刀攻过来。 这次不查,赵朗手握着剑正要格挡,不知道被什么尖锐物体刺穿,像是被点了穴位一般动不了了。 刀正要过来,赵朗费力欠身,身前一把扇子挡住,笑了一声,“世子,您是武将,国之栋梁,小心些。” 叁拾壹.烧掉赵朗刺绣的腰带 赵朗觉得有几分耳熟,看着梅鹤卿与那人打斗的动作,行云流水,堪堪一把折扇,要比力气,梅鹤卿不是他的对手,可是这招式,他怎么也这般…… 这套身法,是他师父辛将军所授,为何梅鹤卿他也会? 来不及多想,赵朗起身拿着剑对付剩下残兵。 梅鹤卿刚要撕开那人的蒙面布,那人滑溜的像一条泥鳅,顺着那道门逃走了。 几人正要追去,一把大火猛烈扑来,潮湿的地方居然燃的如此厉害。 怕是…… 因着赵朗受伤了,解开鳞甲坐在一旁,旁边的人在看他背上的伤,好似……有个针孔。 梅鹤卿却瞥见他解下的刺绣腰带。 须臾后,赵朗起身道别,“梅大人,我们随时听候大理寺消息,告辞。” “辛苦。” 赵朗似乎也没有在意腰带是不是不见了,直到人都走后,席玉瞥见梅鹤卿手上的暗紫色云纹刺绣腰带。 “大人,你这是……哪来的?世子的?” 他是怎么在众目睽睽之下拿到的?不过席玉也佩服,他家大人确实也如城里人所说,真的是各种奇技淫巧。 梅大人不知怎得,席玉领教过几次,梅鹤卿站在他身边,明明看着什么都没干,居然真的能把他东西偷到手。 不过,梅大人的技能怎么能叫偷呢?这叫飞龙探云手。 梅鹤卿瞥了一眼燃烧正旺的火,捏了捏手里的腰带,似乎能想象一针一线刺绣的人的认真模样。 可是,他不配。 火舌吞卷,云缎布料扔进去顷刻成灰。 董淑慎刚睡下,就听得庭院里一阵喧闹声音,她起身掀开帘子问,“凌霜,怎得了?” 凌霜快步从外间进来,“娘子,是世子,受伤了。” “什么?” 董淑慎赶紧起身,凌霜跟在身后帮她把衣裳披上,二人快步赶往赵朗的院子。 只脱下了鳞甲,箭还未取,一盆一盆血水端出来,不由得叫人触目惊心。 屋内,赵朗额上一层薄汗,咬着布巾,额角青筋暴起,郎中问,“世子,要不用些麻沸散?” 他咬牙摇头,身边的副将拉住郎中领口斥道,“你以为我们将军像这临安城里的文人一样吗?他可是铜身铁骨,不要用给那些软脚虾治病的方式给我们将军治病!” 董淑慎刚进去听到的就是这么一句,郎中用衣袖擦了擦额角的汗,看着赵朗肩头的箭,一声闷哼,董淑慎眉头略皱,箭取出来了。 副将也是第一次见董淑慎,拱手行礼,“世子妃。” 董淑慎问他,“世子怎么回事?怎么受伤了?” “还不是那大理寺的拖累,一群没用的东西,手无缚鸡之力,还得全仰仗世子。” 赵朗还有些力气,叫副将下去,董淑慎听到大理寺心里一顿,才看向赵朗扶着他躺下,“世子,您好好休息。” 这个角度,他看向董淑慎,发髻已经打散,乌发柔柔润润的垂着,妆容尽除,别有另一种风情。 他点了点头,董淑慎端了药碗一勺一勺喂到赵朗嘴边,又侍候他漱口,安寝。 赵朗闭眼前看着董淑慎吩咐道,“不要告诉母亲。” 董淑慎应下。 “还有,你……同柳儿,说一声。” 说什么?董淑慎愣了一下,随即才反应过来赵朗估计想让柳儿来照顾他。 她依旧点头,“好。” 只是这夜赵朗发烧了,高热不断,口里一直喊着柳儿的名字,还有几声,莫不是求圣上下令北伐之语。 董淑慎看着他一夜未眠,换了好几块湿毛巾,忽地赵朗神志不抓着她的手,呢喃着,“柳儿,你到底想要什么?” 她微微愣神想把手从赵朗手里抽出来,但是他攥地很紧很紧,“别闹了行不行?” 夏季多雨,白光闪过“轰隆”一声惊雷霹雳,豆大的雨又开始落下,从屋檐上滑落,好似要把地面砸出一个一个坑。 昏暗的一盏孤灯,董淑慎坐着没动吩咐下人把窗子关上,因为她觉得好似有哪里漏风。 这一夜,她没有从听到自己夫君嘴里记挂着别的女人的妒意,也没有任何不平,只是莫名觉得天凉更深。 室内明明不冷,她却觉得背上一层黏腻的冷汗,很想自己把自己抱住,聊以自愈。 不知道赵朗攥着她的手多久,反正再次放开的时候,董淑慎手上明显的一道红痕,她披了衣服想去透透气。 廊下雨水形成一道帘幕,夜里无光,黑云压城,空气里混着潮湿腐败植物的气味,她忽然想到,这样的天,梅鹤卿,是不是腿疼? 大理寺的内院,小吏端了火盆进去,梅鹤卿叫他放下就好。 他手里执针,颤颤巍巍的忍着额头上的一层冷汗,针入穴位的时候,梅鹤卿咬紧牙关,腿上筋脉抽动,几乎那一瞬疼到骨髓。 “你妈的老天爷,有种劈道雷,把爷这双腿劈断,就知道折磨爷。” “嘶——” 骨髓里的疼,是一瞬间到心口的疼,碰不得抓不着,关节和关节,似乎一动就牵扯着全身。 “怎么能这么疼。” “疼的想死。” 自言自语,火盆的光晃着床榻上蜷缩成一团的人影,无人照料,那丝丝缕缕的凉意无孔不入,针扎一般蔓延全身。 每一次下雨不知道要挨多久,背后的伤口已经结痂,因着划过的冷汗浸入,有些刺疼发痒。 梅鹤卿继续自言自语着,“赵朗,慎儿现在在照顾你?” “真想杀了你,取而代之。” 痛觉一阵阵蔓延,他更加语无伦次。 “董夭夭。” “夭夭。” “抱我……抱我。” 小吏也不知道梅鹤卿的腿怎么回事,只知道若不是因为这双腿,他们家大人的武功应该不差,当不会被世子那样嘲讽。 齐重文轻武,赵朗此等武将不服,文官没有血性,怎抵得上他们战场的厮杀汉。 不知几时,雨滴滴答答小了很多,火盆里的火也慢慢燃灭,塌上的人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他从贴身的衣物里,摸出带着体温的平安符,绣的还不是很好,但是能看出很认真。 布料上沾着血,像是陈年的血渍。 梅鹤卿喃喃自语,“慎儿,什么时候,我能有。” 或许是想到,她是什么身份,对他又是何种态度,眼神里的光慢慢黯淡。 叁拾贰.梅二哥 翌日早。 乌云散去,旭阳破雾,雨水随着日照慢慢蒸发,花草上挂着晶莹的露珠,折射出七彩的光。 进来的女子约摸十五六岁,长发挽成懒梳髻,襦绿色绢抹胸,罩了一件窄袖衫,下裳明黄色旋裙,行动间头上珍珠步摇轻晃。 “小姐,您找谁?” 门口的衙吏看着这女子,梅南枝笑笑,拿出令牌,“你不认得我了?我找你们家大人,他是我二哥。” 大理寺刚上任的小吏自然不认得,席玉刚好在门口看到梅南枝,热情打招呼,“枝枝,来找我们家大人?” 梅南枝点头,“是呢,母亲叫我来看看二哥,我也担心的很,不知道他上次的伤怎么样了。” 她说的是梅鹤卿上次被梅挚打的那几鞭子。 “母亲腿脚不好,家中妇人又不方便来衙门府邸,所以席玉哥哥,让我进去,我有二哥给的令牌。” 席玉看着梅南枝手上挂着的令牌,他当然知道这是他家大人亲自给自己妹妹的,遂迎了她进去。 边走边说,“诶呀,枝枝啊,你是不知道,梅相公下手有多狠,我们家大人,腿本来就,” 梅南枝问,“怎么?二哥腿怎么?” 席玉不语了,长云刚好从门口进来,见了梅南枝脚步略顿,梅南枝也看向长云,两人对视片刻又赶紧分开。 长云问席玉,“这是?” “哦,她是梅相公的女儿,咱们家大人的妹子。” 梅南枝向长云行礼,“大人。” 长云看着眼前的女孩儿,娇俏活泼,如这夏日骄阳般明艳,不由耳根微红,回礼道,“梅小姐。” 席玉啧了啧嘴,“好了好了啊,枝枝,快走了。” “好。” 一进门,室内一股子药膏的味道,闻着有些凉意,梅南枝掀开帘子进去,见梅鹤卿蜷缩在一起,眉头还皱着。 她不由的有些心疼,抬手去碰他,被他一把抓住手腕,梅南枝不禁呼痛,“二哥,是我。” 梅鹤卿听到声音才醒来,看到眼前的人抓着的手放开,“你怎么来了?” 梅南枝一边在桌子上放碗碟,一边把带来的早点摆上,“娘亲叫我来看你啊,二哥,你的伤怎么样了?” 他从床上下来,踱步到桌旁,拿手夹了一块点心,囫囵咬了一口,被干粉噎到,梅南枝赶紧倒水给他,“二哥,小心些。” 梅鹤卿在自己妹妹面前有些难堪,他倒也不在乎,撩开衣袍坐下,“怎得?来给你老爹当说客了?” 梅南枝笑眯眯的坐在他身边,“没有嘛,爹爹他很想二哥你的,就是脾气臭,拉不下脸来。” “切,是吗?” “那当然,爹爹他知道错了,他这不是没了解清楚情况嘛,他也是性子急。” 梅鹤卿打断她,“梅南枝,你要是再继续的话,就从大理寺出去。” 梅南枝瘪了瘪嘴,“二哥,你好凶。”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态度,梅鹤卿轻咳两声,“母亲怎样?” “娘亲可想你啦,日日念叨,呐,这醍醐可是娘亲亲手做的。” 何为醍醐?从牛出乳,从乳出酪,从酪出生稣,从生稣出熟稣,从熟稣出醍醐。醍醐最上。 “二哥,你不是喜甜食嘛,尝尝。” 梅鹤卿看了一眼,“我什么时候喜欢甜食了?” 梅南枝才不管他,“真的吗?你不吃我送给席玉哥哥了。” 她刚要作势出去,被梅鹤卿叫住,“放着。” 梅南枝又笑嘻嘻的跑回来,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 “怎得?这次来找你二哥又是什么事儿?” “没事儿我就不能来找你吗?” 梅鹤卿轻哼一声,“我还不知道你?不想嫁人,想着拖着。” 梅南枝过来拉他的袖子,委屈道,“那大哥也没成婚,你也没有成婚,凭什么叫我嫁人呐,我不愿意。” 全家也就梅鹤卿支持她不嫁人,甚至正儿八经的给她灌输,女人就一定要嫁人吗? 梅南枝觉得二哥简直是他的知音呐! “不过,二哥,大哥不成亲是因为他说,匈奴未灭何以为家!他同爹爹一样,想北伐,你是为何呀?” 梅鹤卿笑了笑看着自家妹子忽悠着,“我啊,我喜欢的人成亲了。” 梅南枝好像是第一次听到他二哥说这些,立马站起来,有些伤心惋惜,“啊——” “二哥你一定很难过,这也太可惜了。” 梅鹤卿站起身来拍了拍她的头,“枝枝,你要明白,不被爱的才难过,一纸婚书而已,算不了什么。” 梅南枝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这是什么意思呀? 赵朗这几日在养伤,江柳极不情愿的去看了一次,还是董淑慎叫她去的。 他大约也觉得自己身子出了问题,只是不太好意思同郎中说,毕竟这种涉及到男人尊严的事情。 江柳其实知道赵朗这一茬,原书里原主利用这一点,把赵朗绑在身边很久,她会一种特殊的香,催情的很,因而赵朗很长一段时间只对江柳有感觉。 她只记得原书后来江柳儿同老夫人关系莫名好了很多,乃至威胁到董淑慎在家里的地位。 究竟是为什么?她是哪几章没看完? 只是江柳现在不打算告诉赵朗他的身体情况,她不想和他同房。 最近月事到了,江柳神色快怏,古代认为女子的葵水是污秽,而且她用惯了现代的卫生巾,古代的月事带真的很厚重。 董淑慎进来看她的时候,见她在弄棉花和柔软的丝绸,只是她那点儿绣工实在是。 “柳儿,你干嘛呢?” 江柳抬头像是看见了大救星,“姐姐,救命!” “怎得了?” “我想把棉花缝进这里面,压上褶,然后再……” 董淑慎略微皱眉,“这是何物?” 江柳自然道,“卫生巾,不,月事带啊。” 身后几个小丫鬟皆脸色赧然,看着江柳居然自己这么大喇喇的弄这些秽物。 江柳继续讲解着,“姐姐,我看那种草木灰的没有棉花好,虽然没有塑料我也不会合成,但是这棉布也挺柔软,里面塞上些棉花,会舒服很多。” 董淑慎也有些觉得她过去大胆,又大大咧咧的好似一点儿也不害羞。 江柳要把东西放到她手里,董淑慎虽然接着,手腕却有些僵硬,这种东西拿到明面上来确实不太合适。 “怎么了?你们都什么表情?” 锦诗悄悄地,“娘子,毕竟是这种女子污秽。” 江柳若不是身体虚弱期,一定要站起来骂人了,“什么叫污秽?经血那是女人的命脉好吗?这就是正常的生理周期,子宫内膜脱落,为了生命的延续!” “不对,我不婚不育。” “那也是伟大的好,什么叫做污秽,你们真的是,不对,男人真的是,人不行怪路不平,自己衰怪女人晦气。” 董淑慎听着她的话笑出声来,“柳儿,你从哪儿学的这些话啊。” 不问还好,一问江柳更想念有互联网的时代了。 叁拾叁.许庶杀人 江柳解释着,“姐姐,总之这就是一个生理现象,很平常,根本就不存在什么污秽之说,要是没有月事的话,哪儿来的男人。” 石破天惊之语,董淑慎却觉得挺有趣,把她手里的东西拿过来,“你说,怎么缝。” 江柳指点着,“就是,把这两边缝好,然后在中间缝一下,不张。” 别说,看着挺像那么回事。 董淑慎夸她,“柳儿,奇思妙想很多啊。” 江柳眨了眨眼,“我这都是小手段罢了,就是想让自己活得舒服点儿。” 她就是一个普通的大学生,怎么能参与这种宅斗宫斗的生活呢?她不行的。 “没有柳儿,你莫要自轻自贱,在我看来,你跟我见到的女子都不一样。” 董淑慎突然这么一句,很真诚,江柳有些感动。 “柳儿,你……很有趣,也很聪明。” 是她很羡慕的那种人,董淑慎承认她真的很羡慕江柳,她好像懂很多,更多的是她那种精神上的感觉。 说不上来,总觉得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很危险的想法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像是自由空气的香甜。 江柳拉着董淑慎出去,叫锦诗上酒,董淑慎看着眼前的米酒有些犹疑,“这……” “来,试试,在我们那儿,喝酒不分性别的。” “女子也多喝?” “那当然,酒又不分性别,不是说你是个女子端它它就会跑掉。” 董淑慎笑了,“对,然也。” 阳光正好,照在庭院里两人身上,江柳干了一杯,笑了笑靠在花下,高声呼了一句,“阳光洒肩头,恍若自由人。” 董淑慎在江柳那里听了好一会儿安迪的故事,她跟她说,有些鸟儿是永远关不住的,因为他们的每一片羽毛都沾满了自由的光辉。 她问江柳家乡是哪儿来着,江柳喝的有些多,多了几分醉意。 来了句,“中华人民共和国。” 见董淑慎发愣,她打了个响指,“女性解放道路,任重道远。” 不过说完后江柳坐下,手肘托着头哀怨,自言自语着,“就你能,就你牛,还解放女性呢,你以为自己是妇联啊。” “你国考上岸了吗?” …… 董淑慎没听懂,倒是一潭静湖被她反复搅动,期待着她说的那个女子自立的世界。 直到如雪气喘吁吁跑进来,“娘子,娘子!” “怎么了?” “许夫人,许夫人要见您。” “阿姐?阿姐怎么了?快请她进来啊。” 一面说着,董淑慎一面往外走,董温惠发髻散落有些狼狈,见了董淑慎就往地上跪,“慎儿,慎儿。” 她心里一惊,慌忙要把人扶起来,“阿姐!快起来,慎儿怎么能受你如此大礼,快起来。” 董温惠上气不接下气,眼睛里眼泪盈满,“慎儿,你姐夫他,他……” “姐夫怎得了?” “他被提刑司带走了!” “什么?怎么会这样?姐夫干什么了?” “他们说,说,他杀人了——” 董淑慎心里猛地一跳,不禁抓紧董温惠的手,“怎么会?” “阿姐你不要慌张,进来慢慢说。” 董温惠咬着唇让眼泪不要掉落,一双手冰冰凉,董淑慎心疼不已。 “阿姐,先喝杯热茶。” 董淑慎给她沏了杯热茶,董温惠没心情喝,只一个劲儿地道,“慎儿,救救你姐夫啊,他杀鸡都不敢的,怎么会杀人呢?” “阿姐,你先别慌,慢慢把原委说于我听。” “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就是,今晨突然提刑司的江大人过来,把你姐夫带走了,说什么证据确凿,他杀人要定罪了。” 董淑慎眉头一皱,“死者是谁?” 董温惠嗫嚅着,“是……是,” “阿姐?” 董温惠突然哭了,“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 “阿姐,你不要这样,先说清楚,要不姐夫怎么办?” “好,好,我说,我说。” 今晨,临安城花满楼突然发现一具尸体,是怀远侯的唯一嫡子,杜哲。 杜哲倒在血泊之中,插在身上的那柄短刀经查证是许庶祖传之物,而许庶昨夜去过花满楼。 前几日,杜哲曾当街调戏过董温惠,被许庶看见与其打斗,无奈许庶一介文人,杜哲又是临安有名的小霸王,当即招人把人打了一顿,还毁坏了许氏酒馆许多财物。 并且扬言,董温惠,他要定了。 董淑慎听完气急,“阿姐,出了这样的事情,你怎么不同我说呢?” 董温惠摇头垂泪,“慎儿,阿姐不想劳烦你啊,这个杜哲家里位高权重,就算是世子也不敢随意开罪啊。” “现在怎么办呀,他们已经认定你姐夫杀人了。” 董淑慎拍拍她的手,安慰着,“阿姐,不用怕,姐夫的案子不会当即执行的,卷宗要交到大理寺和刑部审批,审批过后才能执行,咱们还能翻案。” 说来也可笑,董淑慎当时为了窦铭看了好久的律法条文,今日却是要自己用上了。 “你姐夫他不会杀人的,不会的啊。” “阿姐,我信。” “如雪,你好好照看阿姐,我去一趟提刑司。” 董温惠不愿意在这里待着要同董淑慎一起去,董淑慎拍拍她的手,“阿姐,你听话,家里还有两个孩子,你得好好照看。” “可是你一个人……” “你放心,我有过这方面的经验。” “慎儿——” 董温惠看着董淑慎得背影离去,自己在如雪的陪同下回了家。 家里许庶唯一的姑妈见了董温惠就指指点点,“我就说,你迟早要把朴仁害死!” “自己长得狐媚勾人,尽给朴仁惹事!这下你看看,你还好意思回来?朴仁要不是因为你,会去杀人?淫荡贱妇!” 董温惠忽然大喊,“他没杀人,他不会杀人的,不会的……” “丑媳才是家中宝,朴仁早就该休了你,取城东那家官宦小姐,还能与他仕途有益,不像你,只会拖累她。” 门口围观的人也在那指指点点,如雪护着董温惠,“夫人,咱们别听她们说的。” “世子妃有令,夫人需要静养,谁敢来打搅!” 如雪此言一出,周围人也都知道董温惠有个世子妃的妹妹,也不敢围着了,纷纷散去。 —— 提点刑狱司:宋朝设立的一个路一级的官署,主要监察审核刑狱一类大案,大辟(死刑)案。(此为京城提点刑狱司,宋慈大人就曾任提刑司) 叁拾伍.求人先求己 凌霜一路问董淑慎,“娘子,要不先去找世子,看看他有没有什么办法?” 董淑慎步伐很快,应她道,“凌霜,求别人之前,先求求你自己。” 不是山穷水尽之前,轮不到给别人三叩九拜。 凌霜蓦然,遂点头应是。 一路到了提刑司,董淑慎叫阿六击鼓,小吏出来问,“是谁在击鼓。” 董淑慎看了他一眼,“是我。” 小吏不识人,只是叫她到堂前,江大人在后堂,听到有人击鼓,从后堂穿戴整齐出来。 “堂下何人?” “我乃荣亲王世子妃,许庶是我姐夫,他不可能杀人,恳请大人明查。” 江抗皱了皱眉,从堂上下来,“世子妃?许庶?” “你有什么证据吗?” 董淑慎反问他,“那大人是凭什么断定我姐夫杀人的呢?” 江抗啧了一声,似乎是好奇怎么会有女人敢质疑他? “世子妃,干预司法?” “江大人,本妃不是干预司法,而是作为平民来伸冤的。” 说着,董淑慎直直的跪下,倒叫江抗一时间不知所措。 “世子妃,您这是……” “江大人,民女问你,许庶认罪了吗?” 江抗面色有些变化,“这……铁证如山,由不得他狡辩,不过是嘴硬罢了。” “那江大人,您说的铁证,是什么铁证?” “你!世子妃,那死者胸口插的刀子,是许庶祖传的,这有什么好狡辩的。” 董淑慎反驳他,“那验尸报告呢?可否与凶器检验一致?” 似乎没想到董淑慎会这么问一句,江抗愣了一瞬才道,“自然是一样的。” “民女要看验尸报告。” 江抗自然拒绝,“那是本府衙卷宗,怎可交给你来查阅?” “那许庶杀人怎么会用自己的刀子,这不是等着您来抓人吗?再蠢也不会这么蠢?” 江抗哑巴了,突然想到,“那凶器不是许庶自己认得,显然他是害怕别人知道。” “那是谁认得?他怎么知道的?” “你!世子妃,你是在质疑本官断案的能力喽?” “江大人,民女只是说了,民女有冤情。” 江抗此时只想快些把案子了结,也好给怀远侯一个交代。 怀远侯可是说了,找到杀他儿子的凶手,送他二十万两白银,他也好拿政绩。 近期案子都是大理寺和临安知府破的,反倒显的他提刑司是个摆设了,来年吏部算政绩的时候,他提刑司算什么啊。 “世子妃,本官说了,此案已经落定,您请回。” “江大人!” 董淑慎看着江抗消失的背影,攥紧了帕子,跟上前去,“江大人,我想去见见姐夫,多少银子都使得。” 江抗摆了摆手,“不是不让世子妃见,而是案子还没审理完,没办法见。” 原不是没审理完,不过是许庶挨了一道又一道流水刑罚,已然没什么力气说话了。 董淑慎抿了抿唇,她得去找……梅鹤卿。 “走,凌霜,去大理寺。” 梅南枝这两天正好都躲在她二哥这里,大理寺都是男人,她百无聊赖,在门口闲逛的时候看到了步履匆匆的董淑慎。 “诶,大理寺,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董淑慎对着梅南枝笑笑,“姑娘,我要见你们梅大人。” “你有令牌吗?” “令牌?” “对,要不然大理寺不能随便进去的。” 董淑慎甚至想要么就在这里等,他总会出来,门口小吏却突然言,“世子妃,请进。” 梅南枝,“?” “你上次都不让我进,你怎得让她进了?” 小吏拱了拱手道,“小姐,大人说了,世子妃来大理寺,不必有令。” 梅南枝看着董淑慎,满腹疑问,董淑慎也不敢耽搁,匆匆抬步进去。 梅鹤卿养了几日,伤好了大半,近日也无雨,他倒是好很多了。 不知道又在钻研什么,一块一块的数着什么,席玉有些害怕,那是人骨头。 “大人,您数清楚了吗?” 梅鹤卿瞥他一眼,“我认为,宋大人记录的不对,人骨应该是有206块。” “且,他所言滴骨验血法,我用猫猫狗狗的血试了试,居然也能相融。” 席玉冷声嘶了一下,看着他家大人手上的伤口,居然是和猫猫狗狗滴血验亲去了? 董淑慎被小吏领着进来的时候,梅鹤卿正拿着一块人骨抬头,两厢甫一对视,皆从对方那边看到震惊。 “梅……” 梅鹤卿眨了眨眼,按了按手上的伤口,伤口出血的疼拉他回到现实。 他放下手中的骨头,“慎,世子妃,您怎么来了?” 董淑慎答,“梅大人,提刑司的卷宗会送到大理寺审理吗?” 梅鹤卿眉略蹙,“对,怎得?” “我姐夫许庶,被判了死刑,可是我觉得其内有冤情。” “许庶?” “对,梅大人,就是今晨花满楼的那起杀人案,我姐夫不会杀人的,提刑司证据根本不全。” 想到江抗,梅鹤卿叫席玉下去,把桌面上的东西收拾好。 人都走了之后,梅鹤卿看着董淑慎,“世子妃,你有证据吗?” 董淑慎答他,“梅大人,凶器,那柄匕首是姐夫的,那姐夫怎会傻到自己杀了人自己认了凶器的,这合理吗?” 她见不到许庶,没有办法亲自问他。 梅鹤卿挑眉,手撑在桌子上,笑着问她,“那世子妃来找本官作何?” “梅大人,此为大理寺之职责,怎么能纵容冤狱。” “世子妃是来找本官帮忙的吗?” 董淑慎道,“是来找大理寺卿报案的。” 梅鹤卿愣了一下,手指微捻,“世子妃就这么信任本官,要是本官趁人之危,有条件呢?” 董淑慎后退几步,“梅大人,您掌司法,不该儿戏。” 他轻笑一声,“要是本官知法犯法呢?” “梅鹤卿,人命不是儿戏。” “慎儿,怎么让你说两句软话这么难呢?” 董淑慎微愣,看着他的眼睛,又像触及了什么一般慌忙移开。 “梅大人,告辞。” 话毕,董淑慎转身,梅鹤卿慌忙叫住她,“董淑慎,你去哪儿?” “去刑部,再不济,去告御状,找圣上。” 叁拾伍.梅大人青天在世 梅鹤卿明白,董淑慎来找的是大理寺卿,不是他,任何人在这个位置上,她都会来找。 大理寺不应,就去刑部,再不应,还有圣上。 董淑慎啊董淑慎,他怎么就喜欢她这个劲儿呢? “世子妃,既有冤狱,本官自当澄清玉宇。” 他说的一本正经,董淑慎转过身来,门前正对着下午的太阳打到她身上,发丝上笼着一层金色,向梅鹤卿行了一礼,“梅大人青天在世。” 梅鹤卿愣了愣,遂又笑出声来,“呵,世子妃,你是头一个这么说本官的。” “临安城不是皆言,本官是酷吏吗?” 董淑慎笑笑倒不是为了讨好,只言,“我只看到了临安治安比先前好多了。” 梅鹤卿略微一滞,董淑慎接着道,“难道梅大人的大理寺都是冤魂?” “……不是。” 几乎是即答,或许所有人都能这么想他,他也不在乎,唯独不想董淑慎也这么想。 “那对罪大恶极之人用重刑有何不可?” 呼吸微凝,梅鹤卿盯着董淑慎,不假思索又流氓的在她唇上亲了一下。 董淑慎还没反应过来,待她反应过来只看到他几步往前的背影。 “梅鹤卿!” “慎儿,本官先走一趟刑部,劳烦世子妃等些时日。” “登徒子,不要脸!” 这几日董淑慎把董温惠接到了府邸里照顾,赵朗这些日子忙着练兵,倒是好几日没有见到。 江柳坐在董淑慎旁边,一脸崇拜的看着她,“姐姐,你好牛逼。” 董淑慎侧目,“嗯?” “我是说,你这要是在我们那儿,就你这看法条的速度,法学生都馋哭了。” 其实这些日子相处,董淑慎渐渐明白了,江柳不是蜀地之人,口音她还有些熟悉,像是汴京人。 但是江柳说,她不是这个时代的人,董淑慎似懂非懂。 “咱们最高法院院长还没给你回消息?” 董淑慎放下手里的书,带了几分怨念,“柳儿,你老欺负我,好好说话。” 江柳笑了笑,“哈,就是那大理寺那位大人,怎样了?” 这几日,提刑司的卷宗倒是到了刑部和大理寺审核,梅鹤卿自然是觉得案卷上有问题,到了刑部又去找了一趟王鳌。 “王大人,这桩案子得重审。” 王鳌把梅鹤卿拉到一旁,声音压低,“清仕,你就别掺和了,那江抗一年到头手上没几桩案子,好不容易审了一桩,你这是抢他功绩啊。” 梅鹤卿嗤一声,“我需要抢他的功绩?” “那你看,你这推翻了再审,于江抗可就是白审一趟,搞不好还要担责罚,届时那江抗……” 谁不知道梅鹤卿自从来了大理寺,提刑司和临安知府像个摆设一样,一是皇帝器重,二是有些案子他们破不了。 还真就凭着梅鹤卿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奇技淫巧,破了一桩又一桩案子。 按他来说就是,死人是不会说假话的。 临安知府还好说,就是江抗不愿意,见不得梅鹤卿如此嚣张,更是看不上他那些摆弄死人的玩意儿,哪儿有当官的亲自验尸的?要仵作干什么? 偏偏人家梅大人自己一手验尸的好功夫,把仵作饭碗都抢了。 “王大人,下官只是说此案有问题,按照律法章程,到我大理寺,就得重审。” 王鳌官场老泥鳅了,摊了摊手无奈道,“清仕啊,虽然说你从梅家出来了,但你这脾气有时候犟起来真是跟梅相公一模一样。” 梅鹤卿有些面色不自然,反驳道,“谁同他一样。” “王大人,下官告辞。” 说罢,也不管王鳌在身后唤他。 出了刑部,梅鹤卿径直入了宫,皇帝看到梅鹤卿很高兴,当即都忘了站在一旁的梅挚。 “诶呀,梅鹤卿啊,你都多久未来找朕了?” 此言带了几分怨念,梅挚瞪了一眼梅鹤卿。 梅鹤卿撩袍跪下,“圣上,臣来此是想同陛下求一道旨意。” 一听是正事儿,皇帝不高兴了,声音都没刚才热烈了,拱了拱袖子问,“什么旨意啊?” “臣在大理寺送上来的卷宗中发现一桩提刑司审讯的冤案,证据明显不足,臣请陛下下一道旨意,把犯人一应证物带到大理寺来。” 梅挚觉得梅鹤卿有些逾越了,当即想阻止他。 谁料皇帝摆了摆手无所谓道,“我还以为什么大事呢,朕给你旨意,不过,梅鹤卿,你好久没有陪朕赏画了。” 梅鹤卿叩首道,“臣谢陛下,待臣了结完这桩案子定然对陛下随叫随到。” 梅挚同他一道出来,斥责他,“梅鹤卿,你这是罔顾司法,滥用权利!” 哪儿有不交卷宗直接请旨的? “梅相公,圣上同意,你说呢?” “梅鹤卿,你把律法置于何地?仗着陛下宠你,谋取私权。” “梅相公,您倒是直臣,陛下同意北伐了?” 梅挚气的哽住,梅鹤卿偏偏还要说,“您说这律法真的有权威吗?” “你什么意思?” “在我看来,它什么都不算。” 对下算,对上却是儿戏,如何能服众。 “你!” 风吹动二人衣袍,梅挚看着梅鹤卿一阶一阶的下去。 律法,权威,梅挚站在原地想起了多年前的事情,有时候梅鹤卿说的也没错,什么法啊,不过是天家一人之言。 提刑司里,江抗眼睁睁看着梅鹤卿把人带走,一应人证物证全部由他带回了大理寺。 “梅鹤卿,你这是打我的脸!” 梅鹤卿转身,“江大人!本官只是奉命查案。” “你奉命?你不过仗着圣上的宠爱!” “江大人,屈打成招,滥用重刑,到底是谁罔顾司法?” “梅鹤卿!” 许庶带着手铐脚链,满身伤痕,头发蓬乱,只是模模糊糊的问梅鹤卿,“大,大人,我是要被问斩了吗?” 他并非不知法,只是疼的太多了,次次疼昏过去,在监牢里暗无天日,不知春秋。 “大人,我……我,想要一份笔墨。” 梅鹤卿问他,“你要笔墨作甚?” 许庶嘴唇干裂,声音已经不怎么能发出来了,梅鹤卿凑近他,他嗫嚅着,“我……我想,想写……写一份放妻书。” 放妻书? 许庶觉得自己必死无疑,而董温惠还年轻,他不能拖累她,她应该改嫁给一个更好的人。 梅鹤卿笑了一下,“怎得,愿意让你的妻子嫁给别人?” “大,大人……草民必死无疑,家中妻子年少,不能因为,因为我,” 叁拾陆.本官带你查案 梅鹤卿听着他这话想了一下,若是有一日他是许庶这般境地,会如何? 要他亲自写文书告诉她嫁给别人? 不愿意,很不愿意。 他最终没说话,叫抬着许庶的小吏手轻点儿。 许庶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用最后一丝力气拉着梅鹤卿的衣角,“大,大人,草,草民,还能……能见见草民的妻子吗?” 梅鹤卿转身看着他,“你那放妻书留着,啊。” “什……什么?” 小吏脚滑了一下,许庶皮肉开裂,血顺着粗麻布衣渗出,沾着灰混成黑红色。 梅鹤卿训斥他们,“稳着些。” “是,大人。” 人到了大理寺,梅鹤卿请了郎中给许庶看伤,董淑慎得知案子交由大理寺审理了,带着董温惠去了大理寺。 监狱里,董温惠看着一身伤的许庶,心尖都是颤抖的疼,“相公,相公。” 许庶勉强能撑起身子来,想抬手给她擦眼泪,“别,别哭,我,我没事。” “相公!” “乖,桃,桃娘,是我不好,你受委屈了。” 许庶其实更多是自责,自己入狱只想着妻子孱弱年少,恐她害怕,忧虑。 董淑慎其实已经不是第一次羡慕了,所谓鹣鲽情深不过如此。 梅鹤卿偏偏破坏了里面温情的氛围,“姐姐,您先请坐,我有几个问题要问问姐夫。” 他这般自然称呼,董淑慎侧目,“?” 梅鹤卿好像不觉得怎样,他半蹲到许庶面前,问他,“这把匕首,是你的吗?” 许庶点头,“是,上面有颗值钱的宝石,所以是祖传的,盛唐做刀留下来的。” “可是,我不知道怎么会出现在那里。” 梅鹤卿继续问,“那你怎么会去青楼?” 这一问,许庶非常羞愧,急忙解释,“娘子,娘子,我去青楼不是去,不是去,” 董温惠劝他别着急,许庶却是怕娘子误会,急忙道,“娘子,对不起,你生辰快到了,我拿不出什么像样的礼物,家里的钱全供我念书了,所以,所以,” “我经人介绍,去给青楼一妓子填艳词,报酬丰厚,我想……我只是想,娘子,我什么都没干,连那伶人的脸都没多瞧。” 梅鹤卿不知怎得看到许庶慌忙解释的样子忽然笑了,董淑慎看了他一眼,他立马收敛。 “你见的那个妓女叫什么?” 许庶看了一眼董温惠道,“……玲儿。” 说了这一遭,许庶羞愧万分,想他一个读书人,寒窗苦读十几年,到头来还要靠给妓子填艳词给娘子买礼物。 “娘子,庶对天发誓,句句属实,绝无二心。” 许庶很诚恳,董温惠看着只觉得心疼,“相公,你别说话了。” “你信我吗?” “我信,我信。” “娘子真好。” “嘶——” 梅鹤卿听不得这个,再次打破两人氛围,“行了,姐夫还在狱中,姐姐你不方便长时间探视。” 董温惠仅有的镯子想脱下来给梅鹤卿,“多谢梅大人照顾相公。” 梅鹤卿哪儿敢收,“姐姐,本官清廉,自会还姐夫一个公正,您不必如此。” 董淑慎把镯子给姐姐戴回去,“阿姐,你放心,梅大人那里,我自会谢过。” 出了监狱,董淑慎先差人把董温惠送回去了,梅鹤卿懒懒地倚着门问她,“世子妃,怎么谢?” 董淑慎刚想说这不是你们公职人员的职责所在,还需要人千恩万谢吗? 梅鹤卿拍了她的头一下,董淑慎觉得他很冒犯,正要瞪他,梅鹤卿突然道,“本官缺个随身小吏,要么世子妃委屈委屈?” 董淑慎惊道,“你大理寺那么多人?你说缺小吏?” “他们哪儿有世子妃蕙质兰心,对本案肯上心啊,如何?本官带你查案。” “世子妃不想知道真凶是谁吗?” “梅鹤卿你胡闹!” “那本官可能,不能那么快尽职尽责了,而且世子妃,案子到了本官这里,多久本官说了算。” 他就是压着半年一年也使得,那许庶的秋闱怎么办?他根本耽搁不得。 董淑慎才觉得自己来大理寺就是一个天坑,但凡放到刑部都不至于是梅鹤卿这样。 可是,他又真的接了这个案子。 “你要本妃怎么样?” 怀远侯府门前,董淑慎跟在他身后,穿着大理寺普通小吏的衣服,挽着男人的发髻,提着他的验尸工具箱。 杜哲死后还在停灵,梅鹤卿来吊唁也不怎么受欢迎,他毕竟是要开棺验尸的。 怀远侯知道许庶转给大理寺本就十分不愿,照他看来就该赶紧定案,让许庶血债血偿,他九泉之下儿子冤魂才能安息。 梅鹤卿有圣上旨意,怀远侯纵使十分不愿,也只得打开棺材让梅鹤卿验尸。 “手套。” 董淑慎还在看棺材里的死人,梅鹤卿又重复了一遍,“手套。” 她这才反应过来,从箱子里拿出来,梅鹤卿倪着她,“你要本官亲自戴啊?” 董淑慎咬了咬牙,学着之前见到那一次把他的袖子束起来,帮他戴手套。 梅鹤卿显然心情很好,这大概是他头一次验尸这么高兴,不过怀远侯就没那么高兴了。 他不知道梅鹤对着他儿子的尸体笑个什么劲儿?! 放肆! 对死者大不敬! 梅鹤卿低头对董淑慎道,“多谢,慎儿真棒。” 董淑慎偷偷拧他,梅鹤卿也不在意,吩咐她,“记得把验尸结果,写在纸上。” “明白。” 梅鹤卿扭过头来面对尸体,面上收敛了很多,他伸手去摸杜哲的尸体,果不其然。 贯穿的刀伤,入口大出口小,怎么可能是匕首杀人?简直可笑。 “记,伤口约三寸,贯通伤。” 而且,是刀剑伤,自上而下的伤口。 董淑慎手一顿,明显高兴起来,“那就不是姐夫了。” 梅鹤卿看着她的笑容,也勾了勾唇,又查了查杜哲其他的地方,“记,脑后有磕碰。” 那就是死前有打斗。 其他地方一一验过,梅鹤卿方才停下,“怀远侯,冒犯了。” 怀远侯问梅鹤卿,“怎么样大人,我儿他到底是不是被许庶杀的?” 梅鹤卿反问他,“你不是认为是许庶吗?” 叁拾柒.这个世界上没有完美的犯罪 怀远侯不说话了,梅鹤卿抬眼看了一眼董淑慎,她很有眼色的帮他把手套摘下来叠好。 梅鹤卿拍了拍怀远侯的肩膀,极其不敬,“杜老爷,令公子的死另有其人,您那点儿银子送错人了。” 怀远侯一想自己的银子,默了默,“那梅大人……” “别,本官不收。” 话毕,梅鹤卿拍了拍愣神的董淑慎的头,董淑慎跟着他出去。 刚出了门就不满的控诉,“梅鹤卿,你实在是放肆,能别拍我吗?” 梅鹤卿看着她这副模样觉得可爱,更放肆的捏了捏她的脸,“慎儿,拍疼了?” 她下意识的摇了摇头,梅鹤卿抬眉,“这不得了。” “你知不知晓你我是什么身份?!” 他点头,“我不是你外室?” 董淑慎,“……” “好了慎儿,我们去一趟花满楼。” 自然要去案发现场,董淑慎明白,点了点头。 花满楼白日就是普通酒馆,里面也有唱曲吟词的。 老鸨一见梅鹤卿,往他这里扑过去,“诶呦梅大人,你可是有些日子没来了。” 梅鹤卿一把把人推过去,“王娘,休要胡说,本官什么叫有日子没来了?” 他偏过头去同董淑慎道,“不是,慎儿,我真不是酒醉柳眠之人,我,她瞎说。” 董淑慎不听他解释,只问那老鸨玲儿姑娘在哪儿。 老鸨不认得董淑慎,尤其她身着男装,梅鹤卿拿出令牌,“王娘,大理寺查案。” 王娘这才正色,“诶呦,我们花满楼可是良民呐,您这是干嘛呀。” 梅鹤卿严肃起来,声音也变沉,“王娘,把玲儿叫来,还要,带我们去那天杜哲死的房间。” “嗳,明白。” 面上说着明白,嘴里倒是嘀咕着晦气。 董淑慎跟着王娘,梅鹤卿又低声多说了一句,“慎儿,我不是常客,我平日都是查案来的。” “梅鹤卿,跟我没关系。” 梅鹤卿有些死皮道,“就不能有点儿关系?” 董淑慎不理他,二人一路到了那天杜哲死的那间房。 是两间相对的房。 好几天过去了,其实对于查案是最不好的,血迹已经被清理过了。 梅鹤卿看着杜哲死的这间房,问王娘,“是谁发现的?” “就是玲儿啊,她唱了一夜的曲而没回房,晨起一回房,就发现了死人。” 玲儿到了,给梅鹤卿跪下,柔柔软软的一副嗓子唤他,“大人。” 梅鹤卿问她,“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那天晨起,奴上楼休息,在卧房发现杜公子的惨状。” “他当时是什么情况?” “是,是……” “说!” 梅鹤卿声音陡然一凛,玲儿似乎也没想到真的会有男人对她这样的女子舍得这样说话。 “杜公子仰面倒地,胸口上,胸口上,就插着许庶的匕首。” “你怎知是许庶的?” “奴,奴……奴见过,见过许公子带着这把匕首。” 许庶平常不带,只是近来老是怕杜哲再来纠缠,他不得已防身用的。 “你只是见过,便这样眼熟?” 玲儿眼神飘忽,梅鹤卿继续问,“你同许庶见过几次面,案发当天,他在哪儿与你碰面的?” “我们,我们共见过三次面,那日我请许公子在这里喝茶,我去唱曲叫他把词留下便好,然后……” “期间你回来过吗?” “我,我……” “说话!” 玲儿迫于他的威严,匍匐在地声音带着哭腔,“大人,奴,奴……” “是不是想上刑?” “不,不,”玲儿摇着头。 “那你就说,匕首哪来的?” 玲儿咬咬唇,“是,是奴偷的,是奴偷的。” 董淑慎心里一惊,梅鹤卿继续问,“那日你究竟回来否?” “回来了,回来了,奴唱完一支小曲就回来了,许公子的茶碗里放了些迷药,因而,匕首被奴偷拿了。” “那许庶何时走的?” “一刻,一刻就醒了,许公子以为是自己最近太劳累,因而才睡着的。” “那这把匕首,当时放在哪儿?” 玲儿慌忙道,“桌上,在桌上,当时奴因为趁着空隙上来的没有安置好,只把它放在了桌上。” “哪张桌子?” “花几,是花几。” 梅鹤卿过来花几边看,董淑慎也跟着他过来,“有什么发现吗?” 他侧头看向董淑慎,“慎儿,你看这牡丹花。” “有什么问题吗?” “像你。” 董淑慎,“……” 反应过来骂他,“现在是在查案。” “我知道。” 梅鹤卿转过身来,看这间屋子,如果,是刀剑所杀,贯穿的伤口,血液呈喷溅状,四周不会没有血滴,太干净了。 即使清理的再干净,也不会一点踪迹不见。 不对! 董淑慎见他利落的转身,忙跟着他出去,“怎么了?” 梅鹤卿进了另一间房,问王娘,“这是谁的屋子?” 王娘回答,“是小娟的屋子。” “她那日,侍奉过何人?何人是她的座上宾?” 王娘仔细回想中,梅鹤卿挨着查看,窗户,毯子,绣屏,帐子…… 杀人必留痕迹。 这个世界上没有完美的犯罪。 “慎儿,拿酽醋和酒来。” 董淑慎问他,“你的箱子里有吗?” 他点头,“有。” 高浓度的醋和酒,能让血迹重现,梅鹤卿大概思考着会在什么地方。 帐子肯定是换过的,只能在地上,桌子上试试。 董淑慎看着他的动作,心里骇然,果然,地上一滩血迹,周围也有大片血迹。 锐器,刀剑,喷溅型的血迹。 这里才是第一案发现场。 梅鹤卿当即放下手中的东西,拍了一下桌子,声音冷冽,“王娘,去,把小娟叫来!” 王娘噗通跪地,“大人呐,小娟前几日被赎身了,不在花满楼了。” “你说什么?!” “她那日陪着的人是谁?” “是,是……” “说不说!” “奴说,奴说,大人,是一位将军。” “姓甚名甚?” “孙,孙赋。” 孙赋? 董淑慎唇边默念这两个字,这不是别人,是那天赵朗身边的副将,他就叫孙赋。 梅鹤卿看向王娘问,“给小娟赎身的人是谁?” “驸马,驸马爷。” “驸马?哪位驸马?” “嘉柔公主的驸马。” “嘉柔公主?” 叁拾捌.嘉柔公主的驸马 轮到二人犯难了,嘉柔公主的驸马是个极其古怪之人,没有任何职务,享着荣华富贵,任何官府人员不得入,哪怕有圣上旨意。 除非是圣上和太后亲临,否则嘉柔公主的驸马可以选择不见任何人。 梅鹤卿踱了几步,“嘉柔公主?驸马姬良可是谁的账都不买的主儿,要从他这里要人……” 董淑慎问他,“要么,先去看看,或许驸马爷能明理。” “呵,慎儿,谁都能明理,姬良不能。” “为何?” “自然是因为嘉柔公主。” 嘉柔公主被掳走,两人唯一女儿也不知生死,姬良自此圈地自禁,不见任何人。 若不是先帝,姬良是有机会救下妻子和女儿的,因而姬良心中只有对朝廷的怨恨。 太后只有嘉柔这一个亲生女儿,自然对姬良也是纵容,官家也下令不许任何人打扰驸马。 两人去了公主府,果不其然被拒,董淑慎想入宫找太后,可惜太后近日来病体羸弱,不见人。 回到府邸后,董淑慎犯了难,凡事要讲证据,这么大个人证找不到,许庶和阿姐该怎么办? 第二日,董淑慎又去了一次,董温惠在门口跪了一天都没有什么用,公主府门可罗雀,甚至正门上了锁。 在整个热闹繁华的临安,显得格外落寞寂静,荒芜没有人气。 “这可怎么办是好,相公该怎么办呐?” 董温惠一想到监狱里许庶那副样子心就不由的发疼,明明光凭验尸报告就能放人,可江抗不愿意,他一定要大理寺给个交代。 怀远侯那里催的紧,儿子要下葬,他们要找到真凶祭奠儿子在天之灵。 董淑慎挽着她的胳膊安慰,“会有办法的,会有办法的,姐夫吉人自有天相。” 刚把姐姐送了回去,赵朗身边的小厮就叫她过去。 “淑慎,我说过多少次,你一介妇人,怎么频频干预司法?” 董淑慎大约知道他想说什么,“可是,那是我姐夫。” “避嫌避亲,正是因为那是你姐夫你更应该明白你要避讳,怎么能频频出入大理寺,那是你一个妇道人家该去的吗?” “世子说的是,妾身谨记。” 赵朗愣了一下,以为她听进去了,继续道,“自有官府衙门,若你姐夫是冤屈的会还他一个清白,你不用操心。” “妾身明白。” 董淑慎也不反驳他,只是乖顺的点头,赵朗认为这才乖觉,吩咐她,“好几日没去母亲跟前尽孝道了?还有孩子们,你要照顾好,这才是为妇之德。” “好,妾身晚膳就去福寿堂。” 赵朗说完了,董淑慎出了门就叫凌霜给大理寺去信,问梅鹤卿什么时候升堂审许庶。 赵朗自认为规劝妻子一番,不料回了书房孙赋跪着等他。 自己的副将跟在身边多年,赵朗扶他起来,孙赋执意不起。 “你怎么了?”赵朗问他。 孙赋答,“世子,末将杀人了。” 赵朗一惊,转过身来,“你说什么?” 孙赋叩首起来,“世子,杜哲是末将杀的,现在大理寺已经在找那日侍候末将饮酒的女子了。” 杀杜哲那日,纯属是个意外。 孙赋本来就血气方刚,他身为武将最是看不得临安城这些软骨头的风气,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尤其是重文轻武的风气,临安多杜哲这种败类,他那日同小娟饮酒,杜哲上来找小娟。 口出狂言,说了好些侮辱孙赋甚至是赵朗的话,孙赋一时气血上来,拔了剑就刺向杜哲。 反应过来才发现人已经倒在血泊中了。 小娟目睹了一切,又不忍害孙赋,只得借了赎身的机会躲到了姬良处,这里没人敢进来。 赵朗听完一切,手上青筋暴起,“那你怎么会冤枉许庶?” 孙赋解释,“末将不知啊,尸体移过去的时候,小娟在上面插了一把匕首啊。” 小娟也不知道是许庶的,她还以为是玲儿的。 “你!孙赋!你知不知晓如今临安多少双眼睛盯着我们,多少人想要致我们于死地,怀远侯,那是主和党,你要真的杀了他的嫡子,他焉能放过你?” “末,末将……” 孙赋支支吾吾地,“末将只是一时失手。” “一时失手?!孙赋,本世子同你说过多少次,收敛收敛你那脾气,凡事要忍,你呢?!” “世子,那鸟人说你,他侮辱你,末将听不得。” “而且,” 孙赋直起身子来,“他不该死吗?临安小霸王,欺男霸女,欺行霸市,仗着怀远侯什么都干,而我等武人,为国血洒疆场,要为这么一个人砍头?” “末将只是杀了该杀之人。” 他这一番慷慨陈词原以为赵朗会喜欢,没想到赵朗听完火气更甚,拍了拍桌子道,“你也知道朝廷不公,你怎么就不知道忍忍呢?” “如今是论应不应该吗?你知不知道你是我的左膀右臂,多少双眼睛盯着要治你于死地!” “末将,末将……” 孙赋嗫嚅着,赵朗坐在椅子上胸口剧烈起伏,“走,去梅府。” “为何?” “找梅相公。” 赵朗在私心中认为梅挚当同自己是一样的,因为他们都想北伐。 谁料说明来意,请求梅挚叫梅鹤卿暂时不管这桩案子,梅挚厉声拒绝。 “世子,你当知道,我等人不得干预司法。” 政法分离,司法独立。 “梅相公,你当明白其中道理。” 梅挚看着孙赋,“世子,人犯错了就得担着,老臣学不会弯弯绕绕,世子该庆幸,您把人带到我这里老臣还没有报官。” “梅相公!” 赵朗碰了壁,带着孙赋出来,孙赋抱怨道,“这个梅挚,不知变通的倔脾气,他不结党有人结党害咱们!” 自以为同梅挚是一派,没想到梅挚从来没有结党的心思。 “直臣必死于其直。” 赵朗留了这么一句话,孙赋听不懂,只是跟着赵朗问,“那世子,接下来怎么办?” 赵朗看了看大理寺的方向,似乎又一次在心底滑向那可有可无的角落。 “回府。” 叁拾玖.董氏!我叫你撤状子! 董淑慎刚接到大理寺的信,后天重审许庶的案子,而且他有办法让小娟出来一个时辰。 “凌霜,走。” 还没出了东跨院,就被赵朗叫去,她只得先去赵朗的院子里。 赵朗请她坐下,言语态度难得的柔和,“淑慎,坐。” 董淑慎觉得今日太阳从西边儿出来了,难不成陛下同意北伐了? “淑慎,我想同你商量件事。” “什么事情?” 赵朗给她沏了一杯茶,坐在一旁的榻上,徐徐道来,“我有这样一个故事。” “世子什么时候有闲心同妾身讲故事了?” 董淑慎直觉不对,赵朗笑笑继续道,“你我夫妻,不能对坐而谈吗?” “可,世子请讲。” 赵朗继续道,“我打仗时,遇到过这样一种情况,大洪水,疏洪之时不得不淹城。” “两条河道分别淹没两座城池,一座里面的人是老弱病残和伤兵,一座里面都是青壮年劳动力,你说,本世子选了哪座城?” 董淑慎盯着他的眼睛,手微微往回扣,“世子这是何意?” 赵朗亦看着她,“淑慎,我为主将,当做最优选择,慈不掌兵,你明白吗?” 她点点头,“所以,世子言外之意是?” “孙赋是我的副将,那杜哲本就是该死之人,他只是一时失手。” “所以世子是想保孙赋?” “淑慎,我知晓你该识大体,孙赋什么重量,许庶只是一介白衣,孰轻孰重?” “可是他是我姐夫!” 董淑慎听得他这句话站了起来,赵朗面不改色道,“战场上哪个人没有妻儿老小,他们死的时候,哪个不心疼?” 不得不说赵朗很会,董淑慎默了一瞬,手扣住矮桌,“那你是何意,要我姐夫背下这无辜的罪名?” 赵朗想扶她坐下,董淑慎把他的手推开,他也不在意继续道,“淑慎,许庶我可以保他不死,还有你姐姐,他的子女,我可以让他们享一辈子荣华富贵,这还不够吗?” 董淑慎眼眶有些发红,抬头问他,“那他还能科考吗?” 这,自然是不能。 他认下这个罪,就是永远得隐姓埋名的生活,因为怀远侯,他甚至不能在临安生活,要到别处去。 “淑慎,你姐夫即使科考,顶多是个文官,他就算是中了状元也不过是个七品编修,得熬多少年?” “所以赵朗,这就是你的取舍?让他们一辈子躲躲藏藏,凭什么,我姐夫他什么都没干,他寒窗苦读十几年!” 赵朗脸色变了,语气也严厉很多,“淑慎,寒窗苦读?到头来不还是空谈误国,文人多一个少一个有什么区别?” “赵朗,你是皇亲国戚,你怎会知道姐夫挑灯夜读,囊萤映雪的心酸!你凭什么抹杀他的机会?” “谁允许你这么同我说话的?” 赵朗声音陡然升高,董淑慎垂眸坐下,他抿了抿唇继续道,“只能怪许庶运势不济。” “运势?世子,你可知清白对一个人有多重要?” “那董淑慎你可知一个人死能换百万人生,那这一个人死的就值!” 董淑慎重新站起来看着他,“自有律法严明,该是什么就是什么。” “世子说我一介妇人不懂律法,对,我是不懂,可我有心,他是我姐夫。” “我只知道,人不是他杀的。” 说完,董淑慎转身要出去被赵朗拉住了手腕,“董氏!我叫你撤状子!” 董淑慎把手腕从他的手里硬生生抽出来,手上一道红痕,“世子,打打别的主意。” “回来!” 梅鹤卿在花满楼,董淑慎带着董温惠去的时候,面色已经恢复许多了。 “世子妃,姐姐,请坐。” 厢房里就只有他们三个,董淑慎问他,“大人,您想到什么办法了吗?” 梅鹤卿盯着她半晌,“世子妃哭过?” 董温惠闻言去看,她都没看出来妹妹哭过。 董淑慎愣了一下摇摇头,“做针线活儿时间久了,揉了揉眼睛罢了。” 他知道问不出什么来,于是道他的法子,“姐姐可会弹琵琶?” 董温惠看着梅鹤卿怀里那把琵琶,摇了摇头,“未曾学过。” 董淑慎不知怎得,同梅鹤卿是能调侃两句的,她扭头问他,“怎得,梅大人你会?” 梅鹤卿拨弄了两根弦,指法明显不对,他笑笑,“本官会吹唢呐,世子妃要听吗?” “什么?唢呐?” 董淑慎被他逗笑,梅鹤卿勾勾唇,“然也,丧葬。” 看着董淑慎心情好了些,梅鹤卿才继续他的话,“后日,小娟会给驸马弹琵琶,一个时辰左右,在清风台,我去把小娟带走,但是需要一个人替代小娟。” “清风台?” 梅鹤卿点头,“对,清风台是驸马每年都会在那日去的地方,据说是怀念公主,本官需要一个时辰左右,带小娟指正。” 董温惠问他,“要我去弹琵琶吗?” “姐姐肯学吗?” “两天能学会吗?” “驸马只听那一首曲子。” 董温惠拉了拉董淑慎的袖子,“慎儿,我学。” 董淑慎道,“梅大人,不能找个擅琵琶的伶人吗?” 梅鹤卿看着她,“世子妃,这个风险……” “我明白,可是阿姐,你……” 董温惠柔柔的笑笑,坚定道,“我要,救他出来。” 梅鹤卿面色有些动容,嘱咐她,“姐姐,小心。” “多谢梅大人。” 董温惠这两天就在花满楼练琵琶了,梅鹤卿送董淑慎出去的时候,问她,“慎儿,是不是赵朗同你说什么了?” 她微愣扭头看他,又转过头来摇摇头,“无甚。” 梅鹤卿也没多问,分别时给她行礼,“恭送世子妃。” 董淑慎回礼上车,梅鹤卿在车下拱手朝她道,“世子妃,安心。” 她突然有种想落泪的冲动,又硬生生逼了回去,“梅大人,你觉得我自私吗?” 梅鹤卿闻言笑了一下,“你要是真自私,我不是早得逞了。” 董淑慎擦了擦眼角的迎风泪,“多谢。” 他依旧笑着,一袭朱殷云锦暗纹常服下摆随风轻扬,窄袖,袖口收束,暗褚锦带束腰,看着是武人干练打扮,只是梅鹤卿自有一段风流。 “世子武将口才到不差,头一次见把受害者无辜人逼成这样的。” 董淑慎叫车夫快行,慌忙放下帘子,车轱辘压着地面,她极力的抑制住心里加快的跳动。 肆拾.赵朗,别逼她 升堂那日,梅鹤卿用仅有的一个时辰把小娟带出来,董淑慎却因为母亲过来只能留在家里。 “你,你是何人?” 小娟面色恐惧,梅鹤卿叫人给她松绑,自己半蹲下同她讲,“姑娘别怕,此事关系重大,我知晓你同孙将军的交情不愿如此,但是若如你不举证,枉死的就是无辜之人。” “不,不,奴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梅鹤卿凛了神色,“小娟,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本官念你是女子不愿动刑。” “大人,你就杀了奴,奴也是什么都不知道。” 孙将军是为了她才失手杀人的,她不能忘恩负义,哪怕让她去顶命。 梅鹤卿站起身来负手问她,“小娟!难道许庶的命就不是命?他没有妻子没有孩子?” “他家同你同在一片街坊,日后你天天见到他妻子孩子,你良心过的去吗?!” 小娟支支吾吾,眼眶发红。 “你想嫁祸给玲儿,因为她同杜哲也有纠纷,失手杀人,可没想到你错拿了许庶的匕首。” “同在花满楼,小娟,你怎么下的去手的?” “奴……奴。” 小娟这几天日日睡不好,梦见的全是那日死人的景象和玲儿,许庶找她索命的情形。 “你爱慕孙赋,有没有想过他怜惜你吗?” 被戳中心事,小娟身子一抖,身后马蹄声响,是赵朗和孙赋。 “梅大人,可否让本世子同这位姑娘说一句话。” 梅鹤卿把人挡在身后,“世子,她是本官证人,不可与旁人相见。” 孙赋下马叫小娟,“小娟,你不必受大理寺胁迫,过来,我护着你。” 赵朗已然出剑,梅鹤卿一时不察闪身躲避,“世子,你想干什么?” “梅大人,冒犯了。” “赵朗!” “本世子不能让你带走她。” 赵朗出剑锋利,梅鹤卿没有任何兵器只顾着格挡,“赵朗,你别逼她!” “到底是谁在逼谁?!” 小娟离开梅鹤卿身后,孙赋闭了闭眼举起了剑,梅鹤卿瞳孔猛然一缩,抬手去挡,剑从他胳膊狠厉划过,鲜血淋漓,血滴顺着滴落到沃土看不出颜色。 “赵朗!本官还在这里!行凶杀人?” 赵朗看着梅鹤卿,面色冷冽,“梅大人,本世子只是在清理偷盗的伶人而已,身为皇室,本世子有这个权利处理贱籍。” 并且,合理合法,不用承担任何罪责。 他自可以套上任何莫须有的罪名。 小娟在梅鹤卿身后瑟瑟发抖,看着梅鹤卿胳膊上那一道狰狞的伤口,皮肉翻卷,深可见骨。 梅鹤卿站起身来,没受伤那条胳膊握着赵朗手里的剑,“世子,本官是大理寺卿,执的是法。” 赵朗看着他手上流下的血,讽刺笑笑,“没有国,哪来的法?如今这世道最不需要的就是法!” “梅鹤卿,你不过临安四品官员而已,本世子今日就算是杀了你又如何?” 他不会动刀的,只是在赌梅鹤卿的立场。 “世子,有人就会有法,有法才能有国,您若是今日定要把小娟带走,就先从下官身上踏过去。” 梅鹤卿字字铿锵,赵朗手里的剑动了一下,咬牙讽刺道,“梅鹤卿!想不到你还是这般正义之人?” 他嗤笑一声,“世子,想不道到您是这般满口仁义道德,军功建立在无辜之人性命上。” “梅鹤卿!” “世子,无民要疆土何用?” “那也得先有疆土!” 两厢争执,各不肯让一步,直到刑部王鳌坐着小轿一路赶来,看着一身血的梅鹤卿惊讶道,“啊呀!清仕,你这是怎么了?” 赵朗把剑收回来,王鳌看着赵朗行礼,“世子,将军的命是命,婢子的命也是命,许庶更是无辜之人,听老臣一言,二位别争了。” 梅鹤卿倪了他一眼,赵朗一甩袖子,王鳌想到了一个好办法,他叫个犯了死刑的人给孙赋担下责任来,好叫许庶出来。 赵朗铁青脸色稍微松动,看着梅鹤卿,“杜哲,此等败类,早就该死,孙赋是替天行道。” “希望世子也如此治军,如此服众。” 赵朗骑马走了,留下血从指尖滴落,胳膊上被血染成深红色的梅鹤卿。 王鳌赶紧叫梅鹤卿去找郎中包扎,又把小娟带去作伪证。 今日是长云跟着他,撕开衣裳的布条给他包扎,“大人,疼不疼?” 梅鹤卿冷声嘶了一下,“你说呢?” “大人,此事就这样了?” “长云,我记得之前同你说过。” “什么?” “我等执法,不掌教化,而是警戒。” 所以法必严,教必仁。 “嗯,长云记得。” “可这该掌教化之人呢?如此虚伪,呵。” 长云默了默专心包扎,半晌才说了一句,“所以大人您信刑重刑。” “我只是想听真话。” 皮开肉裂的真话,一记鞭子抽开这虚伪的真话。 “罢了,同我和干系,我不是小人奸佞嘛。” 长云是想反驳的,但话到嘴边听见梅鹤卿一声,“嘶嘶嘶,轻点儿。” 他赶紧点头,“对不起大人。” 董淑慎本来是要去大理寺的,只是今日她母亲来了。 何琴给她带来了好几包中药,都是调理身体易于她有孕的,董淑慎看着头疼。 “慎儿,你就不要再管你那养姐的事情了,也不要因为这个同世子争论,你是女人,不能出入府邸衙门。” 董淑慎不想同何琴多说什么,她说什么她都可以听着,唯独董温惠那是她从小到大的姐姐,她不会不管的。 “母亲,我知晓,姐夫出来之后,我不会乱跑的。” 何琴瞪了她一眼,“你要明白,当务之急是同世子有个孩儿,这才能稳住地位,你看看世子的妾室,万一又生了孩子,你怎么办?” 董淑慎心里憋闷又不知道这口气往哪儿出,像木偶一般点头,敷衍着何琴,“知晓了。” 肆拾壹.驸马的女儿 清风台里,董温惠假扮着小娟弹琵琶,驸马姬良不明白她今日为何要戴着面纱,要她取下来。 本该一个时辰过后,梅鹤卿该把小娟送回来,谁料他带着小娟回来的时候,董温惠已经被发现了。 姬良看着她的脸,满面震惊,董温惠今日头上只插着那一支桃花形簪子。 “嘉柔,嘉柔?” 董温惠赶紧叩首认错,“驸马,民女是有苦衷的,民女的夫婿,” 姬良不等她话说完,几乎是一眼肯定,这是他给嘉柔的簪子,而这个女子的样貌,同嘉柔简直一模一样。 两厢对视,董温惠赶忙把头低了下去,姬良半晌才回过神来。 梅鹤卿在清风台打算请罪的时候,董温惠已经出来了。 “姐姐,你……” 他想问你没事吗?毕竟这是驸马的私局。 董温惠也不知道为什么,摇了摇头。 徒留台上的姬良,手紧紧攥起,他怎么说?有什么脸面去认,他当年没有去救她母亲和她。 “梅大人,我丈夫他……” “您不必担心,姐夫他今日就会出来。” 董温惠高兴正要跪下梅鹤卿赶紧把她扶起来,“不必如此,本官职责所在。” 扶董温惠的时候,正巧看到了梅鹤卿胳膊上的绷带,董温惠问他,“梅大人受伤了?” 梅鹤卿看了一眼,“不小心的,无碍。” 董温惠点了点头,突然觉得梅鹤卿好似在哪里见过,但她又想不起来了。 董淑慎在看过许庶之后,不时的张望,董温惠问她,“慎儿,看什么呢?” “啊,没什么。” 她压下心底那道慌乱,又在董温惠提及梅鹤卿时心里微颤。 “这次是要好好感谢梅大人了。” 若是没有他的坚持,王鳌也不会怕得罪两边而想那么一个主意。 “对,是该感谢。” 回了府邸,阿六递给董淑慎一封公函,大理寺的。 董淑慎不知怎得有些心慌,但一看确实是公函,别人当不会注意什么。 拆开来看,一本正经的官话解释这件事情,董淑慎也明白这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孙赋地位举重若轻,纵使他是误杀,只是杜哲为怀远侯唯一嫡子,怀远侯不会放过他的,因而他不能认罪。 要不是梅鹤卿,许庶就成了替罪羊。 里面还有一张信笺,只有两行字,这还是董淑慎头一次见他的字。 怎么说呢,字如其人。 “七七乞巧节,慎儿可有空同我共赏一刻河灯。” 乞巧节? 那日董淑慎会同赵朗拜会两位皇子,皇子妃,还有几位公主。 董淑慎当即第一反应是把这张纸条烧了,她不能去,不可以。 她这样算什么?真的是养外室? 攥着纸条半晌,纸笺捏的发皱,门口忽然传来凌霜的声音。 “世子。” 董淑慎慌忙把纸条揉搓用袖子遮住,面色如常的给赵朗行礼,“世子。” 赵朗摆了摆手,叫自己走过去坐下才叫董淑慎坐下。 “淑慎,前几日是我事急从权,我知晓许庶是无辜的,但是淑慎你当体谅我的难处。” 董淑慎摇摇头,“世子抱负,妾身明白。” “你知道就好,我不多说。” 赵朗喝了口茶,看着董淑慎须臾,又想起今日江抗身边小吏的多话。 言这梅鹤卿同世子妃关系倒是挺近,还没见梅大人为谁这么上过心。 主要还是赵朗想起那句话。 你不要逼她。 逼谁?仔细想想不像是小娟。 “淑慎。” 董淑慎被他叫到抬头,“怎么了?” “你,” 赵朗皱了皱眉,不知道当问不当问,或许他不该怀疑自己妻子。 “你同梅鹤卿之前就认识吗?” 他语气淡淡好似并不在乎,手端着茶杯撇着浮沫,董淑慎哑然,又答,“不,妾身不认识。” “那你怎么去大理寺了?” 男人真的很可笑,明明自己并非忠贞不二,甚至对自己的妻子毫无兴趣,也不肯放她自由,还要她守贞。 董淑慎喝了口茶润了润干涩的唇角,“世子,因为卷宗会送到大理寺重审。” 这倒是,赵朗看着董淑慎坦荡的目光,这么一想反倒是自己想多了。 原本因为孙赋的事情就叫她受了委屈,加之此次他还有些事情要同董家的老大商议,不好这会儿这么对她。 “淑慎,你是内宅妇人,不好多番来回的跑,恪守妇德,官场复杂还是少掺和为好,这是为了你好。” 董淑慎默然颔首,“妾身明白,只是因为这次事关姐夫。” “你明白便是。” 赵朗又坐了一会儿,直到他身边的人同他来报,说是江柳的表哥来了,这才起身。 如雪见赵朗走了之后,小声同凌霜嘀咕。 “世子真是,娘子姐夫遭罪他不闻不问,那个江柳不知道哪门子亲戚送信,也能这般引世子前去。” 凌霜叹了口气,“五娘啊,身在福中不知福。” 两个小丫鬟不懂,在她们看来在这后院有世子的宠爱就好,不比她家大娘子不受宠看着孤寂可怜。 赵朗因为此次乞巧节对江柳是有愧的,他只能带正妻去而不能带她去。 江柳惨然,这就是妾啊,赵朗再爱她宠她,她还是上不得台面。 而她接受不了,她想要的不是小猫小狗的宠爱,而是活生生得能把她当成一个人来看。 突然想起了简爱,江柳小时候还没看懂,不理解为什么简爱要离开男主,现在她到了这个境地,才明白有些时候抹杀掉自由和尊严,就是抹杀掉她的生命,她想要的是灵魂上的平等。 董淑慎不知道的是,她这段日子为了许庶奔波,后院中江柳的处境。 她不愿意跟那几位妾室斗,女性对女性的恶意,弱者和弱者的相互啃噬,是她觉得最悲哀的事情。 若是董淑慎这几日来看她其实会发现,江柳一日比一日消沉的面色。 她像被投入水里钓鱼的浮标,一半在水里一半在水面上,按不下去漂不上来。 躺又躺不平,卷又卷不动,要她妥协太难,可是她没有户口,没有路引,怎么走。 肆拾贰.(发疯)你敢说,你这里对我没有一点儿喜欢? 七七乞巧节这日,从下午开始,梅鹤卿结完案子一直在等董淑慎的回信。 小吏拿了一封信笺不知晓是何人的,梅鹤卿展开来看,一张信笺上只有一个“好”字。 他当即笑了一下,又掩饰着自己的喜悦,“谁送来的?” “不认识,看着脸生。” 梅鹤卿又展开看了看,是慎儿,会是她,是她。 她同意了。 心里有些鼓胀,梅鹤卿打开衣橱,上下打量扫视,他平时的常服并不是很多,而且平日在衙门办事也没那么多好的衣料。 席玉跨步进来的时候,梅鹤卿看着他那一身新制的锦袍揪住他的衣领,“还有新的吗?” “啊,什么?” 长云给梅南枝写了封信邀她,两方都赧然害羞,梅南枝不好意思只回复了一个好字。 拉着小厮问,“送给大理寺的大人了吗?” 小厮点头,梅南枝又问,“是长少卿吗?” “呃……奴就说了送给你家大人。” “什么?” 梅南枝一瞬惊慌,但一想她也就提笔写了个好字,纵使二哥看见了也不会知道是她。 夜幕降临,临安夜市依旧,灯火通明,尤其今日是节,临安城的人好似天天有过不完的节。 浮光若金的杭河边,一盏一盏花灯入水,形状各异,多是女子成群结伴在灯上题字许愿。 “这位公子,要买一个蜡人儿吗?” 梅鹤卿抬头看到那垂髫小儿篮子里的摩睺罗,笑了一声,“你看着我是有小儿的?” 那小儿荐道,“公子迟早会有,纵使无有,也不妨买一个赠娘子。” 他拿起篮子里并不很好的摩睺罗,织女的模样,只是雕刻的不精细,看着倒是胖乎乎的。 “太丑了,我不信佛。” 小儿嗤嗤笑了两声,“公子没有娘子。” “多少钱?” “十文。” 乞巧节对于董淑慎自然是最重要的一天,做刺绣的哪个不拜织女。 家家乞巧望秋月,穿尽红丝几万条。 赵朗带她出来,同几位皇子妃和公主殿下拜织女,皇家礼仪繁琐些,起身的时候,董淑慎听到河边一群年幼女子的声音。 “乞手巧,乞貌巧,乞心通,乞颜容,乞我爹娘千百岁,乞我姊妹千万年……” 她不禁笑笑,又跟着几位皇子妃入了画舫,那张字条她到底是烧了。 月移影斜,河灯这厢都散了走走了散,梅鹤卿才抬头问那小儿,“几时了?” “大约辰时了。” 辰时了。 禅寺的钟声敲响一声一声回荡,董淑慎给几位皇子妃绣花,几位围观着瞧,边瞧边夸。 隔间是琵琶乐声,吴侬软语,小曲唱的人心酥神醉。 “娘娘,妾身去行个方便。” “好,世子妃尽去。” 董淑慎疲于应付,这日她想以前同姐姐一起过的时候,多少年都没有过了。 画舫从埠头解开,董淑慎回来的时候被一只略带凉意的手拉了进去。 “梅鹤卿?” “慎儿,耍我?” 烛火跳跃,董淑慎眉头略蹙看清了他,月白山水藤纹云绣袍,银丝镂金冠,头一次见他如此……雅致。 “慎儿,说话。” 董淑慎挣开他的手,面色冷淡,“梅大人,那张字条我烧了。” 梅鹤卿心里一窒,忍着问她,“为何?” “梅大人,妾身已经成婚了,自当恪守妇德,从一而终,不可生出旁的心思,你明白吗?” 董淑慎看着他强装镇定,手心微微发汗,梅鹤卿看着她半晌,忽然笑了两声,“世子妃当真如此狠心?” 她忽然有些不忍说下去,有那么一瞬董淑慎居然疯狂的想要么就同他保持这般半死不活,见不得光的关系。 好死不死的,从那天后,董淑慎生出了不能耽误他的心思。 她如何不想自私,可是梅鹤卿我不能自私。 “梅鹤卿,你这是何必呢?就为了那一夜雨露?” “慎儿,若我说不止呢?” 烛火扯动着心跳,他这句话发哑,董淑慎闭了闭眼,狠下心来,“梅鹤卿,不管多久,我对你没有心思。” 求你了,不要再逼我了。 “慎儿,你敢说,你这里对我没有一点儿心思?” 他那双眼睛紧盯着她,董淑慎不甘示弱,咬牙一字一顿,“没、有。” “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所以梅大人,另觅佳人罢。” 话毕,董淑慎转身却被身后的人紧紧拉住带回来。 “慎儿,你还是不了解本官?本官向来只喜欢看身体的反应,不喜欢听嘴上说的。” “梅鹤卿!” 她眼神里闪过一丝惊恐,梅鹤卿反而笑了笑,单手摸了摸她的脸,“慎儿,知道我为什么自己验尸吗?” “因为只有死了的肉体不会说谎,别人所说的都是骗人的。” “同样,人向来心口不一,也是会说谎的。” “死人用验,活人用、刑。” 董淑慎不惊抖了一下,梅鹤卿勾起她鬓角的碎发别到耳后,“慎儿,别怕。” “这种刑,只会让你快活,不会痛。” “梅,梅……” 她在唇边嗫嚅着,门外传来了唤她的声音。 “娘子,娘子,世子妃。” 是凌霜。 董淑慎刚要说话就被梅鹤卿捂住了嘴,“慎儿,你要叫她来看看吗?” “梅鹤卿,赵朗在隔壁!” 她声音发闷,眼睛瞪着他,梅鹤卿笑了一下,“这不正好,世子妃,你就当着世子的面感受感受,你这具身体究竟对谁反应更大。” 董淑慎挣扎不过,她两只细腕被他扯下锦带绑着,而他蹲下身撩开她的下裳。 她不由的惊呼一声,“梅鹤卿!” “嘘,慎儿,小声些,世子还在隔壁。” 他略带凉意的手指抚过她的肌肤激起一层薄栗,随后一阵温软贴于其上。 “梅鹤卿你疯了!” 董淑慎拼命挣动,他按着她抬头,“慎儿,你这具身体告诉我你是对我有反应的。” 她咬了咬唇,“梅鹤卿,我是有夫君的人,是通人事的人,这番反应也只是对男人,不是因为你!” “是吗?头一次在画舫中是不是没有伺候好世子妃,以至于世子妃以为我技巧不够?” “那这次让世子妃好好感受感受,你究竟对我有没有反应。” 他继续着他的动作,董淑慎浑身紧绷,唇几欲咬破,黏腻拉扯出的春流,理智与欲望不断拉扯崩溃。 不,不行。 不能这样。 她没有办法给他交代,不能对他负责。 若是,她没有成婚,若是,她不姓董。 若是,忽略每次见他时的拨动,完完全全的舍弃将他当成她的私有。 梅鹤卿系的不紧,终归是舍不得弄疼她,董淑慎挣脱了半天,极力抑制着身体的反应,从头上拔下一支簪子,用力刺向了他的胸口。 “梅鹤卿,你要再这般,我会以为那日在画舫,药真的是你下的!” 血顺着指缝流出,细白软嫩的一双刺绣的手染着鲜血淋漓,梅鹤卿抬头看着她,“慎儿,你再往里,怎么不杀了我?” 董淑慎手上脱了力气,发簪应声掉落,“梅鹤卿,你若再如此,我真的会。” 松开了她,董淑慎把衣裙整理好,捡起地上掉落的簪子握在手里,推开门出去。 梅鹤卿在原地,血从胸口涌出,只是伤口感觉不到疼。 “董淑慎,你拿我的爱去维护你的礼教。” 肆拾叁.董夭夭,还是你狠 董淑慎出来的时候,是大皇子妃首先看到了她,“世子妃,你去哪儿了?” 她笑笑掩饰着,“这艘画舫倒大,在外面看了会儿河灯,回来竟然一时找不到路了。” 几位女眷倒是不疑有他,只是赵朗先行离开了,急急忙忙的不知道因为什么。 董淑慎袖口里沾着血,忽而听得隔壁一小厮的声音,“呀,公子,你这是怎得了?” 袖口里握着簪子的手一颤,几位皇妃出去看,董淑慎闭了闭眼,听得外面一声冷淡的声音,“本官缉拿盗贼,误伤而已。” “啊,大人,这画舫有贼寇?” 几位女眷皆被吓到,叫人把董淑慎叫出来还是离开为好。 董淑慎掌心里簪子嵌入,血顺着手掌流下,梅鹤卿捂着胸口,月白锦袍被血染红大片,惨然对着董淑慎笑笑,“各位夫人不必担忧,贼寇已走。” 经过董淑慎身旁,梅鹤卿道了一句,“世子妃,手伤了还怎么做刺绣。” 她手里握着的簪子往回收,把流血的手背到身后,撇开视线。 “世子妃,不必担忧,本官说了。” “贼寇已走,不会再来。” 话毕,梅鹤卿从董淑慎身边擦肩而过,董淑慎愣在原地,像是扎根于此,半步都动不得。 江柳跟着她表哥走了,赵朗回来的时候快要气死,他到底哪里待她不好,她居然敢逃? 院子里鸡飞狗跳,赵朗下令去找江柳,董淑慎魂不守舍的回来,静静的躺在榻上,凌霜不知道自家主子怎么了,打了水给她处理手上的伤口。 “娘子,您要小心呐,这手受伤了还怎么做刺绣啊。” 她垂了垂眸,单手覆在额上。 声音有些哑,“凌霜。” “嗯?奴婢在呢。” “我想吃些甜的。” “甜食?娘子,醍醐酥倒是有一些,您平日不是嫌太精贵了,今日要来一些吗?” 醍醐? 董淑慎点了点头,神思飘忽,“好。” 梅鹤卿回了大理寺,只不过夜里无人,今日又是乞巧节,值守的人更少。 他抬头看了一眼门口的牌匾,整个建筑端方威严,密不透风。 对于董淑慎,他当然可以选择继续强迫她,剖开来让她看看自己的心。 那有什么用呢?倘若他的存在让她日日担惊受怕,惶惶不得终日,那他愿意头一次守这礼教,为她守一次。 庭院里无人,月下桃影,瑟瑟簌簌,梅鹤卿打来一盆水,解开衣裳,一根簪子没有刺进去多深,他对着镜子按了按伤口。 “董夭夭,还是你狠。” 水被血染红,白纱布浮在水面上,须臾,梅鹤卿看着不再出血的伤口,捻起一支极细的毛笔。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白到几近宣纸的胸口,一朵姝色绽放。 人皮才是最好的画纸。 几日后。 董淑慎这几日过的模模糊糊的,也不知道是几时了,外面又下起了雨,滴答滴答,檐铃声响。 如雪进来禀报,说是赵朗把江柳带了回来,并且下令不让任何人去看她。 “为何?” “奴婢听闻是五娘子想离开,世子不高兴了。” 董淑慎蹙了蹙眉,手上的伤口有些疼,一夜梦魇,她想问什么又最终没说出话来。 “如雪,今日去看看姐夫。” 董温惠照顾了好几日许庶,边擦手边同她道,“慎儿,我怎得听说梅大人调往赣州了?可是同你姐夫有关?” 赣州? 董淑慎如今听到他的姓都免不了心里一漏,他怎么去了江南西路。 “不,应当同姐夫无关。” 估计是,同她有关。 “大约,大约是……有公干。” 皇帝不满意梅鹤卿的奏疏,虽说每年都会派钦差去各地督检刑狱案件,赣州今年又有几桩大案,但是非要他吗?他走了谁陪他赏画? 只是皇帝没办法,纵观朝廷刑狱上有建树的除了梅鹤卿竟挑不出第二人。 临行前,梅鹤卿嘱咐席玉长云,又单独把长云叫过来,“长云,好好待枝枝。” 长云脸色微红,大人怎么已经知道了。 “你说呢?少卿大人?” 那信,送信人,查一查也就知道了,只是被他当时的兴奋冲昏了头。 “大,大人,我一定用命护着枝枝。” 梅鹤卿嗤了一声,朝那边喊,“梅南枝,过来。” 梅南枝小步踱过来,有些赧然,“二哥?” “那点儿出息。” “照顾好自己照顾好母亲,同大哥说一声,事情紧急,我就不过去了。” “那父亲呢?” 梅鹤卿面色闪过几分不自然,“调令自会呈送中书。” “那二哥你真的谁也不带吗?” 梅南枝有些担心,大哥好歹出入有几个长随,更别说临安别的当官的,富贵子弟了,独独她家二哥身边从来没有人跟着。 “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 “枝枝,孑然一身,踽踽独行于世间,才是你二哥的宿命。” 御街旧坊老者收到梅鹤卿的信,默了默叹了口气,似乎自言自语着,“三儿啊,你不回临安了啊。” 董淑慎的马车同梅鹤卿擦肩而过的时候,两厢都没停伫。 嘉会门前,董淑慎掀开帘子朝外看了一眼,碰巧看到马上人的背影。 青衣薄衫,斗笠罩身,于这江南烟雨朦胧中,竟有几分江湖侠客的意味。 他这是,要走了吗? 也是,临安富庶之地本来也就不适合他。 往后只有她在这东吴形胜,三吴都会,市列珠玑,户盈罗绮之地,吟赏烟霞。 放下帘子,梅鹤卿扭头看了一眼董淑慎的车马,直到拐入巷口消失不见。 马车中,董淑慎忽而问凌霜,“凌霜,你先前问我,梅大人字什么来着?” 凌霜想了想,“好像听哪位大人唤过梅大人,清仕。” “梅清仕。” “……清仕。” 肆拾肆.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我只知晓,无人是你 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 江柳自从上次想同表哥跑被赵朗抓回来之后,就被变相“囚禁”在了临水阁,董淑慎都不能去探视。 每天赵朗都会宿在临水阁,他好像根本不在乎是不是会有人说他。 “赵朗,你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呢?” “柳儿,你为什么一定要逃呢?究竟我哪里让你不满意了?” 哪里?全部。 “赵朗,我不喜欢你!” 江柳略显疲惫,赵朗有些怒火,口不择言,“那你为何要上我的床?!” “不是我!不是我……” “柳儿,我不管你之前是什么,但你现在,是我的女人,我就不允许你去任何地方!” 江柳那时候看小说还觉得强取豪夺,囚禁什么的挺带感,但当她真的到了这一步,才觉得天天看这么一个自己厌恶的人在眼前有多崩溃。 每天除了吃饭睡觉,便是同布偶一样没有灵魂,连门都不让出。 爷爷,要么你带我走。 睁眼四方天,闭眼是深渊。 这是爱吗?这是拿她当犯人,可是她到底犯什么错了? 锦诗今天值夜,她也不知晓屋内发生了什么,只是一声一声江柳的哭喊声,或大或小。 有时候听着都让她心惊,只是因为赵朗在里面,她还以为他们在行房事,只是为何会那般疼痛? 自打那几日之后,临安慢慢入秋,一日比一日冷,董淑慎手上的伤已经好了,只是每每伤口牵动的时候也会想想,自己是不是太心狠了。 小时候看匠人倒模,滚烫的浆液冷却成形,无论是什么,定格了就再难恢复。 她想梅鹤卿那样的人,总不能真的会栽在她这里,人的一生还有很长,总有时间去遇见新的人。 不像她,已经是入模的人。 董淑慎正想着,门口传来一阵闹嚷,是刘氏和陈氏。 “大娘子,您就不管管那江柳,世子每日在她房中,把您的脸面放在哪儿?” “就是大娘子,世子来您的房中都少之又少,偏偏日日宿在那江柳房中,眼中还有没有您这个正妻?” 她们说的吵嚷,其实不过也是想利用董淑慎去规劝赵朗,毕竟她们作为妾室也只敢私下里抱怨,谁敢嘴上提。 “好了,那头三年世子没回来的时候,你们都没过吗?” “那哪能一样啊,大娘子,先前我等是彻底没了指望和祈盼,可是如今那江柳若是先于您生下孩子来,您以后的地位。” 陈氏欲言又止觉得自己说错话了,董淑慎单手扶着额头应付她们,“就算她以后有了孩子,那也是叫我母亲,我都不急你们急什么?” “照世子如今对江柳宠爱的程度,大娘子,您就不怕……” 其实董淑慎开始也不觉得怎样,女人家家的纷争难免,毕竟三个女人一台戏。 不知是不是跟江柳前段日子相处多了的缘故,董淑慎也开始想她们这些后院的妇人究竟在争什么? 这么多女人分一个男人的宠爱,到底归咎到根本是什么,她有时候想很久,又觉得好像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涉及的方面太多太多了。 好像不单单是……人的问题。 “好了,我会多多劝诫世子的,你们别多心了,也不要,” 董淑慎本来想加一句,也不要生出嫉妒之心。 可是,凭什么? 俗话说,一把钥匙不能同时开四把锁,几个窟窿眼子一个包袱不够堵。 男人们为了皇位,为了权利争斗,可以被歌颂为权谋,做大事,好像男人天生就该如此,可歌可泣。 他们被鼓励竞争,鼓励胜者为王,怎么到女人这里,嫉妒都不让有,要温顺要贤惠要大度。 董淑慎想不明白,默了默同她们道,“你们都是老人了,有我在不用担心。” 陈氏还想说什么,刘氏拉了拉她的衣角,看着董淑慎似乎面有倦色,二人才欠了欠身离开。 “大娘子也是,就这么沉得住气?我看照世子这么下去,管家权也得拿去博美人一笑。” “你没看大娘子那脸色,怕是也不好过。” 刘氏似乎有几分得意,“我看世子自回来都没怎么去过大娘子房中。” 她还侍过好几次寝呢。 陈氏比她有几分良心,鄙夷道,“那人家也是正妻,不是你我可比的。” “我知道,我就是说说。” “呵,你也就在我这儿嘀咕嘀咕,你可别叫大娘子听了寒心。” 陈氏说完快了几步走开,徒留刘氏愣了一会儿,小声抱怨,“一个两个的都装什么清高,不过是都在肚子里不说罢了。” “就都看不起我?活该我小门小户出生,我没眼界才跟你们聊不到一起去。” 刘氏本来是抱怨,说着说着竟然有几分想哭。 她不识字,什么都不懂,又有那样一个不聪明的儿子,什么都没有的娘家,那她靠什么啊? 爱慕世子有错吗?那样的人谁不爱慕? 赣州飘第一场小雪的时候,下面几个县人人自危,朝廷下来的钦差大人来各个县巡视,听闻已经有两个县的县令被免职了。 山阴县的茶楼里,薄雪落地而化,炉子上的茶壶发出嘶嘶声响,白气水雾氤氲。 “清仕,你说你好好的京官,怎得就非要接这趟差,基层啊,吃力不讨好,干的好坏没人看得见。” 山阴知县杨凌风拿起茶壶给对面的人斟茶,梅鹤卿从窗外望去,雨雪交加,远处淡雾笼着青山,空气潮湿,湿冷阴沉。 白青手指捏着茶瓯啜了一口,“功名利禄,于我来说是负累。” “那你当时不是自请回临安的吗?” 梅鹤卿看了他一眼,鸦青色羽睫在眼睑下投下阴影,“哥哥的事了了,想再留点儿牵挂,只是我太高估自己。” 杨凌风笑笑,“怎得?清仕你是为情所伤啊。” “不怪她,怪我。” “怪这世道。” 偶有小雪飘进来,茶盏热气袅袅,小雪花在空中就化掉不见。 茶盖磕碰声,杨凌风也望着远山,“鹤卿,鹤亭他……” 梅鹤卿眼睫微颤,热气蒙上一层湿意,“过两日,是他的祭日。” “当年你不愿授官,只是鹤亭他……死的冤。” 几年过去,梅鹤卿已经少了很多当年的冲动,淡声道,“是朝廷不配。” 这一句后,两人都静默良久。 直到琵琶女上来弹奏,杨凌风才笑着同他打趣,“诶,清仕你瞧,这伶人模样倒是不错。” 梅鹤卿淡淡瞥了一眼,“怎得,不怕嫂子打断你的腿了?” “啧,男人嘛,天涯何处无芳草,贤弟你如此风姿,哪儿会没有女子倾心,何必想着你那旧日羸梦。” 竹帘掩映,茶香飘荡,屋檐上水滴滑落,只听得他轻轻一句。 “杨兄,我只知晓,寻断天涯,无人是她,无人像她。” 梅鹤卿望了眼窗外青苔,杨凌风吸了口冷气,搓了搓手,“我啊,就是过日子,没你这种执念。” 他往后靠着椅子,手搭在桌子上,“不是执念,是惦念。” “我伤心了还能出来,她怎么办啊?” …… 肆拾伍.想死 “快,请郎中!” 一大早董淑慎就被院外慌慌张张的声音吵醒,“凌霜,怎得了?” “娘子,是临水阁,据说……据说是五娘子她,她……” 董淑慎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她怎样了?” “想自戕。” “什么?” 已然到了腊月,天气骤冷,雾霭沉沉,好似这天儿永远不会晴似的。 临水阁居然派了赵朗的亲卫把守,董淑慎被挡在门外,“柳儿她是怎么了?” 亲卫行礼回道,“世子妃,我等奉命在此,世子说了谁都不许入内。” “啊,那江柳又作什么幺蛾子,世子这么宠着她,她这又是闹什么?” “谁知道,恃宠而骄呗。” “也不知道世子喜欢她什么?” 几个妾室凑在一起议论,江柳醒来发现自己还是在这个世界,绝望的快疯了。 怎么还没死成?怎么回不去了还? 赵朗端着药从外面进来,面色沉冷,语气不善,“江柳,你到底想怎样?” 一个不查她居然敢自戕? 江柳面色惨白,毫无血色,赵朗见她不说话端了药碗上前坐下,舀了一勺递到她唇边,耐着性子哄她,“柳儿,来,喝一口。” 她转过脸去,细白的皓腕上隐隐可见血痕,赵朗看着腕子上的纱布也没了脾气,把碗放下,叫锦诗进来侍候。 “柳儿,你好好想想,你父亲的职位,还有你母亲的牌位,我哪样没帮你做?你这般是想要什么?你若是不想当妾,我去同淑慎商量商量,抬你作平妻……” 赵朗话还没说完,江柳眼角划过一滴泪,“赵朗,你这样对淑慎姐姐公平吗?” 似乎没有想到江柳会来这么一句,赵朗愣了一下,“什么?” “你这样让淑慎姐姐和你那几位妾室怎么办?怎么想?” 赵朗几乎是脱口而出一句,“干她们何事?” 江柳转过身去,她自小读商纣王同妲己,酒池肉林,炮烙之刑。 周幽王烽火戏诸侯为博得美人一笑,唐明皇宠爱杨贵妃,一骑红尘妃子笑。 看似帝王之宠,却建立在多少无辜人性命上,如今赵朗对她,又是要牺牲她其他女人的宠爱恩情。 这也是她对原书最不喜的一点,男女主谈恋爱搅的天翻地覆,好像整本书所有女人都是他们爱情路上的绊脚石。 所有都得为他们所谓的爱情让路,男女主的爱情毁灭天下人,天下人真是谢谢了。 董淑慎和她那些妾室,本质上有什么错?只不过作者都喜欢把矛盾点转移到女性身上,而把男人高高捧起。 “赵朗,我记得你说过。” “什么?” “一个人的死能换来一城人生,那这个人的死就有价值。” 赵朗慌了,“你说什么?!” 他刚要对江柳说什么,身边的亲卫进来,“世子,陛下召见。” 赵朗捏了捏手指,吩咐锦诗照顾好江柳,抬步离开。 董淑慎等还未离开,赵朗见到她们,略微蹙眉,“淑慎,你怎得带她们过来了?凑什么热闹?我不是说了不许带人来临水阁?” “世子,妾身听闻柳儿妹妹出事了,这才过来看看,我等这就退下。” 她态度柔柔软软,赵朗也不好多说什么,同她道,“你带着她们下去,没事儿不要过这边来。” “是。” 几人应下只是赵朗并没有分给其余几个人眼神,她们心里都有些不高兴,小声嘀咕抱怨。 董淑慎看着赵朗的背影,紧了紧身上的披肩,雪花落在长而卷翘的睫毛上,悄悄地化了。 真的是,到冬天了。 秋闱放榜已经好些日子了,许庶此次科考中第,一甲的探花郎,官封翰林院编修,修书撰史,起草诏书,为皇室成员侍读。 虽说现如今不打眼,可这毕竟是翰林院,倘若受人赏识,日后自有飞黄腾达的好日子。 董家二爷的儿子倒是有个争气的,虽说是武举,但到底吃了朝廷的饭,归到了赵朗的麾下,日后还得赵朗多提携。 其实两家的婚姻,不会管女儿家喜不喜欢,毕竟董家望族,虽说现在没落许多,但有田产有银钱有声望。 赵朗有权势地位,他也需要董家粮草和银钱的支持,董家需要有权势面子的女婿,各取所需罢了。 说到底,婚姻关系像是一种经济关系。 再说赵朗已经是临安出挑的人物,按理说董淑慎不应该有什么好挑的了。 再次回董家的时候,是赵朗陪着一起的,他奉皇帝命令去北方,明面上是要他打仗威慑,实则是要他促进议和。 男人们在正厅谈事情,除了董季远在屋内耍投壶,火炉生着,到多了几分惬意。 何琴好久没见董淑慎了,帮女儿打着身上的雪,边问她,“上次同你说的,那药喝了没?” 董淑慎面色微僵,“用着呢。” “听说世子带回来那个小妾,宠的跟眼珠子似的,可有这回事儿啊?” “……算是。” 下人们上茶,董淑慎坐在榻上,何琴坐在另一边,“什么叫算是?你得懂得震慑啊,拿出你主母的手段来,还能让妾室爬到你头上来?” 话是这么说,但何琴没有同任何妾室打过交道,因为董季远心思不在女人身上,要不是家里逼迫,他可能连正妻都不想娶。 “嗖”的一声,董季远扔了一支进壶里,高兴的笑了一声,何琴瞪了他一眼。 董淑慎盯着窗外的雪愣神,何琴唤她好几声才回神,“母亲,为何同为女人一定要为难女人呢?这到底是何道理?” 何琴被话噎住,驳斥她,“那你还想不想做这个世子妃了?那宠妾灭妻的还少吗?后宅手段多脏你不知晓吗?” “你非要哪天落下个没有夫君疼爱,没有儿子倚仗,被那小妾欺负死的境地吗?” 董淑慎听着这句突然难过,问她,“那我是如何到这个境地的?” 何琴没想到女儿敢这么同她说话,多了几分气恼,“你在怪谁?你看看这临安,还有比世子还好的人吗?谁还能给你这样的荣华富贵?” “董淑慎,你长点儿脑子!你不知晓临安多少女人羡慕你呢,多少人想进王府都进不去呢!” 肆拾陆.放你走 董淑慎无力反驳,她确实享受荣华富贵,嫁给临安城最好的男儿,可是她就没付出吗? 董季远看着两人要吵起来打了个圆场,“慎儿,来,给爹爹研墨。” 何琴看了两人一眼,“你俩就气我,老的老的指望不上,小的小的指望不上!” 说完,何琴从暖阁里出去。 留下爷俩二人,董淑慎帮忙用镇纸压平,拿了墨条研墨。 董季远呵呵笑了两声,“慎儿啊,这夫妻相处啊,有时候装聋作瞎,看见了当没看见,听见了当没听见,过日子嘛。” 董淑慎研着墨,品着他父亲的话,那不就是行尸走肉,要她忍让。 “你母亲,心不坏,就是,”董季远指了指砚台,“肚子里墨水太少,人心思太浅,只能看见这世间上有的,看不见这世间上无的。” 董季远执笔画菊花,倒是不难,边画边道,“慎儿,人啊,还是淡如菊为好,不争不抢,什么乱流都淹不下你。” “你同赵朗这门亲事,为父难以做主,但既然嫁过去了,也自当想开些,自己也活的舒心些。” “人生在世,不是事事如意啊。” 董淑慎看着董季远笔下成形的菊花,问他,“可是父亲,我才二十二。” 以后一辈子,都要如此吗? 董季远笑了笑,“慎儿啊,女人嘛,吃饱饭穿暖衣,含儿弄孙,还求什么?男人的爱是最不靠谱的,不要求这个。” 董淑慎没说话,她以前的爹爹娘亲感情好,姐夫姐姐感情也好,虽日子清贫却温馨爱护。 怎么到这大户人家,感情就如此之淡薄。 十几岁她被认回来,跟着学规矩,学这高门大宅的规矩,不断的被灌输为人妻为人妇的德操。 规矩礼仪,座次辈分,学着怎样去做一个高门大户有礼仪教养的大小姐。 其实时至今日,他们一家三口都没在一张桌子上用过饭。 董季远不知道董淑慎在想什么,他把笔搁下,叹道,“秋菊有佳色,裛(yi四声)露掇其英。泛此忘忧物,远我遗世情。” “啧,就是我啊,不如梅老弟画工了得,连个菊花都学不像。” 董淑慎这才注意到,董季远描摹的那幅画,下面一个落款,梅。 她慌忙移开眼睛,又觉得自己过分紧张了。 已经这么多日不见了,他应该另有一番天地的快活。 用膳的时候,董厢源又嘱咐了董淑慎许些,无非是要她恪守妇德,辅佐好赵朗。 董淑慎点了点头应下,回去的时候赵朗并未同她一起回府,他要北上嘱咐董淑慎照顾好母亲,照看到江柳和孩子们。 “淑慎,尤其是柳儿,她情绪不好,你多担待。” “……好。” “还有母亲,最近好像有些腰疼,你记得请郎中来看看。” “妾身明白。” “嗯,那就好。” 说了许些,唯独没有对自己妻子说一声珍重。 董淑慎看着他的背影离开,风吹动她鬓角的碎发,父亲说的也对,吃饱穿暖便是,不求旁的。 做人妻子,同做人奴婢有什么区别? 赵朗走后几天,锦诗来栖鹤院求董淑慎过去看看,江柳不进食,活活想将自己饿死啊。 董淑慎心里一惊,她到临水阁的时候,门口居然还站着赵朗那几个亲卫,看犯人还是看什么? 床上江柳奄奄一息,蜷缩成一团,胃里痉挛,难受的要命。 怎么还不死啊。 “柳儿?你干什么这么糟践自己?” 董淑慎抬手摸了摸她的头,江柳浑身一颤,胃里反酸,难受的要命,原来饿死这么难。 转过脸来董淑慎才惊讶的发现江柳的面如枯纸,人也不活泛了,哪儿有她刚来时候的样子。 “淑慎姐姐……” 她是这么叫,其实按照她原本的年龄,她比董淑慎还大一岁,但是董淑慎看着比她成熟多了。 “柳儿,你这是干什么?为什么不吃饭?” “我不想活了。” “啊?” “真的不想活了。” 她呜呜咽咽,董淑慎因着她先前的性子多了几分爱怜,摸了摸她的头,“跟谁过不去也不要跟自己过不去。” 江柳觉得董淑慎不懂,而且董淑慎性子怎么愈发沉闷了。 “董淑慎。” “嗯?” “你就让我死,死了你才能活着,我想回去你明白吗?我想自由!在你们眼里看起来的宠爱,在我眼里都是狗屁,是屎,是shit!” “我根本就不稀罕,我真的不稀罕。” 说着说着,江柳流下眼泪,董淑慎听着这般粗鄙不堪又几近癫狂的话,愣了半晌,“那你别活了。” 随即转身出去。 她为何这般不爱惜自己的命,要拿自己的命去换? 什么能比命重要? 两人似乎是在置气,只不过董淑慎没有想到江柳是认真的,赵朗不在没人逼迫她,她真的一口不吃,直到一天晚上昏厥过去。 唇被咬破,手指攥着衣裳布料,眉头紧蹙,不知道是怎么忍下来的,锦诗跪在地上哭的稀里哗啦,要是主子有事,世子回来她可怎么办啊? 江柳最受不了这样的威胁,赵朗对锦诗言,要是江柳有事,就拿锦诗问罪。 可怜锦诗又做错了什么? 董淑慎又一次震惊,心里不小的冲击,她叫锦诗强硬的先把药给喂进去。 她自己守了好几天,日夜照顾,江柳醒了。 开口第一句就是绝望的,“你能不能让我死啊,赵朗回来我还怎么死!” 大不了一头撞死得了。 江柳是神志不清了,用尽力气要往旁边的桌子上磕,董淑慎慌忙拽住她,江柳没什么力气,声音嘶哑可怜,“董淑慎,怎么我连死都做不了主啊。” 默了半晌,董淑慎开口,“江柳,别闹了。” “我放你走。” 屋内只有她们二人,董淑慎这么一句话,轻飘飘的却入耳清晰。 “你说什么?” “先喝药,再用膳。” 董淑慎哄着她,江柳过来问她,“可是真的?” 她闭了闭眼,微叹,“自然。” “你若是为我而来的,我也该为你做些什么。” 肆拾柒.安娜?安迪的妹妹? 照顾江柳这几日里,董淑慎模模糊糊听到江柳一些呓语,骂赵朗的,说什么她不该死的。 还有什么,董淑慎,我为了你牺牲太多。 你这么好,别死啊。 或许董淑慎不理解江柳到底在说些什么,但是她看着她这副宁死不屈的样子,忽然就生出了旁的心思。 喂江柳药的时候,也问她一句,“柳儿,你不在乎你的父母吗?” 江柳抬头,“我父母?我没有父母。” “嗯?” “哦,我爹啊,太渣了,我娘早死了。” 所以她没有家庭的负累,不用在乎这些。 董淑慎闻言默了默,她又究竟在乎什么呢?她和姐姐,许庶几人穷困潦倒,差点儿沦落到讨饭,是董家把她认了回去,给了她体面。 她一心想报答,故而一直顺从家里的安排。 可是如今,董淑慎看着江柳,生平第一次想出了逃离的心思。 江柳看着董淑慎,劝诫她,“其实,董淑慎,你这么好的人,不该是那样的结局,赵朗不配。” “什么结局?” 大约是涉及到自己的罪孽,江柳没敢说下去,另外扯开话题道,“董淑慎,我觉得你应该想想要不要继续跟赵朗下去,你值得更好的感情。” 虽然她要是走了,董淑慎或许能同赵朗过的挺好,只是觉得替她不值。 夜里飘了些小雪,炉子烧着银丝碳,灯芯不时的爆一声,两人靠在一起,董淑慎眼睛定定地看着前面,喃喃道,“其实……” “我可能,对……” “对什么?” 江柳很想知道,董淑慎声音细若蚊蝇,“不行,按律我得凌迟。” 凌迟?江柳想到原书里董淑慎后来的结局,刺绣本来就费眼睛,她还用了自己最后一口气吊着绣完了一幅图,一根一根青丝的发绣。 那大概是谁的画作,也熬尽了她所有的生命。 “董淑慎,我给你讲个故事,这个主人公呐,叫安娜。” 董淑慎眉头略蹙,“安娜,安迪的妹妹?” 江柳愣了一下,你别说你还真别说,巧了。 “嗯……差不多。” “她全名啊,叫安娜卡列宁娜。” 故事冗长,江柳挑了直接的故事情节来说,说完还问董淑慎,“你会觉得她是荡妇,是不贞洁吗?” 董淑慎对这个故事比对安迪的故事更有共鸣,她摇了摇头道,“她很可怜。” 又可悲。 “她是卧轨自杀的。” “什么?什么叫……卧轨?” “就是躺在车道上,被车活生生碾死。” 董淑慎心里冲击不小,又觉得自己像条濒死的鱼,呼吸不过来。 “所以董淑慎,有些东西是天性,硬要受到压抑,还名其名曰规矩礼仪理学,其实你要正视自己的欲望。” 自从那日同江柳聊完之后,董淑慎有很长时间睡不好,模模糊糊的一种感应。 卧轨自杀? 那她呢?她要是按照这条路走下去,会是什么结局?总之……不会太好。 董淑慎想办法给江柳弄了新的身份,路引,看似被赵朗亲卫看的密不透风的宅院,在小年这日,笼子被撬开一个口子,飞出了一只小鸟。 粉雪落地化水,灯笼的逛被水影拉长,枣红色的马嘶鸣,江柳掀开帘子一手握在董淑手上,“董淑慎,你要记得,命运在你自己手里,好好把握。” “还有,小心赵松。” 两句话不长,董淑慎嘱咐她照顾好自己,在她提到赵松的时候心里微拧。 江柳不知道该怎么同动淑慎提起,i因为她也是一知半解,有效信息太少,只是她直觉很多事都与赵松有关。 “好,我明白了。” 时间不等人,董淑慎怕时间一长被发现了催促她快走,江柳用力握了握她的手,“董淑慎,好好活着。” “江柳,走。” 两人又抱了抱,董淑慎放开江柳,冰凉的脸眼角发红,“江柳……飞。” 你是麻雀,不是金丝雀。 马车嘎达嘎达离开,董淑慎也等不了车走远就赶紧回了府邸,她很清楚自己为什么这样做,也很明白她做了什么。 赵朗从北方回来的时候已经接近年关,由于他同边关守将的插手运作,谈判陷入僵局。 只是今年情势不好,要战的话太难,可是对方居然还敢加增岁币岁布,他需要雄辩之才的能人拖住这一段时间。 刚一回府邸,就去了临水阁,他倒是带了些别地新奇得玩意儿想讨江柳欢心,没想到刚到进门就被告知。 江柳不见了。 “你们是干什么吃的?我有没有说过,要你们好好的看住她!” 两位亲卫都快吓死,他们每日提心吊胆,已经连着寻了好些天,夜禀报世子妃寻了好些天,只是无果。 赵朗一身寒气,不信邪的又去了临水阁,果然没有人,他到处翻找,像是宣泄怒气一般,瓷器摔裂,桌椅磕碰。 “锦诗呢?他不是伺候五娘子的?人呢!” 院内没人理会他,因为这个院子除了锦诗没有别的侍女,都被他遣走了。 董淑慎在屋内做针黹,雪钏儿在旁边看着,她耐心的教着,也算是一份传承。 帘子被猛的掀开,雪钏而吓了一跳,“爹……爹碟。” 赵朗甲还未解,浑身肃杀气,腰上还戴着配剑,语气冷硬又饱含怒气,“董淑慎,你是怎么管家的?我走之前有没有同你说照顾好江柳,现在她人呢?!” 董淑慎摸摸雪钏而的小脸,叫她先回去,雪钏不明所以,还是乖乖的出去了。 她放下手里的活儿起身恭敬行礼,“世子,王府这么大每日有多少事情等着妾身处理,怎可能视线日日盯着一个大活人。” “再说了,世子的亲卫都看不住的人,有什么道理来责怪妾身。” 赵朗头一次恨透了董淑慎这幅乖顺的样子,紧紧的拉起她的手腕攥紧,“董淑慎,你确定你什么都不知道?” “世子要妾身知道什么?” 男人的手劲儿大,赵朗又是武将,真的用起力气来,手腕几乎被折断的疼,当真是对她无半分怜惜。 “赵朗,究竟谁才是你的妻子?” 肆拾捌.世子妃失贞 “你说什么?” 赵朗听得董淑慎这么一句皱起了眉,他向来知道董淑慎不是那种软的可以随便拿捏的人,被逼急了也会说出些难听话。 可是,这是句什么? 董淑慎看着赵朗握着的手腕,眼神也不避他,“赵朗,谁才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 “你什么意思?” 赵朗把她的手放开,董淑慎一瞬间觉得自己骨头快要捏变形了。 “世子身为皇室成员,天潢贵胄,难道不懂礼仪尊卑,上下秩序?” “董淑慎,谁让你这么说话的?” “为了一个妾室如此疯魔,世子,你可对得起赵氏的列祖列宗?又把我这个正妻,置于何地?” 赵朗看着董淑慎的眼睛,明明很想反驳她又觉得自己无力反驳,世家大族,哪有像他这般的。 “所以,董淑慎,你把柳儿送走了?” 董淑笑笑,“腿长在自己身上,我送她干什么?世子不妨想想是不是自己的过错。” “你说什么?” 赵朗被这么一句怒火顶到颅顶,“董淑慎,你!” 扬起的手在看到董淑慎那双眼睛后直愣愣的停下,随即又转过身去,咬了咬牙。 “以为我管不了你是不是?” “董淑慎,这个王府本世子才是主!” “来啊,带世子妃去祠堂反省,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董淑慎闭了闭眼,心里一片哀凉,这么多日尽心尽力没有一句辛苦了,只有为了妾室的无端指责。 或许她不该心存侥幸,抱着能同赵朗做夫妻的想法。 她就该把自己当做赵朗娶回家的高级管家,替他打理家务,照料儿女,伺候母亲,管理妾室,不妒不恨不怨,心甘情愿,任劳任怨。 到年节董淑慎都一直在祠堂,赵朗像疯了一样各地在找江柳,对外只言董淑慎身子不好在休养。 在外面维护自己的面子,不好意思承认自己宠爱妾室如此过度。 南霖阁。 赵松摸了摸胯下的伶人,满脸喟叹,“小嘴儿不错,该赏。” 那伶人呜咽着,“……谢老爷。” 旁边还坐着手下跪在地上,眼睛一下不敢抬起来。 “你是说,董淑慎日日在祠堂?” “是,世子估计是为了他那爱妾才如此待世子妃。” 赵松摸着伶人的脑袋,挑了挑眉,“……啧,宠妾灭妻,家门不幸呐。” “沁儿啊,你说这男人也是有意思,干事儿的需要一个,干事儿的也需要一个。” “不知足啊,不知足。” 身下的伶人咕哝着,赵松笑笑吩咐着,“董氏啊,脑子太好,这些天居然在查我,不知道谁报的信儿。” “可这脑子好的人,对我可不太好哟。” 跪着的人问,“那爷,现在该怎么办?” 赵松把伶人拽起来叫她出去,衣衫整整,喝了半盏茶。 “王七,你知晓毁掉一个女人最简单的办法是什么吗?” 王七叩首,“奴愚钝不懂。” 他笑了两声,手扇着香炉的烟,“冬天点瑞龙脑,凉气扑鼻,人才更清醒。” “毁掉一个女人,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毁掉她的名节。” 丝丝缕缕冷香扩散,王七背脊上一滴汗滑落,他知道主子想要的不只是董淑慎手里的管家权。 还有更多更多,甚至他无官无职,为商人却在临安达官显贵中占据很大地位,王七也不明白主子究竟是为谁办事的。 “本来董淑慎安稳些,我还可以让她同赵朗多作几日夫妻,多当几日世子妃,可是啊,非要搞这些,诶。” “我本来,不想如此的。” “毕竟美人娇颜如花,谁都会心疼几分。” 年节后几天,董淑慎收到一封信,没有署名,只是……是从赣州来的。 许久未见,如今看到这封信董淑慎一时不知道作何是好,他现在在干嘛呢? 辗转反侧许久,董淑慎才拆开了信,不是他的字。 却是在告诉董淑慎,夏节那日是谁。 窦洵。 跟着的都是证据和推理分析,董淑慎在看到这两个字的时候心里就一凛,窦洵? 几页纸翻过,董淑慎又打开信信封看了看,遂又觉得自己可笑,到底在想什么? 字不是他的字,应当不是他写的,可是看着内容却像是他口述的,口吻很像,这是在告诉她,不是他。 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感觉,呆坐了一会儿,又拿起信看了看,摸了摸,闭上了眼按下心头轻易被挑动的情绪。 凌霜从外间进来,拿了件披风给董淑慎披上,“娘子,春寒料峭,当心身子。” 世子也真是,寻了这么久,江柳一天没消息她们家娘子就一天在这祠堂跪着。 这也就罢了,怎么没见府里的事让娘子少操心一些? 董淑慎拍了拍凌霜的手,叫她点了蜡烛过来,在烧掉之前董淑慎不知怎得,又看了几眼,才拿到烛火前点着。 火光一瞬变大,在阴暗潮湿的祠堂照亮。 如雪快步进来,急急忙忙道,“大娘子,大娘子!” 凌霜问她,“怎么了?叫唤什么?” “老太太叫去福寿堂。” 董淑慎眉略蹙,自从进了祠堂以来还没见老夫人叫她过,这次是作何? “可听说了是什么事?” 如雪点点头,“老夫人家内侄,洵少爷的媳妇儿,不知怎得今晨过去闹,那媳妇儿是老夫人表亲的女儿,平日也惯得很,只是不知怎得,就闹将起来。” “怎么?同我有关?” 如雪面露难色,支支吾吾的不敢言语,董淑慎又问了一句她才道,“就是……就是那媳妇儿说……说,” “说什么?” “她说娘子勾引她家相公。” “什么!”凌霜气急,“她这是放屁!我们家娘子洁身自好,勤修妇德,就没跟窦氏子弟私下见过一面,哪门子的勾引!” 董淑慎有种不好的感觉,是冲着她来的,但是她现在一瞬不知道该如何应付,哪里不对劲儿她说不上来。 怎么就偏偏现在来对付她? 不过当下,她要先把眼前的事情解决了。 “凌霜,走,我们去看看这跳梁小丑,自己管不好自家男人来攀咬旁人。” 一路上有人议论,说什么世子妃那日就失贞了,就是耐不住寂寞勾引了窦洵。 董淑慎见一个就叫凌霜拉下去掌嘴,谣言速度之快,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进了福寿堂,窦洵妻子郑云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姑母,您要为我做主啊。” “董氏就是个狐狸精,夏节那日,她就估计勾引相公。” 肆拾玖.你忍忍 “郑氏,你胡吣些个什么?” 凌霜,如雪一边一个替董淑慎掀开帘子,郑云跪在地上,看见董淑慎眼里淬满阴毒,恨不能一把将人掐死。 自从夏节那日,窦洵回来就像丢了魂儿一般,像是魔怔了常念叨董淑慎的名字。 郑云与他是夫妻,二人同床共枕,谁能听得自家相公夜夜呓语别的女人,是以她天天忍着直到忍不下去。 窦老夫人看着进来的董淑慎,手里佛珠转动几下,黄梨拐杖敲地“邦邦”两声,斥道,“董氏,你不好好勤修妇德,居然敢在明晟不在府中勾搭外男?可有此事?” 董淑慎抬眸看着窦老夫人冷笑一声,“郑氏,我与你相公面都没见过几次,何来勾搭这一说?” 郑云瞪着眼睛道,“那你们私下里干些个什么,我怎得知道,我只知晓我家相公天天念叨着你,可不就是有私情!” “真是可笑,你买不起珍宝阁的无价之宝,眼馋惦念,心里记挂,也能怪珍宝的错?” “你!”郑云咬了咬嘴唇,招身边的人过来,那小厮跪在地上磕头,“老太太,夏节那日,我家老爷收到字条,说画舫有友人相聚,上去竟然是……世子妃。” 颠倒黑白,倒打一耙。 董淑慎问他,“字条?什么字条?” “那……那是我家老爷收的,小的怎有。” 董淑慎围着他转了一圈,“那你那日,见到本妃了?” 小厮点头,“那是自然,奴婢亲眼所见。” 谁料闻言董淑慎笑了一声,“那游廊画舫,来往皆是文人雅客,侍女上得,而富贵人家公子哥儿的小厮却上不得,你去哪儿见我?” “不,奴婢,奴婢亲耳听老爷说的。” 董淑慎直接坐下,看着那小厮,“来来回回,见又没见,满口胡言,母亲,这样的人可能相信?” 窦老夫人正要说什么,赵朗回来听说此事也到了福寿堂,但他倒不是因为董淑慎来的。 进门第一句话就是,“淑慎,你能不能让本世子省些心?” 江柳找不到他已经够烦了,还要因为董淑慎处理这种事。 董淑慎向他行了一礼,“世子,妾身正要说,夏节那日,妾身外出并未超过两个时辰,只在河边画舫处逛了逛。” “只是喝了两杯清茶就晕晕乎乎身上不对劲儿,故而妾身一直在查,今日才找到那画舫使女,给妾身下药之人就是窦洵。” “可笑郑氏贼喊捉贼,究竟是谁没看好自己夫君?” 郑云闻言转向董淑慎,辩驳道,“绝对是瞎说!是你勾引我相公在前,他怎会做出如此事情?” 赵朗看着董淑慎,眉头皱起,“你怎么不早说?你……” 董淑慎知道他想什么,面不改色道,“妾身先前没证据不好说,世子,妾身是清白的。” “……嗯。” 他低低应了一句,董淑慎传唤进了按照梅鹤卿信上提到的人证。 画舫上的侍女不固定,经常跟着戏班子,台班子各处跑,故而查起来不易。 那日收下窦洵的钱给董淑慎下药的伶人这些日子又回到临安,因而梅鹤卿才送了这封信,让她去问这个伶人。 听到福寿堂这边的事情,董淑慎就叫阿六把人带过来。 那伶人进来跪下,和盘托出,是窦洵觊觎董淑慎许久,又因着在府内高门大院,他又不会功夫根本近不了身,这才想了这么一招。 趁着董淑慎外出,又是游玩儿,在画舫上窦洵动了这个心思。 郑云哑然,她似乎没想到董淑慎能把人找的这么快,同上位的老夫人对视一番,皆在对方眼里看到惊讶。 “那又如何?董淑慎,你同样是失了贞洁,还有什么脸忝居世子妃之位!” 董淑慎看着郑云和窦老夫人的小动作,也是明白这一招往哪儿摆了。 图穷匕见,想要她的管家权了。 先前赵朗不在,无论窦老夫人,还是别人都得依靠她,连赵松也不例外,面上不敢夺权。 如今赵朗回来,她就没用了是。 但是。 董淑站起身来看着赵朗,赵朗心里忽然发毛,不知道她要说什么。 “世子,您说,妾身可是清白之身?” 江柳同董淑慎最后一夜夜谈时,两人都一夜未眠,她同董淑慎讲了赵朗如今没有性能力,是如何如何折腾折磨她的。 董淑慎当时猜是赵松,只是还有很多细枝末节没想明白。 如今,她在赌,赵朗不会在这上面说他们到现在还没行过房事,他不会的。 果不其然,赵朗看了一会儿董淑慎,言,“母亲,涉及淑慎,还请郑氏你慎重。” 窦老夫人面色闪过一丝不自然,还想说什么自然都被顶了回去。 郑云不知所云,她还想继续说,却被窦老夫人打断,“行了,世子说是那就是。” 董淑慎反问赵朗,“世子,你要为妾身做主,窦洵您打算怎么办?” 赵朗就是因为窦洵,此时突然犯起了难。 门帘掀开,门口的人小声的唤了一句表少爷。 窦洵一身宝蓝色衣袍,看着倒像是个正人君子,一进来就撩开袍子跪下请罪。 “表哥,表嫂,姑母,是洵一时之错,这才酿成了这般错误,也是洵没有看管好内子,才叫她如此攀咬表嫂。” “表哥,今日洵在此,任由表嫂处置,绝无怨言。” 他是对董淑慎有不该的心思,也是用了下作手段,但是他那日也没得逞,董淑慎不知道被谁弄去,因而他一直心怀愧疚。 几个月都在想,若不是胡乱男人,就是董淑慎生生挨了过去,要大半条命,无论哪种都是罪孽。 郑云看着自家相公这般模样,还是为了维护旁的女人,不由地怒火中烧。 “窦洵!你对得起我吗?你这是什么意思?” 窦洵看了一眼郑云,“来啊,把夫人带回去。” “窦洵!窦洵!” 听不到郑云声音,董淑慎看着窦洵询问赵朗,“世子,你觉得妾身该如何处置他?” 照她看来,窦洵此种行为定然下作恶心,怎么也得好好处罚一番。 赵朗看着二人半天,叹了口气道,“淑慎,既然他都认错了,你……” 伍拾.世子妃,您这是什么反应? 董淑慎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赵朗在说什么啊? 他知不知道窦洵干了什么事?他不会不痛不痒想让自己原谅他? “世子,那是妾身的清白。” 赵朗有些不敢直视董淑慎的眼睛,抿了抿唇道,“淑慎,你不是没事儿吗?要不然就……” 窦老夫人因着窦洵是她的内侄更是偏袒,“淑慎,洵儿只是一时糊涂,你何必揪住不放呢,他都认错了,你还想怎样?” 两厢言论,无不叫人心寒。 她有些抑制不住心里的火气,质问一句,“世子,你知不知道……” 若不是梅鹤卿,她可能半条命没了都挨不过去。 “他差点儿要了我的命!” 赵朗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窦洵,窦洵身子匐的更低,“表嫂,都是我的错,您就处置。” 窦老夫人看不得自家侄儿这般卑微,为了一个女人做到这般田地,照她看来还是董淑慎自己长的太勾人,要不男人能看着就走不动路? “淑慎你差不多行了,洵儿都这样了你就不要再揪着不放了,通过此事你更应该明白,妇人就该待在院子里,这样才会少些男人惦记。” 董淑慎反问他们,声音带了几分委屈,“那敢问世子,母亲,淑慎是为谁奔波的?” 赵朗和窦老夫人又都不说话了,窦洵继续一句,“表哥,姑母,就别为我求情了,全是洵一人之错,表嫂想怎样都成。” “那就给你上家法,把你从这亲王府赶出去!” 董淑慎此言一出,窦老夫人马上跳脚,“董淑慎,你敢!有我在,我看谁敢对洵儿这样。” “行了,淑慎,你懂点儿事儿,此事别再说了,叫窦洵给你赔不是,我自会处罚。” 心彻底凉了,董淑慎望着赵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就是说了什么又有什么用? 指甲嵌入手心,皮肉发疼,她看了看这一屋子的人,也没行礼直接从福寿堂出去。 天上零星小雨,董淑慎抬头望了望天,寒意侵袭,身子微颤,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在婆家过的不好娘家也回不去。 董温惠同许庶那里,她又从来报喜不报忧,不想让他们担心。 只是…… 她抬手擦了擦眼角,凌霜心疼的扶着她,“娘子。” “凌霜,上次的酥酪还有吗?” 凌霜点头,“多呢娘子。” “我想,用些。” 春雨如油贵,润物无声,绵绵密密像软掉的细针,朦朦胧胧一层。 晚间赵朗去了董淑慎的院子,董淑慎盖着被子缩成一团,他坐在床边,低声解释。 “淑慎,我知晓你委屈。” “只是窦洵,他在礼部举足轻重,此次北上议和得靠他,仗不好打,我这厢人又太少,你明白,我没办法。” 董淑慎不说话,赵朗想抬手碰她被她避开,他有些尴尬,又言,“这些日子苦了你了,不用去祠堂了。” “窦洵这种心思,确实罪该万死,只是现在不是他死的时候,这时候我不能同他交恶,不允许,否则北伐之日遥遥无期啊。” 他自顾自的说着,希望董淑慎识大体,忘小我。 不过董淑慎一直没说话,赵朗说完了要走,他觉得他已经把该说的都说了,算是对董淑慎有交代了。 只是走之前他又问了一句,“淑慎,其实你我并未同房,你那日……” 他还在怀疑她吗? 董淑慎咬了咬牙,手攥紧被子,“赵朗,那是我换了半条命挺下来的!” 赵朗不语,知道她不高兴也没多说什么就从寝室离开了。 留下董淑慎模模糊糊的,只觉被寝冷似铁。 这日之后,离赵朗带着人北上议和还有半月,但是这半月来,府里却不断传言董淑慎失贞,而赵朗,老夫人都没怎么理会,想来是世子妃的过错。 董淑慎因着这几天着了风寒,头昏脑涨的也没有怎么出去理会这些事情,谁料更有传言说她怨恨窦洵,因为老夫人同赵朗不做主,扬言要自己动手。 北上前一天,这夜寂静无声,董淑慎披了衣服坐在床边刺绣,一夜未眠。 次日晨,她才有了几分睡意到床上休息,头刚沾到枕头上就被凌霜唤醒。 “怎得了?几时了?” “娘子,娘子。” 凌霜声音略带几分急促,甚至带了几分惊恐。 董淑慎问她,“怎么了?” 凌霜顿了顿才答,“娘子,窦,窦……” “什么?” “窦洵死了。” “你说什么?!” 一大早,就有小厮进来唤窦洵,没想到窦洵几声都叫不醒,小厮就进了房内,没想到掀开帘子一看,怎么拍都叫不醒。 一摸鼻息,已然没有了呼吸。 院子里挤满了人,赵朗早就过去了,同来的还有窦洵的母亲,郑云带着孩子在哭。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临安知府有别的要案去了外地,大理寺梅大人又不在,提刑狱的江抗只好从温暖被窝里出来,带着小吏,仵作过来。 “世子爷,这是怎么回事?” 江抗自然不高兴大早上办案,又是这种牵涉皇族的案子,但是他没有办法。 赵朗也很想知道怎么回事,一封奏疏先上表了朝廷,要先破案再北上,窦洵不能不明不白死了,他得要个交代。 仵作翻来覆去验尸,居然没有在窦洵身上发现一处伤痕,连刀伤都没有,更别提血迹了。 这可是奇怪了,没有中毒症状,也没有刀剑致命伤,这是怎么回事? 董淑慎也很好奇,窦洵怎么好端端的死了。 江抗看了一眼董淑慎,意味深长,“世子妃,本官这次会好好验尸的。” 她点头行礼,“江大人自然。” 仵作来回检验,百思不得其解,此人到底是怎么死的?连致命伤都找不到。 江抗捂了捂鼻子到尸体前面,又看了看身后的众人,手上窦洵头上摸了又摸。 突然惊讶的摸到异物,他兴奋的两眼放光,这是什么,绣花针? 他着急取出来,仵作和众人皆惊讶,这也不是一般的针,寻常怕都没有几副。 “世子妃,您擅绣,你给看看这是什么?” 董淑慎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在碰到那跟带着血迹的针的时候心里一颤,这是……她的。 江抗看着董淑慎,“世子妃,您这是什么反应?” 伍拾壹.董淑慎,你太叫我失望了 江抗作为临安京官,上次因着许庶案,他被梅鹤卿参了一本,说他枉杀无辜,胡乱断案,大辟之事,如此重大,居然只罚了一年俸禄。 如今他对梅鹤卿,董淑慎总是多有怨言的,奈何一位是陛下宠臣,一位是世子妃,他都惹不起只能把这口气咽下。 他碾着手里的银针,打量着董淑慎,“世子妃,如若本官没记错,这副银针是城南金二银匠铺打的,然否?” 磨针本就是一道极为繁杂冗长的工序,城南金二银匠铺的店主金二,素来手艺了得高超,为皇家,临安不少富贵人家打造银器。 刺绣的,针灸的皆能有一套出自他手的针为上佳。 董淑慎点头,“……是。” 江抗看了她一眼,又叫身边小吏,“去,带金二来。” 窦洵的房间内,有身份的人都坐下等着,董淑慎心里不断的生出不好的预感,手指紧紧扣着椅子把手。 约摸半柱香时间,衙门官差把金二带来,江抗把绣花针交给他瞧,金二实话实说,“这是好几年前,给董家小姐做的,就是现在的世子妃娘娘啊。” 此话一出,几人皆看向董淑慎,她还没说话,郑云就叫了起来。 “董淑慎!是你,是你害死我家官人的!” “你怎么这么歹毒!他都同你认错了,你怎么就不肯放过他?” 董淑慎抬眸凉凉的看了她一眼,“你休要血口喷人,我杀他做什么?” 郑云继续咬道,“你说呢?” 她甫一跪下,给江抗,赵朗磕头,“世子,江大人!定然是董淑慎对世子处置的方式愤愤不平,故而对官人下了如此黑手啊!” “郑云!你这妇人,我什么时候杀的他?你昨夜干什么去了?” 郑云直起身子来,“世子,江大人,妾身这些天同官人有些口角,故而好些天不在同一院子,都在孩子的院子里陪着。” “谁曾想,今晨起来,官人他,他就……” 她边说边哭,赵朗从江抗手里接过那根约摸一寸半长的绣花针,望向董淑慎,缓缓开口道,“淑慎,是不是你的?” 董淑慎没办法说谎,也说不了谎,她认下,“是妾身的,但是妾身杀他做什么?” 仵作又禀报,“江大人,死者生前中过迷药。” 江抗立马站起身来,“迷药?” 是了,若是男人杀人,一刀了结也就是了,怎么会费尽心思又是迷药又是绣花针,这也太离奇了。 “世子妃。” 董淑慎看着江抗,“江大人,本妃昨夜一夜都在院子里,凌霜如雪等人皆可作证。” 江抗笑笑,“世子妃,她们都是你的人,不足为证。” “江大人,本妃记得,上次你就是如此草率断本妃姐夫的案子,如今又来这样断本妃吗?” 戳到痛处,江抗声音也提高了几度,“世子妃!你当然不会用自己的针,因为你会以为本官发现不了。” “此种作案手段,若不是本官心细如发,换个别的贪官庸吏,怎么能发现得了,还不就会被糊弄过去了!” 董淑慎嗤笑一声,“江大人如今倒是心细了,当初连好好验尸都不肯。” 江抗似乎对案件来龙去脉已经清晰明了,向赵朗请命,“世子,下官恳请允许到世子妃院中查看。” 赵朗眉心紧皱,看着董淑慎,董淑慎也不避他的目光,他抬手道,“按提刑司的办。” “多谢世子,世子英明。” 江抗带了几个小吏去了董淑慎的院子,碰巧炉子上熬着治疗风寒的药,他拿起药包看了看,眼睛一亮,“快,走。” 赵朗坐在一旁闭目,孙赋也在,他立于一旁,怒目看着董淑慎。 江抗提了东西过来,“世子,您瞧。” 董淑慎也看了过去,这不就是她的药包吗? “世子,世子妃药包里,有安眠蒙汗类的。” 赵朗立刻睁开眼,看着药包,“淑慎,你怎么解释?” 董淑慎看着那包药,“世子,妾身今日着了风寒,好些日子休息不好,这才配了些安眠的,这算什么?” 江抗的手下在窦洵的房间里继续找,询问窦洵身边的人,窦洵昨夜吃了什么,喝了什么。 查到小厨房时,鬼鬼祟祟的有人要逃被江抗逮住,“你去哪儿?站住!” 昨晚给窦洵送汤的人被带过来,哆哆嗦嗦的不敢直视眼前人。 赵朗看了一眼董淑慎,抓起地下小厮的领子,“说,你干了什么?” 小厮拼命摇头,“没,没有。” 孙赋抽出剑来,“老实交代!” 那小厮身抖了一下,看着董淑慎,董淑慎直觉不妙,小厮大喊一声,“世子妃,您要照顾好我的家人呐。” 这句话说完,他直直的撞上了孙赋的剑,抹脖自尽。 董淑慎心口一窒,她现在就是再傻也明白这是有人故意要陷害她,到底是谁要杀窦洵? “世子,妾身不认得他。” 赵朗看着死在孙赋剑下的人,转过身盯着董淑慎,眼中流露有惊讶也有失望。 董淑慎被他那种怀疑失望的神色刺到,摇了摇头,珠钗微晃,“世子,不是我。” 他看着她良久,好半晌才说出一句话来,“淑慎,我说了,你忍忍。” “如今正逢朝廷议和之际,窦洵不能有事,你为何一定要赌气?” 孙赋也不满意的很,冒犯道,“世子妃,您怎么一点儿也无有大局观呢?” 董淑慎看着一众人,心寒到极致,“世子,你真的认为是我?” 赵朗看着董淑慎,声音放沉,“董淑慎,你怎么这般歹毒,证据确凿,还狡辩什么?” “我就那么傻,用自己的针?” 江抗知道董淑慎惯会抓这一点,“世子妃,这种手段本就不易发现,您做的天衣无缝,只是本官,细心。” “呸,江抗,你细心?你细心就不会不验伤口仅凭凶器定罪了!” “世子妃,还有人证,迷药,你还有什么还抵赖的?” “不,这个小厮我不认识。” “世子,一定有别的人,还请世子再查查。” 赵朗拨开董淑慎的手,“淑慎,你怎么就是这样的脾气?为了家国大事,怎么就一点儿委屈都受不了呢?” “赵朗,你我是夫妻!” 事到如今,董淑慎一颗心像坠入冰窖,忽然想今日若是柳儿,或者窦洵觊觎的人是柳儿,赵朗又会是怎样? 还会这么对柳儿吗? “你也知道,你我是夫妻!董淑慎,杀人偿命,你太叫我失望了。” 伍拾贰.牢狱之灾 临安谁能想到,一大早的,提刑司居然把世子妃给抓了起来,理由是谋杀朝廷命官。 董家接到消息就往王府去,赵朗被传入宫里,皇上要他即刻前往北方,不得耽搁。 他倒是没有思虑董淑慎,因为赵朗以为董淑慎需得付出些代价,若不是她这一遭,他怎么会这般腹背受敌。 董家应该会护着她,一切都要等他从北方回来再说。 董厢源和董季远,还有何琴在王府等了好久,茶都是凉的,没有受到接待反而受到的皆是冷遇。 窦老夫人死了侄子正是伤心时候不想见董家人,照她来看,不把董淑慎千刀万剐就够了。 郑云也在她跟前带着孩子哭,“姑母啊,怎么会这样!董淑慎怎么能这么狠心。” 两人只是想通过此事,让董淑慎失去管家权,谁曾想董淑慎这么狠心居然敢杀人。 “我怎么知道这蛇蝎妇人真的敢对洵儿下毒手啊。” 福寿堂里婢女默不作声,只听闻几人不时的哭声。 此时的幕后主使正在南霖阁里插花,修枝,下人禀报,“主子,董氏进提刑司了。” 赵松整理整理花几上的花卉,慢悠悠道,“烧香点茶,挂画插花,四般闲事,不宜累家。” “王七啊,我那四合香又没了,记得给我按着香谱备好。” “……是,主子。” 插好瓶里的花,赵松问他,“萧郴人呢?” “按主子说的,没敢轻举妄动。” “叫他安生些,不要露了马脚。” “是。” “董厢源过来了?” “是,在正厅候了许久,还不知道世子今天就北上了。” 赵松理了理衣袍,手里把玩着玉石扳指,“去,请董家族长过来。” 王七刚应下要走,就又被赵松叫住,“记住,不要董季远。” “……是。” 董季远此人一惯想做什么隐士,看似朝廷之事毫不过问,实则不过是看这朝廷腐败 自己不愿沾染,心里却也明亮。 董淑慎毕竟,是他亲女儿。 董厢源被赵松请了过来,赵松坐在一旁点茶,边点边言,“这好茶,得点七次。” “点茶之色,以纯白为上真,青白为次,灰白次之,黄白又次之。” “天时得于上,人力尽于下,茶必纯白。” 董厢源也懂点茶,他坐在一旁只是不知道赵松在说什么。 赵送搅打完一碗茶,乳雾汹涌,溢盏而起,周回旋而不动,递给董厢源,“茗有饽,饮之宜人。” 董厢源接过,果真是妙,只是他没喝静待下文。 “怎得不饮,尝尝。” “怕什么,董老,松乃一介商人,不吃人。” 董厢源喝了一口,“你单独叫我来,是何意?” 赵松抬了抬眼皮看着他,“我只是在替董家选择一条正道而已。” “……这是何意?” “世子妃啊,可是杀人了,证据确凿,你以为你们能保住她?” 董厢源不信,“我董家的女儿,不会如此!” “是吗?世子都信,您有什么不信的,世子妃失贞,杀人,还是老夫人的内侄,您觉得世子会不顾老夫人意愿还是他那些同党的意愿?” “世子的党人,也需要交代。” 赵松如是说着,董厢源愣了半天,半边身子发寒,“所以淑慎她……” “必死。” “啊——” 董厢源手中的茶盏掉落,“啪”在地上碎裂,碗中浮沫尽散。 “其实我挺好奇你当时的选择,怎么会把孙女嫁给赵朗,跟着他,你们捞到什么好处了?” 听完赵松这句话,董厢源愣了一会儿,他继续道,“赵朗需要的开支,你们董家能支撑一年两年,可支撑不了好些年,你知道的,他一直想北伐。” 董厢源默然点头,赵松继续道,“因为董淑慎这一遭,即便赵朗相信你们,他的部下也不会再信你们,北上前一天,杀了窦洵,真的同董家无关吗?不是指使?” “不!我董家没有!我等一直对世子忠心耿耿!” “真的吗?不是所有人都会这么想的。” 对啊,赵朗部下本就看不惯董家的风气,觉得同他们合作必定坏事,董淑慎又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杀了窦洵,赵朗的部下很难不怀疑董家的站队。 猜疑一旦形成,就无休无止了。 “董老,明明有更好的路,何必跟着赵朗受罪,到头来什么都落不下。” “您还不知道,董淑慎已经没有了生育能力,此次又彻底得罪了老夫人,世子孝顺……” 听到这几句,董厢源像被雷劈了一般,“你说什么?” 赵松轻笑一声,两指捏起青黑色茶盏,啜了一口,“所以,董淑慎对你们董家现在,是废棋。” 废棋。 董厢源大口喘气,额上冒出冷汗,赵松递给他一块染着檀香的帕子,“董老不必如此,大势所趋您应该看清楚,皇帝是没有想收复的心的,董家跟着赵朗有什么下场。” “跟陛下作对,啧啧啧。” “你想怎么样?” “我啊,对您老没有要求。” “只是让您同董淑慎,划清关系,即可。” 董厢源背后满是冷汗,闭着眼咬紧牙,心里不断责怪董淑慎把他放在热锅上烤。 “董老,识时务者为俊杰,董家大族,合该富庶繁华。” 罢了罢了! 董家养她这么多年,她却做出如此让董家两难的事情来,如此也怪不得董家不讲情面! 董季远和何琴等了很久,等到的却是董厢源对外宣称,董家当初认错了女儿,董淑慎同董家没有关系。 “爹!您怎么能这样?您也相信慎儿杀人?” 董厢源看着儿子,拍了拍椅子把手,“董季远!要怪就怪董淑慎,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做这种事,是不是重要吗?重要的是现在,我们董家,没有退路!” 何琴给董厢源跪下,“爹啊,慎儿她是我亲女儿啊,是亲的啊!” “要怪就怪你们教的不好!何氏,你知不知道你女儿不能生了!” “什么?” 何琴耳边炸开一道雷,董季远把她扶着,她喃喃着,“……不能,不能……生了?” 董厢源一甩袖子,“我意已决,你们不必多说。” 董季远也给他跪下,叩首长叹,“父亲——” 董厢源抓着他的领子,“董季远!你别忘了,你吃喝用度全是董家给的,没了董家我看你用什么!” 监狱里。 董淑慎还没有在纸上画押,她已经过了一遍刑,江抗也没想到一个女人能嘴硬成这样? “世子妃,你个女人还是软和些,认了。” 董淑慎发髻有些散乱,二十杖虽然不算很多,但对她一个女子来说,已经足够受罪,胸腔里发闷,咳嗽几下涌的都是丝丝血腥气。 “江抗,就凭你……冤假错案,也配……也配掌……掌刑狱。” 江抗偏偏就是要在董淑慎这里找回尊严,他半蹲着身子看着她,“世子妃,断案各有各的能力,我是不比他梅鹤卿花样多,可我依然能定世子妃你的罪!” “届时刑部审批,世子妃倒看看,本官有没有冤枉你!” 伍拾叁.董家无此女 牢狱里阴暗潮湿,地上角落一层黏腻的青苔,隔一间点一盏烛火,许是受潮光线昏暗,室内充满霉味儿,墙壁和地上铺的稻草像覆了一层水珠。 江抗捂着鼻子,叫人把牢房门打开,“世子妃,还不认呐,啊?” 董淑慎戴着枷,手腕被磨出血痕淤青,背上的刑杖依旧牵扯着肺腑,稍一抬头便觉喉咙里涌上来污血。 “江大人,人不是我杀的,没什么好说的。” 江抗踱了几步,看着先前高高在上而如今沦为阶下囚的女人,心里不禁有了几分变态扭曲的畅快。 他能接受很多人挑他的刺,唯独被一个女人揭了短,罚了俸,简直是耻辱! “你怕是不知道?还在想着董家能救你?本官断案如神,为官清廉,进了提刑司就别想着能出去。” “而且,世子妃,你现在已经不是董家的女儿了。” 江抗说的缓慢,董淑慎闻言一愣,咳嗽了几声,喉咙中咸腥上涌,齿缝中溢出鲜血,似乎是不敢相信,轻轻地摇了摇头,“……怎会,怎会。” “世子妃,你如今可是罪犯,董家也说了,当初……认错人了。” 他向前逼近几步,刚好同董淑慎的眼睛对视,真真是极漂亮的一双勾人的眼睛,世子居然不心疼。 董淑慎拷着枷的手微微往回蜷缩,她刚一出事董家便放弃了她,在她看来家里的恩情,为人子女的孝道,如今却比这这临安的雨还让人心凉几分。 “所以世子妃,别挣扎了,一遍遍过堂受不住得可是你。” 江抗半蹲着,他关押过太多女犯人,各个狼狈不堪,女人柔弱,稍一用刑就招了,可这董淑慎,像一朵娇艳牡丹纵使落入尘土,零落蹂躏依旧是牡丹。 现在了,还是不见一点柔弱。 董淑慎吸了两口气,胸腔跟着抽痛,肺腑里每根血管都像裂开了小口子一般,额上一层冷汗,她稳了稳声音,“江大人,人不是我杀的。” “我这几天想了想,那副针,我有两副,之前丢了一副,因而……因而,肯定有别人会有。” 她忍着痛说的断断续续,粘稠的血卡在喉咙处多说一句都难忍。 江抗刚要说什么,董淑慎继续道,“江大人,您是掌刑狱的官,不应当……草,草率。” “我……我,此事必然涉及更大,我如今有些怀疑的线索,那名自尽的小厮,无缘无故,还请江大人查查底细。” “我……我要杀他,怎会非要在世子北上前一天?你不觉得太凑巧了吗?” “此事,不是我一人之事,估计背后牵涉甚大,江大人……大人,慎……慎重。” 江抗听完眉头皱起,这么一想好像是有些蹊跷。 董淑慎动了一下,铁链声响动,她又咳嗽几声,“江大人,您当思忧国安民,刑之大事,不可……不慎。” “您可以……可以去董家,问一下我母亲身边的嬷嬷,那……那副针究竟怎么丢的。” “还有……还有,赵松。” 提到这两个字,董淑慎咬了咬牙,江抗也是一怔。 “我直觉此事同他……脱不了干系,烦请,烦请……江大人,查查他的账。” “他应该,应该……与敌国有联系。” “什么?” 江抗听到这句话震住,董淑慎也是这几天在想,她刚查到赵松的账,就被这么来了一遭,想必赵松定然在这上面有问题。 那他目的是什么?身后又是谁? 董淑慎暂且不知,但她唯一明白的,就是赵松嫁祸她,那他定然同真凶脱不了干系。 窦洵又是那样的地位,值此紧要关头,无非是想议和,所以才杀了窦洵。 那赵松,肯定与敌国有着某种联系。 “江大人,我不是在为自己辩白,只是……此事并不简单,因而,因而……” 董淑慎握了握拳,后背一层冷汗,沾到伤口刺疼发痒,江抗看了她几眼,“……世子妃,但愿。” 随后,江抗起身走了。 锁链圈住木门,董淑慎侧身靠在墙边,喘气了好久,她掐了掐自己的手指让自己清醒几分。 如今,董厢源怕是被人引导,要换一条路了。 这人估计就是赵松。 赵朗……他如此不愿相信自己,她只能等等江抗。 脊背僵硬,董淑慎基本不敢动,动一下就疼到全身,她微微阖上眼睛,脑海中浮现江柳给她讲的那个安迪的故事。 不自由,毋宁死。 江抗带人去董家查的时候,何琴和董季远都赶紧过去迎接,询问女儿在狱中究竟怎么样? 他抬手,“董老爷,本官是来查案的,董夫人,恳请把您身边的那位嬷嬷带来。” “好,好。” 何琴赶紧带人,江抗盘问了盘问,嬷嬷言那针倒是离奇,那天还在,后来找的时候就不见了。 “可有人听到动静?” “没有哇,就是好好的丢了。” “只丢了针?” “对哇,只丢了针。” 这就可疑了,怎么会好端端的只丢了针呢? “好,本官明白了,你等着随时传唤。” “是,大老爷。” 江抗查完要走,何琴和董季远给他塞钱,“大人,您一定要好好查案呐,多多照顾慎儿啊。” 他看了看他们手里的银钱推了回去,“本官自会。” 从董家出来之后,江抗又去王府找那位自尽小厮的家人,谁料刚进门就被赵松身边的人请了去。 “江大人,请。” “本官正在查案,赵老爷这是干什么?” “案情不是很明朗吗?江大人有什么不明白的。” “此案还有疑点,本官要弄清楚。” 不知道怎么,江抗这次就算让董淑慎死,也要她死个清楚明白。 “江大人,此案人证物证俱在,世子妃因为不满世子的处置,所以对人下了黑手,还有什么好查的?” “赵松!” 江抗声音拔高几度,对董淑慎的看法多了几分确定。 “你不要干预本官查案!” 赵松看着眼前的人,轻蔑笑笑,“呵,江抗,你是这般正直的人吗?怎得开始认真起来了?” “本官素来认真,你休要胡言!” “是吗?江抗,有些东西主持得了,有些东西……呵呵,碰了,你头上这顶乌纱,也就到头了。” 江抗没想到赵松一介商人敢同他说这样的话,当即怒道,“赵松,谁给你的胆子!” 屏风后,一道声音传来,沉稳老练,“江抗,是我。” 他慌忙望过去,“李……李……” 伍拾肆.本官问,谁,对世子妃用的刑? 何琴哭了几日,董温惠也带着许庶来府上,皆是焦急的不得了,董季远立在一旁任由何琴靠着哭闹。 前几日江抗还说的好好的要再查查,今日再去提刑司一问,江抗又言所证无误,凶手就是董淑慎。 董温惠拿着帕子拭泪,担惊受怕好些日子,“现在可怎么办是好啊。” 何琴更是直接晕了过去,董季远没办法只好先把人抱回去。 许庶安慰着董温惠,“娘子,别急,江抗怕是已然靠不住了,如今,只能等刑部或者大理寺。” 大理寺无主,案卷到了刑部,王鳌一看形势,那头又来打了招呼。 处理有身份的人难,但处理弃子,就没有什么后顾之忧。 “不过,江大人,你得先让犯人认罪画押,要不本官不好做。” 江抗点头,“下官明白。” 监狱里,江抗看着刑架上的董淑慎,“世子妃,本官查了,并无任何疑窦。” “所以,你是故意支开本官的。” 董淑慎摇摇头,“江大人,你!” “世子妃,你就认了,说不定有世子在,你不会死。” “要不然这流水的刑具,你一个女子,受不住。” “江抗!” 江抗闭了闭眼,背过身去,一抬手,“用。” 尾鞭细长,动物皮子制成,一鞭下去就能叫人皮开肉绽,尾巴上带着尖刺,划过去更是叫人痛不欲生。 董淑慎额头上青筋暴起,几鞭下来,胸口的污血咳出来,喉管里像被尖刺穿破,一时分不清哪个更痛。 “世子妃,还不认吗?” “江抗,……你要我,认……什么?” “接着打!” “啊。” 重刑之下,能逼出真话,也能问出假话。 江抗弯下腰,想要董淑慎画押签字,董淑慎还有最后一丝清明,嘴唇发抖,脸色惨白,“江……江,大人,我,我要,见,见,我姐姐。” “你说什么?” “我要……要见我姐姐。” “世子妃,你现在是犯人!” “不见她,我……我不会认罪的。” 江抗思虑片刻,似乎是在想董淑慎也做不了什么,“来人,把她姐姐带来。” 董温惠进来时候,看到董淑慎这副样子心都快碎了,抓着栏杆,眼眶发红,“慎儿,慎儿!” 董淑慎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看着董温惠,“阿姐,不是慎儿。” “我知道,我知道。” “阿姐,你给……你给世子,带……带封信,赵,赵松,一定,一定同敌国有干系,他就是想,就是想……要董家,同世子分崩离析。” “他……他……” “慎儿,慎儿,你别说了,别说了!” “阿姐,信要给他,他会查的,此事关系到他的大计,也是……也是慎儿如今,唯一的……唯一的出……出路了。” 董温惠闭着眼流泪,董淑慎直起身子来撑着,“阿姐,宽衣。” “什么?” “……宽,宽衣。” 董温惠把外衣脱下,里衣雪白,董淑慎看着白布,咬破自己的手指,在董温惠背后写的她的书信。 “慎儿……慎儿。” 她看不到董淑慎的表情,只是她感受到她手上的力气,难受的眼泪不住的往下流。 一封信,二十多个字,写的不快却也不敢耽搁时间。 写完之后,董温惠转过身来,董淑慎已经面白如纸,一阵头晕,几乎要倒过去。 “慎儿!慎儿!” 董淑慎笑了笑,“阿姐,我没事。” 衙役进来叫董温惠,她这才起身,摸了摸董淑慎的脸,“我可怜的慎儿啊。” “阿姐,别难过,清者自清。” 活着总有希望。 “时间到了,快走了。” “慎儿!” 董温惠被衙役拉走,给了衙役不少钱叫照顾照顾自家妹妹,衙役不敢收,主要董淑慎是上面吩咐下来的。 人走了之后,牢房里又重归于寂静。 董淑慎只剩一口气撑着,她不是不可以死,只是不想被冤死。 江柳同她说过,那个故事的名字。 肖申克的救赎。 何为救赎?她不懂这个词,柳儿同她说是一个教的,天主教的说法。 可是于她而言,陷入漩涡里,唯有自渡。 约摸十几天过去,北上议和成功,赵朗极跟随者气急,又丝毫没有办法。 收到董淑慎血书前,部下就大肆宣扬,要世子大义灭亲。 看到血书后,赵朗不得不惊讶,董淑慎竟然如此刚硬,用这样的方式自证清白? 赵松? 怎么会? 他不是从商吗? 鉴于董淑慎书信内容,赵朗马上派人去查赵松,回临安刚到府内,就被窦老夫人叫过去,说董家已经不认这个女儿了。 “为何?” “说是认错了。” “什么?” 这个节骨眼儿上,董家这么一遭,是不是就意味着董家换了条路走? 赵松来见赵朗,端地一副正人君子模样,“明晟,怎得,你怀疑三叔?” “三叔,您如今要什么没有,为何,要通敌叛国!” 赵松笑笑,“明晟你糊涂了,我怎么可能做下这种事情,谁胡乱同你说的,啊?” 他知道,赵朗没有证据。 “三叔,不是淑慎。” “人证物证俱在,怎么不是了?” 若说赵朗之前还有些怀疑董淑慎,但在看到那封血书后又不同了。 赵松是个赖皮,而赵朗部下急需要一个交代,董淑慎害的可是他们弟兄多年的心血! 多日未见,其妻憔悴,发髻散乱,赵朗第一次发现,牡丹也能凌霜而开。 心里到底是有几分不忍,他带了赵谏过来,赵谏跪在一旁,董淑慎也没力气摸他的头。 只是对他笑笑,“谏儿,有没有好好念书?” 赵谏哭的像个泪人儿,不断的念叨着娘亲。 “淑慎,我知晓,不是你。” 赵朗声音放轻,董淑慎看着他,“世子,是赵松。” “我知道是他,只是淑慎。” 他默了默,叫赵谏下去。 “我没有证据。” 董淑慎有一瞬心慌,“那……那就,就去找啊。” “淑慎,我需要给他们交代。” 此言一出,董淑慎握住栏杆,声音发哑,“赵朗,你……” “淑慎,谏儿,可以继承爵位。” “赵朗!” “淑慎,我没有办法,我会尽力,你不会死。” 董淑慎凄惨笑笑,他就算知道不是她又怎样?结局还不是一样,甚至更叫人心寒。 她闭了闭眼,看不到柳儿说的那扇生门,喃喃道。 “愿君,风雪过后,名垂青史。” 别人的清白比起他的大计来,向来不重要。 董季远这厢已经知道了赵朗的打算,他竟然要她的女儿去认下那种罪孽!天底下哪有这般做丈夫的? 许庶问他,“案卷大理寺没过吗?” “大理寺,大理寺……” “案卷给了刑部啊。” “对,对,梅鹤卿,梅鹤卿!” “来人,我给他写封信,就是不知道他肯不肯来啊,毕竟,这是一趟浑水。” 董季远有些犹豫,虽然他同梅鹤卿有些交情,可是这毕竟是要他得罪人的事。 可是此时也没有别的办法,董季远落笔,请人快马加鞭到赣州。 谁曾想,梅鹤卿不在赣州州府,不知道他去了哪个县。 送信的人快急死了,但梅鹤卿行踪不定,谁知道他去了哪儿。 江柳一路走走停停,赏祖国大好河山,刚巧在江西吃米粉,就碰到了送信的人。 “董淑慎怎么了?” 送信的人不认识她,只是慌忙道董淑慎要判死刑了。 “什么?” 原书明明没有这一段啊!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又是因为她? “你们来找谁?” “钦差,梅大人。” “梅大人?就是那个大理寺卿?” “对。” 好像……前些日子见过他在哪个县。 “走,我带你去。” 董淑慎约摸在牢里又呆了月余,托赵朗的福,倒是没有再受刑了。 只是今日过堂,要她认罪。 惊堂木一拍,江抗问她,“世子妃,窦洵案已经认证物证俱在,你认也不认?” 门外一圈围观的人,赵朗却在听闻有江柳的消息去了别处。 赵谏跪着哭的眼眶通红,握紧拳头,不断责怪自己太小,怎么这么没用,保护不好娘亲。 何琴还没好利索,撑着身子,董季远扶着她,只恳求那封信梅鹤卿能接到。 董温惠不敢看,头埋在许庶怀里,许庶拍着她的背哄着。 堂下,董淑慎抬头看着江抗,宁死不屈,“江大人,我说了,不是我。” “我有冤情。” “大胆董氏!还敢狡辩,来啊,上刑!” 几人心里皆是一颤,董淑慎看着拿上来的夹板,若是挨了这道刑,日后,手便拿不了针了。 夹板强硬的套在十指上,毫不怜惜,她闭了闭眼,江抗拍了一下醒木,“拉!” 想象中的痛到没有传来,两个衙役吃痛倒地。 “本官问,谁,对世子妃用的刑?” 伍拾伍.无罪,便不跪 江抗手里的醒木刚要落下便停在半空中,周围人的视线都往声音来源那处看去,董淑慎扭头望过去。 他身长玉立的站在那里,许是来的有些着急,绯红衣衫上有些水渍,衣摆处沾了些泥水。 她抬头与他对视,舌尖润了润干涩的唇角,想说什么声音却有些发哑。 梅鹤卿几步到她身前,抬头看向台上江抗,缓慢道,“江大人,世子妃,犯什么罪了?” 他一字一顿,声音有几分发冷,江抗回过神来才一拍醒木,“梅大人,你怎么回来了?” “江大人,刑分三司,既有冤狱,大理寺过问不得吗?” 江抗噎了一下,“梅大人,证据确凿,就差犯人认罪伏法了。” 梅鹤卿俯身看着董淑慎,“世子妃,你有罪吗?” 董淑慎看着他的眼睛,摇了摇头,“梅大人,本妃无、罪。” “既无罪,便不跪。” 他朝她伸出一只手,董淑慎看着他这只手,眼眶一瞬发热,想到了小时候打碎的那尊白瓷千手观音。 她也不信佛不信神,可这一刻,突然有了几分动摇。 “世子妃,还能站起来吗?” 梅鹤卿见她无动作以为是伤到了脚,董淑慎微微弯唇,伸手借力,两人的手都有些凉,触到一起又生了热。 江抗看着董淑慎,又一拍醒木,“大胆董氏!谁许你站起来的?” “江抗!既有犯人喊冤,你焉能坐视不理?屈打成招,严刑逼供,重刑不是滥刑!” “梅鹤卿!刑部尚不过问,你凭什么插手?” “就凭本官这身衣裳,头上这顶乌纱。” “本官是大理寺卿,执的是法!” “梅鹤卿。” 江抗咬了咬牙,袖口下的手捏紧。 “江大人,人,本官就带走了,卷宗证物还请江大人差人送来。” “梅鹤卿,你扰乱公堂!” 梅鹤卿不理会他,只是亲自拿着枷锁,“世子妃,委屈了。” 董淑慎吸了吸鼻子,眼角微湿,一时分不清他这句说的是为她现在戴枷的,还是说她多日受刑的。 周围围观的人很多,不少指指点点的,他在她身后,声音坚定。 “无罪,便堂堂正正的走出去。” 他像在她背后竖起一把尺,她挺起脊梁,一步一步走出了提刑司。 垂拱殿。 弹劾的奏章早就到了皇帝的案头上,江抗来告状,说梅鹤卿目无王法,扰乱公堂。 皇帝皱了皱眉,正想说由他去,旁边的李榒站起身来,“圣上,此案不是小事,是干系到北上议和的大事。” “是什么案子?” “世子妃杀人案,死者是窦洵。” 李榒这么一说,齐帝沉默了,半晌才开口,“……窦洵啊。” “江抗,案情可已明晰?” 江抗答道,“已经明晰,人证物证俱在,刑部也已审批。” 齐帝搭在矮桌上轻敲片刻,“业已明晰,梅鹤卿他还查什么?” 江抗一字未提世子妃不认罪这件事,李榒继续道,“圣上,梅鹤卿毕竟是梅挚的儿子,此番议和,梅宰执可是难受了好些天啊。” 皇帝刚想说梅鹤卿当痛梅挚想法不一样,但毕竟天下最亲焉能亲过父子? 万一,是梅挚想…… 思虑片刻,齐帝摆了摆手,“罢了,叫大理寺安生,江抗你去交涉。” 江抗叩谢皇恩,皇帝起身就要走了,他又叫住皇帝,“圣上,臣肯请一道旨意啊。” 光凭他去,梅鹤卿能买他的账? 皇帝脚步略顿,随即又拂袖而去,“江抗,你合理合法,要什么旨意。” “圣上——” 皇上走了之后,李榒叫他起来,江抗诉苦道,“大人,下官该怎么办?梅鹤卿那个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 李榒瞪了他一眼,“你还能叫梅鹤卿把人从你提刑司带走?你也是个蠢货。” “李大人,那大理寺他……” “行了,证物卷宗千万不能交给大理寺,这样就算梅鹤卿有人又如何,他依旧没有审案的权利。” “时间一长拖下去,各方压力可不小,我不信他梅鹤卿还能担待得起。” “再者,按照梅挚那个性子,不一定会允许梅鹤卿这般胡闹。” 江抗听完点头,“下官明白了。” 大理寺狱。 梅鹤卿亲自把人送过来,从腰间拿出来钥匙,打开董淑慎手上的枷锁。 他低着头边开锁边说,“世子妃,委屈几日。” 董淑慎应了一声,“……嗯。” 梅鹤卿听到她的声音抬起头来,光线昏暗,两人离的很近,他能很清楚的看到董淑慎睫毛垂下的阴影。 几乎是情不自禁的抬手,擦掉她脸上粘上的灰,董淑慎被他触碰过的地方像被火灼了一下,下意识避开脸后退半步。 两人都没有说话,直到门口小吏来禀,“梅大人,江大人在门外。” 梅鹤卿回神,掩唇轻咳两声,“知道了。” 董淑慎提着的气松了一下,莫名有几分庆幸,心擂如鼓的激烈让她惶恐。 “去请郎中。” 小吏点点头,走之前梅鹤卿看了一眼董淑慎,“世子妃,安心。” 董淑慎愣在原地,头一次觉得,心跳大概也是能听见的。 江抗来拿人,大理寺不放,可是圣上命令,叫提刑司来查。 同来的还有梅挚。 “梅鹤卿,你不要胡闹,圣上有旨,此案要提刑司和刑部负责。” 梅鹤卿看着梅挚,“梅相公,既有冤案,按照律法,我大理寺没有过问之权?” “按律你也不能把人带回大理寺。” 他嗤笑一声,“律?江大人按律了吗?” 江抗心里发虚面上不显,“梅大人,本官证据确凿,怎得就不是按律了?” “梅相公,您要是来劝我,还请您回。” “梅鹤卿!” 他转身进去,梅挚看着他的背影气得吹胡子瞪眼。 席玉跟在梅鹤卿身后,面色凝重,“大人,此案不简单呐,牵涉太多方了,梅相公,世子,还有……” 几方势力交错,卷进去的都是无辜之人。 他边走边道,“呵,这大齐半壁江山。” “朝廷不过如此,同我有何干系。” “那您为何趟这趟浑水?” “本官只想世子妃,清清白白的从狱里出来。” 伍拾陆.本官陪着她 狱里静悄悄的,不知道梅鹤卿打哪儿寻了个僻静关人的地儿。 郎中来瞧过,开了些伤药,董淑慎靠在角落里,颤颤巍巍的忍着痛卷起裤管,两道结不了痂的伤痕渗着血,在雪白莹润的皮肤上,有一种凌虐残暴的姝丽。 药粉有些刺痛,丝丝缕缕渗进去,连带着心口一阵绵密的麻疼。 “脱衣裳。” 身后熟悉的声音响起,董淑慎拿着药瓶的手一颤,他挨着她的手接稳。 “背后的伤,我帮你上。” 董淑慎往回蜷缩了一下,额上沁出些汗,“不,不必劳烦了。” “世子妃,听话。” 他轻叹,这一声很温柔,董淑慎鬼使神差的慢慢把手放到褙子上,轻咬着唇,他点了盏烛火进来,墙上映着两人的影子。 他开始本想单纯给她上药,并无旁的心思,在她缓缓褪下外衣,光滑圆润的肩头慢慢显露,梅鹤卿不禁呼吸微凝。 “抹,抹胸,也要……也要脱吗?” 董淑慎说的磕磕绊绊,牙齿碰着嘴唇,极力克制自己身形不颤。 梅鹤卿已经有些飘忽,又自觉自己有些禽兽,轻咳两声掩唇,“脱。” 她的抹胸里面还有一层束胸,是当初嬷嬷说以她的身材,过分饱满穿着外衣顶着不好看,不符合男人审美。 于是她常年在抹胸里面又束一层,无论寒暑。 董淑慎一层一层拆束胸的时候,胸口有些汗,头发全部拨弄至胸前,像一朵花一瓣一瓣的摘开。 影子晃动出形状,她胳膊交叠至胸前,不敢抬头去看。 略带几分凉意的手指触碰,董淑慎不由一颤,他拨开她垂下的碎发,“怎得,冷呢?” 她摇摇头,“不,不冷。” 背上的伤不严重,经过这么多天,白皮透出的淡淡痕迹,硬生生的挨了过去。 “世子妃,忍着些。” “好,好……” “别怕,放松。” 梅鹤卿温热的呼吸铺洒到她背上,她更难放松,又觉得这句话似乎听过。 他的动作很轻很慢,董淑慎咬着唇,指尖触碰到的时候,激起睫毛的微颤。 在此刻,身体上的反应大于了心里。 “……梅,梅鹤卿。” 董淑慎如是叫他,声音轻飘飘的细若蚊蝇,梅鹤卿手顿了一下,应她,“嗯。” 又长久陷入了死寂,他上完药,拿了套干净衣裳,“我妹妹的,凑和一下。” “……好,多谢。” “你换衣服。” “……好。” 梅鹤卿站起身来,董淑慎刚好抬头,他把目光移开,从牢房走了出去。 董淑慎松了一口气,拿起那套衣裳,梅南枝个子倒是不低,只是她还小,抹胸对她来说稍微有些紧绷。 “世子妃。” “……啊,嗯?” “有什么需要,叫人就可。” “……嗯,好。” 董淑慎想再说句什么,梅鹤卿似乎离开了,听到他的脚步声远去。 点灯的屋内,梅鹤卿问席玉呈上来的案卷,席玉如实禀报,他手指微捻,神情带了几分凝重。 “大人,若是江抗不交证人证物和案卷,您也没有审案权,这……” “那就拖着,看谁着急。” 小吏进来禀,“大人,都虞侯来了。” “清仕。” “大哥?” 梅鹤卿抬头看向梅怀北,“怎得,他要你来说服我?” 梅怀北过来勾住他的肩膀,“你说你,大半年不归家,回来就搅和这种事,爹爹他不容易,不是为了自己。” “那你什么意思?” “枢密院那厢,李大人本就同爹爹不是一事,这次议和,爹爹颇有微词,圣上本就不高兴,你再掺和。” “清仕,你当明白的啊,爹爹他看似是宰相,但圣上听谁的谁才是宰相,谁才有权力。” “大哥,那你是何意,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枉杀无辜,我等公门人员坐视不理?” 梅怀北叹了口气,“要不说还是你像爹爹呢。” 他转过身来,对梅鹤卿道,“爹爹呢,他要我来告诉你,他不会掣肘,你好好查。” 梅鹤卿面色有些不自然,梅怀北又叹道,“其实爹爹他啊,就是太直太正了。” “可这样的人啊,不被世道所容。” “清仕,查,爹爹也想知道,这背后是谁,是怎么搅弄的。” 天外幕布上挂了几颗孤星,有风吹进,梅鹤卿略微蹙眉,他其实想告诉梅挚,梅怀北不用查也知道,只是又怕他们受不了。 这番局面,是哪个臣子吗? 非也。 董淑慎在狱中,大约是身子舒爽了些,身下的铺盖也软和好多,伤口麻麻的疼让她有了几分睡意。 可能真的……心安。 梅鹤卿再次进来的时候,狱吏正要开口被他抬手阻止,“下去。” “啊?大人您……” “本官陪……本官看着她。” “是。” 董淑慎睡着了,多日的牢狱生活,她反而没什么心里负担了,大不了也就是突然被拉出去一刀砍了。 开始还惶恐有些惧,慢慢的倒是该吃吃该睡睡,生死由命。 铁链碰门的声音很轻,梅鹤卿的脚步也很轻,他看向被褥上蜷缩成一团的人,心中不由拧起。 俯下身去坐到她身边,他轻声地唤了两声,“慎儿?” “夭夭?” 她睡熟了没有反应,梅鹤卿才松了几分刻意绷着的力气,手搭在她的脸上,微微往下按了按。 “我走了这么久,你可有一丝想过我?” 董淑慎大约是觉得痒,稍微动了动,他抬起手放到她肩上。 “可是董淑慎。” “我没有一刻不在想你。” “……你怎么能把自己折腾的这么惨。” 睡觉中呼吸声微弱,抹胸太紧绷着胸口处,随着呼吸上下起伏,很难不引起人的注意。 梅鹤卿的眼神被吸引过去,从他这个角度能看到更多深邃,他又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手在覆盖上去的时候,心尖儿也是跟着颤的。 无时无刻不在嫉妒赵朗,他凭什么? “慎儿,对不起,好好睡一觉。” 带子解开的时候,像压抑了很久被释放出来,冲击性更大。 柔软绵密,没有伤痕,挑逗着灯芯,烛火跳跃。 “他是不是,也喜欢这里?” 牢房里没有人,董淑慎不知怎得睡的异常熟,感觉不到深夜里沉闷的声音。 月下柳梢,响动渐息,怕真的弄醒她,手上的力气和吻都克制很多。 他长舒一口气,觉得自己荒唐无耻至极。 直到狱吏看见他家大人抱着一捆稻草出来,他好奇的问,“大人,怎么了?” “脏了。” “啊,什么?” “你再去拿来些。” “为何?” “本官在隔壁,……陪着她。” 小吏不懂也不敢多问,只是照吩咐办事。 伍拾柒.赵朗,她是你妻子! “圣上。” “诶,梅鹤卿啊,你这心可狠呐,这么久不回来,都无人陪朕赏画了。” “圣上,这是臣在赣州寻到的李大师的真迹,特意奉给陛下。” 齐帝面露惊喜,赶紧小心翼翼的捧过来展开,“啊呀,这幅雪景图,真真是雪山雪林藏雪寺,雪诗雪画见雪心。” “梅鹤卿啊,你有心了。” “陛下,那这次的案子,可否交给臣去审。” “啊……” 齐帝愣了一下,手里的画卷展开手停在半空中,“鹤卿啊,你此次有功,要升官要金银要美女朕都能赐你,可是……这案子,你刚回来歇几天,啊。” “圣上,此案有疑点,无辜蒙冤,臣既有觉察焉能坐视不理。” 齐帝扭头看着他,打量半晌,又把画小心收起来,坐到榻上,面露难色,“鹤卿,朕待你不好吗?” 梅鹤卿跪下,“恕臣僭越,臣时常惶恐,圣上待臣如父般亲。” 皇上笑了两声,招手叫他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鹤卿啊,朕是真的喜欢你,喜欢你这个人,反正朕啊,做不到你这个样子。” 开始的确因为画欣赏梅鹤卿,接触多了齐帝却对梅鹤卿这个人生出了几分羡慕,他好似真的了无牵挂,不受任何约束。 不比他,做着这个皇帝一辈子也难逃。 “朕要是真的有你这么个儿子,这江山后继,朕也不操心了。” “圣上,臣不敢。” 皇帝又笑笑,“朕有自知之明,不敢比汉武唐皇,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可是圣上,臣,” “好了,鹤卿,让江抗去查,朕太过纵着你,朝臣会有非议。” “圣上——” “下去。” 梅鹤卿回到大理寺,赵朗在门口候着,“梅大人。” “呵,世子。” 他面色带了几分轻蔑,礼也很随意,赵朗倒是也没计较,问他,“梅大人,内子的案子……” 约莫是这两个字刺激到了他,梅鹤卿脸色一变,“赵朗,你有什么脸说她是你妻子?” 赵朗愣了一下,“梅……” “你看看她身上的伤!” 哪一处多瞧一眼他都不敢去想象她一个女子是怎么挨下来的。 “赵朗,她是你妻子!她是个人,不是你的棋子!” “你凭什么不信她?” “你凭什么一边享受着她的好一边把你的宠你的爱全给别人?” “要点儿脸。” 他身边的副将也没想到梅鹤卿居然如此胆大,敢这么骂他家世子。 赵朗面子受挫,脸色铁青,咬牙道,“梅鹤卿,跟你有什么关系?我怎么对她你有什么资格置喙?” “嘭”的一拳,周围的人都愣住了,包括赵朗脸上的痛意传来半晌反应不过来。 “你!你,居然敢打世子!” 第二拳到脸上的时候,赵朗都承受不住那一拳的力气,后退几步,梅鹤卿拉着他的衣领,“赵朗,你这点儿疼算什么?” 赵朗反应过来反手制住他,“梅鹤卿,你!” “你对淑慎,你对她……” 梅鹤卿哂笑一声,“你还算个男人吗?” 来人劝架,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两人拉开,赵朗垂着手,梅鹤卿抬步要走,被他叫住。 “我……我是来,同梅大人说,我的部下那厢压力我会担着,案子请梅大人费心,好好查。” 梅鹤卿转过身来看着他,“赵朗,不要以为你高高在上施舍了什么,她本来就是无辜的,若不是你根本不愿意信她,出了事就只会把她推出去,她何至于如此境地。” 赵朗抿了抿唇,嗫嚅着想说什么,或许想问问梅鹤卿同董淑慎的关系,到底没好开口。 “你之敝履,我之珍宝。” “赵朗,你不配。” 梅鹤卿转身走了,赵朗愣在原地,唇边重复着,“……他之珍宝。” 董季远带着何琴来看董淑慎,何琴心疼的眼眶发红,董温惠在一旁提着食盒,一层一层揭开,“慎儿,身上的伤有没有好些啊?” 何琴握着董淑慎的手,“我苦命的女儿啊。” 董淑慎咳嗽两声,“好了,母亲,我没事。” “那赵朗怎么能这样,你可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啊。” 董淑慎现在不太想听到赵朗的名字,董季远拉了拉何琴衣裳叫她别说了。 “慎儿,阿姐给你带了两套干净衣裳,这些吃食都是你平时爱吃的,用些,啊?” 董淑慎点点头,“多谢阿姐。” 梅鹤卿进来的时候,董季远和何琴都转过身来,“梅大人,多谢多谢。” 他赶紧扶着俩人,“不用如此,这是本官应尽之责。” “贤弟啊,若不是你,我们家慎儿……” 董季远是真的吓到了,他平时再如何,可是他就这么一个女儿啊。 “您别怕,本官定让世子妃好好的出去。” “谢谢,谢谢,谢谢贤弟。” 他们几个看了人出去之后,梅鹤卿送了人复又转了回来,董淑慎正从食盒里夹了一块米糕,咬了一口看到他手停在半空中。 “……梅,” 梅鹤卿走过来半蹲下,“世子妃,好吃吗?” 她把口中的半块咽下,看向他,“阿姐手艺很好,你……要不尝尝?” “我能尝吗?” 董淑慎眨了眨眼,把食盒往他那边推了推,“反正……反正,挺多的,我肯定吃不了。” “不多也不会给我,是吗?” 他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董淑慎略微蹙眉,“那,你不吃吗?” 其实她想想也挺奇怪的,他还穿着官服,就这么在监狱里吃她的“牢饭”,怪不合适的。 “阿姐的手艺,本官当然得尝尝。” 梅鹤卿拿起一块盒子里的糕点咬了一口,董淑慎问他,“如何?” 他扭头看着她,头一次从她眼里看出对他的期待,点了点头,“很好。” “对,阿姐从小给我做饭,手艺可好了。” 她这两句话有几分与有荣焉的骄傲和少见的活泼欣喜,梅鹤卿盯着她看了半晌,董淑慎心口一窒,“怎,怎么了?” “世子妃。” “嗯?” “本官愈发觉得本官,如今像个禽兽。” 伍拾捌.用它撒气 董淑慎没听懂他什么意思,梅鹤卿从食盒里又拿了一块糕点,起身从狱里出去。 他走的很快,只是觉得昨天晚上他干的那见不得光的事情,如今白日里再看到她,像呼吸被抑制住,愈发觉得自己想法下流。 怎么现在越来越不要脸了。 就,还想再,摸一摸,碰一碰。 这些日子,提刑司和大理寺就这么僵持着,一个不给犯人一个不给卷宗证物。 董温惠给梅鹤卿上茶,问他,“梅大人,这可怎么办呐?慎儿还要关多久啊。” 他没有审案的权利,僵持着不是办法,总要有个突破啊。 梅鹤卿正准备安慰董温惠两句,却瞥见一旁的姬良,眼睛一直在董温惠身上。 这……也太不对劲儿。 不是什么情色的眼神,是一种怀念,慈爱,像是……父亲看女儿的样子。 姬良? “姐姐,那位是店里常客吗?” 董温惠顺着看过去,“嗯……驸马爷啊,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自从那次从清风台回来,经常见驸马爷来这儿坐一会儿。” “他没说过什么?” “嗯……倒是会找我聊会儿天,唠会儿家常。” “是吗?” 梅鹤卿又看了姬良一会儿,问董温惠,“姐姐,您同世子妃都是亲生吗?” 董温惠摇了摇头,“不是,我和慎儿不是亲姐妹,我也不是爹爹的亲生女儿,我俩都是爹爹收养的。” “这样啊,那您知道您的亲生父母是谁吗?” 她继续摇头,“不清楚。” “可有什么信物?” “就是,就是……一根簪子,桃花形状的。” “桃花簪?” “姐姐现在可在身上?” 董温惠虽然不明白,也如实回答,“我俩小时候家境不好,都是木簪,唯独这一支簪子,经常换着戴,现在在慎儿那里啊。” “在世子妃那里?” “对啊。” “好,明白了。” 梅鹤卿又回到大理寺狱的时候,董淑慎抬头看向他,倒是熟稔又自然的问他,“怎么了?” 他突然有一种妻子在等丈夫回来的错觉,在这样的监狱里。 “呃……” “世子妃,那根桃花簪子,就是你同姐姐换着戴的那支,可在?” 董淑慎面色闪过几分不自然,那支簪子是她上次拔下来刺向他的那支。 “嗯……你要它做什么?” “它有用。” “哦,好。” 董淑慎从怀里把那支簪子拿出来,簪子用帕子包着,因为她怕把这支簪子弄丢了,这些日子自己无论怎样,簪子都好好护着。 梅鹤卿看到簪子的时候眼神明显顿了一下,他偏偏要说,“是你上次刺向我的?” 她点点头,“……嗯。” “凶器啊,本官先没收两日。” “啊?你拿去作何?” 梅鹤卿站起身来,摩挲了几下,“撒气。” “什么?” “簪子主人动不得,还不能把气撒在物上?” “梅鹤卿。” 董淑慎脸色耳根都有些红,叫着他他就走了。 这些日子,她天天见他,他也是不顾自己什么身份日日来狱里。 两人之间总有些不好言说,又朦胧暧昧的东西,董淑慎对之前那次一直有一点儿愧疚,尤其是他这样帮她。 只是她实在不好意思提起那次。 梅鹤卿拿了簪子去了公主府,他也就在门外等着,姬良晚间从董温惠的酒馆里回来,刚下马车就瞧见了他。 “驸马。” “你是?” “大理寺卿。” 姬良皱眉,“大理寺?呵,我可没有犯什么案子,大理寺找我做什么。” “驸马,可认识这支簪子?” 梅鹤卿把簪子拿出来,姬良果然神色一变,“怎么会在你手上?” 他印证了心中所想,往前一步道,“驸马,世上最大的无奈,莫过于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而驸马爷,您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亲生女儿,却不能相认。” 被这么大喇喇的点破,姬良愕然看着梅鹤卿,“你想干什么?” “卑职不敢干什么,只是同情驸马爷的女儿,唯一的妹妹受着牢狱之苦,日日忧心。” 姬良皱眉,他倒是知道董温惠最近在愁什么,妹妹关到监狱里,她着急的不行。 “那又如何?本驸马不过问朝堂之事,更不掺和刑狱。” “那驸马可知,您女儿的妹妹是因为什么被关到监狱里的吗?” “我不想知道。” “她是因为北伐和议和!” 梅鹤卿声音提高,一字字砸到了姬良心里,“你说什么?” “驸马您隐居于世,对朝廷失望,热血成冰,皆是因为嘉柔公主和小殿下。” “如今,那些人为了苟安,又用银钱来买尊严和苟延残喘,在临安,除了梅挚和赵朗,也就您,最看不得这件事了。” 戳到痛处,姬良衣袍下的手攥紧,额上青筋暴起,心痛如绞。 他的嘉柔,他的女儿。 都怪这个软弱腐朽的朝廷! “您就愿意看着他们,用别人的清白成全他们的奴颜婢膝?” “要是世子妃真的有个三长两短,董温惠她,怕是今生都不想再看驸马一眼了?” 董温惠这三个字无疑是最后的针扎进来,姬良咬着牙,鼻子一阵酸楚,再硬的人也有软肋。 “你想要我,做什么?” 赵松在接李榒书信的时候,平静的湖水被石头投入,太后居然出面,让皇上同意大理寺查案了。 他暂且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姬良去找了太后,他就往那一坐,太后就觉得歉疚,她唯一的女儿,受凌辱而死,朝廷却不思北伐,连仇都报不了。 又因为事关董淑慎,太后自然应承,齐帝见到姬良,犹如见到一把利剑,他没办法,朝廷对他有愧。 梅鹤卿顺利接到旨意,从提刑司出来的时候,江抗吹胡子瞪眼的看着他。 “江大人,你对世子妃用的刑,本官一笔一笔可都记着。” 江抗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强撑着,“梅鹤卿,你想干什么!” “你这官,做的时间够久了?” “掌不了刑狱,别掌,不会断案子,别断。” “梅鹤卿!” 伍拾玖.世子明白了吗? 荣亲王府。 小厮紧赶慢赶的前来禀报,噗通一声跪下,“老太太,夫人,大,大,” 郑云瞪了他一眼,“急吼吼的做什么?让狼给撵了!” 窦老夫人盘着手里的佛珠,懒懒地掀开眼皮,“大什么?这董淑慎不在,你们一个个的都这般没了规矩吗?” 此言一出,窦老夫人愣了一下,可说她最近总觉得府里乱糟糟的,吃食也不如以前新鲜,茶叶也一股子霉味儿,小厮丫鬟们个个懒怠的的多。 她没掌过家,如今想想光想要董淑慎手里的权利,看着威风八面,实则倒是也不容易。 管人管事儿从来都是一门学问,此刻窦老夫人破天荒的想董淑慎在的时候的舒坦日子了。 又不用操心什么,吃的用的都是顶顶好的紧着,府里的杂事压根儿不用她操心。 只是她也就是这么想想,毕竟她不喜欢董淑慎,最重要的是她可是杀了她的侄子。 小厮磕了个头,“老夫人,大理寺,大理寺要开棺验尸,现下已经在老爷的墓前了!” “什么?!” 郑云慌忙站起身来,窦老夫人也晃悠悠的起身,“他,他们,居然要刨尸?想要洵儿在地底也不得安生啊这是。” “快,快去请世子。” 窦洵刚下葬月余,下过一场雨,竹林掩映,土地湿润肥厚,腐殖质被破坏过一次铺的较薄。 梅鹤卿带着人,看着窦洵的坟,抬了抬手,“挖。” “是。” 棺材下的较深,土壤沾着撅头,挖一下就得敲一敲上面的土。 “谁!谁敢挖洵儿的墓!” 窦老夫人拄着拐杖,背略微佝偻,喘着气步履不稳,“停,停下!” 梅鹤卿看了一眼窦老夫人,冷声道,“继续挖。” “不、要、停。” “你,你是何许人也,这是我们家洵儿的墓地,你这样是要吃官司的,你!你实在太过胆大。” 郑云扶着窦老夫人,“大人,这是家夫墓地,家夫死的冤枉,您怎么就不能让他死后安生呢?” 赵朗听闻此事骑着马赶过来,马声嘶鸣,他拉了拉缰绳下马,“梅大人。” 梅鹤卿看着这几个人,也懒得解释,“本官奉命查案。” 窦老夫人扑过来闹将着,“你查的是什么案,有什么案需要开人家棺材的?明晟,那凶手不是董淑慎吗?还查什么?还不赶紧把她定罪,好给洵儿报仇啊!” “谁说是她?!你个老妇,不思家宅安宁,兴风作浪,愚不可及,你也配有世子妃那样的儿媳?” 梅鹤卿很不给面子,说的很难听,窦老夫人当下愣在原地,从来没有人敢这么说她,手指哆嗦着指着他,“你,你!” 赵朗脸色一僵,也不好看,扶着窦老夫人,“母亲,不是淑慎,大理寺要重审。” “那也不能开棺呐!要坏了他转世轮回啊。” 梅鹤卿拿起手边的锨,簪到了窦洵的石碑,磕了一块,石头与铁碰撞发出“咣当”一声。 “不能开棺?他也配有轮回?本官今日不鞭尸已经是最大的仁慈!” “你,你!” 窦老夫人闻言,直接两眼一番晕了过去。 赵朗把人抱到马车上,又叫郑云别添乱,再次下来的时候,窦洵的棺材已经启出来了。 棺材一打开,尸体灰白发胀,一股难以言说的尸臭扑鼻而来,周围的人都捂着口鼻。 “大人。” “验。” 梅鹤卿半蹲下,查看窦洵面色,唇色发青,眼球瞳孔并无甚明显特征。 他又摸到江抗仵作所验的穴位的针孔,向下按了按,这个穴确实能致死,但是…… 怎么这么不对劲儿。 “剃刀。” “给,大人。” 赵朗跟过来,不知怎得说了一句,“早就听闻梅大人验尸技术高超,一直没有机会亲眼得见,今日倒是有幸。” 梅鹤卿抬头看了他一眼,“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罢了,世子这样的身份还是离远些不要沾了晦气,要不梅某怕哪日这手下验的是世子。” “梅鹤卿,你怎么敢这么同世子说话。” 赵朗摆了摆手,“算了,我等离开些。” 窦洵脑后的头发被剃掉,梅鹤卿又摸了摸后脑头骨,“叫他老婆过来。” “啊,谁啊?” “这死人的老婆!” 长云抿了抿唇,大人怎么办这个案子脾气这么大呢? “去,将那个妇人带过来。” 郑云被带过来,梅鹤卿问他,“窦洵,停尸的时候,有没有别的反应。” “啊,这……” “说!” 她身子一抖,不敢看梅鹤卿。 “他有没有脑后出血的情况?” “这……” “有,还是没有?” 他逼近她几步,郑云被那种审讯的压迫到心里慌张,“……有,有的。” “几日前?” “这,这……” “好好想想。” “约摸,约摸……家夫,家夫死后的几日。” “具体日子。” “我,我记不清了。” “真的记不清了?” 他声音又压低几分,郑云一个激灵,“是,是在头七里,就是四五天后的样子。” “四五天?脑后大面积出血,可对?” “是,是,当时我没注意,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毕竟,毕竟官人他,他已经……” 这就是了。 跟着的小吏问,“梅大人,怎么记?” “脑后有伤,钝器击打。” “钝器?” “那他怎么没有……” 梅鹤卿转过身又到窦洵尸体前,这个穴位,同脑后的伤口? “他死之前,去过哪些地方?” 时间久了,郑云也不太清楚,“这……这,我也不清楚,官人也不是什么都同我讲的。” “去,把窦洵身边跟着的人带来问话。” “是,大人。” 赵朗过来问他,“梅大人,可是有什么发现?” 梅鹤卿瞥了他一眼,“呵,世子现在怎得愿意问了?” “我……” 他背着手转身,“人都不是那天死的,世子明白了吗?” “什么?” 窦洵,不是那天死的? 陆拾.梦魇的结局 董淑慎在狱里,不知时日岁月,只能通过小窗窥见时辰,这些日子她想了很多很多。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看似天经地义,可从来如此,便对吗? 小的时候,父母和睦,没有什么条条框框,她那时候什么都没想过,也没想过嫁人,给人家当妇。 只是做什么都凭喜好,无忧无虑,喜欢刺绣她就学,甚至那些年她是有些野性难驯,上山下河,爬野树摘果子。 市井巷道,偷偷进过赌坊,结交过混混朋友,还被拐到过一个偷子的组织里。 后来南下,见多了生离死别,过够了食不果腹的日子,她愈发被这尘世逼到了尘埃里。 人在脆弱的时候,是最容易被驯化的。 董温惠高烧,许庶被拉去做苦力的时候,实在走投无路的境地,董淑慎把仅有的那块玉佩当了。 董家是江南大族,当铺刚好就是董家的产业,看到家族玉佩不敢收,才叫了老爷来看。 董厢源那时候愁眉不展,觉得家族子弟太过堕落,在看到董淑慎的时候眼睛一亮,这可是现成的闺女啊。 调教几年,养成个大家闺秀,能给家族带来多少助益。 她那时候为找回亲生父母高兴,何琴和董季远还算热络。 但是董淑慎没有跟父母亲热几天,十几岁的她头一次踏入高门大宅,庭院深深,与她往日生活格格不入。 头一次觉得自卑。 董家是有手段的,惯会举例比较,拿着家里出落的亭亭玉立又贤惠端庄的姐姐妹妹同她比较。 头一年,她听了太多次嬷嬷说,她没规矩,市井小民不像董家的女儿,言行粗鄙带不出去,丢家里的脸。 其实说教还好,重要的是没有朋友,没有蜜友,她土里土气,不少次被家里姐妹笑话。 笑话她的口音,走路的步子太大,背挺那么直,用膳也没有次序,声音太大,哪有个贵女的样子。 细细密密的像针一般,她喜欢蹴鞠,姐妹们说她女孩子少碰,尤其是她身材,一动某处略颤,她们掩唇笑她,身材不好,不够瘦。 董淑慎原先不觉得自己身前的如何,被人家说多了,自己也厌烦起来,她怎么知道会长这么大? 连带她最擅长的刺绣,也会被说成土气,不合形式。她那时候那样满怀欣喜的在姐妹面前展示,却被说的一无是处。 束胸那条布子,像把她整个人生翅膀都约束了起来,她慢慢的成了董家的贵女,别人口中的董小姐。 嫁给了临安最好的男儿,成了世子妃,多少人羡慕,她完成了家族期望,也满怀期待过下一段生活。 时至今日,她在这牢狱里面,为了家族为了丈夫,可家族舍了她丈夫弃了她。 她是董家女,是赵氏妇,唯独。 不是她自己。 董淑慎睡着了,一扇小窗户投进来蔼蔼月光,烛火昏暗,她好像看到了另一个世界。 …… “赵朗,你我夫妻多年,你可曾给过我一丝一毫的爱意?” “我不奢求这些,可是你为什么,不愿意同意我的请求?我就最后这么一点儿请求!” …… “你把她抬为平妻。” “我不在乎了。” …… “娘子,别熬了,眼睛要坏了。” “还,还差一点儿……” “别绣了……” …… “江柳,我没做错什么,你也没有。” “谁让你我,只能守着这么一个男人斗呢?” “我没几天了,不想占他妻子这个位置。” “我想……我想,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去寻他。” “不知道,会不会等太久。” …… 董淑慎似乎陷入到梦魇里怎么都醒不了,以至于火星燃着稻草,室内灰烟渐起,墙壁发热她都没什么知觉。 “慎儿,慎儿。” 牢狱里不知道谁点了一把火,木质的横梁折断,火舌肆虐。 “大人,您小心啊。” 室外在下雨,地下的牢狱里却起了火,梅鹤卿在冲进去的时候,董淑慎约摸是吸入了大量烟尘,昏迷不醒。 他着急的拍拍她的脸,唤她,“慎儿,慎儿!” 怀里的人没有反应,梅鹤卿把人抱起来,湿透沾水的衣裳披到她身上,赶紧往外走。 火海一片,横梁还在往下掉,挡住了前面的去路,他把木质的断梁踢开,浓烟滚滚里他带着她出来。 “大人,大人,如何了?” 他咬了咬牙,看见怀里昏迷不醒的人和身后舞动的嚣张火舌,“狗急跳墙。” 董淑慎模模糊糊的搂着他的脖子,是一种凭借梦里拼命要找的那个人,心里像缺了一块儿。 梅鹤卿搂着她轻拍两下,“慎儿,没事了,没事了。” 他的房间里,董淑慎被他放到床上,梅鹤卿拿了湿帕子给她擦脸,又看到她沾湿的衣裳,抬手解开。 手在刚触及胸口的时候,董淑慎醒了,梅鹤卿愣了一瞬,慌忙道,“我……我,” 他刚想把手拿开,却被人一把按住,那一瞬的触感足以让他那刻颅内炸开。 她迷迷糊糊的,像是醒了又像是没醒,手搂着他的脖子,跪坐起来,唇中嗫嚅着,“你……” 梅鹤卿皱了皱眉,“慎儿,怎么了?” “……我好想你。” 董淑慎说着,眼泪掉下来,梅鹤卿当场愣住,他当然认为说的不是他。 是心里本能的催泪,董淑慎还觉得在梦魇里,死亡灵魂抽离之前,还能再见到他。 她不顾一切的,像溺水的人抓住一根稻草死死的拽着他的衣角。 “我让你 爽 好不好,你别走。” “慎儿,你在说什么?” “你摸摸我,摸摸。” “啊?” 董淑慎牵着他的手,一只放在腰间一只放在胸口处。 “你是不是不愿意碰我了?” “对不起,对不起……” 梅鹤卿被她弄得不知荤素,可她软软的贴过来,这样靠着他,是他从未见过的温顺和渴求。 脑子半天反应不过来,其他地方倒是比脑子反应快多了。 “你要我好不好?” “不,我要你,我要你……” 董淑慎搂着他的腰,凭借本能的解开他的腰带,吻上了他略微开合的唇。 “董淑慎,你在干什么?” …… —— ps,世上再无张显宗,无人爱我岳绮罗。(原版be结局) 有没有一种可能,梅鹤卿就是女鹅你的混混朋友之一? 猜猜do没do? (未删放群里喽,明天审核能过多少过多少叭,摆烂g)我认为写的好的完整的车每次都叫删的可怜巴巴。 陆拾壹.予我 临安的雨越下越大,浇灭了大理寺狱燃起来的火,白烟袅袅,留窗外的桃树抽芽,含苞待放。 梅鹤卿不知道她这是怎么了,搂着他抱着他,是他远远不敢去想的乖顺和温柔。 “不要嫌我,好不好?” 董淑慎吻着他,轻轻浅浅,手从他的衣裳里面伸进去,把自己整个身子贴了上去,呼吸灼热,烫的他心尖儿都是颤的。 “……慎儿?” 董淑慎真的主动,很乖的把自己送出去,他反倒像个初出茅庐的混小子,完全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慎,慎儿……” 梅鹤卿像陷入一团柔软无底的棉花里,好似漫步在云端,飘飘忽忽,做梦一样。 “鹤卿。” “嗯?” 梅鹤卿觉得,光是手上的触感已经满足不了他的欲念,环抱着她的腰身,低下头去。 “鹤卿。” 她尾音很媚,梅鹤卿紧了紧她的身子,声音发狠。 “董淑慎,你最好是在叫我。” 一道闪电划破长空,更照耀她皮肤如初乳,梅鹤卿额头上大滴汗掉落,撑着她的肩膀,就算是她想谢他,用这种方式,他也认了。 按照今日查出来的杀人手法,她已经可以摆脱嫌疑了。 今日之后,她还是赵朗的妻子。 他还是毫无立场。 梅鹤卿眼尾发红,烧了一把大火熄灭不了,故意又执着的提醒自己一句。 世子妃刺激到了身下的人,董淑慎摇头,“不要这么叫我,我不是,我不是……” 他俯身在她锁骨上咬了一下,捏着她的下颚,带了几分狠,“怎么,你不是赵朗的妻子?” 如是说着,疯了刺激到的却是他自己。 “董淑慎,你乖点儿。” “就当讨好讨好我,报答报答我。” “亲一点儿。” 董淑慎做了一个虚妄的梦,她疼到没有意识,沉入了水底,越来越沉重。 这才可笑的明白,她居然在一本话本子里,主角不是她,她只是恶毒的正妻形象。 欺负打压丈夫宠爱的小妾,心胸狭窄,善妒忌。 最后不得好死。 她就真的是那样一个人吗?真的就如同书上写的那么恶劣? 为了衬托,让男女主角感情顺利发展,她就是一个阻碍,必须写成恶毒形象来推动剧情的阻碍。 好似没有恶毒女性角色,书就写不下去了一样。 那她算什么? 若不是现在的江柳,她是不是真的就是那样一个下场? 真实的痛觉告诉她,事实如此。 那她为什么还要这样?是这次痛的不够深吗? 难怪赵朗一丝一毫心思都不肯放在她身上,难怪她再怎么经营,结局依旧凄惨。 原来只是因为,她不是这个书的主角。 她只是绊脚石。 在那本书里,没有选择的权利。 夜还长,梅鹤卿抱着她去净了净身子,又忍不住的被她拉着,荒唐一次。 再次抱她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蒙蒙亮,一室的旖旎。 梅鹤卿坐在床榻边,看着熟睡过去的董淑慎,摸了摸她的脸,“慎儿,若是你醒了,可还记得昨夜,你做了什么?” 一夜雷雨,潮湿气重,他忍着腿上的疼,只是想多同她再待一会儿。 他也不知道董淑慎怎么会突然对他这么热情,虚妄的像是在梦里,飘忽抓不到的影子。 膝盖上传来密密麻麻针刺的感觉,每到下大雨潮气重的时候,深入骨髓的疼蔓延到四肢百骸,是筋络在无端的拧。 “慎儿,慎儿。” “……我好疼,真的好疼。” 嘴唇泛白颤抖,轻轻的握着她的手扣住,把额头小心的贴上去。 次日晨。 光透过窗棂照进来第一缕的时候,有人来敲门,“大人,大人。” 梅鹤卿背上惊起一层冷汗,抬了抬僵硬发酸的手,床榻上的董淑慎大约是累到了还未醒,手心被他攥的一层血液凝聚的胭脂红。 门外的人继续喊着,“大人,怎样了?可起身了?世子听说起火了,一大早就赶来了。” 他一瞬间火冒三丈,是想把手边的瓷瓶砸过去的,看了看身边得董淑慎到底没动手。 什么东西!都一夜了,要死人都透了,现在才来! “大人,大人?” 又传来几声催促,梅鹤卿摸了摸床榻的人,在她唇角细细的亲了亲。 “慎儿,好想说你已经死了。” 他忍着痛起身,因为一夜忍耐不小心一个趔趄,看了看门外,阳光刺眼,晃的人睁不开。 “可是,我又想还你清白。” “我的夭夭,要好好的活下去。” 赵朗得知消息赶到大理寺的时候,梅鹤卿恭敬的立在一旁,他带了几分着急问,“梅大人,内子呢?” 他握了握拳,眼睫半垂,到底是用几分的力气才能压制住波涛汹涌的癫狂。 好想杀了赵朗,好想。 “梅大人?” 赵朗又唤了一声,梅鹤卿抬眼,赵朗愣了一下,这种神色只在战场上常见,掩饰不住的杀意。 “世子。” “啊,怎得了?” 他往前几步,每一步都像踩着深坑,凝重又克制。 “世子妃,就在里面。” 像是从齿缝里发出的声音,带了几分森冷,赵朗不禁皱眉 ,“梅……” “赵朗,好好待她。” 梅鹤卿说完转过身出去,赵朗不明所以进去看董淑慎,她依旧没醒,只好把她抱起来。 转角廊亭,他半倚着墙,腿上还有阵痛传来,伸着一只手搭在上面,冷汗顺着鬓角流下。 默默地注视着,她被他抱着,被他名正言顺的夫君抱着一步一步走出了他的视线。 陆拾贰.赵朗,我们和离吧 窦洵的死,从验尸的结果来看,是有不同的。 那日,江抗手下的仵作并没有发现什么端倪,只言是绣花针伤害到人脑的穴位,因此致死。 梅鹤卿重填验尸报告的时候,交代了窦洵真正的死因。 钝器击打而死。 脑后受过伤,好些天前,当时颅骨便出现裂痕,但是因为血压冲击,在脑后形成血块,硬生生的延迟了好多天没死。 那根绣花针很奇妙,明明窦洵若是要死,便会脑后大出血,恰恰因为这根针,封闭住了他的血脉,导致拔针几天后脑后才出现大出血的情况。 当时验伤是很难验出来的,伤口不特殊没有症状,只有等血液冲出人脑之后,方才能查出。 只是郑云知情不报,才没有人怀疑,坐实董淑慎杀人。 可是按照时间推断,至少要到董淑慎知道是窦洵给自己下药之前了,那她就没有动机。 且,窦洵那几日可不在临安,她怎么杀他? 顶顶的杀人作案手法,既不想被发现还偏偏要窦洵死在北上议和的前一天。 那他又是怎么来控制,窦洵就会在那天死呢? 一定现场还有一些证据。 梅鹤卿带着人去了王府,询问窦洵之前都喝过什么,用过什么。 下人答,“我们家老爷,一直觉得头疼,所以就开了些药。” “头疼,什么时候开始头疼的?” “就是,就是从平江府回来不久。” “回来就开始头疼了?” “是,是……” “他用的什么药?把药方拿来,有药渣吗?” 下人倒是点头,“回大人,老爷还有一副没吃完,这就给大人拿来。” 梅鹤卿看着摆出来的药,捻起来闻了闻,又辨认了辨认。 这几味药,可都是活血化瘀的! “他一次煎几副?” “就是一副啊,怎么了大人?” 一次一副? “那天晚上,他也喝了?” “对啊大人,那天老爷好像说自己头没那么疼了,轻松许多,只是那天的药……” “药怎样?” “闻着好像,好像……” “好像怎样?说!” “就是,就是苦了些。” 苦了些? 梅鹤卿拿起那张药方,“川穹,丹参,桃仁……” 不对,不对。 “这包里面,川穹怎么多了两钱?” 下人摇头,“小的也不知啊。” “这是那天拿回来的药?” “对啊,一次拿四副药,这是其中一副。” “哪家药店?” “城南的田郎中哇。” 等梅鹤卿赶到的时候,那田郎中已经不知去向,这怕是早就预谋好的! 一天一副药,等到这么多天,脑部淤血也该慢慢散了,这哪儿是救命的,明明是催命药。 最后那几副,梅鹤卿都一一看过,同药方不一样,都加重了。 非死不可。 好缜密的杀人手段,还能顺道栽赃嫁祸。 窦洵,究竟是谁让他去同董淑慎认错的? 怎么会那么碰巧。 绣花针,怎么会在凶手手上? 他是怎么拿到的? 到了晚上,董淑慎才醒了过来,浑身酸疼,像是被碾过一遍,她做了一个很沉很沉的梦。 浑身湿透,像是从水里打捞出来,但她又像溺水的人抱住一根浮木,拼命的抓紧,上下沉浮。 凌霜,如雪进来侍候董淑慎,两人皆是眼泪汪汪的,外间还有几个妾室等着请安。 她已经算是没有嫌疑了,还是世子妃。 “娘子,您可吃苦委屈了,奴婢这些天难过的要命。” “娘子,您有没有好些?饮了这盏茶。” 董淑慎还没什么力气,稍微动了动,下身疼痛传来叫她忽视不了,这……怎么回事? 腰像是被折断一样,酸胀酸胀的,昨晚到底怎么了? 只记得自己无限制的做梦,梦到自己的结局,梦到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她不是主角,只是阻碍。 做梦梦到根本醒不了,以至于她后来去了哪里,干了什么都不清楚。 “娘子,娘子?” 凌霜还以为自家娘子怎么了,端着茶水侍候,董淑慎饮了她手里的茶,润了润唇舌,“外面这是怎么了?” “几位娘子等着见夫人呢。” 她闭了闭眼,觉得心如死灰,她们估计也同她一样,是这个世界的奴役,多余阻碍的存在。 这就是她们这些恶毒配角的命运。 “行了,我没事,叫她们下去。” “是。” 她还刚没有喘两口气,赵朗进来了。 不知怎得,可能是对她有愧疚,面色柔和许多,坐到她床边,“淑慎,怎样了?昨夜大理寺遭了火灾,是不是吓到了?” “火灾?那梅,” 话几乎要脱口而出,董淑慎又咽了回去,“我,我是,谁救的?” 赵朗不想提起梅鹤卿,他觉得梅鹤卿对董淑慎就是心思不纯净,可他倒是也没有给自己揽功,只言,“大理寺的狱卒,发现事情不对劲儿,把你带出去的。” “大理寺狱卒?” 董淑慎蹙着眉,心里不相信他的说辞,因为她明明听到有人叫她慎儿。 “淑慎,你刚经受这么一遭,都是我不好,对不起你,好好修养修养,调理调理身子。” “大理寺那厢呢,已经可以排除你的嫌疑了,所以你没事了。” “往后府里,你还是世子妃,王府还由你说了算,董家那边……” 赵朗顿了顿,“就算不能为我所用,他们另投明主,我也不会把罪责加到你身上的。” “先前说好的,让谏儿袭爵的事,我也不会食言,等你身子好了,族里再计划,我会向圣上请旨。” “另外,这次你受了大委屈,我同陛下说了,给你请诰命,好让你……” 赵朗话还没说完,被董淑慎打断,“……不,我不要。” “什么?” “赵朗,我说,我不需要这些。” 他以为董淑慎在闹脾气,估计是委屈受多了,刚想抬手放到她肩膀上被她侧身躲开,尴尬的停在半空中,不知道该放下还是如何。 “淑慎,别闹,我知晓你委屈,可是我也是没有办法,你当体谅我的难处。” “若是能救你,我也不会如此,当我得知大理寺接你这个案子,我不也是紧赶慢赶的去找了嘛。” “你是我的妻子,说到底,我也于心不忍。” 好一个于心不忍。 董淑慎眼眶有些红,又觉得无所谓了,她从不欠赵朗什么。 “赵朗,我们和离。” 陆拾叁.氓之蚩蚩,抱布贸丝 似乎是没有想到董淑慎会这么说,赵朗顿了一下,“你说什么?” 董淑慎重复一遍,“赵朗,我们和离。” 他突然站起身来,心里突然涌上几分怒火,“董淑慎,谁给你的胆子?” “和离?想都不要想,你既嫁给我,生是王府的人,死也是王府的鬼,这般滑天下之大稽的事情,你是怎么有脸提出来的?” 赵朗这一串如珠似炮的话顶过来,董淑慎没有想到他明明对自己无意,怎么就不愿意放过自己。 “赵朗,我既不是董家女,便不配做你王府妇,门不当户不对,你我感情淡薄,何不一拍两散,对谁都好。” 她说的很平静,赵朗心里火气却更大,“董淑慎,谁教你敢提和离的?我堂堂王府世子,闹和离,传出去叫别人怎么看我,怎么看待王府?” “赵朗,你说你为什么呢?你对我有一点儿别的绮念吗?你满心装的不都是柳儿吗?你可曾会分给我一些?” 赵朗眉头紧皱,斥责道,“董淑慎,你这是善妒,作为正妻,怎么连这个心胸都无有?” 他的话让董淑慎心里愈发悲凉,像被浸在雨天的凉水深井里,凉到发疼。 “赵朗,你怎么不要求要求你自己呢?” “你说什么?” “王府三妻四妾,你又独爱柳儿,可知不患寡而患不均,能做到一碗水端平吗?你既然心有所属,要这么多女人……干什么?” 赵朗被董淑慎这一番话说的有些转不过弯儿来,她实在是大胆! 照祖制,他是个王府世子,要开枝散叶,怎么可能只有一个女人,又怎么可能不要管家的门当户对的正妻。 “赵朗,你的事,王府的事,其他姐妹,婆母,孩子们,哪儿一样不是我在操持着,可你,却认为是我应该做的,对?” 赵朗听到妻子的控诉,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她难道不应该做这些吗?家里的事情,能有多累?能抵得上他们男人在战场拼杀累吗? 董淑慎笑了一下,“你们男人就是如此,总认为自己在外多辛苦多累,到了家就能做甩手掌柜,看不到妻子的辛苦劳累。” “我的付出,不是什么经天纬地的大事,却是耗尽我多年,搭进去的一辈子。” “你眼中的家长里短,是构筑我的一生。” “你眼中看不上的小事,是我日日殚精竭虑的辛劳。” “你用我,要我占这个位置,维护的不过是你的面子,你们王府的面子,费尽的却是我的血泪。” “其实,你挺虚伪的。” 赵朗听到这句话转过身来看着她,“董淑慎,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董淑慎不在乎他的音调,继续道,“其实王府荣华,庭院深深,对我来说像一座华丽的坟墓,世子妃的身份,是捆住我的金链。” “你们啊,有谁在乎过我的想法?在乎过妻子的想法?” “你们男人,娶了正妻,什么都要拜托她,生儿育女,管理中馈,要带的出去还要拿的回来。” “不能妒,不能恨,不能这不能那,存天理灭人欲,你要不要找个傀儡人儿,一准能满足你们的想法。” “董淑慎,住口!” 董淑慎眼角带了些泪花,已经完全把自己带入到原书的结局,满心的悲凉。 “赵朗,为什么你就能这么沾光呢?” “干活儿的是一个,你爱的又是另一个?” 赵朗手扬起,僵硬的停在半空中,“董淑慎!你给我住口!” “怎得,要打我?听不下去了?” “董淑慎,祖祖辈辈都是如此,男人就是天,是你们妇人的天,你敢翻了天?” “呵,训诫之词我不想再听了,不要再为你的虚伪拿说辞了!” “你真真是疯魔了,居然敢违背天理纲常。” “什么是天理,什么是纲常!不都是你们男人定的吗?” “董淑慎你真是疯了,你被监狱关疯了!” 董淑慎声音也提高几分,“到底是我疯还是这个世道?” “我在怪这个世道,怪你门男人口中的虚情假意,怪我自己!不是个男人。” 赵朗愣神愣的望着董淑慎,只觉得她确实精神出了问题,不想多跟她计较。 “你们好好伺候她,不要让她再闹了,听到没有?” 凌霜和如雪面色都很差,赵朗又吼了一句,“听见没!” “是,是……” 赵朗拂袖走了,董淑慎靠着床头,闭上了眼。 可她身来是女儿身,是弱势。 她从来没有憎恨过自己的性别,只是憎恨她的地位。 凌霜大着胆子凑过去,“……娘子。” 董淑慎睁开眼,“按律,我有权提和离,又不是圣上赐婚,赵朗单方面说了不算。” “娘子,您真的要和离吗?” “凌霜,如雪,我没有开玩笑。” “是因为世子这次没有保您吗?” 董淑慎没说话,其实不论有没有那个梦她都会和离,但那个梦让她想明白很多,也意识道很多。 她不想再是人家的附庸。 赵朗其实因为此次议和,他过些日子能承袭爵位,是亲王之尊,董淑慎就是王妃了。 可她那个样子,赵朗不想说了。 她还敢和离,想都不要想。 就是死,也得死在王府,和离不是她能提出来的。 赵朗和董淑慎僵持了几天,他不信董淑慎能一直硬气下去。 对于他来说,不喜欢女人身上的傲气,在他来看是顶撞和不乖顺。 董家董淑慎是回不去了,何琴听说后还劝董淑慎要不再想想,毕竟她和离之后去哪儿,干什么。 倒不如趁着赵朗内疚之心,把他抓牢,后半辈子也好过多了。 她的母亲对她其实不差,很传统意义上的母亲,只是何琴不懂。 愧疚总有一天会消失,她不能指着这个过日子,忍耐忍耐,最后却是个死。 “慎儿,你好好想想,赵朗可是要成爵了,届时你就是王妃啊。” 董淑慎看着何琴,“母亲,您可读过《六国论》?” “啊?” “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后得一息安寝,此六国之灭也。” “何?” “于国是也,于我亦是也。” 陆拾肆.慎儿,地上凉(文案) 董淑慎在安排府里的事情,她要走了先把事情安排好,算是她对姐妹们,孩子们尽最后一点儿心意。 赵朗以为她就是说说,这日回来领了赵谏来瞧她。 “娘亲。” 赵谏给董淑慎跪下磕头行礼,董淑慎笑笑过去把他扶起来,“谏儿,上学累不累?” “娘亲,您要离开谏儿了吗?” 她突然愣住了,对赵朗她没有任何感情,说割舍就能割舍,可是……儿子。 该怎么办? 古往今来,女人仿佛是天然被要求的。 女人一不看孩子,就会被说成坏娘,狠心的娘。 而男人只要看一小会儿孩子,就会被说成好爹爹,亲爹爹。 更不遑是和离这样的,男人不要孩子,大家都理解,女人不要孩子,就要受到千夫所指。 男人要孩子,被歌颂为好爹爹,女人带孩子,就是应当应分。 天底下的道理啊,就是这么不公。 谁让女人有母性呢? 董淑慎搂着孩子,试图讲道理,“谏儿,娘亲是要离开王府了,因为这里娘亲过的不快乐,但是谏儿永远都是娘亲的孩子啊。” “娘亲就算走了,还是会经常看谏儿的。” 赵朗听着董淑慎这几句话,“董淑慎,当着孩子的面,你还说这样的话是吗?谏儿是你的孩子,你就这么狠心?” 董淑慎看向他,“赵朗!少来说这样的话,到底是谁狠,你自己心里清楚!不要给我扣帽子。” 她是赵谏的娘亲,可她先得是她自己。 有多少女人,为了自己的孩子 同一个不喜欢的男人过了一辈子。 伟大吗?伟大啊。 可惜吗?可惜啊。 明明她们可以有更好的世界和未来,可就是放不下孩子。 有时候想想,孩子就是压迫女人的一种强有力的手段罢了。 赵谏人小,却也晓事,给董淑慎跪下,“娘亲,不要难过,不要在乎谏儿,我已经长大了,能自己照顾好自己的。” “请娘亲放心,谏儿知道娘亲的苦,希望娘亲能过的好。” 孩子这一番话,董淑慎霎时眼眶一热,“谏儿,谏儿……” 赵朗反而愣在原地里外不是人了。 “董淑慎,你!” “赵朗,不要闹到官府去,不好看。” “董淑慎!” 时至今日,他看到董淑慎收拾的东西,才切切实实的认识到,她居然真的要和离。 “王妃之尊,你也不要?” “我从来没有稀罕过这些虚名。” 赵朗忽然很无力,好像什么都捆不住董淑慎,她就是要走,一定要走。 但他留她的理由是什么呢? 他对她没有对江柳那种感觉和执着。 窦老夫人知道董淑慎最近在闹和离,她倒是来对董淑慎说,“董氏,你要走可以,什么都不能带走。” 董淑慎笑她,“老夫人,按律,我有权利拿回属于我的嫁妆以及嫁妆产出的,您没有理由阻止。” 窦老夫人咬牙,握着拐杖,“那还有聘礼,我们王府的聘礼!” “您要说这个,我倒是要同您算算了。” “我的嫁妆,有一半都补了您的亏空,王府下面的数家铺子,多年要不是我在打理,早就没了。” “多余的这些钱,我一分不拿,我只要属于我的那份。” “你,你!” 窦老夫人敲着地面,董淑慎早就准备好了一本本账册,看向赵朗,“世子,要不您查查?” 赵朗看着那一堆账本,仿佛看到了董淑慎也曾熬夜点灯算账,那么厚有些也很繁杂,她好像真的……从未抱怨过。 声音也软和了几分,“淑慎,你当真要如此?” 董淑慎抬头看向他,目光里是赵朗从未见过的,好像是一种解脱,一种放松。 “世情薄,人情恶。” “人成各,今非昨。” “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世子,从今往后,勿复相思。” 她朝他行了最后一礼,赵朗僵在原地,整个人像是泥塑一般,眼里全是她,明明就在眼前伸手却抓她不住。 原来,她真的要走了。 像江柳一样,毫不留恋。 春分那日,董淑慎从王府里出来,带了凌霜和如雪,她们两个人卖身契在她手里,她得带走。 余下的就是要还给董家的,嫁妆尽数还给董家,他们不认她了,她也尽了最后一份心意。 从此,她只是承节郎董骁的女儿,不是江南大族董家的女儿。 “娘子,您冷不冷?” 如雪打量着快要下雨了,董淑慎在门口想进去再拜拜父母。 “如雪,你同凌霜先行回去,那厢院子估摸着还要打理打理,我再等一会儿。” 两人面面相觑,又点点头,“既然如此,娘子我们就先回去了。” “好。” 董淑慎又等了半个时辰,直到何琴身边的嬷嬷出来告诉她,“娘子,别等了。” “为何?父亲母亲不愿意见我?” “那倒不是,是老爷不让见。” 何琴和董季远不是不想见,是董厢源威胁他们,今日若是见了面,往日他们也就不算董家得人了。 何琴哭的像个泪人儿,董季远叹了口气,“算了,明面上不能见,私底下还是能见的,别哭了。” “就你没出息,你要是有出息,自己开辟个府邸,咱们还用这么低三下四吗?” “好了好了,是我没出息,别哭了,当心哭坏身子。” “那慎儿还不知晓怎么办,她把嫁妆都送回来了,你爹可是没想着退回一点儿聘礼!” “唉,我晚时去同他说说。” “你赶紧去,要么慎儿以后怎么活?你要她一个姑娘家怎么活!” “明白明白。” 董季远躲了出去,何琴继续在哭,“苦命的慎儿啊,怎么偏偏要和离啊。” “往后你可怎么办呐。” 董淑慎倒是不知道他们里面的吵闹,既然等不到那她就在门口拜别算了。 董家的牌匾,门楣高耀,空中开始飘起了小雨,地上慢慢变湿,升腾起土腥气。 她跪在正中央,合掌于前,往下拜。 孝道,妇道,压在她身上,禁锢绑架,面目全非。 自即日,董淑慎,先遵循一道,心道。 雨越下越大,她磕完三个头时候衣服已经沾了一层潮湿,睫毛上也挂着小水珠,膝盖已经能感受到凉意。 “慎儿,地上凉。” 董淑慎抬头,是梅鹤卿。 他今日着一袭芰荷缂丝云纹长衫,因为撑着伞,宽袖往下垂,白青色手腕露出一截,略微俯身。 手里一块洁白的丝帕,帮她擦掉脸上粘上的水渍。 温声问,“起来吗?” 她弯了弯唇,“起来啊,总不能一直跪着。” 梅鹤卿把帕子放了回去,伸出手来,董淑慎看着这只上次在提刑司拉着自己起来的手,把手搭上去,感慨一句。 “春风肃肃晨风飔,东方须臾高知之。” 他停下,董淑慎松开他的手转身看着他。 “慎儿。” “怎么了?” “春风不寒。” …… —— ps, 原句是,《有所思》中最后一句。 秋风肃肃晨风飔,东方须臾高知之。 可以谈恋爱了!!! 陆拾伍.梅大人,你还走吗? 春风不寒。 早占取韶光共追游,但莫管春寒,醉红自暖。 董淑慎闻言,莞尔一笑,雨又大了些,梅鹤卿执伞往她那边倾斜,“有地方住吗?” “梅大人还以为我是小孩儿吗?” 两人边走,他笑了笑,“不会,慎儿比我周全多了。” 青瓦上水珠滑落,滴答滴答声响,梅鹤卿静静地执着伞,他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先前,她是他人妇,没有合理正当的机会接近她,如今她和离了,像是密不透风的天撕开一个口子。 越是如此,反而越觉得自己不敢造次了。 “梅大人。” 董淑慎先开口打破沉默,梅鹤卿应了一声,“嗯,怎么了?” “今日大理寺事务不忙吗?先前那桩案子,证据可全了?” 他像是被这么一个话头拯救了一般,接茬道,“不算很忙,那桩案子还需世,还需你配合。” 董淑慎点头,“梅大人有用得着的,就派人来寻我。” “……好。” 他刚好侧头落入她的眼睛里,好似融化到一池春水中,随着縠纹荡漾,欲说还休。 董淑慎不明所以,大大方方的朝他笑笑,梅鹤卿只觉心跳加快,耳根处也不由染了绯色。 “梅大人,这一次还是要谢谢你,若不是你我可能走不出提刑司,真的就不明不白的安上这个罪名。” 他有些愣神,心里在怪自己没出息,握着伞柄的手微微潮湿,“你本来就是冤枉的,我也只是秉公办事。” “我知道,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搅进这滩浑水中去的,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在大火里救我出来。” 董淑慎停下脚步,梅鹤卿也跟着她停下,“……慎儿,你。” “梅大人,你,是什么时候认识我的?为何我对你没什么印象。” 这个问题,梅鹤卿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沦落市井,颠沛流离,上不得台面的那些糟糕日子,实在不好意思拿到心爱的人面前言语。 为了干干净净的站到她面前,这条路他走了太久。 好不容易能着长衫,有官身,不愿把那些难以启齿的抖露出来。 “很久了。” 他半晌回答,董淑慎思及带了几分犹豫开口,“那你对我……” “也很久了。” 雨还在下,细细密密的水雾笼罩升腾,董淑慎心里一窒,又重新迈步往前,梅鹤卿跟着她,她小心翼翼试探。 “……梅大人,那你现在?” “一直,从未变过。” 声音从耳侧传来,董淑慎没有敢扭头,像是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应付,心跳的很快。 “可是,我……” “可是什么?” 梅鹤卿换位到她身前,两人都停下脚步,相互对视。 “你又想拒绝我?还是,慎儿想去看看别的男人?” 董淑慎还没说话,他就又继续道,“好,慎儿你去看,临安那么多男人,你现在自由了,可以” 挑个自己喜欢的。 梅鹤卿自顾自的说,董淑慎有些想笑心里又有几分酸胀,情不自禁的踮脚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别闹了,我只是……还没有对谁有过心仪的感觉。” “所以,梅大人,咱们慢慢来好不好?” 她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像涌动着银河璨璨,梅鹤卿此刻觉得耳边听不到任何声音,她的手柔柔暖暖的,触碰的地方是他从未有过的牵动。 “慎……” 董淑慎指了指前面的巷子,“我的住所在前面,你可以……不用送了。” 凌霜刚好拿着伞从巷口出来,见到这一幕也不知道该上去还是该退回来。 梅鹤卿有些直愣愣的点头,“……好。” “那,我就先回去了。” “嗯。” 董淑慎又看了他一眼,叫凌霜过来,二人撑了伞往前走,梅鹤卿见她们走了几步后才转身。 自言自语,手覆在额上,“蠢死了,蠢死了。” “怎么愈发像个十几岁的毛头小子一般了。” 他抱怨自己在董淑慎直白面前的无措,又恨自己怎么这么容易撩拨,她一两句话就搅动的他不像及冠的人。 太没面子了。 “梅大人。” 梅鹤卿听到身后的声音停住,董淑慎撑着伞在巷口,他转身问她,“怎么了?” “你,还走吗?” 他像突然找回了些脸面,回她。 “慎儿,我还去哪儿?” 董淑慎在他没看见的地方微微脸红,手攥了攥伞柄,“……嗯,知道了。” 再次回来的时候,董淑慎插上门栓压下心口的跳动,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悸动又雀跃。 如雪刚好瞧见,是她从未在董淑慎脸上见过的少女神色,好像自从她侍候董淑慎以来,她就老成持重,没有少女活泼的样子。 “娘子,什么就这么高兴啊?” 董淑慎收敛收敛神色,“没什么啊,就是轻松了好些,没有肩上的担子了。” 凌霜端了盏热茶递给董淑慎,“娘子,连日下雨潮湿,喝杯热茶。” 连日潮湿?董淑慎像是忽然想起这样的天气梅鹤卿是不是会腿疼啊。 现在他应当没走很远。 “凌霜,我出去一趟。” “娘子,怎么了?” “你们俩人先安置。” 梅鹤卿今日大约是心情好,腿上还真没有异样,他也没走多远,一步三回头。 他没想到董淑慎刚出来一次,这次回头又看到她的身影。 “梅大人,梅大人。” 梅鹤卿停下脚步,“慎儿,怎么了?” 董淑慎歇了两口气,他的手不自觉的搭在她背上顺着,“着什么急。” “……你,你的腿怎样?” 梅鹤卿一怔,没想到她跑这么远是来问他的腿的,心里是无法言说的悸动。 “……嗯。” 他是不是应该装一装?还是该叫她回去,毕竟天凉。 “为什么会一到雨天就疼呢?你之前受过什么伤吗?” 看着董淑慎关心的神色,梅鹤卿思及原因想了想回答她,“是,受过伤。” “没有办法好吗?” 没有办法好,这一辈子都好不了。 他还是笑笑,想说一句逗她的话,“慎儿,要么以后我疼的时候,你抱抱我,把手放到我膝上,可好?” 陆拾陆.那叫什么? 董淑慎还没回答,长云就骑着马过来寻他,“大人,大人!” 梅鹤卿此时若是眼神能杀人的话。 因为有人搅局,董淑慎下意识回避,朝两人都行了一礼,“那二位大人,民女告辞。” “梅大人,多保重。” 说完董淑慎转身就走了,长云下马不解的问,“大人,怎么了?” 梅鹤卿瞪了他一眼,抬手揪住他的后面衣领,“你有人跟着爱着很骄傲是吗?见不得别人好是?” “梅南枝什么眼光,看上你这么个人。” 长云委屈,小声嘀咕,“大人,您怎么火气这么大啊。” “会当差当,不会当差从大理寺滚出去。” 长云被训斥了默不作声,梅鹤卿在自从知道他与梅南枝关系后,他就不仅仅是上司,还是……哥。 “说话呀,怎么了?” “噢,您让查的纵火的人找到了。” “席玉呢?” “审着呢。” 长云又抬头看了一眼梅鹤卿,他盯着前面人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见。 “大,大人,现在怎,怎么办?” 梅鹤卿倪他一眼,“回去,杵着干什么?” “噢,是,大人上马。” 牢狱里。 席玉来见梅鹤卿回来,赶紧来禀报,“大人,您回来了。” “人怎么样?” “人,人……” 梅鹤卿心里一顿,快步走到牢房里,前些日子逮捕的人,还没问出什么,今日就已经死了。 “他怎么死的?” “回大人,这小吏受不住刑罚,咬舌自尽了。” 梅鹤卿看向席玉,目光中带了几分打量,“你就是这么审的人?” 席玉撩袍跪下,“大人恕罪,问话的时候松开的,谁知道他……” “是吗?” 梅鹤卿踱步到已经死了的小吏身边,捏开他的下颚,口腔里血水混着涎水,模模糊糊的断掉的舌根,伸进去手摸了摸。 “……自尽?” 另一只手又掰开他的眼睛,查看瞳孔情况,看了看手拳握。 “水。” 狱卒端上来一盆清水,他伸手进去净手,默念道,“就这么死了?” “长云,叫你查的窦洵,在平江府的往来可查清楚了?” 长云递送上一份函件,“这就是了。” “他去平江府干什么的?” “就是拜会友人。” “拜会友人……” 梅鹤卿看着旁边还跪着的席玉,叫他起来,席玉谢恩起来。 “本官亲自去一趟平江府。” 席玉心里一慌,“大人真的要去平江府?” 梅鹤卿抬眼看着他,“怎得?不可?” “不,不是。” “那大人带我俩的谁?” “你俩?呵。” 董淑慎回了家里,董温惠带着孩子和许庶过来瞧她,还添置了很多东西。 “慎儿啊,你可不要嫌弃阿姐没好东西,这不比你在府邸,却都是阿姐诚心诚意挑的。” 许庶如今是官身了,银子却愈发不够用了,他是正直清廉,架不住官府拉帮结派的贪墨。 “慎儿啊,你姐夫没什么出息,俸禄低,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来,你别见怪。” 董淑慎怎么会介意他们,招呼着几人坐下,不过她倒是犯了难,“阿姐,我三人都不会做饭。” 凌霜,如雪都是她的贴身婢女,平日也就是打扫打扫屋内,给她梳妆打扮,从来没下过厨房。 董淑慎更别说了,从小就是董温惠在做饭,她学刺绣手指金贵,何时下过厨啊。 董温惠有些好笑,“那你也敢独自出来,不怕带着这两个丫头饿死。” “我不是打算寻个厨娘嘛。” “慎儿啊,你老实同阿姐说,你日后怎么过,你还有多少钱?” 她现在的房子是当年朝廷抚恤董骁,董淑慎那时候刚嫁给赵朗,据理力争给董温惠的。 现在许庶有了官身,倒是能有自己的地方了。 董淑慎道,“那些铺子这么多年一直是我在打理着,原先是亏损着,这几年倒也盈利不少,该还的都还了,还剩些,能度日。” “再者,我同太后娘娘呈报,问她愿不愿意在绣院多纳一个我,太后娘娘应了,届时我就是去绣院,大小是个掌事。” 董温惠听她说的轻轻松松,也只这不清闲,“慎儿,你想好了?” 照外人看来,这哪儿有当王妃舒坦。 “阿姐,我好歹绣工上乘,还能把自己饿死?” “那你日后,就不嫁人了?” 董淑慎舒了一口气,“不知道啊,或许会或许也不会啊。” 给人当妻子,她暂时不是很想。 “好了好了,阿姐,你就别说了,慎儿只想好好的自己生活一段日子,过过自己的生活。” 董温惠也是担心,又怕说多了她伤心,于是站起身来,“你呀,我去给你们一大家子做饭去。” 许庶跟着站起来,“娘子,我帮你。” 董淑慎看着前后脚进厨房的两人,摸了摸小外甥女的头,这大概才是她想要的感情最好的样子。 相互扶持,相互理解,同舟共济,风雨共担。 不是任何一个人的孤军奋战。 “澄澄,你爹娘感情真好。” 许澄抱着她的腰,“姨母也会有的。” 董淑慎手撑着头,又想起了梅鹤卿,或许她现在是可能会有机会有? 次日晨。 董淑慎这么多年来头一次睡的这么晚,醒的也很晚,甚至晚上她叫凌霜打了些米酒来饮,一觉睡的很舒服。 窗子支起来,阳光透进来,凌霜打了水进来,边走边笑道,“娘子,日上三竿了。” “嗯,柳儿说的挺对的,谁会喜欢早起啊。” “那娘子早膳也不用了?” 董淑慎伏在床榻上,打了两个哈欠,“这又不是在王府了,没有那么多规矩。” 如雪端了膳食进来,“娘子,那也不能不用膳。” 她穿了衣服下来,“早市买的?” 如雪点头,“对,但看着挺香的。” “好,着也没这么多规矩了,你们一起用。” “这……” “来。” 二人互相对视一眼,“……好。” 用完膳之后,有人敲门,凌霜放下碗筷去开门。 董淑慎边净面边问,“谁啊?” 凌霜回答她,“娘子,是梅大人。” 她心里一跳,有种说不上来的隐秘喜悦。 “叫梅大人稍等,就来。” 梅鹤卿倚在墙边,心思同她一般,更甚,墙外有鸟鸣声,叽叽喳喳的却让人感觉不到烦躁。 董淑慎没有把头发都挽起来,也不是妇人发髻,衣裳颜色也鲜亮很多,推开门就看到他。 “梅……” 梅鹤卿看着她面上挂着笑,“别再叫梅大人了,行不行?” 董淑慎还是有几分害羞的,问他,“那叫什么?” 他俩现在这样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梅鹤卿只能想起她那日搂着他一遍一遍唤他,如今看看她都不记得了。 “慎儿,要么你叫我名字。” 董淑慎也不是没叫过他,现下哑了哑问,“不带姓,可以吗?” 他倒是没想到这番意外之喜,面上不显,“……嗯,随你。” “不过,你来寻我有什么事吗?可是那桩案子?” 梅鹤卿觉得她转变的太快,都没叫一声,又只能解释说,“慎儿,我要去趟平江府,你想去吗?” “需要我去吗?我会添乱吗?” “自然不会,你去协同办案。” “嗯……好。” 陆拾柒.你教我骑马吗? “那我们什么时候去啊?” “今日。” “今日?” “对,事不宜迟,慎儿,可以吗?” 董淑慎看了一眼屋内,点头,“那我先叫凌霜,如雪她们去我阿姐家里,再去收拾一下行囊,如何?” “你,稍等片刻?” 她刚要转身进去被他拉住手腕,斜倚着门,“怎得,慎儿,你要我在门外等着?” 董淑慎笑了笑,“好,梅大人请进。” 梅鹤卿跟着她进来,院落不算很小,倒是被收拾的很雅致,他没跟着她进去,坐在院子内的石凳上等着。 心里开始盘算,他要是批套府邸按照他现在的品级,能比王府差多少? 可能少两进院落,但就慎儿和他两个人,她想怎样都行,都由她说了算。 这么一想,梅鹤卿觉得此事得早日提上日程,他总不能带慎儿去大理寺,不能连府邸也没有。 赵朗当年下聘是多少?要么问问礼部,虽然他用不上亲王形制,但总不能比赵朗少。 梅鹤卿如是想着,凌霜给他倒茶,“大人,请。” “你们娘子心情怎样?” 虽然董淑慎和离了,但梅鹤卿知道她心里受了多大委屈,怕她心情不好自己又不好唐突的问,只好旁敲侧击。 去平江府也是,一来想要慎儿自己亲自参与到诬陷她这个案子里来,她得清楚明白。 二来,离开临安一段时间去散散心。 凌霜抿唇笑笑,“娘子心情挺好的,比在王府活泼多了。” 她们也都明白董淑慎,谁会在丈夫出了事,家族当即舍弃,还能忍下来过日子啊。 梅鹤卿看着窗户边的位置,捏着茶杯,“……那就好。” 董淑慎简单收拾了一下,如雪跟着她,“娘子,小心呐。” “没事,我也想把这最后一桩了结了。” “梅大人,走。” 梅鹤卿看着她的衣裳,手指摩挲着下巴,“慎儿,衣裳不适合骑马。” 董淑慎看了看自己的衣裳,大多都比较繁杂累赘,这已经是最简单的了。 “那怎么办?” 梅鹤卿想了想,“那你等我一会儿。” “嗯……好。” 不到半个时辰,他拿了套女子样式的劲装,看着很新没穿过。 董淑慎看着他手里的衣服,“哪儿来的?” “新的,干净的,你试试。” “好。” 董淑慎在里面换衣服,与此同时的梅府,梅大夫人的院子里,梅老夫人问梅南枝。 “枝枝,你二哥找你什么事儿啊?都不进来看看他娘。” 梅南枝也很好奇,“我怎么知道,上次就拿了一套我的新衣服,他还要最好的,这次又拿了一套,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梅老夫人皱了皱眉,“大理寺现在办案都这么难为人了吗?你二哥同你身量也不同。” 梅南枝吃惊,“啊,二哥不会?他穿不进去。” 梅老夫人更觉得可能,毕竟二儿子不着调,“他不成婚,拿你的女装,他不是……” 梅南枝瞪大眼睛,他二哥上次说的喜欢的人成婚了,是这个意思吗?又思及他二哥那样的外貌,咦,她打了个冷战。 这厢,董淑慎换了衣服出来,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只簪了一根簪子,没有周身繁饰,卸掉沉重端庄的枷锁,到更衬托她本来颜色。 “梅大人,走。” 梅鹤卿看着她的装束,心道果然还是慎儿好看些,梅南枝简直是糟蹋好衣裳。 “慎儿。” 董淑慎扭头看他,“怎么了?” “就是觉得我不是李太白,写不出清平调来。” 她微愣,又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那组诗是献给杨贵妃的。 “那鹤卿,你会干什么?” 梅鹤卿因着她突然变换的称呼愣神,随即又看着她的眼睛,“我会……用实际行动表达?” 董淑慎耳根染红,又觉得凌霜,如雪还在身后,有些不好意思,转身往前走,“走了,耽搁太长时间了。” 他笑笑,“怎么了?各有所长嘛。” 巷口,马在树上拴着,是一匹枣红色的马,董淑慎走过去摸了摸,“它有名字吗?” 梅鹤卿看着这匹马眸色微暗,“有,他叫羁蛮。” “羁蛮?” 董淑慎又摸了摸马儿的脑袋,似乎是想不到梅鹤卿这样的人马儿会叫这样的名字。 “怎么会取这样一个名字?我猜想它叫什么追云,追风呢。” 梅鹤卿摸了摸马儿的脑袋,“赤兔无人用,当须吕布骑,吾闻果下马,羁策用蛮儿。” “慎儿,它是匹战马。” 董淑慎好奇地问他,“你是参过军吗?” 梅鹤卿点头,“有一段铁马生涯,不过我是个混子,不足为提。” “……噢。” 董淑慎眼睛全在马上,自然也没有发现他眼睛中一闪而过的神色。 “怎样,试试?” “好啊。” 梅鹤卿没着急翻身上马,而是把缰绳交到她手里,在她身后教她怎样踩脚蹬。 “小心,直接跨上去。” 董淑慎只在小时候上过她爹爹的马,后来他爹爹打仗去,再也没人护着她耍,也没学过骑马。 “无事,它性子不烈。” “……好。” 饶是如此,董淑慎握着缰绳的手心还是渗出薄汗,她刚坐稳还没喘口气,梅鹤卿翻身下来握着她的手拉着缰绳。 距离一下子拉进,董淑慎有些脸红,梅鹤卿从身后圈着她,“慎儿,时间不早了,晚上要赶去另一个镇,下次慢慢教你。” “……嗯,好。” 她靠着他的前胸,手又被他握着拉着缰绳,心跳不由加快,“梅,梅鹤卿。” “怎么了?” 梅鹤卿在得到这匹马的第一次起,就想过是否有朝一日这匹马上会载着两个人,今日她贴着他这么近,发丝微扬带来的清香,怎么也忽视不了的心跳。 “慎儿,怕了?” 董淑慎摇摇头,“没有,只是觉得很新奇,这样吹风的感觉很好。” 他笑笑,“你要是喜欢,回来我与你去马市挑一匹良驹。” “好啊,我要自己学会,爹爹打仗之前说回来教我,但是……他也没回来。” 梅鹤卿知道她说的是谁,董骁,他没能救下来带回来的人,甚至连尸体都没能带回来的人。 陆拾捌.追踪 “慎儿,你……” 梅鹤卿试探的开口,董淑慎长舒一口气,“无妨,好多年前了。” 只是她的爹爹,她每每提起来还是难受。 话题有些沉重,董淑慎换了别的话头同他聊,也想多了解了解他。 “鹤卿,你不是一直在梅府长大吗?” 梅鹤卿攥着缰绳的手收紧,“不是,我是梅相公的弃子。” 董淑慎闻言愣了一下,怎么会是弃子? “他那时候遭贬,心情不顺,我被人家掳了偷了还是抢了,梅挚也没在意。” 那时候他才刚有记忆。 “所以,慎儿,他于我只有生恩没有养恩,那时候我刚回临安,刑部王大人为讨他的好让我俩相见,他不待见我。” “觉得我愚弄圣上,一副小人做派,登不得他梅府的门,搅和他的清誉。” 董淑慎哑然,反手握着他的手,梅鹤卿看了一眼轻笑,“不用如此,我又不在乎他,我巴不得不同他这般虚伪的人搅和到一起。” “他看不上我,我还看不上他呢。” 羁蛮跑的很快,说话间已经出了临安的城门,董淑慎靠着他,想说什么也觉得太无力。 回身看了一眼牌匾,对他道,“那鹤卿,咱们都是无家可归的人了。” 梅鹤卿朗声笑了一声,“慎儿,我本就是漂泊人,只是一心都系在你这儿。” 他抬手指了指她的胸口,董淑慎被他碰的地方发颤,“那怎样?我们相依为命,浪迹天涯?” 梅鹤卿圈紧她,“我无所谓,只是不能委屈慎儿你。” “嗯?委屈我什么?” 他低头凑近她的耳边,“慎儿,我是不如赵朗皇亲国戚,又有亲王的尊位,但是他能给你的我都可以。” 董淑慎明明心里感动故意打趣他,“什么都舍得?” “只有你董淑慎看上的,只要我梅鹤卿能有的。” 风吹动马儿脖子挂着的铃铛声,董淑慎眨了眨眼睛,风吹的有些泪。 “那梅鹤卿,我要是想当皇上呢?” 他一扬鞭子,“那我去给你造反。” 真是出了临安了,什么话都不忌口了。 这么些年来,最放肆的时候。 晚上在客栈歇了一夜,第二日午时才到了平江府。 董淑慎觉得梅鹤卿现在反而像变了个人,开始克己复礼了。 昨夜到了镇上,虽说两人一间房,但是董淑慎在里面,梅鹤卿在外面。 气氛有些微妙,倒不是董淑慎多想什么,实在是他先前那副样子让她以为梅鹤卿过于莽撞,现在挺好的。 梅鹤卿牵着马拉着她的手,“慎儿,昨夜睡的如何?” 董淑慎点头,“还好。” “那就好。” 其实于他现在而言,董淑慎毕竟刚和离他怕她心里有创伤,还伤心着,自己怎么好意思那么着急。 再者,不比之前偷偷摸摸的,能逮住一分是一分,现在他只想董淑慎能爱他,希望她能像他对她一样。 “我们现在去哪儿?” “用膳。” “啊?” 平江府的酒楼里,董淑慎看着梅鹤卿推过来的食单,不解地问,“不是查案子吗?怎得吃上饭了?” “慎儿,你不饿吗?这么久了,晨起就没怎么吃。” “可是……” “别可是了,点。” 董淑慎点了两三个觉得差不多了,梅鹤卿又拿过来加了好些才交给小二。 “梅大人,可说朝廷国库空虚,原来是你们这些蠹虫啊。” 梅鹤卿听着她这个形容,“慎儿,你骂我?我是蠹虫?” “咱们就两个人,哪儿用的了那么些,你俸禄很多吗?” “我,没用俸禄,查案的公款。” 董淑慎更气了,“那你还铺张浪费。” 梅鹤卿把她拉过来,“好了好了,你安心用,这家酒楼可是平江府最好的酒楼。” 大堂往来食客烟云,上房雅间静谧,有弹琵琶和筝的,店内燃着香,挂着名人字画,也会给每位到此的食客专门备上一盏香炉,香飘袅袅,心旷神怡,堪称雅致至极。 董淑慎还是不想理会他,他点的也太多了些,不过须臾,门外有小二的声音响起,“黄老爷,您来了。” 她这才看向他,表情带了几分探究。 梅鹤卿站起身来,董淑慎也跟着站起来,他主动伸手,“黄老爷,鄙人恭候多时。” 黄仁点点头,脸上笑起褶子来,“长老板,您计划要多少亩?” 董淑慎弄不明白他们这是在干什么,梅鹤卿拉着她坐下,给他介绍,“家里内子说了算,钱都由她管,因而得带来看着。” 黄仁表示理解,笑呵呵道,“女人管家好,女人细致。” 三人坐下,董淑慎听他们聊买地的事情,买什么地? “长老板,长娘子,现在呢地价浮动,这边遭灾,老百姓才卖田,我们可以给到你们这个数。” 董淑慎一看他的手,平时五六十一石的田地,他居然十石就敢出? 梅鹤卿又把他的扇子展开,慢悠悠道,“我记得您这地先前是给朝廷大员的,怎得,他不要了?” 黄仁没想到梅鹤卿连这个都知道,压低声音,“那位大人嘛,人不在了。” “怎么不在的?” 他“啧”一声,眉飞色舞道,“你可别说,晦气死了,我说的价格都这么低了他还不愿意,说什么没谈拢,要回去再问问。” “谁曾想,我下去上了个茅房,再回来他就倒在地上了。” “脑后出血?” 黄仁不敢说了,梅鹤卿又问,“黄老爷,这位大人是在你这儿死的?” “不不不,休要瞎说,他明明好好的回了临安嘛。” 董淑慎看着他问了一句,“黄老爷,我们生意场上飘,您可认识赵老板?” 黄仁脸色变了变,“诶呀,这片做生意的谁不仰仗赵老板。” “那他对这田地可有牵扯?” 这下黄仁又不说话了,“你们俩怎么回事?还买不买地了?” 梅鹤卿合了扇子,“黄老爷,什么行情我家娘子不得问清吗?稀里糊涂的交了钱,要是白搭了可就不好了。” “那就聊生意,别问上头的事,你们担待不起。” 陆拾玖.蠹虫 “诶,你们到底还买不买田啊,问东问西的。” 梅鹤卿笑笑扇子敲了敲桌面稳着他,“不急不急,你既要同我们转让但是给我们看看你先前转给那位大人多少。” 黄仁从怀里掏出来,掩着名字给他看,董淑慎在瞧见那个惊人的数字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好,在下明白了,黄老爷咱们边用边谈。” 几人一起用膳,饭桌上黄仁侃侃而谈,董淑慎在他大笑的时候才发觉他镶嵌的金牙,飞溅的唾沫星子。 只是梅鹤卿在她身前,要恶心也先恶心着他。 酒足饭饱,黄仁醉醺醺的要同梅鹤卿签单子,他拨开黄仁的手,扶着他出去,“黄老爷,在下这些日子都在平江,您放心。” “老弟啊,你还算有眼光,不要食言,还有你小子好福气娶那么漂亮个小娘子,还是个能掐会算的。” “是,在下有今天全仰仗娘子。” 送走了人之后,梅鹤卿才回来,看着董淑慎道,“慎儿,瞧见没有,这才叫蠹虫。” 董淑慎瞥了一眼门外,“就算有遭灾的县,那朝廷也该派人赈灾,怎么就沦到老百姓低价卖土地了?” “赈灾?