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嫂无处逃,疯批丞相又吐血了》 第1章 穿成奸相寡嫂 月黑风高,适合私奔。 …… “东西都带上了吗?” 宋窈一脸茫然盯着墙上的男子。 对方生得斯文俊秀,看似深情款款,她却没错过他眼里一闪而过的不耐。 他伸出手,笑的温柔体贴:“窈窈别怕,来,我接住你。” 宋窈立在微凉的夜风中,仍有些没回过神,这人谁啊? 见她迟疑着没动,杨钦不由一阵心焦,这小寡妇莫不是反悔了? 这可由不得她! 他心里发狠,神色愈发温柔:“窈窈,留在这儿你一辈子都是个寡妇,还要照顾容玠那个拖油瓶,这样的生活你真的甘心吗?!” “寡妇” “容玠” …… 电光火石间,宋窈脑子里飞快闪过什么。 这不是她昨晚熬夜看的那本小说吗? 小说名字叫《奸相的掌心宠》,整本书前段部分讲述男主容玠是如何从一介书生逆袭成权倾朝野的当朝丞相,后半部分则是他和女主宋青苒的爱恨纠葛。 作者文笔一般,但胜在情节曲折起伏,狗血刺激,宋窈一口气追完,美中不足的是—— 书里有个炮灰女配和她同名。 前期女配宋窈嫁给了容玠的哥哥容陵,奈何刚过门容陵就死了,于是宋窈成了寡妇。 年纪轻轻就成了寡妇,宋窈当然不甘心,于是和同村的一个书生杨钦一勾搭,两人当即决定私奔,走时还带走了容家的全部家当! 容玠亲眼目睹了经过,对此等水性杨花败坏门风的女子恨之入骨,后期宋窈的凄惨下场几乎是想都不用想。 看到这里的时候宋窈一边直呼大快人心,一边又觉得晦气,竟然和这女配同名。 如今,她好像穿成了这个炮灰女配,好死不死,还正准备和人私奔。 宋窈:“……” 天要亡我! 如果她记得没错,容玠此时好像就在窗后看着。 嘶! 难怪她觉得后颈发凉。 私奔是不可能私奔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容玠这个大腿必须抱稳了! 心下百转千回,宋窈眼角余光瞥见一物,顿时眼睛一亮。 她抱起院子里的一根竹竿,朝着墙头上的人捅了过去,与此同时,气沉丹田: “来人啊!抓贼!!” “有贼啊!!!” 杨钦没防备她突然发难,狼狈地躲避着,又惊又怒看向宋窈:“宋窈,你什么意思?” 宋窈冷笑一声:“大胆贼人!你还有脸问我,半夜爬我家墙是想偷什么?此等鸡鸣狗盗行径,现在我便压你去衙门见官!” 她手下用了力,杨钦身子一个后仰,当即从墙头摔了下去,疼的他面容扭曲。 “好你个小娼妇!你以为临阵反悔你便能安然无恙?做梦!” 他眸光阴沉还欲再骂,隔壁有人扛着锄头冲了出来,嗓门洪亮且泼辣:“哪里有贼?偷到你姑奶奶的地盘,可是活的不耐烦了?” 杨钦登时脸色一变,这王翠花可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泼,要是被她逮住,得脱层皮! 好汉不吃眼前亏。 “宋窈,你给我等着!”他放了狠话,一瘸一拐捂着屁股落荒而逃。 宋窈听见外面的动静,松了口气。 王翠花气势汹汹杀出来没找着人,迟疑片刻,还是伸了脖子盯着那院墙:“容家媳妇,没出啥事?” 说实话她对这容家媳妇印象不咋好,瞧上去娇娇弱弱一阵风就能吹倒似的,说话也细声细气,比蚊子大不了多少,可刚才听见那嗓门,竟是比她还要泼! 王翠花心中纳闷儿,就听那小娘子大大方方地道:“抓到个贼让他跑了,没什么大事,劳烦婶子白跑一趟,时候不早您也回去歇着,明日我亲自登门拜谢。” 听她口齿清晰,言辞坦荡,王翠花心想,不愧是读书人家的媳妇儿,说话就是好听。 “成,那我回去了,乡里乡亲的不用这么客气,有什么你叫一声。” “婶子慢走。” 听着墙外远去的脚步声,宋窈提着的心却没放下,她抬眼看着门口的人。 他穿着洗的发白的袍子立在那儿,像一支瘦弱青竹,渊渟岳峙,自有一股意态风流,手扶着门望过来时,眼眸静的像深秋的湖水,看的人手脚发凉。 皎白的月光洒在他身上,照亮他苍白的面颊,轮廓深邃,双眸漆漆,唇色淡而薄,朦胧月色流淌过他雅致的眉眼,晕开浅浅潋色。 很难想象,日后权势煊赫的丞相竟生了一副温润如玉的模样。 他低头咳了一声,夜风将他微颤的嗓音送过来,尾音染了些许的凉: “嫂嫂。” 宋窈惊觉回神,抬步走过去,放轻了声音:“夜深了,二郎怎的站在门口,可是方才的动静惊扰了你?” 她不乏存有试探的心思,也不知刚才那一幕他究竟看到了多少? 眨了眨眼,她微翘的眼尾洇红,似有些后怕:“那贼人差点儿就翻进院了,还好发现的及时,否则……” 她止住了话头,肩膀却轻轻发着颤,浓密纤长的睫毛抖得不成样子,像振翅欲飞的蝶。 容玠目含审视,掩去眸中一抹暗色,嗓音微缓:“嫂嫂受惊了。” 宋窈琢磨着,他这是信还是没信? 正犹豫要不要添补几句,眼前覆上一片阴影,她错愕抬头,一道身形朝她重重砸过来。 宋窈下意识抬手接住,纤细的身躯被撞的一个踉跄,后脑勺磕上门,她倒吸口冷气。 容玠看着瘦弱,身量却不轻,她暗自腹诽,推了推身上的人:“二郎?” 容玠没动静,宋窈有些拿不准他什么意思,用了点力气正欲再推,指尖无意挨上他的脖颈,烫得惊人! 她偏头一瞧,他下巴搁在她肩头,浓密的眼睫覆在眼睑处,扫下淡淡阴影,连呼出的气都带了一股灼热滚烫。 啧,忘了这还是个病秧子。 宋窈叹了口气,认命把人扶了回去。 容玠烧的人事不知,她还要仰仗这位大佬得势后饶她一命,只得衣不解带照顾了大半宿,又是煎药又是降温。 天刚擦亮,容玠的烧终于退了下去,宋窈这才得以喘息靠着桌眯了一会儿。 ——作者有话—— 怕某些人漂亮的眼睛看不到作话,在正文提醒一下:1男女主身心双洁,男主前世也洁,原着有原因! 2女主前期性格有争议,有人说圣母,但我个人建议看到五十章后再下定论。实在看不下去也没关系,赶紧撤不要犹豫!好书千千万不行咱就换! 3正常两更,偶尔三更,每章2000字,稳定更新~ 4仙女们不喜欢就撤,站写文不易尽量别给差评哦~另外,弃文无需告知呢。 5婉拒写作指导,每个情节安排必定有原因。作者脾气略暴躁,遇到杠精是真的会骂!当然,如果你为本书送礼物超过五十,我可以站着让骂!白嫖就别来找骂了哈。 6禁止ky,不要在我文下提其他作者的文,也不要在其他作者文下宣传我的小说哈!双方都会不高兴的,写文不易,互相尊重啦。 7最近吃瓜有感,看到不少读者引战作者撕逼的例子,提前在这里说一下,不要随便说感觉这本书和xxx类似!也不要在其他作者评论区说和我的书相似,真有雷同的地方,务必拿出确切证据在评论区艾特我!!!可能你只是随口一说,但对双方作者影响都很大!谢谢配合,笔芯~ 看文而已,希望大家和平共处哦 (想到再补充) 第2章 颠倒黑白 念着今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宋窈没睡太熟,辰时刚过便醒了过来。 里头的人还没醒,捶了捶发麻的手臂,宋窈打算去隔壁拜访,只是空手上门总归不好。 她来到厨房,四下打量了一番,瞧着快见底的米缸,深吸口气。 容家的拮据远远超乎她的想象,容家本就清贫,容陵的后事花了不少银子,娶她这个媳妇儿时聘礼也不少,容玠又是个病秧子,离不得药。 如今容家这境况,说句囊中羞涩都抬举了! 就这样,原主还要卷了家产跟人私奔,这不是把人往绝路逼吗? 宋窈摇了摇头,咬牙拿了六个鸡蛋揣进篮子里,挎上篮子往隔壁走。 这是省不了的,王翠花此人虽然泼辣,人缘却好,为人也仗义,她初来乍到,和对方打好关系十分有必要。 来到王翠花门前,宋窈抬手扣了扣门。 “谁啊?”里面传来王翠花的大嗓门。 隔着门,宋窈应了一声:“婶子,是我。” 过了一会儿,门被从里打开,露出王翠花惊讶的脸:“容家媳妇,你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宋窈轻笑一声:“婶子叫我宋窈就好。这不是多谢婶子昨晚相助,特意登门拜访么?” 宋窈模样生得好,十里八乡都出了名的。 容色清隽,眉眼昳丽,好似潋滟群山上逶迤的一弯冷月,多看一眼都要醉在这眉眼里。 只是从前总垂着头,似是羞于见人一样,再好的美貌都要打几分折扣,如同这一笑,倒有种云销雨霁的明净疏朗。 王翠花倒没想那么多,只觉得这容家媳妇和从前大不一样,她觑了眼她臂弯里的篮子,眼睛瞪了瞪,有些嗔怪:“人来就行,作甚还要带东西!再说昨晚婶子也没帮上什么忙……” 她仓促间只看见个模糊的背影。 宋窈弯了弯唇:“倒也不全是因为这个,相邻间本就该多走动,只是前些日子有些不便……” 王翠花顿时了然,她刚嫁过来就死了相公,之后一直忙着料理后事,自然没空。 她眼里多了几分怜悯,也是可怜,年纪轻轻便要受这样的罪。 王翠花让开身子让宋窈进去,好说歹说才肯收了那篮子鸡蛋,不过她到底觉得受之有愧,这年头谁家也不容易:“婶子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回礼,院子里种了些菜,你要是不嫌弃我给你掐上一把。” 宋窈没推拒,王翠花也实诚,说是一把,愣是把她带来的篮子给塞满了。 之后又留她说了会儿话,王翠花越发觉得两人聊得来,比来时亲切了不少,亲自送了宋窈出院子。 刚出院门,一道尖锐的嗓音响彻云霄:“宋家那个小贱妇!你给老娘滚出来!你个下贱胚子,自个儿勾引外边的野男人,还把我儿伤成这样,老娘今日就要扒了你个小娼妇的皮!” 抬眼看去,只见容家门口围着一片黑压压的人,为首的是个容长脸老妪,都说相由心生,这老妪一脸尖酸刻薄,言辞粗鄙,可见来者不善。 王翠花皱了皱眉,这骂的也太难听了! 她下意识看了眼宋窈,却见本该羞红了脸的人一脸镇定,似是早有所料。 宋窈将手里的篮子递给王翠花,温温柔柔道:“劳烦婶子帮我拿一下。” 王翠花下意识接过,就见宋窈款款走向人群,正担忧那姑娘恐会吃亏,就听她轻笑一声:“我说一大早的怎么听见狗叫,原来是杨婶子。” 她抬眼迎上老妪满是怒火的目光,视线微挪,瞥见她身后被人抬着的杨钦,对方正眼神恶毒地死死盯着她。 宋窈眼神微讶:“杨公子这是伤着了?既是受了伤,那该找大夫才对,怎么跑到我家门口来了?” “小贱人,你少跟老娘装蒜!我儿为什么会这样你心里没数?”李香兰气的直哆嗦,一双倒三角眼怨毒地盯着她,像是想从她身上刮层皮下来。 “你个毒妇,男人才死没多久就耐不住寂寞,勾引我儿不成竟出手伤他,要我说,你这样不知廉耻的女人就该浸猪笼!” 周遭一片寂静,渐渐的有人小声议论起来。 这些人大部分是跟来看热闹的村民,不清楚情况,听李香兰说了两句便忍不住投来异样的眼神。 一家子还挺会颠倒黑白! 宋窈眼神微冷,脸上的笑意散了个干净:“我敬婶子是长辈这才以礼相待,可婶子张口贱人闭口娼妇实在粗鄙不堪,如今更是往我身上泼脏水,恕晚辈忍不了。” “至于伤了你儿子,更是无稽之谈!”她瞥了眼杨钦,语速不疾不徐,“昨夜里,我只打了个意图翻进我家院子偷东西的贼人, 听婶子这意思莫不是,这贼人竟是杨公子?” 她神情露出些惊讶,村民们听了这话也惊了惊,看向杨钦的眼神变得不对劲起来。 村里人大多淳朴,像杨家这种极品少之又少,自然容不得这种偷鸡摸狗的行为。 更何况被偷的对象还是才死了丈夫的寡妇,家里只有个病弱的小叔子。 亏杨钦还自诩读书人,简直败坏门风! “放你娘的屁,你全家才是贼人!”李春兰恨不得上来撕烂这小贱人的嘴,“明明是你约我儿私会,少在这里血口喷人!” “婶子慎言!”宋窈正了正色,“昨夜我听见动静便大喊捉贼,王家婶子可为我作证,若是我约杨公子私会,为何要闹的人尽皆知?” 王翠花在旁边看了半天,私心里也更偏向宋窈,闻言便痛快点头:“正是,我昨夜就是听到了宋丫头呼救,说是家里进了贼,这才着急忙慌抄家伙出来,可惜只看到那贼人背影。” 她停顿了一下,仔细打量起杨钦,纳闷儿道:“如今瞧着,那贼人的身形倒是和杨公子差不多。” 李春兰当即眉头一竖:“王翠花!这小贱人给了你什么好处你竟帮着她说话?昧不昧良心!” 王翠花闻言心头窝火,也大着嗓门嚷嚷起来:“笑话,老娘我身正不怕影子斜,倒是你,莫不是做贼心虚?” 这两人都泼辣,一向看不惯对方,眼瞧着就要掐起来,一阵闷闷的咳嗽声响起: “不知诸位一大早围在我家门口,所为何事?” 第3章 这不是我的字迹 周遭的混乱奇迹般安静下来。 容玠立在檐下,脸上犹带着病容,漆亮如珠的眸静静看过来。 宋窈这才发现他生了一双极其漂亮的凤眼,不笑的时候,犹为冷清,被他注视着的人,会有种置身冰天雪地里的错觉。 来看热闹的村民们不禁生出一丝心虚。 对这个容家二郎,他们其实是有几分惧怕的。 容家这孩子打小就聪慧过人,十四岁时便在院试中考中了秀才,须知对他们这种一辈子在土地里刨食的乡下人来说,秀才这种地位也是可望不可及的。 要是这种人家结亲,走出去腰板都能挺直! 可容家二郎从小就和村里这些孩子格格不入,几岁的年纪,正是贪玩的时候,他却能捧着一本书在屋里坐一整天。 再长大些,容貌长开了,十里八乡的姑娘们见了他都羞红了脸,偏偏他从来不对任何人假以辞色。 时间长了,人们私下里都说,容家出了个官老爷,以后是要当大官的! 他如此用功,想必在今年的秋闱也会取得不错的成绩,他们可得罪不起。 “二郎,你醒了?”宋窈不知村民心中所想,主动开口打破了沉默。 她也不知道容玠这会儿醒过来是好事还是坏事。 昨夜里的情形他必然是瞧见了,即便后来她幡然醒悟,可依着这位未来奸相的心性,未必猜不到事情的真相。 在宋窈心里正七上八下的时候,容玠目光扫过来,停顿片刻,微微颔首:“嫂嫂,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外头闹这么大动静,他不可能没听到,如今却有此一问,宋窈不禁怀疑他的动机。 她因为迟疑没有立即开口,那边李春兰却像是抓住了什么把柄:“容家小子,你来的正好!你那短命鬼兄长死了没多久,你这个不知廉耻的嫂嫂就迫不及待勾引外边的野男人,如此放荡,也不知你那兄长泉下有知,会不会气的从棺材里爬出来!” 宋窈清楚地瞧见容玠眸光微沉,眼底掠过一抹冷色,差点儿没笑出声! 这个蠢妇,骂她就算了,偏偏连容玠的兄长也一起骂,他能给她好果子吃才怪! 容玠不一定会帮她,可事关他兄长的名声,他却是一定要维护的。 她当机立断,转眼便红了眼眶,一副委屈至极的模样:“二郎,你莫要听她胡说,我根本没做过,昨晚的情形你也看到了!” 容玠凉凉扫了她一眼,瞧得宋窈心里发虚,不过很快他便移开了目光,神色颇有些冷淡:“事关我嫂嫂的名声,不知婶子可有证据?” “自然是有的!”说话的人是杨钦,对上他阴狠的眼神,宋窈心里一个咯噔,莫名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接下来,她的预感成了真。 杨钦直接从怀里掏出一张信纸,心里冷笑不止,面上却做出深情款款的模样:“这是窈窈给我写的书信,我俩早已心意相通。” 说是书信,十有八九是情书。 人群里发出此起彼伏的嘘声。 虽说大梁民风开放,对女子约束并不严格,乡下尤甚,可宋窈毕竟是个才死了丈夫的寡妇,所谓寡妇门前是非多。 宋窈暗暗咬牙,心道原身可真会给她惹麻烦,这种授人以柄的事都做得出! 容玠接了过来大致扫了一通,脸色愈发冰冷,投过来的一眼让人如置冰窟。 宋窈便确定,那信上的内容多半是些见不得人的东西。 她稳住心神,即便到了这一步也没显出慌张,她似是不敢置信一般,急急抢过容玠手里的信,对方也没拦着,只冷眼瞧着她。 他这个嫂嫂的脾性,他早摸的一清二楚,胆小怕事,不堪重用,这些日子成日里只知道抹眼泪。 她做的那些事他也不是完全不知情,只是暂时腾不出手来收拾,况且她也没敢太过分,他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不知。 没想到她竟敢胆大包天与人私奔,虽说后来不知为何改了主意,可这算是触及了他的逆鳞,因此他也没打算就这么放过她。 本以为事已至此她总该认命,却没料到她脸色非但不见灰败,良久后反而露出一抹笑,像天光乍破云层,有什么东西已成竹在胸。 容玠心头不由掠过一抹异样。 只听宋窈轻轻笑了一声:“杨公子就算想要栽赃陷害,也要提前做好功课?” 杨钦心生狐疑:“你什么意思?” 宋窈抬起头来,直勾勾看着他,他没来由的有些不安,那少女勾起唇,掷地有声:“这分明不是我的字迹。” “不可能!”杨钦下意识反驳,他恍惚间明白了什么,冷笑一声,“你想赖账?” 李春兰更是尖着声嘲讽起来:“白纸黑字,这是你想赖就能赖掉的?” 宋窈不慌不忙地露齿一笑:“正因为白纸黑字,所以才无法抵赖。” 众人听的一头雾水,却见宋窈扭头看向容玠:“二郎博学广识,想必也知道,一个人的字迹是很难在短时间内改变的,即便刻意伪装,可人的书写习惯,落笔着力点,运笔走势这些,都可以作为鉴定的依据,是也不是?” 容玠眸光微动,没想到她能说出这样一番话,他定定瞧着她,似是想要透过这副皮囊看穿她的灵魂,片刻后,他轻轻点头:“嫂嫂说的是。” 想要短时间内改变字迹绝非易事,除非下功夫钻研,可宋窈家境并不好,出身乡野能读书识字已是不易,哪来的闲暇时间钻研此道? 宋窈笑起来,巴掌大的脸在光下莹莹生辉:“那我现在就当着大家的面照着这纸上的内容重新写一份,还请二郎帮忙做个鉴定,看看这书信究竟是不是出自我手。” 容玠也想瞧瞧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于是并未反对,还主动取来笔墨纸砚。 众人也觉得新奇,纷纷围了过来看热闹。 宋窈不见忸怩,十分痛快地落笔,身后一直注视着她的容玠眼里逐渐出现细微的变化,看向宋窈的眼神不禁添了一抹审视。 第4章 可想过回娘家? 宋窈下笔没有丝毫停滞,几乎一气呵成。 她大大方方将那张才写完的纸展在桌上。 别说识字的,就连不识字的也能看出两张书信的差距,这字迹别说出自一人,几乎是南辕北辙。 杨钦拿出的那张,字迹娟秀,一看便知出自女子之手。 而宋窈的字迹却是龙飞凤舞,潦草至极,乍一看根本不像是女儿家写的。 “老汉没读过书都看得出来,这两份书信,怎么可能出自一人之手!”有个庄稼汉忍不住笑出了声。 容玠神色莫名:“确实不是同一个人。” 其他人看向那杨家母子的眼神也满是嘲弄,这母子二人好生恶毒,人家刚过门便成了寡妇,日子本就艰难,竟用这种方式毁坏人家名节,还逼的人不得不自证清白。 宋窈微微笑起来:“看来事情的真相已经不言而喻了。” 杨钦眼神惊疑不定:“不可能!这封信明明就是你给我的!” 李春兰见势不对,一屁股坐在地上,撒起泼来:“你个心肠歹毒的小寡妇,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算计我儿,还哄的这些昧良心的帮你说话,还有没有天理了!” “李春兰,你这话什么意思!” “就是,你个泼妇,少在这里胡搅蛮缠!” 她名声一向不好,如今又胡乱攀咬别人,村民们脸色都不大好看。 宋窈上前一步,嘴角噙着冷笑:“你儿是生的貌比潘安吗,也值得我费心思勾引,不惜毁坏名节?” 这话多少有些惊世骇俗。 王翠花哈哈大笑起来,看热闹不嫌事大:“就是就是,要我说,你儿子还没容家二郎生的好看,也就你才当个宝贝疙瘩!” 被提到的容玠面色波澜不惊。 李春兰涨红了脸:“王翠花!老娘撕烂你的嘴!” 王翠花腰一插:“来啊,谁怕你?” 宋窈清了清嗓子,可没打算就这么放过他们:“你们拿着一张莫须有的书信构陷于我,污我清白,可见心思歹毒!昨夜又擅闯我家院子,意图偷窃,今日之事恐怕没法善了!” 杨钦心头一沉,眼神沉痛:“你当真如此绝情?” 宋窈冷冷扯唇,用实际行动回应了他:“二郎,你可知擅闯民宅意图行窃什么罪名?” 容玠瞧了她一眼,这女子给他带来的意外还真不少,他极冷淡地勾唇:“大梁律令第一百零八条:擅闯民宅,杖四十;意欲行窃,收押官府,拘留一月。” 李春兰母子二人齐齐色变! “小贱人,你敢诬陷我儿!” 宋窈面色镇定:“劳烦来个人,请里正大人走一趟。” 没想到她竟真敢! 李春兰不由有些焦急,这妇人说白了就是欺软怕硬,平日仗着乡亲不敢拿她怎么样,没少撒泼耍横,这会儿一听要见官,就硬气不起来了。 这事儿既然惊动了里正,那就没办法善了。 还有几个月就要秋闱,以容玠的学识定能取得不错的成绩,里正不愿意得罪他,可真要把人拿了送衙门,他脸面也无光。 最终折中商量了一番,决定打四十板子,让杨家人领回去好生约束,今日的事众人私下也不许妄议。 这个结果已然是最好的了,宋窈也没指望真能把杨钦一次性解决,挨了四十板子,他至少有段时间没功夫到自己跟前晃悠,于是便也痛快答应了。 一场热闹落下帷幕,村民们也纷纷散去,王翠花笑眯眯将篮子还给她:“丫头,你今日的做法可真是叫人大快人心!” 宋窈也笑着回:“刚才多谢婶子相助。” 王翠花不在意地摆摆手:“成,那我也先回去了。” 目送她远去,宋窈听见一道声音在脑海里响起: 【声望+20,成功开启药植师系统】 她眸色一怔,疑心自己出现了幻听,正欲细听,旁边传来一道探究的声音:“嫂嫂今日的表现,倒是叫人……好生意外。” 宋窈抬起头来,撞上容玠晦暗难明的眸光,他唇角微微翘起,分明一派光风霁月的模样,她却觉得脖颈生凉,那平静的目光似乎也添了几分冰冷的打量。 她微咬下唇,勉强扯了扯嘴角,神情悲凉:“你大哥不在了,你又身子不好,我若是不撑起来,岂不是要让人骑到头上?” 容玠盯着她瞧了好一会儿,似是在辨别她这话的真实性,良久后,他敛去眸中情绪,缓缓出声:“嫂嫂能这样想是好的。” 宋窈正要松口气,却听他话音一转,不经意问:“嫂嫂的字是跟谁学的?倒是颇有几分大家风范。” 世家女子有专门的教习先生,可宋窈那家境,显然不可能请先生教她写字。 这整个杨柳村,识字的女子都屈指可数。 宋窈的心又提了起来,她面上有些羞涩:“二郎过誉了,我自个儿看着书本瞎琢磨的。” 这话可信度不高,她已经想好容玠如果追问是哪本书,她就推说不记得了,可对方却只轻飘飘扔下一句“原来如此”,便没有继续追问。 如今是四月,晨间的风仍有些凉,他吹了会儿风又低低咳嗽起来,声音闷在喉咙里,让人忍不住为之揪心。 苍白的面颊因为咳嗽染上淡淡的红,倒是有了几分人气,连眼底也铺了一层水光,漂亮的眼尾轻轻眯起,拖曳出一片浅红,像揉烂的桃花。 宋窈觉得他像卫玠,就是那个赫赫有名的“看杀卫玠”,一样的体弱多病,一样的风姿出众,甚至连名儿都一样。 她不自觉上前一步抬手扶住他的小臂,旁边的人几不可查僵了僵:“你身子还未痊愈,别站在风口,去屋里歇一歇,我去给你做早饭。” “有劳嫂嫂。”容玠慢半拍地回了句,不着痕迹避开她的触碰,宋窈不是没察觉,但也不太在意。 小说里的男主对女主以外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洁癖,可以理解。 两人并肩朝院里走,宋窈听到他徐徐地问:“兄长已逝,我又拖着这副病体,不敢拖累嫂嫂,嫂嫂可有想过回娘家?” 第5章 绑定系统 可有想过回娘家? 宋窈站在厨房里,心里还在回想着容玠刚才的话。 她那素未谋面的夫君已死,回娘家确实是条出路,大梁对女子约束并不严格,甚至称得上开明,寡妇也可以再嫁,更何况她与容陵只有夫妻之名,并无夫妻之实,任谁也挑不出错处。 她若是回了娘家,从此与容玠再无瓜葛,自然也不必担心他日后报复,还可以避免原身惨死的结局。 可一切真有这么简单吗? 原身的那对父母,眼里只有儿子,为了十两银子就把女儿给卖了,当时容陵病的只剩一口气,她是嫁过来冲喜的,没想到人还是没撑住。 明知她嫁过来极有可能活守寡,那对父母还是把她送了过来,若是她再回去,等待她的恐怕是再次被卖,对象说不定还不如容家。 容家从主家分了出来,如今只有容玠一人,上没有挑剔的公婆伺候,下没有烦人的妯娌应付。 容玠虽然性子令人捉摸不透,可到底眼下还是少年,她现在努力刷刷好感,日后他成了丞相,她可就是相爷的嫂嫂,那不比嫁人强得多! 宋窈光是想想,现在就恨不得冲到容玠面前指天发誓表忠心! 所以娘家肯定是不能回的,她得留在这儿! 宋窈静下心来,才有空研究刚才那道突然出现的声音,按照她多年看网文的经验,那肯定就是她的金手指——随身系统! 她按捺住喜悦之情,在脑海里尝试呼唤了声:“系统?” 果不其然,下一秒便有一道稚嫩的声音响起: 【宿主宋青苒你好,您已成功绑定药植师系统,我是系统六六。】 “……” “…………” 宋窈沉默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你叫我什么?” 六六不解:【宿主?】 “下半句。” 【宋青苒?】 宋窈语气沉重:“我说老六啊……” 她的表情看上去很是一言难尽,“你们系统绑定人之前都不事先做个调查的?” 六六懵了懵:【做了的呀。】 “那你知道我叫什么吗?” 六六更疑惑了:【不是宋青苒吗?】 宋窈木着一张脸:“我叫宋窈。” 六六:【……】 这下换它沉默了。 它语气很是小心翼翼:【所以……我绑错了人?】 宋窈:“不然?” 六六当机立断:【好的现在我们来商量一下解绑事宜……】 “老六啊。”宋窈幽幽地叹息,“初入社会,我必须得给你上一课。” 她蓦地冷笑一声,“上了我的贼船还想跑?” 虽然她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本该绑定女主的系统意外绑定了她,可既然上了她的贼船,那就是她的统! 至于女主,只能说一句对不起了。 六六很是委屈:【强扭的瓜不甜。】 你就是得到了我的人也得不到我的心! “但解渴啊!”宋窈下意识接了一句,她试图跟六六讲道理,语气循循善诱,“这是你的工作失误,怎么能让我承担后果呢?” 这无疑戳中了六六的死穴,它第一次出任务便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回去肯定要受到惩罚,严重了,说不定还要被回收。 【可是……】 宋窈眉头一竖,放出杀手锏:“别逼我跪下来求你!” 六六:【……好叭。】 毕竟她都要跪下来求它了。 宋·渣女·窈:“你放心,我会好好对你的。” 白捡了个系统,宋窈眼角眉梢都透着愉悦:“老六,你给我讲讲,这个药植师系统是什么东西?” 六六不太喜欢“老六”这个称呼,总觉得心里毛毛的,不过这是宿主给它的昵称,它勉为其难接受了:【作为药植师系统,宿主可以收集现有的草药,由我提供药方,然后制成治病的药丸,在系统商城售卖出去,卖的金币可以转换成宿主所在世界的货币。】 既可以治病又可以挣钱,听上去倒是不错。 宋窈眼睛一亮:“声望又是什么?” 【获取一定声望值,系统可以升级解锁更多功能,声望值也可以兑换金币,兑换比例100:1。 至于获取渠道有多种,比如宿主救了某个人,对方对你心存感激,又或者做了什么事,赢得了别人的好感。】 宋窈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所以刚才那20点声望值,是因为她出手教训了杨氏母子么? 宋窈有心想看看系统说的商城,然后被告知商城未解锁。 六六语气听上去委屈巴巴:【我现在还是0级,达到1级才能解锁商城,需要1000声望值,还请宿主多多努力。】 道阻且长。 宋窈:“……好叭,我会努力的。” 宋窈做好了一顿早饭,煮的白米粥,又用王翠花送的菜炒了盘小青菜,她前世一个人生活,厨艺技能点满,一盘青菜也炒的色香味俱全。 容玠吃过了饭便回房温书,他是个少言寡语的性子,又对宋窈心存芥蒂,她倒也不主动凑上前。 宋窈在房里清点了一下家当,愁的直叹气。 原身那对父母压根儿没给她准备什么像样的嫁妆,私房钱更是想都别想。 容陵兴许对她有愧,嫁过来当晚便给了她些钱,加起来拢共也就不到二两。 容陵的后事几乎掏空容家家底,容玠离不得药,笔墨纸砚也要花银子,他有在私底下接抄书的活挣钱,可他提防着宋窈,那些钱也不是她能肖想的。 据说容家祖上是大户,家底颇丰,所以杨钦才怂恿着原身卷款私奔,宋窈反正是没看出有什么家底。 她站起身来,得想想办法解决目前的困境,家里快没米下锅了。 若是不让容玠看到她的价值,真赶她回娘家怎么办? 宋窈提了篮子出了门,听见院子里的动静,窗前的容玠抬起头来,静静瞧着她离开的背影,支着下巴不知在想什么。 宋窈走在路上,心里揣着事,正想的入神,突然听闻身后有人叫她: “堂姐!” “堂姐你等等我!” “宋窈!” 宋窈眉头微挑,转过身来瞧着身后提着裙摆朝她跑来的少女。 第6章 包藏祸心 少女近前来,露出一张秀美的瓜子脸,眼神似是有几分埋怨:“堂姐,我叫了你好几声,你怎么都不理我?” 这一声“堂姐”叫宋窈认出了来人的身份,原身的堂妹,宋香菱。 宋香菱和原身走的很近,可打心眼儿里却十分瞧不起自己这个唯唯诺诺的堂姐。 她状若亲切地挽住宋窈的手臂,目光掠过她姣好的容貌,眼底划过一抹嫉妒。 宋窈好似没察觉到,不好意思笑了笑:“我刚才在走神,没听见。” 宋香菱也没在意,她来找宋窈是有别的事,眸光微闪,她语气添了几分忧虑:“堂姐,我听说你让里正把杨大哥打了一顿?” 宋窈小幅度地挑了下眉,杨大哥? 叫的倒是亲热。 她脸色微冷下来:“他蓄意败坏我名声,只是打了几十板子,算轻的了。” 宋香菱眉头紧蹙,轻轻叹了口气:“堂姐,外人面前也就算了,你在我这里还装什么?你与杨大哥心意相通,郎才女貌,依我看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堂妹。”宋窈唇角微挑,似笑非笑的警告,“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要知道祸从口出,我何时与那姓杨的互通心意了?” 这个宋香菱倒是有点意思。 她就说原身那样胆小的性子,怎么会做出和人私奔这样惊世骇俗的事?看来她这个堂妹,在里面充当了不小的角色啊。 宋香菱迎着她的目光,不知为何有些心虚,她抿了抿唇勉强扯出个笑:“堂姐瞒着我作甚?前段时间你还和我说想逃离容家,要我说也是,堂姐大好的年华,怎么能留在容家当个寡妇?杨大哥性子好,人也温柔体贴,只是堂姐你这次做的实在太过分了……” 她怎么也没想到,临门一脚宋窈竟然反悔了! 非但如此,还反咬一口把杨钦打了个半残。 宋窈那面团捏的性子,怎么会干出这种事? 莫不是她发现了什么? “妹妹可能是有些误会。”宋窈笑的气定神闲,令宋香菱愈发心中不安,“我一早便觉得那姓杨的刻意接近我别有用心,但我一介弱女子,总不好和他硬碰硬,只好虚与委蛇被迫和他周旋。 昨晚看来果不其然,他竟然觊觎着容家的家产,此等歹人,我自然不能轻饶他!” 宋香菱惊愕地瞪大眼,像从来不认识她似的。 她心中掀起滔天巨浪,好半晌才僵硬地开口:“这其中应当有什么误会,杨大哥不是那样的人……” “香菱,作为姐姐呢,我送你一句话。”宋窈睨着她,语气慢悠悠的,似乎另有深意,“知人知面不知心,这看人呢,可不能只看表面,有些人表面可能很是和善,可谁知道暗地里是不是包藏祸心?” 宋香菱心里一个咯噔,在宋窈直白的目光下,竟有种无处遁形的感觉。 她总觉得宋窈是在暗示什么。 不,不可能! 那件事她不可能知道,否则绝不会这么平静! 宋香菱强迫自己稳住心神,她面色微白,紧抿着唇:“多谢堂姐提醒,我记住了。” 宋窈点点头,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样:“对了,还有一件事。” 宋香菱看她这模样就怵的慌,心也不由提了起来。 宋窈俯身凑近她,眉眼轻轻一弯:“日后啊,这没根没据的事情可不要乱说,于姐姐我的名声不好,可记住了?” 宋香菱没忍住后退一步,仓皇点头:“我记住了。突然想起我娘交代我的事没做完,堂姐如果没别的事,那我就先走了。” 宋窈直起身子,点了点头:“去。” 宋香菱如蒙大赦,脚步匆匆转身离开。 盯着她远去的背影,宋窈唇角慢慢落下,眼神若有所思。 这宋香菱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原身若真和杨钦私奔,她能有什么好处? 看来这宋家也挺有意思,还是得抽空回趟娘家。 …… 宋香菱一路飞快走出好远,直到再也看不见宋窈的影子,她这才松了口气。 紧接着脸色便难看起来。 宋窈那蠢货,向来是她说什么是什么,嫁入容家前她就没少给宋窈灌输嫁过去守活寡的痛苦,后来替她和杨钦牵线搭桥更是顺理成章。 眼瞧着就差这临门一脚,宋窈竟然跟变了个人似的! 难道她以前那副模样都是装的? 宋香菱神色变幻莫测,长长的指甲嵌入掌心,眼里闪过一抹狠色。 不管怎么样,宋窈留不得了! 放着好好的生路她不走,那就别怪她心狠! * 和宋香菱分开后,宋窈便独自上了山。 这个时节的野菜正鲜嫩,另外她也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到草药。 正所谓靠山吃山,山里的好东西自然不少,宋窈没走两步就在路边看到了几朵蘑菇。 她眼睛一亮,蘑菇可是好东西,炒着吃也好吃,炖汤味道也鲜美。 宋窈小心翼翼将这几朵蘑菇采了装进篮子,心情总算是明朗了许多。 山里野兽也多,宋窈初来乍到对地形也不太了解,因此没敢往深山里去,只敢在周围逛逛。 接下来宋窈又采了一些蕨菜,她还发现了一棵香椿树。 这时候香椿树已经抽了芽,正是最嫩的时候,想到香椿炒蛋的滋味,宋窈默默舔了舔唇。 四下无人,她索性绑好裙子爬到树上摘了个痛快。 宋窈也没贪多,摘的够吃两顿就收了手。 她弯腰整理着裙摆,沉寂已久的系统突然诈尸。 【发现蒲公英x1】 【药用价值:清肺祛痰,清利湿热。采集可换取1文钱,是否采集?】 宋窈眼角余光瞥见旁边的白色蒲公英,眼神透着惊喜,没想到收集草药还能换钱? 只是才1文,系统也太抠了? 宋窈选择了“是”,将那株蒲公英摘了下来。 很快,手里的蒲公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一个铜板。 她眼珠微转,又在附近搜寻起来,果不其然又发现了好几株蒲公英,她换了十个铜板后气呼呼的六六便不再给钱。 宋窈摸清了规律,同样的草药,无论采集多少,系统最多只给十株的价钱,坚决不给她卡bug的机会。 第7章 说了一门亲 【车前草x3】 【益母草x5】 …… 宋窈陆陆续续又找到了一些常见的草药,草药的单价不固定,都是根据其药用价值和稀有程度而定的。 像她找到的这些都比较常见,价格自然也低,如果是灵芝人参那样的,价格当然就高了。 不过那种草药可遇而不可求。 一个上午,宋窈一共赚了五十三枚铜板,还收获了满满一篮子野菜,虽说钱不多,但都是自己辛辛苦苦挣来的,她相当有成就感,心情不错地拎着篮子下山了。 宋窈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村子里刘屠户的家里买了一斤肉,花去十三文。 她今早做饭的时候看了看厨房,不仅米没剩多少,连菜也所剩无几,更别说肉了。 容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病又没好,不吃肉怎么行? 宋窈不愿承认她自己也馋了。 至于米,她打算先跟王翠花换几斤应应急,之后去镇上再买。 家家户户都种有地,粮食是最不缺的,然而容家是个例外,他们不久才从主家分了出来,只得了一小块地,土壤还不怎么好,如今还荒废着,自然没种粮食。 看容玠那病殃殃的模样,也不像能种地的。 宋窈叹了口气,远远走过来一个凶神恶煞的妇人,抬起巴掌就要往她身上招呼:“你个死丫头,自家穷的揭不开锅你不管,还拿自己家的钱补贴外人,白白糟蹋了银子!正好你弟弟最近需要补身体,这块肉我拿回家了!” 宋窈避开了妇人的巴掌,对方眼露精光,眼看着要扑上来抢肉,她急急退开几步,同时也清楚了来人的身份,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能以这种口吻自居,还把不要脸发挥的理直气壮的,只有原身那奇葩的娘,吴秀芹。 “娘,你这话可不对,什么叫拿自家的钱补贴外人?”宋窈唇边勾起似笑非笑,“且不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谁是外人还不好说,我出嫁的时候,你们可是半文钱都没给我,这肉,是用容家的钱买的。” 吴秀芹被她直白的嘲讽说的脸一红,很快又气急败坏起来:“你个死丫头,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白眼狼!我养你那么多年,你孝敬孝敬我怎么了?如今不过问你要块肉,你便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你个不孝女,你要气死你老娘啊?” 这会儿快到饭点,不少人从田里干活回来,母女二人这么在路上拉扯,已经吸引了好几个人的注意。 “娘莫急。”宋窈温声安抚,轻言细语的,“女儿不是被您卖了十两银子吗?那可是整整十两啊!” 须知一个五口之家一年的嚼用,顶了天了也不过十两。 由此可见十两银子确实不是小数目了。 旁边有人听到这话,顿时面露鄙夷。 十两银子,说卖闺女还真没冤枉她! 这死丫头,嘴皮子什么时候这么利索了? 吴秀芹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心知这肉怕是要不来了,不过她今日的目标本来也不是那块肉。 她瞪了眼旁边看热闹的村民:“看什么看!我同自家闺女说话,有你们什么事?” 吃瓜群众嘘了嘘,一窝蜂散去。 吴秀芹这才冷眼瞧着宋窈:“回去收拾东西跟我回家,我替你说了一门亲事,对方四十多岁是个鳏夫,还有个娃,不过家境颇为殷实,你这条件也没啥可挑的了!” 宋窈听了这话,险些气笑了,她脸色微微发冷:“娘怕不是忘了,我现在是容家人。” 吴秀芹不以为意:“那容陵都死了,你还要替他守寡不成?”她缓下态度,故作伤心抹了抹眼角,“娘也是为你好,你年纪轻轻就要守寡,往后可怎么熬啊?” “既是为我好,娘当初为何把我嫁到容家?”宋窈一双眼眸清清冷冷,瞧得吴秀芹心底发虚。 她眼神不自在:“我那不是没想到容陵这样短命……” “娘。”宋窈打断她,神色故作忧虑,“既然如此,想必娘已经准备要退回容家那十两银子聘礼了?” 吴秀芹眉头一皱,下意识道:“胡说什么!给出的聘礼,哪有收回去的道理?” 进了她口袋的银子,自然没有吐出去的可能。 宋窈眼神微讶:“娘不打算还回去?收了人家的聘礼,如今又要反悔,容玠可不是吃素的!” “我还怕他不成?”说是这样说,吴秀芹却忍不住心虚。 宋窈添了把火,轻言细语道:“我那小叔子向来读书用功,将来说不定是要当大官的。如今容陵刚去,我便迫不及待改嫁,他必会记在心里,以后说不定还会报复。” 她瞥见对方脸上多了些犹豫,雾蒙蒙的眸子透着感激:“娘疼我,为了不让我受苦,甚至不惜赌上弟弟的前程,女儿好生感动。” 吴秀芹脸色变了变:“这跟你弟弟有什么关系!” 宋窈睁着无辜的眸子,语气理所当然:“容玠自然不会和我一介女子计较,可不得找个人发泄怒火么?都知道娘一向疼弟弟……” “这事日后再提!”吴秀芹面色煞白,听不下去了,严肃着脸,“你且好好待在容家,不得生事招惹你那小叔子不快,听到了没有?” 她转身就走,宋窈在身后嚷道:“娘,你就这么走了?不是说好带女儿回去么?” 吴秀芹埋头走的愈发快。 这个讨债鬼! 宋窈乐不可支,没忍住翘起唇噗嗤一声。 蛇打七寸,吴秀芹最在意的,自然是她的宝贝儿子,拿捏了这一点,自然不难解决。 她这算不算借着容玠的名头在外面招摇过市? 脑海里刚掠过这个念头,宋窈便听到一道清冷的声音: “嫂嫂。” 她嘴角弧度一僵,疑心自己出现了幻听,不由扭头望去。 容玠正站在不远处,天光从云层里破开,为他的边袍袖角镀上一层金色毛边,他眉眼淡淡看过来,眼底的情绪看不大分明。 宋窈心里一个咯噔,也不知道刚才的话他听了多少:“二郎怎么来了?” 容玠缓步走上前,抿了抿苍白的唇:“嫂嫂许久未归,我出来寻嫂嫂。” 第8章 歹竹出好笋 不敢确定他有没有听到刚才的谈话,宋窈掂了掂手中的篮子转移话题:“我上山摘野菜了。” 容玠目光扫过她臂弯挎着的篮子,略一点头,低垂着眼睫不经意问:“方才那位,好像是嫂嫂的母亲?可是有什么事?” 宋窈心紧了紧,暗道还是逃不过这个话题。 “的确是我娘,也没什么,只是关心我最近过得如何。”她面不改色地胡说八道。 容玠眸光微暗,想起之前两人拉拉扯扯的样子,可不像是单纯的关心。 何况那宋吴氏,早在两家结亲时他就见识过对方的嘴脸。 无事不登三宝殿,对方来的缘由他也能猜个八分准。 如今他兄长已去,以宋吴氏的贪得无厌,自然是忙着另寻下家,就是不知他这位嫂嫂如何打算? 两人往家中的方向走。 他敛下眼中讽色,低咳了一声,再开口时,嗓音添了几分哑意:“早前问过嫂嫂,是否愿意回娘家,不知嫂嫂考虑的如何?” 宋窈停下步子,红着眼睛瞧他:“二郎是要赶我走吗?” 对上她委屈的目光,容玠一怔,似是没有料到她的反应,斟酌片刻,他徐徐道:“大哥已去,我又是这般情况,着实不忍拖累嫂嫂。” 他如今尚且还有几分耐性,不愿再这等事上多费心神,愿意给她选择的机会,再往后可说不准了。 她若是不识趣…… 容玠眼底掠过一抹冷意。 “你既唤我一声嫂嫂,我便要肩负起责任。”宋窈神色认真,眼眸清澈明净,“我嫁与你哥哥,这辈子都是你的嫂嫂,如今你哥哥去了,我自然不能丢下你不管不顾。” 容玠面色微怔:“可……” 宋窈语气温和,却不容拒绝:“我意已决,此事不必再提。除非二郎执意要赶我走?” 她执拗地望着他,似乎要讨个答案,容玠慢慢垂下眼帘,苦笑一声:“那便按嫂嫂的意思,只是子羡这身子,终究是个拖累。” “我不觉得你是拖累,你往后也不要再说这样自毁的话。”宋窈认真道。 她在心里呐喊,你可是未来丞相,我的大腿! 容玠似乎很是震动,缓缓点了头。 宋窈重新笑起来,脸上焕发着别样的生机蓬勃:“那我们回家,我给你做午饭。” “好。”他扯了扯唇。 “今天炖个蘑菇汤,清炒蕨菜,再炒个肉……” 她细数着午饭的安排,容玠落后一步,漆黑的眸瞧着她的背影,眼底淌过讳莫如深的情绪。 放她自由不要,偏偏守着他一个病秧子,他这个嫂嫂,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容玠心里一沉。 到了家门口,宋窈让容玠先回去,自己转头去了隔壁。 “婶子。” 王翠花家正在吃饭,听到声音放了碗跑了出来:“宋丫头,什么事?” 宋窈眼角余光瞥见一个男人端着碗坐在屋檐下,应该是她男人。 她脸上露出有些赧然的笑意:“婶子,家里快没米了,我想跟你买点米,按照市价给,成不成?” 王翠花闻言有些惊讶,毕竟村里鲜少有人买米的,这年头谁家不种地? 她看到宋窈微红的脸,很快明白了她的窘境,容家还真没种地,当初从主家分出来闹的不太体面。 王翠花拍了下额头,嗔怪地瞪了她一眼:“不就是借点米,给什么钱?等着!” 她很快端着个簸箕回来,里面装满了颗粒饱满的米:“家里没装的,就用了这个,宋丫头,你看这些够不够?不够婶子再舀些。” 宋窈估摸了下,这些估计得有十斤左右,她笑盈盈点头:“够了,谢谢婶子。” 她接过簸箕,不由分说塞了四十枚铜板给她,掉头就走:“等会儿我再把簸箕还给您。” 米的市价是四文钱一斤,今日挣的那点全霍霍了出去,宋窈的心隐隐作痛。 王翠花愣愣盯着手里的铜板,又好气又好笑:“这丫头!” 十斤米不算多,可谁家的东西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她说归说,心里却很熨贴。 揣着铜板往家里走,王翠花脸上笑眯眯的:“宋丫头是个好的,比她那一家子强多了,歹竹出好笋,这话没错!” 王翠花她男人闻言点点头,他是个沉默寡言的,扒完了碗里的饭,慢吞吞道:“她家那情况也不容易,邻里乡亲的,以后多关照些。” * 宋窈迅速淘了米蒸上,又转身把蕨菜蘑菇洗出来备着。 至于买回来的一斤肉,一次性肯定是吃不完的,如今天还不算热,放两天也不怕坏。 宋窈切了巴掌大的一块下来,剩下的用碗装好放进橱柜。 这块肉是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她打算做土豆烧肉,王翠花送来的菜里正好有几个土豆。 土豆去皮切成小块。 洗净后的五花肉先切块,凉水放入锅中,再放入姜葱去腥,焯水后捞出,锅中倒油,将五花肉下锅煸炒出油脂,表面焦黄后再倒入土豆一起翻炒。 家里调料也有限,宋窈倒了点酱油调味,锅里加入事先烧好的热水,放入盐后盖上锅盖大火焖煮。 这个过程需要些时间,她转身去炖蘑菇蛋汤。 提起蛋,她又想起采回来的那些香椿,宋窈打定主意,晚上吃香椿炒蛋。 这样想想,穿到古代的生活似乎也没那么糟糕。 果然,美食最能抚慰人心。 小火收了汁,土豆炖肉也出锅,宋窈迅速炒了最后的蕨菜。 她动作算利落,这顿饭做出来也就一炷香时间,不过因为之前耽误了些时间,这个点吃饭已经算晚了。 王翠花闻着隔壁隐隐飘过来的香味,刚吃饱的肚子又有些饿。 这年头谁家也不缺口吃的,可农村人,能填饱肚子就行了,味道方面却是没那么大的讲究。 能把饭做的这么香也是种本事。 啧啧,没想到宋丫头还有这手艺。 宋窈还未叫人,容玠已经自觉地从房里出来了。 他有洁癖,不需要宋窈提醒便自觉去洗手,走时扔下一句:“稍后我有些话想跟嫂嫂说。” 如此郑重,弄的宋窈还怪忐忑。 第9章 声望值+500 “先喝碗汤暖暖胃。” 饭桌上,宋窈很是殷勤要帮容玠盛汤,他侧身避开:“多谢嫂嫂,我自己来。” 蘑菇味道极鲜,宋窈只放了点盐,没有加多余的调料破坏这份鲜美,汤被熬煮成奶白色,入口唇齿留香,令人食指大动。 土豆炖的软烂,五花肉肥而不腻,口感极佳。 清炒蕨菜滋味也很不错,野菜本身就鲜嫩,也不需要过多的加工便是一道天然美食。 因为久病,长期喝各种各样的药,嘴里都是一阵苦味,容玠胃口一向不好,此时也忍不住多食了半碗。 他向来挑剔,也不得不承认,这宋氏厨艺确实不错,总算有点长处。 他吃饭的姿态并不狼吞虎咽,相反很是优雅,看着都觉得赏心悦目。 宋窈脸上笑眯眯的,觉得自己对着这张脸都能多吃一碗饭。 容玠停了筷子,这才开始说起正事:“有一事要与嫂嫂商量。” 宋窈闻言也放下碗筷,姿态端正了些:“你说。” “嫂嫂既然要留下,那日后家里便是嫂嫂管家。”她听的一头雾水,就瞧见他从怀里取出个荷包抵在桌上送过来,面色温和,“这些是这些年我抄书挣得的银子,兄长的后事花去了些,如今也所剩无几,约莫有十七八两,嫂嫂先拿着。” 宋窈盯着那荷包,莫名有种上交工资的即视感。 容玠接下来的话坐实了她的猜测:“日后我挣的钱也会交给嫂嫂保管,家里的大小事宜都离不开银子,我不擅长这些,有劳嫂嫂辛苦操持。” 宋窈狠狠地感动了,这就是掌管财政大权的快乐吗? 她以一种虔诚的姿态捧起荷包,这可是未来丞相的工资! 这是银子吗? 这是容玠对她的信任! 她假惺惺地推拒:“这不好?二郎你用的笔墨纸砚也费银子,自己不留一些吗?” 容玠唇角抬了抬:“这些东西除了纸外换的也不勤,若是有需要,我再向嫂嫂开口。” 嘶! 这么实诚的吗? 一个大男人都不藏点私房钱? 宋窈有些羡慕女主了。 工资全部上交,还洁身自好,嘤嘤嘤这样的好男人打着灯笼也难找! 她没有再拒绝,十分从心地收起了荷包,笑的牙不见眼:“那我便先替二郎攒着,留着将来给你娶媳妇。” 容玠愣了一下,摇头失笑。 瞧着宋窈见钱眼开的模样,他眸色微深。 他还是不相信宋窈会甘心留下来照顾他,那就只能是别有用心。 这些银子数目不算小,且看她如何抉择。 之前他给过她机会她不珍惜,如今若是生了异心,他绝不会轻饶! —— 收拾了碗筷,宋窈回房,抱着容玠给她的银子数了又数,共有十八两,加上容陵给她的二两,她身上共有二十两银子,也勉强算个小富婆了。 若是放在普通人家,节俭些过个几年是没问题。 可容玠要吃药,而且再过几个月就要秋闱,平日里的用度,考上后打点关系请客什么的,这些都离不开银子。 那她手上的这些钱就很不够看了。 当务之急,还是得想个法子赚钱。 她现下能依靠的只有系统。 最要紧的还是赶紧弄到足够声望值解锁商城才是。 可怎么才能弄到声望值呢? 宋窈没想到机会来的这么快。 * 容玠白日里要去县里的书院读书,中午不会回来吃饭,大多数时候都是宋窈一个人在家。 她只需要早些起来将午饭做好让他带去书院即可。 这日,宋窈将家里从头到尾收拾了一遍,除掉了院子里的杂草,闲不下来的她决定出去转转。 系统说声望值的来源渠道是人们的感激或敬佩,那她就多做点好人好事。 一下午的时间,宋窈救了一只摔下树的雏鸟,碰瓷了个老奶奶硬要扶着人家过马路,被几个村里的空巢老人拉着谈心,零零碎碎也才涨了五十多点声望值。 宋窈沉沉叹了口气,这样下去猴年马月才能解锁商城啊! 正当她走在路上,突然听到一声惊呼:“二柱!” 宋窈循声望去,看见前面围着不少人,好像发生了什么事。 好奇心驱使她凑上前,只见一群大人围着一个小孩,那小孩脸色发紫,神情痛苦。 “快!快吐出来!” “哎哟这是噎着了,以前隔壁村就有一个孩子,吃东西硬生生噎死了!” “孩子她娘也不看着点,这么小的娃……” “还是赶紧送到江郎中哪里去,再晚就来不及了!” 众人七嘴八舌,你一句我一句,宋窈观察着那个孩子的情况,心想,已经来不及了! 她扬声喝道:“都让开!” 说完众人就看见一道娇小的身影挤进人群,迅速来到那个孩子身边。 她看了眼急的泪水满面的孩子他娘:“婶子,交给我,我有经验!” 许是疾病乱投医,二柱娘竟真的让开了,眼神急切地望着她。 宋窈沉着声:“周围的人都退开些!留出点空间来!” 她说着,将二柱扶了起来,跪在他身后,手握成拳置于孩子肚脐眼两横指上方,另一只手包裹着拳头,快速用力地向后上方冲击,反复几次重复动作。 旁边的人见到这一幕面露惊骇,议论纷纷。 “简直胡闹,这不是乱来吗!一个小丫头懂什么救人?出了事她承担的起后果么?” “就是,依我看还是送到江郎中那里。” “二柱他娘也是疯了,竟然放心把孩子交给一个小丫头!” …… 看着宋窈过分年轻的面庞,二柱他娘这会儿心里也隐隐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可她实在是没办法了。 眼瞧着孩子的呼吸逐渐微弱,她哪里还冷静的下来! 如今只盼这姑娘是真有本事…… 她心里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 置于流言中心的宋窈却十分冷静,她充耳不闻那些言论,全神贯注重复施救动作。 过了好一会儿,二柱张着嘴吐出了喉咙里的异物。 那玩意儿骨碌碌滚到众人脚边,竟是颗果核! 恍惚间,宋窈听见脑海里传来六六雀跃的声音: 【声望值+500!】 第10章 系统升级 二柱哇的一声哭了起来,那哭声震天,看起来是没事了。 二柱他娘一巴掌就要拍上去:“你个臭小子!想要吓死你娘啊?!” 临到头到底没舍得,搂着孩子也跟着哭起来。 高度的精神紧绷后有些脱力,宋窈揉着腿慢慢站起身。 二柱他娘泪眼汪汪地抓着她的手:“谢谢你姑娘,今日要不是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从今往后你就是我们李家的救命恩人!”她说着就要往地上磕头,还摁着二柱一起,“快给姐姐磕头!” 宋窈哪敢真受这个大礼,连忙拦住母子俩:“婶子快别客气,不过是举手之劳算不了什么,我哪里担得起?” 众人这才从震惊中回神—— “老天爷,竟真救回来了!” “二柱这是祖上烧高香了啊!眼看只剩一口气……” “这丫头太神了!隔壁村那个孩子,听说没一会儿功夫就咽气了,大夫说就算他来得及时也没法救!” “我记得宋家丫头的祖父好像当过宫里的太医?这是继承衣钵了啊!他爹都没那个能耐,这丫头真本事!” …… 宋窈暗暗记在心里,原来原身还有个当太医的祖父,这倒是出乎她的意料,这样以后遇到解释不清的事,她倒是可以拿来用一用。 只是祖上出过太医,到了这一辈怎么没落成这样?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她也没来得及深思。 二柱他娘对着宋窈千恩万谢,她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想了想,她朝着众人朗声开口:“如果今后再遇到这种情况,大家也可以用我之前的法子,大人小孩都可以用。” 她并不是每次都能恰好赶上,错过了最佳抢救时机,那可是一条人命,多一个人学会,很有可能就多一份生的希望。 有妇人听到这话,迟疑地上前:“宋丫头,方才你怎么比划的,婶子年纪大记性不好,有些记不清了。” 小儿噎食是很常见的,学会了也相当于多了一个保命技能,即便用不上也不吃亏。 人家有这本事都藏着掖着生怕别人学了,这丫头却毫无私心教给大家,这气魄,不愧是太医的孙女! 更多的人围了上来,缠着宋窈教他们。 她倒也耐心,亲自演示给他们看:“就是这样,手握成拳头……” “位置嘛,大家自己比划,脐上二指上面。” 一遍学不会,她就一遍又一遍地教,反复几次,大家总算是全都会了。 “辛苦宋丫头了,你这丫头,往日不显山不露水,没想到这么有本事!” 宋窈觉得受之有愧,这海姆立克法也不是她发明的,她不过是仗着先机。 “没什么辛苦的,希望大家学会了也用不上。” 天色不早,容玠也快回来了,她还要回去赶着回去做晚饭,于是告别了众人。 走在路上,六六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 【声望值+300!】 宋窈有些惊讶:“怎么又涨了?” 刚才那五百可以理解,是因为救了二柱,这三百又是哪里来的? 六六高兴地解释:【是村民们的感谢。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宿主今天教会村民们海姆立克急救法,他日极有可能帮助更多的人,宿主的做法值得称赞!】 宋窈被夸的脸红,她本来也只是顺手而为,没想到无心插柳柳成荫。 她很快又高兴起来:“这么说还差二十几点声望值,你就可以升级啦!” 六六也很开心:【嗯!宿主真棒!】 它之前还因为绑错了人很是失落,如今看来,现在的宿主也没什么不好的。 —— 村子不大,下午发生的事很快就传遍了。 容玠自然也有所耳闻,吃饭的时候,难得搭话:“听说嫂嫂下午救了个孩子?” 宋窈惊讶他这么快就知道了,从碗里抬起头来:“是村东头的二柱,小孩儿贪玩,吃东西的时候被果核噎到了,我当时正巧路过,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容玠唇边挂着一丝笑意:“嫂嫂不必自谦。子羡倒是不知,嫂嫂还有这样的本事。” 宋窈顿了顿,似是有些羞涩:“小时候跟我祖父学过一点皮毛。” “那也很了不得。”容玠在笑,眼里的光却暗了下来。 宋家是出过一位太医,可宋窈的祖父死的时候她才九岁。 况且之前也没听说过她会医术。 写得一手好字,还略通医术,伶牙俐齿逼退上门挑事的,这真的是他那位胆小怕事的嫂嫂么? 容玠眼眸冷了下来。 …… * 宋窈不知道容玠已经起了疑心,她接下来的两天拼拼凑凑可算是凑齐了1000声望值。 房屋紧闭,她坐在屋子里屏息静气,内心有些激动。 六六:【检测到已达到1000声望值,是否升级?】 “是。” 【叮!升级成功!目前等级:1级 距离下次升级还差:声望值】 【系统商城已开启!是否查看?】 宋窈期待地搓了搓手,选了是。 接下来她就看到一个类似于游戏界面的面板,上面挂着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 止血膏:100金币 生子丸:1000金币 美容丹:8888金币 解毒丹:金币 元息丸:金币 …… 除了成品药丸,还有一些医书古籍,医疗器械。 随便一个,都是她高攀不起的价格。 宋窈看了眼自己的余额,默默流泪。 “开通了商城好像也没啥用,我又买不起。” 六六:【商城的作用重在交易,开通了商城宿主就可以自己制作药丸售卖呀,而且采集草药也奖励金币的!】 宋窈听了又重新燃起希望。 —— 宋窈打算去县里一趟,添置些东西。 宋香菱来了一次,听说她要去县里便约她一起。 宋窈不太喜欢这个堂妹,不过也想看看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就应了下来。 次日一早,宋香菱如约而至:“堂姐,我准备好了,我们出发?” 她今日刻意打扮了一番,粉白的衣裙格外娇俏,然而在宋窈的映衬下还是沦为背景板。 宋香菱掐了掐掌心,眼里掠过一丝阴沉。 想到什么,她又重新笑起来。 没关系,反正她也得意不了多久。 第11章 堂姐变了许多 宋香菱亲昵地挽着宋窈的手臂:“堂姐生的真好看,又正值大好年华,若是一辈子蹉跎在容家,倒是可惜了。” 她满面愁容,像是真心实意为宋窈惋惜似的。 宋窈觑了她一眼,心中着实好奇的厉害:宋香菱为什么这么热衷于怂恿她离开容家? 她弯了弯唇:“我倒不这么觉得,我家二郎是个有前途的,将来极有可能还会做大官,都说长嫂如母,说不定我还能跟着他去京城那种地方享福呢。” 宋香菱神色一僵,一不留神险些折断了指甲! 她勉强扯了扯唇:“堂姐说的倒也是。” 村里离镇上有段距离,若是靠脚走,怕是得走上两三个时辰。 所幸村里有牛车,搭一趟也只要一文钱。 宋窈先一步坐了上去,回头见宋香菱提着裙摆小心翼翼的模样,眼角余光无意间瞥见她腰间一闪而过的玉佩,随口赞了句:“妹妹这玉佩成色倒是不错。” 看上去不便宜,宋家那境况,竟也舍得给姑娘佩这么好的玉? 宋香菱动作一顿,下意识摸了摸玉佩,面带笑意:“谢堂姐夸奖。” 宋窈没多想,这还是她来到这里第一次出远门,难免有些新奇,忍不住东张西望。 不过四周除了山还是山,也没什么可看的。 陈二叔,也就是牛车的主人,还要再拉几个人一起,她们二人来得早,只能坐在车上等。 “听说堂姐昨儿下午救了个小子?”宋香菱主动搭起话来,不乏试探的意味,“怎么从前没听过堂姐还会医术?” 宋窈把玩着路边摘的狗尾巴草,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笑的含蓄:“只是从前跟祖父学了点皮毛,拿不出手,昨日那也是没办法不得不冒险一试。” 宋香菱回想起祖父确实更偏疼她些,还把她带到身边亲自教养,心底一阵酸涩,倒是没有怀疑。 “你个小娼妇!你还有脸出来!”乍一听到这熟悉的尖利嗓音,宋窈没抬头就已经知道来人是谁。 果不其然,李春兰那张尖酸刻薄的脸映入眼帘,宋窈没有丝毫意外:“婶子这话好奇怪,你都有脸出来,我为何没有?” “小贱人!”李春兰闻言眉头一竖,扑上来要抓她。 宋窈语气淡淡:“婶子精神头这么好,看来杨钦的伤是痊愈了?” 李春兰的动作生生僵在原地,脑海里又浮现过自家儿子血淋淋被抬回家的模样,心头恨的滴血。 然而出于忌惮,她到底不敢在这么多人眼皮底下对宋窈做什么。 只盯着宋窈咬牙冷笑:“你别得意!你害我儿现在都下不了地,小小年纪心肠如此歹毒,老天有眼,你迟早会遭报应的!” “是么?”宋窈极轻地勾了下唇角,“我也觉得,老天有眼。谁对谁错他老人家心中自有一把秤,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罢了。” 她目光清棱棱的,分明没什么强烈的情绪,李春兰却心底发寒,忍不住后退一步。 反应过来自己的动作,她有些恼羞成怒:“行,咱们走着瞧!” 李春兰本来也是要搭牛车的,不过瞧见宋窈就觉得晦气,气呼呼地闷头走了。 搭了一车人,牛车这才摇摇晃晃开始出发去镇上。 宋香菱打量着宋窈,神色犹豫。 后者留意到她的目光,抬眼似笑非笑:“你想说什么?” 宋香菱抿了抿唇:“总觉得堂姐变了许多。” 从前的宋窈哪里会这样面不改色和人争执? 怕是没说上两句脸都红了! 她的变化不可谓不大。 要不是她耳后的月牙胎记还在,宋香菱都要怀疑宋窈是不是换了个人。 宋窈轻轻叹了口气:“只是想通了许多,人善被人欺,这世道本就艰难,还是要自己立起来,别人才不敢欺负。” 宋香菱眼中闪过异色,笑了笑:“瞧堂姐说的,谁敢欺负你?” 宋窈扯了扯唇,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一点晨光从逶迤的群山后探出,雾霭散尽,露出山岚的本来面貌,一路摇摇晃晃,终于到了镇上。 宋窈迫不及待跳下车,慢慢活动着僵硬的腿。 陈二叔笑眯眯道:“酉时我还在这里等大家。” 清河镇不大,也算不上繁华,却很是热闹。 这会儿正是人多的时候,街上人潮如织,街道两旁不少摊贩沿街叫卖,空气中弥漫着各种食物的香气。 宋香菱跟上来,眨了眨眼:“堂姐想去买些什么?” 宋窈:“家里没米了,得买些米,油盐酱醋什么的也要添置些。” 宋香菱撇了撇嘴一副不感兴趣的模样:“那堂姐先自己逛逛,我想去看看脂粉,回头我们在这里汇合?” 宋窈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不过她也不想和宋香菱一起逛,正愁用什么借口打发她走,于是痛快地点点头。 两人就此分别。 宋香菱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嘴角慢慢勾起,她转身拐进一条小巷,几个男人靠着墙聊天。 “交代你们的都记清楚了么?” “成,香菱妹妹,都是你哥的朋友,这事儿保管给你办妥!” …… 宋窈没有立即去米店,而是先四处逛了逛,感受一下人文风土。 街上做各种生意的都不少,有卖吃食的,有卖手工品的,还有卖自家种的菜的。 有道是民以食为天,宋窈观察了下,还是做吃食生意最挣钱,她花了三文钱买了个大肉包,一边走一边啃。 这年头民风淳朴,这包子皮薄馅多,她吃一个就顶饱了,宋窈啧了啧,也不怪人家能挣钱。 要换做她,肯定吃不了起早贪黑这苦。 宋窈对自己的认知十分清晰,她厨艺勉强还算不错,但让她成日围着灶台转,这不可能。 这条路对她来说行不通。 宋窈目光四下一扫,瞥见一家药铺,心头一动,抬脚走进去。 “客官看病还是抓药?”正低头拨算盘的学徒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眼睛一亮。 “抓药。”宋窈出门前顺手揣上了容玠的药方,正巧他的药也快没了,她微笑着将方子递上去:“照着这个方子捡十天的分量。” 第12章 要发财的感觉 “好嘞,您稍等片刻。”小二看了眼药方,开始抓药。 宋窈环顾着四周,随意和他搭话:“小哥,你们这儿收药材么?” 小二愣了一下,点点头:“收的。”他想到什么,不好意思地补充了一句,“我们东家比较挑剔,得保证药材的品相,否则……” 宋窈理解地点点头:“这个自然。” 小二不由好奇:“夫人是有什么渠道么?” 宋窈也不瞒他:“我家后山上有许多药草,改日我可以带来些您看看?” 其实是她偶然发现,被系统回收后的草药品质都会提高一个档次,这才有了些念头。 系统收集草药是定量的,若是她将多余的拿去卖…… 小二有些惊讶:“夫人还认得草药?” 不怪他稀奇,寻常人家哪会接触这些? 宋窈笑着点点头:“祖上干这个的。” 小二顿时了然,心里添了几分尊敬,在他们这个朝代,医者的地位可不低。 他仔细想了想:“那成,你下次带来我瞧瞧,若是品相的确不错,我们东家也觉得合适,兴许可以和夫人签订书契专门供药。” 他们这药铺是整个清河镇最大的药铺,每日消耗的药材量十分庞大,若是能多个供货渠道倒也不错。 宋窈闻言眼睛一亮,这倒是正合她的意! “那先多谢小哥了。” 小二脸微红,呐呐地道:“没什么,药您拿好。” 从药铺出来,宋窈的心在滴血。 这么些药便花去她将近二两银子! 二两! 不过这也说明这一行确实有利可图,宋窈稍稍有了点安慰。 六六洞悉了她的意图,出声提醒:【系统升到二级后可开启药田模式,宿主可以努力攒声望值!】 它突然出声宋窈吓了一跳,听到它话里的内容,又有些疑惑:“药田?是用来种药吗?”很快她又皱了皱眉,“可一株药的成长周期太长了,有些甚至要几十上百年,从时间成本上来说这未免也太不划算了。” 六六耐心解释:【这个宿主完全不必担心,药田里的时间流速和外界是不一样的,外面十几年长成的药草,在药田只需要十几天,而且品质也会更好。】 听它这么一说,不得不说,宋窈心动了。 这么说来她完全可以自己种药然后卖出去,同样的药材,如果她供给的品质更好,那么卖家会选谁不言而喻。 嘶,心跳的有点快,是要发财的感觉! 宋窈看了眼声望值,瞬间冷静下来。 距离下次升级要声望值! 怎么不去抢啊! 宋窈默默流泪,感觉六六像个渣男,总给她画饼。 六六:【咳咳。我相信宿主!宿主最棒啦(′?w?`)】 宋窈接下来去粮油铺子买了些调味料,米要了二十斤,因为太重不好拿,约定酉时铺子里的伙计给她送到西街口。 又去肉铺买了几根筒骨打算回去炖汤,至于肉可以去刘屠户那里割,于是就没买。 陆陆续续买了许多,估摸着差不多,她正打算收手,路过一家成衣店时脚步一顿,她想起容玠身上洗的发白的袍子,这些时日就见他两身衣裳换着穿,可见是真的捉襟见肘。 一狠心,宋窈还是踏进了店里。 她模样生的好看,气度也好,虽说衣着普通,却不见半分窘迫,说是哪家千金小姐都有人信。 掌柜热情迎上来:“姑娘是要选衣裳?” 宋窈笑着摇头:“给人选。” 见她梳着妇人发髻,掌柜顿时了然,掩着唇笑:“是夫人的郎君?” 宋窈张了张嘴,想说不是,解释起来太复杂,索性没开口。 掌柜笑盈盈拉着她来到男子服饰这边:“这些都是时下流行的款式,刚进的货,夫人瞧瞧,可有满意的?” 宋窈抬头观望,一眼相中了一套玄色长袍,容玠肤色白,不挑颜色,平日里多穿浅色衣裳,看起来颇有读书人的温和。 她倒觉得他穿深色衣服应当也好看,便是红色这样艳丽的颜色也压得住。 她抬手指了指:“那件怎么卖?” 掌柜看了一眼,嘴角露出笑意:“夫人好眼光,那套衣裳卖的很好,材质是锦缎,穿在身上也舒服,要八两银子。” 八两? 宋窈嘴角抽了抽,算了容玠还不配。 她最终挑了两匹布,一匹玄青色,一匹荼白,总共也才五百文,宋窈觉得很值,一匹布可以做两件衣服,做完衣裳剩下的边角料还能绣荷包呢。 不知不觉一上午的时间过去,将买来的东西暂存在米铺,宋窈打算去吃点东西。 她在路边点了碗馄饨,味道十分惊艳。 宋窈心神一动,她记得不错容玠进学的书院似乎离这也不远? 弯了弯唇角,宋窈笑眯眯道:“老板娘,再打包一份。” 刷好感自然要拿出行动来,来镇上一趟都不忘惦记着他,容玠知道了不得感动死? 好叭,他那性格,感动死是不可能的,说不定还要怀疑她不安好心。 没关系,日久见人心。 宋窈问了好几个人,终于来到容玠所在的白鹤书院,她看了眼门口的门童:“小哥,能不能劳烦你帮我叫个人?” 门童见她十分和善,也乐意跑这个腿:“夫人找谁?” 宋窈眼眸弯了弯:“容玠。” 门童眼里闪过一抹稀奇,不知想到什么,面上也带了几分笑意:“夫人稍等。” 说完便一溜跑进了书院。 “容公子,外头有位姑娘找您。” 容玠从书里抬起头,眉头微皱,想不通谁会找他。 他搁下笔站起身来,微微颔首:“有劳。” 容玠一出门,同窗们便坐不住了,八卦兮兮议论起来。 “容子羡那木头,竟然也有姑娘找他,还追到了书院里?” “怕是要令那姑娘伤心了!那就是根木头,哪懂什么怜香惜玉?” “哎呀!走走走,去瞧瞧,他的热闹可难得!” 在门口看到宋窈的时候,容玠有几分意外。 她许是等的不耐烦,低着头慢悠悠踢着裙摆,手里还捧着什么东西,听见脚步声抬头,唇边倏然绽开笑意: “二郎!” 她容色晶莹如玉,笑起来时仿佛开了满山的桃花,纷纷扬扬落下。 第13章 当街救人 容玠眼波微动,走近前来,面露疑惑:“嫂嫂怎么来了?” 宋窈轻轻眨眼:“今日我不是来镇上买些东西么,想起你也在附近,就过来看看。” 她说着,将手里的碗递过去,“顺便给你送些吃食,这馄饨我吃着不错,你也试试?” 一路走来怕凉了,她还特意用碗盖上。 容玠微怔,没想到竟是因为这种小事,目光微垂,他下意识要推拒:“我已经吃过了。” “那就再吃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呢。”宋窈毫不犹豫地打断他,说完又眼巴巴瞧着他,面上有些委屈,“我专程跑这一趟给你送过来的。” 对上她清澈见底的眼眸,拒绝的话到了嘴边,怎么也说不出口,容玠眉头微拢,终是妥协:“嫂嫂有心了。” 宋窈重新笑起来,连忙揭开盖在上面的碗递过去:“还热着呢。” 容玠接过海碗,见宋窈正一眨不眨盯着他,有些迟疑,却听她道:“就这在里吃,这碗我还要给人老板送回去呢。” 他面露无奈,只好在路边蹲了下来,慢条斯理开动起来。 宋窈也蹲下来,笑眯眯看着他:“好吃?” 容玠顿了一下,没有说话,点点头。 宋窈不再打扰他,只是静静瞧着,眼角余光突然瞥见书院门后探出几个鬼鬼祟祟的脑袋,她有些惊讶地瞪大了眼。 悄悄跟出来的几个同窗见偷看被发现了,顿时尴尬的面红耳赤。 宋窈大概也猜到这是容玠的同窗,大大方方朝他们挥了挥手,当作招呼。 几个小伙子脸更红了。 “没想到这姑娘长的这么好看!容子羡还真是好福气!” 说话的人语气酸唧唧的。 “瞧他和那姑娘关系似乎不错,大老远的专程来送吃的!” “什么姑娘?你们没瞧见那女子梳的妇人发式吗?分明已经成亲了!” “什么?容子羡背着我们成亲了!这小子真不厚道!” …… 宋窈盯着容玠吃完了一碗馄饨,颇有些心满意足收回碗。 “嫂嫂还有什么事么?”容玠还是不信她专门跑一趟就为了给她送碗馄饨,眼神添了几分揣度。 谁知宋窈痛快地摆摆手:“没事了,你回书院,我也要走了。” 容玠眉头微蹙,她不解地看过来:“二郎还有事吗?” 他下意识摇头,默然片刻:“嫂嫂路上小心。” 宋窈点头笑了下:“那我走啦。” 容玠盯着她远去的背影,眉眼含着几分疑惑:莫非他多虑了,她还真是来送东西的? “人都走远了,还看呢?”耳边传来调笑,容玠收敛了神色转过身,说话的正是他的同窗之一冯文山。 对方眼神戏谑,像是抓到了他的什么把柄,“容子羡啊容子羡,难怪你平日一副对姑娘不假辞色的模样,我道容兄清心寡欲乃真君子,原来是一般的入不了你的眼。” “就是!我说容兄你这可就不够意思了啊!成亲了竟然也不请我们喝杯喜酒什么的,怎么说大家也有这么多年的同窗之谊?” 容玠眉峰拢起,后知后觉他们误会了什么,神色冷下来:“那是我嫂嫂。” “原来是嫂……咳咳,嫂嫂?”冯文山惊得调子都变了。 其他人也尴尬的面面相觑,神色讪讪。 搞了半天原来是个乌龙啊! “不然呢?”容玠唇角收着笑,眼尾微挑,锋芒内敛,“诸位如此有心情在这里瞧热闹,是夫子罚的文章都抄完了?” 众人顿时一脸菜色。 * 宋窈不知她走后还发生了这么个乌龙。 她将碗还给老板娘后又四处逛了逛,便想着去找宋香菱汇合。 走到街口的时候,一辆马车正迎面驶来,就在这时,一个小孩儿突然跑了出来,马车速度丝毫不减,眼看着这小孩儿就要被践踏在马蹄之下。 周围的人不由发出一阵不忍的惊呼!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女子上前迅速抱过小孩扑倒在地。 【声望值+200】 宋窈感觉掌心火辣辣的疼,似乎是被磨破了皮,她来不及察看,低头问怀里的孩子:“小孩儿,你没事?” 小孩儿似乎被吓着了,哇的哭了起来。 宋窈正手足无措,一道急切的声音响起:“阿衡!” 一位锦衣华服的妇人上前抱过孩子,面色发白地上下打量他:“儿子,有没有伤着?” 小孩儿摇摇头,黑葡萄似的眼睛巴巴看了眼宋窈。 那夫人这才回过神来,朝着宋窈感激地笑了笑:“多谢小夫人出手相救,若非夫人,我儿怕是今日……” 她说着,一脸的后怕。 宋窈站直了身子,轻轻摇头:“夫人严重了,只是这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孩子还是得看顾好才行。” 贵夫人连连点头:“小夫人说的正是,是我一时疏忽。”她目光落到宋窈垂着的手上,神色犹疑,“你的手似乎受伤了,不如去看看大夫?” 宋窈顺着她的目光低头,细嫩的掌心一阵发红,泛起细密的疼痛,尚且能忍:“不必劳烦,只是擦破了点皮,不碍事……” 这么点伤去一趟医馆多不划算。 “那怎么行?”贵夫人眉头皱起,态度多了几分强势,“你是为了救我儿才伤着的,若是落下什么后遗症,我心里愧疚难安。” 她让贴身侍女扶住宋窈,“小夫人就当是为了安我的心。” 话说到这个份上,宋窈也不好拒绝,只得跟着去了医馆。 果不其然,只是皮肉伤,大夫开了膏药,叮嘱了句:“早晚各一次,涂抹在伤口上,不日就能痊愈。” 贵夫人松了口气,让小厮结了看诊的银子,笑望着宋窈:“我夫家姓沈,不知小夫人如何称呼?” “原来是沈夫人。”宋窈从善如流,“我姓宋。” “宋夫人,这次真的多谢你了。”沈夫人再次郑重道谢,她让小厮备了十两银子给宋窈,“这是谢礼。” 宋窈张口想拒绝,沈夫人却不给她开口的机会:“我观宋夫人气度,定不屑于这点银两,但这是我的一番心意,请您务必收下。” 第14章 意外坠坡 宋窈听了这话,内心泪流满面,心说您可太看得起我了,她看上去难道很像那种视金钱如粪土的人吗? 她决定让对方见识一下什么叫人不可貌相! 宋窈当机立断:“那就多谢沈夫人了。” 人穷到一定程度,气节这种东西,要来也没用。 沈夫人愣了一下,转而笑起来:“宋夫人这爽快的性子,我倒是喜欢。” 两人还算相谈甚欢,沈夫人亲自送了宋窈一程:“我家就住在东街那边,宋夫人日后有空,也可以到府上做客。” 宋窈含笑应了。 告别了沈夫人,宋窈这回是真打算回家了。 虽说出来一趟受了伤,可还赚了十两银子,她觉得这伤也不亏,仔细将银子贴身揣好,这才去米店拿东西。 伙计顺便将她买的二十斤大米一道送过去。 宋窈到的时候,陈二叔已经在那儿等着了。 他看到宋窈买了那么多东西,连忙上前帮忙:“哟,宋丫头,东西买的不少啊?” 宋窈笑了笑:“这不是好不容易才来一趟么?索性把刚添置的都买上。” 又等了一会儿,宋香菱才迟迟过来:“不好意思堂姐,我逛的忘了时辰了。” 宋窈没说什么,陈二叔架着牛车开始赶路,她有些好奇:“不等其他人了吗?” 陈二叔笑了:“他们早在中午就回去了!” 宋窈恍然大悟,不是谁都有闲心和她们一样,一逛就是一整天的。 太阳快要落山,夕阳染红了半边天,余晖血洒似的铺就成一幅壮丽的日落图。 许是有些疲惫,回去的路上宋香菱也不拉着她说话了,一路上沉默的厉害。 宋窈在这摇摇晃晃中有些昏昏欲睡,脑子里忽地闪过一个念头: 她今日闹着要跟自己进城,一路上却并没做什么,难不成真的只是单纯想买东西? 天色渐暗下来,山间不知名的鸟儿发出咕咕的叫声,衬得周围愈发寂静。 宋窈觉得有些冷,默默裹紧了衣襟,估算着翻过这座山应该就快到家了。 就在这时,前方隐约出现几个人影。 她一开始没在意,以为是赶路的路人,直到看见他们一动不动站在路边,牛车靠近时才抬眼看过来。 宋窈脑中的一根弦突然绷紧—— 那几个男人脸上蒙着布! 她默默警惕了起来,陈二叔似乎也察觉到异样,加快了些速度,正要从那几个人面前经过,突然听到为首的高个子慢悠悠道:“站住!” 宋窈的戒备瞬间达到顶峰,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这些人,是冲着她来的。 陈二叔一顿:“几位小哥要搭车吗?” “哥几个不搭你这破车,找人。”说话的人吊儿郎当笑了一声,目光直直看了过来,“你是宋窈?” 预感成了真,宋窈反倒冷静下来,她观察着几人,不像是山贼,这条路陈二叔天天走,有山贼早就传出风声了。 看那几人流里流气的模样,她迅速有了猜测。 是街头流氓混混。 可她不记得招惹过这样的人。 “你们找我做什么?” 明明车上两个女人,对方却如此肯定她就是宋窈,是见过她,还是有人提前告知了他们? “做什么?”那人冷笑了一声。 宋窈被拽着下了牛车,宋香菱在身后神色惊恐:“你们想对我堂姐做什么?!” 陈二叔也脸色惨白:“几位小哥,有话好好说,不要伤了和气……” 宋窈踉跄着站稳,那男人眼神凶狠掐着她的下巴:“记得你得罪过什么人吗?” 杨钦!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可转而又觉得不太对劲。 杨钦如今还在床上躺着,听说连床都下不了,怎么还有功夫找她麻烦? 下颚力道极重,她忍不住皱眉:“我向来与人为善,不知这位壮士可否提个醒?” 宋香菱皱了皱眉,使了个眼色,男人会意,冷哼一声:“少废话!想不起来就留着去问阎王!” 旁边的人突然道:“大哥,这小娘皮生的真好看,不如……” 他猥琐的目光在宋窈身上打转,她一颗心越发的沉。 见宋香菱几不可查点头,男人摸着下巴笑了下:“你小子,鬼主意最多,行,便宜你们了!” “不要伤害我堂姐!”宋香菱惊呼一声,面色刷白从牛车上跌下来。 陈二叔也颤颤巍巍出声:“壮士,这位小娘子家中还有个秀才小叔子,你们,你们还是放了她……” “少废话!”男人目露凶光,“这里没你们的事,不想死的赶紧滚!” 宋窈被拖着来到路边,头发被人扯着,她头皮生疼。 六六急的快哭了:【怎么办啊宿主?】 宋窈稳住心神:“有什么迷药么,或者毒粉?” 六六搜索了一通,还真有! 【有一种药粉,接触了后会瘙痒不止,浑身溃烂……】 “成,就这个!” 六六犹犹豫豫:【要200金币】 宋窈觑了眼即将探上衣襟的咸猪手,额角跳了跳:“先赊账!” 下一秒,她手里多了包什么东西。 几个男人围上来,目光淫邪:“小美人别怕,哥几个会让你好好舒服的……” 宋窈胃里一阵翻涌,眸光一狠,反手一个手肘将身后钳制住她的人撞开,又迅速朝着几人洒出药粉。 几人丝毫没防备,只看见她挥了挥手臂,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啊!!!” “什么东西?!” “臭娘们!敢暗算我?!老子让你好看!” 宋窈拔腿就跑,不过她的体力哪比得上几个成年男子,最终被抓了回来,她朝着抓住她的男人手臂上重重一咬! 男人痛呼一声,抬手挥开她,由于力道太重,宋窈没站稳,脚底一滑,竟朝着山坡下滚去! “啊!” 几个男人追上来,望着黑不见底的山坡:“现在怎么办?” 男人冷哼一声:“这么高的山坡,摔不死她!” 他挠了挠脖子,只觉得痒的厉害,也不知那臭娘们洒了什么东西! “撤了,哥几个!” 一脸惊恐的陈二叔和宋香菱赶来,陈二叔心有余悸:“这么高的坡!摔下去还有命在吗?” 宋香菱眸光微闪,绝望地哭起来:“堂姐!这群天杀的贼人!” 第15章 他来了 宋窈醒过来时四周一片漆黑,她动了动,只觉脚腕处一阵钻心的疼痛。 “嘶!” 应该是摔下来的时候扭到了脚,除此之外,身上各处也有大大小小的擦伤。 夜间的山林充斥着鸟叫虫鸣,时不时还有一两声猛兽的嚎叫。 宋窈望着黑漆漆的林子,只觉危机四伏,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暗处窥视着她。 不受控制的脑补令她心里发毛。 宋窈肩膀颤了颤,必须赶紧离开这个地方! 当她试图站起身来,脚腕传来的疼痛几乎令她眼前一黑,瞧这架势应该伤得不轻。 别说走路,要是不及时处理,怕是要留下后遗症。 宋窈试探地弯下腰摸了摸,果不其然,脚脖子已经高高肿起,好似骨头错了位,她决定给自己正骨。 陈二叔他们看到自己从坡上摔了下来,必定不会坐视不理,兴许会回村里找人来寻她。 她一夜未归,容玠也不可能无动于衷……? 宋窈心里也有些不确定,她不是没察觉,容玠表面上瞧着温和,其实骨子里冷淡至极,要说和她这个相处了几天的嫂嫂有什么感情,那肯定是不可能的。 她有些颓丧,很快又试图转移注意力,到底是谁要害她? 原身不是爱得罪人的性子,她来之后也就收拾了个杨钦,可她隐隐觉得,今日之事,不大像是杨钦的手笔。 那会是谁? 脑海里不期然闪过宋香菱的那张脸,宋窈眉头微蹙。 宋香菱今日的表现的确很可疑,先是莫名其妙要跟着她来镇上,来了后突然又不缠着她了。 可她为什么要害自己? 宋窈百思不得其解。 她将一块手帕咬在嘴里,褪去罗袜,盘着腿小心翼翼尝试着替自己正骨,却迟迟下不了手。 算了,长痛不如短痛! 闭了闭眼,宋窈一个狠心,“喀嚓”清脆的一声,她疼的眼冒金星,眼里立时泛起了水雾,脸上的血色顷刻间褪尽。 嘶,太特么疼了! 有好长一段时间,宋窈大脑一片空白。 甚至听到隐隐的人声,她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宋窈!” 似曾相识的冷淡嗓音远远飘来,宋窈懵了懵,愈发肯定是自己的错觉。 这道声音的主人只会疏离而客气的唤她嫂嫂,什么时候连名带姓叫过她,语气还带着隐隐恼意? “宋窈!” 声音愈发近了,宋窈瞪直了眼睛,望着林中正在移动的一点灯火,然后重重搓了搓脸:!!! 不是错觉! 真的是容玠! 她眼神骤然一亮,拔高了声音:“容玠!我在这里!” 因为太过激动,竟直接唤了容玠的名字。 提着灯的容玠微怔,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找了过去。 “嫂嫂?” “唔,是我!”宋窈含糊地应了一声,声音惊喜,“二郎你怎么来了?” 容玠抬着灯照亮了眼前的场景,原本覆着一层寒霜的眉眼不由一怔。 与平日里的端庄不同,宋窈狼狈地坐在地上,衣服皱巴巴的,白净的脸上还有几道疑似树枝刮痕,似白璧微瑕。 她好像哭过,巴掌脸惨白一片,圆而翘的眼尾微垂,泛着红意,看上去可怜巴巴的,眼里却透着惊喜的光。 更甚者,她本该穿好的鞋也落在地上,袜子退至脚踝,露出一截光洁细腻的小腿,脚踝高高肿起。 容玠很快明白了她的窘境,视线微错开,顿在她的脸上,微一抿唇:“我回来时遇到了陈二叔,他说嫂嫂遇了险摔下山坡,我放心不下,便寻了过来。” 事实上,陈二叔因为受到惊吓说话颠三倒四,并没讲太清楚,一开始容玠还觉得这是宋窈刻意买通人做的一出戏,实则为了逃跑。 他心里藏着火,并没抱多大希望能找到她,该做的样子还是要做的。 如今见到这副模样,他心知是他错怪宋窈了。 容玠心下百转千回,面上却没有泄露丝毫异样。 火光映亮他的面庞,原本冷清的一张脸,也生出惊心动魄的昳丽来。 宋窈从未觉得他如此顺眼,容玠能这么快找过来,必定是连家也没回,直接来找她的。 她不由大为感动,本来她对容玠没抱什么希望的,可他偏偏出现了,在她最无助的时候。 她甚至觉得,未来的奸相,其实心肠也没那么冷硬,如果她好好待他,日后他也不会翻脸无情? 宋窈眨去眼里复杂的情绪,略有些委屈地开口:“二郎你可算来了,我一个人在这儿,又冷又饿,还伤着了腿,都快吓死了!” 她在他面前一贯是笑盈盈的模样,倒是极少能瞧见这样情绪外露的时候,看来是真吓着了。 容玠按捺下心头一闪而过的异样,上前几步弯下腰打量她,语气关切:“倒是我的不是,嫂嫂可能走动?” 他好似没脾气一样,宋窈倒是有些赧然,如实道:“疼得厉害,八成是走不了。” 容玠视线在她脚腕处停了片刻,有了计较,肿成这样,确实走不了路。 眼睫微垂,他像是在沉思什么。 宋窈不自在地把脚藏在裙子下,鼓起勇气向他提议:“不如二郎你给我寻根粗壮点的树枝,我当拐杖拄着,应当还是能走……” “不必麻烦。”容玠抬起头来,漆黑的眼底静静流淌着暗影,“我背嫂嫂。” “啊?”宋窈愣愣地张着嘴,一副惊呆的模样。 她做梦都不敢让未来丞相背她! 更没想到这话居然还是从容玠嘴里说出口的! 容玠有洁癖,连寻常的触碰都不乐意,更别说这么亲密的举动…… 为了不被人拒绝丢脸,她已经想出对二人来说最好的法子了。 容玠耐心解释:“嫂嫂伤了脚,就这样走回去怕是走到明早,而是你的伤势也不宜再动。” 他说着,径自在宋窈面前蹲下,嗓音淡的听不出情绪:“上来。” 宋窈望着他清瘦的脊背,说不心动是假的,能让未来丞相背,说出去可以吹一辈子好吗? 可是很快一个忧虑浮上心头,容玠瞧着一阵风都能吹倒,他能背动自己吗? 第16章 昏迷了两日 很快宋窈发现自己的担忧是多余的。 容玠瞧着瘦,却并不弱。 她趴上去的那一瞬间,甚至能感觉到他手臂上一层薄薄的肌理,因为用力而紧绷,线条流畅,手感极佳。 宋窈不敢乱动,心莫名跳的有些快,大概是从未和异性如此贴近的原因。 毕竟她上辈子可是实打实的母胎lo。 容玠的身上有股淡淡的皂角香,伴随着萦绕不散的药味,大概是他常年喝药的原因。 容玠背着她,灯自然只能她来提,她小心翼翼为他照路,就听他不疾不徐开口:“嫂嫂可否与我说说,今日是怎么回事?” 既然不是宋窈自导自演,那明显就是有人蓄意寻仇。 他的第一反应也是杨钦。 宋窈敛了敛神,和他说起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那伙人瞧着像游手好闲的街头混混,我并不认识。” 她说完皱了皱眉。 沉吟片刻,容玠轻声问:“嫂嫂可与何人结过梁子?” 宋窈下意识脱口而出:“我一向与人为善。”说完,她听得容玠轻笑一声,心虚地咳了咳,“若论正儿八经的,也就那个杨钦。” 四十板子的仇,确实非同小可。 容玠眉梢轻挑,目光沉沉:“目前还不好下定论,不过嫂嫂莫急,若真是他做的,总会露出马脚。” 宋窈轻轻“嗯”了一声,没有和他提怀疑宋香菱的事,一来没有证据,只是她的猜测,二来,她和容玠倒也没有熟到无话不谈的地步。 不过今日他来救她,确实出人意料。 宋窈暗暗在心里记下,打算以后对他好些。 夜风轻柔,一天下来她实在困得厉害,眼皮渐重,竟趴在容玠背上,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听到均匀的呼吸声传来,容玠眸光微动,宋窈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他从前未多留心过,却也知道个大概。 怯懦,没什么主见,不过在他看来也没什么,这样的人好拿捏,掀不起什么大浪。 而如今的“宋窈”,从里到外焕发着生机,她骨子里有点善良,性情坚毅,看似温和却有自己的一套处世原则。 今晚这事,要是发生在其他人身上,早就吓得六神无主,哭啼不止了,她只是眼眶红了红,回想起当时的状况还能口齿清晰的陈述。 破绽多的他懒得数。 可她的的确确是宋窈的模样,并非假扮。 是哪里来的孤魂野鬼吗? 容玠倒不觉得惧怕,反倒有几分好奇。 认识他的人都觉得他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个冷血的怪物,心里偶尔还会闪过些不拘礼法,惊世骇俗的念头。 是以这种旁人听闻恐怕要吓得寝食难安的事情,他只觉得有趣。 有趣的东西,他不介意给些优待。 只希望这份“有趣”能维持久一些,否则…… 睡梦中的宋窈后颈有点发凉,还以为在自己床上的她无意识间迷糊地蹭了蹭,挑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 柔软的触感贴过后颈,掀起一阵细密的过电。 容玠肢体一僵,脸色陡然阴沉,险些生出把她摔下去的念头。 远处一片火光,是村民们找了出来。 他深吸口气,收起失态,又恢复了那个光风霁月的容家二郎。 * “脚腕的伤,还好处理的及时。” “有些烧……估计是着了凉。” “有劳大夫。” …… 昏昏沉沉的宋窈中途醒了一次,模糊间看见面前一道清瘦的身影,费力地想睁开眼,最终还是抵挡不住来势汹汹的困倦,重新睡了过去。 容玠冷眼瞧着床上的人,因为病了一场,面颊苍白,下巴肉眼可见的尖了尖,连梦中都不安生,细细的眉紧蹙着。 他面容蓦地轻哂,还当她多大本事。 回来当晚宋窈便发起了高热,大夫说是受了惊,又在山里吹了风,染了风寒。 这一昏迷就是两天。 容玠没有多留,抬脚走出屋子,院中传来王翠花的声音,他面色微顿,出了门。 “王婶子。” 王翠花迎上来,面容担忧:“二郎,你嫂嫂还没醒呢?” 容玠摇摇头。 王翠花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哪个心肠如此歹毒,竟然对着一个小丫头下此狠手!” 这两日她常来这边走动,容玠到底是男子,不便贴身照顾,像给宋窈擦身这种事都是麻烦王翠花,如此一来二人倒是熟悉了些。 见他眼底淡淡青色,王翠花忍不住道:“二郎,你该休息去休息,该去书院去书院,你嫂嫂这边有我照顾,放心。” 这两日容玠的忙碌她也看在眼里,不由有些唏嘘。 都说容家二郎性子冷清,她瞧着却不尽然嘛,至少自家嫂嫂还是很关心的。 那日大家伙不少人看到,是容玠背着宋窈回来的,可怜他自个儿都体弱成那样,还走了大老远的山路把人背回来。 “多谢婶子。”容玠没有推拒,他请了两日的假,今天说什么也该去书院了。 倒也不是有多关心宋窈,只是他好歹那么远从山里把人背回来,就这么死了,多少有些不划算。 算着她也快醒了,容玠很干脆去了书院。 容玠猜的不错,在下午宋窈便醒了过来。 看到王翠花的时候,她脑子尚有些不清醒,对方给她解释了几句才明白过来,原来她发了烧,昏迷了两日。 王翠花把煎好的药递给她,想到什么,笑了笑:“你家二郎是个好的,请了假在家中守了你两日,今日才去的书院。” 宋窈正盯着那碗黑漆漆的药一脸苦大仇深,闻言愣了愣:“原来是这样。” 容玠照顾了她两日? 那画面她有些想象不出来,可王翠花总不会骗她。 宋窈心里有些感动,看来大佬人还是很不错的,她将来一定好好孝敬……啊不是,好好照顾他! 王翠花想起旁的,又道:“你的事里正大人也知道了,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他不可能袖手旁观,这件事肯定会给你个交代的!只是目前还没有头绪……” 宋窈眼神微动,心说也不一定,对方说不定会主动送上门。 第17章 哭早了吧 宋窈的猜测不是没有依据。 六六给她药时说过了那药的效用,会让人浑身发痒,皮肤溃烂,并且无药可解。 她不信那几个人忍得住,送上门来只是早晚的事。 她并不心急,该急的是别人。 宋窈猜的不错,此时的宋香菱堪称心神不宁寝食难安。 她怎么也没想到那几个废物这么不争气,收拾个小丫头都能出岔子,更没想到宋窈居然命那么大,那么高的山坡摔下去还能安然无恙! 她气的重重一拍桌,不由又担忧事情会败露。 冷静下来,宋香菱安慰自己,不可能的,宋窈怎么也不可能怀疑到她头上! 只是这一计不成,日后恐怕没那么容易下手了。 越想越气,宋香菱咬紧了齿关,眸色阴狠地想:她怎么总是那么好运! —— 宋窈伤了脚,这两天不能下地,就只能在家里闲着,她索性向王翠花请教怎么裁剪衣裳。 亏得陈二叔把她买的那些东西送了回来,花了那么多银子,要是打了水漂她得呕死。 做衣服她自己是不大会的,原身倒是有点底子,可也不多,幸好王翠花是个能干人,听说她要做衣裳便主动要教她。 宋窈也不笨,拿不要的衣裳裁开练了练手,很快就摸索着学会了。 王翠花看着她熟练的手法赞赏地点点头,忍不住道:“你那小叔子也是个可怜的,好在有你这个嫂嫂帮衬着,日子倒是比以前好过些。” 宋窈闻言心神一动,忍不住好奇:“婶子,你可知容家为何会从主家那边分出来?” 她只是知道两边关系似乎不大好,具体原因却是不知道,容玠不提,她也没敢问。 就连容陵的身后事,都是容玠这个做弟弟的一手操办,主家那边丝毫没过问,生疏到这个份上,未免有些凉薄。 王翠花看了她一眼,猜想她两眼一抹黑嫁过来,估计也没人和她说这些,叹了叹气。 “其实这事儿在村里也不是什么秘密,容老大,也就是你公爹,并不是如今的容老太太所出,而是容老爷子原配的儿子。” 这么一说,宋窈便懂了。 后娘嘛,对这个前妻留下的便宜儿子能有几分真心? 王翠花接下来的话也印证了她的猜测:“容老爷子去的早,容老大很不讨那位容老太太喜欢,家里的活几乎都是容老大干,你公爹倒是个死心眼,人家对他不好,还想着孝敬人家。” “容老大靠打猎为生,倒是有一门好手艺,挣的钱几乎全充公,饶是如此,容老太太对他也看不顺眼,容家大郎和二郎更是从小在那死老婆子的磋磨下长大。” 似乎是觉得当着人孙媳妇的面这样说人家不好,王翠花咳了咳,宋窈倒是没露什么异样:“然后呢?” 王翠花清了清嗓子继续:“容老大常年不在家,他那两个小子在容老太太手底下讨生活,挨饿受冻那都是常有的事!容玠这孩子体弱,就是小时候大冬天的在雪地里罚跪落下的病根,要不是容陵拖着他看大夫,怕是早就病死了!” 宋窈听罢不由唏嘘,原来大佬还有这么惨的时候! 她不禁又有些疑惑:“既然如此,容玠怎么还能去书院进学?” 这个世道,要读书花销可不少,容老太太如此刻薄,会同意这个便宜孙子“糟蹋”银子? 王翠花翻了个白眼:“她有什么不乐意的,又不要她出银子!容老大每年交给她的钱不少,除此之外,想要容玠进学,容老大每年还得单独再给她五两银子!” 宋窈深深地震惊了:“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的人?” 对上王翠花惊讶的目光,她尴尬地眨了眨眼:“我是说……” “嗐,你说的也没错,那老婆子可不是不要脸么!要我说如今分了家倒也好,你家二郎肯定是个有出息的,也省得将来那一大家子扒在你们身上吸血!” 听了这么个八卦,宋窈还有些没消化过来,她咂了咂嘴,心说容玠可是个睚眦必报的,日后她见了那些容家人也得离远点才是,免得引火烧身。 只是她没想到这个机会来的这么快。 —— 宋窈养了两天,勉强能下地走动了。 期间宋香菱来探望她。 见了她便开始抹眼泪:“堂姐,你怎么伤成这样?” 宋窈坐在檐下觑了她一眼,语调懒散:“妹妹是不是哭早了些?我还没死呢。” 宋香菱哽了哽,觉得宋窈这话有些阴阳怪气,她低声哽咽:“堂姐可是在怪我?当日情况危急,便是我有心救堂姐也无济于事,那些人太凶残了……” “我哪是怪你?”宋窈叹了口气,面容忧愁,“我是在怪我自己命不好,怎么好端端的,那些个凶恶之徒偏冲着我来呢?莫不是我生的比较好看?” 她说着,还特别认真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一副深以为然的模样。 宋香菱:“……” 她深吸了口气,眼神担忧:“是不是堂姐得罪了什么人?” 宋窈睨了她一眼:“听你这话的意思,倒觉得是我平日里爱惹是生非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宋香菱委屈地瘪了瘪嘴,忽然想到什么,“堂姐,你说是不是杨钦心怀不满故意报复?” 宋窈有些惊讶:“你从前不还说他脾气很好,是个良配,怎么现在倒怀疑他了?” 宋香菱噎了噎,没想到她还记得这茬儿,她抿了抿唇语气迟疑:“之前堂姐让里正打了他四十板子,他因爱生恨,倒也是人之常情。” 宋窈心下冷笑,她原先对她的怀疑只有五分,现在已有八分。 这宋香菱,一开始还在她面前把杨钦夸的天上有地下无的,如今又刻意引导她怀疑对方,前后转变如此之大,若说没有私心,谁信? 就是不知,她到底哪里得罪了这位堂妹,竟让对方不惜下此毒手? 宋窈心底发冷,面上却故作迟疑:“听你这么一说,倒有些道理。只是我毕竟没有证据证明这事儿就是他做的。” 第18章 上门讨债 见宋窈面色迟疑,宋香菱料想她这是信了几分,眼眸微闪:“堂姐那日不是朝那些人洒了什么毒粉,瞧上去好厉害的样子。” 事实上她今日就是为了这事而来。 昨日龙二突然找上她,那张脸溃烂生疮,看上去好生吓人! 他说自从那天宋窈朝他脸上洒了粉末后就成了这样,去看大夫也不管用,让她想办法从宋窈手里骗到解药。 宋香菱很是震惊,没想到宋窈竟然还留了一手,她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本事? 所以她才会走这么一趟,一为试探,二也是想打听解药的下落。 宋窈回忆起这事,面上一阵后怕:“哪里是什么毒粉,不过是我随手做的玩意儿,没想到阴差阳错保了一命。” 因为这个,现在她还倒欠系统100金币! 宋香菱无缘无故问起这个,看来是那些人找到她那里了,果然,那几个人和她有关联。 宋香菱皱了皱眉,很快又道:“随手做的?堂姐好厉害!随手做的东西都有那么大的威力,不知道堂姐还有没有剩余的?”她做出羞赧的模样,呐呐道,“经历了那天那样凶险的场面,我也想留着以备不时之需。” 她仔细想了想,若是她直接讨要解药,势必会引起宋窈的怀疑,如果能要来药粉,让大夫瞧瞧,或许能研制出解药。 宋窈当然不会给她,为难地摇了摇头:“没有了,我做的本来就不多。” 宋香菱心里一沉,亲昵地上前抱住她的肩膀晃了晃:“那也简单,堂姐再做些不就行了?” “制作这药粉的药材很是难寻,而且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宋窈语气坚决,“你还是莫要想了。” 见她油盐不进,宋香菱被气走。 宋窈瞧了眼她离开的方向,幽幽冷哼。 倒是六六有些忧心:【宋香菱没有达到目的,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宿主要小心了。】 “这个我早就知道。”宋窈语气淡定。 软的不行,对方说不定会来硬的。 宋窈早做好了心理准备。 “上次你给我的那种药,有药方吗?” 经历了之前的事故,宋窈也不得不承认,在这样一个时代,人家想捏死她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她须得有一些防身保命的东西。 六六:【10个金币一张药方。】 宋窈:“……” 行,还是努力赚钱。 一人一统正聊着,外面突然响起重重拍门声。 宋窈有些疑惑,一瘸一拐上前开门,一个妇人眼神挑剔地打量着她:“这就是大郎媳妇了?瞧着也病殃殃的……” 妇人身后还有个老太太,个子矮小,脸色不善,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没眼色的东西,还不请我们进去坐?” 宋窈眉头微挑,原本脸上还带着三分笑,这会儿散了个干净,结实挡在了门口:“你们哪位?” 老太太顿时脸一黑,张口就要骂,那妇人扯了扯她,挤出一抹笑来:“老大媳妇,我是你二伯娘,这是你祖母。” 宋窈顿时清楚了来人的身份。 原来是容家那位老太太。 只是好端端的,对方怎么突然上门? 她没让开身子,一脸恍然大悟:“原来是二伯娘和祖母,有什么事吗?” 容老太太忍不住了,眉头一竖:“没规矩的死丫头!见到长辈就是这副态度?都不请我们进去坐坐!杵在这儿当门神呢?” 容老太太脾气大,家里向来是她说了算,几个媳妇孙媳妇更是没少被她磋磨,乍一见到宋窈这么个例外,登时火气就上来了! 宋窈闻言神色诧异:“我成亲的时候祖母没上门,大郎去的时候祖母也没上门,如今上门,是得知我前些日子受了伤,想补给孙媳妇见面礼吗?” 容老太太脸色铁青,险些气个倒仰:“做你的春秋大梦!没脸没皮的东西!” 宋窈撇了撇嘴:“既然如此,那家里也没什么好招待的,恕不远送!” 她说着就要把门拍上,容老太太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张彩霞也愣了一下,连忙伸出脚卡住门,语气责怪:“大郎媳妇,怎么说我们也是你长辈,你就这么……” “长辈?都分了家算哪门子长辈?二伯娘要给我提这个,那先把见面礼给了!” 宋窈瞧着温柔娴静,嘴皮子却利索的很,张彩霞嘴角抽了抽,只得转移话题:“今日我们上门是讨要那五两银子的,之前你公公在的时候,说好只要让二郎进学,每年都会孝敬娘五两银子,如今他不在了,自然由你们来孝敬!” 容老太太也挺直了腰杆。 宋窈大概是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生生气笑了:“既然是公公说的,那你管他去要啊!” 门口的二人脸色齐齐一黑。 容老太太捂着胸口,恨恨道:“你个小贱人,竟然咒我去死?来人看看啊,这不肖子孙,怎么老天爷不一道雷劈死你哦!” 这番动静很快闹的不少人围过来。 宋窈诧异地瞪大了眼:“孙媳妇可没这个意思,只是祖母,二郎上学,你可出了半分银子?” 容老太太噎了噎,她自是没出过的。 宋窈再接再厉:“既是没出过银子,那为何有脸上门讨要?二郎进学的银子都是公公出的,非但如此,每年还要额外给您五两你才肯同意让他进学,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周围的人闻言也不由目瞪口呆。 自家孙子进学不支持也就罢了,还要人倒贴钱,这是亲祖母吗? 哦,确实不是亲的。 难怪! 容老太太面皮一红,尖着嗓子道:“那是你公公亲口答应的!” 宋窈点点头:“您也说了,那是公公答应的,我们可不认这笔账。”她故作伤心垂眼,“本来以为孙媳妇受伤,祖母是专程来探望,没想到却是上门讨债,真是叫人寒心。” 她说着,红了眼睛。 容老太太被茶到了,扬起巴掌就要落下去:“你个小贱人……” 一只苍白的手扼住容老太太的手腕,含着冷意的声音从头顶落下:“祖母这是做什么?” 第19章 不孝子孙 “二郎?”宋窈望着突然出现的容玠有些惊讶。 他才从学堂回来,带着一身风尘仆仆,却不显狼狈,反倒有种涤荡过的从容优雅,只是眉眼落了三分冷色。 容玠望了她一眼,不待她从中解读出什么情绪他便已挪开视线,不轻不重放开容老太太,讥讽似的挑唇:“祖母好大的气性。” 宋窈暗暗吃惊,容玠向来情绪不轻易外露,还从未对谁如此不客气过,看来是真厌恶极了容老太太。 容老太太后退两步,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当即怒火中烧,捂着胸口颤颤指着他:“不孝子孙!你竟对着你亲祖母动手?!” 张彩霞也一脸不赞同,但又着实有些畏惧容玠,一时没敢出声。 容玠恢复了往日的镇静,神色淡而冷:“祖母言重了,孙儿只是瞧着祖母如此动怒,恐伤身子这才出手阻拦。”他说完便略不耐地挑眉,“不知祖母突然上门所为何事?” 容老太太还没说话,宋窈轻柔地开口:“二郎,祖母是来讨银子的。” “有你说话的份!”容老太太恨恨地瞪了她一眼,又看向容玠,“你来的正好,且把每年的那五两银子给了。” 也是分了家后容老太太才生出些悔意,容玠考中了秀才,每月都有一两银子补贴,额外还有其他福利,若是没分家,这些东西可都是进她的口袋! 容老太太听了儿媳妇怂恿,越想越觉得不值得,这才过来要银子。 她打的算盘倒不错,却没想到今非昔比,如今的容玠可不是当年任她磋磨的小可怜。 他唇角勾起冰凉笑意:“祖母这可是问错人了,什么五两银子?我可从未应承过。” 容老太太尖着嗓子不敢置信:“你想赖账?!这可是你爹亲口答应的!” 容玠点头:“您也说是父亲答应的,他老人家惦记着养育之恩要孝敬您,那无可厚非,可如今他人不在了,我又被分出了容家,这笔账自然是不认的。” 他的态度也很明显,和宋窈不谋而合,谁答应的你,找谁要去,他可不当这个冤大头。 容老太太气的一股热流直冲脑门:“你个没良心的!读了这么多年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考上秀才就翻脸不认人,我容家怎么养出你这么个狼心狗肺的玩意儿!?” 容玠嘴角弧度慢慢落下去,看得宋窈心头一跳。 他上前一步,对上那沉郁的眼神,容老太太和张彩霞忍不住心生退意。 “祖母应当是上了年纪,记性不大好。”容玠语气慢条斯理,眼神沉沉,“需要孙儿提醒一下么?我进学祖母未曾出过银子,反倒多加阻挠。” “当初分家的时候,祖母也曾说过,我与兄长从此和容家再无瓜葛,甚至就连兄长去世,祖母也未曾前来吊唁。” 他眸光冷若寒潭,语调却很轻,“‘狼心狗肺’四个字,孙儿自认不敢当,祖母觉得呢?” 容老太太腿一软,一脸惊骇地望着他:“你!你!” 容玠退开几步远,眼神轻飘飘的:“祖母慢走,孙儿就不送了,才下了雨地上滑,祖母回去路上可要小心些。” 说着,那扇门便在众人眼前阖上。 容老太太气的两眼一翻,险些当场晕过去。 村民们不由唏嘘,不过这事儿也确实不怪容玠,容老太太当初是怎么磋磨孙子的,大家都看在眼里,如今人家得势又想来占好处,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众人目光鄙夷瞧了眼容老太太,寻常人家里出了读书人那都是当金窝窝捧着的,也就这老太太目光短浅,蠢的没边。 …… 众人散去,宋窈抬眼看着面前的人,犹疑片刻还是忍不住道:“二郎,你没事?” 容玠抵着门,垂眸立在阴影里,看不清脸上的神色,过了许久他才抬起头来,扯了扯唇:“让嫂嫂看笑话了。” “哪里的话。”许是听了王翠花的话,宋窈突然觉得他也不容易,不由心生怜悯,“我往后见着主家那边的人,不理会就是。” 容玠幽幽地看她,冷不丁道:“嫂嫂不觉得我没良心么?” 这个世道,一个“孝”字压下来便能砸死人,他今日的行为虽说占理,可传出去到底让人诟病。 可以说是离经叛道。 宋窈愣了一下,转而笑起来:“我怎会这样想?” 她眼睫垂落,面容添了几分黯淡,“这世间之事,本就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外人看不到里面的辛酸,自然站着说话不腰疼。” 宋窈再度抬起头来,眼里多了几分明快:“总之我们过好我们的日子,外人怎么看,那是他们的事。” 容玠定定瞧了她许久,倏地弯唇:“嫂嫂倒是看得开。” 宋窈挑挑眉毛:“这人活一世,可不就得看开些?成日里在乎这个那个的想法,那得多憋屈呀!” 他愣怔片刻,缓缓点头:“嫂嫂说的是……” 容玠眉头忽地一蹙,捂着胸口闷闷咳嗽起来。 宋窈见状连忙道:“快回屋里去,我去给你煎药。” 她扶着容玠在屋里坐下,转身去厨房忙活。 容玠抬眼看着她忙前忙后的身影,凤眼幽沉,情绪莫辨。 他眼前又掠过容老太太那张脸,神色冷漠下来,眼底添了一层阴翳。 * 宋窈一直待在屋里养伤,门也没出过几次。 六六和她唠嗑新出炉的八卦:【容老太太摔断了腿。】 宋窈闻言有些惊讶:“什么时候的事?” 六六:【昨夜里,说是起夜的时候脚滑摔着了,啧啧啧,也是倒霉。】 宋窈轻轻皱了皱眉,不知怎么,脑海里突然浮现容玠那张冷冷清清的脸。 兴许只是巧合。 她没深想,收拾了东西准备进山里一趟。 如今已经行动自如,她得去采些草药补贴家用了。 宋窈前脚拎着篮子出了门,后脚便有人得了消息。 男人神色阴沉,露在外面的半张脸溃烂发脓,格外狰狞,折下枝头的花碾碎在掌心: “守了她这么多天,可算是出门了!” 第20章 交易 宋窈今日运气很是不错,才上山便收获不小。 【金线莲x3】 【七叶一枝花x2】 【发现野参一支,药用价值极高!是否采集?】 许是为了弥补她之前的损失,竟然让她误打误撞还发现了一支野参,经六六鉴定约摸有四五十年的年份。 这样的野参拿到药店也能换上百两银子了! 六六回收了野参,大手笔地给了她金币,换成银子也就是一百两。 不仅还清欠下系统的账,宋窈还一朝暴富,突如其来的惊喜令她险些喜极而泣。 她没有立即选择把金币兑换成银子,那么多银子拿在手里总觉得不安心,还是等需要的时候再换。 解决了心头大患,宋窈心情一下子轻松了许多,接下来的一路再没有这样好的运气,不过她也不灰心,只当闲逛,偶尔摘把鲜嫩的野菜打算回去加餐。 最先发现不对劲的是六六:【宿主,有人在跟着你。】 宋窈一顿,很快也察觉到了异常。 她一开始还以为是山上的小动物,可哪有动物目标这么明确的? 眼眸微闪,宋窈转过身来瞧着某一处,挑起唇角:“一直跟着不累么?出来。” 林中分外安静,过了一会儿,灌木丛后走出来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男子眼神阴毒,露在外面的半张脸生疮流脓,十分骇人,正是龙二。 他腰间别了把柴刀,气势凶狠,就差把“来者不善”几个字写在脸上,狠戾的目光射向她,冷冷勾唇:“你倒是警惕。” 宋窈一看他的脸便知道他的来意,眼里闪过一丝恍然,神色镇定自若:“我还当你有多能忍,这么久才找上门来。” 听她这话,龙二眼里掠过一抹恼恨:“你果然是故意的!把解药交出来,大爷我心情好,可以饶你不死!” 他说着,手摸向柴刀,慢慢朝宋窈逼近,威胁的意思不言而喻。 宋窈不慌不忙,甚至挑眉笑了下,龙二顿时心头一阵火大:“你笑什么!” 她眼神平静,语气透着几分讽意:“我笑你认不清时势,如今中毒的人是你,又不是我,你的命捏在我手里,不想办法哄着我也就罢了,竟然还蠢到来威胁我,难道不可笑吗?” 龙二被她说的脸色铁青,咬紧齿关蓦地冷笑:“我将你绑了折磨一通,就不信逼问不出解药的下落!” 