呵,层层剥削落到老百姓手里还有几粒米?世家大族想圈地,自然是无所不用其极。” “那圣上,梅相公他们不管吗?” 梅鹤卿坐下看着她,“咱们这位圣上啊,做什么都好干什么都有兴趣,唯独对这天下百姓,万里河山无感。” “梅挚,他算个什么。” 董淑慎听见他这么说梅挚,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嗫嚅着,“梅相公他,他……” “他没权力。” 明面上的中书,实则像被架空了一般,树的道德标杆,百官楷模罢了。 “那我们怎么查,现在都没证据证明窦洵与黄仁有往来。” 梅鹤卿笑了笑,从袖口抽出一张字据展开到董淑慎面前,董淑慎微讶,“你怎么拿到的?” “嗯……” 他能说他是偷的吗?不太好。 “用了点儿手段,不重要。” 董淑慎从他手中接过字据,“可是我们还是不知道窦洵,黄仁,赵松他们三者的关系。” “就连谁杀害窦洵,都不清楚。” “慎儿,不急,再等等。” 梅鹤卿过去牵她的手,董淑慎下意识的端起茶杯喝水没注意,“那你为什么姓什么长?谁姓长?” 他看着自己没牵到的手,不情愿回答她,“长云啊,他爹是大地主,不用他用谁。” 董淑慎愣了愣,“你就天天这么坑你的下属?” 梅鹤卿义正言辞,“什么叫坑,这叫给他表现的机会,我还不愿意做他族弟呢,他沾多大光。” 闻言董淑慎笑了,好整以暇看着他,“梅鹤卿你真是,” “怎得了?” 她还没说话就被他又打断,“董淑慎我可说了,长云没我好,他就一五品,没什么好同情的,还没眼光喜欢梅南枝。” 董淑慎觉得他真的好幼稚,不禁问他,“梅鹤卿你到底几岁?” 梅鹤卿才不管这些,长云和梅南枝两人的感情深深的伤害过他,跟董淑慎他舍不得,但对他俩他才不会完全不计较,得计较一辈子。 “慎儿,把手给我。” 他没回答她的问题,反而跟她伸手,董淑慎疑惑的把手伸出来,梅鹤卿心满意足的拉过来扣住。 董淑慎蹙了蹙眉,“怎,怎么了吗?” 梅鹤卿摩挲了摩挲她的手,像摸一块上好的羊脂玉,“牵着。” 她有些好笑,动了动手,“就这样啊?” “不然呢,我方才向你伸手你都避开,以后你不能这样,牵个手不过分?” 董淑慎无可奈何,觉得他无理取闹的幼稚又在心底生出几分他有些可爱的感觉,“我方才只是没看见而已,我在喝茶。” “茶那么好喝吗?” 这下轮到董淑慎有些语塞了,执起他的手来,“梅鹤卿,你以后想牵就牵,可以吗?” “慎儿,我只是牵你的手而已,你怎么这么凶。” 董淑慎,“……?” 她哪儿凶了? 行,董淑慎深呼一口气,让自己笑容更扩大几分,语气也刻意柔和,“那鹤卿,你日后想牵就牵,我不介意,可以吗?” 梅鹤卿一只手牵着她收紧,一只手端着茶杯喝茶,挑了挑眉道,“……嗯,我还算满意。” 董淑慎侧头看他,并没有从他脸上看出什么情绪变化,那……这是何种意思? 欢喜还是不欢喜? 怎得他要求的不是这个意思? 在平江带了几日,除了同黄仁交涉,梅鹤卿还旁敲侧击到那日诊治窦洵的郎中。 郎中只以为梅鹤卿来问这一番奇迹,忙着同他道,“你家族兄,可真厉害。” “那日明明伤口那样,可是活不了了,偏偏第二日居然醒了,太奇怪了。” “果然是天佑之人,老天不收人就不会收走。” 郎中还不知道窦洵什么身份,梅鹤卿拍了一下他的桌子,“什么天佑,他已经死了。” “什么?” 郎中刚想问什么,就看到梅鹤卿已经离开了。 这么一瞧,那杀人凶手定然以为窦洵已经死了,且杀人凶手应当是认识窦洵的。 至于为什么没有拿利器,而是钝器伤,不排除一种可能,就是凶手杀他是有选择的。 他可以选择杀,也可以选择不杀。 应当是某一样东西把两人的关系逼急了,所以那人才杀了他。 梅鹤卿带着董淑慎继续装模作样的在黄仁府里谈生意,他已经替长云签了一笔不小的单子,长云还不知道。 “鹤卿,你确定没事吗?” 梅鹤卿压低声音,“长云有钱的很,你不用担心。” 长云本人倒好,主要是他爹爹,侵占土地,圈钱敛财,帮助些灾民怎么了? 黄仁对梅鹤卿的爽快非常满意,当即笑眯眯的要拿出单子来签,签好之后,下人却急匆匆的禀报,“老爷,老爷,不好了。” “你干什么,没看到我在同长老爷谈生意吗?” 下人附耳过来,“老爷,您账房里遭贼了。” “什么?” 柒拾.梅大人,你对小的的药还是受用啊 黄仁当即站起身来,对着梅鹤卿和董淑慎致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得先过去看看。” 梅鹤卿同到董淑慎对视一眼,董淑慎心领神会,她在正厅坐着,梅鹤卿找了由头跟了黄仁过去。 存放账本的地方很是机密,黄仁怎么也想不到居然会有人来偷拿,打开密室的门进去,一沓账册全部丢失了。 那一沓,是他同赵松往来的所有。 怎么会这样? 黄仁心里发凉,背后传来脚步声,“谁!” 梅鹤卿摇着手里的扇子踱步过来,“黄老爷。” “你?”黄仁赶紧看看四周,警惕的望着梅鹤卿,“你,你不在正堂好好的坐着,来这里作何?” “听闻黄老爷账本被偷了,特来看看。” “长贤弟,就,就是……府内人一时失察,不会影响什么,您上座。” 梅鹤卿看着他笑笑,“是同赵松的账册。” 黄仁脸色一变,“你,你说什么?” 他朝他逼近几步,“怎得,不是赵松?本官猜错了?” 本,本官? “你到底是谁?” 梅鹤卿拿着手里的牌子把手里一合,“本官是大理寺卿。” “什,什么?你,你……” 黄仁后退几步,不可置信的看着梅鹤卿手里的牌子,“你,不,怎么会……” 梅鹤卿自上而下打量他,“黄仁,你可是与本官签订了数亩田地买卖,贱卖百姓土地,这可是证据,天理不容!” “不,我没有!我没有!” “没有?这些天与本官侃侃而谈的不是黄老爷你吗?” 黄仁往后退几步,狗急跳墙想挣扎被梅鹤卿一把揪着衣领带起来,“怎得?逼急了?大理寺狱里再说。” “大,大人,草民,草民冤枉啊,草民冤枉。” 背脊上一层冷汗,黄仁若不是被揪着就差跪下磕头求饶了,梅鹤卿手上力气大了些,勒的他喘不过气来,眼球都胀的难受。 “说,窦洵,谁杀的?” “啊?” “说不说?” 黄仁咳嗽几声,手胡乱挥舞着,“草民不知,草民真的不知道哇。” “不知道?黄老爷都现在了,你还没看清局面?赵松还会保你吗?你还在想什么?” “不说可以,大理寺自然有的是办法叫你开口,比方让黄老爷一遍遍体会窒息濒临死亡的感觉。” 梅鹤卿又加大了几分力气,黄仁被捏的手脚拼命挣扎,头不断地晃动,大脑缺氧,眼冒金星。 “还是不说?” 口出流出涎水,脸色涨红,黄仁还是不断求饶着,“……大,大人,不,不。” 梅鹤卿放开了他,黄仁拼命喘气,像一条濒死的死狗。 “黄老爷,愿意说了?” 黄仁瘫倒在地上,缓了半天喃喃道,“大,大人,草,草民是真的不知啊。” “草,草民就只是个芝麻大小的喽啰,怎么会知道这戏神仙们的事啊。” 梅鹤卿半蹲下,“那日,你不在同窦洵谈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黄仁擦了擦嘴角,眼睛看了一眼梅鹤卿又移开,“草,草民就只知道此人常与草民同赵老板送信,那日也是他与窦大人谈的,后来窦大人就伤着了。” “没见过面?” “没有啊,那人神秘的很,功夫也很了得,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 “好像个子不是很高,喜欢穿绸衣,他一个江湖客,衣裳上的花而倒是不少。” 梅鹤卿听到这句话不由皱眉,“衣裳上的花儿?” “你怎得知晓?” 黄仁扶着桌子站起身来,身子还是憋闷的厉害,从匣子里拿出来一块有刺绣的绸布,“这是草民唯一的证据。” “为何以此为据?” “是有一次草民见到他受伤,拉扯中被树枝挂断的。” 梅鹤卿冷眼看着他问,“不是说没见过面?” 黄仁颤了颤慌忙道,“真的没见过,真的,他一直蒙面,小的哪儿见过他真容啊。” 那块带有刺绣的布料交给梅鹤卿,他仔细打量,又觉得甚是眼熟。 好似在哪儿见过一般。 “这块布本官拿走了。” “好,好,都交给大人。” “你,本官也要带走。” “啊,大人,草民,草民,” 还没等黄仁求饶就被梅鹤卿继续提溜着领子,“私下里勾结,侵吞了百姓多少土地,黄仁,你的罪也不小。” “大人,大人!” 不等黄仁求饶,梅鹤卿戴着他出去,把人押解给了平江知府,麻烦知府把人给他送到临安。 杀窦洵的和这次偷账册的,怕是一个人。 都是赵松一直在用的人。 董淑慎等他把人送走从府衙里出来,“如何?” 梅鹤卿把证物交给她,“慎儿,你可认识?” 她盯着那块布上的刺绣针法,“苏绣?” “那你可能找到刺绣这样东西的人?” 董淑慎摇了摇头,“这怎么能一下子寻到,绣这样的人很多,犹如大海捞针。” 梅鹤卿皱了皱眉,“那就是没办法凭借这块绣布寻人了吗?” “不,刺绣也如同你作画一般皆是有个人风格的,不同的人就算临摹再像也是会有所不同,天底下没有一模一样的刺绣,很难。” “那……” “鹤卿,你能确定范围吗?” “慎儿,我只知道凶手现在应当回临安了。” “临安?” 董淑慎又看着眼前的刺绣针法,觉得眼熟又一时间想不起来,“不过,你怎么知道他回临安了呢?” “狗偷了东西自然要给主人家去送。” “那事不宜迟,我们先回临安。” “好,我对这块布料亦有些眼熟。” 梅鹤卿看着这块布料想了好些天,突然想起来他先前审的那个小毛贼。 好像……也很像。 大理寺狱里,那小毛贼被带了出来,身上的衣裳到还是被抓进来的那件,有刺绣的衣裳。 “哟,梅大人审案还带女人呢?” 梅鹤卿踢了他一脚,小毛贼嘴还欠,“怎得,这是不是上次同大人一夜欢好的女人啊?梅大人,小的的药如何?大人还是受用了。” 董淑慎不解他什么意思,什么叫做他的药? 梅鹤卿面色不自然,叫人把这毛贼的嘴堵上,扯了他的衣裳交给董淑慎。 “慎儿,你瞧瞧,上面的刺绣是不是一样?” 柒拾壹.胆小鬼 董淑慎拿出来瞧了瞧,正反面都看的仔细,才抬头看向梅鹤卿,“我确定,是一样的。” 梅鹤卿旋即拉起小毛贼的衣领,“你家大哥对?” 小毛贼眼底闪过一丝错愕,又掩饰着笑两声,“大人,你自己抓不到人胡乱攀咬些什么?” “呵,你别忘了本官见过他的样子。” 先前就一直在抓捕这伙贼寇首领,纵使一直有海捕文书却拿人不得,梅鹤卿也隐约察觉此人是有后台的。 “那大人就去找,去找啊。” 毛贼有几分嚣张,梅鹤卿捏紧他的下巴半俯身子,“本官念及你不是主犯,已经人道很多手下留情了,既然你骨头硬就多替你大哥忍忍。” “大人,您不得谢谢我——” 梅鹤卿拉着董淑慎的手往外走,监狱里传来毛贼拉长的声音,梅鹤卿下令,“叫他闭嘴。” “是。” 带着人出了大理寺狱里,董淑慎不解地问他,“鹤卿,他说的什么意思?什么药?” 梅鹤卿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同她的第一次是意外也是心之所愿的祈盼,纵使他那日没有中药估计也会那样做。 他没有什么人伦俗世的束缚,一切皆随心,想做了就做了,更不论那是他心爱的人。 只是如今被捅出来,显的自己没有那么有面子,先前对董淑慎做的那些都显得不硬气了。 明晃晃的把他心里那些卑微,没有尊严的暗恋,看似强硬的迫使实则她略微一皱眉他就想退步,不敢往前。 梅鹤卿承认他就是个胆小鬼,心里又打些见不得人的小算盘,想让慎儿多爱他一点儿。 反正他一直觉得慎儿不够喜欢他,他肯定在她心里不是第一位的,只是他不敢问,怕自取其辱。 “鹤卿,你怎么了?在想什么?” 董淑慎晃了晃他的手,梅鹤卿遮掩着小心思道,“他一个犯人,说的什么你不用听。” “那可是他说夏至那日你中药了,是……那种药吗?” 梅鹤卿转到她身前,“……我,” “所以鹤卿,其实你不是故意的?也是……” 他急忙道,“我就是故意的!那一次不是什么外力,没有外力我也会的。” 董淑慎看着他,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气质,说他是少年又仿佛比少年多了几分难以言说的沟壑,没有少年意气的勃发。 若是成长起来的青年,有时候又觉得他过分幼稚,像是小时候玩儿的纸扎老虎,表面上硬要装腔作势,显的多厉害,实则心里像是住了个“小公主”? 先前看似他次次强迫她,却没有一次真的忍心弄伤她,表面上装出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其实维护的不过是空架子。 她抬手握住他搭在她肩膀上的手,很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说,“鹤卿,其实我还是要谢谢你,不管你怎样都好,起码是真的救了我。” 梅鹤卿觉得董淑慎已经看破了他,心里特别不自在,“我,我就是故意的,没有别的原因。” 董淑慎低头抿唇笑了笑维护他的自尊心,“好,梅大人见义勇为。” 梅大人轻哼一声拉紧她的手,“本官也不是谁都搭救的,那还不是因为……还不是因为……” “嗯,因为鹤卿你善良,人好。” 突然被戴了一顶高帽的梅鹤卿,要多解释又很无力,明明是心爱,爱的死去活来现在变成好人了? 回了临安之后,董淑慎承了太后的旨意入了皇城外的绣院,此院供的不是宫里的衣物而是给北边议和送的岁布,多数是海上贸易。 太后娘娘得知董淑慎要和离的事情也是叹息好久,什么她都能帮着劝劝,只是遇到事情把妻子推出去,让她受这么多罪怎么也不是当丈夫该做的。 姬良来的时候,她就觉得赵朗做的太过了,因而为了姬良也为了慎儿,才出面叫皇帝好好差人查案。 董淑慎和离之所以这么顺利也有一部分太后的原因,她老人家年轻时候受过太多苦,唯一的女儿落下那样的结局,因而对同是女人的人多少抱着些同情。 高门妇难当,她还不是这天底下最明白的人吗? 董淑慎到绣院第一份差事就是绣山河图,十几米长卷全要由她一个人绣完可不是项小工程。 原画不知道是谁作的,很是珍贵,山河表里,气势恢宏,能感觉出画家的意气风发,不似当今的残山剩水的凄凉。 这副画残缺了一半 ,余下的是梅鹤卿补完的,董淑慎在初见这幅画的时候也好奇的紧,虽说没有一模一样的画,但梅鹤卿后来的赝品也太过一致,像是他本人画的一样。 除却绣她自己的,平时也会去看看其他新进绣院的娘子们,大家都在一起说说笑笑倒也热闹,家长里短扯扯闲天儿,食自己俸禄比在府里踏实多了。 这日,董淑慎绣了个把时辰颈椎疼的厉害,就出去转转看看大家的进度。 偶然瞧到手下的一位绣女的针法,不由的停下来看,越看越觉得熟悉。 尤其是她运针的手法,处理花卉,动物羽毛的习惯,董淑慎发觉这同她那日看到的梅鹤卿查到那两块证据上的刺绣也太像了。 “停下。” 那绣女手停下来抬起来,“怎,怎么了娘子?” “你是自己学的吗?还是有师承?” “回娘子的话,民女自无母,无人指点女工,幸而得承师门才学了这一番手艺进了绣院。” “那你师父是谁?” 绣女老实回答道,“她不叫我称她为师父,但在民女心中一直称她为师父。” 董淑慎夸赞了两句,试着从她这里套话,“我本仰慕高才,见你如此之作都惊讶不已,能否见见你的师父也好满足我的爱才之心。” 譬如文人爱比文,武人爱斗武,匠人在一起也一样,喜好追求更高的技艺。 绣女不疑有他,得到董淑慎赏识她也很自豪,极力推荐道,“民女的师傅叫作红姑,就在南巷居住。” 得到这个消息,董淑慎反而长声噢了一声,“南巷?离车马巷很近。” 她点点头,“是,民女师父一直一个人,日子清贫。” 一个人?董淑慎思虑片刻对她道,“那便算了,我等刺绣毕竟要买到西洋还是多借鉴宫里的,民间少采纳为好。” 绣女看着董淑慎的背影若有所思,董娘子这是什么意思? 柒拾贰.要抱抱才能好 傍晚时分,董淑慎从绣院出来巷道的尽头能瞧见被落日拉长身影的人,单手牵着缰绳,负手而立。 仅仅只是一个身影,董淑慎都靠在门口歪着头看了一会儿。 怎么看都比赵朗好很多啊,她家梅鹤卿不比赵朗哪里差。 直到梅鹤卿转过身来,他牵着马走过来脸上却没有几分笑意,董淑慎过去拉他的手,“鹤卿,你怎么了?案子办的如何了?” 梅鹤卿把手从董淑慎手中抽出来,董淑慎疑惑的眨了眨眼,嗯?他这是又怎么了? 她往前跟上几步,拉他的衣袖,再次被他避开,“鹤卿,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案子不顺利呀?不过我今天有重大发现,我,” 董淑慎还想说些什么,前面的梅鹤卿停下脚步居高临下看着她,语气略带薄怒,“董淑慎,你脑子里除了案子案子还有别的吗?” 不明所以的董淑慎依旧疑惑的望向他,“嗯?什么意思?现在我们还没有找到那个人,当然要事事留心啊,早日破案早日交代,你不着急吗?” 梅鹤卿见她一本正经,丝毫没有记得她已经好几天没有跟他见面的事情,每次都说她忙她忙,绣院事情多。 一见面就是问他案子案子,她心里根本就没有他! “慎儿,你这么喜欢破案要不本官的大理寺卿交给你做?” 他说的话有些阴阳怪气,无奈董淑慎没有听出他话里的弦外之音,很认真的道,“我要是男人能科考,一准比你大理寺卿官位还高。” 梅鹤卿咬了咬牙,他就知道,董淑慎心里什么都在他前面,连个破案子都比他重要,这破烂官位更是比他重要多了。 “你要你拿去,本官不干了。” 他牵着马继续往前,董淑慎加快脚步跟上他,“鹤卿,你天天这么说圣上知晓了不会责罚你吗?或许御史台还会参你。” 梅鹤卿又一次停下,定定地看着她,“董淑慎,你是不是就看上我的官位了?我要是个平头老百姓,你是不是看都不会看我一眼?” 董淑慎这下听出他话里的别意,只是她有些不明白,“鹤卿,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就只看上你官位了?赵朗还是王爷呢,我不照样,” “你怎样?” “我……” 梅鹤卿想较这个劲儿,想听从她嘴里说出来她对赵朗一点儿意思都没有,从来没有。 就算他赵朗是王爷,她董淑慎照样不喜欢。 董淑慎觉得他莫名其妙,好好的硬要提什么赵朗,她董淑慎是这种人吗? “慎儿,你怎么不说话了?” 梅鹤卿牵着缰绳的手微微发汗,董淑慎那边沉默的一秒一刻都是对他底线的逼迫。 你看上我什么都行,什么官位,相貌,还是别的什么都无所谓,他根本就不在乎。 就是想要董淑慎能多看看他,说一句她更在乎他,就这样而已嘛。 “梅鹤卿,你怎么看我的?我董淑慎是那样的人吗?你觉得我是在利用你查赵松吗?” 董淑慎真的有些生气,不知道他在搞什么,好好的说这些话伤人的心,问他什么他也不说话。 梅鹤卿见她生气了,心里立马慌了,什么心思也顾不得拉着她的手解释着,“慎儿,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 “我只是,我只是……” “梅鹤卿你简直过分,无理取闹,乱发脾气。” 他一边应承着一边点头哄着她,“慎儿,我错了我错了,你别生气。” 董淑慎倒是没有像他那样松开他的手,任由他握着,“梅鹤卿,我是真的有要紧事情同你说的,你认真听。” “好,好,我好好听,好好听。” 见他确实在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准备,董淑慎才开始说,“之前那个刺绣的布料,我寻到了,是南巷一个叫红姑的人,据说是独居。” “我没有同那个人绣女说我的目的,找了由头掩饰过去,打算先去看看,不要打草惊蛇,你觉得呢?” 梅鹤卿还是有几分飘忽,董淑慎愤愤地拽了拽他的手,“梅鹤卿,听了吗?” 他却突然道,“慎儿,我有些不高兴。” 董淑慎愣住了,“?” “你算算,你都多少天不见我了,一见面就是问我案子案子,我是你的办案工具吗?你都不问问我过得好不好,也不说……不说你想不想我。” 董淑慎听完他这一通抱怨,几乎是脱口而出的,“那我刚进绣院,很忙的呀,你不是也在查平江府的案子嘛,黄仁押解过来了,你不用审吗?” “平江府那厢可是关系到百姓民生的大事,你得好好查啊。” 梅鹤卿心里更委屈了,他在慎儿心里估计都没有占够她的绣花针那么大的地位。 “慎儿,那可是我,我……” 我想你。 不过为了一丝丝面子梅鹤卿没好意思开口,董淑慎也察觉他在因为什么不高兴,只是觉得不可思议。 他一个大男人怎么会这么黏人?不回应他,冷落他,就生气了。 董淑耐着性子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鹤卿,忙完这段时间,等把这桩案子办完,才有时间谈别的。” 她直觉就是同那个叫红姑的有关系,而且窦洵早就同赵松又勾结,赵朗居然还信他。 事不宜迟,案子一旦有了眉目线索就该好好的抓住不该放过,尽早办完,也让着黑幕下的人现出原形。 梅鹤卿还是没说话,董淑慎不知道怎么办,也不好留他一个人她自己走了? “……那,那你,抱我一下。” 董淑慎愣了愣,觉得他的语气好像……带了几分可怜,像是被主人遗弃路边的猫猫狗狗一般,就想要主人最后再抱抱。 巷道里没人,董淑慎耳根微红,轻轻地把他搂在怀里,发间淡淡的茉莉花香沁鼻,梅鹤卿身形微僵手臂环抱着她收紧。 这还是他第一次正儿八经的被她抱着,像是无所归依的伤鸟找到了温暖的巢,被收容抚慰。 “可,可以了吗?” 董淑慎被他按在怀里,有些闷,梅鹤卿下颚搭在她的肩膀处,贪恋着他从来没有享受过的感觉。 “慎儿,我好想你。” …… 柒拾叁.钓鱼 董淑慎最后也没听清楚他说了什么,只是感觉被他抱了很久,久到脚都有些发酸,也仅仅是站着抱了抱。 事不宜迟,他们当天下午就去了南巷,董淑慎的想法是既然这个红姑绣活了得,又靠卖自己的绣品为生,那她就充当买主去瞧瞧。 到了巷口,大约是人多不好意思董淑慎松开了他的手,梅鹤卿跟着拉住,“慎儿,别一个人进去,不安全。” “无妨,去问问而已,又不会吃了我。” 董淑慎过去敲门,室内的人听到动静,问了一句,“谁啊?” “红娘子,买主,想瞧瞧您的绣品。” 里面的人停顿了一会儿,放下手里的针,才出来开门。 甫一开门,两厢皆愣住了,董淑慎也实在没有想到,居然会是她。 “红绣姐?是你吗?” 玉红绣两手按着门,眼睛里满是惊讶,不可思议道,“夭夭?” 董淑慎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旧识相逢应当是喜悦的,可是红姑是玉红绣,可能与案子有关,这叫她实在开心不起来。 “你怎么会来找上我?” 梅鹤卿同她对视一眼,回答玉红绣,“董娘子现如今在绣院,她人比较惜才,看到您的绣品特地来拜访。” 董淑慎点头称是,拉着玉红绣的手问道,“红绣姐,姨母呢?你们当时不是在一起吗?” 她们姨母在南渡的时候走散了,而玉红绣是她姨母的徒弟,那时候是她们两个在一起。 玉红绣嘴角动了动,眼睫半垂遮掩情绪,“这……我也不知道,师父她,好好的就不见了啊。” 董淑慎闻言有几分失落,除却娘亲就是姨母,那也是她的师父,一针一线教她的,如今却不知下落。 “夭夭,你怎得和离了?王府夫人多好,出来受这份罪。” 玉红绣边说边打量董淑身边的人,梅鹤卿也不避其视线任由她打量。 “这……这是位买主,看上了红绣姐您的刺绣特地跟来的。” 董淑慎给他安了个身份,梅鹤卿无法只好应下。 “至于我为何和离,红绣姐该知道夭夭自由惯了,不喜王府奢华,是夭夭福薄。” 玉红绣平时街头巷尾的也听些,大概知道董淑慎那些事儿,只不过妇人人嚼舌根,叹惋惜,还有说董淑慎不识好歹的。 不过听她这么说,倒也是受了委屈的。 “哪门子福薄,是赵朗有眼无珠,你永远福泽深厚。” 梅鹤卿插了一句,实是听不得她这么说自己,董淑慎当即看了他一眼,他又不说话了。 玉红绣察觉两人之间有些关系但她也不会多说,把二人请进来喝茶。 “家里也无甚好的招待,夭夭和这位先生不要嫌弃。” 散茶端上来,董淑慎跟梅鹤卿两人都发现有问题,无声相互看了一眼。 按理说,玉红绣这样的家境,怎么能喝得起如此一钱千金的明前,还是毫不吝啬的泡。 太奇怪了。 董淑慎喝了一口问正在拿绣品的玉红绣,“红绣姐,您平时一个人住吗?您弟弟呢?” 玉红绣有个弟弟,但是董淑慎没见过,只是听她姨母提起过两人相依为命。 提到她弟弟,玉红绣顿了顿,“他呀,常年不在家,给人家帮工呢,就没有见过几次人影。” “这样啊。” 她俩话着家常,梅鹤卿打量着玉红绣的屋子,有一些晒干的药材,看着像是炮制好的。 他压低声音问董淑慎,“慎儿,她家可有行医的?” 提到这个,董淑慎心里一惊,玉红绣的父亲可是有名的正骨大夫,只是在两人很小的时候就不在了。 稳了稳心神,董淑慎装作单纯欣赏采买玉红绣的绣品,“红绣姐,你可比我绣工好多了,姨母那时候就说你才是她亲徒弟呢,我啥也不算。” 玉红绣过来坐下,听到董淑慎提姨母面色有几分不自然,还是笑笑道,“哪儿有,夭夭你才是尽得师父真传呢。” “红绣姐,我都好久没有见你刺绣了,你怎得学了苏式的?” 她拿着绣品摩挲,“诶呀,来了当地嘛,融会贯通了自然。” “红绣姐好生厉害,我最近在绣山峦,总是绣不好,想起来当年红绣姐你是绣的最好的,能再教教夭夭吗?” 董淑慎只是在攀谈,其实并没有别的意思,倒也是真心想请教,可当玉红绣真的拿出来绣框的时候,她一眼就瞧见了绣绷上插着的针。 这就是她丢失的那副针啊。 当即看向梅鹤卿,梅鹤卿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似乎明白了董淑慎心里所想。 这大概,脱不掉干系了。 玉红绣拿着针给董淑慎展示,董淑慎在一边夸赞,“红绣姐就是厉害,我还是学艺不精。” “行了啊,夭夭你天生的,比我有天赋多了,少这样埋汰我。” “红绣姐这幅针真不错,用着如何?” 玉红绣没有什么防备,都说了出来,“是我弟弟送的,他说这个好,特地打的,来针灸也不错。” 听到针灸二字,董淑慎凛神,问她 “红绣姐,你也会针灸吗?” 她摇摇头,“我哪儿会,大字也不认识一个,没有见识瞧不出东西好坏来,但是我弟弟自小聪明伶俐,我爹爹留下一本医术,他自学成才,经常我颈椎膀子酸了都是他给我扎针哩。” 玉红绣说的真挚,董淑慎却越听越心惊,突然一下子如此接近真相。 她怎么会知道她弟弟在做什么? 最后梅鹤卿给了玉红绣定金,约好绣品说好几日后来拿,董淑慎才同她告别出来。 “鹤卿,就是她弟弟。” “是,大概率没跑。” 玉红绣的家里很多不是凡品,又不是穷苦人家一眼能认出来的,不像她能用的起的,应该全是她弟弟带回来的。 但什么普通人的活计能给家里带这么些好处? 这说不通。 “那我们要怎么办?” 梅鹤卿想了想,“慎儿,你们关系如何?” “还好,只是姨母不见了,我一直觉得她该知道……如今她又是那人的姐姐,我也不清楚她究竟知不知晓。” “不过!”董淑又补充道,“她应当不知道,因为她弟弟从小就不在她身边好像在外面求学,学的什么手艺我也不知道,她应该不清楚他做的什么,要不也不会大喇喇得给我们上明前。” 梅鹤卿点了点头,“他们姐弟关系看着挺好,那人倒是对姐姐不错,如今只能钓鱼试试看。” “钓鱼?” “对。” 柒拾肆.你不想知道你姨母的下落吗? 玉红绣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大理寺的监狱里,只是她只知道身在监狱却不知道是哪里。 “来人呐!来人呐!” 董淑慎提着食盒过来,“红绣姐,你别怕,令弟涉及杀人要你配合一下,暂时收押而已。” “你说什么?夭夭,我家弟弟可是良民,他一直在外面上工的,怎得,怎得会……不可能!你是瞎说的,不会的不会的。” “他在外面做什么,红绣姐你怎么会完全知晓,你放心若是他没有杀人,律法自然会给他公道。” 与此同时,梅鹤卿先前关押的小毛贼被他放出去了,理由是因为上头的压力,大理寺没有任何证据就关押这么久不合规矩。 小毛贼出狱那日,看着梅鹤卿挑衅道,“梅大人,您知道为何小的我还能出来吗?” 梅鹤卿佯装愤怒看着他,“不要太得意,出去之后小心些不要再落到本官手上了。” 他鄠故意离近梅鹤卿几步,“梅大人,朝里无人莫做官,兜里无钱莫进城,为官之道,还得是,” 伸手指了指上头,“得有人。” “你看看小的,虽然比起您来就像芝麻粒大小,可是小的就是能出来。” “所以梅大人啊,这也算是对您的一个警醒和教训。” 小毛贼挑衅完,也不管身上的伤,忍着痛拿着那件带有刺绣的衣服走了。 梅鹤卿转脸对长云吩咐,“让他知道,玉红绣死了。” “是。” 南巷这厢,这小毛贼刚被放回去就替自家大哥去看姐姐,刚到巷口就听到里面不对劲儿。 他随手拉住一个人的衣领问,“怎得了?” 那女人战战兢兢地,“你,你是何人?” “你管老子是谁?这是怎得了?” “死……死人了。” “谁死了?” 小毛贼心里涌上一层不好的预感,那女人手指微抖指了指前面,他看着停顿一下立马朝前跑去。 玉红绣的家里,邻里相互围坐,聚在一起,棺材摆在正中央。 “红绣姐!” 他立马飞扑过去,周围人都吓了一跳,纷纷问他,“你就是红绣那姐姐?真不争气,姐姐没了都不见你的人影!” “就是说,这还是亲弟弟吗?” 小毛贼脸色憋的通红,站起身来拉着乡亲的衣领,“她是怎么死的!” “诶诶诶,你这是什么态度??” “放开!放开他!” 几人闹腾了一会儿,小毛贼颓败的坐在地上,这下可该怎么办? 他大哥就这么一个姐姐,当眼珠子宝贝着,这下可怎么办是好,该如何向他交代啊。 如今,只能先给大哥去一封信,怎么着也得让他先回来啊。 这边萧郴接到小弟的信才知道自己的姐姐居然出了意外离世了,再也管不得什么三七二十一,马上就要去看她。 刚急匆匆的跑到玉红绣的院子里,小弟给他跪下认错,萧郴也没有多理,只是定定的看着院子中央的棺材。 泪顺着眼角流下,“……姐,姐!” 他刚跪下,小弟也跟着他跪下,周遭却响起兵刃的声音。 “来啊,给我拿下。” 等到萧郴再扭头的时候,已经被大理寺的人控制住了,他错愕的抬头看向梅鹤卿,“你?” 之前沾沾自喜,自以为被梅鹤卿放了的小毛贼此时更是惊讶住,“这……这,” 梅鹤卿抽出来扇子拍了拍那小毛贼的脸,笑了笑,“不是说要给本官警醒和教训吗?” “你是故意放我的?” “不然,你以为谁会保你?太看得起自己了。” “给本官一同带走。” 上了刑架的萧郴看着梅鹤卿不屑笑笑,“大人,您想让小的认什么?” “呵,自然是认你该认的,窦洵是你杀的,嗯?” “小的不认识什么窦洵,大人莫不是抓错人了。” 萧郴现在还肆无忌惮,直到来人带上了玉红绣,这才慌了神。 “姐!” 玉红绣看到萧郴才完全明白他们的用意,“郴儿,你怎么会这样?他们为什么要抓你啊。” 梅鹤卿把玉红绣拉开,伸手隔开她,“怎得,现在还不说是吗?” 萧郴声音拔高,“梅鹤卿,你究竟要对她做什么?她能知道什么?!” “她知不知道无所谓,可是对你来说总不能看到自己姐姐陪你一起在牢里?” “说!受谁的指使!” 萧郴一下子是慌了神的,他不知道梅鹤卿会对他姐姐怎么样,这是他唯一的姐姐,唯一的亲人。 玉红绣也明白过来,才知道梅鹤卿这样的身份,董淑慎骗了她。 “董淑慎!你在不在?你不想知道你姨母的下落吗?” 门外的董淑慎闻言侧头,她果然是知晓的,她知晓姨母去了何处。 “董淑慎,我要是同我弟弟有个三长两短,你这辈子都别想知道她的下落。” 梅鹤卿听到玉红绣的这些话停了审问,董淑慎从外间跑进来,“鹤卿,不要,继续审。” 玉红绣红着眼睛看着董淑慎,“夭夭,你我好歹师出同门,从小抬头不见低头见,你这般算计我?” “红绣姐,我没有算计你,你的弟弟罪大恶极,他做了什么,杀了多少人,你知道吗?” 玉红绣错愕的看向萧郴,“郴儿,她说的是真的吗?” 董淑慎继续道,“你以为他送你的那些名贵东西都是哪里来的,本身就是偷子,做什么活计能带回去那么多好东西。” 梅鹤卿在听到董淑慎那个重音,“偷子”的时候略略心悸一下,侧头看了看她。 萧郴无言,玉红绣却换了一副脸色,“别怕别怕,姐姐不会让你有事的,不会的。” “董淑慎,你休要用我来威胁郴儿,他杀了什么人我替他偿命罢了。” 民不知法,尤其是玉红绣这样的人。 董淑慎看着她语气放柔,“红绣姐,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冤有头债有主,是谁杀的就要问罪于谁。” “虽然他是你的弟弟,可是他犯罪犯法了,就要就要付出代价,你没有错不会有事的。” “不,不,你们就是想用我威胁郴儿,郴儿,姐姐不会成为你的累赘,不会让你为难。” 萧郴下意识看向她,玉红绣刚要往旁边的柱子上磕就被梅鹤卿拉住了衣裳,“想死?谁允许你死的?” 董淑慎劝解道,“红绣姐,你纵使是死了,他也已然会被定罪。” 萧郴被绑着,见玉红绣如此痛苦,吼道,“放开她!听见没有,梅鹤卿,放开她!” 梅鹤卿放开玉红绣,董淑慎过去扶着她。 他看着萧郴,“现在你们姐弟情深了?萧郴,慎儿为你受刑的时候那一笔一笔,一道一道,本官可都没忘!现在你还能好好说话,知足。” 董淑慎听见梅鹤卿这么说,不由的抬头看了看他,其实那场牢狱之灾于她而言是噩梦灾祸,不想想起提起,也慢慢的在遗忘。 罪受多了,所有人都告诉她要忍,要原谅放过,忽然自己遭过的罪被人这么记在心里,耿耿于怀,董淑慎说不上来是一种什么感觉。 “萧郴,本官再问一遍,谁,指使你的。” 萧郴看着玉红绣,玉红绣满面泪水,拼命向他摇着头。 “是,是……” 外面忽然传来一声高呼,“大人,刑部王大人来了。” 柒拾伍.清仕,到此为止吧 王鳌?他来做什么? 大理寺把玉红绣带过来的消息并没有走露,刑部是怎么知道的? 木栅窗棂透进来的光刚好照到王鳌绛紫色袍子,水桶般的腰上系的玉带略显反光,步履急促,额头上一层薄汗。 他抬手擦了擦,阻止梅鹤卿,“大胆!岂有此理,清仕,何时我等司法衙门审犯人要把无罪之人也牵扯进来,你这岂不是违背公法!” 王鳌说的一本正经,好似他真的代表着律法和公道,梅鹤卿微眯了眯眼睛看向他,“王大人,您是如何及时赶到我大理寺的?” “本官知晓你大理寺抓到了凶手,现下在审犯人,也接到人举报,说你大理寺胡乱抓人,无罪之人也关押。” “谁,谁举报?” 梅鹤卿问他,王鳌面不改色,义正言辞,“总之,你要是这样审案子,就是犯了律法,人既然抓到了就该呈报上来,而不是用这种手段逼供。” “可是王大人,本官仍然有疑点要问,他为什么要杀窦洵,背后有无人指使,这些下官问不得吗?” “那你也不能用他姐姐来胁迫!” 王鳌看着被缚住的萧郴,又看了看地上的玉红绣,转而看向梅鹤卿,“清仕,你这孩子我最清楚,不会干这种胁迫人的事。” 这种局面,对好人最不友好,恶人可以做尽恶事,而梅鹤卿纵使抓了玉红绣也不会真的对她做什么。 先前萧郴可能还不了解梅鹤卿,如今王鏊这么一句话,他明白了。 只要玉红绣是无辜的,梅鹤卿就不会真的对她怎么样,她永远都会是安全的,这也就是叫他放心。 萧郴大笑了两声,“梅鹤卿,我一江湖毛贼,偷盗为生,见窦洵挡我财路,我便杀了他,谁料他居然没死, 后面的事情都是我做的,我一人做事一人当。” “呵,萧郴,你也太可笑了些,怎得,活血化瘀的药是你买的?是你送进王府的?你跟世子妃什么仇什么怨要嫁祸她?” “我跟她是没有什么仇怨,还不是你们衙门中人愚蠢,这才认错了人。” 梅鹤卿转身看向王鳌,“王大人,下官有完整的验尸报告,亦有他完整的卷宗,作案手法,光靠他一人怎么可能完成?” 王鳌已经把话带到,劝诫梅鹤卿一句,“清仕,水至清则无鱼,你这字取的不好,朝廷正是用人之际,有些事要知道适可而止。” “什么能查,什么不能查,心里要有数。” 董淑慎站起身来向王鳌行了一礼,“那敢问王大人,什么叫能查什么叫不能查?放任杀人凶手,任由其逍遥法外,这叫适可而止吗?” 王鳌打量了董淑慎几眼,笑了笑,“清仕啊,你这纠缠不浅呐,本官记得上次那个叫什么许庶的就是你办的。” “世子妃,哦不,董娘子,放着好好的王妃不做要和离,本就是不识好歹了,如今你一介女流,是怎么敢妄议朝政司法大事的。” 梅鹤卿把她拉过来,看着王鳌,“王大人,你我不过占个性别优势,你有什么好得意的?你自诩颇懂为官之道,实则你哪里比得上董娘子心中丘壑。” 王鳌倒是没想到梅鹤卿敢这么同他说话,把他跟一个女人比,还认为他比不上? “梅鹤卿,你别忘了是谁举荐的你!你不要忘本!” 董淑慎从梅鹤卿身后出来,反驳他,“王大人,您纵使对梅大人有知遇之恩,可是哪怕如兄似父,哪怕是圣上,也要明对错,知是非。” “人情不能蒙蔽对错。” 王鳌被两个人数落一顿,脸色铁青,仿佛他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罪人了,当即拂袖离开。 人走了之后,梅鹤卿和董淑慎互相看一眼,又都笑笑。 玉红绣磕着头希望董淑慎能把他弟弟放了,董淑慎没有办法,梅鹤卿只好先叫人带她下去。 “萧郴,你好好想想,你死了你姐姐怎么办?” 萧郴闭着眼睛,也不答话,他只要知道梅鹤卿不会对他姐姐做什么就放心了。 “萧郴,你也不管你的弟兄们了?” “他们是他们,我是我,梅鹤卿,你既然没有杀李聪,便是知道他们都是无辜的。” 李聪是那个小毛贼,他不是主要的,平常就是偷盗,手上没沾过血,甚至他都不知道跟着谁干,主子到底是谁,只是听吩咐办事。 萧郴油盐不进,梅鹤卿一时间没了办法,直到董淑慎进来拉他,“鹤卿,你不饿吗?” 梅鹤卿握着她的手,“慎儿,你先去用饭,我再……” 证据还太少,赵松做什么都太干净了,滴水不露,他在暗他们在明,要想找到他的直接证据,实属困难。 “鹤卿,我们再想想,现下也不能急在一时,人是铁,饭是钢,走啦。” 董淑慎执着着拉他,梅鹤卿对她没有办法只好跟着她出去。 已经过了午膳时间,春光融融,惠风和畅,近日来的天气都还不错,桃树抽芽,隐隐可见绿意。 “鹤卿,你喜欢桃树?” 梅鹤卿听她这么问,挑眉看向她,“慎儿,是因为你的小字,你之前的名字。”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所以我喜欢桃树。 董淑慎不由弯弯唇,“所以鹤卿,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你究竟什么时候认识我的?” 梅鹤卿牵着她的手往前走,“我还不能有点儿秘密,你只要记住梅鹤卿对你拳拳之心不是假的。” 在心爱人的面前,太希望自己是完美无瑕的了,梅鹤卿可以不在乎任何人的看法想法,可是在董淑慎面前,他希望自己是她眼前这个得体的人。 董淑慎看向他,想起第一次来大理寺的时候,看见这颗桃树的想法,“你知道我第一次见这颗桃树想什么吗?” “想什么?” “我在想你是不是亏心事儿做多了,冤魂找上门,桃木驱邪。” 董淑慎抿着唇笑,梅鹤卿停下脚步看着她,情不自禁掐了掐她的脸颊,“董淑慎,你就这么想本官的?” 柒拾陆.赵老板万民之福 梅鹤卿又开始对董淑慎的看法不满意了,他怎么就在董淑慎心里是这么个形象呢? 得亏他没敢说什么时候认识的董淑慎,要是她知道了对他观感恐怕只会更不好。 “鹤卿,怎么了?又不高兴了?” “是啊,本官兢兢业业,断案如神,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在你眼里就是冤魂索命,还要靠桃树避邪。” 梅鹤卿斜着瞅了她一眼,董淑慎拉紧他的手,“给你道歉嘛,不要不高兴了,你之前的行为也蛮恶劣的。” “本官哪里恶劣了?上赶着喜欢你也有错啊,要是真有魂魄索命,也是你董夭夭变了个桃花精,让我不得安生。” 这好像还是第一次,他好好的没有叫她慎儿,而是叫她夭夭。 董淑慎心里有种别样的感觉,像是春天蜜蜂采的桃花蜜融化了,甜丝丝的。 “不过,鹤卿你想吃什么?你平时在大理寺都吃什么?” 梅鹤卿想了想自己平日里,报了一堆精致的菜名,董淑慎惊讶住了。 他怎么口腹之欲这么重?而且他说的这些都是些工艺很繁琐的菜肴,想不到他在吃食上这么讲究。 “人之天性,耳好声,口好味,心好利,骨体肤理好愉悦。” 最后半句语气微微上扬,董淑慎耳根微红,“君子修心,当不赖外物,鹤卿你太世俗。” 董淑慎是开玩笑,梅鹤卿反驳她,“之乎者也的卫道士罢了,真叫人存天理去人欲,谁受得了?” “大凡言明此者,都是没饿过肚子的人,倘若他们有一日饥肠辘辘饥寒交迫,不信没有口腹之欲。” “仓禀实而知礼仪,君子论迹不论心,我觉得还是有真君子的。” 梅鹤卿没答话,似乎是想起了谁,略微发怔,耳边有他那句,“你跟着我不要再做这些偷鸡摸狗之事,并非不解你,为了活命嘛,我不是那等何不食肉糜之人。” “或许,反正啊,我不是。” “我就是流氓,混子,市井小民,俗世红尘的过客,举凡一切皆不挂心,当然,除了慎儿你。” 董淑慎笑笑,“有这么说自己的吗?” “那也比虚伪的人好,你看王鳌,他敢承认自己的心吗?” 这倒是实话。 “可是鹤卿,你这般挑剔吃食,我可不大会做,从小到大一直是阿姐在给我做饭,后来在王府也没有下过厨。” 梅鹤卿闻言停下脚步,端看着董淑慎,“慎儿,我是叫你给我做饭的?” “那,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娶媳妇不就是要找人操持内务啊。” “那是些庸人,我梅鹤卿就希望你开开心心,无忧无虑,当个眼里只有我只会缠着我赖着我的废物米虫。” 董淑慎瞪大眼睛,随即打了他一下,“说的什么话?你在否定我的价值。” 梅鹤卿笑笑,“没有没有,我哪儿敢。” 他小声地嘀咕,“我倒是想你那么缠着我。” “我希望我也可以做些什么,而不是依赖别人活着。” 梅鹤卿牵紧她的手,“嗯,我当废物,你拿俸禄月银养我。” “我那点儿银子可不够梅大人你那么吃的。” “我好养活,要是你给碗稀粥就行。” 董淑慎笑了一声没答话,牵着他的手继续往前,春光拉长两人的影子,云淡风轻。 夜晚,玉红绣再三请求,梅鹤卿放她去见了萧郴。 “郴儿!” 萧郴睁开眼睛,“姐,姐。” “他们要对你怎么样?郴儿,姐姐怎么救你啊?” “姐,好好活下去,郴儿以后不能照顾你了。” “郴儿,不,不要!你我姐弟这么多年相依为命,怎么能分开,我怎么能不救你啊。” “姐,对不起,郴儿不是好人,郴儿要先行姐姐一步了。” 玉红绣几乎脱力,抱着萧郴流泪,“我去求董淑慎,去求她,好不好?姐姐不能看你死啊。” “姐,不要如此,她不会放过我的,梅鹤卿更不会。” 选了这条路的人不能有软肋,可惜他还有个姐姐。 “姐,我从小穿你绣的衣裳,郴儿现在还是很喜欢,可以再给郴儿准备一套新的吗?” 玉红绣默默落泪,萧郴也无法给她擦泪,只是安慰着她,“姐,别哭了,生死有命,来世郴儿当你的哥哥,好不好?” 这厢铁板一块的难以撬动,赵松却得了个贤德名声,有平江府受灾的老百姓给赵松送牌匾,说他赵老板是万民之福。 “主子,还是您厉害。” 赵松新得一香谱,正坐在软榻上调香,“为朝廷百姓做些贡献罢了,叫什么厉害。” 皇上正觉赵松解了燃眉之急,特地派了官员去他府邸宣旨以示嘉奖。 “主子,您不怕萧郴说出什么吗?” 赵松吹了吹碾草药的杵子,“怕他什么?越是有亲眷的人越是不敢,而且老爷我待他不好吗?” 他压根儿不怕萧郴说什么,还是那句话,萧郴说了什么,玉红绣绝对不会有好下场,赵松真的会动手。 而萧郴纵使什么都不说,梅鹤卿也不会真的对玉红绣干什么。 所以,他有恃无恐。 王七心里明了,继续恭维着,“主子好谋略,任他大理寺那边怎么闹腾也动不了主子分毫。” 赵松拿着小金勺压了压香炉里的香,“为朝廷做事而已,王七,这人呐,最重要的就是顺应时势,要看清楚当下的变动。” 朝廷要议和,需要赵松这样的大商人,他有钱有粮有布,还有人脉关系,谁也不会轻易动他。 “小七儿啊,李大人,王大人各位大人的礼物都送去了?” “一早就送去了。” “李大人可是喜欢那匹汗血宝马,不要牵错了。” “这不会。” “好了,下去,我要品香了。” “……是。” 董淑慎知道赵松这件事之后,气得不清却又无力,老狐狸太狡猾了。 “鹤卿,我想去一趟王府。” 梅鹤卿一想到她又要回去,当即开口道,“咱们一起过去。” “……我,” “你怕什么?” 倒不是怕,只是董淑慎觉得要是同梅鹤卿一起去的话,会叫他听到些窦氏,还有郑云那些难听的话。 “他们什么嘴脸,我一早就明白,慎儿,你现在不是一个人。” 柒拾柒.傲慢会置人于死地 临安商贸繁荣发达,大街小巷,四通八达,而来过客,人声鼎沸,参差十万人家,俨然一副喧闹景象。 梅鹤卿跟在董淑慎身后,有些不满道,“慎儿,你就给他买这么些礼物?带这么多东西?” 董淑慎依旧在挑着些精巧玩意儿,还有平常里王府没有的吃食,“谏儿不能吃牛乳,他肠胃不好,换成蜜糖的。” 老板喜笑颜开的拿着油纸包装,董淑慎把钱递给他,又扭头把包裹交给梅鹤卿拿好。 “慎儿!” 董淑慎转过身看他,“鹤卿,他只是个几岁小孩子,你同他吃味什么?” 梅鹤卿嘀嘀咕咕地,“那你还没有给我送过礼物呢。” “你说什么?” “我说,我说……好了好了,赶紧走。” 董淑慎不解地看着梅鹤卿的背影,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小孩子心性。 拜帖是大理寺下的,要同赵朗言明此次案子的缘由,赵朗便没有外出在府邸内等着大理寺来人。 门口的人一早得了消息,看到梅鹤卿过来赶忙进去通传,只是在看到董淑慎的时候目光微顿。 “梅大人,请进。” 董淑慎跟在他身后,门口几个小厮倒是不敢说什么,毕竟这是他们以前的当家主母,而今赵朗亦没有明说她不能再进。 赵朗差人把梅鹤卿带到正厅接见,在看到董淑慎的时候有些惊讶,自从上次她执意要离开王府,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有见过了。 像是他第一次回府时候的生疏,只是这次不知道如何开口的是他了,称呼什么都显得有些奇怪。 梅鹤卿懒散着向赵朗行了一礼,赵朗亦拱手回礼,“梅大人,不必客气。” 再到董淑慎时,她规矩地向赵朗福身,“王爷。” 赵朗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儿,他知道董淑慎这幅颜色,颜若舜华,朱颜酡些,艳艳外立,像盛唐壁画的彩绘。 本以为她意气用事,和江柳一样离开王府离开他,没有荣华富贵的滋养灌溉,纵使是开的再好的牡丹也没有颜色。 今日一见,却惊觉她颜容未见分毫反而更见窈窕妩媚,是他从未见过的神色,莫名心里多了几分……失落之感。 “淑慎,你怎么来了?” 董淑慎面色如常,只是提醒他一句,“王爷,你我再无关系还是唤董娘子。” 赵朗哑然,抿了抿唇喉咙间有些干涩,“……自然。” 梅鹤卿有些不爽两人的对话,打断二人,看着赵朗道,“王爷,下官是来向您陈述案件的。” “噢,好,两位请坐。” 赵朗等着梅鹤卿说,梅鹤卿看了一眼董淑慎,董淑慎开口道,“王爷,不介意民女说,毕竟民女曾为此蒙冤。” “……好。” “王爷,当初窦洵头上的针可以绣花但因为那一根的特殊性亦被用来针灸,因为它极细。” “杀人者是萧郴,现已在大理寺狱,窦洵是死于钝器的击打,但是奇迹的是他当时仁没死,反而好些天后才身亡,这是因为血液极速冲击形成血块,反而能多活些时日。” “萧郴是懂医术的,但他办完事情发现窦寻没死的,却不是他。” 赵朗皱着眉,搭在膝盖上的手扣紧,“你这是何意?” “王爷,您想想,萧郴什么身份,他能买通所有的一切,让窦洵喝下活血化瘀的药吗?还一定要卡着时间,让他死在北上前一天。” “因为他但凡早死晚死,都不利。倘若他早死,您定然会寻找新人,倘若他晚死,您已经在路上了,按照王爷您,是不会回临安的。” 赵朗沉吟着,抬头在董淑慎和梅鹤卿两人之间扫视半晌,“你的意思是,还有他人?” “王爷,您之前的瘾疾没想过是怎么回事吗?整个王府还有谁会做这样的事?” 提起这种碍于面子和尊严的事情,赵朗脸色一变,下意识看向梅鹤卿,但后者在喝茶,好像没怎么注意这句话。 “你要本王,怀疑自己的叔叔。” 董淑慎刚要开口,那厢瓷器杯盖碰瓷茶瓯的声音传来,梅鹤卿瞥了赵朗一眼,“王爷什么意思?你爱信不信。” 他就是弄不懂赵朗,慎儿到底哪里让他这么有防备心,总是宁愿相信别人从不肯信她一句。 赵朗看了看梅鹤卿又瞧了瞧董淑慎,他俩这关系也太过…… 董淑慎继续道,“王爷,你信不民女无所谓,民女已经同你们王府没有任何干系,只是此贼不除恐受累者多。” “您要有所防备的话,从您这厢查起会得到更多,民女非为私心,只恐原先几位姐妹,孩子们遭罪。” 赵朗打量着董淑慎,董淑慎微蹙着眉,像他那日在监狱里见到的模样,刚毅果敢,如山峰利剑,而不是娇养在花盆的牡丹。 “……本王,知晓了。” 正事谈完,董淑慎又问他,“王爷,我可以见见谏儿吗?” 赵朗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他拿的那些东西是给孩子的,也对。 “好,碰巧他今日没去学堂。” “雪钏儿可在?” 似乎没想到董淑慎还记着他的女儿,赵朗点点头,“孩子们都在后院儿,你去。” “多谢。” 董淑慎看了一眼梅鹤卿,向赵朗行了礼就去了后院,梅鹤卿不想跟赵朗多待,无奈赵朗倒是兴致不错的想与梅鹤卿攀谈。 “梅大人,你与淑慎这是?” 梅鹤卿从董淑慎的背影处收回视线看向赵朗,“王爷,你二人已经和离了,注意你的称呼。” 赵朗脸色微僵,扯出一抹笑,“毕竟从前是夫妻,习惯了,一时之间难以改口。” “难以改口也要学着改,王爷天潢贵胄,聪明绝顶,能连个称呼都记不住吗?” 很少有人敢同赵朗如此说话,次次都顶到他哑口无言,赵朗端起茶杯撇了撇浮沫,“梅鹤卿,你好歹官居四品,又是梅相公的二子,临安那么多待嫁贵女,怎得偏偏就……” 赵朗这种心理十分奇怪,换句话说他希望离开他的人都过的不怎么好,只有他才能让她们过的好。 江柳如此,董淑慎亦如此,他不理解,他到底哪儿里差了,一个两个的都要走。 那就走啊,看看离了他能过的什么日子。 柒拾捌.我现在不想知礼 “赵朗。” 他抬起头来看梅鹤卿。 “你知道你特别像什么吗?吃不到杏儿说杏儿酸,妄你称大丈夫,实则心胸狭窄,刚愎自用。” “你若哪天栽了,死了,不怪任何人。” 赵朗端着茶杯的手僵住,眼睛眯着看着梅鹤卿,“梅鹤卿,你还是少年意气,有些东西我能给淑慎,你给不了,因为你不姓赵。” 梅鹤卿嗤笑一声,如今还有以姓赵为荣,他大逆不道,“那王爷就引以为荣。” “不过,你给了慎儿什么?冷落,无视,不信任,无尽的委屈,你有把她当妻子来看吗?那场牢狱之灾,她身上的伤,苦苦最后哀求于你,你做了什么?” 男人之间竞争,总爱比较地位,财富,权势,女人不过是附庸,因而赵朗瞧不上梅鹤卿,也不解董淑慎为什么会放弃他选择梅鹤卿。 “本王是为了大局,我也希望她好好的!” 梅鹤卿不想再同他争辩,“王爷高贵,自然有资格俯瞰众生,众生皆仰王爷恩德。” 直到董淑慎领了两个孩子出来,见气氛不对,倒也没问为什么,只是看向赵朗,“王爷,今日既然不去学堂,民女带他们二人用一次饭如何?” 赵朗见到他们脸色没有刚刚绷的那么紧,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大赦一般,“走。” 董淑慎拉着两个孩子的手,都敏锐的察觉到赵浪的神色,有些发怵,不敢乱看乱说。 梅鹤卿跟在他们身后,连句道别的话都没说。 直到出了府邸,上了马车,两个孩子才松了口气,赵谏小手掀开帘子,打量着前面马背上的身影。 这是他娘亲的新相公吗? 董淑慎在车上问两个孩子的近况,询问雪钏有没有好好做女红,赵谏有没有好好读书。 雪钏乖乖的点头,董淑慎摸摸她的头,赵谏让她放心,“娘亲,为什么姨娘不让雪钏同我一起去学堂呢?” 赵谏其实不理解,他可以读书但是雪钏好像只能在院子里,每次两人一起玩儿的时候,他都问她不会无聊吗? 府里是有女夫子的,但是赵谏发现那些书同他念的四书五经皆不同。 董淑慎看着小姑娘有些难受,她小时候因为有她爹爹,并不约束她,因着许庶,她们家也离的书院很近。 因而她自小也常去听些之乎者也,许庶小时候大方,自己手抄的书会分给她们看,因而界限不多。 自己在府邸之时候还会给雪钏讲些别的,如今她走了便只余下些训诫之书了。 她把赵谏和雪钏的手牵在一起,“谏儿,人生来不是自己选的,投胎好要帮助投胎不好的人,你是男孩儿要多帮帮雪钏,你能看的她也能看。” 赵谏算是悟性高,好像明白了娘亲的意思,董淑慎又抬手蹭了蹭小姑娘的脸,“雪钏,你是女孩子更要好好学习本领,没有什么是男人能看姑娘家不能瞧的,你要明白自己想要什么。” “我就希望雪钏你啊,比我比你娘都过得好,比起大家闺秀,更希望雪钏可以勇敢,坚强。” 雪钏似懂非懂,摸到边界,大娘子同她娘对她的教导从来不一样,吴氏想她嫁个高门,当个主母,要她守礼懂规矩,可是董淑慎却不这样。 “大娘子,我可以选择自己的命吗?我姨娘说了,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董淑慎正巧见风吹帘幕,瞧见梅鹤卿的背影,回答她,“比起这个,希望雪钏相信,人定胜天,事在人为。” 人嘛,迟早是要靠自己的。 梅鹤卿陪着用完膳,送他们回去的时候,赵谏偷偷拉住他的衣角,瓮声瓮气道,“梅大人。” “嗯?怎么了?” “你是我娘亲的新夫君吗?” 董淑慎在那厢给雪钏整理衣裳,梅鹤卿看着这个小不点儿,戳了戳他的两个发髻其中的一个,“如何?还要经过你同意啊。” 赵谏跪下磕了个头,梅鹤卿惊住了忙拉他起来,“你小子别害我,要不你娘还以为我欺负你呢。” “梅大人,谏儿只有娘亲一个人,从小到大也只有娘亲对谏儿好,娘亲这几年过的太苦了,谏儿希望你能好好待娘亲。” 其实赵朗说话算话,赵谏如今还真算的上世子了。 梅鹤卿调侃着这个小不点儿,“世子,你比你爹强多了,知道心疼你娘。” 赵谏摇摇头,“他不是我爹爹。” “哟,你小子不认人啊?都承他爵位了,不认爹了。” “谏儿没有爹爹,只有娘亲,谏儿承爵位也是因为娘亲受委屈换来的,我不能不要。” “以后有了能力,谏儿要保护娘亲的,谁也不可以欺负她。” 梅鹤卿心中多了几分感动,摸了摸他的头,“不枉慎儿一直惦记你,也不枉我提东西那么久。” “不过,你小子把心放肚子里,你娘亲有我呢,还轮不到你操心。” 两人在这儿说话,直到董淑慎过来,也不知道他们达成了什么共识,拉着赵谏的手,赵谏向梅鹤卿行礼告别。 梅鹤卿觉得这小不点儿很有意思,这么小礼倒是有模有样。 “成,走。” “您不应该还我礼吗?” 赵谏有几分坚持,董淑慎都愣了愣,梅鹤卿笑了,头扭向一边,又正身向这么个小不点儿行礼,“世子。” “可以了。” “嗯,先生教导,礼者,人道之极也,经国家,定社稷,序人民,利后嗣者也,不可废焉。” 赵谏有模有样,梅鹤卿挑了挑眉,戳了戳他的额头,“小鬼,这么大还一副老学究样子,礼在于心不在于形,束己不束人,恭敬之心,礼也。” “诚譬如法,它的权威莫来自于监狱,刑罚,可归根究底,束己束人,还是要缘于心中的敬畏。” 董淑慎加了一句,“来自我们向善的念。” 赵谏似乎懂了,“谢谢梅大人,谢谢娘亲。” “好了谏儿,不早了回去,下次见。” “孩儿告退。” 孩子走了之后,梅鹤卿才拉着董淑慎的手,圆月当空,似银盘般,王府这条巷子静谧,月色拉长人的身影。 “鹤卿,想不到你是知礼的,也是……更懂礼的。” 礼在于心,不在于形,在于恭敬,不在表面。 梅鹤卿扭头看着她,“慎儿,你看着我就是一本书不读是?”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 “……我。” 两人四目相对,都停下脚步,梅鹤卿的手搭在董淑慎的肩膀上,手指情不自禁的摩挲着她的脸颊,王府围墙挂着一圈灯笼,光晕下能看清淡淡绒毛。 他不由地喉结滚动,望了一眼高大的墙,是董淑慎院子后面的院墙,记得很清。 “慎儿,我现在不想知礼。” …… 柒拾玖.鹤卿,你好像一只长毛犬 府墙边没有守卫,青砖还残留着白日的温度,垂柳轻扬,丝绦舒展,空气中夹杂着日晒后的草木香。 董淑慎没有听明白他话里的暧昧意思,忽然问起他来,“鹤卿,我直觉赵松背后是有人的,你觉得会是谁?” 梅鹤卿哑然失语,“慎儿,你真是……” “赵松无非就是想嫁祸我,给自己脱罪,可是他要我管家权做什么?” 梅鹤卿带着几分不满看了她一眼,“自然是给那些蠢人信。” 蠢人? 董淑慎明白了,“他是在利用所谓的管家权利收买窦氏和郑云,我若是出事了,权力一定会交到她们手里。” “可是,赵松一介商人为何会同萧郴这样的盗贼打交道,他们能为赵松带来什么?” 梅鹤卿见她认真的模样,心里气恼又多几分,语气不好地回她,“他们不是一般的人,他们有火药。” “什么?火药?” 上次在破庙里逮人的时候,潮湿天气明火还那么容易点燃,虽然烧的干干净净,但还是留下一点点黑粉痕迹。 董淑慎闻言面上带了几分焦急绕到他身前,“那要怎么办?赵朗会处置他吗?” “他有权力处置他吗?” “可是,赵松要阻止北伐的原因是?” 梅鹤卿已经忍很久了,偏偏董淑慎根本没有意识到,她还在自顾自的想着,“赵松不能从政,他应当是为背后的人办事,议和就需要大量岁币,岁布,还能北上经商,赵松供给的话,可免除名下所有赋税。” “因而,他不会拒绝办这件事。” 董淑慎说着说着已经松开了梅鹤卿的手,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才看到梅鹤卿抱着臂在灯下看着她。 “嗯?你怎么了?” “慎儿,你已经冷落我一天了。” 董淑慎,“嗯?没有。” “怎么没有,又是赵谏,又是那个小姑娘,你今日同赵朗说的话都比对我说的话多。” 他环抱着手臂,今日没去衙门,银丝冠半束着发,墨色长发随着他转头的动作散到前身,董淑慎盯着他半晌笑出了声。 “鹤卿,我有没有说过你好像我爹爹养过的一只长毛犬。” 她不由地上前摸了摸他的头发,安抚着,“不闹了,乖啊。” 他惊讶于董淑慎的比喻,轻哼一声更加不满,“什么叫长毛犬?我如今在你心中连人都不是了呗?” “鹤卿,是这样的,我爹爹从小养的那只犬同我感情很好,很乖很黏人,长的也很好看,一直一直护着我跟着我,我很喜欢它对它感情很深。” “所以鹤卿,不是贬义。” 董淑慎挽着他的胳膊给他解释,梅鹤卿自动忽略她的前几句话,耳边就记得,“很喜欢它,对它感情很深……” 行,长毛犬就长毛犬。 赵朗晚间去拜会窦老夫人的时候,碰巧赵松也在,他今日听了董淑慎的话对他语气自然不善。 “三叔,您怎么到母亲这里来了?” 赵松笑了笑还未开口就被窦老夫人抢了过去回答,“明晟,你怎么回事?这是什么语气?你三叔是来询问你父亲的祭日的。” 赵朗这才细细地打量着赵松想要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来,赵松坦坦荡荡任由他打量。 “三叔,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只是商人何以掺和政事,身为王府子孙,我祖辈历来从武,战功赫赫,你不明白收复失地是父亲,祖父一生的心愿吗?” 商人? 赵松听到赵朗一个小辈都如此教育他,倒是也不恼,看向他道,“明晟,敢问我做什么了?” “你自己做了什么自己心里难道不清楚吗?” 赵朗声音拔高几度,老夫人见状有些慌乱,拐杖顿了顿地,“明晟,这是你三叔,谁允许你这么说话的?” “三叔?他不配做赵家的子孙,不配做我王府的子孙!” 赵松抬了抬眉,“是那董氏和梅鹤卿同你说了什么?” “他们说了什么那也是实话。” “呵,什么实话,那董淑慎不过是想找个人泼脏水,挑拨你我叔侄关系罢了,她不就是在记恨王府冤枉了她吗?” “明晟,你可已经与她和离了,怎得还这般听她的话?当初不信她的人是你,现如今信了她的话来指摘我的人还是你。” 窦老夫人也插嘴,“明晟,你注意些,你不在那三年若不是你三叔,那董淑慎可要把所有钱都给她董家拿去了。” 他们一早就在连手,窦老夫人惯会装模作样,一副可怜的寡母形象,实则赵松做的那些哪一样她不知晓。 “三叔,你看看这是什么?” 赵松从赵朗手中接过来,一份是梅鹤卿从黄仁手里偷拿来的窦洵的单子,一份是黄仁口供。 上面言明的是窦洵和黄仁的交易,还有黄仁同赵松的交易。 利用灾情圈地,兼并百姓土地。 赵松慢条斯理看完放到桌上,“那同我有什么关系?” “你同窦洵没有利益瓜葛?” 赵送原本派人去杀窦洵,只是因为窦洵狮子大开口,又知晓赵松这番生意的秘密,一直扬言他若是不给,就告到官府。 两人早有利益勾结,不过是窦洵没想到赵松敢杀他,而他也是命大居然挺着没死多活了些时日。 正巧赶上北上议和,赵松又通过郑云知晓了窦洵还对董淑慎有过那样的想法,他背后的人自然想他破坏赵朗北上,所有的种种加起来,赵松谋划了这一切。 只不过,他的手从来没有直接沾过血。 萧郴原名玉郴,他养他这么多年,他是不会说一个字的,因为玉红绣,他也不敢说一个字。 “明晟,洵儿想要地,我就给他路子,这有什么错?” “那你没有低价兼并百姓土地?” “你瞧瞧临安多少富商想要那些地,是我一个人吗?我给的比他们还多五石,甚至我还出了粮食供给朝廷,到底,是哪一样我做错了?” 赵朗拳头捏地发响,良久也只说出一句话,“三叔,做好你的本分,别的,别掺和!” 他起身从福寿堂出去,赵松看向窦老夫人无奈道,“明晟这孩子啊,太容易被说动。” 窦老夫人叹了口气,还是问了一句,“洵儿不是你?” 赵松笑笑,“怎得,你也不信?” 她摇了摇头,“不,我信你,你不会杀洵儿的。” 捌拾.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赵朗对窦洵有了限制,王七得到消息后问主子该怎么办,赵松提着鎏金的茶壶煮茶汤,“不必恐慌。” “明晟还是太年轻了。” “不是我去就山,而是山来就我。” “那董淑慎和大理寺?” 赵松似乎想到了什么,从茶包里掰开一块茶饼碾碎,“董淑慎啊,梅鹤卿倒是有福,比我有福。” 她和离,就选择了他。 不像他。 “我高看她,也确实对不起她了,如今她已经离开王府,我做的事情她要谢我。” 赵松觉得董淑慎肯定怨恨赵朗。 “梅鹤卿嘛,他们梅家……” 说到此处,赵松想到梅挚的地位嗤笑一声,“无妨,不得圣意。” “他们闹腾不出什么来,不必管。” “……是。” 赵松把碾好的茶粉舀一勺到碗中,边打沫边道,“商人,商人……” “士农工商,为最末已。” 他吟着一首诗,“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大理寺勾了案,刑部也审批了,圣上约摸是信得过梅鹤卿,看都没看就下旨处置萧郴了。 王鳌从宫里出来笑着拍了拍梅鹤卿的肩膀,“清仕,早勾案不就行了,枉我跑你大理寺一趟。” 梅鹤卿皮笑肉不笑,“是,多谢王大人指点。” 萧郴是审不出来任何东西的,各方催着大理寺结案,江抗因为审案多次失误,被革了职,流放到了外地做知县。 临行前还专程拜会梅鹤卿,“梅大人,这下卑职彻底是您脚下尘了。” 原先两人品级一样,不分上下,如今却是天壤之别。 “江抗,临行前,本官送你一件礼物。” 江抗独身一人背着行囊,不解地看向梅鹤卿,梅鹤卿拍了拍手,从树林里出来一伙赤膀子的彪形大汉。 “你,你们……” 这些都是之前被江抗冤枉抓进去的农民,江抗此人,对上畏惧,私下对下施虐,上头的人一个不敢抓,下头没背景的人却是肆无忌惮。 “大人,我等给你送行。” 几个人捏了捏拳头,嘎嘣作响,江抗往后退了几步惊恐地看着梅鹤卿,“梅大人,梅大人!” “你自己也是京官,当知晓京官的难处啊!你不能这样,你不能这样……” 梅鹤卿负手在一旁看着他,“我如何了?江抗,这是你这么些年冤假错案的结果。”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天道好轮回,你草草结案的时候就应该想到有这一天。” “你对世子妃用刑的时候,也该想到,你会有这么一天。” 江抗被这群壮汉围过来的时候,额头上不住冒汗,他……他这感情是为董淑慎在报复。 人被打的鼻青脸肿,差点儿要了半条命的时候也有上奏皇上的,但全部以江抗多年办案不利,激起民愤,因而为他说情的奏折都被淹了下去。 皇帝为了安抚梅鹤卿,对他论功行赏,问他想要什么,“鹤卿啊,你此次办案有功,能推断出窦洵的死因,当真是让人佩服心惊啊,此种死法朕还是头一回见。” 梅鹤卿跪地,皇帝看着他又道,“鹤卿,莫不把你调到刑部,做个侍郎?” 他叩首谢恩,“谢陛下隆恩,只是刑部有王大人,臣就不掺和了,还是大理寺待着适合臣。” “那朕总得赏个什么,连同你上次在赣州的功绩,要不显得朕小气了。” 梅鹤卿起身,“陛下,臣入仕已久,因而被梅相公赶了出来,一直忝居大理寺府衙,还没有自己的府邸。” 皇帝愣了一下,随即朗声笑了笑,“梅鹤卿啊梅鹤卿,你不是说什么既孑然一身,便眼里心里只有公务,不需要家吗?如今怎得向朕求府邸了?” “你莫不是,哦哟,”皇帝略显激动,“鹤卿,你是想成亲了吗?” 梅鹤卿笑了笑,面上是皇帝从未见过的赧然,倒是一时间觉得有趣。 “哪家的小姐啊,梅挚他知道吗?” “陛下,她……还没应了臣呢。” 皇帝觉得好奇,就像是日日养着的野性难驯的野马,它漂亮,毛发顺滑,难得一见的极品,可是性子洒脱自由散漫,经常在想有谁能驯服此马。 如今真的有这人出现,可不就是叫皇帝心里有一种异样的舒畅满足感。 这小子,也不是百毒不侵啊,还是得折。 “啧啧啧,还有不应你的小娘子啊,你是不是欺负人家了?” 梅鹤卿想了想,“之前算是,不过现在臣哪儿敢啊。” 皇帝听到他这么一句话更觉得有一种解气的感觉,这小子天天看着什么都不挂心上,居然如今能说出这般话来。 他驯服不了的人,有人能驯服。 “诶呀,梅鹤卿你夫纲不振啊。” “臣哪儿有什么夫纲。” 只有妻纲。 皇帝更觉有意思,好些日子都没这么笑过了,“好好好,府邸嘛,刘顺,朕先前记得杜寅在城东那套府邸还在,赏给梅鹤卿。” 杜寅?此人原先品级可是比梅鹤卿高,而且他是一大贪官蠹虫,那府邸修缮的极为华丽精致,他本人又擅园林工艺,还做过《营造法式》后来的修订完善,除却摆件都算得上是艺术。 梅鹤卿受宠若惊,叩首道,“陛下,臣,” “好了好了,空着也是空着,就给你了,不过你可不要耽于享受,还要给朕好好办案才是。” “臣定然不负圣恩。” “起来,鹤卿,今日陪朕到画院去转转,你不会拒绝了?” “臣遵旨。” 从宫里出来,碰到了梅怀北,他有些怨气地道,“清仕,这就好了?明眼人都能察觉,萧郴一个人怎么能干这种事?” 梅鹤卿攥了攥袖口,也拧着眉,“大哥,但是圣上认为它就是一件普通的案子,只是利益纠纷的杀人。” “圣上显然不想牵扯进他背后的人,您当明白,他,” “清仕,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你明明知道有问题,为什么不直言陛下要求彻查,为人臣难道不该忠言吗?” 梅鹤卿看着梅怀北,“大哥,您还没有明白吗?” “你这是何意思?清仕,我可是知晓圣上赏赐了你杜寅的府邸,你难道也要像杜寅一般,做那朝廷蠹虫?” 梅怀北的指责让梅鹤卿哑口无言,他和梅挚一样,从小就是如松似竹,眼里容不下一颗沙子,也见不得一点儿冤屈和不平。 换句话说,其实他和梅挚不太适合如今的官场。 “他那背后到底有何人?是不是有人故意在阻止王爷,清仕,你是梅家的儿子,你当明白我们梅家祖上是武将不是文臣。” “祖父,爹爹,他们的心愿是收复失地,你怎么能如此?难道这杭州的风也把你熏醉了?你怎么能这么没有骨气?” 梅鹤卿等他一通说完,抬眼看着梅怀北,“大哥,你别忘了,我是被他弃掉,不被他选择,我不是梅家的儿子。” “文臣武将,谁又比谁高贵。” 还不都是一样。 “大哥,我比你更想拿下他,可你应该也清楚,办案,讲究的是证据。” 捌拾壹.若苍天还给一条别路,若教化深入人心 掌灯时分,绣院的绣女们用膳的用膳,归家的归家,唯独董淑慎在为她绣的山河图发愁,这一块儿要用什么针法好些。 身后的脚步很轻,直到一只手蒙到了她眼睛上,董淑慎下意识一惊,手被针刺破了,她第一时间把手拿开。 梅鹤卿听到她惊呼的声音,慌忙放开手绕到她身前蹲下身子,焦急道,“破了?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太莽撞了。” 董淑慎赶紧去看绣地,她这滴血滴到了绸布上,已经晕开了,恰巧是她绣的凌空的日。 “鹤卿!你看看现在怎么办?一滴血毁了整块绣品。” 她心疼的看着绣布,梅鹤卿吮了吮她的指尖,“对不起,我不知道,我……” 他抬眼看着董淑慎那幅绣品的时候眼神顿了顿,“慎儿,这是那幅山河图?” 董淑慎描摹了好几天底稿,好容易才描好,画又不能天天摆出来,她只能想着绣着再去看看。 “是啊,你的画作不记得了?” 梅鹤卿看着那幅山河图摇了摇头,“我哪儿有这幅胸襟,也作不出这样的画。” 董淑慎听他这样说,好奇地问,“那你可知道这幅画的画家是谁吗?听说是佚名,不知画家。” 他哪里不知道,这是他亲眼看他一笔一笔画完的。 “……不,我不清楚。” 董淑慎听他这样回答更好奇了,“那你为何仿制的如此相像,都看不出来不是一个人呢。” 梅鹤卿目光微顿,从画卷上把眼神收回来看着董淑慎笑道,“我是谁?临安多少人买我的画,一幅千金,补这幅画小意思。” 他在这里大放厥词,董淑慎听着笑出声来,“梅鹤卿呀梅鹤卿,要不要点儿脸。” 梅鹤卿低头看着她的手,“还疼吗?不流血了。” 董淑慎摇了摇头,“就扎了一下而已,没事儿。” 确定没事之后,梅鹤卿才站起身来,“要脸做什么,脸面是最无用的东西,上称称称脸皮有几斤重?能换多少粮食。” 董淑慎总是被他无厘头的逻辑打败,偏偏又实在反驳不得,句句是歪理句句又细细想来很有道理。 梅鹤卿看着那幅展开的画卷,千万里山河,崇山峻岭,波涛汹涌,气势恢宏,像极了他的心胸。 她那滴血反而恰如其分,是点缀是升华。 “慎儿,不如就这样,你这滴血画龙点睛。” 董淑慎蹙眉摇头,“不成,我还是用绣线盖住。” “不过,萧郴的案子都办完了?” 梅鹤卿环着她的脖子,略微俯身,“自然,董娘子放心。” “鹤卿,红绣姐还是要好好照顾的,毕竟她一个女子,日后如何生活。” “嗯,明白。” 董淑慎头靠着他的胳膊,觉得有几分舒服,颈椎像有了支撑一般。 梅鹤卿看着她,想起今日梅怀北说的话,不由的问了一句,“慎儿,此次没有把赵松抓到,你会不会……” “咱们不是没有证据吗?要是有证据肯定一早抓人了。” “那你不怪我没有坚持,直言犯谏?” “你是这样的人吗?” 董淑慎仰头看他,梅鹤卿落入她的眼睛里,有些发怔,慎儿是不是也觉得他做的不对,她受了那么多委屈,而他这次却没有拿到赵松。 “鹤卿,想什么呢?” “没,没什么。” “那你陪我去一趟晚市,我想吃梨条。” “……好。” 萧郴被处斩这日,玉红绣熬了好些日子绣成的崭新绸袍给他送行。 “郴儿,郴儿。” 董淑慎知道,萧郴不过是一枚小小的棋子,他受人托忠人事,只不过是别人手里的一把剑而已。 那件崭新的绣袍,是上好的云锦锦缎,一针一线绣的云纹,整件衣裳看起来华丽又精致。 “姐,弟弟对不起你,今生走了此路,来生让我做你的兄长,为你担忧,为你操劳。” 刑台上,玉红绣忍着泪水,“郴儿,你从小就怪姐姐,绣的好的都买了换钱,你说你也想要绣花的衣裳。” “姐姐说咱们家没钱,绣的画儿都是给别人衣裳上绣的,你当时啊还向姐姐甩脸色,可不高兴了。” “后来啊,你就立志,说你以后一定会让姐姐穿得起自己绣的衣裳,郴儿啊,姐姐享受了这些年,都是你刀口舔血换来的啊。 ” 说着说着,玉红绣不由地恸哭,董淑慎看着也很难受,他们家境不好,姐弟两只有彼此,受了不少欺负。 萧郴心气儿高,从来都看不得玉红绣吃苦,只是所遇非人,终究将他领上了一条不归的道路。 对于这种人,其实董淑慎很难去单纯批判怨恨,因为有些人生下来就生不由己。 他没有应不应该,可不可以,只是在凭恩情报答,凭义气做事,谁给了他生路就为谁卖命。 为其生也为其死,尤怜天理正道要为他定罪。 刽子手喝了一口烈酒,举起大刀,猛然喷到大刀上酒水,铁刃被洗的锃亮,监斩官一声令下,玉红绣愣在原地,手抓破了衣衫。 “郴儿!下一辈子,投个好胎,做个好人。” “要你审判别人,而不是别人审判你。” “来世,我们还做姐弟。” 萧郴看着玉红绣笑笑,一刀下来脖子上不过一个碗大的疤,底下的人没人知道这是什么感觉,因为没人死过。 玉红绣没有晕过去,董淑慎还怕她受不了,谁曾想她强硬着撑了过去,直到行刑完毕,她抱着早就准备好的布帛,上去收尸。 头颅的血染红了包裹着的布帛,也染红了玉红绣的衣衫,只是她不介意,视若珍宝的搂着坐在刑台上。 “郴儿啊,郴儿。” “这么些年累了?” “姐姐带你回家,姐姐带你回家。” …… 董淑慎看着玉红绣回去之后,自己才离开了那条巷子,梅鹤卿办完事在巷口等她,见她出来牵着她的手,“慎儿,吓着了?她怎么样?” “没有,比这惨烈的我见过不少,就是心里感慨。” “怎得?” “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劳,哀哀父母,生我劳瘁。” “鹤卿,我只是突然想我爹爹和娘亲了,还有阿姐。” 捌拾贰.你好得意 梅鹤卿思索着她这两句话,知晓她说的当不是何琴和董季远,而是她之前的养父养母。 其实他又如何不感慨,都说刑狱办多了心不硬也得硬,可他到底还是没能做到。 “慎儿,我也在想一个人。” 董淑慎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失言了,他到底不比她,他没有怎么享受过父母的疼爱。 “你在想谁?” 梅鹤卿眼睫半垂,多少年提起来依旧会觉得心口发疼,“我哥哥。” “你哥哥?都虞侯吗?” 董淑慎觉得不像,果然他摇了摇头,“不是他,是另一个人。” “他姓梅,我是跟他姓的。” “那他……” 提及往事,梅鹤卿失神低声,“他不在了。” 董淑慎大约知道这个人对他的意义,上前轻轻地揽着他,“鹤卿,不难受,我爹爹也是,他也不在了,我娘亲在得知他噩耗也撒手人寰了。” 梅鹤卿如何不知,他亲眼所见董骁如何壮烈牺牲,把怀里的人紧了紧,蹭着她的发顶,“慎儿,梅鹤卿没有别人了,他只有你。” 他这话带了几分委屈,董淑慎抱着他抚着他的背脊,也没追问他哥哥的事情。 “慎儿,你该说,你一直会在的。” 董淑慎听着他无理取闹的孩子气的话哑然失笑,“乖,我还去哪儿。” 两人抱了一会儿,才又牵着手离开,董淑慎问他,“鹤卿,你们执法,有时候会不会觉得也很无奈?” 梅鹤卿点头,“是啊,有些人根本就不知法,犯了罪也不知道自己是犯罪了。” “你们也很难啊。” “其实,单纯的为恶不值得同情,有些人是被逼无奈,比方说一方恶霸欺凌百姓,鱼肉民众,有人走投无路杀了此人,我该怎么判?” “还有女子杀夫的,她们大多是被丈夫打骂,婆母欺压,忍无可忍才下的手,我又当怎么判?” “强者不恃法,弱者不懂法。” 梅鹤卿道尽了无奈,董淑慎想了想道,“昔日商君徙木立信至今千年,虽五马分尸尤道秦民已知法,想来却令人唏嘘。” “人道和法制,可能从来都是难以完美平衡的事,人性的幽暗也令人不敢细思。” “但是鹤卿,有些东西定然不是一步之功。” “是,但愿。” 两人讨论不出什么结果,可能这本就是亘古不变的难题。 梅鹤卿把董淑慎送回去之后,专程去杜寅之前的宅子看了看,宅子修缮得很好,处处都显露着府邸原先主人的巧思。 他对这些建材方面不是很懂,但是要重新修缮添置的话得找人再看看,不过他倒是有人选。 御街那间小院里,那老者看着梅鹤卿提来的佳酿,笑着摇着羽扇,“怎么了?有事儿求我?你不是不回临安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语气里皆是揶揄,梅鹤卿给他满上,笑了笑,“我说我不回临安了吗?没有。” 那老者作势要拿出信来念,梅鹤卿慌忙制止,“别别,这次是来请您老帮帮我。” “呵,我就知道,你能有是好事儿?一准是又要我老头子卖命。” “您家祖上可是修篆《木经》的,对横梁建筑最有研究,鹤卿这不是有座新宅子嘛,请您看看。” “哟,有房了?” 老者名韩宪,呷了口酒调侃他,“当初哭闹着不回临安了,如今怎得要落户了?” 梅鹤卿听到这句哭闹脸色变了变,“什么叫哭闹,我,我这么没有面子吗?” “切。” 韩宪不置一词,梅鹤卿凑近他,“师父,师父,教教徒儿。” “诶,别介,打住了噢,您可是当朝大理寺卿,我哪儿敢承您叫一句师父?” 梅鹤卿继续道,“那你就是我师父啊,我就算做到梅挚那个位置,您也是我师父。” “好,您说,怎样才肯帮忙?” 韩宪这才撩开眼皮看向他,“不要耍嘴皮子,来点儿实际的。” 梅鹤卿从袖口里拿出一个沉甸甸的荷包,推给他,“如何?师父?” 他斜着眼睛看了看,羽毛扇子又摇了摇,“嗯……” “钱不钱的不要重要,主要是想给我的徒儿送新婚贺礼。” “你放心,老夫肯定比杜寅强多了,你把你的需求列好,不,老夫先去看看,那小子的宅子老夫还没去过呢!” 韩宪嘀嘀咕咕地,“匠人修屋,自己住不上,如今到让你小子占上了,杜寅要是知道自己一辈子心血送你了,估计得气死。” 梅鹤卿试探着,“要不,给您老留一间?” “诶别,我可不想惹人家烦,你俩过日子掰扯我干吗?” “我只管前期,后头出了什么事儿可别找我。” 带着韩宪看了一下午,梅鹤卿才回了大理寺,只不过在门口碰到了令他极其不满的画面。 “咳咳!” 长云和梅南枝马上互相放开,很规矩很乖的看着梅鹤卿,“大人。” “二哥。” 梅鹤卿指着大理寺的匾额,义正言辞道,“这是什么地方,啊?司法重地,是给你们搂搂抱抱的地方吗?依依惜别的样子,伤风败俗!” 梅南枝不知道为什么,好像自从上次乞巧节之后,她二哥看她就非常不满,尤其是看她和长云。 为什么? 长云很认真的认罪道,“大人,对不起,是卑职逾越了,不怪枝枝。” 梅南枝把他护在身后,“不是不是,二哥,长云去平江府刚回来,我们都好久没见了……” 还不是她二哥,硬要拿着长云族弟的身份查案,结果被长老爷知道了。 梅鹤卿看着两人互相维护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手指着两人,“就你们卿卿我我的不行啊,呵,黏黏糊糊的给谁看呢?” “长云,你还没和她成亲,没同她正儿八经在一处呢,就这般做派,你的礼数呢?本官日日说自己不知礼都不像你这样!” 长云拱手行礼道,“可是,可是大人,过两日家父就去府上提亲了,卑职,” 梅鹤卿听到这个提亲更不爽了,“就你有爹,有人提亲你好得意啊!” 他深呼两口气,指着长云道,“长云,我突然发现,” 长云有些不知死活地问,“大人,您发现什么了?” “大理寺少卿好像也不一定需要两个。” 捌拾叁.二哥就是嫉妒我 红杏枝头,春日融融,各类花渐开,一日比一日暖和,梅挚和梅怀北都不在家,蒋春华偷偷地同身边婢女耳语,叫她去大理寺把老二叫回来。 梅鹤卿以为母亲病了,再不想回家也不得不跟着婢女回去。 蒋春华看到儿子本是欣喜,故意装作一副生气的怒容,“老二啊,你眼里就没有我这个当娘的,不管你娘的死活,对少天都不来看一眼。” 他有些愧疚,跪下给蒋春华行了礼过后,蒋春华拉他起来。 要说梅府梅挚脾气再大也大不过蒋春华,她是将门虎女,虽年纪上来了,黑发间见银丝却依旧精神矍铄。 “儿啊,你见天是做啥呢?案子有那么忙?” 梅鹤卿坐在她身边,“娘,最近大理寺一直有桩案子,前些日子才勾案。” “噢,那你是正事,不过儿啊,你都二十有三了,就没有些别的想法?” 当母亲的愁完儿女功名就愁儿女婚嫁,还要愁孙辈,操不完的心。 “有没有什么欢喜的姑娘啊?” 蒋春华试探着询问,梅鹤卿如实回答,“嗯,孩儿想成亲呢。” 不知是不是花香醉人还是天气闷热的缘故,蒋春华半晌没有反应过来,像是久旱就想要一点雨水,这却是泼天甘霖。 “不,不是,你说什么?” “哪家的姑娘?鹤卿你,你?” “就是之前董家的女儿,荣亲王先前的世子妃。” 蒋春华一向知道自己二儿子跳脱,可是还是反应不过来,他说的是什么。 “人家的媳妇儿?你娶?那你这是什么身份地位?破坏人家感情?” 梅鹤卿有些无语地解释道,“娘,他们已然和离了,我不是那种……破坏人家感情的人。” “再说了,再说了……他们应该也没什么感情。” 后一句他小声嘀咕,蒋春华这么一会儿心情大起大落的,“噢,不是就好不是就好。” “你只要不是学那种爬床,不是不是,娘有些失言了,那你可定了婚期,或是可有媒人,你上哪儿提亲去?” 梅鹤卿也想过这个问题,只是慎儿都从董家出来了,他要提亲也只能去董温惠那里。 “还有,你有没有住所?你不要让人家姑娘同你住在府衙,你自己一个人无所谓,要是委屈了人家可不好。” “明白,圣上刚赐的新居,只是还需修缮修缮,添置些东西。” “对了,前几日长家来提亲了,我倒想问问你那个长云这个孩子人品到底如何?我瞧着枝枝那个没出息的,胳膊肘往外拐。” 蒋春华问起长云和梅南枝,梅鹤卿故意道,“长云啊,人品不行,长的也不行。” “憨憨傻傻的,明显也不聪明。” 他颠倒黑白,公报私仇着,梅南枝从偏厅里跑出来叫他打住,“梅鹤卿,你住口,你凭什么这么说他啊。” 梅鹤卿挑眉看了她一眼,用礼教的帽子压她,“梅南枝,你看看你这副样子,一点儿都不矜持,我是你二哥,谁允许你大呼小叫,直呼其名的!” 他是在逗她,但可能由于平日里审案审多了,这么几句话倒带了几分不自觉的压迫感。 无奈,梅南枝并不怵他,坐到蒋春华身边搂着她的胳膊,“娘,二哥他瞎说,他就是嫉妒,嫉妒我俩感情好,而他没有人喜欢没人爱。” “长云比他正经多了,又很老实腼腆,副手都比他负责多了,而且他还有你女儿这么可爱善良,美丽动人的人喜欢。” “但是梅鹤卿,他没有!” “所以,他这是赤裸裸的嫉妒。” 梅南枝扬着头看向他,眼神中带了几分小女儿的娇俏和得意,梅鹤卿轻嗤一声,“切,我嫉妒他?” “什么东西,他也配我嫉妒。” “梅南枝,你好好照照镜子,你俩在一起就是歪瓜裂枣,还可爱善良,美丽动人,你就是无法无天,娇纵犯上。” “娘,你看他!” 蒋春华笑着拍了拍梅南枝的手,“大没大样儿,小没小样儿。” 有时候她想想,若是梅挚当初没有那么选择,鹤卿从小在他们膝下长大,当一直如此。 梅鹤卿站起身来,手拂了拂衣裳,看着梅南枝,“而且,梅南枝,你记好了。” “你二哥我有人要,我们家慎儿比你好多了,人家是国色天香,倾国倾城,你就一野花儿。” 梅南枝眨了眨眼,手指掏了掏耳朵,“什么什么?二哥你说什么?” 她猛然站起身来,“啊,哪家小姐这么想不开,能要你?” 梅鹤卿当即变了变脸色,“梅南枝,你什么意思?我跟你说,她对我可好了可爱我了可黏我了。” 梅南枝一瞬沉默,“……不信。” “呵,有什么不信的,就是。” “嗯……”梅南枝看着他家二哥跳脚的样子,突然想起了一句话,“二哥。” “你们审案难道不知道吗?人越想掩饰什么,就越大声吼叫来证明,其实心里虚的很。” 梅鹤卿,“我哪儿有大声?” 梅南枝笑笑,“你说呢?” “梅南枝!我们感情就是很好,她就是很在乎我。” 梅南枝点头,“嗯嗯嗯嗯,我信我信。” 她越是这样,梅鹤卿越气了,伸出食指指着她,“梅南枝,你给我等着,证明给你看。” 梅南枝双手环臂挑衅道,“好啊,我到要看看二哥你是不是一厢情愿。” 从梅府出来,梅鹤卿就去了绣院,无奈董淑慎今天进宫去了,他坐着等了一个时辰都不见人回来只好先回了大理寺。 其实无论是府邸的修缮,还是梅鹤卿的其他打算,都暂时没有同董淑慎讲过,也是想等他慢慢接受也是想给她惊喜。 新的宅子其实也不怎么需要修缮,亭台楼阁完好,也不陈旧,更无破损,属于仅仅一番洒扫就觉着焕然一新。 正堂里,韩宪觉着正面竖四扇屏,刚巧挡住屋内之景,又能隐约在木质缝隙间窥见一二,属于上雅。 画屏不如绣屏,他同梅鹤卿建议道,“你那姑娘不就是供职绣院吗?要是绣一副放家里,上上雅致。” 梅鹤卿想了想拒绝他,“不行,她在绣院都那么累了,能绣多少?不行不行。” “挂我的画不一样啊。” 韩宪见他这幅行为,默默点头,“成,怎么不成。” 捌拾肆.董夭夭,亲我 董淑慎从宫里出来就看到了梅鹤卿,觉得他身上好像有一股淡淡的柿漆味道,倒不是难闻只是像是从什么匠人房里出来的。 她过去牵他的手,“鹤卿,你去何处了?” 梅鹤卿闻了闻衣袖上的气息,掩饰道,“可能从手工作坊那条道上过来的。” 董淑慎也没多想,梅鹤卿问她,“慎儿,明日一起用午膳,嗯?” “明日吗?” 董淑慎想了想接待使臣应该是后日,遂点了点头,“好啊,你想去哪家?” 临安商贸繁荣,市民们又都惯会享受,各色各样的酒馆应有尽有。 “引泉居?” 这家酒楼环境雅致,不但有临安最好的弹琴唱曲的艺人,还有附庸风雅的名人字画,最重要的是店依山,有一泓清泉似曲水流畅般穿过店面。 董淑慎稍微犹疑了一下,“会不会有一点点奢侈。” 就他们两个人,去这种地方。 梅鹤卿不满道,“哪儿里奢侈了?我又没让你付过钱。” “勤俭持家嘛,嗯……好,什么时辰?” “午时?可以吗?” 梅鹤卿略微俯身看着董淑慎的眼睛,像是满含期待,董淑慎颔首,“好。” “那一言为定。” “嗯。” 到了第二日,引泉居内琵琶女奏着夕阳箫鼓,吴侬软语的江南小调,一间间上房隔开,轻纱曼舞,又从窗边就能望到西湖,风景极佳。 梅南枝趴在窗边,两条胳膊枕着头,珠钗上的流苏随着动作轻轻摇晃,苍葭色的裙衫更衬着她几分娇俏活泼。 梅鹤卿推门进来看到窗边的人,皱了皱眉,“梅南枝你就不能少吃点儿,那碟玉合酥每日供应可都是限量的,你都吃完了叫你嫂子吃什么?” 梅南枝从软榻上跳下来,一双偏圆的杏眼看着他,“梅鹤卿,你能不能要点儿脸啊,你们还没成亲,慎儿姐姐就是我嫂嫂了?我偏不。” 他作势要伸手敲她,被她轻快地闪身,“我告诉你,你少欺负我,我就告诉慎儿姐姐!” “那是你二嫂。” “就是姐姐!” 两人实在吵闹若不是上房,估摸着就有小二来劝架了。 过了半个时辰,梅南枝都有些饿了,就问他,“二哥,慎儿姐姐怎么还没来?是不是什么事情耽搁了?” “或者人家根本就没有把你放在眼里,你一厢情愿。” 梅鹤卿拍了一下桌子,“不可能!天大的事儿我都在她心里最重要。” 梅南枝努努嘴,“好。” 不过,梅南枝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站起身来绕到他身前,“那,二哥,你怎么确定人家就这么这么喜欢你。” 她比了个手势,梅鹤卿掀起眼帘打量她一眼,“感觉不行啊。” “依照你看,什么才是一个女子非常喜欢一个人的表现?” “话说,慎儿姐姐有送过你物什吗?比方女儿家私物,荷包呀,玉佩啊等等。” 梅鹤卿,“……” 好像没有。 “那慎儿姐姐,她会不会主动找你,说想你,思念你呢?” 梅鹤卿,“……” 好像没有。 “呃……” 梅南枝又使出最后一句,“慎儿姐姐会因为你伤心难过,吃醋嫉妒吗?” 梅鹤卿,“……” 不是好像,是都没有。 慎儿居然一点儿都没有?! 梅南枝看着她二哥的表现,拍了拍手,“二哥,你不会一直还是单相思。” 梅鹤卿当即否认,“怎么可能,我们,我们都……不是,梅南枝,你说的说不定是你自己呢,慎儿没你这么幼稚。” 可能,可能慎儿表达感情的方式就是比较含蓄,比较内敛呢? 梅南枝弯了弯唇,细眉上挑,“真的吗?” “真的!” 见她二哥这幅样子,梅南枝觉得还挺解气的,大哥一向比较正经,自从她二哥回来后,她才知道天底下还有这样的哥哥。 怼也怼不过,气又气不过,毕竟他比她大,自己不守礼偏偏拿着身份压她,过分。 如今看他这幅样子真的好解气啊。 又等了半个时辰,已经午时三刻了,小二也进来问了两次,添了两次茶水,无奈董淑慎还没到。 “二哥,你要不要去看看?” 梅鹤卿也正有此意,他站起身来看着梅南枝,“我去看看。” 董淑慎本来今日无事的,从宫里出来就打算直接去了,无奈绣院的人叫住她,说南洋的商人要看绣品,要她陪着。 梅鹤卿到绣院问使女才知道董淑慎已经不在绣院了,说着陪着商人去了引泉居。 什么? 他又赶了回来,从大堂出就能窥见那一抹芡实白的衣衫,急急忙忙地想赶过去被小二拉住。 “诶,这位客官,我们这儿是有规矩的,拿牌子才能上楼。” “我找人。” “那也不成。” “你!” “客官,不要叫小的为难。” 两方僵持着,梅南枝从客房下来,“二哥,怎么了?” “慎儿姐姐不来了吗?” 梅鹤卿看了一眼小二,解释道,“她,她身上有公务。” 梅南枝愣了一下笑出声来,“你还说慎儿姐姐心里你才是第一位呢,就这啊。” “啧,二哥呀二哥,你脸也太大了。” 梅鹤卿瞪了她一眼,梅南枝捂嘴还在笑,这一声声笑却“刺痛”了他的心。 “二哥,二哥!你不用膳了?啊?” 梅南枝在原地看着梅鹤卿离开,踮了踮脚看了看楼上的房间,想想她二哥的表情还是忍不住好笑。 董淑慎不是故意的,客商要求她陪,一同去了引泉居,她想着抽空去给梅鹤卿说一声,毕竟上午在宫里也没人可送信的。 寻了个空出去,问了问小二却发现梅鹤卿早走了,嗯?难道是大理寺有公务吗? 她虽然疑惑也没多想,想着走的这么匆忙应当是很忙也不方便多打扰他,于是又回了隔间。 一下午时间,董淑慎都在给南洋的客商介绍刺绣,尽力地向他们传达,刺绣的和不刺绣的绸缎肯定是不一样的。 要卖货肯定要向人家展现东西的好,更要往上添一些噱头和高帽。 今天忙的有些晚了,直到夜间回去的时候,董淑慎才方觉天色都暗了,不过临安夜市繁华热闹,倒也没什么好害怕的。 她走到回家的巷子里的时候,只觉得背后好像有脚步声,刚一扭回头就被人按住,心里惊慌,下意识要反抗。 却被身前的人俯身,吻到了唇上,他扣着她的肩膀,抵到了柳树干上,“董淑慎,你根本就不爱我。” 董淑慎也察觉到了是谁,只是一头雾水摸不着头脑,“什么?” “我想亲你。” 他眼神过于直白热烈,毫不掩饰地表露自己的欲望,虽然强势但董淑慎又觉得里面好像又有点儿恳求的意思。 “鹤卿,你怎么了?” 董淑慎轻轻地推了他一下,梅鹤卿把她按的更紧,“慎儿,要亲你。” 她耳根霎时通红,难以言说的赧意,梅鹤卿已经贴了上来,扣着她的下颚,“不让吗?” “我……我,” 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已经贴上了她的唇,急不可耐地又有几分慌张的去寻她,董淑慎心里露掉一拍,不知所措的悸动。 “鹤,鹤卿。” 她有些心跳加快的下意识发慌,想躲开一下又被他扣紧手腕,“慎儿,抱着我。” 董淑慎缓缓伸手搂着他的腰,轻轻地靠在他胸膛上,还是压不住想要跳出来的心。 “慎儿,可不可以主动一点儿,你来亲我。” 她有些犹疑,抬起头来,还是有些害羞,在他期盼的眼神中踮起脚尖,触碰他。 可能他再忍耐也还是掠夺的一方,按着她的肩膀下来,“慎儿,你什么时候能像我一样呢?” “董夭夭,说,你喜欢我,在乎我。” …… 捌拾伍.赵朗造反 月上柳梢,董淑慎眼里沾了一层湿气,有些雾蒙蒙的发晕,其实以她来看如今依然没有太理解梅鹤卿的意思。 她肯定是欢喜他,在乎他的呀。 那还要怎样,天天挂在嘴上说吗?且他平日都有公务在身,她也有绣院的活计要忙,如今这样不是挺好的吗? “鹤卿,今日是竹姑姑差人过来召我进宫的,我想着午时就能出宫,却没想到被指派了新的活计,本欲寻你的,但你不在,我以为你有公务。” 梅鹤卿气已经消了大半,攥着她的手,声音微哑,“慎儿,什么公务能比你重要。” “但是在你心里,什么都比我重要。” 他这话莫名的不知晓哪儿来的酸气,董淑慎觉得好笑,不晓得怎么会有男人天天如此。 其实董淑慎还没有意识到,在她看不见不知道的那些岁月里,已经是填满他的整个,漫长光阴。 “慎儿,你送我点儿东西。” 董淑慎打量着他笑笑,“要不给你绣身衣裳?如何?” 梅鹤卿居然当即拒绝了,“不要。” “为何?看不上我的绣工?” “没有。” 绣那个太费时间,太费眼睛了,他又怕她辛苦。 董淑慎有些无奈,觉得他很像一只气鼓鼓的河豚,情不自禁地伸出食指戳了戳他的脸颊,“鹤卿,吃你的肉有毒吗?” 梅鹤卿抓住她的手,对她这么“调戏”他的行为很不满,“能长生不老。” 她听着又笑,不由地觉得同他在一处仿佛回到了小时候,“那你要什么?” “腰带。” “嗯?这么简单?” 他一字一顿很认真地道,“要比赵朗的那条好。” 董淑慎有些好奇,问他,“你怎么知道我给赵朗,” 话都没说完就被他捏了一下手指,威胁着,“慎儿,别提他。” 董淑慎,“那不是你先提,” “我不管。” “……好。” 对于他这“喜怒无常”的奇怪脾气,董淑慎试探着问,“你有喜欢的花纹吗?云纹,松涛纹,或是竹纹?” “嗯……皆可,我又不挑。” 他偏过头去,似不在乎这个话头,也不想承认这个话头由自己挑起来。 董淑慎望了望他,抿唇笑笑点头,“那我便自由发挥了?” “……嗯。” 送董淑慎到家门口,她想松开他的手回去却发现他没有松力,不由地扭回头去,被他抵在门上,发出轻微声响。 “再亲一下。” 董淑慎抓着他的衣裳,有些怕凌霜如雪她们出来,“别闹了,她们会听见的。” “那就让她们听见好了。” …… 约摸半月过去,御街上依旧人来人往,熙熙攘攘,长淮景带着十几台聘礼去梅府下聘,蒋春华接待着,梅挚去了平江府,他亲自去赈灾。 长淮景也在朝里供职,世家大族祖产丰厚,只是他本人官职不高,不过家中有长子长云为大理寺少卿,二子也在军中,一大族的人要他管。 此次为了长子求娶梅家小姐,更是下了血本,运了好些粮到平江府,聘礼更是越制,全是些珍奇宝贝。 出了门,长淮景对长云教导着,“儿啊,你日后娶了梅家小姐可要多多来梅府尽孝,知道吗?” 长云点头,“自然,孩儿明白。” “尤其是要得梅相公赏识,还有都虞侯,学的机灵些但不要事事表现,你娶了梅家小姐,往后与那大理寺上卿也是姑舅关系,你也能自得些。” 长云皱了皱眉,长淮景继续道,“官大一级压死人,咱们家还是要向上看,士农工商,士才是第一位的。” “爹爹,孩儿是心悦枝枝,不是想利用她。” “啧,你这孩子,死心眼儿,这不冲突啊。” 长云对于父亲的看法不尽认同,他可以靠着自己的认真办案在朝堂中升职,却不会借自己娘子的势,这算什么? 他对枝枝一心一意,不掺杂半分别的东西。 回了大理寺,梅鹤卿去刑部了不在,只有席玉一个人在值房,他不知怎得问了一句,“哟,这脸上的笑意都藏不住了。” 长云拱手行礼,笑着道,“汝璋,届时成亲还要叫你去呢,我人太憨直,交友不多,你和大人在我心中都是挚友。” 席玉抬了抬眉,朱笔随便在折子上勾圈了一笔,“成亲啊,定什么时候了?” “还没具体定下呢,等枝枝意见,梅相公在平江府还未回来呢。” “噢。” 席玉手里夹着笔,看着眼前的人愈发不爽,他凭什么就能娶枝枝,高攀相府千金,梅南枝,梅鹤卿到底看上他哪儿了? 长云走过来看他的案卷,“诶,大人不是说这个人的口供再审审吗?你怎么给勾红了啊。” “我觉得没什么好审的,他还能吐出些什么来?” 席玉对长云的指指点点很不爽,他凭什么这么指点自己?同样的官位,他怎么就总比自己高一节儿了? “不是,汝璋,不是我说的是大人吩咐的,萧郴虽然已死但是那个人得问清楚才行,不能草草了结。” 他忽然一拍桌子站起身来,“长云,他还知道什么?你说他还知道什么?到底大人是叫你审还是我审?” 长云怔住了,不知道他为何突然这么大火气,安抚着他坐下,“好了好了,我不乱说了,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 “我当然有数。” 梅鹤卿不知道他们在闹什么,只是匆匆接到王鳌的消息去了刑部,刑部的官员站着,他也不好坐下。 不多时御史台也来人了,皆是急急忙忙的,他不知道发什么什么了?最近不是没有什么大案子吗? 王鳌边走边戴帽子,看着两边的人走到了上位,梅鹤卿问他,“王大人,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下面的人也跟着问,一时之间有些嘈杂,他两手抬起向下按了按叫他们肃静,才开口道,“各位同僚,本官刚接到上意,辛长林槛送京师了。” “什么,小辛将军怎么了?” “为何?北边不是在议和吗?” 王鳌又作手势叫大家安静,正要说话,有传旨公公拿着圣旨进来,一众人皆跪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荣亲王赵朗谋反,现已同罪臣辛长林一同槛送京师,着,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司论罪,钦此。” 赵朗谋反? 捌拾陆.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 亲王府里乱作一团,男子全数戴枷,女眷被赶到院子里圈禁,窦老夫人弄不明白,为什么一夕之间,成了这样。 “差爷,差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晟呢,明晟呢?” 禁军拂开她的手,呵斥道,“罪臣赵朗谋反,其罪当诛,尔等最好乖乖的待在这里,听候上谕。” “什,什么?” 窦老夫人差点儿眼睛一翻晕过去,几个妾室也吓得花容失色,男子要入监牢,刘氏的儿子又笨又傻却也要被强行带走。 “不,不要,他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懂啊。” 几个官差把啼哭的孩子强硬拉走,刘氏匍匐跌倒在地,脸碰巧被地上的青砖擦伤。 赵谏被带出来的时候,小小的身子上拷着沉重的木枷,可他像个小大人儿似的,气度已经初显。 “小泽,别哭了,这几位叔叔是带咱们去玩儿的。” 赵泽不懂,眼泪鼻涕混在一起,赵谏叫他跟在他身后,几个禁军官差伸手,“世子,请。” “我们两兄弟要关在一起。” “这……” “圣上定我们的罪了吗?” 几个官差面面相觑,“好像,好像没有。” “圣上既没有定罪,我就还是王府世子,叫弟弟同我在一起,都不可吗?” 他们想了想好像两个小孩子也干不了什么,便把两人押到了同一辆囚车上。 城里的人皆出门来瞧,指指点点的,谁能想昨日还赫赫辉煌的王府,今日居然成了谋反的阶下囚。 “这么一看,那董淑慎娘子真是有神佛保佑啊,亏得她早就和离了,若如不然今日这囚车里可少不了她。” “诶?你说这董娘子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啊?” “不会,听说是世子冤枉了她,在狱中受了好些委屈,这才和离的。” “不知不知,兴许那董淑慎早就发觉赵朗有造反的心了呢?这才抽身退去。” “那府里还有她儿子呢,她都不管。” “又不是她亲子,再说了,她哪儿有权力带孩子走。” “也是。” 市民们议论纷纷,等传到董淑慎耳朵里的时候外面已经风云突变了,怎么会? 赵朗,谋反? 听到这个消息已经心不在焉起来,她纵使对赵朗这个人再有意见,也知晓他的忠心啊,怎么可能谋反。 主要是谏儿,还有府邸的女眷们,孩子们,这下可怎么办是好。 来来回回的打听消息,也只听到人说,北上议和在即,圣上派了赵朗去宿州,谁曾想属他部下镇守宿州的守将辛长林竟然杀了议和来使。 朝廷八百里极递叫赵朗把辛长林押回来,他却带了兵北上,与敌国打了一仗,将士无一人说不,皆言王爷威武。 皇帝得到消息,直言赵朗这是想造反,拥兵自重,亏得他对他如此信任,他竟敢不遵命令,破坏议和。 枢密使李榒派兵立刻北上带着圣命挟制赵朗,并把辛长林也押送回京。 整个朝野震动,议和失败,敌国扬言要南下,皇帝当即派了李榒去控制局面。 董淑慎还是觉得奇怪,辛长林是辛攫的儿子,辛攫当年便是死在北伐的战场上,他的儿子虽然承其父志,但怎么会这么鲁莽,会杀来使? 赵朗接到命令,怎么会不多想想,还会进攻,完全不对辛长林加以制止吗? 这就扣谋反的帽子,未免也太早了些。 整个临安一整天都在议论这件事儿,从朝堂到市井茶馆,甚至赌馆里都在押宝,赵朗到底反没反。 “诶诶诶,我押王爷没反,人家保家卫国,怎么就成反贼了?” “切,保家卫国,他手里可是有兵权,自从上次从光州回来可就没交权,还从世子成了王爷,你可别忘了,他也姓赵。” “那我也信,他反了。” “跟一个。” 底下的人眼见王府如今情势都口不择言,胆子也大了许多,直到赌坊老板过来,叫他们小心头上的脑袋,这些人才消停下来。 梅鹤卿跟着王鳌还有御史台的高大人进宫,皇帝气的不轻,公公伺候得很是小心,轻手轻脚的收拾这地上的碎瓷片。 “几位大人,切勿多言啊,陛下现下还恼着呢。” 几人相互看看,在殿门口跪下,“臣,刑部尚书,大理寺卿,御史中丞叩见陛下。” 皇帝看了一眼身边的人,甩了甩袖子,语气依旧不善,“叫他们进来。” 他们进来跪下,皇帝看着他们,“王鳌,你,带着梅鹤卿,还有高敞给朕去论罪,他赵朗这是想干什么?” “翻天了!” “一个赵朗一个辛长林,惯是不把朕放在眼里,是想干什么!” 齐帝把桌子拍的震天响,“过两日他二人就押送回来了,你们,给朕好好审,朕倒要看看,他们是想干什么?” 他们也没多说一句,顺应圣意应下,“臣等遵旨。” 犯人还未押送到京,禁军却已经把赵朗府邸的男眷都押到了大理寺监狱里。 “梅大人,奉圣意,赵朗的家眷都关在大理寺,等罪犯进京之后也同样关在大理寺。” “臣领命。” 梅鹤卿转过身来看到小小的赵谏,还有眼神里满是惊恐的赵泽,抬了抬手,“带下去。” “是,大人。” 董淑慎忙完活计急忙赶到大理寺的时候,梅鹤卿倒是惬意,还在给桃树浇水。 “鹤卿,到底怎么回事儿?赵朗怎么就谋反?他不会做这种事情的。” 梅鹤卿放下长柄杓,扭过头来转身看向她,“慎儿,着什么急,你瞧你跑的汗都出来了。” 他掖着袖子给她擦汗,董淑慎按着他的胳膊,“鹤卿,到底怎么了?” 梅鹤卿笑了笑,“慎儿,你这么相信他?” 董淑慎愣了愣,认真分析道,“不会啊,赵朗要谋反不可能,他为什么要谋反?” “知人知面不知心,慎儿,你怎得知道他就不会反,他有兵权啊。” “那也不是他的啊,只是议和期间,因而圣上为了方便没有收回,过后圣上还是会收回的。” “可是慎儿你要明白,赵朗上头没有别人,权可是在他自己手里握着的。” 董淑慎还想说什么,梅鹤卿扶着她坐下给她倒了杯茶,“给。” 她握着没喝,梅鹤卿坐在她身边看着她不动,问她,“慎儿,反正你已经和离了,怕什么?” “我不是说我自己,我是,” “慎儿,这么在乎他?” 捌拾柒.梅鹤卿,你愧不愧 董淑慎见他还是一副玩笑的表情,不由地站起身来,“鹤卿,这背后到底有什么,是怎么回事儿,我直觉有更大的阴谋。” 梅鹤卿按着她的肩膀叫她坐下,“慎儿,我等只奉命办事。” “赵朗那么对不起你,他要真死了不也挺好的,不也算他狂妄的代价。” 董淑慎辩驳他,“我非为己,我同他的仇怨固然不小,可是若是放眼到朝局,如今又能有几个能领兵作战的?” “赵朗若真是以谋反罪名论处,北上谁还能有震慑,你若是说两方交战,唯有的不过旗鼓相当才能议和。” “尊严,只存在剑锋之上。” 她说的振振有词,梅鹤卿盯着她愣了一下,又品味她说的那句话,尊严只存在剑锋之上。 “可是慎儿,有些人就喜欢软骨头,军费开支巨大,还有风险,不是谁都想冒这个险的。” 他虽如是说着只是眼神里多了几分躲闪,笑容也有几分不自然。 “那圣上叫你们怎么样啊?不审吗?” 梅鹤卿垂了垂眸,“慎儿,议和破坏了,辛长林斩了来使,敌国首领震怒,新的加急,敌国要求增加岁币,岁布,开口就是先前的两倍之巨。” “两倍?他们怎么敢的?” “圣旨没叫审案子,只叫论罪,无论如何,赵朗都有罪。” “可是谋反和破坏议和不一样啊。” 梅鹤卿声音大了几分,“他不遵圣意,私自出战,包庇手下,还不算谋反?” 两人四目相对,董淑慎看着他的眼睛胸口起伏着,“鹤卿,谋反是要被诛连的,王府还有那么多口人,不,不行。” “慎儿,你怕什么?不会诛连到你,圣上仁慈,顶多是流放,充奴,不会赶尽杀绝。” 董淑慎见他还是这副样子,不由地有几分气恼,“梅鹤卿,他人无缘无故蒙受不白之冤,这就是你大理寺卿能眼睁睁的看着的吗?” 梅鹤卿坐在竹凳上,手肘枕着石桌,“慎儿,我就是个四品官儿,上头有刑部,有御史台,还有圣上,我能如何?” “那要你大理寺做什么?尸位素餐,见死不救,只知道迎合圣意,无论好坏?” 听着她这么说,梅鹤卿皱了皱眉,“慎儿,这个世道就是如此。” 董淑慎愣在原地,似乎没想到梅鹤卿说出这样的话来,一瞬间觉得他有几分陌生,好像离她很远。 半晌她才说出一句话来,“梅鹤卿,你对得起你身上这身官服吗?你对得起你头顶的獬豸吗?” 他看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将她眼底的失望尽收,伸手去摸她的脸,声音软和些,“慎儿,我,” 董淑慎把他的手打开,瞪着他,“梅鹤卿,尔等根本无人上谏,案子不审不查就要论谋反,判那样一个为国征战的人吗?” 梅鹤卿唇微张,什么都解释不出来,直到董淑慎神色失望地摇了摇头,“梅鹤卿,你愧不愧。” 她刚一转身,梅鹤卿拉住她的手腕,心里闪过几丝慌乱,“慎儿,不要。” “道不同,不相为谋。” 董淑慎想把手抽出来,被他攥的很紧,用了些力气把她拉过来,让她面对着他,“慎儿,你要因为别人不要我?” “你一次次因为他,放弃我?” 他眸色里有几分伤意,董淑慎抑制着心里的难受,想要挣脱开他。 “梅鹤卿,我不是因为他,是因为你。” 他把她攥地更紧,几乎是没了尊严问她,“慎儿,梅鹤卿到底哪儿一点对你差了?” 董淑慎心里酸酸胀胀的,鼻尖发酸,“鹤卿,我接受不了,别人这样,你也这样。” “罔顾司法,全凭一人之意,随意定罪,官僚贪腐,尸位素餐,日后,我的枕边人若是如此。” 她吸了口气,稳住略微颤抖的声音,“那便像,便像……珍珠蚌里吞进去的沙子。” 董淑慎闭了闭眼,泪水从眼角流下,梅鹤卿拉着她,像个被抛弃的孩童般,“慎儿,不许,我不许。” “你凭什么一次次这么抛弃我,你已经同我上过 床 了!” 梅鹤卿扣着她,毫无章法的吻她,像当初董淑慎还是世子妃时,董淑慎对他没有丝毫温情,一味的推搡他。 唇舌间淡淡的血腥气,不是董淑慎的,是他唇边磕碰的血。 “梅鹤卿,你又要强迫我是吗?” 他被她这句话砸到,手上霎时松了力气,抬眼看着她,“怎得,你又要用簪子刺我,是吗?” 声音带了几分哽咽,喉咙里像是塞了一团湿棉花,“董淑慎,你为什么总对我这么狠心。” 董淑慎被他情绪感染,对他道,“鹤卿,我爹爹多年前死在战场上,他的主帅就是如此,担了莫名其妙的谋反,至使那次北伐告吹。” “我没有办法看着这种事情,是我喜欢的人袖手旁观,若是当年大理寺卿坚持,他们还会如此吗?” 梅鹤卿闭了闭眼,睫毛湿润,声音发哑,“……慎儿,一样的。” “可是梅鹤卿你说了,事在人为啊。” 她有些急切,梅鹤卿却更加消沉了几分,笑了笑,“慎儿,人算什么,人是最不值钱的。” “你在这个位置上,你就没想着去争两分吗?” 梅鹤卿没说话,董淑慎推开他,“梅鹤卿,就这样。” “你便看看史书千古,到时候会怎么看你,看你们。” 他踉跄着拉住她,膝盖处传来一阵刺骨的痛,“慎儿,慎儿,不要走,不要走。” “我腿疼,很疼,别走,别走……” 董淑慎慌忙扭过头来看他,见他额上一层薄汗,紧咬牙关,看样子是真的疼到忍受不了。 她扶着他坐下,从怀里拿出手帕给他擦汗,梅鹤卿拉着她的手,“慎儿,别不要我,你别这样。” “不走好不好,别抛弃我。” “我已经被弃过两次了,你也已经弃过我一次了,能不能别再弃我第二次了。” 董淑慎心里难受,深呼吸两口气,梅鹤卿眼睛发红,流动着水光,握着她的手,“慎儿,你想我怎么做?” “死谏,还是要大理寺抗下所有,全我一人之责。” 他惨然笑笑,“慎儿,你想我怎么死?” 捌拾捌.梅鹤卿,你到底想干什么? 董淑慎还没开口,底下的人过来寻梅鹤卿,说是有上谕。 梅鹤卿拍了拍她的手,“慎儿,乖乖回去,什么都与你无关。” 传旨的人进来,董淑慎看了看只好先行回避,只是担心的问他,“你的腿怎么办?还能跪吗?” 他摇了摇头,骨骼间刺痛更甚,“我没事,你放心。” 传旨的人还等着,但董淑慎不好走,过去扶着他,“我扶着你。” “大理寺卿接旨。” “臣,接旨。” 旨意宣他即刻去刑部,辛长林已经押解进京了,要他同刑部,御史台先论一番。 董淑慎看着他的样子有些心疼,“你还可以吗?” 他撑着她胳膊的力气起来,齿关打颤,“慎儿,你回去便是,我……我先去刑部看看。” “可是你,” “慎儿,梅鹤卿不是小人。” 他跟着传旨的人出去,只留下这么一句话,董淑慎看着他略显踉跄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在那个荒诞的梦境里,她只看到自己的结局,那梅鹤卿的结局是什么? 她怔住了,梅鹤卿怎样了? 为什么,此刻,她会有一种再也见不到他的感觉。 “鹤卿!” 董淑慎跑过去扶着他,梅鹤卿侧头看向她,“慎儿,怎么了?” “你要做什么啊?” “做慎儿想让我做的事啊。” “我想你做什么,梅鹤卿,你要护好自己啊。” 梅鹤卿攥了攥她的手,在她耳边轻声道,“慎儿,你喜欢过我就够了。” “梅鹤卿!” 董淑慎慌乱的想拉住他,衣裳从手里滑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的背影离开。 梅鹤卿没去刑部,反而接了旨进了宫里,齐帝身边有贵妃侍候,见到外臣请见退了出去。 “梅鹤卿啊,怎么不在刑部,来朕这里做什么?” 梅鹤卿跪下行礼,皇帝看着梅鹤卿觉得有几分奇怪,“鹤卿,你怎得了,不舒服?” “来人,赐座。” “圣上不必,臣接下来所言不配坐着。” 齐帝皱了皱眉,“爱卿是何意思?” “圣上,赵朗没有造反,辛长林也不会。” 听到此言,皇帝明显不高兴了,“梅鹤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叩首后起来,“圣上,他们破坏议和,此事便有蹊跷,谋反之言更是无稽之谈。” “梅鹤卿,不要仗着朕宠你,你就胡乱说话,怎么,想学梅挚吗?!” 皇上愿意相信,赵朗谋反,这在所有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都更偏向于的一种想法。 “圣上,臣不论他们破坏议和之事,只是臣谏言,他们不能死。” “谋反的帽子,太大了。” “圣上,有心之人搬弄,赵朗,辛长林若是死了,朝中还有谁可抗敌。” 齐帝看着跪着的人,不愿意承认帝王之错,他下的令就是说赵朗谋反,李榒也是同他一样,会有别的将领的,不听话的怎么还能用。 梅鹤卿又一叩首,“圣上,短时间内没办法培养出超出二人的将领,虽是议和,国却不可一日无威慑。” “可是梅鹤卿你要知道,朕不要这种不听话的武将,他处处同朕作对,你知道吗?” “圣上,您可以削职,可以流放,可以判刑,唯独不能杀头,若是如此,国将不国矣。” “梅鹤卿,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胆大包天,你也要学他们一样吗?啊?” 齐帝平日脾气算不错,正是因为如此此次生的气才更大。 “你给朕下去,听见没有!” 他依旧跪着不动。 “梅鹤卿,下去!” 他俯下身去,“臣,以死谏。” “你,你!你胆敢用死来威胁朕,朕真是白疼你了,你同梅挚简直是一模一样!一模一样!” 齐帝拂袖离去,独留一人跪在殿内,日落西山,霞光映照着金碧辉煌的殿柱,膝盖处的刺痛致使整个小腿都没了知觉。 “梅大人,梅大人。” 梅鹤卿抬头,是齐帝身边的公公,他看了看四周,劝诫他,“梅大人,回去。” “吕公公,臣要等着圣上。” “诶哟,梅大人啊,您就是跪死在这儿也无用啊。” 皇帝不给审案权,一字不听一字不信。 “您要圣上收回成命,如何使得,天子,如何能收回成命,王爷他就是反了。” 梅鹤卿似乎明白了什么,吕公公退了下去,他叩首道,“圣上,王爷谋反全是大理寺论罪之错,是臣……一人之罪。” 齐帝在里面听到了,马上从内殿出来,“梅鹤卿你说什么?你想干什么?” 他接着道,“是臣,论罪之错,是大理寺论王爷谋反,是臣论王爷……谋反。” “你,你到底想干什么?梅鹤卿!” 皇帝咬牙切齿的,他真的把这个孩子当成自己儿子,平日他也乖不会忤逆自己,这次怎么次次忤逆。 “圣上,您没有说要论王爷谋反,是大理寺的错,是臣的错。” “梅鹤卿!你这是在逼朕!” “圣上,您待臣如父,臣侍您为君,君不能错。” 他以头触地,言辞恳切,齐帝被气的七窍生烟,又觉恨铁不成钢,要舍弃他,他如何舍得。 “梅鹤卿,你知晓你这样会有什么后果吗?” “你就是恶人,人人厌弃唾骂的奸臣,阿谀奉承圣意的小人!千古史书上,你也是罪人!” “你们梅家代代忠良,你要做这种人吗?” 梅鹤卿抬头,眼里似有泪光,“圣上,臣本就不算正人君子,不稀罕青史留名那一套。” “臣同梅家无关,谈何连累。” “能为君父忧,是臣之荣幸。” 齐帝又想到什么问他,“你不成亲了?啊?你不是要成亲吗?梅鹤卿,你学什么圣贤,你才二十三,正是大有前途之时。” “他也二十三。” “你说什么?” 他叩首,“臣说,臣配不上她。” “梅鹤卿,你!” “圣上,大齐少我一个不算什么,不能少王爷和小辛将军,还望圣上以国事生民为重,万望圣裁。” “你,你,梅鹤卿,你真叫朕痛心。” “臣仰您爱护,提拔,最后能为君父尽些绵薄之力,是臣之荣幸。” …… 捌拾玖.一人之责 皇帝的目的,明显是要和不要战,他不愿意打仗,李榒暂不知怀揣什么心思,只知他是个主和党,撺掇圣上下了定赵朗谋反的旨意。 梅鹤卿是此时圣上唯一还能见见的人,他本以为梅鹤卿不会多说什么,却没料到他站在他的角度上分析。 齐帝一时间冲昏了头,想在朝廷肃清主战派,急匆匆定赵朗谋反的罪名,梅鹤卿让他明白他想论赵朗的罪,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论谋反。 论了谋反,赵朗同辛长林就非死不可了,再无转圜余地,且千古之后,齐帝就只能是个昏君。 遗臭万年,史书唾骂,百姓指指点点,且不利于朝局稳定,主战主和失衡。 可是,圣旨已下,齐帝没有办法收回去,这是他帝王的尊严,还有朝中主和派的要求。 做帝王的,最要紧的就是制衡。 朝廷中,主战和主和互相争斗,才有利于皇权把握在自己手中。 既不会过于软弱,也不会过于激进。 只是齐帝想打压主战派的势力,无他,只因此次议和他们一直掣肘,让他心生不悦,一怒之下,想把赵朗,辛长林赶尽杀绝。 梅鹤卿走了之后,齐帝思索良久,想定人罪刀却不能握在自己手里,他身为皇帝,要贤,要仁,错事冤事一件都不能是他做的。 气消下去,突然明白了这个道理,也知道了梅鹤卿为什么会说出那样一番话来。 他交给大理寺卿去审,可以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是大理寺论的谋反的罪,不是他。 届时,他再差刑部去批驳,如此一来也安抚了朝中的主战派情绪,他们也就不会闹起来。 只是大理寺,梅鹤卿。 梅鹤卿从宫里出来去了刑部,王鳌和高敞已经在那里了,还有下面押进来的辛长林。 “王大人,高大人。” 王鳌和高敞相互看一眼,叫他过来,“你去哪儿了?就等你了。” “有些事情,耽搁了一会儿。” “坐,我们还没开始呢。” “好。” 辛长林是辛攫的儿子,他看着上座得几位大人,尤其是梅鹤卿,不屑道,“梅鹤卿,你也配审本将军,你算个什么东西?” “几年前,你不过是我爹爹手下的一个小兵而已。” 他觉得梅鹤卿没有骨气,明明当年都是友人,以为他不会像临安其他软骨头一样,没想到梅鹤卿同他们并无分别。 醒木一拍,王鳌叫他安静。 梅鹤卿背着手下来,看着辛长林,“辛将军,你斩来使,违抗圣命,想做什么?啊?” 辛长林辩驳道,“那使者,辱我天威,开口就是要增赔款,对我朝大不敬,本将杀了他又如何!” “大胆!到现在了你还在狡辩,为自己的反心做掩饰,辛长林,你守宿州,不听知州所言,擅自做主,还说不是谋反?” “梅鹤卿!” 辛长林眼睛通红,血丝遍布,拳头捏的作响,直接一拳打到他脸上,头一歪,唇边溢出血丝。 周围的人都没反应过来,在辛长林下一拳的时候把他按住。 梅鹤卿擦了擦嘴角的血丝,笑了笑,“打我?辛长林,你知道你现在打的是谁吗?” “梅鹤卿,你身为大理寺卿,不谏言不审案,就要定我等的罪,你也配!” 辛长林被按着,纵使力气再大也难抵住好几个人的挟制。 “还要审吗?辛长林,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还审什么?” “梅鹤卿,你简直愧对我爹爹,你愧对,你愧对你哥哥,你,你,” 梅鹤卿衣袖下攥了攥手,冷眼看着他,“王大人,高大人,此贼死到临头仍不认罪,还嘴硬,还用论吗?” 王鳌和高敞互相看看,他们还以为梅鹤卿是最难搞的一环,怕他掣肘,没想到他这次居然这么配合。 辛长林在被拉下去的时候,依然在骂梅鹤卿,骂他没有骨气,骂他当年看错了他。 “圣上,圣上!” “臣没有谋反,臣没有。” “我辛家满门忠烈,从来都只战死沙场,您不能议和啊,不能啊。” “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一夕安寝,如何要得啊,圣上!” 公堂里重归平静,王鳌和高敞打算进宫去向皇上禀报,梅鹤卿以大理寺还有事务拒绝了同他们一起进宫。 已经有不少奏疏呈到皇帝桌前,皆是为赵朗和辛长林求情的,但也有要皇帝尽快给赵朗定罪的,言辞激烈。 根本没有人真的为他分忧! 冷静下来想想,赵朗辛长林不能死,可他又要对他们有所处决。 两派的斗争,现在都向着他。 王鳌和高敞进来,一番禀报,齐帝试探了试探,都是两派的人,没有人是站在他这厢的! 都在逼他,都在逼他。 如今想想,他真的要用梅鹤卿去做成这件事吗? 夜很寂静,大理寺狱里,烛火跳动,拉长走动着人的身影。 “把门打开。” 狱卒从腰间取出钥匙,把关着赵谏和赵泽的那间牢狱打开。 赵泽哭了好久现下已经睡着了,独独只有赵谏听到声音便睁开了眼。 小孩子声音有些哑,唤了一声,“……梅大人。” 梅鹤卿叫人拿了壶茶水,半蹲在赵谏身前,“给。” 他先道了谢,带着镣铐的小手捧起水杯喝了几口,嗓子舒服些了,才规矩的把杯子递给梅鹤卿。 “梅大人,我们会死吗?” 他睁着眼睛看他,黑黢黢的瞳仁还是孩童的天真无邪,带了几分恐惧。 梅鹤卿坐在赵谏身旁,摸了摸他的脑袋,答他,“你不会。” “那……那,王爷呢?” 他到现在还是没有叫过爹爹或父亲。 “谏儿。” “嗯?” “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赵谏点头,“当然。” “今年几岁了?” “六岁。” 梅鹤卿笑了笑,“再往下两岁,是我第一次见到你娘亲的时候。” 赵谏有些惊讶,“大人这么早就认识娘亲了吗?” 他手又搭在赵谏头上摸了摸,“对啊,很早就认识了,只是……” 梅鹤卿勾了勾唇,有些苦涩,“她对我印象实在太浅了。” 玖拾.为她死,好过为社稷死 “不过,浅点儿也好。” 赵谏觉得他有些悲伤,看着他心里也不好受。 “谏儿,不是说要保护你娘亲吗?你能做到吗?” 他愣愣地点头,直觉又有些不对,“大人,您怎么说这种话。” 梅鹤卿看着前方,目光没有焦点,“谏儿,你可知道人死于什么最值得?” 赵谏想了想,“太史公言人固有一死,孟子曰,舍生取义,杀身成仁,我认为自然是死于大义。” 他看着梅鹤卿等着他的回答,却不想他低声笑了笑,“圣贤书读多了。” “为她死,好过为社稷死。” “我死了,她才能记住我。” 赵朗押解进京的时候,齐帝也在两派多番争吵下觉得脑仁儿疼,吕公公扶着皇帝回宫,谏言道,“陛下,不如就全权交给大理寺。” “这样,火力全在大理寺,而不在陛下您啊。” 齐帝到底还是舍不得,吕公公继续劝着,“您待他够好的了,这些年来什么好东西都赏梅大人一份,如今有事儿了,他为臣的也该当为君分忧。” 吕公公这一番话让齐帝更是气恼不已,“就鹤卿一个人把朕当君父,你看看其他人,一个个就知道上折子吵架!” “让朕再想想,让朕再想想。” 其实思来想去,没有比把梅鹤卿推出去更好的选择,祸水既要引,必然是到刑部,大理寺,或者御史台。 那两个老油条,他们不可能会牺牲自己为他做这件事,但是真的要把梅鹤卿推出去,他又实在舍不得。 “陛下,三思啊,能为君父死,是他的荣幸。” 事情又搁置了几日,朝堂上沸沸扬扬,齐帝终于下旨,叫大理寺全权论罪,传旨的太监宣完之后,梅鹤卿叩首,“臣,接旨。” 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却因朝堂党争,齐帝心有余而力不足,没有人愿意听他的,他做件事情太难了。 而今他用梅鹤卿去平衡朝局,得到他想得到的。 赵朗被带到大理寺正堂的时候,梅鹤卿差人打开他的枷锁和锁链,踱步下去。 “王爷,辛苦了。” 按律,犯罪官员在没有定罪之前受审是不需要戴枷锁的。 “梅鹤卿,这下我算是落你手里了。” 梅鹤卿看着他,“现下王爷还敢说自己姓赵吗?” 赵朗瞥过头去,冷声道,“本王生死都是赵家的子孙,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赵家的天下。” “哦,天下,是你家的。” “男儿到死心如铁,梅鹤卿,我等志向岂是你能明白知晓的?” “所以王爷就谋反?” 他压低声音,赵朗慌张地望向他,急于否定,“梅鹤卿,你别胡乱说话,我一直忠心耿耿,怎会谋反!” “是与不是,大理寺自有定论。” 席玉同长云在外面请见,尤其是长云,他跪了很久,想让梅鹤卿改论,他认为赵朗和辛长林是不可能谋反的。 “大人,大人,您仔细想想,他们一心为国,怎会谋反?” 长云看样子势必要一直跪下去,梅鹤卿从正堂出来,倪着他,“长云,大理寺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 “大人,您身为正卿,理应尊崇法理,如今这一案都在大理寺身上压着,你不能这样啊。” 梅鹤卿负手站在“执法持平”的匾额之下,昏黄灯笼拉长了他的身影,冷声对着下面的人道,“把长云拉下去,近日公务都不用交给他。” “大人,大人!” “再多言,杖责。” 长云挣扎着,“大人,大人,那你就打死我,你就打死我。” “关起来。” “您没有这个权利关我!” “任何置喙本官决策的,本官如今都有权管辖,带下去。” “大人!” 席玉看着长云被带下去,梅鹤卿看着他,“怎得,你也要在这儿跪到死?” “卑职不敢。” “不敢就下去!” “……是。” 梅鹤卿召了所有大理寺的官员,小吏,“今日起,你们做的一切都是本官授意,你们只是奉命行事,明白?” 大理寺丞,几位录事相互看看,梅鹤卿又重复了一遍,他们赶紧应下,却都不知道梅鹤卿什么意思。 事情传遍整个临安,所有的主战派纷纷上折子攻击大理寺,攻击梅鹤卿,这一下所有的火力都从皇帝到了大理寺,到了梅鹤卿。 梅挚刚从平江府赶回来,就听闻了此事,他不是任何一派,却不能忍受梅鹤卿如此胡作非为。 “爹,清仕他简直是胡闹,谋反也是能随便论的?赵朗,辛长林纵使有不遵圣意之过,那也不是谋反啊。” “何况,辛氏一族都有功于社稷,他怎么能这样呢?” “走,去大理寺问问这个逆子。” 梅南枝知道长云被梅鹤卿关到大牢里,急忙跑出来,“爹爹,大哥,我也想去。” 大理寺门口的人拦着三人,梅南枝这次出示她的腰牌都不再好使,“二哥都不让我进去了吗?” “梅小姐,大人说了,在此期间,谁都不让出入大理寺。” 梅挚怒道,“那我们就在这里等着,看他出不出来!” 席玉经过门口看到几人,训斥门口的小吏,“这几几位都是大人的家人,谁允许你们拦了。” “席大人,这……” “让他们进去。” “可是,大人,” “我的话你们如今是一点儿都不听是吗?” 门口两人面面相觑,拱手称是,才把几人放了进来。 梅怀北首先急性子地跑到梅鹤卿住的院子里,梅鹤卿依旧在慢悠悠地给桃树浇水。 “清仕,你到底想干什么?” 梅鹤卿停下手上的动作,给梅挚行礼,“下官见过梅相公,梅相公一路辛劳。” 梅挚皱着眉,满面风霜,从平江府回来一下没歇息便来了大理寺。 “你究竟要干什么?平日里你再胡闹,可是如今这是天大的事啊。” 梅鹤卿似满不在乎地回他,“梅相公,他们谋反,下官论罪,错在何处?” “梅鹤卿,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当然是做该做的事。” “你简直丢尽我梅家世代忠良的脸!” 梅鹤卿笑笑提醒他,“梅相公,我是姓梅,也不是随您的,况且,您不是说我不是您梅家的人吗?” “所以,我做什么同你梅家有何干系,你有有什么理由来质问我?” “梅鹤卿,你一定要如此吗?” 梅鹤卿向来会气人,梅挚被气到浑身发抖,又加之几天几夜没有合眼,一气之下晕了过去。 “爹,爹!” 梅怀北赶紧把他接住,梅南枝也扶着另一边,瞪着梅鹤卿,“二哥,你还有良心吗?你怎么能把爹爹气成这样,他年纪这么大了,好些天没有合过眼了。” 梅鹤卿遮掩着眼里的担忧,瞥过眼睛,硬着声音道,“同我有何关系,是你们要上门来寻我闹事的。” 他这句话激怒了梅南枝,她过去扯住他的袖子把人拉过来,“梅鹤卿!我们来寻你闹事?到底是谁在不顾司法,胡乱定罪?” “你身为大理寺卿,有什么权力把下属关起来?长云他犯什么错了?” 梅鹤卿一抬胳膊,险些把梅南枝闪到地上,他冷声道,“梅南枝,我大理寺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置喙?长云做了什么,犯了什么错,我有没有权力关他,还不是你说了算。” “来人,送他们出去。” “梅鹤卿!” 人皆走了之后,庭院里寂静许多,梅鹤卿看着早已经落完花朵的桃树,如今繁盛茂密,只剩叶片。 他这几日有些疲累,靠在树上闭着眼睛,脑海中浮现了很多。 这条命,本就是早该亡的。 这世间有两个人给他续了命,一个是董淑慎,一个是他哥哥。 为着哥哥他好好活下去,他想,人终有一死,与其生老病死,虚伪的死于社稷,不如为董淑慎而死。 护着她的性命,全了她的心愿。 为她死,她这辈子都会记得他的。 会不会,多爱他一点儿。 侧着头的一边,泪水缓缓从闭着的眼角处滑落,无声无息。 一双柔荑轻轻的放在他腿上,董淑慎半蹲着,轻声道,“鹤卿,腿还痛吗?” 他睁开眼,恍然觉得是梦魇,一把把她拉过来,“董淑慎,你还来找我做什么?你不是不要我了吗?” 董淑慎看清他眼底的红血丝,似乎还有泪痕,抬起手来轻轻地抚上他的脸颊,“鹤卿,我错了。” 玖拾壹.就算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信他,我还会信他 董淑慎那日回去之后,她在想,如果在那个梦里,她是那样一个结局,大约就是从此刻,跟着赵朗被判了流放。 那她若是没有同赵朗和离,也会随着他一起被流放,那鹤卿唯一的结局是什么? 他是为她死的啊。 背上那样一个罪名,家人厌弃,同僚不齿,陷害忠良,两派党争中牺牲的只有他一个人。 千万年,他都被钉在耻辱柱上,是逢迎圣意的小人,是……奸臣。 “慎儿,慎儿……” 梅鹤卿搂着她,几尽用力的把她按在怀里,呢喃着,“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想和你白头到老,想看着你愈来愈爱我,想贪心和你的岁岁年年。 “慎儿,还不到两个月。” 董淑慎抱着他抚着他的后背,下意识地问,“什么不到两个月?” “……才五十八天。” 她略微沉吟,才反应过来,好像正儿八经的答应他,到她那天过来同他说那番话,好像真的是五十八天。 叶片轻飘飘地落到梅鹤卿头发上,董淑慎伸手帮他拿掉,轻轻地在他耳边,“鹤卿,你不会死。” 梅鹤卿闭了闭眼,泪水从眼角滑落,没有任何办法,选了这条路他再无生机。 主战那一派是不会放过他的。 不是陛下说了算。 他不怕死啊,只是不想死,好不容易才有了这么一个机会。 “……鹤卿,还没娶你呢。” 董淑慎听了这句话鼻子一酸,泪水夺眶而出,捧着他的脸,对他道,“梅鹤卿,不许这么说。” “你不会死的,该死的不是你。” 梅鹤卿看着她脸颊上滚落的泪水,怔了怔居然笑了出来,“慎儿,你为我哭了是吗?” 董淑慎被他这句话搅的酸意更甚,她咬了咬唇瞥过头去,用袖子擦了擦眼泪。 梅鹤卿却拉了她过来,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看,“慎儿,你好好地给我一次好吗?” 她稍微有些摸不着头脑,又在反应过来有几分害羞,“鹤卿,现在吗?” 他固执又偏执地紧盯着她的眼睛,“好不好?” 夜里有风吹过,桃树叶簌簌作响,其下有一张竹编的榻,铺着莞席,他在她点头的那一下,竹受到重量,相互挤压,发出声响。 “冷吗?” 快要入夏,天气已然慢慢变热,重要的是肌肤相贴的热,像在烈烈夏日里烧了一堆滚烫的炭火。 董淑慎摇摇头,轻纱从藕臂上滑落,她环着他的脖子,柔声道,“鹤卿,别怕。” 他得到了她的首肯,像他第一次见她,吃到的那块醍醐,仿佛不似人间来自天上,怎么会有如此细软绵甜,只一口就流连忘返的食物。 额上的汗滴落,侧身落到青竹上,像湘妃竹的泪斑,侵湿浸染。 目光落到了上次董淑慎在狱中,数次觊觎而不得的地方。 “可以……碰一下吗?” 董淑慎目光往下移,脸色绯红,发丝凌乱有几缕沾到鬓角,执起他的手放到了上面。 他几乎是随着一颤,脑袋里登时像空白了一样,“……慎,慎儿。” 她笑了笑,媚色天成,花开时节也不过这么艳了,“鹤卿,这还要人教吗?” 环着他的脖子略微起身,在他耳边,真真像花妖般蛊惑,“都在你手里了,还有什么不敢的?” 酥麻战栗的感觉从耳边传遍全身,他眼神暗了暗,却又像捧着珍宝般问她,“那我可以,亲一下吗?” “……嗯。” 她轻声的细碎鼻音,像猫儿般婉转,是比醉春风还要烈十倍的催情毒药。 先前董淑慎从未瞧见过他是如何样子,现在想想还有些吃亏。 “鹤卿,上衣脱了。” 他抬起头看向她,她的手搭在他胸口处,修剪整齐的指甲勾着他散乱的衣襟。 “要看吗?” 她点点头。 “那夭夭自己脱好不好?” 董淑慎听到他的称呼心里微漾,抬手去褪他的上衣,瓷白的肤色过于显眼,从锁骨处一寸一寸往下的肌理。 在左胸的位置,董淑慎的目光倏地停顿,不可思议地抚摸上去,“鹤,鹤卿……” 梅鹤卿按着她的手,“夭夭,喜欢好看吗?” 她看着之前刺向梅鹤卿的那个伤口,因为后来心有愧疚,一直未曾提起过。 谁料,他的伤口处如今盛开了一朵灼灼桃花。 若素练轻茜,玉颜半酡。 妦妦婉婉,夭夭怡怡。 董淑慎手肘撑着,缓缓地贴到了上面。 “梅大人的画工,冠绝临安。” 他怔住,低头看着她,哑声唤她,“夭夭。” “其花可以畅君之心目,其实……可以充君之口腹。” “鹤卿,花都纹身上了,果实不要好好尝尝吗?” 直到后半夜,更深露重,寂静的庭院里声音方歇,他抱着她走回了室内。 梅鹤卿把她放到床上,自己上来从背后搂着她,“慎儿,让我抱着你睡一夜,可好?” 董淑慎点点头,手搭在他的手上。 许是这些日子所有担子都在大理寺的身上,梅挚三人又过来争吵一番,到现在梅鹤卿有些累了,抱着董淑慎轻飘飘的感觉像是在做梦一般。 绵长的呼吸传来,董淑慎侧头看着他,把他的头发拨开,在他额头上亲了亲。 “鹤卿,我很爱你。” 察觉到身边的人睡熟之后,董淑慎轻轻地把他的手挪开,从他的身侧下了床榻。 她不会让他死的。 浑身还是酸软的厉害,董淑慎咬了咬唇,一件一件把衣裳穿好,走了两步腿还有些发颤。 从大理寺出来之后,在门口看到了跪着的梅南枝。 两人互相对视一眼,董淑慎先开口问她,“梅,梅小姐,你怎么跪在这里?” 梅南枝大约明白此人跟梅鹤卿是什么关系,他们来大理寺不让进,可是眼前的人似乎可以随意出入。 这肯定就是她二哥心尖尖上的那个女子了。 “你,你是慎儿姐姐吗?” 董淑慎点头想过去扶她起来,梅南枝固执着不起。 “慎儿姐姐,劳烦你去告诉二哥,梅南枝跪死在他大理寺门口,求他以大事为重,不要坏了梅家名声。” “梅家世代忠良,不能出此奸佞小人。” 似乎是她的形容有些刺耳,董淑慎驳她,“梅小姐,你二哥他不是奸佞小人。” “他把爹爹气的晕了过去,还在大理寺为所欲为,妄论罪行,还不是奸佞吗?” “他不是!” 董淑慎声音提高几分,强硬着拉梅南枝起来,看着她的眼睛强调,“他是你二哥,是你梅家的人,你们都不信任他?” 梅南枝眼神闪烁,似乎平时挺多了梅鹤卿的不着调,阿谀奉承陛下,玩弄奇技淫巧,又会多几分忠诚? “梅小姐,回去。” “你二哥,他不是这样的人。” 梅南枝转身看着她,“你怎么就敢断言,你就这么信任他?” 董淑慎默了默,“就算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信他,我还会信他。” 玖拾贰.鹤卿啊,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董淑慎有些想落泪,想重新回去抱抱他,若是真的按她梦里那个结局走向,他是不是至死,都孤身一人。 可惜她当时,怕是还不知道。 梅家也会误解他,众叛亲离。 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居庙堂之高,处江湖之远,人各有志。 只是鹤卿,你图什么呢? 她漫无目的的在临安的街道上走着,要想办法,不能让他有事。 转角有一所灯火通明的宅院,老者还在指挥着人搬东西,董淑慎好奇地过去看,谁家大半夜的还在捯饬家具。 韩宪指挥着下人们,见到董淑愣了一下,“姑娘。” 董淑慎向他行礼,“老伯,这是怎么了?大半夜的要收拾。” 看着董淑慎这张脸,韩宪一眼就认出了她是谁,不由地叹口气请她进来。 “姑娘别怕,这是鹤卿的宅子。” “鹤,鹤卿?” “对,他装来新婚用的,只是如今……怕也是用不着了。” 或许会有人不懂梅鹤卿,但是韩宪一眼便知晓这小子想干什么,他一向如此。 看似什么都不往心里放,实则这种人要么就是真的无牵无挂,要么,就是这颗心里全是一个人,一件事。 董淑慎看着雅致至极的宅子,这般景致在临安怕是都找不出第二来。 “那他,为什么不继续了?” 韩宪看了一眼她,“姑娘不是明知故问吗?” 看着董淑慎愣神的样子,韩宪做了个请的手势,“姑娘,要进来瞧瞧吗?” “……好。” “鹤卿这小子,特地嘱咐我好好修缮,一切规格不能低了,还处处想同王府比较。” “你说说他一个四品,有这种超出规格的宅子就够不错了,还要这要那的。” 韩宪虽是抱怨着,董淑慎却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梅鹤卿是不想委屈她。 “先前我还建议鹤卿,你是绣娘,做几扇屏风刺绣放到家里多好看,但是这小子还怪疼人,愣是舍不得。” 一处一处的景致,董淑慎都有些想落泪,原来,他竟一点点打算着计划着想娶她。 屋内有一幅画,还未裱,董淑慎能认出来这是他的画作。 韩宪走过来看着这幅画道,“鹤卿不是什么爱读诗书的人,却唯独最爱陶渊明的这一首诗。” 董淑慎问他,“老伯,什么诗?” 他回她,“陶渊明的杂诗,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 她听了怔住,默默又重复了一遍,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 分散逐风转,此已非常身。 韩宪看着这幅画笑笑,“不过鹤卿画画的时候还挺高兴的,说他这下有根蒂了,成双成对了,哈哈哈。” 老者笑着,董淑慎看着这幅画,和风细雨,双燕双人。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这幅画反而多了一个人,看着美满和谐。 董淑慎再也受不了了,眼泪夺眶而出,“他想,他想……把这所宅子怎么样?” 韩宪顿觉自己是不是惹祸了,这就把人家姑娘弄哭了。 “鹤卿叫我别管了,估计不住了。” “你也知道他现在的处境,他,” 董淑慎从房间里跑出去,心里像是压着一块大石头,怎么也喘不过气来。 梅鹤卿啊梅鹤卿,你叫我董淑慎拿什么去还。 极力地想远离那所宅子,一想到他那些殷切期盼,一点一点的准备,满怀期待。 什么五十八天,梅鹤卿,生生世世好不好? 董淑慎一路上任由眼泪淌下,无以复加的沉痛感像浪潮一般将她淹没。 凌霜和如雪都不知道她怎么了,回来的时候两人都睡下了,董淑慎翻出来那天给梅鹤卿绣好的腰带。 不是什么松涛纹,云纹,是鹤纹。 本来打算那天就给梅鹤卿的,后来出了赵朗那档子事,就给搁置了。 她紧紧地攥着腰带,靠在椅子旁,无声无息的宣泄情绪。 她一定要,救他出来。 梅鹤卿是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醒来的,床榻边一点儿痕迹都没有,甚至连她身上的淡香都没有。 昨夜,是一场梦吗? 可他明明记得,她一遍一遍叫他鹤卿,还看了自己胸口上的画。 约摸真的是魔怔了,梅鹤卿在床缓了许久,似真似幻,又像他的垂死挣扎。 “董夭夭,你真的没有来过吗?” 梅鹤卿失神的望着床榻,拼命地去回想昨夜,怎么想都觉得荒诞可笑。 他做了这样的决定,慎儿应该更厌弃他才对,怎么可能会来主动寻他。 她已经说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 选这条路的人,一条道到黑,到了阎王殿都不知道会不会有个清楚明白的判官。 他如今罪孽满身,还是歇了心思为好。 慎儿真的,不要他了。 梅鹤卿抬了抬头,想让眼泪回到眼眶中,自嘲笑笑,“梅鹤卿啊梅鹤卿。” “你还是无根无蒂,陌上飘尘。” 案卷送进宫去,齐帝边翻边看着跪着的梅鹤卿,心里不忍。 “鹤卿啊,你,还有什么想要的?” 梅鹤卿对着皇帝磕头,“圣上,臣无牵无挂,无依无靠,己身并无任何想要的。” “那你,可是为别人所求?” “圣上,先前您赏赐臣的那所宅子,如今臣已然用不到了,可否另赐他人。” 皇帝皱了皱眉头,“你想朕给谁?” “董骁的二女儿,王爷以前的妻子。” 皇帝想了想才想起来是有这么一号人,先前在太后的寿宴上见过。 “她是你?” “臣的心上人。” 回答的果断利落干脆,皇帝心里五味杂陈,“你要是,那她……” “圣上,她如今同臣没有关系,臣所做的一切都于她无半分干系。” 梅鹤卿直起身子,皇帝刚好落入他的眼睛里,“鹤卿啊,朕,” “唉,朕准了,就是怕她不接受。” “就以抚恤董骁为名,名正言顺。” 他把这些都已经想好了。 “好,朕许了。” “还有一事。” “你讲。” “圣上,小世子年纪还小,又算不得王爷亲子,可否削爵,免去流放,把他交给董氏去养。” 皇帝看了梅鹤卿好久,半晌才应了一句,“……朕,准了。” “臣,谢圣上。” 他最后叩首,长久未起。 玖拾叁.若是你要做一件必死的事情,你会最舍不得谁? 大理寺监狱内,向来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王爷被绑在刑架上,囚衣被抽开,道道鞭伤明显,皮肉翻卷。 他咬紧牙关不吭一声,手腕上青筋暴起,汗水顺着鬓角滑落。 “赵朗,挨鞭子的滋味儿如何?” 梅鹤卿官服齐整,一副端方的样子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笑话。 尤其是他先前曾同梅鹤卿大放厥词,身处高位俯瞰他,如今却落到他的手里。 “梅鹤卿,你这……奸佞,奸佞小人,残害忠良,置,置我等,我等……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升官发财向上爬,你,你不配!” 梅鹤卿从狱卒手里拿来鞭子,往赵朗身上狠狠一抽,力气之大,一句块完整的布顷刻撕烂,翻卷出带血深入白骨的皮肉。 “这顿鞭子,让你好好想想,慎儿是如何受的那些刑的。” 他揪着赵朗的领口,低声道,“赵朗,你是个男人,这点儿疼算什么?” “梅鹤卿,你身为大理寺卿,不思为国尽忠,不去找证据,反而如此诬陷我等,你,你……” “嘘。” 梅鹤卿看着他的眼睛,在他耳边道,“王爷也知晓被诬陷的无助?” “我没证据,也不会去找证据。” “你,就是有罪。” 他轻飘飘的说完,反而让赵朗从心底里寒意丛生,不久之前,他也对董淑慎说过类似的话。 原来,落到他自己的身上,竟然是这样的感觉。 “梅鹤卿,朝中有志之士不会放过你的!” “千百年后,你将要被口诛笔伐。” 梅鹤卿放开他,退后几步,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赵朗,我不在乎。” “梅鹤卿!” 赵朗睚眦欲裂,囚笼困兽般想挣脱却不得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梅鹤卿的背影消失在他视线中。 梅鹤卿背着手,同狱卒说了一声,“施刑全是奉我的命令,明白吗?” “大,大人……” 他抬了抬手,踱步离开,只留下一句,“本官我,泄私怨。” 朝廷中主战派早已经开始上书,为赵朗和辛长林求情,更多的是讨伐梅鹤卿的。 一时之间,乌泱泱的,群臣百官跪了一地,主和的不认为梅鹤卿有什么,他们上奏要求皇帝尽快批复,言辞激烈。 朝中主和比主战的人多,因为皇帝就是偏向主和一派,他们强烈要求皇帝赶紧下命令,以赵朗谋反的名义论罪。 两厢太过激烈,竟然出现了武将打文臣的现象,他们平日里就不满朝中文臣已久,凭什么事事都要比他们高一台阶。 “你们这些懦夫!不知道联手抗敌,反而要攻击为国立下汗马功劳的将军,实在可耻!” “匹夫,只知晓逞英雄的匹夫!你们现如今还在为反贼说话,其心可诛!” “我大齐迟早亡于你们这些得软骨头病的人!” “少来危言耸听,我看你们是想拥立新皇,颠覆朝廷!” “你再胡咧咧!” 垂拱殿前,文武斗殴,齐帝看着更加心烦,这就是他的臣子,这就是他的好臣子们! 齐帝问了身边宫人一句,“梅挚呢?梅挚在吗?” 吕公公摇了摇头,“回陛下的话,梅相公那日从大理寺回去,约摸是连日辛劳,人又疲累,病倒了。” “梅挚病了?” “是。” 齐帝若有所思着,“病了啊,病了也好,病了好。” 朝堂上闹的鸡飞狗跳,甚嚣尘上,大理寺内院却难得清净。 一众人都被梅鹤卿叫来,他同他们道,“做了这么久刑狱,审问的时候该说什么都明白?” 地下的人面面相觑,梅鹤卿又重复了一遍,“不知道说什么,就等着掉脑袋。” “明白,我等明白。” 其实,他多说少说都一样,人都是趋利避害,底下的小吏们人人都知道自保,就算有心的也无力。 一干人等退下,梅鹤卿才靠着椅子合着眼,静静地等待着。 “清仕,你这是何必呢?” 来人是王鳌,他看着梅鹤卿,显然不同其他人的看法。 梅鹤卿睁开眼睛望向他,“王大人还有别的好办法吗?或许王大人愿意将王爷和小辛将军转到刑部?” 王鳌连连摆手,“不不不,本官才不担这个担子呢。” 梅鹤卿继续合上了眼,王鳌踱到他身前,手放在他肩膀上,“梅相公他们……” “我同他们没关系。” 他淡淡的一句话,并无情绪波动。 王鳌看着眼前的这个人,比他要小两轮的年纪,忽然又想起来头一次见梅鹤卿的时候。 那是赣州一个县极其复杂的一桩杀人案,尸体只剩骨头,连皮肉都腐败殆尽,案子呈送刑部的时候他没有勾绝,让下头的人再审。 其实他当时也就是走个面子工程,这么难审的案子也太难为下面的人了。 谁料,时任赣州提刑司名不见经传的新官破了这个案子,他会验骨,到叫王鳌惊叹,当即宣了他进京想见上一见。 却发觉此人同梅挚很是相像,他私下里查访,又套过几次话,果不其然是梅挚的儿子。 更重要的是,此人擅画,一副岁寒图在临安士大夫手中传阅,价值千金,圣上大喜却找不到作画的人。 想不到让他给找见了,王鳌当即大喜,把此人引荐给圣上,圣上当然龙心大悦,主要是梅鹤卿倒也不清高,不像他父亲,兄长,接受了京官的职位。 不过梅挚对此很是不满,升迁的太快,而且手段不正,因而他不接受这个儿子。 更加之两人理念不同,王鳌也没想到梅鹤卿是那样一个性子,梅挚叫人辞官回赣州,梅鹤卿不肯,竟一气之下断绝了父子关系。 “清仕,我到想着你是个想升官发财的,若如不然为何当年会选择留在临安。” 梅鹤卿愣了愣,想他当年费尽心思想回临安,不过是因为知晓……她在临安罢了。 “王大人,若是你要做一件非死不可的事,你会最舍不得谁?” 玖拾肆.单枪匹马,救你,救国 王鳌怔了一下,随即笑了一声,“非死不可?我会去做什么非死不可的事情?” “在我看来,死谏的人皆是愚蠢之人,你瞧瞧历来哪儿个君主听过死谏之臣的话?” 梅鹤卿抠着椅子的把手,无声地弯了弯唇,“是啊,愚蠢至极。” 其实,在辛长林和赵朗的消息传入京城的时候,他就有了预感,朝堂上的血雨腥风,党派争斗,圣上大权旁落,这个结局,他一早就明白的。 除了要他亡,还能有什么别的办法。 慎儿已经同赵朗和离了,不会再牵扯她半分。 她那日那样同他讲话,谁都可以认为他梅鹤卿是个小人,唯独他不想慎儿也那么想他。 解决办法是早就有的,他知道陛下想做什么,当慎儿一步步逼他的时候,他明白在她心里有比他更重要的东西。 他曾经无比怨恨梅挚,因为大义抛弃了他。 也无比怨恨过梅鹤亭,说好等他回来呢?他也因为大义抛弃了他。 他还记得同辛将军部队走的那一日,梅鹤亭同他饯行,一向不怎么饮酒的他多喝了几杯,叫他保重。 说等他建立军功回来,有了官身,他一定帮他把那个女子寻到,风风光光的替他主持婚礼。 可是梅鹤亭啊,是个骗子。 他该痛恨这些虚伪的大义,痛恨这些为公忘私的人,可他偏偏那么爱董淑慎。 爱她同他们一样,也要抛弃他。 “清仕,你在想什么?” 王鳌打断了他,梅鹤卿眼眶微红,看着他道,“我在想,我舍不得的人。” “王大人,今天什么日子?” 王鳌还没反应过来梅鹤卿怎么又好好的问他日子的事情了,梅鹤卿板着指头,“……五十九。” “什么五十九?” 梅鹤卿望着留窗外的桃树出神,喃喃道,“她弃了我,可是我舍不得弃她。” …… 齐帝终于是抵挡不住大臣们施加的压力,叫人把王鳌和高敞传来。 “你们二人,谁去?” 王鳌当年举荐的梅鹤卿,旁人看不明白朝局,他却看的清楚。 他虽然平日里和稀泥惯了,不知怎得,让他去做这件事他下不去手。 “圣上,梅鹤卿当年是臣举荐来的,为了避嫌臣不好做这件事。” 齐帝想起当年头一次见梅鹤卿的时候,眼睛竟然有些湿润。 “那高敞,你呢?” 高敞立场不分明,他只道,“圣上,臣较刑部和大理寺,对这些不是太过清明,臣,” “行了,你们一个个的,都想逃开责任!什么都不想做,朕要你们做什么?啊!” 两人赶紧府低身子,头触到地,外头贵妃求见,齐帝一向宠爱贵妃便也不避讳外臣叫她进来。 贵妃娉婷婀娜,姿容清丽无双,只是众人皆不知贵妃来历,只知她受宠万分,膝下只有一女,并无皇子。 “臣妾参见陛下。” 齐帝面色好了些叫她起身,她手里持着木制食盒放置到桌子上,“陛下,天渐渐热了,喝些凉的降降燥。” 他把她的手牵过来,“还是你贴心。” 贵妃笑笑不语。 “行了,你们先下去。” “是,臣等告退。” 两人下去之后,贵妃侍候完齐帝用汤,拿出手帕给他擦拭,齐帝按着她的手,“爱妃这手帕上绣的什么?” 贵妃看了看自己的手帕,“一些女儿家爱的花草小玩意儿罢了,不值得一提。” “爱妃的绣工甚好,绣什么都活灵活现的,我看不比先前那世子妃差。” 她目光微顿,笑了笑,“哪儿有,臣妾聊以自娱罢了。” “你呀,先前还同朕言,绣工这么好的女子就该去绣山河图,现在又吃味了?” “那是因为无人能绣山河图,就得那董氏娘子。” “你就这么看好她?” 贵妃柔柔笑了笑,“英雄惜英雄罢了。” 她握着帕子的手微微捏紧。 梅鹤卿就在大理寺等着旨意,却想到是老熟人再见面。 “梅大人,别来无恙。” 他抬眸看了看来人,嗤笑一声,“江大人,你是怎么回来的?” 江抗竟然一跃成了绛紫色官服,系着玉带佩着鱼袋。 “梅大人不知听过一句话没有,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 “只要人活着呀,就总有机会。” 梅鹤卿站起身来,拍了拍衣裳,“江大人,外放几个月,脑子还是一点儿没长。” 江抗被激怒道,“你说什么?你这样的卑鄙小人,陷害忠良,还好意思说我?” “你以为你算什么正义的标杆啊。” “不过是被人利用的蠢货罢了。” 皇帝下的命令是驳斥大理寺和梅鹤卿的论罪,这就需要有人来新定别的罪名,风口浪尖,江抗想回临安怕是想疯了。 他一个上头人是主和派的人,来办这件事,怕不是嫌自己命太长了。 李榒是怎么把人忽悠过来的。 江抗手里拿着圣旨,高声道,“着,把梅鹤卿,席玉,长云,还有大理寺丞,一众人带回提刑司。” “赵朗,辛长林也一应带回。” “其余人等,不许出大理寺一步,听明白了吗?” “……是。” “梅大人,请。” 董淑慎在那天晚上回去之后,就在拆江柳的信,她记得去大理寺之前凌霜同她说有江柳的信。 那几天翻来覆去的想明白之后,董淑慎直觉没有别的突破口,她只能去寻江柳。 她,是唯一的突破口。 只有她不一样,是……变数。 江柳离开后给董淑慎陆陆续续写过几封信,董淑慎看着她的字觉得有些奇怪,好些都少了好几笔。 只是后来慢慢的正常些了。 她也会给江柳回信,因为江柳每一封来信上都会说明她去了哪里,毕竟董淑慎给了她不少银钱,够她享受一辈子了。 江柳在赣州。 她要去赣州。 把凌霜如雪安顿好了后,马车是连夜叫的,身上带了防身的匕首。 没有办法,现在她别无出路。 马车行了一天,车夫实在是疲累了,“娘子,咱们歇半天才去?” 董淑慎看了看天色,对车夫道,“老人家,天色还早,要么再行一段路程。” “娘子啊,你也叫我老人家了,就是跑不快啊。” 车夫走不动了,董淑慎恨自己不会骑马,只好对那车夫道,“老人家,您这辆车要多少钱?” 临安离赣州不算近,快一千里的路程,一日快马赶路也需要六七日。 董淑慎不会骑马,倒是学过驾车,逃亡的时候,董温惠经常生病,她买了一匹老马,破烂不堪的车载着她。 只是快马的速度自然不同,官道也颠簸的厉害,震动的人心肺都要吐出来。 她忽然想到那日梅鹤卿及时赶到提刑司,衣裳上的泥水,他是骑着马,日行多少里啊。 月明星稀,她驾车独行,日夜兼程,事在人为,梅鹤卿,不会死的。 …… 朝廷中的人谁也不知道,他们党争,算计,谋筹自己的权益斗的昏天黑地的时候。 谁也没有想到,命运会因为两个女人天翻地覆。 玖拾伍.原书男二? 下了些雨,越往西走,路愈发泥泞,董淑慎驾着马车,寻了处僻静地方叫马歇歇,她也合上眼想小憩一会儿,却怎么也睡不着。 临安下雨了吗?他会不会又开始疼了? 先前同他在一起那些天,没见他怎么痛过,多少让她没有挂在心上,今后再回临安,说什么也得想个法子帮他缓解些。 连日的赶路,董淑慎不觉得怎么疲惫,大约是心里有股力量撑着,她不至于倒下。 想她当时嫁给赵朗,求个什么?不求情爱,其实很长时间于她而言,这些都不太重要。 经历过那样一段南渡的艰难岁月,饿殍遍野,尸横成灾,她的余生只求安安稳稳,再也不想颠沛流离,再也不想挨饿了。 几石米能换个孩子,几张饼能典当妻女,她太想安稳了。 因而磨平了自己很多性子,忍耐了赵朗太多。 如今想想,或许她生来就不是小溪里的木筏,是海面上迎风招展的帆。 若她生来就不是平平安安顺遂的人生,那便主动扬帆,乘风破浪。 江柳还没得知临安的事情,她近来买了一所新院子,小小年纪实现了住房自由,正寻思着怎么搞的好看些。 “叩叩叩——” “叩叩叩————” 摇椅上,江柳正睡地香,听到有人敲门,不情不愿地起来开门,“谁呀?” 她还迷迷糊糊的,董淑慎一见她就拉着她的手,“柳儿,你到底是什么身份?” 江柳,“……” 怀民亦未寝? 江柳看到董淑慎才清醒大半,“……淑慎?你怎么来了?” “please,欢迎来到我的米奇妙妙屋,芭比梦想豪宅,赣州一品……” 董淑慎不理她的“胡言乱语”,拉着她的手问,“柳儿,赵朗谋反被抓了,跟赵松有关系吗?他到底处在什么位置上?” 江柳,“……” 啥?等等,她美好的生活还没开始享受几天就要结束咧? “柳儿,你怎么了?” 江柳一副吃了苦瓜的模样,嘀嘀咕咕地,“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不要温和地打开那本书页,要不然也不会有现在的穿越……” “江柳?” 董淑慎在她面前晃了晃手,江柳回神,“赵朗死了才好。” “你说什么?” 江柳拉着董淑慎坐下,两人面对面,“我说,心理上希望他死,物理上他还得活着。” “你有什么办法吗?” 董淑慎略显着急,唯独江柳皱着眉回忆原着。 好像书里写的,有个大理寺卿是个很坏的反派,诬陷赵朗,也没什么好结局,众叛亲离,身首异处。 不过赵朗也没因为谋反罪论,判了流放。 后来……后来…… 赵朗被流放后,董淑慎跟着流放,妾室都解散了,她……跟了男二。 江柳抓耳挠腮的,男二是皇帝唯一的子嗣,大皇子。 他后来登基之后,因为外祖一家重用的人北伐无果,反而造成前方形势危急,这才让赵朗回来北上的。 她这边都是些宅斗言情线儿。 更搞笑的是,她因为什么进去的大皇子府邸的,因为她一个侧妃姐姐。 简而言之,人家把她好心带进去收留,她“无意”“因为美貌和特殊”“勾引“”人家老公,还不爱人家老公,引起后院嫉妒的故事。 她永远都是清纯小白花,男的永远都是深情判官,错的都是嫉妒的女配。 “柳儿,想什么呢?” 江柳,“赵朗人家是男主,不会死的。” 董淑慎,“?” 她好像反应过来了什么,强调一句,“我不是为了赵朗,我是为了……” “我爱的人。” 像是在这个世界里,男主有光环,女主也有,他们不会有什么事,会让配角死换他们生。 江柳皱了皱眉迟疑道,“你是为了?” “梅鹤卿。” 她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其实她不是没有想过,梅鹤卿真的死了她怎么办? 没有声名,没有来路,他说着自己从不在乎,可是董淑慎到底还是明白了梅鹤卿,他心底有一层在逃避,不愿意触碰的东西。 江柳思前想后,唯一的变动可能就在大皇子这里了,要么她试试她的“女主光环”,闪闪惹人爱的那种? “淑慎,这很难。” 且不说,她不是原书的女主,没有她这种“男见男爱”的体质,更重要的是她要对抗的……是朝廷。 一群满口仁义道德的,男人们。 董淑慎深吸一口气,抬眼看她目光坚定,“纵是不归路,他往我亦不惧。” “既然人生并不顺遂,那么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江柳一瞬有种想落泪的冲动,她是个四十五度躺平选手,半瓶水晃荡,就喜欢摆烂,咸鱼。 可是此刻她突然意识到,人的精神力量是会相互传染的,她一直自嘲没有董淑慎这样的心志,如今,却选择同她走一条路。 “董淑慎,改变结局的,从来是你不是我。” 临安血雨腥风过去不少,江抗奉旨,少不了私下里报复梅鹤卿。 要不是他,他怎么能被贬到那么一个小小的县城,还被那些低俗的下等人打成那样。 他把他的尊严放置地上踩踏,如今风水轮转,他梅鹤卿怎么也想不到,还会有这么一天。 齐帝过于天真,自以为对江抗下了命令,不许他对梅鹤卿用刑,只是要他关他几日,想他最后也能好好的走。 可是,这身上不见伤的刑多的去了。 那日从大理寺被押送出来的时候,街上不知被谁煽动起来的老百姓,围了一路,手里皆是些烂菜叶子和腐烂的食物。 “奸佞,侮吏!” “德不配位!不配为官!” “狗官!污蔑忠臣!该死!” “这种人就该打入十八层地狱,沦入畜生道。” “有什么脸面在这个位置上?” “听说,他那些案子都是胡乱审判的,大理寺冤枉了不少忠臣。” “谁说不是,我叔父就是在大理寺被梅鹤卿整死的。” “我伯父一家,那样正直廉明的人,都被梅鹤卿扣上了那样的帽子!” “还好陛下清明,这次没有再听他的。” “不就是蒙蔽圣听的小人吗?真该死,呸!” 一时之间,临安所有求过梅鹤卿笔墨的人都在店内悄悄的把画取下来,更有甚者当街烧掉。 熊熊烈火,映照着变动的人心。 梅鹤卿发髻散乱,红色官服已经褪去,内里的中衣沾满了百姓的恶意,长云跟在后面看着心疼。 他家大人,什么时候是那样的人了。 玖拾陆.靠的不是女主光环,而是董淑慎自己的坚守 到了提刑司门口,围了一群主战派的武将,江抗刚要给他们行礼,就被为首的人打断。 他们来势汹汹,是要来找梅鹤卿泄愤。 “你个狗贼,也有今日!” “叫你诬陷王爷,尔等恨不能将你扒皮抽筋。” 为首的武将一脚踢到梅鹤卿的膝弯,人应声跪地,膝盖同青石板磕碰,脆裂的是骨头的声音。 长云慌张地喊了一句,“大人!” 可惜,这还只是个开始。 武将多日的愤怒好像有了宣泄口,全部发泄在了梅鹤卿的身上。 原来,人真的是会被打死的。 梅鹤卿此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回想起了洗冤集录里打人的担保期。 可是他怕是没有什么担保期,他怕是要死这儿了。 挨打的滋味儿也不是第一次,被群殴亦不是第一次。 作为乞丐,小民,流浪汉被打,“衣冠禽兽”的做官还是被打。 疼到一定程度,人会慢慢没有知觉,反而变态的对疼有了享受,恨不能再疼一点儿,血流出来像水在脸上划过。 没有任何一种死是好受的。 在他快没有任何知觉的时候,听到一声命令,“圣上有旨,任何人不得聚集在提刑司门口,都撤了!” 众人一看,是梅怀北。 梅鹤卿笑了一下,伴随着剧烈咳嗽,胸腔里浓稠的血腥气,一口血痰咳出,他擦了一下嘴角,“……大哥,多谢。” 梅怀北从马上下来,拉着江抗的衣领,“叫你们好好论罪,不是在提刑司门口把人打死!” 江抗小人得志道,“都虞侯,这不能怪本官,群情激愤,都能谅解。” “圣意!你胆敢不遵!” “是,臣遵旨。来啊,带进去。” 梅鹤卿被人架起来,两条腿像废了一般,膝盖磕碰着台阶,已经全无知觉。 废了,彻底废了。 江柳也没有想到,自己能和董淑慎这么疯,她从临安到赣州,前前后后溜达了一个多月,可她同董淑慎再到临安的时候只用了不到七天。 期间基本是董淑慎在驾车,她在休息,偶尔她也驾车,只是行驶的会慢些。 “鹤卿,鹤卿!” 江柳突然驭马,扭头去看董淑慎,她满头是汗,整个人像从水里打捞出来,倏地就哭了出来。 “淑慎,淑慎你怎么了?” 董淑慎扶着木制的窗子,大口大口喘着气,是根本止不住的汹涌眼泪,江柳慌了,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安慰。 “柳儿,江柳。” “你说的对,你说的对。” “我不想管什么国不想成什么义,赵朗该死,我一点儿都受不了他受罪。” 泪水大滴大滴落下,沾湿裙摆,连日的情绪爆发,止也止不住。 江柳拍着她的肩膀安慰着,“你好好休息休息,你已经快半个月没睡过个整觉了,好好歇歇好不好?” “事已至此,淑慎,你别无选择。” “他会没事的,会没事的。” “就算是这天,咱们也翻了他。” 刚到临安,董淑慎完全不敢去听到任何一点儿梅鹤卿的消息,她总害怕他一下秒就人头落地。 爱上一个人很容易,恍惚之间已经陷入太深,转身想拔出来,却难如登天。 大皇子府邸。 江柳写了信给她的侧妃姐姐,大约女主光环奏效了,侧妃答应见她。 董淑慎扮成她的婢女跟在她的身后,直到住下第一日的晚上,江柳赶紧回忆她第一次见男二场景。 女人,花园,摔倒,相爱,懂? 她换了身衣服打算以身献祭,充分发挥女主光环,可能是她太过憨,人家都是娇滴滴的躺在男人怀里,而不是像她,直直地差点儿把大皇子压死。 董淑慎惊讶地看见眼前尴尬的姿势,急忙跑出来要扶江柳起来,大皇子看着眼前的两个女人,满头雾水。 “大胆!你们是什么人?” 江柳对自己掉链子的行为感到很无语,觉得自己下一秒是不是就要被杀头了。 董淑慎把她护在身后,给大皇子行礼,“大皇子,民女是荣亲王赵朗先前的娘子,您要北伐,势必不能不靠王爷。” 赵铖看着眼前的女子,先前在宫宴上他见过,她居然知道他想北伐? “大胆,谁叫你胡言乱语的!” 他是想北伐,可是父皇和他的外祖都是主和的,如今他没有大权,哪里敢冒出头。 “拉下去。” 董淑慎刚要被拖下去,她又说了一句,“大皇子,若是有人通敌叛国,您也忍得?” “借着党争之名,行苟且叛国之事,大皇子,您这也忍得?” 赵铖脚步顿住,叫绑着董淑慎的人把她放开,俯身看着她,“你说什么?” 董淑慎叩首起身道,“大皇子,天下终将是您的天下,他们为人臣的可以不顾天下,随意消耗,您也可以吗?” 倘若国灭,有些没有血性的臣子不过换个皇帝罢了,有什么大不了,跟着谁干也是干。 “你说谁通敌叛国。” “赵松。” 大皇子愣了一下,像是半天反应不过来,赵松,他先前还给平江府的人拨粮来着,怎么可能通敌叛国。 “你在胡说什么?” “大皇子,民女知晓赵松指使的人里用过火药,他一介商人,怎么可能会有火药。” “且,民女先前查过一次他的账册,从平江府顺流而上运送的粮食很多,不知去向。” “民女斗胆猜测,他在用粮食换火药。” 赵铖当即怔在原地,不知所措,“你可有证据?” “请大皇子给民女一点儿时间,民女愿查。” “你怎么查?” “民女姓董,先前的祖父,如今是赵松的人。” 赵铖盯着董淑慎半晌,忽然问了一句,“你怎么进来的?” 江柳弱弱地举手,“嗯……是我。” “大皇子,兹事体大,请大皇子早下决断,万不可以党争误国误民啊。” 董淑慎又叩首,额头略微泛红。 赵铖刚要说话,身边的一名詹事提醒他,“大皇子,您别忘了,李大人的嘱托,现在可不能动摇心志,让陛下不喜啊。” 董淑慎慌张道,“大皇子,您是未来的天子,是未来的皇上,他们耽误的是您的将来,毁的是您的疆土啊,大皇子!” 她言辞恳切,赵铖竟真有一瞬动心,但想到此刻若是反对皇帝,怕是不好。 “行了,本皇子恕你无罪,你下去。” “大皇子!” 来人把两人都带了出去,董淑慎还在说,“长此以往,国将不国,大皇子,三思啊。” “若是留这么一个祸患在,迟早把国给买了,届时大皇子当谁的王?疆土沦陷,人民遭罪,大皇子也想被带到北方,做两脚羊吗?” 玖拾柒.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提及那场耻辱,当场所有人都愣在原地,朝堂之上无一人敢再吐露一字,尤其南渡之后,商贸繁荣,市民耽于享受,好像……那只是一场噩梦。 董淑慎的话叫赵铖头皮发麻,他不同于齐帝,自有一番收复故土的雄心壮志,只是如今他处在这样一个位置上。 “谁允许你说这种话的?” “大皇子,有些话不言并不代表它不存在,一味地逃避,掩饰,寻欢作乐,迟早要亡国。” 赵铖身边的詹事怒道,“还不把这个胡言乱语,危言耸听的女人拉下去!” 江柳发动自己的女主光环刚想说一两句话,赵铖瞥了她一眼,抬手制止詹事,“行了行了,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说完,他抬步离开了园子。 只留下江柳和董淑慎,江柳摸着脑袋质疑自己,我现在不是女主了吗?我的光环呢? 董淑慎看着江柳,眼睛里似不怀好意,“柳儿,走投无路,忍无可忍。” 江柳亦鬼兮兮道,“乃伊组特。” 赵铖再醒来是在船上,全身倒是毫发无损,只是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江柳侧妃姐姐的房间里,她抱着美女侧妃,手脚被束着,轻飘飘的刀子横在她颈边,“姐,就这一夜,你听话。” 侧妃,“……” 赵铖看着眼前女人的背影,“你,你疯了?你怎得如此大胆,这是哪里?你要带本皇子去哪里?” 董淑慎停下手里的桨,看着赵铖,“大皇子,湖在江心,进退由不得船客。” “若是我记得没错的话,大皇子不会水?” 赵铖,“……” 她怎么知道的?又是怎么把自己带出来的? 董淑慎一边荡桨,一边道,“大皇子久在临安,没有见过真正的民生。” 赵铖哑然,“你说什么?” 她没有说话,而是继续划着船,赵铖坐在一旁,不知道这个胆大包天的女人究竟想做什么? 临安行在离平江府底下一个县不是很远,董淑慎点燃火折子把灯笼点着,“大皇子,您瞧。” 赵铖随着她的目光看出去,那是一排女子,身形细薄瘦弱,而他还能听到隐约的婴孩哭泣声。 “她们在干什么?” 不由地多了几分防备,董淑慎看着他笑了一声,“大皇子,她们如此瘦弱,能做什么?” “噗通,噗通”几声,赵铖诧异的看过去。 岸上的那几个人竟然把怀里的孩子,尽数扔到了河里。 一个一个,全部溺死。 而那些襁褓里的小娃娃们,像顽童手里打水漂的石块。 不同的是,他们漂不起来。 石头是死物,他们是活生生的人。 赵铖大惊失色,“那可是她们的亲子,是亲子,她们怎么下得去手的啊?” 董淑慎看着她们目光哀凄,“大皇子知道这是哪个县吗?” “哪个?” “平江府遭灾最严重的一个县。” “朝廷不是赈灾了吗?梅挚,他不是去了吗?” 董淑慎眼眶发红,江风吹着迎风落泪,“这是赵松拨粮的那个县。” “他拨了粮为什么会这样?” 赵铖问了这个问题才觉得自己多愚蠢,百姓生了孩子养活不起,女人们才活生生的把亲子溺死。 这自然是粮食根本没有到了百姓手中。 赵松一粒粮食都没有拨,全是诓骗朝廷。 那粮都去哪儿了? 董淑慎听见岸边女人哭泣的声音,心跟着疼,她也是为人母的人,怎么会不知道这种心情。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说什么虎毒不食子,是还没有到苛政猛于虎的地步。 穷人们有什么办法,他们只是想活下来啊。 董淑慎转过身来朝着赵铖跪下,“殿下,求求您,救救百姓们。” 她俯身叩首,眼泪顺着脸颊滴落到船板上,默而无声。 赵铖心里不小的冲击,他没有想到,临安,平江,这些富庶至极的城市,周边会有这样遭灾的县。 一些统治者,就是站在自己的角度以为全世界都过得像他一样,何不食肉糜。 这是,他的子民啊。 “你要本皇子,做什么?” “大皇子愿往吗?” 赵铖咬了咬牙,握紧拳头,看着江面上哭泣的女子们,“愿意。” 有了赵铖的帮忙,董淑慎第一个把刀对准了董家,赵铖问她狠得下心去吗? 她答,为伤龙剜腐肉,为国家革弊疮,怎么就狠不下心去。 其实,董淑慎后来才想到他们当初遗忘了一件很重要但很小的细节。 那就是,萧郴。 为什么会偷她的绣花针。 算是他恶趣味,可以,但是她的院子是内院,怎么就被被萧郴盯上? 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董家早就有人同赵松勾结,董厢源并不知情。 之前在董家的那个嬷嬷半夜被带了出来,睁开眼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着。 董淑慎不是没有用过匕首,在那段岁月里,这是她防身唯一的依仗。 “直接用刑。” 她声音淡淡的,说出来的话却叫那嬷嬷不寒而栗。 “小姐,小姐,你做什么?老奴到底犯什么错了,你要这么对待老奴哇。” 董淑慎看着她,知道这个奴婢最是贪生怕死,俯身看着她,“萧郴,你见过没有?” 老嬷嬷下意识愣住,董淑慎叫人继续,她吃痛大喊大叫,“小姐饶命,小姐饶命啊……” “认不认识?说不说?” 董淑慎手里冰凉的刀子抚过她的脸颊,嬷嬷浑身一颤,“你要是在这儿死了,没有人会知道。” “谁会为你一个奴婢,做主啊。” 她语调平静,手里握着掌握她生死的刀。 “小姐,小姐……” “嬷嬷,我只是想知道,萧郴,开始联系的人,究竟是谁?” 江柳在身后跃跃欲试,颇有几分狐假虎威,“说,是谁?” 这其实不是什么太难的问题,这老嬷嬷主要是收了不少好处,又因为萧郴可是死刑犯,所以半天不敢说。 只是董淑慎现在没有这么多耐心,她争分夺秒,怕下一秒就收到官家的圣旨。 她不想鹤卿有事。 玖拾捌.神童诗 荣亲王府。 女眷们还在心惊胆颤,窦老夫人却天真的以为,赵松会救她。 这夜,赵松不知怎得居然从有兵把守的王府里进来了,去了赵家的祠堂里。 夜色入户,祠堂里寂静无声,赵松点燃手里的香和案台上的烛火,“老祖宗们,后辈不孝,多日都未供奉香火了。” 烛光跳动中,愕然瞧见赵松身上穿着的衣裳,居然是当初荣亲王封王的朝服。 “你们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我不配穿吗?” 他转了一圈,定定地看着列祖列宗的牌位。 窦老夫人的院子在祠堂附近,她从小路过来,因为知晓赵松今日会来,她想问问他该怎么办? “长青,你可终于来了,你知不知道明晟会如何啊?我赵家好好的,到底是做了什么孽啊。” 赵松转过身来,窦老夫人吓了一跳,“你你你,你怎么穿着老爷的衣裳。” “老爷?窦娇,谁是你老爷?” “这又是谁的衣裳?” 窦老夫人惊悸,往后退了几步,赵松攥着她的手腕把人拉过来,“怎么,不好看吗?” 她深吸两口气,赵松摸了摸她的脸,只是因为他手很凉,于窦娇而言像脖子上攀爬了一条冷血的蛇。 “你当初爬我的床,没有觉得我同赵瀛很像吗?” 窦老夫人后背一层冷汗,哆哆嗦嗦道,“当初不是,当初不是……你强迫我的吗?” 赵松冷笑一声,“他抢了本该属于我的,我玷污了属于他的,有何不可?” “更不遑说,你只是个妾。” 窦老夫人只觉脖颈僵硬,实是没有反应过来赵松的话。 “可是啊,她怎么就那么有骨气呢,怎么就不能像你下贱一点儿呢?” “你,你说什么?” “看不上我的人啊,都得死。” 赵松胁迫着窦老夫人,叫她跪下,一遍一遍唤他老爷,问她,谁,才是王府的主人。 他大手抓着她的头发,窦老夫人满眼惊慌,被他拍了拍脸道,“来,叫赵家祖宗看看,王府的老夫人,多么的下贱。” “赵……松,赵松!你要干什么,你,你,要干什么?” “啪”的狠厉一巴掌,窦老夫人耳边嗡鸣,他这个畜生居然打她。 “家风,清正,呵。” 窦老夫人身上的衣裳被“刺啦”拽开,背脊露出在寒凉的夜里,赵松拽着她的头发,几乎要扯掉头皮。 “烟儿,你好好看看。” “商人又如何?” 窦老夫人几度昏厥,还是听到了那一声名字。 那是赵朗亲生母亲的名字。 董淑慎从嬷嬷口中问到了与赵松有联系的人,是她的二叔。 可说董淑慎当初就一直好奇着,为何她二叔无官无职,还能拥有万贯家财,似乎花也花不完。 如今想想,他都做了什么勾当啊。 赵铖从外面走进来,看到董淑慎刚卸掉那副凌厉的模样,有些疲累,江柳在一边搀扶着她。 他突然就觉得,赵朗到底为什么会舍得同董淑慎和离啊? 又想想董淑慎这样的女子,和他见到过的任何女人都不一样。 锋芒毕露,浑身像带刺一般,一张瑰丽极艳的脸,很有压迫的美感。 赵朗她都看不上,到底是什么样的男人才能入了她的心啊。 男人是有征服欲的,但赵铖也同赵朗一样,他们不喜欢比自己强的女人,而喜欢娇娇柔柔的女人。 对于董淑慎,他很欣赏,却也生出几分羡慕,羡慕最后能拥有她的男人。 若不是女子,在朝堂中,也不少会有大作为,是他会用的人。 “董娘子,如今该怎么办?” 董淑慎食指和拇指微微捻动,“恳请殿下,派一支军队跟着我。” “要去做什么?” “烧粮。” “烧粮?” 董淑慎看着赵铖,“殿下,成败在此一举,只有拿到他们通敌叛国的证据方能让圣上重审,这些事情都得您出面。” “且,您现在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什么事?” “稳住赵松。” 赵松北上送粮走的都是水路,可是他的粮食不够那么多,因而董家二爷给他提供了不少粮食。 带着赵铖去那个县的时候,董淑慎就打探到消息,有一批粮食会运到北方,两方不知是不是互相不信任,居然要一半一半。 你给粮的同时,我同样要黑火。 船只同时开出,再在中间相互交换,所以只要抓到他们交易,这,就是天大的证据。 只是,时间紧迫,再有一天,梅鹤卿就要被处以死刑。 董淑慎想了很多,只是急于找到赵松的证据,却忽略了赵松一介商人,要黑火做什么? 赵松隔日受到大皇子的召见,这是他一辈子都没想到的荣幸。 他不会受到赵朗任何的牵连,因为,他早就不是王府的人了。 宗谱上,可没有一个叫赵松的。 “大皇子,草民参见殿下。” 赵铖看着他,伸手把人扶起来,“赵老板,您此次赈灾拨了那么多粮食,实在是上报国家,下安黎民的大善举啊。” 赵松连忙道,“不敢不敢,赵某一介商贾,但也思报国之心,这是草民应当应分的。” “诶,有功就要赏,本皇子的外祖说了,要对你有所嘉奖,因而本皇子决定,帮你向朝廷请个品级的官带。” 突如其来的赏赐叫赵松冲昏了头脑,连忙跪下谢恩,“草民谢大皇子,大皇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请起,快快请起。” 赵松看着崭新的官带,小心翼翼地抚摸,他不再是商贾了。 只是赵氏的祠堂又倒了霉,那一页一页的宗谱被他用毛笔浓墨勾掉,他们这一支才是赵家的血脉。 他就是凭借这样一个人人看不起的身份,站到了这里,站到了赵家祠堂。 凭什么,不让商人科考。 凭什么,这么看不起他。 赵松研了一砚墨,没有人知晓赵老板这一手楷书自成一家,不比那些什么状元,探花,榜眼的字差。 他挥毫而就,写的却很小心。 纸张上落下的是汪洙的《神童诗》,“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少小须勤学,文章可立身; 满朝朱紫贵,尽是读书人……” 玖拾玖.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 平江府受灾的那个县叫做普宁县,整个县都信奉观音菩萨,把南海观音当成自己的信仰。 普陀山是南海观音的道场,也是这个小县的人每年都会去的地方。 饥饿,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肠子都像被搅在了一起,再也没有为人的思考,要吃东西,要吃东西。 在董二爷的船经过的时候,普宁县埠头刚下锚,便听到一阵喧闹的声音。 “就是他们!” “就是他们贪了赵老爷给咱们的粮食。” “乡亲们,船上都是咱们的粮食,快,把咱们的粮食拿回来!” 乌泱泱的一堆人拿着锄头,木棍,船上的人慌张急了,他们这是干什么? 是谁透露出这船上装的是粮食? 为了保险起见,他们都对外宣称这是运送布绸的船,不是粮船。 是交易又不是刀兵相见,董二爷过于自大,太过嚣张,船上只有少数几个护卫,其余的都是几个算账,谈事的文人。 哪里抵得过饿了多日群情激愤的民众。 “上!夺回咱们的粮食!” “冲啊,他们不让咱们活命,咱们焉能让他们活命!” 饿到一定程度,有一点儿希望,就像零星火星烧到稻草上,顷刻燎原。 船上的人都愣住了,被五花大绑起来还没反应过来这些如狼似虎的群众。 “你们不能运走,这不是给你们的粮食!” “放下,快放下啊!” 几个人哀嚎着,群众怎么可能听他们的,拿着麻布就把几个人的嘴堵上,任何声音都发不出来。 所有的粮食都被运下了船,船上的人也被带了下去。 “粮食啊!白花花的稻米!” “观音菩萨保佑,观音菩萨降世了。” “菩萨啊,菩萨。” 百姓们激动的满含热泪,跪在地上感谢菩萨。 江柳感动地眼泪汪汪,探头道,“这就是你说的,烧粮啊?” 董淑慎弯了弯唇,“民众不是一把大火吗?” 江柳哑然,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对,燎原之火啊。” “不过,叫乡亲们放个人放回去报信,我看二叔,来也不来。” “他要是来了,立刻拿下。” 跟着的士兵问,“董娘子,什么罪名?” 董淑慎看着江面上的船,“贪图百姓灾粮。” “是!” “带上那两个头儿,同我们,去换粮。” 无风平静的江面上,不泛一丝一毫波澜,孤月高悬,青山如旧,如此景致,却进行着肮脏的交易。 董二爷船上的船老大和赵松身边的一个能言善辩的先生,如今受制于人,带着一艘空了的船要与对方交换黑火。 船的上方,几个油头粉面的人觥筹交错,听琴唱曲,全然不知危险来临。 船下的精锐一个个解决,悄无声息。 江柳在甲板上,看着对面,不由的紧张,董淑慎握着她的手,“别怕,会没事的。” “淑慎,你不怕吗?” “他们在明,我们在暗,优势在我,不怕。” 她这么说着不过为了安稳人心,哪有天生不怕的人,胆量都是一次次练出来的。 直到那边精锐尽数把人解决掉,捆着几个首领下来的时候,董淑慎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江柳兴奋地跳了一下,“我们成功了!” 董淑慎背后一层冷汗,天色渐亮,她手紧紧扣着船上的栏杆,“能不能让圣上回心转意,全看大皇子的了。” 这件事,只能赵铖去做。 江柳抱着她的手臂想宽慰两句,董淑慎眼睛有些湿润,“柳儿,我有些想他……” 梅鹤卿做了一个梦,这个梦极长,极长。 那年,梅挚在沦陷的地方带兵起义,一路所向披靡,收复不少失地,却把自己年仅三岁的二儿子落到了敌人手中。 三岁能记得什么,可是,他就是清楚的记住了,梅挚的那句话。 “他不是我的儿子,要杀就杀。” 不知道梅挚当时是什么心情,年仅三岁的他落入了敌军手中,大约老天爷都要他活着受罪,居然没有死。 他就被那么丢弃,自生自灭。 那时候汴京还有几日的繁华,他第一次见董淑慎的时候,是他被人贩子丢到了一个杂耍的团。 第一次当街表演的时候,摔碎了一个坛子,鞭子落在身上的时候是硌着骨头的,因为没有肉。 有个衣裳齐整的小姑娘,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触及她目光的那一瞬,多日没有的尊严突然涌上,他瞥开视线,连头都不敢抬。 小妖精,你看什么呢? 没见过人挨打吗? 他当时还不会说什么话,独独经常听班子里的师父半夜喜欢叫女人们,小妖精。 对于他来说,这就是对女人的称呼。 无论年纪大小,他不懂褒贬。 皮开肉绽早就是常态,他有时候觉得自己这么被打死也挺好的,吓死那个老头子,他可是打死人了的。 “喂,我已经看你挨打好几天了,再笨也该学会了。” 他抬头看向眼前的人,就是那个看她挨打的小妖精。 “滚。” 她不知怎得,蹲在他身前,“你给我表演个绝活儿,我这碗酥酪给你吃好不好?” 他掀了掀眼皮,看见那白瓷碗里乳白的酥酪,诱人的甜香,胃里一阵痉挛。 “你说的。” “嗯。” 他拿起手边的一块砖往头上拍去,眼前的小姑娘愣住了,当即往后退了几步,吃惊道,“你,你干什么?” 砖块碎了,他看着她,“算不算?” 她像是被吓到了,半天没缓过神来,“嗯……算,算。” “给我。” 她看着他,又从自己篮子里依依不舍地自言自语,“唉,就这么一点儿啊,好舍不得。” 可是她到底没有食言,只是在给他之前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我能先尝一口吗?” 她也从来都没有吃过呢,要不是这碗剩下了,成品不好,也轮不到她来吃掉。 阿姐舍不得,娘亲也舍不得,都给她一个人了。 他把她的碗夺过来,“不行。” “你!强盗。” 虽然被夺走了,她也只瘪了瘪嘴,眼巴巴地看着,“那个,你吃了告诉我什么味儿?” “还有,你慢点吃喔,很珍贵的,多少桶奶才换来这么一点点。” 壹佰.这么多年,他都是像影子追着光 小姑娘看样子也是真的馋,不过他当时并没有要给她分一点儿的打算,饿了很多天的他恨不能把碗都吞进去。 猪八戒吃人参果,咂摸不出味儿来。 “诶呀,我都说了你慢点儿吃。” “太糟蹋了。” 看样子急得快要哭出来了,他也只是抬头看了看她,“狗才护食。” “你,你才是狗呢!” 她气急了骂他,觉得自己不该好心,没想到他大喇喇地点头,“我就是。” 这下轮到她无话可说,拍了拍衣裳站起身来,“活该,饿死你。” 她提着小篮子走了,他舔了舔唇角,恨不能撕下唇上的一层皮。 这是他第一次见董淑慎,彼时,他真的像条狗。 第二次见董淑慎,他又变了个身份,不再是班子里的杂耍,而是被拐进了一个小偷的组织。 他也不知道,第一次就偷到了她的身上。 可是,她真的机警,并且完全没认出他来。 原来有印象的,一直都是他对她吗? 他那时念想着的,是那香甜的酥酪,毕生的珍馐。 “小偷!你再跑!” 他穿过了整条街,又有好些人作伴,其实她撵不上他的,只是她太过执着,一直跟着他到了密林深处。 不知怎得,他那时候动了一点点恻隐之心,怕把她引到他们在的那个地方,那么她也就和他一样了,进去了还怎么出来。 “交出来!” “不给,你赶紧滚。” “你个死小偷,偷了人家的钱还理直气壮,不得好死!” 她骂了她最难听的一个词,不知怎得他却忽然愣了一下,不、得、好、死? 这次她回去了,却在下次见到他的时候,又是他极为狼狈不堪的样子。 他也不知道,她个女孩儿怎么会去赌坊。 记不清几岁了,反正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过她了。 这次约摸是偷拿了她的钱,她对他印象深刻。 一眼就认出了他。 而这次,他落单了,被赌坊的老板抓住,几乎打个半死。 她倒是高兴了,拍手称快。 “你真恶毒。” 他这么对她说了一句,没想到她也点头,“我就是恶毒。” 事后,他被关了起来,整日挨打逼问他同伴的下落,其实不怪他后来用刑狠,都是同他们学的。 第二次奄奄一息的时候,他手上绑着的绳子突然断了,整个人跌倒在地上。 他抬头一看,是她。 “你……你怎么进来的?” 她没说话,只是拉着他就跑,他已经没什么力气了,只是被她扯着,半拖半就。 直到远离那个赌坊。 两人都大喘气,靠着树干,其实是她回去后,爹爹对她说,有些人是逼不得已,不是生下来就想偷想抢的。 于是,她觉得不能看着他被打死。 偷了一点钱,也不至于被打死。 休息了半晌,她问他,“你叫什么名字啊?” 他没说话,她又问一句,“怎么了?” “我?我没名儿。” 他长这么大,可以是任何名字,二儿,三儿,四儿,任何猫猫狗狗的称呼,唯独没有人的名字。 “怎么可能,是人都有名字啊。” “我都说了我不是。” 这下轮到她愣住了,“……呃。” 两人静默好久,她都要走了,却忽然听到身旁的人问了一句,“你叫啥?” 她似乎很高兴介绍自己的名字,“我叫夭夭。” 他在口中喃喃碾碎,“夭?妖精的妖?” 她立马站起身来,不满意道,“什么呀!” “我爹爹说了,夭夭,那是桃花最繁盛的时候,你懂什么?” 他垂下头,“哦,我不识字。” “听不懂。” 她气急自己在对牛弹琴,拍了拍衣裳上的土,“就没有正经营生做吗?非要做这个?” 他抬头看着她,“这个来钱快。” “可是,这个要做牢的,下一次你被逮到,就等着吃牢饭。” “牢饭,要钱吗?” 她眨了眨眼睛似乎没想到他居然这么问,“不,不要?” “那不是挺好的。” “嗯……”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觉得时候不早了,娘亲和阿姐会担心的,起身就准备走了。 他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她随着转过头去,“怎么了?” “上次那个吃的,你还有吗?” 她大约有些气愤,跺了跺脚,“想什么呢?那种东西,千年一遇好吗?还想吃第二次,做什么美梦。” “那玩意儿叫什么?” “醍、醐、酥。” “醍醐酥?” 他若有所思。 后来大约有一年,他依然干着他偷偷摸摸的事情,只是从未叫她瞧见过,不知怎得,就是心虚。 走街串巷,他已经完完全全知道她家住在怎么地方,家里是干什么的,有几口人。 只是他还是偷偷摸摸的,不敢叫任何人瞧见。 他后来帮她摘过一只挂在树上的风筝,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是摘了。 她居然又不记得他了,规规矩矩地跟他说了声谢谢。 他摸了摸头发,到底是哪儿让她这么没记忆点? 同伴的小混混叫他去河边看看,说他这乱糟糟蓬乱的样子,谁能知道你是谁。 生平第一次,有一种感觉,叫羞耻。 因为,那个姑娘。 …… 那个聚集孩子们偷东西的头儿被承节郎抓起来的那天,他刚好在集市上,回去就没人了。 听说有人被送走了,有人被关到牢房了。 那他,怎么活? 那时他还不知道,是她的爹爹。 混混就混混,乞丐就乞丐了,好歹汴京有钱的人不少。 那时候他们几个小兄弟,总会有些被大人带坏了的,经常挑逗他们想女人以逗乐。 没办法,他们只有这样才觉得自己是个人。 那时候,他已经十几岁的样子了,在她看不见不会回头的地方,默默地看着她。 她会提着东西去集市上买,那他就蹲在墙角一天看着她,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像他们晚上肆无忌惮的谈论女人一样。 他好像只有看着她,跟着她,才能觉得自己是个人。 后来,他又一次偷东西,是人家灵堂,还是个官员的家里。 这是后来收养他的哥哥,梅鹤亭。 那时候他刚死了亲弟弟,觉着这孩子可怜又长的很像他的弟弟便问他要不要留在他身边。 他那时候只是想吃饱饭,想体面,想像她一样,于是便答应了他。 只是没想到,梅鹤亭会带着他去他任职的地方,离开汴京两年。 他问梅鹤亭第一个问题,就是“夭”怎么写? 那两年,他才第一次学了仁义礼智信,披了层为人的皮,干干净净,体体面面。 再回汴京的时候,他依旧去了她家附近,周围之前的小乞丐,混混兄弟们围过来。 “啧,看嘛呢?” “董家小娘子那身段儿,啧。” “好想摸一把。” “手感绝对不错。” 还没等他出手,就迎面泼来一盆水,是她的声音,“你们这一个个的赖皮蛤蟆,给老娘滚远点儿。” 一如既往地,泼辣。 “啧,这小辣椒。” “也不知道以后谁娶了受罪。” 他发现,她又没认出他来。 几个人还在那里谈论,说什么董家小二身材,样貌比老大还好,这样的人娶到家里该是什么滋味儿。 他当时挨个打了一下,“别想了,她以后,是我的娘子。” “哟哟哟,现在有人皮了,话都大了。” “就是,现在脸大了,啊?” “我有名儿,我叫梅鹤卿。” 他看着董淑慎紧闭的家门,喃喃道,“我现在,能回答你了。” 在汴京两个月里,梅鹤亭忙公务,他依旧不务正业,还是喜欢看着她,静静跟在她身后,又绝对不让她发现。 突然感觉,有了身份,衣冠齐整,反而不好意思同她说话了。 有时候他就想是不是该同她说一声,他叫什么,否则她都不认识他。 不过,终究是没有这个机会了。 梅鹤亭再次带着他走的时候,这次是带着他去赣州,那么远。 “哥,还回来吗?” “怎么了?你有事儿?” “我……我……” 那夜,他头一次送给别人自己的画儿,是开的繁盛的桃花,上面提了桃夭的第一句。 只是他现在都不知道,董淑慎看到没有。 壹佰壹.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 提刑司狱里,梅鹤卿墨染的羽睫微颤,攥着的手松开,沁出一层细密汗珠。 其实在他的概念里,对人世的情爱没有定义。 他是一个,没有模具的固体,长成什么样子,是天造地设,他一锤她一榔头的琢。 没有办法去成为梅挚那样誓死扞卫国土之人,有国才有家,可也是先有家才有国的概念。 可是啊,他从来没有家。 不明白,他守护的是什么。 牢狱里烛火微弱,光线昏暗,他清晰的记得第一次给这种感情冠上另一种名称的时候那种心情。 是他泥泞落魄的沼泽里,开出昳丽的牡丹。 窃喜伴着酸涩。 从此他所有的路上走的每一步,都是为了去到有她的地方。 可是他卑劣,无耻,不讨她喜欢,何止不讨她喜欢,他讨过谁的喜欢。 梅鹤卿啊,谁喜欢你。 不远处传来脚步声,江抗的声音,“打开。” 锁链窸窸窣窣,江抗提着食盒进来,“梅大人,用膳了。” “怎么,死这儿了?” 他走过去伸脚踢了踢,梅鹤卿睁开眼睛,见到来人嗤笑一声,“劳烦江大人来送梅某上路。” 江抗打了打袖子,笑道,“你我也算同僚一场,该尽的情意我不会少。” “多谢。” 食盒打开,一层一层珍馐,江抗到也是真的下本儿,原以为梅鹤卿瞧不上,谁想他坐起身来看着食盒的食物,大快朵颐。 真等他酒足饭饱之后,江抗才回过神来,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仓禀实而知礼节,梅某还是希望来世做个饱死鬼。” 江抗本来是想来奚落他的,如今却说不出话来了,梅鹤卿同那些士大夫太不同了。 “你本来就没有参加科举,官位都来路不正,梅鹤卿啊,你到底怎么当上官的?” 他太好奇了。 江抗深谙为官之道,他可以不廉洁,不为民,但一定得站队队,上头有人无论他被流放到哪儿都能回来。 所以这几年来,他都像瞎子一样忽略梅鹤卿的功绩,只觉得都是王鳌为了讨梅挚和官家的好。 自己是什么样的人看别人自然也如此。 小人总是如此,度君子之腹。 梅鹤卿戏谑地看着他,知道江抗心中所想,“对,我没科举。” “那是为什么?” 他半靠着墙,因为身上的伤蹙了蹙眉,“我啊,江大人,梅某因为军功。” 江抗呆住,笑出声来,“你?你因为军功?” 他大笑几声,觉得梅鹤卿在开玩笑,他能有什么军功,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 梅鹤卿扯了扯嘴角,瞥了他一眼,微不可察地冷笑一声。 “那梅大人该是武将喽,怎会是文官?又怎会构陷王爷,按理说梅大人不该是主战派,今日哪用得着身死。” “逼武为文,以文代武,不就是朝廷爱干的事嘛。” 梅鹤卿声音不算大,江抗却一字不落的听了进去。 逼武为文。 他怎么敢说这种话的。 “梅鹤卿,你真是胆大妄为,胡乱言语。” 他点头,“将死之人戏言罢了,江大人见谅。” 江抗看着梅鹤卿,照他的年龄来看这还是个少年,比他儿子大不了几岁,长相又颇为清秀,比他们这些浸泡淫官场的人多了几分说不出的气质。 不怪陛下宠着他,若是他有这么个儿子,多半也是会娇惯了。 “梅大人,来世不要再卷入这些了。” 梅鹤卿抬眼看着他,似笑非笑,“江大人,无妨,反正今生有你陪着我。” 江抗再一次愣住,他还没反应过来梅鹤卿的话,门口就有狱卒唤他,说梅相公到了。 “江大人,今天……是什么日子?” 梅鹤卿叫住江抗,他转身停住,“你问什么?” “我问,什么日子了?” 牢里无日无月,他就是在死前,也该清楚的记得他同慎儿一共是多少日了。 江抗走后,梅鹤卿靠着墙,手里拿着沾有体温的刺绣物件儿。 “来世,让我做赵朗……” 董淑慎靠了一会儿江柳就起来,吩咐他们,“这些物证给殿下送去,连同这些人。” “还有你们先上岸骑马回去,我担心……二叔有好歹。” “告诉灾民们,这些粮食不是赵松一个人的,主要还是大皇子,他们要感恩,最好给大皇子写一封万民的感谢书。” 几个人面面相觑,江柳蹙了蹙眉,直到人都走完了才开口问董淑慎,“为什么要让乡亲们写感谢书啊?” 董淑慎纤细如葱白般的手搭在船杆上,往回收紧,笑了笑,“大皇子做了好事,万民不该感谢吗?” 其实,她不知道该怎么对江柳说,江柳看着还很天真烂漫,怕她会觉得自己想的太深了。 赵铖,在董淑慎看来总是上位者,从小锦衣玉食,养尊处优,他一直在南方没有受过苦,因而有些压力不知道他是否能承受得住。 有万民的谢恩书,他纵然想退也该想想能不能退。 赵松不除,国将危矣。 江柳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想她看宅斗宫斗,谋的是衣食,宠爱,可怜兮兮的去争夺男人的附属物。 而今,她跟着董淑慎,谋的是天下,救的是万民,江面宽广,波光粼粼,第一次她感受到了心胸前所未有的开阔。 不再拘泥于些蝇营狗苟,她们立在这里,识乾坤大怜草木青。 船回航的时候,董淑慎听到了岸边的钟声,似乎是哪是寺庙里传来的,一声一声寂静空灵。 天快亮了。 “柳儿,要你为桐花报仇,可愿?” 江柳立马激动点头,“当然。” 董淑慎笑了笑,如夜色里浓墨重彩的花卉,颜色妍丽滴在水里的彩墨化开。 “仇,还是要自己报才爽。” …… 壹佰贰.下辈子,可不可以先喜欢我? 提刑司,来宣旨的竟然是梅挚。 “梅,梅相公?” 梅挚拿着圣旨,江抗及余下的人跪下接旨,旨意上竟然是让梅挚做监斩官,是他自己请旨的。 他不但弃了这个儿子,如今,还要亲自杀了他。 梅怀北在身后跟着,听梅挚宣完旨意欲言又止,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可到底这是他二弟,他从来没有真的不认他。 “爹。” 梅挚合上圣旨,看了一眼梅怀北,“我梅家只有为社稷而死,没有为阴谋而亡的。” 他梅家风骨清正,不能留下这么一个孽障。 午时。 临安有雨,不大,细细密密的落下,日晷被浸湿影子也不转动,好似时间无限绵延拉长。 刑台上,有人怜惜梅挚年纪大了要给他撑伞,他却不需要,站在雨中任由雨水顺着纱帽滑落。 蒋春华在家中,梅南枝陪着她,“娘。” 她手里握着佛珠,一颗一颗的轻捻,手放在室内准备好的松木棺材上,“叫那匠人再打磨一遍,他是不是偷懒了?” 梅南枝抿唇,眼泪摇摇欲坠,“……娘。” 蒋春抚摸着木制棺材上的浮雕,又凑近仔细看了看,“这棺木要好,这才是人一辈子的归宿。” “不要过一阵子就烂了。” “诶,先前给你二哥准备的那套衣裳,在哪儿呢?” 梅南枝有些受不了她这样,蒋春华瞪了她一眼,“人要衣冠完整,这才能投胎转世,见了阎王也好说话。” “你二哥他啊,吃了太多苦,没享过一天福。” 蒋春华自言自语的,在梅南枝的搀扶下到窗边看着天色,“儿啊,来世,不要再投胎在梅家了。” 两只燕子低飞,羽毛上沾水,落到屋檐上抖落。 她抬头望见,眼神里饱含柔情,“老二出生时就有两只燕子飞过,我当时还想什么寓意。” “你祖母当时说呀,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这孩子怕以后是个当大官的料。” “你大哥的名字是你父亲取的,你二哥名字却是你祖母定下的。” “清仕清仕,这世道何时清过啊。” 话音刚落,梅南枝眨眼眼泪掉落,抬头从窗边望去,两只乳燕翩飞交叠,于细雨中飞去。 刑场上,围了一圈百姓,熙熙攘攘的看着台上的人。 梅鹤卿被缚着,雨水顺着如瓷般的皮肤滑落,睫毛打湿,遮盖着眼底的情绪。 他跪着,没什么知觉,这段时间他一直觉得膝盖没什么感觉,想来怕是真的站不起来。 台上的人,是他的父兄。 人家都言,家里有父兄的有庇护,会很幸福,而眼前的人执刀要杀他。 梅挚不知道该说什么,自古先君臣后父子,只是儿啊,为父来执刀,谁也不会再说你什么。 许庶和董温惠提着酒过来,看向台上的梅挚,“梅相公,允我夫妻二人来送梅大人一程吗?” 他看了看夫妻二人,颔首。 梅鹤卿惊诧地回头,雨水刚好从他睫毛掉落,没有董淑慎。 就是死了,她也不会想来看看他。 他闭了闭眼睛,鼻尖一阵酸涩,心口涌上来莫名的委屈情绪,再次滑落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许庶和董温惠上来,他打开坛子里的酒倒满,对梅鹤卿道,“梅大人,您救庶于为难之中,庶感怀在心,在庶心里你不是那样的人。” 董温惠也点头。 梅鹤卿看着董温惠问,“……是,慎儿叫你们来的吗?” 他们彼此对视了一眼,许庶道,“是我们自己要来的,您在庶心中是个好官。” 梅鹤卿眼神黯淡,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死心地要问这么一句,明明就知道她已经很厌烦自己,再也不想见到他,为什么还要这么去想? 她都说了,道不同不相为谋。 她有她的天下有她的家国,怜爱众生,独独对他这么狠心。 “梅大人,庶没本事,品级太低在朝中说不上话,报答不了您,今日这碗酒算庶松您一程,来世做牛做马谢您恩情。” 许庶拿着碗一饮而尽,梅鹤卿看着递过来的碗,苦涩笑笑,“许大人,我好羡慕你。” 俩人不解其中意,董温惠端着碗到他跟前,梅鹤卿看着酒中倒映出自己的人影,酸涩更甚。 他眼眶发红,抬头看着董温惠,“姐姐,来世,叫慎儿先喜欢我……好不好?” 许庶和董温惠都是发愣的,他们还不知道梅鹤卿对董淑慎的心思。 只是如今忽然听到这么一句,一时间情绪上涌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梅鹤卿把碗中的酒饮尽,唇色如研碎的丹砂浸湿了雨露,抬头看向梅挚。 “梅相公,行刑。” 梅挚望向台下的人,身旁的沙漏已经提醒他时间快到了。 看着他这张脸有些恍惚,其实老二是长的最像他母亲的。 “爹。” 梅怀北轻声地开口,梅挚回过神来,眉头紧锁咬了咬牙拿起令牌。 梅鹤卿闭上眼,心里无波无澜,浮世中沉浮,他只是波涛大海中的一条小鱼,漫天繁星中的一粒微尘。 死则死矣,无来路无归处。 木制令牌掷地,台下不少人看去,连同主战派的很多人今日都来了。 说不上来是看笑话的还是真的为正义来审判。 “杀了他!” “真该死。” “这样的人就该沦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谩骂声被雨洗过,还是那么尖锐刺耳,反而更清晰了。 “午时三刻已到。” 梅挚闭了闭眼,连同梅怀北,他转过身去。 “行刑。” 犯人身后的斩条被拔出来,刽子手里的大刀似乎还残留着杀上一个人的血腥。 大家都定定的看着台上,许庶握着董温惠的手安慰着怀里的人。 “乖,别看了。” 董温惠善良心软,在她心里梅鹤卿是救她丈夫的人,那就是她一辈子的恩人。 刽子手扬起刀来,许庶的手放到董温惠眼睛上遮挡着,他自己亦垂下眼帘。 梅鹤卿看着许庶和董温惠,似双燕般叫他无限心生羡艳,救了许庶或许这是他办的最满意的一个案子。 他想到当初许庶在狱中,想写的那封放妻书,那时候他怎么想的? 若是董淑慎是他的妻子,他到死也要她还是他的妻子。 他自私,他无赖,正是因为什么都没有过,所以才拼命的想留住哪怕一点点。 如今,他却只是庆幸。 慎儿走了。 刀举起来的时候,往下滴着水,梅鹤卿想,还没死过,死是什么感觉? 按照他师父所言,人死是听觉最后消失,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一道女声穿破雨帘,坚定有力。 “且慢。” 壹佰叁.慎儿,起来 他是死了吗? 梅鹤卿睁眼情不自禁地扭头去看她,董淑慎在目光触及他眼睛的那一瞬间,眼眶发酸,泪水霎时盈满。 伞掉落到地上,她提着裙摆,上头沾满了泥水,跑上刑台跪扑到梅鹤卿身前,略带暖意的手捂着他冰凉的脸。 “……鹤卿。” 梅鹤卿睫毛微颤,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嗓子像被黏住了一般,“慎,慎儿。” 梅挚和梅怀北不明所以,见到来人只以为是扰乱法场,大声呵斥,“诶,这位姑娘,时间到了,请你让开。” 董淑慎站起身来看着梅挚,梅怀北,江抗,以及所谓朝中主战派的人。 “敢问各位大人,梅大人犯什么罪了?” 他们皆没明白董淑慎话里的意思,江抗提高声调斥道,“怎么又是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福宁殿。 赵铖跪在地上,递上去的是董淑慎和江柳找到的证据。 齐帝本来就因为今天斩梅鹤卿他不高兴,赵铖送上来这一大堆东西更是让他心里发堵。 “你什么意思?你也是他们那一边儿的人?” 他说的是认为赵铖是主战一边儿的人。 还没当上皇帝呢,就敢如此,父子同心,父子同心。 “赵铖,你想造反吗?” 他这一声下来,赵铖就有些胆寒了,连忙跪底磕头,“儿臣不敢。” “那你是什么意思?谁指使你的,啊!” 退缩很容易。 于赵铖来说,做不做这件事情都可以,他是储君,纵使现在意见不和,日后齐帝死了他登基了就是新一朝了。 属实没有必要在这个时候得罪父皇。 可是…… 刑场。 董淑慎看着眼前的紫紫红红的一片,冷笑道,“如今,有人通敌叛国,证据确凿,大皇子已经进宫了,陛下会有新的圣裁。” “所以,梅大人究竟该不该死,还请各位大人稍安勿躁。” 她这一声通敌叛国,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百姓们窃窃私语,为首几个当官的面面相觑。 “不是,你算什么?你有旨意吗?无旨意就是扰乱法场!” 董淑慎看着那个紫袍官员,从腰间取出一封折子,“这是他们用粮食换黑火的折子,各位大人要不看看。” 梅鹤卿紧盯着她的背影,数日未见,总觉得她好像纤细了些。 “什么?拿粮食换黑火?” “谁这么大胆?” 众人议论纷纷,梅挚第一次见董淑慎,看着眼前的女子,“小姑娘,不要信口开河。” 董淑慎看着梅挚,目光不躲不惧,“梅相公,民女句句实话,绝无虚言。” 齐帝看着跪着的赵铖,李涑从殿外进来,他是李榒的儿子,是赵铖的舅舅。 李涑是来劝赵铖不要多管闲事,叫人家利用了都不知道。 “铖儿,你到底在干什么?圣上自然有自己的打算,你身为皇子不思为父亲分忧,这是在做什么?” 赵铖对李涑道,“舅父,请您看后再言。” 李涑脑中只有李榒嘱咐他的,叫他回去阻止赵铖,不要叫他添乱坏了大事。 “通敌叛国,这是大罪!” 赵铖声音掷地有声,齐帝反在责问他,“那你说那赵松有问题,为何前段时间你还授他官带?” “儿臣只是想稳住他。” “你想稳住他,还是你想救赵朗?赵铖,你的心到底是向着哪儿边的?” 赵铖叩首,“父皇,儿臣自然是向着父皇的。” “你向着我?那你就该知道,赵朗,辛长林屡次与朕意见相左,屡次阻朕义和,你也想阻朕吗?啊?” “儿臣不敢。” “你不敢?朕看你就是想同赵朗一样,你也想谋反是不是?早就看上朕的位置了,是不是?” 赵铖心里一慌,连忙道,“父皇!您误会儿臣了。” 李涑也跪下,劝诫着赵铖,“铖儿,你别说了。” 刑场上。 董温惠和许庶对于董淑慎的到来都颇感惊讶,一动不动地看着董淑慎。 主战派的首领觉得董淑慎就是在扰乱法场,催促梅挚赶快执法。 “梅相公,纵使有什么通敌叛国的罪,同今日处死梅鹤卿有什么关系,您不会是纵容这个女子拖延时间,徇私忘公。” 这人一副小人嘴脸,梅怀北当即反唇相讥,“你凭什么这么说?我父亲根本不认识这个姑娘。” “哟,本官可是知道,这女子和梅鹤卿的关系。” “原先是王爷的王妃,后来被王爷所弃,被董家赶了出来,又同梅鹤卿搅到了一处,无名无分,下作不知廉耻。” “张斌远,收起你的臆想,她同我没有关系,是赵朗和董家不配。” 那人听见梅鹤卿这么说更高兴,“维护成这样,还说没有关系,谁信啊。” 梅挚叫他们消停,看向刽子手,“好了,无论什么事,眼下……都要执刑。” 董淑慎给梅挚跪下,“梅相公,手下留情,他是你的亲子啊。” 梅挚咬了咬牙,“法场之上,罪犯而已,算……什么亲子。” “我梅家,……没有他这么个儿子。” 梅鹤卿对着董淑慎,“慎儿,别跪他,站起来。” 别因为我,跪任何人。 董淑慎没有起来,张斌远继续火上浇油,“梅挚啊,你这么虚伪,叫这么个女人扰乱法场,该不会……是你自己舍不得?” 他步步紧逼,董淑慎又给梅挚磕了一下,“梅相公,您就算不把他当儿子不把他算作你梅家的人,可是就算是您的子民,他做错了什么?” 别人不明白,你也不明白吗? 梅鹤卿眼睛发红,如果说以前他盼望着董淑慎爱他,深爱他,可是如今他只希望她走,离他远远的。 一眼都不要再看他。 “董淑慎,起来,别跪他!” 别跪他们任何人。 她那样一个姑娘,不应该为了他折了傲气,他们不配。 董淑慎没有听他的话,看着张斌远,“大人,您是……将军。” 张斌远面上有几分得意,回她道,“自然,不是他们这些迂腐之人可比。” “您,主战。” “呵,那是自然,我等皆为有骨气有热血之人,怎么能同他们这些人一样。” “那您,在骄傲什么?” 壹佰肆.你以为我会像条狗一样没有尊严的继续跟着你吗? 张斌远皱着眉,尊严被触怒到,他瞪着董淑慎,“你说什么?” 董淑慎看着他,“要是没有梅鹤卿,你们家王爷早死了千次万次了,你还在这儿落井下石,只靠热血就能打赢吗?” 似乎是没想到董淑慎居然敢同他这么说话,张斌远半晌都没反应过来她话里的意思。 “你少在这里对梅相公不敬,若是今日上刑场的是你家儿子,我就不信你轻轻松松就能下的去这个手。” 张斌远沉默了,大家都知道他有个儿子宝贝的很,前些日子强抢民女的事情都被遮掩过去了。 左不过梅挚一贯如此,大家莫名就对他要求更严苛,坏人能放下屠刀就立地成佛,好人却容不得一丝错误。 董淑慎更加不留情面的指责他们,“口口声声说要打仗,要收复故土,却把心思都用在党争上,利用自己的名号排除异己,这就是各位的心思?” “张大人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您是真的想救赵朗还是为了打压另一派,您比我清楚的多。” 其实朝廷两派相争,真正做实事的却很少。 张斌远这下被触怒了,暴跳如雷,“你!你个小小女子,竟然敢妄议朝堂大事,来呀,把她拉下去。” “谁敢!” 福宁殿里。 赵铖想退缩,齐帝都说了那样的话,他心里多少有些畏惧。 这时,董淑慎让普宁县百姓写的万民书到了,派人呈给了赵铖。 他看着那一笔一画,一页一页的百姓名字,像是看到了那日在江边,抛下的一个个婴孩。 民生之艰呐。 今日,身死,不能退。 赵铖磕了一下,以头触地,有声响,“儿臣身为人臣,一心为了我朝为了父皇,今日以此身劝谏父皇,为了我大齐百姓,重新审案。” 齐帝像是第一次认识自己的这个儿子,赵铖一向没有那么坚强,甚至有些软弱,今日……这是怎么了? “父皇,儿臣那日去了普宁县,那里灾荒严重,就在临安,平江附近,那里已经没有多少青壮年劳力,全都是些老人女人孩童。” “儿臣实不忍看到,而这个地方正是因为赵松,因而造成今日这副样子。” 赵铖又叩首下去,“父皇,他们能争能斗,我们呢?” “自古以来,失民心者……失天下。” 李涑斥他,“铖儿!你说什么呢?” 张斌远看向梅鹤卿,“梅鹤卿,你都将死之人了,有什么资格说话。” 梅鹤卿抬头看着梅挚,“梅相公,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下令。” 董淑慎攥着他的手腕,“鹤卿,不要。” “慎儿,你同我没关系。” 董淑慎站起来,看着底下的百姓们,“乡亲们,你们真的就认为他是一个陷害忠良的人吗?” “你们难道忘记了,临安有多少起案子是大理寺,是梅大人破的吗?” “他的累累功绩,你们没有一个人记得吗?” 许庶是首先响应的,“我当时被冤枉入狱,若不是梅大人,早就死了。” 百姓们也有知晓事理的,“也没听说过大理寺断过什么冤假错案啊。” “你这么一说,好像也是。” “之前临安知府和提刑司一个多月都没有苗头的案子,最后还不是大理寺给破的。” “哪桩案子啊。” “啧,就是城南枯井里的那具尸体。” “是大理寺破的?” “对啊。” 梅鹤卿看着董淑慎的身影和她坚定的维护,信任,死又何惧啊,足够了。 张斌远怕这样煽动下去,百姓还真叫她给煽动起来了,立刻叫人维持秩序,叫梅挚快下决断。 “慎儿,听话,不要管我。” 董淑慎直直地跪在他身边,牵着他的手,“鹤卿,我今日来了,就没想过要走。” 齐帝来回踱步,杯子茶盏都碎了好几个,叫来吕公公问话,“鹤卿怎样了?” 吕公公刚接到消息,附耳道,“梅相公还未行刑。” 赵铖依旧跪在原地,齐帝叹了口气,手指指着他,“你想逼死朕!你就是想逼死朕!” “你们一个两个的,哪个都比不上梅鹤卿得朕心!” “滚,都给朕滚!” 赵铖依旧不动,问他,“父皇……” 齐帝又摔了一个杯子,“啪”地在脚边裂开,“传旨,叫他们去查。” “给普宁县拨粮。” “叫大理寺,戴罪立功,叫梅鹤卿去查!” 赵铖心下一喜,李涑想说什么又噎在口中,吕公公赶紧下去拟旨,生怕再过一刻就人头落地了。 “赵铖,你,你!给朕下去,下去!” 齐帝吩咐完之后坐在软榻上,胸口起伏着,怒气未消。 过了一会儿贵妃进来,“圣上,这是怎么了?” “一个个的,都威胁朕。” 贵妃看了看李涑,两人对视了一下就分开视线,“臣告退。” “好了,圣上为国事操劳,也该保重身体。” 齐帝牵着她的手,“要不是朕只有那一个儿子,朕……” “素素,你怎么就不能给朕生个儿子呢?” 贵妃耳根染红,“是臣妾不争气。” “是朕不努力,啊?” 齐帝大笑两声,把她揽到怀里,手指在上轻敲,低声道,“这下,又该如何是好。” 董淑慎牵着他的手,她的手很暖和,是他想拉她一起下地狱,舍不得放开,又在此刻把她的手松开。 “罪臣一人之责,不关任何人的事。” “董淑慎,你先前抛弃我时候那么决绝,如今这又是在干什么?” “你就认为我梅鹤卿那么没有尊严,你一次次弃我,我还要像条狗一样恬不知耻的跟着你吗?” “我告诉你,以后不会了。” “下辈子,你离我远点儿,我一定换个人喜欢。” 或许是他从来没有对她说过这样的话,董淑慎一时间有些分不清真假,不知所措。 情不自禁的眼底蓄泪,“鹤卿,你……” “董淑慎,喜欢一个人从来都是有限度的,我如今都要死了,你放过我好不好?” 他的语气,像是在哀求她。 放过他好不好? “鹤卿,你不会死的。” 她声音染着哭腔,他瞥过眼去觉得心都碎了,再也不要她为他哭了,原来为对方落泪这种在乎人的方式,疼的是他。 因为离的近,他能看到她眼底的乌青,这是多少天没好好休息了。 慎儿,你是为了我,对吗? “董淑慎,我真的不想再同你继续了。” “你走。” 他似乎真的很疲惫的在说,董淑慎眼睛微眨泪珠掉落。 “……鹤卿。” 梅鹤卿抬头看向梅挚,“行刑,梅相公。” 梅挚刚要叫人把董淑慎拉开,宫里有圣旨到了。 壹佰伍.迟了 吕公公拿着圣旨,尖声道,“梅挚,梅鹤卿接旨。” 所有人都跪下,吕公公宣读圣旨的内容,“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闻有人狼心狗肺,通敌叛国,兹事体大,关乎我朝存亡,系百姓之民生。” “故,着大理寺卿梅鹤卿,带铐审案,其罪另论,钦此。” 圣旨一下,周围人都面面相觑,“什么?” “圣上真的下旨了?” 梅鹤卿看了一眼董淑慎,她朝他弯了弯唇,他移开视线,吕公公又提醒了一句,“二位大人,接旨。” 梅挚和梅鹤卿才回过神来,“臣,接旨。” 吕公公拍了拍梅鹤卿的手,“梅大人啊,不要辜负圣恩啊。” 梅鹤卿颔首,“臣不敢。” “那大人就好好的审。” “是。” 吕公公走了之后,董淑慎想去扶梅鹤卿起来,他不着痕迹地避开了她,眼睫半垂,“董淑慎,多谢。” 董淑慎愣在原地,手停在半空中,“……鹤卿,你怎么了?” 梅鹤卿抿了抿唇,心口的疼蔓延到指尖有些发麻,“董淑慎,我没有在同你开玩笑。” 她心里一慌紧紧攥着他的手,“鹤卿,你是不是生气了啊,我没有不要你,我一直……我一直在想办法救你,我……” 他偏过头去,指尖的麻意更甚,“行了,我就不能不要你吗?” “你在……你在说什么啊?” 梅鹤卿不敢看她,雨水顺着睫毛滴落,“就是……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董淑慎还想说什么,梅鹤卿用了几分力气把手从她的手中抽出来,看着梅挚和梅怀北,“罪臣是否可以离开了。” 梅挚叫梅怀北下去扶他起来,梅鹤卿瓷白的面色上青筋显现,他的这两条腿啊,再也好不了了。 “清仕,很疼吗?” 董淑慎闻言担心地看着他,“鹤卿,你是不是腿很痛啊?” 梅鹤卿站直身子,后背一片潮湿,针扎的感觉细细密密,像有尖锥在刺,至心口的疼。 “大哥,走。” 董淑慎跟上他拉着他的袖子,“鹤卿。” 梅鹤卿身形一顿,艰难开口,“慎儿,你爱一个人会把他逼到这种地步吗?” 他这句话轮到董淑慎哑然,半晌回不过神来,可他偏偏又添了一句,“所以慎儿,你没有那么在乎我。” “不,不是。” 董淑慎摇着头,热泪从眼眶中滑落。 梅鹤卿没有去看她,只是听到她的哭腔就如一只大手在抓揉,定了定心神冷声道,“迟了。” 一声迟了,化在雨中,像两颗钉子般把董淑慎定在原地,半步都动不了。 她从来都没有想过,被自己心爱的人冷言冷语的拒绝,是这样一种感觉。 鹤卿,说她迟了。 梅怀北扶着梅鹤卿走出刑场,离开众人的视线,他猛地脱力,梅怀北赶紧扶好他。 “清仕,清仕!” 梅鹤卿咬紧牙关,锥心的疼蔓延,攥紧的手力气大到几乎要把指骨折断,梅怀北这才瞧见他额头上渗出的冷汗,不是沾湿的雨水。 “我背你,我背你。” 他靠着梅怀北,忍了最疼的一阵,整个人已经是脸色发白,唇被咬破,血珠渗出,泼墨山水画上的一点朱砂。 “大哥,回大理寺。” 梅怀北见他这幅样子,只好拉了囚车过来,扶着他坐在旁边,“清仕,先请个郎中?” “圣命不可违。” “唉。” 梅怀北不知道该说什么,在前面赶着车,他想问问梅鹤卿同那个姑娘的事情,但看着梅鹤卿那副样子,又好像是与那位姑娘闹了什么矛盾不好开口。 大理寺里,赵铖把董家二爷以及他手下的人全部带到了大理寺,已经着人去赵松的府邸拿人了。 董淑慎从刑场上下来,董温惠拿着帕子擦她头上的雨水,“慎儿,你怎得连个伞都不打,淋坏了怎么是好?” 她看着董温惠,“阿姐,我现在要去王府。” 董温惠不解,“你去那里干什么?” “自然是看罪魁祸首的下场。” “慎儿,慎儿!” 董温惠叫着她,董淑慎就走了,徒留董温惠和许庶二人。 “我今日突然觉得梅大人,像一个故人。” 许庶不知道董温惠的意思,“娘子,梅大人?像谁?” 董温惠回想道,“你记不记得慎儿七岁那年,被那些泼皮无赖小子们推进水里去过。” 他仔细回想了回想,“是有这么一次,慎儿那次发了好一夜高烧。” “那次带慎儿回来的那个孩子,我一直想找机会答谢人家,后来再没怎么见过。” “我今日发觉,怎么那么像梅大人。” 那次也是个雨天,今日也是个雨天,猛然间董温惠就觉得有几分相似。 许庶同董温惠两人相对,同时不可思议道,“不该?” 赵松穿着官服,在赵氏祠堂祭祀,今日一过,他就是荣亲王这一脉唯一光宗耀祖的子孙了。 他擦着手里的牌位,那是赵朗母亲的牌位。 旁边柱子上绑着的是窦老夫人,她只着轻薄的纱衣,在阴冷的祠堂瑟瑟发抖,冻的唇色发青。 “是你害死了她,是你!火是你放的!” “你不能怪我,你不能怪我。” 赵松转过头来笑笑,他长相儒雅,不少人第一面见都觉得此人不像经商的,都称一句儒商。 窦老夫人惊恐的看着赵松,明氏不是她害死的,药是赵松给的,最后的火也是赵松放的,同她没有关系,没有! “呵,是吗?我那么爱她,怎么会是我呢?” 他虽然上了年纪,却依旧不减风雅,窦老夫人不得不承认,赵松是他们同辈里样貌最出挑的。 可是他说出的话却沁着寒意。 “你不能杀我,不能!” 赵松笑容更加扩大,一袭华美的大红嫁衣,竟然是明氏当年出嫁时候的嫁衣。 他把它铺到桌子上展开,手里握着上好的毛笔,沾的不是墨而是油。 “雪儿,你不是看不起我吗?” “今日边让你看看,赵乘的儿子是什么下场,也叫你看看他有什么好的。” 赵松挥毫而就,清油留痕,他不在意,行云流水的写完一整首的神童诗,红色嫁衣已经失去鲜艳的红色,微微发暗。 