宋窈摇摇头,即便听了这话,脸上也依旧没有太大的波动:“我这人吃软不吃硬,你若是让我不高兴了,大不了我一头碰死,多几个人陪葬,稳赚不亏!” 她唇角弯起,分明是极柔和的笑意,却让人看得心底发凉。 龙二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此女看上去柔弱可欺,实则心性狠辣,绝非他能控制的,他心里一沉,仍抱着一丝侥幸,眸色阴狠:“这世上有的是办法让人生不如死,你想死恐怕没那么容易!” 寻常女子听了这话恐怕早就吓得六神无主,宋窈不慌不忙睨着他,挑衅似的弯了弯眼睛:“那你大可试试,咱俩谁先撑不住。” 越到这种时候,谁先露怯谁便输。 宋窈对系统出品的药很是自信,她有所依仗。 可龙二没有,他等不起! 龙二等着她出门,她又何尝不是等着对方找上门? 龙二神色变幻莫测,心中惊疑不定。 宋窈不过一个村妇,还死了丈夫,如何能有如此坚韧的心性? 那光脚不怕穿鞋的无赖模样,竟比他一个刀尖舔血的狂徒还要心狠! 思量再三,龙二心中的那口气到底还是泄了,他等得起,他的兄弟们等不起! “你到底想如何?” 他的语气透着几分恼恨。 宋窈眸光微动,心知龙二这是暂时不会动她了,隐隐松了口气。 她露出一副惊讶的模样:“我想如何?难道不是你想如何吗?”她语气慢悠悠的,眸光发冷,“我与阁下素不相识,阁下却想害我性命,到底是得了谁的指示?” 龙二眼神微闪,正犹豫着编套说辞来哄这小寡妇,就听宋窈幽幽地道:“阁下也没必要想着编些借口来骗我,是宋香菱对不对?” 龙二:“……” 这女人难不成会读心? “你既知道,何必多此一问!”说到底,他也就是和宋香菱的哥哥有些交情,没有仗义到要替她遮掩的地步。 宋窈哼笑一声:“知道归知道,可我想不通,究竟是哪里得罪了我那堂妹,竟害得她不惜下此毒手?” 龙二冷哼:“那就是你们的事了,我也只是受人之托。” 宋窈了然,看来宋香菱也并未告诉他原因。 “你既已经知道要害你的人是谁,总该把解药交给我了?” 她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我何时说过要把解药给你了?” 龙二虎目一瞪,勃然大怒,按住手中的刀:“你耍我?” “要知道我可差一点就死在你手里,这么轻易的就想把这件事揭过去,你莫不是在做梦?”她似笑非笑的目光落在他脸上,让人脸皮火辣辣的,仿佛被扇了一巴掌。 龙二忍无可忍:“那你想如何!如何才能把解药给我?” “这样,我也不是不好说话的人。”宋窈假惺惺地叹口气,“你莫要露了马脚,全当没有来找过我,顺便帮我盯着宋香菱,等下次她再找上你,你就来告诉我。我就把解药给你如何?” 她固然可以让龙二出面作证,揭穿宋香菱做过的丑事,可比起这个,她更想知道宋香菱究竟想做什么。 只有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 既然她的目的是想让自己死,一计不成,宋香菱定会想其他办法。 她倒要看看,她这位好堂妹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龙二心生狐疑:“就这么简单?” 宋窈笑容灿灿:“当然。” “好!”龙二咬了咬牙,“我答应你。” 宋窈欣然点头:“两日后,来这里取解药。” 龙二盯着她下山的背影,目光阴狠。 果然是妇人,这么好唬弄,等解药一到手,他必要她悔不当初! 他还从未在一个女人手里吃这么大的亏! 第21章 过河拆桥 六六有些担忧:【宿主,你真打算把解药给那个人吗?他看上去不像个好人……】 宋窈叹了口气,意味深长地开口:“我说了给他解药,可没保证就能让他立马痊愈,且不会留下后遗症。” 龙二那种亡命之徒,要是他拿到解药,恐怕第一个就要杀了她。 连系统都明白的道理,她怎么可能不明白? “他若是没动歪心思,自然皆大欢喜,可他要是打了不该打的主意,我自然有办法叫他后悔!” 六六目瞪口呆:【还……还能这样吗?】 “六啊,你还是太年轻了。” 回到家里,宋窈就问系统买了解药的方子,打算自己研制。 毕竟一张药方可比一颗药丸来的便宜多了! 至于制作解药的过程中会不会加点其他的东西,宋窈表示:嗐,顺手的事儿! 接下来的两日她都在忙这件事,容玠看她捣鼓那些草药,倒是也没过问。 两人虽处在同一屋檐下,却并不插手彼此的事,颇有些井水不犯河水的意思。 宋窈深觉这样下去不行,她必须成为容玠看重的人,否则以后大佬飞黄腾达了,不认她这个嫂嫂怎么办? 那她还怎么沾光? 宋窈抽空把给容玠做的衣裳收了尾,在傍晚他回家时叫住他,神神秘秘地道:“二郎,我给你看个宝贝。” “……” 她那做贼似的语气,让容玠难得生出几分真情实感的困惑。 等那套被叠好的崭新衣物送到面前时,他罕见地愣住。 见他不接,宋窈后知后觉脸有几分烫。 严格来说,这是她正儿八经第一次给人做衣裳,做的肯定是有些粗糙的,也不知道容玠会不会嫌弃。 她语气难免有些沮丧:“好,也不是什么宝贝,这是我自己做的,品相肯定没那么好啦,你要是不愿意穿出去,在家穿穿也可以。” 容玠抬眼,漆亮如珠的眼睛静静瞧着她,瞳孔幽幽潋潋,让人看不出情绪,只是纤长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 “嫂嫂为我做的?” 他平静地问,目光不自觉落在她的手上。 初学做衣服,难免会留下许多伤痕,宋窈的手指就落满了针孔,她的手细腻白皙,红色的痕迹也就格外明显。 容玠之前就注意到了,却没放在心上,也并未过问。 没想到,这伤痕竟是为了他? 他冷静地分析宋窈的目的,不难看出,她是想讨好他。 可讨好他的法子有很多种,她选择了最笨的一种。 寻常人大抵会说漂亮话,可据他所知,宋窈明明生了一张伶牙俐齿的嘴,却很少拿漂亮话哄他。 他白日要去学堂,两人没机会相处。 下学堂回来,宋窈也甚少找他搭话,像是怕叨扰了他清静一样。 看着那大大小小的伤痕,容玠冷眼旁观,不禁联想到三个字—— 苦肉计。 他唇角微翘,终究是在宋窈沮丧的目光中,抬手接过了衣裳,温声道:“嫂嫂费心了。” 面前的人重新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儿。 容玠耐心等待着她的“陈情”,宋窈纳闷地盯着他:“愣着做什么?快去试试合不合身啊!不合身我再改改!” 容玠被推进了自己的房间。 他垂眼看着怀里的衣裳,难得有些发懵。 宋窈是第一次给人做衣裳。 同样,容玠也是第一次有人给他做衣裳。 说来可笑,他出生时即丧母,没有享受过片刻母亲的温暖,父亲是个大老粗,当然不会细心到给他做衣裳。 长兄对他固然好,叫他做衣裳也着实为难他。 至于所谓的祖母,容玠唇角勾起冷笑。 不提也罢。 宋窈的目的虽然不单纯,却的确让他感受到了片刻触动。 指尖轻抚柔软的布料,容玠眉眼微敛: 罢了,只要她所求不过分,他不是不能容忍。 …… 宋窈看着面前的人,眼前一亮。 她挑的这匹玄青色果然很衬他。 容玠本就模样生得极其俊朗,自有一股清濯的意态风流,人家是衣裳衬人,他是人衬衣裳。 宋窈做的这身衣裳中规中矩,连多余的花纹也无,素净到了极致,却叫容玠穿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清贵。 且看他长身玉立,风姿清逸。 让宋窈不禁联想到一句话—— 屎盆子镶金边。 呸呸呸,绝对没有骂大佬的意思! 宋窈毫不吝惜地夸赞:“好看!啧,果然是人长得俊,穿什么都好看。” 容玠眉眼温和,未见赧然,再次郑重道谢:“是嫂嫂手艺好,难为嫂嫂为子羡费心。” 瞧瞧! 读书人就是会说话,她这样的手艺都能夸出朵花。 宋窈乐得牙不见眼:“都是自家人,谈什么费不费心的?” 只盼苟富贵,勿相忘! 经此一遭,宋窈察觉与容玠亲近了不少,心情很是不错。 * 很快到了和龙二约定的日子,宋窈便又挎着篮子上山了。 这日容玠难得在家休沐,见她行色匆匆,难免生了些许疑心。 要害宋窈的凶手尚且还未抓到,按理说正常人应该闭门不出才是,她却频繁地往外跑,是真的粗枝大叶,还是……另有筹谋? 想起他这位嫂嫂干过的事,容玠更偏向后一种。 他压下心头疑云,不动声色跟了上去。 宋窈并未察觉,她来到和龙二约定的地方,就见龙二早早地等在那里。 宋窈没急着上前,隐约觉得有些异样。 六六的话印证了她的猜测:【宿主,周围还有其他人。】 她唇角微微翘起,这龙二果然贼心不死。 宋窈恍若未觉,走上前去,笑吟吟开口:“你来的倒是早。” 龙二冷哼一声,语气不耐:“少废话,解药呢?” 过了两天,他身上溃烂的地方更严重了,也难怪他心急。 龙二阴恻恻盯着宋窈,盘算着拿到解药如何折磨她。 宋窈晃了晃手里的东西:“喏,带来了。” 龙二抬手要抢,宋窈后退两步,似笑非笑望着他:“等等,我凭什么信你?万一你反悔了怎么办,那我岂不是很亏?” 龙二目光一狠,也不再伪装:“这可由不得你!你们还不出来?” 树林里窜出来两个人,狞笑着朝宋窈逼近。 第22章 睚眦必报 宋窈认出这两人就是那日和龙二一起的小混混。 她佯装惊怒:“你们!你们竟然联手设计我!” 龙二往地上啐了口唾沫,眉眼狠戾朝她走近,脸上的刀疤愈发狰狞:“小寡妇,识相的就主动把解药交出来,我留你个全尸怎么样?” 跟来的容玠藏身灌木丛后,瞧见那边的情况,眉头紧蹙。 那几个人是什么人? 宋氏怎么会和这种人搅和在一起? 他看到为首的脸上有疤的男人掏出了刀,手指微紧。 先等等,看看事态如何发展。 宋窈不像是会坐以待毙的人。 面对三个男人,宋窈几乎连抵抗的能力都没有。 她转头就想跑,却被追上来的人狠狠扣住,手里的药也被轻而易举抢了去。 瘦小的男人眼神阴狠,用力扯住她的头发:“跑啊你,臭娘们!怎么不跑了?” 宋窈认出来,这就是当日企图对她动手动脚的那个男人,她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冷色,神情惊恐又慌张。 “瘦猴,你跟她废话什么?把解药拿来,操他娘的,老子快忍不住了!”龙二嘴里骂骂咧咧。 三人就地将药给分了。 没说话的那个高个子有些迟疑:“这解药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宋窈心下一紧抬眼看去,面露憎恨:“你们这群出尔反尔的畜牲!怕解药有问题那就别吃,还给我!” 瘦猴心里有气,抬手扇了她一巴掌:“臭娘们,死到临头都不肯消停!” 宋窈被打的偏了头,鬓角发丝垂落一缕,她咬着唇泪珠簌簌滚落下来。 不远处的容玠眸色微沉,眉眼不自觉染上几分戾气。 龙二放了心,轻嗤一声:“老方,你也太谨慎了些!这女人虽然有点小聪明,可也就这样了!一个女人,能翻出什么大浪来?” 见宋窈哭的伤心绝望,老方也觉得是自己多虑了。 三人服下了解药,开始讨论起如何处置宋窈。 “这女人害我们吃了那么多苦头,让她就这么死了,未免也太便宜她!”瘦猴对宋窈怨念很深。 但这女人生得实在漂亮,和他从前见过的人都不一样,只看一眼便让人心痒痒。 即便是栽过跟头,他还是色心不死。 龙二用脚趾头都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冷睨着宋窈,勾了勾唇:“也行,我倒要看看她骨头有多硬!” 就在这时,宋窈抬起头来,她脸上还挂着将落未落的泪珠,眸底弥漫着潮湿的水雾,像雨后的清荷,沾着露珠,瑰姿艳逸,盈盈动人。 龙二想,不怪瘦猴念念不忘,宋窈确实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 怕是准备开口求饶,他心头的郁气疏散,多了几分痛快。 却见宋窈唇角轻轻翘起。 他倏地拧眉。 那是一个极其微妙的弧度,不像是喜悦,不像是讨好,更像是……讥讽。 心头顿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龙二沉声问:“你笑什么?” 宋窈唇角弧度上扬的愈发厉害,轻声细语道:“现在,该我了。” 龙二一颗心直直坠入谷底。 老方脸色铁青。 唯有瘦猴没明白,但宋窈的笑莫名让他有些恼火,他朝她走去,嘴里不干净:“你个小娘皮又作什么妖……” 忽然,腹中一股剧烈的绞痛,让他骤然变色。 宋窈抬起脚,轻松将瘦猴踹倒在地,漂亮的眉眼捎带着三分冷意,玩味地看向龙二:“怎么样,是不是觉得,腹痛难忍,好似万蚁噬心,恨不得将心肝都剖出来缓解一二?” 龙二脸色惨白,捂着肚子倒在地上,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滚落:“你做了什么?” 宋窈不紧不慢走了两步,依旧是那副笑意盈盈的模样,却看的人心底发凉。 “也没什么,只不过在给你们的解药里又添了一点毒药而已。这个是我精心为你们调制的,名为断肠散,我可以保证,除我以外没有人能够研制出解药。” “你个毒妇!”龙二忍无可忍,接二连三的耍弄让他恨的咬牙切齿,然而他却知道,他败得一塌糊涂。 是他看轻了这女人。 “毒妇?”宋窈重复着这两个字,神情冷了下来,“你们试图毁我这个弱女子清白,害我性命的时候,又何尝不歹毒?我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你算哪门子弱女子!”瘦猴气的险些吐血,忍不住吐槽。 宋窈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微微一笑,那笑容让他心里发毛:“你倒是提醒我了。” 她几步走近,瘦猴下意识想后退,却没有力气,那女子抬脚,素白的绣鞋落在他脸上,她微微俯下身来,语气温和:“就是你,三番五次想毁我清白,刚才还扇了我一巴掌。” 她的语调明明很平和,瘦猴却忍不住颤抖起来,咽了咽口水:“小…宋姑娘,之前是小的不长眼多有得罪,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把我当个屁,放了!” 他垂下眼,掩去眼底阴狠之色。 他不像龙二有点气节,为了活命,让他跪下来求这个女人他也能做到。 不过……要是弄到了解药,看他怎么折磨这个贱人! 事到如今,瘦猴都没看清宋窈究竟是怎样的人,还以为他随便哄两句对方就会放过他。 所以当宋窈轻飘飘说出“那就赔我一只手”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是不敢置信。 瘦猴眼神惊疑不定,勉强扯了扯嘴角:“宋姑娘,你,你是在开玩笑?” 宋窈怜悯地摇摇头,叹息一声:“我这人,从不开玩笑。你要我的命,我要你一只手,已经是很仁慈了,不是吗?” 瘦猴如坠冰窟,拼命摇头,心里终于慌了,他跪下来给宋窈磕头,痛哭流涕:“宋姑娘,你饶过我,我再也不敢了!我上有老下有小,家中还有八十岁的奶奶……” “废了一条手而已,又不是生活不能自理。”女子清脆悦耳的声音宛如地狱而来的丧钟。 她从来不是什么以德报怨的人,相反,她睚眦必报。 如果没有系统,她这会儿怕是尸体都凉了! 对付这样的小人,就要比他还凶狠,彻底让他惧怕! 宋窈温柔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你是自己动手,还是我来?” 瘦猴僵着身子,眼神痴呆。 第23章 死,或者为我所用 “你是自己动手,还是我来?” 那声音飘过来,容玠眸色惊异。 那是他从未见过的宋窈,绵里藏针,锋芒毕露。 他发觉,他竟从未看清过他这位嫂嫂。 每当以为这就是她的极限,对方总能给他带来更多的惊喜。 容玠或许自己都没发觉,不知从何时起,他对他这位嫂嫂的关注,远远超于常人。 这是极不正常的。 容玠此人,大抵天生比常人少了点同理心,看着是再温和不过的一个人,实则内心冷漠无情,极少有什么东西或人能入他的眼。 宋窈能分得他几分关注,这本身就已不寻常。 只是此时的他,尚未把这点不寻常放在心上。 …… 瘦猴迟迟不动,宋窈失了耐心,拾起龙二掉落在地的柴刀,她举在眼前端详,应是才打磨过,刀锋极其锋利。 她弯了弯唇:“这样锋利的刀,应该一刀下去便能成,只是我没有类似经验,恐怕要劳你吃些苦,且忍着些。” 瘦猴看着她举刀而来,瘫软在地,裤子一片潮湿,竟是吓尿了! 宋窈眸光鄙夷,脚步未停,他扯着嗓子尖叫:“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也行。”她小幅度挑了挑眉,笑得意味深长,“那你可要看准了。” 瘦猴接过柴刀,只觉得有千斤重。 龙二和老方心中惊骇不已,有心想说情,却自顾不暇。 万一她只是说说而已呢? 那可是砍手,又不是砍猪蹄!哪有女子真敢看? 没准只是吓唬吓唬瘦猴! 包括瘦猴自己,也抱着一丝侥幸心理。 他拿着刀的手止不住地颤抖,细密的汗珠从额角冒出,宋窈就这么好整以暇望着他。 瘦猴颤颤巍巍伸出左手,艰难地咽了咽口水,举起柴刀,在柴刀即将落下的前一刻,他都没听到宋窈的呵止,自己先绷不住,崩溃地扔了刀哭嚎起来:“宋姑娘,是我有眼无珠!您就饶过我这回!” 宋窈神情波澜不兴:“看来,你是想让我来动手。” 瘦猴惊骇地抬起眼,意识到她是来真的,咬了咬牙,恶从胆边生:“我跟你拼了!” 他说着捡起柴刀,想朝宋窈劈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席卷全身,瘦猴痛的身子一软,刀脱了手,倒在地上打滚。 宋窈轻轻笑了一声:“我看你还真是不怕死。” 对付这种穷凶极恶之徒,她自然不会心软,这断肠散发作起来滋味极其不好受,再硬的骨头都撑不住。 瘦猴显然不是什么硬骨头,他痛的打滚求饶,涕泗横流:“我砍!我砍!求求你,把解药给我!” 宋窈语气平静:“你想好了,我可不会再给你第二次机会了。” 瘦猴这下不敢再迟疑,连滚带爬捡起柴刀,咬紧了牙,闭着眼睛朝自己的手砍去: “啊啊啊!!!” 一声惨叫响彻林子。 瘦猴脸色惨白,捂着断手瘫软在地。 望着眼前血淋淋的场面,宋窈眼睛都没眨一下。 龙二和老方这才意识到自己究竟招惹了怎样的人物。 她一个女子,如何做到比男子还要心狠手辣的? 逼人自断一臂,这不仅是肉体上的折磨,更是精神上的摧残! 宋窈别开眼,又是一副极好说话的模样,她从荷包里拿出几颗药丸:“我这人一向说话算话,这是解药。” 几人眼里闪过喜色,然而却没人敢上去拿。 实在是之前的教训太刻骨铭心了! 龙二眼神怀疑:“我们怎么知道这解药有没有被你动过手脚?” 宋窈唇角微翘:“事到如今,你们还有别的选择吗?” 额角青筋迸起,龙二咬牙:“你!” 她眼神安抚:“别生气呀,这药呢,确实不足以完全解掉你们身上的毒,毕竟我得留个后手。以后你们每个月都来我这里领一颗药丸,我自然能保你们性命无虞。” 她笑着,眼神却分明透着冷意,“可若是你们生了旁的心思,那我可就不能保证了。” 龙二不笨,很快反应过来她的意图,语气难以置信:“你想拿这药控制我们为你所用?” 也是,命都捏在她手里,自然得听她的。 “不算太笨。” 她俏生生立在那里,唇边带笑,“现在就死,还是为我所用,选一个。” 这样杀气腾腾的话,她竟能说的如此平静。 其他人还在迟疑,龙二已经伸出了手。 他是个聪明人,被一个女人拿捏固然令人不耻,可这女人显然心性非同一般,栽在她手里,也不算丢人。 能活下去,谁想死? 宋窈有一丝诧异,没想到他这么干脆利落。 龙二被她看得脸皮发烫,有些恼怒:“是我技不如人,以后任你差遣!” 龙二都开了口,其他两人也没纠结太久。 三人分了解药,这股摧心剖肝的疼痛终于缓解,同时对宋窈的畏惧也更深重。 一个小寡妇,怎么就这么邪门儿! 得了龙二的联络方式,宋窈只交代了一句:“替我盯好宋香菱。” 瘦猴堪堪将手臂止住血,闻言狗腿道:“老大,要不要将那臭娘们抓来折磨一通?” 要不是宋香菱那个死丫头,他们何至于得罪宋窈,沦落到这步田地! 宋窈他暂时是不敢动,宋香菱还搞不定吗? 宋窈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不要轻举妄动。” 瘦猴呐呐地不敢说话了。 他是真怕了这女人! 她出来已有一会儿,宋窈无意多逗留,准备下山。 【声望值+2000】 她嘴角一抽,不必说,这里面估计有一半都是瘦猴贡献的。 原来恐吓威胁人也能加声望值? 她好像打开了新思路。 六六颤颤巍巍地提醒:【宿主,刚才容玠在这里。】 “轰——” 宋窈脑子一炸,险些没站稳:“你怎么不早说?!” 她下意识抬眼观望四周。 六六委委屈屈道:【我那不是没来得及吗?别担心,他已经走了。】 宋窈无语:“……” 她能不担心吗? 刚刚那一幕容玠肯定都看到了,他会怎么想她? 她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形象…… 六六语气犹豫:【他没当场拆穿你,证明事情还是有转机的。】 宋窈觉得有道理,如果容玠想做什么,当场拆穿她的真面目无疑是最好的机会。 她得试探试探,对方到底想做什么。 第24章 赔钱货回来了 宋窈深吸一口气,推开院门。 容玠坐在檐下温书,闻声抬起头来,神色与往常无异:“嫂嫂回来了。” 若不是她有系统,恐怕也要被他这副模样给骗过去! 宋窈抬脚往里走,不动声色打量着容玠的表情:“二郎一直都在看书,怎么也不歇会儿?还是要让眼睛歇歇。” 她看他的同时,容玠也不着痕迹观察着他这位嫂嫂。 她喜欢笑,见谁都十分和气,眉眼温软漂亮,恐怕谁都想不到,这样的人竟有那样狠辣凌厉的模样。 他蓦地笑了一下,那笑容没什么意味,宋窈却心头一跳:“嫂嫂放心,我晓得的。倒是嫂嫂……”他话音拐了个弯,似是疑惑,“怎的去了那么久?” 这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了! 宋窈眨了眨眼,神色自若掂了掂装的满当当的篮子:“这不,进山一趟捡了许多菌子,一时忘了时辰。” 双方都未露端倪。 容玠微眯眼睛轻轻颔首:“原来是这样,嫂嫂辛苦。” 宋窈觉得这话像是嘲讽她,见容玠没有揭穿她的意思,她便放下心来。 说到底,容玠自个儿也不是心慈手软之辈,他知道了也无妨。 “我去做饭了。”她笑眯眯进了厨房。 容玠瞧着她从容的背影,眸光晦暗不明,微微一哂。 他便是当时不知道那几个人的身份,之后也猜出来了。 本来还有些担忧对方会再次对她下手,如今看来,她不折腾别人都是好的。 * 四月结束,迎来五月,天气渐热起来。 宋香菱有些烦躁。 近日她娘准备给她说亲,这事儿她娘提了好几次,都被她一口回绝,杨金花忍不住了,插着腰指着她鼻子骂: “你都一把年纪了还不说亲,你要留成老姑娘不是?死丫头,你还指望老娘养你一辈子啊!” 宋香菱皱着眉,语气隐忍:“这事不急,我自个儿心里清楚。” “呸!你清楚个屁!姑娘大了嫁不出去是要遭人耻笑的,你丢得起那个人,老娘可丢不起!”杨金花越想越气,她从前觉得闺女还算懂事,没想到竟把她的心给养野了。 刘铁牛家的殷实可是村子里数一数二的,人家上赶着攀这门亲都来不及,就这样的她还看不上! 一来二去,宋香菱也来了火气:“从前你还说宋窈结了门好亲,嫁到秀才家呢,可结果呢?刚过门就死了丈夫,这也算好亲事?” 杨金花噎了噎:“人刘铁牛身子骨强着呢!家境也殷实,老娘难道还会坑你不成?” “那我也看不上!”宋香菱眼里闪过一抹轻蔑,“我要嫁肯定要嫁最好的,你别自作主张!” 杨金花险些气个倒仰:“就你这样子,还想嫁官老爷不成?” 给人当妾都够呛!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宋香菱不耐烦听,甩手跑出了门,将自家老娘的咒骂扔在身后。 路过隔壁院子,宋小宝坐在院坝里吃鸡蛋,见了她眼睛一亮,小跑过来,伸出一只手理直气壮:“堂姐,我也吃糖!” 宋香菱正烦着呢,哪有功夫搭理他:“没有!一边玩去!” 宋小宝眼珠一转,不高兴地哼道:“那你把玉佩还给我!我娘说了,那贱丫头的东西就是我的东西,那玉佩值不少银子呢。可以买好多糖了!” 宋香菱脸色僵了僵,勉强挤出一抹笑来:“小宝,我现在身上没有糖,下次给你带来。” 宋小宝倨傲地抬了抬下巴,勉为其难点点头:“这还差不多。” 宋香菱眼波微动,压低了声音问:“小宝,我之前不是听你娘说,要把宋窈嫁给隔壁村的鳏夫吗?怎么又没动静了?” 宋小宝皱了皱眉:“我也不知道,我娘不让提了。” 宋香菱眸光微沉。 不提了?这可不行。 * “哟,宋丫头,回娘家啊?” 宋窈含笑点点头:“婶子吃过了?” “吃了吃了!” 那妇人暗暗诧异,这宋家丫头果然变了许多,从前走在路上都低着头,如今还能笑着和人打招呼。 宋窈恍若未觉,按照记忆前往宋家。 她之前就想回来一趟,只是一直没抽出空,今日得了闲就想来看看。 宋家院子里,宋小宝正端着碗扒饭,远远瞧见自家院子走来一人,瞪直了眼睛怪叫道:“娘,赔钱货回来了!” 听见这声音的宋窈眉眼微冷,她走进院子,盯着那胖嘟嘟的男童,口吻含笑:“宋小宝,谁教你的这样跟姐姐说话?” 宋小宝被她看得脖子一缩,很快挺起胸膛:“赔钱货!你就是个赔钱货!” 连个小孩儿都敢这样和她说话,可见原身的日子有多难过,她眼微微一沉。 吴秀芹大步从屋子里走出来,看到宋窈时脸色微愣,随即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可真是稀奇啊,吹的哪门子风,竟然把你给吹回来了!死丫头,你回来干嘛?” 再看她两手空空,更是嫌弃不已,语气尖酸刻薄。 “回个娘家也不带点东西,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没良心的玩意儿!亏你那小叔子还是秀才,这点人情世故都不懂!” 礼品没有,银子总该孝敬点? 吴秀芹眼珠一转,盘算着从宋窈身上刮点油水的可能性,毕竟她这个女儿,再好拿捏不过! 这话还真是误会容玠了。 宋窈跟容玠说了要回趟娘家,他便提议要不要备点东西,是她自己不愿意。 早就见识过吴秀芹的贪婪嘴脸,给这种人送东西,哪怕是个铜板她都觉得亏! 宋窈两眼一抹,朝里走:“娘,容家的日子实在是太苦了,家里穷的揭不开锅,您看能不能,借我点银子周转周转?” 吴秀芹闻言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一脸不敢置信:“你个死丫头,你问老娘借钱?美得你!讨债鬼,滚滚滚!” 宋窈瞥见躺屋里坐了个人,呜咽一声:“爹!您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宋有根眼皮子一跳,抬起一张黑炭似的脸,眉头拧得紧紧的。 宋窈眉心跳了跳。 原身跟她娘长得不像也就算了,怎么跟亲爹也没有半分相似? 这两人的颜值,是怎么生出个天仙女儿的? 第25章 祖父的遗物 宋有根虎着一张脸,闷闷出声:“你这丫头,平时不登门,一回来就向家里讨钱,也不看看家里穷成这样,哪有银子借给你?” 他吸了口旱烟,吐出的烟圈浓烈刺鼻,神情有些不耐烦。 这么一打照面,宋窈大概就知道原身在这家里是什么境况。 爹不疼娘不爱,还被弟弟骑到头上,难怪养成那么个软弱的性子。 宋窈咬了咬唇:“容家不是给了十两银子聘礼……” 她话还没说完,吴秀芹三两步冲上来,尖着嗓子嚷嚷开了:“我呸!你个死丫头还真会打算盘!老娘养你这么大不要钱?再说了,你弟弟将来是要读书当大官的,读书多费钱?你这个做姐姐的不得补贴点?” 她心里有气,又黑又脏的指甲差点儿没戳宋窈脸上,后者不动声色往旁边避了避。 宋小宝巴巴跑来瞧热闹,闻言挺着胸脯一脸倨傲:“我将来是要做大官的!哪像你个赔钱货!” 瞧他那副模样,宋窈嘴角抽了抽。 这臭小子要是读书的那块料,她把名字倒着写! 不过她本来就没打算从这一家子手里要到钱,这也不是她来的目的。 “娘,我爷留给我的东西呢?” 她也是才想起,原身的祖父曾给她留下了一些遗物,说是等她及笄后交给她。 原身向吴氏讨要过,却被臭骂了一顿,从此不敢再提这事。 宋窈可没打算便宜吴氏,不过她也心知,必然不会是什么贵重物品,不然以吴氏那个性子,怎么可能留给她? 吴秀芹不耐烦地垮着脸:“那老东西哪有什么东西留给你!这事儿之前不就说了吗,怎么还问!” 宋小宝眼珠子滴溜一转,嗒嗒跑开了。 宋窈可没那么好唬弄:“娘,虽说爷走的时候我才九岁,可也已经记事了,这事我记得很清楚,绝对没错。不然我们去爷的牌位前当着他的面问问?” 吴秀芹眼神闪过一抹心虚,恼羞成怒瞪着她:“听你这话的意思,难不成老娘还能昧你的东西不成?当家的你快看看哟,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话果然没错!这丫头还怀疑自己的亲娘了!” 宋有根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脸色黑沉:“大丫头,你这也太不像话了些,怎么和你娘说话的?” 他语气缓了缓,沉吟片刻,“你爷是给你留了些医书,我们想着你拿着也没多大用处,就没给你,东西都放着呢,你想要自己去找。” 宋窈转身进了屋子。 吴秀芹心下忐忑,将宋有根拉到一边压低了声音问:“当家的,你说那丫头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宋有根沉默一会儿,摇摇头:“不可能,她要是知道了哪能不闹起来?” …… 宋家夫妇有事瞒着她。 宋窈望着面前几本古朴的医书,目光有些出神。 原身的祖父留给她的东西肯定不止这几本医书,不然她提到的时候,那两人不会是那副表情。 只是如今她也无从知晓了。 “伯父,伯母。” 外间传来熟悉的声音,是宋香菱。 宋窈眸光微动,她前脚刚回来,她来的倒是快。 吴秀芹有些纳闷儿:“是香菱啊,听说你娘最近要给你说亲?” 宋香菱笑容微僵:“没这回事。” 没一会儿,宋香菱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堂姐。” 宋窈坐在桌边,随手翻了本书,语气平静:“堂妹怎么来了?” 宋香菱目光落在书上,眼神微闪:“听小宝说堂姐回家了,就过来看看。” 她好似不经意地问,“堂姐怎么突然想到回娘家了?是来看伯父伯母的吗?” 宋窈唇角轻轻一弯:“只是想起祖父给我留了一些东西,回来拿而已。” 宋香菱脸色微微一僵。 宋窈看了她一眼,心生疑窦。 宋香菱的态度好像有些奇怪。 “原来是这样。”她很快恢复了正常,语气有些羡慕,“祖父对堂姐可真好,从小就更疼堂姐。” 这话说的倒是不假。 原身的祖父确实更偏疼她,不然也不会亲自带到身边教养。 宋窈没想太多,随口问:“听说你娘要给你说亲?” 宋香菱扯了扯唇,表情看上去不像是高兴:“我没打算这么快嫁人。” 宋窈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想了想,委婉道:“你这个年纪也不算早?” 村里的姑娘出嫁都比较早,宋香菱这个年纪可不算小了。 宋香菱笑了一下:“那些人,我都不喜欢。” 原来是眼光高? 宋窈不禁来了几分兴趣:“这么多人,就没你看得上的?” 别的人不说,就说容玠,那可是块香饽饽,排着队的姑娘想嫁呢! 除了身子差点,那真是没得挑! 宋香菱但笑不语。 若是从前,容玠还在她的考虑范围内,可如今…… 一个病秧子,且不说能不能考中状元,就算侥幸考中了,有命享那个福么? 这可不值得她冒险。 宋窈便失了几分兴致,没想到宋香菱心气儿倒挺高,莫不是思量着给富贵人家做妾? 并非宋窈看不起她,就宋香菱那中等姿色,给人做妾都得掂量掂量。 还看不上她家二郎,谢谢她看不上,不然她还嫌麻烦呢! “那我祝你得偿所愿。”她懒洋洋道。 “多谢堂姐。”宋香菱勾起唇角,目光有些奇异。 * 这日,风和日丽,天朗气清。 宋窈存了些药材,打算进城去卖。 她这些日子在系统那里挣了不少钱,可这些银子总得过个明路,容玠可不是好糊弄的人。 陈二叔显然对之前的事心有余悸,见了宋窈一个劲儿地道歉,还关心她的身体有没有痊愈,整的她还怪不好意思。 这事儿本就是冲着她来的,说到底还是她连累了陈二叔。 下车时对方死活不肯收她钱,宋窈没和他争执,将铜板放在牛车上就跑。 陈二叔无奈:“这丫头!” 来到镇上,宋窈直奔回春堂,也就是她上次来过的药铺。 这刚跨进门,便听到一道含着哭腔的声音:“大夫,我求求你了,你救救我儿子!” 她琢磨着,这声音似乎有点耳熟。 第26章 我跪下来给你道歉 宋窈抬眼看去,一个衣着华贵的妇人抱着小儿泣不成声,眼睛都哭红了。 她心下诧异不已,竟是她之前遇到过的那位沈夫人! 她儿子这是怎么了? 白胡子大夫看了看那小孩儿的症状,神色凝重:“夫人,恕老朽无能为力,小公子这是得了寒热病,这病极为棘手,我纵是有心也无力啊!” 门口围观的百姓惊呼一声:“这是打摆子啊!这小娃娃造孽哦,怎么就得了这病?这病治不好的哇!” 宋窈看了眼那个叫“阿衡”的男童,之前还活蹦乱跳的少年,如今有气无力地瘫软在沈夫人怀里,面颊酡红,像是在发热,瘦小的身体微微颤抖,看上去虚弱的不得了。 她心里顿时了然,这小孩儿得了疟疾。 疟疾,民间俗称寒热病,打摆子,瘴病,是一种大部分由蚊虫叮咬引起的传染病。 疟疾在古代极难医治,死亡率很高。 尤其这个朝代的医术还没有那么发达,更别说这还是偏僻的乡镇,医疗条件有限,得了这种病,几乎只能等死。 眼见着见大夫都束手无策,沈夫人眼神绝望地看着怀里的孩子,几欲晕厥:“我的阿衡……你让娘可怎么活!” 情况危急,宋窈不敢再迟疑,上前一步:“沈夫人,你可愿让我一试?” 众人闻声看过去,顿时眼前一亮! 说话的女子虽梳着妇人发髻,年纪却并不大,与她那张明艳灼灼的容貌相匹配的,是那身明净疏朗的气质,让人见了便觉心胸开阔。 只是……她方才说什么? “宋、宋夫人。”沈夫人泪眼朦胧抬起头来,见了宋窈也很是意外。 她还未有所反应,回春堂的顾大夫冷哼一声,语气不善:“这位小夫人莫要胡闹!人命关天的事,岂是你能拿来玩笑的?” 宋窈一顿,神情认真:“我并非玩笑,若无把握我也绝不会冒险开这个口。” 顾大夫神情高傲,闻言脸色越发地冷,只觉得宋窈信口开河:“我顾某从医数十载,对这寒热病都束手无策,你一个小姑娘,难不成就有办法了?” 旁边的百姓纷纷附和: “是啊,顾大夫可是咱们镇上医术最高明的大夫,连他都没有办法,这个小丫头还真是狂妄!” “医术此道,隔行如隔山,那都是几十年的经验积累下来的,可不是看两本医书就能参透的!” “可不是吗?也不知道这是哪家的小娘子,胡闹也不看看地方!人命关天的事,也是她能掺合的?” …… “咦,子羡兄,那不是你家嫂嫂吗?” 大街上一群长衫男子走来,说话的人正是冯文山,而站在他身边的蓝衣男子丰神俊貌,神情落拓,不是容玠又是谁? 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容玠也看到了人群中的宋窈,微一挑眉。 说来也巧,今日书院秦夫子身体有恙告假,学子们一合计,就打算出来逛逛放松一下,谁知这么巧,竟碰到了宋窈。 冯文山对宋窈的印象很不错,当即热心肠地道:“嫂嫂好像和人起了争执,咱们过去瞧瞧!” 那义愤填膺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嫂嫂。 容玠唇角微扯,抬脚跟了上去,其他同窗也紧跟其后。 回春堂的小药童一脸焦急地望着宋窈,神色隐有担忧。 他自然认出了这是上次来询问他们铺子是否收药材的那位小娘子,犹记得小娘子说家中有人行医,可这也不是她胆大妄为的理由啊! 面对此起彼伏的议论,宋窈神色不变,唇角微微勾起:“顾大夫可曾听过,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治不好的病,焉知这世上别人也治不了?” “你!”顾大夫只觉得这小妇人在暗指他医术不精,身为大夫,多少都有些傲气在身上,被一个黄毛丫头给内涵,顾大夫面红耳赤,羞怒万分,“小丫头,说大话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身为女子,不好好在家相夫教子也就罢了,竟跑出来抛头露面,若是捅了什么篓子,才真是让人贻笑大方!” 他就不信,她还真有办法! 宋窈无心与他斗嘴,直接看向当事人:“沈夫人,小公子的病不宜拖延,夫人可愿信我?” 沈夫人望着眼前神色淡定的女子,心中亦是纠结不已。 将儿子的性命托付给一个小姑娘,实在是草率。 可这位宋姑娘救过阿衡,况且,顾大夫也说没有其他办法,让她眼睁睁看着儿子饱受痛苦只能等死,这无疑生剜她的肉! 但凡有一丝希望,她这个当娘的都不愿意放弃。 更别说,她见这位宋夫人,总觉得莫名亲切,观她行事做派,更不像是轻狂之人。 或许……她真的有办法。 沈夫人蓦地咬紧唇,下定决心:“宋夫人,我信你!” 顾大夫神色错愕,人群更是炸开。 “这当娘的莫不是糊涂了?疾病乱投医啊!” “把亲儿子的命交给一个黄毛丫头,这也太草率了!难不成她认为,连顾大夫都治不好的病,这小丫头就能治好?” “不像话,太不像话了!简直胡闹!真要出了什么事,这小丫头担得起责任吗?” …… 顾大夫冷笑连连,连带着看沈夫人也不顺眼,对方不相信他,竟相信一个黄毛丫头,可笑至极! “这位夫人,丑话说在前头,若是这位小娘子将小公子医出了问题,这可怪不到我回春堂头上!” 沈夫人咬了咬牙:“这是当然。” 宋窈倏地抬眸看向顾大夫,唇角弯出个浅淡的弧度:“顾大夫,我们来打个赌如何?” 医者父母心,顾大夫值得尊敬。 可这老头固执又封建,左一个看不起女子右一个抛头露面,实在让人讨厌。 她决定给对方一个教训。 顾大夫愣了一愣:“赌什么?” “就赌,我能不能治好这位小公子。”宋窈语速不疾不徐,眼眸清湛,“若我能治好,你答应我一个条件。若我治不好……” 她唇角微微翘起,掷地有声,“我跪下来给你道歉。” “嚯!” 人群霎时沸腾起来。 第27章 大显神通 “我跪下来给你道歉。” 真是自信到了狂妄的地步! 顾大夫生生气笑了:“老夫凭什么和你赌?” 她赢了便要答应她一个条件,自己赢了却没什么实质性的好处,说到底不还是他吃亏? 虽说他并不认为这小丫头能治好那小公子。 笑话! 无数杏林圣手都没法子,真不知这丫头哪来的底气! 宋窈挑唇,眼神透着似有若无的挑衅:“你不敢?” 激将法果然屡试不爽。 顾大夫两眼一瞪,声音猛地拔高一个度,气的脸都红了:“我不敢?”他冷笑不止,“老夫看你一个姑娘家,不忍你脸面扫地,没想到你却不领情!既是如此……” “赌就赌!你可别后悔才是!” 气氛霎时一静。 “还真赌啊?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 “你急什么?人家亲娘都同意了!再说了,分明是那个小娘子咄咄逼人,顾大夫好言相劝,人家不领情!” “啧啧啧,要是真输了,那小娘子便声名扫地咯!当街下跪道歉,这丢脸丢大发了,被夫家休弃都是轻的!” …… 人群里,围观了全程的冯文山目瞪口呆,语气担忧:“子羡兄,你嫂嫂果真有把握么?不是我不信嫂嫂,只是……这回春堂的顾大夫素有美名,连他都束手无策,这病只怕棘手。” 他想了想,语气委婉,“要不你进去劝劝?出尔反尔虽非君子所为,可嫂嫂是女子,大不了委屈你丢点面子被骂两句。” 容玠意味不明斜他一眼,冯文山便立时噤了声。 他也知道他这主意实在称不上好,可眼下这不是没办法了吗? 其他学子也不太看好宋窈。 越崇岭摇摇头,面色隐有不赞同:“容家嫂嫂救人心切可以理解,只是此举委实太过冲动,倒让自己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念及容玠在场,他没有说的太过分。 为争一时意气任性地将人命做赌,果然是女子心性,眼界狭隘了些。 其他人也纷纷点头。 冯文山有些尴尬,偷偷观察着容玠的神色,打算说两句缓和下气氛。 只见容玠情绪莫名扯了扯唇角,不咸不淡出声:“自打我认识我这嫂嫂,她便从未有过失手的时候。” 众人一愣。 只因容子羡这人,看着是君子如玉,如切如琢,骨子里却是很有几分冷淡的,想跟他深交可不容易。 他这话听着语调平平,却是实打实的维护,甚至还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锐气。 冯文山最先回过神来,打着哈哈缓和气氛:“子羡兄从不说假话,那我们便拭目以待,看嫂嫂大显神通了!” …… 见目的达到,宋窈也不再耽搁,朝着药童开口:“可有黄花蒿?” 药童愣了一下:“有的。” 宋窈点点头:“取来。” 这个时代还未发现青蒿在治疗疟疾上的效用,很多人以为青蒿就是青蒿素的原材料,这其实是个误区。 黄花蒿是青蒿的一种,也是提取青蒿素的重要原材料,两者功效区别甚大。 顾大夫闻言眉头一皱。 黄花蒿具有清热利湿、利胆退黄的作用,治疗皮肤病也有奇效。 可用黄花蒿治疗寒热病? 闻所未闻! 他忍着没有出声。 宋窈看向沈夫人:“夫人,把阿衡抱到里间去。” 外面围着的人太多,有些动作也不方便。 青蒿素的提取耗时耗力,对环境的要求也高,现场提取肯定来不及。 药铺的里间单独辟了一间房,摆了几张床铺放置病人。 顾大夫要跟上来,宋窈笑吟吟拦在门口:“顾大夫,我治疗病人的时候不喜有外人在场,毕竟要靠祖传手艺吃饭呢,您能理解?” 这是怕他偷师呢! 顾大夫脸色一僵,本来还打算瞧瞧她打算怎么治,闻言顿时打消了念头拂袖而去。 宋窈唇角微翘,这老头倒也有那么几分可爱。 沈夫人眼含希冀:“宋夫人,我儿子他……” 宋窈神色郑重:“夫人放心,我定当竭尽全力。” 沈夫人唇颤了颤,声音哽咽:“谢谢,谢谢……” 没人比她更清楚,在绝望之际,忽然看到一束光是怎么感觉了。 很快药童送来了黄花蒿,几乎是把药店的存货都拿来了,宋窈有些哭笑不得。 她把沈夫人请了出去,拉下帘子遮挡住外面窥探的视线,看着病床上奄奄一息的男孩儿,深吸一口气。 “系统,我要兑换青蒿素。” 六六:【已扣除金币9999,余额:-18】 宋窈:“……” 真黑啊。 什么叫一朝回到解放前。 不过人命关天,也容不得她犹豫了。 …… “怎么听不见里头动静?” “该不会是知道自己无计可施,索性躲起来了?” “这可由不得她!我们这么多人守在这儿呢,她能躲到几时?” “要我说顾大夫说得对,小娘子就该乖乖待在家里相夫教子,做甚要出来抛头露面?我要是有这样丢人现眼的媳妇儿,打死都是轻的!” 冯文山忿忿不平,瞪了眼说话的人,嘀咕一句:“想得美,长得跟个羊粪球似的,你能娶到这么漂亮的媳妇吗?” 他支着脖子朝里望,“不过话说回来,怎么还没动静?” 越崇岭看了眼从容淡定的容玠,有些好奇:“子羡,你就不着急吗?” 容玠神色矜冷,慢条斯理开口:“有些事,值得耐心等一等。” “你倒是对你家嫂嫂挺有信心。”越崇岭面色纳罕。 就在这时,里面传来动静。 宋窈从里间走出来,朝着沈夫人点点头。 后者急急撩开帘子进去,惊呼一声:“我的阿衡!” 外面的人惊了惊: “哎哟,听这阵仗,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别是把人给……咳咳!” 顾大夫脸色微变,脚下生风跟着进去,愣了一愣。 只见塌上的小孩儿睁着黑葡萄似的大眼睛,一脸懵懂地被哭成泪人的沈夫人搂在怀里。 他心下微惊,连忙上前细瞧,摸了摸小孩儿的额头,又探了探脉象,心中更是惊疑不定: “汗发出来了,热也退下去了!” 因为惊讶,他声音不小,外头也纷纷听到了这话,惊异的目光望向宋窈。 第28章 心服口服 宋窈面色平静,除了眉眼有几分倦色,神情并未有多大变化。 众人的眼神不自觉发生了转变。 顾大夫疾步走出来,两眼含着光,神情激动:“你是如何做到的?” 他这会儿也顾不得矜持和面子,若这小夫人愿意贡献出方子,那可是造福万民的事! 宋窈并未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问道:“如何,小公子的症状可有减轻?” 顾大夫痛快道:“然也!” 虽然那小公子依然很虚弱,不过观其脉象,约莫两三日便能退热,七日当能彻底痊愈。 她微一勾唇:“那个赌,可算是我赢了?” 顾大夫自然记得之前的赌约,老脸一红,大大方方拱手一礼:“之前是老朽见识短浅,竟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输给夫人,某甘拜下风!”他微一顿,“不知夫人想老朽答应你什么条件?” 若这方子能公布于世,可救千千万万人,别说一个条件,就是十个条件百个条件,他都得答应! 外面的百姓不由咋舌,竟还真让那小丫头给治好了? 那可是打摆子!想把人治好,无异于从阎王手底下抢人! 能让顾大夫都心服口服,这丫头不简单啊! 之前喝倒彩的人纷纷哑了声。 宋窈扶起顾大夫,语调温和下来:“我可担当不起先生这一大礼,这治愈寒热的法子,也不是出自我手,而是一位叫屠呦呦的前辈,多年苦心钻研,耗费无数心血,才研制出这青蒿素。” 顾大夫将这个名字默默念了一遍,暗自疑惑以前竟从未听过,若是真有此等高人,手握良方,应早已名扬天下才是。 许是这位先生淡泊名利,不愿为声名所累,他心里愈发敬佩。 “老朽惭愧,竟不知天下还有屠呦呦先生这样舍身为民的杏林圣手!” 宋窈嘴角微翘,有些意味不明。 “顾大夫错了,这位屠呦呦前辈,是一位女子。” 顾大夫猛地抬眸,眼神震惊。 研制出此等良方的人,竟是一位女子?! 这怎么可能?! 百姓们也觉得吃惊,无数医者都束手无策的疑难杂症,竟叫一个女子攻克下来,这简直颠覆了他们的认知! 宋窈挑了挑眉:“顾大夫好似很惊讶,莫非顾大夫觉得,女子便没有这样的本事?还是如你所说,女子只能待在家中相夫教子,不宜出来抛头露面?” 她这么一说,顾大夫也想起自己之前的言论,心神一阵恍惚,脸皮火辣辣的,满面羞惭:“之前是老朽妄言,惭愧,惭愧啊!” 他认错也干脆利落,倒是让宋窈印象好了许多,她突然转了话题:“我要先生做的事也很简单,我会把这青蒿素的方子无偿献于您,希望先生您能用这副方子,救更多的百姓。” 此话一出,药堂静了一静,落针可闻。 顾大夫回过神来,慌忙摆手:“不妥!不妥!这如何使得?” 他虽动了几分心思,想向宋窈请教一二,却委实没有想到她会这么无私地直接把方子无偿献给他! 是人都有私心,宋窈怀揣这副方子,无论是求名还是求财,皆如探囊取物! 便是寻常人家有这样的秘方,也绝不舍得轻易外传。 顾大夫认为她是不晓得这副药方的重要性,这可是能让她名扬天下的东西! 宋窈微笑着打断他,语气虽平和,却落地有声:“屠呦呦前辈苦心孤诣钻研这药方,目的就是为了能救更多人。再好的救命良方,也只有用在病者身上才能体现出它的价值,我相信顾大夫能让它发挥出最大的价值。” 若不是看顾大夫虽然顽固,却是个有医德的好大夫,她也不会做出这个决定。 顾大夫深受这话震撼,久久地愣在原地。 回过神来时,早已满面通红,在这女子清棱棱的目光下,竟抬不起头来! 是他肤浅了! 他以为这女子不知道这药方的重要性,却没想到人家知道,只是不屑以此来牟利! 他从前只觉得天下女子大多胡搅蛮缠,见识浅薄,却不曾想,竟有女子能有这般心性,甚至不逊于男儿! 顾大夫神色郑重,拱手于胸前,长揖到底:“夫人胸襟气度,顾某望尘莫及,某在此立誓,定不负夫人所托!也替天下百姓谢过小夫人和那位屠夫人!” 宋窈垂下眼睫,轻轻笑了:“我相信顾大夫。” 震惊的不止是顾大夫,还有门口围观的群众。 “我等鼠目寸光,没想到天下竟有这般女子,真是叫人自惭不已!” “谁说女子不如男!有这样心系苍生的人在,何愁我大明不能海清河宴?” “李二,你不是说那位小夫人丢人现眼吗?怎得现在不说话了?” 男子羞得满脸通红。 …… “子羡兄,你这嫂嫂还真是叫人……意想不到。”冯文山愣了好半晌,喃喃地道。 越崇岭眼神复杂:“容家嫂嫂如此胸怀气度,若是身为男儿,必定大有作为!” 容玠唇角一挑,陈述事实般淡声道:“她身为女子,做的已然远胜许多男儿。” “就是啊崇岭,你这话我可不爱听了,女子又怎么了?”冯文山想到什么,忽然眼巴巴看着容玠,“子羡兄,不知你这位嫂嫂家中可有姊妹?嫂嫂如此女中豪杰,想必姊姊妹妹也差不到哪儿去!” 容玠不知想到什么,唇角扬了扬,眼神意味不明:“好似是有一位堂妹。” 冯文山眼睛一亮,笑得有几分羞涩,“可否为我引荐一二?” 略略垂眼,容玠话音轻缓:“不思圣贤思姑娘,冯兄,可是家中令堂提不动鞭子了?” 冯文山笑容一僵。 他提步走出人群。 冯文山连忙追上去:“子羡兄,我们真的就这样走了,不过去跟嫂嫂打声招呼吗?” 容玠慢悠悠的声线飘来:“那是我嫂嫂,不是你嫂嫂。” 冯文山笑嘻嘻道:“咱俩关系这么好,你哥哥就是我哥哥,你嫂嫂当然也是我嫂嫂!” 容玠轻呵一声。 “冯子宸,你好不要脸!”一群人笑得前仰后合。 第29章 药田开启! 沈夫人正感激涕零握着宋窈的手道谢:“宋夫人,若不是你,我儿恐怕凶多吉少!您的大恩大德我必定铭感于心!” 说着,郑重地行了个大礼。 宋窈连忙扶起她:“夫人言重了。” 沈夫人眼底含着泪:“夫人不知阿衡对我的重要,若是他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想活了。无论如何,你都是我府上的救命恩人!” 她从腰间取下一枚玉佩递给宋窈,“若夫人日后遇到麻烦,可凭此玉,到东街沈家寻我,无论大小,我沈家必定全力以赴。” 宋窈眼神迟疑,被沈夫人一句“勿要推拒”堵了回来,最终还是收下了玉佩,就当结个善缘。 沈夫人又期期艾艾问了许多,譬如她儿子何时能彻底痊愈,需不需要佐以什么药一并喝,宋窈皆耐着性子一一答了。 若不是宋窈言明家中有人照料,沈夫人恨不得请她回府小住几日。 好不容易送走了沈夫人,宋窈一回头,就见顾大夫眼巴巴望着她:“……” 她失笑:“我既答应了您,便不会反悔。” 顾大夫面红耳赤:“老朽自然信得过小夫人。” 只是这并非小事,他心中实在急切。 他吩咐药童取纸笔来,生怕错过任何细节。 听着宋窈慢条斯理的叙述,顾大夫时而恍然大悟,时而抚须叹息:“原来治疗此症关键竟在这小小的黄花蒿,从前竟未有人发现过!” 宋窈摇摇头:“只因这青蒿素极难提取,我那位前辈也是耗费了不少功夫。” 顾大夫眉头紧皱:“任何药材,都离不开水煮,若是用水煮这黄花蒿……” “万万不可!”宋窈正了正色,“难就难在这点,青蒿素不耐高温,且不溶于水,水的温度过高会破坏黄花蒿的药性,也就达不到治疗寒热病的效果了。” 正是如此,屠呦呦女士才会想到用乙醇乙醚。 可如今这时代,哪来的乙醇乙醚? 不过她并不会小瞧古人的智慧。 果不其然,顾大夫沉思片刻:“或可尝试用绞汁法。” 他越想越觉得可行,眼睛一亮,恨不得立马尝试。 顾大夫犹疑着看她一眼,宋窈善解人意道:“顾大夫自去便是,我还有其他的事。” 顾大夫便不再迟疑,兀自低头忙碌起来。 宋窈来到柜台前,见药童红着脸激动地望着她,笑盈盈取出提前准备的药材:“上次小哥说收药材,不知我这药材的品相,小哥可收?” 药童仔细瞧了瞧,忙点头:“收的!收的!” 他利索地称了药材给宋窈结账,支支吾吾出声,眼睛亮晶晶的:“宋夫人很厉害!” 宋窈摇摇头:“不是我厉害,是前辈们厉害。” 药童却觉得她宠辱不惊,越发敬佩:“那也很厉害,宋夫人有这样的胸襟抱负,我等望尘莫及,自叹弗如!” 宋窈被他文绉绉的样子逗笑,瞧了眼日头:“时候不早,我该回去了。” 药童将她亲自送出了门。 顾大夫听闻宋窈在这里卖药材,沉吟片刻,痛快出声:“日后宋夫人的药材我们都收,还要以最高的价格收!”他停顿片刻,“听你说她还经常在这抓药?想必是家中有病人。” 根据她捡的那几味药,顾大夫很快推断出,她家中那位病人大抵从娘胎里带了点毛病,后期又未曾仔细调养,是以天生元气不足,身体虚弱。 这种不足之症极难根治,只能用药材温养。 宋窈既然沦落到卖药的地步,必然手头极为拮据,饶是如此,她也未曾想过用药方牟利。 顾大夫心下慨叹不已,愈发敬重,只道:“日后她来抓药,都不必收钱了。” 药童瘪了瘪嘴,小声地开口:“宋夫人定然不会同意的。” 虽然只见过几面,他却知道那位宋夫人很有原则。 * 【声望值+,系统升级到2级,种植药田已开启!】 回去的路上,宋窈便得了提示,惊喜地合不拢嘴。 “怎么突然涨这么多?” 她有预感会涨声望值,却也没料到一下子涨那么多。 【在这个时代,疟疾被列为重大疾病之一,每年因此而死去的人更是数以万计。宿主将青蒿素传出去,日后可以救千千万万人,是大功德一件!】 六六也没想到,宋窈总能给它带来惊喜。 在救一人和救千万人中,她毫不犹豫选择后者。 哪怕日后名不是她的,利也不是她的。 这样赤忱的救世之心,才是药值师系统要找的人。 宋窈挺高兴,回去就埋头研究起新开发的药田版块。 药田并不大,大概十来亩的样子,分了好几版块,方便分门别类管理,肥沃的黑土看上去就格外喜人。 宋窈在商城买了点种子,一键种下,还有浇水施肥功能,让她不由想起很久以前的某农场。 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宋窈成就感满满。 药材成熟周期需要几天,宋窈退了出去,打算几天后再看看成果。 升级系统后,她还剩下不少声望值,这东西也可兑换成货币,在经历暴富、贫穷、再暴富之后,宋窈也不得不感叹。 人生真是起起落落。 手头的事忙毕,宋窈又给容玠做起了衣裳。 先前扯了两匹布,时间紧迫她只做了一件,如今打算用那匹荼白色的。 剩的料子多,她还能给自己也做一身! 如今田地里少农活,宋窈偶尔也和王翠花一起闲聊打发时间。 “宋丫头,我瞧你这手艺倒是越发熟练了,都快赶上我了!”王翠花瞧她手上动作,没忍住赞上一句。 宋窈弯了弯唇:“都是婶子教的好。” 她学东西快,又肯吃苦,身为师傅,王翠花成就感十足。 王翠花想到什么,左瞧右瞧,压低了声音:“我听说,杨家那小子如今能下地了,你可要小心点,那狗东西说起来还是读过书的,一肚子坏水儿,你让他栽了这么大个跟头,他还不知道要如何报复呢!” 这孤儿寡嫂的,王翠花难免有些担忧。 第30章 毒计 宋窈手中动作一顿,感激地看了眼王翠花:“多谢婶子提醒,我会小心的。” 她差点儿忘了还有这么个人。 王翠花的担忧不无道理,她害得杨钦被打了四十板子,这样的深仇大恨,对方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不过她也不怕就是了,若是对方真敢起什么坏心思,就衬着这次将他一次性摁死,让他再也爬不起来! 王翠花见她放在了心上,这才点点头,转而又安慰起来:“不过你也不必太过担心,之前里正警告过他家,若是不想被驱逐出村子,想来他也不敢明目张胆地乱来。” 宋窈回忆起杨钦那怨毒的眼神,心说,不敢明目张胆,却未必不会暗地里动什么手脚。 回头还是让龙二留意一下。 王翠花眼珠转了转,很快转了话题:“我说宋丫头,你家二郎年纪也不小了?” 宋窈还没反应过来怎么突然提到容玠,懵懵然点头:“二郎今年应有十六了。” 王翠花朝她挤眉弄眼,笑得揶揄:“那也到说亲的年纪了,你这个做嫂嫂的可要帮他留意起来!” 宋窈眼里闪过一抹错愕,张了张嘴:“这种事也轮不到我替他做主?还是得看二郎自己的意思……” 开什么玩笑,未来奸相的婚事,借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插手啊! 回头女主知道了不得弄死她。 “这话说的可就不对了!”王翠花撇了撇嘴,“你是他嫂嫂,长嫂如母,你不替他操心谁替他操心?难不成还指望容家那个老东西?” 宋窈尴尬地扯了扯嘴角。 王翠花似是来了兴致,喋喋不休,“说起来我娘家有个表侄女儿,不是我说,生的那叫一个标志,身子硬朗屁股还大,一看就好生养!” 宋窈:“……” 王翠花提这事也不是一时兴起,她可是听说了,隔壁村李秀才家的女儿似是瞧上了容玠,有意遣媒婆上门说亲。 那李姑娘浑身没二两肉,一阵风吹就能倒似的,哪比得上她那表侄女? 长了眼睛的都看得出来,容玠以后是要当大官的,两家挨得近,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万一容家二郎眼瞎就瞧上她那侄女了呢? 宋窈进退两难,尴尬的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抬头瞧见村道上走来一人,当即咳得撕心裂肺:“咳咳咳……此事我回头问问二郎意见,婶子,我先回了!” 王翠花意犹未尽:“宋丫头,你可好好考虑呀,我那表侄女真的没得挑!一年抱俩没问题!” “……”宋窈满脸通红,埋头走得更快了。 刚归家的容玠瞧着她急匆匆的模样,脚步微顿,似有些诧异:“嫂嫂行色匆忙,可是出了什么事?” “没有!”宋窈听到声音身子一僵,果断反驳,她抬起头来,颊面还染着一抹红。 让人不禁联想到,色如春晓,颜若舜华。 似乎怕他追问,她语气迅速:“二郎回来了,那我先去做饭。” 容玠眸光暗了暗,唇边勾着笑意:“好。” 他盯着她的背影,眼底浮起几分疑惑。 饭桌上。 宋窈纠结了好一会儿,始终没问出口,欲言又止瞧了他好几眼。 容玠不紧不慢用完了饭,搁了筷子抬眼瞧她,唇角浅浅一弯,这才问:“嫂嫂可是有话对我说?” 宋窈暗暗松了口气,无意识舔唇:“是这样的,我想问问……二郎可有议亲的打算?” 容玠微微一怔,仿佛被这话惊住了。 他眉尖无意识蹙了蹙,措辞着开口:“嫂嫂为何突然问这个?” “是这样。”前面开了口,剩下的话就好说了,宋窈没有隐瞒,“隔壁王婶突然提起,她娘家有个表侄女,顺便问我二郎可有议亲的意向,我想着你确实也到了年纪,于是……” 容玠沉默了。 宋窈在这短短的寂静中不由生了几分忐忑:“二郎?” 片刻后,容玠回神,黯然垂下眼帘:“嫂嫂不必操心,子羡一心只为考取功名,并无成亲打算。”他话音一顿,低咳两声,似是有几分自嘲,“再说我这身子,若是成亲,岂不是害了人家姑娘吗?” 他一贯是光风霁月的模样,何曾露出这样颓然的神色,宋窈不由有些心酸,忙倒了杯水递过去:“二郎切勿妄自菲薄,在我眼里,二郎是极好的,现下不考虑此事也没关系,我去回绝了王婶便是。” 听到那句“在我眼里二郎是极好的”,容玠一怔,眼里闪过一道异色。 她说这话极其自然,并无半分刻意,显然是发自肺腑。 原来在她心里,自己竟是这样的形象吗? 容玠眼底掠过一丝玩味。 …… 听闻容玠无心谈婚论嫁,王翠花自是有些惋惜,不过她对这件事本来也没抱太大希望,所以倒也没有特别失落。 * “我堂姐的倚仗无非在于容玠,若是容玠高中状元,杨大哥你怕是这辈子都够不到我堂姐了。” 宋香菱看了眼面前的人,面容忧愁。 在家里休养了一个月,杨钦瘦的脱形,周身的气质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面色苍白,目光阴郁,让人心惊。 只这一眼宋香菱便确定,杨钦对宋窈恨之入骨,她不动声色翘了翘唇。 她本想说动她舅母,将宋窈嫁给隔壁村的鳏夫,谁知吴秀芹竟是个胆小怕事的,不敢招惹容玠,好说歹说也不肯答应。 之前是她想岔了,谁说一定要从宋窈入手的? 只要容玠不能参加科举,那他这辈子就废了,宋窈还有什么底气在她面前耀武扬威? 想毁掉容玠倒也简单,他是读书人,最重要的,就是名声。 杨钦抬眼看向宋香菱,眸光阴沉:“你想说什么?” 他那眼神委实让人害怕,宋香菱心颤了一下,若无其事道:“如果在容玠的婚事上大做文章,让他就此臭了名声……” 杨钦冷嗤一声:“容玠此人不近女色,你这是异想天开!” 宋香菱笑了笑:“这世间多的是法子让一个人身败名裂,若是他‘不小心’玷污了姑娘家的清白,此事闹开,他还能顺利参加科考么?” 第31章 媒婆上门 宋窈原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竟还有后续。 这几日她又抽空去了趟镇上,被顾大夫拉着讨论了许久方子的改善,沈夫人得知了消息也带着儿子前来道谢,还特意奉上了百两酬劳,说是谢礼。 宋窈推辞不过,倒也痛快地收下。 这日她正在院子里晾晒草药,一道洪亮的嗓门从院外响起:“大郎媳妇儿可在家?” 宋窈挑了挑眉,上前开门,一张含着喜气的脸展露在眼前,她微微一怔,看着这陌生的妇人,面露疑惑:“您是?” 不同于寻常村妇,这妇人穿着深紫色褂子,看上去颇为讲究体面,人也生的富态,一双眼睛含着笑意,让人看了便生出几分好感。 宋窈打量来人的时候,对方也在打量她,心里暗暗咋舌,从前她也是见过宋窈的,十里八乡再没有比这更出挑的长相! 嫁给容陵守寡她还曾觉得可惜。 没成想宋窈嫁了人守寡后这颜色非但没有折损,反而愈发让人挪不开眼! 罗媒婆笑眯眯主动道出身份:“大郎媳妇从前少有出来走动,不记得老婆子也正常,我是隔壁村的罗媒婆,今天不请自来,是给你家带来好事哩!” 宋窈听到“媒婆”这二字眉心便跳了跳,她不动声色笑了下,让开身子:“罗婶子,您里面请。” 不管怎样,基本的礼节还是要有的。 宋窈倒了杯水递给她,似有些赧然:“家中清贫,没有茶叶,婶子您将就一下。” 罗媒婆倒不在意这个,农村人,有几家备了茶叶这金贵玩意儿的? 倒是宋窈温和有礼的态度,让她连连点头。 罗媒婆喝了口水,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切入正题:“大郎媳妇,我也不跟你客气,婶子我是受隔壁村李秀才所托,替他女儿与你家二郎说媒的!” 宋窈安静听着,没有立即出声打断。 罗媒婆做媒多年,早就练就一根三寸不烂之舌:“不是婶子吹嘘,那李秀才的闺女,长相标致也就不说,人家也是读过书识得字的,与你家二郎日后也有话聊不是?关键那李秀才已经说了,他们家不要彩礼,闺女嫁过来就陪嫁十两银子!这样好的亲事,打着灯笼也难找啊!” 这么一听,确实是容玠赚了。 这年头,愿意不要彩礼还倒贴嫁妆的,那是凤毛麟角! 况且那李秀才的女儿还读书识字,也不怕将来和容玠没有共同话题,这样的条件的确难得。 宋窈轻轻蹙起眉尖,罗媒婆看得心里一跳,莫非这样的条件还不满意? 容家二郎难不成是想娶个公主回来?! 只见她抬起头来,眉眼含着纠结之色:“婶子,并非我对李家姑娘有什么不满,只是我问过二郎意见,他曾言只想考取功名,现下并无成亲的打算,何况二郎那身子相信您也知道,他不想耽误人家姑娘。” 罗媒婆松了口气,原来不是看不上。 她脸上重新攒出笑意:“这不是问题,李家说了,要是不想立刻成亲,先把婚事定下来,过两年再成亲也是可以的。而且人家也不介意你家二郎身子单薄!” 眼看着容家二郎是个有出息的,李家这不也想先把人给定下来,是以极好说话。 宋窈并未露出喜色,她沉沉叹了口气:“婶子有所不知,我家二郎一贯是个极有主意的,我虽是他的嫂嫂,却也极难左右他的想法,更别说插手他的婚事。” 罗媒婆闻言立即露出了然的神色,联想到宋窈的处境,眼里顿时多了几分同情。 都说后母难为,这寡嫂也不见得好当! 宋窈眼神透着歉疚:“所以婶子,劳烦你白跑一趟,替我回了李家。李家姑娘极好,也配得上更好的亲事。” 亲事讲究个你情我愿,只有一方剃头杆子一头热也不行。 罗媒婆不再坚持,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是我没福气,讨不到这口喜酒喝了。”她很快重新笑起来,“若是你家二郎日后有这方面想法了,也可以找婶子说媒啊!不是婶子自夸,这十里八乡谁家姑娘性情如何,没人比我更清楚!” 宋窈语气含笑:“一定。” 她起身送对方出院门。 罗媒婆摆了摆手:“成,不用送了!” 罗媒婆一走,隔壁院门打开,探出个脑袋。 王翠花眼珠滴溜一转,小步跑上前来:“宋丫头,那罗媒婆可是来与你家二郎说亲的?说的还是隔壁村李秀才家?” 宋窈有些惊讶:“婶子,您怎么知道?” 王翠花努了努嘴:“这村子里哪藏得住事儿,前几日我便听说李家有这打算,没想到动作还挺快!” 原来如此! 宋窈一脸恍然大悟,怪不得王翠花突然卖力推销起自家侄女,原来是听到了风声? 王翠花眼里闪烁着八卦:“那你答应了没?” 宋窈神色有些无奈:“婶子,没经过二郎同意我哪敢答应?” 王翠花顿时舒坦了,虽然容玠没看上她那表侄女,可也没看上秀才的女儿! 便也不算肥水流进外人田了。 她脸上笑眯眯的:“再有三个月就该乡试了?二郎是个有主意的,又如此用功,定能取得不错的成绩!” 宋窈弯了弯唇,心情也不错:“借婶子吉言,我替二郎谢过您了。” …… —— “你说近日宋香菱和杨钦走的很近?”宋窈眉头紧皱,看向眼前的人。 龙二给她递了消息,邀她后山见一面。 她让龙二留意宋香菱的动向,是以对方一有动静,龙二就来告诉她了。 “她近几日频繁地和杨钦私下见面,我没敢离太近,不知道他们在商量什么,总不能是互生情愫?”龙二撇了撇嘴,不情不愿道。 “绝无可能。”宋窈微微冷笑,宋香菱心气高,怎么可能看得上杨钦那样的人。 这两人凑在一起,八成是在商量如何针对她的事。 她点点头:“这事我知道了,你继续留意他俩,看看近日他们有没有和什么人接触,又或者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一有异动,即刻来向我汇报。” 第32章 生米煮成熟饭 罗媒婆上门这件事宋窈并未瞒着容玠,容玠知道这事后反应平平,他轻轻颔首:“此事嫂嫂处理的不错,若有下次,一并替我回绝了。” 自始至终,他提都没提一句那李家姑娘,像是丝毫都不感兴趣的模样。 宋窈暗道果然,男主的男德只为女主坚守。 容玠说完,捂着胸口低低咳嗽起来,雪白的面颊浮起一抹红,垂落的睫毛纤长地颤动,好似一尊冰雕玉琢的人,轻轻一碰便能碎掉。 宋窈心生担忧地倒了杯水:“怎么今日咳得这么厉害,之前的药都吃完了吗?” 他接过杯子的手隐隐发颤,虽极力稳住动作,过程中还是不免洒出一两滴,容玠抿了抿温水,湿意滚过喉咙,勉强压下那股难耐的痒。 他缓了缓,哑着声慢慢道:“许是今日在学堂午睡时吹了风。” 说话时他垂下眼,遮住眼底的晦暗。 宋窈没多想,点点头:“最近的天气是有些反复无常,你出门记得带伞。” 她眉尖紧紧蹙着,眼底的担忧尽显无疑,“这样咳下去怎么得了,我去给你熬碗梨汤。” 这可是下半生的衣食父母啊,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得了! 容玠见她忙前忙后,眸色讳莫如深。 他这位嫂嫂,对他可算是极尽体贴了,将心比心,便是他,装也装不到这个份上。 可若是知道了他真正面目,她还会这般讨好他吗? 怕是会吓得头也不回地逃开? 气息浮动,容玠讥诮地一扯唇,闭了闭眼,任自己平静下来,耳边响起白日里冯文山的话。 “子羡,那金铭轩三番五次找你麻烦,实在是猖狂至极!” 越崇岭摇头叹气:“金家是整个清河县出了名的富庶,便是夫子也最多训斥他一顿,奈何不了他。” 容玠敛着眸站在太阳底下,将身上的湿衣物晾晒干,神情温和隐忍:“无碍,左右还有至多三月便要秋闱,且忍他一忍。” 冯文山一脸恨铁不成钢:“要我说你就是脾气太好了,才会让人一而再再而三欺负到头上!” 脾气好么? 容玠唇角扯了扯,满目嘲讽。 今日下学时,他在金铭轩的必经之路上洒了数颗豆子,害得他摔断一条手臂。 金铭轩泼他一身冷水,他便要废他一只手。 容玠唇角微翘,眼底掠过令人心惊的戾气。 他从来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啊。 —— 容玠病了。 病得来势汹汹,一连几天缠绵病榻,满屋子都是浓郁的药味,经久不散。 宋窈托人去书院请了假,这几日鲜少出门,专心照料他。 他身子本就虚弱,又染了风寒,折腾下来自然很不好受。 也就是在这时,宋窈才深切体会到这是位实打实的病美人。 她摘下他额头上冷敷的帕子换上新的,轻轻叹气。 容玠的意识很是混沌,却也隐约感觉到有人在精心照料他。 说实话,这滋味很是陌生。 以往他生病,都是靠自己熬过来。 很小的时候,他每每病了,兄长只能将他搂在怀里低声抽泣,祈祷他能快点好起来。 毕竟他那位祖母是不会给他请大夫的。 再大一些,兄长会四处做工,偷偷攒下钱给他看病抓药,然而两兄弟性情使然,并不会表现的太亲近,能拍拍肩已是不易。 这便是记忆中为数不多的温暖了。 这次似乎又有不同。 他能感觉到,那抚在他额头的力道极轻,带有女子特有的细致温柔。 除了刺鼻药味,鼻尖还隐隐萦绕着一股清寒香气,似雪中春信。 他下意识排斥这种靠近,然而连抬起手指都力气都没有,奋力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只来得及看见一道婉约的身影在眼前晃悠,便又跌入了浓重的黑暗。 “烧是退下了。”忙活到半夜,宋窈终于能松口气,捶捶酸痛的肩背,靠着桌歇息。 好在容玠这场病来的快去的也快,第五日的时候容玠终于能下床。 眼看着他又要捡起书,宋窈将他撵出去。 “身子还没好全,着什么急?出去透透气好的快些。” 容玠神情无奈被撵出门,垂着的指尖动了动,终究还是抬步朝外走去。 透透气也好。 在床上躺那么多天,骨头都懒了。 …… “表姐看见了,那就是容家二郎,我没骗你?”宋香菱拿手肘捅了捅旁边的人,眼神揶揄。 她旁边的少女痴痴望着小道上走来的人,早已羞红了脸,脸颊跟天边的云霞似的,喃喃地道:“原来,原来他竟生得这样好看……” 宋香菱笑意更深:“这容家二郎的俊俏可是在十里八乡都出名的,更别说他读书用功,学问极好,将来定是要考状元做大官的!” 江桃一颗心怦怦直跳。 先前宋香菱与她吹嘘这容家二郎如何好,她还不以为意,真要那样好,宋香菱岂会留给她? 直到亲眼见了人,江桃才知道,世间竟真有这般男子,俊朗出尘,好似天上的月亮,她一眼便喜欢上了。 见她意动,宋香菱再接再厉:“容玠本就抢手,若是等他高中状元,怕是瞧不上我们这些人了,表姐若是喜欢,可要抓紧机会。” 江桃抿紧了唇,面色迟疑:“可这样的人如何会看得上我?” 虽然心动,她却并非没有自知之明。 论容貌,她只能算小家碧玉,甚至还不如宋香菱,论家世,她那爹娘的嘴脸,她自己都觉得厌恶。 这容家二郎只要不瞎,如何瞧得上她? 宋香菱眨了眨眼:“表姐可不要妄自菲薄,表姐长得也很是不错呀,说不定容玠就喜欢你这样温柔的呢?” 她话音一顿,语气添了几分意味深长,“更何况,容家家风清正,容玠日后是要当大官的,若是发生什么意外,便是为了名声,他也得娶你!” 江桃眼睛扑闪扑闪,似乎明白了她这话的深意。 容玠或许是瞧不上她,可若是生米煮成熟饭,他不想娶也得娶! 家中娘亲盘算着将她嫁个有钱人为妾,好为弟弟赚得娶媳妇儿的钱。 既然如此,这个人还不如她自己挑。 容玠日后考中状元,她可就是状元夫人! 第33章 好戏开场 容玠漫无目的在路上走着,前方小路尽头突然出现一个少女,她跪坐在路边,扶着脚腕面露痛色。 他恍若未觉,正欲掉头。 江桃眼里闪过一抹不敢置信,咬了咬唇柔弱出声:“公子,我脚崴了,能不能帮个忙扶我一把?” 容玠脚步微顿,眼底掠过一抹兴味,他慢条斯理转身看向那楚楚可怜的女子:“你在叫我?” “是的,有劳公子。”江桃做出娇弱可怜的模样,心想应该没有哪个男人会不吃这套? 容玠唇角微抬,觉得有些好笑。 那女子自以为装的极好,殊不知在他看来满眼都是算计,这样的段位在容玠眼里着实有些不够看。 见他面色温和,江桃心中一喜,以为这事成了。 却听容玠慢悠悠开口:“男女授受不亲,烦请姑娘在此等候片刻,我去叫人来。” 江桃脸色变了变,下意识出声:“公子……” 容玠已经自顾自的转身离去。 江桃咬紧了唇站起身来,面露忿然。 “表姐,我都说你这招没用。”宋香菱从树后出来,神色毫不意外,眼里隐隐透着一抹轻蔑,“这容家二郎熟读圣贤书,是个端方守礼的,表姐若想得手,还需要豁得出去些。” 江桃没好气看着她:“说得轻巧,你有什么好的意见?” 宋香菱眼眸微闪:“办法嘛,自然是有的,只是看表姐舍不舍得了。” 江桃面露狐疑。 —— “你是说宋香菱和她一个表姐走得很近,两人还碰到了容玠?” 龙二闷声道:“宋香菱这两日都和她那表姐待在一处,两人还一起上街逛铺子,宋香菱还给她那表姐买了胭脂水粉,瞧着关系很好的样子。” 宋窈听了这话,眼里划过一抹深思。 这可就稀奇了。 宋香菱并非出手大方的人,无端讨好她那表姐,恐怕是对对方另有所求。 宋窈眉头微拧,突然脑海里灵光一现:“你把她们遇到容玠的事细细说来。” 龙二不明所以,还是虎着脸描述了一遍。 宋窈听完便笑了,语气意味深长:“我想我知道她们打的什么主意了。” 宋香菱还真是不怕死,算计她也就罢了,还敢把主意打到容玠头上! 虽说容玠如今还不是日后杀伐果断的奸相,可宋窈却不相信他真如表面那般温和无害。 宋香菱想从对方身上入手,怕是打错了主意。 宋窈看向龙二,唇角微翘:“我要你帮我办件事……” 龙二眼皮子一跳,脸色麻木。 每次看到她这样笑,都没有好事发生。 * 这日,容家院门被敲响。 宋窈抬头看去,宋香菱和一个陌生女子站在门口望着她。 她上前几步,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惊讶:“堂妹,你怎么来了?这位是?” 她看向旁边的江桃,眼底添了几分意味深长。 宋窈打量江桃的同时,江桃也在看她。 这一看顿时生出几分酸涩的情绪。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江桃本就因为自己这张不够出色的脸蛋敏感自卑,原以为宋香菱已经是她遥不可及的目标,没想到宋香菱的这位堂姐,竟然生得这样好看! 听说还是个刚进门就死了丈夫的寡妇,她原本还不大瞧得起,如今却只觉得危机重重。 有这么个嫂嫂成天在眼前晃悠,容玠还瞧得上其他人么? 宋香菱察觉到江桃的失态,不由心下暗恼,果然是烂泥扶不上墙,这便沉不住气了! 她笑吟吟出来介绍:“堂姐,这是我表姐江桃,早就听闻我多次提起你,心里很是好奇,这才央着来寻你玩呢。” 宋窈恍若未觉江桃的不对,一脸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江姑娘好。” 江桃收敛思绪,娇娇柔柔地笑了下:“宋姑娘好。” “进来坐。” 宋窈给两人倒了杯糖水,神色自若笑了笑:“我这里没什么好招待的,莫要嫌弃。” 宋香菱嗔怪道:“堂姐跟我客气做什么?” 这年头能拿出糖水招待人也不差了。 看来容家的日子并没有看上去那样拮据。 江桃捧着糖水小口地喝,内心暗暗盘算着,眼神不受控制往那间紧闭的房门瞄。 宋窈留意到,唇角弯了起来:“那是我家二郎的屋子,他这两日病了没去书院,我去让他给你们打声招呼。” 说着她便起身来到门前,轻轻敲了敲:“二郎,家里来客了。” 片刻后,屋门打开,露出容玠那张光风霁月的脸。 他早就听见了动静,只是稳着没动。 他先唤了声“嫂嫂”,目光在堂屋坐着的人身上扫了一圈,落在江桃身上时,狭长的眼微微眯起。 原来如此。 不过片刻,便已神色自若移开视线。 江桃被那一眼看得心怦怦直跳。 他果然是记得自己的! 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她也生出几分孤掷一注的勇气。 宋香菱和江桃下意识站起身来。 宋窈笑盈盈朝他介绍:“这是我堂妹香菱,你见过的,这位姑娘是香菱的表姐江姑娘。” 容玠缓步而出,温和地点点头:“两位好。”他话音一顿,语气微缓,“两位是我嫂嫂的亲戚,不必拘束,如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见谅。” 容玠到底是男子,不便多留,打过招呼便重新回屋了。 宋窈看着江桃失神的模样,眼里笑意更深,状若不经意道:“你们别看我这小叔子虽性子冷了些,却是个再温和有礼不过的人了。” 宋香菱掩着唇笑:“那是,容二公子可是连里正大人都夸过的,八月便要秋闱,二公子如此用功,想必定能一举高中!” 宋窈嗔了她一眼,神色矜持:“那就有你这丫头说的那么夸张,还是没影的事呢。” 说是这样说,她的表情却仿佛早已笃定。 江桃攥紧了手指,忽然抬手捂着额角。 宋香菱语气惊讶:“表姐怎么了?” 宋窈也一脸关切:“可是哪里不舒服?” 江桃面色发白,摇摇头:“只是头有些晕。” 宋香菱惊呼一声:“莫不是中暑了?这可不得了!要不还是去看看大夫……” 江桃垂着头,语气微弱:“我想休息会儿。” 宋窈沉吟片刻:“那去我屋子里躺会儿。” 第34章 偷鸡不成蚀把米 江桃被扶进了宋窈的屋子。 “江姑娘,你在这里好好休息会儿,待会儿我来叫你。”宋窈盯着面前的人,神色关切。 是真中暑还是假中暑,她一眼就能看出来。 不过既然人家戏台子都搭起来了,她总要让人把戏唱下去。 江桃虚弱地点点头:“多谢宋姐姐。” 宋窈出了门,就见宋香菱围上来,贴心道:“堂姐你也不必担忧,我表姐自幼身子娇弱,就是中了暑气,休息会儿就没事了。” 宋窈闻言才舒展了眉头。 两人又在屋里坐了会儿,宋香菱眼珠微转:“堂姐,我上次看到后山有颗樱桃树,这会儿应该成熟了,我们去看看。” 宋窈微愣,迟疑地看了眼里屋,很是犹豫:“这不好?你表姐还在这里,留她一个人在这儿不妥……” 宋香菱上前拽她,语气满不在意:“哎呀,我们就去一会儿的工夫,很快就回来。况且我表姐要睡上一会儿,我们闲着也是闲着。” 宋窈抿了抿唇:“可是二郎他……” 宋香菱噗嗤一笑,似乎猜到她在想什么:“堂姐尽管放心好了,我这个表姐胆子很小,容玠又最是守礼,不会发生什么意外的。我实在馋那樱桃,堂姐陪我去嘛!” 宋窈最终还是被她说服,拽出了门。 院门发出声响,屋里的容玠抬了抬眼睛。 另一边,江桃坐在床边,咬了咬唇抬起羞红的脸,眼神坚定像是下定某种决心。 她磨磨蹭蹭出了屋门,走向另一间屋子,鼓起勇气抬手敲门。 门被打开,容玠神色温和瞧着她,似是有些疑惑:“江姑娘?” …… 里正皱着眉看了眼时辰:“都已经到了约定的时间,这杨家小子怎么还没来?” 不知想到什么,他眉头松了松,神色有几分欣慰:“罢了,既然他能想到亲自登门道歉,想必也是诚心悔过。我先去容家瞧瞧,指不定这会儿他已经去了。” 里正埋头直走,正是去往容家的方向。 —— 在山脚下,宋窈果然发现了宋香菱说的那颗樱桃树,上面结满了红彤彤的樱桃,颇为喜人。 宋香菱笑眯眯道:“堂姐,我没骗你?”她抬手摘了一颗放在嘴里,微眯了眯眼睛。 希望江桃能成事才好。 她费尽心思为她创造条件,若是这样还不能成,那她简直废物! 宋窈点点头:“还挺甜,二郎应该会喜欢。” 她抬手摘了起来,没一会儿功夫就摘了满满一篮子。 宋窈慢腾腾用手挨了挨被晒的微烫的脸颊:“香菱,我们回去了?” 宋香菱暗忖,算算时间这会儿也该事发了,于是笑眯眯点头:“好啊,表姐应该也快醒了。” 宋窈面露担忧:“我们出来时也没提前告知江姑娘一声,不知道她醒来没看见人会不会担心?” 见她一副真心为江桃忧虑的样子,宋香菱差点儿没笑出声。 她冷眼旁观,眼神意味不明。 她这个表姐,虽然运气好点儿,有点小聪明,可也就这样了。 这样的人,甚至不配成为她的对手。 她突然有些怜悯。 宋窈突然回过头来看着她:“堂妹看我做什么?” 她的眼神黑白分明,干干净净,宋香菱心里莫名一跳,下意识别开眼:“只是在想我们该回去了,不然表姐醒来要着急了。” 宋窈瞧着她,蓦地勾唇:“好啊。” 两人一路走回去,还没接近容家的院子,只见不远处围了许多人,像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里正含怒的声音传来:“简直有辱斯文!” 宋香菱唇角一勾,掩去眸底喜色,神情惶然:“那边,发生什么事了?” 宋窈淡淡看她一眼:“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她说完,率先提步走过去。 宋香菱对她平淡的反应有些不满,不过没关系,她就不信一会儿她还能这样淡定! 宋窈挤进人群,惊呼一声:“怎么会这样?” 宋香菱唇角翘了翘,连忙出声:“堂姐你别激动,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咱们……” 目光落在人群中心,宋香菱表情僵在脸上,彻底哑了声,眼底划过一抹震惊。 草垛旁,一脸阴沉的杨钦和额头上顶着个血窟窿昏迷不醒的江桃躺在一处。 江桃还衣衫半敞,半个肩膀露在外面,这场景如何不令人遐想! 王翠花拍着大腿啧啧出声,看热闹不嫌事大:“活了大半辈子,还没见过这样的场面!青天白日在人家家门口干这档子事,可算让我开了眼!” 怎么会是杨钦?! 宋香菱只觉得晴天霹雳,按照她的计划,和江桃在一处的应该是容玠才对,为何会是杨钦? 她脑子里一团乱麻,奈何江桃现下昏迷不醒,她又不能揪着人追问。 杨钦铁青的脸色莫名让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杨钦会出现在这里,但不该是以这样的方式! 他不是应该和里正一起,见证容玠身败名裂的吗? 手臂被扶住,旁边响起轻言细语的安慰:“堂妹莫激动,这其中必定是有什么误会,江姑娘怎么躺在此处,还和这人在一起……” 竟是用她之前的话回敬她! 宋香菱气的心头一梗,蓦地扭头看向宋窈,脑海中飞快闪过一个猜测。 宋窈为何会答应的那么爽快?莫非她早就猜到了她的打算,这一切都是她计划好的? 对上宋窈清棱棱的眼睛,一层薄薄的寒意攀爬上脊背,宋香菱一把推开宋窈! 宋窈抬起头,有些受伤地望着她:“堂妹,你……” 宋香菱咬了咬唇,眸光含泪,语气控诉:“我表姐明明应该在堂姐你的屋子里,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周围安静下来。 宋窈抿着唇,瞳孔颤了颤:“宋香菱你这是什么意思?脚长在你表姐身上,她要走,我隔着大老远还能拦她不成?” 她心里也有些奇怪,她是交代了龙二把人打晕,可没让对方把江桃脑袋上砸个窟窿! 阵阵咳嗽声传来,清冷的嗓音含着几分凉意:“宋姑娘有什么话,不妨问我。” 第35章 他是疯子 宋香菱心里一跳,下意识抬眼看去。 容玠温和而疏离的眼眸淡淡扫过来,明明没什么情绪,却让人脊背发凉。 就好像……他已经洞悉了自己的全部意图。 绵密的冷意顺着脊椎往上攀爬,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包裹全身,宋香菱呼吸都窒了窒。 好在容玠很快收回了视线,他闷声咳嗽起来,苍白的面颊呈现出一种极致的脆弱,瞬间冲淡了刚才那股压迫感。 宋窈眉头紧蹙,上前扶了他一把:“你身子还未痊愈呢。” 容玠平稳了呼吸,轻轻摇头,婉拒了她的搀扶:“不碍事的,嫂嫂。” 他抬头看向宋香菱,语气淡淡:“宋姑娘,你有什么疑惑,可以问我。” 宋香菱稳住心神,咬了咬唇:“容二郎,我与堂姐离开的时候我表姐分明还在屋里,为何一转眼便躺在这儿,额头还受了伤?” 她语气柔柔弱弱,却不难听出质问。 众人的目光不由落到容玠身上。 容玠神色不变,依旧是那副好脾气的模样:“江姑娘醒来见你不在,便说要出去找你,我自然不可能拦她。” “不可能!”宋香菱毫不犹豫地反驳,察觉到大家的眼神有些诧异,神色僵了僵,“我表姐第一次来这里,人生地不熟,如何敢一个人乱走?” 目的尚未达到,江桃绝对不可能主动提出要走,所以问题出在容玠这儿。 他做了什么? 联想起江桃额头上的伤,宋香菱竟有些不寒而栗。 可容玠不是出了名的好脾气么? 容玠目光平静瞧着她:“宋姑娘若是不信,大可以等姜姑娘醒来问问她。” 宋香菱仍有些不甘:“那她额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又怎么会遇到杨钦?” 容玠以手抵唇低咳一声,眼神好似怜悯江桃的遭遇,慢悠悠看了眼眸光阴毒的杨钦:“那就要问他了。” 里正自然相信容玠的说辞,严厉的目光看向杨钦:“杨家小子,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好好的姑娘,今天白日遭遇了这档子事,传了出去他们村的名声也不好听! 亏他还觉得杨钦洗心革面! 杨钦嘲讽地扯了扯唇,事到如今哪里还不知道自己被算计了。 半个时辰前,他正打算去找里正,一想到容玠即将身败名裂,他就抑制不住的畅快! 可就在这时,他后颈一痛,被人打晕了! 杨钦甚至连打晕自己的那个人长什么样都没看见! 等到再次醒来,迎接他的就是里正愤怒的眼神和其他人指指点点的目光,低头一看,江桃正躺在他怀里。 杨钦想了又想都不明白,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错,为什么遭遇这一切的明明是容玠却变成了他? “你的意思是有人从后打晕了你,把你掳到这儿来故意栽赃陷害?”里正听了杨钦的话,眉头紧皱,俨然不信。 他冷笑一声:“莫说青天白日谁有这么大的本事,在场的就这小娘子一人,难不成她甘愿自毁名节也要陷害你?” 在他看来,杨钦这无非是狡辩的说辞,漏洞百出,更莫说他之前还有前科,实在不可信。 杨钦面色阴沉:“我说的都是实话。”他阴毒的视线落到容玠身上,“指不定这就是他设的局……” 容玠面无波澜,弱不禁风地咳了两声,宋窈便冷笑出声: “笑话!我家二郎这细胳膊细腿儿,提只鸡都费力,更别说扛你一个大活人!再说,你多大的脸值得他费尽心思设计?” 听到“细胳膊细腿”时,容玠面皮隐隐一抽,意味难明瞥了她一眼。 宋窈丝毫未觉,劈头盖脸一顿输出,众人打量着容玠那病殃殃的样子,心里的天平也逐渐倾斜。 就容玠这副模样,哪干得出来这种事? 这杨钦真是好不要脸,为了洗清嫌疑谁都胡乱攀咬! 鄙夷的目光落在身上,杨钦的眼神愈发阴沉。就在这时,江桃悠悠转醒,她瞧见这么多人围着她,吓得惊呼一声,脸色惨白。 得亏王翠花刚才看不过去给她拢了拢衣服,不然这可怜的小娘子还不得吓晕过去? 面对“受害者”,里正的脸色明显缓和许多:“小娘子,你莫要怕,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尽管说来,我是里正,定会为你做主。” 这事可大可小,端看江桃是个什么态度。 往大了说送杨钦去见官也行,往小了说,姑娘家顾及名声,也许会息事宁人。 杨钦眸光凶狠:“既然你醒了,那就告诉大家事情的真相!害你的究竟是谁?” 宋香菱迅速上前,神色哀戚地握着江桃的手:“表姐,我不过一转身的工夫,究竟是谁把你害成这样?” 江桃神色怔怔的,目光穿过人群和那人对上,面色煞白。 容玠漫不经心睨了她一眼,只一眼,便让她如坠冰窟。 江桃不可抑制地浑身颤抖起来。 她想起之前那一幕。 她敲开容玠的门,对他阐明心意,容玠冷冷淡淡望着她:“江姑娘自重。” 江桃咬了咬唇,一狠心解了扣子,将衣襟扯了扯露出肩膀,她抬头望着容玠,模样楚楚可怜,语气却是威胁:“若是我现在大声喊人,你就是不想娶我也得娶了。” 容玠的神色出现了变化。 他抬起唇角,露出一个奇异的弧度,眸光冰凉。 江桃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她正欲放声喊人。 容玠蓦地抬手,扼住她的脖子,冰冷的温度让她一个激灵,江桃仰着脸面色痛苦,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他明明在笑,眼底却是一种令人心惊胆颤的冷漠,慢条斯理的语气好似毒舌吐露蛇信子,带着冰冷的黏腻:“为什么非要招惹我呢?” 温和的面具彻底撕下,露出恶鬼似的本来面目。 江桃怕了,她终于知道自己招惹了怎样一个疯子! 她想逃,然而巨大的力道钳制着她。 容玠拎着她细长的脖颈,漫不经心往桌角上撞去。 温热的液体顺着额角滑落,江桃涕泗横流,眼里满是求饶之色。 容玠弯了弯唇角,语气温和: “长长记性,嗯?” 第36章 推心置腹 什么温润如玉,端方守礼,都是假的! 他就是个疯子! 彻头彻尾的疯子! 像陷入了一个醒不过来的噩梦,江桃浑身都在颤抖。 这种恐惧最先被离她最近的宋香菱感知到,她面色微变,惊疑不定:“表姐?” 江桃猛地抬眼,眼底布满红血丝。 宋香菱心中骇然,江桃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她勉强压下疑惑,语气好似蛊惑:“表姐别怕,里正大人在这儿呢,他会为你做主的,是谁伤了你?” 里正严肃地点点头:“江姑娘莫怕,让你在我们村子里出了事,是我这个做里正的失职,你有什么苦楚尽管向我道来。” 杨钦面色不耐:“磨磨蹭蹭,快说啊!” 宋窈暗暗为容玠提了口气,她敢肯定,江桃的伤十有八九是容玠干的,这小子也下手太狠了! 要是江桃真指证了她,怕是有些棘手。 谁知就在这时,江桃猛地扭头看向杨钦,目光直勾勾的:“是你!是你打晕了我!” 杨钦愣了一愣,反应过来勃然大怒:“贱人,你胡说八道什么……!” 江桃瑟缩地垂下头,眼泪唰唰掉落,嗓音染着惧意:“就是你,你对我图谋不轨,还打晕了我,求里正为我做主!” 她满脸泪痕,眼底藏着极深的恐惧,让人忍不住心生同情。 却没人知道,这恐惧不是针对杨钦,而是人群里,她根本不敢与之对视的人! 容玠冷眼旁观,唇角细微地翘了翘。 人群里冲出来一人,劈头盖脸照着江桃打去:“你这贱人,竟然诬陷我儿!我打死你个不要脸的小娼妇!” 那泼皮无赖的模样,不是杨钦他娘又是谁? 里正脸色漆黑让人把李香兰抓开,气的手都在抖:“李香兰!你儿毁人家名节在先,你这个做娘的还无理取闹,简直泼妇行径!” 李香兰一屁股坐在地上,敞开嗓子就嚎:“我儿绝不可能看上这小贱人,定是这小蹄子蓄意勾引……” 这一番睁眼说瞎话简直让人叹为观止,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江桃吃亏。 里正额角跳了跳,厉声呵斥:“你要是想看到你儿子坐牢,你就尽管闹下去!” 李香兰瞪着眼睛哑了声,眼神却跟刀子似的往江桃身上剜。 她颤抖着往宋香菱怀里缩,神色怯懦恐惧,仿佛一个真的受害者。 …… 这场闹剧最终以里正把人带走落下帷幕。 王翠花看得津津有味:“李香兰那儿子可真不是个东西!她自个儿也是个泼皮无赖,这下算是遭报应了!” 她说完,回过头来看向宋窈,神色不忿:“可是委屈了你家二郎,差点被人泼脏水!” 宋窈看了眼垂眼静立的容玠,心说这事儿还真不算冤枉他。 往家里走的同时,宋窈犹豫着如何开口。 今日这事本来在她的意料之中,偏偏没想到出了容玠这么个意外。 她的原本计划是让龙二把杨钦劈晕了扛来,在如法炮制弄晕江桃,好让这二人自食恶果。 她可没让龙二对江桃动狠手! 宋窈的目光悄悄落在旁边的人身上。 容玠不冷丁出声:“嫂嫂是想问刚才的事?” 他偏头看过来,瞳孔在日光折射下呈现出很浅的琉璃色,纤长浓密的睫毛像一把小扇子铺陈开来,勾勒出极好看的眼型,双眼皮内敛,眼尾微微上翘。 让被注视的人有种被深情凝望的错觉。 宋窈也不绕弯子:“是有些好奇。” 容玠淡然点头:“江桃的伤是我弄的。” 他说这话的语气十分平淡,好像在说今天的天气很不错一样。 她沉默片刻,小心翼翼问:“理由呢?” 容玠扬唇一笑:“看她不顺眼。” 宋窈被他的直白梗了一下。 他语气仿佛有些期待:“嫂嫂吓到了?” “倒也没有,只是……”宋窈认真措辞了一下,语重心长,“下次尽量挑人看不到的地方揍。” 留下把柄会很麻烦的。 容玠微微一怔,回过神来,眼底染上一丝愉悦:“嫂嫂说的话,我记住了。” 他应的还挺认真,宋窈难得有些心虚,是不是把人教坏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人还用她教吗?骨子里就是个黑心肝的。 “倒是嫂嫂,好像有不少事瞒着我。”容玠话音一转,语气添了几分幽怨,“今日之事好似都在嫂嫂的意料之中,嫂嫂却并未提前告知我,还有那个龙二……” 宋窈被他这秋后算账的语气惊了惊,差点没忍住脱口而出:这些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这么一副被欺骗的受害者口吻是闹哪样? 她不信他没看出来宋香菱和江桃打的什么主意! 宋窈有种即将被讹的强烈预感。 她生生忍住了冲动,脸色僵硬扯了扯嘴角:“其实,这事说来话长……” 容玠点点头,耐心十足:“愿闻其详。” 宋窈:“……” 她木着脸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包括用药控制龙二为她做事。 容玠听得时而皱眉时而恍然,仿佛真的头一次知晓一样,演技甚至可以拿奥斯卡。 宋窈:……呵。 要不是我有系统,还真被你糊弄过去了。 容玠听完正了正色:“这样危险的事情,嫂嫂日后莫要瞒着我。”他顿了顿,“容玠是男子,不需要嫂嫂挡在身前,这样的事,应该我来做才对。” 这话颇有些推心置腹的意思。 宋窈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他这样掌控欲极强的人,大概是不想万事被瞒在鼓里。 而且被一个女人护在身后,怎么听都有点……吃软饭的既视感。 大佬不高兴也正常。 宋窈自觉看穿,心情惆怅地点点头:“日后我会与你商量。” 她想了想,有些愧疚:“今日之事,你可能是被我拖累了,无论是宋香菱还是杨钦,都应该是冲着我来的。” 容玠摇摇头,满不在意:“我与杨钦从前便有些过节,他针对我不奇怪。倒是嫂嫂……” 他眼神意味深长,“可知道哪里得罪了你那堂妹?” 一计不行,再生一计,这样不死不休的感觉,哪里像姐妹,分明是仇人。 第37章 你那小叔子不简单 良久,在容玠的注视下,宋窈眨了眨眼:“说实话,这个问题,我现在也没想明白。” 他若有所思点点头,突然一笑:“也许有时候,讨厌一个人不需要理由。” …… 这件事的后续闹的也不小。 江桃咬死了是杨钦对她欲行不轨,江桃的爹娘得知了消息,立即杀了过来,吵着闹着要杨家给个说法。 姑娘家名声已经毁了,放在眼前的无非两条路,要么抓杨钦去见官,要么杨钦把江桃娶了。 前者江家也拿不到好处,他们这么闹也是想在聘礼上做文章。 李香兰那泼妇自然不肯吃这个亏,可江家人也不是吃素的,两方谁也不肯让步,一连闹了好几天,隔着大老远都能听见杨家门口的骂架声,村民也乐得看热闹。 这倒是苦了里正,家门口也不得清静。 最终他出面制止了这场闹剧,让杨家出十两银子聘礼把江桃娶了,不然就押杨钦去衙门! 儿子的前途摆在眼前,李香兰再不情愿也得吃下这个闷亏,两家的亲事火速定下,双方都看对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这亲结的倒像是结仇! 宋香菱怎么也想不通事情为何发展到了这个地步,如今杨钦是连她一同恨上了,打定主意这是她和江桃联手做的一出戏! 她问江桃为何反水,对方阴阳怪气嘲讽她一通,就是不告诉她那天具体发生了什么,后来索性躲着不见她。 在江桃看来,她之所以沦落到这个地步,还不是因为宋香菱! 她口口声声说容玠是多么多么的好,她也就傻傻地信了,结果差点儿没死在那疯子手里! 江桃也不是傻子,如今仔细回想起来,发觉处处是漏洞。 那容玠若真有宋香菱说的那样好,是个再好不过的如意郎君,按照宋香菱的自私程度,她为何不自己下手,反而哄着她来? 分明是利用她! 可恨她到现在才看清对方的真面目! 江桃可谓是将宋香菱恨上了,不过宋香菱得罪了容玠,估计不用她出手,也没什么好下场,她等着看好戏便是! —— “这一出闹的,比唱大戏的还精彩!”王翠花割猪草的动作飞快,意犹未尽咂咂嘴,“那江家婆娘也是个老泼皮,我还是头一次见到李香兰被骂的这样惨!这叫什么来着?” “恶人自有恶人磨。”宋窈在一旁轻声补充。 “对对!恶人自有恶人磨!”王翠花呲着牙花子乐起来,皱了皱眉,“不过有一点我还是想不通,为啥那杨钦胆子恁大,青天白日就敢做这档子丑事,还挑你家门口,多晦气啊!” 宋窈慢悠悠将一朵蘑菇放在篮子里:“谁知道呢?” 她站起身来,理了理裙摆,和王翠花打了个招呼:“婶子,我去山脚下瞧瞧。” 王翠花头也没回:“小心点啊!” 宋窈提着裙摆穿梭在杂草丛生的小道上,这条路她已走了千万遍。 到了约定的地方,一人从一棵树上跳下来,身手很是利索,不是龙二又是谁? 宋窈笑眯眯弯了弯眼:“这次的事你办的不错。” 龙二瞧着她,眼神有些复杂:“我就是不来,你那小叔子也吃不了亏。” 想起之前那一幕,他现在还觉得后背发凉。 那日龙二按照宋窈的吩咐,将杨钦打晕了带来,他一路避着人来到容家院外,随手将杨钦往草垛里一塞,正要去将那江桃一并带出来。 他撬开窗门正欲钻进去,屋里的男子偏头望过来,眸子里染着淡淡凉意和一丝极浅的杀气。 龙二毫不费力就看到了地上躺着的江桃,额角血淋淋的,倒在地上生死不知。 整个像是一谋杀现场。 龙二的眼里闪过震惊。 容玠唇角轻轻勾起,龙二脊背倏地一阵发寒,他喉咙紧了紧,对危险的本能让他迅速开口:“是宋窈让我来的!我是来帮你的!” “哦?”眼前的人挑了下眉,龙二怕他不信,还要解释几句,容玠却已让开身子请他进去,极温和地道,“有劳。” 拎着江桃,龙二只觉得头皮发麻。 宋窈在他眼里已经是丧心病狂的存在了,没想到她这小叔子比她还要变态! 明明只是个柔弱书生,那一瞬间无意间泄露的气势,竟让他这种亡命之徒都为之胆寒! 这就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吗? 龙二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宋窈,忍不住出声提醒:“你那小叔子,看上去不简单!” 寻常书生不会有那样的气势,容玠那一瞬间给他的感觉,像是个练家子! 宋窈眼睫抬起,微眯眼的动作带着眼睑细微地颤动,她语气轻柔:“不该问的别问哦,好奇害死猫有没有听过?” 大佬的事也敢乱打听,活得不耐烦了? 龙二:“……” 得,是他多管闲事! 这女的还用得着他提醒? 龙二气呼呼地走了。 “站住。”身后传来慢悠悠的声音。 龙二脚步一顿,深呼吸几次,憋屈地折返回来,冲着她恶声恶气道:“还有什么事?” 宋窈也不介意他的态度,漆黑的瞳仁盯着他,看得龙二头皮发麻,她这才开口,语气意味不明:“宋香菱屡次三番算计我,如今还算计到容玠头上,虽然每次我都避了过去,但我还是很不高兴。” 她并不是什么好性子,容忍对方蹦跶这么久已是不易。 龙二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一脸警惕:“你想做什么?” 她又露出那种让他脊背发凉的笑,语气有些惋惜的样子:“虽然暂时不能杀了她一劳永逸,折腾折腾总还是可以的。” 不知为何,龙二替宋香菱捏了把汗。 不过这女人也算是自作自受,龙二并不同情,要不是宋香菱,他也不会落到听命于宋窈的地步。 等听完了宋窈的计划,龙二沉默片刻,嘴角直抽抽:“你可真损!”他忽然顿了顿,“等等,你做这种事为什么比我还熟练?” 宋窈托腮沉思片刻,笑眯眯道:“这可能就是天赋。” “……” 第38章 中邪了 深夜,宋家。 一根竹管探进了宋香菱的屋子,迷烟顺着竹管蔓延进了屋,龙二一边操作一边骂骂咧咧,他虽然不是什么好人,却也没干过这样鸡鸣狗盗的行径。 更别说别人都是偷东西,而他是……偷人。 估摸着时候差不多,迷烟已经起了效用,龙二这才轻手轻脚翻窗进去。 他粗鲁地将床上的人扛在背上,出了院子,趁着夜色往山里行去。 …… 清晨,大山将将苏醒,晨起的鸟儿叽叽喳喳,啾鸣清脆。 睡梦中的宋香菱觉得有些冷,忍不住抱着手臂搓了搓,一道日光落在她脸上,有些刺眼。 “娘,什么时辰了……”宋香菱迷迷糊糊地咕哝一句,不耐地抬手挡住眼睛,慢慢睁开眼。 身下的触感有些奇怪,不似平时柔软,隐约还有些湿。 宋香菱后知后觉不对劲,慢慢放下挡住眼睛的手臂。 睁眼是高耸入云的树枝,一只鸟雀“扑腾”一下从一棵树飞到了另一棵树上,惊掉的落叶慢悠悠飘了下来。 宋香菱猛地坐起身来,看着周围的树林,有一瞬间还在怀疑自己是不是没睡醒。 她抬手在胳膊上掐了一下,痛意瞬间让她整个人都清醒过来! 她怎么会在这儿? 她不是应该在自己的床上吗? 宋香菱眼里浮现惊恐之色—— “啊!!!” —— 老槐树下,几个村妇聚在一起交头接耳闲聊。 “嘿,听说了吗?宋家丫头中邪了!连着好几个晚上都从山里醒来!” “哪个宋家丫头?”有人不明所以地挠了挠头。 “金花家的香菱丫头啊!我说会不会是夜游症啊?从前孙家那小子不也是吗?大半夜的一动不动杵在他娘床边,差点儿没把他起夜的老娘吓死!” 最开始说话的那妇人摇摇头:“这事儿可不太一样,听说她离开的时候院门从里头锁的好好的,要说是夜游,她也要把门打开才能走出去?我看十有八九是惹了不干净的东西!” 旁边的妇人恍然大悟:“难怪我今早看见杨金花偷偷摸摸去神婆子家,原来是请人给她女儿驱邪!” “啧啧啧,这事儿邪乎的紧,一个好好的姑娘怎么就惹了不干净的东西?以后议亲怕是都艰难!” 哪家好人敢娶中过邪的媳妇儿啊? * 王翠花一向喜欢八卦,这些话毫不费力就传到了宋窈耳朵里。 她面容忧愁站起身来:“没想到堂妹身上竟然发生了这样的怪事!我得回去看看……” 王翠花眼睛一亮,下意识就想跟着去凑热闹,可想归想,她可不敢付诸于行动。 人家家里出了事,眼巴巴地凑上去凑热闹算什么?杨金花还不得把她打出来? 王翠花惋惜地摇了摇头,眼珠转了转:“宋丫头,你回头也跟我说说,那边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宋窈勉强笑了笑:“婶子放心。” 她一出门,脸上的愁容便消失了,隐约还有些悠然自得。 暂时动不了宋香菱无碍,让她受些精神折磨也是好的。 现下就是去验收成果的时候。 宋窈没回娘家,直接去了宋香菱家。 杨金花正拉着一个老妇说些什么,宋香菱站在一边神情憔悴,两眼青黑,乍一看还真像是中了邪。 也是,寻常人遇到这种怪事,哪能不寝食难安,宋香菱说到底也还是个小丫头。 更何况,她给龙二的迷药里加了点料,倒也不是什么毒药,只是能让她偶尔出现幻觉,本就不好的精神状态,更加雪上加霜罢了。 这会儿宋香菱自己怕是都觉得自己中了邪! 宋窈刚走近,宋香菱就瞧见了她,脸色顿时一变,语气有些尖锐:“你怎么来了?!” 宋窈脚步顿在原地,似有些受伤:“我听说堂妹病了,特意过来看看。” 宋香菱也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冲,她咬了咬唇上前几步:“堂姐莫要生气,我只是……只是这两日有些不在状态。” 自己身上发生这么邪门的事,她倒是没有往宋窈身上联想,她哪有那么大的本事? 不过推己及人,宋香菱觉得宋窈更像是来看热闹的,所以态度才会这样不好。 宋窈眸光担忧,拍了拍她的手,全无半分虚情假意:“没关系,我能理解。” 宋香菱掐了掐掌心,并未觉得安慰,反倒愈发气闷。 杨金花看见宋窈,皱了皱眉:“窈丫头怎么来了?” 中邪这种事情说出去毕竟丢人,当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宋窈神色温和:“婶婶,听说堂妹病了,我来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杨金花面色微缓:“你倒是有心。”她见宋窈盯着神婆,便主动介绍,“这是村子里有名的姜神婆,很厉害的。” 小辈们对这些大多嗤之以鼻,但是老一辈却是深信不疑,甚至极为敬重。 宋窈面不改色点点头:“神婆好。” 那姜神婆穿着一身黑,头发也用黑布包裹着,只露出一张布满皱纹的脸,瞳孔黝黑,看上去有些吓人。 她冷淡地点点头,视线并未过多地在宋窈身上停留,看上去很有高人的风范。 宋窈放下心来。 本来以为是什么高人,看来只是个神棍,不然怎么看不出来她不是原来的宋窈? 神婆扫了眼宋香菱,眉头紧皱,杨金花一颗心提了起来:“神婆,我女儿她究竟怎么了?” 宋香菱被她阴森森的目光打量着,也忍不住有些紧张。 神婆沉默良久,煞有介事地开口:“你女儿招惹了邪物!” 宋窈眸光兴味,唇角不着痕迹翘了翘。 宋香菱面色煞白,只觉得后背凉飕飕的。 杨金花更是险些站不稳,对神婆的话深信不疑:“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神婆眼神冷淡瞅她一眼:“也不是什么大事,待我摆坛做法,便能消除这邪祟,只是……” 杨金花刚要露出喜色,闻言立即紧张地瞪大了眼:“只是什么?” “只是这做法十分耗费我功力。”神婆故作迟疑。 杨金花心领神会,咬了咬牙拍着胸脯保证:“这个您放心,只要您能救我女儿,钱不是问题。” 宋窈啧啧称奇,早知如此,她学什么医,改行当神棍不比这来钱快? 第39章 她良心不会痛吗 宋窈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宋香菱脖子上被挂了一串大蒜,刺鼻的味道让她紧紧皱着眉,因为恐惧,她僵直身体愣是没敢动。 紧接着,神婆围着宋香菱,跳起了大神。 她动作夸张,嘴里念叨着叽里咕噜毫无意义的语气词,一边念一边捻起一把米朝宋香菱洒去。 最后还端了碗鸡血,朝宋香菱泼过去,她没控制住吓得惊叫一声,脸都白了。 神婆神色严肃,手里捏着符纸迅速往宋香菱头上一贴,厉声呵斥: “妖魔鬼怪,速速现形!”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原因,宋香菱觉得后背一阵发凉,额角冷汗涔涔。 很快,神婆取下符纸,含了口水往符纸上一喷,那符纸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变成了血红色,像血一样! 围观的杨金花身影一颤,险些一口气没上来! 更别提宋香菱了,她两腿发软,差点儿没瘫软在地! 宋窈眼瞧着神婆将一张符纸烧成了灰在清水里搅拌,然后让宋香菱喝下去,后者更是没有丝毫迟疑。 杨金花还有种松口气的感觉。 宋窈:“……” 封建糟粕害人不浅。 而且她记得,大蒜是用来对付吸血鬼,糯米是用来对付僵尸的? 这神婆一点都不专业啊! 神婆脸色放松下来:“好了,这邪祟不敢作乱了。” 杨金花激动的喜极而泣:“谢谢神婆,麻烦您了!” 宋香菱身子一软,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 杨金花如约奉上了谢礼,神婆掂了掂份量,还算满意。 宋窈摸了摸下巴:这钱这么好挣啊? 看够了热闹,宋窈也没有继续留在这儿,瞧宋香菱一脸虚弱,也不像是有心情和她闲话家常的样子。 宋窈眼珠一转,跟上了神婆。 神婆察觉到宋窈跟着她,转过身来,用那双蒙着一层白翳的眼睛瞧了眼宋窈,神情冷漠:“小丫头,你一直跟着我做什么?” 这会儿路上没什么人,宋窈手背在身后,大摇大摆地走上前去,笑盈盈看着神婆,眼神没有丝毫畏惧:“我是在想,神婆靠坑蒙拐骗赚来的不义之财,花着不会觉得心虚么?” 神婆眼睛微眯,眼底闪过厉色,满脸的褶皱挤在一起,表情看上去很是阴森:“小丫头,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宋窈没有被吓到,脸上笑意更盛:“这里又没有其他人,我有没有乱说,神婆自己还不清楚吗?” 神婆眯眼看她,冷哼一声:“年轻人不敬鬼神,是否太过不知天高地厚?” 宋窈面色平静:“那也要看是真的鬼神,还是有人在装神弄鬼?” 神婆从怀里取出一张符纸,符纸在宋窈的眼皮子底下无火自燃,正是她刚才展露出来的本领。 神婆神情轻蔑:“小丫头,我谅你年纪轻轻见识浅薄,不和你计较,若是惹怒了鬼神,老婆子我可保不了你!” 寻常人见到这场景,无不对她畏惧恭敬。 宋窈盯着那符纸,饶有兴味一笑:“你那符纸上抹了磷粉?这玩意儿燃点极低,暴露在空气中就能自燃,鬼火也是同样的原理。” 她兴致缺缺抬眼,“你就没别的本事了?” 神婆面色变了变,咬了咬牙:“老婆子我还能从沸腾的油锅里捞东西,早已脱离肉体凡胎之身!” 若不是条件有限,她当场就想让这丫头开开眼! 但凡是见识过那场面的人,无不对她推崇至极,尊重有加! 宋窈眉梢轻挑,拖长了语调“哦”了一声:“油锅里提前放了醋是?” 对方满脸震惊:!!! “还有你之前往符纸上吐水,符纸变红,是因为那水是碱水,我没说错?” 神婆错愕地瞪大了眼,下意识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很快,她闭紧了嘴,然而为时已晚。 