他把衣裳给窦娇披上,窦娇颤抖着想挣脱,可是赵松力气之大他根本就挣脱不开。 “赵松!赵松,你要干什么?” “要你,嫁给我。” 壹佰陆.没炸? 窦娇往后缩着,衣裳上清油的味道很重,让她想反胃。 “你,你不怕……董家老二把你抖落出来吗?你不怕吗?” 赵松自然早就得知了消息,他当然有安排,那夜事情没成他就第一时间知道了。 什么,都别想同他扯上关系。 “我怕什么,该死的不是我。” 赵松声音出奇的柔和,窦娇从后脑到脊椎都是颤栗的。 “呼,映雪真漂亮。” 他看着眼前的女子,大红色的衣袍,明艳的妆容,同明映雪几分相似的脸。 手里拿着油灯,笑的一如春风化水。 “不要,不要!” “我啊,就喜欢熊熊烈焰,执着,热烈,仿佛啊它能烧掉世界所有的罪恶和不公。” “干干净净,所到之处,尽为灰烬。” “雪儿,你从火里把我救出来,为什么没想着继续救救我呢?” “我喜欢大火,你呢?也该喜欢。” 窦娇觉得他疯了,她拼命的挣扎着,头上珠钗响动,直到赵松把手里的油灯拿近,执起她红色嫁衣的一角。 因为上面有油,一把火烧起来,美的像火树银花。 “赵松。” “嘘,安静。” 皮肉被烤焦是会发出烤肉的气味,窦娇除了尖厉的叫声之外,周围居然是芳香的香气。 赵松闭着眼闻了闻,“对喽,就是这个味道。” “此香,就是要燃了才能出香气。” “凡人的皮肉,最为恶心。” “干净的大火里,不能存在那种恶心的气味。” 他继续在擦拭手里的碑,“映雪,我这算是给你报仇了。” 窦娇刚开始还有声音,逐渐慢慢的感受皮肉被烈火灼烧发紧,疼到好像被生生裂开,火焰在烧皮肉,血肉,那种疼像是把她整个人压缩起来。 她被汪洋大火包裹着,坠入永世不得超生的地狱。 “赵松!你在干什么?” “把他拿下!” 赵铖带着人到亲王府,梅怀北带着禁军包围了整个王府。 赵松转过身来,“呀,殿下,都虞侯,你们这是干什么?” 禁军把赵松反锏住,“赵松,你通敌叛国,如今证据确凿,还有什么好说的!” “殿下,草民何时通敌叛国了,这么大的帽子草民开罪不起啊。” “呵,你私自用粮换黑火,还说没有通敌叛国?” 赵松笑了笑,“殿下,草民一介商人要黑火做什么,不要听了旁人几句闲言碎语,就胡乱定草民的罪,草民冤枉啊。” 李涑此时也过来,他是直接带着李榒的书信给赵铖,“铖儿,赵老板纵然有些小错误,也不是通敌叛国之人,要错也是董家的错,如何能扯得上赵老板。” “你不要听信谗言,误了忠臣。” 弃卒保车。 赵铖在接到李榒的书信,为何他外祖父要给他写这样的信,难道? “舅父,恕铖儿不能从命。” “赵铖,你翅膀硬了吗?你知不知道父亲和我全部都是为你在打算,为我们大齐的天下在打算!” “赵松,不能抓你知不知道?” 两人在说着,地面一阵震动,在场的所有人都惊讶住了,赵松笑了笑,“大皇子,您瞧……” 来人进来禀报,凤凰山脚下的一处矿洞炸了。 赵铖看向赵松,“你,你!” 赵松摊了摊手,“殿下,松都说了,松乃一介商人,怎会同什么黑火,什么通敌叛国扯上干系。” 李涑松了一口气,“铖儿,别闹了,梅怀北,放人!” 梅怀北还押着赵松,就是不愿意松手。 赵铖大口大口换着气,他没想到赵松竟然这么奸滑,居然炸了所有的黑火。 如此,他有什么证据去证明,赵松同这批黑火有关系? “大皇子,草民一心忠于家国,怎会做那种事情,您不能冤枉草民呐。” 赵松语调轻扬,门外一道女声斥他,“你有什么脸说自己冤枉?赵松,你罪大恶极,枉死了多少性命,还恬不知耻的说冤枉,你哪里来的脸?” 董淑慎跨进门来,赵松看清来人,眼中闪过几分惊讶,“董淑慎?” “你杀桐花,因为她看到了你同窦娇私通,给赵朗下药。” “你雇佣那伙盗贼,无恶不作,帮你做尽那些见不得光的事。” “杀窦洵,嫁祸于我。” “普宁县那些百姓们,死的每一个都得算到你头上。” 赵松看着她笑了一下,镇定自若道,“董娘子,你这是干什么?你我有何冤仇,要这般苦苦相逼?” “是,作为三叔公,赵某是不称职了些,没有尽到自己的责任,可是你也不必如此记恨于我,想陷我于死地?” “呵,赵老板哪里还敢说自己冤枉?” 董淑慎寻声转过身去,是梅鹤卿。 “鹤卿。” 梅鹤卿手腕上还带着铐,依稀可见磨出的红痕,他没有应董淑慎的话,而是差人把赵松身边的王七带了上来。 董淑慎眸色黯了黯,又收回神色看向王七。 “赵老板知道他是从哪儿被抓到的吗?” 赵松看到王七后依旧不慌,“一个奴婢而已,梅……呃,梅大人,这是何意?” “他是去去炸矿山的,赵老板不会不知道?” 反正矿山已经炸了,赵松根本就不害怕。 “矿山?什么矿山,王七,梅大人什么意思?” “当然是你狗急跳墙的罪证!” 众人皆听到一声不同于董淑慎的女声,这道声音更稚嫩一些,也是江柳还不到二十岁。 董淑慎面上闪过一道喜色,江柳朝她笑笑,“你交代我的事情办好了。” 她学的她教的手势冲她鼓励,“真棒!” 江柳站在众人面前,环顾一周目光落在赵松身上。 “你不是说矿山炸了吗?” “你是不是觉得黑火都没了啊?” “嗯……” “你想错了。” “那声爆破声只是为了开凿水渠的,不是赵老板您的黑火藏身之地。” 赵松目光顿住,心里这才开始有了几分慌乱,“呵,你不过是个王爷的妾,有你什么事?” 江柳像一瞬间沾上了什么脏东西,拼命撇清,“别,别恶心人。” “既然不信,不如出去看看。” 赵松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被梅怀北押着出去,李涑眸光闪烁跟着出去。 董淑慎想过去拉梅鹤卿的衣角,再次被他避开。 门外跪了一地满脸是黑灰的人,衣裳风尘仆仆,沾满了尘土。 赵松在看到跪着一地得人彻底慌了,真的没有炸死他们? 壹佰柒.你们当初放弃她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她是董家女儿 江柳笑眯眯的,一张出水芙蓉的脸显得更加灵动几分,“你们瞧瞧,主家是不是他?” 她指着王七,他们磕头认下,“娘子,就是他。” “喏,赵老板,王七不会不是你的人?” 赵松看向王七,王七满面惊慌,“主,主子。” “谁是你主子!” 废物,这点儿事情都做不好。 这江柳是怎么知道的? 董淑慎绕到赵松身前,看着他,“赵松。” “你犯下滔天罪孽,还想着一次把所有人连同你放黑火的矿洞全部都炸了,数百条的人命呐,你连眼都不眨一下。” 赵松往后撤了一步,脑子第一次反应不过来,董淑慎早就派了人到他的矿洞了吗? 其实,错就错在,她们在暗赵松在明,他怎么会知道这两个姑娘家把他搅和的天翻地覆。 他只以为是大皇子发现了什么端倪。 梅鹤卿看着董淑慎的背影,弯了弯唇,对梅怀北,还有赵铖道,“大皇子,都虞侯,李大人,证据确凿,可以交由罪臣带回去了?” 梅怀北一直还在担心梅鹤卿的腿,可是看他好像现在又像没事儿人一样,也就把话咽了回去。 赵松深深的看了一眼董淑慎和江柳,李涑如今一句话也不敢多说,只是同赵松使了眼色。 带着赵松回大理寺,江柳正为了自己能做一件大事而高兴,转头看见董淑慎盯着前面在发呆。 “喂,看什么呢?” 董淑慎回神,眼睛里有几分哀凄之色,“我不知道鹤卿怎么了。” 江柳看着梅鹤卿的背影,分析道,“可能还是戴罪之身不好同你讲话。” “真的吗?” “放心,男人的面子。” 董淑慎觉得有些怪异,她总觉得鹤卿真的不想再理会她了。 这一日,连同董家所有男丁都被带到了大理寺,茶馆巷道处皆是议论之声。 大家都谈董家和赵松通敌卖国,赵松还想把那些人都炸死,上百条的人命啊。 监狱里。 董家几位大爷们都在责骂董淑慎,说她是喂不熟的狼崽子,哪儿有祸害自己家里人的? “老四,你养的好女儿。” “要不是她,我们能进这监狱来?” “狼心狗肺,吃里扒外的东西。” 董季远靠在墙角,抬了抬眼皮,“你们别忘了,她已经不是我董家的女儿了。” 董伯远闻言站了起来,“你说什么?那我们没有养她那么些年,这天底下只有老子不要小子的,没有小子敢不认老子的!” “董淑慎这个黑了心肝儿的,她绝对是对董家怀恨在心,想报复咱们!” “按照家规,就得打死。” 董厢源听着几个儿子吵吵闹闹的声音,动了动手上的铁链子叫他们住口,“你们还好意思说?” “能让一个小姑娘把咱们都送进牢里,真是好样儿的!” “老四,你去叫董淑慎同大皇子去说,董家是无辜的,赵松做的事情董家什么也不知道。” 董季远默默不语,直到董叔远推搡了他一下,他才开口,“爹,您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董季远!” 他重新蜷缩回了角落,一句话也不说。 赵松被带到大理寺的时候,赵朗刚好被提刑司押着送了过来,瞧见赵松不由地先问,“母亲呢?” 他笑了笑,“你问的是你哪个母亲?” 赵朗怔住,“你说什么?” “明映雪还是窦娇啊?” 赵松在经过他身侧的时候,声音压低似乎心情不错,“她们啊,都有了温暖的归宿。” “你什么意思?” “佛法里面头说,火焰,代表佛的智慧,智慧可以斩断一切,但显然人没有佛的智慧,那就用焰,来烧掉一切。” 他说的轻飘飘的,赵朗寒意丛生,眼眶欲裂地瞪着他,“赵松!” 梅鹤卿看着两人,叫人把他们分开,“行了,带进去。” “是。” 董淑慎和江柳重新进去了王府,祠堂里一根柱子被烧坏,好在不是承重柱没有倒塌,只是飞扬的灰烬和触目惊心焦尸。 窦娇,就这么被活活的烧死了。 多行不义必自毙,只是看到她的尸体叫两人都有些恶心。 “赵松真变态啊。” 江柳向董淑慎吐槽,董淑慎还担心江柳会害怕,如今见她还有心情说笑放下心来。 “我去看看雪钏她们,你要去吗?” 江柳还是排斥抗拒,“别了,印象不好。” 董淑慎见她这副样子笑出声来,“好,那你先回去等我。” “好,那我走了。” “认路吗?” “认路!” 赵松被关进大理寺里,有人送信过来,一张字条。 “守口如瓶方能平安无事。” 他看着送字条的人,那人居然能随便进大理寺狱,赵松笑了笑,“李大人真是……神通广大。” “大理寺,都有人。” 那人看了看赵松,起身走了。 董淑慎看完王府的几个姨娘和孩子之后就去了大理寺,在正堂瞧见了梅鹤卿和江抗。 江抗此次怕是彻底要被流放,事情没做成,他也看到了自己的结局。 如今才发现自己当初就是一心想回来临安,也没想想自己手上是不是一个烫手山芋。 现在冷静下来,这官道也就彻底到头了,能不能留住一条性命都难说了。 “梅大人,就此别过,望君珍重。” 梅鹤卿没有说话也没有道别,只是看着江抗走出大理寺的门,他抬头看着他的背影,有些眼晕。 董淑慎抬步进来,手轻轻地搭在他的胳膊上,柔声唤他,“鹤卿。” 梅鹤卿看了看周围,把她的手拂下去,“这是在大理寺,要称官称。” 董淑慎抿了抿唇,手在半空中又放下,梅鹤卿情不自禁侧头看她,董淑慎点了点头,“好,梅大人。” 他轻咳两声,“本官要去审案。” “那梅大人方便民女跟着吗?” 梅鹤卿手上拷还未解,周围也有人跟着,他看着梅怀北问,“都虞侯,她是大功臣,不碍事?” 梅怀北不懂,只觉得按哪条律法好像也无妨,遂点了点头。 看到梅怀北同意,董淑慎便跟在了梅鹤卿身边,边走边问他,“鹤,不,梅大人,你的腿怎样了?” 梅怀北也看过去想看梅鹤卿怎么回答,梅鹤卿摇了摇头,“无碍。” 闻言梅怀北皱起了眉头,当真无碍? 几人去了监狱,先审了赵朗和辛长林。 敌国是因为断了粮草,因而才想议和,辛长林作为守边的将士,见不得国家俯首称臣的。 尤其是不知道怎得,敌国突然就狮子大开口,使者大放厥词,言语间带着侮辱,辛长林这种脾气怎么受得了。 一气之下就斩了来使。 赵朗不明所以,他北上也是为了维护议和,却不想在泗县发现了敌国的人故意挑衅,反应过来才惊觉他这一仗做了什么。 董淑慎边听边觉得有问题,凭赵松一人又如何做得了这些事情呢? 壹佰捌.臣如今,是真的配不上她了 赵松这里,什么都审不出来。 他就是一口咬定,所有的事情都与他无关,还在叫着冤枉。 来人匆匆禀报,王七死了。 自尽的。 董淑慎心里一惊,到底是谁在护着赵松,他到底想做什么? 梅鹤卿盯着赵松半晌,赵松笑着,“梅大人,松是冤枉的。” “哪里冤枉你了!” 董淑慎有些气愤,梅鹤卿把她拉到自己身后,“赵松,无论你想干什么,这万万国土生民,你要是做了,就是千秋罪人。” 赵松毫不在乎道,“到底谁才是罪人?我赵松,是要名垂青史的人。” “呸,你害了那么多人,也配名垂青史?” 董淑慎发觉他简直无耻。 赵松摊了摊手,“谁能没有点过呢?” “只要功大于过,我的心是好的,做成了事情,青史上还是会有我一笔。” “你!” “小姑娘,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一个女人,心不要那么大,过刚易折。” 梅鹤卿再次把董淑慎拉过来,“好了,走。” “就不管了吗?” 他似乎有些无力的垂了垂头,“能有现在这个结果,已经最好了。” 赵朗和辛长林不用死,还能继续用,虽说估计要离开临安,但好歹在别处亦能留有官职。 他也不用死,还能断了赵松同敌国的往来。 只是不知道再往后一步,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只是到了如今,他们都心知肚明,单凭这个,无法撼动赵松身后的人。 出了监狱,梅鹤卿叫长云把卷宗封了,他去呈交给圣上,董淑慎还跟着他。 他转身看着她,“还有事吗?” 董淑慎心里酸酸涩涩的,根本不习惯被他这么冷待。 “你……” “董伯父会无事的。” 梅鹤卿又添了一句,“他们二人都会无事的。” “我……” 董淑慎还想说什么,梅鹤卿被叫走,留了一句,“回去,好好休息。” 她不知道该去哪儿,就想要不然就等在大理寺。 梅鹤卿被禁军看着进了宫,齐帝一见他便叫人把他手上的拷先给打开。 他依制行礼,齐帝上前搀扶他起身。 “鹤卿啊,你受苦了。” 梅鹤卿道不敢,“为圣上,死而后已。” “圣上,这是大理寺的卷宗。” 齐帝叫吕公公拿椅子进来,叫人坐下,他自己翻看着卷宗。 “这董仲远好大的胆子,居然敢伙同赵松。” “赵松这家伙,身为皇室子弟,私下里做出样的事情来!还不认罪!” “就让他在牢里关着,给朕日日问候,不信他哪日不说!” 梅鹤卿给齐帝跪下,“圣上,赵松身后怕有旁人,圣上一定要多加小心。” 齐帝思虑,又赶忙扶梅鹤卿起身,“鹤卿啊,你……” “依律,罪臣要被流放。” 死罪可免,活罪亦难逃。 况且,他若是还在临安,会受到言官们怎样的口诛笔伐。 事情明晰了,两派都想把矛头对准他。 就是对准圣上。 齐帝哪里舍得,“鹤卿啊,朕如何舍得。” “满朝文武,就属你最同朕贴心。” 梅鹤卿再次跪下叩首,“圣上,万望以国事为重,罪臣便死而无憾,纵使处江湖之远,亦心忧魏阙。” 齐帝几乎要落泪,手搭在梅鹤卿的肩膀上,“鹤卿啊鹤卿。” “还去赣州,去任提刑如何?” “这也算是流放了,朕还不信了,谁再敢对此有什么意见。” “朕还……保不住你了?” 他的声音有些颤,齐帝不是什么雄才大略的皇帝,他也属实不适合做皇帝,皇帝不是为所欲为。 一直就明白。 梅鹤卿以头触地,“罪臣谢恩。” “好了好了,你有什么罪?还不都是那帮人逼的!” “圣上,之前答应臣的可还算数吗?” 齐帝想了想之前答应他什么了,遂开口问他,“鹤卿,你不打算让她同你去?” “臣是外放,是流放贬谪,是戴罪,赣州苦寒不比临安,如何能让她陪我一同去。” 再者,梅鹤卿手搭在膝盖上,“她的父母,亲人都在临安,她自己也在临安,臣既不能陪她,便不好耽搁。” 齐帝闻言皱眉,他试探道,“那朕要么下旨将她嫁于你,到时候她也得陪你去。” “圣上。” 梅鹤卿打断,抬眼看向齐帝,眸中似有浅淡泪光,“臣如今,是真的配不上她了。” 齐帝唇微张,看着眼前的人半晌说不出话来。 “鹤卿啊。” 夜间天晴了,乌云散开,上弦月一弯小银钩悬在天上,没有一颗星子。 齐帝硬留着梅鹤卿到了晚上,出了宫也无人再看着他了,身上还多了一块齐帝给的玉牌,说是想保他在赣州无虞。 做事受阻的时候,也能轻松些。 梅怀北不太会说话,一路跟着把梅鹤卿送回大理寺,只叫了一声,“二弟。” 他转身,“大哥,保重。” 回了自己的院落,梅鹤卿看到了董淑慎趴在树下那张他们曾经欢爱过的竹榻上,约摸这些日子真的太辛苦了,她睡着了。 现在他想,那大约不是梦。 他半蹲下身子,轻轻地叫她,“慎儿。” 床榻上的人没有反应,他大着胆子碰她的脸颊,“慎儿,我好想你。” 声音很轻像是压着发出的,他摸到她脑后的位置,手里捻着一根极细的针轻轻按了一下。 他这才把趴着的人抱到自己怀里,俯身去亲她的脸颊,细碎又克制的吻,像蜻蜓点水,浮光掠影。 当他一无反顾的时候,慎儿是他人妻,那时候他做梦都希望董淑慎能看看他,希望她满眼都是自己。 如今,慎儿真的对他上了心,他不知道心里有多高兴,酸涩的桃刚开始变得有些甜味儿却要他放弃。 她之前嫁的人可是赵朗,是王爷,皇亲国戚,有多少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 他便是说按照他的官位和圣上赏赐,也可以不比赵朗差多少,他有的可以全部给慎儿,慎儿想要的他也会尽全力。 但如今,他算是罪臣,活着比死了还难受。 他没想过还能活着。 这双腿…… 壹佰玖.死后焚尸 时值夏日,夜里无风,白色荼靡花瓣飘落一院,卷来阵阵芳香。 梅鹤卿抱着怀里的人,手指在她颊边轻轻摩挲,有时候会想笑一笑,柔软的触感勾的他心神荡漾。 潮波方涌起,重重的拍在岸礁上停下,神色又变得凝重,就这么一会儿一会儿的,天上的弦月隐藏在云中,亦一会儿露出一会隐入。 董淑慎已经好些天没有合眼了,她睡的很沉,靠在他怀里还不时的往里凑凑,他勾了勾唇把她搂的更紧。 “慎儿,梅鹤卿这一辈子值了。” 第二日,董淑慎醒来时日头已经大好,有些晒人,她恍惚着坐起身来,反应了半晌推门进去。 屋内无人。 心里不由的涌上几分失落,鹤卿他,一夜没有回来吗? 梅鹤卿一早去处理赵朗和董家的事情,赵朗被削爵外放,辛长林同样被调到南边,两人不在一处,全都分开来了。 “梅大人,先前对你多有冒犯,是朗之罪,如今朗只想知晓我母亲到底是怎么死的?” 梅鹤卿看着赵朗,“你不是听见赵松说了,烧死的。” “不,不是她,是我亲生母亲。” “本官为什么要帮你?” 赵朗垂了垂眸,“梅大人,赵朗今日既不死,若有来日,定血债血偿。” 不得不承认,赵朗是武将中不可多得有能力的利刃。 先前自大高傲,如今受了挫折倒显得成熟稳重几分。 梅鹤卿笑了一下,声音听不出情绪,“看本官心情。” “本官最近很难过。” 辛长林替赵朗抱不平,“喂,梅鹤卿,你能不能别这么小气,不就帮他查查案子嘛。” 梅鹤卿双手抱臂看着他,“辛长林,你打了我,我现在还没好,你有什么资格置喙?” 他瞧着梅鹤卿的脸色,哪儿有什么伤痕啊,他又没真的把他打伤,就只打了一拳而已。 以前在军营里,梅鹤卿也没少打他啊。 董淑慎从他的院子走出来,便看到几个人的身影,她思虑了一下唤他,“梅大人。” 梅鹤卿身形微僵没有转身,倒是赵朗和辛长林都看到了她。 “梅鹤卿,你这大理寺府衙还藏女人呢?” “诶?这不会就是你当时藏着掖着那个女人?” 赵朗听到辛长林的话皱了皱眉,问他,“长林,什么意思?” 辛长林没怎么回过临安,不知道董淑慎是赵朗之前的妻子,他只知道同在军营里的时候,梅鹤卿有一个放在心尖尖上的姑娘。 普通人进军营无非想建功立业,封妻荫子,无可厚非。 他问过梅鹤卿缘由,但他说的话一直让他还挺鄙夷的。 梅鹤卿说,他看上一个姑娘。 作为将门之后的辛长林别提有多么嗤之以鼻,大丈夫志在四方,建功立业报效国家,这家伙居然是为了一个女人在战场上拼命。 梅鹤卿阻止了辛长林继续乱说话,转身看着董淑慎道,“董仲远是要被判刑的,你祖父估计亦要,其他人要被流放,但是你父亲会没事。” 董淑慎点头,梅鹤卿继续道,“你母亲在府邸等你,去看看。” “那鹤卿,你呢?” “我,还有事情。” 说完,梅鹤卿转身走了,留下董淑慎和赵朗,辛长林待在一起。 赵朗有些尴尬,开口也干巴巴的,“淑慎,这次……多谢。” 董淑慎没了对梅鹤卿那种温柔,正了正神色,“赵将军,男女有别,不要再这么称呼。” 辛长林在一旁嗅到一丝奇怪的味道,这三人什么关系? “我不是为了你。” 赵朗愣了一下,董淑慎从来都是为了她心里的对错和是非。 辛长林给董淑慎打了个招呼,又觉得董淑慎有些熟悉。 他看着董淑慎的背影问,“她姓什么?” 赵朗,“董。” “谁的女儿?” “董季远。” 辛长林若有所思,“亲女儿?” “不然呢?” 辛长林换了一种表述方式,“我是说,她没有别的亲人什么的?” 赵朗想了一下,“之前有养父养母,还有个姐姐。” 辛长林莫名激动起来,“是不是叫董骁?她父亲?” 赵朗瞥了一眼辛长林,不理解他为什么这么大反应,“好像是。” “我说呢,梅鹤卿这小子平时那么惜命,居然会为了董骁断了一双腿,感情是这样啊!” 辛长林自言自语,赵朗眉头皱的更紧不明所以。 垂拱殿。 李榒进殿,他身着绛紫色官服,一丝不苟,整整齐齐,俨然一副文人士大夫的模样。 “微臣叩见圣上。” 齐帝示意吕公公扶他起来,“爱卿辛苦了。” “为陛下分忧,臣不敢言苦。” “谈判的如何了?” “臣正要禀报,绍兴五年签的合约怕是不做数了,如今要再议和需在朝中选一张仪,蔺相如之士前往敌国议和。” 齐帝犯了愁,“这,该寻何人呐?” 李榒叩首道,“臣闻吏部尚书杨大人举荐,有一人可任此差。” “何人呐?” “翰林院编修,年前秋闱的探花,许庶。” “许庶?” 李榒接着道,“此人有学识有能力,又有雄辩之才,最要紧的是臣闻其心志之坚,当不辱使命。” 齐帝敲了敲桌子,思虑半晌,“晚间领人来给朕瞧瞧。” “是,臣遵旨。” “好,你辛苦了,下去。” 李榒走了,齐帝看着他的背影叫吕公公过来,“跟着他的人怎么说?” 吕公公附耳过来,“并无异常。” “规矩?” “很规矩。” 齐帝冷声嘶了一声,愁眉不展。 赵朗回不了府,圣旨责他今日离京,上马之前梅鹤卿给他送了一封信。 是赵朗母亲的验尸单。 拿到的时候手抖了一下,梅鹤卿竟然去挖他母亲的坟了? 但是赵朗来不及多想,展开来看。 “颅骨有裂缝,为致命伤。” “死后焚尸。” 这几个墨染的黑字像沁血般,赵朗眼眶发酸,手里的纸差点儿揉破。 验尸单下面还有一张纸,是一份口供。 窦娇旁边一直侍候的齐嬷嬷,她是之前明映雪的下人。 他,认贼作母这么些年。 赵朗有些脱力,他不敢想象叫了一个杀害自己亲生母亲的女人这么多年母亲。 可如今,死无对证。 有些仇,只等慢慢蛰伏再报。 壹佰壹拾壹.山不就我,我去就山 董淑慎把何琴和董季远接到自己的住所,连带着把赵谏也带了回来。 忙碌了一整天,帮着他们搬东西,收拾家里,王府的姬妾孩子们她也跟着操了心。 等到下午的时候,江柳才拉着她去用膳,“别忙了,你不饿吗?” 董淑慎点了点头,“是有点儿。” “那去引水阁,怎么样?听说可好吃了。” 董淑慎,“……是可奢侈了。” “诶呀诶呀,临安这种大都市,享受享受怎么了?” 真实原因是,她想去,但是带着的钱都花完了。 于是,她就只能…… 董淑慎看着江柳的馋猫样子,江柳挽着她的胳膊,“走嘛走嘛。” 到了引水阁,董淑慎碰见了几个熟人。 梅南枝和长云,还有辛长林。 辛攫和梅挚是故交,所以梅南枝与辛长林都是认识的。 梅南枝很热情的跑过去拉住董淑慎的手,“慎儿姐姐!” 称呼一出,她又摇了摇头,“我是不是该叫二嫂啊。” 董淑慎耳根立马变红,不知道该接什么话了。 辛长林挑了挑眉,“那咱们一起,碰巧都是熟人。” 他倒是挺自来熟的。 江柳更乐意了,白嫖谁不爱呢? 长云伸出手作请的姿势,“各位,请。” 大家都很热情,梅南枝凑过来问董淑慎,她跟梅鹤卿如何了。 董淑慎面露难色,“南枝,你二哥他约摸生我气了。” 梅南枝不信,“二哥他还敢生你的气?” “就是就是,先前我可能对他说了一些伤他心的话,因而,因而……他现在不愿意理我了。” 董淑慎接着道,“他可能真的……” 后面的话董淑慎没有说完,因为她刚提起这个口子就觉得心里闷闷的。 她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但是对于鹤卿来说,确实她现在觉得伤他心了。 梅南枝直觉不可能,她觉得以他二哥的性格,只有董淑慎不要他的份儿,他什么时候能这么有骨气了? “慎儿姐姐,反正我觉得,他应该就是闹别扭了,要不你去哄哄他,在我看来,二哥心中没有比你还重要的人。” 她这么一说,辛长林也插了一嘴,“梅鹤卿那小子,他看上你好久了。” 董淑慎跟着就问他,“小辛将军,您认识鹤卿多久了?” 谈到这个辛长林话也多了,滔滔不绝的讲在军营里辛攫是怎么偏心的,教梅鹤卿不教他。 那时候他们都不知道梅鹤卿是梅挚的儿子,因为梅鹤卿的长相同他们都很不像。 董淑慎边听边笑,大约能想象到梅鹤卿当初的样子。 “那你们后来?” 辛长林大约是触及他最不想提及的事情,没有回答董淑慎,反而是问她,“你知道鹤卿腿上的伤怎么回事吗?” 董淑慎心里像被什么揪起来,突然就不敢听他说了。 “你父亲是董骁董伯父。” 她点点头,辛长林继续道,“梅鹤卿那时候同董伯父关系很好,我都不知道为什么。” “那次阻击,董伯父为先锋,可是……” 辛长林顿了一下没有说缘由,只说了后来的事情。 “我只记得去救鹤卿的时候,他被马拖了很长的一段路,膝盖上的伤深可见骨,惨不忍睹。” “只是一味的自责没有救下董伯父。” 董淑慎并不知道他还与她爹爹有这么一段渊源,情不自禁的眼睛里蓄满泪水。 他受伤的腿是为了救她的爹爹。 “我那时候还以为这小子站不起来了,没想到没事儿,就是每到阴雨天疼的厉害。” “再有就是,鹤卿之前同我一样。” 辛长林故作轻松。 “他之前是个武将,也曾是先锋,少将,立下不少功劳。” 梅南枝和长云也是第一次听,辛长林看着他们,环顾一周,“所以枝枝,别老说你二哥来路不正。” “他是没有参加过科举,可他的官位,也是尸山血海,真刀真枪拼出来的。” “其实像你二哥那样的人,受了那么多罪,临到头还要被你们误解,我也是个混蛋,被愤怒冲昏了头打了他一拳。” “诶呀,过两天叫他打回来。” 董淑慎眨了眨眼,泪水滴落,江柳挽着她的胳膊,却在想她之前一直把自己当局外人,当她真的参与了这些人的生活,看着他们的波澜壮阔。 像是她卑微猥琐的人生中,也勇立潮头。 梅南枝微张着唇,心里难受的紧,长云握着她的手安慰着。 “我要回去告诉爹爹和大哥,二哥从来不是他们想的那样。” “他不是……” 董淑慎心情复杂的用完一顿膳,她很想去寻梅鹤卿,可当她再去大理寺的时候被拦下了。 “姑娘,大理寺重地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门口的人她不认识,只是心里像被狠狠地扎了一下,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这是真的不想再见她了吗? 夜里回去,因为何琴和董季远,还有赵谏都接了过来,她之前那所院子有些小,就带着江柳去许庶家里暂时挤挤。 许庶进宫去了还未回来,董温惠把孩子们哄睡了就来和她们一起。 她边铺床边问缩在角落里发呆的董淑慎,“慎儿,你怎么了?” “想什么呢?” 江柳在一旁翻话本子,觉得写的太烂了,套路她都看腻了,她来也行。 董温惠摸了摸她的头发,温声道,“慎儿,怎么了?跟姐姐说说。” 董淑慎靠在她的肩膀上,“阿姐,如果有个人为你做了很多很多,然后他突然要放弃了,会是因为他失望了吗?” “慎儿说的是梅大人吗?” 江柳凑过耳朵来,董淑慎吸了吸鼻子点点头。 董温惠柔柔笑笑,“慎儿,你不记得梅大人了吗?一点儿印象都没有吗?” 董淑慎茫然地看向她,董温惠引导着,“你记得小时候有一次你为了一串铜钱跳下水里去,当时水流湍急,乡亲们都以为你必死无疑了。” “那天下的很大的雨,爹爹回来马上就去找你了,我在家里守着焦急的不行。” “突然有一阵敲门声,是个很瘦弱的少年,十几岁的样子,浑身湿透,同梅大人长的很像。” 平时或许搞的很脏,头发也蓬乱,但下了雨后,便大不一样。 董淑慎像是想到了什么,她混市井遇到过很多地痞流氓,要她印象深刻真的很难。 可就是在她匆匆而过的时候,原来……也留了别人心里。 她自以为普普通通,毫无颜色的纯白人生,却是一个人浓墨重彩的绚烂。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艳外之艳,华中之华。” 以为桃花而已,不算名贵,百花中无名,喜爱者却珍惜宜其室家。 董淑慎咬着唇,眼泪从眼角滑过,“鹤卿……” 这是一场天赐,也是她回首就能发现,稍微多瞧一眼就能看见的影子。 “他说他……没有名字。” 她不习惯大吵大闹,悲伤一般都没有声音。 不是每一份爱都能有回应,也不是每一份感情都能被人知悉。 可当她爱上他,才惊觉错过。 便如汹涌的潮水淹没到窒息。 江柳凑过来揽着她的肩膀,“要不你试试挽回?毕竟女追男,隔层纱嘛。” “山不就你,你去就山嘛。” “董淑慎,追个男人而已,不会比搞倒赵松难的。” “我们把这种称为,爱人的勇气。” 壹佰壹拾贰.生如芥子,心藏须弥 “嘶。” “师父,轻点儿。” 韩宪扬眉看向他,手上捏针的力度却没减,“啧,当年你回来我就说过了,这双腿不能再伤到一点儿,得好好养着。” “现在啊,你就别想好了,谁也救不了你。” 梅鹤卿手搭在矮桌上,眼神望着窗外,神思飘忽,“师父,您就说,我这双腿还能站多长时间。” “你还想站着?从现在起你就日日躺着养伤。” 他直起身子急忙道,“不行,明日我就要离开临安了。” 韩宪瞪他一眼,手上力气加大,梅鹤卿咬紧牙,额头上一层冷汗。 两人半晌没有言语,门外有人敲门,韩宪顿了顿出去开门。 “老伯,实在抱歉叨扰您了,鹤卿有找过您吗?” 韩宪看着门外的姑娘,神色匆匆,他昧着良心,“姑娘不好意思,我这几日都没见过他。” 眼见门外的人眸光黯淡,又向他行礼之后才离开。 “这小姑娘是如何知道我住哪的?她估计是知道你要去赣州了。” 韩宪边关门边对里面的人道,梅鹤卿还看着窗外愣神,直到韩宪又动了动他膝盖上的针才把人唤回来。 “回神儿了。” “我这套针法看会了没?我可不会陪你去赣州的啊。” 梅鹤卿点头,“知道。” “别光知道,医者不自医,但你这腿旁人也看不了,好好养养,兴许能多用几年。” “嗯。” 韩宪坐下,拿着酒壶对着喝了一口发出喟叹,“怎得,先前穷追猛打的跟在人家姑娘后边儿,现在把人家姑娘吊起来了,你又熄火儿了,你知晓你这种行为特别不负责任吗?” 梅鹤卿手指微微往回蜷缩,灯光下羽睫的阴影投射遮住眸中情绪。 “我能让她后半生伺候我这么一个废人吗?” “走路要靠她扶,靠她搀,可能到以后下面的筋络坏死站都站不起来。” “她会对我生厌的。” 所以现在趁着她对他还有一点儿好印象,不如就让自己留在她这个阶段。 慎儿对他那点儿喜欢念想慢慢的也就淡了,以后哪天她回想起来也只会记得他梅鹤卿的好。 这就够了。 他眼里的慎儿啊,什么都好,不认输不惧险,她是真的身体力行的去证明,事在人为。 慎儿有没有他根本就不重要,他也不认为他在慎儿心里就占了多少。 他希望他之于她是锦上添花,她的路繁花似锦,不是拖累,累赘。 用他数十年的心血换她人生画卷里留下的一点朱砂。 韩宪眉头皱的很难看,他实在不懂梅鹤卿这小子的想法和坚持,他太奇怪了。 但他又有点儿理解,人生在世嘛总得有点儿追求和寄托。 “鹤卿啊,你可真是个……痴情种。” 韩宪半晌说了这么一句,他没听到他靠在墙角的低语。 “董淑慎啊就是梅鹤卿的一切。” 有好几日董淑慎都没有见到过梅鹤卿,她有些神情恍惚,山河图的进度也慢了很多。 许庶被圣上加封了官职,任了礼部的侍郎,跟随使团出使敌国。 董温惠边给他收拾行囊边难受,“相公,多久才能回来啊?” “短则数月,再长也不过半年,娘子别挂心。” 许庶从身后抱着她的腰,下颚搭在她的肩膀处,“不难受好不好,你想要什么尽管列张单子相公全给你带回来。” 女儿跑过来拉着许庶的衣摆,“爹爹,我也要。” 许庶也没有放开董温惠,只是腾出一只手来摸摸她的头,“你答应爹爹,要听娘亲的话,不要惹娘亲生气,爹爹就给你带东西。” “嗯,我不会惹娘亲生气的。” 董温惠之前就同许庶分开过很长一段时间,那时候全是许庶给她偷偷写信。 他那时候做苦差役,但好歹是在大齐境内,如今他要去敌国,董温惠怎么也放心不下。 许庶又摸摸女儿的头,哄着她出去玩儿。 女儿出去后,许庶把董温惠拉过来坐到自己腿上,看到她眼角的泪心疼不已。 “娘子,别哭嘛,你一哭我心都碎了。” “那你还要去,你知不知道那可是敌国。” 许庶亲了亲她的眼角,手抚在她的背上,“当今朝廷,可还有能出使敌国之人吗?要么就是辱我朝威名,俯首称臣,要么还是要打仗,圣上又不许。” “那也不是要你去啊。” “娘子,庶十年寒窗苦读,祖上世代为农,只庶一人入仕,当克复己身,报效朝廷。” “我虽为文臣,亦有不移之志,山河破碎,偏居一隅,庶虽生如芥子,却心藏须弥,穷且益坚,无一日敢忘青衿之志。” “娘子,你当明白为夫的志向啊。” 许庶握着董温惠的手放到胸口上,董温惠背过身去,他跟着贴上来亲吻她的耳垂。 “娘子,娘子……” “今日为夫下厨可好?” “娘子好好歇歇。” 董温惠被他弄得耳边发痒,想要推搡开他,许庶按着她的手,声音发哑,“娘子,你答应我昨夜……” “你去陪了慎儿,都没回来陪我。” “那还不是你回来的太晚。” “为夫错了,为夫错了,娘子恕罪,今日容为夫将功折罪好不好?” 董温惠半推半就的,“你如今是个官老爷了,家里还有旁人呢,青天白日的,你不尊你的孔孟了?” “可是此一别,要好久见不到娘子,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我肯定夜夜辗转难眠,思念娘子。” “哼,油嘴滑舌的腔调。” “娘子……” 董温惠轻声哼叫一声,推着他的肩膀,“你轻一点儿,家里还有人呢。” “嗯,无妨。” 许庶如今换了宅子,家里有几个仆人,却都惊讶于今日许老爷去了厨房。 “诶呦,夫人命可真好。” “都说糟糠之妻不要当,但逢上咱们家老爷这样的,可真是百年修得的福分啊。” 江柳戳了戳董淑慎的胳膊,露出羡慕的眼神。 “诶,你怎么把山河图拿回来绣了?弹性办公啊?” 董淑慎这几日没怎么睡好,又因为姐姐说了近日来家里聚聚。 她在绣院也没有别的活儿,在哪绣不一样。 一家人其乐融融的,董季远和何琴也来凑热闹,因为董季远,何琴心态还挺好的。 毕竟整个董家,也就她现在还好好的了。 江柳觉得氛围很好,反正她一个孤儿头一次感受有这么多家人的感觉。 董淑慎看着许庶给董温惠夹菜,拿着帕子给她擦嘴角,又不由的生出几分羡慕。 许庶此时还不知道,他这一走,将是多久不归。 壹佰壹拾叁.梅大人,民女无家可归了 这日晨,许庶走了两天后,董淑慎在梦里惊醒,拉着还在昏昏欲睡的江柳的手。 “柳儿,我要去赣州。” 江柳迷迷糊糊的揉了揉眼睛,“你说什么?” “我想去就山。” 董淑慎还在说着自己这几天来的想法,江柳从董淑慎手里把自己的手拽出来,“嗯嗯嗯嗯。” “好的好的。” “加油加油。” “柳儿,你?” 她再回头,江柳头沾在枕头上又睡着了。 董淑慎,“……” 赣州府。 杨凌风的妻子田叶和自家小妹忙里忙外的拾掇,打扫着许久没有人居住过的宅院。 “双双,仔细些哈。” 衣着朴素的姑娘手上动作勤快,简单发髻上只插着一支素色簪子,靛青色襦裙,相貌清丽。 “明白,鹤卿哥他不是下午才到吗?不着急的。” 田叶拉着她的手,压低声音道,“啧,这次你可得抓点儿紧知道吗?虽然人不是京官了,那也是地方上提刑,不要学你哥,有这么个朋友啥也捞不着。” 杨双想解释什么,田叶再一次打断她,“要说这梅大人啊,长相也俊,人还年轻,话咋说的,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可要留点儿心眼儿。” “知道吗?” “……嗯。” 杨双转过身去继续收拾,神思飘忽,有些心不在焉的。 直到傍晚,天边染上一层金色,日落西山,田叶带着杨双站在门口远远的瞧见杨凌风领着人过来。 梅鹤卿一袭青衫,手里拿着斗笠,发上一支简单青簪,身长玉立从雨帘中走来。 “见过嫂嫂。” 田叶笑着迎他,“诶呦,鹤卿啊,路上是不是不好走啊。” “还好,杨大哥在城门口等着省去很多。” 杨双向梅鹤卿行礼,“鹤卿哥,一路辛苦了。” 他向她回礼,“双双,好久未见。” “东西我帮你拿。” 杨双想帮他拿东西,梅鹤卿笑了笑提了提自己身上的行囊,“没有什么东西,我是罪臣又不是钦差。” 杨凌风闻言,“老弟啊,你这是哪里的话。” 田叶直接插嘴道,“就是,你这罪臣也比你杨大哥能行,干这么多年也没见官位挪一点。” 几人跟着田叶的话笑,田叶赶紧请梅鹤卿进去,“别光站着了,今天早起新做的米粉,还有炒的新茶,给鹤卿尝尝。” “多谢嫂子了。” “诶呀,说什么谢啊,之前那间宅子啊今天已经和双双打扫出来了,还换了新的被褥,都是现成的。” “实在是麻烦嫂子和双双了。” 杨双柔柔笑笑,“不麻烦的。” 用完膳,杨双领着梅鹤卿去他的住处,那是之前梅鹤亭带他住过的地方。 “鹤卿哥,你瞧,这儿都没什么变化。” “嗯,是没什么变化。” 他上次来的时候去各个县查案子,没有怎么在赣州留宿,此次与上次不同,算是要定居下来的。 “鹤卿哥,你行了几日了怕是也疲了,我帮你打些热水来。” 梅鹤卿怕太麻烦她,制止道,“双双,不用麻烦了,我自己来就好。” 杨双已经去帮他打水了,边打边道,“你同我还客气什么?” 他坐在凳子上,连日的赶路阴雨天的侵蚀,膝盖处又隐隐作痛,转瞬间疼的站不起来。 “鹤卿哥,你怎么了?” 杨双把手里的桶一放,木桶与青石板碰撞发出声音,有水溅出来。 梅鹤卿抬起头来,唇色已经发白,“没,没事,老毛病了。” “还是腿疼吗?怎么觉得你比先前还严重了?” 杨双俯身看着他,梅鹤卿手撑在腿上,“双双,出去,我一会儿就好了。” “你自己可以吗?” “嗯。” “那我就在外面烧水,你有什么就叫我。” 梅鹤卿想了想,应了她一声,“好。” 不知过了多久,杨双再进去的时候梅鹤卿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攥着的手慢慢松开。 她拿着打湿的帕子递给梅鹤卿,“鹤卿哥,你是不是……” 他笑了一下,像是怕吓到她,“受了点儿刑,没事儿。” “受什么刑了啊,怎么会这么严重啊。” “皮肉之苦罢了,不算什么。” 杨双蹙着细眉,想扶他,梅鹤卿没有让她扶,对她道,“双双,不早了,回去。” “鹤卿哥,你是不是?她没有同你来吗?” 提及梅鹤卿在意的人,他眼睫垂下,声音低哑,“双双,你看我这副样子,配得上谁。” 杨双不知道该说什么,心里被翻搅出往事,眼眶发红。 “你们男人总是这样!” 她哭着跑了出去,梅鹤卿看着她的背影,想开口又觉得自己不会哄人,还是算了。 夜里,他躺在床上,直到天亮才睡了过去。 梦里无边无际的和她在纠缠。 她会慢慢忘了他,可他一辈子也忘不了她。 “慎儿,慎儿……” “我好疼。” 江柳真是无语了,她被董淑慎软磨硬泡,威逼利诱带她从临安到赣州。 不是,她还没玩儿够呢。 小布尔乔亚的生活才刚刚享受了几天而已啊! 董淑慎在马车里放着自己的山河图,占了一半的位置,江柳差点儿以为她工作也不要了,后来发现她还有点儿理智在。 “你说,我怎么留下啊?他看到我会不会直接让我走啊。” “我该怎么说?” 江柳作为恋爱狗头军师,指挥道,“你就跟他说,你来送我的,然后跟我吵架了,没有地方住,求他收留你。” 董淑慎,“……这样可以吗?” “送上门的女人,不是,我的意思是,你装的可怜一点儿,孤身一人,无处可去,只能求他梅大人收留几日。” “那可是还有客栈什么的。” 江柳恨铁不成钢的,“我怎么收了你这么个不开窍的徒弟!你不会说你身无分文啊!” “我为什么会身无分文啊?” 江柳倒吸一口凉气,“训斥”道,“董淑慎!你就不会说你被偷了,抢了,反正就是没钱了,死皮赖脸懂不懂?烈郎怕缠女!” 董淑慎一副受教的样子,“明白了。” 梅鹤卿第一天去了衙门,认了认人,下面的官员们都交接了交接公务。 回到家的时候,僻静的小巷里他的脚步声清晰可辨,他刻意转身绕了一条道,转过身去,“你想干什么?” 董淑慎吓了一跳,眨了眨眼睛看着他,轻声唤他,“梅大人。” 梅鹤卿愣在原地,觉得自己是不是做梦没醒,反应了半天。 “梅大人,民女无家可归了。” 壹佰壹拾肆.忘不掉你,舍不下你 梅鹤卿看了看周围,巷子僻静,青砖墙缝里夹杂着青苔,并无人烟。 “民女闻梅大人乐善好施,观音在世,如今民女人生地不熟,走投无路,可以收留民女几天吗?” 董淑慎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面上少有的小女儿的娇俏明艳,当她这样看着他的时候,梅鹤卿只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 他好像很久没有见到董淑慎这个样子了,她这样笑着看着他,像是他第一次见她的时候。 她是来找他的吗? “你,怎么来赣州了?” 董淑慎歪着头看着他,“我来送江柳啊,但是她跟我吵架了。” 梅鹤卿思索着她这句话,吵架了? “那你怎么来找我了?” “因为我没钱了,一分都没有了。” “啊?” 梅鹤卿皱了皱眉,“你的钱呢?” 董淑慎面不改色道,“你们赣州治安太差了,我的钱被偷走了。” “所以梅大人,要帮民女把钱找回来吗?” 梅鹤卿直到现在还没反应过来,公事公办道,“本官是管刑狱的,这种偷盗之事姑娘该去找县令报案。” “那可是梅大人,人家一个弱女子,哪里认识什么县令,孤身一人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被人欺负了怎么办?” 她还怕别人欺负她?谁能欺负了她? 董淑慎继续道,“眼看天色都这么晚了,梅大人不会看着民女露宿街头。” 梅鹤卿从怀里掏出钱袋,全部交给她,“姑娘,够不够,不够我还有。” 董淑慎看着手里的钱袋,微微张了张唇,柳儿没有告诉她他会给她钱啊。 现在该怎么办啊。 生平第一次董淑慎无理取闹道,“可是梅大人,民女的钱还没追回,里面有民女很重要的首饰,很值钱。” “所以民女不能拿您的钱,民女也不敢自己一个人住客栈,花别人的钱民女心里不安。” 梅鹤卿像是第一次认识董淑慎,不知道这种话怎么从她这里说出来的,荒诞的简直像在做梦。 他做梦都没有梦到过这么离奇的她。 她是不是发烧了? “你是不是病了?” 董淑慎睁大眼睛,愣了一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没有啊,我好着呢。” “梅大人,咱们好歹是不是有过一段不同的关系,我只认识你啊,你总不能看着我客死他乡,都没人,” “董淑慎!” 梅鹤卿敛眉打断她,“你胡说什么?” 董淑慎噤声,小心翼翼地拉着他的袖子,“那梅大人发发善心,心疼心疼民女。” 他侧头看着她,多日未见,董淑慎身上淡淡的熏香萦绕,令他魂牵梦绕。 “本官替失主找到财物,董娘子是不是就可以乖乖回临安了?” 董淑慎心里划过一抹喜色,小鸡啄米般点点头,“嗯。” “寒舍不比临安,姑娘下榻,不要嫌。” “你嫌也没用,你自己说本官心善,本官就这条件。” “没事,梅大人的条件就是最好的条件。” 她声音含笑,梅鹤卿心里一动,突然很想自私,很想问她,董淑慎,你是不是来找我的? 董淑慎跟在他身后,梅鹤卿本来也走不快,两人就慢慢的走着,都没有说话,夕阳拉长影子,映在青石墙上。 一路跟着她,董淑慎觉得他好像瘦了些,就是觉得腰好像细了点儿,之前他的腰封系的好像比现在松一些。 也是,受了那么多罪,怎么可能不瘦。 没有从他身后搂过他,董淑慎看着他的背影,很想从他身后搂住他,跟他说这些天真的很想他。 梅鹤卿觉得身后目光灼灼,有些不自在,她再这样,他真的忍不住干些什么。 “姑娘,矜持一点儿。” 董淑慎轻咳两声,脸色微红,也不知道是谁先不矜持的。 “梅大人,民女只是看您身形如鹤,挺拔如松,不由的多看了两眼,您这么小气,看都不让看啊。” 梅鹤卿不由的耳根发红,董淑慎从来没有对他说过这么……有些轻薄的话。 像……调戏他一样。 真想把她的眼睛捂上,把嘴也捂上。 她现在怎么成这样了? 董淑慎这么说更让他心里蒙了一层阴霾,她现在喜欢他的身姿,过几年他站不起来,又该怎么办。 “梅大人,您怎么了?” 董淑慎走到他身侧,梅鹤卿偏过头去,“姑娘自重,不要再说这样的话。” “哦,夸您也不行啊?” 梅鹤卿头一次觉得董淑慎比起他来也不遑多让,而且是这种暧昧不清,又实在让他想入非非的话。 他拉着她的手腕,把人拉过来,“董淑慎,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董淑慎笑着眉眼弯弯,“来认错,来追人。” “梅大人,给个机会。” 让我来爱你。 太阳只剩最后一丝光芒,并不刺眼,夏日和风温柔,垂柳茂盛枝叶轻晃,风中送来淡淡的草木香。 梅鹤卿恍惚间觉得身在云端,耳边只是重复着董淑慎那句话,她不明所以以为是他拒绝她,对她失望透顶,又来挽回他。 可是慎儿,我不可能因为这个拒绝你。 我永远不可能真的生你的气,我只是在怪我自己。 一种难以名状的幸福掺杂着酸涩,在心口一圈圈荡漾蔓延。 他怔了半天,艰涩开口,“董淑慎,我以为我那日的话说的够清楚了……” 梅鹤卿很难对着董淑慎说出什么太过伤她心的话,他宁愿把问题全部归到自己身上。 董淑慎抿了抿唇,依旧笑着看着他,“我还没有说我同意呢,和离需要两个人同意,分开也需要。” 或许是没有想到董淑慎脸皮也能这么厚,梅鹤卿蹙着眉有些不知所措。 “你现在把我撩拨的心神不宁,日思夜想的,说放弃就放弃啊,梅大人也太不负责任了。” 梅鹤卿舌尖微微润湿唇瓣,思索着董淑慎那两个词语,心神不宁,日思夜想。 “董淑慎,你在说什么啊?” “就是慎儿忘不掉你,舍不下你。” 壹佰壹拾伍.鹤卿哥! 梅鹤卿心里被她搅动的乱七八糟,她这么主动让他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又完全抗拒不了。 他怎么去拒绝这样的董淑慎,太难了。 “本官只答应帮你找回丢失的财物,其余的……不在本官职责范围内。” 董淑慎也没有介意,“好啊,民女多谢梅大人。” 梅鹤卿又看了她一会儿,清了清嗓音道,“走。” 她有些没反应过来,“去哪儿?” “你不是不敢自己住客栈,要求本官收留?” 董淑慎认真点头,跟在他身后。 赣州的住处自然比不上临安,一眼就能望到底的宅子,也就是门楣看着同一般老百姓有些区别。 梅鹤卿侧眸看着她的反应,董淑慎并无任何神色变化,反而问他这周围是不是离主街挺近的。 刚把董淑慎领回去,就有小吏来请梅鹤卿,杨凌风和几个同僚要为他接风洗尘,平时倒是无所谓,可是有杨凌风在他便不太好拒绝。 “里面那间是我的房间,其他的你随便挑。” 董淑慎看着剩下的房间,梅鹤卿怕她觉得其他的有些小,又道,“你要是想睡我的房间,也可以。” 没想到进度可以这么快的董淑慎,有些兴奋地看着他,“睡你的房间吗?” 察觉她会错意了的梅鹤卿解释道,“对,我睡别的地方。” 董淑慎默默叹了口气,“不用了,我是来借宿的怎么好占你的地方。” 小吏又在门口催了催,董淑慎冲他摆摆手,“快去。” 梅鹤卿转过身去,走了几步又返过来看着她,董淑慎对他笑了笑,“怎么了?梅大人舍不得民女?” “并不是。” 他从怀里重新拿出钱袋来放到董淑慎手上,“拿着。” “为什么给我钱?你不收留我了?” 梅鹤卿似笑非笑看着她道,“你不会做饭,吃什么?” “你晚上不回来吗?” 董淑慎心里划过一丝失落,梅鹤卿看到她蹙眉,一直想狠心却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有办法对她狠心。 连句拒绝人的重话都说不出来。 “我不回来用晚膳,所以你自己去用些。” 本来他想加一句,不用等我回来。 却卡在嘴边没有说出来,总觉得有些奇怪。 她或许根本没这么想。 “那民女等梅大人回来。” 董淑慎的眼睛很漂亮,她笑起来像星河流转,太容易吸引人陷进去。 只是她之前太习惯了成熟,又一直以贵女,王妃的要求严格对待自己,喜怒不形于色,要端庄大方得体。 像是养在盆里悉心呵护的珍稀花卉,美艳高不可攀,却是折断腿磨灭本心的优雅。 梅鹤卿有些恍神,他知道他最喜欢董淑慎什么,她现在越来越会拿捏他了。 不敢再去看她的眼睛,梅鹤卿转身出去,董淑慎看着他的背影离开才转过身打量他的住所。 “嘎吱——” 董淑慎一惊警惕地看向声音响的地方,杨双提着很多东西脚步轻盈的进来。 两人四目相对,杨双刚喊着一句,“鹤卿哥。” 准备喊第二声的时候,话就停在了唇边。 这是谁? 董淑慎很清楚的听到杨双那一句,鹤卿哥。 他又哪里来的妹妹?除了南枝他怎么还有个妹妹,他怎么这么多妹妹? 心里有种难以言说的感觉在一瞬间涌上来,憋憋涨涨的,不好说。 先前赵朗府里那么多姬妾,董淑慎没有任何感觉,觉得自己做的很好,很符合书上说的,为人正妻要大度,不妒忌。 可是现在看到这个姑娘,心里有种不太舒服的感觉,一点点,不是恶意,就是有点儿难受。 杨双看着眼前的女子,是她在赣州从来没有见过的,身上的衣料,发上的首饰,以及她整个人通身的气度,绝对不是赣州本地的。 心里生出几分羡艳,又不敢直视眼前美艳逼人的女子,会让她这个从小在小县城长大的姑娘有些像被阳光倏地刺到了眼,只想躲避。 “姑娘,你是?” 董淑慎看着杨双问,杨双有些内向腼腆,小声回答她,“我是鹤卿哥好友的妹子,鹤卿哥刚来,很多东西都没有添置,因而我来送些东西。” “这样啊,姑娘唤什么,我是……梅大人的,嗯……随从书吏。” 杨双没有见过董淑慎,只觉得她这么漂亮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小姐打扮,怎么回事鹤卿哥的随从?他也太奢侈了,临安官人都这么奢侈吗? “姑娘?” 她盯着董淑慎有些回不过神来,直到董淑慎又叫了她一声,杨双才回她,“民女唤杨双。” “杨双。” 杨双看着董淑慎的脸,面色有些发红,她真的从来没有在赣州见到过这么漂亮的女子。 便是都说赣州知府的娘子,说是整个赣州最漂亮的美人儿,好似都要逊色几分。 “那我唤你双双,可以吗?” 杨双听着董淑慎温柔的声音,愣愣的点了点头。 “双双给梅大人买什么东西了?” 杨双提着手里的乱七八糟的一堆日常用品,“就是些平日用的到的,我该怎么称呼您啊。” “董淑慎。” “姐姐多大了啊?” “今年二十有二了。” 杨双笑着称呼了一声姐姐,带着董淑慎去了梅鹤卿的房间。 屋内陈设简单,除了一张床,桌子,几个竹凳之外并无别的家具。 “鹤卿哥刚来,嫂子叫我替他置办些东西,说他一个男人不细心。” 杨双收拾着自己手里的东西,董淑慎也不好坐着帮她忙碌着,“淑慎姐认识鹤卿哥多久了?跟着他很长时间了吗?” 董淑慎想了想道,“这么一算,认识梅大人有十几年了。” “这么久了吗?您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女儿,怎么会当鹤卿哥的书吏?” 董淑慎想说,还不是没有正当关系,她只能先这么说啊。 “梅大人先行来的赣州,我也就跟着了。” 杨双笑笑觉得不太可能,收拾完了之后,她看着董淑慎道,“淑慎姐有什么喜欢吃的吗?要吃米粉吗?” “你要做饭吗?” “对啊,天色已经不早了,鹤卿哥他总得吃饭。” 董淑慎告诉她,“可是梅大人出去了,晚上说不回来了。” 杨双想了想,“这样吗?也对,大哥应当今日去给鹤卿哥接风去了,他们有好几个人都去了。” “那我下些粉儿,您赏赏光?” “麻烦了,实在麻烦了。” 杨双手艺很好,董淑慎吃的很开心,觉得能同董温惠媲美了。 两人刚吃完饭,就听到门外有声音,是杨凌风送人回来的脚步声和说话声。 “清仕,你可以吗?” 梅鹤卿饮了些酒,杨凌风有些担心,不过他摇摇头,“没事。” “那就好,要么叫双双给你煮完醒酒汤?” “不用麻烦了,没喝多少,你都替我挡下了。” “好,那明日见。” “嗯。” 杨凌风走了,梅鹤卿看着门想到董淑慎还在,不知道这样进去好不好。 不过,杨双也听到声音出来开门,惊讶道,“鹤卿哥,你喝酒了?” 董淑慎闻声也跑了出来,“你,你喝酒了?” 梅鹤卿看着董淑慎,目光在她身上,“一点点而已,不多。” 杨双忙道,“这是一点点吗?熏死我了。” “鹤卿哥,我去帮你煮醒酒汤。” “不用麻烦了。” 梅鹤卿想制止,杨双觉得不太行,就去了厨房,董淑慎看着梅鹤卿想去扶他,梅鹤卿像是想到了别的什么避开了她。 淡淡的一句,“去休息。” 他转身回了自己房间,董淑慎留在原地不知所措,也跟着杨双去了厨房。 “双双,我也想学学,难吗?” 她也想学着为他做点儿什么。 杨双挽着袖子回她,“不难的,很简单。” 董淑慎也挽起袖子来,露出一截雪白的藕臂,杨双都看呆了,杨凌风没做官之前,她从小做农活儿,现在虽然不做了也洗衣裳做饭什么的。 加上她被日晒的多些,从来没有见到过像切开的藕段一样的胳膊。 “双双,然后呢?” 杨双刚要说话,董淑慎被放在灶台旁边的勺子烫到了手,灶台很热,她没什么经验,被勺柄烫到了。 “嘶——” 长柄杓应声落地,发出声响,杨双赶紧去看,“淑慎姐,你怎么了?” 梅鹤卿从房间里匆忙出来,看着董淑慎手上的红痕,对杨双道,“双双,她不会做饭。” “她这双手也不是做饭的。” 壹佰壹拾陆.她在勾他 董淑慎抬起头,手上只是被烫到了不是很疼,可是按照柳师父的教诲,她眼泪汪汪的看着梅鹤卿。 柳师父说了,没有哪个男人能拒绝“可怜巴巴”的美人儿落泪,她平时太刚了,稍微示一下软。 指不定就心疼了。 梅鹤卿被她的表情吓到了,担心道,“慎儿,很疼是不是?” 杨双听到梅鹤卿的这一声下意识的称呼,揶揄的眼神瞧着两人,果然不是普通的关系。 董淑慎“委屈”的点头,“疼。” “我去给你打点儿凉水。” 梅鹤卿转身就进去房间拿了铜盆出来,从井里打出一桶凉水来,拉着她的手浸在里面,侧头问她,“有没有好点儿?” 冰冰凉的井水,董淑慎觉得手上没什么感觉,本来也没有那么严重的。 “还是很疼吗?” 董淑慎咬了咬唇,点头,“嗯,还有一点儿疼。” 梅鹤卿想了想,看了看天色,问杨双,“双双,家里有伤药吗?” 杨双看着梅鹤卿那副着急的样子,下意识抿唇想笑又收起了笑容,“有呢,我去给你拿。” “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 梅鹤卿半蹲着身子,把她的手从水中拿出来,月光下,葱白的玉指纤纤,剪的干净圆润的指甲泛着淡淡光泽,往下滴着水。 他不由的喉结微微滚动,这双手的触感有多柔软细腻,他是知道的。 以前不敢太放肆,牵着手就规规矩矩的牵着,可是他心里总是痒痒的,想把她的手指弯折成各种形状。 虽是有些不明所以的趣味,可他觉得他是一个男人,正值这个年岁,没有办法不产生些绮丽的想法。 董淑慎察觉到他的神色,沾湿的手去触碰他的脸颊,轻声的一句像蒙了一层月影纱,“鹤卿。” 梅鹤卿按着她的手,情不自禁地想侧头用唇去触碰她的指尖,刚从底下刨出来的青葱笋尖,他也如愣头青一般了。 “鹤卿哥,这个青色瓶子里的是,” 杨双刚抬步进来,就看到这么一幕,慌张地只想赶紧离开。 她这么一进来,也把梅鹤卿从不清醒中唤了出来,他偏过头去,站起身来,“双双,都是粗布的帕子吗?没有丝帕?” 杨双,“……鹤卿哥,丝帕很贵的。” 董淑慎觉得她也没有这么娇气,对梅鹤卿道,“那个,我带帕子了,就是在衣裳里头,现在……我手湿着呢。” “梅大人,方便帮我拿一下吗?” 梅鹤卿看着她单薄的衣裳,她说帕子在衣裳里头,要他拿? “你另一只手呢?” 董淑慎当即伸出另一只手,“也湿了。” 看着水珠从她白皙的手背上滑落,又顺着指尖滴下去,梅鹤卿心中不免涌上几分躁意。 他现在怎么觉得她每一下都在勾他。 “嘶。” 董淑慎大约是手上的筋被风吹着跳动了一下,她不禁发出点儿声音。 杨双也催促他,“鹤卿哥,得赶紧上药了,一会儿就没什么用了。” 她眼睛里像住着一只精怪,夺人摄魄后还装作无辜的那种。 梅鹤卿认命的再次半蹲在她身前,眼睛不敢看其他地方,冷声问她,“放哪儿了?” 董淑慎努了努下巴,“腰带里面别着呢。” 腰? 心里那几分躁动更甚,愈发觉得董淑慎就是来折磨他的。 他想着快刀斩乱麻,伸手从她的腰间取帕子,可能别的紧,也可能是他慌神,薄薄的一层纱衣,手能感受到她皮肤的温度。 抱过她的次数屈指可数,可每次都贪恋那盈盈不堪一握的触感,真是要了命了。 等到把帕子拿出来的时候,梅鹤卿觉得身后都有一层薄薄的汗,他真的从来没有什么忍耐力,亦不是什么清心寡欲的人。 董淑慎把手放到丝帕上,梅鹤卿定了定心神,执起她的手轻轻的擦干,小心的避开烫伤的地方。 凉凉的药油敷上去的时候,董淑慎眯了眯眼睛,“多谢梅大人。” “你还难受吗?” 梅鹤卿知道她应该问的是他饮的那点儿酒难受吗? 他本来就不怎么难受,更是一下子被她吓醒的。 现在难受的是别的地方。 祖宗。 敷好药油后,梅鹤卿站起身来,“不早了,赶紧休息。” “明天你好好说说你的钱到底是怎么丢的。” 董淑慎刚想说多谢,他又加了一句,“以后不会做的事情不要瞎掺和。” “你那双手是干这些的吗?” “那可是……” “我不需要。” 梅鹤卿说完就回了房间,留下董淑慎和杨双互相对视。 “淑慎姐,你是做什么的?” 董淑慎比了个动作,笑了笑,“女工而已。” 杨双面露惊讶,好像极其的不可思议,“女工?手这么重要?” 按照她的理解,女子们一般都会女工,可没见谁家这么精贵一双手的。 就比方说她嫂子田叶,女工做的好,还是要做饭,浆洗衣物,家务活儿没一样落下的。 不过杨双又一想,按照董淑慎的打扮和谈吐,估摸是大户人家培养出来的小姐,可能就是同她们不一样。 只是她没去过临安,也不知道有的女子就是靠绣工,服侍的人不同,绣的东西也不一样。 因而需要处处精细,不能有一点儿差错。 董淑慎和杨双分别的时候,才发现她就住在梅鹤卿的家里,一时间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儿。 她很喜欢杨双,可是心里又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暂且不知道双双是什么意思,只是他们住的好近啊,若是她不来的话,那便是双双日日在照顾他。 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感蔓延,董淑慎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睡不着。 另一侧的梅鹤卿也没有睡,他是感觉浑身燥热,满脑子都是上次同董淑慎在大理寺,那次他都没敢怎么细看,如今想想还是一片眩晕。 好像她那双手能碰碰他啊。 他从来都是有些龌龊的心思的,只是之前同的董淑慎在一起,总怕惹她不高兴,一直规规矩矩的。 现在想想,他同她就是正经亲吻都只有一次,根本不足以他现在回想起来慰藉。 深夜里,荼靡花架藤,蕊白色花朵繁盛茂密,一圈一圈缠绕到架子上,芳香馥郁。 …… 壹佰壹拾柒.梅大人身边的漂亮女书吏 次日晨,董淑慎睁开眼睛,一夜没睡好,屋内也没有镜子,她觉得自己一定很憔悴。 出去发现梅鹤卿好似也刚起,两人对视,董淑慎冲他笑,“梅大人,早上好。” 昨夜他一夜梦魇,早上又忽然被她的笑晃了眼,明明日头还不大,就是觉得刺眼睛了。 杨双起的更早,她提着田叶送来的食盒推门进来,笑着同他们问候,“我嫂嫂做了黄米糕,放了好些枣子,可甜了。” 董淑慎好久没吃过黄米糕了,有些兴奋,“多谢双双,太辛苦你了。” “没事,鹤卿哥和我大哥认识好久了,这算什么,乡里乡亲的大家关系都很好。” 梅鹤卿看了看两人,拿着昨夜的盆打了一些水,试了试水温,“你不用洗漱吗?” 董淑慎这才扭过头去,看着他打好的水,笑着问他,“梅大人对每个失主都这么好吗?” “是不是来你这儿借住的人都有这个待遇啊?” 梅鹤卿瞧着她的样子,恃宠而骄的肆无忌惮,又有些小心翼翼的试探。 他转移了话题,问她,“手还疼吗?” 董淑慎摇了摇头,“多谢梅大人的悉心照料,民女已经没事了。” 梅鹤卿看着她光洁的额头,在阳光下像镀上一层牛乳,眉眼弯弯像藏着两个小太阳,太想欺负欺负她了。 不是之前那种会端着,而是原原本本的她,敷了一层粉霜的桃,好想咬一口。 他控制着自己的手,移开视线走开,“你等会儿同本官说说,你的钱怎么丢的。” 董淑慎,“……??” 她现在急需一个理由。 但人家梅大人管刑狱这么多年,不好糊弄啊。 洗漱完了之后,董淑慎坐过来和他们一起用早膳,米糕糯糯的枣子甜甜的,很有韧性和嚼劲儿,约摸是捶打的人下的功夫大。 梅鹤卿瞧着认真吃饭的董淑慎,问她,“怎得,食不言寝不语?说,本官没这个规矩。” 董淑慎很想编瞎话,但又不能有漏洞,被他识破了多不好。 “我送江柳回来之后,我们乘的那辆马车停在门口,再次出去的时候,车上的财物就都丢了。” “哪条街?” “就是就是……福宁街?” “马车是自己的吗?” “对。” 就是董淑慎上次从那个老人家手里买来的。 “能,能寻回来吗?” 梅鹤卿把手里的竹筷放下,看着董淑慎道,“寻不回来,本官给你钱,把你送回临安。” 董淑慎,“……” 她急忙道,“那可是里面有我很多值钱的首饰,还有一件是董家祖上传下来的,这样东西丢了的话,母亲会骂我的。” 梅鹤卿显然怀疑,“你带这么多干什么?” 董淑慎认真回答,“因为我有啊。” 此言一出,梅鹤卿和杨双明显都愣了一下。 她好像说的也没有问题。 “长什么样子?” “您是问首饰吗?” 梅鹤卿一副不然呢的样子,董淑慎手托着下巴,装作仔细回想,“嗯……民女画工拙劣,不然民女描述描述,梅大人帮民女画画?” “你画工拙劣?那你那些墨本都是谁画的?” “民女那些墨本都是仿的梅大人您的山水画,花鸟图,委实算不上什么。” 梅鹤卿,“……” 她什么时候仿过他的画? 大言不惭的。 “梅大人?” 梅鹤卿毫无办法,这样的董淑慎好像让他没有丝毫招架之力,谁能受得了一个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对自己这么狂轰乱炸。 “本官的画可值千金,姑娘想好了?” 董淑慎咽下糕点,凑近了点儿,“别说千金,梅大人万金都值得。” 万金都值。 他真的受不了。 一句一句这么撩拨,不知道是真是假,有没有过她的脑子,说的还不是画是人。 她凑近他身边,嘴角沾了一点点红糖,唇瓣饱满,她轻轻的舔舐了一下唇边,水光潋滟,清晨沾湿露水的花瓣。 梅鹤卿呼吸不由加重,好想亲她。 他拿了手边的帕子,不由自主地帮董淑慎擦掉唇边沾上的红糖浆。 突然就很嫉妒,这条帕子能蹭过她的唇边,能擦掉她唇上的糖。 而这红糖更让人生厌,停留在她唇边那么长时间。 董淑慎刚想扭头,梅鹤卿已经停下手里的动作起身,“快用膳,等会儿进来。” “没事儿,我已经饱了。” 杨双心里在想,她以后可不可以不来给鹤卿哥送饭了送东西了,她真的好多余啊。 董淑慎跟着梅鹤卿进他的房间,殷勤的像个小书童一般的给他研墨,梅鹤卿突然就很享受这种感觉,恨不得时间再拉长一些。 日光透过窗子照进来,难得的被看添香,岁月静好。 “镯子还是簪子?” “步摇。” “大概是什么样子的?” “有流苏,上面有宝石。” 董淑慎把自己头上戴的那支簪子取下来,交给梅鹤卿,温热的手相碰,仅仅这么一下,却另两人都有些莫名的心颤。 她发现从来没有看过梅鹤卿作画,一张白色的宣纸,他往下落笔,手里的毛笔很细,手腕转动,笔走游龙。 他的手腕怎么会这么有吸引力,董淑慎目光全被吸引过去,露出半截的手腕,白色皮肤下蓝青色血管流动,随着他的动作腕骨明显,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力量感。 辛长林之前说他在军营里,不知道握弓舞剑是不是也会很好看。 “是不是这样?嗯?” 梅鹤卿侧眸看她,见她眼睛不知道在看什么,“想什么呢?” 董淑慎目光这才重新回到画纸上,“嗯,很像,简直一模一样,梅大人真是笔底生风,妙笔生花,丹青妙手。” 听她这么夸他,梅鹤卿忍不住笑了一声,董淑慎见他笑了,还想再说什么。 杨双敲了敲门,“鹤卿哥,衙门来人了。” 梅鹤卿和董淑慎相视一眼,他站起身来,“我差人去帮你到各个当铺问问,如果是为了财,肯定会拿去换钱。” “多谢梅大人。” 进来的捕快是赣州提刑司的捕快头儿,名唤申录,他急匆匆地进来,拱手行礼道,“梅大人,有命案。” 梅鹤卿皱起眉来,“什么?谁?” “监管河道的一个官员,白墨。” “怎么死的?” “上吊。” “上吊?” 梅鹤卿转身看着董淑慎和杨双,“双双,麻烦你了,照顾照顾她。” 杨双刚想说没问题,董淑慎拉着他的袖子,“我不是您的小吏吗?不能跟着您吗?” 申录进来就看到董淑慎了,她这么美艳的人太吸引人眼球了,只是这是梅大人的小吏吗? 梅大人这也太暴殄天物了。 “董淑慎,这是去办案。” 董淑慎不满道,“我没有同大人您办过案吗?大人您初来乍到,人事不熟,还有谁比我更合适?” 梅鹤卿深吸了一口气,申录开口道,“大人,录事空缺,您是知道的。” “所以梅大人,带上我。” 壹佰壹拾捌.吊死? 事情紧急,梅鹤卿没有办法,任由董淑慎跟着他。 申录不明所以又是第一次见这种美人儿,很想同董淑慎攀谈攀谈。 “姑娘,你跟着梅大人多久了?” 董淑慎依旧是回杨双的那句话,“十几年了。” 梅鹤卿进去拿东西换衣裳没有听见,申录听到董淑慎这么说,心里更加感叹梅大人为人清正啊。 这么个绝世大美人儿跟在身后十几年丝毫不为所动,不由的 让他升起几分肃穆的钦佩。 到底是京城来的就是不一样,难不成临安还有比这更美的美人儿? “姑娘,你许配人家了吗?” 董淑慎看着申录,严辞道,“喏,我是梅大人的人。” 申录又打量了打量董淑慎,还说梅大人能忍住呢,看来男人也不过如此啊。 梅鹤卿换了衣裳出来,董淑慎看到他帽子好似有些压着,便过去抬手帮他整理了整理衣冠。 距离挨的很近,她的手划过他的鬓角,脖颈,又环抱住他的腰,没有用力就是松松垮垮的帮他整理腰带。 她之前是不是也天天帮赵朗这么整理? 他按着她的手,止不住的酸劲儿,“好了,差不多行了。” 董淑慎放下手来,“我帮你提东西。” 梅鹤卿看向申录,申录很自觉的接过来,“怎么能让姑娘拿东西呢,我来我来。” 申录是捕快,人高马大的,面上时常挂着笑,皮肤被晒得黢黑,人虽然糙点儿话却不少。 “这是个监管河堤的官,不知道怎么好好的死了,他媳妇儿报的案,非说有人害死了她家官人。” 梅鹤卿和董淑慎都没说话,申录还在喋喋不休,“大人,我是看过了,是上吊啊,还能怪别人啊,说不定就是自己想不开然后一脖子把自己挂死了。” 董淑慎望向申录道,“申捕快,自尽也有很多种,上吊也不一定是自尽,很有可能是别人勒死再挂起来的。” 申录之前跟着的那个大人前几年就调走了,他们这里的提刑衙门像摆设一样,这么几年办过像样的案子实在不多。 “也是,我不太会看。” 董淑慎似与有荣焉道,“没关系啊,我们梅大人很厉害的,他一看便知道。” 梅鹤卿听见她含笑的声音,又是不过脑的夸赞,觉得董淑慎现在也挺油嘴滑舌的。 但是他就是莫名的有几分高兴,唇角微微弯了弯。 申录又问,“姑娘,你多大了?咱们以后共事,别老叫我申捕快,显得咱们不亲近。” 董淑慎刚想说话,梅鹤卿看了一眼申录,“你要怎么亲近?” 申录挠了挠头,“叫声哥,认个妹子什么的,我这人比较热情,我看着这姑娘没我大。” 梅鹤卿停下脚步,脸色晦暗不明,“人家是临安人士,不是你的同僚,注意你自己的身份,别乱攀关系。” 他还比董淑慎大一点儿呢,都没这么称呼过他,你倒想先占上了? 申录默然无语,梅大人这么小气吗?他又没有别的想法。 本来董淑慎在他们中间,梅鹤卿把董淑慎拉到他侧边,也不说话就继续走着。 董淑慎一路上想解释点儿什么,无奈申录在这里,他们又走的着急,只好作罢。 白墨的宅子里,都说不上是宅子,就是普通的民居,屋檐墙壁用的都是普通百姓的用料,朴素至极。 段月娘身着孝衣,头上没有一根饰物,跪在地上,上面摆放着灵位,地上的草席上躺着的应该就是白墨。 “段月娘,官府来人了。” 跪着的人这才转头,眼眶红红的,脸颊上没有泪痕,只是看人的时候带了几分阴沉。 “白大人在哪儿呢?” 白墨只是个监管修河堤的,连个正经七品都算不上,只不过为了尊重,申录这样叫他。 段月娘回话,“大人,我家官人不是自己上吊自尽的,他是被人害死的啊。” 梅鹤卿略微蹙眉,董淑慎把她搀扶起来,“夫人您先请起,待梅大人验过尸体后就清楚了。” 段月娘打量着梅鹤卿,似乎是想不到由官人直接来验尸吗?她还以为会有仵作。 董淑慎从申录手中要过箱子来,对梅鹤卿道,“梅大人,现在看吗?” 梅鹤卿侧头看了一眼董淑慎,她一向比他还认真,又见她这副模样,声音轻软的叫他梅大人,好听话好乖。 第一次是他为了能跟她多待一段时间,起了玩心捉弄她,如今她素手提着箱子站在他侧边,很想叫人伸手摸摸她的头。 “现在看,你……做记录。” 董淑慎认真点头,“明白。” 揭开白墨的草席,董淑慎蹲在他身边帮他把袖子折起来,拿起手套替他戴好。 梅鹤卿有一种异样又享受的感觉,像春日柳絮拂过面颊,冬日小雪化在掌心。 董淑慎拿起毛笔看着他,梅鹤卿把目光移向尸体。 昨夜刚死,尸体表面变化还不是很大,但因为如今是夏日,尸变还是会很快的。 梅鹤卿用手伸向尸体的脖颈处查看伤痕,“记,脖颈处白色勒痕。” 董淑慎往纸上写下,白色勒痕就证明确实为死后移尸了。 白色的痕迹因为人死后血液不流通,因而只会呈现白色痕迹。 只是…… 梅鹤卿的视线又顺着往下移,白色痕迹后叠加着一条红痕,他看了一眼申录,“过来扶他起来。” 死者的脖颈之后,痕迹并没有相交于耳后,显然不是勒死的痕迹。 若是死后再悬尸的话…… 他抬起死者的手臂,查看死者身上,有一些青紫像是被打过的痕迹。 董淑慎问他,“是死后移尸吗?” “现在看来,很有可能是被勒死后又被挂了起来。” 梅鹤卿又去看死者的指缝,干干净净没有任何碎屑。 一般经过剧烈挣扎,指缝要么留下些丝状物,要么会有磨损。 “你家官人,在接管河堤的差事前是干什么的?” 段月娘回禀,“我家官人只是个举人,科举落第后因为算术能力好,祖上又是匠人,因而才被委派了这个差事。” 梅鹤卿看着死者手上的茧子,发问,“他之前是从事过苦力活?” 壹佰壹拾玖.病起书怀 董淑慎也留神听着,除了记验尸的报告,这些也算是苦主供词。 “我家官人之前是务农,手上有茧子没什么。” 梅鹤卿听到段月娘这么说,迟疑了一下,她这句话……怎么有些奇怪呢。 “你只是一个妇人,是怎么知道你家官人不是自尽呢?” 段月娘回话道,“民女母亲去世了,前几天回乡去安置母亲了,官人在家等候,他根本就没有露出过想自尽的意思。” 梅鹤卿又问她,“会不会他有这种想法,你不注意。” 不知道哪里触怒到了段月娘,她怒瞪着梅鹤卿,眼眶更红了,声音也陡然拔高,“民女同官人感情甚笃,已有两个月身孕,他做什么想不开要自尽。” 董淑慎连忙安慰着她,“夫人,您先别激动,梅大人只是按照正常的来问话而已。” “我家官人死了我还不能激动吗?要不是你们,要不是你们这些,你们!” 段月娘说着眼看着就要晕过去,董淑慎连忙放下笔从她身后把人扶着,梅鹤卿把一只手套摘掉起身搭到段月娘的手腕上。 “怎得大人,你不信?” 梅鹤卿把手收回来,“冒犯了,夫人。” 她确实有两个月身孕,且就段月娘的情绪来看,她和白墨的感情应该是不假。 “夫人,本官还是要问,你家官人是在何处被发现的?” 段月娘看了一眼梅鹤卿,董淑慎在给她顺着气,“你们跟我来。” 房梁不是很高,梅鹤卿看着地上的凳子,又在思考白墨的身高,他拉了拉绳子,居然是绷紧的。 绷紧的? 他一把把绳子扯下来,“慎儿,尺。” 董淑慎从箱子里把尺子找出来递给他,梅鹤卿一量发现有些不对劲儿。 如果真是悬挂移尸的话,怎么会是绷紧的绳子高度。 悬尸的绳子一般都会松松垮垮,不会这么紧。 难道杀人凶手这么细致? 段月娘不知道梅鹤卿这是什么意思,手心微微发汗。 “你家官人同什么人有仇怨?” “我家官人为人老实本分,他能有什么仇怨。” 段月娘几乎是不假思索的说,梅鹤卿蹙了蹙眉逼近几步,“你好好想想,生活上,公务上?”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我家官人只是个管河堤的,他能得罪谁啊,他能得罪谁啊……” 河堤。 “你家官人可有什么文书能给本官一观?” 段月娘踌躇道,“大人这也要看吗?” “现在一切的东西本官都要看。” 段月娘盯着梅鹤卿看了一会儿,才垂眸下去,“好,我给大人寻。” 在看白墨的书桌的时候,一摞一摞的河堤工程图,画的标的非常精细,还有一本账册,记了所用材料的多少。 还有几册诗文,虽是不多倒叫董淑慎想起一个人来,许庶。 书页里夹着一张纸,是一首诗。 董淑慎叫梅鹤卿过来看,那是陆游的《病起书怀》。 “位卑未敢忘忧国,事定犹须待阖棺。” 可在这沓书下面的,是几张单子,礼品单。 上面所载全是珍贵的珠宝,房契地契,庄园土地。 还没等细看,段月娘便上前神色貌似尴尬地过来,“梅大人,这,这是我家私产,私产而已。” “私产?他一个河堤监工哪儿来的这么多私产?” 梅鹤卿的声音高了几分,段月娘面不改色道,“你没有私产?就许你们有私产,他有他就该死。” 董淑慎扶着段月娘胳膊坐下,辩驳着,“夫人,您别再激动了,梅大人清廉看不得这些,您还是好好说说。” 段月娘坐下缓了半天才道,“我哪儿知道这些东西,梅大人,我真的不知道。” 梅鹤卿看着段月娘半晌,才拂袖离开,“你不说本官也能查到。” 他刚离开,董淑慎又宽慰了宽慰段月娘才跟上来。 离开白墨家里的时候,董淑慎看到了有些熟悉的莞草,不过寻常人家家里有这种草也很正常。 邢府。 邢家公子是府台大人的儿子,炎热的夏日有人打着凉扇,喝着冰饮子。 “公子,白墨死了!” “死了死了,嚷嚷什么?” 邢玚才反应过来,直起身子来,“你说谁?白墨?怎么死的?” 这家伙处处同他作对,居然死了? 小厮报,“那新来的什么鸟大人,已经查到咱们同白墨那些私产了。” “什么鸟大人,哪个大人?” “就是从京里贬过来的那个提刑嘛。” 邢玚燥热的扇了扇扇子,“就是点儿钱能看出什么来。” 小厮继续道,“可是您别忘了,那座宅子的木料和石料……” “你!他还没有查到那里?” “没呢,不过就怕那大人发现啊。” “这个白墨早不死晚不死偏偏现在死!不是,他到底怎么死的?” “公子,小的还以为是您呢。” 邢玚用扇子敲了敲桌子,“放屁!老子还没想动他呢,那河堤还没竣工呢,老子现在杀他做什么?” “她媳妇怎么说?” “就是他媳妇报的案。” 这个段月娘。 “你,去给那个段月娘说说,叫她撤案,她一个女人家掺和什么。” 小厮应了退下。 从白墨那里出来,梅鹤卿接到杨凌风的请柬,他以为是杨凌风自己的事,于是就应下了。 “梅大人今天又不回来啊?” 董淑慎觉得梅鹤卿不会是专门躲她的。 梅鹤卿以手掩唇,有些不自然,“你同双双用一些,你要是缺钱的话,我这里还有。” “不用不用,你自己留着。” “那……本官走了。” 他确实有想躲着董淑慎的意思,跟她待在一起随时都可能犯些错误。 董淑慎对他的吸引力,是毫无缘由的向往,正是因为毫无缘由才更引人沉沦。 或许在做一件非常热爱的事情很难说出为什么,就像他爱她,也很难说出为什么。 梅鹤卿刚转身就被董淑慎勾住了腰带,“梅大人,您等等。” 她不知从哪儿翻找出来一个精致木盒,里面放的是套月白色的云锦常服,绣着银色的云纹,一看便明白是谁的手艺。 “你要去赴宴的话,老是这一套衣裳不好,这是我之前就做好的,你试试。” 董淑慎边说边从盒子里拿出来,展开的时候杨双刚好从屋子里出来,惊讶的感叹,“老天,淑慎姐,这套衣裳也太好看了。” 衣裳上的绣是暗绣,用的是银丝线,光下云纹浮动如云翻卷,云卷云舒。 这种绣法光是一瞧就知道费神费眼睛,都说贵不可言是不要叫人看出来的,这就是,雅致却不突兀。 你说不上哪儿好来就是看着金贵。 梅鹤卿看着董淑慎手里的衣裳没动,董淑慎边催促他边道,“我还没有绣过成衣呢,快试试嘛。” 她这句话的意思是不是他是第一个,赵朗都没有过。 不太好拂她的面子,可是……太珍贵了。 这得耗多长时间,心里翻搅着膨胀到酸涩的甜意。 “就是府台大人和几个同僚,用不着穿这么好。” 这是董淑慎很早之前就裁下的衣料,在他没自己提起要她给他绣腰带之前就想的。 只不过当时想的是一起做完送他,倒叫他误会她那时候不在乎他。 在董淑慎的殷切催促下,他去换了这身衣裳,她站在门外看他出来,突然就觉得这是她的刺绣展示出来最好看的一次。 梅鹤卿看着董淑慎的眼神,以为是有哪里不对,“怎么了?” 董淑慎从盒子里拿出那条绣着鹤纹的腰带走过去给梅鹤卿系上,又退后摆出一副欣赏的样子。 “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若玉树临风前。” 壹佰贰.你们真的只搞纯爱啊? 杨双羡慕董淑慎的出口成章,觉得她很厉害,梅鹤卿在听到董淑慎这句诗的时候情不自禁的耳根微红。 “你什么时候做的?” “两个月以前。” 他们刚在一起不久,梅鹤卿像是想到什么,问她,“你的钱都没了,衣服怎么还在?” 董淑慎早有应对的理由,“这不一样,我时时刻刻拿着的,丢了我自己也不能丢了它。” “因为这是送你的。” 梅鹤卿现在真的很想放下自己心中所谓的可笑坚持,她就在这里,慎儿喜欢他在乎他。 就现在抱一抱她,亲一亲她,把他想做的事情全做一遍。 慎儿现在会同意的,她现在这么乖顺,眼睛里全是他的影子,莫大的吸引。 内心里波涛汹涌的挣扎,到底败给了他那双不争气的腿。 “……多谢。” 梅鹤卿转身要走,董淑慎眼疾手快的拉着他的腰带问他,“你……喜欢吗?” 实在说不出别的话来,梅鹤卿闷声应了,“……嗯。” 喜欢,很喜欢。 董淑慎在他身后笑了笑,“梅大人喜欢便好。” 他再也承受不住开门走了,董淑慎对他又道,“等你回来。” 他走了之后,董淑慎叫了申录,为了让梅鹤卿日后在这里能办事方便些,主动道,“申大哥,我请你们弟兄几个还有衙门里的吃个饭?” 申录笑的意味深长,“姑娘肯为了梅大人这么大方?” 董淑慎笑着道,“大家日后要与梅大人共事,他初来乍到,还是要靠各位兄弟们帮衬才行。” 她没有办法不讲人情,地方不比临安,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她也怕鹤卿吃亏,有人用到底是不一样些。 掌灯时分,赣州最好的酒楼里,董淑慎陪了几杯酒,又叫他们吃好喝好,又嘱咐了申录别乱说。 她的理由是,梅鹤卿看不得这些。 其实谁让她现在是个身无分文的形象呢。 推开另一扇门,是江柳和杨双,江柳本着不蹭白不蹭,杨双则是很惊讶的看着这么精致的菜肴。 淑慎姐不是说,她的钱都丢了? 董淑慎手撑在桌子上,对着杨双道,“双双,你别给鹤卿说,他知道了就不会留我了。” 杨双明白了董淑慎的用意,点头道,“知晓了。” “也没有机会去杨大哥和嫂子家里看看,过几日我备些礼麻烦双双引荐了。” “淑慎姐,太麻烦你了,我大哥同鹤卿哥都是多年的老相识了,不用这样的。” “礼束己,不束人,应该的。” 江柳拿着筷子凑近董淑慎,揶揄道,“贤妻良母喔。” 董淑慎轻轻拍了她一下,“吃饭还要说话。” 江柳不屑,轻嗤一声,语调轻扬,“不过,你们进度怎样了?嗯?” “这才两天,能怎样,就一直躲我。” 董淑慎两手搭在脸上托着头,手指轻轻敲动,一副苦恼的样子。 “他对你没有感觉吗?” 江柳本着月老的想法问,董淑慎蹙着细眉想了想,“好像有?” “什么叫好像?柳师父教你的你用了没?” “我,我用了啊。” “你昨天晚上没有跟他睡一张床?” 江柳声音略大,董淑慎赶紧想捂住她的嘴,双双还在这里呢! 好在杨双看了她们一眼,脸色微红,察觉到话题不太对劲儿默默地移开了视线。 “江柳,你安静点儿,双双还小呢。” 江柳瞥了一眼杨双,压低声音道,“不是我说你啊,你趁早把他按床上搞定了,他想抵赖都不能了。” “你天天说他这好那好,感情你就搞纯爱,一点儿都不馋他身子啊?” 董淑慎同江柳接触的时间长了,慢慢的也能理解她那些奇奇怪怪的言语,只是还是觉得她一个女孩子未免太过露骨。 “江柳,你矜持点儿。” 江柳瘪了瘪嘴,“……好好。” 脸皮真薄。 “那你想不想赶紧搞定他嘛?不想恩恩爱爱了?” 董淑慎乖乖的点点头,江柳同董淑慎接触多了之后才发现她有时候呆呆的,泛着些傻,很可爱。 因为董淑慎平时就是那种正正经经,很大家闺秀,人如其名般,也就是最近江柳觉得她愈发可爱。 按照江柳来算,董淑慎在现代也就是个大学没毕业的学生嘛,本来应该年少青春肆意生长,经历的事情多了硬生生的逼的孩子这么成熟。 不过她想想古代女孩大都成熟的早,大概要在现代的年纪上加个十几岁了。 江柳大着胆子把手伸向了董淑慎的头,摸了摸她的头发,心满意足道,“小董啊,那你就得听柳师父的,明白吗?” 董淑慎还没察觉被占便宜,乖乖的任她摸了好几下,“那怎么做啊?” 江柳嗅到董淑慎身上的馨香,淡淡暖暖的,好想干些别的不可描述啊。 她绝对不是那种想法,只是单纯看到美女想犯禽兽病。 有时候她觉得董淑慎太像她养过的那只高贵的布偶猫,看着冷艳不可侵犯凶的厉害,其实顺毛了很好撸,乖乖的超级粘人。 她继续出着馊主意,指点江山道,“慎儿啊,你就这样做……” 梅鹤卿同杨凌风去了知府府上,几个路一级的长官到了,他们都是来看清饶河大堤竣工的。 路一级的长官们官位大,都是封疆大吏,衣裳颜色也一眼区别于他们。 按理说杨凌风是府台的下属,他跟着府台接见无可厚非,毕竟算是直系,梅鹤卿其实没什么必要一定要带。 但是谁让他的父亲是梅挚,人是如何的看别人自然也如何。 在他们看来,有个在京城做大官的父亲怎么也不会不管儿子,当然不能忽略。 “诶哟,这就是梅大人,久仰久仰,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呐。” 路一级设四司,来了两个长官,都是指名道姓的要见梅鹤卿。 梅鹤卿挨个见了礼,又看向杨凌风,意思是他怎么不知道他是来带他见这些人的。 杨凌风陪着笑,他没办法啊,府台大人的令,知道他同梅鹤卿交好,怎么也要叫他把人叫过来。 壹佰贰拾壹.就是给你瞧瞧我的衣裳 “不敢,卑职是罪臣,蒙圣上不弃之恩,委实当不得各位大人如此称赞。” 几位大人笑着说他太谦虚,府台邢蹇也是头一次见梅鹤卿,招呼他坐下。 “听闻梅大人画技超凡,圣上赞不绝口,今日不是可有幸一观啊?” 杨凌风偷偷拉了拉他的袖子,梅鹤卿笑着道,“可能要拂了各位大人雅兴了,卑职所用画具都在临安没有带一样出来。” 邢蹇试探着,“我这里有上好的徽墨,湖笔,石料圆润的端砚,澄心堂纸,梅大人还缺什么?” 每一样都是上好的文房四宝,可见是给足了面子。 梅鹤卿似面带歉疚,看着邢蹇,“邢大人,非卑职要让各位大人失望,实乃圣上不允。” 圣上不允? 几位大人面面相觑,又好像明白了什么也就不再继续,挑些奉承恭维的话相互说着。 “过几日怕是到了雨季,正好河堤也快竣工了,今年百姓不用受洪涝之苦了。” “是啊,此乃大功一件,利民利社稷啊。” 几个人歌功颂德着,梅鹤卿倒也没有摆什么脸色,该饮的酒该说的话也没少一句。 只是期间府台邢蹇关心了一下梅鹤卿的案子,梅鹤卿以还没有证实依然在查中回复了。 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 杨凌风拉着梅鹤卿,醉醺醺的,“老弟啊,你不能这样。” “赣州不比临安,天高皇帝远的,没有人护着你。” “这里啊,这个就是天。” 他手指了指上头,梅鹤卿扶着他,“杨大哥,我明白。” 怎么不明白,只是不苟同。 虽不是青竹白玉,也不做浊流蠹虫。 “你不能老下他们面子,那些人附庸风雅的很,早就想要你的画了,你说你给他们一人画一幅,这关系早就打好了。” 梅鹤卿抬眸望着前路,“杨大哥,我都说了,不是我不画,是圣上不许。” 杨凌风笑了笑,“我还不知道,圣上能知道吗?你就是不爱干这种事。” “不过也是啊,你这种深受圣宠之人,在临安待了那么久,做什么事都方便,有人护着你,来了地方慢慢的你就明白了。” 梅鹤卿没说话,杨凌风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谋权谋利不是错,哪有人不想往上爬的,老弟啊,我要是有个当宰相的爹,也早升上去了,还用天天被这婆娘说。” 梅鹤卿没有否认,他到底不是梅挚那样的直臣非黑即白,明白杨凌风的难处,毕竟王鳌当初提拔他不是没有梅挚的原因。 而他得圣宠的原因不怎么光鲜亮丽,为清流士大夫所不耻。 “水至清则无鱼,身不由己啊,身不由己。” 杨凌风念叨着,他喝醉了有些不清醒,看到梅鹤卿身上的衣裳大赞道,“老弟啊,你这身衣裳哪来的?真好看。” 梅鹤卿看着自己的衣裳,脸色稍微回暖,“杨大哥,哪儿好看,你说说。” 他拉开同梅鹤卿的距离,看着他的衣裳,月光下,锦衣玉带,有如浮光跃金。 “啧,哪家成衣铺的衣裳,临安果真是名不虚传啊。” 梅鹤卿抿唇笑笑,“不是成衣铺。” 杨凌风好奇了,“啊?那是谁的手艺,我叫你嫂子学学,也给我置一身。” 他转过身去,声音含笑,“杨大哥,这种福气不是人人都有的。” 梅鹤卿往前走着,杨凌风不满的追上来,“什么嘛?你什么意思?” “就是给杨大哥瞧瞧我的衣裳。” 杨凌风恼了,上来就要抓梅鹤卿的衣摆被他侧身避开,小心翼翼的整理好,“杨大哥,这上面一块刺绣就价值千金,别给我弄坏了。” 看着梅鹤卿这副样子,杨凌风更加恼火了,“显摆显摆!显摆你就!” 到了家门口,梅鹤卿没有着急进去,一想到董淑慎在,心里就有一种莫名的期待感,纵使觉得这种日子不会持续很久。 他敛了敛神色,今天没有敢喝很多,总觉得身上酒气太重她闻着不太好,上次就被双双说了,他怕慎儿也这么想。 推门进去,家里竟然没有一盏灯火,窗子望过去黑洞洞的,梅鹤卿心里一顿。 “双双?” 没有人应,梅鹤卿抬步去了屋内,果不其然屋内也没有人。 他点燃灯,桌上留有一张字条,是董淑慎的字。 说她同双双去外面用晚膳了,可能会回来的晚些,上面也有地址。 这都什么时辰了,还不回来? 这才一天他心里竟产生空落落的感觉,他真的能舍弃慎儿吗? 答案一直很明晰,先前借着慎儿舍弃他的理由,如今又该借什么理由。 梅鹤卿不知道,在原地待了一会儿,心里像猫抓一般,他们两个女孩儿这么晚不回来。 万一出个什么事怎么办? 酒楼里,申录他们都散了,只有江柳走的时候暗暗强调,“保持住,听见没?” 董淑慎脸色微红,“柳师父放心。” 杨双不明所以,以为董淑慎真的喝醉了,倒了一杯水给她,“淑慎姐,难受吗?” “嗯,有一点儿。” “还可以走路吗?要么我扶着你?” 董淑慎看了看天色,鹤卿应该回来了? 她磨蹭着,“双双,我没事,趴一小会儿就好。” 杨双坐在旁边等她,心里却在默默地想要是她像董淑慎一样,有见识有学识是不是就不会被抛弃了。 可以站在他身边,哪怕是跟着他一起赴死。 珠帘轻晃,烛火透过轻纱跳动温柔,梅鹤卿进来的时候便瞧见趴在桌子上的董淑慎。 美人既醉,朱颜酡些。 杨双先看到了梅鹤卿,“鹤卿哥,你来了。” 梅鹤卿皱了皱眉,“她怎么了?” 按照董淑慎的吩咐,杨双回他,“淑慎姐喝醉了。” “你们两个姑娘家,饮什么酒?” 杨双小声道,“姑娘家也不是不能饮酒呀。” 梅鹤卿过去瞧董淑慎,她看着睡眼惺忪的,见到来人睁开眼睛,睫毛湿润,眸中像蒙了一层水雾。 “好好的,为什么喝酒?” 董淑慎见到来人,似乎有些委屈,倾身抱住他的腰,“鹤卿。” …… 壹佰贰拾贰.鹤卿 梅鹤卿身形一僵,她那声鹤卿轻飘飘的如羽毛般划过心尖,当初他刚有这个名字的时候就想过,她的声音唤他这两个字。 还是不一样,比他想象中好听多了。 带着些撒娇的意味,像狸奴轻轻的在手掌心上蹭,撩拨人心一下一下。 梅鹤卿声音不由的放轻了些,俯身问她,“你还清醒吗?” 董淑慎以前没有发觉,抱着他的手感会这么好,到底是多年的礼教,压抑人欲,同江柳在一起多了她胆子也大了许多,开始慢慢正视自己的欲望。 她就是喜欢梅鹤卿,无论如何,也会去争取。 “鹤卿,我难受。” 董淑慎抱着他的腰往他怀里凑,杨双在董淑慎抱上梅鹤卿那一下就识趣的出去了。 梅鹤卿低头看着她的发顶,手搭在她背上,“哪里难受?” “有点头晕。” 董淑慎抬起头看着他,面颊如娇花最里面的那瓣,朱唇微张,口脂有些花沾了些水渍。 “鹤卿,你摸摸我的脸是不是很烫?” 她把他的手执起来搭在她脸上,梅鹤卿顿了一下,随着她的动作手背在她脸颊上蹭了几下。 “真的喝醉了?” 看着她略微泛红的面色,身上带了些米酒的清香,目光有些迟疑没有平日那么灵活。 梅鹤卿半蹲下身子看着她,手搭在她脸上摩挲两下,柔声道,“慎儿,好好的怎么来喝酒了?” 董淑慎喃喃着,“鹤卿,我给你道歉好不好?慎儿很喜欢你,很爱你,不要这么狠心好不好?” 她这么直白热烈,像是千里之外飞来的箭矢一下子穿心而过,溃不成军。 董淑慎见他半蹲着便靠在他肩膀上,手从他腰上环抱到了上身。 梅鹤卿有一种突然很想落泪的感觉,所谓乐极生悲,喜极而泣。 他伸手抱住董淑慎,往他怀里带了带,让她的头靠在他肩膀上,连日的空落落在此刻填满。 慎儿,可是我现在不配你这么喜欢。 董淑慎在他脸颊,脖颈处软绵绵的蹭了蹭,“鹤卿,我没有喜欢过任何人,你是第一个,所以我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对一个人。” “你希望我直白热烈,天天说在乎你,喜欢你,那我天天说给你听,好不好?” 梅鹤卿不知道该相信哪句,酒后胡言还是酒后真言,他现在心口剧烈的颤动,只想叫她别说话了。 “慎儿,别说了。” 董淑慎听到他的声音问,“怎么了?你不信我?” 信,我信。 梅鹤卿就这个姿势抱了她半晌无言,董淑慎也没有催促他,只是安静的在他肩膀上趴着。 过了好一会儿,梅鹤卿才看向董淑慎,温声哄慰着,“慎儿,我们回家。” 董淑慎一直拉着他的手,梅鹤卿担心她是真的醉了,也没敢放开。 其实她喝的不多,不至于醉了,只是柳师父教她干大事来的。 下楼梯的时候为了装的醉一点儿,董淑慎不小心踩空了一级台阶,梅鹤卿慌忙扭回去看着她,担心道,“慎儿,怎么样?” 董淑慎摇头,“我没事。” 脚稍微扭了一下又不碍走路。 梅鹤卿把她抱了起来,董淑慎心里一惊挣扎着想下来,“鹤卿,让我下来。” 他抱着她出去,边走边问她,“怎么了?刚刚不是还说喜欢我,现在抱一下都不成吗?” 董淑慎辩解道,“不是的,你腿上有伤,这样会疼的,你让我下来我能走。” 梅鹤卿霎时眼神黯淡下来,把她抱紧,冷着声音,“我还不至于现在连你都抱不回去。” 是有几分赌气的成分在里面的,一路上却都在想,若是以后,他真的抱不起她来。 纵使能抱起来,也一步都走不了。 董淑慎搂着他的脖子,怕挣扎太过让他更疼,只好乖乖的靠着听他心跳的声音。 树摇影动,相互摩擦发出簌簌声,深色夜幕乌云厚重,好像要下雨了。 到了家,梅鹤卿把她抱回她的房间,没有进里间而是把人放到了桌子上,董淑慎搂着他的脖子看着他。 “鹤卿,我有些热,出了些汗,想沐浴。” 这些天都有些闷热,条件不比临安,没有储藏的冰块儿,纵使衣着单薄也还是觉得热。 梅鹤卿摸了摸她的头,软着声音道,“慎儿等等好不好?” 董淑慎不愿意,从桌子上下来,抱着他的腰,“我想和你一起去。” “慎儿,乖。” “不要,不乖。” 没有人能受得了心爱的人在自己面前这样。 他笑了笑,问她,“那慎儿想怎样?” 董淑慎抱着他抬头,“你去哪儿我就跟着你去哪儿。” “我去哪儿你都跟着我?” “你去哪儿我都跟着你。” 梅鹤卿现在忽然很想亲亲她,怎么能这么可爱这么乖,慎儿醉了是这副模样吗? 可是他到底克制住了,对她道,“我去给你热水,你也来吗?” 董淑慎点头,“嗯,我不看你你就跑了。” 梅鹤卿似乎是第一次见董淑慎无理取闹,新奇又觉得很喜欢。 他伸手把她抱下来,“那慎儿,我抱你。” 董淑慎趴在他怀里,手轻轻的搭在梅鹤卿的肩膀上,他声音有些轻,“慎儿,我不会跑的。” 梅鹤卿打水热水的时候,董淑慎在他身后抱着他,心心念念的触感,比想象中还要好。 “慎儿,你坐着等会儿,这样小心我踩到你。” 董淑慎这样抱着他,也是他从来没有体会过的触感,软绵绵的贴着他,没有什么绮丽的想法,只是像坠入了棉花絮中。 “不要,鹤卿,我想抱着你。” “这样好舒服。” 董淑慎眯了眯眼,胳膊又往前搂了搂。 梅鹤卿无可奈何的笑,动作放慢了很多,说不上是怕踩到她还是想无限拉长这一时刻。 水放好后,梅鹤卿出去了,“慎儿,沐浴。” 董淑慎看着他的背影走出去,抬手把轻纱褙子褪去,又解开抹胸的带子,一头青丝如瀑,烛火把她曼妙的身影映照到身后墙壁上,勾勒出窈窕线条。 水声梅鹤卿听到了,他还没走很远,深深吐了一口气。 里面传来一阵激烈水声和董淑慎略带惊吓的叫声,“鹤卿。” 壹佰贰拾叁.我不疼 梅鹤卿听到她的惊呼,又想到她还醉着会不会是滑倒了。 只是,她现在在沐浴啊。 他隔着门问她,“慎儿,怎么了?” 没想到里面传来董淑慎的缀泣声,梅鹤卿心里一沉,她多坚强他是知道的,基本没怎么落过泪,这是怎么了? 梅鹤卿声音带了几分急切,“慎儿,怎么了?慎儿?” 董淑慎可怜兮兮地朝着他道,“鹤卿,我滑了一下,可能自己起不来,你可以进来扶我一下吗?” 梅鹤卿在门口愣住,心里一边在担心她一边又在想她在沐浴啊。 “鹤卿,好疼。” 董淑慎带着哭腔的声音再次传来,梅鹤卿咬了咬牙,推门进去。 本来他本着目不斜视的原则,可当他进去就直接瞧见水中若隐若现的身姿,烛火忽明忽暗,水光浮动。 她很白,热气蒸腾使得皮肤敷上了一层粉色,就像他画过的淡粉色的荷花花瓣,上面还滴挂着露水。 梅鹤卿忽然想起了方才她抱着他时候的触感,如今要是碰一碰……这样的视觉冲击让他觉得颅内一片空白,气血翻滚上涌。 偏偏董淑慎是故意的,她从浴桶里站起身来,水珠从她的身上由大到小的滚落,是令他嫉妒的水珠。 梅鹤卿的想法很奇怪,他想起了董淑慎小时候送他的醍醐酥,如从牛出乳,从乳出酪,从酪出生稣,从生稣出熟稣,从熟稣出醍醐。醍醐最上。 又想到了甘露,天地相合,以降甘露,神灵之精,仁瑞之泽,其凝如脂,其甘如饴。 这是他当时绮丽想法之外唯一的引申比喻。 浓郁热烈,昳丽蒸腾。 董淑慎靠着木桶往前走了几步,梅鹤卿慌忙转过身去,她伸出胳膊来紧紧的抱住他,“你走什么,又不是没有见过。” 梅鹤卿喉结滚动,浑身僵硬的觉得自己是一块儿即将要当柴火烧了的木头。 是看过,但从来没有这样过。 她主动打开自己,给他。 一朵艳丽的牡丹层层绽放,展现在他面前,只想叫他沦为花下尘埃,月下残影。 “慎,慎儿,别闹。” 梅鹤卿声音有些发颤,察觉说出来的话都磕磕绊绊的打结。 董淑慎不打算放过他,手摸上了他的腰带,梅鹤卿慌忙按着她的手,“慎儿,别这样。” “鹤卿,你不喜欢吗?” 她的声音太魅惑,含了一层水汽似的,梅鹤卿难受的要命,同她那几次,他明白那就是深渊。 “鹤卿,我想……” 董淑慎已经解开了他的腰带,手已经从他的衣襟里伸进去,梅鹤卿真的对她毫无办法,怎么忍受得了她这么勾他。 她拉着他要他转过身来,梅鹤卿在转过来那一瞬间,觉得那股气血上涌到颅内,逼得人退无可退。 “鹤卿,慎儿侍候你……好不好?” 蛊,情色乃最大的蛊毒。 深重其操控的人,手情不自禁的抬了起来去向被眼前人操控的地方。 “鹤卿,鹤卿……” 一声声,催命符一般。 梅鹤卿在最后彻底失神时把手退了回去,落荒而逃似的转身。 董淑慎慌忙抬头叫他,“鹤卿!” 他刚出来,顺手带上了门,只觉得有湿润温热的液体流下,梅鹤卿一抬手摸了摸,地上无声的一滴,明晃晃的血迹。 竟然流鼻血了。 衣裳袖口因为擦拭沾了一点点血迹,梅鹤卿慌忙又小心的把衣裳脱下来,扬头单手捂在流血的地方。 董淑慎失落的坐下,水已经不似方才那么热了,心里带了几分苦恼,呆呆的望向房中的横梁。 鹤卿对她感觉这么浅吗?那还要她怎样?这都不行吗? 她抬了抬胳膊,水珠划过,董淑慎才发现放下的帕子都是丝帕,干的那块也是吸水上好但是比较贵价的棉帕。 到底是为什么,如果说鹤卿真的一点儿都不在乎她了,又为什么会带她回来,温柔的叫她的名字,任由她抱着他。 想不通想不通,董淑慎靠在浴桶边发呆,百思不得其解。 梅鹤卿用凉水洗了洗脸,吐纳了大半天。 什么时候叫慎儿回临安,再这样下去没病也得憋出病来。 缓和了大半天,梅鹤卿才重打了水,小心的把衣裳的血迹洗掉,等着干了之后又重新叠好放到盒子里。 也就这一次,以后肯定舍不得穿。 董淑慎沐浴完之后,披了衣裳坐下擦头发,忽然一道闪电而过划破天际,再来就是雷声。 她吓了一跳,倒不是怕打雷,只是觉得自己今晚可以换个地方睡了。 “叩叩叩——” 董淑慎站在门外,声音故意装作害怕的样子,“鹤卿,打雷了。” 梅鹤卿收拾完之后坐在床上,腿上那针扎的感觉再度袭来。 “鹤卿,我有点儿怕。” 董淑慎再次敲了敲他的门,见里面没有反应,她直接推门进去,刚一进去就看到眉头紧皱的人,额上一层冷汗。 “鹤卿!” 她快步跑过去蹲在他身侧,担心地看着他,“是不是又疼了?” 梅鹤卿看着身旁的董淑慎,忍着颤抖的声音道,“慎儿,出去。” 董淑慎摇着头,“不,我不出去。” “董淑慎,听话。” 痛意更甚,他攥着中衣衣料,手心里全是汗,自从从狱中出来之后每一次都痛的更甚,有时候他想不如就直接断了算了,没有知觉了也不至于疼成这样。 董淑慎是第一次见他腿伤发作,大约是快到雨季了,他又开始疼了。 她的手抚在他背上,声音轻柔,“鹤卿,有没有什么办法啊?一直这样太折磨人了。” 梅鹤卿额上汗水滴落,嘴唇发颤回答不了她的问题。 可能……过几年没了知觉,就彻底不疼了。 董淑慎没有别的办法,只是在心里想一定要去再找郎中问问,总不能一直这样疼着,她看着太难受了。 “如果我可以帮你分担就好了。” 董淑慎靠在他腿边,伸手握着他的手,眼泪滴落到梅鹤卿膝盖上。 梅鹤卿见她哭了心里翻搅着酸楚,他数次疼到难以忍受的时候都会去想董淑慎,更是期望这时候她在他身边该多好。 可是他很矛盾,不愿意叫她看到他的这一面。 “夭夭,别哭了,我不疼。” …… 壹佰贰拾肆.段月娘贼喊捉贼 凡人血肉之躯,五感六识,脆弱的不堪一击,梅鹤卿向来不算关老爷那种刮骨疗毒极其能忍之人,他痛就是痛,从来不逞什么英雄。 只是在董淑慎面前,他忽然就想做英雄了。 “慎儿,出去好不好,我一会儿就没事儿了。” 董淑慎才不依他的话,坐在床边的脚踏上,搓热了手放在他的膝盖上,“你休想赶我出去,你也赶不动我。” 梅鹤卿在她放上手来的那一瞬间,膝盖上传来的温热,是无数个阴雨连绵的暖阳。 “慎,慎儿。” 董淑慎侧头轻轻的挨着他的腿,柔声道,“鹤卿,我阿姐跟我说过一句话。” “那时候我们很苦很苦的时候,阿姐说她很庆幸有我这么个妹妹。” “人生在世,苦难太多,有时候一个人担不了,两个人一起担这份痛苦就会少一半。” “所以鹤卿,我不是只能同甘,亦想和你共苦。” 董淑慎抬头看他,手在帮他缓解疼痛,窗外雷声又起,雨声渐大,梅鹤卿偏过头去,攥紧的指节泛红。 我凭什么……拉你受苦啊。 “鹤卿,你方才是不是唤我夭夭了,你再叫一遍好不好,我喜欢这个称呼。” 她继续靠着他,真的像狸奴依偎在身边似的,叫人怎么能舍得不摸一摸。 “我喜欢你这样叫我。” 梅鹤卿有些鼻酸,明明是幸福至极的事情,他却像心里压了一层阴霾,蜜糖里泡了支黄连。 攥紧的手慢慢松开,指节发红,手在摸到她头发的时候依然觉得血液压迫的手指肿胀感未消。 他轻轻的摸了两下她的头发,好像从来没有发现慎儿的头发这么软。 “夭夭。” 董淑慎陪了他一夜,到后半夜梅鹤卿拉她起来,顺势躺到了他床上的外侧。 梅鹤卿也不打算叫她走了,自己那么狼狈的样子都叫她瞧见了。 他把她圈进怀里,单手揽着她的腰,两人都没有说话,董淑慎伸出胳膊来,牵着他的手。 等到听到董淑慎绵长的呼吸声,梅鹤卿笑了笑,真觉得是养了一只小猫,俯身在她耳边亲了亲。 次日晨,董淑慎一早就醒了,打了些水拿着帕子进来。 她撩开帐子,梅鹤卿已经醒了,董淑慎坐到他的床上,袖口卷了一半,拿着帕子要给他擦脸。 梅鹤卿当即拦住了她,“你干嘛呢?” “你昨夜出了些汗,我帮你擦擦啊。” 他从她手里拿回来帕子,硬着声音,“我又不是没长手,不用你来。” 董淑慎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怎么又和昨夜不一样了,明明昨夜还很依恋,怎么睡了一觉又变样了。 “鹤卿,你怎么了?” 她坐到他身边拉他的胳膊,梅鹤卿察觉自己话说重了,也没舍得把胳膊抽出来。 “慎儿,回临安。” 董淑慎不理解,问他,“为什么?” 她的态度还不够明晰吗? 申录大大咧咧的直接找上门来,推开了梅鹤卿的房门,结果看到这么一幕。 啊…… 他们已经都是这种关系了吗? 梅鹤卿看见来人,斥他,“谁让你这么进来的?” 申录赶紧道着歉,“小的失礼,小的失礼。” 他往外退着,梅鹤卿又叫住他,“什么事?” 他低下头拱手道,“大人,段月娘那个案子,有人说有新的线索。” 董淑慎抓着他的袖子,“鹤卿。” 梅鹤卿看了她一眼,“慎儿,来回跑不累吗?” 她笑着,“为梅大人分忧,有什么累的。” 府台邢蹇的公子邢玚带着人过来,那人被“扑通”一声按着跪在地上。 梅鹤卿是第一次见邢玚,邢场亦然。 他看到梅鹤卿身边的董淑慎,轻薄道,“啊呀,想不到梅大人身边还有这等姿色的美人啊,到底是从临安来的。” “邢公子,这是内子,请你放尊重些。” 邢玚听到梅鹤卿这么说,一时间尴尬笑笑,“原来竟是梅大人的娘子,失敬了嫂子。” 他陪着笑,董淑慎第一眼就知晓,此人不过一个纨绔子弟,不知道是来做什么的。 申录摸了摸头,不对啊,梅大人不是没娶妻吗?这是什么关系? 梅鹤卿把董淑慎拉到身后,问他,“邢公子,你要为本官提供什么线索?” 邢玚摇了摇扇子,叫小厮把那个跪地的人捂着的嘴放开,“你给梅大人好好说说。” 此人叫刘八,给梅鹤卿磕头,然后道,“大人,小的,小的……亲眼所见,那段月娘把白墨的尸体挂到房梁上的啊。” 梅鹤卿眸色一暗,“你说什么?” “是那段月娘贼喊抓贼,是她自己杀夫的啊。” “你是怎么知道的?” 刘八支支吾吾的,邢玚从他身后给了他一脚,“给梅大人说!” “小的,小的……是,是那段月娘的邻居,对,对,” 邢玚又给了他一脚,“干嘛呢?说话!” 刘八又往下磕了个头,“小的,觊觎那娘们,平日……平日,就是偷偷在家挖了块砖,所以,所以……小的就看到了。” 梅鹤卿蹙起眉来,“你是说你对那段月娘有不轨之心?什么时候?白墨不知道?” “那白墨为了修河堤好几年没怎么在家待过整夜了,因而,因而小的才,才起了贼心。” “那段月娘对你呢?” 刘八又磕了个头,“她什么都不知道。” 梅鹤卿俯身看着刘八的眼睛,他倒是没有躲闪,“你是怎么想着要来告诉本官的?嗯?” 邢玚在身后摇着扇子道,“梅大人,这你可要谢谢本公子了,是本公子发现并勒令他来的。” 梅鹤卿打量着邢玚,他这种眼神叫邢玚有些不舒服,他又不是犯人,梅鹤卿凭什么这么看着他。 “邢公子,你又是怎么发现的?” 邢玚得意道,“本公子同那白墨相交多年,自然不能看着好兄弟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于是便去他家,却碰巧看到了这个毛贼在偷窥。” “在本公子的逼迫下,这小人才说出了实情。” “就是不知道那段月娘同这家伙到底是不是干干净净,还请梅大人裁决。” 壹佰贰拾伍.为什么杀人? 梅鹤卿看了一眼跪着的刘八,视线又转向邢玚,“邢公子,你去抓刘八的时候,段月娘没有发现?” 邢玚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梅大人,本公子是去吊唁的,这才瞧着了这鬼鬼祟祟的毛贼,当然不能叫那妇人瞧见,万一是她私通,谋杀亲夫怎么办?” 梅鹤卿又看向刘八,“你既然对那段月娘图谋不轨,怎么会想着出卖她?” 刘八是那种胆子很小的人,段月娘性格刚烈,他多年来就只是偷偷的看,哪儿敢正大光明啊。 这次要不是被邢玚发现,又因为他确实看到了段月娘竟然亲自把白墨的尸体拖拽过去,挂到房梁上,他是死都不敢相信段月娘是这么一个人啊。 “小的良心惴惴不安呐大人,自从那日看到了这一幕,小人始终睡不好吃不好,又因被邢公子发现,这才选择向大人吐露实情啊。” 董淑慎问他,“可是那段月娘就只是一个女子,还怀着身孕,他为什么要谋杀亲夫,而且她怎么能抬动白墨的?” 刘八继续道,“娘子有所不知,那段月娘是出了名的力气大,那是天生的,再说白墨身材不算高大,人又瘦弱,抬起他来不算难事。” 梅鹤卿听着他的话,问董淑慎,“慎儿,那天测的白墨高多少?” “不到五尺。” 董淑慎还是觉得不对劲儿,她一个孕妇杀夫?太奇怪了。 图什么? 邢玚像是突然想到什么,“那个段月娘有一个弟兄,非亲非故的在白家住了好些时候,这时候跑的无影无踪,难不成他才是?” 梅鹤卿扭头问他,“什么人?” “本公子也不太清楚,只是最近没有见,不知道是不是畏罪潜逃,说不定段月娘肚子里那个种都不是白墨的。” 董淑慎立即打断他,“邢公子,您的怀疑要有证据,不要这么随随便便得给一个女子扣帽子。” 邢玚将视线移到董淑慎身上,“梅大人办案还要带娘子啊。” 梅鹤卿笑了一下,“邢公子都能侃侃而谈,我家娘子聪慧,她只是合理分析而已,这都听不了?” 邢玚舌尖抵了抵前齿,摇扇子的动作也停下,“梅大人好嚣张的气焰。” 梅鹤卿无畏道,“本官和娘子只是在分析案子而已,哪里就担得起邢公子这一声嚣张。” “你不过就是个被贬谪过来的罪臣,神气什么?” 周遭人的脸色都变了,董淑慎站在梅鹤卿身前,看着邢玚严辞道,“我家官人要是罪臣,那你是什么?你连官身都不是,有什么资格在我家大人面前耍横,以白衣犯官身,邢公子一点儿法都不知吗?” 邢玚当即像迎头被泼上一盆冷水,在赣州,他爹是府台,谁敢这么说他! 他是几番科举不中第,但是这几年也监管这修河堤的大任,她居然这么说他。 梅鹤卿看着身前的董淑慎,是一瞬炸毛的猫咪,是为他抱不平的。 他勾了勾唇把董淑慎拉过来,对着邢玚拱手道,“邢公子,若是本官娘子的话冒犯到了公子,恳请公子责怪本官便是,都是本官宠的惯的,本官代娘子替公子赔个不是。” 两个人像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邢玚硬生生的被憋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还从来没有受过这种气呢! 邢玚咬着牙,“梅大人,在下是来提供线索的!” 梅鹤卿一声多谢,叫申录去把段月娘带过来。 又看向跪着的刘八,“你几番觊觎良家妇女,行偷窥苟且之事,本应杖责二十,但因你为本案提供了线索,先在堂外候着,等本官传段月娘来。” “是,多谢大人。” 邢玚气的冷哼一声带着人走了。 院子里暂时没人了,梅鹤卿把董淑慎的手松开,董淑慎有些不满意,“怎么啦?刚刚你还说我是你娘子呢!” 梅鹤卿抬手掩饰了一下,“权宜而已。” 董淑慎拉着他,“什么权宜!还说什么杖责刘八,说他觊觎良家妇女,梅大人,你之前做的事情是不是也该杖责?” 他之前对她做的不比刘八过分多了,人家只是看了看,他是直接动手动脚。 梅鹤卿侧头看向她,“慎儿,刑不上大夫。” 董淑慎不吃他这一句,“你这是傲慢的说法。” 梅鹤卿有些厚脸皮道,“那可是本官功夫好,没有人发现。” “那我现在就去告你。” 他声音染着笑意,“你去哪儿告我?你有证据吗?不要诬告本官,平白污人家清白。” 董淑慎有些想打人,“梅鹤卿,你怎么能这么不要脸。” 梅鹤卿笑了笑,似乎想到什么,“慎儿,法束小民,不束真正的大奸大恶。” 董淑慎突然心里堵堵的。 束小民,不束大奸大恶。 梅鹤卿觉察自己说的有些沉重了,主动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慎儿,要么本官给你令,你去找人杖责本官,解解气。” 董淑慎觉得他很无赖,“监守自盗,你先前就是欺负我。” “本官错了,是我不要脸。” 董淑慎轻哼一声,“我说的不是这个!” 梅鹤卿问她,“那慎儿说的什么?” 申录带着人回来了,刚进来就听见董淑慎的话。 “你欺负我,勾引我,还不负责。” 申录,“……??” 他们这是在说什么? 这算梅大人的秘辛吗?听到后是不是该小心自己的小命了? 申录的脚步声并不小,梅鹤卿和董淑慎同时抬头向月门看去,董淑慎赶紧噤声。 申录,完了完了,现在逃命还来得及吗?娘教育的果然是对的,美人儿是不能多看的,折寿。 梅鹤卿看着申录愣神的样子唤他,“愣着做什么?人带来没有?” 申录赶紧道,“带……带来了。” 他看了一眼董淑慎,董淑慎跟着他,两人都出去了,申录还没反应过来。 难道这就是大人物? 杀他喜怒不形于色。 段月娘被带来,梅鹤卿叫人把刘八也带来。 “段月娘,你可认得这个人?” 段月娘看到刘八的时候带了几分厌恶,“回大人的话,是民女的邻居。” 董淑慎拉了拉梅鹤卿的衣袖,“她是个孕妇,叫她坐下。” 梅鹤卿抬了抬手,叫人搬了把椅子过来。 段月娘看向董淑慎,眼里带了几分惊诧,她没有想到董淑慎还会想着她。 梅鹤卿接着问,“刘八说他亲眼瞧见了是你移尸的,你怎么解释?” 段月娘面带慌张的看了一眼刘八,“你瞧见什么了?” 刘八头挨着地下,闷声道,“月娘,你为什么杀白墨啊。” 走访的人进来,向梅鹤卿禀报,段月娘此人确实力气不同于寻常女子,他的父亲是屠户,因而从小段月娘力气就大。 梅鹤卿拍了拍醒木,“段月娘,有人证在,你还有什么要说的,贼喊捉贼,恶人先告状?为什么要杀白墨?” 壹佰贰拾陆.你们这些狗官,朝廷的蠹虫! 段月娘眼神有些迟钝,不可思议的看着梅鹤卿,“你说什么?我杀我丈夫?” “我为什么要杀他?” 梅鹤卿问,“刘八的证词,你怎么解释?” 段月娘猛然站起身来,指着刘八,“大人,这么一个登徒浪子的话,您也能当做证词取信吗?” 刘八面带愧疚,“大人,小的亲眼所见,若有一句虚言,天打雷劈啊。” 看到这一幕之后,刘八心里经过了很久的斗争,他自己是下贱不要脸,可是他夜夜梦见白墨问他。 为什么敢觊觎段月娘,为什么看到自己被她杀了也不报案。 长久以来的无数愧疚叠加,让刘八几近崩溃,因而在被邢玚发现后,他才选择把看到的说出来。 证词可不可信,还得再经过一番探查,再者同段月娘、白墨那个所谓的弟弟还没有找回,依然不能轻下结论。 梅鹤卿只得道,“先把段月娘押下去。” 段月娘眼睛发红,眼仁里有血丝,董淑慎过去扶她的时候被她推开,她笑了笑,神色凄惨,“你们这些狗官,朝廷的蠹虫!” 董淑慎皱了皱眉,不理解为何段月娘的怨气始终这么大,“夫人,您是否有什么难言之隐?有什么是不能说的吗?” 她又笑了两声,“一群衣冠禽兽,官官相互,懦夫而已。” 申录呵斥她,“你怎么说话呢?” 梅鹤卿下来看着段月娘,声音放轻,“夫人,您有何冤屈,还请明白说出,这样本官才好为你做主。” 段月娘看着梅鹤卿,轻嗤道,“大人还是先去把该查的查完。” 她说完便不打算说话了,董淑慎和梅鹤卿相互看了一眼,梅鹤卿抬手,叫人把她带下去。 “慎儿,申录,我们再去一趟白墨家里,带上刘八。” “刘八,你是从哪个位置看到的?” 梅鹤卿等人到了刘八的家里,刘八从严丝合缝的墙上取下来一块活动的砖,刚好可以瞧见对面的情景。 而这个地方又有些隐蔽,在白墨的院子里是根本就察觉不到的。 从这个孔看过去,白墨上吊的房间是柴房,房梁不高,那段月娘是从房间里拖出来尸体然后挂到柴房房梁上的吗? 梅鹤卿把这个疑问向刘八问了出来,刘八点头应是,他又问,“那天你可听到什么争吵声?” 刘八回想着,“回大人的话,小人听到月娘一直在哭,白墨好像拍了拍桌子。” “一直在哭?” 董淑慎问他,“他们夫妻二人平时可有什么矛盾?” 刘八又道,“白墨这几年在外修河堤,或许是忽略了月娘,月娘有时候吵架也会赌气,说……说她还不如跟他弟弟过了呢。” “他们这个弟弟是亲的吗?” “不是,是白墨的结拜兄弟,感情很好,一直就在白家住着。” “那他们这个弟弟现下去了何处?” “他那个弟弟一直在外地求学,遍访名师,谁知道去了哪儿,只是听说要参加明年科举。” 这要再找人就需要一点儿时间了。 几人刚从白墨的家里出来,梅鹤卿又被叫走,上一级的来人议事,为了训话充门面叫他们赣州府所有官员都去。 董淑慎和申录就同梅鹤卿分别,回去的路上,她问申录,“申大哥,咱们赣州有没有什么很有名的郎中啊?” 她有两个目的,一是为了梅鹤卿的腿,快到雨季了,总得想些办法开些药缓解缓解。 二是为了段月娘,她恐怕要在狱中待一段时间,但她怀有身孕,总得开些药稳着些。 没想到申录一脸董淑慎问对人的表情,“嗨呀,你可是问对人了。” “你知道我姓什么吗?” 董淑慎,“申啊。” 申录赶忙介绍着自己,“我家祖上啊,都是世代从医的,要说在这赣州府,我家老头子称第二,那没人敢称第一啊。” 董淑慎怀疑他,“那申大哥,你为什么不从医啊?” “我……嘿嘿,这不是没有天赋嘛。” 申录父亲是一代名医,他的大哥也是从医的,只是到他实在是分不清那些个草药,也没有耐心,因而才到衙门做了捕快。 “那劳烦申大哥替我引荐一下可好?” 申录还是很愿意效劳的,“那当然可以。” “不过……” 董淑慎笑了笑,“申大哥,我不是欠报酬的人。” 申录摆了摆手,“诶,不是,我是想姑娘您能替我在梅大人面前说说好话,我,我……什么都没听见。” 董淑慎满头雾水,“你听见什么?” “就,就是……诶呀,姑娘,反正梅大人要是责罚我,你可要替我多求求情哇。” 董淑慎只得顺着他点点头,“一定。” 申录的家人都很好相处,董淑慎也明白为什么申录会是这么一个性格了。 她带着申录的父亲先去牢里给段月娘诊脉,段月娘狐疑的看着董淑慎,“你要干什么?” 董淑慎带了很多东西,把她住的牢房打扫了打扫,又铺了两条锦被。 “夫人,委屈些时日。” 段月娘冷眼看着董淑慎忙前忙后,“怎得,那个梅大人对你这么好?值得你这么照顾他的犯人?” 董淑慎扭头看着她道,“夫人,我非为梅大人,而是心疼你。” 段月娘表情一僵,又嗤笑一声,“为了我?” “你一个女子,又丧了夫君,如今还身怀六甲,怎能不让人心疼。” 董淑慎请了申录的父亲,对着段月娘道,“夫人,牢里潮湿,而且上次您动了气,叫大夫帮您调养调养身体。” 她在王府的时候,吴氏有孕就是如此,胎像不稳,又得知赵朗出事了,差点儿没保住孩子。 段月娘还是不信董淑慎,申录父亲她倒是认识,“申老伯。” 申录父亲安慰她坐下,“董娘子是好人,你别疑心重,现下你的身子要紧。” 她看了看申录父亲又看了看董淑慎,这才把手伸了出来,确实动了胎气,申录父亲诊完脉开了几服药。 董淑慎看着她,为了让她放心,“夫人,您要是怕药有问题,每次我先尝试了您再喝,可好?” 壹佰贰拾柒.我只是选了我想做的而已 段月娘,“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董淑慎展颜一笑,“善发自本心,对人好还需要理由吗?” 申录的父亲和申录都看向董淑慎,段月娘心里也一瞬顿住,唇边嗫嚅着她这句话。 “人之初,性本善,我却是不信。” 董淑慎也没再说什么,拿着余下的东西向段月娘告别,“夫人保重。” 出了牢房,申老爷子问董淑慎,“娘子,梅大人的伤是怎么回事啊?” 董淑慎抿了抿唇道,“是被马拖伤的,战场上的伤,好些年了。” 申老爷子想了想,“雨天会疼,那大概是伤口太深,伤到筋骨了。” “不过老夫需要看看梅大人的伤,再下定论开方子。” 董淑慎感激道,“多谢您了。” “诶,医者悬壶济世,仁心而已。” 梅鹤卿回来的时候,院子里有申录和他的父亲,董淑慎过去挽着他的胳膊,“鹤卿,这位是申大哥的父亲,是赣州有名的大夫,又快到雨季了,叫他给你瞧瞧,开些药也好缓解你的疼痛啊,好不好?” 他瞧着董淑慎希冀的眼神,和申录父亲两人,默了默,“有劳你记挂了。” 董淑慎不知道他这么生疏的话是什么意思,还是热情的拉着他,“就看一看嘛,好不好?” 申老爷子站起身来,按理说他家儿子的上司理应好好对待,他向梅鹤卿行礼,“梅大人。” 梅鹤卿赶忙回礼,“老人家不用多礼,现在不在衙门,我就是平头百姓。” 申老爷子打量了打量梅鹤卿,笑了笑道,“梅大人值得老夫用心。” “申老伯,非晚辈要拂您的好意,只是晚辈这伤好些年了,怕是……” “诶,让老夫先瞧瞧,梅大人不要灰心。” 董淑慎轻轻拽了拽他的袖子,梅鹤卿看了她一眼,对申老爷子道,“有劳您了。” 看伤的时候,董淑慎被梅鹤卿挡住不叫她进去,“为什么啊?” 梅鹤卿垂了垂眸,“慎儿,我也算半个郎中,明白自己的身体,你就别进来了。” “可是……” “你替我抓抓药,可以了吗?” 董淑慎看着梅鹤卿关上的门,愣了一会儿才转过身去,坐在院子的石凳上等着。 屋内申老在瞧见梅鹤卿伤痕时不由的惊讶,“梅大人,你之前是干什么的?” 梅鹤卿笑了一下,“参过几年军而已。” “这是在战场上受的伤?” “是,宿州的卢望山,马匹拖拽的伤。” 申老惊讶道,“卢望山?那么陡峭嶙峋,可说呢……可说呢。” 当他手按上梅鹤卿的腿的时候,心里猛然一坠,“梅大人,你?” 梅鹤卿依旧笑着,“对,后来受了点儿刑,回天无力了。” 申老怔在原地半天,他看着眼前的年轻人,这才多大啊,怎么就受了有些人一辈子的罪了。 “老伯,您不必这样。” “这世界上,多的是比我还惨的人。” 申老问梅鹤卿,“大人,您多大了?” “怎么了?” 申老坐下,捋了捋胡须叹道,“您年纪轻轻,怎么会这么想。” 可见遭受的太多,要不然也不至于这么通透。 梅鹤卿把衣裳放好,“老伯,人生在世,忽然而已,百年是活,十几年也是活。” “我只是选择了我想做的而已。” 生命如长卷,与其死水微澜,不如做划破夜空的流星。 他不遵孔孟,不屑礼教,亦没有梅挚,赵朗那样鹰击长空的远大抱负,他这条命是燃烧给董淑慎的。 申老坐了一会儿,才站起身来,“梅大人,老夫医术有限,也愿尽毕生所学,让您在雨季缓解些。” “您多养养,说不定会好转,能多用几年。” 梅鹤卿站起身来向他行礼道谢,“晚辈多谢您了。” “不过,还请老伯不要同那个姑娘说我的情况。” 申老自然也明白,应下他,“老夫明白。” 退出来的时候,申老看见董淑慎赶忙跑过来问他,他遵照梅鹤卿的说法,没有同董淑慎透露。 只是心里在想,像梅大人那样看着通透出尘不受世俗羁绊之人,却在情字上堪不破。 果然为人,不受那个羁绊就要受这个羁绊啊。 董淑慎按着申老开的方子去拿药,只是有两味药很多药铺都没有了,她只好又去一趟申录家里。 申录看着董淑慎手里的药方,“这两味啊,四丘山有,而且这两位需要新鲜的草药,炮制晒干的药效不好,毕竟不是内服。” “申大哥,那我应该怎么去四丘山,离这里远吗?” “远倒是不远,只是山路难行,出了赣州城车就上不去了,只能骑马,到了半山腰连马都得牵着了。” 董淑慎有些犯难,申录也有些歉疚,“这两天查案子,要不然我就带你去了。” “无妨,申大哥,你能教我骑马吗?” 上次董淑慎回临安就买了两匹良驹,只不过一直没有好好的学。 马匹温顺,想来也要不了太多时间。 申录自然愿意给美人献殷勤,连忙应道,“可以啊。” 董淑慎笑着向他行礼,“多谢申大哥了。” “只是你别让梅大人知道,也不要让他知道我是为了给他找药的,好吗?。” “为何啊?” 董淑慎想了想,“我怕他多想。” 申录噢了一声,兴奋着,“那咱们走。” “好。” 梅鹤卿去了衙门,有人告知他是辛长林到了。 辛长林这次是陪着帅司来的,他现在是江西南路的都总管的下属,维护治安,有兵带却不能用。 梅鹤卿参见了帅司,没搭理辛长林,等人走了之后,辛长林用胳膊戳了戳他,“喂,还气呢?” 他坐在椅子上,瞥了一眼辛长林,端着茶喝了一口,“本官哪儿敢啊,我不是没骨气,没血性吗?” “诶呀,不要这么小肚鸡肠嘛,好歹你我同袍情意,啊——” 辛长林推搡了推搡梅鹤卿,梅鹤卿不理他。 “鹤卿,鹤卿?” 梅鹤卿觉得一身鸡皮疙瘩,打住他,“你能闭嘴吗?你叫的真难听。” 辛长林,“……” 壹佰贰拾捌.想学我教你 “大人,您之前查的那所宅子,小的找到了。” 梅鹤卿站身来,“在哪儿?” “梨花巷。” “走,就你一个跟本官去。” “好。” 辛长林拦着梅鹤卿,“怎么了?我同你一起去啊。” 梅鹤卿上下打量他一眼,“你去能干什么?” “诶呀,梅大人有什么需求,卑职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惜。” “呵,本官哪儿敢劳烦辛将军。” “啧,现在不是了,愿为梅大人效劳。” 梅鹤卿没理他径直往前走,辛长林就在他身后跟着。 梨花巷在赣州不是什么很出名的街巷,尽头坐落着一座很大的宅子,堪比梅鹤卿之前圣上赏赐的杜寅的府邸。 正门是进不去的,门口也没有人,里面上着大锁,墙很高。 辛长林撞了撞梅鹤卿,“喂,想进去啊?翻进去不就得了。” 他直接纵身翻到房檐上,居高临下的看着梅鹤卿,“上来啊。” 梅鹤卿抬头看着他,“你是不是有病?” 被骂了的辛长林,“???” “怎么了?你不是要查案吗?” 梅鹤卿看了看周围,要说以前,怎么都是轻轻松松的,只是如今…… “辛长林,你知道进去干什么吗?你就进去?” 辛长林看着他,“看什么?你告诉我不就得了。” 梅鹤卿,“我哪知道看什么。” 辛长林,“……” 从房檐上看里面,辛长林不由的感叹,“啧,这不比福宁殿差到哪儿啊。” “奢靡至极。” “诶,你们瞧什么呢?这是私宅,赶紧下来!” 辛长林纵身一跃,看着来人,“你是谁?” “我是这家的管家,你们哪儿来的,胆敢闯这所宅子。” 梅鹤卿推开辛长林,看着这位管家,“本官是提刑司的,这所宅子的主人是谁?” 知道梅鹤卿是提刑司的,这管家也并不惧,轻嗤一声,“不过是个提刑,这所宅子可是京城大人物的府院,不是您能随便探查的。” “所以,请几位差人赶紧离开,否则惹了大人物可不好说了。” 那管家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梅鹤卿又看了看这座宅院,觉得有猫腻,只是眼下只能先带着辛长林离开。 “鹤卿,这是怎么回事?” 辛长林满脸疑惑,梅鹤卿没看他,吩咐身边的衙役,“下去查一查,这所宅子所系何人。” “是,大人。” 为什么段月娘所指的线索会是这所宅子,这所宅子到底又有什么? 宽阔平坦的马场,董淑慎换了一身骑装,她早不挽那种精致奢华的发髻,只是简单的束了发,看着利落飒爽。 杨双和江柳也被她带来,当然杨双是有一颗好学的心,然而江柳嗦着杨梅,搬了把小椅子摇着扇子看美女驯马。 “我是明白四大爷为什么会喜欢驯马女了。” 董淑慎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过来掐了掐她因为杨梅鼓起来的腮帮子,“江柳,你来看戏的?” 江柳护着自己装满杨梅的小瓷碗,白嫩的脸颊因为董淑慎掐她脸颊那一下太酸了,鲜红的汁液顺着涎出来。 “董,唔,董……su,慎,你过分!” 董淑慎觉得她非常可爱,蹲下拿着另一块干净帕子给她擦了擦杨梅汁,“你不是还挺感兴趣的吗?怎么不爱学呀?” 江柳咽下杨梅果肉,义正言辞道,“你会不就行了,我不是吃软饭的吗?” 人生第一大愿景,找一个富婆包养自己。 第二大愿景,这个富婆还是自己的好闺蜜。 江柳正好,都实现了,何乐而不为。 “淑慎,我就是个废物,肩不能提手不能抗的,晒鱼干儿还能翻翻面儿呢,我是连翻面儿都懒得。” 董淑慎对于她这一番言论,“……” 因着天气有些热,申录光着膀子,麦色的肌理上淌着汗,不得不说衙门里的捕快倒也是勤于公务的。 “董娘子,我看您上马已经很熟练了,然后您这缰绳啊,要尽量收短,缰绳太长很难控制住马匹。” 董淑慎点头,她重新翻身上马,对于初学者来说,心里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马匹较高,又不定性,掌握不好它的性情,需要一段磨合期。 “呼——” 她向外呼一口气,觉得心口还是在紧张跳动着,身下马背的触感和颠簸的感觉,都让她有一种奇异又心悸的快感。 申录看着董淑慎指导道,“董娘子,不用紧张,只用前脚掌蹬着马镫就好。” 董淑慎身下这匹马有些乱晃,她已经尽力在把脚往外伸伸,只是因为有些紧张感觉有些卡住了。 “您别乱动,我帮您我帮您。” 申录伸手去帮董淑慎,她手里牵着缰绳稳着,低头去感谢申录,“多谢您,申大哥。” 梅鹤卿和辛长林进来就看到这么一幕,大热的天,申录裸着上身,一双粗粝的大手握着董淑慎的脚踝。 辛长林眨了眨眼不明所以,扭头看向梅鹤卿时,觉得他的脸色一下变的很难看。 “鹤,鹤卿……” 董淑慎和申录没有看到来人,她正把脚伸出来,然后起身扬鞭,马儿冲着梅鹤卿和辛长林就奔了过去。 杨双和江柳同时看去,董淑慎也看到二人,慌忙地拉住缰绳,马匹前蹄抬起,她整个人被高高扬起下落,不由地惊呼出声。 梅鹤卿眼疾手快的帮她拉住缰绳,马儿嘶鸣一声,前蹄落地。 董淑慎惊魂未定,还是先安抚着马儿,梅鹤卿眉头紧锁,申录赶紧跑过来,“大,大人。” 他看着两人,“你们在干什么?” 董淑慎在马上看着梅鹤卿,心里在想他怎么来了? 梅鹤卿看着她的表情,心里划过一丝不爽,这什么意思? 很惊讶?不想看见自己? 他忍着无端的怒气问她,“在学骑马吗?” 董淑慎回过神来点头,“嗯。” “他怎么回事?” 梅鹤卿看了一眼申录,斥道,“有这么热吗?衣不蔽体的像什么样子!” 申录嘟囔者,“就是……就是热嘛。” “穿上你的衣裳。” 申录连忙跑走了,他觉得再待一会儿得被梅大人活剐了,这可是个重刑的主儿,惹不得。 董淑慎动了动缰绳,唤他,“鹤卿,我只是请申大哥教我骑马而已,方才我的脚卡在马镫里了,你”不要生气。 话还没说完,梅鹤卿仰头看着她,“他教的那么好?” 董淑慎不知道该说什么,支支吾吾的。 梅鹤卿拉了一下她的缰绳,扔下一句话,“想学我教你。” 壹佰贰拾玖.他知道你是为了董骁 董淑慎愣在马背上,俯身犹豫道,“可是鹤卿,你不是,” 梅鹤卿攥着她的缰绳往手里缠了两圈,寒着声音,“还没废呢,就算废了也能教你。” 他直接牵着她的马出去了,留下辛长林和江柳,杨双。 辛长林不认识两人,同二人行了礼,看着杨双的马匹多嘴了一句,“姑娘,你这姿势不对,不要向前倾。” “还有啊,你这马不适合你。” 杨双不满道,“为何不适合?” “你是个女子,这马太烈了,适合男人。” “女子如何,唐朝还有武皇降服狮子骢,我怎么不能骑烈马了?什么男人之语。” 辛长林看着眼前马背上的女子,粗布衣衫腰间扎紧,发髻上几根素色簪子,明明不算什么出挑至极的长相,却让他产生了几分兴趣。 “成,本将军就在这儿看着,你何时把这匹马降服。” 江柳已经把碗里的杨梅吃光了,此时只想默默的退出,她嗅觉灵敏,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谁料正当她想隐身的时候,被辛长林叫住,“姑娘,劳烦给我俩做个见证,看看是她赢还是本将军输。” 江柳,“……” 我是你们py的一环吗? 杨双也央求她,江柳无法拒绝女孩子,只好再次抱着自己白瓷碗坐下,认命道,“你们赌注是什么?赢了给我哈。” 梅鹤卿牵着马从城里得街巷穿过,董淑慎察觉他生气了,一路上哄着他,“鹤卿,鹤卿?” “我就是想学,又没有别的意思。” “你不要多想好不好?” 梅鹤卿依然不言,董淑慎又道,“鹤卿,你怎么知道的?” 她还以为梅鹤卿在查案,不会过来呢。 而且她自认为算隐蔽的,又没有跟任何人多嘴过。 梅鹤卿抬眸看了她一眼,其实她以为现在他目光不在她身上,实则任何一点风吹草动关于她的他都不可能不关注。 表面上的冷淡,实则千丝万缕都系于一人。 “董淑慎,本官若是连你都找不到,那本官这个刑狱官也别做了。” 董淑慎自动把他的话转化成他还是一直在关心她,注意她的动向的,要不然怎么多半天他就找来了。 如是想着,她脸色微红,觉得自己现在确实越来越厚脸皮了。 “鹤卿,我们现在去哪儿?” “你不是想学骑马吗?那个地方太小,我带你找方旷野。” 董淑慎有些兴奋,她和梅鹤卿这么久了,正儿八经游玩儿或是去郊外的机会都很少。 总是有办不完的案子,处理不完的事情。 梅鹤卿带她出了城,他一路牵着马从官道下来,又走了一截小道,董淑慎看到眼前的大片土地,有些惊讶。 “这原先是什么地方啊?” “地方上之前平叛的军队驻扎练兵的地方,有些荒芜,也不碍事,平日里也会有勋贵来此。” 董淑慎看着这块地方,应该只有在这里待的时间够长的人才知道,便问梅鹤卿,“鹤卿,你之前常来吗?” 梅鹤卿看着眼前的旷野,伸手拉她下来,“先前是哥哥带我过来的。” “鹤卿,你好像从来没有说过他的事情。” 董淑慎牵着他的手下来,梅鹤卿瞥开视线,“往事如烟,愚人而已。” “你怎么好好想学骑马了?” 董淑慎见他转移了话题,掩盖真实目的回答他,“不是之前你说要教我的嘛。” 梅鹤卿,“那你为何找了别人?” “梅大人不是忙嘛。” 董淑慎不愿意松开他的手握得很紧,梅鹤卿怕弄疼她,没有松开,只对她道,“是你的事,就不忙。” 他似乎是无意的在说,因为眼睛并没有看向董淑慎,而是在查看董淑慎的马匹。 梅鹤卿看完之后,才看向董淑慎,压制不住的酸气,“你同申录才认识几天?关系已经这么好了?” 董淑慎晃着他的手,“没认识几天,只是申大哥为人热情,他父亲又是郎中,所以我才,” “申大哥?” 梅鹤卿念着她这个称呼,“董淑慎,你好歹是董家世族的女儿,没有身份吗?随便这样唤别人?” 董淑慎,“我都不是了,我是董骁的女儿。” “那你姐夫如今还是朝中大员,你自己在绣院大小算个女官,也没有身份吗?这么叫别人?” “鹤卿,你少来,你明明知道这是礼。” 梅鹤卿被戳破,董淑慎绕到他身前笑着看他,“怎么了?那我要像枝枝一样,叫你梅二哥?” 二哥,梅二哥? 他当即耳根发红,制止她,“好了,你又不是我妹妹。” “不是要学吗?来。” 梅鹤卿牵着缰绳,看着董淑慎牵紧的手,“松开。” 董淑慎不愿意,“怎么了?这么嫌弃我?” 他举起她的手来,“这样怎么学?” “好。” 董淑慎在抽走手的时候,梅鹤卿手指微动,又收回去。 “现在会上马了吗?” “嗯,可以。” “那你现在上马,用口令和你手中的马鞭跑一圈。” 董淑慎学的很快,她骑着马远离他,梅鹤卿看着她的背影,高扬的青丝。 他还能再给慎儿什么? 好像……没有了。 她这么聪明,独当一面,还需要他做什么。 若说他先前欺负她,想占有她,激烈无耻的方式想把她从王府那个坟墓里挖出来,如今,她已经长风万里。 下午的阳光不算刺眼,晒得地面都是草木香,微风不燥,远处是她传来的哒哒马蹄声。 “慎儿,别怕。” “攥紧,掉不下去。” 他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董淑慎扭头看他,向他挥了挥马鞭。 “鹤卿,我好像会了。” 梅鹤卿渐渐收回目光,唇边轻轻扬起,“慎儿,好好的纵马长歌。” 回去的时候,董淑慎硬要牵着他的手,从马上下来,梅鹤卿替她牵着马,两人在路上走着。 “慎儿,江柳,怎么回事?” 果然,他还是看到了江柳。 董淑慎打着哈哈,“嗨呀,她来……她来向我认错了?” 这什么理由啊。 梅鹤卿笑了一下扭头看着她,“就是说,你现在可以有别的地方住了。” 董淑慎急忙辩驳,“不是不是,我还没有原谅她呢,我还在生气呢,所以我还是没地方住。” “慎儿。” 他沉沉的叫她,董淑慎应他,“怎么了?” 梅鹤卿半晌没说话。 你……这又是何必呢? 二人一路回去,辛长林和杨双都在家里,结果是辛长林输了,他正很不满意的向梅鹤卿絮叨。 见到董淑慎眼睛都亮了,“哇,你真的来找鹤卿了?” 梅鹤卿蹙眉看向辛长林,“什么意思?” 杨双刚巧把董淑慎拉走,辛长林凑过来对梅鹤卿道,“你不知道吗?我什么都跟她说了。” 梅鹤卿像突然被迎头一击,懵的反应不过来,“我的腿伤,你告诉她了?” 辛长林无所谓道,“怎么了嘛,你是为了她爹爹,不是吗?有什么不能说的。” 梅鹤卿看着董淑慎的背影,她正在同杨双说笑什么,而他犹如坠入冰窖。 指着辛长林,“你懂什么?” “我……不希望,她是来报恩的。” 壹佰叁.双双……是喜欢鹤卿吗? 几人在院子里用膳的时候,董淑慎察觉到梅鹤卿似乎心情不太好,明明方才回来的时候还不这样,怎么同辛长林说了会儿话就这样了。 “鹤卿,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难道是又腿疼了吗?” 董淑慎担忧的问他,梅鹤卿也没看她,只是道,“没事,不用担心,我还没那么脆弱。” 辛长林看了一会儿梅鹤卿,想说什么又缄口不言,反而打趣杨双,“诶,你是怎么同鹤卿认识的?还住人家家里。” 他这话有些没分寸,但是看到杨双居然在梅鹤卿家里住着,辛长林就有一种莫名的怪异,总想刺两句。 杨双看了一眼梅鹤卿,又看了看董淑慎,瞪了瞪辛长林,“同你有何干系?” “怎么就同我没关系了,鹤卿是我好友,她身边的姑娘我问问怎么了?” 梅鹤卿维护杨双道,“辛长林,吃饭都堵不上你的嘴是,谁是你好友了?跟你有何关系?不想吃饭回衙门去。” 辛长林瘪了瘪嘴,他自知对梅鹤卿怀有歉疚,如今他再怎么刺他,他都接着受着也不好反驳。 董淑慎其实也一直想问梅鹤卿和杨双到底是什么关系,只是又觉得问了会不会显得自己小肚鸡肠。 双双很好的姑娘,鹤卿……她也不该去怀疑什么,默默的梗在心里不上不下,时常觉得酸酸的。 有时候觉得双双比她同鹤卿的话还多,他们真的比她交往的时间还要长。 用完膳后,杨双勤快的收拾碗碟,梅鹤卿站起来帮她,董淑慎虽然这些年被侍候惯了,也起身想端被梅鹤卿制止。 “你坐着,不用麻烦你。” 他这样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叫董淑慎心里发闷,也是第一次她在他这里觉得有些多余。 她侧头看着他和杨双的背影,好像……也挺配的? 人在不在乎的时候无所谓自己在他人眼里形象,而在愈在乎的时候愈小心翼翼,从而生出卑微的心思。 她……成过婚,虽然当时不觉得什么,可是如今想想,这世道难免不会说长道短。 双双清清白白,干干净净的,好像比她更合适。 她伤过鹤卿的心,拒绝过他很多次,甚至是真的不太记得他,而他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为她做了那么多,会不会早就磨平他心里对她的爱意了。 这么一想,董淑慎忽然有种心里被挖空一块的感觉,酸酸胀胀的,这种感觉直冲鼻子和眼眶。 可是她心里不允许自己在这个地方,当着这么些人的面前落泪,她静静的坐着看着他两人的身影,仿佛真的认识很多年的默契。 梅鹤卿,你为什么招惹了我,又要放弃我? 连日冷遇的委屈翻搅着,董淑慎禁不住眨眼,泪珠从睫毛上垂直落下,裙子上沾湿一点。 她不喜欢哭,也从不在别人面前落泪,从小到大真正伤心落泪的次数屈指可数,说到底他真的不是示弱的人。 董淑慎移开视线,起身从石凳上走开,她回了自己的房间,如今她需要定定自己的心神再说。 她从来不是不理智的人。 杨双挽着袖子对梅鹤卿道,“鹤卿哥,你出去,我自己可以的,反正我在家都做惯了的。” “那也不能老是麻烦你啊,你又不是来伺候我的。” “诶呀,若不是你来了,我还不知道被嫂子逼成什么样子呢,你都不知道她给我说的那个男人,还没我高。” 梅鹤卿笑了一声,杨双继续撵人,“你快出去,淑慎姐还等着你呢,我都是自愿的,她给了我,” 很多好看的首饰。 这句话杨双赶紧咽回去,“你要是待的久了,淑慎姐会醋的。” 梅鹤卿听到她这句话愣了愣,像是觉得有些天方夜谭,慎儿……醋? 因为他? 实在想象不到那会是怎样一副场景。 “她才不会呢。” 从来都是他难受煎熬,嫉妒赵朗觉得他不配,有眼无珠,就连申录那日,他都看不下眼去。 杨双看着梅鹤卿离开的背影,唏嘘道,“当局者迷喔。” 辛长林觉得刚刚自己的话说的冒犯了,挤进灶房,“双双姑娘,我帮你。” 杨双上下打量着他,“你?你会吗?” 辛长林不服气了,“小爷我又不是那些花花公子,行军打仗在外什么不会。” “噢——行啊,这些碗碟你帮我洗。” “洗就洗!”辛长林咬牙切齿着。 梅鹤卿出来没有看到董淑慎,她房门闭着,难道真的向是双双说的那样? 可是他跟杨双…… 晨间派去查看那所宅子所属的小吏过来了,他禀报道,那所宅子好像一直是邢玚在修的。 梅鹤卿手指往回微蜷,疑道,“邢玚?” “他的私宅?” 太奢侈了,就算是他爹也太越僭越。 那小吏言,“大人,您有所不知,这邢家向来算是,” 他俯下身子声音放低,比了个手势,“土皇帝。” “天高皇帝远,一手遮天。” 梅鹤卿先前在几个县查刑狱卷宗的时候,并没有同邢蹇打过太多交道,他是布政的,交集没有那么多。 “本官明白了,辛苦你了。” 小吏笑着道,“不辛苦,不辛苦,愿意为大人效劳。” “那个段月娘的弟弟,寻到了吗?” 小吏带了几分面色凝重 “小的还没寻见。” “再去找。” “是。” 杨双推开董淑慎的门,见她在绣什么东西,笑着道,“淑慎姐,你在绣什么啊?” 董淑慎是为了静心,也为了让自己冷静些,看到杨双进来回她,“山河图,你来看看。” 这个名字像是戳到了杨双,她有些踟躇着,像是不敢靠前。 “是……是,那一幅吗?” 董淑慎不明所以,扭头道,“还有别的吗?山河图只有一幅嘛。” 杨双犹豫着过来,董淑慎绣了还不到十分之一,她活儿做的很惊喜,卷轴又大,一眼就明白了。 “双双,怎么了?” 瑰丽壮美的画卷,只是作画,写字每个人都不同,有自己的笔锋,画风。 虽然杨双没有见过这幅山河图,但是此刻也明白了画画的主人。 壹佰叁拾壹.自己能勒死自己吗? 董淑慎见她情绪不太对,刚要问她些什么,就听得院子里有清脆的人声响起。 “诶呦,鹤卿不在啊,双双,人呢?” 这是田叶的声音,杨双听到忙擦了擦自己眼角的水痕,从屋内往外走。 “嫂嫂,你怎么来了。” 田叶挎着一个食盒,面上带着笑容,董淑慎也放下手里的活计出去迎人。 两厢见面,田叶眼神一怔,打量着董淑慎,“呀,这位娘子是?” 董淑慎笑了笑向她行了个礼,“您是杨大哥的娘子,田嫂子。” 田叶见董淑慎向她行礼,连道不敢,只是话里带了几分探究,“双双,你也是,都不向嫂嫂介绍介绍,人家向咱行礼,咱也得看受不受得起哇。” 董淑慎倒是没在意,请她坐下,要给她沏茶喝,“您请。” 田叶坐在院子的石凳上,喝了口水,“到底是京城里来的,你哥就没有这么好的茶叶。” 杨双其实想说,你喝的这个茶也是淑慎姐带来的。 “姑娘啊,你是临安人吗?” 董淑慎坐在另一旁的石凳上点头,“对,临安人。” “那你怎么来赣州了?你同鹤卿……是什么关系啊?” 杨双拉了拉田叶的袖子,想叫她别说了,太冒犯了。 田叶却觉得杨双太傻了,被人家这么一个从京城来的姑娘压的什么都矮一头了,软的跟他哥一样,还得看她。 董淑慎从她这句话看出来,田叶对她有一种没由来的攻击,难道是为了双双? “田嫂子,我是为了鹤卿才来赣州的,这” “你一个女孩子家家,从临安到赣州这么远,你家里人也不操心啊,要是我们双双跑那么远,我和她哥哥可要担心死了。” 杨双不知道田叶这是干什么,她几日接触叶明白董淑慎看着脾气很好,温温柔柔的,其实她根本就不是啊。 你要是这么跟她说话,保不齐得到什么恶果。 没想到董淑慎呷了一口茶,慢条斯理道,“嫂子,心之所往,虽远也至,我父母开明些,知幼膺需历练才能腾飞。” 田叶不太习惯这么文绉绉的话,但她反应了一下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 于是她转换话题,“嫂子没念过书听不懂,只知道这女人还是要矜持些才有人稀罕。” “我们家双双呀,同鹤卿认识好多年了,早在他哥哥在的时候就说要撮合他们。” “只是后来……他哥哥不在了,鹤卿也去了京城,那咱们肯定不能挡人家仕途不是,双双这孩子痴情,这么多年说的亲事一样也不满意。” “娘子,你到底在临安,地方上就不方便,再说了您这条件,也不差,但是我们双双苦啊。” 田叶说着有些眼眶发红,杨凌风和杨双的父母去世的早,那时候她嫁给杨凌风的时候,杨双才一点点大,全是靠着她抚养长大的。 她又只有儿子没有女儿,说的是小姑子其实就跟亲女儿一样待的。 董淑慎看向杨双,杨双面色很不好看,“淑慎姐,我不是,我跟鹤卿哥” “你不是什么呀?你这个傻丫头,你等人家那么多年,现在好不容易有机会了,还让什么呀?” 田叶站起身来,老母鸡护小鸡一样,“双双,你别天天自己就在那儿想想想的,不要看着人家是临安来的就多心,那又如何 ,咱们不差她什么。” 董淑慎算是彻底明白田叶是来干什么的了,她只是问杨双,“双双,你喜欢鹤卿吗?” 杨双快速的摇了摇头,“淑慎姐,我真没有那个意思。” 田叶拉了拉她的手,“你怕什么,嫂子在呢,嫂子为你做主。” “你别想欺负我们双双,你们这些有钱人家的娇小姐就喜欢以钱权压人。” 梅鹤卿和辛长林再次去了白墨的家里,他觉得此案还是有疑点。 “段月娘杀她的丈夫,太没有可能了。” “一般女子杀夫,为钱为权,要么就是受不了丈夫的压迫。” “可是经走访,段月娘和白墨的感情没什么问题。” 辛长林在一旁道,“那就不能是他们聚少离多,感情破裂?” 梅鹤卿否认,“是会影响感情,但就真的会轮到杀夫吗?” “而且,她自己报案,言辞恳切,明显是想说些什么。” “那能说什么?她为什么不直接说。” 梅鹤卿白了他一眼,觉得他还没有慎儿一半的聪明,“不直接说,要么是不知道,要么……是不能说。” 他们二人重新在白墨家里查看,梅鹤卿倒是想到上次看到的白墨那些单子,金银珠宝,肥田豪宅。 可是他家里,清贫的很,并无任何奢华之物,同普通农家无异。 “这是什么?” 梅鹤卿看到白墨正屋窗下几处木框有些不同寻常的痕迹,像是被什么磨损过一样。 “那天验尸,我确信白墨是被勒死的,勒死他的,应当是……” 辛长林有些无聊,他不知道一所空房子里能看出什么来。 梅鹤卿看向辛长林,他嘴里正叼着一根细草,“你这是什么?哪儿来的?” 辛长林往后退了几步,举起双手示弱道,“不至于,就一根草而已。” 梅鹤卿把他叼着的草拽出来,辛长林牙齿咬断一半,有些拉扯的痛感。 “你干什么?” 他看着他这根草,又瞥见墙角挂着的饰物,猛然一下反应过来。 “勒死他的,是莞草编成的绳子。” 辛长林,“?” “白墨手上的茧,不是做什么农活儿的,而是,常年用莞草编东西留下的。” 就算是人手上的茧子也是不同的,位置不同,厚度也不相同。 例如读书人,常年拿笔,手上的茧子会在中指第一个指关节,大拇指的指腹。 农人种田,手掌心,每个指头靠近手心的位置易磨出老茧,大拇指茧子厚重。 而白墨的茧子,是在指节处,并且有些杂乱。 辛长林靠着柱子懒散地问,“这茧子能说什么什么问题?” 梅鹤卿随手拿起旁边放的草绳,从身后勒住辛长林,辛长林当即反应拿剑挡着,“你干什么?” “试试看,人,能不能自己把自己勒死。” 壹佰叁拾贰.他究竟是怎么死的? 按照常理来讲,人是不可能把自己勒死的,就像人一般不会活活把自己饿死,憋死一样。 辛长林没有再阻止梅鹤卿,而是侧头嬉笑着,“喂,你可不要把我勒死,本将军还是要重回战场的。” 梅鹤卿笑了一下,手突然在身后用力,辛长林被猛的这么一下,勒到眼睛发胀,脖颈上皮肉接触发疼,等到梅鹤卿泄力,他剧烈咳嗽。 扶着柱子抱怨,“梅鹤卿,你干什么!你小子真下黑手啊。” 梅鹤卿藏起笑容,没有搭理他,背着手去查看窗户上的痕迹。 他拿着绳子比对,窗户之前是合上的,因而窗子挡住了木框上的痕迹,现下打开来看,果不其然是有绳子磨蹭的痕迹。 人在窒息的时候,因为呼吸困难,本能的反应会很剧烈。 如果是他人勒死的话,为什么会在木框上留下这样的痕迹,什么样的人才会这样把人勒死。 他又起身进了室内,室内正好有一根房梁正对着窗户,“辛长林。” 辛长林跑进来,“吩咐。” “上去看看。” “好嘞。” 他一个翻身上去,房梁经年陈久的落灰,唯独有一条明显的痕迹,是被摩擦过的。 “鹤卿,有痕迹。” “是不是这根绳子的粗细?” 梅鹤卿把手中的绳子给他扔上去,辛长林稳稳接住,对比了对比,“差不多。” “什么叫差不多?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辛长林抱怨道,“你脾气真差。” 这么说着,辛长林认真重新比对了比对,“是,是这种绳子没错。” “滚下来。” 辛长林敢怒不敢言。 梅鹤卿又从四周观察,心底一直有种不敢肯定的声音,因为他……想不到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大费周章。 绳子的长度从梁上绕过来,刚好。 “辛长林,走,再去看看白墨的尸体。” 虽说白墨死后还不到七天,可毕竟是夏天,死人不下葬,停尸在家里的气味很难闻。 不过段月娘原本是打算下葬的,只是她没想到自己会先进了大牢。 “嘶——” 辛长林捂着口鼻,“怎么这么难闻,我简直要吐出来了。” 尸体腐烂的味道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气味,一般人别说闻,就是沾上一点儿也会好几天觉得难受。 梅鹤卿用手扇了扇,这间停尸的房间相对阴凉,他半蹲下揭开席子,去看白墨手上的伤痕。 果然,手腕上的伤不对劲儿。 那天慎儿也问过段月娘,说白墨手腕上的伤怎么回事,段月娘说搬重物的时候被砸到了。 那天留下的痕迹,确为砸伤的痕迹,梅鹤卿没有多想。 可是今日来看,手腕上有一圈肿胀青黑的淤痕,那分明是勒出来的。 可说他方才在想,人在被勒死,剧烈挣扎,不可能指甲干干净净,没有丝毫磨损,连细小划痕都没有。 原来他一早就用软布条把手捆在了一起,这样他就不会乱动,手指甲自然是干干净净的。 “白墨……是主修河堤的。” 梅鹤卿自言自语着,“那是不是算术会很出挑。”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起身就到悬挂白墨尸体的柴房里,从梁上取下来那根绳子。 段月娘还没来得及收拾,也可能是她故意的纰漏。 但是,为什么? 梅鹤卿手里攥紧了那根绳子,想到了董淑慎那天叫他过去看的那句诗。 “位卑未敢忘忧国,事定犹须待阖棺。” “长林,去一趟牢里。” 董淑慎听了田叶的话有些难受,杨双怕再惹出什么事情来,慌忙的把田叶带走了。 她来牢里看望看望段月娘,熬好的药也一起端了过来,正往碗里倒药。 “夫人,您最近怎么样?感觉身子如何?” 段月娘侧着身子,脸色不太好,“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用如此。” 董淑慎笑了一下,拿勺子尝了一口,“再如何,也得保重自己身体不是。” 她刚要说话,就瞧见了梅鹤卿及身后跟着的人过来。 董淑慎顺着段月娘的目光转过身去,看到梅鹤卿和辛长林,她站起身来,“鹤卿,辛将军。” 梅鹤卿略微皱眉,“你怎么过这里来了?” 辛长林碰了碰他的肩膀,“人家还不是为了你这个案子能早点儿破。” 梅鹤卿心道,慎儿才不是为了他呢,但确实是为了案子。 “鹤卿,你要问段娘子吗?” “嗯,方才去了一趟白墨家里,有些东西想再问问。” “那你先等她把这碗药喝了。” “好。” 段月娘看到梅鹤卿和辛长林,药也不想喝了,“大人要问什么就问。” “夫人,您先喝了,再不喝就凉了。” 董淑慎给她端着,段月娘看着董淑慎端着碗的手,比那白瓷还要莹润,这样的姑娘现在这么侍候着她。 心里不知道怎么涌上了几分不好意思,也或许是她不愿意承认的对方的真诚。 段月娘把药端过来一口气喝完,董淑慎要拿帕子给她擦,被她挡了一下,用自己的袖子擦了擦。 梅鹤卿问她,“夫人,你为什么要隐藏白墨手上的勒痕。” 他这么一问,段月娘当即眼眸里带了几分慌张,“什,什么勒痕。” “第一次查看白墨的尸体,他手上的伤痕,是你用榉树皮的汁液弄出来的。” 榉树皮的汁液是可以弄出假的淤青来,段月娘弄的细心,当时足以以假乱真。 而事后她再为白墨清理的时候,手上的汁液被她洗掉,就露出了原来勒痕的青紫,血块淤积。 想不到梅鹤卿居然发现了,段月娘心里一顿,嘴上还是反驳着,“大人说的是什么?民,民女听不懂。” 梅鹤卿踱了两步,因为是晚上,周围没有旁人,只有董淑慎和辛长林在这儿。 “为什么要故意在吊死的那根绳子上留线索,你到底想让本官知道什么?白墨,究竟是怎么死的?” 董淑慎也看向梅鹤卿,她也不解这是什么意思,因为她不知道梅鹤卿和辛长林晚上究竟查到了什么。 壹佰叁拾叁.我可能……再也站不起来了 段月娘惊恐于梅鹤卿的发现,按照她的理解,梅鹤卿怎么可能这么快就什么都发现了。 梅鹤卿看着段月娘的眼睛,一字一顿道,“白墨,是不是自缢。” 董淑慎和辛长林皆是一惊,段月娘更像是被什么猛地推了一把,“你说什么?” 她站起身来,“梅大人,您真可笑。” “还有人说您擅刑狱,手下没有冤假错案,没想到,就是这么冤枉人的,算个屁的刑狱官。” “能有自己把自己勒死的吗?” 梅鹤卿笑了一声,“确实,人是不能把自己勒死,但是并不代表毫无办法。” “借用外力,就可以做到。” “自然,一般人无法做到,可是白墨不一样,他是建造河堤的,工程造诣不是一般人可比。” “在你们家正房的房梁上,窗户木框边,都有痕迹,他是自己把自己,勒死的。” 辛长林惊呆了,还有自己把自己勒死的? 段月娘也在梅鹤卿这一番推论中震惊,他居然……他居然是这么死的。 “段月娘,为什么?” 梅鹤卿问她。 谁料段月娘不说话了,呆呆地坐下,口中重复着,“那一定很疼……那肯定很难受。” “段月娘,段月娘?” 梅鹤卿又叫了她两声,董淑慎制止他,“算了鹤卿,明天再问。” 他又看了看段月娘的神色,只好作罢。 几个人往外走,董淑慎道,“这么一看,段月娘像是不知道白墨怎么死的。” “我也一直没有相信,她是杀人凶手。” “可是白墨,为什么要自杀呢?” 梅鹤卿在想今日小吏报过来的,那所白墨负责修建过的宅子,跟邢玚有关系。 而白墨死后,按照刘八所说,是段月娘移尸,吊死的人绳子会是紧绷的,而白墨的绳子就是紧绷的。 她既然想让人误认为白墨是他杀,怎么会在这上面出纰漏。 按照白墨那样的人,是不会算不对的。 除非……他是故意的。 只是现在梅鹤卿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辛长林半道上同两人分手了,只剩董淑慎和梅鹤卿两人。 “鹤卿,我觉得段月娘心里有恨,不知道为什么。” “有恨?” “对,对你们的,对我的,噢,对了,尤其是对邢玚,那天我偶然谈到一句邢玚,她脸色立马变得很难看。” “她同邢玚到底是何关系?” “只能再查一查,或者等明天再问问段月娘了。” “也只能如此了。” 说完这几句话后,二人都没了什么言语,董淑慎因为心里装着事情,也就直接开口问梅鹤卿了。 “鹤卿,你跟……双双是什么关系啊?” 梅鹤卿不知道她为什么问这么一句,但还是认真回答她,“她在我这里,就跟梅南枝一样。” 董淑慎不知怎么,听他这句话有种莫名云开月出的感觉,又问他,“那……那,你对双双没有男女之情?” 梅鹤卿脚步停住,不可思议地看向董淑慎,“你说什么?” “就,就是……你,你有没有,” “董淑慎。” “啊?” 梅鹤卿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居然会想他会不会对别人有男女之情? 或许在他的角度来看,董淑慎为圆心,他始终在她的半径里,这堵以她为圆的围墙太高,他飞不出去。 “我同她没有关系。” 董淑慎知道自己很不应该,但是一晚上酸酸的感觉在他斩钉截铁的回答后,阴雨的天气倏然变得晴朗。 可是她还是不死心的问他,“那要是双双喜欢你怎么办?” 梅鹤卿更觉得听到了天方夜谭,笑出声来,“谁跟你说的?” “田嫂子啊。” “她说的不算。” “那你现在喜欢我吗?” 董淑慎顺杆问他,梅鹤卿对着她的眼睛,月色撩人,风光昳丽,他扭过头去。 “怎么了?不愿意说。” “我感觉,你还是喜欢我的。” “要不然,你也不会,” 董淑慎跟着他,自说自的,梅鹤卿停步转头看向她,“慎儿。” “怎么了?” “辛长林跟你说什么了?” 董淑慎想了想犹豫道,“他,他……” “他是不是跟你说了我的腿怎么伤的了?” “鹤卿……” 梅鹤卿吸了口气,觉得胸口闷的难受,“慎儿,你没必要这样。” 董淑慎不理解他的意思,“我……我怎么了?” “董伯父对我,有知遇之恩,我当时确实是因为你,但是他被包围,我也不可能不救他。” “而且,”梅鹤卿垂下眼眸,“我也没有把他带出来,长久以来,我一直都很愧疚。” 董淑慎拉着他的手,眼睛湿润,“鹤卿,爹爹他不会怪你的。” “可是慎儿,我没有办法原谅自己。” “这不算功勋,而是,” 长久以往的折磨。 刚进军营的时候,梅鹤卿确实因为董淑慎很想分到董骁的营里,他也确实如愿以偿分到了董骁的营队。 董骁对他很好,两人饮酒,他也经常会向梅鹤卿提及自己的两个女儿。 梅鹤卿是很愿意听的,军营里有些汉子说董骁连个儿子都没有还天天吹,可是董骁不觉得什么,虽然两个女儿都是收养的,但他都很疼爱。 董淑慎攥紧他的袖口,一想到养育自己这么些年的爹爹,心里就如同刀绞一般。 她曾以为,有了亲生父母,就会慢慢放下。 后来发现,那是自欺欺人。 怎么可能忘记,怎么也不可能啊。 董骁的离去是天崩地裂,也是往后余生裂开的每一条细小伤痕的疼。 “慎儿,别哭了。” “伯父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看着你和姐姐好好的。” 董淑慎鼻子一酸,更难受,这么多年她不敢去面对父亲去世的真相,难以想象这是一场怎样的巨大劫难。 当梅鹤卿站在这里的时候,她仿佛看到了董骁,该是怎样一副壮烈。 梅鹤卿由着董淑慎靠着他半晌,轻轻的在她的背上抚了抚。 “慎儿,不哭了。” 他伸出手来轻轻地给她擦眼泪,董淑慎吸了吸鼻子,情绪宣泄过好多了。 “这个,是不是你给伯父的。” 梅鹤卿拿出一个绣的平安符,是董淑慎绣的,只是那时候她的绣工还很差。 上面有些陈年的血迹,不突出也能看出来。 “物归原主了。” 董淑慎收下带着体温的平安符,抬眸看着梅鹤卿,“你这是什么意思?” 梅鹤卿想了好些天还是打算同董淑慎说出来,尽管他这么一说,以后就真的可能再见不到她。 可是,他没有办法对她撒谎,也没有办法对她说那些伤她心的话。 “慎儿,我……之前在牢里,受了些刑,以后可能,再也站不起来了。” …… 壹佰叁拾肆.风雨如晦,鸡鸣不已 董淑慎是第一次知道,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听到他这么说慌忙地抬起头来,“鹤卿 你说什么?” 梅鹤卿又重复了一遍,丝丝缕缕的抽痛,“慎儿,所以……我如今,是真的配不上你了。” “我不能让你,后半生,去照顾我这么一个不良于行的人。” 他说着,心里像被划开流淌着酸梅的汁,涩的疼。 “慎儿,你回临安,就当是给梅鹤卿最后一份体面了,好不好?” “我向来在你面前,就不怎么体面。” 在董淑慎心里,她一直认为梅鹤卿是一缕自由的清风,想去哪儿去哪儿,不受任何羁绊。 即使是她为赵朗妇的时候,心里某个隐秘的角落,也忍不住想多分视线给他。 而后来,她知道了梅鹤卿是什么时候认识她的,知道他曾经受的那些苦,遭的那些罪。 忽然又明白了,处在他深层的自卑和不敢触碰。 她确确实实懂他,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鹤卿,你不喜欢我了吗?” 梅鹤卿摇了摇头,眼泪顺着滑落,“……不是。” “我也很喜欢你啊,所以你为什么会认为我不会一直陪着你啊,不就是会因为腿伤站不起来嘛,我做你的拐杖,我当你的跑腿的。” 她说的有些急促,眼眶发红。 “慎儿……” 他声音很低,睫毛潮湿,梅鹤卿极力地自我否定,“我……从小,只知道。” “一枚铜板换一枚铜板的东西,这叫等价,是我如今失了平衡。” 就算没失平衡,依然会被亲生的父亲抛弃,何况感情这种需要经营的。 表面上的云淡风轻,漫不经心,掩盖着他患得患失,总害怕稍纵即逝的内心。 不敢期望,因为从来期望没有过回报。 “慎儿,你听话好不好?” 梅鹤卿在想上一次这么落泪是什么时候,梅鹤亭不在的时候。 那时候他就觉得这个世界上唯一牵挂他的人不在了。 这次,他如今唯一牵挂的人,他亲自叫她离开。 “梅鹤卿,不要这样好不好?我不想这样。” 梅鹤卿仰起头来,可还是有泪涌出,他干脆不管,任由它肆意,毁他最后一点儿体面。 “慎儿,你这么好,会有很多别的人喜欢你的,不只一个梅鹤卿,我这个人,没什么好的。” “真的……没什么好的。” 他垂下头,泪滴从颊边滑落,混入夜色中滴到石板上,碎成水渍。 “梅鹤卿,你凭什么认为就你感情深,你凭什么认为我不是一样的。” “慎儿,那不一样。” 若说梅鹤卿为数不多的固执,全在那点儿零星的感情上了。 越是得不到,越是固执。 可越固执,越容易把自己放进尘埃里。 “梅鹤卿,我要是再嫁给别人,你会高兴吗?啊?” “……只要,他对你好,只要……你,你,喜欢。” 他的话掺杂着苦涩,是几近窒息般的淹没,明明今日没下雨,已经感觉到关节处的丝丝寒意,无孔不入。 董淑慎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他如同一块顽石,硬要把自己置于深沟,好像怎样也没办法。 “鹤卿。” 他鼻音闷重,“嗯?” “你知道我和赵朗和离时,对他说了什么吗?” 梅鹤卿抬头看着她,像被雨淋湿了无家可归。 董淑慎深吸一口气道,“我说,世情薄,人情恶,山盟虽在,锦书难托,从今以后,勿复相思。” “如今想想,说错了,他值得我说这些吗?我对他根本就没有感情。” 梅鹤卿听她说的着几句话,犹如刀子一般剐在他心上,慎儿是不是要把这几句给他说一遍。 “但是鹤卿,对你,我之前从来没有说过,今天,补给你。” 董淑慎看着他轻声道,“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她的声音饱含着柔情,是她最喜欢的情话。 这是她那次在提刑司被江抗审问的时候,那天天气并不是很好,雨水连连,云雾蔼蔼,她是真的以为从今以后这双手再也握不了绣花针。 可当她扭头看见他的时候,梅鹤卿风尘仆仆,衣袂沾水,纵使他们当时还没有这层情人的关系。 董淑慎第一次感受到如此强烈的心跳,好像要呼之欲出,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见到你怎么能不高兴呢,见到你很高兴。” 或许早在更早的时候,她心里就是这么想了。 “我不知道你会有多久这样的想法,会不会一直有,但你要是因为这个拒绝董淑慎,你会后悔的。” “愿君长风斩波浪,也渡君虎落平阳时,这是我的态度,此生不渝,梅鹤卿,你好好想想。” 董淑慎说完就转身离开了,留梅鹤卿在原地,晚风吹来,颊边的泪痕有些干涩。 从来没有人对他,这么义无反顾过。 江柳准备就寝,结果打开门是董淑慎,她抱着一个非常大的盒子,是她嗜如命的山河图。 “诶诶诶,你怎么了?半夜闯民宅,违法犯纪啊。” 董淑慎眼角还有未擦干的泪痕,把东西一放,自来熟道,“我现在很难受。” 江柳探头,“你失恋了?追人失败了?” 她趴在桌子上,手暗暗戳着茶杯,“他拒绝我,是因为他的腿伤。” “还说什么配不上的鬼话,我看他就是不喜欢我了,故意的!” 江柳默默分析,“嗯……渣男行为。” “嗯?什么意思啊?” “就是,嗯……怎么说呢,就是那种不想要你但是故意找借口把自己撇地干干净净,贼啦高尚。” “什么不想耽误你啊,不想让你担心啊,都是屁话。” 董淑慎想了想点头赞同,“确实,梅鹤卿是个大混蛋。” 江柳凑过来讨好金主,“那怎么,咱们喝点儿?” “嗯!给我来点儿烈的!他这个,什么来着?” “渣男!” “对,渣男!” 江柳也没想到董淑慎这么能喝,喝到半夜,她撑着头看着董淑慎,想起了自己在现代那个小男朋友。 她当时好像也这么拒绝过她,因为自己贫穷的家境,总觉得要仰望。 可是后来,自己是怎么想通的? 好像是他一次又一次的坚定,或许两个人最终不会散,就是源于彼此的坚定。 郎有情,妾有意,又怎么会真的散了。 “害,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干嘛呢?会不会在那个世界,她已经死了?” 壹佰叁拾伍.你到底想干什么? 梅鹤卿不知道自己在原地站了多久,直到觉得腿有些麻了才慢慢的往回走。 杨双怕田叶的话让董淑慎伤心,特地又跑回来想向她认真道个歉,结果她发现董淑慎不在,梅鹤卿也不在。 推开门的时候,见到了失魂落魄的梅鹤卿,杨双惊讶道,“鹤卿哥,你怎么了?” 梅鹤卿看着黑灯的董淑慎那间房间,艰涩问,“慎儿……她。” “我正要说这个,鹤卿哥你明白的,我嫂子那种人她不是什么坏心,而且我,诶呀,淑慎姐是不是误会什么了啊?” 梅鹤卿往前走着,低声地像是在跟自己说话,“我不会让她误会。” “没有什么误会,没有误会。” “只是……只是现实,我的死结。” 杨双见不得梅鹤卿这副样子,跟着他问,“鹤卿哥,你们到底怎么了啊?你明明是很喜欢淑慎姐的不是吗?” 到底为什么,相爱的人不能在一起。 梅鹤卿没有回答杨双的问题,而是推开董淑慎的房门,里面干干净净的,又没有掌灯,空无一人。 他心里空落落的,依托着浓稠的夜色。寻常人要忘记一个人,往往激烈过后,不会当时就过分想念。 而是往后一点一点回想起来,钝刀子割肉般,方才惊觉深入骨髓。 可为什么他现在就这么受不了,像一节节骨骼折断,插入肺腑,他现在一点儿都不想董淑慎这么喜欢他。 她为何不能狠心无情些,他想她世俗,不要对他这么肯定,他不知道该拿什么去回报承受不起的恩重。 次日晨,当第一缕阳光从窗棂里照入,有些刺眼,梅鹤卿唇色发白,一夜未眠。 “大人,大人!” 杨双问他,“怎么了?你别急吼吼的。” 申录挠头笑了笑,“是杨大人在巷口等大人。” “大人人呢?” 杨双看了看门内,也不知道梅鹤卿好些没有,刚要过去敲门,门便从里面开了。 “鹤卿哥。” 她看着梅鹤卿有些憔悴,面虽如昨日,却觉魂已去大半。 “你怎么样啊?要不要休息两天?” 梅鹤卿抬了抬手,对着申录道,“有什么事?” 申录拱手,“大人,杨大人在巷口等您,说是奉了府台大人的命约您去问白墨的案子呢。” “知道了,烦请杨大人稍等片刻,容我……换身衣裳。” “好,小的这就去同杨大人说。” 杨凌风见到梅鹤卿出来,拉着他的手,“诶呀,老弟,你这是昨夜干什么了?怎得看着如此憔悴。” 梅鹤卿扯出一个笑,“多谢杨大哥关怀,就是睡得晚了些。” “当真?” “是。” “行,不过老弟啊,我可是同你说府台大人今日叫你我去为何,你那个案子不是都找到凶手了吗?要尽快定案,以安民心啊。” 梅鹤卿犹疑道,“为何?” “啧!” 杨凌风把梅鹤卿拉过来压低声音,“你不知道河堤竣工啊,上头下来好些个大人巡查,为的是要向朝廷表功哇。” “那又如何?同我办案有何干系?” “你知道他们怎么向上头邀功的吗?奏折上言,说咱们江西南路,政通人和,上情下达,百姓们那是安居乐业啊。” “而现在,白墨这个案子就在赣州府,弄得满城皆知,那是说什么的都有啊,不少人怀疑,” 杨凌风指了指上头,意指府台邢蹇。 “这俗话说,人心似水,民动如烟啊。” “这修河堤明明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嘛,就是免不了一些人嚼舌头,对白墨的死风言风语的,上头听了难免烦心。” “这对他们请功的奏折也不利啊,所以老弟啊,你尽早勾案,把案卷送往刑部,也算咱们赣州府办案得力不是。” 梅鹤卿望着杨凌风,想起当时梅鹤亭带着他第一次见他的时候,那时候他还是个举人,还没中进士。 粗布青衣,同梅鹤亭大谈为官之道,虽身为贫寒,却难凉一腔热血。 可如今,他有些难受。 “杨大哥,白墨是自缢的。” 杨凌风怔住了,“你说什么?” “他不是段月娘杀的,是自杀。” “怎么可能,那白墨为什么要这么干?” 梅鹤卿声音重了些,“这正是疑点,还没查清楚,怎么能草草勾案。” 杨凌风不言语了,梅鹤卿往前走着,也不理会他。 “诶呀诶呀,老弟,你这推断也不对啊,那白墨深受邢小公子重用,有什么想不开要自尽?会不会是你弄错了?” “我听说那白墨不是被勒死吗?怎么可能是自杀,人哪有自己把自己勒死的。” “不过,那段月娘真的很可疑啊,她是屠户的女儿,又因为白墨好几年不归家,难道不可能是她杀夫吗?她的动机是最明显的。” “或,或许,是她故意的?” 梅鹤卿停下脚步,厉声道,“杨凌风,是你审这个案子还是本官?” 杨凌风没想到梅鹤卿这么叫他,一时间被堵的说不出话来,“你,你怎么能同我这么说话呢!” 邢蹇和几位大人坐了一排,他已经知道梅鹤卿去查那所宅子了,一定不能让他知道那所宅子的事情。 “刘大人,齐大人,这次河堤竣工,可算是大功一件啊,届时上表圣上,定然要对我江西南路大加赞赏啊。” 刘,齐二人,一人为漕司长官,一人为宪司长官,皆笑着道,“也算是我等离任为江西百姓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了。” 邢蹇站起身来拱手对着齐总司道,“就是,赣州府还有一桩案子未了结,唉,不知道上表上去会不会有人以此为借口,阻碍圣上表彰。” 齐司是管整个江西南路的刑狱,听到他这么说,不由地问,“什么案子啊?” “就是那个总修河堤的人白墨,不明不白的死了。” “有这回事?” “是啊,听说是他那妻子私通奸夫干的,就是一直没勾案移交刑部。” 齐司听到邢蹇这么说,拍了拍桌子,“谁在审理此案?为什么不勾案?” 邢蹇道,“回大人的话,就是那个梅鹤卿啊,下官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勾案。” 梅鹤卿正巧随着杨凌风进来,齐司蹙眉问他,“梅鹤卿,你到底想干什么?” 壹佰叁拾陆.杀了段月娘 “卑职见过齐宪司,见过邢府台。” 齐非是第一次见梅鹤卿,上次其他几个人跟他们相聚的时候,他并没有来。 “梅鹤卿啊,那宗案子究竟怎么回事?为什么不勾结。” “大人,那桩案子还有疑窦不能结案。” “不是说了人证物证俱在,还要查什么?” “那白墨是自尽,不是他杀。” 梅鹤卿此言一出,齐非和邢蹇相互对视一眼,齐非不理解,邢蹇却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 他自杀了。 齐非,“他为什么要自杀?” “卑职正在查。” 这就奇怪了,齐非来回踱步几个来回,邢蹇斥责梅鹤卿,“你是不是查错了?而且,他既然是自尽,还需要查什么?” “那你不是应该更快勾案吗?” “卑职说了,此案尚有疑虑。” 邢蹇对于梅鹤卿油盐不进很是不爽,“梅鹤卿,你不要以为你现在还是大理寺卿,还在临安。” “明日河堤就要竣工了,全路皆要上表圣上,彰我等治世之功,你偏偏要在现在横插一杠吗?你是不是居心叵测!” 齐非停下脚步看向梅鹤卿,“梅鹤卿啊,我知道,你一直在京城为官,临安繁华奢靡,赣州如何也不能比。” “可是啊,我们赣州也想让圣上看看我等的功绩,也想在全国露露脸,这么好个机会,一切都先放一放,明白吗?” 杨凌风也劝着,“鹤卿啊,两位大人说的没错啊。” 梅鹤卿不想同他们过多虚与委蛇,“两位大人,梅鹤卿本就是罪臣,是托圣上庇护才得以苟活至今,卑职只知道留着这条命是忠于圣上的。” 齐非也怒了,指着他道,“你要看看,如今在这江西,是本官护着你还是圣上!” “齐大人,这天下是你的还是圣上的?” 杨凌风听到两人这番话,赶紧把梅鹤卿拉住,“鹤卿,你怎么同宪司说话的!” 梅鹤卿拱手致歉,“齐大人,卑职心直口快,冒犯了您,请您恕罪,但要卑职现在勾案上交刑部,恕卑职做不到。” “梅鹤卿!” 齐非怒火中烧,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几乎是吼着,“梅鹤卿,这不是你的大理寺!” “反天了,反天了!” 邢蹇端着茶上前,“齐大人莫生气,那梅鹤卿不过是仗着有个好爹。” 齐非瞥了他一眼,“梅挚?呵,邢蹇啊,不是本官夸耀,他那点子权力还不如你我。” “而且,就他在京城有人?你我,就没有?” 杨凌风还在原地,齐非看了看邢蹇,邢蹇言,“无妨,他是自己人。” “那梅鹤卿真是跟梅挚一模一样的死性子。” 邢蹇又道,“大人您掌管江西全部刑名,还怕他一个赣州府小小提刑?” “这次可不能出什么差错哇,齐大人,若本官没记错的话,您今年就要调走了。” 齐非放下茶瓯,“邢大人倒是明白清楚。” 邢蹇笑了笑,“下官祝愿大人,高升一部之堂官。” “啧,别瞎说。” “以大人功绩,迟早的事。” 杨凌风也跟着邢蹇说了两句,齐非走了之后,邢蹇坐下,对杨凌风道,“你,跟梅鹤卿交好?” “是,因为他哥哥,梅鹤亭。” 听到这个名字,邢蹇嗤笑两声,“梅鹤亭?就是那个升任临安大理寺丞,结果犯龙鳞,跪死在皇城外的人?” 杨凌风闭了闭眼,手心微湿,“……是。” “呵,倒是一家子一脉相承了。” 邢蹇啜了两口茶,手扶着圈椅的把手,吐息道,“杨凌风,你不会像梅鹤卿一样,不识好歹?” 杨凌风在衣服上擦了擦手上的汗,“下,下官,全靠大人一手提拔。” 邢蹇拉着杨凌风坐下,面对面道,“凌风啊,我也迟早要调走的,就在这一两年了,我走后这位置,诶。” “大,大人。” “那梅鹤卿才多大啊,都曾忝居过大理寺卿,你不比他更有能耐?在我心里,都知道你这些年壮志难酬,连房小妾都不敢纳。” “这次圣上降旨封赏,我定然不会少了报你的功劳,凌风啊,你明白吗?你这官位远不止现在。” 杨凌风被邢蹇说的心里乱糟糟的,这无疑是很大的诱惑,他没有办法不被吸引。 邢蹇拉了拉他的官衣,“朱紫色,才是富贵。” “凌风啊,去了结了她。” 杨凌风猛然抬头,“谁?” “你说呢?齐大人都说了,他管江西全部刑名,有不少犯人……” 邢蹇一字一顿地,“畏罪自杀。” 杨凌风手里的茶盖“噌”的一声掉落,溅起茶碗里的水花。 “爹爹,怎么了?” 邢蹇看着邢玚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你能不能收收你这副德行!” “我怎么了?” “你说呢?你把人家当兄弟,人家想让你全家陪葬!” 邢玚挠了挠头不解,“还请父亲明示。” “你个蠢货!你现在还不明白那个白墨为什么自尽吗?” 邢玚大惊,“什么,白墨是自尽!” 邢蹇深吸口气压着,“你这些天,去派人把那个跟他们交往密切的结拜兄弟找到。” “还有,梅鹤卿问你关于宅子的事,你不要乱说,知道么?” “……嗯。” “嗯什么嗯!” “知道了,知道了。” 深夜,一盏孤灯忽明忽灭,窗户开着有风夹杂着细雨吹进,梅鹤卿坐在案桌旁审阅着厚厚一沓的卷宗。 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卷宗,都是刑部定下的铁案,偏偏齐非说了,这次要好好整顿刑狱,叫他连夜查清楚卷宗,做下记录。 他又不会真的清查,无非是要他分身乏力,暂时没时间查段月娘,白墨的案子。 到雨季了,庭院里能听到滴滴答答的声音,灌进来的风带着寒凉。 梅鹤卿手搭在膝盖上,熟悉的痛感又慢慢蔓延,眼前一片模糊,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了。 他匐在案桌上,忍着细细密密针扎的疼,后背一层冷汗。 上次疼的时候,慎儿陪了他一整夜。 那是他第一次希望能多疼一会儿,梅鹤卿一整日的情绪在此刻再次决堤,他真的好想她。 迷迷糊糊中,窗户被关上,一件衣裳轻轻地披到了他身上,梅鹤卿下意识按着她的手,“慎儿?” 壹佰叁拾柒.有些人,是分不开的 杨双把手抽出来,“鹤卿哥。” 梅鹤卿听到她的声音,才清醒过来,他在想什么,怎么可能会是慎儿。 “双双,你怎么过来了。” 杨双在他面前拉了一张长凳坐下,柔声道,“鹤卿哥,我看着下雨了,你这房里亮着灯,窗子没关怕是你睡着了着凉。” 梅鹤卿浅浅笑了笑,“双双,多谢。” “咱们都认识这么多年了,说什么谢啊,只是你和淑慎姐,鹤卿哥,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梅鹤卿没说话,脸上表情有些僵硬。 “当时鹤亭哥离开赣州的时候,说辞同你一样,他说他这一辈子全部心血都在刑狱上,顾不了家不想耽误旁人。” “鹤卿哥你知道嘛,我嫂嫂她们说鹤亭哥去了临安,定然是会寻一个临安的娘子,哪儿有男人真的不成亲的。” 梅鹤卿当即想替他哥哥反驳,“双双,哥哥他不是这种人。” 杨双眼睛发红,声音提高了些,“我倒希望他是这样的人呢!” “双双……” “凭什么你们男人都这么自负啊,凭什么呢?” “他选了一条必死的路,我知道他不可能因为我不去,他要全他的气节,可是鹤卿哥,我也有我的气节。” “在他走的那天,我就对自己许下了终生不嫁的诺言,日后九泉之下,让他看看我杨双,不是那种一点事情都担不起的人。” 谈及故人,杨双泪眼婆娑,身形因为悲恸有些发颤,梅鹤卿被她的情绪感染安慰她,“双双,别哭了。” “你别这样,哥哥他希望你能好好的活下去,你余生还长。” 杨双扭头盯着梅鹤卿,“一见知君即断肠,他凭什么认为我会忘了他,我偏偏就不让他如愿!” 梅鹤亭之于她,是年少的一场镜花水月,绮丽缥缈的梦。 在杨双看来,很少有人能拒绝梅鹤亭那样的人,无论男女,他是这个世界上她见过最好的人。 甚至她都很难用君子去形容他,梅鹤亭好的不像话,出自没落家族不坠青云之志,他对每一个人都好极。 那时候杨双认为,梅鹤亭像是假人,怎么就会有这样的人呢? 梅鹤卿倒了一杯水推给杨双,“双双,你还小,总会碰到新的人。” “那你呢?你这辈子能忘了董淑慎吗?” 杨双声音有些尖锐,梅鹤卿哑然,杨双继续道,“那你凭什么就认为她能忘了你啊?” “梅鹤卿,你又不是非死不可,你们还有机会,还有那么那么长的时间,淑慎姐是我见过最韧的女子,你因为你自己单方面这样伤她的心。” “你是在侮辱她的赤诚。” 梅鹤卿两手紧紧扣着茶杯,低着头,泪情不自禁地从他的颊边滑落。 他是在侮辱她,用自己的主观臆断去否定她。 梅鹤卿,你要是因为这个拒绝我,你会后悔的。 “鹤卿哥,我记得你说过,人生匆匆不过也就几十年,有些人几十年都活不够,你说这个世界上就两个人对你重要,鹤亭哥已经不在了,为什么你还要放弃另一个。” “你这样做,淑慎姐不会记得你的好的,她以后想起来只会觉得你令人可气,糟蹋她的心意!” 梅鹤卿握着茶杯的手抖了一下,茶盖翻了个身落到茶杯里,瓷器磕碰声音清脆。 “鹤卿哥,我有多羡慕你们,你还有机会,不要再错过了。” 杨双说完之后,转身带上了门离开了他的房间。 雨已经渐渐停了,滴滴答答从房檐上垂下,乌云散去,月亮水洗般格外皎洁。 梅鹤卿不知道哪里一种突然的急切欲望,打开门也没有带伞从家里出去。 杨双听到隔壁的动静,情不自禁的弯了弯唇,她就知道,有些人啊是分不开的。 江柳一大早又被叫门声吵醒,但是现在她已经适应很多古代作息了,主要是晚上娱乐设施太少,没有熬夜的设施。 梅鹤卿昨夜来的太晚,怕打扰到董淑慎休息,因而他在门外站了一夜,直到天亮了才敲门。 “姑娘,不好意思打搅你了。” “……慎儿,在不在?” 江柳看着门外的人,她不是第一次见梅鹤卿,但还是觉得这小白脸,不是。 就是觉得他同赵朗是不一样的感觉,恕她言辞乏善可陈,怎么会有这种清秀昳丽又确实很男人的长相呢? 不好说,不好说。 不过作为慎儿的“包养”外室,她环抱着双臂看着梅鹤卿,“梅大人,怎么了?找我们家慎儿干什么,你不是冷言冷语拒绝她来吗?” 梅鹤卿急切道,“江姑娘,是我错了,糟蹋了慎儿的心意,我是来同她道歉的。” “噢~”江柳打量着梅鹤卿,见他衣裳有些潮湿,但是她没有想到事怎么回事。 “慎儿啊,她回临安了。” “什么,慎儿回临安了?她什么时候走的?” 江柳见梅鹤卿这副样子,像只剩骨骼在撑着衣裳,想起了她第一次因为董淑慎入狱去找梅鹤卿,那时候他也是这副急切的模样。 虽然她一向喜欢看这些男人们无措,“舔狗”,卑微,“精神失常”的样子。 但现在江柳不知怎得,心里有些不忍再逗他,实话实说,“慎儿一早就去四丘山了,给你采药去了。” “什么,现在山上路不好走。” 江柳耸了耸肩膀,无奈道,“谁让她说,昨夜又下雨了,怕你又会疼所以她一大早就走了。” 梅鹤卿不解,“慎儿从哪儿走了?” “梅大人,我家虽然是小门小户,但是好像有后门呢。” 梅鹤卿反应过来,拱手行礼感谢江柳,“多谢姑娘,打扰了。” 江柳打了个哈欠,“我还是再睡个回笼觉。” 董淑慎换了套衣裳,比较方便出行,背上背着个竹筐,她出了赣州城到山脚下就下马牵着了。 她第一次来四丘山,侧面环绕着清饶河,河堤已经竣工,远远的倒是能看上一眼。 从小不是没有上过山,只是在临安几年都把自己这副身子给养废了,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 她画了图打算看着采药,只是山路有些泥泞,眼看着又要下雨了。 董淑慎看到其中一味草药很像但是长在壕沟的下面,看着有些深,于是她找了颗树把马栓好,自己下去采药。 梅鹤卿赶到的时候,就只有一匹马被拴着对着乌压压的天嘶鸣。 他心里陡然一坠,“慎儿!董淑慎!” 壹佰叁拾捌.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如果你明天就要死,你会最舍不得什么? 其实我们谁都不知道,下一秒黑白无常的锁链会不会勾向自己,活着的时候总忘记命运的馈赠。 当真的无常的时候,才去感叹这区区数十年的日子,太多遗憾。 四丘山不算是什么小山,加之夏日林密草深,道路泥泞杂糅着荒草,升腾着土腥气。 一匹马,荒山野岭,太像案发现场了。 梅鹤卿当时是真的有一瞬间觉得董淑慎出事了,就像惊天的雷突然劈向自己,意外往往就是这样猝不及防。 他已经全然忘记了思考,丢失了他身为一名刑狱官的素养,法之于情,理性之于感性。 就这么一天的时间而已。 梅鹤卿提高声音去喊她,一遍又一遍,董淑慎走的远了些,并没有听到。 “慎儿,慎儿……” 他穿的衣裳被树枝勾破,丝线缠绕着枝丫,心里慌地厉害,或许他从来以自己为考虑,从来没有想过若是他在而董淑慎不在了,会怎样。 “慎儿,董淑慎!” 为什么要他这么活着,一个个都离开自己。 潮湿阴郁的天更勾地人心里压抑的情绪决堤,这让梅鹤卿想起了幼年时候,就是想吃一颗糖挨了数天的训,到头来他如获至宝,再拿出来的时候糖却化了。 如果他没有对慎儿说那些话,如果他把这颗千辛万苦求来的小心翼翼得护着,就不会有现在。 董淑慎拿了一把小镰刀,她走的很远,钻进山洞里蹲着身子割草药,有几种长的还挺像的要不然都拿回去。 她如是想着,却听到了洞口外的有人在喊她的名字,这声音她再熟悉不过了。 是鹤卿,他怎么来了? 董淑慎把手里的草药放到身后的竹筐里,起身就往外走去。 她所在的这个山洞口离山坡上有些距离,赤色土浆沿着岩石板流下,董淑慎一眼就看到了他的背影。 “鹤卿,鹤卿!” 梅鹤卿慌忙转头,距离有些远,树林掩映中看到了董淑慎素白的脸,她冲他招着手。 他不假思索的向她跑去,纵使他一个趄趔单膝弯折磕到了膝盖,陷入泥淖中狼狈不堪。 可是他依然庆幸着,他们还活着。 董淑慎见到他伤到了连忙快步朝他奔去,不知怎得越快反而越没有打滑,从山坡上跑上去,想要拉他起来。 梅鹤卿紧紧地抱着她的腰,虽然这是一场无端猜测的意外甚至后来想想都有些好笑,可是此刻他竟然涌生出一种失而复得的喜悦。 或许在此刻亦或是昨夜,梅鹤卿都在想,他想抓住她现在这份心意,能多被她爱一天是一天。 董淑慎摸着他的头发,心随着剧烈整震荡,现在她总是因为梅鹤卿这三个字或喜或悲,轻而易举的就想流泪。 “鹤卿,起来好不好?地上很凉。” 梅鹤卿感受着她温暖的掌心,不由自主的抱着她往她怀里蹭了蹭,“慎儿,你说的话还算数吗?” 董淑慎亲了亲他的额头,“算的,慎儿说的话一辈子都算数。” 黑云压压,天上飘起了零星的雨丝,梅鹤卿紧牵着她的手,“慎儿,这雨怕是一会儿就大了,咱们现在先避一避好吗?” 董淑慎感觉这是她这几个月心最落到实处的时候,那种踏实感升腾的喜悦,面上止也止不住。 “好啊,我瞧着那边那个山洞就是猎户待过的,咱们去那里。” 两人到了山洞里,却没想到这雨越来越大,隐隐有要下几天几夜的趋势。 “慎儿,冷吗?” 董淑慎搓了搓胳膊,看着周围有猎户遗留下来的干柴,“那我们生堆火。” 梅鹤卿有些窘迫,“慎儿,我……没带火具。” 董淑慎闻言笑出声来,“梅大人就这么来的啊,什么都不带。” “我……慎儿,对不起,我今日太着急了。” 董淑慎觉得梅鹤卿现在真的好乖,让她忍不住想欺负欺负他。 她站起身来,从自己的竹筐里拿出火折子,半蹲下看着梅鹤卿,“鹤卿来这么着急,是不是因为太想见我了?” 梅鹤卿老实点头,从她手里拿过干树枝折断,“是,我太想你了。” 董淑慎心里一动,雨季身上潮湿发冷,比平时更想和爱人亲近,她已经很久没有同他很亲近了。 她挽着他的胳膊靠在他身上,梅鹤卿胳膊上传来柔软的触感,他侧眸看去,火光照亮她的脸颊。 “慎儿。” “嗯?怎么了?” 梅鹤卿左手在她脸上摸了摸,“说一句你爱我好不好?” 董淑慎看着他的眼睛,离的很近,睫毛簌簌,“鹤卿,我很爱你。” 如果言语不足表达爱意,那就用直接的行动,肢体的接触浓烈,超越言语。 他虽然不是第一次吻她,却是第一次感受这么直接,小心翼翼的触碰伸入,像是之前留在心间的再次被翻搅起来。 董淑慎搂着他,头一次这样的亲密让她除却羞怯而是涌着酸涩,这个吻不长,却让她体会出前所未有的情绪流动。 “慎儿,我好爱你。” 外面的雨下的愈来愈大,董淑慎被他圈在怀里抬头看他,“鹤卿,腿疼不疼?” 火焰旺盛,熏得人热烘烘的,梅鹤卿低头在她头上亲了一下,“没什么感觉,别担心。” 董淑慎起了坏心,她也如获至宝好不容易等到他愿意解开自己,酸酸胀胀过后又想多汲取些温暖。 她牵着他一根手指晃悠,“鹤卿。” “嗯,我在呢。” 董淑慎仰起头来在他喉结处亲了一下,几乎想把她整个人缩在他怀里,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想这么依赖一个人的。 梅鹤卿笑了一下,手托着她的下巴,“慎儿,你想干嘛?” 她把手从他的衣裳里伸进去,靠着他的体温很暖和,董淑慎拿着手指轻点他,“勾引你。” 他声音含着笑,“董家和王府就教了你这些?” “董家和王府是不会教我这些的,这是对着你发自本心。” 梅鹤卿捻酸地问她,“慎儿,你先前也这么对赵朗啊?” 董淑慎搂着他的脖子,在他耳边轻声道,“鹤卿,我跟赵朗没有过。” 洞外雨下的很大,梅鹤卿本来不打算在这里干什么,毕竟天气凉又不方便。 其实他根本就不介意,独独她这句话勾起了他隐秘角落的心火。 梅鹤卿手摸着她的脸,抬起她的下颚,比方才更热烈的吻落下,直至董淑慎撑着觉得腰酸,他用腿靠着她的腰,分毫未减。 喘息之余,“他有这么亲过你吗?” 董淑慎手轻轻地搭着他的肩膀滑落下来,“我跟他……什么都没有过。” 梅鹤卿低声的笑了一下,手移到她腰上的带子,“可惜了。” “可惜什么?” 他伸手拉开,对襟的衣裳敞开,手又摸到了抹胸的系带。 “你比较不出来谁让你更 爽了。” “董淑慎,只有我才能让你 爽。” 爱欲莫甚于色,色之为欲,其大无外,淫心不除,尘不可出。 可她反复沉溺其中,早已经忘记了信佛的嬷嬷教导,她很爱这一次。 不论其他,若说董淑慎还能从佛经里想到什么只有她同梅鹤卿,是多少次千千万万次回眸,擦肩而过,换来的今生缘分。 梅鹤卿抱着她还在亲她,他像以往一样在抚慰着她的心情,“夭夭,下一次让我亲你。” 董淑慎微喘着气,勾着他垂下的头发,“鹤卿,你不全把发束起来更好看。” 他低声笑笑,“怎么,这样看着更有乐趣?” 知道他还在逗弄她,董淑慎嗔怪他,“我没说那个。” “好,日后我不去衙门就不全束发。” “不过,我都及冠了,慎儿不会看着我太小吗?” 董淑慎抚摸着他的脸,“你是你哥哥帮你加冠的吗?” 梅鹤卿否认,“不是,是辛将军。” “辛攫将军吗?” “对,和辛长林一起的。” “那你的字是你原来的名字吗?” 谈到这个,梅鹤卿把她往怀里带了带,“是,辛将军那时候大约觉得我与梅挚有些像,用了人家二儿子的名字。” “辛将军没有怀疑过吗?” “我那时候跟他说过,我只有一个亲哥哥,不认识什么梅挚。” 董淑慎一直是很敬佩梅挚的,但是她没办法去劝解梅鹤卿,这种父子难解的关系,她没办法多说。 “鹤卿,你怎么突然来寻我了?” 梅鹤卿亲了亲她的耳骨,轻声叹了口气,“慎儿,我不想糟蹋你的心意。” “我宁愿你日后嫌弃我,来糟蹋我。” “我当时从临安走的时候没有想过你会来寻我。” 董淑慎心里酸酸的,搂着他道,“我不会嫌弃你的,你若是不信我的承诺,那我只能用我的往后向你证明。” 梅鹤卿闭了闭眼,“慎儿,梅鹤卿愿意在此立誓,有我在一天便不会让你受一点儿委屈。” “鹤卿……” “我认真的,你不信我?” 虽然临安佛寺不少,但是董淑慎不太信佛,耳濡目染的只有教自己规矩的嬷嬷,她信佛祖。 她现在想起这个来无非是想起了佛寺里的老龟,驮着观音菩萨,驮着石碑。 那时候她总觉得那龟看着令人心安,像能载万物。 “慎儿,想什么呢?” 董淑慎把她想的说了出来,梅鹤卿笑了一声,“我不载万物,我只载你。” 外面的雨还在下,董淑慎靠在他怀里有了睡意,可是她还是不甘心,还有很多想问他,想要他回答。 “梅鹤卿。” “嗯?你说。” “你太坏了,你明明喜欢我还要那样拒绝我,你就是柳儿说的……渣男。” “什么?” “就是说你不负责是个混蛋。” 梅鹤卿执起她的手亲了亲,“现在呢?现在还是混蛋吗?” 董淑慎摇了摇头,“没有,鹤卿一直最好。” 她说着有些昏昏欲睡,梅鹤卿撑着她的后颈,让她靠着自己。 “慎儿,我好幸福。” 到今日,也足够幸运。 他又俯身在她耳垂吻了吻,“慎儿,我可以再听一遍你那天说的吗?” 董淑慎迷迷蒙蒙的应他,“什么呀?” “那句情话,那句诗。”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梅鹤卿堂而皇之的去享受这一份心动,再次吻上她的唇,很轻很温柔的吻。 “慎儿,我……我可以,可以……” 董淑慎窝着头蹭了蹭他,“什么呀?” “现在……我还可以娶你吗?你,还愿意嫁给我吗?” 听到他谈及这个,董淑慎心里洋溢着喜悦,“鹤卿你不想负责啊。” “你知道,我不是。” “那我回去同阿姐,母亲父亲说一下。” 梅鹤卿点头,“……好。” “慎儿,那你可以向上次那样叫我一下吗?” 董淑慎想到梅鹤卿上次同她见邢玚时候,不过她学着他上次的话回他,“什么呀,那不是权宜吗?” “慎儿,我错了。” 董淑慎凑近他,柔声道,“那鹤卿想要我叫什么?官人,相公还是夫君?” 这几个称呼像一个归属,漂泊无依的人有了根蒂。 “那我是不是可以,称一句……娘子。” 董淑慎勾着他系好的腰带,“鹤卿,你是不是早就想叫了。” “是。” 他回答的干脆。 她突然觉得梅鹤卿有些害羞,直接点破他,“鹤卿,你在害羞什么呀?” 梅鹤卿不避他的赧意,“这种关系不一样。” “嗯?” “就是不一样。” 董淑慎笑了笑,“好,你多叫几次就习惯了。” “慎儿,休息一会儿,等会儿雨小了咱们走。” “嗯,你抱着我,我有点儿冷。” “好,我搂着你。” 董淑慎再次醒来,是她靠着梅鹤卿的背披着他的衣服,一阵香气勾的她饥肠辘辘。 “鹤卿?” 梅鹤卿侧过头来,“醒了?” “嗯,你在干什么?” 他举了举手里的树枝,“烤鱼,吃吗?” 董淑慎有些惊喜,从身后搂着他的腰,“你还会烤鱼呢?外面雨停了吗?” 她朝外看了看,好像小了些。 梅鹤卿答她,“方才停了阵子,只是我出去的时候今日怕是不太能回去了,等明早晾一晾再走。” “好,那你的鱼好了吗?我想尝尝。” 梅鹤卿看了看,“差不多,你小心烫。” 她咬了一口,确实有点儿烫,梅鹤卿看着笑话她,“都说了很烫。” “你过分你笑话我。” “好,鱼的不是,我的不是。” 董淑慎轻哼一声挽着他的胳膊靠着他,“雨什么时候才停哇。” “怎么了?你不想同我待在一起了?” “不是啊,我怕你在这里待久了腿疼。” 大约是昨天疼过了今日倒还好没有那么锥心的感觉。 “有这堆柴火熏着,倒是还好。” 董淑慎望着雨帘,“清饶河河水涨了。” 梅鹤卿看了看道,“肯定涨水了,不过府台大人不是说了,今年有河堤呢。” 他这话带了几分嘲讽,董淑慎起来又问他要鱼吃,梅鹤卿递到她唇边。 “好吃?” 董淑慎用力点头,“我已经好久没吃过了。” “那咱们回去从河堤那边走?或许会方便些。” “……好。” 壹佰叁拾玖.叫你身心快乐 “鹤卿。” “嗯。” 山洞外挂着雨帘淅淅沥沥,火堆旺盛,岩壁投射着二人相互依偎着的身影。 梅鹤卿侧头在她脸颊上蜻蜓点水般的亲了亲,柔软的触感又让他觉得不够 ,把董淑慎转过来,笑着又黏了上去。 董淑慎脸颊被火堆照的泛红发热,也可能是羞赧幸亏有遮挡,“鹤卿,你知不知道我想起你来了。” 梅鹤卿微微愣了愣,“什么?” “就是我知道你是谁了。” 梅鹤卿侧头看着她睫毛因为火光在眼下投下的阴影,情不自禁地又在她眼睛上亲了一下,“呵,你还是不要想起来为好。” 董淑慎大约知道他是在想什么,晃着他的衣袖,“可是我觉得你还挺可爱的啊。” 听到她这么形容,甚至董淑慎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就是现在……” “现在怎么?” “现在很乖。” 梅鹤卿不知道她都从哪儿来的这些形容,哪儿有这么形容一个男人的。 他轻哼一声,“我才没有。” 董淑慎笑出声来,轻轻的捏了捏他的脸 手感很好,“鹤卿,你怎么这么白?” 梅鹤卿觉得她总是像对什么宠物一样对他,按着她的手,“慎儿,我是你养的什么宠物吗?” 董淑慎愈发觉得他……嗯,有点儿娇羞了,“鹤卿,你那时候为什么不多同我说说话?” “我能同你说什么?你是好人家姑娘,我……有自知之明。” 梅鹤卿似乎想到什么,“报复”回去捏她的脸,“董夭夭你知不知道你那时候有多凶。” 董淑慎不满的看向他,“我哪里凶了?” “相国寺那一片儿的女霸王。” 她反手打了他一下,“我什么时候霸王了?” “你看你现在多凶,你打我。” 他作出一副受伤的样子,董淑慎伸手在他胳膊上轻揉,继续道,“鹤卿,那你后来见我是不是跟我小时候很不一样。” 梅鹤卿点头,“世子妃端庄大方,贤惠得体,聪明能干,口齿伶俐,蕙质兰心。” 董淑慎听到这个称呼只觉得他现在倒是百无禁忌还敢揶揄她了。 “梅鹤卿,喜欢叫世子妃,嗯?” 他恣意笑着举起双手,又叫了她一句,“世子妃。” 董淑慎又生气的拍了他一下,梅鹤卿把她揽过来亲了亲,“乖,叫着玩儿的。” 靠在他胸膛上,董淑慎又问,“你那时候会不会觉得我挺像一个提线木偶,特别差。” 她看着他的眼睛,火光映照着,梅鹤卿摇了摇头,手搭在她的鬓边,“我没有跟你说过,回临安第一天我就碰到你了。” 董淑慎闻言想起身又被他按回去,“你当时在查王府的铺子上的进贡,我其实知道你已经嫁为人妇了。” “我知道你有了更好的家世更好的归宿,但是……我还是选择回临安了。” 纵使他要见到梅挚,用的手段为他所不耻,甚至因为这个不愿意认他。 不过他从来也不管他怎么想。 董淑慎抓着他衣料的手收紧,“……鹤卿。” 梅鹤卿弯了弯唇,“慎儿,我只想离你近一点儿。” “你为赵朗几乎是守了三年寡,他不心疼你可我看着难受。” 以柔弱之肩担着那么大个家业,到头来人家还要说一句这都是你应该干的。 董淑慎又有些哽咽,她从养父母不在之后,带着姐姐往南走,亲生父母教她礼仪修养为嫁作人妇做准备。 没有人是会一直坚强的,没有人是不会累的,她也常常夜里睡不着望着月亮好几个时辰。 只是她从来不愿意向人示弱,她是董家的女儿是王府的主母,要是她有个好歹,剩下的人怎么办。 “夭夭,我要跟你道歉。” “之前我对你做的那些太过分了。” 明明知道她守礼谨慎从一而终,还是在那夜意外之后生了别的心思。 没有人会相信突如其来的感情,可在得知它的深沉之后,对过往却生出悔意。 董淑慎吸吸鼻子,声音还有些哽咽,“鹤卿,我该答应……答应你的。” 梅鹤卿擦了擦她的眼泪故作笑意,“答应我什么?我给你当外室做你情郎?” “现在想想是不是还挺刺激的。” 他总是一两句话让她又想哭又想笑的,“梅鹤卿!” “夭夭怎么了?刚刚你的情郎伺候的不好?” 董淑慎耳根发红,“你别说了!” 梅鹤卿抱着她往后靠了靠,“我其实一直都是认真的,对你每一句话都是。” “毕竟我不要脸不是。” 董淑慎不知道怎么眼角又有泪,她抬手擦了擦,梅鹤卿手轻轻搭在她头上,“你知道我有多嫉妒赵朗吗?” “我也真的不只动过一次心思,想让他死。” “你知道我跟着辛将军去北伐吗?哥哥想让我去历练,而我只想尽早活的像个人样。” 他说着自嘲一声,“董夭夭,娶你是我的愿望。” 在他活到到现在的人生里,还是只觉得看到董淑慎,和她在一起是他能想到这辈子可以结出的最甜的果实。 “所以你在我眼里,时时刻刻无上的吸引。” “又什么时候差过。” 董淑慎泣不成声,“……鹤卿,我那时候很害怕。” 他低下头吻她,“夭夭怕什么?” 董淑慎回应着他温热的唇舌,哽咽道,“怕我真的……爱上你。” 梅鹤卿身形微僵搂紧她的后背,“夭夭不怕,我这么好爱上我不是应该的?” 她一瞬间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是,鹤卿这么好爱上你是应该的。” “哪里好?嗯?” 董淑慎愣了愣,梅鹤卿环着她道,“你以后每天得说十个理由,你为什么爱我,爱我什么?” “嗯?”董淑慎好像听到了什么无理由的幼稚要求。 “不是你说的,你要天天同我说。” 他现在一副幸福无赖的样子,董淑慎点头,“今天的理由。” 她掰着手指数,“鹤卿长的很好看。” “鹤卿性格很可爱。” “鹤卿很爱我。” “鹤卿很乖。” “鹤壁的烤鱼很好吃。” “鹤卿不计前嫌来找我。” …… 梅鹤卿听着她的声音笑,“你还有一个理由没说。” 董淑慎疑惑问他,“什么呀?” “鹤卿叫你身心快乐。” 壹佰肆.河堤溃 “梅鹤卿!” 董淑慎伸手去挠他的腰,没有想到梅鹤卿居然这么怕痒,他慌忙按着她的手求饶,“慎儿慎儿,我不说了,我不说了。” “没想到你居然这么怕痒啊?” “痛能忍痒难熬。” 董淑慎一副抓住他弱点的样子,梅鹤卿赶紧把她胳膊交叠着按住,“好了好了,放过我放过我。” 可这一天雨都在下,整夜不停,直到第二天早上才有了变小之势,梅鹤卿出去看了看回来。 “慎儿,咱们走,这几天还有雨再待着恐会有塌方。” 董淑慎向他伸出一只手,梅鹤卿笑了笑拉她起来。 山路依旧不好走,梅鹤卿一手牵着马一手紧紧牵着她,不断地提醒她小心。 好容易从陡峭的山上下来,董淑慎远远的瞧见了清饶河,水涨的比她想象中还要大。 “鹤卿,我爹爹小时候经常带我和阿姐来河边玩儿。” “但是我还是不会凫水,还要你救。” 梅鹤卿确信她都想起来了,“现在是不是该谢谢救命恩人,以身相许什么的?” 董淑慎抬手掐了掐他的脸,“梅鹤卿,挟恩图报啊?” “我当时其实也不知道是你。” 这就是梅鹤卿时常痛恨自己的一点,明明那么讨厌梅挚的所作所为,自己的一言一行又哪个不像他。 董淑慎没说话,只在心里想起那句论迹不论心。 “不过慎儿我下次可以教你,我可是自学成才。” “河水自带力,我也不那么累不是。” 董淑慎闻言惊讶地扭过头去,确信他说的就是别的意思,直接松开他的手往前走。 梅鹤卿在她身后笑,“慎儿,怎么了?” “你每天就乱说话,脑子就不能装点儿别的吗?” 董淑慎走到河边,梅鹤卿快步想要拉她,“慎儿慎儿,脸皮这么薄。” 她又把手抽出来,梅鹤卿担心她闪下去揽着她的腰把她带过来,“你也可以说我,我不介意。” 董淑慎刚想说我才不要,耳边“轰隆”一声,像什么坍塌一样。 他们两人同时回头,修了好几年的河堤扛不住大水中间居然破开了口子,湍急迅猛的河流冲击像脱缰的猛兽肆虐而下。 而那让所有赣州府引以为傲的河堤此刻脆弱不堪一击,冲开一个口子其他闸口也防不住。 董淑慎惊呼,“鹤卿。” 梅鹤卿拉紧她的手,蹙眉看着眼前的溃堤,董淑慎晃了晃他的手,“这河堤上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下这么大雨谁想出来守。” “那清饶河下面是哪个地方?” “四丘村和四平县。” 董淑慎着急道,“这样鹤卿,你去找修堤坝的管事,我去下面的四丘村报信。” 水火无情,天灾面前容不得半分迟疑。 梅鹤卿不忍她独自一人,“慎儿,路太难走了。” “难走也得去啊,总不能看着洪水把村子淹了。” “你快走,迟不得了。” 董淑慎当即就要与他分别,梅鹤卿眼看着她从他手里抽出手来,“慎儿,要么咱们换换?” 董淑慎摇头否认,“那些都是官差,我去了不管用,鹤卿你别犹豫了。” “那你一定要小心。” “我会的。” 董淑慎沿着山路往上爬,天上又下起了小雨,她现在已经顾不得这双手是做什么的了,哗哗的流水声不断地提醒着她。 四平县能等到鹤卿带人去通知,可是下面的几个小村庄,这大水下去就是灾难。 他们地势很低,原以为今年不用再迁了。 山路都要走好几里地,雨水把她身上的衣裳全部打湿走路困难,多加了一层阻力。 只是她心里没有这个感觉,只想快点到下面的村去。 几个小村不大基本都聚集在一起,董淑慎赶到的时候,隔着篱笆喊了一家人,“有人吗?有人在吗?” 因为下着雨村里基本没有活动的人,这里民风淳朴还以为是什么外来求救的人。 老婆婆在屋内纺纱叫自己儿媳去开门,“你去看看外面是不是有人遇到什么麻烦了。” 年轻的儿媳打了伞推开潮湿的木门,见到雨里狼狈的董淑慎惊讶道,“姑娘,你怎么了?” 她快步向着董淑慎走来,董淑慎冰凉的手握着她,“嫂嫂,清饶河涨水了,河堤溃了,赶紧走。” 那儿媳震惊,门内的婆婆出来在门口问她,“怎么了?” “阿婆,这姑娘说清饶河涨水了,河堤溃了叫咱们走呢。” 婆婆不信,嗔怪一声,“姑娘,今年刚修好的河堤怎么回溃呢?” 董淑慎焦急道,“婆婆我亲眼所见,你们村的里正在何处啊?我去找他通知全村。” “姑娘你不是瞎说?” “千真万确,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那婆婆打量着董淑慎,不是他们这么普通乡下劳作之人,看着富贵的很,口音也不是他们这里的。 将信将疑地对自己儿媳说,“你带她去,大不了叫保证派个小伙子去了瞧瞧。” 儿媳点头,“诶。” 董淑慎走之前提醒婆婆,“阿婆,你还是收拾收拾东西,真的涨大水了。” 阿婆拄着拐摆了摆手,“去去。” 村里的里长见到董淑慎狐疑道,“姑娘,你说什么?河堤怎么会溃,那可是府台大人监工修了好几年固若金汤的河堤啊。” “里正,小女子没有说谎,你大可以派个腿脚快的年轻人去瞧瞧,真的得通知大家了,要不真的来不及了。” 里正见她言辞恳切,叫了自己的儿子去瞧,又搬了竹椅叫董淑慎坐下。 董淑慎现在是真坐不下,“老人家,要么我先去通知通知大家,先做好准备呐。” 里正心里像压了一块石头,原以为今年能不迁了,他思来想去秉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想法,压着一村人的性命啊。 “牛二,王三,在加上刘毛,从村头到村尾去通知大家伙收拾东西做好准备迁移。” 几个人嘀嘀咕咕,“是真的吗?” “就是,不要收拾好了半天是假的。” “我觉得河堤不会塌的。” 里正拍了拍桌子,怒道,“赶紧去!宁愿大家白忙活一趟,也不要真的大水来了你我跑都没地方跑!” 带董淑慎来的那个年轻女人也慌忙道,“那我也赶紧先回去看看。” 里正点头,“你家没男人,地势又低赶紧回去。” 董淑慎跟着她,“嫂嫂,我帮你。” 壹佰肆拾壹.天灾人祸 董淑慎陪着林婉娘快步赶回去,婆婆还在门口等她们,碰巧遇到里正赶回来的儿子。 “阿婆!快收拾东西,真的涨大水了,河堤溃了!” 老婆婆眼前一阵眩晕,林婉娘赶忙进去扶着她,“婆婆。” 董淑慎跟着进来,“嫂嫂,不能等了。” 村子里因为里正儿子的声音,全都出来了,“小栓,真的假的?” 里正的儿子边跑边喊,回过头应他,“伯,真的,快收拾,往山上跑。”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我今年刚补好的墙,花了我好几吊攒的铜钱呢。” “这怎么搬啊,这些稻米哪能湿,这可是一年的粮食啊!” “我家刚晾的肉,刚封坛子的酒啊!” “笋干!老二,快把今年的笋干拿上!” 村民们忙活起来,在灾情面前所有人都无可奈何,怪这老天爷不开眼毁他们一村人的生计。 另外也有人说,“我不信我不信!那河堤我瞧过,怎么会那么容易塌嘛。” “就是说,那可是新的嘞。” “快收拾,再不走一家老小都得被淹死。” “这叫什么事儿嘛。” 家家面上都是愁容,他们村为了修这个河堤出了不少壮劳力,都说那河堤可坚固了,今年完工后定然不叫村里人受罪了。 现在怎么是这样啊。 董淑慎在帮那嫂嫂家里收拾东西,农家值钱的东西不算多,主要是舍不得家里的粮食,只是一想到家里又要遭一回洪水的冲击就难受。 可是他们世代住在这里,扎了根是有感情的,每年有汛每年都要搬,离开这里他们又去哪里啊。 村里有些慌乱,但毕竟抗洪次数也多了,里正站在所有人最前面呼喊道,“乡亲们,不要慌不要慌。” “村里的小伙子都把东西扛上,女人孩子们都赶紧先往山上跑。” 他说着河水已经慢慢蔓延过来了,现下不信的人是彻底绝望了。 “狗娘养的!咋会好好的溃堤。” “征税的时候知道要,赋税加了几成,抓人的时候全调的我们村的,现在又要淹我们。” “咱们怎么这么命苦啊。” 可是洪水和上天听不到人的哀嚎,水位在慢慢的上涨,偏着老天还在继续下雨,像是要不给人留一条活路。 董淑慎帮着里正疏散人群,里正看着董淑慎问她,“姑娘,你怎么这么好心?这么帮我们。” “老伯,换谁也会这么做的。” 里正笑了笑,感谢她,“姑娘的大恩大德,我等没齿难忘。” 梅鹤卿绕路去了修建河堤的营地里,几个监工正在屋内喝着温酒打牌,因为喝的醉醺醺的河堤溃败缺口的声音他们居然没有听见。 听到门被“哐”一下子推开都纷纷往门口看去,其中一个站起身来,“你是什么人?” 他举着鞭子对着梅鹤卿,“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梅鹤卿拉着他的衣领,寒声道,“你们出去看看,河堤溃了。” “你说什么?” 几个人明显不信梅鹤卿的话,“谁让你来这里胡咧咧的,那河堤固若金汤怎么会塌?” 梅鹤卿放开他,“长着眼睛的出去看看,本官告诉你们,把修补河堤的夯土袋都备好,等本官来取。” 说完梅鹤卿走了,留下几个人面面相觑,听梅鹤卿的自称,本官? 什么官? “你,快出去看看。” “诶诶。” 梅鹤卿从几个监工的营地里出来,另一边的营地里是修河堤的壮丁,这些人疲累的都躺在竹床的草席上。 他摸了摸身上还有钱,撩开草帘进去,“各位大哥,你们谁会骑马?” 里面的几个年轻人看着梅鹤卿,梅鹤卿又问了一遍,大约是因为他的气势,有一个男人举了手,“我会。” 梅鹤卿向他招手,“你来。” 那男人跑过来跟着梅鹤卿出去,他把董淑慎牵着的那匹马交给这个男人,又把自己的钱袋给他。 “告诉四平县的百姓,河堤溃了叫他们县令安排他们撤离。” 这人疑道,“我只是一介小民,县令大人怎么可能见我。” “你就跟他说你是受的梅鹤卿的意思,叫荀大人切切不可犹豫。” 四平县是梅鹤卿之前查各地刑狱案件最清正的一个县,那个县的县令和梅鹤亭有同科之谊。 “是。” 等那男人走后,另一边营地才传来声音,河堤真的溃了! 梅鹤卿走过去解开他们系在营地边的马匹,“备好夯土,马我骑走了。” 几个监工都害怕了,没有反应过来梅鹤卿把他们的马骑走了。 “这下可怎么办啊?我们根本没准备夯土。” “要不要去同邢公子说啊。” “肯定要说的啊。” “那谁去啊?” 几人互相推搡着,不过也不敢耽搁,派了两个人去赣州城内告诉邢玚。 与此同时的赣州城内,邢蹇宴请几位大人在他的私宅里,占地近乎百亩,修缮的精巧雅致。 邢蹇取自先秦的,“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 此院名为濯清园,意为濯而清之。 “这是今年的雨前,几位大人尝尝。” 齐非和其他几人都端着喝了几口,纷纷夸赞,雨打连廊,如珠玉声,繁盛的荼靡败落一院白色花瓣铺就一条花路。 残花败柳在文人士大夫眼中也颇有一番意趣。 庭院里有一池堂的荷花,转运使吟诵道,“柳外轻雷池上雨,雨声滴碎荷声。” 齐非摇着扇子,“我倒是更喜欢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 邢蹇捧场道,“二位大人都是甲榜进士,文采斐然,这两种意境各有千秋啊。” 转运使笑着看向他们,“那也比不得你这园子,山楼凭远,纵目皆然,竹坞寻幽,醉心既是,美哉妙哉!” “策之兄,你是请的哪个工匠,此等绝妙意趣真是难得啊。” 邢蹇召人同他们介绍,众人皆点头感慨。 辛长林跟着赵大人应酬,他觉得自己像个木头桩子一样,因为他觉得他们很矫情。 风花雪月,吟赏烟霞的,在他看来都是互相拍马屁,整这些个劳什子做样子。 壹佰肆拾贰.见此玉牌如圣上亲临 安抚使赵恒云看出来辛长林的不耐烦,开恩道,“行了,你回。” “真的?” “嗯。” 辛长林如蒙大赦一溜烟从园子里出去,刚跑到门口就看到了骑着马过来的梅鹤卿。 “鹤卿,怎么了?” “府台呢?” 辛长林看着梅鹤卿焦急的样子不解,“里头设宴呢,怎么了吗?你怎么淋成这样?” 梅鹤卿边急走边对他道,“河堤塌了,现在清饶河涨水很大,冲到下面了。” “什么,怎么会?” 二人快步进来,齐非几人已经拿了琴在消遣,梅鹤卿不知怎得气不打一处来。 “邢大人,各位大人,河堤溃了。” 邢蹇刚刚还想斥责梅鹤卿为什么这么无礼,浑身湿成这样就进来了。 在听到梅鹤卿这句话之后,责骂他,“梅鹤卿,你说什么呢?” “卑职亲眼所见。” 齐非和几个大人也站起身来,“你说真的?你不要瞎说?那可是刚修的怎么会塌?” “梅鹤卿啊梅鹤卿,你是个刺头愿意同上司作对就算了,现在这又是什么意思?” 邢蹇有些心慌,碰巧邢玚带着人从廊上过来,“爹。” “没规矩,为父不是跟你说了,” “爹!河堤出事了。” 邢蹇脑子“嗡”的一声,河堤真的出事了。 齐非和几位大人纷纷站起身来,“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上表的折子刚刚递上去,现在可怎么办啊。” “策之兄啊,清饶河河堤可是你负责的,怎么会好好的塌了呢?” 他们还等着雨不下了去河堤上走走以表恩德呢,怎么现在就塌了! 邢蹇此时也是满头大汗,背脊发凉,不行不能让人知道河堤塌了的事情,绝对不能! “梅,梅……”邢蹇打着哆嗦,在邢玚搀扶下才勉强站稳,他稳了稳心神对着几位上司道,“各位大人,河堤出事本官有责任,但现下事由不明,定然是下面的人贪墨。” “折子已经进京了,不能让整个江西成为笑话。” 齐非几人责怪道,“策之啊,我们可是来一同观堤的,这清饶河河堤可同我们没有半分干系啊。” “对啊,我们可没有掺和过。” 邢蹇看着几人把自己撇的干干净净的样子,冷声道,“几位大人,你们不是江西的官员吗?事到如今,几位还认为你们能脱得了干系吗?” “你!你什么意思?” “现在江西所有官员都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劳请几位大人同下官,同、舟、共、济。” 邢蹇眸光阴冷,几个人也都不说话了。 “邢玚,去,带上你的人叫营地里所有修筑河堤的人立即去补救,定要赶在明天把河堤修补好。” “钱四,你带一队人马去四丘村,把那个村子的人围起来。” 梅鹤卿质疑道,“府台大人,您这是何意?出这么大事,你不派兵堵河堤,不疏散百姓,还叫他们连夜修补,派人去四丘村这是何意?” 修河堤的人大多是四丘村的壮丁,邢蹇发怒,“定然是这些人躲懒,否则河堤怎么会塌,他们就是万死也难赎!” “邢蹇,你是疯了吗?他们都是无辜的百姓,监工叫怎么修他们就怎么修,现下出事了你怪在他们头上?” 邢蹇指着梅鹤卿,“梅鹤卿,谁允许你这么同本官说话的!” “那府台大人是什么意思?叫他们这些平民去顶罪?还要派人围着他们的家人,防止他们造反吗?邢蹇你简直丧尽天良!” “你不敢派兵,是怕弄得天下皆知,届时不好给你请封!” 梅鹤卿一字一句咄咄逼人,邢蹇气的浑身发抖,“梅鹤卿!你信不信我把你抓起来!” “呵,有本事你就抓,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激起民变我不信你邢大人还能安然无恙!” “梅鹤卿!” 梅鹤卿拱手对安抚使赵恒云道,“赵大人,如今应立即派兵先把缺口堵上,定不可再叫劳役卖命,他们只是百姓。” “赵大人,请以天下生民为重。” 辛长林也看向赵恒云,但由于地方管制互相不统属却互相牵制,齐非几人不大同意。 如邢蹇担心,大量派兵下去会死人的,登记造册报上朝廷那上头一定会知道出了什么事情的。 死几个平民和死几个兵丁,孰轻孰重,他们自然选择前者。 “梅鹤卿,你别着急,你说派兵啊这不妥当,咱们这些兵也不是管河堤的。” “就是嘛,他们都是维护治安的,要打仗嘛,不能白白牺牲。” “是啊,你瞧瞧哪有不涨的河啊,黄河历来不是常常发大水嘛。” 梅鹤卿讽刺一笑,“各位大人。” “养兵是做什么的?军饷俸银哪一点不是取自百姓,治安治的是谁的安?护的是谁!” “现在该用的时候不用,朝廷百姓养他们做什么?他们不能牺牲百姓就能牺牲?” “大人还好意思提黄河,如果卑职没记错的话,绍平二年黄河流域就全面落入敌国了,还是你的黄河吗?” “你,你!梅鹤卿你实在狂悖!” 朝廷本来就是只养兵却不用兵,打不能打又不能没有兵,冗兵问题严重。 更别提黄河,那是所有人提起来的耻辱。 “够了!梅鹤卿你实在目中无人!” 邢蹇当即叫人要把梅鹤卿带下去,赵恒云拦着他,“算了,邢大人,他好歹是你的下属不听话训诫几句就是了不可关押。” 实在耽搁不下去了,梅鹤卿对辛长林道,“长林,你先带着你一队的士兵去清饶河堤,叫他们准备夯土,先把缺口堵上。” 辛长林当即就要走,赵恒云来回纠结,他相比较其他几人稍微有点儿良心。 “长林,你去。” 辛长林当即要领命,只是他的人实在不多,完全不够用。 邢蹇依然不满意,“辛将军,没必要。” “本将的兵又不是你的兵,本将带的兵可不是贪生怕死的软蛋。” “你!赵大人,不可!出了事谁担着!” 赵恒云也是急了,要调大量士兵是需要几个人都同意的,现在可怎么办啊。 申录浑身淋湿的跑进来,他带着一个匣子,也不管一路上有多少人拦着他。 “梅大人,梅大人!给!” 他气喘吁吁的,梅鹤卿从他手里接过来,打开匣子拿出圣上赐给他的那块玉牌。 他高高举起来对着众人道,“见此玉牌如圣上亲临。” 壹佰肆拾叁.非天灾人祸也 邢蹇及所有人都看到了梅鹤卿手里的玉牌,是圣上赐予的信物。 圣上明明把他贬到这里了 还会赐给他这样的特权恩宠。 一时间几人心里又开始揣度,只是不得不先行下跪行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梅鹤卿看着跪着的几人,“几位大人,现在可以调兵了吗?” 赵恒云率先站起来,他是帅司安抚使,当即叫辛长林领着他的令去调兵立刻赶往清饶河。 邢蹇怎么也没有想到圣上居然对梅鹤卿宠爱到如此程度,可说为何梅鹤卿如此嚣张。 梅鹤卿懒得再同他们几人应付,他跟着辛长林离开,只是辛长林走的很快而他渐渐地觉得膝盖处传来剧痛。 “鹤卿,你就别去了,我一准抢在明天把河堤缺口堵上。” 辛长林看着梅鹤卿这副样子怕是不太好,梅鹤卿咬了咬牙撑着,“长林,你快去别管我。” “你就别去了,听话,啊。” 他离开后梅鹤卿扶着墙挨着这一阵钻心的痛,申录过来扶着梅鹤卿,“大人,您怎么样?” 梅鹤卿额上一层水分不清是汗还是淋的雨,他摆了摆手道,“我没什么事,就是老毛病。” “小的扶您回去歇歇,这外面雨水这么大的。” 他嘴唇发白有些哆嗦,“不,不行。慎儿还在外面,我……我怎么能一个人回去。” 申录唉了一声,“那董娘子也不想看着您这样?要以您的身体为重啊。” 梅鹤卿握着手捏紧,他几乎站不住,“我真没用……我不能这样。” “这么大的雨,她一个人在外面连把伞都没有,她……她会染,染风寒的。” 申录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觉得梅鹤卿根本就劝不动。 梅鹤卿拉着他的衣袖过来,“申录,别这么看着我,现在四丘村什么情况我还不知道,邢蹇还是会不死心叫他们认罪,慎儿他们……我必须去。” “你……你,”他喘了两口气,“你去牢里看看段月娘,她……她。” 申录刚巧要说这个,“大人,段月娘不在牢里了!不会已经被杀了?” 梅鹤卿顿了一下,“……不,不会。” “段月娘,现在还不会死。” “申……申录,你……你这样……” 梅鹤卿带着辛长林走后,赵恒云也走了,几位长官也纷纷告辞。 留下邢玚叫了一句,“爹。” 邢蹇“啪”地一巴掌扇过去,“邢玚!你办的好事!那河堤好好的怎么会塌!” 邢玚从小到大还没受过这种委屈,“爹!你打我!” “打的就是你!你说说我当时怎么跟你说的,要坚持个几年,你怎么像个喂不饱的血蛭!” “那可是爹爹,光修那座……就花了不少哪里是你我能承担的,县里那些穷光蛋的进俸那么少够干什么呀?孩儿……孩儿我才拿了怎么一点啊。” 邢玚愈说愈委屈,仿佛他真的蒙受了多大的不白之冤,“孩儿全是为了爹爹,要没有这些您怎么打点上下,光说这招待他们的园子,这谷雨前的嫩芽,送来的竹泠水,特地寻来的焦尾琴哪一样不得数千金。” “您现在这么说孩儿,孩儿真是委屈死了。” 邢蹇看着邢玚这副样子气也消了些,“你少往你那园子里养几房姑娘就好了!天天什么人也往你房里塞!