神婆内心还是很震惊,这小丫头年纪不大,怎么什么都知道? 这些可都是她早年时走南闯北练出来的看家本领! 宋窈漫不经心挑唇:“既然神婆早已脱离肉体凡胎,那么去官府大牢里走一遭,想必也不会出什么事,对?” 神婆脸色发白,她闭了闭眼,睁开眼时已然换了副嘴脸,神色谄媚:“姑娘,有什么事可以好好商量嘛……” 开什么玩笑,她这把老骨头真去大牢里走一遭,还有命在吗? 宋窈摇摇头:“我这人天生心地善良,心怀正义,最是看不惯你这种旁门左道!除非……” 神婆听到前面心都凉了半截,下意识追问:“除非什么?” 宋窈回过头来,义正词严:“除非把钱分我一半。” 神婆:??? 她愣了好一会儿,终于回过神来,不敢置信地盯着宋窈横看竖看,愣是没从她这张堪比城墙厚的脸上看出来丝毫的心虚。 合着你刚才说我赚的不义之财花起来心虚,你腆着个脸要的就不心虚了? 然而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神婆深吸一口气:“成交!” 宋窈笑眯眯补充:“作为回报,我可以再为你介绍一桩生意。” 被坑过一次的神婆这会儿很是警惕:“你有那么好心?” 宋窈抬起手来拍了拍小老太太的肩膀,那笑吟吟的模样直看得对方眼皮子直跳:“当然啦,老规矩,你一半我一半。” 神婆:干她爹的! 合着她出钱又出力,而宋窈只需要动动嘴皮子就能分走她一半的钱!她以为她的钱是大风刮来的? 神婆犹豫片刻终究咬牙还是答应了下来:“行!” 有钱不赚王八蛋! 宋窈十分满意她的识趣,扯了扯神婆那老树皮似的脸蛋:“小老太太,合作愉快哦。” 看她那模样,丝毫不觉得欺负一个老太太有什么不对。 神婆:滚啊! …… 于是神婆忐忑不安在家里等了几天,又被请着登了杨家的门。 她心神不宁迈进门,看着症状和宋香菱差不多的杨钦陷入沉思:“……” 所以这两人中邪压根儿就是那死丫头一手促成的? 害了人家还要挣人家的银子,她真的良心不会痛吗? 好可怕! 第40章 身世存疑 宋香菱和杨钦接二连三中邪,这样的怪事让村里的人有些不安,莫不是村子风水出了什么问题? 就连不太相信这些的里正都在暗暗琢磨着,要不要请大师看看风水。 不过众人左等右等,也没听说有其他人中邪,于是风声渐渐变了—— “我看这两人八成是做了什么恶事遭了报应!” “可不是吗?以前也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情!怎么偏偏就他俩遭了?” “哎哟,那杨家小子干过的浑事不止一两桩了!只是没想到,香菱丫头看上去老实巴交,私底下也不是个什么好的,不然怎么找上了她?” …… 经此一事,杨钦和宋香菱但凡出个门都要被指指点点,别提有多憋屈! 神婆原本还有些不高兴平白无故被分一杯羹,不过在见识过宋窈的本事后心服口服。 宋窈毫不吝啬地夸赞:“办的不错,经验这么丰富,以前戏班子出身的?” 神婆再度震惊了:“这你都知道?” 她敢肯定,这事儿除了她自己,连里正都不知道! 这小丫头也忒邪门了! 宋窈懒洋洋支着下巴:“我想不出除了戏班子这种地方,还有什么行业需要这样多才多艺,坑蒙拐骗如此娴熟。” 神婆瘪了瘪嘴,不高兴地反驳:“怎么就坑蒙拐骗了?我们这都是凭手艺吃饭!想老婆子我当年也是在京城混过的!” 宋窈来了点兴趣,眼睛微亮:“你还去过京城?” 瞧她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神婆骄傲地抬起下巴,面上浮现追忆之色:“那是当然!想当年,我们福春班可是京城最有名的戏班子!” 宋窈眨了眨眼,问的真诚:“那后来怎么没落了呢?” 不用想,神婆甘愿龟缩在这偏僻的小山村,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意外,戏班子不得不解散。 “……”神婆心头一梗,咬牙切齿,“你这丫头会不会说人话!” 她面上一闪而过一抹伤痛,扯了扯唇角:“这有什么,盛极必衰本就是常态。” 轻描淡写一句话概括过去,宋窈却觉得没那么简单。 不过她并没有挖别人伤痛的癖好。 “神婆可知道我祖父?” 她有预感,既然神婆也在京城待过,很有可能和她祖父是旧相识。 果不其然,神婆抬起头来,眯了眯眼:“你是说,宋太医?” “不错。”宋窈沉思片刻,缓缓问,“我一直很好奇,我祖父好歹也曾当过太医,为何到了这一辈没落成这样?” 神婆轻嗤一声,倒是毫不客气地评价:“后人不争气呗!你瞅瞅你那一家子,有哪个继承了你祖父衣钵的?” 她打量着宋窈,古怪地笑了笑:“你这丫头倒是在这一行有天赋,可与你那祖父简直天壤之别!宋太医一生济世救民,你这丫头却利用医术搞这些歪门邪道,他老人家要是知道,怕是得气的从棺材里跳出来!” 宋窈脸上没有半分愧色:“若非如此,神婆怕是也赚不了杨家和宋家的银子。” 这老太婆怎么好意思说她搞歪门邪道的? “说的也是!”神婆咧嘴一笑,神神秘秘凑上来,“所以小丫头,有没有意愿来个长期合作?” 宋窈毒人她救人,她觉得这个组合倒是不错,来钱也快! 宋窈轻飘飘斜她一眼:“我之所以对宋香菱和杨钦出手,是因为他们得罪过我。同样的方法,我可没打算用在其他人身上。” 神婆一听顿时露出失望之色。 宋窈轻轻眯了眯眼,勾了勾唇:“还有,日后你若是再用这种法子坑骗人,我也不介意送你去官府大牢坐坐。” 神婆不敢置信地瞪大眼,语气愤怒:“你这是翻脸不认人啊!” 宋窈坦然地点点头:“对啊。” 神婆:“……” 她气的捂住胸口,神色痛苦:“死丫头,你有没有良心的?” 宋窈不答,只微笑望着她。 “……” 她磨了磨牙,不情不愿地开口:“我知道了!我以后不会再坑人了!” 呵,大不了她偷偷摸摸地来!她就不信这丫头还能一直盯着她不放? 宋窈托着下巴轻垂眼睫:“我还有个疑问。” 神婆没好气道:“有屁快放!” “我祖父当年为何仓促离京?”她面上露出思索之色,“身为太医,无论是地位还是钱财都有了,放着大好的前程不要,他为什么会回来呢?” 不知是不是陷入了某段回忆,神婆眼底划过一抹凝重,她扯了扯嘴角,眼神讥讽:大好的前程,也要有那个命享! 宋窈瞥见她的神情,十分敏锐:“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神婆脸色闪过不自然:“我能知道什么?我当时跟宋太医也不熟好吗!”她撇了撇嘴,“兴许是为了照顾你?他一个人又要去太医院当职,又要带孩子,哪顾得过来?” 宋窈眼底掠过一抹诧异:“等等!你是说,‘我’去过京城?” 神婆语出惊人:“你不就是在京城出生的吗?” * 容玠虽然大部分时间都在学堂,这些事情却也不是没有听说。 他稍微一动脑子就知道是谁的手笔,不免觉得好笑。 他那嫂嫂,到底还是仁慈了一点,若是他出手,定不会给那二人翻身的机会。 不过容玠目前的注意力并未放在这些小事上,秋闱将至,他不得不把更多的时间投入到书本里。 毕竟这是他唯一一个可以离开这个让他恶心的地方的途径,拼尽一切他也得抓住这个机会。 —— 成长周期已到,宋窈之前在药田里种下的药材已经成熟了一茬,且药材的品质极好。 这种品质的药材那是各大药店都抢着收的! 宋窈将药攒着打算下次去县里一起卖掉,又在商城购买了一批新的种子种下。 闲暇时候,她也会想神婆说的那些事。 后来她找村子里的老人打听了一下,她娘吴秀芹在怀着她八个月大的时候,确实去了趟京城。 这件事本身就很不寻常,一个即将临盆的产妇,为何会突然前往山里迢迢的京城,难道就不怕路上出什么意外吗? 宋窈觉得眼前好像笼罩了一片迷雾,只需再进一步,就能接触到真相。 第41章 生意上门 京城。 融融日光从半开的支摘窗透了进来,斑驳映在地上,屋子里随处可见主人的雅致意趣。 袅袅檀香从青花缠枝香炉里缓缓溢出,房间里弥漫着沉静安神的香气。 黄花梨木案台上整齐摆放着文房四宝,白底蓝纹梅瓶里,粉白绣球花静静盛放。 垂落的青色幔帐后,少女躺在榻上,她生得明媚肆意,像烈日骄阳,眉眼都蕴着一股娇态,一看就是被娇宠着长大的少女。 然而此时眉头紧蹙,额角沁出细密冷汗,像是沉浸在一场醒不过来的噩梦里。 “小姐!小姐!” 宋青苒猛地睁开眼坐起身来,脸色一片煞白,她捂着剧烈跳动的心脏艰难地喘息,眼前似乎还残留着那铺天盖地的血色。 父亲,母亲,弟弟,祖母,宋家上下一百零七口躺在血泊里,无一生还! 宋青苒神色痛苦地慢慢蜷缩在一起,手臂环在脑后抱着头。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 侍女吟书神色担忧扶住她:“小姐又做噩梦了?” 宋青苒紧紧抿住唇,黑白分明的眼睛死死睁大。 不是噩梦。 是她的前世! 宋青苒骤然抬头,深吸一口气:“吟书,你去把问棋叫来!” “是。”吟书并未犹豫,转身出去。 宋青苒迅速起身来到桌前,铺纸研墨。 问棋是名身材高大,沉默寡言的男子,他武功高强,宋青苒有什么重要的事向来都是交给他去做。 问棋从未见过自家小姐露出这样凝重的表情,宋青苒递给他一幅画,他定睛看过去,画上是一枚玉佩,小姐也有这样的一枚玉佩,不过两者有细微的差距。 玉佩上莲绕锦鲤的朝向不同,小姐的那枚朝向是右,而画上的,是左边。 问棋不解地抬头。 宋青苒眼神复杂,吩咐的语气却维持着平静:“你速去清水县清河镇柳树村,寻一个持有此玉佩的女子,找到她之后,将她……”她眼里闪过强烈的挣扎,闭了闭眼,“将她带回来见我,记住,务必要避人耳目,不能让任何人察觉此事!” 问棋垂眸掩去眼底的惊异,恭敬道:“属下领命!” 宋青苒眸光藏着忧虑,咬紧了唇:这一世她提前掌握先机,但愿不要出什么岔子。 吟书给她添了一杯茶,温声安慰:“问棋办事小姐您还不放心吗?小姐莫要思虑过多,您这些日子都瘦了,夫人还把奴婢们责骂了一顿呢。” 宋青苒弯了弯唇打趣:“这是在埋怨我呢?” 出了门,问棋又低头看了眼画上的玉佩,心里翻江倒海。 这玉佩是宋家的祖传之物,怎么会出现在一个偏远的山村里? 联想到小姐近日总做噩梦,寝食难安,问棋心中浮起一个大胆的猜测—— 那女子,该不会是老爷的私生女?! 如果是这样,那就说得通了,难怪小姐会是这样的态度。 问棋眼里划过一抹杀意,既是如此,那便不能让她活着回到京城! 他绝不能让任何人威胁到小姐的地位! 小姐下不了狠手,就让他来替小姐铲平一切阻碍! * 宋窈没想到沈夫人会来回春堂找她,她看着眼前的人,笑了下:“夫人专程在这里等我,可是有什么事?是阿衡又出了什么问题?” 沈夫人笑意盈盈拉着她的手:“阿衡好着呢,多亏了宋夫人。”她话音一转,压低了声音,“我这次来,是给宋夫人介绍生意。” 宋窈眼眸微动:“哦?” 沈夫人拉着她往外走,语气亲切:“换个地方说话,说起来宋夫人帮了我这么多,我还没有正儿八经请送你吃顿饭呢。” 宋窈含笑道:“我瞧夫人也亲切,不如就叫我宋窈,夫人听着怪怪的。” 沈夫人忍俊不禁:“我看你年纪不大,那我就叫你窈窈。” 沈夫人带着宋窈去了县里最好的酒楼,还专门定了个雅间。 宋窈猜测这位沈夫人家世应该很不错,花起钱来也大手大脚,一来就让小二把他们的招牌菜都端上来。 小二领了赏银乐呵呵走了,宋窈叹气。 什么时候她也能像这样花起钱来眼睛都不眨一下? 沈夫人并未察觉到宋窈的情绪低落,谈起了正事:“我观窈窈医术高明,连顾大夫治不好的疑难杂症都不在话下,不知你可能治妇人之症?” 宋窈眼神略有些惊讶,妇人之症,即是妇科病的意思,她看沈夫人面色红润,气血畅通,不像是有妇科病啊。 沈夫人察觉到她的目光,有些赧然地垂头:“不是我,是我那弟媳。”她忧愁地皱起眉头,“我那弟媳妇温柔持家,样样都好,可自从生了孩子后,时常腰膝酸痛,头晕眼花,每到下雨更是浑身痛的厉害,瞧了许多大夫都没用。” 宋窈了然。 她轻蹙眉尖:“这是月子期间受了风,没休养好落下的毛病。” 也就是常说的月子病,极难根治,所以坐月子期间才有那么多讲究,不能受风,不能碰冷水,不宜过度劳累等等。 不过系统商城里的千金丸,好像专治妇科病? 沈夫人察言观色,忍不住面露期待:“窈窈可是有办法?” 宋窈迟疑片刻点点头:“我有一道祖传的方子,可以一试。”她话音微顿,“但这方子我从前并未尝试过,所以不知道功效究竟如何。” 系统出品的药她自然不会怀疑功效,可她自己研制出来的就不一定了。 沈夫人这话也打开了她的思路,她不可能一直只卖药材给别人,这样岂不是白白浪费了系统? 自己研制药丸卖出去才是最优选项,但前提是,有人为她造势引荐。 毕竟她一没名二没势,穷苦人家首选自然是药铺,而富贵人家不一定相信她的能力。 沈夫人身份不一般,这或许是她的契机。 她的名声若是从沈夫人口中扬了出去,以后的路应该会方便很多。 毕竟贵族就是一个圈。 沈夫人听了宋窈的话倒不觉得失望:“窈窈可以放手一试,不成也没关系。我那弟媳看过无数大夫了,你能治好自然必有重谢,治不好也没关系。” 反正都是死马当活马医。 但不知为何,她对这位小夫人极为信任。 她觉得她能做到。 第42章 把他废了 于是宋窈正式投入千金丸的制作。 她从系统那里买了制作千金丸的药方,又费尽心思备好了药材。 然而过程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顺利。 这对药材的比例和熬煮的火候把控十分严格,稍有不慎都会影响成品药效。 傍晚,容玠在煤油灯下看书,听到厨房传来一声巨大的动静。 他手中翻书的动作一顿,默默把书放下,起身走出去。 宋窈从冒着黑烟的厨房里冲了出来,灰头土脸,头发凌乱像被雷劈过似的,正扶着墙呛咳得撕心裂肺。 他唇角隐忍地抽动两下,默然片刻忍不住出声:“嫂嫂这是在炼丹吗?” 宋窈抬起头来,脸黑的像炭,露出一点洁白的牙齿讪笑,傻气冲天:“可是吵到你了?” 容玠眼皮掀动,这么大的动静,他要是聋了才听不到。 然而瞧着她那狼狈的模样,喉结滚了滚,到了唇边的话改了口:“没有,嫂嫂小心些,莫要伤着自己。” 还有,别把他家厨房烧了。 宋窈受宠若惊点点头。 这样的动静并不在少数,久而久之容玠也能做到淡然处之。 倒是隔壁的王翠花时不时一惊一乍地跑过来朝容玠控诉:“二郎,你真不怕你家嫂嫂把房子给掀了!” 宋窈虽然提前知会了她,她也没想到动静能闹这么大! 好在这附近就他们两家人,关系也不错,不然换了其他人早就提刀砍上门了。 容玠只是温和地笑笑:“嫂嫂喜欢,随她去。” 王翠花咋舌:“你这也太纵着她了!” 说是这样说,她倒也没过分苛责。 …… 皇天不负苦心人,在经历几十次的失败后,宋窈终于迎来了成功。 捧着刚出炉的千金丸,她和六六喜极而泣。 六六:【谢天谢地!可算是成功了,药材都被你霍霍完了!再来几次容家这土胚房都得被你炸了!】 宋窈语气沉重:“失败是成功他妈。” —— 宋窈将一瓶千金丸交给了沈夫人,卖了二百两。 这个价格在清水镇可谓是天价了,然而沈夫人眼睛也没眨一下。 一同沈夫人前来的还有位端庄贤淑的夫人,面色有些苍白,一看就是长期气血不足,六月的天捂的也十分严实,看上去很畏寒:“我听姐姐说过你,多谢宋夫人,没想到宋姑娘这么年轻,可真是年轻有为。” 这位夫人夫家姓谭。 宋窈谦虚了两句,仔细介绍:“这里的千金丸一共有四颗,每三个月服用一颗,待到一年后,谭夫人身上的症状便可完全消除。” 谭夫人并未对这话抱多大的希望,她之所以愿意来,也是为了不辜负自家姐姐的一片好心,另外听说这位宋夫人救过阿衡一命,所以有些好奇对方究竟是什么模样。 见宋窈眼神清明,举止落落大方,让人一看便心生好感,倒是有些能理解姐姐为何对这人赞口不绝,确实是一位很不错的姑娘。 不过看着她梳的是妇人发饰,应该是已经成亲了。 谭夫人有些好奇,话音含着打趣:“宋夫人生的这样出众,在外奔波,你丈夫不会担心的吗?” 沈夫人也有些好奇,究竟是怎样的男子能取得这样一位好夫人?于是在旁边竖直了耳朵听。 宋窈神情坦荡:“我夫君已经过世了。” 这话一出,两人均是惊愕地瞪大了眼。 谭夫人脱口而出:“你还这样年轻,怎会……” 很快她意识到这无异于往人家伤口上撒盐,当即闭了嘴。 沈夫人眼神震惊,她也没想到宋窈竟会有这样的遭遇,毕竟她跟对方接触过好几次,察觉到对方心性坚韧,完全看不出来她死了丈夫。 也可能正是因为有着这样痛苦的经历,才不得不让自己变得更坚韧顽强,独当一面。 沈夫人眼里多了一抹怜惜,是个可怜孩子。 “窈窈有这样的本事,未来必定前途大好,也不必过分沉湎于悲伤当中,人应该向前看才是。” 宋窈知道她是一片好心,特意安慰自己。 不过她确实没什么悲伤的情绪。 和容陵成亲的是原身,她连见都没见过容陵一面,对这个名义上的夫君,同情他早逝的命运,但也就仅仅止于此了。 悲伤是没多悲伤的,如果是现在他还活着,说不定她还更不自在。 不过宋窈还是大大方方接受了沈夫人的好意:“夫人说的是,宋窈晓得的。” 沈夫人见她没有勉强的意思,这才松了口气。 这样好的姑娘,年纪轻轻就丧夫,真是可惜。 不过宋窈正值大好年华,再嫁也不是没可能,只是人家才丧夫,她肯定是不好提这事的。 —— 告别了沈夫人和谭夫人,眼看时候还早,宋窈买了些点心去了书院。 门童还是之前那个,对她印象很深,笑眯眯弯着眼睛:“小夫人是来找容玠公子的?” “对呀,劳烦你帮我叫一下他。”宋窈也回了个灿烂的笑。 门童脸一红,转身往里跑:“我这就去!” 倒是不禁逗。 宋窈失笑。 不远处走来一行人,为首的是个锦衣华服的少年,相貌还算俊秀,眉眼含着尖锐戾气,眼下青黑,脚步虚浮无力,一看就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 值得一提的是,他左手不自然地弯折,被绷带缠绕固定在胸前。 金铭轩眼神阴沉:“容玠那个狗杂种,处处和本少爷作对,回回都能让他占上风,也不知怎么的这么邪门!” “他一个贫民,也妄想金公子一争高下,简直是不知死活!不如给他个教训?” 身旁的人弯腰谄媚附和。 金铭轩更气闷了,踹了那人一脚:“说的容易,你有什么好主意?书院那几个老头都护着他!还有本少爷这手,虽然找不到证据,也肯定和他有关系!” 他咬紧牙关,脸色阴狠:“要是能想法子将这小畜生废了,一劳永逸就好了!” 宋窈脚尖划地的动作一顿,缓缓转过身来,看着说话的人,眼眸在阳光下闪烁着冰冷细碎的光。 金铭轩察觉到视线不耐烦地抬头看来,眼睛一亮,脸上闪过惊艳之色: “好漂亮的小娘子!” 第43章 替他出气 金铭轩喜欢美人,各式各样的美人。 然而清水镇这个地方也就这么点大,他见过的美人不少,却没一个像宋窈这样让人一眼惊艳。 她穿着最朴素的裙衫,连他府中的丫鬟穿的都比这好,仰着不施粉黛的脸望过来时,眉眼纯然,眼底蕴着一股特有的灵动。 像是灵山秀水里养出来的人,这一方天地的灵气都灌注到这一人身上。 那是一种不加任何雕琢的美,美在根骨。 一股难耐的痒意攀上心头,金铭轩抬脚走过去,停在宋窈跟前,按捺住心头躁动,勉强扯出个不伦不类的笑:“小娘子是哪家的姑娘,我从前怎么没见过?” 他看了眼书院的方向,顿时了然,笑容更盛,“这里面有你要找的人?我也在这书院进学,不如你告诉我,我帮你找?” 宋窈清冷的眼睛望着他,倏地弯了弯唇角,她不着痕迹一抬衣袖,朝后退了一步:“不必劳烦。” 金铭轩正被她那突如其来的笑迷的晕头转向:“不劳烦,本公子十分乐意为美人效劳。” 容玠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宋窈正被一个男子纠缠,她脸上挂着淡笑,对面的人愈发殷勤,不是金铭轩又是谁? 他的眼眸骤然沉了下去,眼底闪烁着幽暗难明的光,指尖无意识紧攥。 她还真是不怕死,连金铭轩都敢招惹! 容玠冷眼旁观片刻,蓦地出声:“嫂嫂。” 这声音看似平静,细听藏着冷意。 宋窈下意识看过去,撞入容玠冰冷晦暗的眼眸,她愣了一下,也没多想,展颜一笑:“我等的人来了。” 她说着,十分自然地迎了上去。 金铭轩早就在听到容玠声音的时候抬头望去,脸色肉眼可见的阴沉。 容玠? 又是容玠! 他看着那女子姿态亲昵地仰头瞧着容玠,脸上的笑容自然而不刻意,好像做了成千上万次一样。 那小娘子竟然是容玠的人?! 他刚才叫她什么? 嫂嫂! 容玠看着宋窈下意识朝他奔来的举动,眸色略有缓和,他睨了眼她手里的点心,主动接了过来:“不是说了么,这些小事就不必劳烦嫂嫂亲自跑一趟了。” 宋窈摆摆手:“我恰好进城,顺手的事儿。” 两人旁若无人的交谈让金铭轩脸色愈发阴沉,他咬了咬牙,舌尖顶过腮帮,突然笑了:“子羡兄,原来这位小娘子是你亲戚,从前怎么没听你说过?” 容玠眼神极淡看了他一眼,语调平静:“这位是我嫂嫂,金公子现在听说了。” 金铭轩被刺了一下,神色难看,不过目光触及宋窈,又吊儿郎当笑了一下,慢慢走上前:“子羡兄有一位这么好看的嫂嫂,难怪要藏着不给人看,换我也是舍不得的。” 他用一种奇异的眼神打量着宋窈,意味深长地道:“可要一直藏好啊。” 说着,大摇大摆地从容玠身旁走过,重重撞了一下他的肩膀。 容玠被撞的一个踉跄,宋窈眼疾手快扶住他:“二郎!” 容玠收回落在金铭轩身上阴郁的眼神,对上宋窈关切的目光,垂眼摇头:“无碍。” 女子扶住他手臂的手柔若无骨,嗓音轻细温柔,藏着隐隐笑意:“二郎不必置气,太过嚣张的人,老天爷也会看不下去的。” 他若有所感地抬眼,但见宋窈唇边带笑,幽幽地看向金铭轩的背影。 那头,刚踏进书院的金铭轩正偏头交代着小厮:“给本少查查容玠那个嫂嫂。” 他轻蔑地勾唇,眼里闪过一抹势在必得。 忽然,一阵痒意铺天盖地席卷而来,金铭轩挠了挠脖子,嘴里骂骂咧咧:“怎么这么痒?” 他看向旁边傻站着的人,不由骂道:“蠢货,愣着做什么?还不帮本少爷挠一下!嘶,好痒!” “哦哦!”旁边的人如梦初醒,连忙上前帮忙。 然而这股痒意却并没有得到缓解,反而愈演愈烈。 金铭轩眼球上扭曲地爬上红血丝,他睁着眼睛眼神涣散,一把推开旁边的人,将自己的衣服胡乱脱了下来,倒在地上打滚。 他脸上露出疯狂的笑:“终于,终于好多了!” 旁边的人看到这一幕都惊呆了,一时间竟忘了反应。 听到动静纷纷跑出来看热闹的学子们更是目瞪口呆: “金铭轩这是在做什么?他疯了?” “看上去好吓人!该不会是得了什么疯病?” …… 容玠扭头看向身边的人:“你做的?” 虽是询问,语气却很笃定。 宋窈摸了摸鼻子:“给他一点教训罢了。” 她刚才将药粉藏在袖中,趁金铭轩靠近的时候不着痕迹洒在他身上。 这痒痒粉被她改良过,并没有之前用在龙二他们身上的那样恐怖,不过却能迷惑人的心神,控制他们做出一些不合时宜的举动。 宋窈正愁找不到实验对象,这金铭轩便主动送上了门,真是贴心。 然而在容玠平静的注视下,她却后知后觉有些心虚。 他漆黑的眼眸静静望着她,眼底凝着一团暗影:“嫂嫂可知道这金铭轩是什么人?若是他查到你头上,可不会善罢甘休。” “我做事隐蔽,不会让他察觉的。”宋窈的声音渐渐弱下去,底气不足地喃喃道,“再说,我这不是为了给你出气么。” 那狗东西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她都不敢骂容玠,他凭什么? 容玠一怔,似是没料到会是这么个理由,目光变得有些深沉,不着痕迹抬了下唇角:“这次便算了,下不为例,嫂嫂先回去。” 宋窈眸光晶亮“欸”了一声,笑眯眯瞧了眼金铭轩的方向,有些幸灾乐祸,她弯着眼睛摆摆手:“那我走啦?” 容玠微微颔首。 宋窈步履轻快跳下台阶,裙角飞扬,并不怎么淑女的动作,却让她做出一种灵动轻盈,她得意地哼着小曲儿,很快消失在了人群里。 容玠目送她远去,眸色深深。 她在维护他。 良久,他眼睫眨了眨,低头勾起唇。 这种感觉,好像也不差。 …… 金铭轩清醒过来,想起自己的丑态如何大发雷霆自是不用提。 第44章 嫉妒的种子 “你又找我做什么?” 杨钦看着宋香菱的眼神充满不善,“是嫌我被你害的不够惨?” 宋香菱哼笑一声:“别这么大的气性,咱们现在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杨钦冷嗤一声:“谁跟你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他想到什么,眸底掠过一抹阴狠,“怎么,不在我跟前继续装了?” 这女人一直在他跟前煽风点火,打着为他好的名头,怂恿他对付宋窈,如今他才看清她的险恶用心! 宋香菱眼眸微闪:“事到如今也没必要再装下去。”她脸色微沉,“而且你难道不觉得这事有古怪吗?为什么偏偏就我们两个中了邪?” 杨钦眼眸一眯:“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针对我们?” 宋香菱眼里闪过一抹轻蔑,语调循循善诱:“你不妨再好好想想,我们最近得罪过谁?” 杨钦心里一沉,咬了咬牙:“你是说这是宋窈和容玠的手笔?”他说完便摇头否定,“不可能!他们哪有这么大的本事?” “我本来也不相信,可你不觉得,这些事串联起来,未免过于巧合么?”她神色阴郁,“我们前脚给容玠设了局,后脚便栽了跟头,而容玠反而什么事都没有!若说这里面没有猫腻,你信么?” 不等脸色变化莫测的杨钦回答,宋香菱冷哼一声,“反正我是不信的。我这个堂姐,自从你约她私奔不成后就古里古怪,跟变了个人似的,我敢肯定,我们中邪这个事跟她逃不了关系!” 之前她不也是洒了什么毒粉在龙二几个人身上,将他们变成那副鬼样子吗? 宋香菱眼里闪过一抹忌惮,将掌心掐出印子,要是宋窈真有这样的本事,那就更留她不得! 杨钦被她说的也产生了动摇,最终面上乍现一抹狠色:“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我不会放过那小贱人的!” 宋香菱轻轻瞥了他一眼:“说的容易,可你迄今为止从她那里讨得了好么?”她眯了眯眸,“我说过了,想要收拾宋窈,得先解决容玠。” 杨钦眸色阴鸷,想到什么唇角勾起:“我自然有办法让他彻底身败名裂,再也爬不起来。”他不屑地睨了眼宋香菱,语气嘲讽,“绝不会你像想的法子那样,妇人之见!” 宋香菱眼里浮现恼色,强忍住怒火冷冷道:“是么?那我就等着看好戏了!” 她倒要看看他有什么好主意! “我一直很好奇。”杨钦阴冷的视线打量着宋香菱,语气玩味,“宋窈到底哪里得罪了你让你这么恨她,甚至恨不得她死?” 宋香菱神色难以抑制的露出一丝失态,像是畏惧,又像是嫉恨,她咬紧牙关,挤出一个冷笑:“你就当,只有她死了,我才能真真正正安心!” 毕竟是偷来的东西,当然会怕事情有败露的那天。 —— 宋香菱从小就不喜欢自己那个堂姐,她看上去唯唯诺诺,在外人面前连头都抬不起来,但她喜欢和她一起玩。 因为宋窈的软弱怯懦,能更好地衬托自己,她享受这种优越感。 直到有一天,这种优越感荡然无存。 和往常一样,宋香菱准备去找宋窈玩耍,实则为了炫耀她娘给她买的新头绳。 毕竟吴秀芹从来不会给宋窈买这些东西,确切地来说,她不愿意在宋窈身上花一分钱。 每当看到宋窈羡慕的眼神,宋香菱的虚荣心能够得到极大的满足。 然而她来到宋家院子,却并未看到宋窈,她没有多想,打算直接进去找人。 就当她路过窗户,听到里面传来一阵谈话声,好奇心驱使着她停下,偷听起里面的谈话。 “老头死了,那他留下的这些东西也该是老娘的。”说话的是她的伯母吴秀芹。 宋有根的语气听上去有些犹豫:“别的不说,这块玉佩,爹说了是留给窈丫头的,这是她的亲生母亲留给她的东西……” 不待他说完,吴秀芹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尖锐起来:“老娘养她这么大不费银子吗?现在我才是她的亲娘!再说……”她语气一下子阴沉下来,“要是真让她拿了这玉佩去京城寻她的生母,你让那个孩子怎么办?!” 宋有根沉默了。 吴秀芹深吸口气,眸光发狠:“该是什么样的条件就要认什么样的命!死老头让老娘帮别人养闺女,总得付出点代价!这玉佩看上去值不少银子,我留给小宝了!” 接下来的话她已听不进去,宋香菱捂着嘴神色震惊,她轻手轻脚跑开了,跑出老远的距离才慢慢停下,撑着膝盖重重喘气。 胸腔里的心跳声震耳欲聋,耳边一阵嗡鸣。 她满脑子都充斥着刚刚听到的消息—— 宋窈不是伯母亲生的!她的生母在京城,似乎还是富贵人家! 这怎么可能呢? 那个处处都不如她的宋窈,竟然是个千金小姐?! 震惊过后,强烈的嫉妒涌上心头。 凭什么呢?凭什么宋窈有这样的家世! “香菱?”犹豫的女声响起,宋香菱惊吓地抬头看去。 宋窈背着背篓,里面装满了才割的猪草,她有些疑惑地瞧着自己,犹豫道:“你是来找我的吗?” 这时候的宋窈还没长开,非常瘦弱,但极好的骨相已经初露端倪,她长得一点都不像伯父伯母! 宋香菱睁大了眼,仿佛看见了一道巨大的鸿沟横在了两人之间。 宋窈是千金小姐,以后说不定能被认回去,而她,将来会嫁人生子,一辈子都待在这山沟沟里,穷困潦倒,未来的人生一眼望得到头,连宋窈的衣角都够不到。 云泥之别。 为什么是宋窈呢?为什么偏偏是一直以来被她踩在脚下的宋窈! 强烈的不甘在心里疯狂滋长,名为嫉妒的种子就此埋下,生根发芽。 没过多久,宋香菱果然在宋小宝身上看到了那枚玉佩。 一个可怕的念头涌上心头。 只要她能得到这枚玉佩,是不是她就可以代替宋窈? 宋香菱的心砰砰跳了起来,一声比一声重。 鬼使神差,她朝宋小宝走过去,眼神透着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贪婪: “小宝,我和你换个东西怎么样?” 第45章 过分招摇 “嫂嫂近日最好少出门,行事谨慎些。” 宋窈抬眼看向说话的容玠,迟疑片刻了然:“你是怕那姓金的会找我麻烦?” 摇曳的烛光拓在容玠的眉眼,将他衬得容色晶莹如玉,漆黑的瞳仁好似徽州墨一般深沉。 他屈起指节在桌上敲了两下,语调不疾不徐,却含着几分冷意:“金铭轩此人爱美色,仗着家世强取豪夺更是屡见不鲜,嫂嫂怕是被他盯上了。” 宋窈的关注点奇异地被带偏,她耳尖微烫,容玠这话的意思是,承认她长得还不错,是个美人吗? 也不是没被夸过,可这话从容玠口中说出来,她心想。 还是不一样的。 不见她反应,容玠拧眉看过来,尾音微扬:“嫂嫂?” “咳咳”宋窈清了清嗓子,语气轻松,“二郎放心,大不了我不出门,他总不可能强闯民宅?” 他眉间折痕却未见松动,不过目前来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想到金铭轩看宋窈的眼神,他心中徒生几分戾气。 容玠低垂眼睫,掩去眸中思量。 若是能想法子将金铭轩彻底解决…… 他指尖轻扣,按捺住心中翻涌的杀意。 奇怪,短短几月工夫,他竟把宋窈归划为自己的阵营了。 是的,容玠把自己对宋窈过分的关注,认为是他潜意识里已经把她当成自己人。 毕竟他这个嫂嫂,还算乖觉识趣,极有分寸,不该问的从不多问。 他抬眼看对面的人,浓密的眼睫下暗藏审视。 灯光下,宋窈丝毫未觉,她眉眼笼罩在一片朦胧光晕里,脸上的细小绒毛都纤毫毕现,支着下巴不太端庄地趴在桌上,皱眉像是在认真思考什么。 有种漫不经意的活色生香。 容玠面无表情挪开眼。 这美貌确实过分招摇。 —— 与此同时,金家。 去调查宋窈的人已经回来。 金铭轩摸着下巴,眼里闪烁着奇异的光。 “你是说,容玠的嫂嫂刚过门,就死了丈夫,是个小寡妇?” 下人点点头:“回公子,确实是这样。” 金铭轩哼笑一声,语气意味不明:“那多可惜啊,生了那样一张脸,却没体验过做女人的滋味儿,岂不是暴殄天物?” 他目光淫邪,说的话却狠毒,“谁让本公子向来热心肠呢?我要是能把这女人搞到手,相信容玠那小畜生的脸色一定相当好看!” 想起在容玠手上吃过的暗亏,金铭轩脸色又沉了下去。 那小子邪门的很! 此事急不得,还需从长计议。 * 宋窈这几日都待在家里没出门,闲着无聊,她在院子里劈出了一小块地打算种草药。 没错,是种草药。 王翠花不理解,并且大为震惊,她端着碗过来看热闹:“我说人家都是种菜,再次点,种种花看着心情也不错,你倒好,从哪儿倒腾来这么些草药!” 她的表情很是一言难尽,看着地上和野草无异的东西,“这玩意儿能当饭吃吗?” 宋窈将衣袖挽高,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臂,费力地扛着锄头挖地,沉重的锄头衬得她纤细的手腕不堪一折,她随意擦了擦额角的汗:“当饭吃是不能的,不过可以卖钱啊。” 药田里种出来的草药总要有个由来,别人问起也好糊弄过去。 当然,也不排除是她闲得发慌的原因。 王翠花不太信:“卖钱能卖几个钱?”她眼珠转了转,语重心长道,“你家不是还有块荒地吗?听婶子一句劝,垦出来种地,甭管是种啥,来年好歹还有些收成!” 容玠被分出来的时候得了块荒地,村子里都在骂容老婆子没良心,容大给她打了那么多年白工,打猎赚来的银子也全部上交,分家就分给别人这点玩意儿,简直是丧良心! 宋窈面露惊恐,摊手给她看被磨红了的掌心,眼神无奈:“您觉得我和二郎是种地那块料吗?” 王翠花想起容玠那弱不禁风的模样,噎了噎。 让他种地? 别到时候种出来的庄稼卖了还不够买药的。 宋窈也没好到哪儿去。 她身材娇小,扛个锄头都吃力,看上去更不是种地那块料。 王翠花不再劝了,真心为他俩发愁,叹了口气:“这样下去日子可怎么过啊!” 宋窈倒是心大,捏了捏酸痛的腰,似是玩笑:“车到山前必有路嘛,万一二郎今年就考上了呢。” 她说的当然不是玩笑,在原着里,容玠确实是连中三元,这也是她觉得没有必要浪费时间种地的原因。 他们又不会在这里待多久。 等容玠考中状元必定是要去京城的。 王翠花一想倒也是,语气不免羡慕:“你们家二郎确实是个出息的,十里八乡都没有他会读书的,考中也是早晚的事,到时候你这个做嫂嫂的,也可以跟着享福了!” 要不怎么说同人不同命呢,像他们这种人一辈子注定在土地里刨食了,而容家那小子,样貌俊俏不说,读书还用功,一看就和他们不是一路人! 宋窈大大方方笑了笑,两眼弯弯:“借婶子吉言,到时候请你们吃席!” 听了这话,王翠花那点子酸意瞬间散了,哈哈大笑起来:“你这丫头,半点不知道谦虚!” 不过这也是她欣赏宋窈的地方,大大方方也不扭捏,有啥说啥,出乎意料的对她胃口。 宋窈花了两天时间把药地辟出来,又把移植的草药种上去。 容玠见了也没说什么,他向来不会过问这些,家里的事情由她全权做主,简直是个再合格不过的合租室友。 就这样,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六月便已过去,来到七月。 家家户户忙着收稻子,田间农活繁忙,但大伙儿脸上都洋溢着丰收的喜悦。 容家是没有种地的,这会儿倒是清闲下来。 容玠书院要准备一场模拟秋闱的考试,这些日子除了吃饭几乎闭门不出,宋窈想尽办法给他补充营养都没能阻止他的下巴一天天尖瘦下来。 宋窈不由心生感慨:十年寒窗苦读,哪是那么容易的? 她本以为本以为这不过一个普通的考试,却没想过会发生那样措手不及的意外。 第46章 万劫不复 宋窈刚把这个月的解药交给龙二,她想了想,随口问了句:“最近宋香菱和杨钦有什么动静么?” 龙二把自己的那颗解药当场吃了,剩下的打算留着带回去给那两个蠢货,他想了想:“之前见过一次,最近倒是没怎么联系,也看不出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他也不可能一天十二个时辰都盯着他们。 “这样吗?”宋窈按了按额角,眉头微微蹙起,有些狐疑。 这两人突然老实下来,她还挺不习惯的,难不成是中邪事件留下了心理阴影? 龙二觉得宋窈谨慎过了头,嘲讽地嗤了一声:“那杨钦正在准备和江桃的婚事,江桃那对爹娘三天两头上门闹,他哪来的闲工夫算计你?” “至于宋香菱么,听说她娘正急着给她议亲,最近都不让她出门。之前中邪的事多多少少影响了她的名声,她娘急的焦头烂额,生怕她嫁不出去。” 门都出不来,更不可能给宋窈找麻烦了。 宋窈闻言若有所思,这么说来两人尚且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确实没时间算计她。 她稍稍放心了。 宋窈打算等容玠考了乡试后直接将宋香菱绑来,用点特殊手段逼问她究竟为何非要针对自己。 一直留在这枚定时炸弹在身边,也不像回事,还是早点解决了好。 不过现下确实不宜生事。 “行,辛苦了。” 从她嘴里听到这话,龙二的表情有些奇异。 见状,宋窈翘了翘嘴角:“你那是什么表情?事情办得好,夸你两句不应该吗?” 龙二在她笑吟吟的目光中败下阵来,不自在地别开眼:“别整这些虚的,来点实际的东西,有本事把我身上的毒解了!” 宋窈没有丝毫犹豫:“那可不行,时机还没有到。”她似笑非笑地瞧着他,语气意味深长,“我要是前脚把你的毒解了,你怕不是后脚就要反过来杀了我?这可是我的保命符呢。” 龙二目光有些恼怒瞪了她一眼。 他之前是想过一旦得到解药就杀了她,可最近却很少生出这个念头了。 这女人心眼多的跟马蜂窝似的,下手还狠,龙二早已认清自己不是她的对手,自然不会不自量力找死。 “那什么时候才是合适的时机?”他觉得宋窈是故意拿这话吊着他,好让他乖乖为她办事,不生出其他心思,故意语气讥讽地问。 宋窈却认真想了想:“等我不再需要你为我办事的时候。”她笑眯眯望着他,目光掠过他看向远处的群山,“放心,那一天不会太远了。” 龙二看着她的神色,有种诡异的直觉她这话说的是真的。 可奇怪的是,他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兴。 明明很快就能脱离宋窈的控制恢复自由,他再也不会受这女人摆布,可他却莫名有些失落。 盯着宋窈离开的方向,龙二眸色不明,抬手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暗骂一句:“疯了你!” —— 宋窈从山上下来并未直接回家,而是转道去了一个地方。 院门被敲响,神婆刚摆起高冷的架子在看到宋窈的那一刻瞬间破防,她反手就要关门,门却跟卡住了一样关不上。 低头一看,可不是卡住了么! 宋窈的脚不知何时卡在门缝里,朝她笑的温和无害:“婆婆,请问我可以进去吗?” 就,还挺有礼貌。 有礼貌个锤子! 神婆气的一撒手,没好气瞪着她:“你又来做什么?” 宋窈神色自若进了院子,那表情跟进自己家一样:“关爱孤寡老人,给您送温暖啊。” 神·孤寡老人·婆:“……” 我可去你的! 我看你是想送我走! 她眼珠一转,眼里闪过一丝精明:“莫非你终于想通,打算和我合作坑蒙拐骗?” 宋窈摇头,拒绝的干脆利落:“那倒没有。” 神婆扭过头不理她。 直到一贯钱被摆在桌上,她火速抬头。 宋窈不疾不徐开口:“我想知道,我祖父是个什么样的人。” 神婆皱了皱眉:“不是都说过了,我和你祖父压根不熟,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怎么知道?” “是吗?”她轻扯唇角,眼里好像带了点别的意味,“我从里正大人那里听说,你原来并不是这个村子的人。” 神婆脸色微僵,就听宋窈语调轻柔,“如果真的不熟,你为何要选择我祖父的老家定居呢?” 神婆眼神复杂看了她一眼。 两人目光对峙,良久,神婆率先败下阵来,她叹息一声:“好,其实也不是不熟,你祖父曾经救过我一命,算是我的救命恩人。” 神婆神色陷入回忆:“宋太医他,我说不了解也不是假话,毕竟我们接触并不多,可你要问认识他的人他是什么样的人,他们都会给你同一个答案,宋太医是个好人。” 宋太医是真正的医者仁心,但凡病人,无论高低贵贱,他都会尽力医治。 “在有一次唱戏过程中,我们表演失误犯了忌讳得罪了贵人,我被打了五十大板,眼看只剩一口气,是宋太医保住了我的命。” 神婆这辈子都忘不了那种感觉,她分明已经半只脚踏进了鬼门关,宋太医却生生把她拉了回来。 她神色复杂问他为什么要救自己,毕竟在遍地是权贵的京城,人命如草芥,她这样的人,根本不值得他浪费心神。 宋太医却一脸严肃地看着她:“因为这是一条人命,而我是大夫。” 他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一个人死在他面前。 仅此而已。 太医院的人大多清高,宋太医却是不一样的,在他眼里众生平等,他是如此的不合群。 所以当宋太医一脸沉重地说他即将大祸临头时,她竟没有多少意外。 宋窈皱了皱眉,适时提出疑问:“我祖父他究竟犯了什么事?” 神婆摇摇头:“具体我也不知,他只是说得罪了贵人,事情很严重,甚至可能危及到性命,于是主动请辞告老还乡。” 他还说,他做了一件错事。 神婆从未见过宋太医露出那样的表情,脸色灰白,神情憔悴,好似即将万劫不复。 第47章 容玠作弊 宋窈从神婆那里离开,神色透着凝重。 她有一种奇怪的预感,宋太医离京的原因或许和她有关。 或者再大胆一点,原身真的是宋家亲生的吗? 这个念头并不是第一次出现了,这次却来的格外强烈。 宋家一个看上去再普通不过的家庭,却处处透着古怪。 宋窈仔细回想原着,却并没有发现任何端倪,毕竟原着主要是围绕着容玠和宋青苒展开,“宋窈”一个炮灰,实在不值得费太多笔墨。 伴随着“宋窈”和人私奔,宋家的情节也就戛然而止了,至于宋香菱都提到的甚少。 宋窈觉得,她的穿书可能引起了蝴蝶效应,冥冥之中剧情已经发生了偏移。 她皱眉沉思着,前方道路上突然跑来几个人,有陈二叔,里正大人,还有一个她看着有点眼熟,仔细一想,那不是和容玠关系很要好的同窗么? 叫什么来着? 什么文山? 他怎么会在这里? 宋窈眼皮重重一跳,脑海里忽然涌起一个不好的念头。 她的目光越过他们,落在后面的牛车上,上面悄无声息躺着一个人,荼白色的袍角微微垂落,是她不久前才给容玠做的衣裳。 几滴血渗透牛车缝隙,啪嗒滴在地上。 似乎是要印证她的预感,冯文山焦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容家嫂嫂,子羡兄出事了!” 眼前的画面折叠成凌乱的彩色线条,宋窈脑中一阵眩晕! 在回去的路上,冯文山颠三倒四地交代事情经过。 “子羡兄和金铭轩起了争执,被对方推了一把,脑袋磕在了假山石上!” “考试过程中,子羡兄被夫子发现作弊,当场没收考卷,终止了考试!” “子羡兄被书院劝退,不能参加下个月的秋闱了!” …… 一连串的信息砸来,几乎让人站立不稳。 在听到“作弊”二字时,宋窈混乱的大脑注入一丝清明,她冷静地斜了一眼冯文山,语调平静:“不可能!二郎他不可能会作弊!” 容玠这样的人,不需要作弊,更不屑于作弊! 冯文山急的眼睛都红了:“嫂嫂,我也相信子羡兄不可能作弊,可问题是,那小抄确实是从他的身上掉落的,上面也是他的字迹,人证物证俱在,没法抵赖啊!” 里正大人摇头叹息,被发现作弊,取消参加秋闱的资格,容玠这辈子算是毁了! 不过因为一个小小的考试,十年寒窗苦读,全部付诸东流,他忍不住叹一句:“他糊涂啊!” 宋窈抿紧了唇,清亮的目光笔直瞧向里正,掷地有声:“其他人也就算了,里正大人您是看着二郎长大的,怎么也相信这些没根没据的说辞?以二郎的学识还用得着作弊吗?这事分明另有隐情!” 里正在她质问的目光下隐隐有些抬不起头来,说实话他也不相信容玠会作弊,可事实摆在眼前,容玠被劝退取消考试资格这件事已经盖棺定论! 即便是他也无力回天。 村子就这么点大,发生了屁大的事都能顷刻间传遍,更别说容玠被书院劝退这样的大事! 村民们纷纷跑来看热闹,议论声此起彼伏—— “好端端的,这容家二郎怎么就被书院劝退了?” “听说是作弊被发现了,不但劝退,还要取消参加乡试的资格呢!” “啊?我听说他不是读书很厉害的吗?怎么还作弊?” “能作弊一次肯定就有二次三次,谁知道这以前的成绩是怎么来的……” 宋窈扭过头去,眼神冷漠看向说话的人,一向以温和示人的她这会儿瞧着竟有些气势逼人:“在事情没有下定论之前,谁都休想往我家二郎身上泼脏水,此事我定会查个清楚,还请大家不要听风就是雨! 说完,宋窈便将容玠送进了院子,院门一关,隔绝了那些窥探的视线。 被宋窈瞪过的那几个村民缩了缩脖子,脊背有些凉。 屋里,容玠面色苍白如纸躺在床上,眸子紧紧阖着,额角的伤口流血的速度已经变得缓慢,还是将枕头沁湿了一片。 被急急请来的江郎中连忙上前察看情况,又是唉声又是叹气:“怎么伤的如此严重?还偏偏伤到了脑袋这种地方,成了傻子可怎么得了!哎哟,这脉搏微弱的,再晚上一些怕是大罗神仙都救不回来!” 他碎碎念个不停,饶是宋窈一向淡定这会儿也忍不住有些焦躁:“大夫,我家二郎他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江郎中回过头来,眼神奇怪:“你们怎么还在这杵着?都出去,我治病不喜欢别人围观。” 里正和冯文山面面相觑,最终还是退了出去。 宋窈站着没动,抿紧了唇:“大夫,我是他的嫂嫂,你就让我留下来,我不会打扰您的。” 江郎中下意识要皱眉,突然想到什么:“你是宋大夫的孙女?算了,你留下来,正好有事交给你。” 宋窈两三步上前,面容冷静:“您尽管吩咐。” 江郎中瞥见她微微颤抖的手,轻嗤一声,倒是不客气:“一盆热水,一把剪子,蜡烛,干净巾帕,针线……” 宋窈眼里闪过一丝了然:“您是要缝合伤口?” 江郎中倒不意外她能猜中:“他额头上的伤有点深,不缝合很难止血。” 宋窈立即出门准备,过了会儿她喘着气拿着东西回来,其他的都好找,热水要现烧,费了些时间。 “您要的东西。” 江郎中没动,老神在在指挥着她:“巾帕浸水拧干给他清理一下伤口,血淋淋瞧着怪吓人的。” 宋窈迅速动作,握着帕子上前,轻轻摁在容玠脸上,仔细擦掉他脸上的血迹,她动作专注,心无旁骛,连手都没抖一下。 等她清理完扭过头来,就对上江郎中饶有兴致的目光,宋窈眨了下眼,语气平静:“大夫,您交代的我已经做完了,可以开始缝针了。” 江郎中点点头,语气随意:“行,那你缝。” 宋窈呼吸一窒,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您的意思是,让我来缝?” 第48章 来龙去脉 江郎中耸了耸肩,神色坦然:“我缝的不好看,你们姑娘家,针线活按理来说应该比我这个老头好?” 刚接触女红没多久的宋窈:“……” 她嗓音干涩,语气迟疑:“我的针线活,也不怎么好。” 江郎中没怎么在意,姑娘家就是爱谦虚:“再差也比我强,别啰嗦了快点,救人呢!” 看着面色惨白的容玠,宋窈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她坐下来,将针仔细消毒,穿针引线。 这线也不是普通的线,而是江郎中事先准备的桑皮线。 取桑树树根,剥去外皮,用里面的长纤维层锤制加工而成的线,用来缝合外伤再合适不过。 江郎中发现,宋窈一开始手还止不住地颤抖,明显心中也是极为忐忑的,可等她真正开始缝合伤口时,反倒极其冷静。 唔,这等心性,倒是个好苗子! 他不免起了爱才之心。 只是再瞥一眼她缝合的,跟毛毛虫一样歪歪扭扭的伤口。 “……” 江郎中有些牙疼:啧,原来真有针线活这么糟糕的姑娘,合着她刚才不是谦虚啊? 他心念一转,没关系,以后要是留疤了,容玠秋后算账的人也不是他。 缝合伤口和缝衣服还是有很大的区别的,将针线穿过皮肉的感觉实在难以形容,每每一针刺下去,容玠额角的青筋条件反射迸起,可想而知有多痛。 毕竟这个时候还没有麻醉药。 宋窈尽力让自己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伤口上,好在伤口虽深,却不算很长。她浑身紧绷,等缝合完毕,手腕已经酸疼的不行,额头更是沁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宋窈忍住手抖把线剪断,接下来的事情就不需要她了。 江郎中在容玠的伤口上洒了金疮药,又用绷带将他脑袋缠了一圈,兀自点点头:“好歹命是保住了。” “那他什么时候能醒?”精神高度紧绷过后,宋窈的嗓音有些哑。 江郎中挑了挑眉毛:“伤了脑袋可不是小事,什么时候能醒这可说不准!我开副方子,你照着捡药试试。” 这说了相当于没说。 宋窈眉头紧拧,又慢慢放松,不过好在人没事。 出了门,里正和冯文山还等在外面,她打起精神应对。 “宋丫头,二郎他怎么样?”到底是看着长大的小辈,里正心里还是记挂的。 宋窈勉强露出一抹笑:“大夫说暂时没事了,有劳您跑一趟。” “跟我不用这么见外。”里正眼神复杂,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重复好几遍最终摇摇头,“你好生照看着他。” 事到如今,说什么也没用了。 若是容玠清醒着说不定事情还有转机,可他偏偏在这个时候昏迷不醒,等他醒过来,怕是事情早已没有转圜的余地。 他还要去找书院的夫子了解一下具体情况,因此并没有多待。 送走了里正,宋窈扭过头对上巴巴望着她的冯文山。 她眼里多了几分真心实意的感激:“多谢小兄弟送二郎回来。” 她不用想也知道,如今书院的人肯定都忙着和容玠撇清关系呢,冯文山能走这一趟实属不易。 这份情谊无论如何她都替容玠记在心里。 冯文山抿着唇摇了摇头,干巴巴道:“我相信子羡兄不是那样的人,他文采斐然,功课向来是书院第一,完全没有必要为了一个考试赌上自己的前途!” 他气愤地握紧了拳头,“一定是有人故意陷害他!” 宋窈眼波微动:“冯小兄弟可否与我具体说说今日的情况?” “当然!”冯文山毫不犹豫地开口。 据他所说,今日是最后一门考试,原本还好好的,可是考试中途,容玠身上突然掉出来一个纸团。 夫子当即走上前捡起一看,上面密密麻麻都是小抄,而且正是容玠本人的字迹,身为老师,他们对学生的字迹甚至比学生本人还要清楚。 夫子眼神十分不敢置信,可事实摆在眼前,众目睽睽之下他也不能徇私枉法,哪怕容玠面容冷淡说这东西不是自己的,他没有作弊,夫子还是按照惯例取消了他的考试资格,并且逐出书院。 被逐出书院的人是没有资格参加秋闱的。 冯文山语气带了点惆怅:“我们书院的夫子都很喜欢子羡兄,秦夫子平日里最是严苛,对子羡兄也一向欣赏。这件事发生的猝不及防,他也受了很大的打击……” 爱之深责之切。 最看好的学生身上发生这样的丑事,身为夫子,他不能包庇。 宋窈神色冷静,丝毫没有受到影响:“考试之前可有发生什么事?” “没有,”冯文山想了想,“除了金铭轩又来找子羡兄茬,好像也没有别的。” 眼前骤然闪过一张嚣张跋扈的脸。 眼微闪,宋窈迅速追问,“这个金铭轩,是不是经常刁难二郎?” 冯文山重重点头,瞧着很是义愤填膺,“他仗着自己家世好进书院混日子,最看不惯子羡兄这种功课好家世不如他的人了,找麻烦那更是三天两头常有的事!” “考试结束后,金铭轩还来嘲讽子羡兄,两人起了争执,他一怒之下就推了子羡兄一把,然后……就这样了。” 冯文山神色愧疚:“如果当时我能上去挡两下子羡兄或许就不会受伤了。” “和你没光系。”看出少年的自责,宋窈安慰了句,目光幽沉。 “这个金铭轩很有嫌疑。” 冯文山一怔:“嫂嫂的意思是,这件事可能是金铭轩干的?” 宋窈扯了扯唇:“不是可能,是十有八九。” “可是有一点说不通。”冯文山困惑地皱了皱眉,“那小抄上的字迹分明是子羡兄的字迹,金铭轩是怎么做到的?” 宋窈幽幽看他一眼:“找个擅长模仿他人字迹的人,这很难吗?” 冯文山愣怔在原地,脑子里灵光一闪: 对啊! 万一是有人模仿容玠的字迹呢? 可这件事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 模仿并非一两日就能成。 上哪儿找这么个对容玠字迹了若指掌的人? 第49章 墙倒众人推 宋窈送走了冯文山,转身往回走。 一抬头就看见王翠花支着个脑袋在院边瞧。 她愣了愣:“婶子,有什么事吗?” 偷看被抓住,王翠花怪不好意思,搓了搓手瓮声瓮气道:“宋丫头,婶子我是亲眼看着二郎长大的,我相信他不会干这种事!” 她拍了拍胸脯,“你家现在就你一个女人,忙里忙外怪不方便,要是有什么婶子能帮得上忙的你尽管使唤!使唤你叔也可以!” 她男人站在自家院边,因为不善言辞,只顶着张黑红的脸朝宋窈局促点点头。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宋窈深吸口气,真心实意笑了笑:“谢谢婶子。” 王翠花满不在意:“嗐,你跟我客气什么!”她眼神难掩忧虑,“你家二郎怎么样了?” 容玠被抬回来的时候脸上都是血,脸色白的跟纸人一样,看那阵仗,说句不好听的,她险些以为人已经没气了! 再加上容玠一向给人一种病殃殃的感觉,总觉得情势不容乐观。 宋窈反倒反过来安慰王翠花:“婶子放心,大夫说目前已经脱离危险了,只是还没醒过来。” 打发走了王翠花,宋窈进了屋,眉眼这才显露出几分疲态。 这一天下来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一股脑的朝她砸过来,她连喘口气的工夫都没有,高度的精神紧绷过后就是抵挡不住的疲惫。 宋窈转身进了容玠的屋子。 她极少会进容玠的房间,平日打扫也是容玠自己来,他的领地意识极强,又有洁癖,不喜欢别人碰他的东西,宋窈也乐得轻松。 房间不大,收拾的窗明几净,连角落都一丝不苟,可见这人洁癖到了一种程度。 其中一个简陋的书架占了房间大部分位置,书架看上去是自己打造的,做工明显有些粗糙,细节地方也处置的不够妥当。 上面整整齐齐码着数本书,书页边缘都被翻的起了毛边,泛着黯淡的黄,一看就是主人经常翻阅。 靠窗的地方摆放着一张书桌,书桌不大,却收拾的整洁,几根毛笔归置在笔架上,唯一看上去贵重点的砚台已经有了一定程度的磨损。 桌上摆放着两三本书,像是才看过还没来得及放回去。 宋窈随手拿起一本轻轻翻阅,上面还做了批注。 出乎她意料,这字迹极为狂放潦草,铁画银钩,遒劲有力,扑面而来一股杀气腾腾,执笔人的蓬勃野心仿佛都要从那笔锋的起承转合间宣泄出来。 这和容玠展露出来的温和外表极其不符。 都说字如其人,单看这字,杀伐和野心太重,确实像是出自未来奸相之手。 可她以为,这时候的容玠,应当会适时隐藏自己的锋芒才对,就像他一直表现出来的温和无害一样。 宋窈眉梢困惑地一挑,又拿起一本随手翻了翻,突然顿住。 这应该是书院夫子布置的课业,是一篇谈论时势的檄文。 和刚才的批注截然不同,这篇檄文也是出自容玠之手,字迹却像换了个人似的,这篇洋洋洒洒的檄文用的是楷书,也是科举考试规范的馆阁体。 字迹端正,锋芒内敛,温和而不失风骨,任谁见了都要说一声漂亮。 宋窈想,她若是考官或夫子,的确会更喜欢这样的字。 她轻轻眯了眯眼,心中顿时有了答案。 容玠擅用两种字体,一种是他用来应付外人的。 另一种,则是他私下惯用的字体。 宋窈眼里露出若有所思,那份小抄的字体会是楷书还是草书呢? 她猜是前者。 毕竟容玠这样滴水不漏的人,做伪装也应做到极致,任何人都看不出端倪。 外界都以为他擅长楷书,那人模仿他的字迹,也应该仿他“常用”的楷书才对。 宋窈紧蹙的眉头倏然放松,她转过身望着床榻上的容玠,他悄无声息躺在那里,脸上没了平日里刻意伪装的温和,面无表情,没什么血色的唇微微抿着,显得有些冷漠。 缠在额头上的绷带又奇异淡化了这份冷漠锋利,让他整个人展现出一股易碎的脆弱感。 她恍然发觉,未来心狠手辣的权臣,这会儿也不过是个有些冷漠的少年而已。 宋窈倒了杯水,给容玠润了润嘴唇,她坐在床边,突然心神一动,大着胆子戳了戳容玠的脸颊。 指尖的触感分外柔软,和容玠疏离冷淡的模样又有不同。 她支着下巴,微微惆怅地叹息一声: “大奸臣,快点醒过来。” “好歹也是未来让人闻风丧胆的奸佞,让人这么欺负怪不像回事的。” * 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容玠这件事很快就在整个村子传遍,甚至隔壁村有听到了风声,还有逐渐蔓延的趋势。 群众是个很神奇的东西,绝大多数人仿佛都没有思考的能力,被舆论一带,就纷纷思维发散,以讹传讹,尽管他们并没有亲眼看到,但就是能传的有鼻子有眼的。 当然,宋窈并不认为这些人都存了坏心思,只是,人这种生物,是有劣根性的。 容玠没出事的时候,提起他十里八乡都赞不绝口,这小子读书厉害,以后指定有出息! 夸归夸,背后指不定怎么想的。 大家都是农村人,面朝黄土背朝天,一辈子在土里刨食,人人平等,那自然相亲相爱。 可突然出了容玠这么个异类,读书用功,回回拿第一,放眼看去前途一片光明。 再看看自家不争气的娃,越瞅越来气! 这样的好苗子怎么就没生在自己家呢? 可是现在,乍一听说容玠在考试中作弊被书院劝退,众人瞬间达到了一种诡异的心理平衡。 啊,原来是靠作弊啊! 原来他也没那么厉害? 就是说嘛,大家都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怎么就他那么聪明? 那些隐秘的,不敢宣之于口的嫉妒,在这一瞬间,尽数被抚平了。 至于真相究竟如何,没人会在意。 …… “丢死个人了!我容家怎么养出了个这么丢人现眼的玩意儿!老祖宗的脸都被你给丢尽了!” “容玠你个小杂种,给我滚出来!” 第50章 逐出族谱 容老太太叉着腰,中气十足站在容家院门口,眼里怒火旺盛! 容玠的事传到她耳朵里时已经到了一种堪称离谱的程度,那些异样的眼光像针扎一样落在她身上,简直让她羞的抬不起头来! 虽然容老太太十分厌恶容玠,可她好面子,平时大家都夸容玠出息,她身为容玠的祖母,多多少少也跟着沾光。 就连容家的其他小辈出门,腰杆也能挺直许多! 可如今全然不一样了。 容玠做下如此败坏门风的事,连累着他们也在村子里抬不起头,容老太太自然羞怒不已! 容玠是已经分出容家了,可在外人眼里他还是容家人,容玠干出这样不要脸的事,他们也要被戳脊梁骨! 容老太太这可怎么忍得了? 当然,这种愤怒中,还掺杂了一丝微妙的得意。 众所周知,容玠的父亲并非容老太太所出,而是容老爷子的原配,容老太太只是个续弦。 之前容玠风光的时候,那些人是怎么夸的来着? 容家祖坟冒青烟啦!出了容玠这么争气的后代! 不愧是老容家的孩子,就是争气! 同样是姓容,她的孩子就普普通通,这不是明摆着说她的娃不如那老贱人的种吗? 每一句夸赞都像是往容老太太心窝子里戳! 这也是她不喜欢容玠的原因。 正是因为他的优秀出色,将她的子孙衬托的一无是处! 可如今不一样了,大家都知道容玠在考试中作弊,谁知道他之前的成绩是不是也靠作弊得来的? 容老太太心里畅快不已,那老贱人的子孙也不过如此嘛! 张彩霞滴溜眼珠一转,假惺惺地安慰:“娘,您别急,气坏了身子怎么得了?依我看,二郎应该不是那样的人,这事八成有什么误会……” 她可没那么好心帮容玠说话,老太太正在气头上,她说这话无疑是在火上浇油。 果不其然。 “误会?”容老太太拔高了声音,冷笑一声,气的身体都在抖,拐杖直往地上杵,“脸都丢到家门口了!这孽障干出这样辱没门楣的事情,我要是不教训教训,老祖宗的棺材板都压不住!” 周围早就聚集了前来看热闹的人,听到这动静面色不一。 有人小声嘀咕:“没想到这容老太太平日里蛮不讲理,竟还是个注重家风的。” 也有人神情鄙夷:“重个鬼的家风!这老太太早就看容玠不顺眼,这是逮了机会落井下石来着!” “这话不对,容老太太再如何也是容家二郎的祖母,哪有祖母害自家孙子的?” “嗤,你等着瞧好了!” …… 众人议论纷纷之际,一道清脆的声音从院内传来。 “我说大清早的谁在这里满嘴喷粪,啧。”门被从里打开,露出宋窈略显倦怠的脸,她慢条斯理抬眼,挑了挑眉,唇角一扯,“原来是祖母您老人家呀。” 说着祖母,她脸色可没多少尊敬。 这死老太婆浑身上下哪里值得尊敬? 容老太太怒火中烧,胸口气的起伏不定,颤着手指着她:“你个小贱人!我不与你一般见识,容玠呢?叫那小子滚出来!” 许是还记着上次在宋窈手里吃了亏,这次她倒长了记性,不想和宋窈逞口舌之快。 毕竟这死丫头看上去斯文,嘴毒着呢! 宋窈惊讶地抬高眉毛:“二郎如今昏迷不醒,整个村子的人都知道,原来祖母您不知道啊?”她有些伤心地垂下眼帘,语气委屈,“我还以为祖母知道,特意过来看二郎呢。” 自家孙子还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她一个做祖母的不先关心孙子的身体,反倒出口质问,这也太冷血刻薄了。 热心围观群众王翠花当即冷嘲热讽:“就这还好意思当人祖母呢!果然不是亲的就是无所谓啊!” 这话倒是提醒了其他人,这位容老太太并非容玠的亲祖母,待他也一向刻薄。 虽说此次是容玠不对,可她身为祖母,上赶着落井下石,也太冷血了些! 容老太太顿时一哽,她是听说容玠昏迷着被抬回来,可不知道人现在都还没醒。 不过昏迷着倒是正好。 那小子鬼精鬼精,要是醒着还不好办。 容老太太眼里闪过一道精光,摆正神色,一副大义凛然的姿态:“老大媳妇,容玠的事我已经听说了,他身为容家子孙,却做出如此败坏门风,让祖宗蒙羞的蠢事,我身为他祖母,是决计不能包庇他的!” 她面相尖酸刻薄,如今端着架子摆出这副正义十足的姿态,倒有些不伦不类,令人发笑。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老容家是什么书香门第,簪缨世家呢! 宋窈眼里眯过一道讥讽,皮笑肉不笑:“祖母,二郎究竟是否作弊,得他醒了亲自问过他才知道,您是他亲祖母,不关心他的伤势如何,反倒急着给他定罪,这恐怕不妥?” 容老太太面色难看,厉声呵斥:“混账!我做事岂是你一个小辈能质疑的?再说,书院都已经把他退学了,说明这件事已经板上钉钉!” 她轻蔑一笑,又像是十分憎恶似的,恶狠狠道,“这样德行败坏的人,不配为我容家子孙!我已经将这事禀明族中长辈,将容玠这等不肖子孙逐出族谱,从此与容家划清界限!” 此话一出,围观的人群都忍不住一惊,就连宋窈也脸色变了变! 逐出族谱,这可不是小事! 什么样的人会被逐出族谱? 大多数是犯下罪不容诛恶行,譬如卖祖求荣,通敌叛国,意图谋反诸如此类的罪行,才会严重到逐出族谱! 古代对宗族关系极为看重,被逐出族谱相当于被剥夺姓氏,死后不能葬入祖坟,不得受后人祭祀供奉,只能当个孤魂野鬼! 宋窈想到的则更多,被逐出族谱的人一般都是私德有亏,人品败坏,如果容玠真的被逐出族谱,对将来的仕途也有很大影响! 今后就算容玠洗清作弊嫌疑,名声也再无法扭转。 没想到这老太婆竟然这么狠,这是要把容玠逼上绝路! 宋窈满心只有一个念头—— 绝不能让她得逞! 第51章 我是他嫂嫂 容老太太放完狠话,周围的村民都被惊住。 “逐出族谱这也太过了?那可是犯了滔天大罪才会受到这样严重的惩罚!” “是啊,容家二郎这事儿也没严重到族谱除名的程度?” “咱们村子里还没有过先例,容老太太这是把人往绝路上逼啊!” …… 容老太太狠狠瞪了眼说话的人,言辞凿凿:“容玠做出这样的丑事,让列祖列宗蒙羞,我昨晚梦见先祖托梦,让我务必要狠狠惩戒这个不孝子孙,以免将来他犯下弥天大祸!” 她得意地抬起下巴,绷着严肃的脸义正词严:“这可是容家祖先的意思!” 听见“先祖托梦”这一说辞,众人纷纷沉默了。 他们对这种事情很是忌讳,深信不疑,便是有个别不信的,也不能指着容老太太的鼻子说你在说谎,被扣上个不敬别人祖先的名头可不好。 宋窈却根本不信,她笃定容老太太是在说谎,哪有这么巧的事,早不托梦,晚不托梦,偏偏这时候托梦了? 如果容家祖先真的在天有灵,庇护的也该是容玠这个容家子孙。 然而知道她在说谎也没用,容老太太正是笃定这一点才有恃无恐。 宋窈眉头紧皱:“族谱除名这等大事,可不是祖母一个人说了算的,族中长辈们可都商讨过了?” 她不信,容家族老们就没一个脑子清醒的,任由容老太太胡来! 这等大事必定要召开会议进行商讨。 容老太太眼睛眯成细缝瞅着宋窈,面皮抽动扯出一抹冷笑:“我们容家的家务事,就不用你一个外姓人操心了!我今天来也只是通知你们一声,既然容玠没醒,那你到时候转告他也是一样的!我们容家世代清白,可容不下这么个败坏门风的孽障!” 她眼里闪过一抹轻蔑,看着宋窈凝重的脸色,心中那口恶气彻底舒了出来,抬起手来趾高气扬地道:“老二媳妇,我们走!” 张彩霞连忙谄媚地扶上去,幸灾乐祸瞧了眼宋窈:“好嘞娘!” 那两人得意洋洋离开了,宋窈的脸色却不算好看。 王翠花连忙挤了进来,不忿地骂道:“那死老太婆也太过分了!没人这么算计自家子孙的,不过也对,她从来就没把你家二郎当成亲孙子看!” 她说着眼里露出担忧之色,“不过那老太婆有一句话说对了,你毕竟是个外人,这事儿还真不好插手,二郎又还没醒,等他醒过来,怕是已经晚了!” 宋窈眼里跃动着细碎的光,她的眼神透着股坚韧:“我是二郎的嫂嫂,我绝不会眼睁睁看着这种事情在我眼皮子底下发生!” 王翠花静了一瞬,眼神惊疑不定:“你想做什么?” 宋窈扯了扯唇,语气郑重:“劳烦婶子帮我照看一下二郎。” * “宋丫头,这是容家的家务事,你就是拉着我我也不好插手啊!”里正是被宋窈直接从家里拉出来的,鞋子都没来得及穿好。 宋窈神色郑重:“我知道,我也只是想请里正大人做个见证,毕竟我一个人人微言轻,族中长老不一定肯听我的话,但是您在就不一样了,他们多少会给您这个面子。” 她扭头看向里正,清澈明净的眼底满是认真,甚至还有几分恳求,“里正大人,你是看着二郎长大的,您真的觉得他会做出那样的事情吗?” 里正愣了愣,抿着唇没有出声。 他当然不觉得,若说成绩可以作弊,但一个人的学识见解和气度,这些都是靠作弊得不来的东西。 他阅人无数,当然知道容玠是有真才实学的。 这件事本身就有蹊跷,可是事情已成定局,他也无力回天。 宋窈看出他的动摇,再接再厉:“您真的忍心看着一个您看重的小辈遭人陷害,沦落到这样的地步吗?” 里正嘴唇嗫嚅两下,在她真诚的目光中竟有些羞惭:“我……” 宋窈唇角慢慢抿起一抹笑:“我不会让您为难的,您只需要站在那里,剩下的就交给我自己来。” …… 容家祠堂。 长老们围坐在长桌边,神情透着一股凝重。 “这次召集大家来的目的,相信大家已经清楚了。” 一个看上去年纪最长,颇有威望的白胡子老者扫了眼众人的表情,徐徐开口: “容家子孙容玠一事,怎么处置,如何处置?总该有个章程。” 旁边微胖的中年男子眯眼冷哼,神情不悦:“这还用说?我容家世代清白,老实本分,从未出过这样的混账!得亏是发现的及时,他要是在科考中作弊,那可是抄家灭族的重罪!我们也得跟着掉脑袋!” 另一个瘦高的青衣老者则不赞同地皱眉:“容玠这孩子,也是我们看着长大的,我是绝对不信那孩子会做出这样的事!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看此事尚有蹊跷,不能急着下定论。” “我说三叔伯,你是老糊涂了!”那微胖中年男人不耐烦地看过来,“容玠作弊这件事,那可是人证物证俱在,连书院的夫子都直接将他退学了,就这你还要帮那孽障说情?” 三叔伯眉头紧蹙,神情有些着恼:“若是容玠真做出那样的事,我自然不会包庇他,可至少要等他醒来亲自问问他?”他重重冷哼一声,“倒是你富贵,收了容郑氏那妇人多少好处,这么急着给容玠定罪?” 被叫做“富贵”的中年男子眼里闪过一抹心虚,色厉内荏道:“三叔伯这是什么意思?我也是为了咱们容家着想,有容玠这么个例子摆在这儿,别人会怎么看我们容家其他子孙?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任凭这二人如何争执,那白胡子老者却始终没有说话。 三叔伯懒得和富贵争辩,直接看向白胡子族老:“叔父,您怎么看?” 白胡子老者神情微凝,目光有些出神。 他突然想起了一些往事。 容玠这个孩子,无论众人如何夸赞不已,可在他心里,他是发自内心,有些恐惧这个少年。 是的,恐惧。 第52章 决定除名 或许说出来没人会信,他一个活了大半辈子的人,竟然会怕一个少年,但事实确实如此。 容玠从小就和其他孩子不大一样,他性子孤僻不合群,体弱多病却异常乖巧。 如果在没有经历那件事前,他也会认为,这是个再乖巧不过的孩子。 那时候的容玠大概四五岁,白胡子老者偶然路过,看见一群小孩儿在欺负另一个小孩儿,他认出那是容家子孙。 因为容大的两个孩子相貌都很出色,容玠小小年纪生得玉雪可爱,像个女娃娃似的,很难不让人印象深刻。 他上前制止并教训了那群孩子,小孩们一哄而散。 容玠浑身脏兮兮坐在地上,衣服皱皱的,闷头不语,看上去可怜巴巴。 他上前蹲下身子扶起他,语气和蔼:“你怎么在这里?” 容玠并不认得他,抿了抿唇,还是乖巧地答:“我来找我哥哥。” 他点点头,又问:“他们为什么欺负你?” 容玠垂着脑袋,声音闷闷的:“他们想和我玩,我不想和他们玩。” 老者有些稀奇:“你为什么不和他们一起玩呢?” “他们骂我是病秧子。”小容玠抬起头来,湿漉漉的瞳眸望着他,眼里满是疑惑不解,“伯伯,什么是病秧子?” 老者一时哑然。 都说童言无忌,可有时候这种纯粹的恶意往往更伤人。 容玠也没期待他的回答,瘪了瘪嘴垂头丧气:“他们骂我,哥哥会不高兴的。” 老者顿时失笑,果然是孩子心性。 他并不能理解那些人为什么骂他,却担心兄长会生气。 他摇摇头正要说话,却听容玠语气天真开口:“他们让哥哥生气,我不喜欢他们,要是他们都死掉就好了。” 小孩儿眼神无辜,水汪汪的眼眸微微睁大,看上去十分可爱。 老者却遍体生寒,笑容僵在嘴角。 明明是那么一个纯真可爱的稚童,却可以用那样轻松的语气咒人去死,尽管可能,他并不知道死的含义。 可他脑海里已经形成了这样的观念。 他不喜欢的人,去死就好了。 这如何不让人脊背生凉? 当然,仅仅只有这件事,并不能让他心生恐惧,他只是不经意间对这个孩子多了几分关注。 真正让他改变想法的是另一件事。 容玠做错了事被容郑氏大雪天罚跪在雪地里,当晚孩子高烧不退。 容陵那孩子走投无路求到他这里,老者也十分不悦,怎么说这两个孩子也是他容家人,容郑氏做的实在太过分了! 他亲自走了一趟,出面斥责了容老太太。 看着床上面色苍白,瘦的不成人形的容玠,他心生愧疚,这孩子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难免心生扭曲。 容玠醒来,睁着黑漆漆的眼睛望着他,乖巧地眨眨眼:“叔爷爷。” 老者摸了摸他的头:“好孩子。”他神色复杂,不知抱着各种心态开口,“你祖母这样对你,你恨她吗?” 说句实话,被人这样虐待,正常人心理尚且会生出怨恨,更何况一个孩子。 可老人家难免抱着一种心态,都是自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小打小闹罢了,如何谈得上怨恨? 容玠想了想,漆黑的眼睛流淌着光影,脆生生道:“我不恨祖母。” 老者心里松了口气,像是悬着许久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然而这口气还没松完,容玠慢吞吞补充。 “祖母这样对我,一定是因为我还不够强大,我要努力读书,将来做了大官,就能把他们攥在手里,踩在脚下,让他们再也不能欺负我和哥哥。” 他说这话时神色天真又残忍,他是真这么想的。 这时候的他才七岁。 老者如遭雷击。 他幡然醒悟,这究竟是怎样一个孩子,世俗礼教对他而言不过是虚妄,他从未看在眼里,血缘亲情于他来说更是不值一提! 他终于开始恐惧。 后来也的确如容玠所说,他在读书方面展现出了惊人的天赋。 再次见到容玠时,他已长成了温文尔雅的少年,脸上永远带着温和得体的笑容,老者甚至产生一种错觉,那些他无意间窥见的阴暗面,只是他幻想出来的。 然而他深知,那不是幻觉,甚至于那才是最真实的他,这个少年已经学会了伪装。 十几岁的年纪,已经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这何其恐怖! 他有预感,如果容玠日后真的封侯拜相,那对容家来说,无异于灾难。 他天性残忍冷血,视礼法于无物,做事全凭自己喜恶,他不在乎家族荣誉,甚至连至亲性命也不在乎,这样的人如果当了官,真能是个好官吗? 他真的能带领容氏一族走向繁荣昌盛吗? “叔父?您觉得呢?”三叔伯许久没听见白胡子族老的回答,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老者猛地从记忆中回神,神色怔忪,他眉尖慢慢拧起,眼中纠结不已。 富贵眼珠一转,撇了撇嘴:“您老人家可要想好了,这样品德败坏的人和我们在一个族谱上,将来若是闯下什么滔天大祸,岂不是也要连累我们一起受罪?” 青衣老者神色愤然,动了动嘴却没吱声,一双眼睛紧紧盯着白胡子老者。 叔父是他们容氏一族最有远见的人,一定会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白胡子族老因为富贵的话神色变幻莫测,不得不说,对方恰恰戳中了他的心思。 他对容玠的观感实在复杂,一方面,他相信容玠不会作弊,另一方面,他又惧怕容玠的未来。 容玠真的能带领容氏一族走向繁荣昌盛吗? 答案是否定的。 没人比他更清楚容玠有多厌恶容家。 他不能将容氏一族的未来交到这样一个人手里。 他垂眸看着族谱上容玠的名字,慢慢提起了笔。 青衣老者脸色一变:“叔父!” 白胡子族老面沉如水,语气凝重:“不必再劝,我意已决,今日就将容玠从族谱除名!” 富贵眼里一喜。 眼看那笔就要落下,一道清冷中夹杂隐隐戾气的女声忽地从门外传来—— “慢着!” 第53章 哑口无言 一群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女子迎面走来,倾斜的日光恰好笼罩在她身上,让她整个人生出一种不可逼视的锐利锋芒。 白胡子族老皱了皱眉:“你是何人?为何擅闯我容家祠堂?” 宋窈抬眼瞧着一群人,福身行了个晚辈的礼节,不卑不亢道:“见过各位长辈,容晚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宋窈,容陵的妻子,容玠的长嫂。” 族老眼底掠过一丝诧异,容陵成亲的时候他也是见过宋窈的,相貌确实出挑,不过那妇人全程低着头,看上去畏畏缩缩,实在没能给他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 眼前的人,还是那张脸,却给人一种脱胎换骨的感觉。 他眉头拧的更紧,严肃着一张脸:“你来这儿做什么?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宋窈神色没有丝毫怯意,不闪不躲直视着他:“我来这里,是想为我家二郎讨个公道。”她眼睫轻轻垂落又抬起,“刚才在门外我似乎听见,族老想将容玠从族谱除名?” 族老神色冷凝:“是又如何?” 她弯了弯唇角,神情淡然:“那我便是来阻止您的。” 她话音落下,祠堂里静了几秒,富贵终于按捺不住蓦地冷笑出声:“你一介妇人,还是外姓人,也妄图插手我容家的家务事?简直荒唐!速速从这里离开,我不与你计较!” 本来以为这个宋窈是块绊脚石,没想到竟如此蠢笨! 宋窈连眼神都没施舍他一个,黑白分明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族老,分明没什么表情,却给人一种讥讽的意味:“我以为,族老身为一族的长老,应该是个明事理的人,如今看来,却不见得如此。” 这话一出,几人面色皆是一变,族老更是眼神变幻莫测! 刚撵上来的里正气都还没喘匀,听了这话顿时眼皮跳了跳,一个头两个大,就看见那边富贵拍桌而起:“容宋氏!我们念在你是晚辈不与你一般见识,你莫要胡搅蛮缠!连族老都敢辱骂,你反了天了不成?” 宋窈翘了翘唇:辱骂?这就叫辱骂? 她还有更大逆不道的没说呢。 里正连忙上前劝说:“哎哟,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不能坐下来好好商量的呢?别气别气,她也是一时心急……” 见了里正,几人的怒火勉强压了下去,大抵是不想让外人看笑话。 族老态度还算客气:“里正大人,您怎么过来了?” 里正飞快看了眼宋窈,尴尬地笑了笑:“我……我” 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他也不想掺和进来啊! 宋窈平静出声,替他解了围:“里正大人是我请来的。” 里正松了口气。 富贵还要说什么,族老制止了他,神色复杂望着宋窈:“容宋氏,你究竟想做什么?” 宋窈不答反问:“族老真的认为容玠作弊了吗?” 族老对上她清澈的目光,微微一怔,有些不自在地别开眼:“证据确凿,这没什么可说的。” 宋窈便嘲讽地一弯唇:“证据确凿?好,那我且问一问族老,这只是一次普通的考试,又并非真正的科考,他为什么要冒着风险作弊?” 族老一时语塞:“这……” 富贵怒哼一声,眼神嘲讽:“怕露馅呗!之前的成绩谁知道怎么得来的!” 宋窈看了他一眼,条理分明,口齿清晰:“这样的话,之前容玠一直都是书院第一,若他是靠作弊,请问他是抄谁的?” 富贵卡了壳,恼羞成怒:“这我怎么知道!” 宋窈没什么意味的勾了勾唇,富贵却觉得那笑分明是在讽刺他! “没有合适的理由和动机,你们也并未亲眼看到他作弊,等容玠醒过来此事并非没有翻盘的可能,你们身为容玠的长辈和亲人,不相信他也就罢了,反而这么急着给他定罪,迫不及待将他踢出族谱……” 宋窈顿了顿,目光笔直看向族老,言辞犀利:“那么我请问族老,您一句‘证据确凿’,是在安慰别人,还是在安慰您那过不去的良心?” …… 女子的话掷地有声,让整个祠堂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族老在她仿若洞悉一切的目光中,竟有些抬不起头来,仿佛隔空被人甩了一巴掌,他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 青衣老者心下震撼不已,震惊宋窈竟然这样大胆质问族老,可他一回头看到族老羞惭的表情,心中顿时升起一个荒谬的念头。 富贵气的脸红脖子粗:“容宋氏,你放肆!” “更放肆的事还没做呢。”宋窈轻笑一声,转头看着他,语气再真诚不过,“您先别急着跳脚,您这么迫不及待地把容玠按死,是出于嫉妒呢,还是收了别人的好处啊?” 她一口一个“您”,你不能说她不敬长辈。 可说话的呢,又偏偏把人气个半死。 不知道是心虚还是什么,富贵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憋了半天一个字也没能憋出来! “……” 里正目瞪口呆,露出了没见过世面的表情。 他勒个亲娘! 这宋丫头也太敢说了! 他想起宋窈以往的表现,眼神顿时变得十分复杂。 这样看来,她平时倒还算收敛了。 心情最复杂的族老莫过于族老,他确实没料到,他那些隐秘的心思,竟然被一个十来岁的小丫头看的通透。 她不但洞悉了,还坦坦荡荡撕破了表面的遮羞布摊在众人面前,让他无地自容! 看啊,你们打着容玠亲人的旗号,可背地里又做了什么? 族老甚至忍不住怀疑自己,他这样做真的是对的吗? 趋利避害是人之本能,可为了还没发生的事情,反过来伤害自己的亲人。 这样做,真的是对的么? 族老的神色倏然多了几分疲惫:“容宋氏,你说了这么多,就是想劝我不要把容玠踢出族谱?可事情已经发生了,总要想办法堵住悠悠众口。” 察觉到他态度的软化,宋窈凌厉的模样褪去,嘴角勾起温和的笑意:“其实我今日来,也不是来找茬的。” 众人:“……” 合着你刚才那番操作还不叫找茬? 第54章 求你,你配吗 “你方才说什么?”族老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惊疑不定地瞧着宋窈。 “您没听错。”宋窈大大方方任他打量,将说过的话又重复一遍,“我说,给我十天时间,我会还容玠一个清白,帮他洗清作弊的嫌疑。” 青衣老者对宋窈观感还不错,忍不住出声:“容宋氏,这件事可不是小事,书院那边已经给出了处理结果,说明此事已经盖棺定论。你一介妇人,如何能让他们改口?” 这事儿便是容玠自己处理,尚且都有难度。 富贵眼微闪,嘴角勾起轻蔑的弧度:“三叔伯,她既然都主动把话放出来了,想必是心中早已有了成算,你又何必拦她?”他话音突然一转,“不过嘛,这丑话可要说在前头,要是十天时间一到,你没有帮容玠洗清嫌疑,那他还是要被踢出族谱的!” 这蠢女人,以为这事动动嘴皮子就能办到吗? 简直天真! 既然她要自讨苦吃,那他也没拦着的必要。 里正也有些看不懂宋窈的操作了,可以理解她心急,可主动立下约定,万一到时没完成,岂不是前功尽弃? 那到时候可就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任凭旁人怎么说,宋窈面无波澜。 族老脸色凝重:“你可想好了?” 宋窈点头:“想好了。” 她看得出来,族老虽然被她说动,却并没有真正打消将容玠逐出族谱的念头,她不知道对方为什么对容玠抱有莫名的敌意。 但在原着里,容玠确实被除名,和容家决裂,这间接导致他的官途并不顺畅,名声自是更不用提。 依照容玠的能力,就算被除名也不会对他的未来造成多大影响,大不了这条路走的艰难点,背负的骂名多点。 可宋窈宁愿他多些坦途。 族老深深看了眼宋窈,良久后闭了闭眼:“那我就给你十天时间。” —— 从容家祠堂出来,里正偷偷看了宋窈好几次,一脸欲言又止。 宋窈转过身来有些好笑地看着他:“里正大人想说什么?” 里正终是憋不住:“我说宋丫头,你真的有把握吗?这事可不是开玩笑的,你亲自立下誓言,到时候要是没完成,便是我出面也不能劝他们改主意了!” 宋窈眨了眨眼睛:“我知道。” “你知道还……”他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眼神变了变,“难不成你还真有把握?” 她唇角抿起一抹笑,语气笃定:“我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 说完也不管里正什么反应,真心实意道了谢:“今天的事,多谢里正大人了。” 里正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嗐,我也没帮上什么忙。” 正如宋窈所说,他只需要站在那里,剩下的交给她就够了。 里正突然笑了下,端正严肃的脸上多了几分和蔼,他由上而下打量了一遍宋窈:“你这丫头,倒是挺有意思,身上有股劲儿,像我年轻的时候! 他挥了挥手,“成,那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 十天时间,说长也不长。 宋窈没敢耽误,将容玠托付给王翠花照看,自己收拾收拾去了镇上。 她来到书院门口,守门的依然是之前那个门童,他见了宋窈先是一愣,犹豫片刻才敢上前:“您来这儿是……?” 容玠身上发生了那样的事,按理说民生应该一落千丈,然而这门童对她的态度却并未露出任何轻视鄙夷。 这让宋窈有些意外,她客气地笑了笑:“可否请小哥帮忙给你们院长递个话,我有事想和他商谈。” 门童眼神迟疑,语气委婉:“小夫人,不是我不帮你,只是我们院长事务繁忙,恐怕没空见你。” 宋窈倒也不意外,退而求其次:“那可否帮我唤一下秦夫子?” 听冯文山说,这位秦夫子很看重容玠。 门童犹豫片刻点点头:“这倒是可以,只是秦夫子性情古怪,他会不会见你我就不确定了。” “无妨,小哥帮我传个话就行。”她的态度十分和善,门童倒有些不好意思,正欲进门,一道轻浮的声音传来。 “让我瞧瞧,这不是咱们书院第一容玠的嫂嫂吗?” 戏谑的腔调透着股不怀好意的奚落,宋窈轻轻皱眉看过去。 金铭轩在一群人的簇拥下朝外走来。 旁边有学子眼神轻蔑,口吻讥讽:“什么第一?怕不是靠作弊得来的第一!” “真是丢死人了,咱们书院创办多年,头一次发生这样的劣性事件!简直丢读书人的脸面!” “我一想到和这样私德败坏的人做了这么多年同窗就觉得恶心!亏我以前还向他请教过文章……” 宋窈冷淡出声:“是啊,你不但和这样的人做了这么多年同窗,还要继续待在他待过的书院里,恐怕日后辗转反侧寝食难安,既然如此,你怎么还不退学?” 说话的那人顿时面色涨红,神情愤然:“凭什么我要退学?” 宋窈笑眯眯地弯眸:“我只是看你那么膈应,好心提个建议而已。毕竟你那么清高,应该不屑于和他这样的人待在同一个书院?” 那人面色白了又青:“容玠已经退学了,就不算是我们书院的人!我凭什么不能待在这里?” 宋窈轻声叹息:“我还当你多有骨气,看来不过如此。” “你!” “啧。”金铭轩看着宋窈从容自若把人堵的说不出话,眼神透着奇异的炙热,他笑容透着股油腻的脂粉气,“容玠嫂嫂今日来我们书院是想替容玠求情的?” “求情?”有人听了这话当即嗤笑出声,“他以为书院是他家呀?自己做出了如此德行败坏的事,竟然还妄想说情?真是脸大如盆!” “诶。”金铭轩不赞同地看了眼那人,“不可以这样对美人说话。” 那人怏怏闭了嘴。 金铭轩重新看向宋窈,眸光微闪,嘴角勾起轻浮浪荡的笑:“容玠嫂嫂,不如你求一求我,要是我高兴了,说不定能替容玠向院长说说情。” 其他人哄笑出声。 “求你?” 轻柔温和的嗓音缓缓响起,宋窈眼神似笑非笑。 “你配吗?” 第55章 骨头有多硬 “你配吗?” 宋窈说这话的时候甚至嘴角依然带着笑,可正因如此才显得嘲讽效果拉满。 金铭轩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登时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咬了咬牙:“敬酒不吃吃罚酒!等容玠彻底废了,我倒要看看你这女人骨头有多硬!” 宋窈眼神微冷,见他这副模样,心里已经有九成把握,这事就是这个金铭轩的手笔! 金铭轩身边的狗腿子察言观色,顿时上前趾高气扬道:“我们书院不欢迎容玠这样作弊的学子,劝你还是打哪儿来回哪儿去!” 那人说完,一把抓住见势不对正欲进去喊人的门童,拍了拍他的脸蛋,“刚才我听到她让你帮她传话是?你可要想好了,你帮她就是跟我们金公子过不去,好不容易得来的差事,丢了怪可惜的?” 这话就是明摆着威胁了。 那门童年纪也不大,被众人这么盯着,差点儿没吓得哭出来,眼神挣扎地看向宋窈的方向。 宋窈唇角抿起,心知让对方帮忙带话是不可能了,她也不愿意连累他丢了差事:“没关系小哥,是我麻烦你了。” 金铭轩见状重新笑起来:“这就对了,本公子就喜欢识时务的人。” 他说着,还意味深长看了眼宋窈。 宋窈讥讽地掀唇,正要说话,一道严厉的声音响起:“秋闱将至,你们一个个不在学堂里用功读书,聚在门口做什么?” 宋窈跟随众人望去,只见一位青衣长衫的中年男子站在门口,一脸严肃地望过来,紧皱的眉头能夹死一只苍蝇。 而他身后,站着冯文山和越崇岭,冯文山正眉飞色舞地朝宋窈使眼色。 她顿时了然,看来这位就是那个秦夫子了。 也不知这两人从哪儿得了她来了的消息,竟然真把秦夫子请出来了。 秦夫子不愧是书院里最严厉的夫子,一群学子见了他都怵的慌,跟老鼠见了猫似的,就连金铭轩脸色也有些不好看。 因为他的家世,书院的夫子对他都还算客气,可这个秦夫子是个例外,他只喜欢天资聪颖,或者勤奋努力的学生,然而这两者他都没占。 所以这秦夫子经常看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这老东西又实在顽固不化,他爹给他送礼他从来不收,简直油盐不进! 被秦夫子教训了一顿,学生们神色讪讪,没待多久纷纷找借口溜了,就连金铭轩也只是恶狠狠瞪了眼冯文山和越崇岭,冷哼一声转身进了书院。 叫来了秦夫子又如何? 事已至此,他就不信他们还能扭转乾坤? 见人都散了,秦夫子目光淡淡扫了眼宋窈,也跟着转身欲走,冯文山不由急了,张开胳膊正要拦,宋窈扬声叫住秦夫子: “秦夫子请留步。” 秦夫子皱眉瞪了眼挡在面前的冯文山,慢慢转过身打量了一遍宋窈,语气冷淡:“何事?” 宋窈并不介意他的态度,开门见山:“妾身是容玠的嫂嫂,此次是为容玠的事而来。” 秦夫子眉毛拧的更紧,宋窈怀疑他眉间深刻的“川”字就是因为长期皱眉形成的。 他语气比方才更冷了几分,甚至称得上不客气:“容玠的事已经有了处理结果,这不是你一介妇人该来的地方!请你离开!” 妇人怎么了?你娘难道不是女的? 宋窈已经不止一次听见这种说法了,她轻轻吸了一口气,忍住骂人的冲动:“夫子难道真的认为容玠会作弊?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夫子也不配做二郎最尊敬的师长!” 秦夫子正要转身的动作一顿。 越崇岭面色微讶,冯文山则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这二人还是第一次见到宋窈如此咄咄逼人的一面,心情不可谓不复杂。 不过一想到当时在回春堂见到的那一幕,好像也没那么震惊了? 秦夫子目光审视盯着宋窈,那女子眸色清明,不闪不避迎着他的视线,没有丝毫畏惧。 便是他的学生,也少有不怕他的。 宋窈这副模样让他想起了一个人,容玠。 那是他教过的最有天赋的学生,他也从不怀疑对方将来会大展宏图。 容玠表面温和有礼,可遇到争执的时候,也会用这样的眼神注视着他,语气平静道:“我认为老师是错的。” 哪怕他气的吹胡子瞪眼,对方也始终是那副不温不火的姿态,从不改变自己的想法。 秦夫子终于第一次正眼看宋窈:“你想说什么?” 这像是准备听一听了。 越崇岭和冯文山看向宋窈的眼神都带着惊讶。 因为秦夫子这个人,严苛又古板,非常固执己见,并且不太看得上女人。 他认为女人最应该在家相夫教子。 所以他们虽然将秦夫子请了出来,却并没有抱有多大期望宋窈能说服他,没想到她真的做到了。 宋窈唇角微微翘起,对秦夫子态度的转变没有任何意外。 所谓容玠最尊敬的师长这话,自然是她编纂的,事实上,容玠从未提过秦夫子,他在她面前也极少提书院的事。 不过据她了解,秦夫子十分看重容玠,对于自己最看重的学生,难免都是有些特殊的,如果在对方心里,他也一样特殊,那么这份感情就会被无限放大。 宋窈上前几步走上台阶:“我可以向您保证,容玠并没有作弊。” 秦夫子眸光微动:“这是容玠跟你说的?” 事实上,事发当时容玠显得并不慌张,当时他就觉得有些奇怪,只是后来他被金铭轩推了一把,撞到了脑袋当场昏迷,也就错过了最佳解释时机。 更何况,自己教的学生自己最了解不过。 他相信容玠不是这样的人。 可他相信没用,证据摆在眼前,他身为夫子,不能徇私枉法,还要以身作则。 宋窈从怀里拿出两本书册:“容玠至今昏迷未醒,这话不是他告诉我的,而是我自己推测的,这是我从他书房找到的东西。” 她将书册递给秦夫子,语速缓慢,“夫子身为容玠的老师,知道他擅长两种字迹吗?” 第56章 院长的苦衷 秦夫子接过书册迅速翻看了一遍,脸色有了细微的变化。 冯文山和越崇岭也支着脖子在旁边瞧,前者不敢置信地叫嚷出声:“这两本书上的字都是出自子羡兄之手?他什么时候还会写这么狂放的草书了?” “看来秦夫子也觉得很意外。”宋窈不疾不徐出声,“据我所知,容玠平日里应该惯用楷书,这草书是他私下才会用的。我猜,那张小抄上的字体应该也是楷?” 她唇边抿起淡定从容的笑意:“毕竟外人都以为他擅长楷书,有心人要模仿他的字迹,自然也会模仿楷书才对。” 秦夫子抬眼看她,心中已经有了思量。 冯文山恍然大悟:“所以那份小抄根本不可能是出自子羡兄之手!他给自己看的小抄,应该会用草书才对!” 越崇岭也很是意外,他与容玠相识这么久,从来不知道他竟然擅长草书,这狂放不羁,锋芒外露的字体,一点也不像是出自容玠之手。 秦夫子心里一块石头落了下来,可他的脸色却并未露出轻松:“这份证据并不足以完全洗清容玠的嫌疑,还得揪出那个模仿他字迹的人。”他眉头一皱,“模仿并非一日而成,容玠的字又向来是书院里数一数二的,我想不到谁可以模仿他的字迹到这种以假乱真的程度。” 宋窈倒是能肯定这事和金铭轩有关,可她并没有证据,金铭轩的身份也是一大阻碍。 秦夫子看了眼神色凝重的宋窈,话音一转:“不过我身为容玠的老师,自然会帮自己的学生。” 几人面露喜意,宋窈抿住唇连忙行了个礼:“多谢夫子。” 秦夫子点了点头:“你随我来。” 冯文山和越崇岭下意识想跟上去,被秦夫子一个眼神呵止:“你们两个还待在这干嘛?功课都做完了?” 两人脸一垮,不得不与宋窈分道扬镳,走之前还在拼命给宋窈使眼色。 她跟随秦夫子进了书院,他带着她来到后院,全程未发一言。 宋窈瞄了眼他的脸色,心说这夫子还真如传闻中一样严肃古板。 很快,宋窈看见一个慈眉善目的老者,他看见两人有些诧异:“老秦,你这会儿不在给学生上课,怎么到这来了?还带着个……” 他目光落到宋窈身上,透着疑惑。 秦夫子点点头,道出这人的身份:“院长。” 宋窈有些惊讶,她本以为院长应该也和秦夫子一样,严肃苛刻,一副老学究的样子,没想到看起来却很亲和。 她点点头态度还算恭敬:“院长好。” 秦夫子淡声介绍宋窈的来历,“这位是容玠的嫂嫂,是为容玠的事而来。” 在听到“容玠”的名字时,院长脸色微微一变,他温和地颔首示意,目光落在秦夫子身上,明显带着疑惑。 秦夫子也不绕弯子,直接道:“我觉得容玠是否作弊这件事疑点颇多,值得商榷。” 他把书册递给院长,将此事的疑点分析了一遍。 院长看着那书册,久久没说话。 良久,他抬起头来,朝着秦夫子道:“老秦啊,你随我过来。” 秦夫子迟疑片刻跟了上去。 宋窈就站在院子里,看着那两人进了屋,心里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院长的态度有些模棱两可,不太明朗。 但愿……是她多虑了。 进了屋,秦夫子皱了皱眉:“院长,你是觉得只凭这个证据不够有力吗?那我们可以继续查找线索……” 院长叹了口气,打断他:“我相信容玠没有作弊。” 秦夫子一愣:“那为何?” 院长深深看了他一眼,眼神很是复杂:“这事查下去对你我不会有好处,你认为整个书院有能力陷害容玠的会是谁?” 秦夫子眉头紧锁,脑海里冒出一个人选:“金铭轩?” 院长叹了口气:“你也知道金铭轩的家世背景,不是我们得罪得起的。” 秦夫子板着脸,眼里带了几分火气:“院长,我们是夫子,教书育人才是我们的本职!就因为他家里有钱,所以就能颠倒黑白,肆意妄为,迫害另一个学生?” 他紧紧抿着唇,眼里满是怒意,“您这种趋利避害的行为,恕我不能苟同!金铭轩那样的人,您破格让他进书院,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您还要为了他,毁了一个好苗子!您还是我认识的那个院长吗?您还记得自己建立书院的初衷吗?” 院长神色一怔,脸上有几分颓然,他满是苦涩地看了眼对面的人:“初衷?我也很想坚守初衷,可这世道不允!” “老秦你一心只管埋头教书,你可知我们书院已经连续几年入不敷出了?清水县这么大点地方,又地处偏僻,朝廷哪里顾得过来?官府不拨款,若不是金家主动捐银,书院早就开不下去了!” 院长眼眶隐隐泛红,声音哽咽:“你以为我为什么对金铭轩容忍再三?要是书院倒闭,上不成学的就不止容玠,而是千千万万学子!” “……” 秦夫子愣在原地,许久哑着声问:“所以就要牺牲容玠吗?这对他来说公平吗?” 院长哑口无言,重重抹了把眼睛,良久才道:“我会想办法,给那孩子一个参加秋闱的资格。” “可代价是作弊的耻辱会跟随他一辈子是吗?”秦夫子怒而冷笑,重重拂袖,转身离去。 院长眼神涣散,颓然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 宋窈看着秦夫子一步一步朝她走近,脚步如有千钧重,他的脊背好像比之前弯了些。 不幸的预感成了真。 秦夫子缓缓抬头看向她,张了张嘴语气艰涩:“抱歉。” 出乎意料,宋窈的神色却很平静,她点点头:“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多谢夫子。” 他动了动唇,嗓子好像生了锈似的:“院长说,可以给容玠一个参加秋闱的资格。” 宋窈瞬间了然。 不是院长不信容玠,而是他不能。 她眼里多了几分失望,扯了扯唇:“不必了。” 女子声音清脆,落地有声: “我会帮他洗清作弊嫌疑,让他堂堂正正参加考试。” 第57章 嫉妒 “宋丫头,怎么样了?”王翠花听见院里的动静,一猜就知道是宋窈回来了,连忙跑出来看。 院子里,宋窈神色有些疲惫,见到她却打起了精神:“有了些进展,劳烦婶子帮忙照看二郎了。” 王翠花见了她这副模样,心知事情恐怕没有她说的那么顺利,不由有些心疼宋窈。 她一天下来八成是连吃饭的功夫都没有,从早到晚的奔波劳累,她再怎么要强,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丫头。 “跟婶子还客气?”王翠花指了指厨房,“还没吃饭?我做了些粥,锅里温着呢,赶紧吃点!” 宋窈确实有些饿,也没再继续客气。 她匆匆吃了饭,进屋查看容玠的情况。 和她走时没有多大变化,容玠面色依旧苍白,无声无息躺在那儿,连呼吸声都很轻。 宋窈端了药一勺一勺喂他,大部分药都洒了出来,只有少部分进了他嘴里。 她捏着帕子给他擦嘴,看着容玠安安静静的模样,忽然叹息一声。 她原来对容玠更多的是敬畏和惧怕,毕竟是原着里大名鼎鼎的奸相,原身又落在他手里,下场极为凄惨。 她对他更多的是讨好,却很难真正生起亲近之心。 如今切身体会到了容玠所处的环境,感受到周围对他的恶意,她忽然能明白他后来他为什么会成为那样的人了。 被至亲之人算计,被敬重的师长抛弃,这个世界对他来说好像确实不太友好,他感受到的善意实在少的可怜。 宋窈注视着容玠,心里忽然升起一股微妙的柔软。 “啪嗒——” 窗户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 宋窈回过神来站起身来到窗前,窗户打开,露出龙二不耐烦的脸,她扯了扯唇:“翻人院墙这件事你倒是越发熟练了。” 龙二有些不自在,瞪了她一眼:“我那还不是急着给你报信!” 宋窈挑了挑眉:“说,什么事?” 龙二正了正色:“我发现了一件事,杨家最近突然出手阔绰起来了。” “杨家,杨钦?”她眸光一动,神色莫名,“怎么说?” “你不是让我盯着杨家么?”龙二挠了挠脑袋,“之前为了彩礼的事,江家没少和杨家扯皮,这两日,江桃她娘又找上门闹,杨家那老娘竟然痛快地给了银子,非但如此,还到镇上大肆采办,这难道不奇怪吗?” 宋窈眯了眯眼:“确实奇怪,李香兰这人向来是只有她占别人便宜的份,从她手里占便宜可不容易。那彩礼即便要给,也不会给的那么痛快,除非……” 龙二补充道:“除非杨家最近发了一笔横财。” 宋窈眸光瞬间一冷:“金铭轩!”她蓦地笑了,笑容却怎么看都透着冷意,“我怎么把杨钦给忘了,论讨厌容玠,他可是当仁不让。” 龙二若有所思:“所以陷害容玠这主意是杨钦出的?” “也许不止,之前我还在想,金铭轩是上哪儿找了这么个人,对容玠的字迹了如指掌。”宋窈眼底闪烁着幽冷的光,“杨钦以前也和容玠做过同窗,想来,应该也了解他的字迹?” 龙二沉思片刻,断然开口:“他不一定会承认。” 于是他又见到宋窈露出那种令他毛骨悚然的笑,看似温和无害,实则杀气腾腾:“不承认不要紧,我有的是法子让他认。” 龙二默然:“……你想怎么做?” “你去把他抓来,其他的我自有办法。”她轻飘飘地看过来。 龙二满脸震惊:“你真把我当土匪了?” 为什么在她嘴里抓个人跟吃饭喝水一样容易! 宋窈神色惊讶:“你当初劫我的时候不是很熟练吗?” 龙二:“……” 这女人真记仇。 她笑眯眯望着他:“去,我相信你。” 龙二迷迷瞪瞪跑出了十几米才回过神:操!这女人使唤他跟使唤牛似的,还连口水都不给他喝! 半夜扛人这件事,一回生二回熟。 于是在沉沉夜色下,沉浸在梦乡里的杨钦被龙二扛在身上,一路来到容家。 龙二一点不温柔地将人扔在地上,嘴里骂骂咧咧:“这小子真沉!” 宋窈踢了踢昏迷状态的杨钦,神色隐隐发冷:“把他捆起来。” 龙二张了张嘴想骂人,在宋窈的眼神下生生憋了回去,任劳任怨把人捆了个结实。 龙二看着毫无意识的杨钦:“你打算怎么弄醒他?你那蒙汗药后劲可大……” 他看着宋窈端来一盆冷水,默默把嘴闭上了。 一盆冷水泼下去,杨钦瞬间从睡梦里惊醒。 他下意识挣扎起来,却发现自己浑身被绑的结结实实,一时间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直到听到一声女子的轻笑,他下意识抬头看去,看到了坐在椅子上,好整以暇望着他的宋窈。 “你唔……!” 杨钦这才发现,自己的嘴也被堵上了。 宋窈支着下巴看着他:“是不是很惊讶,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杨钦的眼里渐渐染上了愤怒和惊恐,很快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宋窈不敢真的动他,把他绑过来至多吓唬吓唬他罢了,要真闹出了人命,她也没有好果子吃! 想通这一点,杨钦迅速冷静下来。 她的表情看上去有些惋惜:“这么快就恢复镇定了啊?” 宋窈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打量着他,手轻轻抚上他的脸,杨钦眼里闪过一丝恍惚,下一秒,他的脖颈猛地被扼住。 “唔唔!” “容玠作弊的事,是你做的?”她的声音温温柔柔,细听却暗藏冰冷。 因为缺氧,杨钦的脸迅速涨红,眼里却露出嘲讽之色,宋窈摘掉了堵住他嘴的帕子,就听他吐字艰难:“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承认?”宋窈轻轻眯了下眼,不怒反笑,“让我猜猜,你虽然讨厌容玠,可心里却一直嫉妒他,想成为他那样的人,甚至暗地里模仿他,包括模仿他的字迹。” 杨钦的眼神逐渐变了。 她撤掉了掐住他脖子的手,眼神仿佛怜悯:“可你注定成为不了他,再怎么模仿,也不过是个伪劣品。” 杨钦眼睛赤红,重重喘着气:“你胡说八道什么!” 第58章 只会让你生不如死 “难道不是吗?”宋窈语气平静,像陈述一个事实,一字一句压在他心头,“无论你再怎么努力,你这辈子都比不上容玠,连他一根手指头都不如。” 杨钦目眦欲裂,脸上的笑容有些扭曲:“我比不上他?你拿我跟一个作弊的人相提并论?如今容玠已经身败名裂,根本不配和我比较!” “是吗?”宋窈神色未变,唇角勾起嘲讽的弧度,“可你观察容玠那么久,连他擅长的是草书,而并非楷书都不知道。” 杨钦眼神一变,像听到了什么不敢置信的事:“不可能!” 他曾经为了模仿容玠的字下了多少功夫,没人比他更清楚。 这也是他为之得意又深恶痛绝的一点。 他一方面看不上容玠,背地里又偷偷练习他的字,不知道花费了多少的精力,就是为了证明自己并不输给他。 可能是他在这方面确实有天赋,他和容玠的字已经达到能够以假乱真的程度。 但杨钦从未在外人面前暴露这一点,对他来说,偷偷模仿容玠是一种耻辱,他的骄傲和自尊不允许这件事被第三个人知道。 然而他没有想到,自己的这个特长竟能成为扳倒容玠的重要武器。 如何才能让容玠身败名裂呢? 自然是抢走他最得意的东西,前十几年,他一直活在容玠的阴影里,明明都是在一个的书院读书,容玠考中了秀才,而他却名落孙山。 容玠自小就被誉为神童,他也无数次被众人拿来和容玠做比较。 如果容玠能够跌下神坛呢? 杨钦主动找上了金铭轩,如果最讨厌容玠的人他排第二,那么排第一的无疑是金铭轩。 如果能看到容玠身败名裂,这位小少爷绝对乐见其成。 两人几乎一拍即合,杨钦负责模仿容玠的字迹做了一张小抄,而金铭轩则在和容玠起争执的时候趁机把小抄塞在容玠身上。 事情到现在进展到格外顺利。 金铭轩特别满意,为此还给了他一笔银子。 杨钦听了宋窈的话,下意识便觉得不可能。 他模仿容玠的字迹足足有好几年,没人比他更清楚容玠擅长什么字体,然而宋窈将那两本书册摆在他眼前,杨钦却不得不相信了。 难怪宋窈说他是个伪劣品,他自认对容玠了如指掌,殊不知从未看透过他。 不过那又如何呢? 杨钦突然笑了起来,眼神透着疯狂:“事情已成定局,现在所有人都知道容玠作弊,这个污名会伴随他一生,他甚至连秋闱都参加不了,这辈子都别想翻身!” 宋窈凝视着他,冷不丁笑了下:“没关系,这不是还有你吗?我押你去官府,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个清楚,总能还他一个清白。” 杨钦半是荒谬半是嘲讽地看着她:“你觉得我会主动认罪替容玠沉冤昭雪?”他眼里迸发出强烈的恨意,语调阴沉,“我巴不得他这辈子都陷进泥潭里人人唾弃,一辈子都爬不起来才好!” 他想到什么,忽地看了眼宋窈,神色意味不明,“不过,你若是肯跪下来求我,态度诚恳恭敬些,我说不定会考虑考虑。” 当然只是考虑,他可没说会答应。 他讨厌容玠不假,可也十分痛恨曾几次让他吃瘪的宋窈,要是宋窈跪下来求他,那画面必定会相当好看。 守在门外的龙二眼皮子一跳,默默替杨钦捏了把汗。 这位兄弟有几条命啊,敢让宋窈跪下来求他? 他怕是没见识过那女人折磨人的手段! 宋窈轻轻扯唇:“看来你是真的不怕死。” 杨钦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挑衅:“你敢让我死吗?” 他打定了主意宋窈不敢,小打小闹还说得过去,真闹出了人命,宋窈也得给自己抵命。 更何况她还是个女人,再如何虚张声势,心里肯定也是怕的。 宋窈抬眼,嗓音轻柔:“我怎么会让你死呢?” 杨钦唇角刚要得意地扬起,就听她不疾不徐地补充道,“我只会让你生不如死罢了。” 宋窈刚说完蓦地动了,她迅速上前钳制住他的下巴,往他嘴里塞了什么东西,杨钦猝不及防,反应过来时已经咽了下去,他还想吐出来,然而那东西已经下肚,很快就溶化了。 他倏然瞪大了眼,眼神惊疑不定看向宋窈,厉声质问:“你喂我吃了什么?!” 微微苦涩的滋味还停留在舌尖,杨钦看着她嘴角气定神闲的笑,不知为何,心底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宋窈弯起唇角:“自然是能让你乖乖听话的毒药咯,难不成你以为是糖?” 杨钦心里一慌,面上却依旧维持着镇定:“你这样是犯法的!” 宋·法外狂徒·窈满不在意笑了一下:“怕什么?我又不会让你死,只是过程可能,稍微痛苦一点而已。”她看着杨钦变幻莫测的脸色,温馨提示,“哦对了,我下的毒大夫也看不出来蹊跷,更没有解药。” 她微微冷笑:“接下来,就让我看看你的骨头有多硬。” 杨钦一开始还抱着侥幸心理,以为宋窈是在诓他,直到腹中一股剧烈的绞痛袭来,他的脸色一下子就白了,额角瞬间冒出冷汗! 仿佛有成千上万只蚂蚁在啃噬他的骨头,那滋味绝非常人能忍受。 为了防止他叫出声,宋窈还特意给他嘴也堵上了。 疼痛来势汹汹,杨钦额角青筋暴起,五官扭曲,下意识想满地打滚,然而被牢牢固定在椅子上动不了。 龙二听见里面痛苦的闷哼,重重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又想起了被宋窈支配的恐惧。 那毒药即便是他这样的硬汉都招架不住,更别说杨钦一个小白脸。 这女人是真下得去手! 龙二愈发坚定了不能招惹宋窈的念头。 果不其然,在这样的折磨下,杨钦还真没能坚持多久,他眼球爬满红血丝,半是惊恐半是恳求地望着宋窈。 宋窈打量着他,饶有兴致一笑:“如何,现在还要让我跪下来求你么?” 第59章 击鼓鸣冤 清晨,县衙前已经站着几个人。 衙役打着呵欠来开门,在看到门口站着的人时愣了一愣,提起几分精神,他目光落在最前方的女子身上。 只因那女子模样生得实在出挑,荆钗布裙站在那里,也透着一股独特的气质,衙役声音不由自主放轻了一些:“尔等大清早站在县衙门口,所为何事?” 宋窈抬眼,语调平静:“报案。” 县衙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毛,犹豫片刻:“跟我来。” 他领着宋窈来到一处地方,点了点下巴:“先写状纸。” 坐在椅子上的讼师见来了人,慢悠悠把纸铺平,提起笔扫了眼宋窈:“描述一遍案情。” 