荤素不忌,你有这种功夫把心思用在读书上早有功名了。” “你看看那梅鹤卿,他才多大就屡屡弄得你爹我下不来台。” “现在惹出这种祸事,我看你怎么办!你要你老爹的头!” 邢玚不敢说话,邢蹇瞪了他一眼,“叫你找的人找到了吗?” 杨凌风打着伞从廊上过来,合上伞看着父子二人,邢蹇看了一眼,“没事,说。” “大人,段月娘我给带到府衙的狱里了。” “那个人我总觉得蹊跷,他肯定带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白墨的工程图用料的记账本可都不在,那个贱人说了吗?” 杨凌风道,“没有,那女人烈得很。” 邢蹇怒道,“一定要不择手段给我问出来!那宋文礼到底带走了什么!” “可是那段月娘怀孕了。” 邢玚插嘴道,“那不更好办,你就派人击打她小腹,看看她要不要保住她肚子里那个孩子。” 邢蹇又是一巴掌扇过去,“你做事能不能动动脑子!那段月娘有什么怕的,事情一但东窗事发,那宋文礼手里攥着证据,这边梅鹤卿也发现自己的犯人遭到如此对待,你当梅鹤卿跟你一样是傻子吗?” 只要这一晚上,明天河堤堵上之后梅鹤卿肯定会来找段月娘。 他早已经明白了。 梅鹤卿已经知道事情的所有全部了。 “那……那爹爹,如今该怎么办?” 邢蹇瞥了眼杨凌风,冲他招了招手,“凌风啊,你是本官一手提拔的,之前叫你解决段月娘你心慈手软把她带到了府台监狱。” “如今她也没什么好问的了,你把他送回去。” 杨凌风不解,“大人,为何?” “你难道要让她死在咱们这里吗?” “这……大人,您,” “别再说什么畏罪了,就说梅鹤卿滥施酷刑把段月娘活活打死了。” 杨凌风心中一震,“大人,下官同鹤卿他兄长是金石之交,怎可……怎可……” 邢蹇笑了,“金石?这个世界上就没有金石!你别忘了,你现在还有选择吗?梅鹤卿能不知道你做了什么吗?” “大,大人……”杨凌风嗫嚅着,心里像泼了一盆凉水,刺骨寒凉,那些曾经流淌的热血慢慢冻结。 “人,只能死在梅鹤卿的提刑司,并且只能是梅鹤卿审讯过度把人逼死的,你听明白了没有?” 杨凌风几欲落泪,“大,大人呐,梅贤弟对我不薄啊我不能这么陷害他啊!” 邢蹇看着杨凌风这一副苦大仇深要他命的样子拍了拍他的肩膀,“怎么就是陷害了?你这话说的不好听,本官只是要你把梅大人拉到同我们一个阵营了罢了。” 此事一出,河堤溃败的事情肯定瞒不住了,梅鹤卿一定会审问段月娘,既然他们现在问不出来也绝对不能让梅鹤先问出来。 而只要段月娘死在提刑司,梅鹤卿难辞其咎,他就可以让齐非以上司的名义扣押他,届时看他梅鹤卿还要不要选择同他作对。 圣上的玉牌可不是免死金牌。 壹佰肆拾肆.依偎 杨凌风站在雨里,浑身湿透,一颗心凉到极致,他真的要去害梅鹤卿吗? 邢蹇又补一句,“凌风,你有什么对不起他的啊,你这是在救他,他这才多大且不懂为官之道呢。” “日后都是一个衙门的,不如趁此刻多磨合磨合,省的往后办差麻烦。” 杨凌风擦了把脸上的雨水,邢玚打着伞送邢蹇走了。 “爹,你这是何意?您不让段月娘说出那宋文礼跑到何处了?” 邢蹇看了看四周对邢玚道,“我们现在问不出任何来,梅鹤卿要是回来了他肯定要问。” “不能让梅鹤卿知道了,那我们必死无疑。” “可是……宋文礼。” 邢蹇笑笑,“她段月娘以为这样就能保住自己还能靠区区一个宋文礼就扳倒我吗?天真。” “别说他连个功名都没有,纵使以后宋文礼这三个字出现在考卷上,我一样逮到他 ,还想中进士?想得美!” “赣州,到底是谁说了算!” 邢玚大赞爹爹的深谋远虑,“那杨凌风?” 邢蹇边走边道,“此次事发,少一个替罪的。” “他可是杀人了啊。” 一道闪电划过天空,紧接着雷声响彻,邢蹇望着这大雨,“他会心甘情愿的。” “下下,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 “姑娘,你冷不冷?” 林婉娘半蹲着给董淑慎打着伞,雨还在下大批村民已经跑到四丘山的高地上了。 董淑慎对着林婉娘笑笑,“我还好,不算冷。” 不时的传来孩子被惊吓的哭声,又不敢往树下躲怕有雷击,董淑慎自己是受过这些苦的。 此刻心里只有悲凉涌上,他们那些做官的也曾是从这些人中出去的,等他们真的到了那个位置又不思自己的初衷。 所谓达者相天下,穷者善其身,可他们往往在君子固穷的时候守着本心,却在真的要他们接济天下的时候变了一副嘴脸。 “人皆私之,人皆私之……” 董淑慎突然就明白为什么梅鹤卿作为一名刑狱官更信奉荀子的性恶论了,人的心中有无穷无尽的恶魔要靠强制性的律法和后天教化去约束。 “你们,你们干什么?” 她还沉浸在自己的思想中,听到这声惊呼抬起头来。 一圈官兵围绕过来,人人佩剑带刀。 这显然不像是来支援他们的。 “所有人都听着!待在原地不许动,有敢乱走一步者立斩!” 里正摇摇晃晃站起来问他们,“各位差爷,我等避难在此你们这是干什么?” “少啰嗦,再多说一句小心你的脑袋!” 林婉娘拽了拽董淑慎的袖子,“董姑娘,这是怎得了?他们是来干什么的呀?” 董淑慎看着这些耀武扬威的官差衣裳,是赣州府的兵,那就是府台的兵。 鹤卿肯定是去找过邢蹇了,那邢蹇派兵来这里是想干什么? 他莫不是? 董淑慎心里一沉,怎么会有人如此丧尽天良,卑鄙无耻到此种地步。 肯定是邢蹇想让那些普通老百姓顶罪,居然派兵来围着他们的家人。 那她现在该怎么办? “给本官让开。” 雨中传来一道董淑慎熟悉的声音,众人寻声望去,梅鹤卿打着伞立在围了一圈的官兵前面。 为首的官兵问,“你是何人?” “本官是提刑司的来接自己娘子,还要给你看公文吗?” 他声音带着威压,官兵们看着他的气度着装,又有几个人是见过梅鹤卿的,因而换了一副脸色。 “诶呀,小的有眼无珠,不知梅大人娘子在里面吗?” 董淑慎听到声音站起来冲他挥手,“鹤卿。” 梅鹤卿远远的看到她,又看向那个官兵,“怎么,现在不让本官过去?” 这人笑笑,“哪敢,只是府台大人有令今天这里只能进不能出,还请梅大人委屈委屈。” “我等都是直接听命于府台大人的,梅大人不要委屈小的们。” 梅鹤卿嗤笑一声,“行,本官就同娘子陪你们在这儿等着。” 他说完朝着董淑慎的方向走去,董淑慎对着他笑笑心疼道,“鹤卿你怎么来了?路这么难走,你腿不疼啊?” 梅鹤卿搭在她潮湿的头发上摸了摸,“你还在这儿呢,我怎么能一个人回去。” 他从怀里拿出一件干衣裳披给董淑慎,“委屈你了,冷吗?” 董淑慎握着他冰凉的手摇了摇头,“不冷,你的手好凉啊。” “那慎儿帮我暖暖。” 周围的人不认识梅鹤卿,里正听到他是什么大人,拄着拐杖过来,“这位……大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梅鹤卿看了看周围,对里正说道,“老伯,您和众乡亲在此处等着不要同他们起冲突,熬过这一晚就好了。” “这……当真吗?” “您放心,天理昭昭。” “唉,我们又没犯什么罪为何要被官兵围着啊,我们一村一辈子的老实人啊。” 里正问完拄着拐杖走了,梅鹤卿拉着董淑慎到了另一块地方一手打着伞一手把她拥入怀中。 “慎儿,慎儿。” 他知道没有办法阻止她,可是从她离开他视线那一刻便时时刻刻提着神在为她担心。 “鹤卿,我没事,你别担心。” 董淑慎环抱着他,手在他背上安抚,好半晌梅鹤卿才放开了她。 “鹤卿,如今该怎么办?我觉得这些官兵另有目的。” 梅鹤卿笑了一下,在她额头上亲了亲,“慎儿,你真是……” 他从自己怀里拿出那枚玉牌,“慎儿,这件事情要你去办,你一定要小心。” “你说,什么事?”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董淑慎靠着梅鹤卿他单手搂着她,纵使在雨里相互靠着也多些暖意。 为首的官兵走过来,看着梅鹤卿,“梅大人,府台大人有请。” 他睁开眼睛看着他,“府台大人什么事?” “小的不知道,但是大人您得离开了。” 梅鹤卿还牵着董淑慎的手,“本官把娘子带回去没问题?” 几个人面面相觑,答道,“可以。” 待下了山到了赣州府,梅鹤卿问他们,“府台大人总不是想让本官带着娘子一起去见他?雨这么大本官娘子受了风寒,现在能回去歇歇?” “大人娘子可以请便。” 董淑慎不解为何邢蹇要带走梅鹤卿,她攥着他的手,“鹤卿……” 梅鹤卿柔和笑笑,“慎儿放心,不会有事的。” 他抱了抱她,在她耳边轻声道,“慎儿,你一定要小心,一定,雨太大路滑。” “为夫和那些百姓的性命全交给你了。” 壹佰肆拾伍.人命大于天 “辛将军,这水太大了另一处也出现裂口!” “主要是把上游的锦萍渠给并过来了,往年清饶河没有这么大的水。” 锦萍渠每年也需要迁百姓,加筑河堤,今年因为清饶河河堤完工直接把这条渠一并并了过来。 当初官府自信往后能省下不少,如今一起流到这里却成了大灾难。 辛长林身上的甲胄雨水洗的发亮,不断地顺着往下滴,他紧握着腰间的剑咒骂一声,“平时是怎么练兵的?这都防不住?” 这些人大多是厢军,自从入伍之后没有参加过一场战争,平日里训练作战也相对懒怠,组织纪律松散。 “将军,将军!自古有禹治水堵不如疏,上游锦萍渠源源不断的水流过来冲击太大啊。” 辛长林转身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属下的意思是叫人去疏通锦萍渠。” “那个县的人还没撤离,你居心何在,啊?” 辛长林一把拉住他的衣领,下令道,“今日谁要是再敢提别的,不好好修补河堤的话,立斩。” 下属直接跪下,“将军啊!你是在为难大家,这纵使修补好了也支撑不了多久啊。” “是啊将军,不如疏浚河道,长久看来才能渡过这一汛期啊。” “辛将军,大家伙也是拼了命的,您爱民也该爱下属,总不能看见大家伙都死在这里?” 一呼百应,余下的兵士们也不想干了,兵不识将,将不识兵,这对于辛长林初来乍到的将官本来就很难统领领。 辛长林拔出剑来,架在身边跪下的士兵的脖子上,“本将军十五岁随父亲上战场,大小战役无数,尸山血海里拼杀出来的,从来就没有在乎过自己的生死。” “尔等食君俸禄多年,正当朝廷百姓用人之际,一个个贪生怕死光想着退缩,既如此我朝要你又有何用!” 他说着要举起剑来,赵恒云派来的人打着伞从远处呼喊他,“辛将军,刀下留人啊。” 急急忙忙地拦住辛长林手里的剑,硬把辛长林拉走,“辛将军,不可啊!” “赵大人叫你来的?” “赵大人怕你年轻气盛,太冲动啊。” “我年轻气盛?你瞧瞧这都什么时候了!” “他们这些人没有经过事,不比你平日用的那些兵,而且要想赶在晚上修补好是不现实的,就算补好了也难以抵挡这整个雨季。” “你什么意思?” “下官的意思是,叫他们带一队兵去散那里的百姓,再行开凿,反正可以向上级请示火药,炸开总是快些。” 辛长林皱着眉,“你知不知道,他们那里有今年刚要收的稻谷!” “辛将军,没办法啊,你是带兵的不可妇人之仁啊。” “你!你们!” 辛长林来回踱步,他现在是真的气的想杀人,辛攫从小就教他为军者是护国护民,首要的是护民,有民才有国。 如今他要背离这么多年的坚守,去毁掉百姓们一年的收成。 “口粮没了可以赈,不能再等了辛将军。” 辛长林把剑直直地插在土地里,“噌”地一声,“滚!带着你的人滚!” 梅鹤卿被两名士兵带到知府衙门,院子里灯火通明,邢蹇坐在椅子上待梅鹤卿来了放下茶杯。 “鹤卿啊,你来了。” “快,给梅大人看座。” 梅鹤卿撩开衣袍坐下,邢蹇示意他尝尝新上的茶。 带梅鹤卿回来的士兵偷偷地在同邢蹇耳语,说梅鹤卿是去带娘子回来的。 “哟,想不到梅大人同夫人感情这么好。” “府台大人当同夫人感情也不错,要不怎么会如此溺爱令郎。” 邢蹇面色顿了一下,复又笑道,“哀哀父母,生我劬劳,为人父的总是多担忧些。” “府台大人找下官何事?” “鹤卿啊,你到底是怎么被贬到这里的,能否同我说说?” 梅鹤卿笑了笑,“下官犯了罪,诬陷忠良,被贬此地有何异议?” 邢蹇笑他,“别人不知道本官焉能不晓,梅大人就不觉得委屈吗?好好的京官被贬到这么一个地方来。” “是人就会犯错,犯错遭到处罚,下官不觉得委屈。” 看着梅鹤卿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邢蹇也懒得同他虚与委蛇了,“大胆梅鹤卿,你审白墨那个案子,竟然把其妻子严刑打死,手段残忍,罪不可恕!” 梅鹤卿手微微抠了一下圈椅把手,终于来了。 他急于为自己解释,“府台大人何出此言?下官并未对段月娘用刑。” 邢蹇站起身来斥责,“你还敢狡辩!想你平时严苛重刑,居然对一个六甲妇人痛下狠手,实在是残忍至极!” “府台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 杨凌风从角门出进来,面色怪异,很是拧巴。 “鹤,鹤卿。” 梅鹤卿转身看向他,不可思议道,“杨大哥,你?” 邢蹇努努下巴,冲着杨凌风问,“凌风,如何?” “回,回……回大人的话,段月娘确系死在了提刑司。” “杨大哥你说什么呢?” 杨凌风同梅鹤卿关系好,再加上他有提审赣州府犯人的权利,因而他是可以进出提刑司的。 “鹤,鹤卿,你,你怎么能这样呢?” 邢蹇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鹤卿啊,你说你怎么刚来就犯这么大的错,人命大于天呐。” 梅鹤卿惊慌失措道,“邢,邢大人,下官,下官……” 邢蹇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鹤卿啊,本官可以立即把你关押,可是本官爱惜你舍不得,这才多给你一个机会。” “邢大人,……什么机会?” “啧,你这么聪明不会不明白?” “还请大人明示。” “这次河堤的事,鹤卿,你知道该是谁的错?那群刁民憎恨朝廷,偷拿木料石料,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他们跑不了。” 梅鹤卿攥了攥手忍着,“大人,你!” “怎么,你觉得你还能有别的说辞?” “鹤卿啊,不要那么死板要学会变通。” 梅鹤卿看向杨凌风,杨凌风满头的冷汗躲避他的视线。 壹佰肆拾陆.女人而已? 邢蹇踱步到杨凌风身前,“凌风啊,干的不错。” 杨凌风有些腿软,“不,不敢。” “来人呐,杨凌风身为河堤总监工,原系为四丘村村民,故意指使其村民与朝廷作对,利用河堤掀造反契机,现被本官察觉立即拿下!” 周围的人都失神了,杨凌风紧握着手,“邢蹇!我没有!当初这个工程我为了避嫌一点也没有掺和!” “你说了不算,那河堤上的人可都看见的是你。” “邢蹇!” 杨凌风被按着,额上青筋暴起,梅鹤卿刚想说什么被邢蹇制止,“鹤卿啊,是他出卖了你,所以啊不用同情他。” “是他罪有应得。” 杨凌风眼角湿润,给梅鹤卿道歉,“贤弟啊,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 邢蹇自以为稳操胜券,他派去清饶河堤要那些壮丁认罪的也是杨凌风的人,现在只需要等他们回来。 本来不用这么麻烦的,要不是因为梅鹤卿他早解决了。 如今杀也杀不得,就罚他们去开矿。 两厢制衡,不怕任何一方反了。 方才带梅鹤卿回来的那个官兵对邢蹇道,“大人,有人来报梅大人带回来那个女子出城了。” 邢蹇抬了抬手,“女人而已。” 他刚坐下,遂惊恐地看向梅鹤卿,“你,你?” 四丘山上,另一队兵从另一头上山,带头的是四平县的县令,荀骞。 “荀大人,你这是干什么?” “有人来报,说我四平县的百姓遭到迫害,本官身为四平县县令不能坐视不理。” 为首的官兵,“没有这回事,我等是府台大人奉命保护这些百姓的!” “是吗?保护他们做什么?尔等不是救灾抢险,来这里干什么?你当本官是傻子吗?” 荀骞声音掷地有声,字字铿锵,那官兵直接拔出剑来,“你想违反府台大人命令?” 他原以为刀剑加身,荀骞是会怕的,可是他一个文官出身的举人而已,一步未退。 “本官是四平县的县令,是百姓的父母官,你若杀就来,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两边博弈,为首的官兵本来就落了下风,且不说荀骞带着兵,就是杀了荀骞那他该怎么办? 万一激起了民变,官兵民一起誓死抵抗,逼到绝境他们负不起这个责。 只是他没有想明白,荀骞为什么会来,他又是怎么有调兵权力的? 辛长林这边,邢蹇派的杨凌风的人去抓这些壮丁。 “尔等听着,今日若不伏诛死的可就是你们的家人!” “我们没有错!我们没错!” “对!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都是你们这些贪官污吏,如今出了事怪到我们头上!” 杨凌风的下属绕着他们,大声道,“你们最好乖乖听话,河堤坍塌你们难辞其咎!平日里如何修的,怎么会这样?” “定然是你们偷了河堤的木料石料以供一家之私,没把你们就地解决了就不错了!” “我们没有!我没一点都没有拿!” “证据确凿,还要抵赖!” 年轻赤膊的壮汉们群情激愤,当即就想反抗,杨凌风的下属往后退了几步,“你,你们想干什么?” “你们别忘了你们的父母妻儿!” “实在是卑鄙!狗娘养的!” “鸟人,狗官!” 拿着人最软的地方狠狠捏着,再硬的人也没有办法不低头。 “我们没有罪!我们没有罪……” 呼罪的声音愈来愈低,所有人脸上尽是愤懑悲怆。 杨凌风的下属擦了擦头上的汗,打算叫人把这些人带走,几个监工也拿着鞭子跃跃欲试。 忽听的马蹄的声音,是梅鹤卿派去四平县的那个青年人。 “兄弟们,我们家人没有事!他们没事!” “荀大人已经派兵去保护他们了,咱们可千万不能认罪啊!” 他翻身下马,跪了一地的人都问他,“大力,怎么回事?我们家人没事吗?” “荀大人已经去了,他们没事了。” 牛大力随手拿起地上的铁锹,“弟兄们,这些狗官平日里就压迫欺负咱们,如今该咱们报复回去了!” 几人慌乱道,“牛大力!你,你们敢!” “我们有什么不敢,横竖都是死!” “上!” “打死他们!” 牛大力拦着他们,“弟兄们,不敢死人,死了人就没办法了。” “诶,大力你怎么今天这么有脑子了?” 他嘿嘿一笑,“叫我去四平县那个大人的娘子说的。” 几人往后退着,壮汉们全部涌上来,强壮的水牛失去了牵绳,他们四散逃跑,又被像落水死狗一样强硬的拉回来。 一时间哀嚎声不断。 邢蹇算是反应过来了,但他没有想到的是梅鹤卿会让一个女人去,他也没有想到这个女人真的能去。 “梅,梅鹤卿,你!你最好别这样,你不要忘了,段月娘可是死在你的牢里的,你难辞其咎!” 梅鹤卿端起他刚刚给他上的茶淡淡道,“段月娘死了?邢大人有没有想想令公子怎么还没回来啊。” “玚……玚儿。” 邢蹇为了怕杨凌风下不去手,特地先派了邢玚去拿下杨凌风的家人,他方才还以为……还以为。 “杨凌风,你!” 杨凌风跪在地上,带着枷颓然道,“邢大人,你想到的梅大人早就想到了。” 申录边走边喊,“诶,姑奶奶你别着急。” 江柳率先夸进门槛,她有种狐假虎威的爽感,押着被五花大绑的邢玚推到众人面前。 “什么玩意儿!” 余下的人全是申录带着的提刑司的人,邢蹇关键的两步棋全叫两个女人给他拆了。 “你,他们怎么会那么听你的?” 梅鹤卿这才来了几天,他手下的人怎么会? 江柳拍了拍手进来,对着这些人道,“我姐妹的饭你们也吃了钱你们也拿了,让那个杨凌风私自进来就不说了,今天可不要再犯错了啊。” 提刑司的人都应是。 梅鹤卿本来是叫申录去办这件事的,没想到他还给自己找了个好帮手。 邢蹇当下就慌了,“你这贱人放开我儿子。” “哟哟哟,嘴真臭,你夸姑奶奶几句姑奶奶都不一定放他,还敢辱骂你姑奶奶!” 赣州府邢蹇手上已经没兵了,他的兵都在四丘村,如今就这么几个人对付梅鹤卿二十多人的捕快。 “梅鹤卿!” 邢蹇咬牙切齿地向梅鹤卿扑过去,他一手将他胳膊反锏,“怎么,跟我搞兵变?” “府台大人怕是只知道下官做过大理寺卿,不知道下官曾任辛将军的右先锋?” 壹佰肆拾柒.我家娘子来救我了 雨渐渐地停了,厚厚的笼着一层黑云似打翻了的浓墨,邢蹇不死心地看着梅鹤卿,“你胆敢绑我!” 梅鹤卿靠在圈椅上,神色悠闲,“邢大人,这雨前花了不少钱?今年洪涝灾害严重,还能留下这么些好茶真是难得。” “梅鹤卿!士可杀不可辱,你这是以下犯上,我有罪自有朝廷定不是由你说了算!” “申录,他太吵了。” 申录还是不敢,试探问,“大,大人,不好。” 梅鹤卿恨铁不成钢地瞥他一眼,“我只是让你把他嘴堵上又没有让你杀他。” “噢,这样啊。” 邢蹇呜呜地叫,梅鹤卿放下茶杯对身边的人道,“沏壶热茶来。” “大,大人,是不够吗?” 他手指敲了敲圈椅把手,“本官如今深陷囹圄,估摸着我家娘子要来救我了。” 江柳再次觉得自己成为了他们py的一环,烦死了她怎么总当别人爱情的旁观者! 但她现在不能走她要等慎儿回来夸她! 杨凌风跪了一会儿站起身来向梅鹤卿走过去,“噗通”一声跪地,“贤弟,我知道我现在不配这么喊你,只是我那媳妇和双双她们什么都不知道,还请你不要怪罪她们。” 其实杨凌风也一直在挣扎,他做了这些事没错,也确实真的动过想杀了段月娘的心思,因为他无路可退。 他不是梅鹤卿,杨凌风出身农民土生土长的赣州人士,祖祖辈辈耕种就出了他这么一个进士。 朝里无人莫做官,他走了多少年才到如今这个位置,人走久了难免会迷失。 是他对不起四丘村所有的父老乡亲,是他为虎作伥,助纣为虐。 可是他有什么办法?他想往上升有错吗?想高官厚禄不对吗? 梅鹤卿叹了口气,他当不起杨凌风这么大礼,此次案件最让他痛心的就是相识多年的杨凌风。 他没有办法用自己的身份立场做一个正义的化身去指责他,但他错了就是错了。 “杨大哥,鹤卿当不得你如此大礼,请起来。” “田嫂嫂和双双,我知晓他们是无辜的。” 杨凌风眼眶一酸,眼泪从眼眶中涌出,“是我错了,是我错了……” 邢蹇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申录堵他的那块布吐了出去,“杨凌风,我等有什么错?不过是成者为王败者寇,现在他梅鹤卿赢了自然说什么都可以!” 如果不是手上没有家伙的话,梅鹤卿现在就想把邢蹇打上一顿。 有的人至死都在守节抱义礼而死,有些人死到临头还坚信自己的是非成败观。 “你也配论成败?邢蹇你身为一方知府不思为民谋利而竭民利供你一家之私,贿赂上司,残害百姓,你其罪当诛!” “呵,梅鹤卿,谁当官不是为了自己,像你爹那样的人有几个?你今日打倒我一个仍然会有千千万万个我,人皆私之。” 梅鹤卿皱眉半天没有再反驳他,邢蹇说的全是歪理却不得不承认这是事实,无奈的人性。 正是因为这样才愈加要正法度,约束人的私欲,可是法制在这个时候好像……不那么容易推行。 他突然想到了自己的字,清仕。 水至清则无鱼,如今想想多的是无可奈何和讽刺。 天蒙蒙亮,萦绕着湿气,河堤基本修好,董淑慎带着辛长林的一队人急匆匆的赶到知府衙门。 辛长林带着剩下的兵去了四丘村,邢蹇那点儿兵力彻底不算什么。 她迎着晨光迈进来,忙碌了一天一夜面上未显倦色,反而熠熠生辉,像那小溪终于汇入了大海,从今往后波澜壮阔,奔流不息。 青石板上的水洼波光粼粼,董淑慎踏破发出声响,梅鹤卿等了她很久。 他睁开眼睛略微懒散地看着她,“慎儿,你再不来你相公就要被他们欺负了。” 董淑慎见他一副悠闲自得的模样哪儿有人敢给他委屈受。 她从怀里要掏出玉牌给他,刚走过来被他拉了一把扯到怀里,“梅鹤卿,你干嘛?还有别人在呢!” “叫他们看着,我想抱抱你。” 他胳膊从她背上环绕过去紧紧搂着,直到见到她抱到她心里才能安心。 这件事他没有办法交给别人,却在以她为荣为傲也止不住一颗挂念的心。 “慎儿,有没有想我?” 董淑慎直接道,“这才一天而已嘛。” 他愈发搂紧几分,“可是我很担心你。” 她情不自禁声音就软了几分,抚摸着他的背脊,“好啦好啦,我很想你。” “我更想你。” 江柳半夜撑不了那么长时间回去睡觉了,不过她就在后堂找了个舒服地方听到前院的声音又揉着眼睛出来。 “咳咳,大庭广众搂搂抱抱的成何体统。” 董淑慎听见江柳的声音立刻把梅鹤卿放开,梅鹤卿一脸怨念,他这怎么像偷情被逮了呢? 肯定是自己还没摆正身份地位,他现在是正正经经的,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外室关系! “鹤卿,这个给你。” 董淑慎把玉牌递给梅鹤卿,梅鹤卿从她手里接过来,“各位将士昨夜都辛苦了,本官会上奏圣上为各位请功。” “至于府台大人,私自调兵,残害百姓,其罪滔天,本官将如实上奏圣上,尔等先行将他圈禁。” 众人只认梅鹤卿手里的玉牌,皆应下。 独独邢蹇声音沙哑依然要说,“梅鹤卿,你动不了我的,你动不了。” “涉及江西四个大官,你以为他们能跑的了吗?他们会同意你如实上奏吗?你太天真了!” 梅鹤卿实在对邢蹇气的牙痒痒,“你等我查完,你看我会不会少列你一桩罪行!” “把他给本官带下去!” “梅鹤卿你就是仗着圣上宠爱你,借着他的玉牌为非作歹!你……” 人终于带下去了,连同着杨凌风一起,其他人也都散了,留下江柳不想打扰他们只是默默对董淑慎表示你得私下里夸我。 董淑慎表示她记住了,江柳这才离开。 “鹤卿,你怎么了?” 董淑慎走过去握着他冰凉的手,许是等了一夜手凉的很,她捧起来哈了两口气,“在想什么?” 梅鹤卿把她拉过揽着她的腰来靠着她,“慎儿,我常常觉得这些罪恶滔天的人说的很对,怎么办?我……有时候总觉得太无力。” 他非不懂只是疲倦,这些人太会为自己辩解,尤其是杨凌风对他来说还是太难受。 董淑慎抬手搭在他头上,“鹤卿,你认为他们对吗?” 他摇摇头,“不对。” “但是他们有各有各的说辞对。” 梅鹤卿点点头闷声应她。 “其实鹤卿,只需看一条,他们站在自己位置上认为无可奈何别人不体谅他们,可是他们可曾体谅过那些垂死挣扎的百姓。” “既是错了,没坚守本心就是没坚守本心,君子宁愿独身一人也不愿同流合污,小人总是爱粉饰太平找理由为自己开脱。” “宁赴湘流, 葬于江鱼之腹中。 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尘埃乎?” 壹佰肆拾捌.曹衣带水 梅鹤卿靠着她好一会儿,声音发闷,“慎儿,没有你我可怎么办啊?” 董淑慎闻言笑出声来,“某些人之前不是还要赶我走来着?说什么……嗯,失了平衡配不上我,叫我去嫁给别人,不是你说的?” 他搂着她的腰更紧,“不许,你不能再喜欢别人,梅鹤卿这一辈子到死也要赖着你。” 她其实想问问他到底是怎么想通的,只是此时觉得梅鹤卿心情不好也没好开口。 “呸呸呸,别乱说。” “慎儿,你辛苦这么长时间了,回去歇歇好不好?” “反正还要上折子,咱们一起回去也不碍事。” “好。” 回到家中,二人简单用了些饭等着热水,衣裳皆是湿透又干了一遍的,泡泡热水澡也去去湿气。 只不过董淑慎进来的时候梅鹤卿并未像上次一样退出去,她问他,“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吗?我尽量快些。” 梅鹤卿看着她的眸光发暗,他可依然记得上次自己狼狈的模样,以及看到她的时候的巨大刺激。 想试试在这里。 他从身后搂住她的腰,头枕在董淑慎肩膀上,“慎儿,你上次不是还想同我一起吗?” 董淑慎想起那件事耳根霎时发红,“那……那不是没成功吗?你都不为所动的。” “你怎么知道我有多硬,平日你勾勾手指我都前仆后继,更别说你那样了。” “慎儿,鹤卿一向对你没有丝毫忍耐力。” 董淑慎心跳加快,实在听不得他这些孟言浪语,可他的手已经摸到了她的腰带处。 “咱们一起好不好?” 她被他抱起来连带着衣裳,轻轻地放进了水里,只是湿衣裳粘着不舒服。 “鹤卿,黏。” 董淑慎试图撑着木桶边缘起来又被他按着坐下,夏日衣料原本就是薄纱,如今入水后更显。 薄薄的一层隐约能看到身形。 他压着她脑子里全部都是那次董淑慎主动拉着他那一幕,那时候他难受至极,心里只有酸涩。 梅鹤卿轻轻地把她推到浴桶边,叫她胳膊搂着他的脖子,而他搂着她的背把她整个人圈进怀里吻她。 董淑慎觉得有些发晕,一是因为他吻的叫她喘不过气来,二是水汽有些热熏得人脸色酡红。 在她真的喘不过气来的时候,梅鹤把她捞起来托着抱好,“慎儿,你知道你上次那叫什么吗?” 他声音发哑又含着情欲有些喘息,董淑慎不由的觉得被他勾去了神魂。 真像个男妖精。 梅鹤卿借着水里托着她起来,董淑慎惊呼一声,他把她放到浴桶边上看着她浑身湿透,笑着哑声道,“在我们绘画里,这叫曹衣出水。” 这是指笔法刚劲稠叠,所画人物衣衫紧贴身上,犹如刚从水中出来一般。 董淑慎闻言脸色更红几分,手指指着他的胸口,“那鹤卿你岂不更是?” 他甚至只穿了中衣,一寸寸肌理紧贴着,胸口敞开大半露出大片肌肤。 梅鹤卿毕竟不要脸,他按着董淑慎的手在他胸口处,“我也这样,勾引你。” 她微微往回吞咽,从上往下去看他,单薄的布料早已经藏不住的欲望让她慌忙的避开视线。 “慎儿怎么了?把你的手给我好不好?” 她的手指柔软纤细,只是这次划破了几道口子,他握着轻轻的吻,掌心酥酥麻麻带着湿润。 “这次慎儿的手伤了,我舍不得。” 他又转吻着她的指尖,“下次,可就要多劳烦劳烦慎儿了。” 董淑慎觉得自己也是愈发荒诞不经了,若为贤妻者不能纵夫君过度放纵,这是董家的嬷嬷教她房中术的时候说的。 好像这事情单是为了服务男人一样,她们女人就要对此羞怯,把自己当个工具似的。 梅鹤卿在身后抱着她,他现在还在平静着心绪,董淑慎那副样子着实太过迷人。 “慎儿,想什么呢?” 他在她肩头亲了亲,皮肤蒸腾的淡淡粉色还未完全褪去。 董淑慎把自己心中所想说了出来,梅鹤卿笑了笑对她道,“你把我当你的工具,想怎么使唤就怎么使唤。” 她情不自禁地脸色发红,梅鹤卿贴上去,“怎么了?工具不好使?” 董淑慎的脑子里又一次次的浮现那些画面,他每次有种脱了缰绳马的野烈。 “好不好,回答我?” 他偏偏要问,董淑慎低声应他,“好,你很好用行了。” 梅鹤卿肆意的笑了一声,“我会更好用的。” 她刚想捂他的嘴,就听的门外叫人的声音,是田叶和杨双。 “鹤卿哥,你在吗?” 她们是为了杨凌风来的。 梅鹤卿应了一声准备起身,董淑慎也想坐起来被他按下去,“慎儿你就别起来了,好好歇歇,听话。” 董淑慎一想自己也干不了什么,遂又重新躺下,他穿好衣裳后在她额头上亲了亲起身出去。 “嫂嫂,双双你们这是干什么?” 两人在门口跪着,梅鹤卿赶紧扶她们起来,田叶不肯。 “鹤卿啊,他虽然犯了大错,但看在这么多年的情分上,饶了他好不好?” 杨双不说话默默垂泪,梅鹤卿对她道,“双双,犯错了肯定要被罚,杨大哥是我多年挚交,我会向圣上说明缘由的。” “赶紧扶嫂嫂起来。” 田叶继续着,“他是一时糊涂啊,糊涂啊。” 本朝杀文人的很少,基本就是一贬再贬。 杨凌风又不算是卷到什么大的政治斗争里,应该也是这个下场。 安抚完两人后,梅鹤卿才重新回去,他脱了外袍上塌把董淑慎搂在怀里,董淑慎并没有睡着。 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问她,“慎儿,你上次来问我同双双什么关系,是不是你醋了?” 董淑慎想到之前酸酸胀胀的感觉,捏了捏他的手指,“对啊,醋死了,你还很高兴是不是?” “谁会叫一个女孩儿住进自己家里,又不是梅南枝你亲妹妹。” “梅鹤卿你最好给我说清楚了!” 之前忍了太多,现在董淑慎只想好好的问他,叫他一样一样好好解释。 梅鹤卿按着她要挠他腰的手,“双双她,算我……嫂嫂。” 壹佰肆拾玖.说他有眼无珠 “什么?你嫂嫂?” 梅鹤卿刚想说他的推断,申录一路跑一路大声道,“大人!大人——” 董淑慎眸中带笑有些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梅鹤卿咒骂申录一句从床上起来。 他面色不好的推开门,“怎么了?” 申录气喘吁吁禀报道,“大人,段月娘看着不太好,她……” “什么?” 董淑慎也听到了申录的声音,遂也从床上起来,拿着衣裳换上,边走边用用簪子简单的挽起头发。 段月娘动了胎气,连日的折腾让她一个身怀六甲之人如何受得住。 “申录,你爹爹呢?” “我爹爹他出城给刘员外诊脉去了。” “那去请别的郎中。” “是。” 狱卒打开牢门,梅鹤卿看着虚弱的段月娘,脸色苍白如纸,忽觉自己太过粗心。 早就该把她接出去的,是他还想再看看幕后之人究竟想做什么,却没想到来的如此快。 他半蹲下身子,手搭在段月娘手腕上,董淑慎拿着帕子给她擦额上的汗。 梅鹤卿感受着段月娘虚弱的脉搏,手不自觉一颤,有滑脉之相。 “鹤卿,怎么了?” “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他把手松开,段月娘想起来董淑慎把她扶起来靠着自己,她发丝沾湿贴着鬓角,“董……董,娘子。” “夫人,您别说话了,这就带您出去,咱们这就出去。” 梅鹤卿羽睫发颤,手心洇湿,此刻的悔意如浪潮般淹没自己,无比地憎恨自己为何没有早一步洗清她的嫌疑。 董淑慎看了一眼梅鹤卿,定他的心神,“鹤卿,你来抱夫人出去到提刑司的后堂。” “这里太潮了,她禁不住。” 梅鹤卿闭了闭眼,“好。” 郎中来了,给段月娘诊脉后,梅鹤卿有些不敢听那个结果。 董淑慎握着他的手,郎中开口道,“这位夫人确有滑脉的迹象,但因先前应该是服用过保胎的药物,所以此象倒是没有伤及根本。” 郎中这一番言论才叫梅鹤卿松了口气,董淑慎抚着他的背,“没事没事,不怪你。” 她发现他究竟还有一份赤子心肠,在办案中有些事情不可避免,敌在暗他们在明,本就步履维艰,有时甚至会牺牲很多无辜之人。 见多了的人心肠也就硬了,可他本性柔软,仁慈,又饱含着嫉恶如仇和悲悯。 郎中开了药,梅鹤卿跟着去把药抓回来,他准备自己去煎的时候董淑慎拿了过来。 “鹤卿,你去见见辛将军和荀大人,他们都在等你呢,夫人这边我照看就好。” 梅鹤卿心软的一塌糊涂,一瞬有些鼻酸,但他又觉得自己不能这么没出息,故而紧紧地董淑慎搂在怀里,闷哑着声音,“赵朗真的有眼无珠。” “你说什么?” 他松开她,笑了笑,“没什么,我走了。” 齐非几人连夜的睡不好,赵恒云刚调来没多久,本就同他们三人不合,如今出了这么一档子捅天的大事。 辛长林和荀骞已经把所有邢蹇的兵押了回来,梅鹤卿向荀骞道谢,“多谢荀大人。” 荀骞摆摆手,“为我四平县百姓而已。” 梅鹤卿做出请的姿势请荀骞坐下,辛长林不满道,“怎么,不谢谢我啊?本将军累了一夜呢。” “多谢。” 他轻飘飘冷淡的两个字,辛长林怒了,“梅鹤卿,你还有没有良心?啊!” 梅鹤卿随手塞给他一个药瓶,“滚。” 辛长林身上有伤,甲胄磨出来的,再加上他肩膀上受过刀剑旧伤,只不过他都没吭一声梅鹤卿都知道他旧伤复发了。 “成,你在乎我就行了。” 他带着兵都回去歇息整顿了,只是辛长林想起自己没什么干净的换洗衣物,朝着梅鹤卿喊道,“我去你家了啊。” “你干什么?” 辛长林摊了摊手,“拿你套衣裳。” 梅鹤卿怕他乱翻嘱咐道,“那个檀木盒子里的不许动。” 他不说还好,一说辛长林更来劲儿,“为啥为啥?” “那是我娘子给我做的,你敢动我把你手剁了!” 辛长林,“哟哟哟,我娘子。” “辛长林。” 他咬牙切齿,辛长林认怂,“成成成,我走了。” 荀骞看着二人打闹斗嘴笑他们,“鹤卿,人生能有这么一个友人足以。” 梅鹤卿面上不屑,“辛长林就是个冒冒失失,没有脑子的人。” 荀骞听着他的话笑,“年轻人嘛,不气盛叫什么年轻人。” “不过鹤卿,你这折子?” 梅鹤卿坐在一旁,“呈送中书了。” “圣上会派何人来处理此案啊?” 良久沉默后,梅鹤卿回他,“……暂不知晓。” 奏折呈送中书,几个中书侍郎和舍人看了之后皆不知该如何处置。 梅挚瞧着几人的表情,从他们手里把折子拿过来,折子上面写了邢蹇做的所有事,他是如何因为河堤坍塌威胁百姓认罪为自己的找替罪羊开脱的。 越看梅挚越生气,这种人简直是黑心黑肺,丧心病狂。 后面附着梅鹤卿的请罪折子,说自己私自调兵,扣押上司,以下犯上,说的是请罪同邀功也没两样,朝臣不会觉得他真的错了,毕竟他有圣上给的玉牌。 “岂有此理!” 梅挚把折子一摔,当即要呈送给圣上,几个人拦着他,“阁老,咱们几个还是再议议,把政事堂所有官员都叫过来。” “这还要议什么?此等丧尽天良的人,杀他一百次都不够!” 侍郎来了一句,“阁老,这折子……是你儿子的。” 梅挚当即一愣,“你说什么?” 舍人又道,“圣上这两日龙体欠安,此等大案还是等我们政事堂议过之后再呈给圣上。” “这需要议什么,你同我说这需要议什么?朝廷拨了那么多款项修筑河堤,如今刚竣工就塌了,当地官员不思补救反找数生民做替罪羊,你同我说,这等丧尽天良的事情还需要议什么!” 梅挚武人出身一向脾气很大,几个人不敢明面上同他对着干,他们都分属不同党派,各自有各自的利益集团。 “这封折子,我会原封不动的呈给圣上看。” 壹佰伍.天堑 段月娘醒了之后,董淑慎端着药一勺一勺给她喂,拿了丝帕擦了擦她的嘴角。 “夫人,好些了吗?” 她虚弱的点点头,手紧紧地扣着董淑慎问,“河堤,是塌了吗?” 董淑慎应她,又怕她过于担心加了一句,“现在已经没事了,夫人不必担心。” 梅鹤卿推门进来,问董淑慎,“夫人好些了吗?” “刚服了药。” 他搬了张凳子坐在床边,虽然知道现在不适合问但是他又必须得问。 “夫人……” 段月娘也算是明白了梅鹤卿的为人,董淑慎边喂她药的时候边把这两天的事情同她说了,再看梅鹤卿的所作所为,她没什么不能说的了。 “梅大人,文礼拿着白墨这几年来记下的所有用料,人力,还有邢玚的往来账单。” 这是最有力的证据。 “他在哪儿?” 段月娘咳嗽两声,“文礼只是我家那口子的结拜弟兄,他的名字也是假的。” 这是邢蹇想不到的,也是段月娘让宋文礼走自己代替他做这件事的原因。 “我,我只知道,文礼去找我家那口子年轻时候的师父了,只是那人行踪不定,传说算是个游侠,我……也不知道他究竟在哪里。” 这可难办了,梅鹤卿蹙眉问她,“此人叫什么?白大哥的师父?” 段月娘气若游丝道,“姓韩,祖上是编订宫廷屋宇形制的,单名一个宪字。” “韩宪?” 梅鹤卿有些激动,突如其来的巧合让他有些措手不及,可说为何白墨明明是个修工程的居然懂得如何伪造伤痕。 他站起身来,“辛,辛长林!” 辛长林此刻在梅鹤卿的家里,就坐在人家院子的石凳上,脱了盔甲赤露着带伤的精壮上身。 杨双刚想进来收拾东西就撞见了这一幕,慌忙地想避开。 辛长林听到声音扭回去看,“砰”地一声水盆被撞到地上,杨双赶紧跑过来把铜盆捡起来。 她低着头,“我……我去给你,给你再打些水。” “诶?” 杨双打了水过来,依旧低着头却瞥见了辛长林肩膀处的伤痕往外渗着血,她看着眉头一皱,“疼,疼不疼啊?” 辛长林无所谓道,“哪个上战场的没点儿伤,就是昨晚破皮儿了而已。” 他说的轻松,杨双看那摩擦出的血痕就心惊,主动道,“你,你背上的伤自己可以吗?要……要,要不要我帮你?” 她完全出于善心,辛长林莫名的耳根红了,他虽然没什么男女大防的意识,只是还没有被任何女子碰过,连手都没挨过。 “怎,怎么了?” 杨双侧头看他,辛长林扭过脸去轻咳两声,可他居然真的就想让杨双帮他上药了,说不清为什么。 “没什么,你就帮我把背上的伤口撒点儿就行。” 她点头,“好。” 女孩子的指尖软软的,她动作又轻,辛长林觉得如同上刑一般,为什么会这么痒。 “杨,杨双?” 杨双顿了一下,“怎么了?弄疼你了?” 辛长林摇了摇头,他只是觉得有一种异样的感觉蔓延,“没……没有,你是叫杨双吗?” “嗯,我叫杨双。” “我,我叫辛长林。” 辛长林不知道为何要来这么一句,说完又觉得自己好傻,他这是在干什么? 杨双抿了抿唇笑,“我知道。” “你知道?” “对啊,听鹤卿哥叫过几次。” “噢。” 辛长林说完便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气氛在他看来有些凝滞,心里很怨恨自己不能像那些书生那样多读点儿书,现在连话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父亲是辛攫,辛将军吗?” 杨双试探着问,辛长林点头,“是。” 她手里的动作微顿,鹤亭哥就是为了辛攫。 “那你知道梅鹤,” “辛长林!” 杨双话卡在一半,梅鹤卿推开了门就看到这一幕愣了一下。 辛长林顿感万分火气冒上来,语气不善,“梅鹤卿你干什么?!” 梅鹤卿也觉得来的不是时候,但他看着辛长林那副死样子肯定是他自作多情了。 “你赶紧上药,有件事要你去办。” 辛长林不满道,“我堂堂,堂堂,” “堂堂什么?你现在啥也不算,赶紧收拾好我有事情交代你。” “梅鹤卿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吗?” 梅鹤卿懒散地拿出自己的玉牌,“你现在是我的下属,闭上你的嘴。” 辛长林握拳,“小人得志。” 皇帝看了梅挚送上来的折子,边看边气,很不能立刻把邢蹇正法。 他虽然是个软弱的皇帝,却实实在在还算是个把人民放在心里的人,除了喜好赏画,也从未大兴过土木。 “江西这帮贪官!朕叫户部拨了那么多钱,结果到头来就这样了?!真真是该死。” 可这江西是李榒的老家,哪个官员敢动枢密院长官的老家。 皇帝直觉不对,可是他现在不能动李榒,也动不了李榒。 他扶着软榻咳嗽两声,身体大不如前,对梅挚道,“梅挚,这到底同他有没有关系?” 没有关系是不可能的,贪墨之事历朝历代不计其数,皇帝从来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是现在皇帝察觉到有些不对。 梅挚答道,“圣上今日疲累要保重龙体啊,微臣以为不少官员在老家置房置地乃是常见,可不会贪墨至此,容圣上允微臣去江西,彻查此案。” 皇帝有些头晕,身子乏力,想了想道,“朕……允了。” “不过,你这以后就是众矢之的啊。” “臣只认是非曲直,早就把个人生死置之度外。” 皇帝看着梅挚半晌,“梅挚啊,若不是你我君臣想法不同,朕倒真是会喜欢你。” “微臣不敢。” “没什么不敢的,那是李榒的老家牵涉复杂,点到为止,人皆有家你该明白。” 梅挚唇角微动,“圣上,臣的老家在山东。” 这一句话是横在皇帝与梅挚的天堑,皇帝不说话了,挥了挥手叫他下去。 壹佰伍拾壹.位卑未敢忘忧国,事定犹须待阖棺 官员们在入仕之前皆有老家,在致仕后再重新回到老家,往往在任的时候会在老家买房置地,告老还乡之后便算是大地主士绅了。 有没有贪墨,乡人邻里有没有借势查老家很多时候能查到许多。 李涑从院外边疾步进来边喊,“父亲,父亲!” 李榒挥了挥手叫几人下去,斥他,“急吼吼的做什么?你如今是朝廷二品大员,为一部之堂官,这就是你的行事作风?” “圣上派梅挚去江西了,这不是要把我等往绝路上逼吗?” “他那还是护梅鹤卿呢,圣上啊,也对那小子太过纵容了。”李榒踱步坐下,手臂搭在圈椅上。 李涑坐在另一边,“父亲,那现在可怎么办?” 李家有一半钱款进项是江西下边孝敬的,如今没有了这一项来源,他们在朝中很多事情都不好办。 李榒眯着眼睛瞧了瞧天色念了一个人的名字,“……赵松。” “父亲,他现在关在刑部呢,那王鳌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平时是个搅屎棍,现在要见他一面却见不上。” “呵,那个人可精着呢,这样,只能另找旁人了,江西的事情你我都要避嫌,绝对不能插手。” “明天,我去呈请罪的折子。” 李涑像是想到什么,“我观那个长家,倒是可以接替赵松。” “长,长什么?” “长淮景,前些日子被弹劾罢官了,还是梅挚罢的,他家两个儿子,一个现下还是大理寺的少卿,一个是军中武将,孩儿听说跟赵朗有过过节。” “他家里祖产,名下庄子铺子可也不少。” 李榒想了想,“这倒碰巧了,不过他本人意愿?” “他肯定是愿意的。” 窗棂外日头正好,光把人分割成半明半暗,风如同凝固了般不动分毫。 李榒长长的出了口气,“朝廷不需要直臣。” “再由梅挚这么搞下去,迟早坏事。” 辛长林用性命担保偷偷去了一趟临安,同他回来的不仅有宋文礼,还有韩宪,回来的路上还碰到了梅挚的车马。 段月娘身子已经好些了,白墨在几天前就装棺了,她在看到那一瞬间后还是止不住地流泪。 “白,白墨。” 她又要忍不住情绪的恸哭,董淑慎扶着她心里也闷地难受。 白墨作为修河堤的总监工,他画了所有河堤的工程图,计算了所有的用料。 正当他兴致勃勃的准备带人修筑的时候,却发现用料根本不够,材质也不足以支撑这么大大河堤。 邢玚同他说别那么死心眼儿,修了就行,其他的不让他多问一句。 白墨四年以来,收到邢玚房,地,金银数不清,段月娘却不解为何他从不让自己动,开始她还怀疑白墨是不是有别心。 加上修筑河堤白墨几乎就睡在工地上,很少回家,夫妻二人感情逐渐冷淡,段月娘向他抱怨,吵架的次数也逐渐变多。 而那次,白墨饮了酒回来夫妻二人莫名地温存一夜,现在段月娘想来那是他想干这件事的开始。 逢上段月娘娘家母亲去世,她不得不回去奔丧,直到临走前二人还吵了一架。 白墨一气之下给她写了休书,叫她回娘家去再也别回来了。 段月娘气极,拿了东西就回了娘家。 只是回去给母亲奔完丧之后,她发现自己有了身孕,这怎么办? 思前想后,她想回去同白墨再说一说。 结果再回去的时候,就是白墨的尸体和恸哭的宋文礼。 “宋文礼,你干什么?!” 段月娘大惊失色,虽然说她怨恨白墨的绝情可到底是多年夫妻,白墨在修河堤之前待她并不差。 宋文礼一开始什么都不想让段月娘知晓,可是他这个嫂嫂性子烈,若是他不说那她就去报官,说他杀了白墨。 他只好如实把计划同段月娘说出。 “嫂嫂,兄长他,他是为了揭开那邢家父子丑恶的嘴脸啊!” “江西要来一位新的提刑官,这是兄长他唯一的寄托了。” 白墨四年过的生不如死,他明明知道那样修筑是会塌的,一定不会那么坚固的,可是……他没有办法。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忍气吞声四年,他夜夜都被惊醒,背后被汗水洇湿一片,从来不敢回家让段月娘知晓。 蚍蜉何以撼大树。 他白墨一介小民而已,民告官是僭越,是大不敬。 江西铁板一块,邢蹇邢玚父子只手遮天多年,碾死他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 可是他……还有妻子。 从他发现邢玚贪墨了那么些修河堤的款项后,就知道无路可退了。 能忍到河堤快修完已经是他的极限了,他看着那一点点往上筑高的河堤,每天都在梦魇着坍塌的模样。 遂,他选择用自杀的方式叫宋文礼去报官,如果这位新的提刑是好官的话一定会发现他留下的那些赃款。 在查案时候就可以发现邢玚的贪墨。 “可如果,那人不是呢?” 段月娘当时问宋文礼,宋文礼含泪道,“那就由我,再替兄长还愿。” 若不是,官官相护的话,白墨死则死矣。 “你以为若是他们查到了还会让你走吗?” 宋文礼愣了一下,段月娘当机决断,“我替你去。” “不可!此等危险之事怎能让嫂嫂去。” “你要把这条命留着,将来有朝一日……叫他,死得其所。” “你要是有事了,那他……那他,真就白死了。” 宋文礼原以为自己拿走所有证据,这样倘若那些官员想杀段月娘,只要段月娘说出他的所在叫那些官员去寻,段月娘就不会有事的。 只是他又一次发现从没有了解过这个嫂嫂,她从来都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的。 他走的时候,并不知晓段月娘已经怀有身孕了。 “嫂嫂!嫂嫂!” 宋文礼眼眶发红,奔段月娘这厢过来,直直地在她面前跪下。 “您为什么不说啊?叫他们去寻我,去寻我啊……” 段月娘唇色发白,哭得头有些晕,她扶着宋文礼的手臂,“我不会叫他们去寻你的,只有你才会再有一线希望。” “嫂嫂!” 宋文礼再也崩不住了,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悲痛不已。 壹佰伍拾贰.若为公者哪有私 董淑慎一抬手,脸颊一片潮湿,梅鹤卿在她身后指腹轻轻地给她拭泪。 白墨算什么人物啊,一介平民而已。 他那条命在有些人眼里算的了什么,自以为可以掀起风浪,却又是笑话愚蠢。 可偏偏他用自己的那条命,珍惜宝贵,一个人只有一次的生命,去换一个机会,一个撬开腐烂发霉的铁屋的缝隙。 纵使可能石沉大海,冤魂无归。 梅鹤卿终于明白了,为何他上吊的那根绳子是绷紧的了。 这是白墨留下唯一一个想证明自己的线索,他没有想过要别人替他洗刷冤情,却还在心里存着那么一丝希冀。 或许会有个人明白,他白墨,是做了这样一件事死的。 生而卑微猥琐,死则英魂长存。 梅鹤卿在翻看白墨留下的那一堆账册中,翻到一封信笺展开。 “河堤监管吏,白墨绝笔。” “朝廷圣恩,上有普照遗泽,临蔚江西,修清饶河堤。” “救民于洪涝,立千秋之功。” “历时数年,余未敢有一日不竭心力,效禹三过不入。” “然,河堤所用之料,大幅减半,以劣置优,充以腐木,怎以筑大堤防大洪哉。” “人人懒怠,不思尽心于事,而忧功绩之多少,层层贪墨,置河堤于不顾,生民于不见。” “余乃卑鄙小人,不足以慰大事。自知上请天命于无济,日夜思之,时觉有三尺神明烛照,地狱恶鬼审判。” “今将多年心事吐露于纸,望念余之赤诚,降青天于世,斩墨吏荡浊流,救我江西万万生民!” “墨虽为墨,心向清溪。” “位卑未敢忘忧国,事定犹须待阖棺。今虽死,而无憾矣。” 梅鹤卿看完之后,指尖都是颤抖的,虽死,而无憾矣。 韩宪刚巧从门口进来,他为每个教过的徒弟都留了独特的寻他的办法。 白墨是从小就跟在他身边的,那时候韩宪家里还没有倒,依旧是木工传承的大家。 只是韩宪在家学之余,又喜好摆弄死人,他给人家弄棺材,人家偷偷给他看尸体。 甫一进来,韩宪看到的是白墨的黑色棺材,朴实无华,用的是最劣等的木料。 “你蠢不蠢,为师如何教你的。” “做了一辈子木工,就不能先给自己打个好棺材啊。” 他走过去,白墨已经好些年不见,韩宪为人通透,不认为要维系什么师徒情谊。 韩宪手抚着棺材,一双手骨节粗大,“鹤卿,你过来。” 梅鹤卿合上了手里的纸走过去,韩宪拍了拍他的肩膀,“虽然你们在我这里,学到的都是不同的,但是你白大哥算是你师兄。” “他一直就很笨,很笨……是那么多人里,最笨的一个。” 韩宪边说眼眶湿润,头枕在白墨的棺材上偏过头去。 梅鹤卿往后退了几步,撩开衣袍跪了下去,他们都跟着他跪下,叩首的是一个伟大的灵魂。 从白墨家中出来,董淑慎再一次想起第一次到白墨家里来的时候,朴实无华无任何华丽装饰之物。 两人牵着手都没有说话,夕阳西下,拉着人长长的影子。 邻居刘八跑出来碰到二人,梅鹤卿看了他一眼,“去认个错。” “大,大人?” “人皆有私,若为公者哪有私。” 刘八不懂,还是点头应下,“诶,大人,小的这就去。” 走到巷口,碰巧有几只鸟飞过,迎着落日余晖,嘎嘎地叫了几声。 “鹤卿。” “慎儿。” 两人同时出声,又相视一笑,“怎么了?” “我想你抱我一下。” “……我也是。” 梅挚在提刑司等着他还有其他江西的官员,他手里拿着圣旨。 “江西南路赣州府提刑官梅鹤卿接旨。” 梅鹤卿从辛长林那里已经知道是梅挚来了,他正对着梅挚跪下,其余的官员也都跪下。 “臣接旨。” “朕闻江西一事,大为震怒,兹着梅挚与梅鹤卿同审此案,同由梅鹤卿暂代赣州府知府一职,安抚百姓,重修河堤,钦此。” 其余江西的官员不敢再说什么,他们也只敢私下里说说梅挚,等人真的站在身边,他身上那种肃杀之气令几人与其对话都觉得压迫。 梅鹤卿觉得有些意外,梅挚这次没有反对圣旨吗?叫他一个提刑司的暂代府台之责? 梅挚提醒他一句,“梅鹤卿,接旨。” 他这才叩首,“臣接旨。” 梅鹤卿起身后,梅挚看着几个江西的官员,赵恒云除外的三人。 “尔等此次,收受了邢蹇多少,尽数交出,不要等我查到你们头上。” “一个个皆为封疆大吏,在其位不谋其政,贪墨横行,本官此次一定要如实奏报给圣上!免了你们的职!” 齐非三人是跑不掉的,谁能想到梅挚居然会亲自来,那他们还怎么办啊? 软硬不吃,铁面无私,谁说话也不好使。 看来圣上是铁了心要在好好整顿江西了。 “下,下官,明白。” 待几人走了之后,辛长林从门外进来打破梅鹤卿和梅挚凝滞的气氛。 “梅伯父。” 辛长林拱手行礼,梅挚见到他笑了笑,“长林啊,这次办的不错,有没有哪里受伤?” 他摇了摇头,“没有,此次都是鹤卿的功劳。” 梅鹤卿瞥过头去,梅挚表情也僵硬一瞬,又硬干笑两声不语。 辛长林知道他二人的关系,也一直想从中劝导劝导但一直没有办法。 “梅伯父,鹤卿这次我都很佩服啊,他把那个邢蹇治的死死的,明察秋毫,当机立断啊!太有您当年的风范了。” 梅鹤卿直接打住,“不是我的功劳,慎儿她们做的更多。” 辛长林又被噎了一下,“鹤卿。” “梅相公,下官有一件事要求您。” 梅挚看着他,“你说。” “此次案子里,杨凌风,他虽有误入歧途,但有心悔改且悬崖勒马终至没有酿成大祸,还请梅相公给他一条生路。” 梅鹤卿给他跪下,梅挚皱起眉来,“杨凌风?你同他是何关系?” 他如实回答,“是下官已故兄长的挚交。” “梅鹤卿,这是你该说的吗?” “梅相公,法不容情吗?” 梅鹤卿抬头看着梅挚,梅挚忽然一顿,他从来没有离这孩子这么近过,也从来没有好好看过他。 “梅鹤卿,本官要依法办事,你从事刑狱多年,深知律法,这都不明白吗?一人开恩就会有千千万万个人想着钻空子。” “下官没有不遵律法,只是心里对杨凌风还有些感情向梅相公提一嘴,否则梅相公事务繁忙,误把所有人都一并弃了。” 话说完之后梅鹤卿就站起身走了,留下辛长林看着梅挚,梅挚瞧着梅鹤卿的背影。 半晌,他沉沉叹气。 “长林啊,我……” “梅伯父,您不要总对鹤卿那么严格,他从来没有享受过父母一天的疼爱。” 梅挚又叹了口气,再看向门外的时候已经瞧不见梅鹤卿身影了。 壹佰伍拾叁.他一早就知道 董淑慎从江柳处回来,怀里抱着一个匣子,她以为梅鹤卿现下在府衙里没回来,结果刚一转头就看到他坐在院子里。 “唔。” 她抚着胸口短促呼吸一下,梅鹤卿看着她怀里抱着的匣子站起身来走过去,居高临下的把人抵到门上。 “去哪儿了?” 董淑慎紧了紧怀里的匣子,讪讪笑了笑,“鹤卿你怎么现在就回来了?” 他单手掐着她脸颊的软肉,“慎儿,不要逼本官对你动刑。” 她试图摆脱梅鹤卿掐着自己脸颊的手,但在梅鹤卿的角度看来,董淑慎的柔软的脸颊蹭着他的手,唇因为他手上的用力微微嘟起。 董淑慎支吾着解释,“去……去找柳儿。” 梅鹤卿放开她,声音含笑问,“是吗?那这个是什么?” “是……是……” 梅鹤卿胳膊撑在她头顶,一手从她怀里捞出来那个匣子,“是不是骗本官来着?” 董淑慎咬咬下唇,拉着他的衣袖放软声音,“鹤卿。” “董娘子好生厉害,自己就把丢失的财物寻到了,显得本官好无能。” 他故意作一副揭露她的样子,董淑慎不满地戳了戳他的胳膊,“你故意欺负我,明明知道,知道我是……” 梅鹤卿歪着头,“是什么?” “为了求某人回心转意。” 他笑容加深几分,“董娘子认为本官有那么好哄吗?” 董淑慎踮起脚在他唇上亲了一下,“梅大人不好哄吗?” 梅鹤卿紧盯着她,“姑娘,诽谤诬告是要负责的,按律杖责二十。” “梅大人要对民女用刑吗?” 他的手挪下来放在董淑慎腰间,“对于董姑娘,本官不介意亲掌。” 梅鹤卿说着弯下腰胳膊从她腿弯穿过把人抱起来,“失主拿好你的财物。” 董淑慎抱着匣子,低声嗔怪他,“鹤卿,太频繁不太好。” 抱着她的人愣了一下,“怎么就频繁了?这几天都没有。” “可是……可是,你父亲刚到赣州,这边驿馆从来都是个摆设,梅相公都那么大年纪了,听闻又动了大气。” 梅鹤卿闻言垂下眼眸,董淑慎揽着他的脖子,“鹤卿,就这么几天而已,地方官迎接钦差也是应该的,你不用管我帮你好不好?” 他低头亲了亲董淑慎,“我是他儿子也是他的下属,哪儿用的着麻烦你。” “你愿意去吗?” 董淑慎有些犹疑,她觉着这父子俩的关系就如同炮仗一点就着。 梅鹤卿抱着她往里走,“你让我干什么我没干过?你让我死我不都去了。” 董淑慎拍了他一下,“别乱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转身把门带上,把董淑慎放到床上,“我当时就是那么想的,你怎么办?” “我……” 梅鹤卿半跪在床榻边,眼神直勾勾看着她,“慎儿。” “自己取悦自己给我看。” 雨季慢慢过去,清饶河河水水位逐渐下降,火辣辣的毒日头曝晒着,窗外偶有蝉鸣叫的人心烦。 董淑慎午睡醒来有些汗津津的,拿起案几上的凉扇扇了扇还是觉得有些燥热,趿拉着鞋随便披了件轻纱短褙子就出去了。 她闻到一股酸酸的味道,像是什么果子似的,寻着味道就往厨房里去。 “鹤卿,你做什么呢?” 梅鹤卿见她缠上来抱着他的腰,笑着摸了摸她的脸,“咱们出去,这里太热了。” “好哦。” 董淑慎就这样靠着他的背赖着他出去,院中有一颗大树,夏天枝繁叶茂其下有一简易凉亭,四面来风。 “好了,坐。” 梅鹤卿把她的胳膊拉开叫她坐下,端给她一白瓷碗,握着冰冰凉凉的,其内浮着几颗乌黑梅子,点点桂花。 “赣州没有那些凉饮子,储冰的人也少,过两天我去邢蹇府邸给你弄些来,现在先将就将就。” 董淑慎眨巴着眼,有些感动,以前不管在董家还是在王府夏日避暑法子很多,却都不如眼前这碗梅子汤。 梅鹤卿拿着勺子递到她唇边,“尝尝。” 她张开嘴触碰到勺子也是凉凉的,心头燥热立刻就消减一半,酸酸甜甜从舌尖蔓延开来勾着津液分泌。 董淑慎有个喜欢咬勺子的习惯,梅鹤卿动了动手喊她,“松开,咬这么紧。” 她依旧没有放,梅鹤卿笑了一下去掐她的脸,董淑慎腮一酸把勺子松开。 “我还要。” 他拿着勺子,吻了吻她唇边的水渍,“还多呢,都给你。” 申录满头大汗急吼吼进来,“大人,大人。” 梅鹤卿扭头看向他,“又怎么了?” “梅,梅相公,巡看堤坝的时候晕过去了。” 董淑慎抓紧他的袖子,“咱们赶紧去看看。” 梅鹤卿放下手里的碗,站起身来问申录,“他怎么好好的晕过去的?” “这大热的天,他年纪都那么大了怎么可能还能受得住哇。” 董淑慎也站起来对他道,这些天梅挚除了审案之外就是去清饶河堤亲自查看,到四平县和四丘村去看灾民。 “怕是着了暑热,鹤卿你介意我带一些梅子汤过去吗?” 梅鹤卿别扭着,“那又不是给他熬的。” “那你送我我送梅相公好不好?” “……随便。” 壹佰伍拾肆.酸的要死 梅挚年纪大了,连日的劳累没有好好休息过一天,在大堤上查看的时候因为日头太毒硬撑着的铁人也扛不住的。 辛长林在一旁打着扇子,“伯父啊,我都说了您不用着急,圣上又没有催您,您年纪大了不要这么折腾。” 梅挚只着中衣靠着床头,想按着辛长林的手,“长林,很多东西要实地去瞧瞧才能往上报,若是这次我不亲自来,怎知江西百姓过的都是这样的日子。” “那您也要保重身体啊,您都快六旬的人了。” 梅鹤卿过来的时候在门口又开始犹豫,董淑慎也不逼他就陪着他在门口站着。 直到梅挚身边的人喊了一声,“哟,二公子您来看老爷了,怎么不进去呢?” 辛长林听到这声才快步出去,惊喜道,“鹤卿,董姑娘,你们进去啊。” 梅挚咳嗽两声,赶紧叫人帮自己披上衣裳,不好衣衫不整的。 梅鹤卿被几人架起来不好再犹豫,拉着董淑慎的手进去,到了内室隔着屏风行礼。 “下官听闻梅相公身体有恙,依礼来看望您,天气炎热,还请大人保重身体。” 梅挚透过屏风看到梅鹤卿的身影和他身旁的姑娘,董淑慎正好对着辛长林道,“辛将军,这个请您送给梅大人。” 辛长林从她手中接过来,董淑慎特地压低声音多说了一句,“是鹤卿的心意。” 他抬头看向梅鹤卿,梅鹤卿有些不自然。 “好嘞,我送进去,鹤卿你不进去吗?” 梅挚隔着屏风,“梅鹤卿,本官无事,邢蹇那所宅子你再去查查,还有他的案卷整理了后天送来。” 梅鹤卿又行一礼,“下官明白。” 辛长林还有一直跟着梅挚的老人都快急死了,就这没了? 梅鹤卿拉着董淑慎的手走了,梅挚身边的人梅襄才进来,“老爷啊,您说您这又是何必呢?” 梅挚摆摆手,梅襄坐在旁边的绣凳上劝他,“老爷,您先前说二公子不成器,迷惑君心,可是这次您不是也说了要不是二公子江西这次……” “那是他应该做的。” 梅襄哑然,他跟着梅挚多年知道他心里不是那么想的,可是一说出来就又成了另一副模样。 “他有没有从小在您膝下长大,还能有如今这番作为,真的很不容易,您不要老拿着您那套来要求。” 梅挚没有说话,反而看向辛长林,“长林啊,这是什么?” 辛长林把食盒递给他,“董姑娘说是鹤卿的心意。” 他边端过来,边问辛长林,“这个董姑娘是何许人也?我记得之前在刑场见过她。” 辛长林解释道,“这个姑娘是董家的幺女,不过……先前许给过赵将军,后来二人和离了。” “但是但是!鹤卿一早就认识那个姑娘了,倾心许久,现在看着两人挺如胶似漆的。” “那他也是坏了规矩的!” 梅挚当下敛眉,“哪儿有这样带着人家姑娘家跑的?一点儿礼数都不讲,那董家我记得没错的话,人家父母都还在呢。” “也没成婚就这么厮混,这不是败坏人家姑娘名声吗?真不像样!” 梅襄掩唇笑,“老爷啊,那您要替二公子提亲吗?” 梅挚端起碗几乎是一口喝完的,酸意蔓延他不由地紧紧皱眉,梅襄看着他的表情才急忙问辛长林,“长林,二公子拿的这是什么?” 辛长林,“好像是梅子汤。” “诶呀,坏了,老爷一点儿酸的都吃不得。” 梅襄赶紧起身倒了白水给梅挚送来,“老爷,快漱漱口。” 梅挚推开他的碗,硬生生把那股钻心牙痒的酸意忍下去,眼眶都发红了。 “没,没事,还挺好喝的。” 梅襄,“……” 梅鹤卿带着董淑慎出来,二人去了四丘村,洪水退去之后,村民们都在忙着收拾。 一到村口,林婉娘在院子里晒铺盖率先看到了董淑慎,“董姑娘!董姑娘!” 她热情地给她招手,董淑慎拉了拉梅鹤卿,回应她,“林嫂嫂,家里怎么样?” “粮食一大半都不能吃了,前些日子天气不好都发霉了,那些旧衣料到无所谓了。” 董淑慎才觉得自己粗心了,说是随着梅鹤卿来这厢看看,结果也忘了给他们买些东西了。 梅鹤卿明白她在想什么,安慰她,“没事,你送了一家还要送别家,咱们拿不了这么多。” “再说了,衙门上赈灾的米粮,我看着不会分不够的。” 她心里这才好受一些,林婉娘召两人进来,“二位快进来坐坐,虽是农户,还是能请两位歇歇,有碗水喝的。” 家里的婆婆和牛大力也寻声出来,“姑娘,梅大人。” 他当即要给梅鹤卿下跪,被他一把拉住,“别这样,赶紧起来。” “大人,姑娘,若不是二位,我等怎么还能再回来,早就去挖矿,说不定现下已经死到矿洞里了。” 林婉娘也带着婆婆感谢,董淑慎才发现原来他们居然是一家人,倒是很巧呢。 村子不大,相互之间只隔着栅栏,看到董淑慎来了,都出门表示感谢。 里正拄着拐杖出来,“董姑娘,大人,二位来了啊。” 梅鹤卿作为晚辈对他行礼,“要不是您,这村也不会保全这么些人。” 里正笑着,“为村民做些事情罢了,算不得什么。” 不过今天既然来了,便不好真的空手回去。 梅鹤卿摸了摸自己的章带在身上,对里正道,“老伯,村里可有笔墨,晚辈什么都没带不好意思,咱们这村山灵水秀,风光极好,鄙人会些丹青,若乡亲们不嫌,愿将这风光落于纸上送给大家。” 里正刚要言好,周围有几个耿直的人偷偷道,“画画啊,能值几个钱?” “咱们要这个有什么用啊。” 里正当即训斥几人,“大人赐画那是多大的荣耀,你们还敢嚼舌根。” 董淑慎在一旁抿唇笑,“鹤卿,人家不认识你。” 梅鹤卿当着这么多人面不好把董淑慎怎么样,只是悄悄捏捏她的手,威胁道,“你再笑?” 董淑慎收起笑容对那几个小伙子道,“这位大人的画价值千金,在临安文人中可是趋之若鹜呢,圣上都不轻易有他的画呢。” 那几个人被震住,互相看看,“这么厉害?一幅画而已。” 里正嫌弃他们几个没有见识,叫他们闭嘴,他算是比较有见识的,对着梅鹤卿道谢,“我等多谢梅大人。” “别别别,老人家请起。” 董淑慎在一旁替他研墨,梅鹤卿拿着毛笔,看着她在身边,观四目山水,笔走游龙。 乡亲们都在一旁围观,这才明白为何人家的画会价值千金了。 如今的人多画残山剩水,以表达内心的孤寂,对山河破碎的悲凄。 梅鹤卿这幅画倒不是残山剩水的画风,反而很像山河图的结构,大气磅礴,令人叹为观止。 董淑慎也渐渐明白,他天天嘴上不着调,说他没有其父其兄的壮志,但他的一笔一画仿佛又是另一个他。 等墨干的时候,董淑慎欣赏的夸赞道,“真漂亮,只一水土而容万方之物。” 梅鹤卿揽着她的肩,在她耳边低声,“我更想画你,想画你不着寸缕的,想在你身上……” 壹佰伍拾伍.劝君更尽一杯酒 那所在一开始查到的宅子,在审问邢蹇的时候他却一字不言,梅鹤卿去看过,为什么白墨会指引他去查那里。 很多修筑河堤的木料,石料居然尽数运到了这所宅子里,本应该在清饶河堤上,现下全用来做了这所精致宅子的地基,屋脊,许多石料也被造成了供观赏的假山。 邢蹇和邢玚的口径出奇的一致,他们是给自己造的院子,因为邢玚年纪大了要成婚因而才有了这所园子。 梅鹤卿自然是从看管那个园子的人嘴里审到了别的,这所宅子京城那位大人物就是枢密院枢密使李榒。 他把审案记录呈给梅挚的时候,梅挚恨不能把这封供词撕了,可他到底忍住了。 “我要现在就给圣上上奏!看看他们这些人是怎么敛国民之财供一己之私的!” 梅鹤卿没说什么,处置他们的旨意已经下来了,江西南路所有涉事官员除了赵恒云全都降了两级,邢蹇贬到广南西路一荒芜县的县令底下,邢玚充军流放广南。 邢蹇在走的时候还对着梅鹤卿,梅挚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我只是一时不走运罢了,风水轮流转。” 时至今日,他还是只认为自己输了一场斗争罢了。 杨凌风也被发配充军,只不过好一点儿的是他没有像邢玚一样流放到别处,依然在江西,只不过进了牢城营。 这日蝉鸣声声,叶片绿的发亮,城门前梅鹤卿,田叶带着杨双来给他送行。 能不连累家人已经是梅鹤卿对杨凌风最大的努力。 “鹤卿。” 杨凌风嘴唇干涩,同田叶杨双吩咐完了才看向梅鹤卿。 梅鹤卿带了些酒,给他满上,“杨大哥,是人总有错处,也总会迷失自己,鹤卿……不愿意怪你。” 他到底说的是不愿意。 杨凌风感慨梅鹤卿的谅解,他本可以站在制高点上审判自己,可他如今却站在他的角度为他想。 说不愧疚是不能的,之前总是说鹤卿有个好爹,也确实对他竞升有些微词,如今想想鹤卿要是站在他的位置却不会同他一样。 杨凌风端起酒杯来一饮而尽,“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他大笑两声,似有几分书生意气,连带着身上的枷都轻了起来。 此案了结后,梅挚隔日就要回京,辛长林和梅襄为了再促进促进几人关系,提出了要一同用膳的想法。 梅挚义正言辞拒绝,“谁请,你们请还是他请,亦或是我请?” “这叫什么关系?吃吃喝喝,结党营私!若是我请,算什么?犒劳下属?这是他该做的。” “若是他请,又算什么,贿赂上司?” 辛长林实在没有想到帽子居然会被扣的这么大,“伯父,不至于。” 梅襄解释着,“诶呀,老爷您就是同儿子的家常便饭,算得了什么啊!又不上酒楼,又不挪官银,怎么算得上贿赂。” 梅挚依旧不同意,梅襄又劝道,“就是在家中,而且您不是一直想见见二公子的师父当面感谢嘛,现下这么个好机会。” “且听闻抚养二公子长大的那个公子,墓地就在江西,您不去看看吗?” 这几项加起来,梅挚没说话,辛长林顿觉十有八九事情成了。 他把这个事情告诉梅鹤卿的时候,被梅鹤卿严词拒绝。 “他来哪儿?我家里?这是我家!” 辛长林无奈道,“梅鹤卿,就是一餐便饭而已,我瞧着梅伯父已经软和多了。” 梅鹤卿和梅挚最大的问题其实也不在于当年梅挚把梅鹤卿丢弃,主要是几年前两人的一场大吵。 那时候蒋春华和家里其他两个兄妹都很高兴,梅挚虽然面上不显心里也是欢喜的。 在祠堂拜祖的那一日,梅鹤卿因为被圣上留在宫里看画延误了大理寺的公务,碰巧那天是梅挚当值。 他就问了王鳌,梅鹤卿是如何到这个位置的,王鳌知晓梅挚的脾性一开始并没有敢说,结果不少言官一时上书参这件事。 纵使是梅鹤卿还算有功绩又有军功,但是因为王鳌这一遭就全变了味道。 梅挚觉得家风受损,要梅鹤卿还回江西,梅鹤卿自然不愿意,二人就吵了一架,梅挚差点儿动了鞭子。 董淑慎去看段月娘回来,她边推门边对梅鹤卿道,“鹤卿,我瞧着夫人身子好多了,咱们改天,” 辛长林一见董淑慎像看见了大救星,“董姑娘,董姑娘!你劝劝鹤卿,他只听你的。” 董淑慎看看辛长林又瞧瞧梅鹤卿,辛长林又补充一句,“他当年同梅伯父吵架,其实也算是为了你……” 梅鹤卿狠狠瞪他一眼,“辛长林你给我滚出去!你乱说什么?” 辛长林摸了摸头,不敢言语,又看看两人才退了出去,感叹自己多嘴惹人。 董淑慎在辛长林走后绕到梅鹤卿身前,双手捧着他的脸问,“鹤卿,怎么回事?” 梅鹤卿搭在她的手上,“没什么。” “你不想说吗?” “不,不是。慎儿,梅挚他本来就那个性格,他就是不知变通,他,” “跟我有关系,对?” 梅鹤卿摇头否定,“跟你有什么关系?我想留在临安,他管我用什么手段,那是他自己不识疾苦,认为人人都同他一样清正。” “再说了,我没有对不起我每一个官位。” 梅挚的理想是所有推举都按照法理来,这样才公正,底层干的好的官员亦有出头之日。 可是基层又不是这样的,太多人干实事默默无闻一辈子出不了头,所以他第一个反对梅鹤卿这种做法。 他既然是他的父亲,就要以身作则。 “那鹤卿留在临安是为了我吗?” 梅鹤卿还想再解释,董淑慎抱着他,“我们鹤卿这么好,怎么能让亲爹爹都误会呢?” 他靠在她怀里,闷声闷气,“慎儿,我有你就够了,我不在乎别人。” “可是鹤卿,一个人明明做了很多好事却要一直被误解,这对他不公平。” 梅鹤卿揽着她的腰的胳膊收紧,“慎儿,那是我单方面的思慕你,从来都同你没关系。” “我能想方设法留在临安,经常看到你就已经很高兴了。” 她声音温柔,手摸着他披在背上的头发,“鹤卿,你现在不是单方面了。” 壹佰伍拾陆.两情若是长久时 傍晚时分,暑热渐消,辛长林又折返回来,他看见梅鹤卿还是没有动作不由质问,“你不是同意了吗?怎么还坐着?” “我们家又没有人会下厨,别指望我们慎儿给他做饭。” 辛长林无奈道,“祖宗,你到底要怎么样?” 董淑慎带着田叶、杨双进来,手上提了很多时令菜,大多数还是杨双从自家拿来的。 田叶是不大好同董淑慎说话的,她现在心里总带有一种愧疚去见他们,杨凌风犯事,他们被江柳那个姑娘带走的时候就明白了。 这些天按照她淳朴的想法,一直以为杨凌风是要被杀头的,再加上她先前多少对董淑慎说过一些不太好的话,如今相处多少有些嫌隙。 梅鹤卿过来帮董淑慎拿东西,董淑慎又抱了一个很精致的盒子,梅鹤卿不由问她,“这是什么?” 董淑慎很高兴地把盒子放到地上,身子蹲下,梅鹤卿跟着她蹲下帮她把长褙子一边掖上去。 “这一套白青瓷器可漂亮了,你瞧这瓷质极薄,釉似白而青,光照着内外皆可映见,莹润细腻。” 她向他展示着手里的碟子,几个茶碗,雕刻有莲花暗纹的茶壶。 梅鹤卿随手拿起来一个,“就是用顿便饭而已,他人糙认不得这些。” 董淑慎拍了他一下,“哪有这么说话的。” 杨双洗净了手去水桶里捞鱼,结果手滑鱼蹴溜出来,她一惊跑去抓,辛长林听到她的呼喊声忙跑过去帮她按住。 手与手交叠在一起的时候,辛长林不禁觉得有些奇怪,他从来没有碰过女孩子的手,此刻耳根又莫名的发红。 “谢谢,谢谢辛将军。” 杨双抱着鱼向他道谢,辛长林把手放开,“没,没什么。” 她转身把鱼放到水桶里,辛长林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忽然喊她,“那个,杨,杨双。” “嗯?怎么了?” 杨双站起身来看着他,腰间系着襜裳显得身量苗条,指尖沾着些水往下滴落。 “你别老这样叫我,我是鹤卿的好兄弟,我……” 梅鹤卿正巧听见他这句话,但他觉得辛长林有些不对劲儿,抬头对他道,“诶,打住啊,你辛将军男儿热血,我一个软骨头而已,哪儿敢同您称兄道弟。” 辛长林是无时无刻不觉得肠子悔青,自己当时实在太鲁莽,现在对他说什么好话都没用了,瞧他那副小人得志的小气样子。 “梅鹤卿,你差不多得了啊,不就是打了你一拳吗?你至于记恨到现在吗?” “你只是打了我一拳吗?我记得辛将军当初可不是那么说的。” 辛长林捏了捏拳头,梅鹤卿往董淑慎身后欠身,“娘子,他欺负我。” “梅鹤卿,你要不要脸!哪儿有你这样的?” 董淑慎笑他,她站起身来抱着盒子拍了拍衣裳,“你俩今天打,打死一个算一个。” “双双,咱们走,免得被伤及无辜。” 杨双提起水桶来,董淑慎过去挽着她的胳膊往灶房走去。 辛长林摊了摊手,“啧,梅鹤卿,你娘子不理你。” 梅鹤卿轻斥一声,“你懂什么?” 他站起身来,握成拳的手在辛长林肩膀上抵了抵,“这是我们夫妻情趣,我有娘子你有吗?” 辛长林,“……” 晚间梅挚身边只带了梅襄一人,韩宪也来了,本来是请了段月娘同宋文礼的,但由于段月娘身子有些不舒服故而两人都未到。 辛长林先出来他拱手行礼,“梅伯父,襄伯伯,韩伯伯。” 梅襄和韩宪皆笑眯眯的,“长林。” “辛将军。” 董淑慎拉着梅鹤卿出来,她挨着喊人,梅挚对她面容松动几分,“董姑娘。” 梅鹤卿抬手给几人见礼,“梅相公,襄伯伯,师父。” 梅襄见到他很高兴,“二公子。” 他第一反应是不想听梅襄这么喊,梅挚却看着韩宪道,“行了,咱们进去。” 韩宪也笑着应他,“鹤卿啊,做什么招待我们了?” 董淑慎引着他们朝庭院里走去,边走边道,“说来惭愧,我不太会下厨,全是拜托鹤卿的义妹和义嫂了。” 梅挚瞥了一眼梅鹤卿,对董淑慎道,“那无妨,鹤卿他母亲也不会,可是还死要面子硬说丫头做的是她做的。” 几人听到梅挚的话都笑,梅鹤卿也微微弯了弯唇。 落座后,董淑慎拿着青白瓷茶壶要给几人斟茶,梅鹤卿从她手里拿过来,“我来。” “你……” 董淑慎心觉不太好,毕竟这一桌子除了辛长林全是他的长辈,她不好就这么坐着。 梅鹤卿把她按下,“你也是客。” “那我去把田嫂嫂和双双都叫来。” “好。” 梅挚看着董淑慎的背影又看了一眼梅襄,梅襄对梅鹤卿开口道,“二公子啊,你跟这个姑娘现在这是……到哪一步了啊?” 梅鹤卿倒茶的手一顿,“除了成婚。” 他此言一出,梅挚拍了拍桌子,“梅鹤卿,你!你怎么一点礼数都不懂?” 梅挚是一个严于律己的人,所有的错都会在自己身上找问题,同样也总是约束自己的孩子而不责怪人家的孩子,他总会怪自己管教不善。 辛长林也没想到梅鹤卿这么直接,完全不知道遮掩半分的。 梅襄面色微僵,“二公子啊,这嫁娶要分纳采,问名,纳吉很多步骤,三书六礼,四书五聘缺一不可,断不可如此草率。” “想来二公子年纪小不懂这些,老奴愿回了临安替二公子跑一趟。” 梅挚则是质疑梅鹤卿,“你现下在赣州,那姑娘在临安,你计划怎么办?” 梅鹤卿搁下茶壶,“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此言一出,梅挚倒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先前同蒋春华也算聚少离多的。 “罢了罢了,你尽干一些不着调的事。” 壹佰伍拾柒.魏晋风流,孔孟仁心 梅挚在席上对韩宪表示了感谢,韩宪连道自己不敢,不过是看着这孩子聪颖多教了教而已。 用过饭后,梅挚看着梅鹤卿道,“先前抚养过你的那个兄长是不是在这边?” 梅鹤卿一餐饭没有怎么抬过头,视线基本都在董淑慎身上,听到他这么问才抬头,“是又如何?” 梅挚今日脾气小了些,好言好语耐着性子,“过会儿带我去看看。” 杨双闻言知道他们在说的是谁,握着竹箸的手微微收紧。 “你瞧他做什么?” 梅鹤卿话里依旧带着刺儿,梅挚倒是没计较,“他待你有恩,我不该去看看吗?” 韩宪梅襄怕二人等会儿又吵起来,董淑慎也拉了拉梅鹤卿的衣袖,“鹤卿,别这样嘛。” “你瞧瞧你那副样子,上次的教训还不够是不是?” 梅鹤卿放下茶杯,同桌面碰撞发出声响,“上次如何?我活到现在没有一次是因为你。” 气氛顿时剑拔弩张,到底是最后梅挚忍了一口气,“我不欲与你计较。” 董淑慎生怕梅鹤卿再说出什么谁要你多管闲事的话来,倒了一杯茶敬给梅挚,“您方才夸赞这泉水不错,多饮两杯。” 梅挚从她手里接过杯子,“人家姑娘看着比你懂事多了。” 之后,韩宪强硬要带着梅鹤卿陪同梅挚去看梅鹤亭,梅襄从进来就提着一个竹篮对梅鹤卿道,“二公子,老子东西都备好了。” 董淑慎跟着劝两句,“鹤卿,梅相公他是诚心的。” “那你同我一起去看看哥哥。” “你不说我也该去看看。” 杨双也要求,“鹤卿哥,我能去吗?” 田叶有些不解,她去凑什么,正要开口梅鹤卿对杨双点头,“好。” 辛长林不知怎得,他突然对他们说的这个人也感了兴趣,“你们去,我也去。” 梅鹤亭的墓地在赣州城外,竹林掩映,月明星稀,君子性高洁。 他祖籍是中原梅氏一族的,祖上恩荫也曾出将入相,只是慢慢到他祖父一辈已经慢慢没落,父亲身体不好母亲早逝,全部压力都在他一人身上。 除了想重新振兴家族,梅鹤亭还乐善好施,在未入仕之时就常扶危助困,不畏足下染尘。 他一贵公子能做到如此地步,不以祖产恩荫为傲,而能自劈道路,体恤民众,在当时汴京多称其为魏晋公子之风流,孔孟圣人之仁心。 梅鹤卿和董淑慎,杨双,辛长林祭拜过后,韩宪对梅挚道,“草民先前是鹤亭的仵作,跟着他干过两年。” 韩宪这个人好赌博,祖上落寞之后无处可去,但他邪门得本事又多,自己揭了当时在汴京做官得梅鹤亭求贤的榜文。 梅鹤亭当时极缺仵作,又惯着韩宪那些毛病,韩宪也不含糊,帮着梅鹤亭破了好些案子。 董淑慎问他,“鹤卿,兄长先前也是从事刑狱吗?” 梅鹤卿摇了摇头,“非也,哥哥他是县令。” 韩宪点头,“鹤亭确实是个好官,若是当年梅相公您见了,应该会喜欢这孩子。” 其实照他看来,没人会不喜欢梅鹤亭。 胸有丘壑,才高八斗,自成一段风流,又虚怀若谷,仁心而已,实在算得上一个太好的人。 提及往事韩宪又笑着对梅挚道,“鹤卿啊,他当年是,”韩宪笑两声继续,“鹤亭有个同胞的亲弟弟,那年患了天花夭折了,才几岁的年纪。” “他为弟弟设的供桌,结果鹤卿约摸是肚子饿得狠了偷到人家供桌上了,被鹤亭发现了。” 韩宪越说越笑,梅鹤卿面色有些不自然,却也浮现出当年第一次见到梅鹤亭的时候。 梅鹤亭一身素衣握着他过分瘦弱的胳膊,老管家气愤道,“哪儿来的毛贼,胆敢偷到我家公子这里!真是搅扰天灵,不让二公子好过啊。” 老管家哭着,周围的家丁也要把他抓起来,他当时也没多想,要么是一场皮肉之苦要么被送进官府牢里,想来官府也不想白着管他几天饭。 梅鹤亭问他,“为什么偷东西?” 他那时候直截了当,“肚子饿。” 梅鹤亭反而笑了笑,从供桌上把那块点心拿下来给他,老管家大惊失色,“公子!不可。” “活人都还饿着肚子,人死而已,祭奠灵魂罢了。” 他当时不分好赖,狼吞虎咽吃完,梅鹤亭还叫人送他一碗水。 约摸是刚失去弟弟的心痛,梅鹤亭对这个孩子多了更多的耐心,不过他本身就很有耐心。 “我不是何不食肉糜之人,若你没有地方去,不妨来我府上,你我兄弟相称?” 他当时听不明白梅鹤亭那些之乎者也,唯一明白的就是跟着他不会饿着不会再挨打,或许还有机会能碰到她。 “要我做他的替代品吗?” 他指着灵位上的牌子,梅鹤亭笑着摸了摸他蓬乱的头发,“你就是你,如何是他?” 其实他那时候也没有别的想法,充当梅鹤亭对亲弟弟的思念的投射物也无可厚非,他本不在乎。 可他从来没有想过,梅鹤亭这个人啊,对他太好了。 “我叫,梅鹤亭,这三个字。” 他提笔在纸上写下,当时并不认得,只知道那是三个字。 “你叫鹤卿好不好?” 他不知怎得问了一句,“你弟弟的名字?” 梅鹤亭愣了一下摇摇头,“怎么会,这是给你的名字。” “不喜欢吗?” 他看着那两个字形,和梅鹤亭一样的前两个字,“你亲弟弟叫什么?” 梅鹤亭正要开口,他又打住,“我不想知道。” “好,日后你就是我梅府的二公子了,如何?” 梅鹤卿拒绝,“若是我为你弟弟,那也是老三。” 梅鹤亭发现这孩子骨子里尊严还挺重的,往往人穷志短,会磨灭太多的心志,谁曾想这孩子倒是有趣。 “好,你是老三。” 这自然是为何韩宪原先一直称呼梅鹤卿为三儿,老三的原因。 梅挚看着这个年轻人的墓碑,“这孩子,多大了?” 韩宪眼睛有些湿润,“今年也才而立。” “还这么年轻。” 壹佰伍拾捌.要战不和 梅鹤卿拉着董淑慎离开了,他背靠着竹子抱着臂不太想听梅挚说什么。 董淑慎试探着开口,“鹤卿,我可以问一下兄长他是怎么……” 他把她揽到怀里,声音不禁发闷,“是……为了阻止议和。” “嗯?为什么?” “哥哥从小心怀大志,一心装着北方,你知道他为什么会让我学武吗?” 梅鹤亭发现这孩子根骨不错,只是年纪不算太小倒是也不算太迟,他同辛攫本就认识,除了给他请的师父也会叫辛攫指点指点。 赵朗是皇室,辛攫是他师父,其他时间也会来指点指点梅鹤卿。 “他说他自己已经错过了习武的年纪,男儿志在保家卫国,收复山河,因而叫我去习武,后来送我去辛将军的军营。” 然而梅鹤卿当时也是孩子的淘气顽皮,除了读书习武,就是和韩宪混在一起,梅鹤亭从来也未阻止过。 如今梅鹤卿还有一份仁心不得不说很大程度上得益于梅鹤亭的教导。 否则他大约真的会长成酷吏。 “那一次北伐,兵分三路,其余两路皆败,辛将军一人之力扛着,收复宿州,泗州,凉县数处城池。” “朝廷却突然断了粮草。” 听到这一句,董淑慎突然抬头不解,“为何?明明是胜局啊。” 他重新把她头按下贴在怀里,遮住眸中情绪,几年过去还是心绪难宁。 “当时朝中主和党大肆压迫,先帝本就不想打,朝局动荡,主战派的右相被罢,贬到儋州,哪有将士在前方拼命而主帅投降的。” “辛将军,董伯父都是在那次牺牲的。” “宁战死,不议和。” 董淑慎心里受到巨大冲击,纵使她当时在董家两耳不闻窗外事也知道,朝廷说的是不想再加征百姓赋税,而供养不了战争。 辛将军老马失蹄,颟顸大意战死在宿州。 “后来,当时的圣上退位为太上皇留下一堆烂摊子交给现在的圣上,他的弟弟。” “可是现在的圣上,更是一位主和之人。” “那兄长他……” 梅鹤卿沉沉出了一口气,手指收紧,“主战的人调他去临安就是想要他这把利剑,没有人会为了辛将军做到那种地步,但是他可以。” “为了让朝廷调粮草,为了赢,为了收复故土……” 眼泪从他眼角滑落,竹林里夜露滴落“啪”的一声。 “慎儿,山河图是哥哥画的。” 董淑慎虽然有些猜到了,但听到梅鹤卿这么说还是震颤。 “他明明知道,这是个软弱的朝廷,他明明知道,自己就算是活活跪死在垂拱大殿门前,也无济于事。” “可为什么,他还是这么做了……” “慎儿,梅鹤亭是个骗子,他说了等我回来,要为我主婚,他,” 说到此处,压在他心地多年的委屈伤痛尽数倾倒,董淑慎感受他几乎把自己要嵌入身体里的力道,手在他背上抚着。 “鹤卿,鹤卿……” 梅挚在梅鹤亭墓前敬酒三杯,不但是为了他对梅鹤卿的恩情,也是对他的敬重。 他们是一类人。 “孩子,会有那么一天的。” 会有北伐成功那一天,会有收复失地那一天的。 辛长林撩开衣袍给梅鹤亭跪下,他认识梅鹤亭,小时候还觉得他虚伪,因为爹爹总是对他多加赞赏。 如今他才明白,梅鹤亭刻在骨子里的刚毅忠贞。 杨双早已经泣不成声,她仰慕梅鹤亭已久,不求他对自己另眼相看,却一直希望他能好好的。 他那样好的人对谁都那么温暖,为何如今长眠于冰冷的地下。 “鹤亭哥,鹤亭哥!” 杨双有些控制不住情绪,以至跟着来的田叶才第一次正视到自家妹子的感情,她原来心悦的不是鹤卿? 辛长林侧眸看着她,她哭得那么伤心,好像整个人魂都丢了似的,毫不夸张的说他甚至觉得杨双是想过跟着梅鹤亭去了的。 心里莫名生出些酸涩的感觉,愈来愈多,愈来愈重,把他吞没又放肆的翻搅着。 杨双她,对梅鹤亭? “双双?” 辛长林第一次这么叫她,心尖儿都是颤的,无奈杨双充耳不闻,多年压抑着的感情再次爆发,直到觉得头脑一片空白。 他突然又升起一股无力的气,很想叫她别这么哭了,但又觉得凭什么?他这是什么意思? 杨双还在啜泣,听着叫人心疼,但她却是这么为别人恸哭。 辛长林喊她,“杨双,杨双。” “别哭了。” “杨双!” 她眼睛通红,脸颊上挂着泪珠,“你叫嚷什么?我哭同你有何关系?” 辛长林顿感无力,鬼使神问她,“要是我死了,你也哭吗?能哭成这样吗?” “你说什么神经病的话?” 杨双的情绪被他搅乱,提起裙子来对着梅鹤亭的墓又轻轻抚摸了几下,“鹤亭哥,鹤亭哥,为什么不叫我跟着你。” 她越说越情绪话得没谱,辛长林愈发来气,“杨双你才多大?” 他不知道哪里来的莫名其妙的气,就是在看到杨双那副垂泪的样子心口像被什么狠狠捏住一般只想叫她别再这样了。 “辛长林,同你有什么关系?” 杨双不想理会辛长林,她喘了口气提起裙子也没有理会田叶走了。 留下辛长林又气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心里忽然一种无助的感觉,说不上来很难受。 路上梅鹤卿牵着董淑慎的手,不时俯身亲亲她,董淑慎也抬头经常亲他,两人说着什么,氛围很好。 辛长林喊了一声梅鹤卿,梅鹤卿和董淑慎停下脚步,他情绪不好地走过来。 董淑慎问他,“辛将军,你怎么了?” “梅鹤卿,你哥他有那么好吗?” 梅鹤卿当即道,“我兄长是我见过这个世界上除了慎儿最好的人。” 辛长林不屑,“切,死了的人怎么都好。” 他声音虽然低,梅鹤卿还是听到了抓着他的衣领,“辛长林,你再说一句试试?” 辛长林本来就有气,“就说怎么了?” 梅鹤卿几乎是要动手了,董淑慎马上拉住他,“鹤卿鹤卿,冷静冷静。” 他这才放开他的衣领,“我警告你,别乱说。” 壹佰伍拾玖.卑由爱生 “鹤卿,我瞧辛将军那是怎么了?” 梅鹤卿大约知道辛长林是在想什么,不过他看着还有几分暗爽。 辛长林这个人,少年将军,意气风发,十五岁就跟着辛攫南下平过蛮夷,北上打过金人。 在辛攫战死之前,他身为独子向来骄傲,也曾一度不把梅鹤卿放在眼里,只不过后来被打服而已。 他那时候觉得梅鹤卿可笑,为了一个姑娘痴恋那么些年岂是大丈夫所为? 梅鹤卿勾着董淑慎的腰,声音含着笑意,“大约是要抢我嫂嫂了。” “嗯?” 梅鹤卿和董淑慎刚到家,没想到梅挚在门口等着。 “梅相公。” 董淑慎福身行礼,梅鹤卿虚虚拱手,梅挚看着他道,“你跟我来一趟。” “你叫我干什么?” 梅挚觉得梅鹤卿老在别人面前下他面子,严厉几分,“本官是在以中书令的身份叫你。” “下官明白了。” 二人离开后,董淑慎进门瞧见田叶在收拾,看到她进来有些局促。 “董,董姑娘……” “田嫂嫂。” “那日是我失言了,双双这孩子这么大了,早就及笄多年一直不想嫁人,你说这女孩子家家的哪有不嫁人的呀。” 田叶按住董淑慎要收拾的手,“诶呀,我来就好,不脏姑娘的手。” “鹤卿呢,我们认识好久了,一直以为双双对他……哎呀,一直以为双双对鹤卿有别的意思才想撮合撮合。” “但是双双这孩子什么都爱往心里藏着不爱说,跟她那个哥一模一样。” “我这个做嫂嫂的才总是怕人欺负了双双,故而那天才说出那些话来,现在想想真是该死。” 田叶一边说一边愧疚地不敢抬头看董淑慎,董淑慎柔柔笑笑,“长嫂为母,我明白的。” “董姑娘你能谅解我就太好了,要不说你们临安来的人就是大方知礼呢。” 驿站庭院里,梅挚叫梅襄抱来一大堆的卷宗,对着梅鹤卿道,“你坐下。” 梅鹤卿坐到他身边的石凳上,梅挚边翻看边对他道,“这边是李榒的老家,这些年不少贪墨,政务废弛,水利不通,刑狱冤屈。” “虽说圣上叫你暂代,可你该明白如今你的职责。” “圣上不派别的人来判知府吗?” 梅挚听到他这么说,乜了他一眼,“升官了,你还不愿意?” 梅鹤卿反唇相讥,“梅相公不是不愿意看到下官往上升吗?” 他一噎,“这是凭你的本事,能看得到的功绩,哪儿个言官还敢再说什么?” “梅鹤卿,不要辜负江西百姓的期待,也不要辜负圣上的一片爱护之心啊。” 梅鹤卿看着这些卷宗,不知道梅挚熬了几个夜看完整理出来的,他抬眸瞧见了梅挚眼底的红血丝,没有带官帽,头发花白。 轻咳两声,把卷宗移过来,“下官明白。” “……不过,梅相公年纪大了,日后……还是少这么熬的好。” 梅挚闻言神色一顿,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这次江西的事情,……你做的不错。” 银月如钩,晚风习习,竹帘轻晃,梅襄立在一旁满眼笑意,想着父子俩终于能好好说一会儿话了。 “你同那个姑娘,回临安后我会叫你襄伯伯去人家门上提亲。” 梅挚自顾自的说,“不要那么随便,娶妻就是娶妻,弄得什么不三不四的关系,你好歹也是个官员,不要让人家逮住你错处参你。” “我可不想那天政事堂的桌子上堆满了参你的折子。” 梅鹤卿咽下一口茶水,有些发涩,他看着梅挚,“……多谢。” 梅挚愣了一下,梅鹤卿又移开视线,“我是,是替慎儿。” “那个姑娘叫什么?慎儿?” 谈到这个,梅鹤卿手沾着茶水在石桌上写字,“这三个字,董淑慎。” 梅挚看着桌子上的名字,“终温且惠,淑慎其身,名以正体,倒是同那个姑娘心性很像啊。” “她只是面子上,她还有个小字。” 梅鹤卿又在桌面上写下那个“夭”字,梅挚看到大笑两声,“果然是家中最小的孩子。” “你可不要学我,要好好对人家。” 他小声嘀咕,“我才不会学你。” 父子俩气氛难得的好,梅襄提出要不要饮些酒,梅挚抬手拒绝,“诶,明天就要赶路了,醉醺醺的成什么样子。” “你也别耽于酒色,江西该好好整顿整顿,这土地兼并问题,还有灾民安置都要你操心。” 梅鹤卿点头,“下官明白。” “不过,”梅挚又有些犹豫,他心里莫名有种预感,对梅襄道,“就饮一杯。” 梅襄端来酒杯酒壶给二人倒上,梅挚端起来,梅鹤卿不好不端。 二人没什么多话,相视一眼喝下杯中酒。 梅鹤卿站起身来,“那……下官告退。” 梅挚不知怎得一杯就有些发晕,梅襄扶着他站起身来,他看着梅鹤卿弯着身子,手情不自禁地搭到他的头发上。 梅鹤卿浑身一僵,那种触感从头上传来把他整个人定在原地。 “鹤,鹤卿啊,好好干。” 他心里像缠绕着乱七八糟的丝线,到开口也只有一句,“……好。” 梅挚看着梅鹤卿离开的背影,扶着墙直到再也瞧不见他。 或许人就是这样,总以为人生还长,总以为很多事还有机会。 殊不知有时候一别便是永远。 辛长林抱着酒壶见到梅鹤卿从梅挚处离开,他胡乱在街上晃荡,在家门口瞧见了一身量纤细的姑娘。 他揉揉发红的眼睛,不可思议地叫她,“双双?” 杨双情绪已经平稳很多,她觉得方才对辛长林说的话实在是太无礼了。 看到辛长林给他鞠躬道歉,“辛将军,对不起。” “方才是双双的错,是我太意气用事了,那些话不太好听。” 辛长林看着杨双,他今晚不只是因为杨双还有挚和梅鹤卿。 “杨双,你爹爹还在吗?” 杨双不解他怎么好好问这么一句,但还是乖顺地摇头,“我爹爹娘亲在我大哥很小的时候就不在了,而我当时刚出生。” 所以她都没印象。 壹佰陆拾.疯狂索取 辛长林闻言笑了两声,“你知不知晓,没拥有过也挺好的。” 杨双,“我记得鹤亭哥也这么说过。” 他表情僵硬一瞬,“是吗?你鹤亭哥这么好?” “是啊,他是我见到过最好的人。” “噢,你对他有意思?他对你呢?” 杨双也算是把辛长林当朋友了,直接对他道,“我是心悦鹤亭哥,但鹤亭哥有他要做的事情,他对我如何无所谓。” 正如梅鹤卿一直认为的,我心悦你同你没什么关系。 这是我自己的事。 辛长林又笑一声,像是从喉咙处挤出来的,“杨双,你鹤亭哥不会武功。” 杨双点头,“鹤亭哥是文官,怎么会武功呢。” “我记得你上次同董姑娘说要是你会飞就好了,是不是?” “嗯?你这是何意?” 话音刚落,辛长林揽着她的腰带她到了街道上一棵枝干粗壮的榕树上。 杨双被吓得不轻,“辛长林你干什么?” “坐一会儿,陪我一会儿。” “为什么?” 辛长林晃荡着酒壶里的酒,凝视着远方,想起方才因为害怕梅挚和梅鹤卿又吵起来因而他又跑去看。 没成想听到人家父子二人的笑声。 倒显得他有些小丑了。 “辛长林,想什么呢?” 辛长林侧眸看她,“杨双,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双亲。” 杨双点头又摇头,“我是想过爹爹和娘亲,但是大哥和嫂嫂对我也很好,所以我也不常想。” 辛长林靠着树干,把酒壶里的酒喝干净,“所以说啊,还是没有拥有过的好。” “没有拥有过,现在就不会这么思念。” 董淑慎刚沐浴完,因着在家中也没披外头的褙子,拿着帕子绞头发。 梅鹤卿从她身后抱着她,“慎儿。” 她嗔怪他一句,“你吓到我了。” “对不起,我错了。” 听到梅鹤卿含笑的声音,董淑慎转过身去,“怎么,没吵架?” 他拉着她坐下,“哪儿有,老头儿要给我提亲呢,我们慎儿名正言顺。” “不,是我名正言顺了。” 董淑慎又笑,“现在不是情郎,姘头了?” 梅鹤卿亲她脸颊,鼻尖,“什么情郎,姘头,我这算正儿八经的登堂入室。” “要不要脸。” “要脸哪里还能求到你。” “不过鹤卿,你上次说双双是你嫂嫂,为何呀?” 梅鹤卿抱起她来,搂着她的两条腿往旁边一间上锁的房间走去。 他擦了擦桌面把董淑慎放到桌面上,从桌子里拿东西。 “什么东西呀?” 梅鹤卿从桌子里拿出来一张夹在书页里的画像,那是一本《诗经》,这张画像就夹在第一首诗里。 《诗》的第一首是《关雎》。 董淑慎顺着他的动作看过去,那副画上很明显能看出来是个姑娘蹲在河边在浣衣,莺飞草长,杨柳依依。 可画师独独眼里只有那个女孩儿。 “这是……双双?” 梅鹤卿点头,“这是双双十六岁的时候,你瞧这副画背面。” 这幅画背面,题了一句。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所……所以,”董淑慎有些吃惊,“兄长他?” 梅鹤卿,“哥哥走的时候没有带走,我猜他……根本不想叫双双知道。” 其实梅鹤卿也很难想象,像梅鹤亭那样的人也会偷偷的画人家的画像,夹在自己书里还不要人家知道。 那时梅鹤亭留了一封遗书给他,若是梅鹤卿能好好回来就叫韩宪交给他。 里面有一句话就是,“吾已以此身许国,万难再了私愿。唯愿鹤卿能觅良人,相伴此生。” 说是给他的遗书,倒是写了很多叫他好好照顾杨双的。 董淑慎有些闷闷的,那这又该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爱而无声。 梅鹤卿抵着她的额头,“那天双双说,她此生不嫁,到她到了黄泉之下要给哥哥瞧她的心意。” “这是哥哥的地方,算是他留给双双的。” 梅鹤亭知道田叶逼杨双逼的急,想叫她嫁人,就在自己走后留给她一把钥匙叫她烦了恼了到这里来。 董淑慎这才明白为何杨双会住在这里了。 “慎儿,哥哥到底是自负了,觉得双双年纪小会忘了他,可双双这么些年都没嫁人。” “我那日才惊觉自己同哥哥一样,如今想想我还活着,若是还那样,就是糟蹋你的心意。” 他搂着董淑慎,唇蹭着她的耳根,“所以慎儿,我不想那样。” 董淑慎却在想,“那辛将军,他……和双双?” 梅鹤卿没想到董淑慎在想别人,掐紧她的腰,“你管他做什么?” “我是怕双双忘不掉兄长。” 毕竟很少有人能忘记年少绮念,还是那样一个举世无双之人,尤其是……这个人也曾对自己有过心意。 梅鹤卿咬上她的锁骨,“慎儿,别管他们,你现在要管管我。” …… 梅挚走后的几日,梅鹤卿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对董淑慎有一种过度的纵欲。 董淑慎推着他的肩膀,“鹤卿,你干什么?昨晚刚来过。” 他缠着她,“昨晚是昨晚,今天休息了一天呢。” “鹤卿,不要了。” 梅鹤卿从背后搂着她,“慎儿乖,我自己来。” 董淑慎无奈,“这你怎么自己来嘛。” “可是慎儿,我舍不得你。” “嗯?鹤卿你什么意思?” 她刚想问清楚,被他翻身压下去。 “慎儿,上次教你的学会了吗?” 他额上有汗,下颌线在光影切割下显得锋利几分,一张俊美无俦的脸沾染着浓重欲念。 董淑慎头发沾湿,不好意思回答,他压下身来,覆在她耳边。 梅鹤卿在这上面什么都能说出来,再加上他真的太懂董淑慎哪里敏感,此刻叫她像浮在半空中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鹤,鹤卿……” “我怎么了?” 她白皙的胳膊顺着滑落,“别……别这样了。” “别怎样?” “别……一直这样停着。” 梅鹤卿哑声笑笑,“那慎儿叫我在你身上画幅画。” “嗯?” “以后再碰自己的时候记得想着我。” “想着相公是怎么疼你的。” 董淑慎大约觉得梅鹤卿这几天是疯了,他像是故意在宣泄什么,不留余地。 复才搂着她躺下,“慎儿,要想我。” “鹤卿,到底怎么了?” “不许跟其他男人走的太近。” “不许叫他们看你,你是我的人。” “梅鹤卿!” 董淑慎实在是腰酸,又觉得像是要断了一样,他这几天实在过分了。 梅鹤卿亲了亲她,把她窝在怀里,过了好一会儿才从一堆散落地上衣裳里拿出一封信件。 “慎儿,许庶被扣到北方了。” 壹佰陆拾壹.苏武牧羊 晋阳城。 烈日炎炎炙烤着开裂的黄土地,空气中没有丝毫水汽,风吹过来携卷着土腥,金国的大狱里,地上铺的稻草干燥,闷得人发慌。 沉重的木枷带在许庶肩上,汗水浸湿单薄的衣衫滑过磨破的伤口隐隐刺痛。 “我等身为使臣,为何羁押不见?” 狱卒几乎听烦了许庶的这句话,他每天都要问一遍,锲而不舍。 许庶明白,朝廷派小官吏出使敌国的目的,因为这趟差事没有哪个大官会去的,朝廷也不会冒这个险。 无奈,金国不把他们当做使臣来看,不杀却囚。 “许大人,这都一个多月了,这些人根本就不把咱们当一回事。” “简直是侮辱我等。” 强国外交就如汉武推恩令一般,虽是阳谋却没有拒绝的余地,弱国外交就如同赤身裸体的进入敌营,连带着身后的国家也被羞辱的体无完肤。 个人无碍,可使者持节代表的是国家。 许庶唇色发白,身形消瘦大半,交手足,受木锁,暴肌肤,幽禁圜墙之中,使命未达,万死难赎。 牢门“嘎吱”一声,身穿尖头靴圆领深衣脖子上带一串金珠的人踱步进来,狱卒们皆将手至于胸前行礼。 “弘亮大人。” 完颜弘亮两指指了指关押的几人,“带他们出来。” “是。” 几位使臣赤着脚,脚腕上带着镣铐,一步一磨,烈日暴晒下火辣辣的疼,血迹都干涸在脚腕上。 完颜弘亮是金国的大将军,他平稳地坐在椅子上看着几人,手里拿着一份折子。 “尔等谁是头领啊?” 许庶往前一步,不卑不亢道,“在下便是。” 完颜洪亮打量他一眼,见此人被关押这么久还能如此挺拔如松,就好像是有什么神明在身后撑着他。 他哂笑一声,“你们实在太过异想天开,大化九年也就是你们绍平二年,白纸黑字写清楚的进贡岁币二十五万,岁布二十五万,如今议和却要减少五万?” “这就是你们的诚意?” 许庶拱手对着他道,“完颜将军,这次议和也是你们要议和的。” 金国此时正逢在位皇帝昏聩无能,若不是完颜弘亮,早被赵朗,辛长林收回四州。 吃了败仗,虽说齐未占到什么好处但金国皇帝却不想打了。 弯刀早已架到了许庶脖子上,完颜弘亮大笑几声,“尔等不过软弱羊羔,还敢同我朝提条件?别忘了到底谁是君谁是臣!” 完颜弘亮手下的人随随便便拿着弯刀斩杀了许庶身后的使臣,热血喷溅而出,温热的鲜血溅了几人一身,头颅瞬间飞出,眼睛还睁着。 许庶愣了一瞬,怒视着完颜弘亮,“你如何敢斩使臣?” “如何?我今日就算把你们都杀了……又如何?想你们朝廷也不敢放一个屁!” “要想议和,岁币岁布再加五万,赔款也得加,你们那个辛长林可是把我们使者给杀了。” 许庶岿然不动,自从到了金国他已经时刻抱着必死的决心,他闭了闭眼,“辛将军少年英雄。” 完颜弘亮手里的刀直接就收不住了,身边的人劝他,“大人大人,您想想陛下。” 他那把带着铁锈血腥味的寒刃已经划破许庶脖子上的皮肤,硬生生把刀收了回来。 “你们几人,也如此人一般?” 身后其他副使面面相觑,刀架在脖子上,方才死的那个人鲜血喷了一脸已经干巴在脸上,糊的全是血气。 他举着弯刀绕到几人身前,像提起小鸡儿一样提着其中一人的衣领,“若尔等愿为我大金国考虑。” 刀很快,削发如泥,许庶厉声,“你们不要忘了,使臣之命在死于敌国。” 他如今只得承认那时候对董温惠撒了谎,什么半年一载,从他踏上这条路开始就注定是一条不归之路。 又是一颗人头落地,吓得其中一位使臣腿软直接跪地。 完颜弘亮笑了,粗犷的身躯随着他放肆的大笑一颤一颤的。 “不怕死是不是?总有比死更折磨人的法子。” “来人啊!给这个人上重枷,要大腿那么粗的锁链,从晋阳赶去平城!” “平城风大,好好吹他几年,冬天勿要给棉被冬衣,就任他在雪地里冻也把他冻硬。” 消息传到临安的时候,朝廷上下哗然许庶投敌叛变。 带回消息的那个人就是那个下跪的使臣,名徐景芳。 董温惠不喜欢那些官太太的宴会,无奈又尝尝收到请柬,她不为了自己却为了许庶和两个孩子。 可是她到底没有受过董淑慎在董家那些培养,时时刻刻觉得同临安这个贵妇人圈子格格不入。 临安妇人多闲空,常常举办各种小宴,以各种名头为名,赏花品香,亦或是哪家夫人得了精巧玩意儿,修了别致园子。 “呀,许夫人来了。” “怎么穿这身衣裳,样子早不时兴了,现下临安城里都时兴缠枝牡丹纹,在长褙子边上绣一圈才好看呢。” 董温惠领着女儿,许澄待着没意思想来凑热闹,她瞧了瞧自己身上的衣料,只想着简朴惯了不喜这么豪奢。 户部侍郎的夫人亲热的挽着董温惠的胳膊,“我新得了一副耳环,那珍珠亮白亮白的,莹润得很。” 妇人在一起多讨论衣裳,首饰,男人孩子。 董温惠柔柔笑笑,跟着众人落座。 不多时许澄红着眼睛跑过来就往董温惠怀里扑过去,“娘亲。” 董温惠搂着女儿心疼地问道,“澄儿,怎么了?” 许澄被欺负狠了,她性格内向些,只是一味帝委屈,哭腔断断续续地,“娘,娘亲……” “她,她们说,说爹爹,说爹爹投敌叛国了。” 此言一出,董温惠心里“咯噔”一声,小声斥她,“澄儿!你说什么呢?” 这就是上行下效了,这些贵妇人们谁会当面嚼这个舌根子,但是在自家府里却难免回跟自家孩子念叨。 小孩子们听到了不忌口什么都往外说。 户部侍郎的夫人过来捏着帕子,“诶呀,许夫人啊,这都是小孩子们乱讲的,你别望心里去。” 壹佰陆拾贰.她是公主殿下的女儿 方才把许澄弄哭的几个小女孩儿也被自己娘亲押着过来给许澄认错。 小姑娘们大约是被娇惯了,盛气凌人道,“娘亲,本来就是,有什么不能说的。” “就是娘亲,她们这种身份的本来也不配来这里呀。” “收声!” 几位夫人面露尴尬,董温惠捏着帕子忍着气,“几位小姐,你们同澄儿说什么了?” 许澄抓着董温惠的衣裳哭,那不懂事的小女孩儿许是娇纵惯了,娇声道,“她爹爹,投敌叛国,是奸臣!” 奸臣? 这两个字犹如冰棱子直直地插到董温惠心里,一向温柔如水的她声音大了几分,“你胡说什么?黄夫人,你教她胡说什么?” 黄夫人是礼部尚书的夫人,自然得到消息更快些,她向来纵容女儿也看不惯董温惠的样子。 她家世代恩荫总是瞧不上半路发家的,纵使是探花夫人,官职还不是虚授的,什么小门小户里出来的。 礼部尚书原先就有糟糠之妻,后到了京城后娶了这位当时还是小姐的黄夫人,虽说原配已经不在,但他不时还会怀念,落在黄夫人眼里便愈发瞧不上这些穷酸的。 黄夫人把女人揽在身前,笑着道,“小孩子家家罢了,说了什么许夫人不要放在心里。” 董温惠这个人性子柔弱,她自小同许庶青梅竹马有许庶一路护着,后来也有董淑慎虽然是她妹妹却比她强势。 可是她最是护短,受不了任何人说一句许庶和董淑慎的不是。 “黄夫人,小孩子如何?黄小姐如今也快十岁了,该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再这般口无遮拦,怕是要毁了黄家书香门第的声名。” 向来从高位往下看,只有他们把底下的人搓方搓圆的时候,从来没有想过看着软乎乎跟柿子一般的董温惠居然敢说这样的话。 黄夫人当即就觉得被冒犯到了! “你算什么东西敢说我们家姑娘,许庶许大人身为使臣如今却通敌叛国,臣服了敌国,我要是你啊就去找根绳子上吊。” 董温惠眼眶发红,“你胡说!” 黄夫人叉着腰,“我有没有胡说你去大街上问问,现下哪家不知道许庶投敌叛国了?堂堂使臣竟然如此没有骨气。” 董温惠摇头,“不可能!你休要给他泼脏水。” 在她心里许庶是最正最有骨气之人,绝对不会做那样的事情。 “呵,如何不能?这些年使臣投敌的还少吗?许夫人,没有过几世的恩荫教养就是不行,凭他科举做官还不一样是软骨头。” “罗晴!你住口!” 黄夫人打定今天要出气,这种欺压会给她一种莫名的快感,什么位置的人就该乖乖待在什么位置去。 “且不说许庶,光是你家那个妹子就没有人听说过还有那样的人呢?主动同人家提和离的,当时那王爷可是什么都没做错,府里也没几个人。” “你那妹子要和离,是不是早就知道王爷日后会倒提早谋算,却是没想到自己也倒了。” “这就叫做,恶人自有恶人磨,不检点的人自会有恶果。” 她这话不仅影射董淑慎也不满何琴,毕竟董家之前是大族,比起黄家来算是要高出一截的。 如今纷纷倒了,临安大族里就数着自己家里了。 董温惠一听黄夫人把矛头都对准董淑慎了,更加忍不了,“你好端端的,说我们家慎儿做什么!” 周围得妇人们虽然两边都不同情也都不看好,却乐得见旁人吵架得个乐子看。 黄夫人绕着董温惠转了一圈,啧啧道,“今日可是文安郡主好日子,谁给你下的帖子呀,凭你也配来这里?” 董温惠咬着牙,捂着女儿的耳朵,浑身发抖。 黄夫人瞧着府里的小厮开口,“这算罪员的娘子,也能来这里?” 那小厮瞧惯了黄夫人跋扈的样子,他一个小人物,只好对着董温惠比手势,“夫人,请。” 董温惠看着黄夫人那副得意的模样,生平第一次有了想动手的冲动。 正准备抬起手来,极力想忽略周围人的议论和奇怪目光,一道清脆的声音喊她,“阿姐!” 董温惠搂着女儿回头,董淑慎快步进来,对着那个黄夫人就骂,“罗晴,你算什么东西?高门大户?放在以前你去董家提鞋都不配。” “在这里胡吣,你倒是也好意思。你们黄家几年了,连个举人都没出过还好意思说什么书香门第,圣上面前正经差事都没有。” “我阿姐是公主殿下的女儿,你有几个胆子这么说她?” 董淑慎语速极快,黄夫人半晌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听到董淑慎那句,“阿姐是公主殿下女儿。” 黄夫人捂着帕子大笑两声,“我当是谁呢?这不是董姑姑嘛,不作高门妇却要当奴婢,你怕不是痴心妄想了,朝中两位公主,皆未出嫁,二公主才五岁,要做梦也做些现实的。” 周围人也窃窃私语,户部侍郎夫人想缓解缓解局面,董淑慎拉着董温惠叫她别怕。 董温惠不知晓她什么时候回来的,只是慎儿在她就放心,只是,“慎儿,你在胡说什么?” 董淑慎刚回来就在街上听到很多传言,说什么许庶投敌叛国的谣言,她知道许庶不可能是那样的人。 无奈董温惠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在京城难免受到风言风语,她赶着回去找她,却被家中仆婢告知去了文安郡主的小宴。 担心董温惠受委屈,她马上赶来寻她结果就碰到了黄夫人在挤兑人。 文安郡主在几位妇人的簇拥下过来,黄夫人还在笑,被她打断,“黄夫人,你在说什么?” 