宋窈微微颔首,不疾不徐开口:“我要状告白鹤书院学子金铭轩,联合柳树村杨家杨钦,诬陷我小叔子容玠在考试中作弊,害得他被书院退学,不能参加今年秋闱。” 讼师原本漫不经心的神色闪过一丝诧异,身子也不由坐直了些,拧着眉出声:“竟有这种事?岂有此理!” 他也是读书人出身,因为不得志才来做了讼师,听到这样的案子很能感同身受,义愤填膺之情油然而生。 讼师飞快落笔,又问了宋窈几处细节,一篇状纸转眼间便已完成。 衙役拿着状纸,朝宋窈点点头:“你且在门外稍作等候,待我将状纸呈给县令大人。” 讼师嫉恶如仇,听到容玠还是个秀才,顿生惜才之心,还主动安抚了宋窈两句:“你放心,我们大人明察秋毫,定不会让那等作恶之人逍遥法外,一定会还你小叔子一个清白!” 宋窈道过谢来到门口,龙二押着杨钦,闻言上前问:“如何?可还顺利?” 宋窈点点头:“还行,现下只需要等着升堂便是。” 杨钦没想到宋窈竟还真押着他来见官,眼神不敢置信:“你疯了不成?你知道金铭轩家里多有钱吗?你敢告他,无异于以卵击石!” 宋窈唇角微勾:“你有空担心我,不如先担心担心你自己。” …… 唐师爷懒洋洋伸着腰走到堂前,见衙役手里拿着状纸,有些惊讶,随口一问:“今天这么早就有案子了?” 衙役如实交代:“是一位小娘子,要状告金家小少爷金铭轩,说他诬陷她小叔子作弊。” 听到“金铭轩”的名字,唐师爷神情一顿,微微笑道:“是吗?状纸拿过来我看看。” 衙役没有多想递上了状纸,唐师爷迅速浏览了一遍上面的内容,眼睛轻轻眯起,眼里闪过一道精光。 想到前几日金家才给他孝敬了一笔银子…… 唐师爷收起状纸故作不悦:“这等小事,让他们私下调解就好了,也值得拿来劳烦大人?” 衙役迷茫地眨了眨眼:这算……小事吗? “可是……” 唐师爷摆摆手打断他:“没什么可是的!近日案子那么多,大人事务繁忙,哪有闲工夫来处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让那女子回去,自己私下调解,莫要胡搅蛮缠!” 衙役张了张嘴几欲开口,又老老实实闭上了。 唐师爷是大人的亲戚,在县令大人面前说话很有份量,而他只是个小小的衙役,人微言轻。 “是。”衙役垂着头出了门。 谭县令刚收拾齐整出来,他年逾四十,生得端庄持重,面相很是正气凛然,他皱了皱眉神色狐疑:“刚才我听见好像有动静,是有案子吗?” 唐师爷眼睛微闪,上前扶住他:“是有个妇人,说是她小叔子在书院考试中作弊被发现,书院将人开除了,她心里不服气,所以跑来申冤呢!” 同一件事,从他嘴里说出来完全是两个极端。 谭县令眉头紧皱,他生平敬重读书人,对这种作弊的学生很是不耻,简直是丢读书人的脸,闻言当即面露厌恶:“书院既是将人开除了,肯定证据确凿,这也好意思跑来申冤?” 唐师爷摸了摸八字胡,语气叹息:“可不是说吗?听说那学生从前在书院就不受人待见,可见德行本就有问题。我想着这种妇人蛮不讲理,到时候扯皮也麻烦,就不必拿来叨扰大人您了。” 谭县令深以为然:“你做的是对的!” 唐师爷谦虚地笑了:“为大人分忧本就是份内之责。” …… 那头,龙二一脸不耐:“怎的去了这么久?” 宋窈倒是很有耐心:“再等等。” 抬眼便见衙役出了衙门,她眼睛一亮,不过等瞧见那衙役的脸色,宋窈心里一沉。 果不其然,衙役走上前来第一句话便是—— “你们回去,我们大人事务繁忙,不受理这种小案子,让你们自己私下调解。” 杨钦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 他是知道金家在衙门有人的,所以一开始就没指望宋窈能成功报案。 龙二眼里闪过一抹错愕,下意识看向宋窈。 宋窈神色倒是平静,只是语气讥讽:“衙门难道不就是申冤的地方吗?我倒是不知道,案子还分大小。” 衙役脸色有些尴尬,苦口婆心道:“这位夫人,我也只是个当差的,您就别为难我了。” 宋窈来之前打听过,这清水县县令的风评还算不错,为官多年处理了大大小小不计其数的案子,虽说没有十分突出的贡献,可也未曾有过冤假错案。 不是个贪官,所以应当不会偏帮金家。 所以她才会如此有把握,选择来报官。 可事实无疑给了她响亮的一耳光,这县令连见都不打算见她! 宋窈抬头:“县令大人看了那份状纸吗?” 衙役犹豫片刻如实道:“没有,状纸被我们师爷截下了。” 宋窈脑海里倏地闪过什么。 县令不是贪官,可并不代表他手底下没有蛀虫。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笔直地落向衙门门口的那只大鼓身上,一步步朝前走去。 衙役意识到她想做什么,连忙挡在她面前,厉声呵斥:“击鼓鸣冤是要挨四十大板的!你疯了?” 龙二和杨钦也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 宋窈平静抬头:“不就是四十板子,我挨了。” 第60章 先杖四十 登闻鼓响,必有冤情。 街上的百姓闻声惊讶地凑拢来,在发现擂鼓的是个年轻女子后,震惊更是达到了巅峰。 衙役在旁边急的原地打转。 宋窈旁若无人,一下又一下擂着鼓。 她手腕纤细,那重重的鼓槌在手里擂动,仿佛下一秒那腕子就要折断,她的神情却没有半分动摇,眼神坚毅。 鼓声沉闷有力,一声声,仿佛重重敲在人心上。 衙门里,原本坐着的谭县令也瞬间站起身来,惊疑不定地望着门外,眉头紧皱:“堂外何人击鼓鸣冤?” 唐师爷眼皮子跳了跳。 律法有令,击鼓鸣冤,先杖四十。 四十板子,普通人挨下来得去半条命! 所以若非有重大冤屈无处申冤,根本不会有人去敲这登闻鼓。 更别说,自打谭县令上任以来,为官勤恳,政绩清明,不会出现百姓有冤屈无处申诉的情况,所以这登闻鼓,已经有十几年未曾响过。 衙役匆匆忙忙跑进来回话:“大人,击鼓的是那位要为小叔子申冤的小娘子!” 不妙的预感成了真,唐师爷心里一沉。 他万万没想到,一个妇人竟然敢去敲那登闻鼓!那可是四十大板,她不要命了? 听到击鼓的是一介女子,谭县令神色震惊,心头一时说不清是什么感想。 一个女子,竟有击鼓鸣冤的魄力,这和他想象中胡搅蛮缠蛮不讲理的村妇似乎不太一样,难不成真是受了什么冤屈? “把人带上来。”谭县令沉着眸坐回椅子上,惊堂木在桌上一拍,“升堂。” 唐师爷眸中晦暗不明,也没关系,那妇人不一定能挨的过四十板子还保持清醒。 四十板子,别说一个女人,连一个健康的成年男子都不一定挺得住! 在一片“威武”声中,宋窈被带了上来。 谭县令的眼里再度闪过惊诧。 他为官几十载,看人的眼力还是有的。 宋窈的形象和他想象中的泼妇大相径庭,她穿着粗衣麻布,容貌气度却仿佛大家闺秀。 更别说她眼神清明,让人见了便心生好感,绝不是那种蛮不讲理的人。 谭县令心里的天平不由自主倾斜,待宋窈跪在地上,沉吟出声:“堂下跪的是何人?” 宋窈态度不卑不亢:“回大人,民妇乃柳树村容家长媳宋窈。” “容宋氏。”谭县令眼神复杂,“你可知,击鼓鸣冤先杖四十的规矩?” 她平静点头:“民妇知道。” 见她如此镇定,谭县令心中更为复杂,抬了抬手:“既是如此,那便按规矩来。” 律令如此,他也没有办法。 堂外围观的百姓见到这一幕,纷纷露出不忍的表情—— “真打啊?哎哟,那小夫人瞧着弱不禁风的,四十板子下来还有命在吗?” “当然是真打啊,那朝廷律令又不是跟你开玩笑的!” “早知如此,何必非要敲这登闻鼓呢!” …… 龙二神色复杂,他没想到宋窈还真说到做到,他再一次认识到,这女人不但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 对容玠那小子倒是挺好,为了洗刷他的冤屈甚至不惜击鼓鸣冤。 杨钦表情也有些一言难尽,没人比他更清楚四十板子的痛楚,当初挨完他可是在床上躺了整整一个月才能下床! 他一个男人尚且如此,更别说宋窈一个女子,打完四十板子还有没有命在都难说。 宋窈神情平静地趴在椅子上,她将手帕咬在嘴里,抬头示意自己准备好了。 唐师爷皱了皱眉,抬起手来:“打!” 纵然衙役们心有不忍,可板子还是落了下去。 衙门打人的廷杖上黑下红,黑色的部分是棍子,握在衙役手里,红色的部分则是略宽一些的板子,用来打人,重量并不轻,板子高高扬起又落下,落在人的身上也格外疼。 一板子落下来,发出沉闷的声响。 宋窈肩膀骤然绷紧,紧紧咬着帕子,额角青筋迸起。 比她想象的还要疼。 没等她缓过来,又一板子已经落了下来。 疼痛还没蔓延开,又覆上新的疼痛。 六六语气急切:【宿主,我这里除了麻醉剂没有能帮你屏蔽痛感的药!】 宋窈脖子上的青筋若隐若现,一滴冷汗从额角滑落,艰难出声:“不能用麻醉,我得维持清醒。有没有什么药能让我挨完板子依旧保持清醒的状态?” 这疼痛比她预估的还要强烈,她怀疑她撑不到结束就会痛晕过去。 要是晕了过去,那她这板子不是白挨了? 六六的声音听上去快哭了:【有是有,可这样你会很疼的……】 “没关系,来。” 宋窈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脸上也几乎没什么血色,她拳头紧攥,指甲深深陷进掌心,掐出了道道血痕。 包括她腰部以下的衣裳,已经渗出血色,不难想象下面的惨状,然而她除了发出一两声闷哼,自始至终喉咙里也没有溢出一声惨叫。 倒是硬气。 谭县令不忍地垂下眼,心下感慨万千。 他见过许多行刑的人,便是男子都忍不住惨叫哀嚎,可面前这个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却能忍住一声不吭,如何不令人叹服? 围观的人更是屏息静气,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 同情,不忍,敬佩,一一出现在他们眼底。 杨钦注视着这一幕,按理来说,此时此刻他的内心应该是极为痛快的,毕竟曾经发生在他身上的痛苦宋窈也尝到了,可谓是风水轮流转。 然而此时,大仇得报,他却没有想象中畅快。 没有惨叫,一声都没有。 要不是宋窈痛到极致微微颤抖的肩膀,他还以为她这会儿已经晕过去了。 他想起当初自己哀嚎连天的惨相,村里打人的板子甚至不比衙门专门惩罚人的廷杖。 是那些衙役放水了? 不可能,任谁都听得到那沉闷的响声。 她为什么这么能忍? 杨钦忽然觉得,他能栽在宋窈手里,一点都不冤。 四十板子结束,众人提着的心也跟着落下来。 宋窈浑身的力卸了下来,一把瘫软在椅子上,疲惫地阖着眼,喘息微弱。 周围发出惊呼:“遭了,该不会晕过去了?” 第61章 狗咬狗 谭县令眉头微凝,让人上前察看:“容宋氏,你可还能撑住?” 隔了一会儿,宋窈虚弱的声音响起:“回大人,民妇可以。”她重新睁开眼睛,看向旁边的衙役,唇微微一抿,“有劳小哥扶我一把。” 两个衙役一左一右搀扶着宋窈重新跪在地上,这一动作难免牵扯到身后的痛处,宋窈的脸肉眼可见的白了几分,冷汗立时冒了出来,她撑在地上的手因为用力指节泛白,咬着唇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但她的眼神依旧是坚定且清明的,和之前并无不同。 谭县令心下触动,若非真的有冤无处申,她一介女子,何至于这样豁出去? “容宋氏,你在堂外击鼓,是有何冤屈要申诉?” 宋窈抬起头来,字句清晰:“回大人,民妇要状告金家少爷金铭轩,连同柳树村杨钦,构陷我小叔子容玠在书院小考中作弊,害得他被书院劝退,无缘参加此次秋闱。” 宋窈顿了顿,缓慢补充,“还有,那金铭轩为了坐实我小叔子作弊,更是蓄意害他性命,推搡之下招致我那小叔子撞到了假山石上,当场血流如注,至今昏迷未醒!” 她艰难地弯下腰,头抵在冰冷的地上,嗓音泫然欲泣,“求大人为民妇做主!” 仅仅只是设计作弊这件事,不足以扳倒金铭轩,如果再加上蓄意伤人呢? 虽说金铭轩不一定是故意伤容玠,可容玠至今昏迷未醒却是事实,事后他没有任何表示或补偿,这也是事实! 做了恶事还要逍遥法外,天底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宋窈眼底掠过冰冷的光,就算不死,她也要对方脱层皮! 堂外的百姓纷纷哗然。 如果说诬陷一个书生作弊,害得人家不能参加科考,十年寒窗苦读白费算是坏良心,那么事后狠下毒手害人性命便称得上丧尽天良了! 金铭轩的名字他们也并不陌生,这金家少爷仗着家世,平日里惹人嫌的事没少做! 欺男霸女的事也不是没干过,只不过后来都用钱摆平了,也就没闹大。 不过就这么大点地方,谁还不知道谁? 宋窈的话一出口,便点燃了百姓的怒火。 “又是那金铭轩!这狗日的咋就这么缺德?” “普通人家花心思养出个读书人多不容易?大好的前途说毁就毁了!” 也有不看好宋窈的。 “金家可不是好对付的,这小娘子竟然敢状告金铭轩,怕是要惹祸上身了!” …… 听了宋窈的话,谭县令眼神变了变,这和之前唐师爷的说辞完全不一样! 他眼风蓦地扫过去,唐师爷略有些心虚地垂下眼,谭县令心里一沉:“状纸呢?” 唐师爷暗暗咬了咬牙,把状纸递了上来。 谭县令迅速翻看一遍,神色逐渐凝重。 唐师爷恼恨地瞥了眼宋窈,上前两步压低了声音:“大人,仅仅只是这妇人的一面之词,是真是假还有待商榷啊!” 谭县令冷冷扫他一眼,下颚绷紧:“是真是假本官自会查清!” 这金铭轩的名声他也早有耳闻,那等纨绔子弟,他眼里划过一抹揣度,这事十有八九是真的。 他看向宋窈,眸色微缓:“容宋氏,你且先起来,如果你所说的俱是真的,本官定会为你做主!” 唐师爷暗道不妙,不过他已经提前差人给金铭轩送信,但愿他有所准备才好,这样也算对得起金家送的那些银子了! 宋窈行了个大礼:“谢大人。” 她直起身来,就听谭县令拧着眉问:“只是你方才所说,可有证据?若是没有足够的证据,本官也不能帮你。” 宋窈唇角微微翘起,露出一抹苍白的笑:“大人,民妇带了人证来,那杨钦事后良心难安,已经主动承认了自己的罪行,如今就在外面等着大人传唤。” 龙二嘴角抽了抽,看了眼脸色扭曲的杨钦:良心难安?她也真说的出口! “哦?”谭县令倒是有些意外,拍了拍惊堂木,“传人证杨钦。” 杨钦被带了上来,在宋窈旁边跪下,他低着头,神色晦暗不明。 眼角余光里,宋窈垂在身侧的手指看似不经意微微一动,他脸色略有些僵硬。 那是个警告的动作。 杨钦回想起之前那痛不欲生的感觉,呼吸微紧,眼里闪过一抹恐惧。 宋窈并不怎么担心杨钦会翻供,这是个极度自私的人,一切都不比上他自己的性命来的重要。 他知道该怎么做。 谭县令照例询问:“堂下何人?” “草民柳树村人士,杨钦。” 谭县令神情严肃:“容宋氏指控你与金铭轩勾结,构陷与你同村的容玠在书院小考中作弊,可有此事?如实说来!” 杨钦深吸一口气:“回大人,确有此事。” 堂外一片嘘声。 “肃静!”谭县令又问,“你是如何陷害容玠的?将事情的经过仔细说来!” “草民擅长模仿容玠的字迹,提前准备了一张小抄,再由金铭轩将小抄塞到容玠身上,考试的过程中夫子发现了小抄,认定容玠作弊。” 谭县令皱了皱眉,吩咐旁边的衙役:“来人,取纸笔来。” 衙役取来纸笔摆在杨钦面前,他摸了摸胡子:“杨钦,你且模仿容玠的字迹写几个字来瞧瞧。” 杨钦缓缓提起笔,神情复杂地在纸上落笔。 一手漂亮的楷书在纸上呈现。 衙役将纸呈给谭县令,旁边还摆着宋窈准备的容玠的手书,他低着头仔细对比,片刻后点点头:“确实很像。” “看来事情已经水落石出。”谭县令话音一转,语气严厉质问,“犯人杨钦,容玠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陷害他?” 杨钦眼皮动了动,忽然头磕在地上,声音悔恨不已:“大人,草民也是一时动了贪念,受了蒙蔽,这才心生歹念!那金家少爷素来和容玠有嫌隙,他用五十两银子诱之,威逼利诱让我替他办事,草民一时糊涂这才猪油蒙了心……” 竟是把责任全都推卸给金铭轩了。 宋窈嘴角微微翘起,面上没有丝毫意外。 杨钦为了减轻自己的罪行,势必要拖金铭轩下水。 狗咬狗,这才精彩不是吗? 第62章 我要公道 不得不说,杨钦的做法正合宋窈心意。 他为了脱罪,把责任都推给金铭轩,将自己塑造成一个为了钱财“不得已”替人办事的无辜角色。 那么为了以后不被金家报复,他在接下来的审讯里一定会不遗余力攀咬金铭轩,让对方再也翻不了身! 尽管宋窈觉得,金铭轩没那么容易倒台,只要他背后的金家不倒,想给他定罪很难。 不过狗咬狗的戏码,她倒是乐见其成。 杨钦的话如同一滴水溅入沸腾的油锅,又是一片唏嘘声响起。 许是他之前的表现还算配合,不少人还真信了他的说辞,把仇恨都拉到金铭轩头上。 “肃静!”谭县令眉头紧皱,不得已再次出声维持秩序,“传金铭轩上堂!” 过了一会儿工夫,金铭轩大摇大摆地进了衙门,提前得了消息的他这会儿并不见慌张,出入衙门跟自己家一样。 周围的百姓在他经过时发出此起彼伏的声讨唾骂,被金铭轩的仆从驱赶推搡:“去去去!你们这些贱民,谁给你们的胆子议论我们家少爷的?小心回头找你们算账!” 碍于那些嚣张跋扈的仆从,人群里的声音渐渐小了下来。 毕竟大家只是普通的百姓,很少有人有那个胆量和金家硬碰硬。 金铭轩得意地勾了勾唇,毒蛇一般阴狠的眼神在宋窈和杨钦身上狠狠刮过,这两人能联手的确让他很是意外。 不过他们以为上衙门来告状就能扳倒他,是不是太天真了? 金铭轩收回目光,心里琢磨着事后怎么折磨这两人,一掀衣袍懒洋洋跪在地上:“草民金铭轩,见过大人。” 谭县令瞧着他那吊儿郎当没正形的样子,心里有些不悦,不过金家是清水县纳税大户,便是他也要给三分薄面,他生生忍住呵斥的冲动,绷着一张脸:“金铭轩,本官问你,你可知本官为何要传唤你?” 金铭轩眼神故作讶异:“草民也正好奇呢,大人,不知草民究竟犯了何事,竟要动这么大的阵仗?” 谭县令眉头紧拧,疑心他是故意装傻:“你旁边的这位女子,也就是容宋氏,指控你和金铭轩联手陷害同窗容玠作弊,而杨钦也已经认罪,说是受你指使,本官问你,可有此事?” 金铭轩眼神阴沉一瞬,面上却一副震惊的表情,连忙伏地大呼:“大人,草民冤枉啊!草民平时虽顽劣了些,却也知道轻重,岂会做出此等不仁不义的举动!” 他的表情透着虚伪的浮夸,任谁都知道他在说谎,可又偏偏拿他没办法。 杨钦心里不由有些焦急,再看宋窈神情冷漠,冷眼旁观不打算出声的模样,一时竟猜不透她在想什么。 “是吗?”谭县令并不信他的说辞,“可是据杨钦的口供,你在书院时便看不惯容玠,甚至屡屡带头欺凌他,可有此事?” 金铭轩脸色微变,满不在意道:“回大人,这些不过是小打小闹罢了,便是亲兄弟还会有些小摩擦呢,更何况同窗,只是些小打小闹而已。” 他耸了耸肩,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嘴角,“您有所不知,我这位同窗性子向来孤僻,独来独往,我也是为了帮他更快融入集体。” 明明是欺凌的行为,经他嘴里说出来,却仿佛是为了对方好一样,虚伪的令人作呕。 宋窈眼眸发冷,突然开口:“大人,我有几句话想问问金铭轩。” 谭县令允了:“可以。” 金铭轩饶有兴致地看过来。 宋窈这会儿的姿态不可谓不狼狈,素色裙衫被沁上血色,瞧上去触目惊心,脸色也白的不像话,看上去已经到了强弩之末。 但她的腰依旧是笔直的,仿佛永远折不断脊梁。 而这一切都是为了容玠。 容玠,他究竟有什么好的? 金铭轩眼神染上阴郁。 宋窈唇角勾起讥诮的弧度:“我想问,金公子适才说小打小闹,请问将我家二郎推搡至脑袋磕在假山石上,命悬一线,至今昏迷不醒,这也叫小打小闹吗?” 她的语气平静,目光却堪称犀利。 金铭轩嘴角弧度僵了僵,不自然地扯了扯唇:“那只是意外罢了,同窗之间难免发生口角,磕磕绊绊也是正常。” 宋窈点点头,似乎接受了这个说辞:“金公子说是意外,那么我再请问,在意外发生之后,金公子有到过我家问候过二郎一句吗?” 金铭轩哑然:“……” 她也不等他回答,逼问的声音再度响起,“金公子有在事后向我家表示过歉意,哪怕一句道歉吗?” “……” 自然是没有的。 别说道歉,金铭轩压根不觉得这是什么事。 他做过的性质比这还恶劣的事情多了去了,容玠一个无权无势的孤儿,哪里配他亲自道歉? “金公子答不出来,我来替你回答,没有。”宋窈嘲讽地轻笑一声,“因为寻常百姓的性命在你金家小少爷眼里不值一提,哪怕是死了也不会让你多看一眼,反正你金家有的是钱能够摆平,我说的对吗?” 金铭轩脸色铁青,眼神变化莫测。 就连人群里的金老爷脸色也变了变。 宋窈说的话正是他们内心的真实想法,不过这种事情不会有人蠢到说出来,而她选择把血淋淋的真相撕给人看。 在这公堂之上,在无数百姓眼皮子底下! 堂外的百姓瞬间和宋窈共情,他们又何尝不是这些富贵人家鱼肉宰割的对象?他们的性命是不是在对方眼里同样不值一提呢? 谭县令内心大受触动,他做这个县令最初的目的,不就是为了庇护一方百姓吗? 金老爷眯了眯眼权衡再三,迅速出声,态度摆的很低,语气堪称诚恳:“容夫人,这件事确实是我们金家做的不地道,您看您想要什么补偿?我们都可以商量。” 宋窈看了眼说话的人,是个衣着华贵,面相精明的中年男子,和金铭轩有三分相似,她瞬间猜出了来人身份,嘴角轻轻勾起:“金老爷,有些事情发生了是无法弥补的,如果我说,我也把金公子推到石头上撞一撞,最好撞的只剩一口气,事后再赔偿一番,您可同意?” 在对方沉下来的目光中,她缓慢吐字: “我不要赔偿,我要公道。” 第63章 意料之外 宋窈的话让金老爷脸色青白交加。 他眼神阴沉,暗恼这女子不识抬举,给台阶不下,可别怪他不客气! 金铭轩更是被她那番毫不客气的言论气的脸红脖子粗,看着她的眼神似要吃人。 谭县令倒是十分欣赏宋窈,认为她很有骨气,他沉吟片刻点点头,肃着一张脸:“容宋氏说的有理,金铭轩,这事可不能用小打小闹一笔概括。若是人人都像你一样,我朝的律法岂不是形同虚设?” 金铭轩咬紧了后槽牙,低下头掩去眼底的不甘:“大人教训的是,这件事是草民做的欠妥。” 事情已经到这个份上,继续狡辩倒不如认下来,他相信他爹定有法子救他。 见他态度还算端正,谭县令神色微缓:“还有一件事,你说你并未参与设计容玠作弊一事,可杨钦却咬定你用五十两银子威逼利诱让他为你办事,这你又如何解释?” 金铭轩脸色铁青,下意识看了眼杨钦,瞬间意识到杨钦不仅把他卖了,还回头反咬他一口! 这主意分明是杨钦献给他的,如今他却将自己撇的一干二净! 他冷笑一声,语调阴恻恻的:“大人,有谁能证明那五十两银子是我给他的呢?五十两对我来说不过是个数字,可对杨钦来说,他怕是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那我是不是还可以说,那是他从我这偷的?” 杨钦脸色难看:“你!” 金铭轩抬起下巴,笑得挑衅:“看看,不过是动动嘴皮子的事而已,大人,我怀疑杨钦和这位容夫人商量好了一起陷害我,您可要为草民做主啊!” 在外人看来,这可就是明目张胆的胡说八道了。 堂外的百姓听了一脸义愤填膺,怎么会有这样不要脸的人! 宋窈眯了眯眸,这金铭轩如此有恃无恐,无非是仗着有后台,他若咬死了不承认,顾忌着金家,县令恐怕也拿他没办法。 谭县令眉头一皱:“金铭轩,你可知容宋氏挨了四十板子撑到现在才得以站在这公堂上,你是说她为了陷害你,不惜牺牲到这个份上?那本官便要问问了,她和你什么仇什么怨,可以连性命也不顾,只为了往你身上泼脏水?” “这……”金铭轩被问的一时哑口无言。 他也没想过宋窈会敲登闻鼓,便是男子也不一定有这份毅力。 若说宋窈做这一切只为了诬陷他,他自己都不信,这个说法根本站不住脚。 宋窈的身形适时晃了晃,双手撑在地上才勉强稳住,倒也不全是做戏,她能坚持到现在全靠系统给的药。 她的神智被迫清醒,身上的痛也被无限放大,豆大的冷汗从额角滑落,颊边的鬓发也被汗湿,任谁都能看出她在强撑。 谭县令抿了抿唇:“容宋氏,你可还撑得住?” 宋窈抬起头来,语气虚弱,依旧是之前那个答案:“大人,民妇可以。” 众人不由为之揪心。 气氛僵持不下,突然,有衙役小跑进来:“大人,有人说可以为容玠作证。” 谭县令挑了挑眉毛,打起了精神:“带进来。” 宋窈有些意外地看过去,竟是冯文山和越崇岭。 他们二人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怔了怔,冯文山朝她递了个安抚的眼神。 这两人都是秀才,见了县令可以不用下跪,只行了个长揖。 “堂下何人?” 二人齐声:“草民乃白鹤书院学子冯文山、越崇岭,也是容玠的同窗。” 谭县令沉吟片刻:“你们二人是来为容玠作证的?” 冯文山点点头:“回大人,草民可以作证,在书院小考当日,金铭轩曾与子羡兄起过肢体冲突,可能就是那时他将作弊的小抄塞到了子羡兄的身上。” 越崇岭面色沉稳,看了眼金铭轩:“草民也可以作证,金铭轩一向与容兄不和,在此之前就经常刁难容兄,有绝对的作案动机。” 这两人的出现让金铭轩脸色难看下来,书院的人大多都忌惮他的家世,不敢和他对着干,这二人却和容玠关系要好。 金铭轩嘲讽地扯了扯唇:“你们二人平日里就和容玠交好,出了事自然会帮着他说话。”他懒洋洋出声,“大人,这两人的说辞不可信。” “他们的说辞不可信,那我的呢?”一道冷漠的声音突然响起。 金铭轩眯着眼看过去,脸色变了变。 人群里,秦夫子从人群里走出来,跟在他身后的还有院长。 他心底一惊,秦夫子会来也就罢了,院长那个老家伙怎么也来了? 他心里忽然升起不好的预感。 金老爷看到院长出现在这儿也是一阵诧异,他眼里闪过一道深思,走上前去:“秦夫子,瞿院长,好久不见啊。” 秦夫子冷哼一声,十分不给面子,抬脚朝里走去。 瞿院长神色有些复杂地看了眼金老爷,客气而疏离地点点头,随即也跟了上去。 金老爷心里一沉。 这老家伙会出现在这儿本就超过了他的预期,他的态度更是扑朔迷离,让他紧紧拧起眉。 这老东西什么意思? 杨钦迅速看了眼宋窈,心里惊诧不已。 这女人竟然请动了这两人出面? 殊不知宋窈心里也很奇怪,秦夫子已经在她意料之外,更别提瞿院长。 她可没忘记,那日这位院长的态度扑朔迷离,可没有为容玠洗清冤屈的想法。 不用谭县令过问,两人已经自报家门。 “鄙人秦观楼,任白鹤书院夫子一职。” “老朽瞿明,白鹤书院院长。” 身为县令,谭县令对瞿院长并不陌生,所以看到对方也格外惊讶。 “瞿院长,您怎么也来了?” 院长面色复杂叹了口气:“这事和我白鹤书院有关,老朽身为院长,理应出面。” 谭县令预感事情出现了转机,语气试探:“所以你们二人是来……?” 秦夫子瞥了眼形容狼狈的宋窈,眼里说不清是感慨还是自惭,他看不上女子,可这种时刻,一个女子都比他有气节! 他腰杆挺得笔直,朗朗开口:“自是来替我学生讨个公道。” 第64章 尘埃落定 秦夫子断然开口:“容玠是我的学生,我相信他不会作弊。” 谭县令点点头,迟疑地看向瞿院长:“院长也是来为容玠作证的?” 瞿院长闭了闭眼,脸色有几分凝重,也有几分释然:“不,我来是为了另一件事。” 金铭轩神色一松,眼底闪过一抹轻蔑。 他就说嘛,这老家伙一向懂得权衡利弊,怎么敢光明正大和金家作对? 就是为了他的那些学生,他也没这个胆量,他要是不想书院倒闭,这辈子都得依附金家。 金铭轩抱着这样轻蔑的心态,以至于当院长说出那句话后,他甚至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瞿院长苍老的声音语速缓慢,每个字却分外清晰,传进在场的每一个人耳朵里。 “我今日来,是为了举报金家向我行贿,他们以财帛动之,让我把容玠从书院开除。” 宋窈猛地抬起头看向院长,她没想到对方竟然会做到这个份上。 外面响起一阵唏嘘声。 瞿院长面色平静,呈上一叠银票并一本账册:“这些都是金家从前给书院的捐款,都记录在这账册里面,这一堆银票也是金家收买我的证据,均是出自金氏钱庄,县令大人一查便知。” 金铭轩和场外的金老爷俱是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金铭轩甚至忍不住面色狰狞道:“老东西你疯了?!” 对书院院长,他全无半分尊敬,吆来喝去仿佛对待自家下人。 谭县令皱眉呵斥:“肃静!本官没让你开口!”他抬了抬手,“把证据呈上来。” 衙役接过递给他,谭县令迅速浏览了一遍账册,上面每一条都记录的很清晰,甚至具体到了年月日。 至于银票更无法作假。 瞿院长徐徐道来:“因为书院近几年入不敷出,已经快要支撑不下去了,金家答应给书院捐款,无疑解了我的燃眉之急,一开始我的确很是感激。哪怕金铭轩在书院胡作非为,我也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闭了闭眼,极艰难地开口,“可我终究还是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一个好孩子被冤枉,大好的前途毁于一旦。” 他想起来之前他和秦夫子的对话—— 秦夫子是来请辞的,他这个人,眼里揉不得沙子,是个刚直不阿的人,终究过不了良心那一关。 “我知道院长你也很为难,我可以理解你的做法,但我不认为那是对的。” 院长苦笑:“老秦,何至于如此?” “何至于如此?”秦夫子回过头来,黝黑的脸上带着一股执拗,“因为我是夫子,于你而言,你是为了书院,为了更多学生的前途,可与我而言,其他人是我的学生,容玠同样也是我的学生。” “我不觉得他是应该被牺牲的,为了一群人而牺牲一个人,这种想法本就是错的!” 院长怔在原地。 是啊,容玠也是他的学生。 没有人生来就应该被牺牲。 瞿院长回过神来,眼神逐渐变得坚定:“容玠是我书院的学生,身为院长,我理应还他一个清白,给他一个公道。” …… 宋窈看着几人笔直的身形,眼眶竟有些发烫。 这么多人,他们今日都是为了容玠挺身而出站在公堂之上。 他有朋友,有师长,有亲人。 他并不是孑然一身。 瞿院长的证词无疑成为了最有力的证据,金家被打的措不及防。 谭县令也很果断地定了杨钦和金铭轩的罪,两人被押入大牢,听候发落。 罪不至死,但牢狱之灾应是少不了的。 百姓们发出一阵欢呼,忍不住拍手称快。 金铭轩被拖下去的时候还在破口大骂,金老爷面色阴沉,却并不太慌张。 也是,金家有的是钱,只要金铭轩不是犯了抄家灭族的死罪,捞他出来的本事还是有的。 金老爷深深看了眼宋窈等人,眼里掠过一抹阴狠,转身匆匆离开了。 宋窈被好心的衙役扶了起来,她勉强站直了身子,朝院长等人行了个大礼:“今日之事,多谢诸位出手相助,这份心意,我替二郎牢记在心。” 冯文山看不下去,急不可耐地嚷嚷:“容家嫂嫂,你快别折腾了!你还能撑住吗?我送你去医馆?” 越崇岭也一脸欲言又止。 宋窈抿唇一笑:“多谢两位,不碍事。” 秦夫子看了眼宋窈,忍不住出声:“你这女子,还真是……” 他想了半天,都没有想出个合适的形容词。 他从未见过宋窈这样的女子。 胆大果决,又格外坚韧,挨了四十板子还能在这里谈笑风生。 院长面带愧色,朝宋窈长揖到底,正色道:“夫人心性,吾等望尘莫及,容玠的事我会澄清,他……”他话音一顿,有些艰难,“他若是还想回书院,也随时欢迎。” 宋窈颔首:“那便谢过院长了。” 谭县令上前来,正想说什么,一道身影风风火火挤上前来,劈头盖脸朝他一顿骂:“混账东西!你给我起开,看见你就心烦!” 谁这么大胆子竟敢辱骂县令? 众人惊诧不已,循声望去。 宋窈惊讶出声:“沈夫人?” 谭县令看见来人也哑了火,皱了皱眉:“阿姐?你来这里做什么?” 周围都是男子,多有不便,沈夫人上前扶住早就支撑不住的宋窈,恼恨地瞪了眼谭县令:“你还好意思说,我若是不来怎么看得到你做的这桩蠢事?宋夫人是阿衡的救命恩人,可你是怎么对人家的?”她咬紧了牙,在谭县令震惊的神色中痛骂,“若不是你,她何至于挨那四十板子?” 谭县令张了张嘴,看向宋窈:“原来她就是你之前说的那位,阿衡的救命恩人?” 宋窈也很惊讶,竟然还有这层渊源,她想起那位谭夫人,顿时恍然。 “不然呢?你夫人的病也是人家给看的!此事我稍后再找你算账!”沈夫人懒得理她,朝着宋窈一脸心疼开口,“哎哟这小脸白的,我轿子停在外面,咱们先去医馆。” “多谢沈……”宋窈刚勾起嘴角,忽然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场面顿时一团乱。 第65章 漂亮的翻身仗 昏迷的宋窈被匆匆送去了医馆。 “这位小夫人,可真能忍啊!” 由于伤在特殊部位,大夫不便帮忙上药,诊过脉后开了药,沈夫人自告奋勇帮忙涂抹。 在看到那狰狞的伤口时,沈夫人一个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人都忍不住眼眶一红。 在盛京,这般年纪的小娘子哪个不是被自家放在掌心里疼宠? 别的不提,就说她姐姐膝下的苒姐儿,从小就是阖府上下的掌上明珠,养的天真烂漫,没吃过丝毫苦头。 宋窈瞧着与苒姐儿一般大的年纪,不但早早嫁了人,还经历了丧夫之痛,如今更是为了救小叔子挨四十大板,如何不令人唏嘘? 再想到她之所以会兵行险招也和自家蠢弟弟有关,沈夫人心里不由愈发愧疚。 沈夫人出来的时候,院长和秦夫子还有事,不能久留,已经先回去了。 冯文山和越崇岭还守在外面,面上显露出几分担忧,沈夫人见状出声安慰:“两位放心,大夫说宋夫人已暂无大碍。” 越崇岭犹豫片刻出声:“在下有一不情之请,可否劳烦夫人差几个人送容家嫂嫂回家?”他顿了顿,看了眼冯文山,“我与冯兄是男子,到底多有不便。” 若是由他们二人送宋窈回村,恐怕会招人闲话,于她名声有损。 沈夫人有些意外他竟能想这么远,欣然应允:“两位便是不提,我也是这样打算的,窈窈是我儿的救命恩人,我也很喜欢她,你们且放心,我定会将她平安送回家。” 沈夫人私底下是更想把宋窈带回府照料,可听闻她家里还有个昏迷不醒的小叔子需要照看,若是宋窈醒来不见人,怕是会担心,只好作罢。 最终沈夫人派了几个小厮丫鬟亲自护送宋窈回家。 王翠花从一大早就就来到容家照看容玠,期间无数次向外张望,始终不见宋窈的身影。 她愁眉不展,越想越觉得心神不宁。 那丫头说她有办法,她一个姑娘家能有什么办法?! 午后容家那老太婆又来了一趟,话里话外都透着一股耀武扬威的感觉,被王翠花骂了回去。 没见过这么盼着自家子孙倒霉的,这老虔婆简直缺大德! 骂的时候是挺解气,可骂完之后难免担忧,她也是知道宋窈和容家族老的约定的,要是十日之期一到,容玠被逐出族谱这事可就板上钉钉了! 她看了眼昏迷的容玠,一脸发愁:这二郎也是,昏迷的可真不是时候!他人聪明,要是醒着,这事儿也不至于为难到这种程度! 王翠花第无数次站在院子边向外张望,突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议论声,她眼珠一动,莫不是宋丫头回来了? 王翠花连忙迈开步子跑过去,只见一顶轿子艰难走在乡间大道上,周围已经围了不少看热闹的村民。 她拍了拍大腿挤近吃瓜队伍,一脸八卦:“乖乖,这是谁家的亲戚这样大的派头?” 旁边的人随口答道:“听说是容家二郎,刚还在这儿问路呢。” 哦,原来是容家二…… “什么?!容家二郎?”王翠花眼神愕然。 容玠什么时候背着她有了这么个亲戚? 一瞬间,她甚至连容玠失散多年的亲生父母终于找上门这种戏码都想了一遍。 毕竟单看容老太婆对容玠的态度,容玠一点都不像是容家亲生的。 直到宋窈被抬着出来,王翠花惊呼一声:“怎么是宋丫头?”她立即跑上前去,“这是怎么了?怎么还被抬回来了!” 丫鬟犹豫地看了她一眼:“您是?” “我是她家邻居!来来来,往这边走!” 丫鬟松了口气,只好将事情的经过解释了一遍。 听到宋窈是为了容玠在衙门外击鼓鸣冤被打了四十大板,不只是王翠花,连村民们都愣了愣。 那可是四十大板啊! 她是怎么受下来的? 人群里响起小声的议论—— “这丫头真是有情有义!” “这么说来,容玠是被冤枉的?他没有作弊?” “县令大人都将杨钦拿下了,容玠自然是冤枉的!我就说嘛,那小子可是我们看着长大的,怎么可能干出这样的事?” “呸!你当大家没记性?消息传回来的时候,就属你骂的最欢!” 那人神色讪讪,灰溜溜闭了嘴。 宋窈以趴着的姿势被放置在床上,她身上的衣服沈夫人已经让人换过了,是以看不出来究竟伤的多重,可那毫无血色的脸却是作不了假的! 王翠花哀声连天,这下倒好,一个家里两个人都躺在床上。 这丫头说她有办法,就是这样的办法? 王翠花出门朝送宋窈回来的人道过谢,刚才搭话的那丫鬟提议自己留下来照顾宋窈,她惊讶地挑眉:“这怎么好劳烦?” 丫鬟笑吟吟道:“这是我家夫人的意思,宋夫人于我家夫人有恩,这算不了什么的。” 王翠花一想,宋窈也没什么要好的姐妹,宋香菱那丫头心术不正,一看就指望不上,她一个人的确分身乏术,于是便应了下来。 消息跟长了翅膀一样传得飞快,很快整个村子都知道宋窈的事了。 里正大人听了有些惊讶:“她竟然真的做到了?” 他回想起宋窈那坚定的模样,转而失笑着摇头,自言自语,“倒也不意外,那丫头是个能成大事的,这下容家族老怕是也没话说咯,容玠倒是有个好嫂嫂!” 正如他所想,容家族老心里也百味陈杂。 宋窈会直接报官,求县令做主,这谁也没想到。 有县令大人出面,谁也不会质疑,容玠确实打了个漂亮的翻身仗。 天意如此! 族老摇头叹息,他确实是年纪大了,后辈们的事就交给他们自己决定。 宋香菱听到消息时被她娘逼迫着正在绣花,闻言手里的针不慎扎进了肉里,当场见了血,她吃痛地把针线活一扔,咬紧了牙怒骂:“杨钦这个蠢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看来还是得她自己来! 宋香菱眯了眯眼,眼底划过一道冷光。 她就不信,宋窈回回都能那么好运! 第66章 阴损毒计 金家。 金夫人得到消息哭成了泪人,一直就没消停过,肿成核桃的眼睛恼恨地瞪了眼背着手在原地来回打转的金老爷。 “你还在这里做什么?快想办法把咱儿子捞出来啊!”她捏着帕子拭了拭眼泪,越想越伤心,“我可就这么一个儿子,他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也不活了!” 金老爷被她哭的心烦,拧着眉神情不耐:“只是在牢里关几天,能出什么事?” “你说的倒是轻巧!”她的声音骤然尖利,“我儿长这么大从未吃过这样的苦,那大牢里条件那么差,环境阴冷潮湿,吃的说不定连咱们府上的下人都不如,他怎么受得了?” 金老爷辩不过她,按了按额角神色无奈:“放心,我都让人打点好了,不过目前正处于风口浪尖,不少人都盯着咱家呢,姓谭的也不见我,等这阵风声过了再把他接出来。” 百姓们忘性大,也就图个一时新鲜,等过两天被新的事物转移注意力,这事儿自然而然也就揭过去了。 眼下要紧的是他手头上那批货物,那位大人物如此信任他,他可不能出任何差池。 这笔生意若是成了,他金家便能成为一方巨贾,到时候莫说一个小小的清水县县令,就是豫州太守都得看他的脸色行事! “说起来,要不是那个妇人跑到衙门去闹,我儿也不会遭这无妄之灾!”金夫人眼神阴沉,紧紧扯着帕子,咬牙切齿,“就这样放过她,我实在是不甘心!” 想到宋窈,金老爷也不由沉了脸色,他冷冷勾唇:“那妇人确实胆大包天,连我金家也敢招惹,是得给她点颜色看看,不然旁人还觉得我金家好欺负!” 他皱眉沉思片刻,“不如将她绑了来给轩儿泄气?” 金夫人语气不赞同:“那岂不是又要生事端?到底是良籍,若是出了事恐怕县令那边不好交代,第一个就会怀疑到咱们头上。” 金老爷眼神若有所思:“夫人可是有什么好的建议?” 金夫人便笑了,摇曳的灯火下,她的眉眼透出几分阴毒:“老爷不知,这女人之间,折磨人的法子有的是。之前轩儿查过那妇人,不过是个死了丈夫的寡妇,娘家也就是普通的农户,一无背景,二无靠山。” 她慢腾腾捏着茶盖撇去茶杯里的浮沫,语气漫不经心,“她那对父母据说也是用十两银子将她卖了过去,若我们给他们透出消息,说是有意纳她女儿为妾,愿以重金聘之,这等眼皮子浅的乡下人,怕是会迫不及待将那小贱人洗干净送上门来。” 金夫人端起茶盏抿了口茶,眼里闪过一丝轻蔑:“任她再有本事,成了我金家的婢妾,还不是任我拿捏?我处置自家妾室,便是县令来了也挑不出错。” 金老爷恍然大悟,不由赞道:“还是夫人心细!为夫在后宅之事上远不如夫人!” 金夫人冷笑出声:“等进了我金家的门,我定要让那小贱人悔不当初!” * 宋窈持续两天高热不退,期间也一直昏昏沉沉,直到第三日烧才彻底退了下去。 她中途醒来了一次,跟沈夫人的丫鬟道过谢后,礼貌地示意自己可以不用人照顾了。 沈夫人对她好是她人心善,她却不能把这当成理所当然的事情。 丫鬟犹豫再三还是尊重她的意见,回去复命了。 宋窈从系统那里购买了能加快恢复元气的药丸服下,又听王翠花绘声绘色说着村子里这两天的情况。 书院那边院长亲自来了一趟,与里正大人一起澄清了容玠作弊的事情来龙去脉,大家伙如今都知道了真相。 得知自家儿子锒铛入狱,李春兰自是又闹了一通,还去撒泼打滚找里正求情,指望他能救杨钦出来。 里正哪有这本事?那可是县令大人下的令!自然是义正言辞拒绝了,还把李香兰重重斥责了一顿。 若不是她没有管教好儿子,哪里会酿下这样的大错?她如今倒是还有脸找别人哭! 李春兰跟失了魂似的,恰逢这时江家又闹着要退亲,准姑爷下了大狱,这亲还记结个屁! 江家算是把落井下石诠释的淋漓尽致! 聘礼都收了,这会儿又要退亲,李香兰哪里肯答应?两家少不了又是一通扯皮。 “对了。”王翠花想到什么,喜上眉梢,“你家二郎这两日也有动静了,我给他喂药的时候有时候还能听见他在说梦话,大夫说清醒应该就在这几日!”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 听起来一切都在往好的方面发展,宋窈暂时松了口气,露出欣慰的笑容。 这一番折腾也不算白费。 “还是要多谢婶子,要不是有你帮忙,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王翠花嗔怪地瞪她一眼:“你要是真感谢我就快点把身子养好了!往后婶子要遇到什么事儿,使唤你也不会客气的!” 知道她这是在安慰自己,宋窈会意一笑:“这是当然,到时候任凭婶子差遣。” 她的精神头并不好,说了会儿话眉眼就染上几分倦色,自从容玠出事以后,她就没睡过好觉,又要忙着照顾他又要四处奔走,说不累那是不可能的。 加上这次确实伤了元气,病来如山倒不是说着玩的。 王翠花看出她的疲惫,也就没在拉着她继续说话。 看着人又昏睡了过去,她轻手轻脚退出了屋子,看了眼容玠的房间,不由感慨万千: 啧,容玠这嫂嫂,要她说真是没得挑! 但愿这小子将来出息了,可别忘了他嫂嫂这般真心待他才是! 王翠花这边刚踏出容家门,就惊闻一声夸张的哀嚎,仿佛死了亲娘一样,吓得抖了三抖—— “我可怜的女儿啊!怎么就这么命苦?你这让为娘可怎么活啊!” 王翠花愣在原地,目瞪口呆看着抹着眼泪迅速奔来的吴秀芹和宋有根,手臂上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脱口而出: “吴秀芹,你搁这儿嚎丧呢?宋丫头还没死呢!” 第67章 算盘 吴秀芹脚下一个踉跄,狠狠瞪了眼王翠花:“姓王的,你会不会说话?我担心自家闺女还不行吗?” 王翠花惊讶地瞪大了眼,语气夸张:“哎哟,今儿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她由上而下打量了一遍吴秀芹,啧啧称奇,“怎么平日里也没见你关心,你今天吃错药了?” 吴秀芹哽了哽,色厉内荏:“老娘看自己家闺女,关你屁事,闪开!” 她说着,硬生生从大门口挤了进去,肩膀还撞了下王翠花。 宋有根沉默地跟在后头。 王翠花扶着肩膀暗骂:这批婆娘力气还挺大! “不对劲!很不对劲!”她看着两人的身影,越想越觉得奇怪。 吴秀芹的偏心是村子里有目共睹的,都能干出卖女儿的事情了,还指望这种人会真的关心闺女? 再说了,宋窈出事的当天消息都在村里传遍了也没见她过来,如今都过了几日她才巴巴地跑来说担心闺女,这未免也太假了? 然而吴秀芹有一点说对了,做亲娘的想看自己的女儿,她一个外人确实没资格说什么。 王翠花眼珠轱辘一转,拍了拍大腿也跟着钻进去,打算看看对方究竟想做什么! 别是来趁火打劫的! 吴秀芹一进屋就扯着嗓子嚎一声,扑上去抱住宋窈唱大戏似的哭喊开了:“我的女儿啊!你嫁到容家这个火坑来,这是受了多少罪啊?!瞧瞧这小脸白的,不知道吃了多少苦!” 王翠花站在门边掏了掏耳朵,看热闹不嫌事大:“小宝他娘,你这话可就不对了,当初不是你自个儿把宋丫头推进容家这个火坑的吗?十两银子呢!这么快就忘了?” 她语气里满是戏谑,吴秀芹身子一僵,充耳不闻继续道:“你毕竟是娘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娘哪能真不疼你?” 她抹了抹眼睛,转身朝着站在一旁的宋有根道:“当家的,咱把闺女接回家去!不就是多一双筷子的事,咱们又不是养不起!” “听你的。”宋有根沉默地点头。 王翠花错愕地瞪大了眼,满心震惊。 这两口子闹的又是哪出啊? 竟然要把人接回自家去! 她赶忙伸手拦住:“不是吴秀芹,这事儿你和宋丫头商量过了吗你就做主了?” 吴秀芹不忿地瞪她:“我是她娘!我想把闺女接回自家照养怎么了?倒是你王翠花,这是我闺女又不是你闺女,你管的倒挺宽!咸吃萝卜淡操心!” 王翠花挺直了腰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现在是容家妇,你一声不吭就把她接回娘家,这叫什么事儿?要是容玠醒过来,你怎么跟他交代?” 吴秀芹冷哼一声:“那容玠自个儿还躺在床上需要人照顾呢!我闺女受了伤,难不成还要伺候他不成?再说了,我女儿嫁的是容陵,又不是他容玠!回个娘家而已,他管得着吗?” 要的就是容玠还没醒,他要真醒了,这事儿还不一定好办! 王翠花愣了愣,一时之间还真想不到什么反驳的理由。 人家想照顾自家受伤的闺女天经地义,确实没有什么可指摘的,可是她总觉得这事透着一股古怪。 这事发生在谁身上都有可能,可发生在吴秀芹身上就有些不对劲,这婆娘根本不是一个疼女儿的! 可非亲非故的,她一个外人也没理由拦着人家亲娘。 吴秀芹打定了主意,吩咐宋有根:“当家的,我来把窈丫头扶起来,你背着她!” 两人配合着,动作倒是挺快,很快就把宋窈背到了背上。 宋窈吃了系统的药,为了止痛,这药含有一定镇静成分,此时陷入了深度睡眠,是以这番动静也没让她醒过来。 王翠花眼看着那夫妻两人背着宋窈出了门,张了张嘴想拦,又实在没有合适的理由。 她一路追到了院外,狐疑地皱着眉:难不成吴秀芹真转性了? 不然她把宋丫头接回去能有什么好处?还多一张嘴吃饭,这可不像是她能干出来的事! 到底是亲娘,难不成还会害自己女儿?应该是她想多了? —— 夫妻两人脚程飞快,一路上遇到不少村民,无不好奇地望过来。 吴秀芹叹了口气:“窈丫头卧病在床无人照料,我是她亲娘,难不成还真能不管她?” 闻言,村民们面露赞赏,暗道这吴氏虽然平日里重男轻女,关键时刻倒还算拎的清! 直到进了自家门,吴秀芹忍了一路的笑意这才浮上眼角眉梢,她看了眼昏睡的宋窈,语气得意:“本以为这丫头性子倔主意大,不肯轻易跟我们走,肯定要费一番口舌,没想到她竟然昏睡着,事情倒是比我想象中顺利!” 宋有根将宋窈放到床上,微微喘着气,神色有些犹豫:“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这事儿不大妥当……” 吴秀芹眼刀子瞬间飞过来,狠狠剜他一眼:“我说当家的,你可别在这时候犯浑!”她想到什么,脸色变了变,阴阳怪气嘲讽道,“怎么,养了这么多年还真养出感情了,真把她当成自己亲生的了?” 宋有根面皮紧绷,肩膀颓然地垮下来。 见状,她眼珠动了动,语气又温和下来:“咱们养她这么多年,已经是仁至义尽。再说了,你不为自己考虑,也总该为咱们小宝考虑考虑!” 吴秀芹眉飞色舞地道:“事成之后,金家许诺给的银子可不少,将来咱们小宝娶媳妇儿也是够了!” 见宋有根面色有所松动,她再接再厉,虚情假意地叹息一声,“再说,她是给富贵人家当妾,是去享清福的!这可是多少人想都不敢想的好事,能落到她头上,她就偷着乐!你以为给有钱人当妾那么容易啊?” 这话自然是唬他的,宋窈将人亲儿子告上公堂,她看金家那个架势,是想往死里磋磨这丫头! 也算她自个儿倒霉,招惹谁不好,偏要去招惹金家? 幸好金家人识大体,没有迁怒他们,不然他们还不得被那死丫头连累? 宋有根却信了她的话,沉默良久,叹息一声:“照你说的做。” 第68章 一拍即合 宋小宝哒哒地跑过来,看了眼床上的宋窈撇了撇嘴,很是不高兴:“娘,干嘛要把这个赔钱货给接回来?” 吴秀芹摸了摸儿子的头,眼神透着慈爱:“傻孩子,娘是为了你好,她马上要嫁到有钱人家,可以给我们带来很多钱,你难道不想天天吃肉,穿新衣服吗?” 宋小宝眼睛一下子亮起来,拍着手语气雀跃:“娘,我要吃肉!还要穿新衣服!” 吴秀芹摸着他的脑袋,笑得合不拢嘴,连声道:“好,好!娘答应你!” 宋有根看着活蹦乱跳的儿子,眼中情绪起起伏伏,心中最后一丝犹豫也消失了。 小宝他娘说得对,他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儿子的将来考虑! 只能给大丫头说句对不起了。 再说金家条件那么好,她嫁过去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也不算委屈了她。 屋里气氛其乐融融,屋外突然传来一道声音:“伯伯,伯母,我可以进来吗?” 吴秀芹听出这是宋香菱的声音,脸色微变了变,她抬脚出了房间,脸上挂着不自然的笑:“香菱啊,你怎么来了?” 宋香菱眼里闪过一道精光,伸着脖子朝里张望,故作惊讶:“我听说您和伯伯把堂姐接回来了?” 吴秀芹不着痕迹挡住她的视线,忧愁地叹了口气:“这不是你堂姐伤着了没人照顾吗?我心里实在担心,索性把她接回来照看。” 这话糊弄糊弄别人还行,宋香菱可不信。 她昨日可是瞧见有人来到宋家院前,被她这对见钱眼开的伯父伯母客客气气请进了屋子交谈了很久,又恭恭敬敬将人送了出来,尤其是吴氏,出来的时候眼角眉梢都挂着喜色! 那人穿的衣裳也不像是普通人,倒像是有钱人家的仆妇。 都是亲戚,谁还不知道谁?宋有根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怎么可能结交这样的人? 宋香菱几乎立即想到了金家。 杨钦之前跟她提过金家,说金家少爷和容玠不对付,从他下手再合适不过。 宋窈将那金家少爷送进了大牢,她要是金家人,肯定也咽不下这口恶气! 这么一想便说得通了,金家十有八九是冲着宋窈来的! 这家人倒是聪明,知道从她这对贪财的伯父伯母下手,想必是许以重利,让他们乖乖把宋窈送上。 至于宋窈落到金家人手里会是什么下场,更是想都不用想! 宋香菱已经有了八分猜测,对这一幕乐见其成,只是宋窈这么容易就被带回来倒是她没想到的,这丫头精着呢,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妥协了? 她眨了眨眼神色真诚:“原来是这样,伯母,我能看看堂姐么?” “这……”吴秀芹面色犹豫。 私心里,她是不想答应的,许是做坏事的人都心虚,她觉得知道这件事的人越少越好,而且她也怕宋香菱坏了她的好事。 可越藏着掖着反倒越说明有问题,纠结一会儿,她点点头:“行,但不能待太久,你堂姐需要静养。” 吴秀芹领着宋香菱进门,在看到床上的宋窈时,她总算知道为什么吴秀芹能那么轻易把宋窈带回来了。 原来她还没醒过来。 宋香菱眼波微动,似真似假地叹息:“堂姐真可怜,嫁进容家之后就没过上一天好日子。” 吴秀芹听了这话难免有些不自在,毕竟宋窈嫁进容家就是她一手促成的,没办法,放眼当时,没人出的起比容家还高的聘礼。 这丫头莫不是在故意挤兑她? 宋小宝是个缺心眼儿的,当即得意地扬着下巴:“我姐姐马上就嫁到有钱人家了!” 这臭小子,怎么什么都往外说! 吴秀芹瞪直了眼,这会儿在捂他的嘴已经来不及,宋香菱已经惊讶地看了过来。 她故作疑惑地睁大了眼:“伯母,小宝这话……是什么意思?堂姐她,要改嫁了?” 这年头寡妇再嫁不是什么稀奇事。 吴秀芹尴尬地张了张嘴,索性豁出去了:“我也不瞒你,金家差人来说看上了你堂姐,想让她嫁过去做妾。金家你知道吗?那可是清水县的大户人家,名下产业无数!” 她说到这儿,不免有几分得意。 旁的不说,宋窈这张脸生的确实不错,次次都能卖个好价钱。 宋香菱知道吴秀芹想听什么,配合地惊呼出声:“那这可是天大的喜事!” 吴秀芹唇角高高翘起,就听她话音一转,语气纠结:“可是……” 吴秀芹警惕地追问:“可是什么?” 宋香菱眉头轻轻皱起:“可是咱们毕竟是农户人家,金家真看得上吗?” 她倒是没说错,她们这样的身份,给人家做妾都是高攀了。 吴秀芹脸色变了变,嘴里却道:“这还能有假?那可是金家亲自派人来说的!” 到手的鸭子,难不成还能飞了? “话虽如此。”宋香菱语速缓慢,倒像是真心为她着想似的,“可是迟则生变,若是金家突然改了主意,又或者,堂姐不愿意,到时候闹起来怎么办?” 如今就是最好的时机,宋窈意识不清,容玠又昏迷未醒,若不趁着这个档口,到时候这二人回过神来,恐怕事情就没那么容易成了。 她可不敢小瞧她这个堂姐。 吴秀芹听罢也产生了几分犹豫,她本来是打算等着金家亲自来接人,如今听宋香菱这么一说,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要是拖上两天,他们又反悔了怎么办? 吴秀芹眼睛微闪:“香菱你的意思是?” 宋香菱笑盈盈道:“这是桩好事,伯母应该早做打算才是,不若咱们主动先拿出诚意,提前把人送过去,金家还会觉得咱们心诚呢。” 大户人家纳妾也得走流程。 给金家做妾倒是便宜宋窈了,她要让她连妾都当不成! 吴秀芹一阵心动,却听宋香菱徐徐地补充:“虽说伯母是为了堂姐好,可堂姐性子倔,未必会领情。” “所以为了防止中途生什么变故,还是得用点特殊手段才好。” 宋香菱笑的意味深长。 第69章 受辱 金府后门。 吴秀芹怀里揣着刚到手的银子,笑的牙不见眼。 仆妇暼她一眼,眼里闪过一丝轻蔑,嘴上虚伪地应付:“这事你们办的不错,我家夫人很高兴,多余的钱就当是赏你们的。” 不愧是乡下人,眼皮子就是浅,多几日都等不得,竟急不可耐地就这般将女儿送上门了,没见过这么上赶着倒贴的! 她听到门房送来的消息时眼珠子差点儿没掉出来! 吴秀芹没发觉对方的鄙夷,得了赏银满面笑意,神色愈发谄媚:“这位嬷嬷,我那女儿性子烈,我给她用了点迷药,到时候你们仔细些。” 好歹是自己的女儿,便是不疼爱也不至于这样磋磨? 仆妇看着她那副嘴脸,心里一阵厌恶,敷衍地摆摆手:“知道了,人也送到,你们可以走了。” 吴秀芹连声道谢,与闷头不语的宋有根推着板车离开了。 仆妇扫了眼两人站过的地儿,眉头微拧唤来仆人,抬手一指:“去,把这块地打扫干净,脏死了。” 她腰一扭,抬脚赶去向自家夫人复命。 …… “夫人,人已经送来了,您看要怎么处置?” “好,很好!”金夫人手重重拍在桌上,攥紧了案几一角,眼底掠过一抹狠意,勾唇冷笑,“将那贱人捆起来扔进柴房,我晚点再去收拾她!” “是。” 金夫人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襟,偏头吩咐:“让厨房准备些吃食,我要去看少爷。” —— 金夫人打点了看守的狱卒,很轻松地就见到了金铭轩。 因为金老爷特意关照过,他在狱中也没吃什么苦头,更遑论用刑,整体看上去还算不错。 而隔壁的杨钦就没这么好运了,由于金老爷特别吩咐过,他从进来就没过上一刻安生,浑身上下遍布着大大小小的伤痕,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两种待遇可谓天差地别。 金夫人看到金铭轩时却立马红了眼眶:“轩儿!” 金铭轩刚摔了狱卒送来的牢饭,脸色阴沉,这玩意儿是人吃的吗?猪食还差不多! 他正欲叫骂,闻声惊喜地抬起头来,神色激动扑上来抓住金夫人的裙摆:“娘!娘您怎么来了?是来救我出去的吗?” 金夫人心疼的直掉眼泪,这狱中环境比她想象中还要差,她儿子娇生惯养怎么受得住? 她心疼地摸了摸自家儿子的脸,一句“我儿你瘦了”到了嘴边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只得生生改了口:“我儿吃了不少苦?娘是来给你送吃食的,另外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至多两日,你爹就会捞你出来。” 金铭轩听了却大失所望,不满地皱眉:“怎么还要两日?” 在这牢中他真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金夫人神色为难:“你爹他也是没办法,等这两日风声过了,就能接你出来了。” 想到什么,她话音微顿,脸上添了几分笑意:“娘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害你沦落至此的那个妇人,如今正在咱们府上,等你一出来,随你怎么处置她。” 金铭轩眼睛倏然一亮:“娘是说宋窈?” 他脸色一沉,眼里闪过一抹狰狞:“那贱人害我至此,的确是要给她点颜色看看!” * 宋窈是被一盆冷水泼醒的。 “咳咳。” 水珠顺着她的鬓发滑落,她猛地睁开眼,艰难地呛咳两声,却突然发现自己不能动弹。 宋窈挣了挣,后知后觉意识到不对,纤长的睫毛颤动两下,缓慢抬眼,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精致的绣鞋。 下一秒,她的下巴被猛地掐住,强迫着抬了起来,一个容长脸柳叶眉的妇人面容讥诮望着她:“就是你,害得我儿锒铛入狱?” 只这么一句,宋窈瞬间猜出了这人的身份。 金铭轩他娘。 那么目前她的处境也一目了然了。 不知道什么原因,她竟落到了金家人手里。 宋窈一边感叹自己时运不佳,一边暗暗动了动手腕,却发现自己好像提不起力气。 六六焦急地道:【呜呜呜宿主你可算醒了!你是被你那对坏蛋爹娘送来的,他们还给你下了软筋散!】 宋窈顿时恍然,她抬眼看着面前的妇人,苍白的唇勾起一抹笑:“金夫人是想给你儿子出气吗?” 金夫人眼眸阴郁,不冷不热地盯着她:“你倒是聪明。”她看着宋窈镇定的模样,心生怒火,冷笑一声,“你这么聪明,不妨猜猜落到我金家手里,你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宋窈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她:“金夫人爱子心切,想必不会让我好过,可能会让我生不如死?” 金夫人怔了怔,有些意外她竟然如此洞悉自己的想法,轻轻眯起眼:“不打算求饶吗?” 宋窈垂眼,自嘲地笑了笑:“求饶有用吗?没用的话,那就不必浪费口舌了。” “你倒是挺有自知之明!”宋窈的态度无疑愈发激怒了她,她想看宋窈恐惧,失态,甚至跪地求饶,可惜这些都没有! 宋窈自始至终平静的过分! 金夫人被彻底激起了怒意,抬手猛地扇了宋窈一巴掌,她被打的偏了头,鬓边一缕发丝也垂落下来。 泛红的巴掌印在白皙如玉的脸上,昭示着这一巴掌力道并不轻。 宋窈微微抿紧了唇,垂着眼,看不清眼底的情绪。 “我听说你挨了四十大板也没吭一声。好!骨头够硬!”金夫人连声冷笑,猛地扬声,“来人,拿鞭子来!给本夫人重重地抽,我倒要看看她骨头能有多硬!” 漆黑的鞭子呈了上来,泛着寒光。 金夫人接过鞭子,手高高扬起,狠狠往宋窈身上抽去。 鞭子又不比板子,落在身上霎时泛起细密又尖锐的疼痛,极为难熬。 宋窈咬紧了唇,每挨一下身子便要颤一颤。 然而她始终没吭过声。 金夫人力气不足,没抽几鞭手腕酸疼不已,把鞭子交给仆妇来抽。 仆妇膀大腰圆,力气也大的多,宋窈好几次受不住,舌尖尝到了铁锈味,将闷哼生生咽回喉咙里。 金夫人气急败坏,宋窈又不叫苦,折磨起来压根没什么乐趣,很快失了兴致,离去的时候恶声交代:“把她看紧了,不许给她水和食物!” 人都退了出去,宋窈终于支撑不住,无力地瘫软在地上。 六六抽泣到打嗝,但凡是能用的上的药都一股脑往她身上使。 【宿主,你干嘛非要激怒那个坏女人呢?】 宋窈瘫在地上,眼眸涣散,唇角却极轻地勾了勾: “我这人,向来不知道什么叫认命。” 她将指缝中微不可察的银针藏入袖中,眼底闪烁着幽冷晦暗的光,很愉悦地弯了弯眼,声音低不可闻。 “她这回弄不死我,来日我便要她,生不如死。” 第70章 他会杀了她 容玠眼皮微动,缓缓从沉睡中睁开了眼,望着熟悉的房梁,一时有些回不过神。 他感觉自己仿佛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中闪过许多混乱细碎的画面,可每当他想去捕捉,脑袋便钻心的疼。 容玠抬手撑着额,在摸到绷带时,恍惚想起他是撞到了头。 是了,他被人设计诬陷作弊。 容玠眼里闪过一抹阴沉,坐直了身子。 想到金铭轩那些怪异的举动,他心里顿时有了数,这事恐怕和他逃不了干系。 他面上微一哂,眸底露出几分冰冷的锐利: 金铭轩,金家,看来不能留了。 心下百转千回,容玠突然皱了皱眉,后知后觉好像过分安静了些。 宋窈呢? 他站起身来,在屋里找了一圈,没瞧见人,院子里也没有。 屋檐下放着她常用的背篓和篮子,要是上山的话她肯定会带着这两样。 容玠的眉头渐渐蹙起。 宋窈的房门是半敞的,他站在门口有些迟疑,若是平日他定不会进她的房间,可此刻…… 容玠推门而入,宋窈的床榻上,被褥叠的整齐,床单平整,并没有睡过人的痕迹,屋里荡着一股阳光混合着尘埃的味道。 他眸色迅速一沉,宋窈最起码有两日不曾回来了! 他脑子里下意识的想法便是她跑了,得知他被书院退学,宋窈会不会觉得他前途无望,所以终于下定决心离开了? 可他脑子里又有一道声音迅速否决,不可能!宋窈不是那样的人! 但万一呢? 想到那种可能性,容玠脸色透着自己都不知道的阴沉可怖。 他兀自沉思着,因为想得太过入神,有人进来了都未曾察觉。 “二郎?你醒了!”王翠花进门就瞧见宋窈屋子里站了一道人影,认出正是容玠,她神色一喜。 可当容玠含着冰冷戾气的眼眸望过来时,王翠花愣住了,一时脚步顿在原地没敢上前。 容玠微顿,迅速收敛了表情,又是一副温和的姿态,点点头:“婶子。”他顿了一下,没什么情绪地问,“不知婶子可有瞧见我嫂嫂?” 如果熟知容玠的人便能察觉,他此时是有片刻情绪外露的,他在生气。 王翠花显然是个粗枝大叶的,她只以为那瞬间从容玠身上看到的陌生是自己眼花,听闻他问起宋窈,顿时滔滔不绝起来,将最近发生的事情一一说了一遍。 “二郎你是不知道,你嫂嫂为了你吃了多少苦头啊!” …… 容玠面上波澜不惊,眸色暗潮涌动,袖中的手紧紧攥了起来:“所以,嫂嫂她被宋家人带了回去,且已有两日了?” 王翠花意犹未尽点点头:“是啊,也不知道吴秀芹那婆娘抽了什么风,可能是良心发现了……诶二郎你上哪儿去?” 容玠大步朝外走,神色隐隐透着冷冽:“接人。” 他可不信什么良心发现的说辞! 宋窈那对爹娘是什么货色,他看得清楚分明,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宋窈恐怕是凶多吉少。 宋窈既是嫁进了他容家,便是他容家妇!可千万别让他知道那对夫妻打了什么不该打的主意,否则他不介意让他们见见血! 容玠一路来到宋家,吴秀芹看见他瞬间脸色一僵:“呀,二郎醒了啊?你怎么有空来我家……” 他懒得跟她客套,单刀直入:“伯母,晚辈来接我嫂嫂。” 吴秀芹嘴角弧度僵硬,顾左右而言他:“窈丫头啊,她,她身子还未痊愈呢,就让她先在家里待着。” 容玠眼神微冷,眉眼已有几分不耐,还是维持着客气:“这怎么行?还是让子羡把嫂嫂接回去休养。” 吴秀芹暗暗心焦,她哪里想到容玠这么快就醒了?这让她上哪儿变出个宋窈去? 就在这时,宋小宝捏着一块糖人从旁边走过,他炫耀似的舔着糖人,得意地冲着容玠一抬下巴:“你来晚了,那赔钱货已经被我娘给卖了!” 容玠神色蓦地一冷,一把将宋小宝抓了过来,语调阴沉:“你、说、什、么?” 宋小宝吓得糖人都掉在了地上,瘪着嘴哭起来:“哇——” 吴秀芹尖叫一声,脸色愤怒:“容玠!你拿我们小宝撒什么气?!” 容玠的手握住了宋小宝的脖子将他提了起来,小孩儿顿时脸色涨红,两条腿在空中拼命倒腾,眼神惊惧。 容玠目光看向神色惊恐的吴秀芹,慢条斯理发问:“我再问一遍,宋窈在何处?” 宋有根看见这一幕,抄起院子边的扁担就冲了过来,劈头要往容玠身上砸去:“伤我儿子,我跟你拼了!” 他眼神不耐,嘴角冷冷一提,抬脚将人猛地踹翻在地。 宋有根还没反应过来眼前天地一个翻转,捂着腰哀嚎连天。 人高马大的一个汉子,竟然被容玠一个病秧子一脚踹翻了! 吴秀芹吓得一把捂住了嘴,见鬼似的惊恐地望着容玠,眼神仿佛在看什么怪物! “晚辈耐心有限,你儿子也撑不了多久。”容玠缓缓抬眼,语意危险,“我想伯母,您也不想中年丧子?” 吴秀芹惊惧地呜咽出声,一下子瘫软在地:“我说!我说!那丫头在金家,金家出了五十两银子,要买她做妾!我都说了,你放过小宝!!” 容玠眉眼一怔,竟是缓缓笑了,眼神晦暗难明,透着令人心惊的狠戾:“又是金家啊。” “砰——” 宋小宝被摔在地上,容玠转身离去。 他走到一半,折过身来看着那一家子,唇角微微一勾:“今日的事,还没完呢。” 他眼神不经意扫过某处,眸光冷冽,大步抽身离去。 躲在自家院子偷看的宋香菱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眼神失魂落魄,仿佛见了鬼。 那是容玠! 刚才那个浑身充满凛冽杀意的人,竟然是容玠! 他最后那个不经意看过来的眼神,令宋香菱如坠冰窟! 明明她藏在窗户后,可她就是直觉,容玠发现了她,并且……盯上了她! 宋香菱失神地咬着手指甲,忽然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他会杀了她! 第71章 给她灌下去 容玠从宋家出来,遇到了一人挡路,他抬眼看过去,是龙二。 在他平静目光的注视下,龙二脸色僵硬,硬着头皮出声:“你是去找宋窈的?我也去!” 说来也是不巧,这几日他老母亲身体抱恙,龙二回去照顾他老娘了,所以宋窈被宋家带走时他没能第一时间发现。 容玠冷淡地扫了他一眼,没做声,疾步朝村口走。 龙二咬了咬牙跟上去:“带上我,你去金家救人也有个帮手!金家那么多家仆,你一个弱书生连门都进不去!” 容玠脚步一顿,回过头来,唇角微微一抬:“谁说我要就这么去金家了?” 龙二瞪大了眼:“那你要去哪儿?宋窈不是在金家吗?” 刚才他和宋家夫妇的对话他可都听到了! 容玠眸色晦暗不明,深邃的瞳孔闪过一抹冷戾。 只是单单把宋窈救出来自然容易,可日后金家少不得还会继续找麻烦。 他做事可不喜欢留后患,既然出手,那就势必要连根拔起,斩草除根! 他本来打算秋闱之后才动手的,可谁让金家上赶着找死呢? * 金府柴房。 外面传来一阵嘈杂,伴随着仆人仓促的脚步声。 六六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语气不忿:【那个讨厌的金铭轩被金家接回来了!】 宋窈靠着墙角,由于滴水未进,发白的唇瓣干裂起皮,她笑了下:“不奇怪,金家有钱有势,这点小事定不了金铭轩的罪。” 手腕的绳结已经半松,只要她想,随时都能挣开,然而宋窈没动,她在等待一个时机。 六六不解:【宿主,你为什么看上去并不慌?那个金铭轩想必对你恨之入骨,要是落在他手里可怎么办啊!】 “不急。”她睫毛垂落,面庞半隐在阴影里,唇边浮起一个很浅的笑,“快开始了。” …… 金府正厅,上演着一出母子情深戏码。 金夫人抱着金铭轩心疼的直掉眼泪:“我儿受苦了!娘盼星星盼月亮,你爹总算是把你给接回来了!” 金铭轩一脸嫌弃地看了看脏兮兮的衣裳,语气不耐:“娘,让人备水我要沐浴!那鬼地方可真不是人待的!这辈子我都不想再进第二次了!” 金老爷肃着一张脸,没好气地冷哼:“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你平日里胡作非为,行事大胆,怎会被人逮住了把柄?我这张老脸都被你给丢尽了!” 金铭轩不以为然:“比这更大胆的事以前我也不是没做过!这次要不是那个宋窈死咬着不放……”他脸色蓦然一沉,想到什么,玩味地勾起嘴角,“娘,她人在哪里?” 金夫人嗔了他一眼:“那小贱人被关在柴房呢,放心,知道你心里有气,娘这不是特意将人弄来供你出气么?” 金铭轩亲热地挽上她的臂膀撒娇卖乖:“还是娘疼我!” 金老爷看了眼这对母子,无奈地摇头:“慈母多败儿,你就惯着他!” 金夫人唇角勾起笑意:“我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不惯着他惯着谁?” 她说完,忽觉四肢一阵酸痛发麻,眉头微拧,不自然地揉了揉肩膀。 金铭轩留意到她的脸色,随口一问:“怎么了娘?哪里不舒服吗?” 金夫人眼神略有些茫然,不确定地道:“可能……是这两天太过劳累,夜里没睡好落了枕,总觉得浑身都,僵的厉害,头也有些痛……” 她说到一半,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下抽动两下,看上去很是怪异。 金铭轩睁大了眼,惊呼一声:“娘!你的脸!” 金夫人眼前一片模糊,下意识问:“窝的脸,肿么了……” 她看不到,她的半边脸肌肉控制不住抽搐抖动,眼歪鼻斜,已经呈现出一种僵硬的姿态。 金老爷瞬间意识到事情严重性,扬声喝道:“快,请大夫来!” 金夫人被扶着坐在椅子上,她现在连说话都艰难,还会不受控制地流口水,只能转动眼珠表示内心的焦急和惶恐。 大夫把完脉,又仔细看了看,表情凝重:“夫人这是中风的症状啊!” 金老爷和金铭轩俱是一脸震惊,后者更是恼羞成怒一把抓住大夫的衣领:“你个庸医胡说八道什么?我娘好端端的怎么会中风?信不信本少爷砸了你的招牌!” 大夫不敢得罪金家,诚惶诚恐道:“小公子息怒,老夫不敢妄言,老夫行医看诊多年从未出过差池,令堂这的的确确就是中风的症状啊!” 金夫人眼里闪过一丝恐惧,中风!她怎么会突然中风? 金老爷脸色铁青:“大夫,还请替内人医治,若能治好金家定有重谢!” 金铭轩咬紧了牙冷笑:“若治不好,有你好看的!” 大夫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小的定当竭尽全力。” 话是这么说,他自己都有几分心虚。 中风并不是什么疑难杂症,可他竟然瞧不出金夫人症结所在,这病来的实在蹊跷。 —— 金夫人中风,府里上下瞬间乱成一锅粥,一时之间也没人顾得上宋窈这边。 六六瞬间明白了宋窈的意图:【这就是你说的时机?金夫人中风你干的?】 宋窈扯了扯嘴角:“我苦练那么久的针法不是白练的。” 而且,她说过,金夫人要是弄不死她,就等着她的报复。 “金府上下乱成一团,今夜便是逃离的最佳时机。” 宋窈活动着手腕,她身上的软筋散药效已过,恢复了些力气,趁乱逃跑应是不难。 只是就这么走了,难免心有不甘,总得给金家人留下些什么刻骨铭心的教训才不枉此行。 她微眯着眼思忖着,金夫人那么疼爱金铭轩,不如就从他开始? “有人来了。” 凌乱的脚步声迅速接近,“砰”的一声,柴房的门被粗暴地从外踹开。 宋窈抬眼对上金铭轩戾气横生的目光,对方身后跟着一众仆人,手里捧着碗,里面装了什么东西。 她唇角微微一抿,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下一秒,金铭轩冲着她意味不明冷笑一声: “把这碗药,给她灌下去。” 第72章 你要杀谁? 药? 什么药? 金铭轩话音一落,两个小厮上前按住宋窈,她指尖下意识动了动,又生生忍耐下来。 对方人多,并不是动手的好时机。 宋窈迅速在脑海中思考着对策,金铭轩想要折磨她,应该不可能喂她穿肠毒药?况且系统有卖解毒丹,就算是毒药也有法子应对。 一个小厮掐住她的下巴,将那碗药灌到她嘴里,宋窈挣扎之下洒出来不少,但大多数还是进了她嘴里。 金铭轩看着宋窈狼狈的样子,明显心情很是愉悦,上前拍了拍她的脸蛋,语气难掩得意:“这可是春风楼用来教训刚买回来那些不听话的窑姐儿的烈性药,即便是贞洁烈妇,喝了这药也会丑态毕露,我倒要看看,你有多能忍!” 宋窈眼里闪过一抹错愕,金铭轩竟然给她下的是那等下作东西?! 她的神色无疑取悦了他,金铭轩已经迫不及待看到宋窈药效发作时的样子。 不过不急,猎物要一点一点折磨才有意思,不是吗? 他得意地抬了抬下巴:“看好她,晚上洗干净送到我房里,本少爷要亲自折磨她!” 说完,挥了挥袖大摇大摆离去。 人一走,宋窈就用手抠了抠喉咙,将药催吐出来,可尽管吐出来了大部分,却还是有些已经咽了下去。 她脸色微微发白,语气艰难:“六六,解毒丹能解……我身上这种药么?” 六六分外为难:【解毒丹只能解毒,而你中的这个名叫相思散,严格来说不算是毒药,且无药可解,所以不能。】 宋窈闭了闭眼,忍不住咬牙骂了句:“金铭轩这个傻逼!” 他搞这么一出完全在她的意料之外! 谁能想到,他亲娘都瘫在床上起不来了,这种危急关头,这狗东西竟然还有心思想这些龌龊事?! 她嘴角溢出一抹冷笑,眼里杀气腾腾:“行,算计我是?也要看他有没有那个命!” * 入了夜。 金铭轩心情不错,喝了点小酒,醉意微醺地被小厮搀扶回来,他望着紧闭的屋门,突然想起什么,眉头挑了挑,眼里掠过淫邪的光。 那贱人这会儿恐怕药效已经发作,正是难耐时候。 金铭轩喉咙忽觉有些渴意,清了清嗓子:“你们都守在门口,一会儿无论发生什么动静也别进来,莫要扰了本少爷的兴致!” 小厮低头称是,眼里闪过同情之色。 这样的事也不是头一回,而且这次的对象竟然还是个寡妇,他们少爷真是越来越过分了。 金铭轩踹开门进去,屋里的红烛火光摇曳两下,爆出“噼啪”的声响。 他抬眼四下一扫,只见床上躺着一道玲珑有致的身影,眸底顿时添了几分火热。 金铭轩嘴角勾起轻讽的弧度,抬脚朝里走去,在看到床上躺着的人时眼里闪过一道惊艳。 下人曲意逢迎,特意将宋窈好生打扮了一番。 她平日里不施粉黛就已经叫人过目难忘,如今略施脂粉更是足以让人一眼惊艳。 红色的纱裙料子轻薄,贴合地勾勒出她姣好的身段,也将她衬得肤若凝脂,吹弹可破。 宋窈的那双眼睛一贯是清冷的,宛如一汪寒潭,能清澈照见人内心深处的欲望,如今她眼眸水光潋滟,好像蒙了一层轻薄的雾,朦胧涣散。 眼尾洇开浅淡的红,像极了揉烂的桃花,不知是脂粉还是药效的影响,眼波流转,辗转间生出那么几分勾人意味。 可能是觉得她这会儿已经没什么力气,将她送来的人并没有绑住她,宋窈掐着掌心,冷冷看着面前的人。 金铭轩回过神,意味深长地从上而下打量她一眼:“哟,还犟着呢?” 这女人确实有几分烈性,这都能忍下来。 见宋窈抿唇不语,他慢悠悠在旁边坐下,脸上透着阴狠:“宋窈,之前咱们结下的梁子,足够本少爷将你千刀万剐,不过本少爷是个怜香惜玉之人,一向不舍得对美人动粗。” 他扭头看过来,眼神戏谑而轻浮,“你若是识趣呢,就应该主动讨好本少爷,要是少爷心情好了,说不定还可以饶你一命。” 宋窈眼睫颤了颤,嗓音有些哑,幽深的眸望了过来:“金公子想要我如何讨好你?” 金铭轩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随即低笑一声,一脸油腻:“那就要看你了。” “好。”出乎意料,宋窈轻声应了,她眼神捎带着深幽莫测的光,眼尾微微上挑,好似带了把钩子,“那公子且凑近一些呀。” 她的嗓音不似平日清脆,透着一股奇异的沙哑,听起来有种缱绻慵懒。 他娘的!没想到这女人这么勾人! 金铭轩喉头滚了滚,受蛊惑似的俯身凑近。 蓦地,他瞳孔猝然放大! 下身骤然传来剧烈的疼痛,宋窈笑盈盈看着他,眼里是无尽凉薄之色,她在他耳边幽幽地问:“金公子,我服侍的你可还舒爽?” 守在门口的小厮只听见一声凄然惨叫,惊愕地瞪大了眼! 今天这么激烈的吗? 不对啊,这声音听着怎么那么像他们少爷的? 两个小厮面面相觑,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是好。 里面传来金铭轩气急败坏的叫骂:“贱人!我要杀了你!” 紧接着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宋窈干脆利落又补上几刀,将弓着身子的金铭轩一脚踹倒在地,她气息不稳地喘息两声,扶着床架冰冷睨着他,笑意温柔:“金公子,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呢。” 金铭轩捂着下身疼痛难忍,脸色扭曲,看向宋窈的眼神充斥着恨意:“贱人,我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左右都已经做了,倒也不怕再添上一两桩。” 宋窈蓦地轻笑一声朝他走近,脚碾在他鲜血淋漓的下半身,红唇微阖,吐字缓慢,“我看你这双眼睛着实令人讨厌,不如剜下来可好?” 金铭轩意识到她不是在开玩笑,惊恐地瞪大了眼:“来人!快来人!你们都是死的吗?!” 门口的人终于意识不到不对,连忙推门进去,然而已经晚了,只见寒光一闪,宋窈手里的手术刀已经狠狠扎了下去。 “啊啊啊!!!” 伴随着一道撕心裂肺的惨叫,自家少爷倒在血泊里,两颗血淋淋的东西滚落在地上,赶进来的小厮目光惊骇! 宋窈苍白的脸上沾了血珠,勾着唇低声笑起来。 “少爷!”小厮上前扶起金铭轩。 他神情癫狂,脸上空洞洞的两个血洞死死“盯”着宋窈的方向,语气:“给我杀了她!杀了这贱人!我要将她大卸八块!碎尸万段!” 闻声赶来的护卫当即朝宋窈拔出了刀,她就这么站在原地,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缓缓闭上眼。 出手伤了金铭轩的那一刻她就不指望全身而退了。 这样也好。 想象中的疼痛却并未到来,她跌入了一个冰冷的怀抱,透着浅淡的药香。 来人扣着她的腰,语调透着慢条斯理的冰冷狠戾: “再说一遍,你要杀谁?” 第73章 抄家灭族 宋窈的意识已经不太清醒,她本能地抓住容玠一截袖子,望着他线条利落的下颌,模糊的呓语从嘴里发出:“二郎?” 容玠来救她了?是她意识不清出现幻觉了吗? 容玠低头,待看清她此时面红如潮,双眼迷离,一看就不对劲的模样时,心中的杀意瞬间达到了顶峰,眸色阴戾至极。 他缓缓抬眼看向地上的金铭轩,向来清隽的眉眼落着一派杀机,不疾不徐重复了遍适才的话:“我再问一遍,你要杀谁?” 金铭轩听出容玠的声音,脸色因愤怒更加扭曲,张口吼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把这两人拿下!杀了他们,一个都别放走!” 侍卫领了命,不再犹豫,瞬间拔刀冲来。 容玠一手揽着宋窈护在身后,不慌不忙擒住一人的胳膊往后翻折,在那人的惨叫声中夺了他手中的刀,姿态优雅利落,赏心悦目。 他握笔的手骨节修长有力,握刀时竟然也十分得宜,没有丝毫违和,如同持笔作画般闲适从容。 刀锋漠然划过守卫喉咙,容玠荼白色衣袍随着翻转而掀起又落下,仿佛洒了一地的皎洁月光,神圣且高不可攀。 然而他的动作却是杀意腾腾。 宋窈眼前已经出现了重影,她看着容玠顶着那张容色如玉的脸,他不再笑着,面上是一片冰冷漠然。 她一时竟有些恍惚,甚至荒谬,她是在做梦? 这个连杀人都面不改色的人,是那个病殃殃的容玠? 最后一个守卫倒下,温热的血溅了金铭轩一脸,他虽然看不清发生了什么,却本能地感受到恐惧不安! 轻微的脚步声靠近,金铭轩连滚带爬朝后退,疾言厉色:“容玠,你敢动我,你的仕途就完了!金家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不会放过你的!” 虽然是放狠话,他的声音却带着底气不足,严重的颤抖。 面前的容玠根本不像是他往日见到的那个容玠! 即便看不见,他也能感受到他身上翻涌的,如有实质的杀意! 何况他已经杀人了! 金铭轩听到了一声极低的笑,像是从喉咙里闷出来的,连胸腔都跟着共鸣。 他听见容玠半是讥讽半是轻蔑地道:“金家?”随即轻轻啧了一声,“我险些忘了告诉你,听见外面的慌乱了么?” 金铭轩呼吸一滞,下意识竖耳听了起来,心里产生了强烈的不安。 不对劲!为何发生这么大的动静,爹娘都没赶过来?娘也就算了,可他爹呢! 还有,容玠又是怎么只身一人闯进来的?! 一阵慌乱仓促的脚步声传进他耳朵里,伴随着小厮丫鬟惊恐的惨叫,他听到了两个模糊的字眼—— “抄家” “大祸临头” 犹如晴天霹雳,金铭轩愣在原地,脸色惨白。 不,一定是他听错了!怎么可能呢! 对,一定是听错了! 容玠居高临下欣赏着他变幻莫测的表情,唇角轻轻牵起,声音轻的仿佛从地狱传来,透着几分怜悯:“一群将死之人,也值得我怕?” 冰冷的刀光一闪,刀锋从金铭轩膝盖处落下,一声凄然的惨叫响彻云霄! 容玠面无表情睨着血泊里的金铭轩:“你这条狗命我暂且留下,待你金家人人喊打,穷途末路的时候再来取。” 就这么让他死了,未免便宜他了! 死多容易啊,不容易的是生不如死,他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容玠扔了手里的刀,转眸看向明显已经意识不清的宋窈,滴滴的血珠从她手腕落下,绽开在脚边,那红纱下的肌肤布满狰狞的血痕。 她便是用这种法子维持清醒的? 一股无名火涌上心头,容玠眸色愈发幽深:“能走么?” 宋窈还没来得及发话,身子便已悬空。他将她打横抱起,面不改色从一堆尸体上跨过。 …… 金老爷是从睡梦中惊醒的,侍卫匆匆来报说少爷院子里出了事,那女人伤了少爷。 “好大的胆子!”金老爷顿时大怒不已,匆匆披上外衣就要过去,这时门房惊慌失措跑来。 “老爷!不好了!出大事了!” 金老爷一腔怒火顿时找到了宣泄口,皱眉冷斥:“慌慌张张像什么样子?说,什么事?” 门房顾不上请罪,眼神惊恐:“官府来了人,说要……” 金老爷迟迟不见后话,不耐出声:“要做什么?” “说要抄家!”门房似哭非哭,“老爷,官府的人要来抄家!” “混账!谁准你在这胡言乱语?”金老爷面色剧变,扬声就要唤人,“把这蠢货给我拖出去……” 他话还没说完,浩浩荡荡的官差已经进了金府,俱是面色冷凝,为首的谭县令更是神色冷酷,眼神深如寒潭。 金老爷心里一跳,面上也有些不好,冷哼一声:“县令大人带这么多人夜闯我金府,真是好大的排场!若是不给在下一个交代,恐怕难以服众!” 他这会儿还以为是宋窈在金府的事败露,不以为意。 那妇人可是被她爹娘亲自卖给金府的,说破了天也是金家有理! 却听谭县令语气严厉,仿佛带着雷霆之怒:“金有福,本官接到举报,说你金家胆大包天,竟敢贩卖私盐!你可知按照我朝律法,此乃抄家灭族之重罪?!” 金老爷的脸色早在他说出“贩卖私盐”时就已煞白一片,他神情几经变幻,强撑着镇定:“大人莫要听信小人谗言!说我金家贩卖私盐,可有证据?” 他这会儿还抱着一丝侥幸,那批货物应该早已离开,要是没有证据,他死咬着不承认,谭县令也没办法轻易给他定罪。 “证据?”谭县令见他大祸临头还不死心,冷笑连连,“本官刚在渡口截了一批金家货船,这算不算证据?来人,将这乱臣贼子给本官拿下!府中上下也一并收押听候发落!” 贩卖私盐等同于意图谋反,况且据他查到的东西,金有福早已不是第一次,所涉钱款之巨,数量之多,足够他死一万次! 金老爷心知事情败露,面色一片灰败。 金家,完了! 第74章 冷静一下 金家上下乱成一锅粥。 先是瘫了的金夫人,后又是被抬上来已经不成人形的金铭轩,金夫人身子不能动,但眼珠还能转动,看到自己的儿子变成这副惨样顿时目眦欲裂,歪着嘴巴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啊啊唔!” 金老爷也是惊怒交加,原本麻木的眼神充斥着震惊和愤怒:“你们竟然这般对待我儿!” 见此一幕,谭县令眉头紧皱,不耐呵斥:“闭嘴,你一介待罪之身,这里焉有你说话的份?”他看向旁边的官差,“怎么回事?” 他的人他最清楚不过,没有他的命令,绝不可能无故伤人。 官差也是一脸惊骇,脸色微微发白:“大人,卑职去拿人的时候金铭轩就已成了这副模样,想来是平日得罪多了人,府里遭了横祸,要追查吗?” 谭县令脑子里蓦然闪过一张冷静淡漠的脸,那少年即使在和他谈论那样骇人听闻的事情时也是云淡风轻的,仿佛胜券在握。 这等气度,便是浸淫官场多年的老狐狸怕是都望尘莫及。 金家贩卖私盐这件事,他身为县令都没有听到半点风声,那少年又是如何得知的? 宋窈那小叔子,确实不是池中物,他看得出来,他天生就是吃官家粮的,假以时日,恐怕他见了对方都要低头。 只是此等年纪便有这般手段,却也委实有些狠辣了。 他在心里叹息,罢了,就当是提前卖给他一个面子。 谭县令摇头,神色平静:“不必,左右都是待罪之身,将金家上下全部押入大牢,待本官审问过后发落。” 一时之间,哭泣求饶声四起。 被这动静吵醒的百姓们偷偷躲在自家门口看热闹,在看到平日里拿鼻孔看人的金家人狼狈地被官差押出来时忍不住唏嘘。 昨日还是花团锦簇的金家,今日便转瞬倾覆,不得不让人感叹一句世事无常。 真是应了那句—— 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不过更多的还是拍手称快! * 容玠带着宋窈来到一家医馆门口,急促的拍门声生生将人大夫从睡梦中扰醒:“谁啊?大晚上的让不让人睡觉!” 大夫在看到门口的人时哑了声,这一对男女相貌均是出挑,只是女子垂着头面色绯红,一看就不对劲。 而男子,面无波澜,眉眼却无端透着几分冷淡的杀伐之气,更别说他袍角星星点点还沾了血。 大夫瞬间哑了火,客客气气两人请了进来。 待大夫诊过脉后,凝重的神色变成了讳莫如深,容玠耐心告罄,冷声询问:“如何,可能治?” 大夫清了清嗓子:“小夫人这是中了相思散,一种烈性媚药,无药可解,最简单直接的法子就是……”他老脸一红,朝着容玠挤眉弄眼,示意你懂的。 大夫是真的不能理解,这法子不就摆在眼前,干嘛非要把他从睡梦中叫醒?现在的年轻人可真没有公德心。 容玠沉沉地盯着他,猛地起身,大夫吓了一跳,下意识身子后仰,就听他冷淡启唇:“庸医。” 大夫:“……?” 你可以侮辱我的人格,但不能侮辱我的职业! 他气的吹胡子瞪眼,正要骂出声,那年轻人已经抱着人大步出了医馆。 大夫盯着空荡荡的门口许久,咬了咬牙:“这叫什么事儿啊!” —— 容玠在夜色里疾行,他感觉怀里的人像是一团火。 宋窈无意识地在他怀里乱拱,嘴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只言片语,她攥紧的拳头掌心是斑驳的血印,是她努力为了维持清醒掐出来的。 容玠眸色微深,嗓音略沉:“宋窈,松开。” 宋窈睁着涣散的眼眸望着他,水雾迷蒙的眼睛透着茫然和委屈,她嗓音很轻,前所未有的迷茫:“二郎,我是不是快死了?” 他薄唇紧抿,神色冷冽:“有我在,不会让你死。” 宋窈摇摇头,她感觉自己仿佛置身铜炉,浑身上下都在被烈焰焚烧,而容玠的怀抱却是冷的。 他不知道她用了多大的意志力才克制住自己没往他身上扑。 那股滋味太难熬了,她恐惧这样不受控制的自己。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容玠是不可能为她奉上清白的,她更不愿看到自己失去理智痴痴纠缠他的丑态。 宋窈重重咬了咬舌尖,尝到了血的味道,她喘了口气,喉咙里都带着腥甜:“你放我下来。” “还没到地方。”容玠语气平静。 宋窈不知道他要带自己去哪儿,可她真的快坚持不住了…… 她只能艰难地交代着:“如果一会儿我做出了什么不合时宜的举动,你就把我打晕,不必有所顾忌……” 容玠闻言眼皮微动,垂眼看她。 这女子当真是他见过心性最坚韧的人,即便到了现在,她都克制着自己没太失态,若不是容玠发觉她的身子隐隐颤抖,当真要以为她的情况没那么严重。 当时他闯进金府时,她也是这样,面不改色刚剜了金铭轩的眼睛,唇角在笑,眼里却透着股破釜沉舟的狠戾。 有时候,他觉得她跟自己很像,看似柔软没有棱角,实则骨子里都透着股狠劲儿,只是宋窈没他那么疯。 不过到底是不同的,女子柔软的身躯让他有片刻失神,不过转眼又恢复了冷静镇定。 他停下脚步,淡淡出声:“到了。” 宋窈艰难地抬眼,面前是一片湖泊,皎白月光静谧地洒在湖面,微风轻轻一拂,泛起细碎的鱼鳞般的涟漪。 风清月明,应是一副美不胜收的景象。 她不解地皱眉,哑着声问:“你带我来这儿做什么?” 下一秒,她得到了答案。 因为容玠把她扔进了湖里。 “噗通——” 被湖水包围的那一刻,宋窈的脑子是懵的。 因为猝不及防,她呛了好几口水,止不住地呛咳起来。 虽已入夏,深夜的湖水依旧是冰冷的,得益于这无孔不入的冰冷,宋窈的神智恢复了几分清明,她听到容玠冷淡的声音从岸上传来: “你先在水里冷静冷静。” 宋窈:“……” 那语气,活像是自己下一秒就要玷污他的清白似的。 第75章 跌落凡尘 她抬眼望去,容玠长身玉立在岸边,身形修长笔直,温柔的月光为他的袍角镀上一层亮眼的银辉,衬得他轻袍缓袖,仿佛月下谪仙。 许是为了顾及宋窈的体面,也可能是他这人骨子里的修养作祟,他微侧着身子并不看她,手负在身后,略垂着眼盯着面前的一株野花,脸上的神情看不清晰。 不过这个姿势方便的是,只要他眼角余光一扫,也能及时发现宋窈的不对。 不知道的以为他是君子端方,殊不知只是他这人天生冷情冷心,万事皆不放在心上罢了。 若是眼前是个爱慕他的女子,怕是要哀怨地叹上一句郎心似铁。 可惜宋窈不是。 她有片刻无言容玠干脆利落将她扔下水的举动,毕竟他事先连个招呼都没打,动作也不带丝毫迟疑,可见一开始就是打的这主意。 目的清晰明确。 可她也能明白容玠的一片苦心,面前无路可选,这确实是最直接的法子,若是让她自己来,她也会这样选。 并且,她很感激容玠现在的举动,为她保留了最后一丝体面,她确实不想让自己现在的模样落入他人眼里。 这人若是有心起来,的确能做到细致入微。 “多,多谢二郎。”她尾音细听带着颤。 容玠的睫毛倏忽也跟着颤了两下,眼底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默然片刻才道:“嫂嫂不必客气。” 宋窈身体抑制不住地发着颤,环抱着肩膀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一开始这湖水确实有几分管用,暂时浇灭了她体内肆虐的火气。 可是很快,那股燥热便卷土重来,且愈演愈烈! 显而易见,这方法治标不治本。 她忍不住咬紧了唇,生生抑制住几欲脱口而出的狼狈喘息。 怎的会这般煎熬! 仿佛有一万只蚂蚁在同时啃噬她的骨头,绵密滚烫的热意流淌过四肢百骸,一点点蚕食侵吞着她所剩无几的理智。 这样下去不行! 宋窈细长的眉蹙起,眼里忽地闪过一抹坚定,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她闭了闭眼,屏住呼吸,放任自己慢慢沉进水里。 很快,水面再也看不到她的身影,乌黑的发在水里四散开,像摇曳的海藻。 容玠许久未听见动静,眉心微敛,忍不住出声询问:“嫂嫂可觉得好些了?” 他也不知道这样她能不能好受些,可他现如今也确实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他眸色阴鸷,看来对金铭轩下手还是轻了! 他静静等了一会儿。 “……” 无人应答,只有夜风阒静。 连丝毫水声都听不见,安静的过分。 “宋窈?” 容玠拧着眉转过头来,在看到空荡荡的水面时微微一怔,紧接着眉眼骤然一沉,纵身跳进湖里。 他将人从水里拽上来时,感觉像是拽了一尾冰冷湿滑的鱼。 宋窈被拽着浮出水面,面白如纸,因为呛了水,身子弓成一团,控制不住地咳嗽起来,看上去有些可怜。 怒意萦绕在眼角眉梢,容玠的嗓音又冷又沉,脸色冷的掉冰碴子,唇角弧度噙着刻薄的讥讽:“宋窈,你是想将自己溺死不成?” 很明显,他误以为她要寻短见。 也不怪他多想,世间女子向来将名节看得比天大,动辄就要寻死觅活,其实不能怪她们,这是所处时代的悲哀! 他虽对这种想法嗤之以鼻,可宋窈再如何坚韧也是女子,保不齐也会有这样的念头。 更何况她方才的那番动静,没有比寻短见更好的解释了。 想到她差点儿悄无声息死在他眼皮子底下,容玠心中无端生出一股暴戾,面色也愈发冷了些。 面前的人抬起头来,被水打湿的发丝黏在白净的脸上,她生了一双形状偏圆的杏眼,在眼尾处微微上翘,眼底黑白分明,笑起来像月牙儿,不笑时是有些冷清的。 此时,她眼尾曳着一抹浅红,堪比上好的胭脂,那份清冷便悄然褪去,辗转出几分娇俏妩媚,意态风流,仿佛误入此处的林中精魅。 只是本人却丝毫不觉。 宋窈湿漉漉的眼眸就这么望着他,看起来莫名有些呆,她张了张嘴解释:“我没有,没有想把自己溺死。”顿了顿,她语气又低落下去,几乎茫然地叹息,“能活着很不容易的。” 如果能好好活着,谁会想死呢? 容玠瞳孔幽深,定定瞧着她:“你很想活下去么?” 她轻轻抿了下唇,努力想扯出个笑来,重复几次后失败,索性放弃,语气故作轻松:“想啊,特别想。” 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多了些潮湿水汽,晶莹的水珠缀在她的睫毛上,摇摇欲坠,好似泪珠。 那颗水珠最终还是落下,“啪嗒”一声坠入湖面,也坠入他心间。 容玠喉尖极轻地一滚,有些受蛊惑似的开口:“无论后果如何,不后悔?” 他问这话时神色也是冷淡的,可宋窈却瞬间明白了他这话背后暗藏的深意,猛地抬头看向他,似有些不敢置信愣住了! 倒是让他不太自在,喉咙里有些痒,他正欲别开眼,却听见宋窈轻轻颤抖的声音:“不后悔。” 容玠一怔。 她深吸口气,似乎为了印证自己的话,慢慢抬起手,容玠一愣神的工夫,白皙柔软的手臂已经缠绕上他的脖颈,带着明显的青涩和局促。 宋窈直勾勾盯着他,眼里已经重新染上迷离,却还是强撑着问完,嗓音干涩:“那你呢?你会后悔吗?” 容玠的回答是一声清冷的哂笑。 宋窈仿佛抱住了一块人形制冷器,本能地想要贴上去,一只手抬起她的下巴,她迷茫地睁大了眼睛。 “最后一个问题。” 容玠眸色幽深,神色透着说不出的危险意味:“可看清了,我是谁?” 她唇瓣微动,下意识回道:“容玠。” 他定了两秒,唇角似是愉悦地一弯,默默准许了她放肆的举动,语气散漫:“答对了,这是奖励。” 说着,他的指腹不重不轻碾过她殷红的唇。 倒是和预想中一样柔软。 …… 湖水轻轻泛起涟漪,月亮藏进了云层里。 默默窥视着这一场无边风月。 那踏月而来的谪仙,心甘情愿跌落凡尘。 第76章 前世记忆 月色如水,安静地照亮这一方天地。 宋窈的意识总是昏昏沉沉,她感觉自己像一叶漂浮的小舟,要被这汹涌的激流撞碎,有那么一瞬间仿佛真要溺死在这湖水里。 偶尔迷蒙地睁开眼时,总能瞥见容玠如墨般浓稠漆黑的眉眼,即便在这种时候,他的神色也是冷淡而克制的,然而动作却是与温润外表截然不同的凶猛。 不像是在谈风月,更像是在刀光剑影的战场攻城掠地。 那过分冷静的目光让她逃避似的垂了眼,抵在他胸口的手稍稍用力。 出乎她意料,容玠虽然看着单薄,却并不瘦弱,掌心下是薄而均称有力的肌理,让她有种无从下手的感觉。 容玠漆漆的眼瞳凝视着她,似乎是笑了下:“嫂嫂为何不敢看我?” 宋窈闭了闭眼,面色绯红。 都这种时候了,他一定要叫那个称呼吗? 容玠唇边笑意隐隐,忽地心神一动:“宋窈,叫我的名字。” 她较着劲一样,紧闭双唇不肯服软。 他极轻地挑了下眉,眼神瞬间变得凶戾。 宋窈唇齿间溢出一声破碎的哭腔,忍无可忍:“容玠!你不要太过分!” 目的得逞,他愉悦地弯着眼,眸色却幽深不见底:“宋窈,我给过你机会,你可不能反悔了。” 她没听太清,羞愤地别开眼,抬眼望着天边的一轮月。 水声潺潺,这夜过分的长。 …… * 放纵的结果就是,宋窈和容玠齐齐病倒。 这两人回来便高热不退,在各自屋中昏睡了一天。 王翠花在屋中转了一圈,摸着下巴面色凝重:“不对劲啊,很不对劲!这两人怎么就偏偏一起病了?” 她脑海里掠过一个猜测,猛地瞪大了眼,一拍大腿,连连啧了好几声才憋出一句—— “我嘞个亲娘!该不会是这院子风水不好?!” 她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很有道理,“改天还是请神婆驱驱邪!风水问题可不是小事啊!瞧瞧这一个两个的,三天两头遭难,啧!” “……” 宋窈提着的心顿时落了下来,她身上的伤已经上过了药,容玠还算有点良心,没在她身上留下痕迹,王翠花并未察觉不对。 只是在看到那身伤痕时顺便将金家骂了个狗血淋头。 想起容玠,她脸色顿时有些僵硬。 算了,事已至此,不想也罢。 宋窈摸了摸滚烫的额头,疲惫地闭上眼。 怕是得养一段时间才能恢复,她现在没精力想其他,走一步看一步。 …… 与此同时,容玠的房间。 床榻上,他紧紧闭着眼,面白如纸,眉头深深拢起,仿佛陷入了什么醒不来的噩梦。 脑海里闪过许多细碎的片段,清晰的仿佛真实发生过一样—— 昔日好友与他背道而驰,毅然决裂:“道不同,不相为谋!容相慢走!” 嚣张的政敌被他折磨的不成人形,死前恶毒诅咒:“容玠,你心性如此狠辣,你不得好死!” 年迈的史官指着他的鼻子大骂,口诛笔伐:“奸党乱政,国不将国!容玠,你是千古罪人!” 说完便一头撞了柱。 昏庸无能的皇帝像条狗一样对他跪地求饶摇尾乞怜,却在他无动于衷的神情下恼羞成怒,声嘶力竭:“乱臣贼子!也妄图染指我大魏江山?!竖子尔敢!” 所有的声音逐渐淡去,眼前是一张熟悉的脸,脸上却带着如有实质的惊恐畏惧,宋窈哭的满面是泪:“二郎,二郎我知道错了,我也是鬼迷心窍,我求求你,你放过我我不想死!” 女子瞪大了眼软倒在地上,咽气时眼神还充斥着不敢置信。 …… 容玠头痛欲裂,额角渗出细密冷汗,薄唇紧紧抿着,仿佛整个人被割裂成两半,一半痛苦不堪地被迫接受着这突如其来的记忆,一半站在旁边冷眼旁观。 不知道过了多久。 他眼睫抖了抖,猝然睁开眼,瞳孔幽深而冷,眼底凝着化不开的冷意。 * 宋香菱这两日在家里坐立难安,她每每想起容玠那眼神,便会从噩梦中惊醒,连喘息都带着浓浓的恐惧! 这种恐惧在得知容玠已经将宋窈从金家带回来时达到了巅峰! 怎么会? 金家可不是普通人家,容玠只身一人是如何做到的?对方竟也没有追究? 县里的消息没这么快传到镇上,宋香菱实在坐不住,偷偷去了县城一趟,这才得知了答案。 甚至无需她刻意打听,大街小巷都在议论这件事! 金家竟然贩卖私盐,被抄了家!阖府上下尽数锒铛入狱,甚至连五服以内的亲戚都没能逃过! 这可是实打实的诛九族! 宋香菱惊惧不已,靠着墙脸色煞白。 金家竟然倒了? 怎么会这么突然,偏偏在这个时候…… 宋香菱脑海里蓦地划过一个猜测—— 容玠! 尽管她也不能确定,可直觉告诉她,这事肯定和容玠有关! 金家那么个庞然大物都能被他扳倒,这人究竟是什么怪物?! 宋香菱惊吓地捂住嘴,重重喘息。 她后悔了。 她不该招惹容玠的!这就是个疯子! 宋香菱有种诡异的直觉,金家,杨钦,与他作对的人都已经遭了殃,恐怕下一个就要轮到她! 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宋香菱呼吸一滞,眼里闪过惶恐不安。 不行,她得逃!现在就逃!柳树村无论如何都不能待了! 她脑子里瞬间制定好了规划,去京城,只要她拿着宋窈的玉佩认了亲,攀上了京城的大户人家,容玠也拿她没办法! 宋香菱攥紧了腰间的玉佩,惊恐不安的心这才定了定。 之前是她想岔了,她没必要跟宋窈在这里死耗,认亲的信物在她手里,宋窈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身世,等她当上了世家千金,想弄死一个宋窈不是易如反掌? 宋香菱神色渐渐平静下来,脑子里紧绷的弦也渐渐放松,眼里闪过一抹势在必得。 她正要出巷子,一道声音突兀地在耳边响起:“总算是出来了,可让我好等。” 宋香菱神色一僵,不敢置信地抬头。 第77章 这女人心太黑! 宋香菱在看到来人时松了口气:“龙大哥,怎么是你啊。” 龙二眉毛微扬,眼神意味不明:“不然你以为是谁?” 她表情有片刻的不自在,扯了扯嘴角:“没什么,对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龙二脸上的笑缓缓收敛,语气玩味:“当然是专程来找你啊!” 宋香菱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身子不着痕迹往后退,脸上露出疑惑:“找我?找我做什么?” 她的肩膀猛地被攥住,再也动弹不得,龙二眉眼闪过一抹狠厉:“有人想见你,香菱妹子,你还是跟我走一趟!” 宋香菱面色微变。 —— 宋香菱在看到面前的宋窈时,眼里闪过惊疑不定,她怒视着龙二,一副被背叛的模样:“你竟然和她勾搭在了一起?!” 龙二冷笑:“这还不是拜你所赐!” 要不是这贱人,他怎么会被宋窈控制?她竟然还好意思提! 宋香菱眼神变幻莫测,很快又恢复了楚楚可怜的模样:“堂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宋窈靠着枕头坐在床边,巴掌大的脸蛋透着一股病态的白,她纤长浓密的睫毛颤动,缓缓看过来,唇角掀起一个冰冷讥讽的弧度:“我的好堂妹,都到了这个份上,你就不必再与我做戏了?” 宋香菱微咬唇瓣:“堂姐,我不懂你这话的意思,我们难道不是姐妹吗?” “姐妹?”她轻轻重复了遍这两个字,眸光像冬日湖里的冰垛子,冰冷彻骨,似笑非笑地问,“想要我性命的那种姐妹么?” 宋香菱呼吸窒了窒。 宋窈语速不疾不徐:“你当我真就蠢笨至此,不知道你做过的那些事?一而再再而三设计于我,还把算盘打到容玠身上,宋香菱,看来你是真把我当傻子啊。” 宋香菱唇微张,想要辩驳却无从开口。 龙二会投靠宋窈,这完全在她的意料之外! 一想到宋窈跟看跳梁小丑一样看着她上蹿下跳,她心里就恼恨不已。 然而宋香菱却并没有太过惊慌,在她看来,宋窈不同于容玠,容玠从骨子里就给她一种不好招惹的感觉,疯起来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可她这位堂姐,从前连踩死一只蚂蚁都不敢,即便如今性情大变,还能变到哪儿去? 宋窈是个很看重情分的人,更别说她从小就没什么玩伴,只有自己愿意和她一起,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大多数时候无论她说什么,宋窈都会无条件听从。 她猜想,宋窈明明知道真相却不动她,估计也惦念着往昔的情分。 更何况两家还是亲戚,就是看在这个份上,她也不敢拿她怎么样。 这么一想,宋香菱便多了几分底气。 她神色的变化被宋窈尽收眼底,她饶有兴致地盯着她:“宋香菱,你是不是觉得我之所以没报复你,是还顾忌着往昔情分?” 宋香菱怔住。 只听宋窈一声轻笑:“你这个人竟比我想象中还要天真,我这个人报复心极强,你屡次三番设计我,我怎么可能会让你好过呢?” 她在宋香菱乍然变色的神情下抬头,“我只是有些好奇,你为什么一定想让我死呢?现在我好像知道了答案。” 宋香菱眼里闪过一抹惊疑不定,不可能!宋窈怎么可能知道?她一定是在诳她! 却见宋窈的目光径直落到了宋香菱腰间的玉佩上,笑盈盈勾唇:“我猜是因为这枚玉佩,对吗?偷了别人的东西,总该是要心虚的。” “……”宋香菱如遭雷击。 宋窈也是近几日才确定这件事。 之前她在宋香菱身上看到这枚玉佩时便觉得有些不对,宋家这条件,怎么可能买得起成色这么好的玉? 再然后,得知自己身世不对劲时就已经产生了几分猜测,按照她多年来看小说的套路,落难千金一般都会有什么信物才能顺利与家人相认。 真正确定这件事,是在这几日。 龙二说,有人盯上了宋香菱。 龙二此人之前也不知道是干什么营生的,手脚利落不说,警惕性也强,因为宋窈也让他盯着宋香菱,所以他第一时间发现了不对。 “那人是个练家子,武功应该在我之上,不过许是因为他并未将我放在眼里,所以不曾特意遮掩。” 宋窈听罢若有所思。 宋香菱一个村姑,何以会让这么个武功高强的高手给盯上? 她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那枚玉佩。 宋窈在得知原身可能是流落在外的千金小姐时,第一反应并不是惊喜,而是警惕。 让宋太医匆匆辞官告老还乡,足以证明原身的出身定不一般,可神婆几次说,宋太医曾说自己大祸临头,这让她不禁起了疑心。 恐怕这个出身并非“不一般”就能形容的,其中应该还有她不知道的内情,她生性谨慎,可不像宋香菱一样觉得这是什么好事。 宋香菱听了宋窈的话,立即紧张地捂住玉佩,眼神心虚闪躲:“我不知道堂姐在说什么,这玉佩明明就是我的!” 宋窈意味不明地瞧着她:“你不必如此紧张,我并没有要回玉佩的打算。” 这话一出,不仅宋香菱愣住了,连龙二都愣了。 宋窈手里捏着一个小药瓶,神色漫不经心:“这里面是我特制的毒药,喝了它能让人心智紊乱,精神出现异常,只要你喝下它,就能留下玉佩,如何?” 宋香菱震惊地瞪着她:“凭什么?我不喝!” 那岂不是与疯子无异?这比杀了她还难受! 宋窈摇摇头:“你大概会意错了,我不是在征询你的意见。”她用眼神示意龙二,“动手。” 宋香菱后知后觉她不是在开玩笑,慌乱地挣扎起来:“宋窈,你好恶毒!我不要喝这东西!” 龙二一把钳住她的下巴,宋香菱根本反抗不了,药被灌进了喉咙,她疯狂想吐,却被死死制住。 确认她咽下了药,龙二干脆利落将人给劈晕。 宋香菱睁大了眼瞬间倒在地上,失去意识。 许是见识多了她的狠毒,龙二竟觉得习以为常,询问宋窈的意见:“接下来该怎么办?” “送回去。”宋窈神色淡淡。 龙二瞪大了眼:“你真不打算把玉佩拿回来,这不是你的东西吗?” 宋窈似笑非笑看他一眼:“宋香菱不是想要荣华富贵么?我成全她。” 她以为这玉佩是登云梯,殊不知是催命符。 别人的东西哪有这么好拿的? 龙二可不相信她的鬼话:“只是让她疯了,会不会太便宜她了?” “为这种人脏了手可不值得。”宋窈垂眼看着自己的手,神情温柔,“我这双手是用来治病救人的。” 当然了,她也不会放过宋香菱。 宋窈唇角弯起,眼里闪烁着奇异的光:“这世上想要杀一个人,多的是法子,自己亲自动手,无疑是最蠢的一种。” 她可是二十一世纪遵纪守法的五好青年,当然是选择借刀杀人了。 龙二打了个寒颤:“……” 是他多虑了,这女人不是心慈手软,而是心太黑! 第78章 他在躲她? 龙二带着宋香菱回去了,宋窈看了眼容玠的屋子,里面空无一人,天还不亮的时候她听到了点动静,好像那时人就出去了。 她眉头微拧,有一种微妙的感觉。 她和容玠共处一个屋檐下,却连面都见不了几次。 他别是故意在躲着她? 宋窈微微攥紧了被褥,唇角抿了抿。 要躲也该是她躲,他一个男人不自在什么? …… 问棋神色凝重瞧着龙二的背影,心底有些狐疑,他来到此地已有几日,却一直犹豫着没下手,心中到底还是有几分纠结。 那个持有玉佩的女子叫宋香菱,经过几日的观察,他发现此女相貌平平,身上也没有什么出挑的地方,实在是不足为惧。 不过心性却狠毒,似乎很是看不惯她那个堂姐,之前宋香菱给宋家夫妇献计时他也在场,不得不感叹这女子心思歹毒。 身为姐妹,却能毫不犹豫将对方推入火坑,这才愈发坚定了他要除掉对方的想法! 他家小姐心性纯善,若是真让此女回了盛京认祖归宗,恐怕暗地里要吃不少闷亏! 可问棋却找不到动手的机会,只因他发现,暗中盯着宋香菱的不止他一人,还有一个脸上有刀疤的男子。 那男人也在盯着宋香菱,他今日见到宋香菱去县里,觉得这是个再好不过的动手机会,可惜半道却让那男人截了胡! 于是问棋只能按兵不动,看看对方究竟打算做什么,如果他的目的和自己一致,倒是不用他亲自动手了。 龙二带着宋香菱去了她那堂姐的住处,问棋本来打算探听一下他们的谈话,但那男子瞧着也是个练家子,不宜打草惊蛇,于是只远远瞧着。 龙二将宋香菱送回了宋家便离开了,也不在意那暗中若有若无的窥视。 如果那人真动了手,宋窈恐怕乐见其成。 他这时才真正明白了宋窈的险恶用心,不杀宋香菱,只是把她弄疯,是怕她恐惧之下供出自己。 替死鬼嘛,自然是永远没机会说出真相的好。 头顶烈日炎炎,龙二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 “他们对她做了什么?”问棋看着床上的宋香菱,心中疑窦顿生。 不管了。 现下无人,正是最好的动手时机! 问棋眼里杀意渐起,突然,床上的人眼皮动了动,即将醒过来。 他脸色微变,瞬间隐入暗处敛去气息。 只见宋香菱睁开了眼,从床上坐了起来,眼神瞧着竟有些呆滞恍惚,她兀自朝着空气神经质地笑了两下,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块玉佩,嘿嘿笑了起来: “我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我马上就要飞上枝头变凤凰啦!” “宋窈……我要把宋窈踩在脚下!嘻嘻。”她无意识咬着手里的玉佩,眼神警惕地望着四周,“对!我要去找我爹娘!” 问棋瞧见这一幕,眼里闪过错愕,终于意识到不对劲。 宋香菱居然疯了? * 谭县令目光深沉打量着对面的人,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这人和上次见面,气质又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如果说上次他给自己的感觉仅仅是威胁,就像一头即将成长起来的豹子,那么如今,他已能让自己感觉到强烈的压迫。 就像是坐在面前的是位执掌生杀的大人物,谭县令在他的压迫下甚至不敢抬起头来。 短短的工夫,他已经喝了好几杯茶缓解心中那股紧张不安。 一个人何以成长如此迅速?甚至到了堪称恐怖的地步! 便是回京述职面见圣上他也不曾这样紧张过! 容玠面色从容,细看眉眼还有些漫不经心,他指节在桌上轻扣两下,抬眼看向对面的人,不疾不徐开口:“县令大人,可还有什么疑惑?” 谭县令瞬间有种被上司抽查的局促不安,他极力压制住这股荒谬的错觉,勉强找回了点身为县令的尊严体面:“本官还是不太清楚,你是如何发现金家在私底下贩卖私盐的?” 不怪他多想,容玠不过一个普通书生,贩卖私盐乃重罪,金家做此事定是十分隐秘谨慎的,他一个县令都被瞒在鼓里,他是如何知晓的? 总不可能让他承认,他堂堂县令,竟不如一个书生来的消息灵通? 容玠眼睫微垂,眼眸深了深。 他唇角翘起一抹弧度,嗓音略淡:“大人可曾想过,金家最初不过一普通商户,何以在短短的几年间发展势头如此迅猛?莫说在这小小的清水县,便是在豫州境内,也算得上数一数二了?” 谭县令迟疑片刻:“他家做的是钱庄生意的,分店都有十几家了,赚钱也很正常?” “哦?” 容玠语调稍扬,眼神意味深长,谭县令瞬间有些不安,犹犹豫豫地开口:“本官哪里说错了吗?” “大人说的不错。”容玠没什么情绪笑了一声,“开钱庄确实赚钱,可正因如此才不对劲。” 他抬起头来,目光似笑非笑,“金家如此有钱,便是去盛京发展也不是不成,为何会选择留在一个小小的清水县呢?” 仿佛拨开云雾见天日,谭县令张了张嘴,如梦初醒。 “对啊!他们为什么甘愿留在这么个小地方?” 清水县偏僻不说,并不算富庶,金家要想把生意做得更大,完全有更好的选择。 “自然是因为,方便掩人耳目啊。”容玠眼里浮动着幽暗难明的光,“且清水县靠河,交通还算便利,不正方便他们运输货物么?” 谭县令恍然大悟,愣愣的说不出话。 容玠却道:“我之所以会发现不对,并不是因为这个。” 谭县令下意识看过去。 “县令大人也知道,我与那金铭轩共处一个书院,抬头不见低头见,再加上他经常找我麻烦,想不留意他也难。” 容玠眼皮微掀,似是回想起什么,嘴角浮起一个耐人寻味的笑:“我曾偶然间得见,他用的砚台,居然是松花石砚。” 谭县令不想显得自己很没见识,但实在架不住好奇,憋出一句:“有什么不对吗?” 第79章 以绝后患 容玠睨他一眼,轻轻扯唇:“大人许是不常在京中久住,也不曾留意这等细节。” “这松花石砚,可不是什么寻常砚台,乃内廷造办处所制,专供给皇室,得宠的大臣也偶尔会得到赏赐。” 谭县令惊疑不定:“这小小的砚台来历竟然这样大?” 他并未怀疑容玠如何认得松花石砚,许是他在书中瞧见过,毕竟文人向来对这些东西感兴趣。 “正是。”他笑容有些讥讽,“此砚千金难求,并不在坊间流通,任你再有钱也买不到,金家不过商贾之流,哪里来的渠道,弄来这御用松花石砚?” 谭县令的神色逐渐凝重。 能当上官的就没有几个傻子,他瞬间就明白了容玠这话背后的含意。 金家背后有人,很有可能还是朝中哪位重臣! 仔细想来,倒也说得通。 金家一介商贾,哪里来的这样大的胆子敢贩卖私盐?若是背后有靠山,便也讲得通了。 如此说来,那人的身份怕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县令能得罪得起的! 若是换做旁人,恐怕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谭县令此人心性秉直,宁折不弯,要是他不知道此事还好,可既然他知道了,他就不能装作什么也没发生。 沉吟许久,谭县令眼神深沉:“此事我会上一封折子禀明陛下!” 容玠漆黑的瞳孔瞧着他,倒是不意外他的选择,这位谭县令,早在上辈子他就知道对方是个怎样迂腐古板的人。 上辈子,他做了同样的选择。 可惜他的折子被人压下了,根本没机会呈到御前,正因如此,他的仕途也并不顺畅,屡遭打压。 对方上辈子的下场也并不算好,这样不肯随波逐流的人,注定要成为官场的牺牲品。 而他的夫人,姐姐,甚至儿子,因为跟宋家沾亲带故,一并死于那场祸乱中,无一活口。 容玠冷淡地收回目光,他对插手别人的命运这种事不感兴趣,比起这个,他倒更愿意看着人在苦海中挣扎,最终走向灭亡。 不过这辈子有些事已经发生了改变,比如,他那本该与人私奔的嫂嫂,现在还好好地待在家里,甚至还…… 心中顿生戾气,容玠面色一沉,骤然站起身来。 谭县令吓了一跳,震惊地望着他:“你,你若是想要去探视金家人,自去便是。” 作甚突然这样吓人?他也没说不答应啊! 容玠冷淡颔首:“多谢大人,某先告辞。” 谭县令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忍不住喝了口水压压惊: “这年轻人,怎么比我爹还吓人!” —— 容玠来到了县衙大牢里。 当差的狱卒得了县令的吩咐,客客气气请他进去:“您这边请。” 漆黑的甬道里,摇曳的火把在墙上投落下狰狞的影子,周围的惨叫声将这气氛的诡异烘托到极致。 容玠面不改色,视线也不曾有丝毫偏移,神色瞧上去很是淡定闲适,不知道的还以为在自家后院。 狱卒暗暗咋舌,瞧着文文弱弱的一个书生,倒还挺沉得住气,多少人第一次进来见了这阵仗吓得腿软! 他何曾知道,面前这位可是出入诏狱如同家常便饭,论到刑讯手段,更是让人谈之色变! 就这场面,还真不值得容玠看在眼里。 狱卒还是好心地为他解释:“咱们大人仁慈,一向不喜欢用刑,可那金家犯的是滔天大罪,到了狱中也是不能让他们轻省的!女眷就罢了,老弱妇孺大人也不至于故意针对,可男丁就不同了,自打进来那是没一刻好受的!” “喏,尤其是那个金铭轩,抬进来的时候就奄奄一息,待了几天眼瞧着只剩半口气了!要我说也是罪有应得,谁叫他往日作了那么多孽!” 他说了许多,容玠只面无波澜听着,神色温和并无不耐,狱卒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是我话太多了,您别见怪。” “无碍。”他唇角微弯。 “容玠……”一声虚弱的,含着惊疑不定的声音响起。 容玠视线微挪循声看过去,眉头略略一挑,竟还是个老熟人。 他指向那间牢房,脾气很好地询问:“这位小哥,那人是我同乡,可否行个方便让我进去与他说会儿话?” 狱卒自然没有不应的,上前开了门,不忘叮嘱:“那您自个儿注意些,要什么喊一声就是,我就在旁边候着。” 容玠道过谢,抬脚进了牢房,杨钦的身子忍不住往后缩了缩,眼神警惕:“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之前被金家“特别关照”,这会儿模样不可谓不狼狈。 容玠眼里若有所思,忽然笑了下:“许久没见故人,进来叙叙旧。” 这话来的莫名其妙,杨钦只以为他是来落井下石的,咬着牙声音隐忍:“我已经按照宋窈所说,指认了金铭轩,也还了你清白,她什么时候才肯把解药给我?” 金家锒铛入狱,他出去之后也不怕再被报复,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宋窈? 原来她是用这种方法让杨钦听她话的? 容玠眼神有些微妙,意味深长打量着他:“杨钦,你我相识多年,我第一次发现原来你是这么天真的人。” 杨钦眼神警惕:“你什么意思?” “你真以为她会把解药给你?”他叹息一声,眼神仿佛怜悯,“自打你进来,她就没打算让你活着出去。” “不可能!”杨钦目眦欲裂,脖子上青筋暴起,“宋窈想出尔反尔?!” 容玠居高临下睨着他,温和的神色透着一股残忍:“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这个道理,你难道不懂吗?” 杨钦呼吸骤然紧了紧:“她怎么敢?!这是谋杀!我要是死了,她也不会好过的!” 容玠慢慢朝他走近,嘴角浮起冷淡讥诮的弧度,不疾不徐道:“一个文弱书生,熬不过狱中的刑罚再正常不过,死了便死了,这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他在杨钦惊恐的目光中若有所思看了他一眼:“不过你倒是提醒了我,不能让你有开口攀咬她的机会。” 怎么说宋窈也是帮了自己,替她扫干净尾巴也是顺手的事。 容玠的手缓缓探上杨钦的脖颈。 第80章 容玠不对劲 容玠转身出来,来到金家人所在的牢房。 男女分开关押,金老爷和金铭轩被关在一起,听到脚步声,金老爷脸色麻木地抬起头来,眸光动了动,神色警惕:“你是谁?” 容玠唇边携着隐约笑意:“金老爷事务繁忙,不知道我这个小人物也正常。” 他声音一出,躺在地上的金铭轩瞬间有了动静,他的嗓音含着无尽的痛苦和恨意:“容玠!” 金老爷听到这个名字瞬间反应过来,怒目而视容玠:“你就是把我儿子害成这样的罪魁祸首?!” “竖子狠毒!老夫杀了你!”他猛地扑上来,然而却被牢门阻挡,连容玠的衣角也够不到。 容玠笑吟吟望着他:“金老爷还有空操心你儿子,不如操心操心自己?” 金老爷忿恨瞪着他:“笑话!我金家多年基业,岂是这么轻易就能毁于一旦的?再者,你以为金家倒了,你就有好日子过?” 容玠清隽的眉眼掠过一抹饶有兴致:“金老爷如此有恃无恐,可是还在指望着你背后的靠山能救你于水火?” 金老爷脸色变了变,满是警惕地打量容玠,冷哼一声:“老夫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这小儿莫不是姓谭的派来套他话的? 他怎么知道他背后有人? 容玠不慌不忙掸去袖摆一抹灰尘,仿若能洞察一切的目光无端让人心慌:“金老爷不必与我装模作样,自打你进来的那一刻,你背后的那人就已经将你视为了弃子,毕竟一枚棋子罢了,这个用着不趁手,还可以再换不是吗?” 他每说一句话,金老爷的脸色便铁青分,他顾不上遮掩,厉声问道:“你是如何得知的?!” 即便是谭县令审问的时候,他也没有把那位大人供出来! 容玠是如何知晓的? 自然是因为上辈子这个案子本就是由他一手操办,其中牵连甚广。 他目光多了几分晦暗,唇角轻轻一抬,慢条斯理地道:“这你就不必知道了,你只需要知道,你必死无疑。”他视线微错,语气染上几分愉悦,“当然,不只是你,你金家满门,一个都逃不掉。” 他的嗓音含着意味不明的情绪,幽幽沉沉仿佛来自地狱的丧钟:“因为只有死人,才会永远保守秘密啊。” 金老爷如遭雷击,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 容玠离开大牢时,抬头日光正盛,耀眼地笼罩在他身上,似乎将他身上的阴霾也一并驱散开来。 他垂着眼,神色冷淡地在原地立了一会儿,虽说上辈子他的仇人已经被他亲手送入地狱,并无什么遗憾。 可同样的路,他不介意再走一遍。 同样的人,他也可以再杀一次! 这次,便从金家,杨钦开始。 容玠抖了抖衣袖,颇为愉悦地勾起唇角,转身离去。 …… 在他离开后不久,杨钦、金老爷接连自戕。 谭县令得知消息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如同死了亲娘,他沉默良久,重重抹了把脸。 果然!他就不该放他进去! 这个容玠,他的胆子怎么就这么大?! 你说找个理由惩戒他,偏偏他还做得滴水不漏,没留下任何把柄! 罢罢罢!事已至此! 这艘贼船他是不上也得上。 * 宋窈觉得口渴便到柴房烧水,刚进门时门里又出来一人,她没留神撞了上去,还没来得及窘迫,霎时间,一丝冰凉的血腥气没入鼻间,被她捕捉。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刚伸过来正欲扶她,她本能地迅速后退两步,抬起头来面色无异,不着痕迹打量容玠:“抱歉二郎,没撞到你?” 宋窈以为再见到容玠会很尴尬,然而却不尽然,她觉得有些古怪,说不上来。 见她刻意躲避的动作,容玠挑了挑眉,不动声色收回手,似往日一般温和笑笑:“无碍,倒是嫂嫂,可要仔细些。” 宋窈看他的同时,他也在暗暗审视面前的女子。 同样的相貌,神态眼神气质和他那位嫂嫂截然不同。 是借尸还魂?还是哪里来的精怪? 容玠唇角笑意略深,不是他那位嫂嫂也没关系,他想杀谁,从来不讲什么道理。 更别说,这女子还与他,哦不对,准确来说是少年时的他,厮混到了一起。 虽说是万不得已,不过这并不影响,他动了杀意。 宋窈无端觉得脖子有些凉,容玠看她的眼神好奇怪,不像是尴尬,也不像是含有情意。 她没来由产生一种强烈的危机感,抿了抿唇不经意问:“我一早起来便不见二郎,二郎去哪儿了?” 容玠神色自若地敷衍:“我去了趟书院,没事先告知嫂嫂,是我不对。” 撒谎! 去书院,身上怎么可能有血的味道? 容玠骗她,他们一起经历了这么多,有什么事是要瞒着她的? 那种诡异的违和又来了。 宋窈点点头仿佛信了,唇角弯起笑意:“原来是这样,我不碍事,只是没瞧见二郎心中有些担忧,你身子可好了?” 容玠心头顿生古怪,被一个女子关心,这种感觉倒是新鲜。 他亦笑吟吟地回:“已经好多了,倒是嫂嫂,可要好生歇歇,早日养好身子。” 以宋窈回房休息告终,两人终于结束了这虚伪的敷衍对话。 刚关上门,宋窈就紧紧靠在门上,神色惊疑不定。 容玠不对劲! 可具体哪里不对劲,她又说不上来。 她眉头紧皱,无意识咬紧了唇。 难不成容玠后悔了? 可以他的性子,真要后悔了十有八九会冷着她,刻意避免与她见面,那扑面而来的虚伪敷衍是怎么回事? 吃错药了? 还有他身上的味道,按照她对这人的了解,分明是去干杀人灭口的勾当了!还骗她说去书院? 他以为她三岁小孩儿啊! …… 与此同时,容玠无声盯着那扇紧闭的门,似乎能透过那扇门看到里面的人坐立不安的模样。 他若有所思勾了勾唇,眼神饶有兴味。 他这位嫂嫂,倒是很敏锐啊,看样子似乎不太好骗。 无碍,这样的人杀起来才更有意思不是吗? 第81章 交锋 晚间,饭桌上的气氛异常沉寂,直到对面的人漫不经意开口。 “听说宋香菱突然疯了,嫂嫂可知道其中内情?” 宋窈执筷的动作微顿,缓缓抬眼看向容玠。 他眼里含着清浅的疑惑,好似真的好奇一般。 她唇角扯了扯,索性坦然承认:“是我做的。” 容玠略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恍然似的点点头:“嫂嫂折磨人的法子倒是有趣。” 宋窈:“……” 这话听着不像是好话。 论折磨人,你应该比我擅长,倒也不必谦虚。 “只是未免有些便宜了她。”他突然想起一些有意思的事,唇角微微一挑。 上辈子,这宋香菱的下场也十分凄惨。 因贪慕荣华富贵,偷了宋窈的玉佩,上赶着去盛京攀宋家高枝,却把命丢在了那儿,至死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得罪了谁。 贪婪者死于自己的贪欲,真是再合适不过的结局。 不知道他这位嫂嫂,可知道宋香菱的打算? 应是不知道的。 还是不知道的好,有些事情知道越多死的越快。 他眼神掠过幽深的暗色。 宋窈只觉他这笑里掺杂了些说不出的意味,之前她本来还想和容玠坦白身世这件事,看看能不能一起商量出个对策,可如今,她却莫名不想让他知道。 大概是女人的第六感作祟,如今的容玠,可不是个合适的倾诉对象。 她神色自若地笑笑,随口敷衍:“有些事点到为止即可,真要手上沾上鲜血,我可是会做噩梦的。” 做噩梦么? 容玠眼神若有所思,唇角轻轻翘起。 他这样的人,大概这辈子是与噩梦无缘了。 …… 夜色渐深,月上枝头。 柳树村的人已经深陷梦乡。 容家院墙外,一道黑影纵身跳进了院子里,手脚轻盈,没发出丁点动静。 那道身影径直来到了宋窈房间的窗外。 屋里,宋窈皱着眉睡得不太安稳。 身上的伤还隐隐作痛,加上心里装着事,这两日她的睡眠状况都不太好。 窗棂发出一声轻微的动静。 窗前的黑影正欲从窗户进去,一道轻柔冰凉的声音蓦地响起: “阁下夜半不请自来已是冒昧,如今还要擅闯女子闺房,是否有失礼数?” 问棋眼底一惊,猛地回过头来看向院中男子。 朦胧的月色笼罩在他身上,为他的边袍袖角镀上一层柔和的光,倾斜的月光从鬓角垂落,恰好点亮那漆黑如墨的眼睛,微微弯起带着点笑意,却隐有戾气浮动。 分明是个少年,却好强的气势! 问棋顿时升起浓浓的警惕,这人是何时站在他身后的? 他竟丝毫没有察觉这院中还有其他人! 上辈子,许是容玠身上造下了太多杀孽,连老天爷都看不过去,他时常会犯心疾,每每发作起来心如刀绞,这时的他心中暴戾无限增长,非见血不能平息。 府中下人换了一批又一批,也愈发坐实了他残忍嗜杀的名声。 后来无人敢在他发病时靠近,他就养成了在院中站上一宿的习惯。 没想到重来一世,上辈子的心疾竟也如附骨之疽阴魂不散! 容玠正极力克制住那突如其来的躁动,却突然听闻院外传来动静,于是身形悄然隐入黑暗里。 问棋并未蒙面,容玠正觉得这人有些眼熟,眼睛微眯,忽然想起在哪儿见过了。 他眼里瞬间闪过一道异色。 这不是宋家小姐的护卫么? 上辈子因为某些事,他和宋青苒打过几次交道,好几次都是这护卫来请他。 那段时日,京中一度传出风声,说他对宋青苒有意,连茶楼饭馆都出了两人的话本,那叫一个有鼻子有眼。 同僚为了打趣他,还请他专程听了一出,容玠一面笑吟吟听着,抬手命人抓了几个说书的送进诏狱走了一圈,一夜之间,谣言散了个干净。 这可就有意思了。 宋青苒的人怎么会现身柳树村,还找到了宋窈? 毕竟按照前世的轨迹,这会儿宋窈的身世可未曾暴露。 疯了的宋香菱时常会提到宋窈的名字,问棋觉得有些古怪,他好像忽略了什么东西。 纠结不已,他还是决定亲自过来瞧瞧,没想到竟然撞到了容玠。 这人看上去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虽说身上的气势异于常人,可他看不出对方有底子在,应该就是个普通人。 还有一种情况,对方武功在他之上,不过这种情况,想想都不太可能,所以并未在他的考虑范围。 问棋眼里闪过杀意,顿时疾步朝容玠冲了过去。 容玠面色从容镇定,依旧是笑吟吟的模样,连躲避的动作都没有,似乎是吓傻了一般。 问棋心中一定,果然是他多虑了。 可就在他即将碰到容玠的前一刻,对方动了,速度快的甚至他都没来得及看清,容玠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后,一声低笑从喉咙里滚出: “速度慢了,身为一个暗卫,这样的失误足够你死好几回了。” 问棋悚然一惊,反手一掌朝后拍去,却扑了个空。 他忽觉腰间一轻,少年愉悦的声音再度响起:“你喜欢用短剑?不错,我也喜欢,杀人比较方便。” 问棋头皮发麻,瞬间就要后退,然而为时已晚,锋利的薄刃捅进了他的胸口,他闷哼一声,捂着伤口连忙后退,瞪大眼睛满目骇然:“你究竟是什么人?!” 一个书生怎么可能有这么好的身手? 容玠看着手里染血的刀刃,眉眼似有愉悦之色一闪而过,他轻轻抬眼看过来,眸光不再是之前的温和,一派凉薄,他唇角微抬,讥讽地警告:“你是谁我不在意,你来这里做什么,我也不想知道。但我奉劝你一句,少把主意打到宋窈身上。” 他慢条斯理将短刃扔给他,眼里掠过令人心惊的狠色,慢条斯理地宣示主权:“她的命,是我的。” 问棋接过自己的武器,咬了咬牙,胸口的伤并未伤及要害,这人只是单纯在警告他。 他的目的本就是宋香菱,没必要和此人对上。 他抱了抱拳:“是在下失礼,告辞!” 说完纵身一跃,消失在夜色里。 容玠幽幽地盯着他离开的方向,眼神若有所思,缓缓收回视线,朝着那开了一条缝的窗偏头一笑,语调温柔: “原来嫂嫂早就醒了啊。” 第82章 宋香菱之死 “原来嫂嫂早就醒了啊。” 容玠说这话的时候,明明语调缠绵悱恻,却莫名让人脊背发凉。 屋里静了片刻,缓缓有了动静,宋窈的脚步声轻轻响起,门“吱呀”一声被打开,过了一会儿,她从屋里出来,身上随意披了件外衫,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肩上,她仰着脸望过来,一双眼眸清亮明净。 容玠视线顿在她身上,提步缓慢走过去,唇角习惯性带着一丝笑:“嫂嫂何时醒的?” “在你叫住那人的时候。”宋窈神色镇定自若,可事实上,只有她自己才知道此时她的心跳有多快。 容玠脸上没有丝毫意外,似笑非笑瞧着她:“嫂嫂认识那人?” 宋窈眼里多了几分茫然:“不认识。” 他蓦地低头凑了过来,她下意识呼吸一窒,极力克制住后退的冲动,只听他低沉玩味的嗓音在耳边徐徐响起:“撒谎,你眼里没有半分惊讶,是早知他会来吗?”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面上却不露端倪,颇为困惑地皱起眉:“二郎这话何意?我并非神仙,能够料事如神,怎么会预料到今夜有贼人会上门?再者我刚才听你与那人打斗,想来他身手应当不俗,我实在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得罪了这么一个人。” 容玠漆黑的眸定定瞧着她,似乎是在辨别她这话的真伪性,紧接着不疾不徐直起了身子:“那看来是我误会了,那人只是普通贼人而已,已经被我赶跑了,嫂嫂无需担心。” 宋窈点点头似乎信了,面露疑惑,迟疑片刻出声:“倒是二郎,我竟然不知你的身手这样好?” 容玠神色微顿,漫不经心一笑:“幼时侥幸曾遇高人指点,跟着学过几招,花拳绣腿,让嫂嫂见笑了。” 宋窈心想,她哪敢笑。 盛京来的暗卫在他手里都过不了三招,这也叫花拳绣腿? “原来是这样。”她打量着容玠,突然道,“二郎为何半夜不睡觉在院子里?” “心口闷睡不着,起来透透气,没想到这么巧遇到了那贼子。”容玠三言两语轻巧揭过,心口隐隐作痛,他眉头微蹙,无意识抚了一下。 “如果实在不舒服就喝点药。”宋窈神色自然,嗓音在夜色里分外柔和,“时候不早,二郎早些歇息。” 容玠凝视着她,缓缓扯唇:“嫂嫂也是。” 两人各自回了屋。 门一关上,宋窈的表情渐渐沉了下来,眉心微敛。 还是有哪里不对。 容玠自小拜师学艺这件事原着倒是提过一两句,他生下来底子就弱,又被容家老妇三天两头磋磨,几次命悬一线。 后来偶遇避世高人,见他很有天赋,便主动收他为徒教他习武强身健体,若非如此,容玠怕是不能平安长大。 况且那夜在金府的时候他也使过几招,这没什么可怀疑的。 真正令她起疑的是,他是如何一眼便得知那男子是暗卫的? 正常人恐怕都不会往这个方向联想?就连她也是在那人盯上宋香菱后才有了一些猜测。 容玠再天资聪颖,这会儿也只是个普通书生,他哪里来的这样敏锐的直觉? 还有他半夜不睡出现在院子里,未免也过于巧合了些。 她好歹和容玠相处了些时日,对他还算有些了解,容玠身子不好,作息极为规律,子时必定入睡,从未出现过半夜睡不着的情况。 而且不知为何,那刚刚抚心口的动作莫名令她很是在意。 他这人向来极其能忍,能让他有片刻失态,应当不是他口中的“胸口闷”那么简单。 说起来,他自从那夜醒过来就变得不对劲,可她敢肯定,那人的的确确是容玠不错,并不存在换了芯子的可能。 脑海里蓦地划过一个念头,宋窈震惊地捂住了嘴,如遭雷击—— 如果容玠重生了呢? 听起来似乎很不可思议,可这也最能解释得通他为什么一夜之间会出现这样的变化。 她都能穿书,容玠为什么不能重生呢? 而且她记得很清楚,当了丞相后的容玠患有严重的心疾,每每发作疼痛难忍,势必要见血才能平息。 宋窈身形晃了晃,勉强扶住了墙稳住,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难怪,难怪容玠对她的态度会是那样扑朔迷离。 试问身为丞相的容玠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和最厌恶的嫂嫂搅合到了一起,会如何做想? 宋窈心如死灰闭眼。 大概想杀了她的心都有。 * 天已大亮,宋窈龟缩在房间里迟迟不肯出去。 知道归知道,可让她跟未来奸相正面打交道,多少有点强人所难。 之前她愿意讨好少年容玠,是因为他还没有日后那样疯批,到底还是个少年,肯定比未来好糊弄。 如今疯批就在她眼前,想巴结他的人,坟头草都有几丈高了,宋窈不觉得自己会是那个例外。 可她躲着不想见人,却架不住对方主动找上门来。 门被敲响两声,宋窈如同惊弓之鸟吓了一跳,只听容玠的声音慢悠悠响起:“嫂嫂还没起吗?你娘家来人了。” 宋窈不得不硬着头皮去开门,极力让自己看上去自然些:“今日睡过了头,外面谁来了?” 容玠淡淡“哦”了一声,沉思片刻:“似乎是嫂嫂的爹,说是……宋香菱死了。” 他唇角一弯,毫不掩饰自己的愉悦。 宋窈:“……” 她默了默,下意识道:“她死了找我干嘛?” 她又不是开殡仪馆的。 “可能,是让嫂嫂前去吊唁?”他唇角弯起意味不明的弧度,“好歹是姐妹,不得送对方最后一程?” 宋窈出了门,看见皮肤黝黑的汉子站在门口,宋有根眼神复杂地看了眼她,不待她发问便主动道:“香菱今早被人发现淹死在河里,说是失足落水,你好歹是她堂姐,也该回去看看。” 竟是溺死的? 她正要说话,容玠已经先她一步出声:“好啊,我陪嫂嫂去一趟。” 宋窈对上他看过来的眼神,只觉头皮发麻,他凑什么热闹? 宋有根看向容玠的眼神则闪过一抹惊恐。 第83章 擦亮眼睛 宋窈来到宋香菱家的时候,院子里已经围了不少人。 人群里,宋香菱的娘杨金花哭得眼睛都肿了,看到宋窈便瞪直了眼睛:“死丫头,你竟然还有脸来!谁让你来的?” 众人闻言面露诧异,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看到了宋窈,心中纷纷疑惑不已。 香菱她娘疯了不成?好端端的骂宋窈作甚? 容玠看好戏的目光落在宋窈身上,暗道这妇人怕是起了疑心,不知为何还是怀疑到了宋窈头上。 他倒要看看,她打算如何应对? 宋窈挑了挑眉,面上也露出意外之色,语气不解:“婶婶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为何没脸来?我乍一听闻堂妹的噩耗,心中悲痛不已,往日我俩感情又好,这才急忙赶来送她最后一程。” 她抿了抿唇,神色有些委屈,“婶婶不欢迎就罢了,为何无故出口伤人?” 是啊! 人家毕竟好心前来吊唁,虽说这杨金花才死了闺女心中悲痛,可未免也太不讲理了? 杨金花冷笑一声:“我家香菱好端端的,为何突然会疯?”她站起身来,恨恨地瞪着宋窈,仿佛看仇人一样,“她疯了的那几日,经常会提到你的名字,我看,就是你把她害成这样的!你就是害死她的罪魁祸首!” 说到后面竟有些声嘶力竭。 其实杨金花并无把握这事和宋窈有关,只是突然丧女,她心中的悲痛总要找个宣泄口,而目前来看,宋窈无疑就是这个宣泄口! 宋窈似是不敢置信一般,踉跄地后退两步,脸色苍白:“婶婶,你竟然这样想我?” 容玠不错眼瞧着她,就见这女子的眼眶几乎是霎时红了,眼里迅速聚拢了水雾,摇摇欲坠。 “……” 他缓慢眨了眨眼,好似遇到了什么极难理解的事。 虽说是演戏,可她这情绪,是不是酝酿的也太快了?便是戏台子上的伶人,也没有她这般深厚,浑然天成的演技。 在他愣神的工夫,宋窈已经唱起了戏。 “我与香菱自幼感情极深,她突然疯了,我也很难过,但我那几日自己身上尚且有伤,躺在床上不能下地,所以没来得及探望堂妹,我心里也很愧疚!” 她这么一说,大家瞬间想起,宋窈可是不久前才挨了四十板子呢!如今一得知堂妹的死讯就连忙赶了过来,可见其感情深厚! 大家看向宋窈的眼神瞬间添了几分同情,她现在必然是强撑着才没有昏倒? 至于宋香菱的死和她有关,简直是无稽之谈嘛! 她自己都伤的下不了地,如何能害宋香菱?杨金花简直太过分了! 宋窈抹了把眼睛,神情哀伤,却还是十分体贴地道:“我知道,香菱去了,您心里也难受,可也不能怀疑到我头上啊,都是自家人,我岂会害堂妹?” 众人纷纷点头。 “真是荒谬!自家闺女疯了自己不看好,反倒怪到别人头上!” “是啊杨金花,这事儿和宋窈丫头能有什么关系?你这个当伯娘的也太过分了!” 杨金花脸色变了变,心中暗恨不已,这丫头果然伶牙俐齿! 宋窈突然柔柔弱弱地开口:“不过香菱出事确实有古怪,好端端的人怎么会突然疯了呢?”她抬起眼睛,打量着这院子,眼里闪过一丝惊惶,喃喃出声,“莫不是冲撞了哪路鬼神?之前堂妹不就中过邪么?” 这话一出,四周静了静,一群人无端觉得脊背有些凉,有人讪讪开口。 “对啊,之前宋香菱不就中邪了?还有杨钦,听说也死在了大牢里!老天爷,难不成那邪祟没驱干净?反倒更厉害了!” “依我看,这宋家该不会是风水有问题?我刚进这院子便觉得阴森森的!” “哎哟,大白天的快别说了,说的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金花,我突然想起家里还有点事,就先回去了!” 那妇人的话像是一个讯号,越来越多的村民也接二连三离开。 宋家要真是招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那他们在这里待久了,岂不是也会跟着倒霉? 哎哟!这两家人倒霉催的,往后可不能有过多的来往!他们还盼着自家子孙平平安安呢! 村民们大多对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再说宋香菱和杨钦接连身死这事儿实在怪异!他们不信也得信! 杨金花脸色铁青,看着这一张张躲闪的脸庞,好像是她家是什么洪水猛兽,怒火直冲头顶,提起院边的扫帚赶人:“滚!都给老娘滚!你们这些乱嚼舌根的,也不怕遭了报应!” “嘿,杨金花,大家伙都是好心来送你家闺女,你咋还赶人呢!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怕得罪了人,宋有福连忙上前拦着,又是赔礼又是道歉。 他家情况已经这样了,真要把村子里的人都得罪光,日后可就艰难了。 场面顿时变得十分混乱。 一片喧闹嘈杂声中,宋窈垂眼静静看着白布下的尸体,神情悲悯:“香菱,黄泉路上一路走好,下辈子投胎,千万记得擦亮眼睛。” 擦亮眼睛,切莫再不长眼,招惹不该招惹的人。 宋窈神情平静抬起头来,对上一双探究戏谑的黑眸,怔了怔。 容玠看了这么一出精彩的戏,心情很是不错,见她看过来长睫眨了眨,唇角牵起笑容,语调温柔提醒:“嫂嫂保重身子,勿要悲伤过度才是。” 宋窈:“……” 成天面对你这个疯子,是该保重身子。 她这是造了什么孽? —— 宋香菱这种未出阁便意外去世的少女,按照规矩是不能葬入祖坟的,也不能大办葬礼,至多起个坟草草埋了了事。 然而宋窈不久后就听到风声,说宋家给宋香菱配了一桩冥婚,这事儿说起来虽不道德,在这种地方却也并不少见。 宋窈有些意外,杨金花看上去那样疼爱女儿,竟也会同意这么荒谬的事。 看来她所谓的疼爱,也不过口头上说说而已。 宋窈只觉唏嘘,不过宋香菱落到这个下场,死后也不得安宁,可以说完全是她咎由自取,不值得同情。 第84章 假冒伪劣版灵泉 宋香菱身上并未发现那枚玉佩,想来应该是被那人带走了,伴随着宋香菱的死亡,此事总算落下帷幕。 与此同时,回到盛京复命的问棋也陷入两难的境地。 他正站在宋青苒院外犹疑不决,从外面回来捧着盥洗盆的吟书惊喜出声:“问棋?你可算回来了!小姐都念叨你好几日了!”她皱了皱眉,神色疑惑,“你不进去,傻站在这儿干嘛?小姐这会儿已经醒了。” 问棋攥紧了拳头,眼里慢慢沉下来:“我这就进去,劳烦你通传一声。” 宋青苒刚起不久,听琴伺候着她梳洗,她眼神却好似有些心不在焉。 吟书匆忙进来,脸上带着笑意:“小姐,问棋回来了,就在外面等着见您呢!” 宋青苒倏地扭过头来,眼里划过一抹诧异,随即急切开口:“快,快让他进来!” 没一会儿,问棋大步走进来,单膝往地上一跪:“问棋见过小姐。” 宋青苒已经按捺不住开口:“人呢?” 他面上闪过一抹挣扎,脑袋垂了下去,沉闷出声:“问棋该死,辜负了小姐的信任,没有把人给带回来,还请小姐责罚!” 宋青苒脸上的激动缓缓褪去,眉心慢慢蹙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没找到?” “人属下找到了,只是……”问棋嗓音艰涩,“属下自作主张,把她杀了。” “你说什么?!”宋青苒的手猛地拍在旁边的小几上,腕间的玉镯“啪嚓”一声将手腕给磕出了红印,吟书和听琴俱是一脸担忧。 她却恍若未觉,神情不敢置信看着问棋,“你再说一遍?你把她怎么了?” 问棋抬起头来,重复了一遍,眼神冷酷:“属下把她杀了,她的身份真要把她带回来,将来必定会成为小姐的阻碍,属下身为小姐的护卫,自然要替小姐铲平一切障碍!属下不觉得自己有错,愿凭小姐处置!” “混账东西!”宋青苒抄起手边的茶盏朝他砸了过去,气的连声音都在颤,“谁允许你自作主张的?” 问棋没有躲避,额头瞬间红肿起来,茶水湿淋淋落了一身,他低着头认罪:“小姐息怒。” 吟书和听琴也纷纷吓得往地上一跪。 她们从来没见过自家小姐发这么大的火! 宋青苒的胸口急剧起伏,过了一会儿稳住声音:“其他人都出去。” 等一群人退下,宋青苒盯着地上的人,眼神难掩失望:“问棋,我一向信任你,竟不知你什么时候还学会了自作主张,阳奉阴违!你可知你这次闯下了多大的祸?” 问棋心里有些不能理解,小姐到底还是太心软善良了,她根本不知道那宋香菱的丑陋嘴脸,这样的人,如何堪当宋家的小姐? 宋青苒见他一副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的模样,闭了闭眼:“怪只怪我太惯着你,罢了,你将事情的经过仔细说给我听。” …… 待问棋交代完毕,宋青苒眉头微蹙:“你是说,那女子突然疯了?是被她那个堂姐所害?你还被她小叔子给伤了?” 宋青苒下意识觉得荒谬,问棋是父亲挑给她的人,身手自是不必说,竟然有人能伤了他,还是一个小乡村出来的文弱书生? 宋青苒心生狐疑:“那个文弱书生,是何模样,叫什么名字?” 问棋回忆着月色下的少年,他对样貌一向不太关注,可也不得不承认那少年,当时他此生见过风姿最为出众的男子,何况他此时还未长成,若是再过几年,不知又是何等人物。 “他叫容……容玠,好像是这个名字。” “容玠?这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宋青苒眉心无意识拧起,眼前猝不及防划过一副画面—— 身着大红朝服的男人姿态散漫坐在高堂上,垂着眼漫不经心擦拭着剑尖的血,掀起眼皮扫过来的那一眼冷漠的令人心颤,他唇角勾着柔和笑意:“时候不早,送大人上路。” 旁边有人撕心裂肺地诅咒他:“容玠,你不得好死!!!” “啪——” 宋青苒睁大了眼,腕间的玉镯陡然碎裂成几段掉在地上,脸上血色顷刻间退了干净。 问棋闻声惊讶抬头:“小姐?”他顿了顿,眼神狐疑,“可是这人有什么不妥?要不属下再派人……” “住嘴!”宋青苒很少有这样疾言厉色的时候,问棋下意识噤了声。 她唇瓣颤了颤,仿佛极力在控制某种情绪,语气慢慢平静下来,却透着不容置疑:“此事到此为止,不准再提!那个人,更别想着找他麻烦,离他远点!” 梦中那不甚清晰的片段中,她听到有人颤颤巍巍地唤他—— “容相。” 宋青苒袖中的手猛地攥紧,在那些凌乱的记忆里,除了宋家满门覆灭令她悲痛揪心,还有一人,也给她留下了深刻印象。 他被骂作奸佞乱党,乱臣贼子,手上沾染的鲜血数不胜数,那样的人绝对不是她能招惹的!哪怕他现在只是个小小的书生! * 一晃十几日过去,再有不到十日秋闱就要开始了,容玠也跟着忙了起来,成日在房里待着温书。 不用总在他眼皮子底下晃悠,宋窈总算是能松口气,同时不得不感叹,重生回来的容玠都能依旧这么努力,可见人家的成功不是偶然! 宋窈这些日子积攒了不少声望值,抽空把系统升到了3级,升级以后并没有什么显着的变化,只是药田的范围扩大了许多,另外旁边还冒出了一口巴掌大的泉眼。 一开始宋窈喜不自胜,这不就是传说中的灵泉么? 然而这种喜悦在她看到干涸没有一滴泉水的泉眼时,瞬间冷静了下来。 一连过了几日,这泉眼都没有丝毫动静,仿佛只是个摆设,系统也没法解释这种现象,一问三不知。 很好,假冒伪劣产品无疑了。 宋窈也没太失望,她是个很知足的人,有就不错了。 就在她已经放弃的时候,事情却有了转机,说起来,这个契机还和容玠沾点关系。 第85章 看人下菜碟 是夜,宋窈睡到半夜忽觉口渴难耐,于是起来打算倒杯水喝。 桌上茶壶里还有水,她给自己倒了一杯,刚喝上一口突然听到容玠屋里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动静,紧接着,“砰”的一声,好似是什么重物落地的声音! 宋窈惊疑不定地望过去,迟疑片刻还是磨磨蹭蹭凑上前去,侧耳听着里面的动静:“二郎?这么晚了你还没有睡吗?” “……” 里面一派安静,刚才那道声音似乎是她的错觉。 宋窈细长的眉渐渐拧起,看了眼紧锁的门,门锁的好好的,应该不可能是进贼? 真要进了贼,偷到容玠头上,谁倒霉还不好说。 “二郎?是出什么事了吗?” 尽管宋窈不觉得容玠能出什么事,还是问了一句。 毕竟都让她撞见了,要是不过问一下好像也说不过去。 里面依旧没有任何声音传来。 宋窈猛地睁大了眼,坏了! 该不会是容玠出什么事了?说到底他现在还是个病秧子啊!真要不管他,说不定死在屋里都不知道。 宋窈急促地拍了几声门,里面的沉默印证了她的猜测,容玠不会睡这么死,肯定是出事了! 由于门被从里锁住,宋窈力气也没有那么大,不可能一脚把门给踹开。 她突然想到什么,眼睛一亮,打开门去了院子里,来到容玠的窗前。 他平日里看书喜欢坐在窗前,窗户往往都会开条缝,不会锁上。 宋窈试探性地推了推,果然推动了! 窗户大开,里头漆黑一片,压根儿看不清情况,她踮着脚艰难地往里爬,心里突然有些微妙。 感觉自己好像夜半擅闯姑娘闺房的采花贼…… 别说,单看容玠那模样确实挺像朵娇花! 宋窈嘴角抽了抽,眼前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她翻身进了窗户,脚慢慢往地上够,却不防踩到什么东西脚下一滑,瞬间整个人摔了下去。 这个高度摔下去虽不至于摔出什么好歹,可多少还是会有些疼的。 一声惊呼刚要从嘴里溢出,想象中的疼痛却并未到来,宋窈跌到了一片柔软上。 她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胸口,下意识喃喃道:“什么东西还怪软的……” 手指探了探,这触感,好像是个人! …… 能出现在这个屋子的人……嘶打扰了。 宋窈连滚带爬站起来,忙不迭澄清:“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二郎,我真不是故意的!” 容玠没出声,好像昏迷了过去。 宋窈无形中松了口气,他要醒着,这事儿还真没法善了。她站起身来,慢慢绕过地上的容玠,摸索着将屋里的灯点燃,昏黄的火光摇曳两下,慢慢将漆黑的房间照亮。 房间里一片狼藉,书本纸笔凌乱地散落在地,她刚刚就是踩到一支毛笔才滑倒的。 容玠倒在地上,双目紧阖,额发汗湿,面色带着不正常的潮红,脖子上的青筋微微迸起,似乎在承受极大的痛苦。 看这样子,应该是心疾发作了。 宋窈上前吃力地将容玠扶到床上,探了探他的额头,有些低烧,她又诊了诊脉象,一片紊乱,竟也瞧不出他这究竟是什么症状,发作起来竟如此骇人! “六六,容玠这得的究竟是什么怪病?” 六六沉思片刻:【容玠生来便带有不足之症,天生就比旁人要虚弱,常年病痛缠身,按理说这样的人很难活过二十岁。】 宋窈轻轻蹙起了眉,可书中容玠甚至活过了三十岁。 【这种人想要活着,必定会承受比旁人更为痛苦的代价。而且我看他练的武功心法,确实能让人短暂地达到强身健体的效果,可却是以损耗寿元为代价,且不适合杀气太重的人,因为迟早会遭到反噬,这心疾便是反噬的症状。】 宋窈愣了愣,容玠他自己知道吗? 如果他练的武功真的会损耗寿元,那他口中的师父安的究竟是什么心? 她心情说不上来的复杂:“他这种情况没法治吗?” 六六思考片刻:【还是有的,还记得系统商城售卖的元息丸吗?】 宋窈想了一下,瞬间反应过来,语调都拔高了一些:“就卖十万金币的那个?” 当初看到这个价格时,她一度以为系统在抢钱。 【没错,长期服用元息丸,再佐以灵泉水,他的状况就会得到明显的改善。】 宋窈惊了:“还长期?也就是说一颗还不顶用?!” 六六有些心虚:【咳咳,一口吃不成个胖子,他情况严重,肯定要慢慢来嘛。】 宋窈果断道:“我觉得这病不治也罢。” 【……亲,你看看他,他看上去快死了耶!】 “死不了,有句话叫祸害遗千年。”宋窈虚伪地道,“而且那个泉眼根本就不出水好么!” 六六:【你现在再看看?】 宋窈表情一僵,下意识看了眼药田旁边的那口泉眼,发现竟然不知何时冒出了浅浅的一汪清泉,也不多,大概能装一个酒杯。 她愣了一会儿,突然冷笑:“好啊,合着在这儿等着我呢!” 之前死活不肯冒出来一滴,现在说来就来?这破泉眼还看人下菜碟? 六六心虚地不敢说话。 好不容易冒出来这么点泉水,她自己都还没尝个味儿,却要给容玠喝,宋窈怎么想心都痛的滴血。 六六循循善诱:【宿主,你不是想和容玠打好关系吗?这不就是个好机会?灵泉还会再有,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啊!你想想,在他发病的时候,只有你对他不离不弃,悉心照料,等他醒过来还不得感动死?】 它很是自信地说着,觉得自己简直聪明绝顶! 宋窈:“……” 她总觉得容玠不是那么容易被感动的人,系统说的话很不靠谱。 不过最终宋窈还是妥协了,倒不是她有多大方,只是六六虽然不靠谱,说的也恰好是她心里所想。 没到真撕破脸的那一步,她还是想争取一下容玠对她改观,他总不能真就铁石心肠油盐不进? 实在不行,那她就收拾包袱趁早跑路,姑奶奶还不伺候了! 第86章 她生气了 宋窈喂容玠喝下灵泉水,夙夜不眠照顾他一晚上,天刚擦亮才支撑不住来势汹汹的困意,不小心趴在床边睡了过去。 至于是不是不小心,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她忙前忙后照顾他,可不是打算默默无闻不求回报的,要是不让他看见她有多辛苦,那岂不是白费力气? 宋窈睡过去前这样想着。 然后她就被一阵强烈的窒息感给憋醒了。 睁开眼时,容玠正双目幽沉,眼神混沌,一只手掐着她的脖子。 宋窈:“……” 狗系统,说好的他会感动死呢?是感动地想把她掐死? 六六:【……】 这情节和它想象的不太一样啊,《拯救偏执反派手册》里面的套路竟然不管用? 它买到盗版了??! 辣鸡商城,退钱!!! 容玠刚从黑暗中惊醒,整个人的意识还不太清醒,恍惚还以为是上辈子。 当迷迷糊糊看到有人躺在他榻边时,心中的第一反应就是起了杀意! 他当丞相的时候,一天里刺杀他的人可以分批次来算,当然也不是没有政敌和自作聪明的下属想过给他送女人。 甚至有一次差点儿就成功了,那无疑是段相当不好的经历,在他心里留下了极为深刻的阴影,最终那个女人被他大卸八块喂了狼,从此以后他对这种做法深恶痛绝! 在他脑子反应过来的时候,手已经迅速探上了宋窈的脖颈,等她抬起疲惫惺忪的睡眼时,他才蓦然反应了过来。 他已经重生了。 面前的人,是宋窈。 容玠还未曾作出任何反应,只见宋窈的脸色因为窒息慢慢涨红,她眼里渐渐拢上一层轻薄潋滟的水光,眼眶泛着红,就这么直勾勾望着他,眼底的情绪炙热滚烫。 他倏地一怔,不知为何有些心虚,下意识松了手。 她脱力地撑在床边,急促地咳嗽两声,纤细的肩膀微微颤动,夏衫薄,能清晰地看见她背上形状好看的蝴蝶骨,随着她的动作翩然起伏。 容玠手指无意识蜷了蜷,下意识道:“抱歉嫂嫂,我刚做了个噩梦,没看清是你,不过嫂嫂怎么会出现在我房里?” 说这话时,他眼里不禁带上几分揣度。 生性多疑的本性让他不得不下意识怀疑宋窈的动机。 说完这话,他许久没听见宋窈的回答,略略抬起眼,发现宋窈垂着头,肩膀不着痕迹地颤动。 她竟是在哭。 容玠微微睁大了眸子,眼底划过一丝愕然! 不同于平日的明媚肆意,宋窈哭的时候是悄无声息的,一丁点儿声音都没发出,要不是他观察细致,怕是也看不出来。 他心中不解,虽然掐她确实是他不对,可他也及时道歉了,怎么还哭上了? 亲眼见过宋窈在宋家眼泪说来就来的他不由怀疑,她难不成是故意演给他看的? 可是很快,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宋窈抬起头来,眼尾像是被手指重重揉搓过,洇着一抹红,她眼泪扑簌簌地掉,清冷的嗓音染上几分委屈:“我半夜口渴起来喝水,听见你屋里有动静,叫了好几声你都没有答应,怕你出事这才迫不得已进来。” 容玠怔了怔,这才想起来,他之前的确心疾又发作了。 这么说来,宋窈竟是因为关心他? 他一时有些恍惚,“关心”这个词于他而言,实在太令人陌生,毕竟他每次发病,哪个不是视他如洪水猛兽避之不及? 宋窈的话如同一颗石子投入湖泊,在他心里泛起一圈浅浅的涟漪。 她哽咽的声音还在继续,“我不眠不休照顾了二郎你一夜,才刚睡下,醒来便被你掐着脖子。”她顿了顿,在容玠不甚自在的眼神下噙着泪看着他,“我知道二郎你因为之前的事对我心存芥蒂,可当初是你亲口答应的,我并未逼迫你,是也不是?” 容玠抿紧了唇,无法回答。 答应的是那个少年的他,而非此时的他。 宋窈似也不在意他的答案,站起身来,半明半昧的晨光从窗户缝透进来,在她脸上拓下阴影,她的声音染上一丝很浅的疲惫:“你不愿瞧见我,甚至恨我至此,我往后知道该怎么做了。” 她说完,转身正欲离去。 容玠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他眼里闪过明灭起伏的光,攥紧了拳,最终还是妥协出声:“嫂嫂,刚才的确是我不对,我不该那样对嫂嫂,你莫要生气。” 毫不夸张地说,丞相大人第一次向一个人低头道歉,毕竟在他心里,根本不知道“错”这个字怎么写,万事只有他想不想做,没有对与错之分。 可宋窈不经意泄露的一丝柔软到底触动了他,虽然不深,可那种感觉有些奇妙,还是他之前从未体验过的。 谁知他说完这话,宋窈一言未发,没有丝毫停留地转身出了门,走之前甚至还替他把门给关上了。 可那不重不轻的拍门声,无疑昭显了她此时并不愉快的心情。 容玠先是一愣,紧接着眼神蓦地沉下来。 她竟然真的生气了? 他眉眼掠过一抹阴沉烦躁,在原地坐了一会儿,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呵,他都已经道过歉了她还生气,难不成真要他拉下脸来哄她不成? 想都别想! —— 出了容玠房间,六六心里十分愧疚,还在不停安慰宋窈:【容玠实在太可恶了!呜呜呜宿主你别伤心,之前是我想岔了,咱就不该理这个狗男人,管他去死……】 它说到一半,就见宋窈已经擦干脸上的泪水,迅速从那满身伤心疲惫的气场中抽离出来,恢复了镇定,甚至有些茫然地“啊”了一声:“刚才你说啥?” 六六:【……你刚才没有生气?】 宋窈眨了眨眼睛:“你看不出来吗?我在演他啊!” 她在看到容玠失神的瞬间就明白过来,那股杀意可能不是针对她,而是长期以来养成下意识的习惯,索性顺势利用这点演了一出戏。 六六:【……我不是很懂。】 宋窈唇角挑起意味深长的弧度:“对付这种疯狗嘛,寻常手段肯定是行不通的啦,得用点特殊手段,也让他体会体会闹心的滋味儿。” 虽然这狗东西可能没有心。 她摸了摸脖子,嘶,下手还真不轻! 第87章 和狗置气 接下来的整整一天里,宋窈连房门也没踏出。 容玠本不想去在意,可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盯着那扇紧闭的门,越瞧越觉得不是滋味。 她这是在跟他置气么? 他讥诮地扯了扯唇角,上一个敢在他面前这么嚣张的,坟头草都比她高了! 往日宋窈都会把饭做好等他一起,可今天明显没这个打算。 容玠觉得这是下马威,不就是做饭么,谁还不会了? 他脸色阴沉地进了厨房,过了许久面色漆黑地出来,手里端着两盘看不出是什么原材料的东西。 少年的容玠迫于生计,是会做饭的,尽管做的不怎么样,可勉强能入口。 可这会儿的他在经历了锦衣玉食的日子后,厨艺没有半分长进不说,还惨遭滑坡。 容玠盯着桌上的两盘菜,嗯,应该算是菜,他表情分外凝重。 虽然看上去糟糕了点,可没准儿味道还是不错呢? 他眉头微松,视死如归般地夹了一筷子放进嘴里,表情缓缓凝住:“……” 容玠皱着眉偏头吐出来,神色陡然阴沉,仿佛要杀人:“这是什么鬼东西?来人,将……” 他下意识想说,来人,将做出这玩意儿的厨子拖出去砍了! 可临到头想起这玩意儿是他自己做的,说到一半的话哽在喉咙里,一时间神情极为复杂。 可能做饭也需要天赋,总不至于一样也拿不出手? 容玠这样安慰自己,托着碗尝了一口粥,煮粥不需要什么技术含量,应当不会太糟糕……? 粥一入口,他的思维凝滞了一下,一脸难以置信地盯着碗里的粥,仿佛天塌了下来: 他不是煮的甜粥吗?怎么会是咸的?! 容玠顶着一脸风雨欲来迅速毁尸灭迹。 这种东西绝不可能是出自他之手! …… 屋里,六六在和宋窈实时播报。 宋窈好奇:“他又干什么了?” 六六憋笑憋的抽搐:【容玠把自己做的菜倒给隔壁王翠花家的狗吃,结果狗看了两眼朝他翻了个白眼,他阴沉的表情看上去好像是想杀狗灭口。】 宋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想象了一下那副画面,倒在床上笑得不能自已。 还以为这家伙多厉害呢,原来也有他不会的啊! 和狗置气,亏他也干得出来! 宋窈好了一会儿坐起身来,语气懒散:“这才对嘛,总该让他长长记性!不然还真以为姑奶奶吃素的!” 六六点点头,很快又有些不高兴:【可这样,宿主岂不是也要陪着他一起饿肚子?】 “谁说的?”宋窈慢吞吞从橱柜里掏出一包点心,美滋滋眯着眼吃了起来,含糊不清地道,“我傻啊?苦着谁也不能苦着自己!” 自从不缺银子后,每次去镇上她都会给自己买点零嘴,这些都是容玠没有的待遇,给自己开小灶她是有一手的。 六六:【……】 是它多虑了。 它有些欣慰,看来,宿主应该能在这个疯批手里活下来,也不枉它费尽心机。 —— 容玠是个不肯轻易认输的,他往咸粥里加了些水,这回学聪明了,什么都没乱放,做出来的味道总算勉强能入口。 他勾唇冷笑:“区区做饭,还难得倒我?” 锅里还剩了些粥,他看了眼宋窈的房间,虽说这女人故意给他下马威,不过念在她平日里的表现,他也不介意让她占了这个便宜。 毕竟他亲手做的粥,皇帝都没这个待遇享用呢! 容玠漫不经心一挑唇,转身出了院子,给宋窈下台阶的机会。 殊不知屋里,宋窈捂着肚子打了个嗝,神色懒洋洋的:“下次换一家铺子,这糕点吃多了有些腻。” 容玠到了天色擦黑才回来,看到锅里原封不动冷掉的粥,脸色瞬间比那锅底还黑,硬生生气笑了! 她还挺大气性? 宁愿饿着也不吃他做的东西? 好,很好,有骨气! * 容玠以为,在一天过去后,宋窈的气也该消了。 次日,宋窈倒是终于肯出门了。 两人在堂屋里狭路相逢,容玠似乎是没睡好,神色恹恹,抬眼看过来时眸色深了深。 反观宋窈神清气爽,精神抖擞,一点也不像失魂落魄的样子,她面色冷淡,路过容玠时目不斜视出了门,连招呼都没打一声,和往日的热情截然不同。 容玠眼神瞬间变得阴郁,薄唇紧抿,可无意间瞥见她脖颈处还未消退的红痕,一腔怒火熄了下去。 他蹙了蹙眉,他当时有用那么大力气? 女子的肌肤也太娇嫩了些。 …… 六六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我说你早上起来怎么掐自己的脖子,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当时它看到还险些以为宋窈终于被容玠逼疯了,中了邪! 宋窈唇角翘了翘,容玠当时留下的印子确实不浅,可一天一夜过去,无论如何痕迹也消散了许多,已经不太明显。 她只能自己加深一下咯。 不然怎么提醒容玠他曾经有多过分? “容玠这人缺乏同理心,指望他会愧疚反思想都不要想,我要是不提醒一下他,他八成还以为我已经消气了。” 宋窈眸光清冷,嘴角笑容意味深长,“这种人软硬不吃,只相信自己看到的。那我就让他好好看看,做错了事总要付出代价,可不是一两句道歉就能抵消的。” 他天生没有同理心,不能共情别人的痛苦,那她就好好教教他,铭记这种滋味儿。 六六只会喊666。 可恶!它回去就把那本《拯救偏执反派手册》给扔了!什么辣鸡盗版,还没宿主一半靠谱呢! * 容玠去了趟书院,他还有些东西落在那里没拿回来。 再次见到秦夫子和院长,已经恍若隔世。 容玠看着面前神色严肃的秦夫子,这算是他的恩师,然而前世再见时,秦夫子并未对他有好脸色,那时他奸佞的声名早已臭名昭着,对方看向他的眼神满是冷漠厌恶。 “相爷抬举了,不用叫我老师,你不是我的学生!” “容玠,如果可以,老夫情愿从未教过你这样离经叛道的学生!” 容玠看着面前的人,缓缓扯了扯唇角:“夫子,别来无恙。” 第88章 哄你奶奶吗 秦夫子眼神复杂地打量着容玠,不知道是不是经历了之前的事,他总觉得容玠身上的气质变了许多。 身为老师,自然是了解自己的学生的。 他虽然一如既往的谦和有礼,可眼神的深沉世故是骗不了人的,就连他瞧久了,也会摄于容玠的气势。 “回来了。” 良久后,他叹了口气,满是感慨地说了这么一句。 院长已经恢复了容玠书院学生的身份,可他却没有回书院,看来还是被伤了心。 容玠轻轻颔首:“学生之前有些东西落在了这儿,今日得空回来取。” 秦夫子怔了一下,心中怅然。 到底还是回不去了,人心中一旦有了嫌隙,就很难恢复如初。 上了年纪,饶是他平素冷硬严厉,也难免有些感伤,不过到底是自己带出来的学生,还是希望他前途光明,端起了师长的架子:“再过几日就要参加秋闱了,可有把握?” 自从他们闹崩后,这副场景对他来说已经太久没体会过,甚至有些陌生,容玠一时恍惚,轻声一笑:“成竹在胸。” 秦夫子闻言便冷哼一声:“轻狂!”他严肃的脸没崩多久,转瞬便笑起来,重重拍在他肩膀上,“不愧是我的学生,有我当年的风范!” 少年人,就应当意气风发,挥斥方遒,这天下终归会是他们的天下! 而他已经垂垂老矣。 秦夫子语气沉下来:“你是我这辈子最得意的学生,老师相信你一定会有大好的前程!容玠,大丈夫当俯仰天地,无愧于心,别让我失望!” 失望? 恐怕注定要让您失望了,毕竟曾有太多人对他失望。 他眸色暗了暗。 可他并不后悔自己选的那条路。 容玠弯了弯唇,低声应道:“学生记住了。” 容玠要离开的时候,秦夫子想到什么,突然叫住他,他转过头来,施施然看他:“夫子还有何事?” 秦夫子沉吟片刻出声:“你那位嫂嫂,品行俱佳,倒是个很不错的女子。” 容玠闻言略带惊讶地抬高了眉毛,他这位夫子,为人古板,一向看不上女子,这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可真是稀奇。 秦夫子读懂了他的眼神,脸色略有些不自在,清了清嗓子:“从前是我固执己见,以己度人,这世间的女子并不都是无理取闹,头发长见识短的。” 比如他家那位母老虎,每次说不过他就动手,简直有辱斯文! 宋窈胆敢状告金家少爷,不惜击鼓鸣冤,还硬撑着挨下了那四十大板这件事情无疑很触动他,大大颠覆了他从前对女子的认知。 原来世间竟然还有这等血性的女子! 秦夫子感慨不已:“都说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她能在关键时刻为你挺身而出,此等有情有义的女子,你可莫要辜负了。” 他的本意是警示他日后飞黄腾达莫要轻待家中长嫂,可他万万没想到,对方竟然往另一个不可描述的方向理解。 以至于多年后秦夫子听到他最爱的学生娶了自己嫂子这样大逆不道的消息时,恨不得时间倒回来,抽自己几耳刮子! 容玠听后久久不语。 此事他之前也从王翠花嘴里听过,可王翠花当时并未在现场,自己都不是很清晰事情的来龙去脉,就更别提能描述清楚了。 可秦夫子当时是在现场的,与此同时,他还把宋窈曾拿着他的两本书来书院找他的事情也交代了一遍。 由此看来,此女的确胆大心细,聪慧机警。 能从字迹的不同推断出事情的真相,便是他也不得不赞一句。 想到宋窈对他那冷淡的模样,容玠忽然能明白她心中的委屈了,耗费心力救回来的人这样对自己,嗯,听上去确实像白眼狼呢。 他这个人优点不多,恩怨分明算一个。 要不……还是哄哄? 他拧着眉陷入沉思,可他从未有过哄人的经验,更别说哄女人,这要如何下手? 冯文山和越崇岭乍一在书院看到容玠还很是惊喜,正要上前去,就见容玠脸色沉沉,活像是在研究要暗杀谁一样,顿时心生迟疑。 …… 子羡兄看上去似乎心情不是很好,要不改日再聚? 两人交换了个眼神,正欲偷偷开溜,容玠却已经抬眼看到了他们,不知想到什么,嘴角勾起一丝笑意:“冯文山,你过来。” 冯文山顿时觉得后背有点凉,哭丧着一张脸:为什么只叫他? 越崇岭朝他递了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两人上前,越崇岭笑了笑:“容兄,好久不见。” 容玠瞧了他一眼,慢腾腾一笑:“的确。” 冯文山讪讪地笑道:“子羡兄,你身子可好了?今日怎么得空来书院了?” “已大好,今日来是拿些东西。”容玠似笑非笑盯着他,“对了,我有件事想请教你。” 冯文山瞪了瞪眼睛,夸张地叫出声:“我没听错?容子羡请教我?书院第一请教倒数第一?!” 越崇岭闻言也来了些兴趣。 冯文山清了清嗓子,摆起了高人架势:“说,兴许本人能指点你一二。” 能给容玠解惑,说出去可以吹一辈子,虽然他不一定能答得上来。 两人竖直了耳朵,就听容玠沉吟片刻:“如何哄女子?” 两人神色错愕:??? 他们没听错? 越崇岭小心翼翼地问:“你指的是怎么个哄法?” 容玠垂眼思忖,语调平静:“我惹她生气了。” 冯文山茫然地眨了眨眼,知道容玠出生丧母,于是单纯地问:“是要哄你奶奶吗?” 应该是哄长辈,容玠这狗脾气,难不成还会哄姑娘? 容玠:“……” 他的眼神杀气腾腾,越崇岭赶忙捂住好友的嘴,生怕他再说出什么心惊胆战的话,这傻子忘了容玠和他祖母势如水火么? “是哄嫂嫂?容兄惹你嫂嫂生气了?” 容玠恢复了神情,点点头:“正是。” 冯文山好不容易挣脱了越崇岭的手,语气匪夷所思脱口而出:“这就是你不对了!容家嫂嫂脾气那么好,子羡兄你是如何做到能惹她生气的?” 越崇岭闭了闭眼:“……” 容玠面色阴沉:“……” 很好,这是第二次了。 冯文山这人,还是一如既往蠢的令他手痒。 第89章 赔礼 在容玠凉凉地注视下,冯文山那迟钝的神经终于察觉到气氛的尴尬,他缩了缩脖子打着哈哈转移话题:“子羡兄,不是我不帮你啊,这事我也没经验啊,我就哄过我娘,你嫂嫂和我娘,应当是不一样?” 这可是容玠第一次求他办事,他还不得拿拿乔,往后上哪儿找那么好的机会? “哦?是么?”容玠语调微扬,玩味地笑了下,“我怎么记得,你似乎和春风楼的小莲姑娘交情匪浅呢?” 冯文山脸色倏地涨红,手忙脚乱阻止他说下去:“子羡兄,这话可不能乱说!我就给人家送过几盒胭脂!这话要是让我娘听见了,会打断我的腿的!” 他这人有个毛病,喜欢漂亮姑娘,姐姐妹妹一大堆,也不至于真想和人家发生什么,就是忍不住沾花惹草,为此没少被他亲娘毒打! 越崇岭忍俊不禁摇摇头,就他这脑子还想和容玠斗。 终于认识到自己不是容玠的对手,冯文山垂头丧气耷拉着眉眼,想到什么很快又振奋起来,头头是道:“哄姑娘我可最擅长不过,无非是送送胭脂水粉啊,买点礼物就能让她开心一整天!嫂嫂看着稳重,到底也是个年纪不大的姑娘,应该也会喜欢这些。” 他看了眼容玠那冷冷淡淡的模样,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指导他:“你得拉得下面子,别老摆着这张臭脸啊!重要的是这份心意,你得让人家感受到你的诚意!” “来,笑一笑,像我这样!”冯文山一边说着,一边手指摁着嘴角往上划拉,露出一口大白牙,一股傻气扑面而来。 容玠冷眼瞧着他这副蠢相,嘴角抽了抽,忍无可忍道:“行了,你闭嘴。” 冯文山看着他冷酷无情离去的背影,悲痛不已:“刚过完河就拆桥,容子羡这人没有心的吗!难怪嫂嫂生他气,换我我也气!” 越崇岭额角跳了跳,有些无奈:“你当着他的面怎么不说?” “你以为我不想吗?”冯文山怂的理直气壮,“我那不是不敢么!” “……” * 容玠仔细想了想,还是挑了根簪子,他第一次做这种事,没什么经验,进了店精挑细选半晌,最终挑中了一根青玉簪。 在他看来,这簪子的做工实在粗糙,玉的成色也劣质,唯一的优点就是款式简单大气,簪尾雕着一朵玉海棠,倒是很衬宋窈的气质。 不过没办法,谁让丞相大人如今囊中羞涩呢? 他握着木盒揣进怀里,一时心情还有些微妙。 毕竟从前都是别人送礼想方设法讨好他,他还未曾萌生过送别人东西,仅仅是为了哄对方开心的想法。 容玠面色冷漠,赔礼而已,他这人一向敢作敢当。 只是……她会收吗? 一想到宋窈可能会拒绝,他眉头一皱,眼神倏地阴沉下来。 不收他就把这玩意儿砸了,无用的东西,还留着做什么? * 容玠消失了一天,直到傍晚的时候才归家。 宋窈以为对方还在别扭,冷哼一声: 犟着,看谁犟的过谁? 天天吃黑暗料理的反正又不是她! 不料对方一回来,只眼神沉沉地盯着她看,看得宋窈都有些不自在了,他朝她走了过来,往怀里摸什么东西。 宋窈悚然一惊,这狗男人不会恼羞成怒终于要对她动手了?他怀里揣的什么? 匕首?还是什么见血封喉的毒药暗器? 六六也被她带的紧张起来,一人一统如临大敌,直到一个漆木盒子递了过来,二者都愣了愣。 宋窈眼神疑惑,勉强维持着面上的高冷:“这是什么?” 容玠不自在地垂眼,嗓音平静:“嫂嫂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她一时没敢动,看多了电视剧的她忍不住脑补,万一她一打开盒子,就有什么暗器飞了出来,岂不是享年十六? 不过,容玠想杀她,应该不会用这么迂回的法子? 就她犹豫的短短工夫里,容玠的眼神已经几经变换,心里琢磨着怎么把这玩意儿毁尸灭迹,宋窈终于伸出了手。 她深吸口气,视死如归猛地将盒子打开,然后愣住了。 竟然是一根簪子? 这是她没想过的可能。 容玠这人一看就不是会讨姑娘欢心的,打死她也想不到他竟然会送她礼物! 浅碧色的玉簪静静躺在盒子里,散发着莹润的光晕,簪头安静盛开着一朵海棠,像寂静旷野里的一抹春色。 别说,容玠虽然内心变态,审美倒还是不错的,这簪子挑的确实合她心意。 容玠缓缓出声,似乎在酝酿情绪:“之前是子羡多有得罪,伤了嫂嫂的心,这簪子当做赔礼,还请嫂嫂原谅则个。” 宋窈见鬼似的上下打量他一番,这话是从容玠嘴里说出来的? 这人什么时候觉悟这么高了? 台阶递到这个份上,宋窈清了清嗓子:“二郎这话说的,倒显得我小肚鸡肠一样。” 容玠深深看了她一眼,从善如流:“嫂嫂自然心怀宽广,是子羡有错在先。” 啧,这么忍辱负重的吗? 宋窈不敢再拿乔,见好就收:“瞧你这话说的,我还能真与你置气不成?二郎一片心意,那我就收下了。不过……” 她话音突然一转,“这簪子要不少银子?二郎挣的钱不都交给我了么,哪来的钱买簪子?” 她就说嘛,他果然还是防着她,竟背着她藏私房钱! 容玠:“……” 他额角轻轻一跳,不知为何竟有些头疼:“今日去了趟书院,院长将束修退还给我了。” 宋窈笑眯眯道:“原来如此。” …… 【宿主为何不再多晾他一段时间?】 宋窈将玉簪簪在发间试了试,语气淡定:“见好就收,过犹不及。” “饭要一口一口吃,路也要一步一步走,他那性子能学会低头已是不易,真要把人得罪狠了还会适得其反,非我本意。” 宋窈笑盈盈道:“慢慢来嘛,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他今日的表现已经相当让她意外了。 不过,送簪子讨姑娘欢心,这又是从哪里学来的? 第90章 考前准备 距离秋闱还有几天的时候,宋窈就开始着手准备容玠考试需要的生活用品。 她提前做过了解,秋闱共有三场,每场三昼夜,加起来也就是九天七夜,其中还包括两次换场时间。1 在这九天七夜里,考生的吃喝拉撒全在考场内解决,由于考场每日只提供两顿饭食,且味道往往难以下咽,考生通常都会自备些干粮。 最一言难尽的是考场提供的水,贡院里是有一口水井的,考生喝的水全出自这口井,只是这井每三年才用一次,水质自然是不敢保证的,每年喝了这水闹肚子的考生数不胜数! 她还曾看到过一些奇闻,说是如果考生在考试中途憋不住想如厕,那在他离去之后,这名考生的试卷上就会被盖上黑色图章,这图章又名“屎戳子”,考官看到带有这种印记的试卷,无论其考卷答的有多出色,都不会批阅。 她最开始看到的时候觉得很是荒谬,这人有三急再正常不过,要不是实在憋不住谁愿意耽误考试时间,只是因为这个便成绩作废,十年寒窗苦读白费,未免也太不近人情! 可现实就是这么残酷。 宋窈难免担忧,容玠那身子本来就弱,喝了不干净的水闹肚子是极有可能的。 可这也没办法,考场不允许考生自己带水,宋窈只得日日偷偷给容玠灌灵泉,确保他的身体素质在短时间内得到提高。 考场天气变换多端,上午还烈日炎炎,晚上便狂风骤雨,这也是极有可能的。 考生考试的地方是一间小小的号舍,连门都没有,更别提遮风避雨,若是不做好充分准备,中途受凉染上了风寒或中了暑热影响考试,那都只能自认倒霉! 由此可见,古代的科举可比现代的高考条件不知艰苦多少! 衣物必不可少,毕竟夜间冷,伞也要备上一把,下雨的时候可以用上,还有挡风的号帘…… 反正那考篮空间足够大,挤挤总装得下。 另外宋窈还给他备上了一些必不可少的药物,比如驱蚊粉,退烧药,解暑药等等。 她莫名有种儿行千里母担忧的感觉,生怕准备的不够齐全。 刚备好笔墨纸砚,转头就看着宋窈忙前忙后,容玠心情难免有些复杂。 他已经经历过一次考试,需要准备哪些东西心里有数,并不慌张。 倒是两辈子以来,第一次有人替他准备这些,前世他只身一人,又体弱多病,这一路走来看似鲜花着锦,实则背后的艰辛只有他自己知道。 但凡有一步错漏,他都将万劫不复。 在黑暗里踽踽独行的滋味他早已习惯,如今乍一有人站在他身边同他一起面对,这体验倒是新奇。 容玠盯着她的身影若有所思。 “应该差不多了,你觉得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吗?”宋窈摸着下巴沉思片刻,自觉想不出遗漏的地方,只得问问容玠的意见,刚一抬头,就瞧见容玠眸色漆漆盯着她瞧。 她被瞧得一阵莫名,下意识摸了摸脸,“我脸上有东西?” “没有。”容玠瞥了眼她准备的那些东西,弯了弯唇,“嫂嫂备的很是齐全,便是我自己也想不到这么全面,嫂嫂辛苦了。” 宋窈唇角翘起,被夸难免有些沾沾自喜,她可是综合了各方面因素考虑的,能不齐全吗? 容玠将她脸上的笑意尽收眼底,心头忽地一动,他垂着眼缓缓出声,语调平静:“嫂嫂可有什么心愿?” “心愿?”宋窈茫然地眨了下眼,不确定地指了指自己,“我吗?二郎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她下意识警惕起来,这又是什么新的恶趣味么? 容玠唇角弧度微弯,眼里难得什么情绪都没有,一派风平浪静:“嫂嫂对我这样好,我自然要报答一二。” 这话说的宋窈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你那语气加上那副表情,确定是报答,不是报复? “嫂嫂有什么心愿,若我能达成的,定当全力以赴。”他黑眸幽幽沉沉,仿佛只是一时兴起随意来了这么一句。 宋窈却慢慢回味了过来,容玠虽然狗了点,疯了点,可言出必行,这么说来,他这话是认真的? 她眼睛一亮,不可抑制地疯狂心动起来,矜持又小心翼翼地问:“什么都可以?” 其实她的愿望也不多,苟住小命,抱住您老人家大腿下半辈子衣食无忧,最好再有一两个美男环绕左右咳咳。 这不算过分? 容玠意味深长看她一眼,体贴地道:“嫂嫂可以慢慢考虑,等我考试回来再说不迟。” 得了容玠这么一句话,宋窈走路都有点飘。 去柴房的时候她还看了眼天边的太阳,眼神恍惚: 今儿太阳也没打西边出来啊!容玠吃错药了? 不管了,反正这对她来说是好事一桩! 只要不惦记她的小命就行! 因为有了这一出,在给容玠准备干粮点心的时候她都用心了许多,还特意往里面掺了本来就不多的灵泉水。 可得保佑容玠顺利考中,那可是她的金大腿,万万不能有任何闪失! …… 考试地点在省城,距离清水县有一段路程,因此容玠需要提前一日出发。 天色还未完全亮,他便已整装待发,准备动身,尽管容玠一再说不必相送,宋窈还是亲自将他送到了港口。 抱人大腿哪能这点眼色都没有? 容玠提着考篮登上渔船,旋过身来,注视着岸边的宋窈,她整个人立在清晨的露水里,好像鬓角那朵妍丽盛放的玉海棠,清丽夺目。 此时天光大亮,她的脸在映衬下白的好像在发光,弯弯的杏眼盈满笑意,清脆的声音被渡口的风送过来:“那我祝二郎此去蟾宫折桂,郤诜(xi shēn)高第。2” 容玠凝视她片刻,颔首一礼:“借嫂嫂吉言。”他话音稍顿,唇角轻轻勾了勾,“希望我回来的时候,嫂嫂已经想好了答案。” 自然指的是那个心愿。 “好啊。”宋窈会意地笑了笑。 船夫划动船桨,渔船远离岸边,容玠的长身玉立在轻薄晨雾中,清隽的面庞渐渐模糊,连带着身形也化为天边一道黑点。 第91章 有孕 伴随着容玠的离开,宋窈的心也跟着松了下来,她好久没有像现在这么惬意过,一想到容玠考完试回来答应满足她的心愿,宋窈就浑身轻松。 王翠花在院子里晒东西,看了眼嘴里哼着小曲儿的宋窈,打趣道:“哟,你家二郎去赶考了,你这个嫂嫂怎么一点都不担心?” 这放在别家那是寝食难安,她瞧着倒心情怪好? 宋窈脸上笑眯眯的:“他那本事,哪用得着我担心?” 王翠花一乐呵:“也是,那我可等着喝你家的喜酒了!真要考中了,那不得摆几桌庆祝庆祝?” “一定。”宋窈琢磨着,确实得摆几桌好好热闹一下,可不得让容老太婆肠子悔青?到时候她得好好欣赏一下对方的脸色,一定相当精彩! 然而她没想到,她是没机会看见那一幕了。 …… 宋窈这几日总有些嗜睡,极易疲乏,她一开始没太放在心上,以为是之前伤到了元气还没恢复。 直到这个月月信迟迟未至。 宋窈的信期一向不准,提前或推迟两三日那是常有的事,她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可如今已经过了五日还没来,就有些奇怪了。 脑海里忽然掠过一个猜测,宋窈心里咯噔一声,倏地瞪大了眼。 不,应该不会那么巧? 她抱着最后一丝侥幸,手指搭上腕间给自己把了把脉。 脉象往来流利,如盘走珠,是滑脉的征兆。 宋窈的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怔怔地坐在原地。 果真有了? 她和……容玠的? 光是脑海里出现这个念头,她都觉得心惊胆颤。 按时间来算,应该有一个多月左右,就是那晚了。 内心被巨大的震惊和茫然填满,她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如坠冰窟,手脚冰凉。 容玠要是知道了这件事会怎么样? 宋窈几乎不敢想,可无论她愿不愿意面对,她都不得不承认事实,容玠绝不会留下这个孩子,说不定连她也会一并杀了。 尽管他答应满足她一个心愿,可这件事的分量绝不会让他妥协动摇。 宋窈有动过一瞬间的念头,月份还小,现在流掉这个孩子不会太困难,最多一两周就能恢复。 可她很快为自己这种想法感到羞愧,无论如何,孩子是无辜的,这是一条人命! 她做不到那么心狠,抹杀一个还未到来的生命。 她慢慢闭上眼睛,袖中的手攥紧,指节泛白。 那么摆在她面前的就只有一条路了。 * 沈夫人看着面前的宋窈,忙拉着她坐下:“下人来禀的时候,我还很是不敢置信,没想到竟真的是你!”说着由上而下打量了她一番,眸光难掩担忧,“虽说你来看我我很高兴,可你之前受了那么重的伤,怎么不在家里好好养着?” 她之前就把自己的住址告诉了宋窈,可宋窈从未上过门,沈夫人有预感对方应该是有事相求。 果不其然,宋窈笑了笑:“劳夫人惦记,我身子已大好,不妨事。实不相瞒,今日来府上叨扰,是宋窈有事相求。” 她说着,神色有些赧然。 沈夫人见状,主动拉着她的手笑,眉眼含嗔:“你这丫头,说什么求不求的,之前你帮我帮的还少吗?说,有什么事情?若我能办到,定当全力以赴。” 宋窈正了正色:“我想请县令大人帮我开具一份路引。” 沈夫人张了张嘴,明显有些讶然:“路引?好端端的,你要这东西做什么?” 在古代,百姓凡是离开居住地百里之外,必须持有官府开具的路引,否则寸步难行,被抓到还要按罪论处。 若是去官府走正常流程,路引办下来,怕是得等上十天半个月,那时候容玠早就回来了。 她还怎么跑? 所以必须要趁他还没回来之前离开。 她第一时间想到了沈夫人,谭县令是她弟弟,走她这条门路无疑会快上许多,再加上她对沈夫人有恩,对方应该不会拒绝她。 至于说辞,宋窈也早就想好了,她垂着眼神情有些黯然:“虽说家丑不可外扬,可我与沈夫人毕竟已经是旧识,这些事说与你听倒也没有关系。” “其实前些日子我发现了一件事,我并非我爹娘的亲生女儿,我的父母另有其人。” 沈夫人闻言惊愕地瞪大了眼:“竟有这种事?” 都是豪门贵族出身,沈夫人立即联想到了一些内宅腌臜,看向宋窈的眼神也变得同情起来。 宋窈苦笑一声:“我想去找我的亲生父母问问清楚,他们究竟为何要丢下我。” “好孩子,这不是你的错。”沈夫人怜惜地拍了拍她的手背,“你可知你的亲生父母在哪里?我倒是有些人脉,或许可以帮得上忙。” 宋窈哪能真让她帮忙,她可暂时还没探寻自己身世的打算,因此只感激地笑了笑:“不用劳烦夫人了,这些事我自己来便好,夫人已经帮了我够多了。” 见她坚持,沈夫人也不再提,面露思忖:“这件事倒也不难,回头我跟我那不成器的弟弟说一声便是。” 宋窈眉头微蹙:“可否尽量在五日之内办下来?” 沈夫人惊讶地挑眉:“这么急?” 五日这也太仓促了些。 宋窈抿紧了唇,神色黯淡:“您有所不知,我那对养父母最近起了逼我再嫁的心思,想让我嫁给一个鳏夫。” 这事儿倒不是她杜撰,吴秀芹确实起过这样的心思,只不过她刻意模糊了时间。 “竟有这种事?简直岂有此理!”沈夫人面上染上怒色,瞬间明白了宋窈现在的处境。 难怪她急着要离开,若是再不走,恐怕就要被逼嫁了。 沈夫人义愤填膺:“这事包在我身上了,你放心,路引我一定会尽快给你办下来!” 她想到什么,略一迟疑,“可你若是离开了,你家中的小叔子该如何?” 她记得宋窈对她那小叔子很是不错。 宋窈面色微顿,嘴角的弧度有些僵硬:“这个夫人倒不必担忧。我那小叔子已经参加秋闱,以他的学问定能取得不错的成绩,将来前途也一片光明,我也能够放心了。” 沈夫人不疑有他:“原来如此。” 第92章 不留后患 见过了沈夫人,宋窈便回去等消息了,不过这几天她也不打算闲着。 宋窈找来了龙二,盯着他迟迟没说话,对方还有些莫名:“找我来又不说话,有什么事儿你倒是说啊!” 知不知道这样搞的他很害怕。 宋窈露出一抹笑容:“是这样的,我打算把解药给你。” 龙二一头雾水:“这个月的解药不是已经给过了吗?” 他一瞬间反应过来宋窈的意思,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咽了咽口水:“你是说,全部的解药?” “没错。”宋窈轻笑着点头。 见她这么笑,龙二原本激动的心情瞬间冷静下来,狐疑地后退一步:“你不会又想坑我?” 别以为他不知道,她每次想整谁时就是这么笑的,搞得他现在一看到她笑就后背发凉! 宋窈被看破也不尴尬,“唔”了一声:“我确实有个小小的条件。” 龙二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说。” “在这之前,你必须杀了瘦猴。” 龙二:??? 他神情愕然瞪视着宋窈,语气不可思议:“你管这叫小小的条件?!” 这是杀人啊大姐! 你才是干过土匪的! 宋窈笑眯眯望着他:“对你来说又不难。” 龙二脸色沉下来:“你为什么要杀他?” 她神色平静回望:“你不知道吗?” 龙二瞬间想起了之前瘦猴对宋窈做过的事,语气艰难:“可那件事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你也没提……” 宋窈轻轻叹了口气:“我没有提,不代表这件事在我心里已经过去了。秋后算账你懂不懂?” 龙二:“……” 他眼神挣扎,狠狠瞪着宋窈,几乎是吼道:“可他是我兄弟!你让我亲手杀了自己的兄弟?” 宋窈面无波澜盯着他,早在之前她就看出来,龙二这人是有些不合时宜的义气在身上的,这样的人容易因此被拥护,也容易受义气所累。 她没什么情绪地扯了下嘴角:“相信不用我说,你也知道瘦猴这个人的秉性如何。我要是没猜错的话,作奸犯科的事情他应该没少干过?” 她看着龙二沉默的神色,嘲讽地一掀嘴角,“即便是之前对我出手没成功,可他总有成功过的例子。而且你身为他们的大哥,应该也清楚你这个小弟,这样的事情往后还会发生在他身上,是也不是?” 龙二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无从开口,只憋出一句:“我可以看着他!” “看着他?”宋窈眉眼冷下来,“你是他爹还是他娘?你可以看着他一辈子吗?你能保证他这辈子都不会干一件坏事?” 龙二面色涨红。 宋窈失了耐性,语气冷淡:“杀了他,我可以让你和老方活下来。” 想杀瘦猴并不是一时兴起,之前她就有这个打算,此人就是个祸害,若是不除,不知道还会干下多少混账事,只是这事由她出手不合适。 而且,她若是要离开,难保日后龙二不会生了旁的心思,他跟了她这么久,对她做过的事情了如指掌,日后谁能保证不会成为对准她的一支利箭? 她可不想给自己留下这么一个后患。 若是龙二手上沾了人命就不一样了,他要是敢咬出她,自己也没好果子吃,这是个聪明人,不会干这种蠢事。 所以这件事由他来做再合适不过。 龙二不蠢,没一会儿就明白了宋窈的心思,看似是放他自由,实则是为了牢牢地把他捏在手里,可他能拒绝吗? 他不能。 没有人会为了所谓的义气甘愿牺牲自己的生命,这样的人或许世上有,但绝对不会是龙二。 宋窈笃定他会照她说的做。 宋窈又抽空去了趟宋家,她还得借着宋家夫妇演一出戏。 吴秀芹正在洗菜,看到她就来气,瞬间联想到容玠那日的警告,咬了咬牙,将水往院子里一泼,不偏不倚正好泼在宋窈脚下。 “没良心的东西,胳膊肘净往外拐!老娘怎么养出你这么个讨债鬼!” 宋有根坐在檐下编竹篓,见到宋窈抬了下眼,又想到容玠那个煞神,眼里闪过一丝不喜。 宋小宝更是还记着被容玠掐脖子那一幕,上前推了把宋窈,恶声恶气道:“谁让你回我家的?你给我滚!” 宋窈不知为何没有躲避,抬起头来,面色苍白,眼睛通红,看上去很是憔悴,她自嘲地勾了勾嘴角:“娘说这话真好笑,我是你的亲生女儿吗?” 宋有根手一抖,竹片将手指割开一道口子。 吴秀芹脸色猛地一变,眼里闪过一抹惊疑不定,虚张声势地拔高了声音:“死丫头,你这是什么意思?老娘养你那么多年,你如今翅膀硬了,说不认就不认了?” 她嗓门大,引得田间地头的村民探着脑袋望过来。 宋窈见这两人心虚的反应,眼底划过嘲讽之色,抿了抿唇:“娘何必骗我?我都已经知道真相了,祖父留下的遗言,您忘记了吗?” “胡说八道!”吴秀芹乍然色变,“你祖父死的时候你才多大,你怎么可能知道他说了什么!” “我是没有听到,可香菱曾偷听到你与爹的谈话,她死之前告诉了我真相,说我根本就不是你们亲生的!祖父还给我留了一块玉佩,说是我亲生娘亲的遗物,可你却将这玉佩给了弟弟,这些你们都忘了吗?!” 宋窈默默道,反正宋香菱已经死了,也没人找她对证。 宋香菱虽然没有交代玉佩是如何落到她手里的,可她能推断出个大概,这么贵重的东西,吴秀芹自然不肯给她,那么只能是她从宋小宝那里骗过来的。 这对夫妻偏心儿子也不是一天两天,完全有可能做出这种将别人的遗物据为己有的事情。 吴秀芹这下是真的震惊了,她根本不知道有宋香菱偷听这回事!看来,宋窈是真的知道真相了! 她心里一慌,勉强维持着冷静:“那玉佩我们只是暂时替你保管,可谁知小宝贪玩,不小心弄丢了。再说了,我们养你那么多年,你孝敬点东西不是应该的?也值得你这样斤斤计较!” 她说着面露不忿:“你别把自己搞得好像多委屈似的,要不是你,老娘还不至于跟我那才出生的可怜儿子分开呢!” 宋窈一怔。 儿子? 吴氏当年生的竟是个儿子?! 第93章 宋青苒的姨母 宋有根额角跳了跳,呵斥出声:“孩子他娘,胡说八道什么呢!” 吴秀芹说完这话也猛然意识到什么,捂了捂嘴,她眼珠心虚地转了转,狠狠剜了眼宋窈:“总之,你以为老娘辛苦把你拉扯这么大很容易?就算我不是你亲娘又如何?养育之恩大于天!” 宋窈嘲讽地扬起唇角,眼神满是悲痛:“养育之恩?娘所说的养育之恩,早在您一而再再三把我当个货物卖掉的时候,我就已经还干净了!” 一颗泪从她眼角倏地滚落,让她整个人显现出一股强烈的脆弱感:“容家也就罢了,至少人家对我好,也还算是个好去处。可金家那是什么人家?您将我五十两银子卖过去的时候,可有想象过我在金家会遭遇什么?” 宋窈的语气并不重,却字字诘问,吴秀芹被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也不由生出强烈的心虚来。 宋有根就更不用提了,压根儿不敢和宋窈对视。 提起金家这夫妻二人也一阵后怕,倒不是替宋窈,而是替他们自己! 谁知道金家那么大的胆子,竟然敢贩卖私盐? 便是他们这种平头老百姓也知道这是多大的罪名! 和这种人家沾上关系,能有好下场吗? 吴秀芹小声地嘀咕:“你现在不也没事吗?吼什么吼……” 宋窈眼里闪过一抹失望:“即便到了现在,你也不觉得自己有错!这些年您和爹苛待我,我从未有过半分怨言,只觉得您二位是偏心,只要我努力,您总能看见我的好。如今看来,倒是我太过天真了。” “不是自己亲生的,哪会真心疼爱?” 宋有根面皮一烫,只觉得脸上的遮羞布都被扯了下来,黑着脸沉声呵斥:“你这丫头胡说八道什么?无论如何,我们也养你这么多年……” “刚才我就已经说过,养育之恩,我已经还完了。”宋窈神色平静打断他的话,抿紧了唇,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从今日起,我与你们宋家再无瓜葛,我要去找我亲生父母!” 宋有根和吴秀芹齐齐震在原地,许是因为太过震惊和气愤,一时之间竟然没来得及作出反应。 宋窈说完这话转身就跑开了,离开的时候还捂着脸,看上去被伤透了心。 有围观的八卦群众一脸吃到了惊天大瓜的模样,眼神恍惚:“原来宋丫头不是她爹娘亲生的啊,难怪……” 难怪这宋家夫妇对自己女儿和小儿子的态度简直是天差地别! 还有宋丫头这副模样,和那两口子完全不像! 若说不是亲生的,那就说得通了! * 宋窈从宋家出来有不少人都看到了,她回到家里,慢吞吞平复着情绪,眼里若有所思。 当着众人的面做了这么一出戏,日后便也解释得通她为什么突然离开,于她的名声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至于能不能骗过容玠,她不敢肯定,不过那也是日后的事了。 只是有一点她始终耿耿于怀,吴秀芹说她生的是儿子? 人下意识的反应是做不了假的,当时吴氏未经思考便脱口而出,再根据宋有根慌乱的反应来看,也就是说,她说的是真的。 吴氏生了个儿子,被宋太医调换成了女儿,以吴氏重男轻女的德性必定是不依的! 除非,她有利可图。 如果宋太医对她说,她的儿子是去富贵人家享福的,那么吴氏完全有可能答应。 只是这件事就变得更加复杂了起来。 她原以为只是普通的真假千金梗,母亲为了让亲女儿免遭迫害不得已将她调换,从而护她周全,或者宋太医遭人买通来了一出偷天换日…… 结果突然给她来了这么个反转? 什么情况需要把女儿换成儿子? 她很难不往最糟糕的方向去想。 大户人家的当家主母膝下无子,需要用儿子稳固地位。 后宫嫔妃也需要诞下皇子争宠夺嫡。 宋窈眉头紧皱,如果可以,她更希望是第一种。 如果卷进皇家,这件事情无疑会十分危险,甚至为她招致杀身之祸! 但根据宋太医毫不犹豫回乡避祸的反应来看,她觉得第二种的可能性更大。 混淆皇室血脉,这可是抄家灭族的罪! 难怪他会说大祸临头…… 宋窈闭了闭眼,看来就算不发生这件事情,她也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一旦事情败露,恐怕来杀她的人会不少! 试问这种情况,最希望她死的人是谁? 无非是那个假龙! 宋窈忍不住去猜测,宋太医教原身读书识字,并未刻意将她养废,是出于愧疚,还是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 一连几天,宋窈连入睡都不敢睡的太死,虽说宋香菱的死暂时能安抚住那边,可谁能保证对方会不会发现不对劲? 直到路引下来,她才松了口气。 沈夫人将路引交到她手上,眼里思虑:“事情已经办妥,只是你一介女子,一个人出门在外,怕是容易生事。” 宋窈又生得这样一副样貌,若无护住的能力,怕是会招来祸端。 沈夫人的担忧不无道理,知道对方这是真心为她着想,宋窈感激地笑了下:“夫人不必担心,路上我会请几个护卫,一路护送我到目的地。” 她之前赚的银子足够多,回春堂那边,因为替顾大夫解决了几个疑难杂症,他心中过意不去,又给了她一大笔银子作为谢礼,几个护卫还是请得起的。 沈夫人听罢点点头,这才放下心来:“如此甚好。”她想到什么,忽地一笑,眼神温和望着她,“说起来,你要去的地方离盛京倒是不远,日后若遇上什么麻烦,也可以来盛京找我,我夫家虽无实权,可我姐夫在盛京还是说得上话的。” 宋窈见状难免好奇,多嘴问了句:“夫人的姐夫是?” 沈夫人笑容有几分自豪,语调不疾不徐:“我姐夫乃当朝太尉,宋居安。” “轰——” 宋窈愣在了原地,迟迟没能回过神来。 她满心震惊,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当朝太尉!那不是女主宋青苒的爹么?! 兜兜转转,她还未遇到宋青苒,竟然先见到了宋青苒的姨母?! 这是什么鬼运气! 第94章 心上人 沈夫人见宋窈愣住,有些疑惑地皱了皱眉:“怎么,可是有哪里不妥?” 宋窈倏地回神,勉强扯出一抹笑:“并无,只是,只是我从未见到这么大的官,一时有些震撼。” 沈夫人倒觉得她性子直来直往,掩着唇笑出了声:“你这丫头真有意思,说起来,我有个侄女倒和你一般年纪!” 宋窈心想,这个侄女八成就是宋青苒了。 没想到兜兜转转,竟以这种方式相遇了,看来还是逃不过剧情。 “听夫人的意思,也快要回盛京了?” 沈夫人笑着颔首:“我带儿子回乡,本就是来看看我这个不成器的弟弟,如今是该回去了。” 宋窈心想,幸好她没打算去盛京。 一是考虑到容玠将来高中状元,会留在盛京任职,想找她如探囊取物,简直是送死。 二则是顾及到她的身世,在没有足够把握和对方对上之前,暴露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无疑是件很危险的事。 宋窈告别了依依不舍的沈夫人,出了府。 事情准备的差不多,该动身了。 她无意识摸了摸没有丝毫异样的小腹,眉尖浅浅蹙起,很难想象,这里竟然孕育着一个生命。 算起来,今日是容玠参加考试的第七天了,她得抓紧时间。 * 贡院内,监考官在一间间号舍外来回巡视。 时而眉头紧拧脸色凝重,时而微笑颔首神色欣慰。 “老胡,今年可有瞧见什么好苗子?” 胡监考循声望去,柳监考笑眯眯朝他走来,一边揉了揉酸痛的腰,一边抱怨:“要我说,这么热的天,这差事可真不是人干的!” 胡监考皱着眉呵斥:“站没个站样,让考生看见了像什么话?” 柳监考撇了撇嘴,这老顽固这张嘴真是讨厌,难怪和他一起被发配到这么偏僻的地方监考,考生都忙着答卷呢,哪有功夫瞅他? 却见胡监考面色缓和下来,“今年倒的确有几个好苗子。” 柳监考一听顿时来了兴趣,这老家伙出身翰林,要求严格,能入得他眼的考生可不多! 他急忙追问,“在哪儿呢在哪儿呢?指给我看看!” “喏,那边,瞧见没,模样最出挑的那个。” 柳监考循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 少年穿着朴素的长衫,却难得有一身岳峙渊渟般的气质,是文人最喜欢的那种风骨峭峻,一举一动犹如画卷。 他低着头专注于手下的答卷,下笔不曾有丝毫停滞,其他考生都有或多或少皱眉挠头咬笔的小动作,他却坐的端正笔直,面上也是一派风轻云淡,看不出丝毫难色。 仿佛他身处的不是考场,而是自家后院。 看惯了愁眉苦脸,乍一看到这样一个闲适从容的考生,如同炎炎烈日里的一抹清凉,让人瞬间眼前一亮! 柳监考当即跑上前去近距离观察。 面前落下一道阴影,容玠头也未抬,落笔的动作没有丝毫停滞。 一般考生看到考官无故在自己面前停下,多少都会有些紧张,怕自己答的不好,容玠却全无这样的担忧,他看不出来半分紧张局促,像是直接无视了周围的一切。 甚至给人一种错觉,哪怕这会儿天塌下来,都阻止不了他把这份考卷给答完。 本场考试内容是经史时务策,容玠正在写策论。 柳监考先看了看他的卷面,干净整洁,没有丝毫墨点,他眼前一亮,心中暗暗赞了一句—— 好字! 铁画银钩,力透纸背,可见风骨! 他再仔细看了看他答的内容,神色渐渐凝重起来。 考卷一发下来,他便和胡监考讨论过,这次的策论题目对考生来说有些超纲。 题目只有四个字,浮费弥广。1 大意是,财政支出越来越多,越来越广,应当如何解决? 为什么说超纲? 对这些还未见过世面,没体验过民生的考生来说,答的再多也只是纸上谈兵,很难从百姓、国家的实际情况出发,提出真正具有建设性的意见。 而这位考生却考虑的相当全面,提出的意见值得令人深思,有些层次甚至他都未曾想过! 只是有些想法太过冒险激进,实施起来困难很大。 柳监考深深地看了眼容玠,屁颠屁颠跑回胡监考身边,对方看了他一眼:“如何?” 柳监考叹息一声:“字就不说了,我看他那文章,才思俊逸,落笔生花!他提的那些观点,怕是混迹官场多年的老油条都不一定能够考虑到,假以时日,你我估计要多一个同僚了!” 有些人,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 胡监考严肃的神情也忍不住缓和:“的确是个好苗子,且看看他能走多远!” 翰林院那位,他的顶头上司可是个相当固执守旧的人,他看那考生思想激进,行事颇为大胆,此等性格怕是入不了那位的眼。 —— 最后一场考试终于结束,考生依次出了贡院,门口顿时响起一片哀嚎。 “这次的考题也太难了!尤其是最后一场策论题,我都没写完!怕是又要等上三年了!” “不就是三年嘛,从头再来就是了!这位兄弟何必愁眉苦脸?” “你懂什么!我今年都四十七了!再过三年就五十岁了!” “……” “也不知道慌什么?我连题目都没看懂呢!谁能告诉我那题究竟是啥意思?” “哎哎,这位仁兄,史论那道题你怎么答的?” …… 考试结束,对答案的,哀声连天的,神智恍惚大哭大笑的都有。 容玠将这些嘈杂的声音扔在耳后,漠然离开人群中心。 街边卖花的小姑娘拦在他跟前,仰着头小心翼翼露出讨好的笑:“大哥哥,买串花环,只要两个铜板。” 她提着的篮子里,放着各种各样手工编织的花环手串。 容玠眉头微蹙,目光冷淡:“我一个男子,买这东西做什么?” 小姑娘在他的目光下有些畏惧地缩了缩脖子,鼓起勇气道:“可以买来送给心上人啊,她会喜欢的。” 心上人? 那是什么东西? 他挑唇正欲轻嗤,就听这小姑娘怯生生地道:“大哥哥,你看上去一把年纪了,该不会连心上人都没有?” 容玠嘴角弧度蓦地一僵:“……” 第95章 宋窈出逃 容玠的目光逐渐危险,小女孩可能是察觉到什么,连忙改口:“没有心上人也没关系,送家中长辈亲人也是可以的呀!” 容玠瞥了眼她的花篮,心中存着气,恶劣地勾了勾嘴角,语气散漫:“你这路边随便采的野花,随手弄两下就敢卖两个铜板,哪个冤大头会买?” “我编的都比你好看。” 他鼻间溢出一声哼笑,转身走了。 小姑娘目瞪口呆,眼里浮上一丝委屈:“这么抠门,难怪连个心上人都没有,白瞎了那张脸!” 她刚说完,就瞧见那人不知何时又倒了回来,刚好听见了这话,凉飕飕地正盯着她瞧。 那眼神好可怕。 小姑娘:“……” 那么凶干嘛,她也没说错啊。 —— 隔了一会儿。 容玠盯着手里的花环手串,蓦地一哂,磨了磨牙根,他真是被那伶牙俐齿的小丫头给气狠了,竟然真做了这冤大头? 他反手正要把这玩意儿随手扔掉,不知想到什么,动作突然一顿,面无表情地塞进了自己的衣袖,神色冷漠。 好歹花了两个铜板。 真扔了他不就真成了冤大头? 容玠来到码头,登上回清水县的船。 他立在船上,想起走时答应宋窈的话,眼前又浮现过她眉眼弯弯的模样,唇角不自觉翘了一下,眼神有些漫不经心。 不就是答应她一个条件,至于这么高兴? 已经过了这么久,估计她已经想好要提什么要求了。 容玠垂眼盯着水面的波纹,脑海里闪过许多纷乱的思绪。 他一开始的确很想杀了宋窈,只是这人实在很有眼色,也很……有趣,总的来说并不那么让人讨厌。 或许可以多留她一段时间,且看她今后的表现。 容玠抬起头来望着远方,一想到家中有人在等着他,心中莫名升起一股奇怪的情绪,他无意识摸了摸袖中的花环。 思及还有一日多才能到家,心里无端又有些烦躁。 这船行的也太慢了些,想把船夫一脚踹水里。 别问,问就是平等的对每个人发疯。 * 宋窈在夜色里离开容家,她背着小小的包袱,里面只带了几件换洗衣裳,不过她的东西本来就不多。 把大门掩上,宋窈朝村口行去,刚走到村口,榕树下站着一个人,她脚步顿在原地,说实话有点被吓到。 谁家好人大半夜不睡觉往树下一杵? 她犹疑着没上前,那人却主动走了出来,月光照亮了他的脸,是龙二。 宋窈无声松了口气,有那么一瞬间,她还以为是容玠回来了。 她挑了挑眉看向龙二:“你在这里干嘛?” 龙二盯着她手里的包袱,眼神复杂:“你要去哪儿?” 宋窈唇角弯了弯:“你不是都已经猜到了吗?” 她莫名其妙给龙二解药这一行为本就古怪,龙二会猜到她有离开的念头也不奇怪。 龙二皱了皱眉:“你果真想离开?可是为什么?眼看着容玠就要回来,他这次肯定能拿个好名次,你却在这个时候走,还故意赶在他回来之前,你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宋窈有一瞬间的心虚,这人猜的还挺准,不过这也不算她对不起容玠?她可是把之后的事安排的妥妥当当才走的。 “腿长在我自己身上,我想走便走,这事儿和你没关系,让开。” 龙二没动,宋窈眉头微拧,眼神冷了下来,正要说话,龙二突然道:“你要去哪儿?我跟你一起。” 宋窈:? 她错愕地瞪大了眼,一时间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跟我一起,你疯了?” 她怀疑这人是不是被他洗脑太严重了。 龙二有些恼羞成怒:“你才疯了!你一个女人家一个人在外面多不安全!再说了,我早就想出去闯荡闯荡,你这人虽然心肠坏,可有脑子,行事果断,跟着你有前途,我愿意!” 他闷声闷气地说道。 宋窈还是眼神诡异地盯了他好一会儿:“你走了,那你娘怎么办?” 她记得没错,龙二家中可是有个老母亲。 “我已经提前把她安顿好,这就不用你操心了。”龙二不耐地皱了皱眉,“还走不走?等容玠回来你还走的掉吗?” “走!”宋窈一听果断道。 至于龙二,他愿意跟着就让他跟着呗,白得一个打手,还是她赚了。 两人连夜赶到清水县,在天色将明时上了第一波船。 宋窈没料到自己会晕船,她坐在船舱里缓了好一会儿,胃里还是一阵不舒服,连带着脸色都有些白。 龙二坐在外面,皱着眉询问:“你以前没坐过船?一上来就吐成这样!” 宋窈心说,兴许不仅是因为晕船的缘故。 她喝了口水缓了缓,却突然听龙二惊声道:“那边那个好像是容玠?” “噗咳咳……”宋窈呛咳出声,瞪了他一眼,阴恻恻道,“诚心吓我是?” 龙二眼神焦急:“我吓你做什么?是真的,不信你自己看!” 他的神色不似作伪,宋窈心里一个咯噔,扒着船舱小心翼翼朝外看。 远处正驶来一艘小小的船,瞧着船头那席地而坐的笔直身影,她惊愕地瞪大了眼。 竟真的是容玠! 他怎么回来的这么快?还偏偏在这个时候撞上了! 宋窈神色显现出难得慌乱,龙二把她摁进船篷里:“你快躲好,我把草帘放下来,他看不见你!”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帘子落了下来,挡住宋窈的身影。 他们坐的是乌篷船,只有一个船篷,宋窈一个人躲在里面恰恰好,龙二再挤进来便有些不够。 她急切的声音压低传了出来:“你也挡一挡,他见过你,会心生怀疑!” 龙二连忙拾了旁边的笠帽匆匆往头上一盖,紧绷着身子面对着船舱,背朝着外面。 这总认不出来? 船夫瞧着这两人鬼鬼祟祟的模样,几次忍不住怀疑: 这俩人是私奔跑出来的? 然而龙二还是低估了容玠的敏锐,他正坐在船舱外瞧着水底下的游鱼,目光随意一扫,忽地一顿,微眯了眯眼: 那船上的人,不是那个叫龙二的么? 第96章 擦肩而过 记人这点眼力容玠还是有的,虽说龙二挡住了脸,可他那么大的个子杵在那儿,让人想忽视也难。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这是去省城的路,好端端的他去那儿做什么? 由于龙二和宋窈走得近,容玠下意识多了几分关注,不由猜想这是不是宋窈的意思? 很快他又觉得自己太过敏感,皱了皱眉。 怎么一涉及到宋窈,他就变得谨慎起来? 龙二僵着身子,死死盯着面前的草帘,似是要把它盯出一朵花来! 容玠此人他可是深有体会,想骗过他可不容易。 船桨划动水面两只船渐渐靠近了,龙二努力想让自己放松一点,至少看上去不要那么僵硬惹人怀疑,可身体下意识的反应他控制不住! 可能是越怕什么越要来什么,清淡的嗓音蓦地响起。 “龙二。”对面船上,慢悠悠传来一声低笑,“好巧。” 龙二脸色一僵,眼里划过一抹不敢置信:这他娘的都能认出来? 一帘之隔,宋窈呼吸窒了窒,无意识攥紧了裙摆。 龙二收拾好表情转过身,拿出毕生演技,他眼里划过一抹惊诧:“容家二郎?你考试考完了?” “嗯。”容玠平静地应了一声,因为这几日都没休息好,眼下还有淡淡的青色,眉眼染上几分倦怠。 贡院内并没有提供专门的住处,所有考生休息的地方都在他们考试的那间小小号舍内,里面空间狭小,只有一张小小的木板可供趴着,连腿都伸不直更别说躺着。 他睡眠本就不太好,更别说夜里还有其他考生打呼磨牙的声音,不绝于耳。 本来按理说他才考完试,耗费了巨大的精力,应该在省城歇上一晚调整好精神状态再动身回来,不过他觉得没必要,于是一考完就踏上了归途。 这也是为什么容玠比宋窈预料的要早回来的原因。 容玠的目光无意识停在那落下的草帘上,龙二的身体几不可察僵了一下,就听他随口问:“你怎么在这儿?船篷里还有人?” 宋窈:“……” 龙二暗暗叫苦,这容玠怎么这么敏锐? 他沉着脸,索性豁出去了,闷闷出声:“我带我老娘去省城看病,她近几日身子不好,县里的大夫没法子,让我带去省城瞧瞧。” 猝不及防多了个好大儿的宋窈:“……” 好小子!平日里也没看出你这么会演! 知道真相的船夫面皮抽了抽,好在他戴着斗笠,否则容玠就能瞧见他震惊的表情。 船夫两眼发光:我就知道这两人是私奔跑出来的!!! 那明明是个年轻姑娘,扯什么老娘? 他抬眼看了看容玠,这么俊俏的郎君,也不知道那女子究竟怎么想的?竟选了个丑的! 唔,莫不是因为身子太弱?这郎君虽说模样生的不错,瞧着却病殃殃的,一副短命相。 这样就不奇怪了。 船夫自觉洞悉了真相,对容玠不由生出几分同情。 真可怜呐,媳妇儿跟人跑了都不知道。 听了这话,容玠顿时不感兴趣地收回了目光,这好像也能解释为什么龙二脸色这么凝重。 自家亲娘病了,难怪他这么紧张。 “原来如此。”容玠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那船夫看过来的一眼莫名有些古怪,令他有些在意。 不过他这人骨子里便是个冷淡的,对外界漠不关心,之所以会出声一问,也不过是龙二和宋窈有交集,再加上他觉得龙二的状态有些奇怪罢了。 船身擦肩而过,容玠漫声道:“那便祝你娘身子早日康健。” 龙二愣了一下,干巴巴地回了句:“多谢。” 船只渐渐远去,宋窈这才慢慢将提着的那口气吐了出来,她从草帘的缝隙里往后望,容玠的衣袍被风吹的扬起一角。 她心中腾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老实说,相处了这么些时日,容玠这人,只要不发疯想杀她,总体来说还算一个不错的室友。 他行事果断,心思敏锐,并不轻视女性,也从不插手她的决定,给她十足的尊重,脾气性格还挺对她胃口。 啧,可惜了,他们终究不是一路人。 这么想着,那人突然回望过来,两人的目光相撞,隔着不远的距离,宋窈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几乎以为容玠发现了她。 可很快她又觉得不可能,这缝隙极窄,从外面根本窥探不到里面。 但容玠的确是在看她所在的方向。 他只是静静瞧着,没有动作,宋窈一时间也愣住了,隔着一条缝隙和他对视。 这样的姿态,仿佛在彼此目送对方远去。 良久,容玠收回视线,指腹按了按眉心。 他大概是这几日太过疲乏出现了幻觉,总觉得那帘子背后有人在看他。 他敛了敛思绪,注视着山的尽头,眼底浮起一抹松快。 很快就能到家了。 …… 宋窈看着那船只慢慢化为黑点,收回了视线,双手合十抵在胸前:“但愿容玠别太生气。” 龙二一口气泄了出来,有气无力的躺在船板上:“差点就露馅了。” 宋窈唇角弯了弯,难得夸了句:“乖儿子,干的不错。” “宋窈!” 船夫眼神愤慨,连连摇头:世风日下,伤风败俗! 要不是为了挣这笔钱,他刚刚就叫住那小郎君了。 这年头,屎难吃钱难挣啊! 挣点钱还要昧着良心。 * 容玠一路不曾停歇,天色将黑才到了家。 这时家家户户已经点起了灯,容家院内却是漆黑一片。 容玠的眼神渐渐沉了下来,他推开院门,门没有锁,屋里也一片安静,他迈步进去,站在黑漆漆的屋里唤了一声: “宋窈。” 空荡荡的屋子,只有他的回声荡了几圈。 容玠推开宋窈房间的门,意料之中,里面没人,房间收拾的干干净净,被子也叠的整齐。 他无端想起之前,他脑袋受伤刚醒来时那一幕。 那时也是这样,他刚醒来,身旁空无一人。 容玠眸色一沉:难不成宋窈又出事了? 可杨钦宋香菱甚至金家都已经覆灭,难道是她那对父母? 他唇紧抿成线,正要转身,却借着窗外的光瞥见桌上好像有东西,是一封信。 第97章 别被我找到 容玠点燃了灯,屋里也渐渐亮堂起来,桌上除了一封信,还有一个荷包,一枚白色药瓶,他只觑了一眼,率先拿起信纸展开。 昏暗的烛光映照着他黑如浓墨的眉眼,容玠的脸色一点点阴沉了下去,眼底墨色层叠,如有狂风骤雨即将来临。 信上大意交代,宋窈意外得知了自己的身世,打算去寻她亲生父母,容玠如今学有所成,自不用她担心。 荷包里,她给他留了一笔银子,足够他很长一段时间的花销,毕竟容玠的钱全部上交给了她,她要不给他留点傍身,还真有种卷款私逃的意思。 另外,药瓶里的药,是她近日研制出来,有利于他顽疾的药,服用了身体会好许多,每三个月服用一粒即可。 宋窈如今的积蓄,到底买不起那天价的元息丸,她只能从系统那里买了类似可以稍微缓解容玠病症的方子,亲手熬了两个通宵制出来的药。 里面还加了灵泉,虽说没有元息丸的效果,却多少能让他好受些。 正是因为制这药,她才耽误了不少时间,恰好撞上容玠回来。 六六看着她辛苦熬夜制药,反倒有些不好受:【既然都决定要走了,为什么还要把这些事想的这么周到?宿主,你对容玠也太好了……】 宋窈听了它的话,眼神很是慈爱:“傻孩子,咱们这种出来混的,万事要给自己留条退路。” 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 她就这么跑了,难保容玠不会生气,两人日后若是没有再见的机会也还好,若是真那么倒霉再遇上了,容玠记着她这些好,多少也不会对她太心狠。 日后在面对他时,她也就有了一定的筹码。 这样做,她何尝不是在为将来谋划? 说是这么说,可心底有个微弱的声音告诉她。 她还是对容玠心软了。 宋窈总觉得,容玠这样的人,不该受困于这副累赘的病体,就像一只孤傲的鹤,不该绝望死于春信将至的凛冬。 这对他未免太残忍了些。 —— “哪个缺德的半夜不睡觉敲人家门?是火烧屁股了还是怎么的?” 王翠花半夜被敲门声惊醒,骂骂咧咧来到门口,一打开门,容玠眉眼低垂站在那里,他的神色隐在院墙投落的一片阴影里,莫名让人不敢惊扰。 “……”王翠花哑了火,不知为何有些发怵,讪讪一笑,“容二郎回来了啊,考试可还顺利?” 容玠抬起头来,凤目幽沉,唇角勾起一抹极浅的弧度,温和地问:“婶子,你可知我嫂嫂近日有什么不对?” “你嫂嫂?”王翠花皱了皱眉,忽然一拍大腿,“那可太多了!你嫂嫂她竟然不是宋家那两口子亲生的!哎哟我的天爷,戏文里的事竟然叫我给撞上了!” 王翠花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将宋窈去找宋家的过程抖落个一干二净。 她意犹未尽地说完,就见容玠垂着眼,好似在走神,王翠花语气迟疑:“这大半夜的,二郎,可是出啥事了?” “没什么。”容玠抬起眼,缓缓抬了抬唇角,“只是她给我留了封信,走了而已,说是……去找她的亲生父母。” 说到这里,他意味不明哼笑一声。 “啊?宋丫头走了?!”王翠花惊愣地瞪大眼,容玠却微微颔首。 “抱歉,深夜打扰婶子休息,您请回。” 他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王翠花呐呐地张了张嘴:“……这叫什么事儿啊?” —— 容玠抬脚往家里走,眼眸阴郁晦暗。 这么说来,宋窈恐怕早就知道自己不是宋家那两口子亲生的了。 让他猜猜,恐怕早在宋香菱疯了之前她就知道了? 他轻呵一声,藏得倒挺深。 那时她将宋香菱弄疯,他还觉得她心慈手软,却不曾想到她是打着借刀杀人,一箭双雕的主意。 她事先就发现了问棋的存在,进而推测出对方其实是来杀她的,只是因为玉佩在宋香菱手上,所以阴差阳错,宋香菱成了她的替死鬼。 宋窈做的不过是顺水推舟,促成这件事而已。 一方面不用自己动手就解决了宋香菱,另一方面,盛京那边暂时也稳住了。 连他也不得不称赞一句好谋算! 