黄夫人当笑话一样把董淑慎的话讲给文安郡主听,谁曾想文安郡主听了蹙眉怒道,“黄夫人,你在说什么?皇家用的人也是你能瞧不上的?” 这就是她的不对了,董淑慎就算在宫里在绣院是女使,那也是掌事的,你可以私下里说却没有人明面上敢瞧不上为皇家做事的。 黄夫人不解为何文安郡主对董氏儿二女如此维护,谁曾想一向深居简出,整个临安城圣上都要让三分的驸马也从后院踱步出来。 姬良目光慈祥,又满是心疼看着董温惠和许澄,声音带了几分颤,“惠惠。” 壹佰陆拾叁.你娘生气了 驸马姬良向来深居简出,皇上太后都要礼让三分薄面,其妻嘉柔公主被掳至北方,其女下落不明。 整个临安城都知道这位驸马爷脾气不好,个性古怪,从未见他露面过这么多人面前。 平常连宫宴都未必参加,而今日却? 姬良年逾半百,掺银丝的头发束的一丝不苟,灰色深衣却不是绫罗绸缎,他长年吃斋念佛,故而手上挂着一串桃木棕菩提手串。 董淑慎急急忙忙回临安就是怕董温惠受欺负,她性子和软又与人为善,梅鹤卿告诉她的时候她也是犹疑的。 今日仔细瞧瞧,姬良虽然上了年纪仍旧能看出年轻时候的风采,到底是马背上的人,端是立在那处就挺拔如松。 抬首低眉间可以瞧出董温惠与其容貌相似之处。 周遭人都惊讶地注视着姬良和文安郡主,姬良顺着台阶下去,环顾一周看着众人道,“尔等身为朝中官员内宅妇人,在这临安享尽荣华富贵,何时思过那些真正为国捐躯之人。” “若是没有他们,何来尔等今日。” 众人没有怎么听过姬良的声音,像石头与石头碰撞出的凌厉,句句暗着刀锋。 “许庶,何来通敌叛国之说,假传消息之人已经被枭首,他身为使臣在敌国持节守操,时时站在我朝立场之上,被敌国扣押何来投敌一说?” 众人皆无言,蓦然垂首,独独董温惠忍不住,眼眶发红,热泪顺着就滚落出来。 “慎,慎儿,是……是不是真的?” 董温惠紧紧抓着董淑慎的手,细白的手指捏的发红,许澄也抬起头,“姨母,我爹爹他怎么了?” 董淑慎心里被绞的发疼,若是人死了也就一辈子没有了念想,可偏偏是这种生生的别离。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死,也可能再也见不到。 “阿姐……” 董温惠只觉得烈日当空,空气中黏腻发潮,眼前一片花白发晕,“……相公。” 董淑慎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她,姬良慌忙快步过来,“惠惠!” 董温惠和许庶自是少年情谊,青梅竹马。 姬良那一向身体很差,时时梦见嘉柔问他为什么不去救她,缠绵病榻好一段时间,否则他说什么也不会让许庶去北方。 那是他唯一的女儿。 董淑慎去请郎中,姬良守着董温惠,“慎儿,劳烦你了。” 否则他还不知道许庶出事了。 “驸马,阿姐是我亲姐姐说什么劳烦。” 梅鹤卿的消息是他推断出来的,朝廷文书要加赋税,这样屈辱的条约朝中竟真的有人想答应。 他因为江西今年受灾,上请朝廷免这几个县的赋税,同时也觉察出来许庶的境地。 待他写信给梅怀北之后,果不其然。 许澄才几岁,小儿子也才不到一岁,董淑慎叹了口气,领着哭红眼睛的许澄出去。 她有一月未回来了,临安依旧繁华热闹,鼓棹升歌,好似天下依旧太平,无人受到影响。 只是她从江西回来才明白,竭全国之力以供临安一城,地方上的赋税多数交于临安,才有了今日之繁华。 参差不平,如此而已。 在许庶宅里待到快要天黑,董淑慎哄着两个孩子睡着,许澄小脸上还挂着泪珠。 董温惠依旧没醒,只不过有姬良看着,她才得以回去看看父母和谏儿。 董季远这个人虽说干什么都不着调,是董家最无所事事之人,但他私房却不少,不知道怎么偷偷攒下的。 推开宅院的门,是赵谏歪着头在月光下背书,听到声音抬头兴奋地撂下书就冲着董淑慎奔过去。 “娘!” 他的小胳膊搂着董淑慎的腰,董淑慎摸摸他的头,“谏儿,外祖和祖母呢?” “后院里乘凉呢。” 董淑慎正要抬步过去,赵谏拉着她的衣袖,“娘亲,祖母好像生你的气了。” “嗯?为何?” 碰巧董季远骂骂咧咧从后院出来,口中还念叨着,“你这妇人,我不欲与你计较。” 紧接着是何琴的声音,“呸!如今你一分不挣的,还好意思拿着听曲听戏去,你瞅瞅你那方砚台,花了几吊钱?” 董淑慎正欲询问,董季远瞧见了她眸中惊讶,“慎儿?你回来了?” “父亲,母亲怎么了?” 董季远赶紧把她拉到一边来,“你这一个月,去哪儿了?” 董淑慎微张了张口,董季远继续道,“是不是去寻梅鹤卿了?” 当初她走的时候胡乱找了个理由借口,趁着乱糟糟的,董季远何琴在收拾新家相当于偷偷跑了。 如今被董季远逮到询问。 “你可真是胆子大了,一个小姑娘跑去赣州,不怕路上出什么事?” 董淑慎乖乖听训,董季远轻哼一声,“还好梅贤弟懂事,给我回了一封信,否则我和你母亲还以为你丢了呢。” 再次听到董季远这个称呼,董淑慎眼皮跳了跳,他接着道,“可别怪你爹我没帮你打掩护,那封信你娘先收到的,她这几日生气着呢。” 照何琴来看,哪儿有女儿家自己跑到人家家里去的,还偷偷瞒着家里人,自奔可是为妾,这不是自降身价嘛。 董淑慎竟不知梅鹤卿偷偷瞒着她还给董季远回了书信,面上那几日还对她冷冷淡淡的,分明就是故意的! 真是梅鹤卿现下不在她身边,否则真要好好问问他。 何琴同董季远吵架吵到一半,忽听得外头没声儿了,不由地在婢女的搀扶下出来,见到董淑慎一愣。 董淑慎规矩行礼,低声叫她,“母亲。” “呀,这不是慎儿嘛,舍得回来了?” “母亲,您说什么呢。” “慎儿,你说你去哪里了?” 董淑慎抿了抿唇,“我……孩儿就是,就是去……” “是不是去寻那个同你爹一般不着调的人去了?” 何琴攥着扇子,兀自轻缓扇着。 董淑慎辩解,“母亲,鹤卿不是那样的人。” “董淑慎,你瞧瞧你那没皮没脸的样子,成婚了吗?他正经来拜见过吗?就语气亲昵,成何体统?” 壹佰陆拾肆.提亲 董家就是永远要维护着面子上氏族的光鲜,礼是放在第一位的,否则董淑慎也不会受到那么多礼仪教化了。 “母亲,那如果不是鹤卿的话,咱们董家那次可都要遭罪了。” 何琴一甩扇子,睨了董淑慎一眼,“那是你爹就没有掺和过他们那些遭天谴的事,哪里就是他的功劳了。” “慎儿,我同你说,不要那副掉价的模样,我头一个瞧不上他同你爹那副不着调的样子。” 董季远不满道,“你带我做什么?我怎么不着调了?” 何琴以前依靠董家,但如今董家倒了而她自家娘家还在,家里兄长又对她不错,现在多数时候面对董季远比以前还硬气几分。 她瞧了瞧父女二人,婢女拉开凳子何琴坐下招来赵谏坐在她身边,“你给我好好说说,你计划怎么办?” 女儿和离她都认了,毕竟赵朗经历了那种事情而董淑慎刚巧和离,何琴想来倒是庆幸。 只是慎儿寻什么男人不好,非要寻一个比董季远还离谱的男人,长的妖妖艳艳的没个正形,一副惑主的狐媚相。 慎儿可是和离过一次,她要再寻人怎么也得寻个舒心衬意的,好歹看着老实踏实的,哪怕家世差一些。 结果那天看到信的时候,何琴快气死了,怎么都没有想到她家女儿对那个梅鹤卿死心塌地了。 董淑慎想拉谏儿起来坐到何琴身边,何琴按着赵谏,她只好叫人拿了另一张凳子坐下。 “母亲,这事是孩儿做不对,只是孩儿事出有因,我,” 何琴怒气冲冲,刚要打断董淑慎就听得外头有人进来,两个婢女一个老管家模样的人。 来的人是梅襄。 “见过董老爷,董夫人。” 他们是备着礼来的,红绸结的几坛子酒和拜帖。 若是女方同意才进行接下来的纳采,问名的环节。 董淑慎站起身来回礼,“襄伯伯。” 梅襄笑着自报家门,何琴愣着眼睛睁大,董季远倒是熟悉,面上带笑对梅襄道,“您怎么来了?” 他看着梅襄手里的东西,心里倒是有些明白。 “董老爷,小人是来替我家老爷给二公子提亲的。” 何琴一听提亲,手里的凉扇也不动了,站起身来,“你家二公子?” 梅襄笑道,“正是呢,我们家二公子,鹤卿公子。” 董淑慎也没有想到他这边会这么快,她今日刚回来就上门了。 “若是夫人同意,我们家夫人明日会带着媒人到府邸里来。” 蒋春华要亲自来? 何琴没有想到,之前议亲的时候,也是王府派了媒人同董厢源议论婚事,她作为母亲也就是听听。 不过还从没有见过赵朗的母亲来过,到底人家当时觉得的高嫁,也不屑来府里。 梅襄态度从容温和,他纵使不是媒人却也把董淑慎夸地天花乱坠,明里暗里都是梅鹤卿如何高攀的。 何琴心里这才舒服了些,得到尊重又这么夸她的女儿,那就是夸她啊。 不过一想起梅鹤卿来,她还是忍不住地想叹气。 那个孩子,唉。 次日。 何琴早早打发了董淑慎去董温惠家中,她领着赵谏去找许澄玩儿,也跟着照顾董温惠。 在蒋春华来之前,何琴换了一身齐整衣裳,绣的都是缠枝花纹,耳垂上一对珍珠耳坠,头上插了几只素色步摇也装饰着珍珠。 “诶,你看我这身怎么样?” 董季远懒懒抬头,“还行。” 何琴对镜摸了摸贴好的珍珠,推搡了董季远一把,“你懂什么?人家可是宰相夫人,我是什么,混子的夫人。” 董季远脸黑地瞪她一眼,“那你也去嫁给人家,当个诰命。” “董季远!” 眼瞧着二人又要吵起来,门外的小厮进来传话,“老爷,夫人,梅夫人到了,正在门前下轿呢。” 何琴又瞪了董季远一眼,照了照镜子确保没有什么问题一切妥当之后才拉着他的袖子,“走了,不出去接接?” 董季远打了打衣裳站起身来跟着出去。 蒋春华也是带着好些礼的,身后的丫头小厮们捧着,她请了媒人,一应礼数齐全。 “董老爷,董夫人。” 她没有什么架子先给他们见礼,何其怪不好意思的,赶紧给蒋春华还礼。 “您实在客气了,大热的天儿还劳烦您亲自跑一趟,赶紧进来坐着说话。” 蒋春华笑着跨进院子里,何琴催着人上茶。 两人对坐下,董季远觉得自己颇没有什么地位了,只好坐在侧边第一排上。 蒋春华瞧了一眼董季远,算是明白这个家里的位置。 “董夫人,我们家那个孩子自小没有养在身边,许多习性冒冒失失的,不知礼仪不懂事,还得请您多多包涵呐。” 何琴知道蒋春华态度好,只是还是不大乐意点头。 “你们家姑娘我事先就见过,这次又听他爹谈起,那可是个好姑娘啊,真真虽便宜鹤卿那小子了。” “夫人,我家孩子虽然不知礼,但是我们做长辈的该有的礼什么都不会缺,这请您放心。” 何琴又问她,“那你家孩子现下在江西,要我们家慎儿陪他去吗?” 蒋春华知晓这个才是大问题,“鹤卿在赣州,但慎儿不必随着他去也不必就在梅府,我家大儿子在家有人侍奉,慎儿自有她要侍奉的双亲。” “至于日后,鹤卿怕也是能再调回来,不至于 叫他们小夫妻聚少离多。” “我们梅家不说别的,单单家风这一条还是能说道说道的,夫人请可放心,梅氏子弟不纳二色,鹤卿就算再不着调,家里也不会允他做出什么对不起慎儿的事情来。” “再说这聘礼,他爹虽是轴了些可在这上面不会吝啬,照比起王府来定然是只多不少,纵然不比王府那般奢华却也实实在在。” 何琴是不信梅鹤卿的,但是却相信梅挚的为人。 再说不止那封信,刑场上那事传来,她就发现慎儿和那梅鹤卿不同寻常的关系了。 只是他们私相授受,何琴觉得违背礼法。 蒋春华是很有诚心的,毕竟家里三个孩子南枝快要出嫁,怀北没有这个心思,可是她最对不起的还是老二。 先前因着梅挚,搞得孩子也不愿意回家,什么也不往家里说,梅挚又是那样的死性脾气。 谁曾想梅挚从江西回来,竟允了梅襄去提亲,蒋春华这才询问发生了什么,梅挚虽然不言,但她瞧着定然是跟孩子关系和解了些。 兴奋之余,才赶紧催着梅襄备礼。 壹佰陆拾伍.他龙飞凤舞的字写的什么不堪入目的话 董温惠第二日方醒,两眼无神且空洞,董淑慎看着心疼极了,她只能安慰她有一天还能再见到许庶。 两个孩子年纪还太小,许庶不在他们不能没有母亲啊。 “惠惠,来,吃些东西。” 姬良手里端着瓷碗,董淑慎扶着她起来,温声哄着,“阿姐,多少用一些。” “你要是有个什么好歹,姐夫回来看见可怎么是好。” 提及许庶,董温惠纤弱的手指抓紧被褥,捏地发红,颤着嗓音,“他还能回来吗?” 董淑慎心里一痛,搓着她的肩膀,“会的,一定会的。” 外头传来许庶姑母的叫嚷声,字字句句都在言董温惠克夫,搞得许庶如今扣押到北方回不来了。 董温惠神经一跳,泪水涌出,“慎儿,慎儿,是不是……是不是我克他?” 董淑慎气极,安慰道,“阿姐,同你有何关系?这老妇,我看是没人拾掇她!且等我出去。” 姬良差了身边的人出去,半晌外头就没有了声响。 董温惠看着姬良,姬良眸色动容,翕动了翕动唇角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对不起自己女儿,如今只想尽力弥补。 “……驸马爷。” 姬良快步过去,“惠惠,日后有我在呢,有我呢。” 董淑慎在董温惠家中待了几乎一整天,到傍晚才回去,凌霜和如雪两个小丫头一直在董季远这里照顾赵谏。 如今董季远他们同董家没有了关系,何琴便舍不得自己女儿一个人跑出去住,说什么也要她回来。 再加上今日同蒋春华谈了许多,不说对梅鹤卿的偏见,梅家的态度很好比起当初在王府受的那些闲气倒是舒服太多。 何琴送走蒋春华,边往回走边对身边的董季远道,“人家梅府夫人就是不一样,年纪比我还大一轮呢,就是看着硬朗。” 董季远觉得天热,解着上衣回她,“那人家一家子武人出身,哪是你天天不爱动弹能比的。” 养尊处优的夫人们一般都身子孱弱,动辄动头脑热,身子不爽利,或是妇人病的。 何琴拍了他一扇子,“啊,就你活动啊?连马都不会骑,还不如慎儿。” 董季远撇嘴,“那我前些日子还约了人打马球呢。” “你那叫打球哇,你那是溜呢?” 董淑慎刚回来就听见二人的吵闹声,不过在她看来比在董府的时候更有烟火气了。 董季远纵使脾气在董家那些子弟中算不错的,也不纳妾不乱搞,但总归是家里男丁,平日到底为尊,如今倒是更像寻常夫妻了。 “慎儿,回来了?你姐姐怎么样?” 何琴叫人给董淑慎端茶,站在一旁递给她,董淑慎饮了一口,“阿姐毕竟不太好。” 她叹了口气,“谁说不是,这孩子可怜的。”何琴瞪了一眼董季远,“都是你们这些男人,害得我们也得跟着遭殃。” 董季远啧了一声,反驳,“怎么又拉上我。” “你瞧,我又没有什么官职在身,绝对连累不了你。” 何琴冷笑一声,“你还挺骄傲是不是?” 董季远,“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你个妇人懂什么。” 他自称隐士,何琴却是不屑,董淑慎怕殃及自身正想寻个由头离开,就见赵谏颠颠地跑进来手里拿着一封信。 “娘亲,娘亲!” 凌霜在身后跟着操心道,“公子您慢点儿。” 董淑慎接住跑过来的赵谏,觉得孩子好似活泼好些,“怎么了?” 赵谏给何琴,董季远见过礼对董淑慎道,“娘亲,你的信。” 他两只小手踮着脚把信如珍似宝地捧给董淑慎,她拿起来看了看,一见上头的“娘子亲启”,便明白是谁的信了。 现在倒是完全不顾及了,叫的愈发顺口。 分开约摸有七天左右了,董淑慎还记得离开前一天这人像疯了似的,全然不顾她第二日还要赶路,索求无度。 说什么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实则他恨不得天天黏在董淑慎身边。 接过信来董淑慎耳边不自觉染上淡粉色泽,何琴凑过来看了一眼,“你这没出息的样子,这孩子有那么好?” 董淑慎急于看里面写了什么,手指攥着信件,“母亲,孩儿先下去了。” 董季远倒是放行,“去去。” 何琴又斥他,“没个当父亲的样子。” 董淑慎还是拿着信件回房了,不知怎么多了几分少女的情丝,明明她已经嫁过人了啊,怎么还会有这种小女儿的羞赧。 她有些像做贼一般把门关上,这才坐到桌前把手里的信小心翼翼地拿出来。 几乎是没有察觉到的微微吸气,董淑慎把信拆开,几页纸的厚度不知道他写了什么。 心也随着不自觉加快跳动,董淑慎嫌自己没出息,明明两人都那样了好多次了怎么还会这样啊。 展开信纸,上好的谢工笺染着浅谈如云的粉红色,不知道他从哪儿找来的,倒是舍得。 第一页信纸上,董淑慎看了就面色发红,他没有像平常书信那般,而是很大的龙飞凤舞的两个字。 “想你。” 笔锋锋利,又似悬浮在信纸上,董淑慎马上合上,两个字透过纸背好似要灼穿了自己。 他好像向来如此,炙热毫不掩饰。 有什么就说什么,丝毫不知道含蓄两个字怎么写。 第二封才是正经书信,用辞不搓,直白的很。 董淑慎看着有些眼热,开头是。 “董夭夭。” 头一次觉得笔画也带着钩子,缠枝环绕一般,不自觉地心口发紧。 “我发现不该放你回去。” “月明星稀,辗转反侧,孤枕难眠。” “董夭夭你是不是给我下蛊了。” “何时再来赣州寻我。” “要不我再同你闹闹别扭。” “现在想想那几天像做梦一般。” 董淑慎不自觉地勾起唇角,她发现梅鹤卿之于她如烈日暖阳,连日心头压抑的阴霾驱散大半。 她翻着看完第一页,第二页就开始不正经。 目光触及,董淑慎立刻羞赧地扣下,他怎么可以这样? 简直是,是流氓行为! 壹佰陆拾陆.枝绕云端,岁岁常安宁 淡色的信笺上画着一幅美人图,可是这美人,未着寸缕,珠圆玉润,却又不染世俗仿佛作画之人真的只是在欣赏。 董淑慎脖颈都红了,在心里不断骂他,不好意思青天白日里拿出来看,但心里又隐隐约约勾着她浮动。 后面还有几张纸,董淑慎都不敢再往下看了。 门忽然被敲响,董淑慎做贼一般把信件全部塞到信封里。 如雪在外间喊她,“娘子,梅三小姐来了。” 梅三小姐?南枝? 董淑慎把信件压到床下,又照了照镜子确认自己脸上的红慢慢消散下去这才去开门。 “如雪,三小姐在哪儿呢?” 如雪答,“请三小姐到花厅了。” “好,咱们这就过去,备些果子看看三小姐喜欢哪些。” “奴婢早就备着了。” 梅南枝婚期已经定了,不日成婚,瞧见董淑慎的身影欢快地站起身来,“二嫂!” 董淑慎脚步一顿,心道南枝和她二哥真是相像,“枝枝,今日怎么得空来了?” 梅南枝亲热地拉着她的手,“得知二嫂你回来了,我自然要来看看。” “枝枝,还未正经成婚呢。” 她到底脸皮薄些。 “好好好,我不说了,不过我就知道以二哥那副没出息的样子肯定还是要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的。” 董淑慎偏过头去笑笑,心觉南枝果真被养的活泼天真些,到底是家中唯一的女儿。 梅南枝坐下,犹疑道,“不过,淑慎姐姐,这次来我确实是有求于你的。” “怎么了?你说,只要我能帮上你的。” “我的那件嫁衣,唉,不懂为何女子要自己绣嫁衣的,离婚期只剩一个月了,我那件嫁衣还不成形呢。” 董淑慎才明白这小姑娘是来干嘛了,原来是寻她帮忙来了。 “你带了吗?我帮你看看。” 梅南枝笑嘻嘻地招身边的婢女把盒子拿过来,董淑慎一瞧便皱起眉来,“枝枝,你这手艺真是……” “诶呀,淑慎姐姐,我从小跟大哥舞刀弄棒的,真的不会这些,太为难人了,但我又不想长云知晓。” 毕竟她还想在长云面前有个贤惠印象呢。 “你放着,我帮你弄完。” 梅南枝赶紧把自己的宝贝拿上来,是一张弓,很漂亮的白银色,在太阳下照的寒光凛凛。 “淑慎姐姐,这把弓送于你。” 董淑慎也觉得好看,却不知为何梅南枝送她这么一把弓是何意。 梅南枝走过来拿着弓给她看,“上面有两个字,你瞧。” 董淑慎仔细一看,“清仕。” “你二哥的?” “正是呢,大哥和二哥都有一把,不过二哥没有机会用,现下给淑慎姐姐,叫二哥射箭给你看。” 梅南枝心思活泼,董淑慎原以为自己就最小,到她这里感觉像姐姐了。 两人回了房间,董淑慎翻找衣柜里的花样子,梅南枝瞧见她拿出来的衣裳,有些眼熟。 “呀,我好像也有这么一套衣裳。” 董淑慎这才发觉这是梅鹤卿当时送给她的,如今想想不会是拿的南枝的? 两人又坐下说话,董淑慎瞧着梅南枝大约是对长云满意极了,话里话外都是带笑的。 “何时大婚呀?” “下月初十。” 那就……是初秋了。 送走梅南枝,晚上董淑慎沐浴完穿着单衣,剪了剪灯芯,才又把那封信拿出来偷偷地爬上床去看。 她趴在床上,觉得有些炎热打着凉扇,灯光昏黄映在信纸上也渡上一层暖黄。 可能只有夜深人静的时候,董淑慎才胆子大了几分去观摩那副画,画的人自然是她,但她总觉得在他眼里好似美化了好些。 手指不禁抚摸上去细细描摹,沿着纹理。 后面那张信纸果真是些不堪入目的话。 “慎儿,有没有想相公。” 他字字缠绵热切,晚上打开来看董淑慎不禁觉得几分燥热。 梅鹤卿在她身上所谓的那幅画,是在她雪白的胸口处花了一朵桃花,枝叶伸展,花瓣娇嫩,生机勃勃,沿着深邃沟壑延伸下去的虬枝。 她不自觉地抬手抚摸上去,低头去看还是脸红,不敢去想象当时她是怎么在他灼灼的视线下让他画完的。 “若是慎儿想相公,记不记得上次教慎儿的法子。” 董淑慎脑袋一懵,上次? 她从柳儿处回来被他逮个正着那次,他恶劣地要她自己取悦自己给他看。 那时候她怎么会,纵使在独守空房那段时日里也只是忍着顶多略微蹭蹭。 可是他握着她的手,半跪在她床前,夸她,“慎儿手指真漂亮。” 她不留指甲的,总是剪的整整齐齐,圆润细腻。 董淑慎只记得那时候她脸色红的要命,想把手从他手里挣脱出来却被握地更紧。 梅鹤卿可恨的很,偏偏要看她攀顶不了的样子,董淑慎那时候害羞的紧,哪里知道他看她的眼神烧着一把烈焰。 董淑慎不自觉地有些发热,憎恨他要在信里写这个,后面接着的是。 “心肝儿,相公快想死你了。” “委屈委屈,等相公年前回临安。” “好好伺候你。” 最后一划简直要飞舞起来,董淑慎把信折起来,翻身下床,把灯端过去,研了默再在灯下。 想了想,落笔,“相公亲启。” 梅鹤卿在收到董淑慎的信的时候,他刚和辛长林从军营里出来,他自己自然知道那信里都写了些什么。 辛长林见他这副样子,鄙夷道,“董姑娘的信?” 梅鹤卿冲他扬了扬,缓慢念上头的字,“相公亲启。” “呸!” 辛长林最瞧不上他朝他炫耀,拉着他的衣领后头,“梅鹤卿,你就不能帮我想想办法?” 梅鹤卿瞥他一眼,“想什么?” “你说呢?” 辛长林捏紧拳头,梅鹤卿没拿信的手戳了戳他肩膀,“我付出了多少慎儿才看我一眼,你才哪儿到哪儿?” “而且,我兄长,你比得上吗?” 辛长林深吸一口气,捏紧的拳头松开,“那你说我怎么办?” 梅鹤卿从上到下打量了他一遍,“没辙。” “为什么?”辛长林不服气。 “如果你见过最好的还会看上次品吗?” 梅鹤卿如是说完,拿着信回去了。 辛长林愣在原地,过了半晌才喊他,“梅鹤卿!” 壹佰陆拾柒.当众休妻 等董淑慎再次收到梅鹤卿来信的时候,已经是下月初八,天气渐渐转凉,后日就是梅南枝的大婚。 这日董淑慎拿着改好的嫁衣给人送到府上,梅南枝正在试衣裳,周围围了几个相好的小姐妹。 梅南枝一见董淑慎欣喜地站起身来,“淑慎姐姐!” 董淑慎弯了弯唇,叫凌霜把盒子打开,周围的小姑娘们全都围过来,在盒子打开那一瞬间皆连连赞叹。 “哇,枝枝,好漂亮啊。” “这是什么绣啊?为何连针脚都瞧不见。” “快穿上试试!” 梅南枝试嫁衣的时候,董淑慎和几个小姑娘坐在外头等,其中两个小姑娘盯着她的侧脸看。 董淑慎注意到身后的目光扭过头来,两个小姑娘立刻讪讪移开视线。 蒋春华也从门口跨进来,众人一见忙要站起身来被她摆手笑道,“不必多礼,都坐都坐下。” 这是蒋春华头一次见到董淑慎,她和蔼地过去拉她的手,“真是麻烦你了,我们家竟一个女工好的都没有。” 董淑慎笑笑,“您实在客气了,改了改而已委实算不得多大的活计。” 蒋春华瞧着董淑慎,心里也欢喜,夸赞着,“鹤卿真是有福气。” 那厢梅南枝换完衣裳出来,唇红齿白,肌肤皓白如雪,明眸善睐,青丝垂下如墨染的绸缎。 她转了一圈,几人皆赞叹,“好看好看,像九天下凡的仙子一样。” “长大人见了定然都移不开眼睛了。” 董淑慎也很满意,对于她来说最好的时刻就是自己的绣品也碰到了能把它展示最好的人。 方才偷偷看董淑慎的一个小姑娘突然来了句,“董娘子,您当初嫁衣也是自己绣的吗?” 她这话说的很没有礼貌,毕竟整个临安城都知道董淑慎当初和离了,而作为梅南枝的好友又怎会不晓梅家向董家提亲的事情。 董淑慎莞尔,“赵将军属于皇室,当初嫁衣是出自宫里绣娘的,我就偷个懒绣了绣帕子什么的。” 梅南枝挽着董淑慎的胳膊对那个小姑娘道,“妙仪,慎儿姐姐是我二嫂,想必同我二哥大婚之时会亲自绣嫁衣呢,真是便宜二哥了。” 林妙仪哑然,随即又笑笑,“那梅二哥……真是好福气呢。” 董淑慎从这个小姑娘这里察觉到些不对的意味,梅南枝也明白打着圆场拉着几个小姐妹,“我要成婚了,我二哥也要成婚了。” “我们家现在就剩下我大哥,给你们打打主意喽,我二哥可不行,他对我二嫂那可是死心塌地的。” 林妙仪神色黯淡,她先前没见董淑慎之前还在想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值得梅二哥去娶一个和离过的人。 今日真的见面了,倒是有些自惭形秽了。 后几人散开,梅南枝拉着董淑慎的手给她赔不是,“二嫂,我错了。” 董淑慎挑眉,梅南枝晃了晃她的手,“妙仪她确实……对二哥有点儿别的心思,因为二哥替她父亲洗过冤屈,所以她……” “她对你二哥有爱慕之心?” 梅南枝蹭过来表忠心,“但是我二哥绝对眼里心里哪搭里只有你!” 董淑慎笑出声来,又在梅府坐了一会儿才离开。 出来街上在珍宝阁倒是碰到了林妙仪,大约是觉得有些尴尬,林妙仪不好意思直接面对董淑慎。 她在挑首饰,老板娘惯会说些打压人的话,“小娘子,这个太艳压的你气色不好,没有小姑娘带这个的。” 董淑慎瞧了瞧那支簪子,对那老板娘道,“好不好看试试才知晓,光用眼睛看是不能的。” 林妙仪愣了一下,董淑慎抬手把那支簪子给她带到头上,果然看着艳丽到了豆蔻年华的小姑娘头上却不显得俗气,反而张扬青葱。 “姑娘很好看。” 董淑慎不吝啬地夸赞,林妙仪脸颊通红,“谢……谢谢。” 董淑慎又对她笑笑,这才离开了珍宝阁,徒留林妙仪还沉浸在董淑慎柔柔的语调和那阵温暖的香风中。 到了家中,董淑慎才拆开梅鹤卿的信。 一如既往的没有寒暄,倒是觉得他恨不能一天一个急递给她写信,絮絮叨叨的什么都要说。 “梅南枝真是胆子大了,她还敢劳烦你,我自己衣裳破了都舍不得叫你补,她怎么好意思叫你帮她改衣裳的。” “你别惯着她,叫她自己想办法,我娶媳妇儿是给她改衣裳的?” 董淑慎看着信发笑,似乎都能想到他的表情,连带着开头这几句话都带着气。 “不过慎儿,我寻找我师父算了一卦,按照你我的生辰八字,婚期在次年三月初八,如何?” “那老头儿说是个好日子,我没学过周易姑且信他不会害我。” “要不你再寻人算算,这可是大事。” 董淑慎眉眼弯着,又掩唇发笑,现在鹤卿这副样子倒是比之前好些了。 她仍旧记得在赣州那日,浓地化不开的夜色,他抱着她余韵稍平,声音暗哑还有些喘息。 轻咬着她的耳垂,在她耳边,说他真的从来没有主动权,受不了她主动捧给他心意,若是哪一日她嫌了他要走, “我就是再把心挖出来给你,还是掩盖不了我是个废人的事实。” “董淑慎,我真想也把你给废了。” “让你陪我一起……下地狱。” 她每每在他极致的时候总是能察觉他的不安,还有他经常性会在那之后把她抱的很紧很紧,几乎不管她的感受地箍着。 他还是怕她会走,会不要他。 她知道说什么都没有用,这个答案她只能用她的往后余生去证明给他看。 读完他的信,董淑慎铺开信纸,拿起毛笔写下第一句话。 “梅鹤卿,什么时候还有小姑娘爱慕你了?” “是不是背着我沾花惹草来着?” 她笑了笑,再次落笔,“你知不知道我今日有多醋,人家小姑娘觉得梅大人青天在世,玉树临风,喜欢的紧。” “梅青天不给娘子一个解释吗?说说你都在外头干了些什么?” “如今你我分居两地,如何能保证鹤卿你不像司马长卿易安夫君邪?” “府台大人在赣州有没有心思不纯,主动的或者被动的?若是闻君两意,” 下一句应当是故来相决绝,但是董淑慎是逗他的不好写这样的话,只好墨迹勾了最后一句。 初十那日,天还黑着,梅南枝已经起来梳妆了。 她这厢没有跟着去的女眷,便央求了董淑慎把她送到平江府,倒不是用什么二嫂的身份,多少算是宫人给她添妆的。 蒋春华舍不得女儿,梳妆的时候就要落泪,梅怀北在外等着背她。 梅挚看着满院的大红色,眼角湿润,“怀北啊,鹤卿就不说了,你要好好护着你妹妹,她是个女孩儿。” 梅怀北,“那是自然,枝枝有父兄在,谁还能欺负得了她。” 梅挚笑笑,眼角纹路夹杂着湿润,拍了拍梅怀北的肩膀进去去看女儿。 “枝枝,日后你就要嫁做人妇了,当恭谨其身,克己守礼,好好的过完这一辈子。” 梅南枝睫毛上蒙了一层湿气,跪下给双亲行礼磕头,蒋春华和梅挚对视一眼,把女儿扶起来。 因着长家祖籍在平江府,故而算是循的送亲之礼,梅怀北在宫里当差没有办法把人送到平江府。 待人上了马车,府内一片通红,大红灯笼照耀的红光,显得梅挚头上的白发更甚。 “春花,怀北,你们进来,我有话要说。” 蒋春华大约心里有个数,独梅怀北不太明白。 董淑慎同梅南枝同在一辆马车上,梅南枝好容易不哭了,两人才说起话来。 “枝枝,你同长大人怎么认识的?” 提起长云梅南枝脸色微红,小声道,“他是二哥下属,在大理寺认识的。” 董淑慎打趣她,“怎么,长大人待你这么好?枝枝脸色都红了,人也不哭了。” 梅南枝咬唇,“慎儿姐姐,你笑话我。” 新娘早上就空腹什么都未吃,长家那边派的喜娘揭开帘子问,“三小姐,饿不饿?距离还远呢,吃些果子。” 她把食盒拿上来,里面放着几碟精致的果子,淡粉色的酥皮一瓣一瓣打开,中间一抹嫩黄,闻着很香。 “慎儿姐姐,你尝尝。” 董淑慎倒是不饿,只拿起来咬了一口,梅南枝吃了两个,又到了两杯茶递给董淑慎一杯。 她喝了一口觉得味道有些怪,想着是不是茶放的时间长了,梅南枝一饮而尽。 然后从身下拿出那个长盒子来给董淑慎瞧,“慎儿姐姐,二哥送我的新婚贺礼。” 董淑慎知道是什么,梅鹤卿在信里提到过。 梅南枝要打开给她看,那是一把刀,外壳光泽凛冽,刀身是用百炼钢锻造而成,在如今已经几乎没有这么重工的刀具了。 她侧着头赞叹道,“很漂亮啊。” “嗯,是呢。” 马车又行了一段路程,梅南枝大约是晨起太早了,打了个哈欠有了几分倦意。 董淑慎摸了摸她的脸叫她枕着自己肩膀休息会儿,梅南枝笑眯眯地凑过来,“那我就占了二哥的福利喽。” 不知怎得,董淑慎也有些想睡,看着身侧的梅南枝想自己是不是被她染上睡意了。 想着两人都睡着不太好,故而她掀开帘子去看,问那喜娘,“到何处了?” 喜娘笑着,“娘子且安心坐着,还得一段路程呢。” 董淑慎又瞧瞧,“这是官道吗?” 喜娘面色一顿,“……自然是。” 董淑慎先前同梅鹤卿去过平江府,走的也是官道,但是此刻……却心觉有些不对。 她往四周看看,确实不是往平江府的路,这些接亲的人可都是长府的啊。 心里猛然一惊,拿起方才喜娘递过来的杯子轻嗅,不对! 董淑慎因为起身的动作大还怕梅南枝被惊醒,扭头一瞧梅南枝几乎没有反应。 “枝枝,枝枝?” 梅南枝不应。 她立刻推开车门,对着车夫道,“停下!” 周遭的人不解,车夫继续赶着车,董淑慎站起身来直接从车夫手中把缰绳扯住,麻绳狠厉地摩擦着手心。 喜娘急忙跑过来,“诶呀,娘子这是做什么?耽误了三小姐的吉时可就不好了。” 董淑慎冷眼看着她,“你这是去平江府的路吗?你给三小姐的茶水果子里放了什么,自己不清楚吗?” 喜娘没想到董淑慎居然发现了,往后退几步辩解道,“娘子真是开玩笑,老奴……老奴怎么会给三小姐吃食里放东西呢。” “是吗?” 董淑慎从里间端出来,“那你吃。” “这……这,娘子,这是三小姐的吃食,我……” “吃不吃!” 董淑慎声音陡然提高,喜娘被吓得一哆嗦,推搡着,“我不能吃,我……” “呵。”她从马车上下来,看着接亲的人,“你们这些人是送三小姐到长府的,不走官道,是何居心?” 他们这些人哪里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听从上头安排要绕远路。 “耽误了吉时,谁负责?” 众人皆以为陪三小姐来的这个娘子看着温柔和气,没想到凛眉肃目在她那张稠艳的脸上到叫人多了些凌厉的压迫。 “你们知晓今日送到人是谁吗?她是梅阁老的三女,是都虞侯,府台大人的亲妹妹,出了事你们脑袋还想不想要?” 喜娘倒是明白些眉目,只是董淑慎看着她冷笑一声,拔出了那把唐刀架在她脖子上,“怎得,还不换道?” 底下的人面面相觑,喜娘性命忧已只好吩咐着他们快行。 梅府的人很少,主要是梅南枝想着自己会武功,大意得很。 董淑慎把自己的披帛拆下来捆住喜娘的手,拉着她上车,梅南枝还未醒。 这长家究竟是想做什么? 她有些不懂,毕竟董淑慎这些日子在临安并不知晓朝堂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凌霜,你过来。” 凌霜附耳贴过来,“娘子,您吩咐。” 董淑慎瞧了瞧梅南枝带的婢女,对凌霜道,“枝枝是不是当初由圣上指的婚?” “你带着三小姐婢女回去,先这样……” 喜娘迫于董淑慎的威严不敢开口,董淑慎叫人打了清水重新唤醒梅南枝。 梅南枝晕晕乎乎地醒来,手脚都还是软的,“怎,怎么了?” 董淑慎问她,“长大人最近有寻过你吗?” “什,什么?” 梅南枝依旧不明所以,董淑慎敛眉,叫她歇着,自己出去驾了车,她疑心软的不行有些人就来硬的了。 只是现下,她还没看透。 平江府长家。 长淮景和妻子都端坐着,新郎却不在。 “这样会不会不好,云儿若是醒了。” 长淮景眸光阴毒,“我是为了整个长家。” 果不其然,董淑慎身后果然有人追来,梅南枝像是被下了松经软骨散,毫无力气。 “二,二嫂……” 董淑慎深吸一口气,握紧手中的刀,“枝枝别怕。” 梅南枝紧咬着唇,“二哥怕要打死我了。” 马车外厮杀,董淑慎驾着马车飞快,忽而有一男子快步赶上,他蒙着面。 因为是男子,力气大,拽着缰绳不得脱。 董淑慎手里的刀被他一把夺取,两厢对视,那男子看着董淑慎额上的汗笑了一声,“姑娘,让开。” 她心跳的很快,梅南枝拼命想往她那边移动发现自己腿软的不行。 董淑慎强迫自己镇定,手心里全是汗,马车速度很快颠簸的厉害,她想到梅鹤卿先前摸着她的脖颈,对她道。 “慎儿,先前你刺我胸口我死不了。” “要是真的想杀一个人……” 她立即从头上拔下一支簪子,对着那男子脖子上的脉络狠狠地扎了下去。 蒙面的男人没有想到,血立刻喷涌出来,董淑慎立刻偏过头去,朝着他用力蹬了一脚。 她重新驾车,跌倒地上的人捂着脖子,身后的人追过来,喊了一句,“席大人。” 董淑慎没有听见,带着梅南枝往长府赶去。 长府那厢,长淮景对着宾客不住的道歉,明里暗里众人却是都言梅三小姐不知礼数误了吉时。 有人来报,“老……老爷,三,三小姐被一伙山匪劫走了。” 宾客们皆哑然,“什,什么?” “怎会如此?” “诶呀,那……那些山匪,这不是给我们长家脸上抹黑嘛。” “谁说不是,怎么偏偏遇到这种事情。” “这婚还如何成啊。” 长淮景正准备说原先就备好的说辞,却见一辆马车驶来,为首的女子一大片衣裳上像染水红色没染均匀,近来一看居然是大片血迹。 梅南枝身子感觉好些了,刚打开帘子就听的长淮景的声音。 “我儿的打算是,休妻。” 壹佰陆拾捌.梅挚罢相 休妻? 梅南枝掀开盖头,推开车门,董淑慎侧头看她,“长伯父,您这是何意?” 董淑慎心里一紧,担忧道,“……枝枝。” 她借着董淑慎手上的力气从马车上下来,一身火红色的嫁衣映衬着她灼人明艳的脸,长淮景心里“咯噔”一声,看向来报信的人。 报信的人不明所以,他明明收到的信是……抬头瞧见董淑慎凌厉的目光,身上干涸的血迹,这人忽然有些胆寒。 梅南枝脚步虚浮,硬撑着自己走过去,如今谁还不知道是长家在搞鬼,不想娶便算了,这么羞辱于她,今日倘若不是董淑慎,她该会怎样? 落到怎样一个境地? 他们是如何敢的! 长淮景目光阴恻恻的又换了一副颜色对着梅南枝,“三小姐,这是怎么了?可是路上发生了什么?” 梅南枝恶心于眼前人的虚伪,冷声问,“长云呢?” 长夫人面色僵住,长淮景见状赶紧叫人把长云叫醒,却在面前打着哈哈,“三小姐莫着急,长云等的久了先回院子里去了。” “是吗?” 梅南枝看着众人,仿佛都是睁着眼睛来看她笑话的,她从小被父兄宠着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 她声音清脆此刻多了几分坚强,“我乃你们长府明媒正娶,尔等却在路上设陷阱埋伏,究竟是何用意?” 没有人敢回答她,长淮景心里有他的算盘,眼下只能把这个姑奶奶哄进去了。 “三小姐,接亲的人有接亲的人的不是,老夫定然好好盘问处罚,吉时已到,咱们,” 董淑慎打断他的话,把绑着的那个喜娘扔了下去,“长老爷,这喜娘不是你们长府派来的?她在三小姐茶水里搁东西,不是你们授意?” “如今看着三小姐完完整整地出现在这儿,慌神了?” 她直接刺破他们虚伪的嘴脸,长淮景面露苦色,一身红衣的长云才踉跄着奔来。 “枝枝!” 梅南枝看向长云,开口问他,“今日之事,你知不知晓?” 长云皱眉,摇着头,“枝枝,我……” 他一早就没有了意识,直到刚刚才被弄醒。 他朝她过来,想牵她的手,梅南枝躲开,“长云,你们长家什么意思?” “若不是我二嫂,我今日被人下药,不知道带到何处,然后误了吉时,再顺理成章地被你们长家休弃!” 长云满眼的不可思议,转身看向长淮景,“爹?” 长淮景嘴角抽了两下,“三小姐,你在说什么?这同我们长家有何关系,都是那些山匪的错,下人们懒怠责罚他们就是,不要耽误了你和长云的吉时啊。” 梅南枝把头上的凤冠娶下,一头青丝散落,眼眶发红看着长云,“长云,我不嫁了。” 长云慌忙地去拉她,言语无措,“枝枝,怎么了?我……枝枝,不要。” 她用力把手从他手里抽出来,“你们家太叫人恶心!” 长云看向长淮景,“爹爹,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究竟干了什么!” 长淮景被大喇喇地揭露,也不想再装了,梅家已经是众矢之的,墙倒众人推。 今日过后,谁还管她是梅家三小姐。 他从台阶上慢慢踱步下来,望着梅南枝开口,“三小姐真的不嫁吗?” 梅南枝忍着想反胃的恶心,斩钉截铁,“我不嫁。” 长淮景笑了一声,“好,来人,叫大公子写休书。” 长云拉着他的袖子,“爹!您这是什么意思?” “三小姐既然如此,污蔑我长家,那我长家也供不起三小姐这尊大佛。” 他倒是端的一副清正模样,董淑慎嗤他,“长老爷,您好不要脸,恶人先告状!平日不敢得罪梅相公,今日怎么敢了?” 她已经猜到怕是今日梅挚在朝堂上会出事,大树倒了这些宵小也敢放肆了。 长淮景冷笑,“随便你们如何讲,我长家没有做过的事情就是没有做过!好心好意迎三小姐入门,谁知竟然遭此污蔑,断然不能忍受!” “长云,写!” 长云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他“噗通”一声给长淮景跪下,“爹爹!我不会写休书的,我不写!” 周遭的人像是在看笑话一般,董淑慎握着梅南枝的手叫她别怕。 长淮景扬起手来“啪”地打了长云一巴掌,“没出息的逆子!人家都这么羞辱你长家了,你还舍不得!” 他直接拿过来毛笔,对身边的人道,“请文书来!” 长云的脸上五指印显现,他又去求他母亲,“娘!你们在干什么?这是孩儿的婚礼,孩儿好不容易娶到心爱的女子,你们在干什么啊?” 长夫人被他抓着衣裙,只好侧过身去,不予理会。 待文书过来,长淮景催促他写休书,董淑慎站一边冷冷瞧着这做戏之人。 长云跪着扑过去,“不,不能写!不能写!” 长淮景叫人把他按住,文书很快写完一封休书,随后长淮景用力把长云拉扯过来,要他画押。 “爹!爹!” 他声嘶力竭,手上力气之大,几乎要把骨头折断,长淮景见他这副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就算今日把他的手折断,也要让他画押!” 家丁的力气不小,长云是大理寺三卿里唯一一个完全没有半点儿武功的进士出身,他坚决不屈从,梅南枝听到了指骨断裂的声音。 她忍不住小声呼叫,“长云!” 长淮景狠着心,拖着他的手在纸上按了手印,长云死死地抱着他的腿,“爹!不要!” “还愣着干什么,把大公子带下去!” “你们放开我!放开我!” 长云拼命挣扎,长淮景拿着那封休书朝着梅南枝方向走过来,董淑慎听着有马蹄声,心道还是等来了。 她正要开口,大约人的潜力在保护自己心爱的人时候是无限的,长云挣脱束缚,新郎官红色衣裳被撕扯的四分五裂,他半跑半趔趄,伸手长淮景手里那封休书拿过来撕烂。 长淮景又想打人,董淑慎却瞧着驾着过来的那辆马车,只不过她惊喜的是,下来的人居然是董温惠。 “阿姐!你怎么来了?” 董温惠拿着当初圣上赐婚的圣旨,她挂着的是公主府的玉牌,“慎儿,阿姐怎么能看你有事呢。” 不是谁都有资格拿圣旨的,既然董温惠来了也证实了董淑慎心中所想,梅挚大约是出事了。 董温惠既拿来了圣旨,董淑慎便更有底气,“长老爷,休妻?你也配?” “圣旨上写的三小姐出嫁之礼可按县主之仪,赐半副公主的仪仗,要休也是三小姐休了你们。” 长淮景皱眉,董淑慎怎么还记得有这一茬?他一时得意忘形,把圣旨都给忘记了。 “怎得长老爷,不认?” 梅南枝快步走向那个文书,把笔墨纸砚拿来,挥毫往纸上写下,然后也不管墨迹干未干扔到长云身上,“是我休了你,你们长家不配!” 薄薄的一张纸,指尖砸到长云额角,尖锐的纸张划出一道血痕,他跪在地上拉着她的裙摆,哀求道,“枝枝。” 梅南枝深吸一口气,“长云,你我……不合适。” 她转身,“二嫂,我们……回去。” “枝枝!枝枝——” 长云膝盖手掌尽被磨出了伤痕,跌到地上整个身子匍匐摔下,他的右手软绵绵的根本抓不住她的衣角。 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临安朝堂,皇帝方才勾红了梅挚贬往儋州的折子。 梅挚其实知道,他查江西势必牵动其他各路,朝堂上人人自危,真的狠刀子动下去 这朝廷中有几人是干净的。 他愿自请革去中书的职位,请圣上能好好地肃清江西吏治,肃清朝廷吏治。 可是他到底过于理想主义,生于此朝,未逢明主。 朝中弹劾的奏折,俱是向着梅挚当年从山东带回来的一批党人,这些人明明都被四散在各地,却还是有人提起他们。 说他们同梅挚一样,诽谤朝廷,心怀不满,心思不安。 扣帽子太容易也太简单,身处浊流干净的人反而显得格格不入,浑身是错。 满天淹没的奏折,像是在逼迫梅挚做选择,这已经是他为数不多的乡党。 垂拱殿上。 梅挚望着满朝文武,一个个衣冠禽兽,他撩开袍子跪地,“圣上。” “臣今日去,非认臣有私党。” “臣自出仕以来,从来只有朝廷和百姓,而今朝中党争不断,奸佞未除,人人因私而忘公,置天下黎民于不顾。” “自建国百年来,积弊难返,非亡于外患必乱于内廷。” 梅挚此言一出,有人呵斥,“梅阁老,你这是在说什么?怎得,我朝就你一个忠臣,一个能臣?” 他不理那人,只对着圣上叩首,“圣明无愧于陛下,还请圣上三思。” “臣身死而无憾。” 皇帝看着梅挚,心中五味杂陈,梅挚站起身来,一步一步朝垂拱殿出去。 能臣未遇明主,枭雄错于乱世。 他满怀希望与理想,却不知道在这个时代,或许再有二百年才能再次实现一统中原的愿望。 秋雨寒凉,梅怀北扶着梅挚回去,梅挚吩咐他,“不要叫你二弟知道。” “爹。” “叫他好好处理政务。” 梅怀北叹了口气,“是。” 董淑慎带着梅南枝回来了,蒋春华叹气又捏地帕子发紧,长家那种拜高踩低又手段阴毒的人。 她难免不跟梅挚生气,在梅挚回来的时候就冲他禁不住地大喊,“梅挚!你是全你的仁义了,鹤卿,南枝都因为你落得个什么下场!” “老二那时候还那么小,你明明有机会去救他,可是你就是不去,你说怕被偷袭,结果呢?老二丢了那么久!你倒是护着你的百姓了!” “枝枝,若不是这次因为你,他们哪敢欺负枝枝!你知不知道长家做了什么?你知不知道!” “你个没有心肝的人!你去成你的大道,把我们这些人都晾在一旁自生自灭罢了!” 蒋春华多年的委屈全部倾倒,梅南枝也不说话,她靠着董淑慎眼泪还未干。 梅挚站在庭院外,秋风一阵阵刮来,身后弥漫着淡淡雾气,有雨点零星滴落。 他一句话未说,站了一会儿静静地离开。 董淑慎轻叹一口气,陪着梅南枝和蒋春华平复情绪。 夜间用完饭之后,董淑慎要辞行了,经过小径廊亭的时候碰到了梅挚。 他在亭中坐着,雨幕细密落下,秋风吹气斑白的两鬓,枯叶沾湿落地在水波里荡开涟漪,显得有些孤寂。 “听鹤卿说,你有个小字唤夭夭?” 董淑慎过去行礼,弯了弯唇角点头,“是,鹤卿这都向您说了。” 梅挚示意她坐下,董淑慎规矩地坐到对面。 “女孩儿家,还是活泼些好。” 他跟旁人家养女儿不一样,不是一味宠着反而要求不比两个哥哥低,要她能明理要她能自立。 “鹤卿啊。” 梅挚笑了一下,眼角的纹路蹙到一起,“他长得向他姑母。” “侄儿仿姑母嘛,他姑母是我们那里十里八乡有名的美人儿。” “只是后来……” 他的姑母被敌国人掳去,结局自然可以料见。 “国破山河啊。” 梅挚长叹一口气,心中积郁难疏。 董淑慎看着他花白的头发,梅挚是从北方回来的,这么几年都在想北伐,想收复。 无奈不得朝廷信任,没有多大实权。 “梅相公,我想鹤卿他不是不理解您。” 梅挚笑了一声,“慎儿,鹤卿这个孩子不比怀北和南枝,日后还请你多为他花两分心思。” “我看得出来,只有你能影响鹤卿,这孩子只听你的。” 他说着又笑两声,雨水倾斜进来,打湿亭廊边缘,“鹤卿倒是眼光很好。” “慎儿,你真是个太好的姑娘。” 董淑慎有些不好意思,便问梅挚,“儋州那么远,圣上不怜您年迈?” 梅挚摆了摆手,“再远,也还是我朝国土。” “家乡没了,何处……都一样。” 董淑慎听着更心酸了,梅挚闭了闭眼,有淡淡水痕从沟壑处滑落。 他随手拨弄起案桌上的琴弦,“白首为功名,旧山松竹老。” 手里的琴弦突然崩断,梅挚一愣,又苦笑,“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壹佰陆拾玖.秋雨连连 梅府。 今岁雨水多,池塘里荷叶枯败一副残景,门口的灯笼一只亮一只灯火昏暗,积了一片水洼,凉的人发颤。 “小姐,姑爷……不是,长大人还跪着呢。” 梅南枝朝外看了一眼,绞头发的手劲儿加大,“他爱跪叫他跪着。” 雨水顺着长云的脸上划过,一身红色的喜服贴在身上,大红色变成了暗红,指节冷的发白。 “大公子,您这是何必呢?” 长云又往下叩首,“梅大人,千错万错都是小婿的错,是我对不起枝枝。” “家父所做一切,小婿先前并不知晓。” 梅府前青石板砖上,雨水呈红色顺着流出。 梅挚叹了口气,蒋春华正在收拾行囊,“叫他回去。” “原以为安顿好枝枝,没想到长淮景简直是狼心狗肺。” 不止是长淮景如今私下里同李榒的关系,更重要的是梅挚要求圣上彻查各州府,这就是要他们这些大士绅的命。 私下吞了百姓多少土地,又造成了多少流民,偏偏这些大地主连税都不用交。 这一带本就是朝廷赋税重地,真要查起来怎么也不能善了。 蒋春华也怨恨自己当初识人不清,长淮景提亲时候态度有多好后来翻脸就多叫人恶心。 她边收拾东西边絮絮叨叨,“你都这么大了,圣上竟然连宽限几天都不肯吗?” “为他赵家的朝廷付出了多少?怀北在宫里,鹤卿在江西,不知道有什么对不起他的!” “你瞅瞅哪个做到中书位置的像你一样?谁不恩荫自己的儿子女儿,早都是人人称的小阁老了,偏偏放你这里,什么都不算。” 梅挚也任由她絮叨,只是言,“你也年纪不小了,就不要跟着我跑了。” “这么些年你我聚少离多,太劳累了。” 蒋春华眼里噙着泪水,“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十七岁嫁给你,先后跟你有三个孩子,风风雨雨多少年了,我能让你一个人去儋州那种苦寒之地?” 梅挚纵使再硬此刻心里也不是滋味儿,又酸又胀,“春华,怀北还在临安,不然你去赣州寻鹤卿也行,你是他母亲,他不会不管你的。” “梅挚,你也休想抛下我,管他什么儋州亦或是流放到海上,我也陪着你去。” 他眼眶有些发酸,门被敲开,蒋春华擦擦眼角的泪转过身去,梅挚手在她背上轻轻拍着,“枝枝?你怎么过来了?” 梅南枝福身行礼,“爹爹,娘,孩儿跟你们一同去。” 梅挚,“你这不是胡闹吗?你当儋州是什么好玩儿的地方吗?那是流放的地儿,苦寒的很,你去做什么?” “爹爹,我留在临安做什么?当一个笑话吗?大婚之日,被休弃,纵使后来有慎儿姐姐过来,可是我留在这里……就一天也忘不掉。” 蒋春华过来拉着她的手,“闺女啊,咱们日后还可以寻别的郎君,不能因为他一辈子不嫁人啊。” 梅南枝不愿意,“娘,我心意已决,你们若是不让我跟着去,那我就削发去。” 除了这样的耻辱,对于梅南枝而言,她这颗心再也不会为旁人跳动。 可是她和长云……再也没可能了。 梅挚又叹了口气,“枝枝啊,不行就去寻你二哥去,叫他多照拂照拂你。” 梅南枝摇头,“你们二位年迈,身旁又没有人侍候,我怎么能自己走开而不顾你们呢?为人子首要尽孝,爹,娘,你们别再说了,我回去收拾东西了。” “枝枝!” 梅南枝从梅挚的院子里出来,身后的婢女打着伞跟紧“小姐。” “走,出去看看。” 府门推开,长云脸色发白,嘴唇有些青紫,跪在雨里像院外石雕一般浑身没有知觉。 “枝枝!” 见到梅南枝出来,他慌忙地往前,“啪”地一声摔倒水里,水花肆意地溅起。 梅南枝拧眉,硬着声音,“长云,你回去。” 长云跪着往前一步,“枝枝,我不知道我爹会那样,我……对不起,对不起枝枝。” 她抬起头眼眶发热,“……那又如何?你们长家做下那样的事情,如今!你觉得还能善了吗?” 长云心里已经千疮百孔,冰冷地如一块铁,“枝枝,可是我……可是我。” 他语气断断续续,眼角的泪混着冰冷的雨水,“我……” 梅南枝深吸一口气,扭回去不再看他,“又如何?长云,我也曾满怀欣喜的想嫁给你,也以为……能同你过一辈子。” 长云上前拉着她的裙摆,低下头又仰起,“枝枝,那我们怎么办?” 他垂着头,尽量保持着距离怕自己沾湿她的裙摆,反复重复着,“我舍不得你,我舍不得你……” “枝枝……我,我……” 声音哽咽,喉咙间塞了一团湿润棉花越来越沉越来越重。 “枝枝,我……我已经同我父亲断了关系,长家再同我没关系了。” 长云垂着头,梅南枝身边撑伞的婢女感慨,头一次在大理寺见到长云的时候,她还觉得自己家小姐眼光真好。 毕竟在梅家,大公子梅怀北长的像梅挚,面容硬朗刚毅,二公子两人都不像多了几分阴柔。 独独长云,一副书生的模样全然不像已经做官了,面白唇红,规规矩矩很是知礼,对谁都很尊重。 如今二人却出了这一档子事,怎么能不令人唏嘘。 梅南枝心口发疼,她实在受不了长云这个样子,“长大人,你怎么可能断绝?你是官身,是你们长家的庇护,他会舍得?” 长云蓦然垂眸,嗓音闷重,“我……我,可以。” 他说的极其没有底气,他是可以单方面不认长淮景那个父亲,可是家中还有他母亲,祖母祖父,兄弟姊妹。 怎么可能因为一句断绝关系就彻彻底底,梅南枝了解长云,他一向仁心慈爱,在家兄友弟恭,孝敬父母长辈,这种让他选择的难题,他做不出来。 梅南枝心道自己不能再与之纠缠了,拉着自己的裙摆从他手里拽出来,“长大人,就当你我……做了一个梦。” 她抬步要走,长云慌忙地再次拉住她的裙摆,“枝枝,枝枝,不要,不要……” “我不能当成一个梦,你叫我如何当成一个梦啊。” 那些切切实实的心动,初次在大理寺见她第一面就泛起的涟漪,他的心里一步一步地放下这个明艳的少女,想娶她想和她白首。 他从来没有想过,把她从他这里剔除是什么样的感受,他做不到。 长云松开她的裙摆从自己衣裳里摸,焦急地摸出一块儿带着体温的莹润白色玉佩,他固执地要梅南枝转身。 拉着她的裙摆晃动,“枝枝,你之前不是说想要块玉佩吗?这块玉石我打磨了好久,你看一眼,你喜不喜欢。” 他紧紧拉着她的裙摆,脸颊蹭着布料,执拗地往她手里塞,梅南枝如同在受凌迟,刀刀不要命却刀刀疼的生不如死。 她转过身来手里捏着玉佩,“这么好的玉石,又是谁孝敬给你爹的?贪了多少民脂民膏,我嫌恶心。” 长云接着扔到他怀里的玉佩,摇着头,“不,不是,是我用俸禄攒的,是我攒的,枝枝,干净的是干净的。” 他又往梅南枝手里塞,梅南枝坚决不收,她仰起头来依旧是两行清泪,稳着颤声,“歹竹如何出好笋?纵使只这一样,还有旁的呢?” “长云,我会陪我爹爹去儋州,你们长家高门大户,另觅良缘。” 说罢,梅南枝提起裙子来就走,身后的婢女都跟不上她的步伐。 长云愣在原地,连连秋雨丝丝寒凉一寸一寸浸润到心里,他忽然抬起手来照着自己打了一拳,血丝顺着唇角留下。 他真的是个没用的废物。 梅南枝一路小跑进院子,“嘭”地一声关上了门,她再也忍不住了,双手抱膝蹲在地上,哭出声来。 火红的嫁衣还未收起来,她把它扯到身上,幻想自己还是他一天的新娘。 董淑慎今日没有回家而是跟着董温惠回了她这里,沐浴完之后两姐妹像小时候那样一起躺在床上,已经好多年没这样过了。 董温惠摸着她的头发,柔声道,“慎儿,三小姐这可怎么办?” 她发顶蹭着董温惠的手,暖洋洋的舒服,其实董淑慎心里更后怕。 如果,没有现在这个江柳,她没有和离而是随着赵朗去了蜀地流放,那枝枝今日该面临的是什么呢? 如今过多了董淑慎都忘记了原来不是这样的,那若是按照原来的结局,阿姐和姐夫又当如何? 董淑慎不敢深想,只觉得后怕,往董温惠怀里凑凑。 她一半脸闷在被子里,“阿姐,你最近身子怎么样?好点儿没有?” 董温惠苦笑,“他一天生死未卜,我这心就一天放不下。” 董淑慎搂着她的腰,安慰道,“阿姐放心,姐夫吉人自有天相。” “慎儿,驸马他……” “阿姐?” 姬良是她父亲这件事董温惠还没有缓过来,那她的母亲…… 董温惠眼角带泪,吸了一下鼻子,“慎儿,我想汴京的秋天了。” “临安的秋天,实在是太凉了。” 长云在梅府跪到整个人没有意识,再次醒来是在大理寺的床上。 他想辞官。 不要再被长家利用! 当他一步一步往外走的时候,院子里昨晚刚下过雨,此刻还是一地潮湿,梅大人种的那棵桃树枝繁叶茂,叶片正往下滴着水。 有宫里的人来大理寺传旨,席玉早就换好官服在等着,瞧见长云斥了一声,“长云,你怎么搞得这般狼狈。” 长云抬头看见席玉脖子上包的白布,不由疑问,“你受伤了?” 席玉面色一僵随即又恢复,“抓逃窜的时候没留神被伤了。” 怕长云再问什么,席玉接着道,“圣上有旨,不要让宣旨公公等久了。” 长云撩开衣袍跟着跪下,席玉淡淡地瞥他一眼。 宣旨公公轻咳两声,展开手里的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大理寺正卿空缺已久,着补了左卿席玉自即日起为大理寺正卿,钦此。” 长云看了一眼席玉,席玉已经叩首,“臣谢圣上隆恩。” 宣旨公公笑着递给席玉,“席大人。” 席玉包给宣旨公公一包金锭,“有劳公公了。” “大人太客气了。” 待人走了之后,长云看着他,“席玉,不,席大人,你……” 席玉拍了拍他的肩膀,“长云,你最近在筹备婚事,大理寺的一切事宜可都是我在忙前忙后,升官儿也不能怨我?” 长云摇头,“非也,席大人,我……下官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在想什么啊?不会认为只有家族恩荫在朝中才可以升官?像我这种没权没势的根本不配沾染六部九卿的正堂对?” 长云刚要开口就被打断,席玉踱步,“可是本官就是升了,靠的不是家族恩荫,而是本官自己。” “你身后有家族,又如何?” 席玉转身离开,留下长云被厚重的乌云笼着,心里沉闷地像是压了一块儿石头。 梅挚离京的时候,江柳反而从江西过来了,董淑慎见到她很高兴,忙出门迎接。 “你怎么来了?” 江柳从马车上下来,拉着她的手,“想来就来了。” 实则,她好像依稀记得梅挚离开临安之后,临安整个开始大变天。 她本科虽然不是学历史的,却因为在博物馆工作过一小段时间,犹如苍蝇见血腥一般想来亲自看看这临安的洪流。 彻彻底底的去感受。 作为……局外人。 董淑慎叫董温惠安排她,自己去城门口送人,江柳笑着对她道,“我还有一封你老公,不是,你相公口头的信。” “他说你最后那两句话,要亲自找你问问。” 董淑慎才想起来自己信后面写什么了,为了偷懒她没有重写而是把那句话勾掉了,估计被他眼尖的看见了。 江柳继续补充,“他还说,叫你别太挂心,梅相公有自己的路要走,别人管不了。” “至于长家,欺负了他妹妹,他会拾掇。” 董淑慎想问为何不给她写信呢? 江柳摊了摊手,“我的锅,不,我的错,我临时要走,梅大人没顾得上。” “不过,他叫我把这个给你。” 董淑慎伸手,江柳把她的手掌打开,香囊里是一把落下的红豆。 壹佰柒.临安风雨 灰青的的天雾蒙蒙的笼着一层细雨,寒意丝丝缕缕渗入,城门口一众人撑着油纸伞,紫色红色衣袍稀稀拉拉站了几个。 “阁老,保重啊。” “儋州路远,如今你已年迈,不要再那么操劳了。” 梅挚不善交友,到临走了朝中送他的人也没几个,还都是些脾气又臭又硬的御史。 他一身青灰色布衣,朴素简练,和各位同僚道别。 “阁老。” 梅挚抬头,是撑伞的王鳌。 “王大人。” 王鳌立马拱手,“不敢不敢,下官哪得阁老这么称呼。” “此去路远,阁老保重。” 梅挚应下。 董淑慎撑着伞到的时候,梅南枝朝她弯了弯唇,一阵马蹄声传来,竟然是大理寺的两位堂官。 席玉翻身下马,给梅挚,蒋春华见礼,而后看向梅南枝,“枝枝,儋州那么远便是非去不可吗?” 梅怀北整理完车马见到席玉身后的长云,气不打一处来,过去就想揪人衣领。 “你还好意思来?你来做什么?” 长云垂眸,额上还有未痊愈的伤,对着梅挚和蒋春华撩开衣袍跪下,“小婿知晓如今再无立场,便是作为朝中官员身份也合该来相送。” 梅怀北觉得他虚伪,一把拉起他的衣领,“长云!你不配,不要再脏了我们梅家最后的一点体面。” 梅南枝上前拉着梅怀北的胳膊,“大哥,算了。” 长云看向梅南枝,声音有些抖,“……枝枝。” “长大人,还是叫我三小姐。” 席玉瞥向他,“长云,你都那样对枝枝了,就别在这儿故作深情了。” 长云下意识想反驳,话到嘴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梅挚在马车中撩开帘子,“枝枝,走。” 梅南枝向董淑慎告别,长云还未起身,梅怀北瞪了他一眼过去牵马。 他伏低身子叩首,直到马车渐行渐远。 董淑慎刚准备离开,便听到席玉对着长云道,“起来,装什么装?” 长云约是有些怒意,“席大人,你又是何必呢?” 她这才感觉长云这个人,明明被辱还能如此,说出来的话依旧没有那么偏激。 他好像一潭无风无波的湖水,静静地忍下所有。 席玉压不住自己的愤怒,拉着他的领子,“你明明都娶了她,还任由你家里人那么对她?现在还来惺惺作态?” “长云,你真虚伪!” 长云像忽然被泼下一瓢冷水,表情忍着极大的痛苦,几乎要把他整个人背过气去。 董淑慎停下看他们,席玉莫名地不敢同她对视,骑着马就走了。 这是为何? “董娘子。” 长云唤她,董淑慎移步过去。 他眼眶发红,里头埋着红血丝,“梅大人……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董淑慎微愣,他说的应该是鹤卿。 “长大人,鹤卿他,” 长云捏了捏拳,“……我对不起他。” * 董淑慎一路上心里五味杂陈,直到回到家里思绪依然难平。 打开门,倒是何琴在清点聘礼。 “慎儿,你回来了?怪母亲没有去送送,已经走了?” 董淑慎点头,她去都显得不好,更别说她的父母,叫梅家人面子上受损。 何琴过来拉她的手,“慎儿呀,别多想了,反正老子儿子不是一个样。” “母亲,梅相公他是为了朝廷和百姓。” “诶呀,我知道嘛,不要说的你母亲什么都不懂,只知道眼里这些聘礼。” 董季远在远处唤她,“行了,你快过来,妇人家家的,慎儿早上醒的早,叫她再歇歇。” 何琴冲着他翻了个白眼,“好了好了,我不多嘴,慎儿你快去再躺会儿。” 董淑慎今日还有事情,便问,“来的那个姑娘呢?” 一说这个何琴瘪嘴嘀咕,“就没见过妻妾还能处这么好的。” “母亲?” “在你的院子,还睡着呢。” 董淑慎边走边对何琴道,“母亲,不管我们以前是什么身份,现在这个姑娘,就是你女儿最好的友人。” 何琴对着她的背影咕哝,“好好好,友人友人。” * 董淑慎推门进去,江柳鸠占鹊巢的躺在她的床上,人倒是没有睡着。 “相爷走了?” 她过去坐到床边,“嗯,走了。” 江柳爬到她腿上枕着,“伤心难受呢?” 董淑慎接着点头,“嗯。” 她抬手搓搓她的背,“没事儿,像他这样的人已经够闪耀了。” 江柳如是说,董淑慎蓦然一愣,她有时候总觉得江柳说些置身事外的话却总能一语中的,倒显得她身在此山中中了。 “柳儿,你是不是知道,” 梅相公的结局? 她到底没有问出来,抽离不开。 “淑慎,带我去你们绣院玩儿玩儿。” 董淑慎笑笑,“临安城还不够满足你那个叫什么?” 江柳接话,“小布尔乔亚!资本主义糜烂享受。” “对!虽然我不太懂,但是你确定要去?” “我一个人待着无聊嘛。” 尤其是何琴的眼神,叫江柳觉得像是小时候乡下家里养的护犊子的老母鸡,显然何琴的脑子被裹的比较严重,还是怕她会欺负她女儿。 不过董淑慎带着江柳去了绣院,却接到宫里的旨意,太后娘娘想叫万寿节热闹热闹,宫妃们的衣裳要寻些新样子。 江柳歪着头,“进宫?带我去见识见识!” 董淑慎无奈对她约法三章,“你这般不知礼法,那样的地方冲撞了宫里的娘娘们如何是好?” “我就跟在你身后,也不行?” “我不一定能尽快回来,若是在宫里绣东西,怕是月余,要到深冬了。” 江柳思来想去还是点头,“我不能没有你。” 她已经觉得有些东西在悄然变化了,可是她现在还是旁观者的心态,想去看看皇宫究竟长什么样子。 董淑慎瞧着她,“你要是真想去,只能委屈你扮做我的婢女。” 江柳毫不在乎,“没问题!” 董淑慎失笑,“柳儿,你……” “我怎么?” “我有些羡慕造就你的环境。” 江柳打哈哈,“羡慕我做什么?给人当牛做马?只是一座山换成了另外一座山而已。” 她到挺高兴同董淑慎讲这些,反正她听不懂。 壹佰柒拾壹.贵妃娘娘 董淑慎被安排在宫里的绣院里给两位娘娘绣常服,一位是李皇后一位是贵妃娘娘。 竹姑姑是旧识,领着董淑慎给各位宫人介绍,“这位啊,就是我常常向你们提起的绣工冠绝临安城的董娘子。” “圣上,太后娘娘都大加赞赏过,山河图都交由她去绣制,此次也都叫大家瞧瞧董娘子的技艺。” 董淑慎连道不敢,“竹姑姑谬赞了,我怎敢向宫里的姐妹们卖弄,折煞我了。” 竹姑姑拉着她的手,“诶,说这些做什么?宫里绣院进来的都是一批小丫头,头次那些人换走了。” “都不经事儿,活儿也不精细,挨了几次骂了,若不是这次你能来,我怕老了也不得善终诶。” “姑姑辛苦了。” “不说这话,你这次能帮我一些啊,年节我还能多领点儿赏不是。” 两人在这厢说话,江柳却看见一个小太监模样得人在瞧董淑慎。 她不由就直接开口,“姑姑,你们宫里绣院还有男人呢?” 董淑慎这才顺着视线看过去,果不其然人群里有一位阴柔的男人,他也是绣院的? 竹姑姑笑着,“二位有所不知,今年换人的时候,这个小伙子硬生生把几个老绣娘都比了下去,破例进了宫里。” “这倒少见。” 底下几个小姑娘咬耳朵,“什么少见。” “还不是她家亲戚,不知道塞了多少钱。” 那名小太监主动过来,“董娘子安。” 董淑慎发现人和人还是不同,纵然总有人说鹤卿那张脸阴柔昳丽,但他多少是带着锋利棱角的,气质不同。 眼前的人约莫是宫里人的缘故,有些拿腔作势。 “诶,尊驾怎么称呼?” 小太监露出虎牙,“小雪。” “雪公公?” “娘子客气了。” * 刺绣是一个很漫长又很消耗时间的活计,江柳已经开始后悔同董淑慎进宫了。 董淑慎安慰她,“你想说什么都可以,只要不提及宫里贵人,不要冒犯,我都听着,听你发牢骚。” 江柳撑着脑袋,“你当你是国王,我是皇后,怕被杀头给你讲一千零一夜呢?” “这又是什么?” “就是……” 门外,雪公公对竹姑姑耳语,“姑姑,真叫她都包了?咱们宫里的人会不会显得太无能了。” 一位皇后,一位贵妃。 竹姑姑在他胳膊上掐了一下,“闭嘴,你不瞧瞧现在绣院里多少人说道咱们,还不安分,我同你讲了,这个人你惹不起。” “届时闯下大祸,可别怪我翻脸无情。” 雪公公在竹姑姑走后,撩开衣裳,雪白肌肤下一片青紫,正是她刚刚用力掐的。 他又看了一眼董淑慎的门,听到里头的笑声。 董淑慎和江柳在宫里待到快要到年关,她才把两位娘娘的衣裳绣好,前前后后快两个月时间了。 江柳伸了伸懒腰,“终于刑满释放了。” “叫你不要来的。” 她笑嘻嘻地挽着她的胳膊,“谁叫我只同你相好呢,离了你我去哪儿?” 江柳无意识的一句话,董淑慎侧眸看她,喃喃道,“柳儿,你是我第一个真正的好朋友。” “咦,你怎么这么肉麻了。” 董淑慎笑笑,“实话。” “那我问你一个问题,我和梅鹤卿同时掉入水里,你救谁?” 董淑慎,“……?” 江柳看清她“重色轻友”的嘴脸,审判她,“见死不救,是不是?算什么好朋友?” 董淑慎当即打断,“说什么瞎话。” 江柳还没反应过来,而后才发现她刚刚说了,死? 呸呸呸!她柳姐长命百岁! 好死不如赖活着! * 送冬衣这日,董淑慎还得在宫里绣院侯着,竹姑姑带着人去皇后和贵妃宫里。 宫里人皆知晓,慈元殿那位正宫可是远远比不上延春殿那位。 贵妃宠冠六宫,纵使皇后育有大皇子,家中父亲兄长都在朝中为大员,但皇帝不宠爱在这后宫也如同摆设。 不过也有人说贵妃轻佻的,没有生育,屡屡越权,皇上竟也纵着不管,贵妃也不怕来日大皇子登基后报复,真是奇了。 昔日戚夫人育有皇子嚣张日后的结局贵妃难道不闻吗? 竹姑姑捧着新衣去了慈元殿,正巧碰到贵妃也在皇后宫里。 若说贵妃受宠也不是没有道理的,竹姑姑见得贵妃次数不多,但每次都不得不承认贵妃得美貌世间绝无二色。 李皇后端着热茶抿了一口,“妹妹先看。” 贵妃倒也不客气,“多谢姐姐。” 宫装呈上去,竹姑姑等着领赏,她看过董淑慎绣的定然能让各位娘娘满意。 贵妃刚掀开,心里“咯噔”一声,随即李皇后手指抚摸过衣裳上的刺绣,质疑地问她,“妹妹,你上头绣的什么?” 她瞧着衣裳上的牡丹,轻轻一笑,“皇后娘娘,嫔妾不喜欢这花。” 衣裳上的牡丹刺绣,被贵妃拿下头上的簪子来挑开一处,微微一拉,一圈一圈丝线抽开,牡丹看着比李皇后衣裳的芍药还小。 李皇后不解贵妃这是做什么,竹姑姑见状已经被吓到,怎么会这样? 贵妃成衣上是牡丹,皇后成衣上居然是芍药? “这是谁绣的?” 皇后发话,竹姑姑额头上一层汗,哆哆嗦嗦的正要回话被贵妃打断。 “娘娘,您没有做过成衣怕是不懂,怪不得绣娘,她们看到的只是一块一块料子,缝上去的才是成衣。” “故而想挑拨臣妾与娘娘关系的,也不能怪到这刺绣的人身上。” 李皇后蹙眉,按照她对温素的了解这次怎么觉得话说的有些着急了。 贵妃柔和笑笑,“圣上和太后娘娘近来身子不好,此等拙劣小事姐姐就不必挂心了。” 她身为皇后,后宫的事情却多是贵妃在理,皇帝偏心是明晃晃的,可偏偏她父亲也要她忍,她实在不解。 “竹香,把尚衣局的人叫来。” “是,是。” 竹姑姑感谢贵妃的明察秋毫,贵妃从慈元殿出来对身边的婢女道,“从庆元殿那条路走。” 婢女不禁发问,“娘娘,为何?天寒地冻的,您小心身子。” 贵妃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再不见,怕是没机会再见了。” 她低声喃喃自语,“夭夭应该,长很大了。” 壹佰柒拾贰.爪牙 庆元殿这条路途经宫里绣院,贵妃仪驾经过的时候,宫人都出来行礼。 董淑慎自然不会例外,她低着头恭恭敬敬的,贵妃停下在步辇上看她。 多少年了,怕是有快十年了。 好想伸手摸摸她的头,长大了,真的长大了。 温素不禁眼眶湿润,又不敢让辇轿停太久。 她扣紧步辇扶手,那是一双比董淑慎还漂亮的手,肤色如高山白雪般,指尖晶莹。 “芷兰,走。” 芷兰是从贵妃刚入宫就跟着的,她从来没有见过贵妃这副样子,有些……失神。 董淑慎等人走了之后,才长出一口气,她之前不是诰命没有进过宫,没怎么见过这些娘娘们。 竹姑姑拉着董淑慎的手,大肆渲染方才在慈元殿的惊险,董淑慎心里惊讶,她一开始绣的居然是反的? 果然,她再低调还是有人看不惯她。 不过,“姑姑你是说,贵妃娘娘抽了牡丹的丝线?” 竹姑姑点头,“那可不是,贵妃娘娘真是当机立断,脑子清楚得很。” 江柳插话,“有什么不对吗?” 董淑慎蹙眉手捏着帕子,不对,真的不对。 绣工的好坏不仅仅来源于展示的成品 更重要的是不见线头,干净整洁,方能显得刺绣工艺更精致如画一般,落笔未见笔痕,浑然一体。 她的绣工完全承自于她的姨母,温家是刺绣针黹传家的,只是董淑慎养母自幼眼睛就不好,身子一直虚弱,家里全部教给了老二。 没有人能轻轻松松的找到挑开她的线头啊。 董淑慎问,“贵妃娘娘绣工如何?” 竹姑姑摇了摇头,“咱们这些人又不是娘娘近侍,哪里知道,贵妃娘娘就是绣也是给圣上绣寝衣,绣香囊荷包的,咱们哪能窥见。” 董淑慎又觉得自己想多了,也许贵妃娘娘就是碰巧找到她的线头,或许没有那么迅速,竹姑姑夸大事实了。 她刚要去找那个雪公公算账,便有贵妃身边的人来。 “娘娘说了,她觉得这次刺绣的绣娘不错,很满意,故而有赏。” 董淑慎迟疑一会儿,娘娘怎么还有赏呢? “娘子?” 她反应过来跪下领赏,却瞧见宫人不小心翻折一半袖口绣的万年枝。 心里的疑虑再次掀开,大不敬问道,“姑姑,您也喜欢万年枝吗?” 且,这个绣法?她不禁想靠近瞧瞧。 汀兰把袖口翻回去,“娘子不愧是慧眼,是我家娘娘喜欢。” “贵妃娘娘喜欢万年青?” 董淑慎语气有些急切,汀兰不明所以,但想到娘娘的嘱托不叫她多说话,只是点点头,“谁还没个喜好呢。” “姑姑,我可以看看您袖口的刺绣吗?” 汀兰拒绝她,“娘子,逾越了。” 竹姑姑拉拉董淑慎的袖子,“娘子,这不合规矩。” 董淑慎垂下眼眸,又问了一句,“民女不需向贵妃娘娘谢恩吗?” 汀兰笑笑,“我们家娘娘深居内宫,事务繁忙,娘子有这份心便是了,我会替娘子转告给我家娘娘的。” 话毕,汀兰走了,董淑慎轻微叹了口气,最近是怎么了?魔怔住了? 怎么会产生这样的想法。 江柳收拾好自己的行囊,出来挽着她的手,“怎么了?不回家了?” 董淑慎问竹姑姑,“这次事由便不追问了吗?” 竹姑姑现下巴不得把自己瞥地一干二净,“娘娘派人去尚衣局查了,无论是谁都会严惩不贷,娘子不必心忧。” 离宫的时候,董淑慎特意经过了延春殿门前,宫门半掩瞧不真切。 “娘娘。” 温素靠在软榻上,殿内烧着银丝碳,香炉里袅袅白烟,她手里拿着一个玛瑙蓝雕花香盒,挖了一勺放在铜制的托盘上。 雪片般转瞬化开,一股凉地透彻心扉的香气弥漫。 汀兰从殿外进来,边搓手边道,“娘娘怎得又点这个香了,大冷天的娘娘倒是不嫌寒凉。” 瑞龙脑香,产自极热的婆罗国,香气却全然相反,凉的让人发颤,样子如晶莹剔透的冰片一般。 温素放下香盒,抬眸看她,“董娘子说什么了没有?” 汀兰实话实说,“董娘子问娘娘是不是喜欢万年青。” “噢,还对娘娘把她绣的东西拆了犹疑了一会儿。” 温素稍顿,“你怎么说的?” “奴婢自然没有多话。” 温素盯着铜盘里化开的点点水渍,指尖轻轻摩挲边缘,低声自语,“夭夭心细,怕是已经怀疑了。” “可是她……不能同我染上关系。” “他到底是不放心我。” * 宫里把雪公公赶了出来,在宫门口同董淑慎打了照面。 他依旧那副模样,只是笑着对董淑慎道,“娘子,贵妃娘娘非亲非故,倒是对您照拂。” “老话说的好,贵人命里自带贵气,宵小再如何也总有人搭救。” 董淑慎微眯着眼,“你什么意思?” “贵妃娘娘,没有娘家,没有亲眷,被圣上带进来的也莫名其妙,董娘子不好奇吗?” 她心里一沉,那男人却行礼退下,打量了一眼董淑慎身边的江柳。 江柳瞪他一眼,“看什么看?” “不敢,只是姑娘言行无状,小人瞧着新鲜。” “你再说!” 董淑慎拦着江柳,“柳儿,在宫门口呢。” 她看向雪公公,“你不必对我说这些,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小人能有什么目的,人家的狗罢了。” 雪公公离开后,董淑慎依旧萦绕着一团迷雾,她知道自己已经身处其中,却不得解脱。 两个月都在皇城里,出宫后才惊觉时间之快,御街上已然挂了红灯笼,中段的商铺幡旗都换了颜色,店内一派冬时之景。 “让让,让让!” “大理寺办案。” 董淑慎和江柳被人群挤到边缘,街道中央为首的人是一席红衣的席玉,身后押着几名去衣的官员。 周围得百姓们纷纷小声议论,“这又是哪家的大人啊?” “不知道,前几天已经关进去好几位了,犯什么事都不知道。” “大理寺现在比皇城司还嚣张。” “堂堂司法衙门,如今不知怎得乌烟瘴气的。” “嘘,不要乱说啊。” 董淑慎问一旁的江柳,“柳儿,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江柳是有印象的,只是她这时候应该陪大皇子去了荆湖南路,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回临安。 她刚要说话,便见又押着一人过来,董淑慎心里一坠,梅怀北? 壹佰柒拾叁.冬宜密雪 “梅大哥,梅大哥!” 董淑慎对着梅怀北喊,带着枷的梅怀北寻声望去,“董姑娘?” 她指着他手上的枷,“您这是怎么了?” 梅怀北冷哼一声,“宵小构陷。” 两个月以来,朝廷中一部分官员都不同程度遭到弹劾,停职待参的,贬到外地的,严重的全在大理寺监狱里关着。 这些人大多都是主和派的,有人宁死不屈死在大理寺的监狱里,故而百姓才言大理寺如今法度混乱。 “怎会如此?” 董淑慎攥了攥手,“柳儿,我去大理寺寻寻长大人,你先回去好不好?” “没事,我跟你一起去。” 大理寺门楣未变,石狮子上沾了大半潮湿,依旧威严肃穆。 “哪儿来的,这是大理寺重地,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董淑慎和江柳被挡在门外,里面传来了两人的争吵声。 “大人,当初梅大人在的时候,他虽重刑罚,却也不是滥用,如今您没有证据这不是屈打成招吗?” 这是长云的声音。 席玉冷笑,“长云,你睁开眼睛看看,现在谁是你的上司!” 长云深压一口气,“你这样审案,刑部那边不会通过的,御史台也不会通过的!” “是吗?长少卿这是质疑本官的能力了。” 董淑慎听得里头声音,他二位正副堂官在门口就吵起来了,意见却完全是相左的,可她现在只是想知道梅怀北究竟犯了什么错。 回到家中,董淑慎先问,“凌霜,鹤卿还是没有信吗?” 凌霜摇了摇头,“梅大人许是忙碌呢。” 董淑慎看着阴沉沉的天色,指甲扣到手心里,也不知道他在赣州如何,这么潮湿阴冷的天怕是不少受罪。 董季远提着小茶壶从后院踱步出来,“诶?慎儿回来了。” 董淑慎福身,“父亲。” “诶呦,你娘去街上买东西了,一会儿就回来,这些日子辛苦了,快回来歇歇。” “父亲,您知道梅家大哥犯了什么事吗?” 董季远顿了一下,看了一眼门外,“慎儿啊,你打听这些做什么?” “父亲,您是不是知道?” 董季远叹了口气,“唉,梅怀北是宫里禁军的人,那夜轮到他当职,兵器库进了一群土匪,损了大半。” “啊?怎么会?” “事后有人举报,梅怀北跟那群人有勾结,就交到大理寺问罪了。” “这……”董淑慎怀疑,“怎么可能?” 太过明显的构陷。 “慎儿,你先别操心这个了,不是你操心的事。” 董淑慎依旧不死心,“王大人也不管吗?” 董季远“啧”了一声,“那刑部堂官跟你爹我一样,浑水摸鱼滥竽充数的一把好手。” “过几日就是年关了,这临安估计还要闹一阵子,慎儿,明哲保身才是这乱流里吞不下你的道理啊,你姐姐还说等你回来去寻她呢,别操心了,啊。” 董淑慎不太苟同董季远的看法,她快步回去,打算把今日见到的事情写给梅鹤卿。 * 刑部。 席玉提着一大堆卷宗进来,王鳌眉头皱地能夹死一只苍蝇。 “王大人,怎么了?” 王鳌斥他,“你这是干什么?这么多朝廷大员,一夕之间被你就找出这么多罪来,你叫刑部怎么批复?” 席玉把一摞卷宗“嘭”地扔到案桌上,“怎得,王大人如今装什么高风亮节,您不是向来逐水草而居,顺天时而动嘛。” 王鳌拍了一下桌子,“你怎么同本官讲话的!” 席玉丝毫不惧他的官威,“今日这几个人,王大人是不批吗?” “你给我滚出刑部!” “王大人好大的官威,不知道的还真以为王大人是什么青天大老爷呢,只是不知道王大人……这个认不认?” 席玉两根手指夹着一封书信,王鳌背过身去,“少来我面前故弄玄虚。” 他轻笑一声,“哦?玄虚?绍平二年正月,平江府侵地,致使一家十几口人命丧火海,到王大人这里却是意外?” 王鳌立马看向他,“你说什么?” “王大人,下官还有更多证据,要不要交给御史台看看?” 他当即站起身来,“你到底想干什么?” 席玉把信件装好拍了拍手,“没什么,要王大人的刑部配合而已。” “席玉!” “下官在。” 王鳌没想到这件事会落到席玉的手里,“你到底是谁?” 席玉往前几步,他也不过及冠出头几年的年纪,身量高挑,逼近王鳌,他似乎能闻见席玉衣裳上沾染的血腥气叫他有些反胃。 “王大人不是向来喜好差不多嘛,这次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王鳌背后沁出薄汗,席玉像一把锋利的刀,现已出鞘,杀人不认,非得见血才是。 李榒究竟是从何处找的这人啊! * 到快年节这日,临安城已经血雨腥风了,朝堂上人人自危,新上任的中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纵容。 其实大家也明白,谁在背后操持,上书的御史全丢了官职,圣上近些日子都不怎么见大臣。 二十七这日,席玉这把刀才稍微收敛一天,因为这日太后娘娘薨了,圣上悲恸欲绝一病不起。 临安城全部红灯笼取下,皆为太后娘娘哀悼守灵,整个新年往日热闹的临安寂静的如同棺墓。 除夕下雪了,零零星星的触地即化,董淑慎心里焦躁的很,依然没有收到梅鹤卿的任何信件,她现在不知道梅怀北究竟如何。 大理寺里自尽了两个官员,新年都没有熬过去,可想而知席玉究竟动了怎样的严苛手段。 刑不上大夫,士可杀不可辱在他那里全部不做数,把从太祖留下来的训诫丢的一干二净。 王鳌死气沉沉的坐在刑部里,每勾一笔红就是一个人的命,看的多了他觉得丝丝缕缕都在渗血。 李榒他究竟想做什么? 董淑慎年节陪着董温惠一起过,董温惠心情不好,她不知道许庶现在是死是活。 * 平城。 冬日的平城积雪厚厚的覆盖一层,不说夜间就是白日里太阳光都感受不到什么温度,更不遑一年四季的大风,刮在脸上如刀割一般,身量单薄的人走在路上都要被吹走。 这样的温度,夜间几乎是能冻死人的。 好在有金人赏识汉学,叫许庶在帐篷里教几个半大的孩子念书。 许庶握着书的手上几处冻疮,肿痛刺疼,衣裳是几层单布叠加,坐在火堆旁虚虚地烤着。 “喂,你这汉人怎么不念书了?” 几岁的小孩子不知尊师重道之礼,随意叫嚷。 他抬起头来也不加责怪,只是默默道,“今天是老师家中年节,老师……有些想家了。” 雪愈下愈大,毛绒绒的柳絮一般落地无声,许庶拾起地上的石头刻字,那块大石头上已经满满都是横竖的道道,深深浅浅的记录着。 * 董淑慎陪了董温惠一夜,她哭了一晚上没睡,又不敢让姬良知晓担忧,直到第二天天方破晓董淑慎才回了家中。 何琴在家中燃香敬神,院子里白烟袅袅,董淑慎眼眶发酸,不由地咳嗽两声。 “慎儿回来了?过来磕头。” “母亲,我有些累。” 何琴看到她眼底的红血丝,心疼道,“诶呦,你这是跟你姐姐一晚上没睡,快去再睡会儿。” 董淑慎回了院子,扯过被子来就蒙头睡了过去,她睡得很沉很沉。 好像置身于一片灰白的虚无之中,什么都是假又什么都清晰深刻。 明明她都知道了自己的结局,为什么……还会这样? 有些事情,真的改变不了吗? 梦境沉沉的压着,心口郁结难抒,她很想继续睡又难受地进入不了状态。 “为什么,为什么……” 眼角湿润,滴落到枕头上沾湿一点。 床幔散落,帐子里光很暗,董淑慎把自己缩起来,手紧紧抓着被褥。 朦胧间,她鼻尖嗅到些带着些潮湿的霜雪气,一只胳膊把她轻轻地揽了过来。 “慎儿,做噩梦了?” 壹佰柒拾肆.风雪故人归 熟悉的声音,靠近她的温热气息,董淑慎有些不敢置信地扭头,他没说话,径直起身坐到床榻上,俯身吻了上去。 “唔……” 梅鹤卿略带凉意的手扣着她的手腕,低着头缓缓深入,沾风带雪。 “……鹤,卿。” 她脱了外衣在被衾里睡了须臾,身上温热,梅鹤卿纵然烤了火也略带未散的潮湿寒气,他这么拥着她,耳鬓厮磨,鼻音应她,“嗯。” 董淑慎有些压抑的情绪,被他这么抱在怀里轻柔的吻着,委屈和思念无限交织放大酸酸涩涩的将人吞没。 梅鹤卿抚着她散开的长发,手指划过她眼角的湿润,“慎儿,相公回来了。” 她莫名地更哽咽,在他这里她那些坚强一击即碎,鼻子发酸,眼泪顺着流下。 他抱着她,董淑慎下颌抵在他肩膀上,梅鹤卿轻拍着她的后背,温声道,“不操心那些了好不好?” “临安的风雨不会沾到慎儿的。” 董淑慎哭了半晌,直到觉得脑袋有些发晕,鼻子堵塞,心里的郁结倒是疏解了些。 梅鹤卿听到她不哭了,松开她侧身去看她的脸,董淑慎扭过头去抹了抹眼睛,还带着哭腔,“你,你怎么今日回来了?” 他轻声笑笑,亲她的眼睛,“我想慎儿了,这个理由足够吗?” 董淑慎吸吸鼻子,手上没什么力气地推了他一下,咕哝抱怨,“为什么这几个月都不给我写信了?” 梅鹤卿轻叹口气,手掌覆在她的头上,“相公太忙了,给慎儿赔罪好不好?” 真实情况是,赣州形势复杂又多年积弊,断人钱财如杀人父母,他面临的问题远远比表面上更凶险。 江柳回临安的时候他刚好查到一桩大案,结果就是被困在矿洞里快两个月,好在不是没有准备,此案了结后,对整个江西南路也算是敲山震虎了。 后续有赵恒云在,推行政策也会方便很多。 董淑慎这才好好看向他,手指抚上他的脸,“你的腿怎么样啊?有没有好好用药?我怎么觉得你瘦了?” 梅鹤卿看了一眼自己亲了亲她的唇,“两条腿都还尚好,我师父在呢。” 他又捏了一下她的鼻尖,笑着道,“别的腿也还尚好,慎儿不必操心。” “与其操心,不如操……” 梅鹤卿说着凑近她耳边,董淑慎耳根发红,他那个“相公”两字咬的细碎,又开始没个正经样子了。 “下流。” 董淑慎嗔怪他,梅鹤卿握着她的手摩挲,“我就是下流,慎儿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 她突然想起梅怀北和席玉,“鹤卿,你大哥还有席玉,他们……” 梅鹤卿稍顿,揽着她的肩,“信我吗?” 董淑慎点头,“信。” “那就放宽心,好好过个年节,今日若是不开心岂不是今年都要不开心了?” 她笑着扭头,“你还信这个?” 梅鹤卿抬手按按她的柔软脸颊,“这不是有个小哭包我一回来就抱着我哭,我嘴笨不知道怎么能让她开心。” “故而寻个笨蛋托辞,叫我心爱的姑娘高高兴兴的。” 董淑慎抬头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哪里笨了,如今这么会说。” 他轻笑,“管用吗?不管用我给你开服药。” 她掐了掐他的手指,警惕道,“啊?你要给我开什么药?” 梅鹤卿看着她的表情,伸手捧着她的脸,“我,给你做药引子,管不管用?” 董淑慎笑着执起他另一只垂下的手咬了一口,“梅大人验死验伤的,想不到医术也这么高明。” 他看着手上那个浅淡的印子,捧着她脸颊的手改作扣紧她的下颚,“咬手算什么?” “不要什么都咬。” “该咬的时候再咬。” 董淑慎笑容一僵,梅鹤卿反而更肆意几分,“怎么了?再给慎儿咬两口?” “手咬坏了又没关系。” “梅鹤卿!” 他笑出声来显然逗她心情很好,董淑慎才想起来问他,“你怎么进来的?我父母没有看见你吗?” 梅鹤卿挑眉望了一眼窗外,“对呀,你说随便进人家女儿闺房被发现了怎么办啊?” 董淑慎从他身上起来盯着他,“你又是偷偷进来的?” 他把她按回怀里,“什么叫又?” “不过……太后娘娘薨了,即使是婚期也要延后了。” “可说那些人为名而死呢,想要名正言顺可真难。” 他语气中带着些怨念,董淑慎抱着他,“太后娘娘对我有恩,再加上阿姐,是该为她老人家守孝的。” 梅鹤卿点头,又疑她,“不过……你应该不用那个?” 董淑慎明白他的意思,“我又不没有亲缘关系全凭本心罢了,若是先前在王府就当另说了。” 他长出一口气,“那就好。” 此刻何琴站在董淑慎院子的月门下朝里看,手里搅动着帕子,“董季远也真是的,一点儿礼数也不讲,谁叫他这么进去的?” 她又怕此刻进去撞破些什么,故而里外不是的站在门下,进也不是退也不放心。 “小灵,去叫叫小姐,问问她饿不饿?” 小灵进去看到如雪从罩房里出来,便问她,“如雪,夫人叫我来问问小姐饿不饿?” 如雪并不知道梅鹤卿在里面,就准备推门进去,还问道,“小姐醒了吗?” 董淑慎立刻从他怀里起来,“如雪,你,你先别进来,我……我换身衣裳就出去。” “诶——” 梅鹤卿无奈地看着她,“伯母估计要怪我了。” 董淑慎边穿衣服边对他道,“你也知道我母亲说你了?她对你不是很了解。” “谁让我臭名昭着呢,伯母是不是对赵朗可满意了?” 他的话情不自禁就带了一点儿酸气,董淑慎哄着他,“没有,赵朗没法儿跟你比。” “那她也不喜欢我。” 董淑慎听着他委屈的声音,穿衣裳的动作停下,“你什么时候这么在乎旁人的看法了?嗯?” 梅鹤卿低头帮她系带子,“谁让她是你母亲呢。” 她笑笑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没关系,我看我父亲是站你这边的。” 壹佰柒拾伍.朋友易得,知已难觅 董淑慎瞧他像一副见公婆的小媳妇儿模样,倒是觉得有趣,她边掀被子边安慰他,梅鹤卿拿起她的鞋子给她穿上。 自言自语抱怨,“谁知道有这么一天呢?早知道在伯母面前乖觉一些,如今也不会惹得人这么讨厌。” “诶?不过我倒从来没有听你说过,怎么同我父亲相识的呀?” 梅鹤卿心里“咯噔”一下,他总不能说当时是同董季远在青楼认识的,显得他也太不洁身自好,不检点了。 他倒是为了查案,可也喝了几杯花酒,当时拿了长云的钱一掷千金买了那个花魁的初夜,董季远不满意了,他那段时间痴迷些失传的古谱,恰巧这位花魁会弹。 但他没想到他的钱不够! 那时他就去寻梅鹤卿理论,要他通融通融,他回去取了钱再来。 那花魁也不知道,一个为了套她的话一个为了套她的谱子,没一个是正经的。 董淑慎敏锐发觉,拉着他的胳膊,故意道,“没事,你先前若是做了什么,不算做对不起我的事。” 梅鹤卿立即为自己辩护,“慎儿,我没有!我对你绝对是干干净净,守身如玉,我的心在你这里,怎么可能会去乱搞。” 她拉长语调,揶揄,“当真?你怎么证明?” 他啧了一声,把她拉到怀里,在她身后抵着她环着她的腰,“身经百战的哪里会这么敏感?董夭夭,我看你就是欺负我,头一次你神志不清,能感知什么?” 董淑慎脸一热,想推开他,梅鹤卿跟上去拉着她的手,“怎么了?慎儿没印象了?” 她怎么可能没有印象,只不过实在难以启齿,混沌模糊把她推进燃着烈火的沼泽。 他俯身声音含笑,“我头一次,不得要领,技巧不好的地方慎儿见谅。” 董淑慎已经半边身子发软,小别胜新婚,哪里经得起他这样撩拨。 她伸手去捂他的嘴,唇舌温热划过掌心,董淑慎立刻把手拿开,他唇角上扬目光灼灼,“循序渐进,现在是不是进步很多?” 董淑慎咬了咬唇决心反击,“你进步了,我也进步了。” 梅鹤卿被她笑容晃到眼,手指摸着她的手心,“慎儿哪里进步了?是能坚持的时间更长一些,还是……次数更多一点儿?” “有没有可能是花样更多一点?” 他眉眼间藏不住的野性落拓,单手轻掐着她的脸颊碾着唇深吻,董淑慎怕叫家里人瞧见想推开他。 “慎儿,你最好用你那些手段……对我负责。” * 梅鹤卿放开她,从抄手游廊经过的时候,何琴身边的婢女来传话叫他们去降雪轩,说是都快到午时了便用膳。 他这才又瞧瞧自己身上的衣裳,问道,“慎儿,还行吗?” 董淑慎作势打量,梅鹤卿眉间微蹙,“怎得?哪不合适?” “没有,挺好的。” “当真?” “真的。” 从降雪轩门口,梅鹤卿松开了她的手,董淑慎侧眸,“嗯?” 梅鹤卿整了整衣领,一本正经,“不合礼数,不规矩,看着不好。” 董淑慎像是头一次认识他,有些想笑但又怕伤及他自尊心,故而只能抿唇忍着。 “你又不是没见过他们。” “那不一样,伯母先前就对我颇有微词,如今估计都是看在我爹的名声上。” 许是梅鹤卿自己都没有发现,董淑慎却发现他方才说了“我爹”?他何时肯叫爹了? 从门内进去,董淑慎对身旁的婢女道,“去叫江姑娘。” “小姐放心,江姑娘已经到了。” 何琴信佛,又逢太后娘娘大丧,故而桌上上的几道菜不见荤腥,清淡非常。 梅鹤卿挨着行礼,“伯母,伯父,江姑娘。” 董季远哈哈笑两声,“鹤卿啊,好久不见了,在赣州如何啊?快过来坐下。” 何琴对着董淑慎轻咳两声,董淑慎乖乖地坐到江柳身旁。 “那个,” 梅鹤卿赶忙道,“伯母唤晚辈名字便是。” 何琴话到嘴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觉得慎儿估摸是因为那次入狱被他救了一次,故而产生交集。 现下礼都收了,慎儿又是那副模样,她总不能就让董季远一个人做好人,搞得像她不想让女儿幸福似的。 “你这几日在临安,可有住的地方?” 何琴看似随便一问,董淑慎接话,“按理地方官都要住驿馆。” 梅鹤卿,“无妨,晚辈,” 何琴打断他的话,“住什么驿馆,传出去说我们董家刻薄,便是这么招待女婿的。” “眼前年节,那驿馆小厮们都懒怠,叫小灵把清风轩拾掇出来委屈几日,你看如何?” 她端起茶来浅啜,梅鹤卿看了一眼董淑慎,“小婿多谢伯母爱护。” 何琴这才放下茶杯,眉眼间略带得意神色瞥了一眼董季远,董季远撇了撇嘴。 用过午膳后,何琴带着孩子回去,董季远有几个老友叫去下棋,董淑慎看着江柳问,“咱们一起去西湖。” 江柳呲牙拒绝,“怎么,三人行必有我师?三角形具有稳定性?”她摆摆手,“算了算了,我就是那种献祭式女主,为了你们的绝美爱情流泪。” 董淑慎手搭在额头上又放下,“那我们可走啦。” 梅鹤卿向她拱手,“江姑娘,慎儿先借我两天。” 江柳摆手,“走走。” “都忙都忙,忙点儿好啊。” 董淑慎过去掐她的后脖颈,“江柳!少来。” 江柳笑嘻嘻的,“你要是觉得对我愧疚的话呢,我很欣慰我成功了。” “快走快走,等会儿西湖那点儿雪都化了。” * 等到真的出门之后,梅鹤卿看着董淑慎,董淑慎不解,“怎么了?” 他笑笑,“慎儿比以前活泼些了。” 董淑慎牵着他的手,语气略带“抱怨”,“那还不是你和江柳,一个比一个能闹。” “慎儿之前没有过这样的朋友吗?” 她轻声叹气,“朋友易得,知己难觅,你天天瞧不起小辛将军,那时候不也愿意为了他做那样的选择吗?” 梅鹤卿有些别扭,“我,不是为了他。” 董淑慎才不信,他看似不把这些人挂在嘴上,实则每个人都在他心里有一席之地。 途径清和坊,巷道里传来一阵骚乱,跟着的是一个姑娘被推到地上,抓着官差的衣裳,“我爹爹犯什么事了,他犯什么事了!” 董淑慎看着他们好像是大理寺的人,席玉这又是干什么?一天都不得消停吗? 周围围了些人,董淑慎看向梅鹤卿,梅鹤卿点头,“去看看。” 壹佰柒拾陆.升了官,不认以前上司了? 董淑慎走过去,惊讶道,“林姑娘?” 林妙仪听到声音抬头,除了董淑慎之外还有她身后紧牵着她手的男人。 她不由地眼眶发红,“董,董娘子,我爹爹,我爹爹他……” 董淑慎松开梅鹤卿的手过去扶她起来,梅鹤卿抬头看着眼前的府邸,一身玄衣的席玉押着人出来。 两厢对视,席玉脚步一顿,梅鹤卿负手往前一步缓慢开口,“席大人好威风。” “怎得,升了官,不认以前上司了?” 席玉面容僵硬扯出一抹笑来下来拱手行礼,“梅大人,您怎么在这儿?” 他话带讽刺,“席大人倒真是我等楷模,年节都不歇歇。” 席玉咬牙,行礼的手垂下,“林御史上奏诽谤朝廷,乱生事端,本官也只是按律法行事。” 梅鹤卿嗤笑一声,“本官?” 他懒怠地抬眼看他,神情淡漠,“当真是风水轮流转,席大人如今都敢在本官面前自称‘本官’了?” “梅大人,您如今判赣州府怕是……管不到京城头上?” 林御史瞪着席玉,硬声道,“席玉!你身为大理寺卿,如今却甘为奸佞爪牙,实乃有辱我仕人风骨!” 林妙仪含泪缀泣,直直地给梅鹤卿跪下,“梅大人,我爹爹他,他没有罪,明明是他枉顾朝廷法纪。” 她伸手指着席玉,梅鹤卿愣了一下,“姑娘,你先起来。” 董淑慎俯身拉她,“地上凉,林姑娘你先起来。” 梅鹤卿望着席玉和大理寺其他的衙役,环顾一圈,“席大人真是扫本官的兴,今日本官正欲同娘子去西湖赏景,不欲处理公务。” “为什么席大人偏偏让本官连个年都不好过呢?” 席玉冷声道,“梅大人,您自去……下官又不会碍着您和夫人。” 梅鹤卿盯着席玉,林妙仪目光全在他身上,他抬起胳膊从袖口里拿出一封公文,“你大理寺有初审,刑部亦有复审。” “焉是你一人便可将这罪给定了?” 席玉看着那张公文,心里惊讶,王鳌怎么敢的!他怎么敢调梅鹤卿回来做他的副手。 他缓慢踱步到他身前,“刑部,御史台,大理寺,此三法司一起审案才方定在京四品以上官员的罪行,本官敢问席大人,你算什么?” 席玉看清梅鹤卿手上的公文,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对梅鹤卿有一种天然的被压迫感,许是他当他上司当久了的缘故。 “你,你……” “怎得?你这等人都能忝居大理寺堂官,本官便是如今升任刑部照你一比,还是绰绰有余。” 梅鹤卿把公文折起来收好,看着愣神的席玉,“这几日本是休沐,本官也些许疲累,更是多日未见娘子思念的紧,可偏偏席大人要在这个关节上要本官办公。” “成,本官就向席大人学学,今日就批复你大理寺呈上来的卷宗。” 席玉袖口下的手捏地发紧,骨骼“嘎嘣”作响,王鳌他怎么敢的呀?既然他如此,就别怪他翻脸不认人。 “梅大人,既然是年节休沐,下官不敢打搅大人歇息,林疆的罪下官再去核实清楚。” 说罢,他挥手把人放了。 林妙仪赶忙过去扶住林疆,梅鹤卿笑了一声,“席大人不做楷模了?” 席玉拱手,“下官知错。” “所以席大人还是回去好好过个年,如何?” 他紧咬着牙到下颌都有些发颤,“……是。” 等到人走后,林妙仪向梅鹤卿道谢,“多谢梅大人,多谢……” 林疆长叹一口气,脸色还未缓过来,“是清仕啊,今日多亏了你了。” 梅鹤卿连道不敢,“林大人,他们现在就是党同伐异,圣上如今病倒不见大臣,新上任的中书又是傀儡,现下不是您出头的时候。” 他哀叹道,“唉!我看那李榒就是想打仗,谁能想到他居然是主战一派的啊。” 李榒在圣上面前无立场,如今弹压朝中大部分主和之人,这才显露出他的本色立场来。 梅鹤卿抬手示意,“林大人。” 林疆又叹口气,“我明白,唉。” 林妙仪瞧瞧董淑慎,又对着梅鹤卿道,“梅大人,您今日帮了我父女,寒舍简陋可到底有一杯热茶,还请您和……董娘子赏脸进来稍坐片刻。” “是啊,林家虽就老夫和小女二人,却也该答谢大人。” 梅鹤卿看了看董淑慎,拱手致歉,“实在抱歉,要拂了二位好意了,今日答应了陪同内子赏雪,不好叫她不高兴。” 林疆看了一眼董淑慎,才笑道,“诶,是我们唐突了,扰了二位雅兴,那清仕和夫人请便。” “告辞。” 他这才从林府的台阶上下来,伸手去牵董淑慎的手,“怎么了?” 董淑慎看着他,“梅大人好生威风啊,不是进京述职吗?现在怎么,英雄救美?” 梅鹤卿不解她突然怪异的语气,解释道,“我本意是过了这几日再同你说的,想好好陪陪你,不想要这些公务烦扰。” 可显然董淑慎不是这个意思,她把手从他手中抽出来,“哎呀,有些人啊就是背着我沾花惹草来着。” 梅鹤卿,“?” 他拉住她的手停下脚步,“慎儿,你这是何意?” 董淑慎心里就是有点子酸气,控诉他,“不记得我信上怎么说了?” “有小姑娘爱、慕、你,人家才刚及笄,年岁又小,又没许过人家,怎么看都是良配呐。” 她是半开玩笑的,梅鹤卿却突然想到她那封信写的内容还没有找她算账。 “董淑慎,多亏你提醒我了。” “有些人最后一句想写什么来着?敢不敢当着我的面亲口再说一次?” 壹佰柒拾柒.慎儿,跟我认错 董淑慎那次给他的信上最后一句勾掉的是,“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不过她就写了一半还勾掉了,谁曾想还是叫他看见了。 “怎么,这么快就厌弃我了?” 他捏地她的手发紧,董淑慎慌忙解释,“不,我不是那个意思,你这是断章取义啊。” 梅鹤卿紧盯着她,声音压低,“是吗?” 董淑慎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好像真的特别在乎这个,一字一句都听不得。 遂软着嗓音,“鹤卿,你这是胡搅蛮缠,明明是我吃你的醋,你生什么气啊。” 他笑了一声,却不达眼底,反而有些冷意的森寒,“吃醋?谁?林小姐?” 她点头,“怎么了?我还不能醋吗?” 梅鹤卿伸手掐着她的下颌抬起,“说句伤人的话,若是你信里写的人是她,无论有什么缘由,在我印象中都没这个人。” 董淑慎心口微窒,他继续道,“你因为这种莫须有,就给我写那种话。” 梅鹤卿逼近她,眸中锐利,“你醋,就可以放弃我是吗?” “不是,我没有,你明明知道,” “我不知道。” “我曾经也醋的要死嫉妒的发疯,董淑慎,为何我就放不下你?你是不是有这个打算,想我提前有个准备,你心里……是不是这么想过?” 董淑慎看着他失控的神情,心里无比怨恨自己当时不该偷懒该寻另一张纸重写,他垂首靠在她颈处,“慎儿,不要现在好不好?我……还能再走几年。” 她的手抚上他的背,“你在想什么呀?我真的是开玩笑的,怎么可能会不要你啊。” 他这辈子都会因为他的缺陷困于牢笼,患得患失,经不起任何风吹草动。 “那,慎儿跟我认错。” 董淑慎连忙认错,“鹤卿,我错了,我不该因为吃醋给你写那种话,我,” 梅鹤卿俯身咬住她的唇,“错误原因不对。” “嗯?” 他轻轻啃噬,手托着她后脑,“我不会让你吃醋,再想。” 董淑慎唇瓣有些痒也不敢推开他,故而直接垫脚与他亲吻,“无论在什么情况下,我都不会那么想,也没有那么想过。” 梅鹤卿用力扣紧她的腰,“不想什么?” 她环着他的脖子,“没有想过离开你,没有想过不爱你。” 落下的吻更炙热几分,直到董淑慎嘴唇发麻,被掠夺的一干二净,呼吸不畅才被他放开。 “慎儿,明日再去西湖好不好?” 董淑慎心道,得亏是家中何琴和董季远都不在,要么也没法儿解释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冬日透过窗棂望过去天色苍白,阴沉沉发暗,枝干光秃秃的,白茫茫一片有些刺眼,不过她此刻注意力全然不在旁的事物上头。 她纤细如春日嫩笋的手指有些无力地搭在他头上,忙乱间,手弄倒了桌上的铜镜。 梅鹤卿停下,唇边沾着晶莹,他抬手将桌上的铜镜立起来,“怎么了?慎儿害怕看到自己?” 董淑慎到底还是害羞,轻声央求,“鹤卿,你别这样……” 他恶劣道,“说好认错呢?就这态度?” 梅鹤卿将她抱下来转过身去,那面铜镜里映出美人酡红的颜色,他缓缓蹲下身去,“慎儿,看着自己,记住是谁给你的。” 董淑慎从没有被这样过,她也想象不到居然会这么快沦陷于他的唇舌间。 他站起身来,那张昳丽俊美的脸仿佛波澜无惊,抬手拭了拭唇角,嗓音却已然出卖了他。 她羞愤欲死,梅鹤卿肆意笑笑,手掌掐着她的腰。 他拖长音调,“现在可以了。” 董淑慎再次眼前一片花白的时候,像刹那间有烟花在颅内炸开,她根本没有多余的心思思考任何东西,铜镜里是她紧蹙的眉和略微开合的唇。 梅鹤卿见她支撑不住便将人抱起来往榻上走,董淑慎拉着他的衣领,“鹤,鹤卿……我,我……” 他低头亲亲她,笑道,“怎么?不是说进步了?” 董淑慎不满他如今上身衣衫依旧完好的样子,抱怨他,“不公平,你为何不脱衣裳?” 她说着要去拉他的衣裳,梅鹤卿面露不自然,“乖,闹什么。” “不行,我要看你的桃花。” 他试图遮着,无奈董淑慎力气不小他又怕真的弄疼她,只不过董淑慎看到他身上多出的疤痕愣住了。 “你怎么了?嗯?” 她有些急切地去扒拉他的衣裳,梅鹤卿试图按着她的手,“不是想看桃花吗?乱翻什么。” “你是不是受伤了?”董淑慎反应过来,抬头盯着他,“所以,你那两个月没有给我写过信,对不对?” 他其实也知道这个伤不可能一直瞒着她,这道伤口一直延伸到腰腹,是从矿山上摔下来割裂的伤口。 故而回去那几天发了好几天高热,错过了年前进京述职,韩宪本意是想他再养两天,可是……他如何等得。 慎儿心思敏感,老爱把一些不属于她的担子背到身上,临安如今这么乱,他得为她遮风挡雨。 “你如今这个位置,是不是就与李榒席玉为敌,他们怎么会放过你?” 董淑慎声音染着哭腔,梅鹤卿伸手按在她脸上,“在你眼里,你相公连席玉都不如?” “董淑慎,不至于这么看不上我?” “可是,可是你父亲他,还有很多朝廷的大臣,他们都……他谋划了很多年。” 梅鹤卿揉揉她的脑袋,“不是你信的,事在人为,他有他的张良计,我有我的过桥梯。” “刑部侍郎,三品,日后就能留在临安日日陪着慎儿,不该高兴吗?” “那你也……也不用这么着急回来呀,你这伤是不是还没有好呢?” 他执起她的手放在他伤口处,“早好了,我又不是纸糊的,你既然叫我活到现在,我便不可能坐视不理。” “慎儿给我续的这条命,得有价值。” 董淑慎低头唇去触碰他的伤疤,梅鹤卿一怔,沿着他的腰腹往下,她凑近,“要不要我也那样对你?” 梅鹤卿一把把她拉起来,“不行!” “为何?你都那样……对我。” 他捏着她脸上的软肉把她的头抬起来,“脏,不好闻。” “还好啊,方才你不是都沐浴过……” “我说不行就不行,慎儿,你是不是想逃脱了?” 董淑慎是有些累了,她已经好几次了可是他好像还没有。 他拍拍她的背,拉着她的脚踝,“慎儿,别不想负责。” “我没有,我只是想……” 她惊呼一声,梅鹤卿已然把她拉了过去,“慎儿要是真想那样,也得慢慢接受。” “今日若不然,叫我在这里。” 他目光所盯之处,是董淑慎先前胸口处被他亲自画的那一枝桃枝。 壹佰柒拾捌.这点儿出息 驿馆内。 长云早早的到了,心中长了根尖刺,他羞愧不已不敢面对。 梅鹤卿推门进去,长云立刻起身,“梅,梅大人……” 他挑开眼皮看他,踱步过去坐到凳子上,“我还以为你如今得叫一声二哥了。” 长云撩开衣袍跪下,“梅大人,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梅鹤卿手指轻敲着桌面,身上有些未化的寒霜,“长云,你哪里适合干刑狱,教了你这么久,还是这么蠢。” “……对不起,大人,对不起。” “你对不起的是我吗?!” 他声音带着寒意,长云俯身叩首,“大人,我……我,” 梅鹤卿过去拉着他的衣领把人拉起来,“这点儿出息。” 他手里夹着一封奏折扔给长云,长云通红的眼眶才看到这是自己的辞官折子。 “遇到点儿事就想辞官,你知不知道你这个位置多少人一辈子都爬不上来,你倒好上折子主动请辞。” “你以为这样能如何?赎罪?跟长家断绝关系?长云你长脑子了没有?” 长云垂着手,低头听着训斥。 “真是养尊处优的长大公子,单纯的要命。” “大,大人,我……我当时是一时冲动,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梅鹤卿重新坐下看着他,“现在呢?现在你计划怎么办?” “大人,您现处刑部,下官定然像从前一样,唯大人马首是瞻。” 他淡嗤,“你现在顶头上峰不是席玉吗?” 长云抬头,语气真诚,“大人!他如何能同您比。” “呵,长公子何时学会溜须拍马这一套了?” “梅大人,下官乃肺腑之言,愿为大人肝脑涂地。” 梅鹤卿打量着他,心道还是那副不聪明的样子,“什么都肯做?” 长云拱手,“是。” “回去,给你爹认个错。” “什么?” “我说,回去,给你爹认错。” …… 梅鹤卿看了看天色已经不早了,慎儿估计要醒了,起身对他道,“你爹,你们长家做下那等事,梅挚梅南枝不屑,我可看不下去。” “欺负了我妹妹,长云,你别怪我心狠。” 长云闭眼,捏紧的手松开,“下官不敢。” “多行不义必自毙,我要是你,就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连自己心爱的人安危都护不住,你敢说你爱她?你都有那么好的机会娶她了,这都能把握不住?” 长云身形发颤,面如蜡色,全无先前贵公子的温润模样,可他又甘愿梅鹤卿这么骂他,起码心里能舒服些。 梅鹤卿不欲再理他,推开门出去,徒留长云一人在原地,心里松了紧紧了松。 董淑慎再次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了,她记得闭眼的时候是梅鹤卿问她到哪里烧水,然后她胡乱指给他看。 好在院子里没人,董淑慎被他抱着清洗过后就趴在床上睡着了,再醒来身边怎么没人了? “鹤卿?鹤卿——” 她起身想去点蜡烛,腰上的酸疼叫她忽视不了。 门“嘎吱”一声被推开,梅鹤卿托着漆盘,上头搁着一盏烛火,还有一碗冒着热气的索饼。 他搁到桌上,董淑慎过来搂他,“你去哪儿了?都不陪我睡觉。” 梅鹤卿笑笑,在她脸颊上落下一吻,“怎么了?慎儿没我睡不着。” 她蹭着他的后背,“嗯……那倒也不是。” “什么?” 董淑慎笑着改口,“我说对呀,没有你抱着我我很冷。” “只是冷?” “身上冷,心里也冷。” 梅鹤卿捏着她环在他腰上的手指,“慎儿,哄人的话还得多学学。” 董淑慎不满,侧头去看他端进来的索饼,“母亲没叫我们过去用饭啊?” 他拉着她坐在腿上,“你已经错过饭点儿了。” “啊?那……母亲没有怀疑什么?” “怀疑什么?怀疑慎儿被我弄得下不来床,故而睡到现在?” 董淑慎抬手掐他,“我看你敢让母亲知道吗?” “是,叫伯母知道我就得被赶出去了。” 她的确有些饿了,凑过去看着那碗索饼,不像是家里做的。 “今日外头还有卖饭的?” 他把竹箸递给她,“不是买的。” 董淑慎抬头,“嗯?难不成是你做的。” 梅鹤卿颔首,“你不会我也不会,总不能以后两人饿死。” “哇,梅大人技多不压身呀。” 他揉揉她的脑袋,“尝尝。” 董淑慎问他,“你用了吗?” 梅鹤卿坐她身旁,“嗯,这是给你的。” “那我就尝尝鹤卿的厨艺比我阿姐如何。” “那你还是别比了,珠玉在前衬得我是瓦砾。” 董淑慎挑起一筷子,边吃边问他,“所以你还是没说下午你去哪儿了。” 梅鹤卿如实回她,“去把长大公子骂了一顿。” “长大公子?长云啊,我还以为你会打他呢。” “打他?我怕一拳下去给他打死了,毕竟长大公子不比赵朗,辛长林皮糙肉厚。” 董淑慎才听到,“赵朗,你什么时候打过他?” 梅鹤卿挑眉回想,“记不清了,打就打了还挑时候吗?” “不用这么看着我,就是为了你。” 董淑慎默默低下头吃面,梅鹤卿摸摸她的后脑,“慎儿,多谢。” “谢什么?” “要不是你,南枝那个笨蛋。” “噢,你说这个我突然想起来,那天我刺伤了一个人,用我的簪子在他的脖颈处。” 梅鹤卿愣了一下,“还有别的特征吗?” “他蒙着面,我没看清,不过他肯定是冲着枝枝去的。” “冲枝枝去的……啧,这件事还得找长家人。” 董淑慎又补充道,“不过,那应该会留疤痕,喷了挺多血的,纵使没死也会有疤痕,你能认出来。” 梅鹤卿,“哪根簪子,等会儿给我看一下。” “好,我一会儿给你拿。” “面好吃吗?” 董淑慎赞许,“很好吃啊。” 他又抬手摸她的头,“那就好,不枉杨师父赐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