一想到自己被耍的团团转,容玠冷笑一声: “宋窈,你可真行!” 既然知道了这件事,那么宋窈但凡是个聪明人,就绝对不可能主动去找什么她的亲生父母,这行为无异于送死。 所以很明显,这只是个离开的借口罢了。 清水河上,龙二紧张的模样在眼前一晃而过,容玠缓缓攥紧了拳头,当时觉得奇怪的事,现在无疑有了答案。 什么病重的老母亲,恐怕当时在船上的就是宋窈本人! 容玠眸色阴沉,缓缓阖上眼:“宋窈,你是真把我当傻子唬弄啊。” 自己跑了不说,还偏偏跟龙二一起,这情节真是意外的似曾相识! 容玠当然不觉得宋窈会和龙二那样的人私奔,两人站在一起都不像是一路人。 可不得不说,宋窈真的很会挑起他的怒火,在他打算放过她的时候,在他满心期待她会提什么条件的时候。 她跑了! 他想起在他离开那日,清水河畔,他允诺宋窈的画面。 她当时满眼都是笑意,他以为她在窃喜,如今想来。 她是不是觉得当时的他挺像个傻子? 容玠看着窗外的月色,面容蓦地一哂,眼眸发冷:“跑了?那就捉回来,折断腿,让她哪儿也去不了才好。” 他还是第一次对一个人产生了如此强烈的执念,不似恨意,又远胜于恨。 非要详细形容这种感觉,他觉得自己遭到了背叛。 在他犹豫不决,心底已经对这个人产生一丝动摇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离开了他,抛弃了他。 啧,可真是巧了。 “我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背叛!宋窈,希望你能跑得远远的,别被我找到。” 幽冷的月光斜落下来,衬得他面容愈发冷峻,眼眸却亮极,充斥着阴戾怒火,似要燎原。 第98章 恶人自有恶人磨 谭县令听到门外有人求见还不以为意,直到看到了出现在门口的容玠,他猛地站起身来,脱口而出:“你怎么又来了?!” 这个“又”字,就很灵性。 只因谭县令实在是怕了,他一共就见过容玠两次,每次这人都给他留下了异常深刻的印象,还常常伴随着血的教训! 所以一看到这人,他心里的警戒值顿时拉满! 这人怎么又来了?他这次来又想干嘛? 最近又有谁得罪他了? 秀才见到县令不必下跪,容玠敷衍地行了一礼:“大人近来可好?” 谭县令:“……” 说实话,你没来之前挺好的。 你来了就不一定了。 他让新来的师爷给容玠上了杯茶,之前的唐师爷,早在他查出对方和金家有金钱来往的时候,就被他果断地惩处了。 “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什么事直说。”谭县令习惯性喝了口茶水压压惊。 容玠也不继续客套,开门见山:“我嫂嫂是不是来找过您,让您帮忙办路引?” 想都不用想,宋窈离开一定需要路引,没有这东西她寸步难行。 谭县令愣了愣,下意识道:“是有这回事,怎么了?” 容玠语调淡淡,意味不明出声:“那您可还记得,她的目的地是哪里?” 路引上面会登记持有者要去的地方,这也是容玠根本不慌的原因。 谭县令想了想:“好像是云京?” 容玠眸光微冷,果然不是盛京,还说什么去找亲生父母。 云京距离盛京不远,却也繁华热闹,倒的确是个好去处,因为贸易昌盛,每日人流量巨大,一旦混进城内,无疑是游鱼入大海。 她倒是会挑地方。 谭县令莫名觉得他的脸色不太好看,忽然反应过来,试探性地问:“怎么你看上去好像完全不知情的样子?” 顿了顿,一个猜测浮上脑海,他脱口而出,“难不成你嫂嫂没告诉你?” 很好,一针见血。 容玠眼皮微掀,凉凉地瞧了他一眼。 心里一突,谭县令打着哈哈:“今天天气真不错哈……诶,这就走了,不再多坐会儿?” 他话还没说完,容玠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大门口。 谭县令摸着下巴啧啧称奇:“这容玠本事这么大,还有人敢给他脸色看,让他气成这样?” 不过要是宋窈的话,倒也不稀奇了。 毕竟那女子胆子也不小! 这是不是叫恶人自有恶人磨? …… 得知了宋窈的去向,容玠并不急着去抓人。 乡试还有一个月才放榜,他虽有信心拔得头筹,可后续的会试报名还要准备些材料,需要耗上一段时间。 孰重孰轻他还是分得清的。 会试举行的地点在盛京,到时候顺道去云京抓人,再方便不过,且让她先逍遥一段时日也无妨。 * 一连几日的赶路,直到出了幽州地界,换了马车,宋窈才放下心来。 短短几日她脸色就有些憔悴,因为这两天害喜反应很厉害,吃什么都吃不下,睡更是睡不好。 龙二还不知道她怀孕,只以为她晕船晕车,再加上舟车劳顿没休息好的缘故。 “出了幽州,可以放慢些行程,他不会那么快追上来。”龙二见宋窈脸色不好,忍不住道。 容玠自己都是个病秧子,哪经得起舟车劳顿? 而且他不觉得对方会追上来,宋窈只是他嫂嫂,又不是他媳妇儿,想去哪儿还要经过他的同意不成? 他有些不能理解宋窈为何如此草木皆兵。 宋窈也没有和他解释的打算,按了按额角,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我并未提前告知你,你也不可能短短的几天时间就把路引办下来,你的路引是哪儿来的?” 龙二神色有些不自然:“这世上多的是路子嘛,你是不知道爷以前是做什么的!” 宋窈来了点兴趣,支着下巴看他:“做什么的?” 只见龙二挺直了腰杆,拍了拍胸膛:“绿林好汉!” “……” 宋窈沉默了一下,神色微妙:“土匪就土匪,说的那么好听做什么?” 龙二恼羞成怒:“你这个女人,嘴巴能不能别这么毒?” 宋窈轻哼一声。 龙二眸光微动,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你为什么想去云京?” 宋窈摸了摸下巴,眼神落在马车外飞快后退的风景,语气幽幽:“云京贸易繁华,商业发达,交通也方便,发展机会比较多,是个挣钱的好地方。” 龙二皱了皱眉,语气迟疑:“可是盛京不是比云京更繁华吗?还遍地是权贵,不是更容易发展?” 宋窈眸光动了动,颇有些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盛京是好,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待的!正如你所说,那里遍地是权贵,一块石头掉下来,砸的都是个六品官,在没有一定的实力之前,贸然送上前去,无异于羊入虎口,当心被人吞个干净。” 她唇角弯起微冷的弧度,良久出声,“去是迟早要去的,但不是现在。” 一直躲避不是办法,而且她也不是忍气吞声的性子,人家都杀上门来了,若是不回敬一二,岂不是辜负了对方的一番心意? 只是如今实力有限,自然要养精蓄锐,耐心蛰伏,等到时机成熟再一鸣惊人。 敌在明她在暗,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龙二听得云里雾里,但下意识觉得她说的有道理:“所以你打算做什么生意?” 宋窈:“开间药店。” 放着系统不好好利用,怪浪费的。 龙二瞪了瞪眼睛:“你打算卖药材?”他眉头紧皱,“这生意可不好做,一般来说,当地的药店都是老字号,几十年的招牌甚至更久,人家都认准了这家,新来的要想起来可不容易。” 宋窈挑了挑眉毛,笑的捉摸不定:“谁说我打算卖普通的药了?我要卖的药自然是只此一家,别无分店。” 她想到什么,愁苦地叹了口气,“不过现在说这些为时尚早,开店可不是件容易事,得有门路才行。” 果然,不论是古代还是现代,都得有后台,关系够硬啊。 第99章 解元 柳树村。 清晨,一匹快马在村道上疾驰,“嘚嘚”马蹄声打破了村庄的宁静。 有去田间做活的老人一脸稀奇地张望,在村里看到骑马的本就罕见,更别说马上之人穿着一身皂衣,看着像个差爷。 缰绳一拉,马儿扬起前蹄打了个响鼻停了下来,官差偏头看向老人,扬声问道:“这位老人家,你可知容玠家住何处?” 乍一被搭话,老汉神色难免惶恐,又听到这差爷问到容玠,心中更是吓了一跳!难不成容玠犯了什么事? 看这差爷和颜悦色的模样,也不像啊? 心里忐忑不已,老汉毕恭毕敬地回答:“回差爷,这条路走到尽头,再往右转,看到一间青砖瓦房,那就是容二郎家了!” “多谢告知,驾!”官差猛夹马腹,挥动马鞭,转眼间已经跑远了,马蹄扬起一阵尘土。 老汉站在原地,隔了一会儿突然反应过来,瞪大了眼睛: 今日是乡试放榜的日子啊! 那差爷极有可能是来报喜的,手上好似还拿着东西。 能让差爷亲自跑一趟,那容家老二考的是有多好? 老汉神情恍惚:“天爷诶,容家祖坟冒青烟了!” …… 那官差一路直奔容家院子,这阵仗已经引来了不少好事村民,连里正大人都惊动了,迅速赶来,问清楚缘由后一脸喜色,红光满面。 —— 容玠正站在宋窈屋里,她走时并未带太多东西,因此屋子还维持着原样,就像她只是短暂地出去了一会儿。 他负手立在窗前,垂着眸不知想什么。 面前摊开一本小册子,上面零零散散记录着一些碎碎念。 “紫苑、杏仁、枇杷叶、桑白皮……止咳喘良方,每日三次,饭后服用一帖,忌辛辣油腻。” 这是他常服用的药用法用量及注意事项。 后面还用一行小字批注着: 某人怕苦,常偷偷把药倒掉,必须监督他喝完!!! “喜甜食,不能吃辣,喜食素,荤腥次之。” 批注:今天在素菜里故意多放了辣椒,容玠脸都辣红了愣是忍住没吭一声,浑身上下嘴最硬哈哈哈哈! “啧啧啧,某人居然不吃芫荽(香菜)!等我有钱了,就把容玠抓去种芫荽,连月俸都给他发芫荽!(小人叉腰)” “传下去,容玠做的菜隔壁的狗都不吃哈哈哈哈,让你惹我生气,活该!” …… 容玠面无表情盯着那些猖狂的小字,仿佛能瞧见宋窈在背后叉腰狂笑的模样。 良久,他面上浮起个讥诮的冷笑。 平日里看着倒是老实,私底下就是这副小人得志的嘴脸? 笑话,他什么时候怕苦了?简直无稽之谈! 还故意往菜里放辣椒? 把他抓去种芫荽? 行,这一笔笔账,他都记下了。 至于他做的菜狗都不吃…… 容玠脸色一黑,眸光阴沉不定:她是怎么知道的? 难不成她在背后偷看? 果然,这女人就不是个省油的灯! 容玠磨了磨牙根,阴恻恻地琢磨出上百种折磨宋窈的法子。 比如,她不是喜欢芫荽么?那他就让她种上三天三夜,一日三餐都吃这玩意儿! 他想的认真,门外突然传来王翠花的大嗓门,含着明显的激动:“容二郎!哎呦二郎,你赶紧出来!官府派人来给你报喜了!” 容玠眸光微动,听着院外一派热闹,大概猜到了是怎么回事,抬脚朝外走。 见屋檐下走出来一人,王翠花激动地指了指容玠,朝着那官差热情地介绍:“喏,那就是容玠!我就说这孩子聪明,铁定能考中!我王翠花活了大半辈子,看人就没看走眼过!” 她那副激动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考中的是她儿子呢! 容玠看向人群里的官差,对方也正盯着他看,快步走过来,把手里的捷报递给他,神色有几分恭敬:“恭喜举人老爷,您在乡试中拔得头筹,是本届乡试的解元!” “轰!” 周围静了静,里正更是神情一震,一副下一秒就要晕厥过去的模样! 解元! 他们柳树村竟然出了个解元?! 也有那没见识的村民,瞪着眼睛一脸纳闷儿:“举人老爷我知道!解元?那是个什么名次?” 旁边的人激动的连声音都在颤抖:“就是第一名!” 这种说法倒是通俗易懂,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第一名?!容玠在乡试中考了第一!脑袋咋长的?” “就是,这脑子均点给我家狗蛋多好!” “容玠这回可是给咱们村长脸了!” 这样的小山村,能出个举人已经很了不得,更别提解元!这可是整个村子都面上有光的事! 身为议论中心的容玠本人倒是神情平静,他接过捷报扫了几眼,将一个提前准备好的荷包递给官差,面色温和:“有劳差爷跑这一趟,这点心意拿去吃茶。” 得了赏银,掂了掂分量,官差眉开眼笑。 他们这种专门给人家报喜的被称为“捷子”,一般跑这一趟都是为了向高中的考生讨赏银。 但这种穷山僻壤,他本也没指望能拿多少,意思意思沾个喜气足已,没想到这位举人老爷出手还挺大方! 瞧瞧人家,不愧是解元,这为人处世就是不一般!也不枉他抢破了头才抢到这份好差事! 官差又贴心地给容玠交代了一些后续事宜,心满意足离去。 其他人顿时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来,平日里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这会儿都想和容玠沾点关系。 “二郎小时候我还摸过他的脸呢!哎哟,我也算沾过举人老爷福气了!” “嘁,这算什么?二郎刚出生的时候我还抱过他,他尿了我一身呢!沾了举人老爷的童子尿,日后我家说不定会出个状元郎呢!” …… 容玠额角跳了跳,眸色沉沉:“……” 等好不容易应付完这些人,容玠盯着手里的捷报,眸光晦暗幽深。 等处理完这边的事,安排好春闱报名事宜,官府的路引下来。 接下来,就该启程去抓他那位潜逃在外的嫂嫂了。 他唇角弯起冰冷玩味的弧度。 但愿,她已经做好了承受他怒火的准备。 第100章 生意 十一月底,云京。 宋窈已经来到这里两月有余。 入了冬,已经下过几场雪,外面的街道巷尾皆是一片银装素裹。 她这会儿已有四个多月的身孕,小腹拢起的弧度很是明显,即便穿着厚实的冬装都无法遮掩。 最开始得知她怀孕的消息龙二很是不能置信,几乎是转瞬间他就明白这孩子的父亲是谁了。 “你居然和容玠……你们?!” 龙二一脸天塌下来的模样,憋了许久都没憋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难怪! 难怪宋窈离开的那么匆忙,甚至提起容玠会是那副表情! 她居然和容玠搅合到了一起,还有了孩子?! 看样子,容玠还不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 宋窈神色淡定:“对,所以你最好把这个秘密烂在肚子里。” 龙二神色崩溃:“这是重点吗?!” “难道不是?”她疑惑地挑眉。 “你还打算生下这个孩子,你知不知道有了这个孩子,你将来……”龙二话没说完,宋窈却猜到了他的意思。 有了这个孩子,她将来很难再嫁人。 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怕什么?我又不是养不起。所以你,现在立马滚出去给我挣钱!” “……”龙二愤愤地瞪了她一眼,闷头冲了出去。 宋窈:“……” 至于这么气么? 她又不是不给工钱。 龙二精神恍惚了一段时间,倒也慢慢接受了这个事实,大概是怕两人喝西北风,替宋窈办事也愈发上心,经常忙得早出晚归。 一个五大三粗,长相平平无奇的黑脸汉子进了门,宋窈手里抱着汤婆子,懒懒抬眼:“回来了?” 那汉子和龙二长相截然不同,开口却赫然是龙二的声音:“你交代的事我都办好了,庄夫人那边又介绍了一批贵夫人,说是想要订你上次做的美白丸,另外,她们很感兴趣你之前说的那个塑体丹。” 宋窈来到这里时,就想办法结识了云京有权有势的人家,她首要目标就是云京首富,庄员外的夫人。 这位庄夫人来头很大,是云京太守夫人的妹妹,不但有钱,还有人脉,再适合当靠山不过。 事情按照宋窈的计划顺利进行,她刻意制造一出偶遇,当时庄夫人在一家成衣铺子,因为没遇到心仪的衣裳大发雷霆。 她天生肤色比旁的女子要黑,无论怎么保养,涂了多少脂粉都遮不住,为此没少被人暗地里嘲笑。 都说一白遮三丑,这样的肤色挑衣裳无疑很是头疼,因为但凡亮丽点的颜色都会将她皮肤衬得更黑。 可女子,正值大好年华,哪个不喜欢颜色鲜亮的? 当时一同前行的还有其他夫人,她借着掌柜故意羞辱她宣泄心中怒火,宋窈就在这时站了出来,善意解围,说是能让她皮肤变得更白。 庄夫人心下狐疑,可在尝试过她研制的美白丸效果后,立即转变了态度,对她颇为信赖,还为她引荐了不少贵夫人。 宋窈点点头,捡了颗腌渍的酸梅放进嘴里,眉头舒展开来,含糊不清地道:“按照平常规矩,让她们自己商量,先交订金,这次只给出五分名额,先到先得。” 龙二不解:“为何要限定份量,放着多的钱不挣,这不是傻子吗?” 那些夫人人不少呢,说不定还会有给自家亲戚捎带的,这样算下来可是一大笔银子! 她看了他一眼,嘴角弯起意味深长的弧度:“这叫饥饿营销,首先,我们的销售群体并不是普通百姓,而是那些有钱有势的贵夫人,小姐。” 龙二点点头,这个他能理解,一开始宋窈就把价钱定的很高,他还一度担心会不会没人肯当冤大头。 “对那些有钱人来说,物以稀为贵,东西价钱高,门槛高,才更能衬她们高贵的身份,若是我们的东西烂大街,人人都用得起,那你觉得她们还会看得上吗?” 龙二猛地摇了摇头。 宋窈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样,继续说着,“在贵族圈里,这人也分个三六九等,别看着她们表面和和气气,其实内心也在互相攀比。我限定份量,供不应求,那么能率先买到的人肯定觉得面上有光,反之,那些没买到的人则会较劲,下次一定要抢先。” 她清了清嗓子,模仿着那些贵夫人的语气:“凭什么让她抢了先?别人会不会觉得我不如她?千万不要小看女人的攀比心,发作起来可是很可怕的,一传十十传百,只会有更多的人加入哄抢的队伍。” “与此同时,那些夫人的夫君也会被迫跟着攀比起来,自家夫人没能买到,那岂不是侧面说明自己不行?要知道男人往往比女人更好面子,尤其是这种有身份有地位的男人,更加不能容忍自己输给别人。” 宋窈眼里闪动着细碎的光,意味不明地笑笑:“当一件商品成为了身份地位的象征,还愁咱们的招牌打不出去吗?” 经她这么一解释,龙二瞬间大彻大悟。 他只看到了眼前的利益,宋窈却想得更长远! 难怪她能当老板,他只能当个跑腿的。 龙二不敢再质疑她的决定:“那我明日就把消息放出去。” 却听宋窈话音一转:“不出意外,容玠该找来了。” “这么快?”龙二闻言瞬间脸色一变,又有些狐疑,“你怎么知道?” 宋窈轻轻垂下眼睫,手指在桌上敲了敲:“春闱在二月,幽州到盛京至少要一月半的行程,他要进京赶考至少要提前一个多月出发。不过我惹怒了他,以他的性子,应该会提前动身来云京抓我,这会儿说不定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那怎么办?”龙二神色凝重,很快道,“要不送你出云京躲躲?” “躲什么?这里的生意刚起步,还离不开我,你觉得你一个人能应付过来?”宋窈眉头微蹙,并不赞同。 “……”龙二哑口无言。 她想到什么,神色放松下来,唇角一松,“再说了,能不能找到我,还不一定呢。” 她可是专程设了个局在等着他。 第101章 险些发现 容玠抵达云京时已是腊月初七,他找了家客栈休息了一晚,草草修整一番,次日便去了官府。 “这位小哥,我想寻个名叫‘宋窈’的女子,窈窕的“窈”,约摸两个月前抵达的云京,自幽州而来,哦,与她同行的大概还有一个男人。” 外乡人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首先要做的就是拿着路引到官府报道,才能在这里定居。 容玠眸光沉沉,唇角缓慢上挑,历经三个多月,可算要让他逮住了。 衙役听罢仔细翻找了一番,眉头紧皱,抬起头来看着面前的年轻男子,一脸纳闷儿:“没你说的这个人啊。” 唇角弧度一僵,他下意识神色微沉:“怎么可能?” 衙役倒还算脾气好,将一叠册子摆在他面前,手指点了点:“喏,这些全是两个月前来云京的外乡人,我翻了个遍,都没瞧见你说的那个宋窈!不信你自己翻翻。” 容玠接过迅速浏览了一遍,脸色逐渐沉了下去。 确实没有宋窈的名字。 她居然没有来云京? 那她会去哪儿? 出了官府,容玠的神色很是难看。 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宋窈难道想不到他会去官府打听她的下落么? 只要他问过谭县令就能得知她去了云京,宋窈如此机敏,真不想让他找到的话,会留下这么大一个破绽么? 除非……她是故意的。 云京只是她用来迷惑自己或者别人的答案,根本不是她真正的目的地! 容玠的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难看。 他竟然被宋窈给耍了! 如果不来云京,那她真正的目标会是哪儿? 容玠脑海里蓦地划过一个猜测—— “盛京。” 宋窈站在阁楼上,望着下面的街道,少年站在人潮人涌的街上,雪花纷纷扬扬洒在他漆黑的眉眼,衬得他面容冷白如玉,惹得不少姑娘回头张望。 容玠的模样看上去比之前愈发清减了不少,气质也愈发冷淡,更接近前世的丞相大人了。 她缓缓吐一口气:“他会猜测,我是不是去了盛京。” 龙二站在她身后,闻言困惑地皱了皱眉:“可为什么是盛京?” 宋窈唇角勾起一抹笑:“因为他和我都能想到,最危险的地方,无疑是最安全的地方。就躲在他眼皮子底下,不是最安全么?” 容玠之后会一直待在盛京,高中状元,留任京官。 按照常人的思维,肯定不会选择去盛京,毕竟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岂不是主动送上门? 可容玠会猜测,她会不会反其道而行之? 因为他生性谨慎多疑,可他还是不够了解宋窈。 这本就是一场不公平的追逐,宋窈早在看原着的时候就把容玠这个人的脾性给吃透了,可他却对她所知甚少。 龙二打了个寒颤,盯着宋窈的眼神充满敬畏:“你连这都算计到了,所以之前才会让我弄一个假的路引?这么说来,早在两个月前,不,甚至早在你决定离开清水县的时候,你就已经开始在布这个局了?” 这个女人也太恐怖了! 人家是走一步看一步,她是走一步看十步! 她盯着容玠眼神冷冽的模样,默默抱紧了手中的暖炉,面上并无得意:“他这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注定要栽一个跟头了。” 也不知道得知再次被她耍弄一番,容玠会不会气疯? 可她也没办法,想骗过容玠不容易。 以他的聪明,估计很快能反应过来,不过那时候已经给她足够的时间成长了。 龙二突然有些同情容玠,可一想到容玠发疯的模样,忍不住提醒宋窈:“你这样耍他,最好别落在他手里,不然他怕是没那么容易放过你!” 宋窈哀愁地叹了口气:“我这也是没办法啊。”她转头瞥了眼龙二,笑眯眯道,“再说了,你现在可是我的同谋,你觉得要是我落在他手里,你难不成会有什么好下场吗?” 龙二:“……” 这个女人太歹毒了! 宋窈看了眼楼下,容玠已经准备离开,她盯着他单薄的身形,忽然心头一软,莫名感叹了一句:“今天是腊八节。” 龙二不明所以:“对啊,所以呢?” 宋窈抿了抿唇,没说话。 —— 容玠正欲抬脚回客栈,忽然有人叫住他,一个妇人捧着一碗腊八粥笑吟吟望着他:“年轻人,来碗腊八粥,今儿过节呢。” 他想也不想便要拒绝,面色冷淡:“不必。” 妇人却很热心:“不要钱,我看你一个人初来乍到,站在街上怪可怜的,这一碗就当是我送你的。” 容玠蓦地抬起头来,直勾勾盯着面前的妇人,对方被他那幽凉黑沉的眼眸看的有些不自在,却见对面的人眼底划过一道奇异的光,唇角微微弯起: “让你给我送粥的人,她在哪儿?” 妇人眼里闪过一丝慌乱,张了张嘴:“是我自己要请你喝的。” 那位夫人可说了,不能暴露她的存在! 容玠这会儿极有耐心,他眉眼染着愉悦,慢条斯理地重复了一遍:“她在哪儿?” …… 眼瞧着容玠朝酒楼上走来,宋窈眼皮跳了跳,龙二一脸惊慌:“怎么办?他好像发现你了!” 宋窈也有些慌乱,可很快镇定下来,摸了摸脸,轻声道:“慌什么?你把那丫头叫来,待会儿自己找个地方躲好,不必管我。” 她轻轻吸了口气,将披风系上,转身出了厢房。 容玠一路上了楼,二楼走廊瞧着一抹熟悉的身影,他眼眸微眯,迅速上前几步抓住那人的手腕,力道大的惊人。 他喉咙里滚出一声低笑,嗓音沉沉的:“嫂嫂,总算是抓到你了。” 被他抓住的人惊慌失措地扭头看过来,露出一张全然陌生的脸,她下意识护住微微拢起的小腹。 容玠怔了怔。 “啊,夫人!”斜刺里冲出来一个人,一把将他给推开。 他顺势松了手,后背撞在走廊的墙上。 那丫头急忙扶住受惊的妇人,气愤地瞪过来:“你这人怎么这样,干嘛对我家夫人拉拉扯扯?” “呸,长得人模狗样的,没想到竟是个登徒子!” 容玠瞬间脸色阴沉下来。 “……” 第102章 错过 容玠的目光不信邪地再度落到那妇人的小腹处,额角青筋猛跳了跳。 丫鬟见状挡在自家夫人面前,怒视着容玠:“还看?哪来的登徒浪子,光天化日竟如此大胆!信不信我押你去衙门见官?!” 她身后的妇人好似平静了下来,轻轻拍了拍丫鬟的肩,缓缓抬眼看向容玠,眼神透着好奇,开口竟是全然陌生的声音:“好了谷雨,想必这位公子应当是认错了人,不是有意要冒犯。” 听着这妇人开口,容玠一颗心彻底沉了下来,他真的认错了人? 他转瞬便收敛了脸上的情绪,又恢复了那滴水不漏的冷静,拱手行了个揖礼,语调温和:“的确是在下一时情急认错了人,多谢夫人海涵,原谅在下的唐突失礼。” 夫人轻轻一笑:“倒是无碍。” 谷雨不重不轻地哼了一声,看向容玠的眼神依旧充满防备。 容玠面无波澜,一双黑而沉的眼睛只牢牢盯着对面的女子,不肯错过她面上一丝一毫的变化:“在下有一疑问,那腊八粥,是夫人送的?” 女子犹豫片刻,点点头:“正是。” 他唇角倏地弯了一下,不疾不徐问:“我与夫人萍水相逢,夫人为何会想到赠我一碗腊八粥?”他眸色深了深,语气添了些许意味不明,“可是有人嘱托了夫人?” 即便到了这一步,他仍旧不相信这单单只是个巧合。 却见女子眼里露出浅浅的疑惑:“公子为何会这样想?”她想到什么,善意地弯了弯眼眸,神色有几分歉意,“说来也是我唐突,之前在楼上见你孤零零一个人走在街上,心中不落忍。” 女子叹息一声,看着他的眼里多了真挚,“只因我家中有个胞弟,也像你这般大的年纪,自我出嫁后,已经与他许久未曾见过了,于是乍一看到公子,难免想起我那弟弟,希望公子莫要觉得我多事。” 容玠面有怔色。 竟是因为这个原因么? 所以,面前这女子和宋窈,当真没有任何关系? 他眉头微拧,一颗心直直坠入谷底。 “公子?” 容玠抬起头来,眼里的情绪骤然淡了几分,端正施了一礼,语气温和疏离:“多谢夫人赠粥,祝愿夫人与令弟早日团聚,在下有事在身,就此别过。” 容玠转身走了几步,被身后的人叫住,他徐徐扭过头来,女子望着他,不甚惊艳的面庞展露出温柔笑意:“我观公子非池中物,来日必有乘风破浪,扶摇直上的一天。” 她语调微顿,声音真诚,“虽然不知公子因何事意志消沉,萎靡不振,却真诚祝愿公子能早日走出这样的状态,人总是要朝前看的。” 所以千万别再惦记着抓她了。 容玠眉梢不着痕迹一挑,深深看了她一眼:“那便借夫人吉言。” 他转身下楼,扬起的袖摆消失在楼梯口,还能听到那女子和丫鬟的谈话。 那名叫谷雨的丫鬟明显语气不赞同:“夫人何必好心与那登徒子说那么多?呀,瞧瞧,您的手腕子都红了!下手恁重!” 女子好脾气地安抚她:“谷雨,都说了那位公子只是认错了人,好了,也不疼,看把你给气的……” …… 声音渐远,容玠出了酒楼,抬头望着车水马龙的大街,眼里蓦地掠过一抹讥诮。 意志消沉? 萎靡不振? 她究竟是从哪儿看出来的? 他仅仅只是想把那个女人抓回来,好好折磨一番,让她体验一下戏耍他的下场而已。 至于影响他的情绪? 他轻嗤一声,眸色阴晴不定,她还没有那个本事。 既然宋窈不在云京,那就没有继续待在这里的必要了。 容玠走了两步,瞥见路边摊上刚才拦住他的那个妇人,对方见了他顿时一个头两个大,看来是刚才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 不知为何,他鬼使神差上前一步,嗓音平淡:“还有粥么?” 妇人愣了一下,忙点头:“有的,有的!” 那位夫人给她的钱足够买好几碗粥了! —— 龙二瞥了眼谷雨,语气复杂:“这丫头还真是不知者无畏。” 谷雨是他才买来伺候宋窈的,她如今月份大了,一个人在家里难免不方便,他又是个男人,有许多限制,总要有个人能照顾她。 他见这丫头手脚麻利,口齿也伶俐,脾气还有几分泼辣,肯定对宋窈胃口,于是就挑中了她。 好嘛,没想到竟然这样泼辣! 天知道她刚才骂容玠是登徒子的时候,他魂都差点吓没! 也就是这丫头没见识过容玠的手段,否则哪敢在他面前那般嚣张? 谷雨一脸茫然:“夫人,我做的哪里不对吗?那人不是登徒子?” 宋窈忍俊不禁,因为事先没有支会谷雨,这丫头刚刚的表现可都是本能反应,阴差阳错倒是骗过了容玠。 要是换龙二来,怕是没那么容易,他那紧张的模样十有八九会被容玠看出破绽。 “他确实不是登徒子,不过以后若再见到他,你可别像今日这般了,最好躲远点。” 容玠可是很记仇的。 谷雨虽然不解,还是乖乖地“哦”了一声,想到什么,眼睛骤然一亮,眼巴巴盯着宋窈:“夫人的声音怎么又变回来了?刚才我听到的时候还吓了一跳!这是什么口技么?” 一个人竟然能发出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实在是神奇! 龙二也好奇地看着宋窈。 “算是。想要改变声音也不难,只需要改变发声位置,再加点技巧。”宋窈笑了笑,“你要是感兴趣,我以后教你。” 谷雨重重点头:“嗯!” 龙二神情凝重:“你刚才的表现,容玠应该是信了?” 宋窈支着下巴懒洋洋出声:“信是信了,不过等他到了盛京,肯定会回过神来察觉不对。” 龙二语调忍不住拔高了些:“那怎么办?” “急什么?”她摸了摸肚子,眼神若有所思,“就算察觉到了不对,一时半会儿他也抽不开身来抓我。” 二月就是春闱,到了四月就是殿试,中间相隔时间太短。 殿试过了后还有一系列后续等着他,等他真正腾出功夫来,她怕是孩子都生下来了。 第103章 连中三元 元月中旬,盛京。 容玠来盛京有一个多月,这期间一直没放弃打听宋窈的下落,然而一直没有进展。 他在盛京待了这么些年,自认城中有几条巷子都了解的一清二楚,所以绝无可能错漏。 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 宋窈根本没来盛京。 他再一次被她骗了! 容玠手抵着额角,闭目沉思一会儿,突然凉凉笑了声。 很好,他真是好久没体会到这种棋逢对手的感觉了。 这女人比他想象中更聪明,也更狡猾。 她完全摸清了他的性格,特意为他设计了这么一条路,自始至终他都在被她牵着鼻子走。 就算是对上最为棘手的朝中政敌,他也没有这样狼狈过,不得不说,宋窈一而再再而三刷新了他对她的认知。 与此同时,一股强烈的好胜心涌上心头,愈发坚定了他想找到宋窈的念头! 这已经不仅仅是一出她逃他追的戏码了,而是上升到两人之间的博弈。 论下棋,容玠还没遇到过对手。 不过现在不是时候,春闱快要到来,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只有将权力握在手里,他才能将一切他想要的东西牢牢攥住。 容玠漫不经心地将棋子落下,“啪嗒”一声响,他眼底涌动着晦暗不明的情绪。 “猛兽在抓捕猎物之前,要先学会的就是隐忍蛰伏,伺机而动,以确保猎物绝无翻身的可能。” 既然洞悉了宋窈的意图,那么她究竟藏身何处,也就不难猜测了。 龙二既然有法子弄来路引,给宋窈弄个假路引自然也不难。 她还真是好样的! * “打听到了!春闱放榜了,容玠这小子居然中了会元!” 龙二着急忙慌从外面回来,嘴里还喘着粗气,一看就是刚得知消息就赶回来的。 相比他的慌乱,屋里的人则要淡定许多。 如今是三月,天气渐渐回春,大家也都脱去了厚重的冬衣,身上轻薄了许多。 半倚在美人榻上的女子小腹高高隆起,瞧着就让人胆颤心惊。 宋窈原本尖尖的下巴因为好吃好喝养着,肉眼可见丰腴了些,清隽的眉眼也多了几分自然而然的妩媚。 她如今已经有八个月身孕,肚子圆滚滚,走到哪儿都要人扶着,没人的时候自己稍微活动两下,谷雨能唠叨上半个时辰! “这才哪到哪儿,还有殿试呢,不急。” 宋窈近日胃口很好,确切地说自从害喜的那段时间过了后,她就很能吃,搞的她一度怀疑肚子里这个是不是吃货转世。 龙二闻言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难不成他还能再中个状元?那可是连中三元,真是文曲星下凡不成?” 说是这么说,他心里诡异地觉得容玠那个妖孽说不定还真能做到! 宋窈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唇:“那可不好说,你且等着瞧。” 见宋窈如此笃定,龙二心里一阵酸胀,忍不住阴阳怪气地想,她倒还真信任她那个小叔子! 难道这就是读书人的魅力? 可惜他生来就和文字这玩意儿有仇,更别说好好读书了! 就连现在生意做了起来,宋窈要求他学读书识字,龙二都一个劲儿推脱。 他看书上的那些字跟蚂蚁爬似的,浑身不自在。 要说当初要是走从军这条路子,说不定还能闯出点成绩。 可那样的话,就不一定能遇到宋窈了。 宋窈没察觉龙二脸色的复杂,又过问了几句店里的生意,神色便有些乏累,怀孕后最明显的特征就是嗜睡,她每日午后总要歇上许久。 “容玠那边的消息你多留意,另外,时刻留意盛京那边,有没有人打听我的下落。” 虽然之前派来的人已经应付了回去,可她心里总提着一口气,万事还是谨慎些好。 “还有一点,柳树村,宋家夫妇那边派人盯着点,一有异动即刻告诉我。” 这两夫妇也不是省油的灯,但现在还不能动他们,若她的身世真如她想象那样复杂,这对夫妇可是重要的人证。 龙二应下来,见她实在困的厉害,就主动退了出去。 * 四月二十五。 殿试结果张榜。 和往年一样,前三甲的人选引起了热议。 当然,最令人惊讶的无疑是状元人选,据说这位新科状元可是连中三元! 连中三元什么概念? 上一个连中三元的还是前朝丞相,距今已经过了百余年! 陛下龙心大悦,大肆嘉奖不说,当即让这位新科状元入了翰林院,任修撰一职。 别看只是个六品官,翰林院可是最接近天子的机构,且朝中排得上号的文官十个有九个都出身翰林,包括如今的文官之首林相。 不论其他人心里怎么想,这位新科状元无疑已经成了炙手可热的朝中新贵! “容玠”这个名字,也逐渐在盛京崭露头角,慢慢成为很多人的噩梦。 * 五月初十。 距离宋窈临盆日期将近,她本不想出门,只在家安心待产,奈何庄夫人盛情邀请,非要邀她过府一叙,说是将自己的姐姐引荐给她。 这位太守夫人也是难请,之前虽有生意往来,每次的新品她都不落下,可却从未亲自出面过。 大抵这些官夫人,从骨子里还是看不起宋窈这种在外抛头露面做生意的女人。 庄夫人可能也觉得过意不去,还亲自派了轿子来接,人家诚意摆的十足,宋窈若是再不答应,未免显得不识好歹。 于是她亲自走了一趟。 此行下来,倒也算宾主尽欢,太守夫人对她印象还不错,见她大着肚子过来,心里也过意不去,态度更是缓和了不少。 宋窈从太守府里出来,便觉得肚子隐隐有些不舒服,不过这几日常有这种状况,她也没放在心上。 直到马车入了街道,闹市里一匹马突然冲了出来,两方狭路相撞,宋窈这边的马儿受了惊猛地刹了下来,扬起脑袋一阵嘶鸣。 车身剧烈的摇晃,宋窈下意识护住肚子,腹中一阵剧痛袭来,她眼前漆黑一片,脸色当即白了下去。 一道冷淡的嗓音沉沉响起,像夏日的冰,猝不及防撞入耳朵里: “闹市纵马,按律鞭笞五十。” 宋窈怀疑自己痛迷糊了,竟然听到了容玠的声音。 第104章 我守着你 马车外,张太守看到街道上混乱的场景,脸色一阵尴尬。 天知道这位新科状元郎为什么突然来了云京! 他一开始还挺高兴,虽然他身为太守,正三品官,用不着自降身份去讨好一个六品修撰。 可这位状元郎不一样啊! 人家年纪轻轻就入了翰林,将来必定前途无量。 而他再怎么政绩突出,这辈子也就是个太守,再无往上升迁的可能了,在这种情况下选择和这位新科状元交好,绝对是十分明智的举动! 他刚才还在和人家吹嘘,云京在他的治理下多么繁荣昌盛,治安多么好,转眼一个纵马犯便冲了出来,啪啪打他的脸! 那新科状元见到这一幕,面色冷淡,深深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他盯着那明显吃醉了酒的纨绔子弟,眼眸讥讽,语调森凉:“当街纵马,按律鞭笞五十。” 若是在他当年治理下的盛京,敢在闹市纵马,五十板子都是轻了。 张太守脸皮发烫,心里一阵窝火,朝着旁边的护卫呵斥道:“还愣着做什么,没听见容大人的话吗?还不快去把那个蠢货给本官拿下!” 他话音刚落下,一声凄厉的惨叫声响起,骇了他一跳—— “夫人,您撑住啊!奴婢给您寻大夫来!” 容玠也被这道声音惊扰,皱着眉望过去,一个哭的满脸是泪的丫头急匆匆冲了出来,他微眯着眼正思忖着这丫头仿佛有些眼熟,就见她抬眼望过来,瞪着眼睛脱口而出: “登徒子?!” “……” 容玠脸色陡然漆黑,瞬间想起了这人在哪儿见过。 毕竟那是他生平头一回被人骂登徒浪子,很难不让他印象深刻。 登徒子? 容修撰? 好大一口瓜! 张太守傻眼了,很快反应过来,斥了一句:“放肆!此乃新科状元郎,也是你能肆意诋毁的?!” 不小心得知了这么大个惊天秘密,万一这容玠小心眼,回头升迁了给他穿小鞋怎么办? 谷雨顾不了那么多,猛地朝地上一跪,眼泪朦胧满是恳切:“大人,求求您救救我家夫人!她动了胎气,要生产了!” 容玠下意识看了眼马车的方向,眼前浮现过一张带笑的脸,他平日并非是喜欢多管闲事的性子,不知为何今日心下却有些古怪地不安。 许是因为冬日里那碗腊八粥,是他接受到的为数不多的善意。 容相大人百年难得一遇的恻隐之心发作。 没犹豫太久,他当机立断道:“我来驾车,你指路去最近的医馆!” 张太守愣在原地茫然地眨了眨眼:“……” 不是,怎么搞得好像是他的孩子要出生一样? 这个容大人,看着面冷,心肠还怪好的嘞。 容玠让谷雨上马车,自己也翻身上去,将原本的车夫撵了下来,一边挥动马鞭赶马,偏头问道:“夫人可还撑得住?” 隔了一会儿,里面传来一道虚弱的声音:“尚可,多谢……大人。” 她的嗓音带着隐忍的颤意,必定是痛到了极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的极为艰难。 不知为何,容玠听着这声音,心里莫名竟有些窒闷。 他加快了驾车的速度,又力求跑的稳些,沉着嗓子出声:“夫人再坚持一下。” “……好。” 宋窈睁着涣散的眼眸,额角布满细密冷汗,茫然地想: 竟然真的是容玠? 他怎么会突然来云京? 她来不及深思,阵痛卷土重来,很快侵占了她的思绪。 很快到了医馆,马车停下来。 谷雨正犹豫着怎么把宋窈抬出去,她一个人的力气到底有限,车夫又被那人给赶跑了。 就在这时,车帘猛地被从外掀开,她吓了一跳,下意识挡在宋窈身前:“你干什么?!” 容玠脸色冰冷,睨了她一眼:“不想你家夫人出事就让开!” 谷雨洞悉了他的意图,到底知道轻重缓急,忙让了开,露出她身后的人。 容玠抬眼瞧过去,那女子和上次相比丰腴了些,肚子大的吓人,最令人揪心的还是她惨白的脸,明明痛的都意识不清了,还死死咬着唇没有吭声。 这副倔强的模样无端让他想起另一个人。 女子睁眼看过来,眼眸闪过恍惚,额发都被冷汗浸湿,唇角无声张阖两下,容玠俯身上前,道了一声“得罪”,小心翼翼将人抱了起来。 他下了马车,抬脚往医馆走。 大夫也是有经验的,见到这一幕连忙将人往里面引:“哎哟,快快,这边来。” 容玠把宋窈放到榻上,正欲直起身子,衣角被一只柔若无骨的手紧紧攥住。 “……” 他愣了一下,抬眼望去,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静静看着他,眼里有痛楚,有隐忍,还有一些说不上来的情绪,交织成一片,很是复杂。 他一向冷硬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不经意碰撞了一下。 喉尖轻轻滚了滚,容玠鬼使神差安抚似的瞧了她一眼:“放心,我……在外面守着。” 宋窈骤然松了手,有些尴尬地别开眼,事实上她只是下意识想抓住什么东西缓解一下疼痛,没想到容玠会这么说。 毕竟他从来不是热心肠的人,能送她来医馆已是不易,如今还要……守着她生产? 宋窈觉得她可能是疼痛过度产生了幻听。 等到那抹身影消失在门口,她终于没忍住,一声痛呼从嘴里溢出。 生孩子可比挨板子疼太多了! 容玠脚步微顿,眼里闪过复杂之色,默默走远了些。 这妇人,还挺要面子。 他想起自己之前的反应,脸色隐隐发沉,今日这是怎么了? 屡屡在一个陌生女子身上破例,他做梦都没想到有一天还会在产房外守着妇人生产! 而且这人,还和他半分关系都没有。 心口忽地传来一阵疼痛,容玠眉头紧蹙,面色有些难看。 心疾竟然在这时候发作了? 龙二刚忙完生意,得知了消息匆匆寻了过来,刚到门口,就看见一尊煞神站在那儿,顿时心下大骇! 容玠? 他怎么在这儿?! 他已经发现宋窈了? 龙二脸色凝重上前,容玠阴郁地抬眼看过来,谨慎的他脚步立马顿在原地。 却听容玠语气阴沉:“你就是那妇人的丈夫?” 啊? 龙二懵了懵,立时反应过来,看来宋窈的身份还未暴露。 他顿时放了心,理直气壮地嗯了一声:“没错,就是……” “我”字还没出口,生风的拳头迎面朝他脸上砸了过来。 “……” 龙二:??? 第105章 生产 结结实实挨了一拳,龙二捂着眼睛懵了,甚至忍不住怀疑是不是容玠认出了自己! 可不应该啊! 真要认出来他还能问出他是不是宋窈丈夫这种话? 龙二忍着怒火,面皮紧绷,粗声粗气质问:“你为什么打我?” “打你,不应该吗?”容玠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袖,那温文尔雅的模样,丝毫看不出刚才打人的是他。 他眸光幽冷,含着冰凉的讥诮,“自己的妻子即将生产,这样重要的时刻,你居然不陪在她身边?” 上次在酒楼也是这妇人只身一人,身边只有个丫鬟。 这次更是如此,眼看着即将临盆,这做夫君的也不陪伴在左右,如此薄情寡义之人,他打的算轻了。 容玠目光轻鄙由上而下打量了他一眼,口吻刻薄:“你这样的人,简直不配为人夫,更不配为人父!” 龙二的脸黑了又红,红了又青:“…………” 不是,容玠你有病? 这话换任何一个人说都正常。 可从你嘴里说出来,是不是不太对劲啊? 你知道这孩子是谁的吗? 龙二深吸一口气,抹了把脸,忍辱负重从牙缝里挤出:“你说得对!是我的错!” 容玠轻飘飘斜他一眼,哼笑一声:“知道自己错了,还不算无可救药。” 龙二将脸憋的涨红:“……” 他忍! 他倒要看看,将来容玠要是知道了真相,会是怎样一副表情! 这些话他先记下了!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回头直接扔他脸上! 容玠有些奇怪地瞧了眼龙二,眼微狭,眼底掠过一抹审视,总觉得这人声音有些……似曾相识。 不是每个人都有宋窈那伪声技能的。 龙二也察觉到这一点,故意一脸焦急朝里张望,不再随意出声。 当然,这焦急也不全是装的,里面的动静听上去着实有些吓人。 他是知道宋窈有多能忍的,连她都受不了惨叫成这样,可想而知会有多疼! 容玠也被这动静转移了注意力,眉头紧拧,低眸沉思。 都说妇人生产如同过鬼门关,他从前还不觉得,如今倒真有几分体会。 最磨人的是偏偏这时发作的心疾,每一声惨叫都好似落在他心尖上,伴随着她的声音,他的心口也跟着一阵绞痛。 好像,要让他……跟着她一并疼似的。 容玠手抚着心口,眉心一直未松过,突然听见里面没了动静,眸色一沉,蓦地抬头看向里头:“怎么没声了?这就生完了?” 龙二故意结结巴巴说着:“应,应该不可能,我听我娘说,生孩子要很久的!时间长的,一天一夜都有呢!” 宋窈的嘴被谷雨拿着帕子堵住了,她抽抽啼啼地道:“夫人,产婆说让您省着点力气待会儿用,您先忍一忍。” 术业有专攻,大夫对这生产之事并不精通,于是就近寻了个接生婆过来。 接生婆不断用热水给宋窈擦身,额角也冒出了汗,吩咐宋窈:“夫人,听我的,调整呼吸,别紧张。” 她有意缓解气氛,还笑了笑:“老婆子我接生多年,经验丰富着呢!” 宋窈也想挤出个笑,可她实在笑不出来。 宫口开到十指才能分娩,可目前才三指她就已经到了极限。 六六那儿倒是有无痛针,可一来周围有人不好操作,二来宋窈也并不打算用。 生孩子本就是件艰难事,每个母亲都是伟大的。 她想清楚地铭记这个过程。 时间就这样从白天到了晚上。 龙二内心有些忐忑,偷偷瞄了眼容玠: 没想到这人还真就一直在旁边守着? 天色暗下来,容玠的神色隐在半明半昧的光影里,看不分明,垂落的眼睫在他眼睑处投下淡淡阴影,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距离感。 龙二心中纳闷儿,直犯嘀咕:他多少是见过容玠真面目的,不觉得对方会对一个萍水相逢的人这样好心。 难不成,他这人还不错,并没有那么不近人情? 容玠抬眼看过来,犀利的眼神藏在根根分明的睫毛后,冷淡的眉眼染上几分倦怠,在龙二下意识心虚地要收回目光时冷不丁出声:“有人为你生儿育女,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龙二:“……” 你问我? 龙二想呵他一脸。 他心头愤懑,要不是这家伙表现的滴水不漏,他几乎以为对方故意羞辱他! 龙二绞尽脑汁,扬了扬眉毛,挺直了腰杆故意炫耀似的回:“大概,很高兴?嗯,没错!还有就是幸福!” 说完,还自我肯定地点点头。 应该会很高兴?他也没经历过啊! 这样说没什么问题? 他刚这样想着,就听到容玠冷冷一呵。 龙二跟炸了毛的刺猬似的:“你笑什么?” 还是这种阴阳怪气的冷笑! 怎么着,有人给你生孩子了不起啊? 容玠贴着墙而立,抱着手臂眸光冷冷睨过来,口吻含着清晰的讥讽:“一个女子,一只脚踏进鬼门关,拼了命地为你生儿育女,你心里就只有高兴?” 经他这么一说,龙二也察觉到有些不对,他恼羞成怒:“那你呢!你有什么感受?” 容玠没说话,下意识抚了抚心口: 他大概,会心疼。 是真的疼得死去活来那种。 想到这儿,他的脸色猛地阴沉下来。 别人的夫人生孩子,他心疼个什么劲儿? 夜色渐深。 里面的动静变得大了起来。 一盆盆血水端了出来,看着触目惊心。 宋窈的惨叫声隔着门都让人头皮发麻,谷雨紧紧握着她的手:“夫人,夫人用力啊!小主子很快就能出来了!” 接生婆满头大汗:“夫人,再使把劲儿,已经快看到孩子的头了!” 龙二双手合十,来回走动:老天保佑!可别出什么事才好! 容玠心里愈发烦躁,像是憋着一股火无处宣泄似的,他指腹相抵重重碾磨,以此缓解心中那股躁动不安。 直到夜色过半,一声嘹亮的啼哭声打破了夜的寂静。 容玠紧绷的心弦蓦地一松,眉眼跟着放松下来。 产婆惊喜的声音传了出来:“呀,是个小公子呢!母子平安!” 第106章 谁是当爹的 门被打开,接生婆抱着孩子从里面出来,看着门外的人眼睛一亮,目标直奔容玠:“哟,你就是孩子的父亲,长得可真俊,跟这娃娃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来,当爹的抱一抱?” 被无视了个彻底的龙二:“……” 得亏他不是孩子的父亲,不然还不得当场气出病来? “我不……” 他是孩子的父亲,这产婆眼瘸了不成? 容玠眉头紧蹙,下意识就要推拒,接生婆却热情的很,不由分说就把那奶娃娃塞了过来。 他这会儿再避开已经来不及,只能僵硬地杵在原地,下意识伸手接着,一团软乎乎的玩意儿落到了他怀里。 龙二瞪直了眼睛:“……” 容玠这狗东西,他竟然还真的伸手抱了! 明明这会儿他才是孩子名义上的爹! 刚刚还啼哭不止的婴孩慢慢安静下来,好奇地在他怀里抻动胳膊腿儿。 容玠僵硬的瞳仁缓缓转动,慢慢垂眼看向那孩子,在看到孩子的脸时脸色瞬间一黑。 跟猴似的,这么丑的小孩长得跟他像? 他眼神阴郁地想,这产婆果然是眼睛瘸了! 刚出生的小孩长得都不会太好看,五官尚未完全舒展开,小脸皱巴巴红通通的,眼睛也没完全睁开,和“漂亮”很难沾上边。 容玠眼里微妙的多了几分嫌弃。 “哎哎,孩子爹小心点!不是这么抱孩子的!”接生婆看不下去,连忙上前指导,“你这只手要托住他的头和颈部,另一只手托住他的屁股,这样才对嘛!” 容玠僵直地站在原地,一时间连那句“孩子爹”也忘了反驳,下意识跟着她的话调整动作,反应过来自己竟还真任由一个妇人摆布,脸色登时十分精彩! 可怜容相大人上下两辈子,第一次这么手足无措过,想甩脸子,然而对着一个懵懂无知的婴儿,黑脸人家也看不懂。 心口的疼痛好似不经意间被抚平,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很奇异柔软的情绪。 沉浸在抱孩子的头痛中的容玠并未注意这点。 直到龙二终于忍不住,看旁边围观许久的他嫉妒的眼睛都红了,迫不及待彰显存在感,故意清了清嗓子:“这位公子,我的儿子还是交给我来抱?” 接生婆闻言眼睛都瞪直了,惊愕的视线来回在容玠和龙二身上游走,最终脸上浮起一个很是尴尬的笑来:“哈,哈哈,原来你才是孩子的爹啊。” 真是……出人意料呢。 她一出来就看到这位长得好看的郎君脸色发沉盯着她,那副紧张而不自知的模样,下意识以为这才是孩子爹,没想到居然闹了个大乌龙! 当接生婆这么多年,头一次这么尴尬。 容玠冷冷的眸光扫过来,睨着龙二:“你妻子刚从鬼门关出来,你不去关心她的安危,却急着抱孩子?” 若是他定要先瞧大人,只不过这又不是他的夫人,轮不着他来操心。 这男子当人夫君也太差劲了些! 接生婆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她接生这么多年,头一次见到这么有思想觉悟的男人! 以前哪个男的不是忙着抱自家孩子的?能想到关心自己妻子的少之又少! 于是也跟着谴责地瞪了眼龙二。 “……”龙二张了张嘴,半天没憋出一句话,气闷地朝里走去。 合着什么理都让他占了呗? 宋窈脸色苍白躺在那榻上,好似大病了一场,谷雨正在小心翼翼地给她喂水。 龙二眼睛不敢乱瞟,只盯着宋窈的脸,一眼瞧见她耳侧微微翻起的一块皮,顿时瞪大了眼,下意识看了眼身后,发现容玠没跟上来这才松了口气! 他两三步上前,拍了拍自己的脸,忙朝着宋窈使眼色,压低了声音提醒:“那玩意儿快掉了!” 宋窈摸了摸自己的耳侧,顿时了然,她的易容术在经历这番折腾后也终于承受不住了。 倒不是她料事如神,怕这张脸惹上麻烦,也怕容玠查她,宋窈出门在外一向以假面孔示人,今日要见太守夫人,于是恰好戴了这人皮面具。 谁知这么巧竟然遇到了容玠? 她摇了摇头,看向门外:“无碍,他不会进来。” 这人性格虽然疯,却比谁都恪守礼节,在他眼里,她只是一介陌生妇人,又才生产完,正是狼狈的时候,他不会在这时候闯进来。 “孩子呢?” 宋窈没见到龙二怀里抱着人,微微皱眉。 龙二提起这个又是一阵气闷:“容玠抱着呢!” 容玠会抱孩子? 她有些惊愕地睁大了眼,随即脑海里不受控制想到那副画面,不知为何竟笑出了声。 龙二气愤不已:“你还笑!他以为我是你夫君,你都不知道他怎么将我贬的一无是处!老子这辈子都没受过这种窝囊气!” 宋窈忍着笑意:“他好歹将我送了过来,是该感谢一下人家,我就不亲自出面了。” 她这会儿体力不支,也怕在容玠面前露出破绽。 不过,容玠能守着她生产,还能亲自抱刚出生的孩子,这些都是她之前未曾想过的事。 宋窈眼神有些复杂,难道这就是冥冥中注定的吗? 她的目光望向门口,现在已经是深夜,也难为他能耐着性子为了个陌生人站上那么久。 龙二憋着气出去,按照宋窈的吩咐好声好气道了谢,将一个喜为人父的角色扮演的淋漓尽致。 经过一段时间和人打交道,他如今演戏已经能炉火纯青了。 至于一些小破绽,容玠今夜似乎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并未察觉。 待龙二话了,他才意兴阑珊抬起眼皮,将怀里的孩子交到他手里,面色冷寂启唇:“妇人生产不已,好好照顾你妻子。” 龙二面色麻木:“……好的。” 容玠抬脚离开,漆黑如墨的夜色泼了他一身,将他挺拔料峭的背影染上几分孤寂清冷。 龙二注视着他远去,心头忽然有些说不出的复杂。 有儿子不能相认,他好像……也挺惨的? 皎洁的月光洒落一地,容玠漫不经心走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眉眼有几分倦色。 从前他并不觉得成婚生子是人生中必不可少的经历,今夜想来,似乎倒也没有那么差?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他蓦地轻嗤一声。 可能是这夜色太冷清了些。 第107章 疑心 “嘶,我仔细按照你所说的条件筛查过,确实没有你说的这个人。”张太守看着面前的人。 容玠慢条斯理托起茶盏饮了一口,白净剔透的茶盏将他的手指衬得修长如玉:“也可能改过名换过姓,但大体差不离。” 张太守眉头紧拧,摇摇头:“那范围可就更广了,要知道出入云京单日的人口就可达上万,要从这么多人里找这么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啊!” 他眼珠转了转,八卦的目光落在这位容修撰身上:“我冒昧问一句,容大人,你要找的这个女子是你什么人啊?” 实在不能怪他好奇,新科状元郎如今在盛京炙手可热,听闻他还未娶妻,盛京不知道多少人家盯着这块香饽饽,想择他做乘龙快婿呢! 可他居然来到云京寻找一个和他同龄的女子,这很难不让人深思。 容玠动作一顿,嗓音略淡:“是我嫂嫂。” “哦,原来是嫂嫂。”张太守恍然大悟,暗自腹诽。 看你这副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媳妇儿跑了呢。 容玠想到什么,话音蓦地一转:“城中可有新开的铺子,譬如医馆,药铺之类,又或者可有什么声名鹊起的神医?” 宋窈是个有志向的女子,想要谋生,必然会起这些心思,她最擅长的无疑是和医术有关。 张太守嘶了一声:“这个我还真不清楚,回头我让人整理一本册子给你。” 容玠客气道谢:“那便有劳大人。”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张太守笑得牙不见眼,心里暗暗盘算着。 都说欠钱容易,欠人情可难,尤其是官场上的人情,那就更难还了! 费这么点儿小力气便能让这位容修撰欠下人情,这可是再划算不过的买卖! 张太守想到什么,猛地睁大了眼:“对了,我夫人最近很喜欢一家新开的药铺,里面卖的都是些女人家喜欢的玩意儿,什么吃了能让皮肤变白,还能变瘦?反正我是搞不懂这些。” 容玠猛地抬头,眼神犀利:“大人可知道这家店是谁开的?” “巧了,这个我还真知道。”张太守笑眯眯望着他,“说起来这掌柜,容大人你也见过啊!” 他也见过? 他微微一怔,眉头紧蹙陷入沉思。 却听张太守笑着打趣:“这家店铺的掌柜正是你之前救过的那位孕妇啊。” 容玠眼里闪过一丝错愕。 竟然是她? * 容玠来到新开的这家药铺前,黑色的牌匾用烫金字体书着“花想容”几个大字。 取自“云想衣裳花想容”一句,倒是颇有意境。 本来他见过那妇人,第一时间就把这家店给排除了,可在看过张太守给他整理的那本册子后,他还是觉得这间店嫌疑最大。 或许宋窈与这家店有某种特别的联系也说不定,在离开之前,他还是决定亲自过来瞧瞧。 是的,容玠已经准备动身回京了。 他刚上任,正是最忙的时候,能挤出这几日的空闲来云京已是不易,若是再拖下去,难免落人口舌,被人参个玩忽职守,骄纵狂妄的罪名。 容玠眉眼沉了沉,抬脚往里走。 “客官里面请!”迎上来的是个沉稳的女子,看着三十岁左右,抬眼瞧见容玠的模样愣了愣,很快神色自若地询问,“这位郎君,是要为自家夫人挑东西么?我们这里什么都有,但新品的话可能要提前预订……” “我找人。”容玠不紧不慢打断她,漆黑的瞳孔幽幽瞧着她,“你们掌柜呢?” 慧娘愣了一下,语气略有迟疑:“不知这位郎君寻我家掌柜作甚?” 他唇角略略一弯:“我与你家掌柜有过几面之缘,上次撞上她生产,还是我送她去的医馆。” 慧娘恍然大悟:“原来郎君与我家掌柜是旧识!可是……”她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为难之色,“可是我家掌柜如今不在云京啊。” 容玠眸光微冷,重复了一遍:“不在云京?” 慧娘莫名有些怵,如实说道:“您也知道我家掌柜才生产,不宜操劳过度,当家的把她接回老家休养去了,昨日才走呢。” 容玠心口蓦地一沉。 这么巧? 偏生这个时候离开? 可细说倒也说得过去,毕竟是他亲眼见到那妇人生产。 只是……他总觉得隐隐有哪里不对。 谨慎起见,他找了官府问了一通,事实证明,那妇人确实在昨日一早离开了云京。 再次扑了个空,容玠脸色不大好看。 * “你怎么知道他会查到我们头上?” 马车里,憋了一路的龙二迫不及待问宋窈。 他从前从未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直到在宋窈面前,每回都跟不上她的思路! 宋窈身上搭着薄薄的毯子,怀里抱着刚睡着的小家伙,低垂着眼神色温柔,闻言抬眼觑他,口吻戏谑:“你当容玠和你一样蠢?” 龙二:“……” 温柔果然是错觉,这张嘴还是和以前一样毒。 她动作轻柔掖了掖襁褓,将垂落的一缕发丝别到耳后,眉眼淡然:“他只是一时半会儿没回过神,反应过来很快就会顺藤摸瓜,从而怀疑到我头上。这时候,就连我也不能保证出现在他面前会不露馅,所以才急需出城避一避。” 宋窈嗓音轻缓,神色若有所思,忽然笑了声,“容玠总不能一直留在云京,如今他是京官,身上诸多限制,怕是也不能肆意妄为。” 龙二明白过来,拍了拍脑门:“这么说来只要躲过了这段时间,他找不到人,就会自己回京了?” “应是这样没错。”宋窈点点头。 新官上任三把火,不少人赶着和他结交,自然也有不少人等着抓他的把柄。 容玠虽然偶尔疯了些,可骨子里却是一个相当冷静理智的人,他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所以他不会在找她这件事上浪费太多时间。 宋窈抬眼看向窗外连成一道线的风景,眼神多了一丝几不可察的惆怅。 这次一别,也不知何时会再见了。 也不知下回再见面,又是何种光景? 第108章 沧州之行 三年后。 …… 渡口前,数条货船整装待发。 “属下打听过了,咱们的那批货被截在了沧州。” “沧州?”本在眺望河面的女子闻言微微挑眉,回过头来露出一张姣好的面庞,她眼里闪过若有所思。 “主子有所不知,沧州太守秦有德此人风评一向不大好,据说在当地民间素有‘土皇帝’之称,但凡货船从他的地界路过,必须孝敬给他利润的三成,否则别想安生。” 惊羽眉头紧蹙,脸色发沉:“咱们的货船正要出关口就被拦下,想来是早就被那老东西盯上了。” “三成?”宋窈唇角微抬,扯出个冷笑,“他胃口倒是不小,也不怕撑着了!” 她低眉沉思片刻,心中迅速有了决断,“这批货急着要,我亲自去会会他。” 这些年她的生意已经做遍大江南北,甚至连盛京都有了分店,这批材料要是供应不上,可想而知会是多大的损失! “那我同主子一起去。”惊羽点点头,突然想到什么,嘴角勾起一抹幸灾乐祸的弧度,“不过秦有德那老东西好日子也快到头了!据咱们的情报消息,盛京派了位大人专程去沧州,想来是上面要查他了!” 宋窈动作一顿,缓缓抬眼看过来,眼里情绪莫名:“哪位大人?” 惊羽见她脸色不对,这才反应过来,连忙道:“主子放心,不是那位容大人!盛京那边传来的消息说是姓徐,好像是岑御史的门生。” 宋窈眉头微松,嘴角也勾笑意:“既然是岑御史的门生,那想来上面是真打算对这位沧州太守动手了。” 众所周知,岑御史为人古板,刚直不阿,他的门生自然也随了他的性子,绝不可能被轻易收买。 这倒是方便了她。 —— 两日后,宋窈戴上幂篱登上去沧州的客船。 此行不宜太过张扬,她总共带了两个侍女三个护卫。 侍女中一个谷雨,一个霜降。 谷雨是之前就跟着她,霜降则是她后来买下的,身手很是不错。 至于龙二,她没有让他跟来,这边的生意离不开人。 谷雨和霜降扶着宋窈回客房休息,谷雨在她耳畔喋喋不休:“咱们此行一来一回得耗费上一个月呢,大半时间都得花在这船上,还好没有让小公子跟来!” 刚进了房门,霜降瞬间面色一冷:“谁?出来!” 谷雨吓了一跳,连忙将宋窈护在身后,却见后者眉头微动,不知想到什么,唇角微微翘起:“你自己出来,还是我让霜降把你提出来?” 过了一会儿,窸窸窣窣的动静传来。 床架后面钻出个黑乎乎的脑袋,乌溜溜的眼睛滴溜转了转,露出一抹讨好的笑容试图撒娇卖萌,可宋窈面色无动于衷。 那小团子瘪了瘪嘴,不情不愿挪动着小短腿磨磨蹭蹭来到她面前站定,双手合十落在胸前,憨态可掬地讨巧卖乖:“哇!娘亲怎么知道是阿珩(héng)的?娘亲也太聪明了叭!” 宋窈压根儿不买账,面色冷下来:“我不是让你好好在家里待着?你竟然还背着我偷偷溜上船?谁给你的胆子?”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这小子真是越来越皮了! 可能是随了爹,阿珩从小就聪明,但这聪明往往都没用到正道上,跟她斗智斗勇倒是一肚子鬼主意! 譬如此时,阿珩委屈巴巴地瘪了瘪嘴,下一秒毫不犹豫就把人卖了:“惊羽叔叔也知道的!” 惊羽:“……” 他捂住胸口,露出习以为常的麻木表情。 小兔崽子,回头别想再找他帮忙! 小豆丁巴巴地跑上来抱住自家娘亲的大腿,水汪汪的眼睛朝着她眨巴两下,熟练地撒娇:“娘亲别生气了嘛,阿珩再也不敢啦。” 谷雨和霜降不忍直视地别开眼。 这话小公子说了没有上百次也有几十次。 宋窈冷呵一声,屈起手指在他额头上弹了个脑瓜崩,最终还是硬不下心肠:“你最好是!跟在我身边不许到处乱跑,否则我就让人把你送回去!” 阿珩自出生父亲就不在身边,她忙于生意,给他的陪伴也有限,他却从未有过抱怨,但其实他是个相当黏人的孩子。 正因如此,他的懂事越发让人心疼。 只要不是她不能容忍的错误,大多数时候她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小孩儿眼珠狡黠地转了转,拍拍手欢呼雀跃:“好耶!娘亲最好啦!” * 沧州,太守府。 秦有德眉头紧拧,连平日里喜爱的歌舞都没心思欣赏,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顿时坐直了身子,抬手让舞姬退了下去。 他站了起来,看向心腹急急出声:“怎么样?可打听清楚了?” 心腹神色凝重点点头:“确实是盛京来的人,恐怕还是陛下的旨意。” 秦有德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面色难看,咬了咬牙:“来的是谁?” “岑御史的门生,叫徐则寅,据说很得岑御史看重,怕是当做继承人培养的,此人已成婚,听说颇为惧内,美色怕是行不通。” “岑御史?”秦有德的脸色彻底沉了下去,“那老匹夫可是个铁面无私的!” 犹如一块巨石压在心口,他几乎不能喘气,要是经得起查,秦有德也不至于如此慌张,可问题就是他经不起查! 他做的那些事情,真要查了出来,足够掉脑袋一万次了! 心腹眸光微转,上前两步:“大人莫要自乱阵脚,那位总不可能对此事冷眼旁观?” 秦有德想到什么,眼睛一亮,如同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你说得对!那位大人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可是替他办事的!” 他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心腹又道:“大人不必惊慌,那位徐大人能不能平安抵达沧州,尚且还说不准呢!” 秦有德眼神惊疑不定:“你的意思是?” “属下已经派了人去探探这位徐大人的底,盛京距沧州有段路程,匪患又猖獗,路上遇见再正常不过,要是不小心丢了命,那也只能怪自个儿倒霉。” 听着心腹意味深长的语气,秦有德眸色大亮,眼里划过一抹狠色:“你说的有理,天灾人祸,怪得了谁呢?” 第109章 浑水摸鱼 启程已有几日,宋窈坐在窗边,望着滔滔江水,不知为何总有些心悸。 她这几年也经常在外跑,如今早已不晕船,这样的情况倒是少见,就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样。 午间用饭的时候,这种不祥的预感成了真。 船上鱼龙混杂,宋窈一般都是在房间里用饭,刚吃一半,惊羽面色凝重从外进来。 觉出他脸色有异,宋窈抬手让霜降去外面守着,这才看向惊羽:“可是出了什么事?” 惊羽眉头紧皱,语气是少见的迟疑:“属下也说不准。” 因为生意做的越来越大,遇到的危险也层出不穷,惊羽是她专门培养的暗卫之一,个人能力相当出色。 宋窈极少见到他这副拿不准的模样,不由添了些慎重:“你但说无妨。” 阿珩也歪着脑袋好奇地瞧他。 “今日属下突然发现,这船上混入了很多练家子,好像就是从昨日一行人上船开始。” 宋窈眉头紧皱:“什么人?” 她这几日来几乎都待在屋里,并不怎么出门,是以对船上的情况也不甚清楚。 “衣着讲究,虽然瞧着低调,可气势非同寻常,其中几个可能武功不在我之下。”惊羽皱了皱眉,尤其是为首的那个男子给他的感觉压迫感极强。 对方几乎是一眼就注意到了藏在暗中窥视的他,漫不经心瞥过来的一眼让他脊背发寒,只不过对方似乎并未把他放在心上。 宋窈皱着眉分析:“富贵人家出行,随身带着暗卫也是正常现象,可你说的今日船上又涌现出一批练家子,这便有些奇怪了。” 阿珩撑着下巴,好奇地瞪大了眼:“是娘亲你常说的,水上的坏人吗?” 宋窈看了他一眼,唇角微弯,他说的水上的坏人指的是水匪。 她出门在外,遇到水匪土匪再正常不过,偶尔就会把这些事情讲给他听,小家伙不但不怕,还听得津津有味。 惊羽却道:“属下倒觉得不像是水匪,如果是,再如何遮掩也掩盖不了身上的那股匪气,可这些人给我的感觉更像是……权贵人家专门豢养的死士。” 宋窈眉心微敛,神情不由有些凝重。 死士? 这倒是比水匪更棘手。 什么样的人才会招惹一大批死士? 她心中忽地一动:“这条路是盛京通往沧州的必经之路?” 惊羽有些纳闷她为何这样问,下意识点点头:“正是,山路崎岖,不比水路好走,且时日短,大多数人都会如我们一样选择水路。” 宋窈手指无意识轻扣窗棱,发出扑扑声响:“你多久得到的消息,说是盛京有位徐大人要去沧州?” 惊羽也明白过来她的意思,认真回想了一下:“约摸十日前。” “那么按照时间来算,那位徐大人大概已经在路上了。”宋窈轻轻弯起唇角,“而且极有可能,还恰好和我们上了同一条船。” 惊羽有些惊愕地瞪大了眼,反应也很迅速:“所以,那群死士是冲着那个盛京的徐大人来的?”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宋窈微微颔首,“你去探探对方的底,记住行事小心些,别打草惊蛇惹了对方不快。” 她暗暗在心里盘算,如果对方真是那位徐大人,她或许可以利用一番,譬如关键时刻搭一把手,给自己谋个方便。 阿珩观察着她的表情,捧着脸眨巴眨巴眼睛,语气天真:“娘亲,您又想整谁呀?” 每次娘亲露出这副表情,就有人要倒大霉了! 宋窈笑容一敛,捏了捏他软乎乎的脸蛋,阴恻恻警告:“船上不安全,你给我老实点别乱跑,听到没?” 阿珩小鸡啄米点点头,应得飞快:“知道啦,知道啦!阿珩哪次没有听娘亲的话?” 宋窈:“呵。” 阳奉阴违玩的倒是挺溜,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 与此同时,另一间客房。 “主子,已经确认了,是沧州太守派来的人。” 矮几前坐着一男子,墨色长袍铺陈在地,袍角袖摆用银线绣着鹤纹,行动间光华流转,低调内敛。 再往上,男子墨发用一根玉簪束着,余下的随意披散在肩,他青葱如玉的指节夹着一颗黑色棋子,正懒洋洋把玩。 闻言,薄唇微抿,溢出一声意味不明的低笑:“老东西动作倒是快,看来做贼心虚。” 风止眼里闪过杀意:“可要属下提前动手将他们……?” “不必,我自有安排,等着他们动手便是。”男子慢条斯理落下一子,想到什么,“之前盯着我们的人,可查到来路了?” 风止点点头:“回主子,那人是船上一商户的贴身护卫,会盯上我们许是单纯起了疑心。” “那就不必管。”他话音微顿,上挑的尾音泄露几分危险,“若是起了什么不该起的心思,到时候再一并解决了便是,你看着办。” 风止恭敬应了,想到什么,面露不解,迟疑着出声:“属下还是不太明白,主子此行为何要借着徐则寅的身份行事,还特意称病不朝?用您自己的不是更方便?” 男子侧过头来,露出一张风华绝代的容颜,唇边勾着笑,却不达眼底。 正是容玠。 他微眯了眯眸,眸光捎着冰冷讥诮:“若是由我出面,他怕是不敢这么肆意妄为派人截杀,而我要的,就是让他乱了阵脚,不惜铤而走险来杀我。” 容玠轻笑一声,眉眼染着淡淡愉悦,“不先给他尝点甜头,怎么放长线钓大鱼呢?” 他眼底涌动着晦暗难明的光,毕竟他想要弄死的,可不仅仅只是一个沧州太守啊。 风止恍然大悟:“主子觉得他们会何时动手?” 容玠垂眼盯着局势分明的棋盘,语气有些慵懒:“迟则生变,大约,在今晚。” 窗外起了风,将半开的窗户吹的簌簌作响,厚重的积云沉闷的像是快压下来,莫名让人心头发紧,一看便知风雨欲来。 他抬眼瞧着这天,突然哼笑一声:“啧,倒真是个浑水摸鱼的好天气。” 再适合杀人不过了。 第110章 雨夜重逢 傍晚。 “我没敢靠太近,但隐约听到他旁边的人唤了他一声大人。” 听了惊羽的话,宋窈蓦地笑起来:“看样子十有八九是那位徐大人了,确实挺巧,竟然在同一条船上遇见了。” 惊羽跟了她许久,有些揣测到她的意思:“主子是想结交这位徐大人?” 宋窈倒也不否认:“他要去沧州,目的是沧州太守,这和我们的意图恰恰相合。要是这位徐大人在路上出了什么意外,岂不是助长了那沧州太守的嚣张气焰?” 她唇角微抿,眼神若有所思,“而且你觉得徐大人若真在这船上出了事,他们会留下我们这些活口吗?” 惊羽倏地一惊,他竟然未想到这一点! 对方既然是冲着杀人来的,恐怕不会心慈手软留下活口。 这么看来,他们竟是和这位徐大人的命运绑到了一起! 宋窈眸光淡淡:“帮徐大人也就是帮我们自己,这世上还有比救命之恩更重的人情吗?” 有了这份人情,她此趟沧州之行会容易许多,后续还有许多看不见的好处。 惊羽心中有了思量:“您觉得那批人会选在什么时候动手?” 宋窈推开窗,凉爽的风夹杂着河面特有的一丝腥气灌了进来,捎带着几颗冰凉雨点砸在脸上,她抬手感受了一下,唇角弯起:“今夜会有场暴雨。” “你觉得,还有比雨天更适合杀人的时机吗?” 雷雨声会掩盖动静,雨水会冲刷抹杀一切痕迹。 换做是她,肯定不愿错过这么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 “小公子,快下雨了,赶紧回屋里,不然夫人又要责骂您了!”霜降一脸头疼地追在阿珩屁股后头。 这差事果然还是应该让谷雨来才对,杀人干架她在行,可带孩子她不会啊! “唔唔,这就回!”阿珩一边跑一边往嘴里塞着糖糕,因为忙着躲避霜降没顾得上看路,一头撞上一堵肉墙。 “啪——” 被他撞的人没动静,阿珩反而被弹的一屁股坐在地上,他眼珠转了转,正想憋出点泪来,就听到一道冷淡的嗓音从头顶落下: “这是谁家的小孩不看好,到处乱跑?” 阿珩下意识抬头,愣愣地睁大了眼。 被他撞的这人,面容极为俊俏,只是眼神颇为冷淡,让人难以亲近。 阿珩咬着手指头呆呆地想:这人和我长得好像哦,该不会是照着我长的…… 容玠眼神落在这小孩身上,原本漫不经心的目光顿时一变,狐疑地微微眯起眼。 这小孩儿…… 怎么跟他生的如此相像? 他面色冷了冷,俯身将阿珩从地上拉起来:“小孩儿,你娘……” “抱歉公子,我家小公子不懂事,给您添麻烦了!”霜降迅速上前将阿珩抱了起来,朝着容玠鞠了一躬,眼含歉意,“实在是不好意思,您没事?” 被打断了话,容玠心里有些不悦,他直起身子,眉眼审视端详着霜降,确认此人他从未见过,语气温和出声:“无碍,小孩子性子跳脱,可要看好了。” “您没事就好,我家夫人还在等着呢,就不打扰了。”霜降连连点头,抱着阿珩迅速离开。 她转过头,眼神沉了沉。 那人给她的感觉好生危险! 几乎是本能,霜降立马将阿珩抢了回来。 而且他跟小公子,长得也太像了! 亲生父子也不过如此? 霜降的心直直下坠,感觉到如芒在背,默默加快了脚步,她怀里的阿珩还一直好奇地伸着脑袋往后看。 容玠的目光一直紧紧追随着那两人,等人消失在走廊拐角,他神色骤然冷下来:“去查。” 身后许久没反应,他拧着眉转身,风止顿时收回惊掉的下巴,回过神来脸色严肃:“是!” 乖乖,天知道他刚才人都傻了! 那小孩那模样,简直是主子的缩小版嘛! 主子的私生子? 嘶,刺激啊! —— 宋窈见阿珩心不在焉,还有些意外:“他这是怎么了?出去了一趟怎么反而还不高兴了?” 霜降犹豫再三,还是把刚才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宋窈面露震惊站起身来:“你说什么?” “那男子真的和小公子生的特别像,奴婢绝对没有看走眼!”霜降语气肯定。 阿珩也回过神来,黑漆漆的大眼睛好奇地望着宋窈:“娘亲,他是我爹爹吗?” “不可能!”宋窈想也不想地否认,实则心里一片翻江倒海。 阿珩和容玠生的极像,这世间除了容玠,谁还会和他长得像? 可容玠这会儿应该在盛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如果真的是他,他见到了阿珩,肯定会起疑心的! * 半夜,倾盆暴雨如期而至。 豆大的雨点砸在船板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一场厮杀悄无声息拉开序幕。 间或一两声惨叫很快被雷声掩盖过去。 容玠面无表情把剑从一个杀手的身体里拔出来,带起的一串血珠溅了他一脸,为他冷寂的面容镀上一层凛冽杀意。 他踩着无数尸体而过,墨色的袍摆被鲜血沁成了深色,风止解决完一个杀手赶过来,看着他腰腹前被划破的衣裳,见状眼神震惊:“主子,您受伤了?” “做戏而已。”容玠脸色发白,面容冷冽,眼尾上挑显露出几分锋利,“人呢?” “在这边。”风止为他开路,期间又碰上几个漏网之鱼,眼睛也不眨地抹了脖子。 他带着容玠在一间房间门口停下:“那夫人就住在这里。” 风止说着,将门踹开,看着空荡荡的房间面色微变:“人不见了!” 容玠唇角微抬,并无多少意外,只是声音比雨水寒凉:“那就一间间地找,人在船上,总不会凭空消失了,我看她能躲到哪儿去。” …… 到了这一步,即便已经做好了准备,宋窈还是有些心神不宁。 阿珩抱着她安抚:“娘亲不要怕,阿珩会保护娘亲的!” 宋窈艰难扯了扯嘴角:“刚才交代你的话都记好了?” 阿珩点点头:“记住啦!” 宋窈摸了摸他的头,语气惆怅:“希望他不会太生气……” 她话还没说完,门被一脚从外踹开,宋窈眼皮子一跳,这么快? 她抬头看过去,一道闪电恰好照亮夜空,将门口的青年身形勾勒的修长笔直。 身后是暴雨如注,在他脚边溅开一朵朵水花。 容玠抬眼缓缓看过来,手里的长剑还在往下淌血,他看着惊慌的宋窈,和她身后的孩子,气急攻心加上内伤发作,硬生生一口血吐了出来。 他恍若未觉,抬手擦去唇边温热,眉眼隽着深刻的寒意,迎着宋窈的目光薄凉一笑:“嫂嫂,怎么不继续跑?” “……” 第111章 气晕了 “嫂嫂,怎么不继续跑?” 容玠话音森寒,像深秋湖水一样冰冷刺骨,他望过来的眼神更是深邃幽暗的令人心惊。 宋窈张了张嘴,她倒是想跑,往哪儿跑? 跳河吗? 倒也没有那么豁得出去。 容玠好像比她想象中更为愤怒,都气吐血了…… “嫂嫂为何不理我?” 容玠语调轻柔,嘴角噙着笑意步步朝她逼近,周身气势阴沉可怖,剑尖划过地面发出尖利声响。 宋窈头皮发麻,下意识想后退,却无路可退: “二郎,你先冷静一下,咱们可以坐下来好好谈谈。” 他蓦地哂笑一声,打断了她的话。 “好好谈谈?” 冰凉复杂的目光扫过她身后的阿珩,容玠瞳孔亮的惊人,仿佛有什么炙热的情绪正在燃烧,他抬了抬唇角,“好啊,那不如嫂嫂先解释解释,你身后的这个孩子,究竟是谁的?” 风止看似毫不在意,兢兢业业守在门口,实则早就默默竖直了耳朵。 宋窈嗓音艰涩,刚起了个头:“我……” 却见容玠衣袖一挥,反手将剑往房梁一掷,眼神阴鸷望着她:“是他的吗?” 惊羽狼狈地从房梁上滚落下来,险险避开那一剑,他望着容玠满心震惊。 他毫不怀疑,方才要不是他躲得快,那一剑能将他捅对穿! 惊羽下意识拔剑挡在宋窈跟前,风止眸光一厉,也朝着惊羽拔出剑! 气氛顿时剑拔弩张。 一派诡异的死寂中,宋窈一个头两个大,皱眉低声道:“惊羽,退下。” 这小子也是真莽,没看见人家两个人呢! 惊羽收了剑往后退,风止也顺势将剑收了回去。 宋窈抬眼看向容玠,嘴角轻轻一扯:“你不是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么?做什么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 她竟然这样承认了? 容玠眸光一震,有些不敢置信地落在阿珩身上,后者迈开小短腿一猛子冲上来抱住他的大腿,仰起脑袋乖巧地望着他,嗓音软糯:“你是阿珩的爹爹么?爹爹不要生娘亲的气,娘亲养阿珩很辛苦的!” 宋窈有些意外地看了眼小家伙,她只让他上去抱大腿平息容玠的怒火,没想到他还知道帮自己说好话? 好小子!没白养你! 容玠一怔,没想到这小东西会突然冲上来抱住他,神情有瞬间的僵硬,眼角眉梢的狠戾都滞了滞。 他垂眼盯着阿珩的发旋,打从见到这小孩儿第一眼他就起了疑心,再根据风止查到的消息推测,已经基本下了定论。 直到见到宋窈,再如何不敢置信也不得不信—— 这是他的孩子。 宋窈竟然瞒着他这么大的事?! 被欺骗的震惊,恼怒,以及其他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容玠要耗费极大的意志力才能让自己不至于太失态。 可之前做好的心理建设在这一刻尽数崩塌。 这小孩儿浑身软绵绵的,跟个糯米团子似的抱住他,从他身上不断传递的热量让容玠心绪翻涌,额角青筋暴起。 这是一条生命,也有他身上的一半血,宋窈怎么敢瞒着他? 门外还在电闪雷鸣,闪电将房间照的如白日一样骤亮,宋窈在这片刻的光亮里窥见容玠变幻莫测的神色,心里也是一阵心惊肉跳。 这人……该不会真气疯了? 过了许久,容玠深吸一口气,抬起手来落在阿珩的头上,嗓音听不出情绪:“你叫阿珩?” 阿珩感受着头顶陌生的触感,湿漉漉的眼里闪过一抹新奇,这就是爹爹的感觉吗? 他点了点小脑袋。 容玠神色淡淡:“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他没看宋窈,这话却分明是在问她。 宋窈正想答话,阿珩已经脆生生地开口,语气很是一本正经:“这不是名字,这是小字!娘亲说,名字要等着爹爹取哦!” 容玠面色怔了怔。 宋窈眼底掠过一抹诧异:“……” 她还说过这话? 她纯粹只是起名起的头疼,索性只起了个小名先叫着。 怎么经他一说,莫名有种……怪怪的感觉? 阿珩还在认真地解释,语气骄傲:“娘亲说,珩这个字,有稀少珍贵之意,也就是说,阿珩是娘亲的宝贝噢!” 宋窈暗暗点点头,这话倒是她说的。 容玠眸色深了深,眼底涌动着深晦复杂的情绪。 宝贝? 她竟觉得这个孩子于她而言,是宝贝,而不是拖累么? 容玠眉间似有松动,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动静,他的暗卫溟秋押着两个丫头走进来:“主子,这两人自称是这位夫人的侍女。” 霜降神色冰冷走在前面,身后跟着一脸担忧的谷雨。 宋窈看到谷雨的那一刻,有什么东西瞬间划过脑海,她暗道不好,还没来得及朝谷雨使眼色,容玠已经扭头看了过去。 他视线扫过霜降,就在也要轻描淡写带过谷雨的时候忽然一定,眼尾蓦地轻眯,一丝清明注入脑海。 这侍女,不是花想容掌柜身边的侍女么? 有什么东西豁然开朗,容玠猛地扭头看向宋窈,后者暗叫糟糕,下意识想躲一躲,他已经疾步冲上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眼里含着滔天怒意,气极反笑,字字惊心: “惊马的孕妇?花想容掌柜?怎么,你的‘丈夫’龙二没跟着你一道来吗?” 如果宋窈是他几年前救过的那位孕妇,那么当时她所谓的“丈夫”究竟是谁也就不难猜测。 难怪他总觉得那人瞧着眼熟,竟然是龙二! 一想到这人三番两次从他眼皮子底下逃脱,还把他当猴耍,容玠就怒不可遏! 腕间力道重的吓人,宋窈挣了挣没挣脱,干巴巴开口:“那个,我可以解释的,你,你先冷静冷静!” “冷静?”容玠眼眸又黑又沉,像是要把她吸进去似的,他冷笑一声,蓦地扬声,“风止溟秋,把夫人看好了,待我醒来……” 他话还没说完,眼前一黑,一头朝宋窈栽了过去。 宋窈惊愕地瞪大了眼:不是?气晕了? 她下意识扶了一把,不小心碰到他腰腹,一手濡湿,她垂眼看过去,满手都是血。 他竟受伤了? 第112章 耍我好玩么 近距离看,宋窈这才注意到容玠过分苍白的脸色,心里震惊不已: 他撑着这么重的伤和她对峙那么久,还没有让人察觉到丝毫异样? 风止和溟秋连忙上前扶自家主子,惊羽和霜降等人也护住宋窈。 风止扫了眼几人,笑眯眯朝着宋窈开口:“夫人,主子受了伤需要包扎,还请您随主子一道。” 开什么玩笑!要是主子醒来发现人跑了,还不得把他给削了? 溟秋就直接多了,一把将剑横在面前,面色严肃:“请。” 宋窈:“……” 她也没说要跑啊,再说人在这船上能跑哪儿去?人与人之间这点信任都没有吗? 风止溟秋合力将容玠放到床榻上,两人均是神色凝重。 溟秋沉声:“主子伤势极重,若是不尽快上药,恐有性命之忧!” 风止叹气:“可主子素来不喜他人靠近,这可如何是好?” 宋窈瞧着这两人一唱一和,嘴角抽了抽:“我来。” 风止瞬间和颜悦色地扭头看着她:“夫人愿意代劳,那再好不过了!” 阿珩眼巴巴望着宋窈:“娘亲,他会有事吗?” 宋窈摸了摸他的头:“放心。” 风止眼眸转了转,笑吟吟开口:“这种场面不适合小孩子看,夫人先忙,属下先把小公子带下去了。” 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嘴角翘起似笑非笑的弧度。 不愧是容玠的下属,这黑心肝倒是跟他学了十成十! 说的好听,是想拿住阿珩当人质? 她没说话,任由一行人出了门,这才看向榻上的容玠。 摇曳的烛光将他轮廓照的纤毫毕现,时隔三年,他五官长开了许多,褪去了少年的青涩稚嫩,多了几分说不出的深沉内敛,很有几分权臣的架势了。 宋窈抬手解他衣裳的时候愣了一下,反复默念好几遍自己是大夫,这才稳着手将容玠的衣襟慢慢解开。 薄而分明的肌理垒成块映入眼帘,线条清晰流畅,给人一种并不过分夸张的力量感,她的脸颊不可避免微微发烫,可是很快眉心敛了敛。 无他,容玠身上的伤实在太多了。 有经年累月的陈年旧伤,大大小小纵横交错,也有一些新伤,一条巴掌长的剑伤贯穿腹部,伤口有些深,皮肉微微外翻,还在往外流血。 宋窈心情有些沉重,从这些伤来看,他这几年过得绝不算轻松。 盛京传回来的消息说的都是他有多风光,从六品修撰到三品中书侍郎只用了短短三年,如今更是天子近臣,深得皇帝信任。 可是没人瞧见这背后的艰辛苦楚,都道他这一路是锦绣鹏程,她不过浅浅探了一眼,便窥见白骨成堆。 宋窈动作利落地清创止血,上了药后将伤口包扎好,容玠睡的很沉,在梦里都紧紧蹙着眉头。 回想起他之前气狠的样子,她揉了揉有些发疼的额角,也不知等他醒来该如何应对他的怒火? 宋窈没离开屋子,倚着床柱假寐。 她有预感,要是他醒了不了自己,怕是会更生气。 这样猝不及防的重逢,真是半点准备的机会都没给她。 且走一步看一步。 * 风止看了眼屋里的方向,小主子还挺好哄,这就睡着了,啧,这可比主子好伺候多了。 溟秋紧皱着眉神情凝重:“我还是想不通,咱们就这样把主子交给那个女人,万一她起了歹心怎么办?” 风止嘴角微抽斜了他一眼:“你是个棒槌吗?还没看清楚两人的关系?” 溟秋下意识问:“什么关系?” “孩子都有了,你说什么关系?”他无语地翻了翻白眼。 “可没准儿主子是被强迫的呢?”溟秋说完这话自己先沉默了,主子那手段,也没人能强迫他? 风止抱着臂看他:“嗤,那你说主子昏迷前为什么特意交代,‘把夫人看好了’?” 溟秋绞尽脑汁,眼睛突然一亮:“徐则寅是有个夫人的?” “这关徐则寅什么事?” 溟秋嘲讽地瞪他:“你傻啊!主子肯定是为了迷惑沧州那狗官,特意伪造出一个夫人的身份,顺便还能挡挡桃花!” 他越说越觉得有道理,自顾自的点点头:“不愧是咱大人,果然深谋远虑!” “……”被他这么一搅和,风止也有些不确定了。 这棒槌说的也有些道理,难不成是他想岔了? * 容玠醒来时就瞧见宋窈靠在床边,他摸了摸腹部的伤口,已经被上过药,不用想都知道是谁的手笔。 他眼里掠过一抹暗沉,侧头看去,在灯下仔细打量宋窈。 她的气质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变化,温柔坚韧,乍一看仿佛没有棱角。 轮廓长开了,比之前更为貌美,风鬟雾鬓,瑰姿艳逸,像一朵娇艳欲滴的花,让人忍不住心生觊觎,将其攀折藏入怀中。 容玠就这么瞧着她,一时没有动作,也不知在想什么。 隔了许久,他凉凉出声:“嫂嫂装睡的功夫比从前倒是有所长进。” 宋窈一僵,慢慢抬起了头睁开眼。 她并未熟睡,容玠一醒她就知道了,之所以装睡,是想看看对方想做什么,本来以为会像以前一样被掐醒,没想到他却只是盯着她瞧。 那如芒在背的感觉,比直接的怒火来的更令人毛骨悚然。 四目相撞,宋窈率先扯出一抹尴尬的笑:“二郎可觉得好些了?既然伤着了身子,怎么不早说?” 容玠蓦地俯身凑近,抬起她的下巴露出个不冷不热的笑,嗓音纳着藏得极深的寒凉:“原来嫂嫂还会在乎我?” 他冰凉的指腹在她下颌游走,语调低柔地问,“宋窈,耍我好玩么?” 宋窈眼睫飞快颤了颤,大脑高速运转,绞尽脑汁组织着措辞:“容玠,我并不是有意要骗你,可当时的情况你也知道,我要是不跑,难道你不会杀了我么?” 容玠蓦地笑了声,眼里烧着星星点点怒意:“原来子羡在嫂嫂心里,竟是这般心肠狠辣之人?” 他几乎与她贴面,凝视着她的眼睛,呼吸交缠出缠绵悱恻的暧昧,薄唇冷漠微阖: “那么现在呢?你是笃定我不会杀你……” 他的尾音消弭在宋窈突如其来的动作中,眼里闪过一抹震惊。 第113章 假扮夫妻 宋窈的手掌贴着容玠的胸口,她唇角微微翘起,眼神若有所思:“你心跳的很快。” 容玠呼吸一窒,缓缓眯起眸。 她明净的眼眸直勾勾盯着他,不怕死地试探:“你在生气,可是容玠,我是你什么人?” 她的笑容仿佛包裹着蜜糖的鸩毒,散漫的语调轻轻拨在他紧绷的心弦上,透着几分游刃有余。 “我不过是你嫂嫂罢了,为什么我的离开,会让你感到如此愤怒呢?” 宋窈眼里笑意漫开,一针见血,“容玠,你越界了。” 容玠瞳孔微缩,眼神阴沉下来,视线紧紧攫着她,脖颈处青筋攒动,低低笑起来:“宋窈,你是真的不怕死。” 她语调轻柔,眼神近乎天真:“那二郎会杀我么?” 他笑意转冷:“杀你?嫂嫂,你怎么会这么想呢?那样太便宜你了!” 宋窈耸了耸肩,脸上并无意外之色。 死鸭子嘴硬。 容玠见她这副模样,心里没来由烦躁,狠声威胁:“之前的账,我会一笔一笔跟你算清楚!” 宋窈意兴阑珊:“哦。” “……” 容玠眉头紧拧,眉眼漫过一抹戾气,朝着门口出声:“滚进来!” “砰——” 门被撞开,几个人叠罗汉似的倒了一地。 宋窈惊讶地张大了嘴:“……” 风止溟秋垫底,脸色半是心虚半是懊恼。 惊羽等人紧随其后,神情一个比一个尴尬。 阿珩在最上面,一脸茫然地抬起脸,露出讨好的笑,果断甩锅:“不是我要偷听的嗷!是风止叔叔提议的!” 风止一脸难以置信,看了看阿珩,又看了看惊羽等人:不是,他这么会甩锅的吗? 虽然的确是他最先提议的,毕竟他也实在很好奇主子他们会说什么,可你当时也是第一个赞同的! 刚才那个一口一个风止叔叔,朝他撒娇卖萌的仿佛是另一个人! 惊羽霜降神色习以为常,眼神闪过同情:都是过来人,习惯就好。 容玠冷冷扫了眼风止:“看来你很闲?等会儿自己去领罚。” 风止:“……是。” 早知道就应该忽悠溟秋来的! 溟秋从地上爬起来,板着脸神情严肃:“主子,属下是来请示您该怎么处理剩下的那些活口?” 他一脸正义凛然,一副“我可是有正经事要禀告和这群八卦吃瓜群众可不一样”,很难不让人唾弃。 容玠思量片刻,冷着脸勾了勾唇:“放一个回去,剩下的都杀了。” 谷雨脸色煞白,两腿发软。 亲娘嘞! 杀人从这人嘴里说出来跟砍大白菜似的,她还曾经骂过他登徒子……他不会记仇? 谷雨默默往霜降身后藏了藏企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宋窈很快明白了容玠的用意,看来不出她所料,那群人果然是沧州太守派来的,容玠故意留一个活口放回去,恐怕是给对方报信。 果不其然,下一秒就听容玠嗓音冰凉:“他不是派人来杀我?那就把我身负重伤的消息透露回去,也让咱们这位太守大人安安心。” 宋窈看了他一眼,暗道这人果然心思深沉,他腹部那伤极有技巧,看起来很是凶险,却并不伤及要害。 如今想来,恐怕是他故意的。 试问如果她是沧州太守,得知这位盛京来的大人还未至沧州就已身负重伤,怕是也会心生轻视之心。 如果那位秦太守当真觉得容玠不过是个简单角色,不必他太过谨慎提防,那可就中了容玠设下的套了! 她如此想着,却见容玠抬眼看过来,眼眸幽沉,莫名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 “夫人,您对大人当真是情深意重,甚至不惜千里迢迢追夫而来!”风止如泣如诉,那抑扬顿挫的语调仿佛在唱戏。 宋窈面色麻木,阴恻恻扫他一眼,压低了声:“风止大人,你屁股上的伤好了吗?” “……”风止脸色瞬间由红转青。 容玠恰好从房间里出来,意味不明地看了看宋窈,调子温柔:“夫人,外面风大,当心受凉,还是回屋。” 这话看似关切,她却听懂了里面暗含的威胁。 这是怕她趁机逃跑,想限制她的自由了! 宋窈扭头进了屋,等容玠也跟着进来后终于忍无可忍怒视着他:“你让我假扮你的夫人也就算了,可为什么要背着我把阿珩送走?” 她睡了一觉醒来就发现阿珩不见了,一问才得知竟然是容玠让溟秋谷雨把他带走了! 宋窈咬紧牙关,面色冷淡:“容玠,他也是你儿子!” 容玠就这么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抱着手臂冷冷望着她,倏地一哂:“你也知道他也是我儿子,还敢带着他躲我这么久?” 她哽了哽,有些心虚:“这不是一回事!” 他眉眼沉沉,嘲讽掀唇:“行,那就来说现在这件事,你可知此次沧州之行会有多么凶险?把他带在身边,你这当娘的心倒是挺大!” 容玠看着她发怔的神色,眼里讥讽更盛,“虽不知我在嫂嫂心中形象为何如此糟糕,但我还不至于丧心病狂到对自己亲儿子下手。” 宋窈微愣,抿了抿唇。 这么说来,是她误会他了? 他黑沉沉的眼睛盯着她,似乎能洞察人心一般:“嫂嫂可是觉得,我是故意将阿珩带走,好用他来掣肘你,好让你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 宋窈被他这么一说,顿时觉得自己想法太过阴暗了些,容玠虽然疯,但也没有那么离谱。 她眼里闪过一丝愧疚:“我没……” 却听容玠忽然笑了起来,眼角眉梢尽是愉悦之色:“嫂嫂还真是了解我,我还真就是故意的。”他语气陡然转冷,阴恻恻地补充道,“毕竟嫂嫂这么聪明,难保不会从我眼皮子底下再跑一次,不是吗?” 宋窈的愧疚荡然无存:“……” 她面色麻木,在原地立了一会儿,咬牙切齿怒骂出声:“你给我滚!” 她就不该对这疯子抱有太大期待! 这狗东西什么时候这么了解她了? …… 屋外,风止故意叹了口气:“都说了咱们大人惧内,果然名不虚传!瞧瞧,又惹夫人生气了!” 第114章 落脚驿站 “徐夫人是位性情凶悍的女子,夫人您瞧着太温柔了,之前骂主子那架势就很不错!” 风止笑眯眯看着宋窈,提出建议。 宋窈闻言有些不自在,她那会儿实在气狠了没憋住,没想到竟被他们听到了。 她若有所思看了眼容玠,这一路她都要扮演徐夫人,这么说来无论她怎么作,容玠都只能忍着了? 容玠察觉到她的目光,似乎洞悉了她的意图,淡定地挑了下眉,那凉幽幽的眼神似乎在说: 你大可以试试。 “……” 宋窈瞬间收敛了放肆的目光,她清了清嗓子提出抗议:“虽说是做戏,可如今还没到沧州,也没必要这么草木皆兵?” 天知道每听到容玠温柔款款喊她“夫人”,她头皮都快炸了! 容玠漫不经心敲了敲桌子:“昨日便有探子混入船上,若不谨慎行事,怎么骗过秦有德那老匹夫?再者……” 他说着,散漫的目光扫过来,轻眯起眼,唇角弯起一抹讥笑:“嫂嫂你不是惯来很会做戏么?怎么,这就难倒你了?” 听听这阴阳怪气的语调,这是又要翻旧账了! 这心眼,当真比针眼还小! 宋窈假笑,故作为难地皱眉:“倒是不难,只是我这人一旦入戏就会代入极深,若是做出什么不合时宜的举动,还请二郎多多包涵。” “是么?”容玠支着下巴,不知想到什么,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唇,“既然如此,那这称呼是不是该改改了?” 他刻意拖长了语调,凉凉笑了声,“风止,寻常人家夫妻,该如何称呼彼此来着?” 风止十分上道:“回主子,寻常夫妻,做丈夫的一般称呼妻子为娘子、夫人,而妻子则会称呼丈夫郎君,亦或是夫君。” 容玠微一颔首,耐人寻味的视线瞥了过来,黑沉的眼眸暗含挑衅:“夫人,请。” 宋窈:“……” 那一声“夫君”到了嘴边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 她咬了咬牙,头一次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容玠脸皮厚! * 沧州。 “大人,探子传回消息,徐则寅再有两日便要抵达沧州了!” 秦有德慢悠悠品了口茶,早已不见之前的慌张,他阴沉地冷笑一声:“竟然没能死在那场暗杀里,真是便宜了他!” 心腹神色淡定,嘴角含笑:“虽然运气好捡回一条命,不过徐则寅身负重伤,据说这一路都病的厉害,连房门也极少出,想来也不成气候。” 秦有德点点头,想到什么,嘲讽地嗤笑一声:“出门办事还要带上夫人,我还道他多有本事,没想到竟是个离不开女人的软蛋!” 心腹轻摇折扇:“成大事者绝不会被女人所束,这也侧面说明徐则寅不足为惧,大人可以高枕无忧了。”他话音微顿,“对了,那位大人也传了话过来,说是会助大人一臂之力,铲除此人!” “大人果然不会放弃我,真是天助我也!”秦有德眼里闪过激动之色,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也好,沧州风水好,能做为徐大人的埋骨之地,也是他的福气!” * 一连十几日的水路,宋窈刚接触地面时仍有些不适应。 旁边递过来一只修长如玉的手,伴随着温柔缱绻的嗓音:“夫人慢些。” 她手臂上登时爬满了一层鸡皮疙瘩,抬头对上容玠幽深晦暗的眼睛,硬着头皮把手搭了上去。 容玠的手是温凉的,像他这个人一样,表面温和,实则拒人于千里之外,乍一触碰到仿佛是在摸什么冰冷瓷器。 宋窈掩去眼底那抹异样,腔调懒散地回:“郎君辛苦。” 容玠微顿,侧眸看了她一眼,瞥见她强装镇定下,微微泛红的耳根,眼里有暗色浮动。 一行人进了驿站,驿丞一早就得了消息,迅速迎了上来,瞥见一男子面容苍白身形羸弱,顿时心中有了计较,神色恭敬谄媚:“阁下可是盛京来的徐大人?” 容玠点点头,示意风止将文书呈上。 驿丞接过看了眼,抬手将人往里迎:“徐大人里面请,太守大人早前就得到消息,吩咐下官务必要好生招待您,只是太守大人事务繁忙,暂时脱不开身,怕是要明日才能赶来。” 宋窈看了眼容玠,心知肚明,什么事务繁忙脱不开身,怕是想给个下马威! 容玠态度尚且还算温和:“无碍,公务要紧。” “房间刚打扫过,您是打算住几间?”驿丞扫了眼他身后的一行人。 容玠神色淡淡:“本官与夫人一间,其余几个下属,你看着安排。” 宋窈:“……” 饶是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可看容玠神情如此自然,她还是自叹弗如。 为了演戏,他还真豁得出去啊! 宋窈不甘示弱,挑剔地打量了一圈驿站环境,抬起下巴:“房间要最好的,我家大人身子弱受不起折腾,热水最好十二个时辰都随时备着以便取用。对了,饮食也要清淡些,少荤腥油腻……” 她意犹未尽地咂了咂嘴,看着那傻眼的驿丞,“差不多暂时就这些了,都记好了吗?” 驿丞:“……夫人交代的,下官都记下了。” 这怕不是个祖宗?他们这里是驿站,不是客栈啊! 容玠似笑非笑看了宋窈一眼:“夫人真贴心。” 宋窈眼神嫌弃:“谁让郎君身体不好呢?” 容玠笑容微僵:“……” 他眸光添了几分阴郁,她还真演上瘾了? 风止惊羽等人抬头望天……花板,选择性失明。 你别说,这房梁长得还真房梁! —— 进了房间,门一关上,宋窈果断离容玠几米远。 后者抬起一半的手僵在半空,生生气笑了,眼里阴云密布,话音讥诮:“夫人躲什么?方才挤兑为夫不是挺开心么?” 宋窈自觉这个距离还算安全,抿唇一笑:“郎君别生气呀,这不是为了迷惑他们么?” 她说完,鼻尖动了动,隐隐嗅到一股熟悉的味道,眉头蹙起。 容玠瞥见她的动作,挑了挑眉。 宋窈的目光在屋里巡视一圈,来到角落里的香炉前,拧着眉出声:“这香,有问题。” 第115章 病得不轻 容玠紧随着走过来,心里有了猜测,还是问了句:“什么问题?” “是迷香。”宋窈提起桌上的茶壶将香给熄了,回过头来笑意盈盈,“还是药效十分强劲的迷香,中了这迷香的人,天上下刀子都醒不过来,看来想杀郎君你的人不少啊。” 容玠凝视着她眼里的幸灾乐祸,提了提嘴角,语气温和地提醒:“夫人是不是忘了,你我现在同在一条船上?” 他温柔款款地瞧着她,眼底噙着一抹冷淡的轻嘲,“还是说,夫人打算上演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这样的戏码?” “……”宋窈脸色略僵。 他这副口吻,搞的好像他们真是夫妻一样。 容玠眼神转冷,眼底墨色翻涌,让人联想到危机四伏的暗夜:“看来那老东西还真沉不住气,这么想我死在这儿啊。” 温和的假面撕开,露出他凶戾的本性。 早就习惯了他这副模样的宋窈倒不见意外,抱着手臂,思忖片刻:“看样子对方今晚就会动手,你打算如何?” 他眼皮微掀,薄唇勾起冰凉弧度:“瓮中捉鳖,夫人听过么?” 那音色低哑缠绵,让人想到风月无边,可他眼里却是凛冽杀机。 宋窈一个激灵,暗暗摇头。 几年不见,这人似乎疯的更厉害了。 …… 夜晚。 又到了宋窈一天中最难捱的时候。 她拿着手里的药膏,循循善诱,试图说服面前的人:“风止,这毕竟是你主子,你身为下属,做这些事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风止神色一本正经,语气委婉:“如今您的身份还是主子的夫人呢,这等事自然是由您来最合适不过,不然外人瞧见了,还要以为您夫妻二人感情不和呢!” 宋窈想说这种事外人怎么可能瞧得见,风止已经脚底抹油开溜:“属下去瞧瞧惊羽怎么还没回来,别是偷懒去了!” 开什么玩笑,给主子上药? 他还是更愿意领板子! 眼看着他的背影一溜烟消失在视野里,宋窈磨了磨牙,这小子,鬼精鬼精! 她怀着堪比上坟的心情进了屋。 容玠才沐浴过,屋子里萦绕着一股浅淡冷冽的药香,伴随着未散去的水雾,莫名营造出一股朦胧暧昧的氛围。 容玠坐在椅子上,半湿的头发随意披散着,只穿着一件白色中衣,领口倒是束的整齐,颇有种一丝不苟的老干部作风。 可宋窈一想到那衣裳很快就要解开,从耳根一路烧到了脖子。 给昏迷中的容玠上药她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可醒着的他不一样啊! 在宋窈犹豫不决的时候,容玠已经抬眼看了过来,话音懒散:“夫人愣在那里做什么?” 宋窈抬脚走过去,努力让神色看上去平静,将手里的药膏递上去:“郎君如今已经可以自己上药了,想来不用我代劳。” 容玠缓缓抬眼,视线落在她脸上,倏地饶有兴致弯唇:“夫人这是害羞了?” 宋窈没憋住,轻呵一声刺他:“我是大夫,大夫眼中不分男女,怎么可能害羞?” “既然如此。”容玠点点头,风度翩翩做了请的动作,“有劳夫人。” 宋窈:“……” 失策了,这狗男人居然用激将法! 她深吸口气,平复着情绪,语气平静:“解衣。” 那云淡风轻的语气,跟花楼里寻欢作乐的客人似的。 容玠眉梢微动,莫名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神色有些微妙,一时没动。 本来是想存心刁难她,没想到为难的倒成了自己。 宋窈微微一笑,立马回敬他:“怎么,郎君害羞了?不应该啊,都老夫老妻了怎么还玩这一套?” 冷不丁,他喉咙里滚出一声低笑,她下意识止了话音,就见他神色耐人寻味瞧着自己:“夫人急什么?” “……” 再说一遍! 谁!急!了! 他抬手搭上衣襟,缓缓解绳扣。 容玠的手生得好看,她从前就知道,白皙修长,骨节分明,因为刚沐浴过,指尖泛着一点浅淡的粉色,宛如艺术品。 不知是不是故意,他解扣的动作放的很慢,伴随着扣子解开,精致漂亮的一截锁骨裸露出来,慢条斯理中透着扑面而来的禁欲感。 宋窈咽了咽口水,反应过来时面颊发烫。 她下意识想别开眼,可容玠一直盯着她,这样明显的动作未免显得做贼心虚。 于是她只能强迫自己稳住表情,殊不知泛红的脸颊早已出卖了她。 容玠唇边噙着似笑非笑,原本当着别人解衣的那股不适感都冲淡了许多,竟也不觉得多么排斥。 他嗓音捎带着玩味:“夫人还没看够?该上药了。” “……” 宋窈眼睫颤了颤,扯了扯唇嘴硬地回了句:“也没什么好看的,一般般。” 容玠眼神骤冷,漫不经心勾唇:“哦?这么说来,夫人还看过别人的?” 她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眼他,她有没有看过别人的和他有什么关系?干嘛一副被绿了的口吻? 宋窈走到旁边净过了手,指尖勾了点药膏,弯腰正要动作,容玠勾起她垂落的一缕头发,悠悠地出声:“夫人还没回答我呢。” 她有些不耐烦,瞪了他一眼:“没有,只看过你行不行?” 容玠舒展了眉头,终于安静下来。 宋窈:“……” 有病。 不同于女子的柔软,指尖下的肌肤坚硬而有力,宋窈面红耳赤在心里嘀咕: 看不出来,这人看着瘦,居然还有腹肌人鱼线。 她克制着眼神只盯着伤口,努力不四处乱看,专注虔诚的好像在上香。 容玠眉头微拢,感受着宋窈的指尖像一尾游鱼在身上游走,内心莫名生出一丝异样。 他的眉眼逐渐染上几分烦躁。 宋窈正专心上药,冷不防指尖一下子被攥住,她惊愕地抬眼,撞入容玠深沉晦暗的眼眸,他神色不太好,视线阴沉地打量她片刻,忽地敷衍一笑:“夫人笨手笨脚,还是我自己来。” 宋窈愣在原地,好一会儿反应过来,硬生生给气笑了: 这狗男人何止有病? 简直是病得不轻! 第116章 送你见阎王 入夜。 宋窈和容玠同榻而眠,中间隔着用被子隔开的一道银河,那叫一个井水不犯河水。 夫妻总不能分房睡,到了太守府更要行事谨慎,两人只当提前适应,但彼此心里都有些说不出的异样。 宋窈闭着眼睛装睡,实则在想,说起来她和容玠孩子都有了,却是实打实头一回同榻而眠。 这感觉,你还别说,有种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掐死的心惊肉跳。 容玠睁着眼望着幔帐顶,眼神清明,没有一丝睡意。 不仅是宋窈,这也是他头一回和人同榻。 他觉浅,加上长期被刺杀,极易被惊醒,别说床榻,就连屋子里也是不准有人的。 前世有段时间皇帝小儿经常被刺杀,夜不能寐,极为信赖自己的他还曾邀请自己留宿宫中。 这种能和君王抵足而眠的殊荣非宠臣不能有,旁人都求之不得。 容玠掩下眼底的厌恶,微笑着冷淡拒绝。 他从前未曾想过自己竟有和人睡在同一张榻上的一天,就算是为了做戏,这也太过了些。 他绝不是轻易委屈自己的性子,即便是皇帝都不给面子,更遑论其他人。 容玠眼眸幽深,心想。 宋窈到底是不一样的。 就像他之前在那三年里,他总想着将宋窈捉回来后如何折磨,可真正找到了人,他却再未动过那样的念头。 容玠眼里浮现一抹浅浅的困惑,他也不太明白自己究竟在想什么。 —— 屋顶上,半夜被迫营业的惊羽打着哈欠,霜降神色冷漠。 风止一脸习以为常,对惊羽的反应颇为嫌弃:“身为暗卫,熬夜这不是基本的职业素养吗?” 惊羽抱着手臂轻嗤一声:“我家主子从来不让我们熬夜,并且对这种苛刻压榨下属的行为十分唾弃。” 习惯被压榨的风止沉默片刻:“……你们主子还收人吗?” 跳槽的心蠢蠢欲动。 他想不通,这世上竟然还有不加班的同行? 这简直骇人听闻! 霜降冷冷睨他:“收也不收你这样的。” “我哪样的?”风止微笑着看她,“说来我很好奇,我有哪里得罪了你吗这位霜降姑娘?你为什么总对我甩脸子?” 霜降眸色发冷:“你主子囚禁我主子,你还指望我给你好脸色?” 风止不赞同:“这怎么能算囚禁呢?这明明是……” 是什么来着? 算了编不出来。 霜降紧接着道:“还有,那个叫溟秋的,我看不惯他。” 风止再度沉默:“所以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惊羽同情地看他一眼:“你就当你倒霉。” 风止:“……哦。” 你这么一说,瞬间心里舒坦多了呢。 “来人了。”霜降眼神一凛,抄起剑纵身一跃而下。 风止惊羽紧随其后。 剑锋划过冰冷寒光,来的刺客眼神一惊,立刻明白自己中了埋伏,提剑相迎。 一场厮杀在黑暗里上演,兵戈相接声不绝于耳,然而驿站里的人跟死了一样,毫无动静。 …… 屋里,听到外面动静的容玠和宋窈坐起身来。 “看来鱼儿上钩了。” 他坐在床边笑了一声,蓦地抬眼看向门口:“啊,还有几条漏网之鱼。” 几个刺客直奔容玠宋窈所在的房间,脚步没有丝毫迟疑,这模样,若是说没有驿站的人提前通风报信都没人信。 门被踹开,床榻上微微拢起一团,走在最前头的刺客当即一剑朝被窝里捅了过去! 这手感,不对! 怎么是软的? 刺客当即脸色一变,还没来得及出声警示其他人,一道幽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是在找我吗?” 话音刚落,一抹寒光闪过,那刺客当即被抹了脖子。 容玠手里把玩着一把沾血的薄刃,轻松避开朝他劈来的一剑。 与此同时,宋窈手里抱着个花瓶,重重朝其中一个刺客后脑勺砸去,当即把人砸的头破血流。 那刺客被砸的眼冒金星,但还没倒下,面色狰狞要朝宋窈扑来,她掌心翻转,细如牛毛的银针悄无声息飞出,那刺客只觉脖颈一刺,瞪直了眼睛软倒下去。 容玠刚解决完几个刺客,回头正想帮忙就瞧见这一幕,略有些讶异地一挑眉:“夫人这银针使的倒是不错。” 宋窈抬了抬下巴,正要谦虚两句,就听他似笑非笑地补充,“看来以后我得防着些,省得你用这招来对付我。” 宋窈脸色一僵:“……” 你是魔鬼? …… 不消一盏茶时间,这场刺杀已经落下帷幕。 驿站烛火通明,风止把剩下的活口押了上来,惊羽和霜降则把驿丞并几个驿卒也带了上来。 驿丞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哭嚎不止:“大人,下官也不知这些贼人是如何闯进来的啊!” “嘘。”容玠手指抵在唇边,瞥见他沁着凉的眼眸,驿丞下意识噤声,容玠满意地勾唇,“这会儿不是你开口的时候,先把嘴闭上。” 驿丞哆哆嗦嗦地点点头,心中大骇不已。 这人怎么和白日里仿佛判若两人呢? 宋窈明白了什么,同情地看了眼驿丞。 容玠用鞋尖抵住一个刺客的下巴往上抬,为防他咬舌自尽或齿间藏毒,风止已经提前卸掉了此人的下巴。 他支着下颚好整以暇偏头看刺客:“是谁派你们来的?” 刺客瞧见容玠的瞬间,眼里飞快闪过一抹惊愕,他眼神冷漠,没有要交代的意思。 容玠却蓦地笑了一声,饶有兴致出声:“你见过我这张脸?看样子是知道我是谁了。” 刺客面皮紧绷,漠然垂眼,却听他道:“真是巧了,你身上的印记我也认得,你家主子为了一个秦有德,还真是煞费苦心呢。” 那刺客震惊地抬眼,一时竟不知容玠是真的知道还是存心在诈他。 容玠俯下身来,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刺客面如死灰,最后一丝侥幸也消失殆尽。 容玠捏着那柄薄刃轻轻拍了拍刺客的脸:“安心去,相信你家主子要不了多久,也会下来陪你。” 刺客满是不甘地咽了气。 驿丞见状大惊失色,连忙哭喊着表忠心:“大人!大人我真的对此事毫不知情啊!” 容玠睇他一眼,轻轻笑了声:“我当然相信你。” 驿丞眸色一喜,还未来得及松口气,胸口一痛,他不敢置信地低下头,胸膛插着一把薄刃。 那位徐大人轻飘飘的声音传来,含着冰凉笑意: “至于阎王信不信,你可以下去问问他。” 第117章 护夫心切 风止一脚踢开驿丞的尸体,将从他房里搜出来的一包东西呈给容玠:“这老东西可没他嘴里说的无辜,这是从他房里搜出来的。” 容玠看了眼,随手扔给了宋窈,她接过闻了闻那香,微一点头:“确实是咱们房里的那种迷药。” 她抬头看向容玠,“这驿丞是太守的人,你就这么杀了他,会不会让人生疑?” 容玠冷嗤一声,眉目冷戾:“他都如此招待我了,我若不回敬一二,岂不是辜负了那老狗一番苦心?” 这倒的确是他的性子,绝不肯吃亏。 宋窈想到什么,眉头微皱:“刚才听你的语气,这些人似乎不是秦有德的人?” 他似笑非笑觑她一眼:“夫人可还记得金家?” 宋窈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金铭轩?” 容玠面容微冷:“你以为金家一介商贾,若无靠山为何敢胆大包天贩卖私盐?” “如今的秦有德,就是当年的金家。” 宋窈很快明白了什么:“秦有德也暗地里参与了这事?所以你到沧州来,查的就是秦有德贩卖私盐一案?” 难怪秦有德敢如此猖狂截杀朝廷命官,这事儿要真被查出来,那就是抄家灭族掉脑袋! 她脑子里闪过无数想法,语气试探:“秦有德背后的人,你知道是谁?” 容玠唇畔含着隐隐笑意,慢悠悠开口:“夫人,知道的太多可不是件好事。” 他似有机锋,慢条斯理用帕子轻拭刀上的血,嗓音轻而缓,“我这条贼船一旦上了,想要下来可就难了。” —— 次日一早。 秦有德赶到驿站,坐在马车里的他心情颇好地哼着小曲儿,那位大人派出的人应当不会失手,一想到那徐则寅这会儿估计早已命丧黄泉,他心里就一阵舒坦。 想查他? 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命! 驿站已至,马车停了下来。 秦有德已经摆出一副悲恸的表情准备待会儿演一出好戏,然而等他被扶着下马车时看见驿站门口的一幕,险些被吓得魂飞魄散! 只见驿站门口,排排躺着一具具尸体,狰狞的尸体就这么赤裸裸地呈现在眼前,青天白日乍一这么瞧见,简直跟见了鬼无异! 一道温和虚弱的嗓音响起:“秦大人可算是来了。” 秦有德吓得一个激灵,惊魂未定地望过去,就见门口走出来一行人,为首的男子被一貌美妇人搀扶着,相貌只能算清秀,面色苍白,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样。 他几乎立即反应过来这人是谁,徐则寅竟然没死? 易容后的容玠冷淡疏离的眸子瞧着那秦有德,此人年逾四十,面白无须,大肚便便,看上去是很慈和的面相,一双眼睛却生的精明,尽显心术不正。 秦有德哆嗦着出声,不乏试探:“徐大人?” 他低低咳嗽两声,单薄的肩膀跟着颤动,看上去愈发羸弱,神色恹恹:“秦大人要是再晚来一步,怕是就要给我收尸了。” 宋窈看了眼那一地的尸体,嘴角抽了抽,心说谁给谁收尸还不一定呢。 秦有德脸色一僵,显然也被这话给无语到,他心里满是惊疑不定,一方面不明白为何派出去的人失手了,一方面又不得不对这个病殃殃的徐大人生出几分忌惮。 本来以为杀个重伤之人应当不在话下,如今看来,怕是要从长计议了! 秦有德当机立断,大惊失色地迎上去:“这,这是怎么回事?徐大人,这些人……” 容玠微微抬眼,旁边的风止抬脚将旁边的一具尸体踹到秦有德面前:“大人瞧瞧,这人可还眼熟?” 秦有德身体一僵,下意识低头看过去,熟悉的脸映入眼帘,他瞳孔一缩! 这不是驿丞么? 容玠不疾不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位驿丞自称是您的人,却在我房间里的香炉动了手脚,伙同这群刺客暗杀我,还请大人给我一个交代。” 秦有德抬头,撞入容玠深邃的眼眸,他一瞬间有种被猛兽盯上的毛骨悚然,可是那种感觉一闪而逝,很快这位徐大人又咳嗽起来,抵着唇的手帕沁出了血色。 他旁边的妇人急声道:“郎君!” 宋窈抬起头猛地看向秦有德,瞧着温柔似水的长相,偏生眼神凶狠悍厉,言辞犀利:“我家郎君刚入沧州地界便遭人暗杀,对方还自称是太守大人您的人,太守大人若不给我郎君一个交代,这事恐怕没法善了!” 她说着,骤然拔出旁边惊羽的剑,竟直接架在秦有德的脖子上! 容玠眸色微怔,眼底掠过一抹讶异。 风止目瞪口呆,为自己之前的莽撞道歉。 他前几日还说夫人不够凶悍,现在看来,这哪里是不够凶悍,这是剽悍?! 锋利的剑刃抵着脖子,秦有德神色震惊望向宋窈,半是惊恐半是羞恼,脸都绿了。 这女人疯了?! 竟然对朝廷命官拔剑! 娶了此等泼妇,难怪徐则寅惧内! 秦有德的手下愣了愣,连忙朝宋窈呵斥出声:“放肆!” 几人正要拔剑,风止霜降等人也面色不善地掏出了武器。 场面顿时十分精彩。 一声轻咳打破了寂静,容玠温声道:“内人护夫心切,还望秦大人莫要见怪。”说着,轻言细语劝道,“夫人,不可对大人无礼。” 宋窈被那句“护夫心切”惊的手抖了一下,勉强稳住表情冷哼一声收回了剑,脸色依旧很不好看。 秦有德如释重负,满是惊惧地看了眼宋窈,忍辱负重咽下一口老血:“无碍。此事本就是本官失职,害得徐大人受了惊吓,令夫人担忧也是人之常情。” 他勉强拾回理智,正了正色,“本官与此事绝无关系,定是此人生了歹心,或同贼人一起谋害徐大人,大人放心,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宋窈把剑扔给惊羽,闻言嘴角勾起一抹讥笑:“既是如此,那便静候秦大人佳音。” 秦有德:“……” 这母老虎,还好不是他家的! 说不上来,突然有点同情徐则寅,娶了这么个女人一定很不容易? 第118章 凶悍善妒 太守府。 刚下马车,宋窈就瞧见一群穿的花枝招展的莺莺燕燕站在门口,想来应该是秦有德的妻妾。 果不其然,他招呼着其中一位妇人上前:“夫人,您先派人领着徐大人和徐夫人去房间梳洗一番,一路舟车劳顿,想必都累坏了。” 秦夫人笑着应声:“放心老爷,妾身晓得。” 秦有德看着容玠朗声开口:“接风宴早已备好,届时还望徐大人赏脸赴宴。” 容玠颔首:“有劳秦大人费心。” …… 望着一行人离开的背影,秦有德脸色沉了下来。 心腹从屏风后出来,他冷声开口:“你可瞧出此人有何不对?” 心腹摸了摸胡须若有所思:“属下观那徐则寅脚步虚浮,气血有亏,的确像是身负重伤。” 秦有德阴沉地笑了声:“可就是这样一个重伤未愈的人,竟然从那些死士的手底下活了下来!还一个活口都未留!” 心腹皱了皱眉:“他身边的那几个手下内力颇深,恐不好对付。”见秦有德神情凝重,他宽慰地开口,“人已经到了大人您的地盘,还怕他插了翅膀飞了不成?大人且管放心,不如先试探试探对方的底细,从长计议。” “我正有此意。”秦有德眉头松下来,眼神阴鸷,“你说的对,到了我的地盘,是死是活,还不是都由我说了算!” —— 秦夫人领着他们到了住处,容玠进了屋,看样子是要沐浴,宋窈脚步便慢了下来。 秦夫人有意和她套近乎,笑盈盈望着宋窈:“夫人和大人感情真好。” 她侧过眸来,轻轻“哦”了一声:“何以见得?” “听说大人说,徐大人未曾纳妾,想来是极爱重夫人。”秦夫人掩着唇笑,心里却有几分酸涩。 都是女人,真是同人不同命。 宋窈笑了一声,傲气地抬了抬下巴:“那是我性情凶悍善妒,不允他纳妾,他也没那个胆量。” “……”秦夫人没料到她如此坦荡,把善妒说的如此理直气壮,噎了噎,话音犹豫,“男人好脸面,女子还是柔顺些,方能与夫君恩爱长久。” “柔顺?”宋窈斜眼看过来,语气直白,“像夫人一样,替太守大人往屋里抬了十几房美妾?恕我直言,您心里真的舒坦吗?这样的恩爱真的是你想要的?” 她眼神真挚,似乎是真的发自内心好奇,秦夫人脸色僵了僵,笑容有些挂不住,最终找了借口匆忙告退。 秦夫人捏紧了手里的帕子,大人要她多从这位徐夫人身上下功夫,可这女人分明油盐不进! 你给她讲道理,她拿针戳你心窝子! 看来还是要让后院那群女人一起上才行。 宋窈翘着嘴角目送人远去,回头瞧见容玠倚着门看她,唇角挂着兴味的笑:“夫人方才在说什么?” 宋窈思忖,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他应该没听见? 她面不改色胡诌:“秦夫人与我一见如故,邀我常去找她玩呢。” 容玠想起那秦夫人走前铁青的脸色,唇角微抬。 一见如故? 他偏头懒洋洋地笑了声:“原来如此,我还以为夫人是在说自己凶悍善妒,为夫深感畏惧,没有胆量纳妾呢。” 宋窈:“……” 听到了你还装什么蒜? * 晚间宴席。 秦有德作为东道主,接风宴办的十分隆重,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真有多欢迎“徐大人”的到来。 他站起身来举起酒杯,脸上挂着热情洋溢的笑:“徐大人远道而来,即是我沧州的贵客,路途又几次遇险,本官实在愧疚难安,这样,本官先自罚三杯!” 他说着便干脆利落地仰头将杯中酒饮尽。 旁边有侍女上来为容玠斟酒,宋窈见状便温声开口:“我家大人有伤在身,不便饮酒。” “此言差矣!”秦有德喝了几杯,脸色微醺,热情相劝,“区区几杯酒不碍事,男人出门在外怎么能不喝酒呢?” 秦夫人也笑着打趣:“知道夫人爱夫心切,不过男人嘛,喝点酒才能谈事,随他去。” 容玠挑了下眉,已经举起了酒杯。 出门在外应酬在所难免,人家可不管你是不是有伤在身,不过如今敢劝他酒的人的确少了。 看在这老东西时日无多的份上,他倒是可以给这个面子。 容玠酒杯还没沾上唇,但听“啪”地一声,宋窈重重将筷子往桌上一摔,他手抖了一下,酒水洒出来些。 “……” 所有人都面色呆滞且震惊地看向宋窈,场面顿时一片死寂。 宋窈轻飘飘看了眼容玠,他沉默片刻,神态自若放下酒杯:“这个酒好像也不是非喝不可。” 宋窈眼里露出一丝满意,朝着惊讶望着她的众人歉意笑了下:“抱歉,手滑筷子没拿稳。” 众人:“……” 一群人咽下满腹震惊,对徐大人惧内有了新的认知。 不过夫人凶成这样,别说他惧内,他们这群外人看了也怕啊! 秦有德面色尴尬,三言两语把这事儿带了过去。 饭席进行差不多,他迫不及待朝自家夫人使眼色。 于是秦夫人和一群小妾热情地把宋窈叫走,美其名曰说要带她四处转转。 宋窈一走,秦有德可算是松了口气,眼神十分复杂地打量着容玠,百感交集:“徐大人……过的也不容易啊。” 抛开立场不谈,同为男人,他这会儿是真的有点同情这徐则寅了。 他十分不能理解,语气试探:“恕我冒昧,令夫人是救过你的命么?” 如此凶悍竟然都不休弃?除了救命之恩,恐怕也没法解释了! 容玠配合地苦笑一声,轻垂眼帘慢条斯理:“实不相瞒,我对内人一见倾心,立志此生非她不娶,她性情耿直了些,让您见笑了。” 秦有德回想起宋窈那长相,单只看那张脸,是挺能迷惑人的。 只是性子嘛……啧,还真不是一般人消受得起的。 秦有德眸光微闪,心里有了思量。 男人嘛,大多还是喜欢温柔貌美的女子,这徐则寅家有悍妻,恐怕也是有贼心没贼胆,若给他这个机会呢? 第119章 好奇怪,再看两眼 霜降被挤到了人群外面,脸色铁青。 反观被一群女人包围的宋窈却显得十分淡定,虽然打眼一看,她都能从这群女人脸上看出“不怀好意”这四个字。 女人之间拉近关系的方式无非是聊聊脂粉首饰,互相吹捧两句。 其中一个小妾眼珠一转,笑容殷勤:“徐夫人这皮肤可真白,平日里怎么保养的?” 宋窈眉头微动,语气顷刻间热络起来,换上一副笑脸:“花想容听过么?他们家的美白丸可好用了!” “啊,就是那个近两年很火的花想容?可我听说那家的东西很难预订……” 宋窈眼里露出点点笑意:“这个倒是不难,我是他家的常客,与他们掌柜有几分交情,你若是信得过我,我可以给你走后门,不过这价钱嘛,可能会稍稍高一些。” 立时又有几个小妾惊喜地凑上前:“果真?徐夫人真有门路?能不能帮妾身也预订一个?她们家的焕颜膏我排了许久都没抢到!银子不是问题!” 宋窈看向这群女人的目光好似在看待宰的羔羊,热情中透着慈爱:“不急不急,一个个来。” 秦夫人松了口气,笑容里藏了几分得意,到底是女人,还是得用女人的法子。 这不就立马拉近关系了? 霜降:“……” 她是万万没想到,这种情况下夫人竟然还不忘推销自家的产品,给出的价格还是定价的两倍! 她不赚钱谁赚钱? 一番友好交流下来,双方自觉都达成了各自的目的,气氛一片和谐,走时有两个小妾还邀着宋窈明天一起打叶子牌。 秦夫人面容含笑:大人交代的任务稳了! 宋窈眼神欣慰:这个月的业绩稳了! 因着这么一耽搁,宋窈回去时竟还比容玠晚了些,他坐在贵妃椅上,支着额看过来,眉眼添了几分散漫:“瞧夫人满面春风,是又给谁下套了?” 宋窈笑容一收,横了他一眼:“瞧郎君说的,我就不能单纯心情好么?” 容玠哼笑一声:“能让你心情好,想必肯定是占到了便宜,看来收获颇丰。” 她哽了哽,暗道这人还真敏锐。 宋窈把方才的事大概说了一遍,他听罢若有所思:“她们明日邀你去打牌?” 她顿了顿,语气试探:“可有什么不妥?” 容玠蓦地笑了下,深深看了她一眼:“你觉得呢?” 宋窈思绪翻涌,眉头渐渐蹙起:“难道她们要给我设套?” “那倒不一定。”他坐直了身子,漫不经心抚平衣袖上的褶皱,“兴许要给你送钱呢。” 官场行贿并不少见,大多数人不会那么直白,而是会从对方的夫人那里下手,譬如故意喂牌输钱。 毕竟有时候,枕边风的力量可不能小觑。 他这里却是行不通的,因为他没有夫人,甚至于连个宠妾都没有。 宋窈眼睛一亮,立即想通了其中关窍,她上前两步,神色勉强维持矜持,期待地瞅着他:“那依郎君之见,对方要真给我送钱,我是收还是不收呢?” 容玠薄薄的眼皮微掀,就这么由上而下看她,瞧她这副模样,分明是极为心动的,却还要假装矜持一番。 他有些想笑,唇角蓦地弯了弯,意味深长道:“公然受贿,这恐怕不太好?” 宋窈的脸色垮了垮,明显有些失望,实则腹诽不已。 这种话像是能从你这个大奸臣嘴里说出来的吗? 但听他话音一转,添了几分笑意:“要是能讨夫人欢心呢,想收便收罢。” 反正无论如何,秦有德也是死路一条,收不收他的好处,都不影响这个结局。 翻脸不认人这种事,他做的也不少,不差这一回。 宋窈眉开眼笑,语气软和下来,脱口而出:“郎君真好。” 这话一出,两人皆是怔了怔。 她后知后觉,干巴巴清了清嗓子:“我先去梳洗。” 容玠瞧着她的背影,神色莫名。 宋窈沐浴这样尴尬的时候,容玠自然不会留在屋里,他找借口出去避了避。 她沐浴完出来没瞧见人,也不惊讶,径直来到梳妆台前拿帕子绞头发。 她想起什么来到床边,皱了皱眉,果然只有一套被子。 不知道现在让人再送一套过来,会不会引人怀疑? 宋窈眸光一转,瞥见那枕头下微微鼓起,好似藏了什么东西,眸光瞬间一厉! 难不成是什么暗器? 她谨慎地用簪子挑开枕头,已经做好了闪躲的准备,待看见那玩意儿瞬间一愣,迷惑地皱了皱眉。 那是……一本书? 这算什么暗器? 宋窈迟疑着将那本册子拾起,抱着狐疑的态度翻了两下,眸光微怔,脸颊倏然涨红! 这玩意儿是……春宫图?! 她条件反射将册子合上,脸上的温度迟迟降不下来。 这两口子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在客人枕头下放这玩意儿! 宋窈深吸一口气,脑海里不受控制地跳出刚才无意间瞥见的画面,耳根烫的惊人。 她迟疑着看了看左右,容玠应该还没那么快回来,宋窈眨了眨眼,内心蠢蠢欲动。 那图画的还怪精细,刚才没看太仔细。 好奇怪,再看两眼。 她一边安慰自己她只是有些好奇古人的画技,一边毫无心理负担地重新翻开了册子。 说好的只看两眼早就被宋窈抛到了脑后,她津津有味地瞧着一帧帧小人图,脑海里充斥着—— “啧啧啧,古人的画技就是精湛!” “咦,这样也可以的吗?” “这男主身材不行啊,还不如容玠” 因为太过专注,连屋里进了人也没发现。 直到容玠幽幽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夫人在看什么,瞧得这样认真?” 做贼心虚的宋窈吓得当即手一抖,手里的册子飞了出去掉在床上,她惊骇无比地扭过头:“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我还叫了你好几声,只是夫人瞧得太入神。”容玠眉梢挑了挑,见她这副惊慌的模样,不由心里愈发好奇,上前要拾那册子。 宋窈瞪直了眼睛,连忙扑过去惊声道:“不是什么好看的东西!还是别看了!” 因为错估了力道,她直接一把将容玠扑到了床上。 四目相对:“……” 门外的风止听见动静神色严肃地推门进来:“大人,可是出了什么事……嘶!” 未完的话音在看到屋里的情形时变成了倒吸口冷气。 容玠额角跳了跳,眸光冷冷掠过去,温和启唇:“滚。” 风止:“好嘞!” “砰”地一声门被关上,屋里再度陷入死寂。 第120章 探讨探讨 屋外,迅速逃离案发现场的风止还维持着一副被雷劈了的样子。 他缓缓合上惊掉的下巴,喃喃自语:“虽说是做戏,可这未免也卖力了?” 他家主子什么时候这么敬业了? 想起自己无意间撞破的那一幕,风止总觉得心底发凉,这个月的月俸岌岌可危,他忧心忡忡地看向另外两人:“你们家主子真的不招人了吗?” 他感觉自己离失业不远了。 惊羽和霜降没搭理他,神色一个比一个复杂。 刚才他们比风止慢了一步,可也目睹了事发现场,正因如此,心中的震惊不比风止少! 但凡那两人位置颠倒一下,他们还能理直气壮义正言辞地冲进去忠心护主! 可问题是,看那姿势,好像是他们主子强迫别人的啊? 既然如此…… 惊羽霜降对视一眼,瞬间想法达成了一致: 算了,当没看见。 —— 风止的出现令气氛尴尬到窒息,如果现场有条缝,宋窈估计能立即钻进去。 迫于这微妙的姿势,两人贴的极近,连呼吸都交缠在一起。 宋窈甚至能清晰地看见容玠脸上细小的绒毛,近距离看,他的眼睛呈现出很浅的琉璃色,瞳仁晶莹剔透,眼型偏狭长,容易给人一种很深情的错觉。 她微微愣怔,不无感叹地想: 果然是美人在骨不在皮,即便顶着这么张平平无奇的脸,也依旧难以掩盖这人的风姿。 却见那双眼睛轻轻一弯,眼尾上挑,要笑不笑看着她:“夫人占为夫的便宜可占够了?” 容玠心里难免有些莫名的烦躁。 女子身躯柔软,呼吸交缠间,一股浅淡的香隐入鼻尖,并不浓烈,却恰到好处如同一把钩子,勾的他心尖发痒,想偏头仔细嗅一嗅这究竟是什么香。 这种陌生的,超脱控制的感觉令他本能的排斥,好似如同皮影戏的木偶一样,被一根线牢牢拉扯束缚着,一举一动都不受他控制。 宋窈面颊一烫,连忙翻身起来坐直了身子离他老远,她先发制人嘴里咕哝着:“好端端的,你干嘛要让风止出去?那岂不是更解释不清了?” 怀抱骤然一空,心中又有些怅然若失的滋味,容玠被自己的反复无常给惊到,眉目冷沉下来,面容一哂:“不让他滚出去,让他留下来继续看么?” 宋窈:“……” 看看也没什么啊,他们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呵,原来夫人竟喜欢瞧这些东西?” 似嘲非嘲的声音传来,宋窈猛地扭头,看见容玠手里翻动的册子,耳根霎时红的滴血。 这会儿再去抢已然来不及,她索性一脸破罐子破摔,强装镇定:“也谈不上喜欢,我就是好奇看看,不行么?” 容玠觑了她一眼,唇角挑起意味深长的弧度:“只是看看么?那夫人可看出了什么心得,不若与我探讨探讨?” 宋窈蓦地睁大了眼,清亮的眼眸笼着潮湿水雾,又黑又亮,她红唇紧咬,压低了声音骂他:“容玠,你还要不要脸了?!” 声音那叫一个义正言辞,仿佛偷看小册子津津有味的人是他一样。 容玠:“……” 他被她的倒打一耙给气笑,蓦地欺身上前凑近她,两人距离一时间拉的极近。 宋窈被吓到,瞪直了眼睛上半身后仰,睫毛颤抖的不成样子,喉咙发紧:“你……你” 容玠唇角一抬,轻轻拢了拢她耳边碎发,低沉的嗓音透着一股缱绻:“探讨闺房之乐本是夫妻情趣,怎么能算不要脸呢?” 宋窈被他这副姿态惊住,眨了眨眼,好一会儿反应过来,突然展颜一笑,在容玠讶异的目光中,手指抵在他胸口暧昧地画了一个圈。 然后毫不留情慢慢往后推,嗓音轻柔出声:“我看郎君,是演戏演上瘾了。” 她无视容玠漆黑的脸色,动作敏捷地钻进被窝:“起开,本夫人要就寝了!” 容玠还维持着之前的姿势坐在原地,眼神阴晴不定,面色变幻莫测。 宋窈背对着他,用被子掩盖住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她摸着心口,心神恍惚地想: 果然容玠这狗男人真不是寻常人应付得来的,看把她吓的,心率都失常了! 灯烛熄灭,隔了一会儿,被窝里躺进来一道浅浅的气息。 宋窈身体一僵,缓缓扭头在黑暗里看向他的轮廓:“你干嘛?” 容玠脸色依旧不大好看,眉头微拧:“看不出来吗?睡觉。” 她沉默片刻,小心翼翼往后挪,语气委婉和他商量:“反正我是个悍妇,大半夜把你赶出房门也是很正常的,顺便还可以坐实你惧内的名声,你觉得这个主意怎么样?” 她看不见容玠的脸色,只感受到他周身散发着阴沉气息,凉凉地冷笑一声:“我觉得,你想死的话可以试试。” 宋窈:“……” 那还是算了叭。 她也就想想而已。 活着挺好的。 * 宋窈从未觉得睡觉这么幸福的事像是受刑。 次日她顶着浓重的黑眼圈醒来,怨念深重,直到看到容玠同样青黑的眼底,瞬间神清气爽。 这大概就是我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 容玠黑着脸阴恻恻地瞧着她:“你知不知道自己睡相有多差?” 两个被窝的时候尚且还没察觉,一个被窝各种弊端就暴露了出来,宋窈一整晚不是乱伸胳膊腿儿就是翻身滚到他怀里。 他几乎一整夜没合眼。 宋窈有些心虚,转眼又理直气壮起来:“我还没嫌弃你呢,哪有你这样的,人家刚要入睡你就把我给掐醒!多缺德啊!” 平时怎么也没发现他这人这么损呢? 自己睡不着也不让别人睡! 他缺德? 她胆子倒是愈发大了! 容玠笑意阴沉,刚要说什么,外面传来风止咳嗽的声音:“大人,秦夫人赖请您和夫人用早膳。” …… 秦夫人在门口候着,她都等的不耐烦了,过了好一会儿那对夫妻才姗姗来迟。 两人相携着走来,面上带着柔情蜜意。 到了门口的时候,宋窈羞涩一笑,抬手谦让:“郎君请。” 容玠面色温和退开一步:“夫人先请。” “还是郎君先请。” “还是夫人先。” 秦夫人面皮抽搐:“……” 知道你夫妻二人感情好,可能不能顾及一下我的感受? 她勉强维持着热情的笑:“大人和夫人一道,我家门够宽敞,两个人并肩同行也是够的。” “……” 第121章 妾身输钱了 一行人在厅堂用过了早膳便兵分两路。 容玠同秦有德一道出府巡视。 宋窈则被热情的妻妾们邀去打叶子牌。 秦有德见容玠回头张望好几次,心里很是不屑,面上却善意打趣:“知道徐大人与夫人感情甚笃,却也没想片刻分离也忍受不了,不过您放心,本官那群妻妾定会照顾好徐夫人,不会让她受委屈的。” 容玠意味不明看了他一眼,唇角弯起笑意:“我倒不担心这个。” 谁能让宋窈受委屈? 她不给别人气受就不错了。 秦有德以为他嘴硬,笑眯眯转移话题。 —— 这边,宋窈被一群人围着坐在花园里。 她一脸稀奇地瞧着面前的牌:“这叶子牌难么?” 秦夫人顿了顿,语气微讶:“夫人以前没玩过么?” 宋窈嘴角含笑:“倒是不曾接触过。” 几人对视一眼交换了个眼神,秦夫人重新笑起来:“倒也不难,我给夫人解释一番,想必夫人就能学会了。” 没玩过倒也不成问题,她们正大光明喂牌她也看不出来。 秦夫人讲解了一遍,还着人示范,口干舌燥地抿了口茶:“夫人可学会了?” 宋窈迟疑一瞬,抿唇微笑:“应当是会了。” 这种情况,不会也得会,她要脸。 秦夫人放心了,小半个时辰过去,她发现自己放心早了。 几轮下来,一群人的脸色都很是凝重。 秦夫人内心焦急,这位徐夫人好手段啊!该不会是故意看穿了她们的把戏,不愿配合? 哪有人牌技差成这样的? 说不是存心的都说不过去,牌都喂到她面前了,她都能当睁眼瞎!就算明目张胆给她喂牌,也架不住她乱打一气啊! 事实上她还真是多虑了。 盘盘得分最低的宋窈一脸苦大仇深盯着面前的牌,全无游戏体验感。 大抵打牌这件事讲究运气和天赋,而她在此道上,两者都没有。 本来还幻想着会大杀四方,赢的盆满钵满,结果给了她惨痛一击,这还是在人家放水的情况下。 宋窈面带微笑:“看来我并不精通此道,要不还是算了。” 再输下去脸都丢没了,这些人指不定背后怎么笑话她。 秦夫人连忙阻拦:“哎,夫人此言差矣!这新手嘛难免都会有些不适应,但多来几次说不定就转运了呢!” 其他人也连忙劝道:“是呀是呀,再来几把,夫人肯定能赢!” “是吗?”宋窈将信将疑,最终还是不肯承认自己的牌技烂成这样,没准儿之前只是运气差? “那就再来几把。” 一群人顿时压力山大,汗都下来了,头一次觉得放水这件事难如登天。 * 容玠回去的一路忍不住想,按照宋窈那贪财的性子,这会儿恐怕脸都笑烂了。 他忍不住笑了一声。 秦有德眉头微动,瞬间心生警惕,闻声看过来,忍不住道:“徐大人在想什么?” 容玠慢悠悠开口:“在想夫人。” 秦有德:“……” 没出息的玩意儿! 他还以为他发现什么不对了呢! 他面色放松下来,笑吟吟开口:“徐大人放心,出门前我已交代过,相信内子定能照顾好尊夫人。” 两人下了马车回到府里,就见宋窈站在门口,泪盈于睫,面色戚戚然,她身后的一群妻妾神色一个比一个复杂。 秦有德心里一个咯噔。 这闹的是哪一出? 容玠脚步微顿,略一挑眉走上前去,关切出声:“夫人这是怎么了?” 宋窈咬了咬唇,目光悲愤羞愧:“郎君,妾身打牌输钱了。” 秦有德面露震惊,下意识看了眼秦夫人,不是让你送钱吗?怎么人家还输了呢! 秦夫人面色委屈。 她也尽力了啊! 容玠虽有些意外,还是安慰宋窈:“这有什么?输赢本就是常事,无需挂怀。” 她松了口气:“郎君这样说我就放心了。” 他随口问了句:“输了多少?” 宋窈目光闪躲,语气含糊:“也就……几千两。” 秦有德脱口而出:“几千两?!” 容玠:“……” 他认真地打量了眼宋窈,语调缓慢重复了遍:“几千两?” 宋窈下意识心虚,但想到自己的人设,立即挺直了腰杆:“怎么,郎君有意见?” 容玠微笑:“没有。” 只是有些好奇,你是怎么输那么多的? 宋窈满意地点点头:“既是如此,那郎君记得把银子结给秦夫人和几位如夫人。” 她说罢看了眼面色麻木的几人,叹了口气,自觉无颜再待下去,掩面而逃。 容玠意味深长看了眼秦有德:“稍后我会把银子给秦大人。” 秦有德脸色尴尬,只觉脸有些疼,毕竟他前一秒才在跟容玠说会好好招待他夫人,他会不会觉得自己是故意的? “……倒也不用,女人之间小打小闹罢了,徐大人不必放在心上。” 容玠摇摇头:“不必多言。” 他转身离开,秦有德就憋不住了,扭头看向秦夫人,面色铁青:“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秦夫人委屈地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咬了咬牙:“妾身怀疑那徐夫人是故意的,哪有人那么倒霉次次都输的?连喂到脸上的牌都看不懂,她指定是存心不想接咱们的银子!” 为了给她送钱,她们定下的筹码很大,没想到对方竟然这样狠,硬生生输了几千两都不吭声! 秦有德眼神阴沉:“难道是徐则寅提前提点过她?” 秦夫人重重点头:“肯定是这样!” 秦有德眉眼闪过一丝烦躁,忽然眉头一松:“这样,等明日你们带她上街逛逛,无论她看中了什么都买下,就说是咱们的待客之道,这总不能拒绝?” 秦夫人眼睛一亮:“这主意好!” —— 容玠招来风止,眼里若有所思:“今日你在场,依你看来,她可是故意为之?” 风止挠了挠头,语气欲言又止:“恕属下直言,夫人她可能是……单纯的牌打得烂?” 这个结果,倒是他未曾想过的。 容玠:“……” 能输几千两,那得烂成什么样? 他抵着额角,冷不丁笑出了声。 第122章 洗脑和反洗脑 没赢钱还倒贴,虽然贴的不是她的,但宋窈还是很心痛,整个人看上去都有些垂头丧气。 惊羽匆匆进来,手里拿着一封信:“主子,龙二来信了。” 宋窈愣了愣,打起精神接过来。 不说她还差点忘了,出来这么些时日,她都没给龙二去过信,他没得到消息肯定是慌了。 拆开信一瞧,果然不出她所料。 龙二先是交代了一下那边的情况,又委婉地打听是不是这边进展不顺利,为何迟迟不见回复? 宋窈盯着信有些发愁,她该如何把眼下的情况透露给龙二呢? 容玠看得紧,她完全没有机会写信求助,对方这会儿都不知道自己落到了容玠手里。 ……虽然知道了也不一定有什么用。 惊羽看出她的意图:“主子可要回信?” 宋窈还没说话,门口一道凉凉的嗓音插了进来:“回什么信?不若也一并说与我听听?” 她下意识将信纸往袖里一藏。 容玠迈进门来,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扯了扯嘴角笑得越发和善:“是龙二的信?怎的不让他也过来,久别重逢,我俩定有许多话可以聊。” 宋窈眼神狐疑地打量着他,跟你有话聊? 就你这副跟谁都能把天聊死的模样,你确定? 她微笑着拒绝:“还是不了,他忙着生意脱不开身。” 容玠在椅子上坐下,懒洋洋给自己倒了杯茶,似笑非笑看她:“倒也无妨,此时见不了,回盛京的时候也可以顺道去瞧瞧他。” “……”这副口吻,莫名有种女婿见老丈人的即视感。 她心生警惕,打算提醒龙二让他做好准备。 宋窈不动声色岔开话题:“今日秦有德带你去了哪儿?可有何进展?” 容玠也不拆穿她,慢吞吞啜了口茶水,眸色微凉:“这老东西奸猾着呢,只带我去了些寻欢作乐场所,正经事是一点没提,一提就岔开。” 宋窈拧了拧眉,见她面露纠结,他挑了挑眉,微微一哼:“有什么事说就是。” 她深吸口气:“我有批货被他拦下了,这狗官要我让三成利才肯罢休,我正是为了这件事而来。” “哦。”容玠反应过来,挑了挑唇,“求我帮忙?” 宋窈脸色微僵,笑眯眯望着他:“话怎么能这么说呢,我们如今不是夫妻么?” 她刻意咬重了音。 容玠呵了一声,这时候记起了? 他把玩着茶盏,语调意味不明:“亲兄弟尚且明算账,夫人打算给我什么好处?” 宋窈难以置信瞪大了眼,语气谴责:“这点便宜你都贪?你以为我做点小本生意很容易吗?” “小本生意?”容玠眼角眉梢蔓着笑意,“能让秦有德心动,恐怕其中利润不少?夫人也太过自谦了。” 宋窈噎了噎,咬着唇别过头去:“不帮算了,谁稀罕。我自己想办法!” 他纳罕地瞧着她的侧脸,暗忖着这是生气了? 他慢条斯理搁下茶盏:“我回头让人打听一下那批货的下落。” 宋窈唇角几不可察一弯。 * 次日。 秦夫人邀宋窈去逛街,她瞬间明白过来,一计不成,对方恐怕是想从其他地方下手,欣然应允。 有人上赶着献殷勤,何乐而不为呢? 与此同时,容玠也同秦有德一起出门,上马车前遥遥看了眼宋窈:“夫人玩得开心。” 宋窈摆摆手落了帘子,一扭头就对上一群人八卦的眼神。 小妾们语气微酸:“夫人和徐大人感情真好。” 宋窈这会儿已经能神色自若接受此类奉承,坦荡地点点头,却听她们话音一转:“不过男子大多薄幸,见一个爱一个,倘若哪天徐大人爱上了别人,夫人又该如何自处呢?” 宋窈眼神微妙,这是来洗脑了啊。 她故作沉思,然后语出惊人:“若真有那么一天,那我就打断他的腿!” 众人:“……” 有个小妾傻愣愣追问:“哪条腿?” 宋窈冷笑一声:“当然是全都打断,管不住的玩意儿,留着做什么?” “……” 嘶,这女人好生凶残! 外面的风止一个踉跄,险些被口水呛到。 突然有点担忧主子的下半身啊不,下半生! 寂静许久,秦夫人勉强笑了笑:“可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女子色衰而爱驰,夫妻情分淡去是迟早的事,还不如体面一些,主动为夫君纳妾,也能落得个贤良名声。” “贤良?”宋窈嘴角弯起笑意,“名声这东西是能吃还是怎么的?不过是外人站着说话不腰疼罢了,日子真正过得如何,只有自个儿清楚。” 她眉眼掠过一抹嘲讽,“至于色衰而爱驰,这更是无稽之谈了,那只不过是男人为自己的变心而产生的借口,女人却可笑的真把责任归咎于自己。” 宋窈觑了眼秦夫人,唇角勾着冷淡笑意:“因为夫妻情分迟早会淡去,所以就要识趣主动腾出位置?那人还迟早会死呢,怎么没人说现在就去死呢?” 秦夫人哑口无言:“……” 宋窈沉沉叹了口气,看向其他目瞪口呆的小妾:“一道菜再好吃,吃久了也会腻,更别说整日对着一个人,相看两厌,简直是再正常不过了!你们摸着自己的良心说,自己看家里那位不会腻味么?” 女人们面面相觑,眼神闪躲心虚。 说不腻味那不可能的,大好的年纪,谁愿意整天讨好一个中年发福油腻男啊? 可没办法,混口饭嘛,除了忍还能咋的? 宋窈眸光微动,时代不同,跟这些女人讲自强自立大抵是行不通的,不过给秦有德添添堵还是可以的。 都是洗脑,那就看谁技高一筹了。 “诸位看看我家郎君,可知道他为何不敢背着我起别的心思?” 众人:难道不是因为你凶悍么? 宋窈清了清嗓子:“当然是因为我御夫有术啊!说到驭夫,这里面学问可就大了!” 一群人纷纷竖直了耳朵,就连秦夫人也忍不住侧耳倾听。 宋窈抬手示意众人安静:“现在先让我瞧瞧大家有没有入门的资格,看看谁最了解你们家大人的喜好。” 有人举起手来:“我!我知道大人喜欢吃什么!” 其他人不甘落后:“我知道大人最常去的地方!” “你们都没有我了解大人,我知道大人私房钱藏在哪儿!” 秦夫人脸色铁青看过去:“……” 岂有此理,这种事她都不知道! 宋窈挑了挑眉毛,这消息来的不比容玠动作快? 第123章 逛花楼 马车在繁华热闹的正街停下,一群女人走进了胭脂铺子。 掌柜认出秦夫人,连忙殷勤地迎了上来:“太守夫人今日怎么得空过来?需要什么您吩咐一声便是,我让人给您送到府上去。” 秦夫人矜傲地抬了抬下巴:“掌柜的,把你们这儿的新货都呈上来,今日有贵客上门。” 掌柜纳罕地瞧了眼旁边的宋窈,揣度着这里哪里来的贵客,竟然能让太守夫人亲自招待?毕竟沧州城里的贵夫人她都见过,面前这位倒是眼生。 她一面猜测着一面热情地吩咐小二把东西呈上来,玲琅满目的胭脂盒子摆在宋窈面前:“夫人请看,这些都是今年时兴的胭脂,颜色质地都是上乘,我敢说没有哪家铺子比我家品种还要齐全!” 宋窈一一望过去,都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别的且不提,光是这胭脂盒子就看得出是花了心思设计的,外观精致美观,每种上面的花纹都不相同。 这要是让有收藏癖的人看了,很难不心动。 宋窈眸光微转,赧然一笑:“我昨日才输了几千两,郎君没有责骂已然是万幸,今日倒是不好再铺张浪费。” 秦夫人脸色微僵,心想你摆出那副架势,那徐大人哪里敢责骂?这会儿装什么大尾巴狼呢! 她面容含笑,热情地道:“夫人尽管放心,您今日只管瞧,瞧上了什么我付账便是!” 宋窈故作诧异:“这……不好?” 秦夫人热切地拉着她的手,嗔她一眼:“有什么不好?夫人远道而来,我作为东道主本就该尽地主之谊好生招待,没成想昨日竟还让夫人输了那么多钱,回去我家大人也责骂我招待不周,今日说什么你可万万不能推辞!” 其他小妾也连连附和,捂着嘴打趣:“是呀徐夫人,您可莫要辜负我家夫人一片苦心。”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宋瑶只能“迫于无奈”接受。 她唇角不着痕迹翘了翘,心说你都这样说了,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怕她拘谨,小妾们还殷勤地为她介绍各色胭脂。 “这海棠色胭脂就很不错,衬夫人肤色!” “徐夫人皮肤白,石榴红也很合适呢!” “依我看,徐夫人天生丽质,什么颜色都压得住!” …… 众人七嘴八舌,各执己见。 秦夫人含笑问宋窈:“徐夫人可瞧上了哪一款?” 宋窈纠结地蹙起眉,语气苦恼:“我觉得几位如夫人说的都很有道理,好似都很不错的样子……实不相瞒,我都挑花眼了。” 秦夫人笑容一僵:“……” 怎么着,意思是都瞧上了呗? 你就一张脸,用的过来吗? 秦夫人深吸口气,话都放出去了,总不可能自打嘴巴,她状若大度地吩咐掌柜:“这些都包起来。” 掌柜眼睛一亮,看向宋窈的眼神跟看财神爷一样! “楼上还有一些珍藏品,夫人要不要一并瞧瞧?” 宋窈还未出声,秦夫人脸色一黑,清了清嗓子:“我们还要去下一家呢,今日就算了。” 宋窈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秦夫人,这就心痛了? 这才哪到哪儿啊。 很快,秦夫人为自己的话付出了惨痛代价。 她一开始还担忧宋窈放不开,特意让小妾们机灵点,谁知这人哪里是放不开,简直跟八辈子没占过便宜似的! 接下来的首饰铺,成衣铺,秦夫人一路脸色漆黑,心痛的仿佛在滴血。 可气的是那些个蠢货完全没眼力劲儿,还在一个劲地推销,没看到她就差没把铺子买下了吗! 从日上三竿到天色渐晚,宋窈心情颇好地收了手,难怪说购物是一个女人最好的解压方式。 啧,花的还不是她的钱,能不解压吗? 宋窈看了眼秦夫人,眼神关切:“秦夫人,您的脸色好像不太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心里不舒服。 秦夫人咬了咬牙,勉强挤出一抹笑来:“可能是日头太大,有些中暑。” “原来如此!”她一本正经地建议,“那回去务必要好好休息。对了,多谢您今日的招待,我很满意。” 瞥见宋窈羞赧的笑,秦夫人险些气晕过去。 这会儿你倒是知道不好意思了? —— 回了太守府,宋窈正准备去找容玠炫耀自己的战绩,却意外发现对方还没回来。 她瞥了眼漆黑的天,心中纳罕问风止:“都这个时辰了,郎君还没回来?” 风止摇摇头。 秦夫人见状重新打起精神来:“许是和我家大人去忙正事了,徐夫人不必担忧,我家大人自然会照顾好徐大人……” 宋窈不赞同地皱眉:“我倒不是担心他,万一他背着我去了什么不该去的地方,这可怎么是好?” 她抬起头来,瞧见秦夫人略微不自然的脸色,微眯了眯眼,笑得一派和气:“风止,去打听打听大人去了哪儿,他不回来,本夫人连饭都吃不下了。” 风止嘴角抽了抽,拱手应道:“是,夫人!” * 凝香阁。 一听就不是什么正经地方。 容玠抬眼打量着头顶的牌匾,唇角挑起意味不明的弧度:“这就是秦大人说要带我来的好地方?” 秦有德冲他笑得意味深长:“这个中滋味,只有体验过才知晓,不足为外人道。” 容玠兴致索然,挥了挥袖转身要走:“我夫人管得严,就不陪秦大人品鉴了,您请便。” 人都拉来了,秦有德怎么可能让他就这么走了? 他连忙拦住容玠的去路,神色不赞同:“徐大人乃堂堂男子,怎么能处处受家中夫人管制,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他神色暧昧地眨眨眼,“再说了,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绝不会传进您夫人耳朵里的!” 容玠眉头微动,似乎被他说动。 秦有德见状胸有成竹,他就说嘛,世上哪有男人不偷腥的? 这徐则寅看上去人模狗样,还不是三言两语被他说动了? 秦有德再接再厉,放出杀手锏:“再说了,酒有了,又有美人作陪,岂不更方便谈正事?” 迟疑的功夫,容玠被拉了进去。 半明半昧的光影里,他唇角翘起玩味的弧度。 第124章 捉奸 这凝香阁不似寻常花楼,一进去就扑面而来的庸脂俗粉,让人心生腻味,反倒修葺的格外雅致。 亭台水榭,一步一景。 颇有种附庸风雅的意味。 往来的姑娘们也都衣衫齐整,各有风情。 秦有德早就订了雅间,容玠被他热情地邀着进去,里面酒水吃食都已备好,他随意席地而坐,手托着下颌:“现下秦大人总该和我好好谈谈公务……” “不急。”秦有德打断他,抬手一招,“徐大人也太会扫兴了,既来了这种地方,自然要好好享受享受。” 容玠搁在膝上的指节轻敲两下,眉眼散漫,默默在心里给秦有德添上一笔: 身为朝廷命官公然狎妓。 没一会儿,得了消息的老鸨殷勤地赶来,人未到声先至:“哎哟,什么风竟把太守大人您给吹来了!怎的也不让人提前支会一声?” 见到屋里还有一人,与太守平起平坐,不像是下属幕僚之类,老鸨眼里闪过一道精明,顿时有了成算。 恐怕今儿个这位才是主角。 秦有德眼里带笑:“齐妈妈,去把你们这儿擅长才艺的姑娘都叫过来。”他想到什么,话音微顿,“对了,不知霜华姑娘可有空闲?” 霜华姑娘是凝香阁新选出来的花魁,生得国色天香,才色双绝,平日里他都难得能见上一面。 像徐则寅这种书呆子,应该会喜欢这一款。 齐妈妈眼珠转了转,爽利一笑:“既然大人您都亲自过问了,那她就是没空也得挤出时间来见您啊!” 秦有德被她的上道哄的眉开眼笑,再一偏头,容玠面无波澜,只顾着低头喝茶。 他心里不由嘲讽地冷嗤,这会儿装的光风霁月,等会儿美色在怀还不是丑态毕露? 没过多久,就有几位美人上来弹曲献艺,秦有德听得如痴如醉,一转过头,就瞧见容玠望着窗外发呆。 “……” 他脸色黑了黑,这徐则寅也太怂了! 他夫人又没在这里,连看都不敢看一眼? “咳咳,徐大人。” 容玠从容自若扭过头来。 秦有德笑眯眯问:“徐大人觉得如何?这凝香阁的美人,便是和盛京的姑娘比,也不逊色?” 容玠眉眼闪过思忖,指了指其中弹琴的一个姑娘,秦有德眼底闪过喜色,就听他一本正经地说:“她刚才弹错了一个音。” 弹琴的姑娘手一抖,又错了。 容玠若有所思看她一眼,慢条斯理地道:“既是靠这门手艺吃饭,还需勤学苦练才是,否则迟早要被人取而代之。” 姑娘满面羞愧低下头。 秦有德:“……” 他不解,但大为震惊。 怎么会有人来花楼这种地方,真就为了听姑娘弹曲儿?! 他居然还发现人家弹错了一个音! 还靠这门手艺吃饭?他该不会真以为人家靠这个吃饭? 秦有德面色僵硬,干笑着敷衍:“哈哈,徐大人听得可真认真。” 容玠煞有介事点点头。 秦有德眼神沉沉喝了口酒,阴沉地想:我就不信你还能一直装下去? 又过了一会儿,那位霜华姑娘才姗姗来迟。 她显然是盛装打扮了一番,精致的衣裙裙角缀着细小的铃铛,行动间发出清脆声响,好似碎珠落玉盘。 她面上戴着珠帘面纱,只露出一双盈盈妙目,有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朦胧神秘美。 霜华姑娘轻轻敛衽施了一礼:“奴家见过两位大人。” 一阵香风袭来,令人心驰神往。 秦有德看的眼睛都直了,勉强维持着威严,神色和善:“霜华姑娘不必多礼,早就听闻姑娘盛名在外,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霜华姑娘弯了弯眼眸:“多谢大人抬爱。” 秦有德看了眼不知何时抬起头来的容玠,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心中冷哼一声,脸上笑意殷切:“来,给这位大人添酒。” “是。”霜华姑娘莲步轻移走上前去,那双含情妙目觑了眼容玠,轻轻挽起衣袖,嗓音轻柔婉转,“奴家给大人添酒。” 那一把嗓子,听得秦有德骨头都软了。 容玠微微颔首,面色倒还算镇定:“有劳。” 秦有德忍不住打量他,这么一个大美人站在旁边,他真能做到心无旁骛? 他瞥见容玠自始至终垂着头,都没敢正眼瞧身边的女子,顿时了然: 莫不是有人在旁边不敢放开? 秦有德思忖着还是得找个机会,给这二人制造单独相处的机会,他暗暗朝霜华姑娘递了个眼色。 对方顿时心领神会,再次添酒的时候,手轻轻一抖,酒水不慎洒在了容玠的衣裳上,她惊愕地睁大了眼,神色惊惶:“奴家不是故意的,还请大人恕罪。” 秦有德也故作惊讶:“这,这可怎么是好?想来是地上滑,霜华姑娘没站稳,徐大人大人有大量,莫要和一个女子计较。” 容玠眉头微挑,唇角稍稍一抬,摆了摆手:“无碍,擦擦就行了。” 霜华语气愧疚:“是奴家的不是,楼里有专门为客人准备的衣裳,大人若不嫌弃,可以换上?” 沉思片刻,容玠点头:“可。” 秦有德哈哈着站起身来:“徐大人要换衣服,那本官就出去转转。” 他意味深长看了眼霜华,转身出了门。 待人走远,房间里,霜华“啧”了一声,一把扯掉脸上的面纱,十分不拘小节地嘀咕一嗓子:“老东西可算是走了,快憋死我了!” 她单膝跪地,朝容玠行了一礼:“盈星见过主子。” 容玠缓缓抬眼:“我让你混入沧州打探消息,你给自己弄了个花魁当?” 盈星尴尬地扯了扯唇:“那什么,要做咱肯定就做最好的那个嘛!不过主子放心,您交代的事情属下半点没忘!秦有德那个老东西,可没少来凝香阁……” …… 秦有德走出雅间,唇角勾起嘲讽的冷笑:“我道他有多正人君子,瞧着,待会儿可有好戏看了!” 他说着,楼下突然一阵骚动。 秦有德皱了皱眉看向长随:“怎么回事?” 没一会儿,下人神色惊惶地回来禀报:“不好了大人,徐夫人杀过来了!” 第125章 后院起火 秦有德闻言先是一惊,很快又镇定下来,皱着眉呵斥:“慌什么?她来了又如何,未必还敢直接闯进来?” 这里是花楼,但凡要点脸面的女子都不会出入这种地方,这不仅是给家里的夫君丢人,更是自己也丢人。 叫来老鸨随手打发了就是。 长随顶着一张苦瓜脸:“可徐夫人不是自己一个人来的啊!” 秦有德神色不以为然:“她那几个护卫也跟来了是?那有什么,凝香阁打手多着呢……” “她她她还叫了一群敲锣打鼓的来!” “敲锣打鼓?!”秦有德脸色一惊,瞪了瞪眼不敢置信地出声,“她叫这些人来做什么?” 长随语气纠结:“徐夫人说,太守大人既要做主给她家大人纳妾,她这个做正妻的也该有所表示……” 刺耳的锣鼓声适时传来,秦有德两眼一黑:“不是,她有病?” 他是想给徐则寅塞女人,可没说要做主给他纳妾啊!还闹得人尽皆知,她到底想干什么? 长随连忙上前扶住他,神色惊慌:“大人,您没事?” “很快就有事了!”秦有德咬了咬牙勉强稳住身子,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这一句,“快随我去阻止那个疯女人!不然本官的脸面都要被她丢尽了!” …… 宋窈从风止那儿得知容玠被秦有德带去了花楼,当场脸色就有些微妙,沉默着没吱声。 她要是大吵大闹都还好,这副难得安静的模样倒是让人心里一跳。 总感觉像是在憋什么大招。 秦夫人心里一阵警惕,小心翼翼地劝解:“徐夫人莫要伤心,男人嘛,都是这个德行,兴许徐大人只是去吃吃酒呢?” 这话说的她自己都不信。 放着酒楼不去,偏要去花楼吃酒,目的简直不要太明显。 宋窈低着头,神情看不太分明,给人一种低落的感觉:“秦夫人放心,其实我之前早有预感,迟早会有今日,只是没有想到来的这样快。” 秦夫人松了口气,见她这样心里不由有些得意,之前不是跟你家大人表现的很恩爱么,看来也不过如此。 大家都一样罢了,她微妙的心理平衡了一些,假模假样地安慰:“徐夫人能看开自然是好的……” 话刚说到一半,就见宋窈抬起头来,神情若有所思地朝着她侍卫吩咐:“风止,你去寻几个会敲锣打鼓的来。” 秦夫人愣了愣,下意识问:“徐夫人找这些人做什么?” 宋窈神色温和平静望着她:“诚如秦夫人所说,女子应当贤良大度不是么?郎君既然起了这种心思,那我这个做正妻的自然也应该体谅支持才是。” 秦夫人:“是这样没错,可是……” 她还是没太懂,这和找一群敲锣打鼓的来有什么必然联系? 宋窈唇角翘起镇定自若的笑:“这样天大的喜事,难道不应该好生庆祝一番吗?” “……”秦夫人张了张嘴,一时竟憋不出什么台词。 她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这徐夫人莫不是被这件事刺激狠了,得了失心疯? 丈夫去逛青楼,这是什么值得庆祝的喜事吗? 怎么,难不成她还打算摆两桌? 直到宋窈一路杀去凝香阁,她拦都拦不住,秦夫人才后知后觉,她真是太天真了! 她哪里是转性了,分明变本加厉,疯得更厉害了! 这一路敲锣打鼓的阵势已经吸引了不少人,直到在凝香阁停下,围观的群众顿时心里有了谱。 这是来抓家中夫婿的? 不过倒是头一回见到这样大的阵势,一看就知道是个狠人啊! 齐妈妈得知消息匆匆赶来,神色有些不好看,尤其宋窈身着锦衣华服,不像是寻常人家,这种人不是她能轻易打发的 齐妈妈脸上的笑摇摇欲坠:“这位夫人,您这是做什么?闹的这样大,您让我凝香阁怎么做生意?” 见过捉奸的,没见过敲锣打鼓来的! 宋窈抬手让身后的人停下,笑意盈盈望着那老鸨:“这位妈妈不用急,做完我这单生意,您可以几日都不用开张了。” 齐妈妈被她的话勾起了好奇心,实在没忍住:“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夫人眉眼含笑,和往日来撒泼打滚大吵大闹的都不一样,她神色坦荡,口齿清晰:“太守大人一片苦心,意图为我家大人纳得美妾,身为正室我自然也应该有所表示,此事若是成了,也少不了你凝香阁的好处不是?” 听到“太守大人”这几个字齐妈妈就觉得心里不妙,等到对方说完顿时两眼一黑! 这夫人竟然是和太守同行那位大人的妻子? 对方这话一出,传进了太守耳朵里,依着对方那霸道的性子,她何止几日不用开张,往后也别想开张了! 周围一阵起哄声—— “不是,这件事还和太守大人有关?” “自个儿偷摸着来就算了,还带别人的丈夫逛青楼,咱们太守大人果然是个讲义气的人!” “这位夫人好样的,简直给咱们女人长脸!这群臭男人就不该惯着!” …… 此起彼伏的哄笑声落入耳朵里,匆匆赶来的秦有德脸色一黑,咬牙切齿瞪了眼人群中央的宋窈: 这女人还真是会给他添堵! “徐夫人这是何意?我与徐大人不过吃两杯酒罢了,您这也太小题大做了!”秦有德挤上去勉强笑着解释。 宋窈唇角微抬:“请大人不必替我家大人解释,吃酒何需要到这种地方?大人若真想给我家郎君塞美人,大可直说便是,我一介妇人又不能阻拦。” 秦有德面色尴尬:“这……” 她漫不经心打断他:“是真的吃酒还是与美人作乐,我亲眼上去瞧瞧便知晓了。” 宋窈说着,拔了风止的剑大步往里走,见她这副模样,竟无人敢上前拦。 秦有德连忙要追上去,却忽然被拦住,一转头,竟然是自家后院那群小妾! “大人怎么又来逛青楼了?是看腻了妾身们么?” “大人之前不是说过,往后只宠妾身一人?难道那些话都是哄妾身的?” 秦夫人冷眼扫过去,不敢置信地看了眼秦有德:“大人竟还说过这种话?” 秦有德咬紧后槽牙,一个头两个大。 自家后院起火,他也顾不得容玠那边了。 宋窈拦人问了房间,直奔目的地,抬脚把门踹开,瞥见房间里的情形,她缓缓挑了挑眉,唇角微勾: “哟,看来是我来的不巧了。” 第126章 冤大头 房间内,容玠正慢条斯理整理着衣襟,旁边是刚换下来的衣裳,听到动静,他偏头看过来,见是宋窈,眼底掠过一抹意外。 而他不远处,盈星坐在地上煮茶,见到闯进来的是一女子,不由惊讶地挑了挑眉:“这位夫人,您走错房间了?” 哟嗬,手里还提着刀,是来捉奸的? 这脾气对她胃口! 要不是有正事在身,她都想去凑个热闹。 宋窈斜倚着门,懒懒笑了声:“没走错。”她把刀往面前一竖,神色意味不明看向容玠,“郎君真是好兴致,出来一趟衣裳都换了?” 盈星惊愕地瞪大了眼,下意识扭头看了眼自家主子。 捉奸? 她家主子? 不对,主子什么时候背着她成亲了?! 喜酒她都没喝上呢! 容玠动作不疾不徐系上最后一颗绳扣,懒洋洋出声:“夫人这动作未免也太快了,为夫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呢。” 夫人? 盈星再度瞳孔地震! “听这语气似乎还有些惋惜。”宋窈要笑不笑地睨着他,“什么没做,衣服却换了?” 她握紧了刀提起来,唇角笑意转深,“我看你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一道女声急忙打断她的动作:“等等!” 宋窈望过去,就见那美人一副狗腿的模样:“这位夫人,你们夫妻俩的家务事,能不能别牵连奴家一个外人?” 她站起身来,小心翼翼贴着墙而行:“我可以出去避一避的。” 主打一个识时务为俊杰。 宋窈挑了一下眉刚要开口,容玠低笑一声:“行了,把门关上。” 宋窈坐下来,容玠朝盈星支了支下巴:“自我介绍一下。” 盈星给宋窈添了一杯茶,笑眯眯开口:“属下盈星,见过夫人。”说罢还谨慎地瞧了眼容玠,“叫夫人没错?” 容玠略一点头。 宋窈明白过来,眼里浮现过一抹兴味:“所以这是你的人?” 他正要点头,不知为何纠正了一下:“是我的手下没错。” 盈星:“……” 不得了不得了,都学会避嫌了。 看来这个夫人不一般啊。 八卦的眼神不着痕迹在两人之间穿梭,盈星正了正色,将她在沧州探听到的消息交代了一遍。 “秦有德和盛京的确有往来,每隔两个月的初四还会和人在凝香阁见上一面,属下撞见过一次,那人的左掌心有颗痦子。” 容玠眉心微动,唇角翘了翘。 宋窈眨了眨眼:“这么说来我也从秦有德小妾嘴里套到一些话。” 两人同时看过来。 她清了清嗓子:“秦有德书房有个暗格,据说是用来藏库房钥匙的地方,是一个小妾私底下告诉我的。” 容玠眉心微蹙:“她为何要告诉你如此隐秘之事?” 宋窈托着下巴,神情有些不自然:“因为我说,只有受宠的人才有资格跟我学这御夫之术,可能……她为了证明自己真的很受宠?” “御夫之术?”容玠语调微扬,幽邃的眼神似笑非笑盯着她,“我竟不知夫人还精通此道,不若也让我涨涨见识?” 宋窈嘴角抽了抽,她就知道。 这人逮着机会就想奚落她。 “郎君见识的还少吗?”她微笑着呛回去,强迫自己无视盈星吃瓜的眼神,转回正题,“我想着这能放库房的钥匙,想必肯定也能放其他重要的东西。” “但有一点,我觉得有些奇怪,也可能是我想多了。”她眉头微皱,看了眼容玠,忽然笑了笑,“可能要请郎君帮忙验证一下。” “哦?” —— 惊羽风止拦住面色焦急的老鸨等人,态度冷硬: “我家夫人处理自家家务事,还请几位莫要阻拦。” 齐妈妈看着挡在面前的剑刃,身子往后缩了缩,咬了咬牙:“奴家做点小本生意也不容易,这万一磕着碰着了哪里……” 霜降冷哼一声打断她:“这位妈妈,你是觉得我家夫人赔不起吗?” 齐妈妈尴尬地扯了扯嘴角:何止怕你赔不起,她怕的是根本没人赔! 那位大人是太守大人的贵客,真要抵赖她能怎么办?难不成还敢得罪太守大人吗? 风止重重点头:“但凡你楼里有什么东西损坏,回头你清点一下。”他话音顿了顿,理直气壮地接上,“去太守府管太守大人报账便是!” 正在处理家庭纠纷的秦有德闻言不敢置信转过头来:??? 你还真是癞蛤蟆打哈欠,你好大的口气啊! 凭什么管他要账? 他看着像冤大头吗? 风止朝着秦有德笑了笑:“反正是太守大人带我们家大人来的,他肯定会负起这个责的!” 秦有德:“……” 齐妈妈长长松了口气:“既然你这么说,那奴家就放心了。” 有人肯买单就好,反正这么多人听着,太守大人总不好意思赖账? 秦有德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里头忽然传来动静,宋窈和容玠相携着走出来,气氛竟然意外的还算和谐。 众人惊愣地瞪大了眼:不是,提着把刀进去,结果就这样? 没能看到好戏,围观群众们还有些失望。 齐妈妈也惊疑不定看着宋窈,暗道糟糕,这夫人竟然这么轻松就出来了,也没发火也没动气,霜华该不会被她捅死了? 她脑子里刚冒出这个念头,扯着嗓子哭喊起来:“哎哟,我可怜的女儿……” 刚哭到一半,盈星紧跟着出来,神色疑惑:“妈妈这是怎么了?” 齐妈妈声音一哽,险些岔了气。 嗯?人还活着? 秦有德也面色狐疑,那泼妇居然没闹起来? 只见宋窈执起盈星的手,神色怜悯:“我与霜华姑娘一见如故,见她身世凄惨,与郎君商议过后,决定为她赎身,收她做义妹。” 齐妈妈傻眼了:“不是……这” “齐妈妈是?您不必担心,赎身的银子自然是按照她的身价来。”宋窈笑吟吟瞧了她一眼,想到什么,又看向秦有德,对方心里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就听她话音含笑,“秦大人如此热心,这笔银子想必也会出的?” 秦有德:“……” 第127章 局中局 自从凝香阁回来,秦有德就极少在宋窈容玠面前晃悠,据说是病了。 不出意外的话,十有八九是气的。 折腾了这一番功夫,目的没达成也就算了,反而还搭进去那么多银子。 名声什么的全让别人给占了,不气才怪。 宋窈看着面前的小妾,她叫嫣娘,正是之前告诉宋窈秦有德私房钱藏身之地的小妾。 她生得天真浪漫,貌美如花,撑着下巴哀愁地叹了口气:“大人最近心情不好,都不怎么来妾身房里了,可真愁人。” 宋窈让霜降给她倒茶,嫣娘随手接过茶盏,道了声谢。 “这有什么好愁的?”她神色打趣,“不用干活还能白领银子,这不是好事吗?” 秦有德一把年纪,嫣娘正值青春貌美,都可以做他女儿了,嫁给这么个中年男人做妾着实是委屈了。 嫣娘满是艳羡地瞧着宋窈:“夫人与妾身不同,夫人深得徐大人爱重,自然不能体会妾身的心情。” 她沉沉地叹了口气,望着墙角的天空,“于妾身而言,大人就是天,做人妾室就是这样,毫不夸张地说,一生的荣辱都系在这么个人手里,若不趁着年轻貌美的时候多捞点好处,谁知道下半辈子在哪儿吃糠咽菜?” 宋窈眼里逐渐染上一抹同情,正想出声安慰,嫣娘已经自己调整了过来,露出甜美的笑:“不过妾身已经比许多人幸运了。夫人之前说的御夫之道真的有用吗?” 她眼睛亮亮的,满是期待。 宋窈沉默两秒:“有用的……”? 嫣娘站起身来,迫不及待走了两步:“那我这就去试试,下次再来叨扰夫人!” 凉亭重新恢复了安静,宋窈慢慢喝着茶,过了一会儿才开口:“可看清了?” 霜降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回夫人,看清了。” 宋窈没说话,慢条斯理将一杯茶喝完,唇角微微挑起:“真有意思。” 她站起身来,声音散在风里,“回。” …… 宋窈回到屋里和容玠撞上,好整以暇打量着他。 “郎君这两日怎么不出门了?” 容玠悠悠盯着她:“你不也一样,没人相约了?” 两人心知肚明,纷纷露出一抹假笑。 宋窈惊人的搞事能力和大手大脚让其他人叹为观止,别说主动邀她,旁人不避之不及就不错了。 而秦有德经历了凝香阁一事更是元气大伤,有了光明正大的借口躲着容玠,查账一事一再搁置,分明是想拖时间敷衍过去。 两人仿佛成了这府里的一对瘟神,虽说这个形容词不大好,可确实很形象。 宋窈看了眼天色,意有所指:“打算何时动手?” 容玠漫不经心勾唇:“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晚。” * 夜已深。 一道身影潜入秦府书房。 黑衣人蒙着面,露在外面的眼睛凌厉冷静。 他提前观察过,这个时辰是秦府的暗卫换值的时候,把守最为松懈。 风止小心翼翼避开屋内摆设,按照宋窈所说来到书架前,他掏出火折子点燃,慢慢摸索着来到第四排第三格的地方,取出书册。 风止伸手摸了摸,在某个凸起的地方轻轻一按,果不其然,一声“啪嗒”声响,墙上一个暗格暴露在视野里。 他轻手轻脚将墙砖拖拽出来,取出暗格里的几本册子粗略一翻,动作突然顿住。 竟是几本无关紧要的杂书?! 风止猛地发觉不对,正要转身,一声尖锐的哨响打破夜的寂静。 屋里骤然灯光大亮,秦有德冷笑着从墙后密室走出来,扬声道:“来人,将这夜闯本官府邸的贼子宵小拿下!” 门被从外踢开,一群人涌了进来,窗户也被堵死,杜绝了风止逃跑的可能性。 他不敢置信地看向秦有德,面色愤慨:“你居然设套?!” 秦有德慢腾腾笑了一声,眼神阴鸷看了他一眼:“不然怎么将你这等别有用心之人引出来呢?” 他好似才看清风止的脸,故作惊讶开口:“你不是徐大人身边的护卫么?为何擅闯本官书房行窃?” 风止被人押着跪下,咬紧了牙关,冷笑不言。 秦有德看了眼下人,眼里闪过一抹阴狠:“来人啊,去把徐大人请来!本官可是有太多疑惑想要问他了!” —— 得到消息时,容玠刚从床上起来,脸色微沉:“不可能,本官的属下绝不会干出这种事!” 那长随冷笑,全无平日里的恭敬:“这种人亲眼所见还能有假,大人若是不信,亲自走一遭不就知道了?”他不耐烦地催促,“烦请徐大人快些,别让我家大人等急了!” 宋窈仓促梳整好出来,面色微微发白,勉强维持着镇定:“我与大人一同前去。” 长随嘲讽地看了眼这对夫妻,也不甚在意,反正都是将死之身。 秦有德听见动静抬起头看向门口的人,面容阴沉:“徐大人可算是来了。” 容玠踏进门来,抵着唇低咳一声,语调颇凉:“秦大人深夜如此兴师动众,真是让本官惶恐。” 他进门来,扫了一眼跪着的风止,微微色变。 秦有德唇角翘起讥诮的弧度:“说来也是奇怪,徐大人可否为本官解释解释,为何你这贴身侍卫会夜闯本官书房,行偷窃之事?” 容玠抿唇不语,面沉如水。 秦有德将那几本杂书扔到地上,声音骤然一沉,“不知徐大人是想从本官的书房搜出什么东西?” 容玠抬起头来,像是与他撕破了脸,眸光发冷:“秦大人自己做过什么事,难道心里不清楚吗?” 秦有德微微眯眼,不屑冷哼:“徐大人说话可得讲究证据,若是没有证据,可别怪本官告你诬陷朝廷命官!” 忽听宋窈轻笑一声,秦有德猛地看过去:“你笑什么!” 他看这女人不顺眼很久了,总算能好好折腾她一番! “秦大人是想要证据?”宋窈抬起头来,面庞在灯下显出惊心动魄的昳丽,她慢慢从衣袖中拿出一物,“证据么,自然是有的。” 秦有德看向那物什,瞳孔猛地一缩! 第128章 杀了他 宋窈手里拿着的东西秦有德再眼熟不过,那分明是他藏起来的账本,还有一些与那位大人往来的密函,怎么会在她手里?! “太守大人看上去很惊讶?”宋窈打量着他的神色,突然问道。 秦有德目眦欲裂,心中一阵翻江倒海:“这东西怎么会在你手里?” 宋窈唇角轻轻翘起:“是太守大人告诉我的呀。” “一派胡言!”秦有德想也不想地反驳,他猛地看向神情平静的容玠,“你们在我府里安插了眼线?” 容玠漆黑的眸淡淡扫向他,噙着一丝冰冷的戏谑:“秦大人高看本官了,本官初来乍到,如何能在你身边安插眼线?” 他话音微顿,转眸看了眼宋窈,“说起来也是内人心细,当然,还要感谢你那位叫嫣娘的如夫人。” 话音刚落,一道黑影骤然袭来,目标直奔宋窈。 宋窈反应也极快,抱着账本侧身一躲,原本斯斯文文的容玠反手摸出袖剑朝黑影一劈! 刀锋划破皮肉的声音好似裂帛,黑影闷哼一声,捂着手臂后退几步,眼神警惕地抬头望过来。 娇美的容颜尽显狠辣,不是嫣娘又是谁? “你总算忍不住了。” 嫣娘循着声音望过去,对上宋窈清明的目光,脑海里飞快闪过什么,眼眸轻眯:“你早就发现我不对劲?” 宋窈挑唇望着她,吐字清晰:“我不认为,一个妾室能心大到将夫婿库房钥匙藏身之地告诉一个外人,虽然你确实表现的天真无辜。” 嫣娘微微抿唇,眼里划过一抹冷意。 “还有,你手指上茧子暴露了你,身为一个宠妾,为何手上会留有老茧?纵然你可以推脱是早年生活贫苦,做粗活留下的,可那位置未免有些奇怪。” 宋窈话音微顿,看着嫣娘下意识藏手指的动作,微微一笑,“拇指侧方,虎口处,还有食指末端,这些位置倒更像是长年握剑留下的茧。” 她目光看向霜降的方向,眼里若有所思,“也是不巧,我这侍女自幼习武,手上也有这样的茧子。所以我斗胆猜测,嫣娘,你恐怕并不只是一个妾室那么简单?” 她行事谨慎,向来习惯多留个心眼,一开始也觉得是自己小心过头,还特意让霜降确认一番。 她让霜降给嫣娘倒茶,对方毫无防备接过,恰好让霜降摸到她手指上的茧,证实了宋窈的猜测。 嫣娘的神色有些难看,眼神也彻底冷了下来:“所以你是故意将计就计,在我面前展露出对我的同情,让我以为你已经对我卸下心防?” 宋窈摇了摇头,眼神惋惜:“怜悯不是假的,我确实同情你,年纪轻轻却要委身于一个年过百半的糟老头子。” 说着还意有所指地瞧了眼秦有德。 嫣娘:“……” 秦·糟老头子·有德脸色铁青:“休要猖狂!那你们又是如何得知我账本藏在何处的?” 容玠神情兴味笑了一声:“那就要怪你们聪明反被聪明误了。嫣娘透露给我夫人的消息确实是真的,特意设下这么个陷阱,为安全起见,你势必会将账本转移,而我只需要提前派人盯着。” 得知事情的真相,秦有德和嫣娘脸色更难看了。 他们眼巴巴等着猎物自投罗网,殊不知人家早已看穿了他们的计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嫣娘冷哼一声,眸光透出厉色:“大人还跟他们废话什么?拿到了账本又如何,有没有命离开这里还难说!” 她嘴角勾起嘲讽的笑容,眼神冰冷:“区区一个徐则寅,也妄想与我家主子作对,简直不自量力!莫说是你,就是你老师来了也不一定能够活着离开!既然你如此不知死活非要搅和进这件事里,那就把命留在沧州!” 容玠徐徐看向她,眉眼浮起似笑非笑,眼里却无半分笑意,语调冰凉:“听你这语气,倒像是林甫之的人?怎么,你家主子没告诉过你,别惹我这条疯狗么?” 宋窈微微皱眉,林甫之,这名字好耳熟,不是……? 她猛地睁大了眼。 嫣娘瞳孔猛地一颤,剑指着容玠,厉声质问:“你究竟是谁?” 秦有德震惊不已,惊疑不定的眼神看向容玠,他怎么知道他背后的人是林相?! 容玠抬起手,缓缓撕去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一张白净如玉的脸。 青年五官深邃,轮廓立体分明,漆黑如墨的眉眼勾勒出淡淡杀戾,他薄削的唇微微勾着,明明在笑,却给人一种刀剑即将出鞘的冷漠锋利。 只是瞧上一眼,便令人脊背生凉。 秦有德震惊地看着这张脸,总觉得好似在哪儿见过。 地方官三年回京述职一次,他对朝中新贵并不熟悉,只是隐隐有些印象,仿佛见过此人。 脑海里刚要有些思绪,嫣娘已经脱口而出,嗓音难掩惊骇:“容玠?!” 容玠? 秦有德悚然一惊,他上次听到这个名字还是三年前殿试张榜,有个叫容玠的连中三元考中状元。 再然后,此人的身影就屡屡在朝堂上活跃,近两年不少人因他而落马! 如今容玠更是官居三品中书侍郎,深得新帝信任,当之无愧的天子近臣! 他招待了这么些时日的徐则寅,竟然是那位令人闻风丧胆连相爷都头疼的容侍郎?! 嫣娘对这个自家主子的毕生宿敌印象不可谓不深,容玠自从出入朝堂后屡次和主子作对,主子招揽不成,从此将此人视为心腹大患! 他竟然顶着徐则寅的身份私下来了沧州?! 容玠挑眉觑她,温和一笑:“看来你也认得我?” 嫣娘头皮发麻,如临大敌厉声呵斥:“杀了他!绝对不能让他活着回到盛京!” 她咬紧齿关,怒而冷笑:“好啊容侍郎,没想到你竟然来了沧州,还是暗访,那你要是死在这里,可怪不了别人了!” 她今夜势必要为主子除掉这等心腹大患! 秦有德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朝着旁边的侍卫斥道:“愣着做什么?拿下他,生死不论!” 要是让容玠活着离开沧州,死的就是他了! 第129章 大势已去 以防万一,秦有德一早就将城中的守卫调了部分过来,他看着容玠狞笑一声:“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容侍郎,之前下官招待不周,还望您海涵,今夜就让下官好好招待招待您!料容大人有天大的本事,今夜也插翅难逃!” “逃?谁说本官要逃?”容玠重复了一遍他的话,耐人寻味地笑了下,眼尾轻轻眯起,杀机毕现,“该逃的是你才对!” 秦有德冷笑连连:“死到临头还口出狂言,给本官上!诛杀此人者,赏黄金万两!” 万两黄金买容玠一条命,也算他值了! 容玠敛下神情,冷沉着出声:“风止,护好夫人。” 风止将手里的剑扔给他:“主子小心!” 霜降惊羽护在宋窈身前,挡开扑上来的敌人:“夫人先撤,这里人太多了,打起来怕是容易误伤夫人。” 宋窈虽早知容玠另有安排,自己留下来无非是添乱,她抿了抿唇果断出声:“惊羽风止留下保护大人,霜降跟我走!” 两人齐声应是。 风止还要说什么,宋窈一个眼神扫过去,隐有凌厉:“按我说的做!” 风止犹豫片刻只得应下。 霜降掩护着宋窈退出房间,远远就听见太守府已经乱成一锅粥,她眸光亮了亮:“人来了!” 门口,溟秋带着一队人马将太守府团团围住,高举手中印信,神情冷厉扬声道:“沧州太守秦有德贩卖私盐,私自屯兵意欲谋反,罪不容诛!随我杀进去救出大人,凡是太守府的人,一律拿下!如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是!” 被这动静吵醒的百姓纷纷探头观望,心中惊骇不已。 沧州怕是要变天了! 乌泱泱的人冲进太守府,和里面的沧州守备军狭路相逢,一开始对方还以为是自己人,没想到一打照面,这拨人直接动手,杀了他们一个猝不及防。 一时间杀戮惨叫声不绝于耳。 宋窈和霜降一路出来,霜降的剑已经被血染的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溟秋眼尖地发现宋窈,连忙上前:“夫人没事?” 她摇摇头,面色还算镇定,指了指某个方向:“你家大人在书房那边,快去。” “来一波人跟我走!”溟秋点点头,想到什么又掉头匆忙交代了句:“夫人放心,小公子在城外,现下安然无恙。” 他说完便匆匆赶去支援,宋窈看了眼乱成一团的太守府,沉下眉眼:“先出去。” —— 书房,溟秋带的人还没赶到,屋里的守卫已经倒下了一片。 惊羽和风止武功都不俗,更令人震惊的是容玠,看着病殃殃一步三喘的模样,杀起人来眼睛都不眨一下。 他杀人并没有太多花里胡哨的动作,干脆利落地一击毙命,像经历了成千上百次那样。 刀锋划过喉咙带起一串血珠溅到他下巴,容玠眉头微蹙,指腹轻轻一抹,血色在他冷白的肌肤上晕开,艳丽中透着一股危险。 秦有德两股颤颤,咬牙后退,狼狈地指挥着手下:“上啊!” 容玠目光扫过来锁定在他身上,蓦地抬了抬嘴角,那充满攻击性的眼神看得秦有德汗毛倒竖! 眼前袭来一人,容玠侧身抬剑一挡,冰冷的寒光映照在他眉目间,嫣娘嗓音含着浓烈杀意:“容大人身手如此好,平日里可真是深藏不露,可惜你今日注定要命丧于此!” “是么?”容玠抬眼,目光冷冽,“正巧,本官也是这么想的,你不妨仔细听听外面的动静?” 嫣娘侧耳细听,只听到外面哀嚎连天,登时脸色一变:“你做了什么?!” 面前的青年骤然笑起来,冷漠的面容顿时变得温和,仿佛冰雪消融,火树银花一闪即逝。 “你真当我没有丝毫准备,就只身踏入沧州?” 他避开刺过来的暗器,手中挽了个剑花,在嫣娘难以置信的眼神中,一剑刺入她胸腹,眉眼绽开冰凉笑意,凝视着她慢腾腾补充:“还有,我可没有不杀女人的习惯。” 他神色冷漠地将剑拔出,嫣娘的身体缓缓软倒了下去,至死都不甘地瞪着眼睛。 秦有德窥见这一幕吓得六神无主,转身就想跑,那宛如修罗的嗓音轻柔在身后响起:“秦大人跑什么?” 凌乱的脚步声响起,秦有德眼睛一亮,却在看到来人时神色一凝。 溟秋带着人迅速将残党拿下,拱手复命:“大人,属下幸不辱命,已将太守府围了个水泄不通,府里众人也尽数拿下听候您发落!” 秦有德倏然看向容玠,怒斥出声:“私自调遣兵马可是重罪,你哪里来的人?!” 沧州尽在他的掌控中,若无他的允许,谁敢借兵给容玠? 容玠将剑立在地上,偏头看向他,好脾气笑了笑:“谁说本官是私自调遣兵马?” 他摊开手,溟秋恭敬地将印信呈上,他看着秦有德剧变的脸色,玩味地勾唇,“此事可是陛下准许的。” “还有,沧州的确是在你管控之下,我自然不会蠢到在这里下功夫,可隔壁凉州太守与你一向不和,本官管他借点人马,他应该会很乐意效劳,秦大人,你说是吗?” 容玠拖着散漫的腔调,漫不经意给秦有德最后一击,他脸色彻底灰败下去。 “本官还没定罪,事情也没下定论,容大人凭什么把我抓起来!”他还想垂死挣扎,林相不会不管他的! 容玠抬了抬眼皮,双眼皮折痕薄而窄,自上而下看人时给人浓浓的压迫感,他淡笑一声:“是吗?刺杀朝廷命官,光是这件事,就足以让本官将你拿下!” “还有那些账本密信,咱们一笔一笔地算!” 容玠说完,耐心告罄一抬手,溟秋立即会意,将秦有德扣住,见他还要挣扎不由冷声道:“秦大人最好老实点,还能少受些皮肉之苦!” 心知大势已去,秦有德含恨被押着跪在地上,心里焦急地祈祷着那人会来救他。 林相可是说过,会助他一臂之力铲除此人! 更何况,那位使者可还在沧州,定然不会见死不救! 第130章 近墨者黑 一场动乱直到天色将明才平息。 宋窈坐在屋里,没有丝毫睡意,低眉兀自沉思着什么,容玠在位及丞相之前,的确和如今的林相势同水火。 林甫之此人,表面儒雅随和,桃李满天下,无论是朝堂还是民间,风评一向极好,是以容玠三番五次针对他,没少被文人抨击。 乃至于之后他做过的那些事曝出来都没人肯信。 可能是她看的小说以女主视角展开,剧情都围绕着女主进行,侧重感情线,并未详细提及朝中时局,容玠那边的情况也大多一笔带过。 宋窈只知道容玠是在扳倒林相后才坐上了丞相之位,林相倒台具体原因却不甚清晰。 但按照小说剧情,容玠这会儿和宋青苒应该已经有了交集才对,目前看来却并不是这样。 还有许多事,都脱离了原有的轨迹,比如容玠重生,比如突然出现的系统。 毕竟在原着里,宋青苒是没有系统的。 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六六,你知道原因么?” 许久未上线的系统清了清嗓子:【宿主可以理解为这是你穿书引起的蝴蝶效应。】 六六心虚地想:它这么说应该没错? 小说里好像都这么写的。 “是么?”宋窈眼里闪过思量,没有继续纠缠这个话题,“对了,你考核怎么样了?” 六六语气瞬间欢快起来:【多谢宿主关心,已经顺利通过啦!】 六六长期掉线的原因据说是它们系统内部管理十分严格,定期会进行内部考核。 它提起这件事的语气非常痛苦:【之前就因为有系统违规操作,造成了非常严重的后果,所以管理局十分重视内部考核!考核不通过的话会被强制补习,严重还会回收系统!】 所以它不是在考核,就是在准备考核的路上。 宋窈曾不经意试探过:“我看其他系统都会给宿主布置任务什么的,为什么你从来没给我布置过任务?” 六六支支吾吾:【我们系统可是非常尊重宿主的意愿,不搞强制任务那一套的!如果非要说的话,我对宿主的期冀就是,希望宿主能用系统救很多很多人!】 宋窈唇角微挑,她怎么感觉,这系统和容玠存在某种联系呢? —— “这账本记录的全是他贩卖私盐牟取暴利所得的银两,总额达到几十万两白银之巨。” 风止看了眼跪着的秦有德,眼皮垂下继续道:“这几封密函也证实了他勾结朝中官员的罪状,但有一点……” 容玠面无表情接上他的话:“密函中并未提及那人身份,就连这字迹,恐怕也是找人代笔。” 他随手将那几封信往桌上一扔,极轻一哂,“不愧是林相,真是半点把柄都不留。” 这也是他为什么干脆利落杀了嫣娘的原因,且不说嫣娘背叛林甫之的可能性极小,她自己知道的内情恐怕都不多。 那老狐狸向来奸猾,怎会轻易授人以柄? 容玠抬眼看向秦有德,眼底笑意蔓开,却尽显杀气腾腾:“秦大人,本官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林甫之派来和你交涉的那人现下藏身何处?” * 容玠命人将秦有德暂时押入大牢严加看管,踏出门来偏头和溟秋交代着什么,看见门外的宋窈,轻轻一挑眉毛,嘴角噙着一抹戏谑: “这么好的机会,我还以为嫂嫂会趁机逃跑呢。” 反正都和秦有德撕破脸,现下也没有继续装夫妻的必要。 宋窈皮笑肉不笑扯了扯唇:“你把阿珩捏着当人质,不就是在这儿等着我么?” 但凡她知道阿珩的下落,现在还在这儿? “他人呢?” 容玠被揭穿也不恼,哂笑道:“嫂嫂放心,晚些时候就能瞧见了,我也是为了他的安全着想。” 宋窈也假笑着开口:“这么说来,我还要谢谢二郎了。” …… 这边事情暂时落下一段帷幕,溟秋才把谷雨和阿珩接了过来。 小团子红着眼睛一把扑上去抱住宋窈,声音委屈的不行:“娘亲,阿珩好想你啊!这个黑脸大块头好讨厌,不让阿珩见娘亲!” 溟秋:“……小公子,我也只是奉命办事。” 阿珩气鼓鼓地瞪他一眼,别开脑袋不理他。 溟秋:行,背锅的总是他。 宋窈安抚地摸了摸他的脑袋,耐心解释:“他也是为了你好,这里有很多坏人,你在这里不安全。” 阿珩仰着脑袋,乌溜溜的眼睛望着她:“那坏人呢?” 她敷衍地扯唇:“被某人解决了。” “哦。”阿珩眼珠滴溜转了转,脆生生问,“某人是指爹爹吗?” “……” 宋窈捏了捏他的脸蛋,气的磨牙:“小没良心的,相认才多久,叫的还挺顺口?” 她可是养了他整整三年! 阿珩察觉不妙,往她怀里一埋,语气讨好:“娘亲不高兴,那阿珩不叫了!” 这还差不多。 她唇角刚要翘起,就见门口落下一道阴影,容玠倚着门凉凉地望过来,要笑不笑地道:“教育孩子呢?嫂嫂继续。” 他一脸“我倒要看看你还能口出什么狂言”的模样,眼神凉飕飕的,看的人浑身不自在。 宋窈:“……” 被逮了个现行,就挺尴尬。 偏偏阿珩拽了拽她的衣袖,压着的声音在旁人听来也十分清晰,尤其是容玠这种习武之人。 “娘亲娘亲,某人来了耶!” 宋窈忍可无忍地捂住他的嘴,艰难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快闭嘴小祖宗!”她干巴巴挤出一个笑,“童言无忌,二郎能理解?” 容玠轻呵一声,嘲讽拉满:“难道不是近墨者黑?” “……” 宋窈默默攥紧了拳头。 行,就你白,比我死了三天的二姑婆都白! —— 沧州城某处客栈。 男子神色阴沉,猛地将桌上的茶壶拂到地上:“我们都被耍了,来的竟然是容玠那疯狗,此事连大人都不知晓!” 下属眉头紧皱:“账本已经落到了他手里,秦有德如今也被严密看守了起来,形势对我们十分不利啊!” 男子眸色发狠:“怕什么?他敢来,就让他有命来没命回!” 第131章 惊变 “主子,那些人会来救秦有德么?” 霜降抱着手臂,神色凝重。 “不会。”宋窈正在提笔写信,她搁下笔吹了吹纸上未干的墨痕,头也不抬,“非但不会来救他,还会来杀他。” 和金家一样,在那人眼里,秦有德已然成了弃子,这样的弃子,当然只有死了才最安全。 估计这会儿那边已经知道了容玠的真实身份。 “接下来还有场硬仗要打。” 待墨痕晾干,她将信折好装进信封递给霜降,眸色微深:“把这信给龙二寄去,他知道该怎么做。” “是。” 霜降接了信转身出门。 宋窈眉头微锁,神情看上去有些沉重。 “娘亲在想什么?”阿珩不知道什么时候贴了过来,嘴角还沾着偷吃没擦干净的糕点碎屑。 她舒了舒眉替他擦干净了,神色微顿:“之后我们就要去盛京,不回云京了,阿珩想去盛京么?” 阿珩仰着下巴认真思考片刻,歪头看她:“盛京有好吃的吗?” 宋窈唇角微弯:“当然有。” “有好玩的吗?” “有。” 阿珩眼睛弯成月牙儿,笑眯眯开口:“那就去呗!” 她忍俊不禁,刮了刮他的鼻子:“你脑子里怎么除了吃就是玩啊,就没有其他东西了?” 他撒娇地抱住她的手臂来回晃悠:“阿珩脑子里还有娘亲嘛!”他话音顿了顿,语气有些认真,“去哪里都行,只要有娘亲在就好啦,阿珩不怕,娘亲也别怕,我会一直陪着娘亲的!” 宋窈心头一软,揉了揉他的头发,眼底掠过一抹深思。 她确实用不着惧怕,隐忍筹谋这几年,不就是为了对上那些人时有一定的能力自保么? 再者,做了亏心事的又不是她,该怕的另有其人才对。 盛京是势必要去的,不但要去,还得堂堂正正出现在那些人眼皮子底下。 —— 容玠正在秦有德书房里看那些搜出来的账本卷宗,还有他这些年贪污受贿的一些证据。 此前,他们还从他的书房发现了一间密室,里面堆了十几箱黄金,还有无数价值连城的奇珍异玩,至于库房更是不用说。 都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这里又何止十万? 他一个沧州太守,倒是比皇帝过得还逍遥自在! 溟秋迅速进门,压低了声音:“主子,牢房那边有异动,他们动手了。” 容玠搁下卷宗,抬起眼皮露出寒凉笑意:“总算是等来了。” “走,去会会。”他站起身来,抬脚身影没入夜色里。 宋窈这会儿尚未睡下,听见动静起身出门瞧了眼,她站在廊庑下,望着那边影影绰绰的纱灯,心下了然。 能让容玠深夜匆忙出门,想必是大牢那边出了事。 容玠正要穿过角门,若有所感抬起头来,望见不远处那道朦胧身影,纱灯透出昏黄的光,将他深邃的眉眼映照的不甚分明。 他静静瞧了一会儿,淡淡敛下目光,朝着溟秋吩咐两句:“你去跟她说一声,另外,安排好人手将院子守好,莫要让人钻了空子。” 说罢,头也没回地跨过门匆匆离开。 溟秋得了吩咐朝宋窈走近,行了个礼:“关押秦有德的牢房有异动,大人前去察看,还请夫人和小公子早些安置。” 宋窈愣了一下,慢半拍点头,心里直犯嘀咕。 跟她交代做什么? 莫名有种报备行程的即视感。 她顶着一脸复杂转身回了屋子,阿珩迷迷糊糊醒来,瞥见床边的身影,含糊不清地咕哝:“唔,娘亲怎么还不睡?” “就睡了。”宋窈拍了拍他的背,见他重新入睡才停了动作,却没有多少困意。 可能是知道今夜会有场恶战,总觉得心神不宁。 林甫之留在沧州的人势必会进行疯狂地反扑,试图将沧州变成容玠的埋骨之地。 宋窈轻手轻脚出了内室,坐在椅子上望着窗外的月色,微抿着唇。 虽然见识过容玠的身手,知道他没那么容易出事,可她还是不可避免有些紧张。 房门轻响,谷雨打着哈欠进来:“这么晚了夫人怎么还没睡?” “吵醒你了?”宋窈摇了摇头,“我有些睡不着。” 她想到什么,抬头问,“霜降回来了么?” 谷雨摇摇头:“还没呢,您让她去送信,这儿距离驿站有些距离,估计得明早了。” 宋窈揉了揉额角,右眼皮不知为何跳个不停,谷雨见状难免担忧,给她倒了杯水:“夫人这是怎么了?可是吹了风头疼?奴婢给您按按?” 宋窈摇头,突然道:“你把惊羽叫来。” 谷雨虽不解,还是出了门。 没一会儿惊羽就来了,拱手抱拳:“夫人有何吩咐?” 宋窈眉头微蹙:“你可知府里现下有多少人手?” 惊羽迟疑片刻:“约莫三十来人,剩下的都跟随大人去了牢房那边。” 毕竟是借来的人,等内乱平息以后,从凉州借来的守备军大部队已经回了凉州,只有小部分还留在沧州。 宋窈心一沉。 惊羽见她脸色不好,疑惑出声:“夫人为何问这个?” 宋窈抿了抿唇:“我只是有个猜想,你若是那贼党,明知大牢里布下了天罗地网等着你,还会主动送上门么?” 惊羽眼底掠过一抹震惊:“夫人的意思是?” “怕的就是,这是一招声东击西。”宋窈眉心微敛,“可能是我想多了,毕竟那人是冲着容玠来的,容玠身在大牢,他们应该不会反其道而行之来袭击太守府。” 眼皮跳的更厉害了,她按了按眉心:“不过谨慎起见,你还是将府里剩余的人手都召集过来……” 惊羽正要应声,外面突然传来一阵躁动,一声惊呼响彻整个太守府:“戒备!有刺客闯进府里!” 不幸的预感成了真,宋窈失手打翻了茶盏,清脆的碎裂声打破气氛的僵滞,她迅速站起身来。 惊羽拔出剑:“夫人小心,属下出去看看情况!” 谷雨神色惊慌地望向宋窈:“夫人,这可怎么是好?奴婢掩护您和小公子逃!” 宋窈迅速进了内室,看着已经被惊醒的阿珩,语调冷静:“先等等,看看对方究竟来了多少人。” 人少还好,来的人多,她们出去了反而更危险。 第132章 你很会找死 容玠策马即将抵达府衙时,忽地一勒马,神色沉了下来,其他人不明所以也跟着停下。 却见他抬头问溟秋:“来的有多少人?” 溟秋略一思忖:“具体属下不太清楚,据风止传来的消息,应该有十几人。” “人数不对。”容玠的脸色倏然变得很难看,他猛地掉头,朝溟秋吩咐,“你带一群人去大牢,来二十个人跟我回去!” 溟秋愣神的功夫,容玠已经策马疾行在街道上,玄色衣摆被风吹的鼓起。 他猛地回过神来,主子的意思是,对方这是声东击西,调虎离山? …… “大人为何不去抓那容玠,反而大费周章来太守府?” 男子神色意味深长,他抬起手来摸了摸下巴,掌心赫然一颗黑色痦子,此人名叫魏大,是林甫之的心腹,沧州这边一向是他和秦有德交涉,没想到竟出了这么大的岔子。 魏大冷笑一声:“你不曾与那容玠交过手,此人年纪虽轻,城府极深,且手段狠辣,完全不像初入官场的毛头小子!便是大人对他都颇为忌惮,咱们贸然对上他胜算不大,不如从别的地方下功夫。” 魏大望着夜色下的太守府,眼神若有所思:“之前线人来说,他此次乔装打扮入沧州,身边还带了个女人,二人一路还以夫妻相称。” “一个女子,兴许只是他的手下罢了,难不成还能掀起什么风浪?”下属有些不解。 “这你就不知道了,容玠此人,主子查了他三年,都没见过他身边有女人出现,这几年多的是想和他结亲的大户人家,他一律婉拒,还推说自己心有所属。” 魏大挑了挑眉毛,“总之此女能出现在他身边,身份定然不一般,若是能将她挟持来要挟容玠,兴许会有意想不到的结果。” 他抬了抬手,神色微冷:“事不宜迟,赶紧行动,待会儿那边就该反应过来了。” …… 宋窈看着折返回来的惊羽:“怎么样?对方有多少人?” 惊羽眉头紧拧,沉着声:“大概有五十来人,都是好手。” 她的心沉了沉。 “夫人,趁人还没进来,属下掩护您和小公子先走,对方十有八九是冲您来的!” 宋窈面色冷凝:“问题是现在逃又能逃到哪儿去?对方肯定提前将这里都包围了。” 谷雨攥紧了拳头,突然出声:“夫人,奴婢有办法!” …… 容玠留下的三十多个人竭力抵挡,然而到底人数上不占优势,对方又都是身手极好的死士出身,没一会儿人就折了大半。 魏大领着人冲进去,目光在府里来回逡巡:“将那个女人给我找出来!” 假山后,惊羽掩护着女子撤退,女子的衣裙在夜色下闪动着潋滟光华。 有人惊呼一声:“在这里!抓住他们!” 惊羽脸色变了变,拔出剑来将冲上来的人抹了脖子:“夫人快走!” 很快又更多的人注意到这边,两人团团围住。 魏大瞧了眼那惊慌失措的女子,唇角勾起冷笑:“无需恋战,将那女子带走!” “宋窈”踉跄着被两个死士扛到肩上,惊羽目眦欲裂,连忙追上去:“尔等贼子,放下夫人!” 魏大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倒是条忠心护主的好狗,将他一并带上,赶紧撤!” 惊羽被缴了械捆住手,连同“宋窈”一起塞进一辆马车。 …… 书房的密室里,宋窈捂着阿珩的嘴,侧耳细听着外头的动静,心里不免担忧。 也不知道惊羽和谷雨那边怎么样了? 谷雨提出要假扮她引开那些人时,她的第一反应是不同意! 这丫头往日胆子就大,可这胆子也太大了! 谷雨神色认真:“夫人,奴婢并非一时冲动,那些人既然要抓您来威胁大人,自然不会要奴婢的性命。万一真让您落到那群人手里,那才真是如了他们的意呢!” “况且,您还有小公子呢。” 宋窈权衡再三还是妥协,并把惊羽留给她,还给了她一些防身的毒药。 以容玠的心性应该能很快察觉到不对,希望他能及时赶回来。 阿珩浓密的睫毛轻轻颤动,握住她冰凉的手:“娘亲放心,谷雨姨姨不会有事的!” 宋窈无声抿唇。 但愿。 —— 容玠一路疾驰,远远就瞧见乱成一团的太守府,还要街角远去的马车。 他神色蓦地一沉,扬鞭策马追上去。 “驾!” 下属回头一看,脸色顿时一变:“不好了!容玠追上来了!” 魏大瞧了眼那疾速接近的玄衣青年,咬紧了牙,脸颊肌肉微微抖动:“他来得倒是快!” 想到什么,他神色转而愉悦起来,“看来我猜的没错,这女人对他来说果然很不一般,能让容玠这么紧张的人可不常见。” 魏大朝着旁边的人吩咐道:“拿箭来。” 旁边的人递上弓箭,魏大熟练挽弓搭箭对准了容玠,慢悠悠笑了一声:“容侍郎,那女人已经落到了我手里,你若是识相,就乖乖跪地求饶,说不定我高兴了还会饶她一命?” 容玠抬眼盯住他,眼神宛如寒潭,冷得令人心惊,他嘴角缓慢勾出一丝凉薄的笑:“你真的很会找死。” 魏大脸色铁青,冷哼一声:“都到了这种时候还敢口出狂言!” 他拉紧了弓弦,蓦地一松,一支利箭直直射向容玠,风声带着阵阵嗡鸣。 “刺啦”一声,剑与箭相撞带出耀眼火花,容玠抬剑将那支箭劈开,身下的马儿已经快要追上来。 两方距离拉近。 射了个空,魏大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再来!” 他一连射了三箭都空,容玠已经快要逼到眼前,魏大脸色剧变:“撤!” 容玠鹰隼般的眸凌厉地看向他,两道寒光射出:“想走?”他轻声慢语地开口,“晚了。” 魏大咬牙冷笑:“你再敢靠近一步,我就杀了那女人!” 容玠动作一顿,缓缓笑了下:“你可以试试,看你动作快,还是我的剑快。” 他一抬手,身后的人一窝蜂涌上来。 第133章 中箭昏迷 两方人马迅速纠缠在一起。 魏大瞳孔微缩,倒映着正在逼近的男子。 他浑身杀意凛然,明明容貌生得宛如菩萨座下的童子温和悲悯,偏偏一双眼睛凶戾十足,窥上一眼就让人联想到幽冥炼狱,燃烧不止的红莲业火。 魏大被灼的心尖滚烫,一时竟生出一股冷热交替的错觉。 难怪相爷对此人颇为忌惮,现下就已养出这身气势,若是再放任他成长几年,后果不堪设想! 他气息不稳地喝道:“放箭!快放箭!” 凌乱的箭矢朝容玠射来,饶是他身手敏捷,也不免被钻了空子,肩膀中了一箭。 容玠身形一颤,喉咙里溢出一声闷哼。 魏大见状大喜,却见容玠冲他没什么情绪笑了一下,面不改色将肩上箭矢折断,期间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那样的眼神,让他想起曾经狩猎时见过的狼,野性,危险并存。 它们不懂何为惧怕,一旦盯上了仇人,至死方休。 魏大一瞬间从头凉到脚底,不可抑制地生出一丝恐惧。 —— 马车里,谷雨被颠得快吐了,头在车壁上磕了好几次,她竭力稳住身子,正要上前将惊羽的绳索解开,有人扑了进来要抓她。 谷雨尖叫一声:“姑奶奶跟你拼了!” 她掏出一包药粉一股脑往那人面上一洒,只听那人一声惨叫,捂着脸倒了下去。 谷雨惊魂未定:“乖乖,这药这么管用?” 下次一定问夫人多要点! “咳咳,能不能先帮我把绳子解了?”惊羽无奈的声音拉回了她的思绪,谷雨连忙上前帮他解开束缚。 “外头好像闹起来了?”谷雨小心翼翼地道。 惊羽活动了下手腕关节:“先把车夫给解决了!” 他翻身而起,猛地掀开车帘用手肘将车夫的脖子给勒住,那车夫反应也快,眸色一狠反手刺来,两人就这么在急驰的马车上扭打起来,看得谷雨心惊肉跳! “你们两个能不能下去打,等会儿马儿发狂了怎么办?” 压根儿没人搭理她,两人打的难舍难分! 她想上前帮忙又怕帮倒忙,只能在旁边急的干瞪眼。 最终还是惊羽略胜一筹,喘息着将那人扭断了脖子。 可却没防备那死士死之前一刀狠狠扎在马背上,受到惊吓的马儿顿时拔腿狂奔起来。 受到冲击,谷雨一屁股跌坐回马车里,头撞在小几上,磕的她眼冒金星,咬牙切齿骂出声:“惊羽,你干的好事!” 惊羽也猝不及防,花了些力气稳住身子,他看了眼发狂的马匹,果断放弃制住这马的想法:“这马已经失控了,谷雨,你准备一下,我带你跳车。” 谷雨:“……” 你为什么能把这么危险的事说的这样淡定啊! 两人还没争论出个结果,车身微微一沉,马匹高声嘶鸣一声,车身一个晃荡停了下来。 二人对视一眼,惊羽警惕地掀开帘子。 容玠冷淡的面容映入眼帘,他抬眼看过来,眉眼染着还未完全褪去的戾气,目光在触及到马车里的人时猛地沉了沉:“人呢?” 惊羽张了张嘴,下意识回答:“主子和小公子还在太守府。” 谷雨迎着他阴沉的视线,艰难咽了咽口水:“我假扮成夫人引开了他们……” 容玠沉默片刻,唇角溢出一丝血,他身形晃了晃,栽倒下去。 惊羽眼疾手快将他扶住,谷雨眼神惊恐:“完了完了,我将他气晕了?” 惊羽留意到容玠肩膀上的断箭,额角轻轻一抽:“他中箭了。” * “箭上抹了毒,又强行催动内力。” 宋窈拧着眉将断掉的箭尾挑了出来,泛着乌黑的血往外流,等血重新变成正常的红色,她把金疮药洒上去,将伤口包扎好,又给容玠喂了颗解毒的药丸。 “好在不是什么见血封喉的剧毒,否则……” 见宋窈面色凝重,谷雨局促地扯了扯裙摆,忍不住为容玠解释两句:“夫人,大人以为您在马车里,这才一时情急。” 谷雨心情还挺复杂,她本来不太喜欢这位容大人的,瞧着就一副笑面虎的样子,还老是欺负她家夫人。 可危急关头人家出手相救也不是假的。 宋窈听罢微怔,神色有些复杂。 一群人退了出去,她望着床榻上面色发白,嘴唇微青的容玠,忍不住走神。 这人嘴巴是不饶人,有时候让人恨的牙痒痒,可重逢以后,好像也没做过什么对她造成实际性伤害的举动? 宋窈支着下巴忍不住走神。 容玠这个人,仿佛也没她想象中那么可怕。 至少对她,确实算不错了。 这样的话,倒也不是不可以跟他一起回盛京,别的不提,借着这么个靠山,行事也会方便许多。 而且这次说到底他是因为自己受的伤,宋窈想着,心里多了几分愧疚,又盛了点灵泉给他喂下去。 希望他能尽快好起来。 —— “夫人,大人之前让我们查您那批货的下落,现在已经查到了,您要不要亲眼过去瞧瞧?” 风止将消息告诉宋窈,原以为她会迫不及待动身,却见她沉思片刻,摇摇头:“让惊羽霜降去,他们知道该怎么做,我就不去了,你家主子还没醒,防止出现什么意外,我在这里守着他。” 因为容玠这么一出,拿到货的时间倒是比她想象中还要快,也总算没耽误那边的生意,就当是投桃报李。 风止有些意外地微挑眉,很快又笑起来:“那属下这就去告知惊羽霜降。” 他转身朝外走,嘴角忍不住上扬。 虽说这英雄救美过程中出现了一点意外,不过目的还是达到了嘛! 看来主子这一箭没白挨! …… 容玠是在次日晚上醒来的。 宋窈剪了剪灯芯,在烛火下看账本清点货物,神色认真一批批核对着。 等察觉到落在身上的那道目光时,容玠已经看了她有一会儿,她侧过头撞入一道深邃的目光,脸上露出一丝诧异,很快站起身来:“你醒了?” 容玠微蹙着眉瞧着她,嘴角轻轻翘了翘:“宋窈。” 第134章 切回小号 青年倚着枕头偏头看过来,黑而长的头发垂落在肩上,很好地淡化了周身那股锐利锋芒,眉目疏淡矜冷,好似高山之巅那一捧冰凉的雪,微抿着唇一笑,清冷瞬间转变成惊艳。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应是如此。 宋窈的脚步一时愣在原地,心头狐疑。 容玠只有在极其生气的时候才会直呼她的名字。 她最近……好像也没惹着他? 难道是昨晚的事,让他不高兴了? 也是,平白挨了一箭,结果发现救错了人,仔细想想,好像是挺生气的。 宋窈一阵心虚,努力组织着措辞:“二郎是在生我的气?可昨夜之事实在是出乎我意料,我也不是有意的……” 容玠微拧着眉,面色冷静打断她:“昨夜之事是我自愿。” 宋窈愣了愣:“啊?” 他长睫颤了两下,耳根悄然红了红,嗓音却听不出异样:“我说过,并不后悔,怎么,可是你后悔了?” 他漆黑的眸扫过来,无端让人瞧出一股子冷意。 宋窈却觉得他这番话像是控诉,她更懵了:“我……我后悔什么了?” 容玠垂下眼帘遮掩住眼底的冷色,话音含着轻讽:“你如今又唤我二郎,难道不是想与我划清界限?” 宋窈张了张嘴脱口而出:“戏都演完了,不叫你二郎,难不成还要继续叫你郎君?” 他蓦地抬起头来,微白的面颊染上一抹浅淡的红,眸色亮的惊人:“郎君?” 她竟然想的如此远? 只是由女子提出这事,未免也有失矜持。 等等! 长眉微微一蹙,他语气沉下来,“演戏?你之前与我那般都是在演戏?” 容玠猛地起身,不料牵动肩上伤口又冷吸口气跌坐回去,抬头逼视着她,连嗓音都含着冰碴子一般:“宋窈,过完河就拆桥,谁教你的?” “你先别激动啊!”宋窈看着他的伤口又渗出血来,连忙上前摁住他,语气含着不悦,“忘了自己身上还有伤呢?” 容玠垂眸盯着肩膀上的纱布,眼底掠过一抹诧异,他身上何时落下的这伤? 不过目前要紧的不是这个,他一把扣住宋窈的手腕,眉眼覆着一层寒霜:“不要顾左右而言他,你还未与我解释清楚,昨夜之事你果真后悔了?” “等等!”宋窈终于察觉到不对劲,试探地望着他,“你指的哪件事?” 容玠眉心紧拧,似乎是觉得难以启齿,还是勉强维持着面上的矜持冷淡:“自是指的昨夜我们在湖里……唔!” 趁他还没说完,宋窈一把捂住他的嘴,耳尖红的滴血:“好了我知道了你不用再说!” 容玠阴沉不悦的目光扫过来,宋窈放开他,缓缓深吸口气:“你是……容玠?” 他眼神沉了沉:“不是我还能是谁?” 宋窈掐着指尖一脸心神恍惚: 她指的当然不是这个。 都是容玠,可分大小号啊! 这是又切回小号了? 宋窈满心震惊,这还能切回来的?! “难不成嫂嫂还有别人?”见她不吱声,容玠忍不住阴阳怪气嘲讽,心里酝酿着怒火。 她眼神饱含复杂地看了他一眼:“这倒是没有。” 他脸色稍微好看了些,却见宋窈捂着脸叹息一声:“这事说来话长,要不你还是先照照镜子?” 宋窈捧着铜镜过来,容玠一脸狐疑,扭头看向镜中的自己,怔了怔,好长一段时间没出声。 相貌并未发生太大的变化,可心细如他还是能发现一些细微差别。 这是他,却不是十六岁的他。 容玠再抬眼看向宋窈,之前没有留意,如今仔细观察也能瞧见她身上显着的变化。 还有周围的环境,屋里摆设处处可见精致富贵,这里绝不是柳树村。 宋窈的声音适时响起:“相信你也察觉到不对了?” 他抬眼看过去,她神色复杂地朝他道:“这已经是三年后了。” 这事解释起来实在是复杂,她总不可能直接告诉容玠,上辈子的你重生了。 他心思敏捷,给点时间冷静自己就能反应过来,宋窈正欲让他一个人冷静冷静,拍门声响起,门外传来阿珩的声音:“娘亲,阿珩可以进来吗?” 宋窈:“……” 容玠忽地一挑眉,唇角勾起柔和的笑:“娘亲?” 宋窈闭了闭眼,这还冷静个屁。 容玠和好奇张望的小孩儿对视,两人完全就是大小翻版。 他挑了挑唇,朝阿珩招招手,后者屁颠屁颠跑上前,他抬手落在他头上:“阿珩?” 阿珩没觉出不对,仰着脑袋趴在床边关切地望着他,眼里亮晶晶的:“爹……某人好些了吗?” 容玠眸色微顿:“某人?” 阿珩为难地看了眼宋窈,缩了缩脖子。 宋窈嘴角抽了抽:“你们聊,我先出去了。” 她怕再待下去脚趾头能扣出一座城堡。 容玠施施然看着她的背影出了门,这才收了回来,重新落在阿珩头上,眼神有些奇异。 更离谱的事都经历过了,突然多了个儿子这种事,虽然惊讶,但好像也没那么难以接受? 容玠轻轻捏了捏小家伙柔软的脸蛋,眸色不明地道:“阿珩,能给我说说你和你娘亲的事吗?” 阿珩眼睛一亮,难掩雀跃:“爹爹想听什么?” 容玠听到这个称呼,略有些不自在地垂眼,不紧不慢:“什么都可以。” …… 宋窈站在屋檐下,心绪重重。 她怎么也没想到,少年容玠又突然回来了。 两个灵魂之间转换的契机是什么? 因为受了伤么? 她问系统,系统也一知半解,给不出什么有参考性的答案。 宋窈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她吹了会儿夜风,溟秋忽然前来:“夫人,听闻主子已经醒了?属下有事想请示一下主子……” “等等。”宋窈下意识叫住他,后者不明所以看过来。 她紧张地抿住唇,这会儿容玠还不知道有没有冷静下来,万一露出了破绽怎么办? 两人僵持不下,屋里传来容玠平静的声音:“有什么事,进来说。” 第135章 回京 宋窈进门的时候特意看了看,容玠的神色十分平静。 溟秋走上前:“主子,魏大已经活捉生擒,期间几次想自戕,都让人拦了下来。您打算如何处置?” “带回盛京,待我面见陛下。”他语气不露端倪,连宋窈都察觉不到异样,她悄然松了口气。 溟秋应下,倏地眉头一皱:“还有一事,秦有德死在了狱中,没来得及救下,是属下失职。” 魏大的人抱着必死的决心来杀秦有德灭口,不但有前招,还留了后手,纵然他们再谨慎,还是让人钻了空子。 宋窈心提了起来,担忧容玠不知道秦有德是谁,却听他语调漫不经意:“死了就死了,不足为奇。” 溟秋嘴角展露笑意:“还好主子有先见之明,已经让秦有德提前写下了认罪书,有了这个,林相纵有天大的本事也别想把自己从这件事中摘干净。” …… 等溟秋退了出去,宋窈好奇的目光看向容玠:“你这是……想起了一些事?” 容玠眉头微蹙,神色再度沉下来:“没有。” 那就是全靠演技。 宋窈嘴角抽了抽,反过来安慰他:“没关系,可以慢慢来。” 她想了想还是不太放心,“我替你诊一诊脉?” 容玠并未拒绝。 她坐过去,搭在他的手腕上仔细号脉,不由皱眉。 脉象平稳,除了受中毒的影响,有些虚浮无力,并无异常。 容玠近距离打量她,忽地开口:“看样子,嫂嫂与那个我相处的似乎还不错?” 宋窈陡然回神,有些茫然地睁大了眼:“啊?” 他唇角噙着淡淡的弧度,那笑容却像是雾里看花,不大真切:“听说你们以夫妻相称,倒是好生亲密。” 她反应过来,顿觉头疼:“那是演戏,不得已而为之。” 容玠幽深的眸看过来,讥讽地勾了勾嘴角:“那与我也是演戏?” 宋窈被他这么直勾勾盯着,心里生出几分不自在,干巴巴出声:“咱们……咱们当初,不也是情非得已么?” 他眸色深了深,倾身欺近她,嗓音泛着凉:“你是这样想的?” 她眸光潋滟,眸子轻眨:“不然呢?” 容玠面色倏冷,在宋窈讶异的眼神下扣住她的肩膀,薄唇紧抿成线,蓦地唇角一松,一字一顿:“宋窈,我从不与人逢场作戏。” 宋窈沉默几秒,欲言又止望着他,发出来自灵魂的质问:“你是不是忘了把我扔河里那事了?” 容玠一怔,面上染上几分恼意,语气微愠:“都过去三年了你还记得?” “可对你来说,不是就发生在昨天么?”她眼里透着发自内心的困惑。 他深吸口气,别开脸:“我要休息了。” 最终,宋窈被撵了出来。 她怀疑是容玠恼羞成怒。 宋窈掐了掐掌心,慢慢平复着眼底的情绪。 容玠的意思她不是不清楚,可她不能作出回应。 眼看着就要回盛京了,容玠和宋青苒势必会产生交集,进而擦出爱的火花。 男女主光环摆在那儿,她没那个自信能跟强大的剧情斗争。 夜风里冷静了一会儿,宋窈搓了搓冰凉的脸蛋:“搞钱啊!还是搞钱重要!恋爱脑要被抓去挖野菜的!” …… 沧州事毕,容玠已将秦有德伏诛的事上奏,相信不久朝廷就会派新的太守来赴任。 与此同时,他们也打算启程回盛京。 * “相爷,眼看着容玠就要回京,参您的折子恐怕都已经递到了陛下的御案上,这可怎么是好?” 幕僚急的火烧眉毛,林相的势力遍布朝野,他若是倒台,牵一发动全身,其他党羽也讨不了好。 这些日子,往相府跑的人都来了好几波。 林甫之年逾四十,却不似寻常中年男子油腻发福,反倒生得儒雅风流,有种文人特有的清濯傲骨。 “急什么?”他眼眸微眯,抚了抚胡须,“老夫明日就上书陛下,因识人不清酿成大祸,自惭不已,甘愿主动请辞。” 幕僚面色犹疑:“陛下会相信么?” 林甫之轻嗤一声,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你当咱们这位新帝是什么杀伐果决之人?” 他眼里闪过一抹轻鄙,“老夫苦心经营多年,先帝在时就立下汗马功劳,杀我?他没那个决断!” 今上说的好听是优柔寡断,难听点就是昏庸无道,胸无大志,成日耽于享乐,全无明君风范,加上太后母族势大,大权旁落。 这位虽担着一国之君的名头,却并没多少话语权,要不是横空杀出来个容玠…… 林甫之眸光微冷。 总之,他若主动辞官,对方倒是巴不得大事化小。 “再说,宫里那位也不会眼睁睁看着陛下掌权啊。” 幕僚心知肚明,嘴角勾起谄媚笑意。 “果然还是相爷深谋远虑,那容玠不过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也妄想与您作对,简直不自量力!” 林甫之也笑,眸光沉了沉。 容玠此人,简直就像是专门来克他的! * “主子,按照脚程,明日就能到盛京了。”探路的溟秋回来禀报。 风止捧着一堆刚摘的野果子乐呵呵招呼着众人。 “刚采的野梨,夫人要不要尝尝?” 宋窈接过一个,道了谢。 一开始她对“夫人”这个称呼颇有微词,戏已经演完了,也没有继续叫夫人的必要。 风止一脸困惑地望着她:“可不叫夫人,还能叫什么?”他一本正经地给她掰扯,“按照身份,您是我家大人的嫂嫂,主子又并未娶妻,叫句夫人也合情合理。” 宋窈无言以对,索性随他去了,一个称呼而已。 她捧着洗干净的梨刚啃了一口,那头和阿珩低声谈话的容玠忽地看过来:“宋窈。” 她不明所以地抬起头看过去,挑了挑眉:“怎么了?” 他面色冷然,嗓音略沉:“你过来。” 宋窈一头雾水,还是耐着性子起身过去,刚要出声询问,但听林子里传来一声女子的惨叫:“救命!” 风止等人当场拔刀警戒起来。 溟秋冷了脸色:“属下过去瞧瞧情况。” 第136章 遇见女主 这一路来零零散散他们也遇到不少刺客,宋窈以为这次也不例外。 霜降和谷雨护在身侧,她并未有多惊慌,还抽空安抚地拍了拍睁着眼睛好奇张望的阿珩,转头问容玠:“这次又是针对你来的?” 容玠眉目微冷,忽地嘴角浮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倒也未必。” 宋窈皱眉,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林子里跑出来两个女子,一个做丫鬟打扮,另一个衣裙精致,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千金。 女子略有些仓皇抬起头来,露出一张微白的脸,面容灵秀明丽,透着一股娇俏明媚,一看就是锦绣堆里养出来的人。 那丫鬟乍一见到这么多人,下意识挡在自家小姐跟前,女子轻轻一抬手:“吟书,退下。” 吟书后知后觉这些人和刚才那些不是一伙的,这才往后退。 女子走上前来,落落大方行了一礼:“多谢诸位出手相助。” 容玠没有答话的意思,宋窈便主动出来交涉,面色温和:“这位姑娘,这是怎么了?” 宋青苒目光落到她身上,添了抹异色,这位夫人瞧着好生面善。 她心中不由生出几分好感:“小女子前几日前往城外的万佛寺上香,今日回程途中遇到几个歹人拦路,若不是几位出手相救,今日怕是难逃一劫。” 她说着,再次行了一礼。 宋窈上前两步扶住她,面露怜惜:“不必多礼,本就是举手之劳。” 宋青苒语气郑重:“应当谢的,不知几位家住何处,待我回府后定当亲自送上谢礼。” 她说着歉意笑了下,“还未自报家门,我乃盛京宋家太傅嫡女,宋青苒。” 宋窈的手一抖,目光难掩诧异。 宋青苒? 面前这人竟然是宋青苒? 宋窈下意识看了眼容玠,这就是剧情的强大么? 才回京就遇上了,阴差阳错还来了一出英雄救美。 对上她的眼神,容玠一脸莫名蹙了蹙眉。 倒是风止跟笑面虎似的站出来,虚伪地客套:“谢礼就不必了,恐怕宋小姐要是知道我家大人的身份,怕是会避之不及呢。” 太傅那老古板向来和岑御史沆瀣一气,看不惯自家主子,要是知道自家女儿和主子搅和到一起,还不得气的吹胡子瞪眼? 宋青苒听出他话里话外的不客气,皱了皱眉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倒是吟书看不惯风止那态度,咬牙冷哼:“这么大的口气,我倒想知道,你家大人是谁?” 放眼整个盛京,能让她家老爷避之不及的人,还没出生呢! 容玠唇角抬了抬,视线冷淡扫过来:“容玠,有何指教?” 吟书惊愕地愣住,饶是她不清楚朝政,却也听过容玠的名字,如今朝中炙手可热的新贵,容侍郎! 宋青苒的反应则比她大得多,衣袖中的手猛地攥紧,迅速扫了眼那容貌出挑的青年,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容玠? 他就是容玠! 是了,那样目空一切的眼神和冷冽的气势,除了那位容相,也不做他想。 “吟书,不得无礼!”宋青苒极力维持着面上的镇定,屈膝一礼,“是小女子没有约束好婢子,无意冒犯容大人,还请您见谅。” 容玠心里还惦记着方才宋窈那个莫名其妙的眼神,并未将面前的小事放在心上,不咸不淡地开口:“不敢当,本官可不敢拿太傅的女儿如何。” 宋青苒面色微白。 正感慨着事态发展越来越离谱的宋窈忍不住出声:“宋小姐莫要见怪,我家大人他就是嘴上不饶人,并未真要和你计较。” 宋青苒眼神奇异地看了眼宋窈,暗暗揣度着她的身份。 未曾听说容玠娶妻,这女子是他什么人? 她脑海里猛然划过什么,之前问棋说容玠有个嫂嫂,难不成就是此人? 她还未出声,林中走出来两人,正是溟秋,至于另一人…… 问棋看到宋窈和容玠的瞬间,惊了一惊。 怎么是这两人? 他迅速低下头走到自家小姐身后。 容玠察觉到他的眼神看过去,眯了眯眸,眼底掠过一抹冷沉的光。 宋窈和问棋并没有正面交锋过,只是觉得这人看她的眼神颇为奇怪,心生疑窦。 这应该是她第一次来盛京,怎么宋青苒的人却好似见过她一样? 溟秋上前如实交代:“主子,碰到几个贼人,现下已经解决,留了个活口,要不要捆了送官府?” 容玠并未立即答话,过了片刻才看了眼宋青苒:“宋小姐才是当事人,问她。” 宋青苒忍住心头不自在:“多谢容大人,劳烦将那人交给我的侍卫。” 听问棋说,容玠曾见过他,也不知他有没有认出来? 此人绝非好糊弄的,若是顺藤摸瓜查下去…… 宋青苒眉心微敛:“时间不早,我该归家了,不耽误容大人,就此别过。” “宋小姐慢着。” 宋青苒抬起头来,对上宋窈含笑的眼神:“才遇到了这么危险的事,宋小姐身边人手又不够,万一再出现什么突发状况,这可怎么是好?” 宋窈顿了顿,不疾不徐开口,眼里笑意浅浅,“我们也是要去盛京,不如一道同行,也好路上有个照应,你觉得如何?” 话说到这个份上,宋青苒推辞不过,只得应下。 …… 两方隔了段距离扎营。 问棋捡来柴禾生火,压低了声音:“小姐,可是他们察觉到了异样?” 宋青苒捏着帕子看着火堆,抿紧了唇:“容玠不是爱多管闲事的人,这一路莫要招惹他,安生度过去就好。” 她想到什么,眉心微蹙,“容玠身边的那个小孩……” 那孩子她刚才就留意到了,和容玠生得也太像了,之前可没听说过他有个儿子。 问棋许久没听到她的后续:“小姐?” 宋青苒吐出一口气:“算了,还是别查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 宋窈拾了根树枝有一搭没一搭在地上瞎画,旁边响起容玠的声音:“嫂嫂有心事?” 她回过神掩饰一笑:“没有,走神而已。” “是么?”容玠冷不丁笑了下,“嫂嫂之前从未来过盛京,怎么却好像听过那宋家小姐的名字?” 宋窈动作一顿,偏过头来撞入他探究的眼神。 第137章 回府 四目相撞,宋窈轻轻眨眼:“我只是有些意外,那位小姐竟然是太傅的千金。” 容玠懒洋洋一笑,好整以暇瞧着她:“这有什么?” 宋窈语气真诚:“你也知道,我这辈子接触过的最大的官也就是你了,乍一碰到太傅这么大的官,很难不震惊。而且……” 她话音顿了顿,神色意味深长,“你难道不觉得,那位宋小姐生得很好看么?” 容玠一顿,面上浮起一抹困惑:“我为什么要觉得?” “……” 当然是因为男女主之间神奇的磁场啊! 宋窈绞尽脑汁组织语言:“你见到她的第一眼,难道就没有感觉到一股神奇的力量?比如,这个女人和其他人一点都不一样,成功地引起了我的注意力!” 阿珩眼睛一亮,举起手来:“我知道我知道!娘亲上次讲的话本《霸道王爷俏王妃》里就是这样的!” 宋窈下意识想捂他的嘴,然而已经晚了。 容玠一时间神色极为复杂,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少看点话本,别带坏孩子。” 宋窈:“……” 社死总是来的猝不及防。 他沉着眉思忖片刻,凉凉笑了声:“你也别对那宋家女起什么不该起的心思,她已经定亲了。” 宋窈还来不及反驳“她能对宋青苒起什么心思”就被后半句话震惊,不敢置信地出声:“她定亲了?” 那副模样,仿佛天塌了一般。 容玠面色微冷,唤来风止。 八卦小能手风止顿时滔滔不绝起来:“夫人问宋家小姐?她确实定亲了,早在两年前!不然怎么可能这般年纪还未出嫁?” 宋窈还未从打击中回过神来。 风止话音一转,啧啧称奇,“不过嘛,这位宋小姐也是婚事坎坷,刚与那顾家三子定亲,眼看着婚期将近,对方父亲去世了,如此一来只能守孝三年,婚事可不得推迟么?” 宋窈拧着眉陷入沉思。 她是不是拿了个假剧本? 其他事也就算了,女主跟别人定亲,这在书里可是从未出现过。 这剧情偏离的也太离谱了? …… 天色暗下来。 宋窈寻了个偏僻的地方唤来惊羽。 “主子有何吩咐?” 她沉思着出声:“等到了盛京后,你去查查宋青苒。” “宋家小姐?”惊羽略有些惊讶。 “准确来说,是她身边那个护卫,查一查,他有没有去过幽州。” 他既然见过自己和容玠,宋窈思来想去,也只有可能是在柳树村的时候,毕竟之后的几年她出门在外都以假面孔示人。 惊羽正了正色:“属下明白了。” * 天一亮,马车重新启程,入了盛京城。 到了正街,宋青苒前来道谢辞别:“我家就在前面不远,多谢几位一路相送,若不嫌弃,日后得空可以来府上一坐。” 这话是冲着宋窈说的。 眼看着要分道扬镳,她这一路来提着的心也总算能放下。 宋窈撩开帘子朝她笑了笑:“宋小姐慢走。” 既然要在盛京长住,以后自然有的是打交道的机会。 宋青苒的马车远去,宋窈收回视线,就瞧见对面的容玠手握书卷不冷不热看着她。 “嫂嫂对这宋家小姐,态度倒是热切。” 宋窈顿了顿笑起来:“她与我年纪相仿,又恰好同姓,我瞧着有几分亲切,能交个朋友倒也不错。” “是么?”容玠眉头微松,神情缓和下来,又兀自低头瞧手上的书,“不过我可得提醒你一句,据风止所说,宋太傅可是很讨厌我,你想与她交好,怕是不容易。” 宋窈但笑不语。 风止也太谦虚了,朝堂上讨厌你的人还少么? —— 马车在容府门口停下,宋窈下了车,容玠还得去趟宫里。 霜降和谷雨一左一右扶着她,阿珩站在她身前,一行人站在门口打量这宅子。 正上方牌匾上黑底金字书着“容府”二字。 门口有人出来相迎,为首的是个年长老者,可能是事先得了吩咐,态度恭敬上前打量宋窈片刻:“您就是夫人?夫人里面请,您的院子一早就收拾出来了!” 他视线往下撇,一阵惊讶,笑容满面地开口,“哟,这是小公子,生得真乖巧。” 绝口不提和容玠长得像的事。 宋窈嘴角露出一点笑意,阿珩听到有人夸他,骄傲地挺起了胸膛。 风止点点头:“唐伯,夫人和小公子就交给您了,我随大人进宫一趟。” 唐伯连连点头:“去。” 他引着宋窈进了府,边走边为她介绍:“夫人唤我唐伯就好,因着大人不喜热闹,咱们府上一共有四十余人口,护卫小厮就有三十多个,加上后院厨娘,丫鬟什么的拢共不到十人。” 他没说的是,仅有的几个丫鬟还是前些日子才买回来的。 宋窈一面听着,一面打量着四周:“您继续。” 唐伯脸上难掩笑意:“府上并无女眷,之前大人交代过,西院给您和小公子腾出来,老奴不清楚您的喜好,简单拾掇了一番,您若是有哪里不满意,回头老奴再调整添置。” 这一番话说的极为漂亮,听着让人心里熨贴,可见是个八面玲珑的。 宋窈偏过头来看他一眼,语气温和:“辛苦您了。” “不敢当不敢当!”唐伯看向阿珩,眼里遮掩不住的喜爱,“不知小公子可有什么喜好?府里从未养过孩子,老奴也没什么经验……” 宋窈晃了晃牵着阿珩的手:“告诉伯伯,你喜欢什么?” 阿珩眼神亮晶晶看了眼唐伯:“伯伯,阿珩喜欢好吃的!这里有吗?” 唐伯笑得合不拢嘴:“有!当然有!” 回头再买几个厨子回来! 阿珩眨巴眨巴大眼睛,勉强维持矜持:“有好玩的吗?” “这个……”唐伯看着他期待的眼神,果断道,“小公子想要什么,都买!” 阿珩两眼放光,捧着心口:“哇,伯伯也太好了!” 唐伯心都化了,整个人差点儿被哄的找不着北,脸色通红:“都是老奴的分内之事!” 宋窈清了清嗓子,不由出声提醒:“这孩子皮的很,别太惯着他……” 算了,现在他好像听不进去。 日后就深有体会了。 第138章 光棍一条 宋窈来到住所大致扫了一圈,笑吟吟看向唐伯:“这里很好,我很喜欢,劳烦唐伯费心了。” 唐伯暗暗松了口气,脸上笑意更盛。 府上没有女主人,他之前还有些担忧这个新来的夫人会是个难相处的,现在看来倒是他多虑了。 “院子里给您挑了四个丫鬟,任凭您随意差遣,老奴先下去让人准备晚膳。” 他没有多留,转身出了院子。 谷雨在旁边开口:“这个唐伯,人倒是还可以。” 宋窈看了她一眼:“你去把那几个丫鬟带来我见见。” 既然是要留在她这儿做事,人她总要亲自掌掌眼。 谷雨转身出门,没一会儿身后跟着四个丫头回来。 几个丫鬟看上去年纪都不大,几乎都是十三四岁的样子。 谷雨清了清嗓子:“先开口介绍介绍自己。” 从左往右,丫鬟们次第开口。 “奴婢吟春。” “奴婢颂夏。” “奴婢知秋。” “奴婢怜冬。” …… “见过夫人。” 倒是春夏秋冬凑了个齐活。 宋窈打眼一瞧,俱是眼神清澈稚嫩,神情恭谨,看不出有谁心术不正,她满意地点点头:“都起来,往后我院子里,霜降和谷雨是一等丫鬟。” 她又点了两个,看上去颇稳重的颂夏,和模样机灵的知秋:“颂夏知秋你们两个,提为二等丫鬟。” “吟春怜冬三等,当然这个等级也不是固定的,若是谁表现的好,我会提拔,当然反之谁生了不该生的心思,打发了也是一句话的事,可有异议?” 打一棒子给颗枣,她做起来得心应手。 四人屈膝一礼:“奴婢多谢夫人。” 宋窈抬眼看谷雨,谷雨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赏银:“夫人赏的,几位妹妹都有份,往后尽心尽力伺候夫人和小公子,这些都少不了。” 见过了人,宋窈将几人打发出去,霜降上前低声道:“夫人,龙二已经来盛京一段时日,您可要见见?” “是要找个机会见见。”宋窈揉着后颈若有所思,“这两天先别急,等过两天再说。” 她暂时不打算让花想容和容玠嫂嫂这个身份扯上关系。 …… 容玠回京并不算低调,是以不少世家贵族都得到了消息,原来号称在府上养病的容玠竟得了陛下的旨意以徐则寅的名头去了沧州! 还不声不响办了这么大的贩卖私盐案! 当然,与此同时还有一则小道消息私底下在坊间流通。 容玠此行还带回来个女人和孩子! 这对一向不近女色的容侍郎来说可谓是惊天八卦! 一时间,众人对这对母子的身份猜测不已。 然而也没人有那个胆子敢去问容玠。 容玠眉眼冷沉从皇宫出来,溟秋风止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风止压低声音,语气不解:“主子,陛下何不趁此机会将林甫之那老狗直接摁死一劳永逸?只是暂时罢免他的官职,这不是养虎为患么?” 容玠神色愈发冰冷,嘲讽地轻嗤一声:“林甫之咬定是自己识人不清,不知魏大背叛了自己,私底下伙同秦有德做出这些勾当,这种说辞,你以为真能糊弄过去?” 他面色沉沉,唇角翘起凉凉笑意:“无非是咱们陛下不敢办他,林甫之门生众多,又是两朝老臣,他怕难以堵住悠悠众口!” “再者,有太后在旁警示两句,他就更没那胆量了,林甫之肯放权,这已经是他最满意的结果。” 溟秋神色不虞:“那主子岂不是白辛苦一遭?” 容玠抬了抬唇角,眼神含着凉薄讥诮:“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经此一案,林甫之的名声已经有了污点,我不急,且看看谁能笑到最后罢。” “容侍郎。” 一道不冷不热的声音响起,容玠抬眼看过去,溟秋风止率先头疼了起来。 “岑御史这是专程来堵您的?” 容玠慢条斯理拱手:“下官见过御史大人。” 岑御史端详着他,眼神说不出来的复杂,微微冷哼:“老夫可不敢当这一礼,容大人借老夫学生的名头在外头耀武扬威,也没提前知会我一声。” 容玠嘴角微微上翘,面上波澜不惊:“此乃权宜之计,多有得罪,下官在此向您赔个不是。” 岑御史气的吹胡子瞪眼,谁专程堵在这儿是要听他赔不是了? 他瞧了眼左右,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林相一案究竟是怎么回事?” 容玠回味过来,轻飘飘看他一眼:“大人心中早有决断不是吗?” 岑御史噎了噎,他要早有决断,至于上这儿堵他? 这后生,果然还是那么讨人厌! “此事果真和他有关?” 容玠漫不经心打机锋:“此事陛下已经下了定论,追根溯源也毫无意义,大人还是莫要深究。” 岑御史还想说什么,对面的人温和地笑着打断他:“若没有别的事情,下官就先告退了,家里还有人等着用膳呢。” 说完,甩了甩袖抬脚离开。 岑御史脸色一黑,瞪着他的背影咬牙切齿:“这小兔崽子!老夫话还没说完呢!还家里有人等着……装什么呢,谁不知道他光棍一条!” 他翻了个白眼,“嘁,说的好像谁家没有人等着吃饭一样?” 岑御史站在原地沉思片刻,越想脸色越沉:“林甫之这老东西,平日瞧着人模狗样的,我就说他不是个好货!不行,我得再参他几本!” …… * 容玠回来的时候天色已晚,晚膳刚好摆上。 宋窈领着阿珩坐下,抬头看向他微微一笑:“二郎回来的刚好,坐下吃饭。” 她低头笑着和阿珩说教:“人齐了才可以动筷,知道吗?” 阿珩乖乖点头:“知道啦,娘亲。” 容玠入了座,瞧着眼前这一幕,心中忽地生出几分说不清的滋味。 这副和乐融融的场景,仿佛真有了家的感觉。 他执起筷子,神色微顿:“嫂嫂可还适应府中生活?” 宋窈抬头看过来,眨了眨眼:“唐伯人很好,准备的样样齐全,住处也置办的合我心意,二郎费心了。” 容玠唇角勾起,忽然道:“我不擅管家,府上又无女眷,恐怕日后还要劳烦嫂嫂掌家。” 第139章 嫂嫂脸红了 宋窈动作微顿,对上他的眼神:“我来掌家?这……恐怕不太好。” 听容玠的意思,是打算一直留她在府上? 容玠眼皮微掀,若有所思一笑:“你觉得有哪里不妥?” 她抿了抿唇,尴尬地瞧了眼忙前忙后的唐伯,眼睛一亮:“唐伯毕竟资历老,经验肯定比我丰富,又辛苦操持多年,我初来乍到,恐怕难以服众。” “这倒不成问题。”他笑了笑,抬手唤来唐伯,将自己的打算说了说。 唐伯连忙拍手叫好:“这主意好!之前是府里没有主事的女眷,老奴这才代劳,如今有夫人在,这掌家之权自然应该交给夫人!” 他神色欣慰,看不出半点不情愿,甚至还有些如释重负的模样,他顿了顿,贴心地补充,“若是夫人担心自己短时间内难以上手也没关系,老奴会从旁辅助夫人。” 容玠眼里露出笑意,看向宋窈:“嫂嫂可还有什么意见?” 宋窈:“……没有。” 唐伯笑起来,招呼着布菜,“听说夫人喜欢吃辣,这是老奴特意让厨房做的。” “多谢唐伯。”宋窈瞧着满桌子辣菜,忽然想到什么,“只是大人吃不了辣,唐伯往后还是让人多做些清淡的。” 容玠一顿,瞧了瞧她。 唐伯满脸茫然:“夫人是不是记错了?大人能吃辣啊!” 宋窈眉头微蹙。 唐伯笑容满面开口:“夫人有所不知,大人几乎顿顿都会点两个辣菜,老奴绝不会弄错的。” “……” 他不是不能吃辣么? 宋窈疑惑地看了眼容玠。 从前在柳树村,她故意往菜里放辣椒刁难他,被辣的满脸通红,容玠都一声不吭。 这几年改了口味了? 容玠面不改色看向唐伯:“我有伤在身,确实不宜吃辣,倒也不用刻意避讳,为我单独上两个清淡的便是。” 唐伯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是老奴疏忽了,还是夫人心细,回头老奴就交代厨房!” 宋窈垂下眼睫,掩住眼底思量。 该不会容玠为了改掉自己的弱点,特意锻炼吃辣? 她心下唏嘘,这人好胜心还挺强啊! —— 用过了饭,两人在檐下相遇,目光相撞交缠出绵密如网的情绪。 宋窈想到什么,让谷雨带着阿珩先回院子,容玠见状停下脚步。 她回过头来,朝他弯了弯眉眼:“夜色正好,二郎可有空陪我四处走走。” 容玠心神一动,深深看了她一眼,唇角微翘:“却之不恭。” 迢迢月色映照着假山流水,两人在院中闲逛,在石板路上投下细长的剪影,伴随着竹影摇晃。 宋窈轻声开口:“今日你在朝中可还顺利?” 容玠心知肚明她指的什么,弯了弯唇:“我已从溟秋风止口中探听了大多数消息,还算游刃有余。” “那就好。”宋窈放下心来,有些啼笑皆非,就算失去三年记忆,容玠也还是容玠,哪用得着别人担心? 皎白的月光从他鬓角洒落而下,点亮他清隽雅致的眉眼,容玠偏头望过来,嘴角轻轻翘着:“你这是在关心我?” 宋窈一怔,不自在地别开眼,虽说事实如此,可从他嘴里说出来,怎么就不对味呢? 她故作冷静地开口:“我是你嫂嫂,关心你难道不是很正常吗?” 身边的人停下脚步,宋窈下意识扭头看过去,容玠抄着手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打量她,眉目清冷。 这副模样恍惚让宋窈回到那个潮湿的夏夜,在湖边,容玠也是这样望着她。 他的目光幽邃难明,面容是清冷的克制,月光轻柔落在他的边袍袖角,洒下一层亮眼银辉,将他衬得高不可攀。 他问她,你很想活下去么? 他瞳仁漆黑凝视着她,似要将她刻进骨子里,不后悔? 宋窈的回答是将那高岭之花拽了下来。 意识混沌间,恶劣的本性暴露,他极轻地在她耳畔调侃:“嫂嫂为何不看我?” 譬如此时,他似有些诧异,唇边勾起意味深长的笑:“嫂嫂的脸好像红了。” 宋窈倏地面红耳赤,狠狠瞪他:“容玠!” 容玠眉梢轻抬,浓密的睫毛轻扫,在眼睑处拓下扇形阴影,喉尖轻轻滚了滚,喉咙里溢出一声笑:“我还什么都没说呢,嫂嫂这是想到了什么?” 宋窈红着脸咬牙低骂:“往后私下不许这样叫我!” “哦?”他眸色稍顿,嗓音透着漫不经心的轻佻,“好啊,那你教教我,该如何唤你?” “……” 宋窈落荒而逃。 容玠看着她仓皇的背影离去,抬头瞧着月色,极轻地啧了声。 * 容玠回了京,每日就要按时去朝中点卯,短些时日清闲不下来。 等到将府中事务大致理清,宋窈抽了空去见龙二。 两人相约在一家酒楼,雅间提前订好,宋窈让惊羽守在门口,进门摘下幂篱,看向许久不见的龙二。 对方激动的眼睛都红了,开口就是:“你怎么就落到容玠那狗东西手里了!” 宋窈嘴角抽了抽,抬手示意他:“别激动,你先坐下说话。” 窗外,风止掏出小本子刚记上一笔,霜降面无表情打开窗户,两人对视,霜降露出一个和善的笑:“该写什么,不该写什么,你最好清楚。” 风止看着“啪”一下拍上的窗户,冷哼一声,唰唰下笔坚定。 这个是必须要记的! 那傻大个竟敢骂主子狗东西!岂有此理! 宋窈将事情的经过大致交代了一遍,表情无奈:“你也不必摆出这副如丧考妣的模样,他没拿我怎么样。” 龙二脸色臭臭的:“那他肯定对你造成了相当大的精神冲击!” 宋窈嘴唇动了动:“……” 好像也无法反驳。 冲击……是挺大的。 宋窈问了一些店铺的情况,龙二一一答了。 “放心,店里一切顺利。只是有一点我必须要提醒你……”龙二正了正色。 宋窈见他神色凝重,不由放下茶盏,坐直了身子:“怎么了?” 龙二拧了拧眉毛:“你不是让我盯着宋家那老两口么,那边传来消息,他们近日好似准备来盛京。” 宋窈眉心微敛。 第140章 安宁郡主 “那老两口不好好在柳树村待着,突然来盛京,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宋窈听了龙二的话,面露沉思,片刻后开口:“这样,你派人一路盯着他们,等他们来了盛京,在城外找间院子将人给扣起来,不要透露身份。” 他们二人未必知道宋窈如今在盛京,所以不是冲着她来的,极有可能是奔着他们的亲生儿子来的。 要是放任这两人在盛京晃悠,还不知道要捅出多大的篓子。 龙二明白了她的意思,点点头:“行!” 他应完,神色有些犹豫:“你这是打算……就在容玠那里住下了?” 宋窈挑了挑眉,不由失笑:“现在难道还有别的选择吗?” 龙二撇撇嘴。 “我不在,店里的事麻烦你多费心。” 他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对她突如其来的虚伪嗤之以鼻:“我操心的还少么?对了,阿珩那孩子还习惯么?” 这小孩儿好歹也是他看着长大的,乍一离开他心里还挺不是滋味。 宋窈想起阿珩和唐伯那其乐融融的模样,眼神有些微妙:“就……还行。” 龙二猜出她这句话背后的意思,莫名扎心。 “小没良心的!” 一番交谈后,龙二先行离开。 过了一会儿,宋窈才出了酒楼。 “夫人初来乍到,要四处逛逛吗?”谷雨见时候尚早,不由出声提议,“奴婢看这盛京城倒是比云京热闹许多,想必别有一番特色。” 宋窈听出她话音里的期待,似笑非笑望过去:“是你自己想凑这个热闹?” 谷雨吐了吐舌头,神情赧然:“夫人别拆穿奴婢嘛。” 宋窈看了眼人潮如织的街道,唇角一松:“难得出来一趟,那就逛逛。” 正好借这个机会了解一下盛京的近况。 女子逛街无非就那几个去处,宋窈先是来到成衣铺,给自己挑选了几件衣裳,又给按照阿珩的身量定给他做了几身。 临到末尾,宋窈犹豫片刻还是给容玠也挑了两身,虽说他如今的身份不一定缺衣裳穿,但她给自己和阿珩都买了,不给他买好像也说不过去。 谷雨清点完毕结了银子,朝那掌柜笑着道:“这些劳烦都送到容侍郎府上。” 掌柜有些讶异地抬眼,探究的眼神落在那戴着幂篱的女子身上,吃惊的同时恍然大悟。 从前可没见过那容侍郎府上有女眷来添置东西,想必这位就是近日流传甚广的那个被容侍郎带回府的女子。 对那女子的身份众人众说纷纭,猜测不已。 她很快反应过来,开口笑着应声:“好嘞,夫人放心,稍后就给您送到府上。” 别管什么身份,先结个善缘总是没错的。 宋窈转道又去了花想容,打算瞧瞧近日生意如何。 …… 大街上,一群贵女远远走来。 “郡主您就别伤心了,容大人向来洁身自好,那女子指不定是他路上搭救的,也可能是远房亲戚也说不准呢?” 人群中央,少女红裙张扬夺目,众星拱月被人围着,她眉眼骄纵肆意,一看就是被宠大的。 此乃淮山侯独女,安宁郡主楚云皎,整个盛京城,无人不知她心悦容玠。 可惜那位高岭之花从不正眼看她。 楚云皎咬了咬红唇,美眸含着一抹气愤:“容玠一向不近女色,突然冒出这么个来路不明的女人来,这让本郡主如何不担忧?” 有人眼珠转了转,给她出主意:“郡主若是实在好奇那女子,不若改日办个茶会花会什么的,请京中世家贵族女眷一同前来,那女子身为容大人府上唯一的女眷,自然也不能推辞。” “这主意好!也好让我们瞧瞧,那女子究竟是什么来头!” 楚云皎听罢不由意动,唇角慢慢勾起:“还是你们主意多,那就这么定了。” “别想那些不开心的了,听说花想容今日又进了一批新货,咱们一道去瞧瞧?” …… 宋窈进了店,迎上来的小厮态度热情:“这位夫人里边请,您想看点什么?” “不用招呼,我自己随便逛逛。” 宋窈一出声,柜台前敲算盘的慧娘顿时抬起头来,狐疑的视线宋窈身上,落在眼里露出笑意:“缘是贵客上门,我说一大早的怎么就听见喜鹊叫。” 她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来,朝着那小厮挥了挥手:“你先忙别的去,这位客人我亲自招待。” 宋窈看着面前的人,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你来盛京这些时日可还习惯?” 慧娘本是在云京的,前些日子才跟着龙二一起来到盛京。 慧娘笑容爽利:“到哪儿不是做生意,这有什么不习惯的?东家肯赏我一口饭吃,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别看她现在如此落落大方,身世倒也凄惨。 慧娘在云京的时候原本嫁给了一个屠户,一开始是看在对方老实本分,看着像是会过日子的。 可成亲不到两年,那屠户就原形毕露,对她动辄打骂,头破血流是常有的事。 慧娘也不是个忍气吞声的性子,尽管力气弱,可每每都要打回去,结果就是换来变本加厉的毒打。 她提出和离,对方不肯。 严重的一次,她才怀上两个月的身孕,就这么被打小产了。 她忍无可忍,于是在一个夜里,慧娘趁着对方熟睡,切了对方下半身那玩意儿,让他彻底断子绝孙! 两人因这事闹到了官府,案件性质复杂,官府也不知道该怎么判,宋窈听闻,深觉震撼。 这种事其实并不在少数,可敢于反抗的人却屈指可数。 她花了钱摆平了此事,又用了点特殊手段逼迫男方签下和离书。 从此慧娘就跟着她做事。 “那前提也是自己有能力,我可不养闲人。”宋窈随手拿起一盒包装精致的玩意儿,“这玉露膏卖的还挺不错?” 慧娘点点头:“才出来就已经被好几家给预订了,喏,如今就剩下最后这么一盒。” 外头一阵热闹,一群贵女踏进门来。 看出慧娘的迟疑,宋窈笑着出声:“你去,我自己随便看看。” 慧娘会意,笑着迎上前:“几位小姐想看点什么?” 楚云皎抬起下巴:“不是说你们家出了新品么,全都给本郡主包起来!” 第141章 坑她一笔 慧娘脸上露出一抹为难,笑容恭敬客气:“回郡主,玉露膏已经卖完了,如今只剩一盒,还被一位夫人先定下了。” 卖完了? 楚云皎脸色有些不好看,那她岂不是白跑一趟了? 她顺着慧娘身后看去,一个戴着幂篱的女子手里正握着青碧色小罐漫不经心打量,她挑了挑眉:“你说的那位夫人就是她?” 慧娘看了眼宋窈,暗暗叫遭,这位郡主恐怕要不依不饶了。 果不其然,楚云皎上前几步,眼神挑剔地从头到脚打量宋窈,神色不悦:“你是哪家的,见到本郡主为何不行礼?” 宋窈早在之前就竖着耳朵听这边的情况,闻言转过身来,看了眼脸色不虞的谷雨霜降,不疾不徐敛衽福身:“民妇初来盛京,不知郡主身份,还请郡主莫要怪罪。” 楚云皎微微冷哼,看向她手里的玉露膏,语气理所当然:“你手里的东西,本郡主要了。” 宋窈直起身来,语调轻柔:“恕民妇直言,万事总有个先来后到,这玉露膏是民妇先拿到的,即便您贵为郡主,怕也不能如此行事?” “你大胆!”楚云皎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她身为郡主,自幼千娇万宠,盛京的贵女们都要给她几分脸面,还从未被人如此毫不客气地下过脸。 这不知道打哪儿来的妇人,竟敢对她出言无状? 旁边的贵女都在一边瞧着,楚云皎咬紧牙关,今日这事绝不能这样了之,不然她的面子往哪儿搁? 宋窈语气温和:“民妇不敢,只是陈述事实罢了。” 看着温温柔柔,却没有半点退让的意思。 楚云皎冷笑一声:“今日这玉露膏,本郡主还要定了!”她看了眼慧娘,语气不耐,“掌柜的,这玉露膏多少银子?本郡主愿意出两倍的价钱!” 说着,又意味不明地扫了眼宋窈,眉眼闪过一丝轻蔑,“价高者得,这总不算是本郡主以权压人了?” 在她看来,没有商家会放着眼前的利益不要,更何况她身为郡主,花想容要是不想得罪她,自然知道该怎么选。 其他人也跟着附和:“对对对,还是咱们郡主深明大义,要换做旁人,哪还会好声好气和她讲道理?” 慧娘脸色勉强,当即就要出声婉拒。 且不说这是砸自家招牌,光是宋窈是东家的份上,她也不可能得罪东家去讨好一个郡主啊! 宋窈却先她一步出声:“不巧,民妇家中也有几分薄产,既然郡主愿意出两倍,那民妇出三倍如何?” 楚云皎脸色一青:“你这是打定主意要和本郡主做对了?” “非也。”宋窈蹙了蹙眉,语气真诚,“只因民妇实在喜欢这玉露膏得紧,要是买不到,今晚怕是连觉都睡不好,这种心情想必郡主也能够体会,所以恕民妇不能忍痛割爱。” 慧娘嘴角轻轻一抽,东家还真会睁着眼睛说瞎话,这玉露膏她想要多少有多少,一句话的事罢了。 不过是看不惯这郡主行事嚣张,不想让对方轻易如愿而已。 慧娘索性站在旁边看戏。 楚云皎神色奇差,心中怒火愈发旺盛:“四倍!” 宋窈眼神惊讶,似乎有些犹豫,还是继续叫价:“五倍。” 楚云皎察觉对方恐怕捉襟见肘,眼神鄙夷继续加价。 就这点能耐也妄想和她争? 一直加到十倍,宋窈心不甘情不愿地挤出个笑:“郡主出手阔绰,民妇比不得,只好忍痛割爱了。” 她依依不舍地将玉露膏递给慧娘,对方忍着笑意看向楚云皎:“这玉露膏原价是八十两,郡主愿意以十倍的价格买下,那就是八百两,请问是现银还是?” 楚云皎听到价格,脸色微青。 之前叫价的时候还不觉得,如今听她这么一说才恍然反应过来,一盒脂膏,竟然花了近千两银子,怎么看都像是她亏了? 倒不是出不起这点银子,只是总有种被当成冤大头宰的错觉…… 然而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周围这么多人看着,她也不可能自打嘴巴,咬了咬牙沉声道:“回头去我府上取!” 看到宋窈失落的神情,楚云皎顿时平复了心中那股憋屈,只觉扬眉吐气,刻薄嘲讽:“不是说家中小有薄产吗?怎么,八百两银子都出不起?这么穷酸,还好意思出来逛街?” 毫不夸张,她一套头面最差也有几百两! 宋窈并未见无地自容,只是神色惋惜:“东西虽好,可是八百两却也实在花的不值了,到底是郡主财大气粗,这玉露膏该您买下。” 楚云皎:“……” 虽然但是,好像更气了怎么回事? 楚云皎难以咽下这口恶气:“你到底是哪家府上的?” 宋窈还未出声,门口进来一人,她眸光有些诧异,风止已经走到了面前,笑吟吟开口:“夫人,大人下朝路过这里瞧见您的马车,特意吩咐属下来支会您,看上了什么东西只管挑便是,无需替他节俭。” 宋窈下意识看向门外,马车停在街边,车窗半开着,容玠坐在里面,露出半张侧脸,支着下巴神情像是在沉思。 似乎是察觉到有人看他,他若有所感抬头望过来,清隽的容颜彻底暴露在视野里,轮廓线条清晰利落,眉眼黑而沉,有种让人眼前一亮的惊艳。 对上宋窈的目光,他唇角似有若无勾了勾。 宋窈别开脸,面颊微微发烫。 这人什么时候来的? 她坑别人的场面,不会都被他给瞧见了? 楚云皎顺着宋窈的目光也瞧见了容玠,顿时脸色一阵变幻莫测。 这妇人就是容玠带回来的那个女人? 刚刚容玠的属下叫她什么,夫人? 心里宛如打翻了醋坛,一阵翻江倒海,楚云皎狠狠攥紧了帕子。 其他人也面面相觑,陷入微妙的沉默。 大家都没想到,刚才还议论过的人,就站在自己眼前。 风止恍若未觉气氛的尴尬,适时出声提醒宋窈:“夫人可以慢慢挑,大人等您一道回府。” 宋窈:“……” 第142章 请帖 一想到容玠就在外头看着,宋窈哪还有心情慢慢挑? 她在一群人情绪各异的注视下,硬着头皮随便挑了两样,风止微笑着上前结账,宋窈迫不及待出了门。 楚云皎看着宋窈弯腰登上马车,气的脸都青了。 等马车离去,旁边的小姐妹们这才回过神来,脸色尴尬地打圆场:“原来那就是容侍郎府上的那个女人啊,虽然看不清脸,但肯定不如郡主天姿国色!” “就是,你看她连盒脂粉都买不起,多穷酸!” 这话一出,场面顿时更尴尬了。 这缺心眼儿的,非要提醒郡主花了八百两银子,结果还反被打脸这件事吗? 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 果然,楚云皎脸色隐隐有些扭曲,咬紧了牙甩手朝外走:“不逛了!” 慧娘眉头一挑,看热闹不嫌事大:“郡主慢走,稍后民妇将玉露膏送到您府上!” 楚云皎脚步一顿,闷头走的更快了,连头发丝儿都充斥着怒火。 —— 宋窈把手里攥着的两盒胭脂交给谷雨保管,抬起头来看向对面的人。 容玠身上还穿着朝服,绛紫色华丽而不失庄重,尤其衬肤色,将他衬得色如春晓,眉如墨画,眉眼隽着几分随性散漫。 他也正在瞧她,瞳眸点漆,眼神颇有些耐人寻味。 宋窈顶不住先出声:“二郎今日下职倒是早。” 容玠唇畔携着隐隐笑意:“也是碰巧,不然怎么能瞧见嫂嫂此等英姿?” 她腮边微微一鼓,有些气闷。 果然还是让他听见了。 “那郡主仗势欺人,若她态度好一些,我让给她也不是不成。可她一上来就二话不说明抢,我岂能忍她?” 容玠目露诧异,品着她话音里的不忿,倏地低笑出声:“我并非在责怪你。”他眉眼闪过思忖,“方才听风止说,安宁郡主此人,素来嚣张跋扈,她父亲是淮山侯,一向深得太后倚重,倒是有几分嚣张的资本。” 容玠眼里掠过雪色,笑吟吟望着她:“不过嫂嫂也不必惧怕,放眼整个盛京,只要你别招惹到太后陛下跟前,我应是能让你横着走的。” 他语气温和,却不难听出嚣张狂妄。 宋窈莫名有种背靠大树好乘凉的感觉,这不就是她最开始梦寐以求的生活么? 她眼神若有所思,语气试探:“要是不小心招惹了呢?” 容玠眼神微微一凝,宋窈清了清嗓子,正要将这话题一笔带过,却听他语调懒散:“那就到时候再说。” 她面容一怔,心头有几分微妙,她颇为不自在地垂下眼帘,盯着裙摆上的绣花:“多谢二郎,我是说那两盒胭脂。” 胭脂事小,他是想给她撑腰。 容玠唇角弯起:“便是不用我出马,嫂嫂也能解决的很漂亮。”他话音微顿,“不过,往后你的一应支出,还是从府里走账。” 宋窈张了张嘴,他漫不经心地打断她,“唐伯为府中操持每月尚且还有五十月例。” 宋窈原本到了嘴边的话憋了回去,转为疑惑:“你连唐伯的月例都知道的这么清楚?” 容玠神情波澜不惊:“风止是个大嘴巴,一天到晚闲不下来。” 她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风止:“……” * “这是什么?请帖?” 宋窈看着谷雨递过来的花笺,面露困惑,“是给大人下的?” 谷雨摇头:“这帖子是下给夫人您的。” 宋窈闻言更加稀奇,一面接过帖子一面喃喃自语:“我才来盛京不久,人都不认识几个,谁会给我下帖子?” 直到她看到上面写着“安宁郡主”几个大字,顿时陷入了沉默。 霜降面色微沉:“来者不善,这是鸿门宴啊夫人。” 谷雨也皱着眉头:“您前些日子才和安宁郡主结下梁子,她别是蓄意报复?” 宋窈懒洋洋将帖子内容看完,唇角微翘:“不管是不是鸿门宴,看来这趟都非走不可了。” 对方明摆着是冲她而来,要是她找借口不去,恐怕次日她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的流言就会满天飞。 还没在盛京的贵族圈露面,便率先给人留下这么个印象,这对她来说绝不是好事。 阿珩巴巴地跑上前来,期盼地望着她:“娘亲去哪儿?我也想去……” 宋窈笑眯眯抵住他的嘴巴:“不行哦,你要乖乖在家听夫子的话。” 前几日容玠就跟她提过这事,阿珩如今的年纪已经可以开蒙,他性子有些顽皮,也是时候沉下心来好好改改。 寻常人家稍晚一些,可如今也不是没这个条件,何况容玠似乎对这个孩子抱有挺大期待。 二人在对待这件事上达成了一致的意见,容玠动作也快,迅速请了启蒙先生,从此阿珩开始了痛苦的学习之旅。 阿珩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跟霜打的茄子一样,微微瘪着嘴,眼尾无辜地下垂,可怜巴巴望着自家娘亲,试图让她改变心意。 然而宋窈早就习惯了他这套,对此根本无动于衷。 还有最重要的一个原因,这孩子和容玠长的太像了,太早暴露在大众视野下,恐怕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阿珩惨遭拒绝,哇地一声跑开,去找最爱他的唐伯诉苦了。 一群人忍俊不禁。 谷雨眼神晶亮,捏紧了拳头斗志昂扬:“既然夫人决定赴宴,那奴婢这就去准备您的衣裳首饰,万万不能让那群人将咱们看轻了!务必要让您在宴会当日一鸣惊人,艳压四方!” 宋窈嘴角微抽:“倒也不必这么夸张……” 只是参加个宴会,又不是去选美。 然而谷雨充耳不闻,已经兴致勃勃去准备。 霜降站在原地手足无措,很快转身:“奴婢去监督谷雨!” 对待这个赏花宴,容玠的态度很是无所谓:“嫂嫂想去便去,不想去直接回绝。” 宋窈却心知肚明,拒绝了这个宴会还有无数个宴会等着她,容玠如今是各方争抢着拉拢的对象,同时也有无数人等着抓他的把柄。 身为他府里唯一的女眷,参加这些社交场合是必不可少的。 总不可能次次都靠躲? 第143章 鸿门宴 转眼来到赏花宴当日。 一大早宋窈就已经收拾妥当,乘上马车去往郡主府。 此时,郡主府已经聚集了不少贵夫人小姐。 有相熟的夫人聚在一起小声议论。 “安宁郡主这是又要作什么妖?不是前段时间才办了什么踏青会么,怎么又来个赏花宴?” 有知情人士立马为那夫人解惑:“一看你就没怎么关注最近的八卦,不是说那位容侍郎从外面带回来一对母子么?按照安宁郡主对容侍郎那热乎劲儿,还不得气疯?” “啧,要我说好歹是郡主,成日围着一个男子转,多少有失身份体面,再说人家容侍郎都没搭理过她。” 盛京这些夫人小姐,但凡是有些身份的,都对安宁郡主颇有微词。 嚣张跋扈倒是其次,之前有位家世不显的小姐表露出对容侍郎的爱慕之意,被这安宁郡主冷嘲热讽当众羞辱一番,竟逼的人家投了湖! 岑御史得知此事当即参了淮山侯个教女无方,可这事儿最后到底被太后出面压了下来,不了了之。 自此之后即便有人爱慕容玠,也没人敢当着安宁郡主的面表现出来,生怕落得个和那位小姐一样的下场。 大家表面对安宁郡主恭恭敬敬,心里都十分厌恶对方的做派。 可没办法,谁让人家有一个好爹,又背靠太后娘娘呢? 该做的面子功夫还是少不了的。 “听说容家那位这次也会来。” “倒是个有胆识的,明知是场鸿门宴还敢赴宴!” “瞧着,按照那位郡主的性子,今日少不得又有一场好戏看。” —— 宋窈到的时候郡主府门口已经停了不少马车。 谷雨霜降扶着她下马车,旁边传来一道声音:“小姐,您慢些。” 宋窈抬头望去,恰好和宋青苒目光相撞。 对方明显也有些惊讶,主动走上前来打招呼:“……容夫人?你也收到了安宁郡主的邀约?” 宋青苒想起前几日听到的传言,心里顿时有了思量。 恐怕今日的主角正是容玠这位嫂嫂。 被安宁郡主盯上可不是什么好事,她不由发自内心有些同情这位容夫人。 宋窈唇角勾起笑意:“正是,没想到这么巧,遇到了宋小姐。” 两人寒暄了几句,宋青苒主动道:“既然这么巧,那不如一道进去?” 她说着,看了眼门口,语气稍淡,“看来郡主府今日是忙的很,门口竟然都没有小厮带路。” 熟客也就罢了,来过郡主府自然找得到路,这要是头一回来又无人引路,少不得要费些功夫闹些笑话。 好歹贵为郡主,功勋世家出身,尽使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宋青苒打心眼儿里瞧不上这样做派。 宋窈也心思灵巧会意过来,朝着对方感激一笑:“那便有劳宋小姐。” 两人一同进了门。 这头花园里,楚云皎望了眼小道,故意惊讶地扬声道:“哎呀,容家那位夫人怎么还没来?本郡主记得她可是回了帖子说要来的。” 跟班当即会意,掩着唇笑了笑:“该别是临阵反悔,不敢来了?” “到底是外头来的,许是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场合,心生畏惧也是说不准呢。” “话虽如此,可毕竟是郡主下的帖子,头一回便来的这样迟,岂不是没把咱们郡主放在眼里么?” 其他人面面相觑,沉默着没吱声,谁都能看出楚云皎的刻意针对,这会儿站出来说话,岂不是明摆着和她过不去? 那位容家夫人还未露面,在座的又没有和她有交情的,自然没人肯为了一个素不相识之人得罪安宁郡主。 正在众人沉默的时候,一道清甜娇俏的嗓音从门口传来:“倒是臣女的不是了,路上不小心崴了脚,容夫人是因为臣女才误了些时辰,还请郡主不要怪罪。” 众人循声看过去,就见宋青苒和一名眼生的女子从小道尽头走来。 这二人容貌皆生得出挑,一个娇美灵动绚烂如夏花,一个清冷沉静皎洁如秋月。 站在一起,竟有种平分秋色的感觉,光是看着就觉得赏心悦目。 宋青苒是盛京有名的美人,从小被夸到大的,自是不用说。 可没想到竟然有和她比之也不逊色的存在。 宋窈神情自然,毫无第一次出席这种场合的半点局促不安,举止坦荡大方,嘴角噙着温和的浅笑:“抱歉,让诸位久等,是我来的迟了。” 众人这才从惊讶里回神,神色有些异样。 一开始听闻容玠带回来那女子连孩子都有了,众人还以为至少年纪不轻。 没人想到宋窈看上去这样年轻,和那些未出阁的少女几乎没两样,只是她身上的气质更沉静内敛。 不仅年轻,还生得貌美。 难怪安宁郡主如此警惕。 殊不知楚云皎此时也满心震惊,那日虽离的近,可宋窈戴着幂篱,她并没看清对方的容貌。 出门都要遮遮掩掩,料想也没好看到哪儿去,说不定还貌若无盐! 可她看着不远处的宋窈,一句貌若无盐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楚云皎只觉得喉咙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她缓缓攥紧了手指,掌心传来微微刺痛。 宋青苒笑着出声:“也不能怪容夫人,想来是郡主忙的脚不沾地,竟忘了指派小厮到门口为客人引路罢。” 众人反应过来,面上不显,心下都有些鄙夷。 好歹是主人家,就拿出这样的做派来招待客人。 在座的都是当家主母或未来的当家主母,谁还不清楚楚云皎那点小心思? 楚云皎脸色铁青,没想到宋青苒竟然为了那个女人说话,就这么直接点了出来,她勉强笑了笑:“是本郡主一时疏忽,招待不周,这位夫人快快就坐。” 宋窈也没想到宋青苒会为了她说话,朝对方投去感激的一眼。 无论是出于何种目的,对方的确是在帮她解围没错。 宋窈刚刚落座,楚云皎的嗓音接踵而至,虽然在笑,却透着一股来者不善: “本郡主有些好奇,这位夫人,是容侍郎的什么人?” 楚云皎神色天真,仿佛只是无心之言:“若是八竿子打不着,这声‘容夫人’怕是担不起,很容易让人误会的。” 第144章 诬陷 一片死寂中,宋窈缓缓抬眼对上她隐含挑衅的目光,心下了然。 难怪她一口一个“这位夫人”,原来是对她的身份耿耿于怀,以为她是容玠路上随手带回来的女人? 那还真是不巧了。 宋窈轻笑一声,不紧不慢开口:“多谢郡主提点,不过……”她话音一转,眉眼弯弯瞧着她,“二郎不日前才给了民妇掌家之权,如今容府上下都由民妇做主,不过一声‘容夫人’而已,有什么担不起的?” 宋窈深知气人法门,她明明可以直接说自己是容玠嫂嫂,不过这位安宁郡主一而再再而三跟她过不去,那她也不想对方轻易如愿。 不好好气一气她简直对不起对方这没理由的针对。 楚云皎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难看。 容玠竟然还给了这女人掌家之权? 她凭什么? 气氛又陷入了漫长的僵滞。 有聪明人连忙转移话题:“郡主不是说赏花么?听说郡主近日得了两盆魏紫,我可是期待许久了。” 楚云皎勉强拾回理智,高傲地抬起下巴:“不错,这魏紫向来有花后之称,极难养活,等闲不易瞧见,容夫人从前怕是从前未曾见过?”她眼里闪过一抹讥讽,“这次可要好好欣赏一番。” 这话听着体贴,其实是在讽刺她是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呢! 宋窈神色波澜不惊,含笑应道:“多谢郡主美意。” 众人见状,心里暗暗嘀咕,别的不提,光说这气度,这位容夫人远胜安宁郡主。 在楚云皎的带领下,一行人来到赏花的地方。 放眼望去,一片姹紫嫣红。 各类品种的花争相竞放,鲜艳夺目,在衬着园中风情万种的美人,一时间说不清是花更好看,还是人更好看。 重瓣魏紫尤其艳丽张扬,紫色花瓣层层叠叠舒展,簇拥着中间一点嫩黄,艳丽中又不失庄重,的确无愧于“花后”之称。 众人惊叹不已,溢美之词连绵不断。 楚云皎被吹捧的心情总算舒畅了许多。 “竞夸天下无双艳,独占人间第一香。”1 清冷的女声徐徐响起,大家循声望去,青衣少女眉目疏冷,神情冷淡。 见宋窈一脸好奇,宋青苒在旁边低声解释:“那是相府小姐,林相之女林霜夕。” 宋窈眉梢轻挑,林相之女? 就是容玠死对头的女儿? 楚云皎面露嘲讽:“原来是林小姐,说起来,本郡主还以为你今日不会来呢,毕竟林相前些日子才……” 她说到一半,十分刻意止了话音,眼里却满是戏谑。 谁不知道林相如今被罢了官? 林霜夕是盛京公认的才女。 楚云皎平时就看不惯林霜夕那副自命清高的模样,好不容易逮着了机会可不得落井下石? 林霜夕面色微冷,神情隐忍:“郡主相邀,怎敢不从?至于家父的事,我们一介闺阁女子,还是莫要妄议朝政的好,郡主觉得呢?” 这话宋窈听了都忍不住说一声漂亮,既没有透露出任何有用的信息,又把楚云皎噎得无话可说。 这位林小姐看来其父真传,四两拨千斤的手法使的极为娴熟。 楚云皎咬紧牙关冷哼一声:“本郡主不过是关心关心林小姐罢了,至于这么小题大做吗?” 她说着,翻了个白眼扭头走开。 宋窈没想到吃瓜还能吃到自己头上,她看热闹看的津津有味,突然感觉到有人朝她扑了过来,她警惕心大作,本能的就想一躲。 旁边的霜降反应也快,急忙拉了宋窈一把,那本来想撞她的人撞到了另一位小姐身上。 那位小姐被撞的不轻,身子一个踉跄往前一扑,只听“啪嚓”一声,那两盆名贵的魏紫霎时间被摔了个粉碎。 空气瞬间凝住了。 楚云皎诧异地望过来,看到一地的狼藉,眼神由震惊转为愤怒,她怒不可遏看向那名脸色煞白的女子,冷笑出声:“陈小姐,你对本郡主是有什么意见吗?本郡主花费了不少力气才弄来的花,你竟光明正大地就给我砸了?” 陈小姐面色惶恐,连连摇头:“不是的郡主,是,是有人推我!真的,您相信我……” 宋窈心底一沉,心知肚明,幕后之人本来是冲着她来的,如果不是她躲得快,如今面临这场面的恐怕就是她了。 她立即朝霜降使了个眼色,霜降动作利落将那名撞了人正欲悄无声息退出人群的侍女钳制住押了过来:“奴婢可以作证,是这个丫鬟故意推了那位小姐!” 丫鬟脸色苍白,当即争辩起来:“奴婢冤枉啊郡主!” 楚云皎看了眼那丫鬟的装束,神色讶异,转而冷冷看向霜降,语气讥讽:“你的意思是,本郡主府里的人刻意诬陷她了?真是笑话,本郡主何须费这样大的力气来诬陷一个五品小吏的女儿?” 那位小姐脸色更白了,嘴唇都有些发白。 宋窈正觉有些不对,楚云皎又朝她发难起来:“容夫人,莫不是你的丫鬟和陈小姐联合起来要给本郡主头上泼脏水?” 宋窈眉头紧蹙,只觉这安宁郡主实在无理取闹,事情发生的仓促,她暂且抽不出空分析这一出究竟是楚云皎自导自演,还是旁人浑水摸鱼。 忽然间,人群响起一阵尖叫。 只因那位陈小姐忽然直挺挺倒在了地上,身体微微抽搐,她瞪着眼睛一边咳嗽一边艰难地喘息,眼泪不自觉流了满面,情状看上去颇为骇人。 旁边的人见到这一幕都惊呆了,惶恐地后退几步。 楚云皎脸色难看,神情不耐:“装什么装?本郡主还没拿你怎么样呢!” 有夫人惊呼一声:“不对,这怕是犯病了!快去请大夫来!” 有丫鬟连忙去请府医。 一道身影迅速挤上前:“这是喘鸣之症,劳烦大家退开些,给陈小姐留出点空间来。” 宋窈迅速将陈小姐扶成坐卧的姿势,让她靠着自己,找到天突穴和鱼际穴快速按压。 急性哮喘若是不及时施救,很有可能会出人命的! 楚云皎一听是犯病,顿时嫌恶地退开好几步远,看着忙碌的宋窈,忍不住冷嘲热讽:“容夫人会治病吗?还是等着大夫来,万一出了什么事,这可是人命关天!” 第145章 让本官审一审 宋窈充耳不闻,检查了陈小姐的症状,确定了过敏原,这怕是花粉过敏引起的急性哮喘。 在这种情况下,首先应尽快脱离过敏原。 她朝着霜降谷雨吩咐出声:“来搭把手,把陈小姐扶到旁边的凉亭里。” 霜降谷雨没有犹豫立即照办。 楚云皎又忍不住刻薄嘲讽:“这种情况怕是不要随便挪动病人?真要出了什么事,容夫人确定自己能担这个责?”她眼里划过一抹鄙夷,“容夫人能担责,本郡主却不敢让你贸然拿人命儿戏,毕竟人是在本郡主府里出的事。” 她说着便要使唤下人把人拦下来。 宋青苒看了她一眼,神色认真:“郡主此言差矣,容夫人既然敢出手,就证明她有这个把握,郡主还是莫要耽误救人的时间罢。” 宋窈眼神扫过来,语调温和,细听却透着冷意:“民妇家里有人从医,自幼也跟着学了点皮毛,隔行如隔山,郡主不妨等等看?” 她说完便不再理会脸色铁青的楚云皎,迅速赶了过去。 楚云皎立在原地,脸色像是打翻了的颜料盘,她气的胸口起伏,冷笑连连:“好,本郡主倒要看看,你有多大本事!” 怕空气不流通,宋窈不让人围得太近,她们便站在凉亭外远远瞧着。 察觉到对方身体的紧绷,宋窈温声安抚陈小姐:“不要紧张,放平呼吸。” 她拿出随身携带的银针,先是给她进行针灸,陈小姐原本艰难的喘息声逐渐平复下来,脸色也不像最开始那样苍白。 亭外的夫人小姐们低声议论—— “容夫人扎针的手法很是熟练,跟我府上的大夫有得一拼!” “这样稳的手法,没练上个几年怕是达不到这样的效果。” “你们快看,陈小姐的情况好像真的好了许多?” …… 针对急性哮喘,针灸只能暂时缓解症状。 保险起见,扎完针,宋窈又从系统那儿兑换了治疗哮喘的雾剂,拿手帕遮掩着让陈小姐吸入。 一番施救下来,她的脸色总算恢复如常,只是看上去还有些虚弱。 这时府医姗姗来迟,连忙上前察看情况,顿时有些稀奇:“这位小姐病症已经缓解了许多。” 周围一阵唏嘘,神色不明地看向宋窈。 府医不明所以,还是细心交代了两句,“小姐日后切记离花粉远些,还有万不能太过激动,须得心绪平和。”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为什么事发当时宋窈要让人将陈小姐带到凉亭里。 当时那周围都是花,花粉无孔不入,难怪要换个地方。 如今倒也不难猜测陈小姐突然发病的原因,花粉过敏,加上被人诬陷情绪激动,各种因素诱发了病症。 楚云皎神色僵硬,想起自己之前说过的话,紧紧扯着帕子,迟迟说不出话来。 周围的人已经忙着朝宋窈和陈小姐恭贺关心,哪还顾得上她的感受? 陈珊珊红着眼低声朝宋窈道谢:“今日若不是容夫人出手相救,珊珊还不知道能不能站在这里,夫人大恩,姗姗敏感于心,定会亲自登门拜谢。” 宋窈拍拍她的手背:“陈小姐无需客气,只是你既然花粉过敏,日后还是要小心才是。” 陈珊珊咬了咬唇:“从前……也没发生过这样的情况。” 她知道自己不能接触一些花花草草,可安宁郡主邀约,如对方所说,她爹只是个五品小吏,哪能拂了对方面子? 更何况,这世道向来如此,若是女子身患顽疾,婚事定然不会顺遂,她家小心翼翼瞒着,她也表现得和寻常人没两样,没想到今日会发生这种事。 若是传了出去,她之前所做的努力全都白费。 宋窈心生不忍,说到底对方还是替她受了无妄之灾。 她决定回去好好研究一下,替陈珊珊好好治一治,即便哮喘不能根治,但也能很大程度缓解,让她与常人无异。 其他夫人也纷纷出言安慰:“谁家还没个头疼脑热的?人食五谷杂粮,生病再正常不过了。” “就是,本夫人倒要看看谁敢乱嚼舌根,拿今日之事到处说嘴!” 在大家的安抚下,陈珊珊情绪渐渐稳了下来。 宋窈看了眼楚云皎,嘴角微微含着笑:“既然差点闹出人命,那么这事便不是小事了,方才的意外,还请郡主好生查一查。” 楚云皎没想到她竟不依不饶,语气含怒:“你这是在威胁本郡主了?” “郡主误会了。”宋窈面色平静,“只是陈小姐到贵府做客,却受到无妄之灾,要是意外也就罢了,可这明显是人为。郡主身为主人,难道不该给客人一个交代吗?” “说的正是。”宋青苒出声附和,语气玩味,“郡主今日要是不给一个交代,往后臣女可是不敢再来郡主府上做客了,这要一不小心出了什么事,恐怕还得自认倒霉。” 楚云皎气极,要是旁人说这话,她还能极尽羞辱一番,可说这话的人是宋青苒,太傅嫡女! 宋太傅本人在朝中的地位暂且不提,要紧的是,他还是当今陛下的亲舅舅! 楚云皎虽然行事嚣张,却也不是完全没脑子。 角落里,林霜夕神色莫名。 这宋青苒,好端端的,怎么和容玠的人同气连枝起来? 要知道,宋太傅可是非常讨厌容玠的。 楚云皎压着怒火:“把那丫鬟带上来!” 那丫鬟被押着跪到地上,一个劲儿地喊冤:“郡主明鉴,奴婢是冤枉的啊!奴婢与陈小姐无冤无仇,为何要陷害她?” 楚云皎闻言点点头:“她说的没错,她又不认识陈珊珊,为何要陷害她?” “也许是受了旁人的指使呢?”宋窈上前一步,微微俯身盯着那眼神明显有些慌乱的丫鬟,“或许一开始你想推的人,其实是我?” 四周一静。 丫鬟连忙低下头:“奴婢不知道这位夫人在说什么!奴婢和夫人素不相识,这位夫人为何要纡尊降贵来污蔑奴婢呢?” 楚云皎也深感不悦,觉得宋窈这是在挑衅自己:“容夫人,这是本郡主的府邸,你是在审犯人吗?” “安宁郡主恐怕对审问犯人有什么误解。” 冷冽冰凉的男声响起,透着散漫笑意。 “正巧,本官倒是精通此道,不如让本官来审一审?” 第146章 不欢而散 宋窈诧异地望去,几个穿着朝服的官员正朝这边走来,玉质金相,容貌冷峻的青年在其中鹤立鸡群,尤其显眼。 他看过来的眼神浮着冷淡的讥诮,唇边勾着很浅的弧度,像是在笑,却又没有什么笑的意味。 而他旁边,国字脸,年纪稍长的男人面色微沉,正是楚云皎的爹,淮山侯。 淮山侯瞧着眼前的场面,心中恼怒不已。 难怪容玠好端端的带着一群人追到他府上说有事商讨,原来是在这儿等着他呢! 他一早就听说自家女儿办了个什么赏花宴,却并未放在心上,没想到容玠却来横插一脚! 众人听了容玠那话,后知后觉后背发凉。 这容侍郎出入诏狱如同家常便饭,要说刑讯逼供,他的确很有经验,再硬的嘴他也能给人撬开了。 那丫鬟没见过容玠,不知道他的身份,却在听到郡主一句话时变了脸色。 楚云皎心下诧异,勉强稳住表情露出娇美笑意:“容侍郎怎么来了?” 容玠并未看她,上前几步,与女眷们隔着一段距离停住,瞧了眼宋窈语调关切:“嫂嫂可还好?” 宋窈还未应声,一道惊诧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 “嫂嫂?!” 说话的人正是楚云皎,她不敢置信的眼神在容玠和宋窈之间来回流转,脸色堪称精彩! 她针对了这么久的人,竟是容玠的嫂嫂? 其他人内心也不可谓不震惊,不过众人都没表现在脸上。 唯独宋青苒一脸意料之中的模样。 楚云皎这个蠢货,连人家身份都没搞清楚就贸然针对,这下可踢到铁板了。 盯着数道复杂的目光,宋窈神色从容镇定:“多谢二郎关心,一切安好。只是我身边这位陈小姐,却不大好了。” 陈珊珊抿了抿唇,惶惶不安低下头去。 容玠慢条斯理看了眼淮山侯,语气淡淡:“侯爷府上的事,按理说轮不到下官插手,可下人如此放纵,甚至胆敢攀诬客人,可见平日里缺乏管束。” 他话音一转,显露出几分锐利,“治家不严,陛下多少会质疑侯爷治下的能力,您觉得呢?” 淮山侯脸色铁青,他本就是太后一派,太后与陛下面和心不和已久,彼此都提防着对方,对他自然也谈不上信任。 要是真让容玠抓到了把柄回头参他一本,吃挂落是少不了的,太后那边也会责怪他。 思及此,淮山侯憋了一肚子的火,冷眼看着那面色惨白的丫鬟:“混账东西,还不老实交代究竟是受谁指使?!” 方才有人去请府医惊动了他,他从小厮嘴里得知了事情大概经过。 自己的女儿自己清楚,虽然云皎被他宠的无法无天,性情刁蛮,但她还没这个心眼想出这样迂回的法子。 再者,那两盆魏紫可是她花了重金买来的,还没搂热乎呢,哪舍得就这么砸了? 此事定是旁人借刀杀人! 胆敢买通他府上的人,这无疑是在打他的脸! 丫鬟浑身发软,抖如筛糠,迟迟开不了口,楚云皎气的上前踹了她一脚:“晦气玩意儿,算计到本郡主头上了?还不快说!” 丫鬟被踹倒在地,就见那容侍郎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居高临下扫过来,明明是温润如玉的长相,偏生眸光冷冽,看的人心口发凉:“不肯老实交代,是要去诏狱走一遭么?” 诏狱是什么地方,那可是无人不知! 丫鬟痛哭出声,连连跪地磕头:“奴婢说,奴婢全都交代,是工部侍郎千金,冯小姐的丫鬟给了奴婢银子,吩咐奴婢只需趁人不注意推一把容夫人的!奴婢真的不知道为什么推的人成了陈小姐!” 此话一出,诧异的目光纷纷看向那工部侍郎家的冯小姐。 冯小姐眼底掠过一抹慌乱,面红耳赤呵斥道:“你这丫头简直胡说八道,这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然而她下意识的反应却暴露了自己并不无辜。 宋窈看着那位冯小姐,确认自己之前都没见过她,不由心生疑窦。 两人素不相识,她为何要设计自己? 最终找来她的丫鬟对峙,那丫鬟在容玠的威逼恐吓下,没扛多久就招了。 冯小姐面色灰败,颓然地看了眼宋窈,语气不甘:“我就是想知道,容大人另眼相待的女子究竟有什么本事。” 结果谁想到,这女子竟然是他嫂嫂? 看来还是容侍郎牵扯出的爱恨情仇,众人神色微妙。 这件事以容玠一句“冯大人教女无方,本官会如实禀明陛下”而告终。 大家心知肚明,盛京城的聚会里,八成是有一段时间都看不到这冯小姐的身影了。 看着自始至终也未正眼瞧过冯小姐一眼的容玠,众人不由唏嘘,对容侍郎的冷酷无情有了深一层的认知。 对待爱慕自己的女子,不说有多少怜惜,最起码会有些不一样,他倒是全然无动于衷。 也不知道谁才能折下这朵高岭之花? 发生了这种事,饶是淮山侯脸色再差,也少不得要对着宋窈和陈珊珊一番安抚。 容玠面色疏淡,压根儿不给面子:“人我就带走了,诸位留步。” 淮山侯脸色发青。 没一会儿,其他人也纷纷找借口离开。 林霜夕瞧着无地自容黯淡离场的冯小姐,眸光深晦不明。 真是个不顶用的。 “小姐。” 侍女上来扶她,她淡淡转身:“散场了,我们也走。” —— 回去的路上,宋窈终于问出心里的疑惑:“二郎怎么这么巧,今日也在侯府?” 一次也就罢了,次次都这么巧,很难不怀疑他是故意的。 容玠饶有兴致一笑:“你觉得呢?” 竟没有直接否认,而是把问题抛给了她。 宋窈的气势一下弱了很多,尴尬地四处张望:“也许是碰巧和淮山侯有正事相谈?” 她多贴心,借口都帮他找好了。 容玠却并不买账,他欣赏着她局促的模样,唇间溢出一声嗤笑:“我和那老东西关系倒也没有那么好,有什么正事不能在朝上说,非要追到他府里?” 宋窈睫毛微颤,心说给台阶你就下啊,不然我多尴尬! 他看着她垂着头似要把面前的小几盯出朵花来,存了心折磨她似的,不紧不慢出声:“当然是因为有人不太让人省心,所以我放心不下,只好亲自来一趟。” 猝不及防一记直球,宋窈耳边心跳声清晰擂动。 第147章 宋家渊源 宋窈忍不住想,难怪之前容玠让她想来就来,不想来也没关系,早在那个时候他就想好给她兜底了? 不得不说,这人真要费心思想对一个人好,很少有人能抵抗。 好在宋窈已经训练出来了,如今不会动不动就脸红,她面色镇定抬起头来:“二郎这话说的可不对,今日即便你不来,我也能很好地解决。” 她想让那丫鬟说实话也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不过容玠的到来也确实有些好处,至少后续那安宁郡主就没敢再缠着她不放。 容玠愣了一下,转而抵着额心笑起来:“嫂嫂说的是,是我小看了你。” 方才他也听到了一些,宋窈那言辞清晰将楚云皎堵的无话可说的模样,确实气势逼人。 “有一点,那个冯小姐……”她眉心微蹙,兀自陷入沉思状态,“我还是觉得有些奇怪。” 做这种事,居然心大到用自己的丫鬟,还给人留下把柄。 要么是真蠢,要么…… “放心,我已经让溟秋去查她了。”容玠眼角眉梢藏着冷意。 宋窈放下心来,同时又难免好奇:“那个冯小姐好似心悦二郎,你心里就没半点动容?” 容玠唇角微勾:“与其说是心悦我,不如说是看中了我这副皮相。”他抬眼直勾勾看过来,薄薄的双眼皮内窄外宽,眼尾锋芒化去,确实很能迷惑人心,“嫂嫂觉得,如果她知道了我这副皮囊下藏着怎样的肮脏不堪,还会心悦我么?” “二郎没必要这么说自己。”宋窈怔了怔,脱口而出,很快为自己找补,“我的意思是,你挺好的,至少到目前为止,在我看来你杀的人都是该杀的,没必要自我轻贱。” 譬如王家,秦有德之流,这些蛀虫,贪官污吏,如果不杀,会有更多的人因为他们受苦受难。 比起流言,她更相信自己看到的。 容玠长久地凝视着她,忽地勾了勾唇:“嫂嫂还真是……” 还真是如何,宋窈没有听到后面的话。 —— 经此一战,宋窈的名声算是扬了出去。 谈及容玠这位嫂嫂,众人的印象大都是,貌美果敢,正直善良,还精通医术。 楚云皎本来想给宋窈一个下马威,阴差阳错却助她扬了名,自己反倒惹了一身腥,别提有多怄火。 更气的是她本以为是竞争对手,没想到对方竟然是容玠嫂嫂,本来容玠就没正眼看过她,如今还把对方嫂嫂给得罪了,楚云皎简直悔不当初! * 经历了赏花宴,给宋窈下帖子的人也多了起来。 她将下帖子的人整理起来给容玠看过,再挑选合适的人家赴宴,一来二去,倒是成功打进了这个圈子。 …… 这日,惊羽带来一个消息。 “您前些日子让属下查的消息已经有了眉目。” 宋窈让屋里的人都退了出去,点点头:“说。” “宋家小姐的那个护卫,确实去过幽州,而且也去过柳树村。” 宋窈腕间的镯子在桌上磕了一下,盯着面前落着宋青苒名字的请帖,神情莫名。 猜测得到了印证,她心里却充斥着几分荒谬。 这么说来,当初是宋青苒派人来杀她,那么原主的身份就很好猜测了,必定和宋家有什么联系。 惊羽调查的也很详细:“宋家共有三房,宋青苒出身大房,有一个弟弟。宋家二房有一个独子,比宋青苒大上两岁,三房只有两个女儿。” 宋窈眉心微沉,宋家有名有姓的男丁都可以排除,毕竟那个男孩应该和她同岁。 她忽然想到什么:“我记得没错,宋太傅是今上的舅舅?” 惊羽点点头:“正是,主子有所不知,当今圣上和太后并非亲生母子,圣上的生母是故去的宁妃娘娘,宁妃娘娘则是宋太傅的妹妹。” 宋窈缓缓开口:“我知道了,你先下去。” 今上与她同岁,一切都得对上了。 宋青苒为何要杀她也有了原因,估计是偶然知道了这件事,怕为宋家招来杀身之祸。 那位已经登基,要是得知自己并非皇室血脉,恐怕会将知道这件事的所有人都灭口。 宋家这个母族首当其冲。 宋窈撑着下巴思绪沉沉,忽然有个疑惑。 宁妃是早有预谋调换了孩子,还是不知情呢? 宁妃已死,这关系到宫里是否还有此事知情者。 风止侃侃而谈:“夫人想问宁妃娘娘是如何殁的?说起来这事儿也不是什么秘密,她是在生产时大出血,太医没能救过来,说来也是可惜,宁妃娘娘仙逝的时候才二十几呢,先帝伤心了好一阵,不到十几年也跟着郁郁而终。” 宋窈拧着眉,要是为了争抢皇位,搭上自己的性命也是够狠。 要是怕女儿被害故意调换,那就更说不通了。 毕竟一个公主而已,能掀得起什么风浪? 再看最后的得利者,如今的太后,宋窈总觉得这事儿阴谋满满。 她倍感头疼,挥了挥手:“多谢,你先下去。” 风止正欲离开,想到什么又掉头:“对了夫人,之前主子让溟秋查那位冯小姐,发现对方和相府小姐关系很近。” “林霜夕?”宋窈眼神诧异,“意思是这件事情很有可能和她有关?” 风止语气迟疑:“不确定和她有没有关系,但是主子让您小心这位林小姐。” 她面露费解:“我没得罪过她?”话音微顿,她想到什么试探出声,“莫非这位林小姐也对你家主子有爱慕之心?” “额……这倒不一定。”风止眼神微妙,语气委婉,“您是没得罪过林小姐,可主子得罪了啊,您忘了林相?” 宋窈沉默了。 林相如今罢官在家,不正是容玠的手笔? 见她脸色不太好,风止连忙安抚:“夫人放心,无论是不是林小姐,主子都决定把这笔账算到她头上!” 宋窈不由好奇,这又没证据,容玠能把她怎么样? “他做了什么?” 风止神色一言难尽:“林小姐昨日上街买了一盒胭脂,今早主子上奏参林相管教不严,纵容其女铺张浪费。” 按照陛下对林相的不满,丁点小事都会被无限放大。 主子这招是真缺德。 宋窈陷入长久的沉默:“……” 这么说来,买了两盒胭脂的她是不是罪该万死? 严以待人,宽于律己。 很好,不愧是他。 第148章 楚云皎献计 赏花宴之后,陈珊珊果然说到做到来府上道谢,一同而来的还有陈夫人。 宋窈顺便将耗费了几天的功夫,仔细研制出治疗哮喘的药方赠给她。 对方又是好一阵感谢。 正当宋窈以为这件事就此落下帷幕的时候,事情又出现了她意想不到的变化。 —— “爹,干嘛老让女儿往宫里跑这么勤?我与太后娘娘又没什么话聊,每次去了不是喝茶就是看她老人家抄佛经,怪无趣的。” 进宫的路上,楚云皎撇着嘴,一脸不情愿。 淮山侯沉下脸色瞪了她一眼:“这么好的机会,旁人求都求不来,你还不乐意了?” 楚云皎耸耸肩:“我就是抱怨两句嘛。” 淮山侯看着自己这个心思全写在脸上的女儿,心里倍感无奈,耐着性子解释:“咱们家全仰仗太后恩宠信任,才能有如今的好日子,若不维系好和太后娘娘的关系,被别人钻了空子怎么办?” 他想到什么,脸色有些凝重,“听说近日太后有意要给陛下选妃。” “这消息可是真的?”楚云皎一下子坐直了身子,眼神警惕,“爹,我可不要进宫,你别把主意打到我头上!” 她可是一心要嫁给容玠的! 淮山侯怒其不争狠狠瞪她:“你想进宫,太后娘娘还不一定能看上你呢!” 就他女儿这个脑子,别说太后,不惹陛下厌弃就不错了。 自家这个蠢货是指望不上,这也是淮山侯心生忧虑的原因。 毕竟要是有新人进宫,朝局势必产生动荡。 太后有了新的靠山,对他家的恩宠能维系到几时呢? 然而这些说了他这个女儿也不懂,淮山侯只能警告地看她一眼:“近来太后犯了头疾,想必心情烦闷,倒时你进宫多关心几句,陪太后娘娘解解闷。” 楚云皎神色懒散随意:“知道了爹,你都说了好几次了。” 淮山侯一个外臣自然不便出入后宫,到了宫门口就和楚云皎分开。 楚云皎来到慈宁宫,太后身边的傅嬷嬷客气地将她迎进去:“郡主来了,太后娘娘午间小睡才醒,您稍等片刻。” 楚云皎坐了一会儿,太后才姗姗来迟。 年逾四十的女人保养的不错,身形略微丰腴,看不出老态,她的容貌也不差,柳叶眉,丹凤眼,眼尾有些细纹,却也不难看出年轻时候的风姿。 太后整个人看上去颇为慈和,当然这也只是表面现象而已。 “安宁怎么想着今日进宫了?” 她坐下来,宫女们端水、沏茶、打扇,有条不紊。 楚云皎站起身来款款行礼,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关切:“听我爹爹说,太后娘娘头疾犯了,可瞧过太医了?” 太后撑着额角揉了揉,眉眼掠过一丝疲惫:“老毛病了,太医除了开一大堆药,也没其他法子。” 讨好人的事,她也并非第一次做,楚云皎知道怎样能让这位太后娘娘更加舒坦,于是主动道:“那安宁给太后娘娘按按?” 太后笑着斜了她一眼:“还是你这丫头有心,那哀家便不推拒了。” 楚云皎净过手上前,一边给太后按头,一边实在忍不住好奇,语气试探:“听说太后娘娘有意给陛下选妃?” 空气静了静。 檀香袅袅,沁人心脾,闻久了有种目眩神迷的感觉。 太后闭着眼,语气淡淡:“你爹消息倒是灵通。” 她有意选妃的消息并未透露出去,楚云皎只有可能是从她爹嘴里听来的。 傅嬷嬷打着扇,眼观鼻鼻观心,娘娘这是嫌淮山侯手伸的太长了。 楚云皎丝毫未觉,仍在试探:“不知娘娘瞧上了哪家的小姐?” 太后睁开眼,唇角上扬,语气似笑非笑:“安宁这是替自己问的,还是替你爹问的?” 她轻轻按住了额角的手,神色淡下来,“成了,不用按了。” 楚云皎再迟钝也察觉到对方这是不高兴了,她有些局促不安地停下手来,来到太后面前赔罪:“是安宁做错了什么吗?” 太后打量她一会儿,笑着执起她的手:“瞧把这孩子吓的,哀家跟你说笑呢。”她话音微顿,“至于哀家看中了谁,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现在不急。” 楚云皎呐呐地应声,看到太后眉头微拧,抵着额角揉了揉。 旁边的傅嬷嬷顿时上前:“娘娘头疾又发作了?可要奴婢拿药来?” 太后抬抬手,隐忍出声:“去。” 傅嬷嬷小跑着转身进了内殿。 楚云皎心头微动,忽然开口:“安宁知道一人,或许能治好太后娘娘的头疾。” 太后闻声抬起头来,扯了扯嘴角,并未放在心上:“太医都拿哀家这病没办法,你从哪儿认识的高人?” 楚云皎内心狂跳,努力维持着面上平静:“太后娘娘有所不知,前些日子我府上举行了赏花宴,陈家小姐突发恶疾,容侍郎的嫂嫂当即施以妙手,将那陈小姐救了回来。” 为了增添说服力,她还故意往夸张了说,“当时府医说,要是晚上一步,那陈小姐可就回天乏术了!由此可见,那位容夫人的确医术高明!” “容玠的嫂嫂?”听到这个名字,太后神色微动,忽然来了点兴趣,“可哀家这是头疾,又有所不同,她也能治?” 楚云皎脸上露出笑意:“这娘娘可就小看人了,那容夫人亲口说的自己家里有人行医,从小也跟着学,于此道颇为精通,区区头疾哪里就能难倒她呢,娘娘不妨召人进宫一试?” 至于宋窈的学了点皮毛到她嘴里成了“颇为精通”,谁会在意这点细节呢? 到时候治不好,惹了太后娘娘厌弃,她再帮着求求情,容玠说不定还会感激她,岂不是一石二鸟? 楚云皎从来没觉得自己的脑子这么好用过! 太后听了她的话,眼里露出若有所思。 若是旁人都不会让她这么在意,可如果是容玠的嫂嫂…… 之前她有意招揽,容玠却油盐不进。 如果拿捏住他嫂嫂,不知道他又会作何反应呢? 太后饶有兴致笑了笑。 楚云皎也算干了一件好事。 第149章 给太后治病 宋窈不知道有人已经惦记上了她,她在监督阿珩背《千字文》。 这孩子记东西相当快,在背书上展现出惊人的天赋。 然而夫子的反馈是,聪明是聪明,就是总爱变着法儿偷懒。 一会儿说自己头疼,一会儿说自己饿了,总之就是不肯静下心来好好学习。 一坐下来就跟那椅子上有钉子似的,不到一刻钟就开始乱动。 容玠读书一向勤勉,所以肯定不是遗传了他。 宋窈默然片刻,默默接过了监督阿珩的重任。 “这不是背的挺顺畅?”一篇文章背完了,宋窈给阿珩喂了块他眼馋已久的糕点,她扭头看了眼天色眉头微拧,“大人还没回来?” 谷雨摇摇头:“没呢。” 又过了一会儿,唐伯才派人来请:“夫人,大人回来了,请您过去用膳。” 宋窈一进屋,就发现容玠的脸色不太对劲,伺候的下人也静悄悄的,大气不敢出。 她顿觉稀奇,不动声色坐在椅子上:“二郎心情似乎不太好?” 真是新鲜,他不给别人气受就不错了,谁还能给他气受? 容玠眉目深冷,抬起头来看向她,眼神闪过一抹复杂:“今日下值后,陛下留我在宫里说了会儿话。” 宋窈端起水来润了润嗓子,随口问道:“说了什么了?” 他口吻染上冷意,嗓音低沉,“让你进宫给太后治病。” “噗咳咳……”她呛咳两声,接过容玠递过来的手帕擦了擦,好不容易舒缓了过来,险些以为自己听岔了,“让我给太后治病?宫里是没太医了吗?” 听了这话,她下意识的反应是荒谬。 且不说宫里有那么多德高望重经验丰富的太医,放着这些人不用,来找她一个黄毛丫头治病,怎么想的? “而且,陛下怎么知道我会医术?” 阿珩一边老老实实扒着饭,一边瞪大了眼好奇地看着这边。 “嫂嫂前些日子不是为那陈小姐治了病么?”容玠眸光凉了凉,眼神讥讽,“而且我听说,昨日安宁郡主去了趟太后宫里。” 宋窈恍然大悟。 原来是安宁郡主出的昏招。 啧,这位郡主是真的很闲啊! “既然太后和陛下都开了口,那么这趟是必须去了。”过了最初的惊讶,宋窈这会儿倒是淡定下来,认真分析着。 容玠眉头紧锁,片刻后沉沉出声:“太后恐怕是冲着我来的,你……” 他看向宋窈的眼神添了几分欲言又止。 “怎么,二郎是不相信我的医术么?”宋窈说完顿了顿,谨慎地问,“对了,还不知道太后究竟是得了什么病?” 别到时候话放出去了打脸。 “头疾。”他言简意赅,“太后的头疾有些年头了,时不时都会发作,连太医院都束手无策,只能开一些药缓解症状,无法根治。” 头疾? 偏头痛么? 宋窈心里大概有了数,放下心来,见容玠依旧脸色沉凝,还反过来安慰他: “放心,别的不敢说,至少治病我还是擅长的。我头一次进宫,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吗?” 容玠神色隐晦:“小心太后。”他想到什么,蓦地笑了声,“不过嫂嫂也不必过分担忧,她不敢拿你怎么样。” 宋窈对这位太后起了莫大的好奇,能让容玠如此,看来是有些本事。 正巧,她也想和对方过过招。 此次进宫,对她来说是挑战,也是机会。 …… 宫里“贴心”地给了宋窈两天准备时间,这两天里这件事情私底下已经在圈中流传开来,不少人都得知宋窈要进宫给太后治病。 然而却没多少人羡慕。 要知道太后的头疾连太医院都没办法,那容夫人虽然会点医术,可连太医都治不好的病,她就有办法了吗? 给皇室治病,这治好了倒也罢了,治不好的话,严重了可是要论罪的! 一时间,同情安慰宋窈的不在少数。 好端端怎么就遭受了这无妄之灾? “太过分了,他们实在是太过分了!” 谷雨风风火火从外面回来,俏脸含怒。 霜降挑了挑眉:“你这是怎么了,出去一趟气成这样?” 宋窈也好奇地望了过来。 谷雨咬了咬唇,不忿道:“夫人,您都不知道外头那些人有多过分!他们竟然私底下在坊间下注赌夫人能不能治好太后的病!” 宋窈眼神有些意外:“那你下注了吗?” 谷雨脸微红,眼神心虚小声地道:“奴婢自然是买夫人赢的……” 宋窈解下腰间荷包递给谷雨,眨了眨眼睛,递了个彼此都懂的眼神,“悄悄的,帮我也买一份。” 有钱赚这种好事,怎么能不拉上她? 谷雨眼睛一亮:“奴婢保证完成任务!” 说完,一溜烟跑出去了。 霜降皱了皱眉:“此事短短时间内传播甚广,怕是有人故意为之,要不要属下去查?” “不要紧,就当是为我造势了。”宋窈唇角弯起笑意,并不在意,她眉眼淡淡,“关注这件事的人越多,届时我若治好了太后的病,也能迅速扬名,总的来说是笔划算的买卖。” 到了晚上,她就听到了有人匿名在赌坊一掷千金,买她能治好病。 宋窈稍一猜测就知道背后这人是谁。 见了容玠,她难免打趣两句:“二郎如此大的手笔,不怕赔的血本无归么?” 若非官员不能涉赌,恐怕容玠会更嚣张。 他也不意外宋窈会猜到自己头上,眉宇轻轻一抬,似笑非笑:“那嫂嫂会让我吃亏么?” 周身的冷漠锐利淡去,他的眉眼便显露出缱绻多情,俗称看条狗都深情款款的模样。 宋窈眼睫颤了颤,暗道这要是没几分定力,还真会被他迷惑。 她故作轻松地调侃:“当然不会,二郎是个有眼力的,投我只会让你转的盆满钵满。” 似有若无的笑意从眼角蔓延至眉梢,他清冽的嗓音被夜风送过来,辗转生出几分柔和:“正巧,我也是这样想的。” 明明很寻常的一句话,却莫名让她心中掀起淡淡波澜。 宋窈转移话题:“夜深了。” 容玠会意,略一点头:“明日便要进宫,你好生休息,我静候佳音。” 第150章 扎针 次日一早,宋窈和容玠一起进了宫。 马车在宫门口停下,她刚下马车就瞧见一个宫人打扮的中年女子候在那里,看服饰应该是得脸的嬷嬷。 傅嬷嬷上前来,有些惊讶容玠的嫂嫂竟然这样年轻,瞥见马车里还坐着人,她嘴角勾起笑意:“见过容侍郎,想必这位就是容夫人了?” 宋窈颔首示意:“不知您是?” “奴婢是太后身边伺候的,您叫奴婢傅嬷嬷就成。” 宋窈从善如流:“傅嬷嬷。” 容玠掀开帘子望过来,矜淡的面容显露出温和的疏离,不疾不徐开口:“我嫂嫂头次进宫,不甚清楚宫里规矩,劳烦嬷嬷费心照看。” “容侍郎这是说的哪里话?本就奴婢的份内之责,您放心便是。”傅嬷嬷语气恭敬客气,眼尾堆起褶子,“太后娘娘又向来宽和,不会为难容夫人的。” 容玠未置一词,看了眼宋窈,眸光晦暗不明,他唇角弯起一抹弧度:“嫂嫂放心去,等我忙完就来接你。”说着又看了眼霜降,“有什么事就来找我。” 霜降低头称是。 这便是不动声色的警告了。 傅嬷嬷垂着眸眼观鼻鼻观心,心说难得见这铁面无私六亲不认的容侍郎这么护着谁,没准儿太后娘娘这步棋还真走对了。 宋窈回以一个笑,看起来并不太担心:“我这儿没什么要紧,二郎放心去上值。” 容玠这才落下帘子,马车逐渐远去。 宋窈看向傅嬷嬷,温温柔柔一笑:“麻烦嬷嬷带路。” “夫人这边请。”傅嬷嬷暗忖,容玠这嫂嫂倒是和他截然不同,看上去是个性子温和,知分寸懂进退的。 这样的人好啊,拿捏起来也容易。 到了慈宁宫,太后还没来,宋窈规规矩矩在外殿站着。 傅嬷嬷:“容夫人稍等,奴婢这就去请太后娘娘。” 宋窈点点头。 这一等便是一盏茶的功夫。 宋窈纹丝不动,垂着眼立在原地,并不到处张望,察觉到屏风后有人看她,心下了然。 怕是太后存了心给她一个下马威。 …… “瞧着倒是个行事谨慎的。” 太后看着屏风外的身影,漫不经心开口。 傅嬷嬷也点头:“规矩是挑不出错。” “挑不出错,这才让人头疼。”太后转身淡淡开口,“出去。” 脚步声响起,宋窈闻声望去,但见一华服女子缓步而来,忙俯身行礼:“民妇参见太后娘娘。” 太后看到宋窈抬头的一瞬间,忽然一怔。 那眉眼,总好似在哪里见过。 可细看又仿佛是她的错觉,她敛下眉心,一时间没有思绪,只好作罢。 “起来。”太后的声音听着倒是极为宽和,仿佛寻常长辈叙话一般,让人很容易升起好感,“之前就听闻容侍郎带回来一女子,哀家好奇已久,今日可算是能瞧见了。” 她慈蔼的目光打量着宋窈,“听说你还会医术?” 宋窈赧然垂头:“回太后娘娘的话,略知一二。” 太后顿了一下,唇角弯起笑意,看了眼傅嬷嬷:“瞧瞧,还谦虚上了?”她重新看向宋窈,抿着笑,“前些日子你救下陈家小姐的事哀家都听说了,不必过分自谦。” “不过嘛,哀家这头疾向来顽固,连太医都束手无策,不知你可有办法?” 终于来到正题上,宋窈松了口气抬起头来:“民妇不敢妄言,可否让民妇先为娘娘看诊?” “这是自然。” 宋窈号了脉,心中有了计较,和她想的差不多,就是偏头痛。 见她收回了手,太后轻轻挑眉:“如何?” 宋窈沉吟片刻:“娘娘是否经常感觉嗜睡,心情烦躁,极易疲劳,头痛发作起来颈部到前额伴有束带感,口唇麻木等症状?” 太后眼里闪过一丝惊讶,和傅嬷嬷对视一眼:“你说的这些确实都有。” 宋窈颔首:“民妇明白了。” “你有法子治?”太后讶然瞪大了眼。 如果说刚才是惊讶,那现在无疑就是震惊了。 她虽打着治病的名头把宋窈叫进宫,却没指望她真能治好。 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罢了,真要让她治太后自己都不放心。 宋窈拿出携带的针包:“娘娘若不信,可以让民妇先为你针灸一番,看看能不能缓解头痛?” 太后看着那一排排针,脸色略显僵硬:“这……还要动针?” 这丫头莫不是在吓唬她? “针灸见效最快。”宋窈眨了眨眼,表情无辜地解释着,“娘娘大可放心,民妇的针灸练习了很久,不会出意外的。” 太后:“……” 你这么一说我更不放心了。 最终太后还是咬着牙同意了,这是在宫里,宋窈要是真敢出什么岔子,她一声令下就能叫人把她拿下。 说是这么说,可心里到底有些慌,那针可是扎在脑袋上! 宋窈仿佛没看见她僵硬的姿态,净过手后自顾自的取出银针在火上烤了烤消毒,然后捏着针站起身来。 傅嬷嬷一脸如临大敌,紧紧盯着她的动作。 太后更是大气不敢喘,宋窈贴心地嘱咐:“娘娘要是紧张的话,可以深呼吸缓解。” 太后语气僵硬:“……哀家不紧张。” 宋窈点点头:“那民妇就动手了?” …… 她手法熟练利落,针扎上去其实并不疼,但那种感觉很是奇妙,尤其是看着傅嬷嬷震惊中夹杂着担忧的眼神,太后就更心梗了。 没一会儿,她的头就被扎成了刺猬。 太后完全不敢照镜子。 她心里暗生恼怒,决定要是这招不管用,待会儿说什么也要找机会惩治这个胆大包天的妇人! 小半个时辰后,宋窈慢吞吞拔了针:“太后娘娘可觉得头痛好多了?” 方才一直警惕着没注意,如今经她一提醒,好像头确实没那么疼了。 太后脸色微妙,平时都要靠吃药缓解,还不一定每次都管用,这次居然这么轻松? 虽然扎针的过程她不愿回想。 “这便好了?”太后小心翼翼摸了摸头。 宋窈笑了笑:“这才一回,还得扎上几回,再配合着我给娘娘开的药,不出三个月应该就能得到明显的改善。” 太后脸色好转,想到什么,不由心里一沉。 这么说来,自己竟然找不到借口惩治她? 第151章 醉酒 太后又留宋窈说了会儿话,了解到她是寡居在家,面露叹惋:“这般年纪,只身一人倒是有些可惜了。” 宋窈以为她只是客套客套,却听她话音一转:“若是哀家让你进宫,你可愿意?” 她面露讶然,心中惊疑不定,试探着问:“恕民妇愚钝,太后娘娘此话何意?” 太后不露声色一笑:“哀家年纪大了,宫中的日子甚是冷清,想找个人作陪。” 宋窈神色惶恐:“太后娘娘能看得上民妇是民妇的福分,只是家中有幼子需要照料,离不得母亲,承蒙太后娘娘错爱。” “罢了,你既不愿意,哀家也不会勉强。”太后笑意未变,招手道,“傅嬷嬷,去把哀家前些日子得的那盒东珠拿来。” 她深深看了眼宋窈,“你进宫替哀家治病,哀家也该有所回报,这盒东珠就作为赏赐。” 玲琅满目的珍珠熠熠生辉,宋窈顿了顿,接过盒子垂下头:“谢太后娘娘赏。” …… 待宋窈离开,傅嬷嬷忍不住出声:“娘娘是打算将她召进后宫?” 太后神色淡淡收回视线:“你是觉得哪里不妥?” 傅嬷嬷眉头紧拧:“那容夫人毕竟是个寡妇,传出去恐怕受人诟病,有损娘娘威严。况且,容侍郎那边怕是……” 太后不以为意:“寡妇又如何,前朝那些荒唐的帝王,君夺臣妻也大有人在。” 于她而言,皇帝名声越糟糕,反而是件好事。 “不过容玠的确是个麻烦。”她眉头微拧,“罢了,哀家也就是想想。” “对了,你觉得那容氏,眉眼瞧着有些眼熟?”太后眯了眯眸,眼神狐疑,“哀家总觉得仿佛在哪里见过。” 傅嬷嬷仔细回想,摇摇头:“奴婢想不起来,世间容貌相似的大有人在,许是错觉。” 太后舒展了眉头:“也是,一个小人物罢了,不值得哀家放在心上。回头你让太医院瞧瞧她开的方子,若没有问题便照着研制。” “是。” —— 出了慈宁宫,宋窈眉眼微凝。 霜降压低了声音:“夫人有心事?” 宋窈眼里闪过一丝迟疑:“之前太后问我是否有意进宫,我当时没多想,以为她是想让我到她身边做事,现在想来,似乎又有别的深意……” 心里隐隐划过一个猜测,她觉得有些荒谬,一时间不敢确信。 “夫人放心,大人不是说了,太后目前不敢拿您怎么样。” 宋窈将那些思绪抛到脑后,看了眼天色:“时候还早,先去找容玠报个平安。” 这时距离下值时间还早,她本意是知会容玠一声,却没想到他得了信亲自出来一趟。 “太后可有为难你?” 他行色匆匆出来,不知道是不是碰到了什么棘手的事,眉眼萦绕着若有若无的冷意,显得生人勿近。 宋窈摇了摇头:“一切顺利,不过……” 她想了想,还是将太后的话说了出来,容玠听罢神色更冷,沉默片刻冷笑一声:“她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宋窈见状眉心微动:“她是想……?” 他眼皮微掀看过来,唇角挑起讥诮的弧度:“太后有意替陛下扩充后宫。” 她微怔,饶是早有猜测,心里还是十分震惊。 放着这么多大家闺秀不选,盯上她一个寡妇? “不过这算盘她怕是打不成。”容玠眼神凉凉,朝宋窈安抚开口,“你放心,这事交给我,我让风止先送你回去。” 见他神色隐隐有些冷戾,宋窈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望着宋窈离开的背影,容玠良久收回视线,嘴角冷冷一勾:“太后还是太闲了,看来得给她找点事做。” 溟秋心领神会:“主子有何打算?” 容玠眼底掠过一丝阴霾:“她娘家侄子最近不是在跟尚书小儿为争抢一青楼女子大打出手么?就从这件事上面做文章。” 溟秋拱手领命:“属下这就去办!” 于是没过多久,京中流传着一小道消息—— 为争抢一烟花之地的女子,太后侄子将尚书府公子打断了一条腿! 这下户部尚书可不依不饶,吵着闹着要陛下给个说法,为此太后也没少焦头烂额,好不容易缓解的头疼又严重了。 —— 自宋窈平安回府,外头的赌局也有了分晓。 谁也没想到宋窈竟然还真能治好太后的头疾,虽说尚未治愈,可太后已经下了赏赐,足以说明她是有几分真本事的。 之前不看好宋窈的人输了银子,一片哀嚎连天。 也有人,如宋窈所说,赚了个盆满钵满。 最气的还是楚云皎,本来打着让宋窈栽个跟头的算盘,没想到对方却借此得了太后青眼,害得她爹对她一顿臭骂。 * 治病这件事并非一蹴而就,宋窈接下来又进了几次宫,最后嫌麻烦,索性将针灸手法交给了宫里的太医,省得三天两头往宫里跑。 太后许是觉出了异样,再也没提过让宋窈进宫的事,除了偶尔故意冷着她,倒也没有过实质性磋磨她的举动。 说来也是巧,往宫里跑了几次,宋窈都没撞上那位陛下,她纵然心里好奇,却也耐着性子不去主动窥探。 总会有见面的一天。 …… * 这日容玠提前差人往府里递了消息,说他晚上有应酬,让宋窈不必等他用膳。 宋窈没放在心上,直到天色已晚,风止一脸尴尬地来找她:“夫人,主子他……在醉仙居喝醉了。” 她面露诧异,有些意外容玠竟然会喝酒:“喝醉了你把人带回来呀,来找我做什么?” 风止脸色为难:“您有所不知,主子喝醉后……不太好说话,属下也是尝试过了没办法,迫于无奈才来找您。” 不太好说话? 他平日里就好说话了? 宋窈还真被他这话勾起了好奇,又有些犹豫:“我去也不一定管用?” 风止当即神色一振:“那可太管用了!夫人您赶快过去,再晚一点,人酒楼都要打烊了。” 宋窈一头雾水被风止拉着赶到醉仙居,看到容玠时破天荒的有些懵。 第152章 两副面孔 醉仙居是盛京最大的一家酒楼,也是达官贵人最常去的地方。 宋窈被风止引着上了二楼,来到一间雅间。 推开门,里面的情景映入眼帘,她被惊的愣在原地。 素来规矩爱洁的容玠毫无形象地跟人扭打在一处,身下那人一边发出哀嚎一边不忿痛骂:“容子羡你个狗东西,下手这么狠,你还是不是人!” 宋窈认出这道声音的主人,抬眼望去,那鼻青脸肿的人不是冯文山又是谁? 风止眼角狠狠一抽,当即退了出去装作什么也没看见。 她惊诧之下连忙上前阻拦:“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容玠身形僵了僵,被冯文山抓住机会推倒在地,他闷闷地坐在原地,白玉一般的面容落着两处显眼的淤青,沉默不语的样子看上去竟有几分委屈。 这让宋窈瞬间忘了他刚才把人按着打的凶狠模样,下意识偏袒地扶住他:“二郎,你没事?” 容玠抬眸瞧她,因为醉酒,面颊染上一丝薄红,潋滟的眸光安静倒映着她的影子,唇角向下抿了抿。 这无声的控诉比十句百句还管用,宋窈心头一软,弯腰把人扶起来,容玠也顺着她的力道起身。 冯文山虽然有些醉,但也没到失去理智的程度,他意识朦胧间认出了宋窈,摇摇晃晃站起身,顶着鼻青脸肿拱手一礼:“容……容家嫂嫂,好久不见。” 那模样,一本正经中透着滑稽。 宋窈拧了拧眉,语气不怎么赞同:“我说冯公子,我家二郎本就身体不好,他吃醉酒意识不清也就罢了,你怎么也跟着胡闹?” 冯文山闻言错愕地睁大了眼,看了看宋窈,又看了眼老老实实站在她身后,垂着眼仿佛受尽委屈的容玠,登时气的酒都醒了几分! 他不敢置信地怒骂出声:“容玠你装什么装!刚才按着我打的时候你不是挺嚣张吗?现在装什么大尾巴狼?” 这人怎么前后还有两副面孔呢? 容玠睫毛颤动两下,平日里总是冷淡的眉眼满是隐忍,他紧抿薄唇一言不发,加上嘴角的青紫,看上去愈发让人心疼了。 冯文山气的心口疼:“你还装,你看看我这脸,都是你的杰作!你怎么有脸的啊?” 宋窈目光落在他那张凄惨的脸上,顿觉理亏,态度和气:“此事他也有错,稍后我会让人把药膏和赔偿送到你府上,人我先带走了。” 这副维护的姿态令冯文山痛心疾首:“容家嫂嫂,你别被这狗东西给骗了!” 宋窈眸光冷了冷:“冯公子慎言。”她语气微缓,“这么晚了,你家里人没来接你吗?不如我派人将你送回府上?” 冯文山顿觉会心一击。 对方一脸屈辱地拒绝了她的提议,宋窈也没勉强,领着容玠出了酒楼。 又过了一会儿,冯府的马车才到,冯文山嚎啕大哭扑了上去诉苦:“夫人,容玠那厮太不是人了!” 冯夫人看到他这模样先是震惊,紧接着眼神担忧:“你小声点,这种话可别让旁人听见了,不然有你好果子吃的!” 这缺心眼儿的,难怪混了这么久还是个六品小官。 她捏着手帕擦了擦自家夫君的脸,换来一阵痛呼,冯夫人眉头紧皱,一脸心疼,忍不住低骂:“下这么狠的手,确实不是东西!” 所以说,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 —— 上了马车,容玠大概自知理亏,始终一言不发。 宋窈打量着对面的人,他端端正正坐着,眼神已经不太清明,腰板依旧是挺直的。 “真醉了?”她忍不住试探。 容玠慢吞吞点头,复又摇头,绷着下颌一本正经:“……没醉。” 嘴还挺硬,据说醉了的人是不会承认自己醉了的。 宋窈凑近了些,细细观察他。 幽黑的瞳仁泛着一层潋滟水光,白净的面容染着桃花色,可能是她的眼神过于炙热,他浓密卷翘的眼睫不自在地颤动,像振翅欲飞的蝴蝶。 她有点被蛊到,下意识垂了垂眼帘:“还认得我是谁吗?” 她看见容玠清晰利落的喉结轻轻滚动,沉沉的嗓音落下:“宋窈。” 宋窈抬眼看他,和他深沉的目光相撞,两人都愣了一下。 “为什么和人打架?” 若不是亲眼所见,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容玠这样的性子,竟然会赤手空拳和人厮打在一起。 容玠安静好一会儿,耷拉着眉眼,闷闷出声:“因为他骂我,骂的很难听。” 宋窈感到不可思议,你被骂的还少吗? 不过…… “冯文山,他从前不是和你关系很好么?” 他眸子寂寂,神色沉静片刻,嗓音淡淡:“那是从前,他说我变了,其实他也变了。” 宋窈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样。 她忽然想起来,容玠好像一直都是一个人。 朋友师长都与他决裂,恨不得老死不相往来。 来盛京这么些时日,她也的确未曾见过他从前的好友。 宋窈心里升起一股奇异的情绪,她语气故作平静:“其实也很正常,朋友这种东西,都是阶段性的,人生这么长,总会遇见分歧,然后各自分道扬镳。” 容玠忽然看向她,眸色认真:“你与我也会分道扬镳么?” 宋窈眼里闪过意外,她纠结一会儿:“应该……不会?” 他们又不是朋友。 他却像是得了什么保证,蓦地弯唇笑起来,弄的她怪不自在。 又隔了一会儿,宋窈听见他低不可闻的叹息:“宋窈,我身边只有你了。” 她心脏怦然一跳,正要说你把风止溟秋他们放在哪里,却对上他执拗的目光。 “你别骗我。” 良久,宋窈轻轻嗯了一声:“不骗你。” 她很久没听到他出声,直到肩头倏地一沉。 她侧眸看过去,容玠安安静静闭着眼,呼吸平缓。 宋窈没有推开他,垂着眸神情复杂。 在某一瞬间,她似乎从他身上看到了寂寥二字。 窗外,溟秋支着下巴若有所思:“主子的酒量是不怎么好,可问题是他才喝了两杯啊!” 风止望天:“看破不说破,小心扣月银。” 溟秋立马改口:“是我记错了。” 第153章 挖藕 回了府,风止溟秋把容玠抬到屋里,上药这种事对宋窈来说已经很熟练了,给容玠处理完脸上的伤,她回房梳洗沐浴完打算休息。 正梳着头,阿珩急匆匆的声音传来:“不好了娘亲!” 小孩儿的声音染着急切,宋窈快步朝门口走去,阿珩一头撞进她怀里:“怎么了慌慌张张的?” 阿珩顾不上别的,仰起脑袋,眼里满是惊慌:“阿珩刚刚路过荷花池,看见爹爹要往里跳呢!” 宋窈表情僵滞,容玠,要跳荷花池? 这些字拆开她都认识,合在一起,她怎么就不懂了呢? 就算他想不开,那水也淹不死人啊。 虽然心里不信,宋窈还是赶去了荷花池那边。 她沉默地望着一道身影在荷花池里游荡,陷入沉思。 有一瞬间脑子是宕机的。 容玠他在干什么? 一条沾着淤泥的莲藕被扔上了岸,宋窈往后退了退,恍然大悟,他是在挖藕。 不过,府里已经穷成这样了吗? 一家之主亲自下池塘挖莲藕? 月白风清,容玠挽起裤腿,绑好衣袖,面色凝重在荷花池里低头忙碌,面上还蹭着点淤泥,与平日里高岭之花的形象大相径庭。 溟秋神色复杂:“这会儿我相信主子是真的醉了。” 风止点头附和:“要说演戏,这也太豁得出去了。” 他家主子包袱很重,清醒下的容玠干不出来这事儿。 下一秒,宋窈责怪的眼神扫过来:“这你们俩都不拦着?” 溟秋和风止纷纷举手表示无辜:“拦了,但没用。” 两人愁容满面,已经想着明日被灭口的画面了。 阿珩倍感新奇,已经兴致勃勃地跑上前蹲在地上研究那堆黑乎乎的玩意儿:“这是什么?” 风止为他解惑:“莲藕。” 阿珩瞪大了眼,眼神亮晶晶的:“原来莲藕长这样!” 他只见过饭桌上的莲藕,白嫩嫩的。 阿珩看向荷花池的眼神跃跃欲试,大有一种也想亲自试试的冲动。 宋窈眼风扫过去:“人还没荷花高呢,我劝你不要异想天开。” 他要真敢下去,脏兮兮的糯米团子没法要了。 阿珩瘪了瘪嘴,委屈巴巴:“为什么爹爹可以挖?” “因为他有病。”脱口而出后,她有些心虚地扫了眼池子里的人,大半夜不睡觉,跑来池子里挖藕,可不是有病吗? “容玠,你今晚是不打算睡觉了?” 头一回见他这么能折腾,宋窈心力交瘁,想生气都没理由。 人家一个人闷声折腾,又没干扰别人。 容玠抬起头来,幽黑的眼眸望着她,眼尾垂着,微微抿了抿唇:“你不是喜欢吃吗?” 宋窈怔了怔。 她喜欢吃什么? 莲藕? 容玠怎么知道? 宋窈眼底掠过一抹诧异,迎着容玠清冷执拗的眼神,心中慢慢漾开一阵涟漪,她咬了咬唇,话音迟疑:“你这是……给我挖的?” 容玠抿唇不语,皎洁的月光映照着他矜冷的容颜,她心下忽然触动,片刻后听他开口:“这里有很多。” 宋窈忽然想起从前在柳树村的日子。 对于乡下人,莲藕是很珍贵的,这东西大多数是被供给大户人家,寻常人难得吃上一口。 她偶然在山里发现了一小片野生莲藕,非常兴奋地带回家和容玠分享,那只是记忆里一桩小事,如果不是今夜,她自己都快忘记了,没想到他却记住了。 宋窈唇角倏然翘了翘,朝他伸出一只手:“这些已经够了,你挖那么多也吃不完,上来。” 容玠不解,但是喝醉的他倒是很听劝,他低头看了眼满手的淤泥,眉头紧皱,避了避,不愿搭宋窈的手:“脏。” 宋窈一把扯住他:“我都没嫌弃,你怕什么?” 风止溟秋眼睁睁看着刚才还嫌弃不已,恨不得离容玠八丈远的宋窈,捏着帕子仔细擦去他脸上的脏污。 两人对视一眼,从彼此眼里看到了同样的震惊。 不怪人家连孩子都能打酱油了,他俩还是光棍。 打酱油的阿珩委屈地望着那两人:怎么他要下去娘亲就凶他,爹爹下去她还给他擦手! 他不是娘亲的小宝贝了吗? * 次日一早,酒醒后的容玠回想起昨晚干过的蠢事,脸色漆黑如锅底。 风止溟秋毫不意外地被他的怒火牵连,扣了一个月月钱。 容玠则马不停蹄地唤水,足足洗了三次澡,恨不得把皮都搓掉。 …… “听说大人还想命人把荷花池填了,唐伯费了好一番口舌才拦了下来呢!”谷雨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充满幸灾乐祸。 能瞧见容玠的热闹可不容易。 昨夜里发生的事,整个府邸都传遍了。 宋窈嘴角勾着笑,一想到容玠那阴沉的表情,唇角止不住地上扬。 “让下人们把嘴巴闭紧点,别在他面前提这事,他也是要面子的。” 谷雨乐呵呵地应下:“奴婢知道,夫人放心。” 两人正说着话,颂夏匆匆进门来:“夫人,有位冯夫人登门拜访,说是想见您。” 宋窈唇角弧度顿时一僵,坏了,该别是来秋后算账的? 她昨夜后来也反应过来,容玠哪里是会让自己吃亏的性子? 她亲眼看过,他身上的伤都是小伤,反观冯文山,那张脸真是没一处能看的! 俗话说的好,打人不打脸,他倒是行,专往人脸上打。 所以说她反应快,当即就让人把药和赔偿送了过去,可这事儿真要论起来,也是人家占理。 头疼起来,宋窈吩咐道:“快把人迎进来,我稍后就过去。” 冯夫人战战兢兢喝着茶,察觉到这容府的丫鬟对她态度很是客气,并非传闻中那般可怕,顿时心放了放。 本来有的那几分火气,在看到笑脸相迎的宋窈时也熄了下去。 来人容貌明艳姝丽,唇畔含着三分笑意,还未说话便让人添了几分好感:“我听闻冯夫人前来拜访还很是诧异,按理说应该我亲自上门才对,怎好劳烦您跑一趟?” 冯夫人登时被这客客气气的话哄的迷迷瞪瞪,连本来的目的都忘了。 瞧瞧,容玠这嫂嫂不是挺好相处么? 第154章 互相伤害 冯夫人闺名秦婉,来之前她是本着替自家夫君讨个说法,不过容玠“声名在外”,她难免有几分忐忑。 见宋窈态度这样好,她瞬间放下心来,语气也和缓许多:“想必容夫人也知道昨晚发生的事,之所以今日上门叨扰,我也是想弄清楚,容大人与我家大人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误会?” 这话说的已算委婉,几乎听不出兴师问罪的意味,看来这位冯夫人也是个聪明人。 宋窈眉眼闪过思量,唇角勾起笑意:“二郎在朝堂的事,我向来都是不过问的,不过无论如何,这事确实是我家理亏。” 她话音稍顿,“不如夫人你看这样,由我家做主在醉仙居设宴,请你和冯大人一道来,一来为赔礼道歉,二来嘛,大家聚一聚,把从前的误会都敞开了说明白,你觉得意下如何?” 她看冯文山也不是真存了心和容玠老死不相往来,而容玠虽然嘴硬,心里到底是顾念从前的情谊,只是双方都拉不下脸。 不如给两人一个机会坐下来说清楚,看看能不能重归于好。 宋窈眼前浮现过容玠沉默冷淡的脸:“他说我变了,其实他也变了。” 在他心里,其实也惋惜逝去的那段年少情谊。 秦婉听了宋窈的提议,一时也觉得可行。 自家夫君虽然在家里提起容侍郎总是一副咬牙切齿的口吻,可神情里的怀念却是作不了假的。 双方相谈甚欢,事情就这么定下。 …… 宋窈费了一番口舌才劝服容玠。 对方还记着挖藕的事,见了她那叫一个不自在,听到宋窈的提议,更是眉头紧蹙,漠然出声:“赔礼道歉?跟他?” 显然,他并不觉得自己错了。 迎着他深沉的目光,宋窈清清嗓子:“说是这样说,到时候还不是看你个人意愿?就当是普通的聚一聚,大家坐下来好好谈谈。” 容玠垂眼,嘲讽地掀唇:“我跟那个蠢才没什么好谈的。” “……” 宋窈眸光微转,唇角翘了翘:“冯夫人已经答应我会说服冯大人,你要是不去,到时候对方岂不是以为你怕了他?” 容玠抬眼盯着她,眼里露出意味不明:“激将法?” 宋窈被看的有些心虚,却笃定他会答应。 果不其然,容玠扯了扯唇角,口吻矜持:“既然你如此费心,那我就走一趟。” 纯粹不想扫她的兴而已,才不是因为冯文山那个蠢货。 * 两日后,醉仙居。 宋窈和容玠已经提前在雅间坐着了,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大老远就听见冯文山的大嗓门。 宋窈面露微笑:“来了。” 容玠面色寡淡,不置可否。 门外传来冯文山故意拔高的声音:“也就是夫人你苦苦相劝,我才决定走这一趟,不然谁愿意和那个冰块脸吃饭啊?” “……” 宋窈嘴角微抽,冰块脸? 她不着痕迹看了眼容玠面如凝霜的脸色,心想还挺贴切。 秦婉恨不得狠狠捂自家夫君的嘴,她压低了声音:“欠抽还是怎么?” 冯文山讪讪闭了嘴。 门一推开,四双眼睛对上,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尴尬。 容玠凉凉地笑了声:“不想和我吃饭,那你现在就可以走了。” 真巧,他也是如此想的。 脸上的痕迹还没散去的冯文山眼睛一瞪,大摇大摆走了进来:“凭什么是我走,你怎么不走?” 他扶着秦婉在椅子上坐下,暗搓搓瞪了眼容玠:“夫人今天只管敞开了肚皮吃,容家嫂嫂说了她请客!” 宋窈弯起唇角活跃气氛:“主要也是为了表达歉意,今天的开支算在我家头上。” 小二上完了饭菜,冯文山不搭理容玠,只顾着和宋窈叙旧:“几年不见,容家嫂嫂还是一如既往的光彩照人!” 宋窈掩着嘴轻笑,看了眼秦婉:“冯大人这张嘴也还是一如既往的会哄人,只是如今成了亲,怕是要收敛一些,省得夫人吃味。” 冯文山心里一个咯噔。 正有些发酸的秦婉闻言,顿时舒展了眉头:“无碍,大人说的也是实话,容夫人确实姿色过人。” 她轻飘飘斜了眼冯文山,交换了一个彼此才懂的眼神。 你给老娘等着! 冯文山顿时成了苦瓜脸,他本就是个话多的,安静了一会儿又闲不住了,瞄了眼在一旁冷眼旁观并不发话的容玠,心里愤懑不平。 从前就是这副德行,这么多年了真是一点没变! 他看不惯对方这模样,眼珠转了转冷不丁出声:“嫂嫂还这般年轻,可有想过再嫁?” 宋窈怔了怔,容玠缓缓抬起头来。 冯文山化身红娘滔滔不绝:“盛京的青年才俊可不在少数,再加上有容大人把关,嫂嫂若是有心,定能挑个如意郎君!” 秦婉不明所以看了他一眼,对自家夫君突然操心起人家婚事很是奇怪。 不过寡妇再嫁并不稀奇,她也没多想,甚至还附和了两句:“夫人条件不差,改嫁倒也不难。” 宋窈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如何发话。 容玠不冷不热瞧了眼冯文山,唇角倏地一弯,冯文山眼皮子跳了跳,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就听见容玠徐徐出声:“说起来,冯夫人可能有所不知,冯大人从前就很招姑娘喜欢,今儿送个珠花,明儿送盒胭脂,惹得人姑娘芳心大乱。” 他在冯文山乍然色变的神色下慢悠悠故作沉思,“对了,那姑娘是叫云儿还是怜儿来着?人太多有些记不清了……” 宋窈目瞪口呆:这招祸水东引玩的挺溜啊! “容玠你少胡说八道!我明明就送过一个姑娘!”冯文山拍了拍桌,忍无可忍脱口而出。 话一出口,这才意识到不对。 容玠笑得气定神闲,支着下颌懒洋洋道:“啊,那是我记错了。” 秦婉悠悠地看过来,语调意味不明:“我说夫君怎么送胭脂首饰这么熟练,原来是以前经验丰富。” 从她的眼神里,冯文山看到了杀气腾腾。 他有预感,今夜又是睡书房的一天,或许不止今夜。 容玠这个狗东西啊啊啊!!! 第155章 戳脊梁骨 容玠这招实在狠,接下来冯文山都没敢再吭过声,只敢暗搓搓朝他扔眼刀子。 饭吃的差不多,宋窈和秦婉对视一眼,说要相约一起逛街,把空间留给了两人。 出了醉仙居, 秦婉忍不住担忧:“他们不会又打起来?” 很难不担心,毕竟她夫君是被揍的那个。 宋窈眼里露出笑意:“冯夫人放心,当时是喝了酒,今日二郎没喝,肯定不会做出那样失礼的事,这架打不起来。” 秦婉放下心来,顿了顿,又笑眯眯道:“夫人可否与我说说我家大人从前的事,我实在好奇的紧。” 宋窈唇角微僵,默默为冯文山点了根蜡。 千万不要小瞧女人的记仇。 —— 等人一走,冯文山就坐不住了,他上前几步提住容玠的衣襟:“容子羡你属狗的?陈年旧账你都翻?” 与他的气急败坏相比,容玠显得镇定从容,轻飘飘斜了他一眼:“实话实说罢了。” “我看你就是故意报复!”不知想到什么,冯文山冷笑一声,“话说回来,你嫂子知道你为什么同我打架吗?我猜你没敢告诉她真正原因?” 容玠眼神微冷。 冯文山一看他这模样,就知道自己猜中,简直气笑了。 他得知宋窈来了盛京,还有一个幼子,当下心生狐疑。 宋窈三年前忽然不告而别,从此容玠就跟疯了一样,若说二人只是单纯的叔嫂,他也没必要这么大动肝火。 可如今宋窈重新出现,身边还多了个儿子,他很难不往对方身上联想。 那日在醉仙居他不过有意试探:“你居然和自己的嫂嫂牵扯不清!” 这句话顿时触了容玠逆鳞,两人扭打起来。 刚才在饭桌上他也是有意要气容玠,没想到对方直接揭他老底! 冯文山在容玠冷淡的眸光中平静下来,坐在椅子上,眼神涣散:“当初越崇岭就告诉我你俩不对劲,我还不相信。” 他看向容玠的眼神痛心疾首,“你怎么能对自己的嫂嫂下手呢?” 容玠嘲讽地掀唇:“我朝并无律法规定,不能娶自己的嫂嫂,且前朝皇帝不也娶了自己的嫂嫂?” 冯文山惊愕地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地扬声:“你竟然连这么远的事都考虑到了?” “……”容玠揉了揉眉心,冷冷睨他一眼,“我只是陈述事实。” 冯文山恨恨瞪他:“我懒得管你,你就等着被人戳脊梁骨!” 他满不在意地抬了抬唇角:“我被人戳脊梁骨还少?也不差这一桩。” “……”冯文山竟无言以对,“你还知道自己名声不好?你可知那些史官文人都是怎么说你,说你行事狠辣,把控朝政排除异己!” 容玠轻垂眼帘,好整以暇出声:“他们也没有说错,毕竟这些事我确实做过。” 他还挺理直气壮? 冯文山气到心梗,捂着胸口瞪他:“林相究竟是怎么回事?他真参与了沧州一案?” 容玠抬起头来,玩味地勾唇:“我说了你就信么?” 如今私底下都在传,是他一手设计栽赃陷害林甫之,逼得对方不得不罢官自证清白。 冯文山没好气翻了个白眼:“废话!你这人虽然缺德,但从不说假话,勉强算是个优点。” 多年好友,他还是信得过对方人品。 容玠眼里掠过一抹意外,他定定瞧了会儿冯文山,直把对方看得不自在,才淡淡撇开视线:“不是参与,是一手策划,这老狐狸没你想象中那么高尚。” 身为文人,大多对林相抱有天然滤镜,毕竟他从前展现出来的就是一副孤直耿介的忠臣形象。 甚至不少人都以他为榜样,以能成为他的门生为荣。 冯文山从前就做过这种美梦,说自己要是成为林相的学生,做梦都能笑醒。 是以得知对方并非他想象中那般,他的脸色有些崩塌。 “那可怎么办?越崇岭那家伙如今就在他手底下做事!” 容玠神色淡了淡:“你若是私下和他还有来往,最好提醒他一句,别把自己搭了进去。” 自从入仕后,他和越崇岭就再未有过交集,毕竟道不同不相为谋。 冯文山脸色变化莫测,最终闷闷应声:“我知道了。” * 经此一遭,容玠和冯文山的关系似乎有所改善,不过两人见面还是看彼此不顺眼的时候多。 倒是宋窈和秦婉建立了深厚的友谊,经常约着一起逛街。 这天秦婉约着她喝茶,还带了个眼生的夫人来,宋窈有些惊讶,但并未说什么,友好地笑了笑。 倒是那夫人,垂着头似乎有些不自在。 秦婉把宋窈拉到一边,脸色含着几分歉疚:“这位李夫人与我有几分交情,她有事相求说想见你,我也没法拒绝。” “想见我?”宋窈诧异地挑眉。 秦婉抿了抿唇:“你还是让她自己跟你说。” 李夫人身形纤细,脸色瞧上去不太好看,透着一股蜡黄,脂粉也遮掩不住的憔悴,让宋窈惊讶的是,她身上有股很明显的药味。 她勉强扯出个笑来:“贸然前来打扰,还望容夫人莫要怪罪。” “李夫人言重了。”宋窈眼神迟疑,“您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李夫人略有些局促地攥紧了衣袖,像是鼓足了莫大的勇气:“之前听闻容夫人妙手回春,替陈小姐治喘鸣,又治好了太后的头疾。实不相瞒,我想请容夫人替我瞧瞧身子,诊金不是问题。” 宋窈猜到了几分,唇角弯起,温声安抚她:“这个不成问题,你伸出手来,我先替你把把脉。” 李夫人露出纤细的手腕,宋窈搭上去,没一会儿,眉头微拧,她连忙问道:“可是有什么不妥?” 宋窈语气微凝:“夫人身子有些虚弱,且忧思过重,长期下去恐怕会忧思成疾。”她眉头一松,“我开几副方子,你回去照着喝几个月,务必要放松心情,不要思虑太多。” “没有别的什么?”李夫人嗫嚅着唇,对上宋窈疑惑的目光,脸微红,“不瞒容夫人,我与夫君成婚三载,却一直未有身孕,喝了许多药也不管用。” 第156章 夜游 宋窈眉心微敛抬起头来,心中恍然大悟,难怪看她气色不好,身上还带着一股药味。 与此同时,她终于懂了为何李夫人会是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 拧眉沉思片刻,宋窈再度仔细替她瞧了瞧,排除一些可能导致不孕的因素,比如先天生理缺陷,她又问了些详细的情况。 “你喝药有多久了?” 李夫人一脸哀愁:“断断续续快有两年了,各种方子我都试过,包括一些听都没听过的偏方。” 自从和夫君成亲一年,肚子始终没动静,受不了婆母没日没夜的冷嘲热讽,她就私下遍寻名医开始吃药。 上至宫里娘娘用的秘方,下至一些民间偏方,她都一一试过,可无一例外,肚子还是没动静。 李夫人也是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才找上宋窈,听说她连宫里太医束手无策的太后头疾都能治,或许也能治好她? 不管怎么说,总归是一线希望。 宋窈眉头皱的更深,她沉吟一会儿:“一个月同房的次数呢?” 李夫人面容微赧,小声地道:“一个月大概有个三四次。” “冒昧问一句,您丈夫有纳妾么?”宋窈想了想,“妾室有过身孕没有?” 对方愣了愣,迟疑着开口:“没有,我身子这样,也有提议过让夫君纳妾,可他爱重我,并未同意。” 正因如此,婆母愈发容不得她,没少明里暗里指责她。 李夫人半是感动半是愧疚,对此事也更加上心。 宋窈心里顿时有些古怪,这个时代的男子对子嗣都是极看重的,正室夫人膝下无子,大多数会纳妾,不至于让自己绝嗣。 当然,也有可能这李大人的确深爱自己的夫人,不愿纳妾伤了她的心,这种情况少之又少,也不是没有。 宋窈觉得可能是是自己多心了,她给了李夫人一瓶生子丸。 “这药丸极其管用,见效很快,夫人可以一试,最多一个多月就能看到效果。” 她之前离开柳树村的时候就给王翠花留过一颗,那夫妇二人也是成亲多年膝下无子,如今翠花婶的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李夫人眼睛一亮:“真有那么管用?” 她如获至宝地接过,想到什么,眼里的光又很快暗淡下去。 只因这些年她吃的药实在太多,每每以为看到了希望,却一次次的希望落空。 宋窈也没一口咬定,只道:“一个月后你来找我便是。” 李夫人眼里重新燃起了希望。 * 宋窈回到府里,照例检查完阿珩的功课,又看完龙二让人送过来的账本,已有几分疲乏。 她揉了揉额角,眉眼露出倦色,说来也稀奇,近几日常常觉得乏累的很。 “唐伯遣人来说,大人今夜要晚归,夫人可自行用膳。”谷雨见她精神不太好,便贴心提议,“夫人可要早些摆膳,也好早些入睡?” 宋窈略一思忖:“也好。” 她和阿珩用过了晚饭,洗漱沐浴完便熄了灯。 …… 夜深,容玠从外面回来,身上还沾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刚从诏狱出来的他神色肉眼可见的冷冽,周身散发着一股强烈的杀意:“能让敌国的探子混进来,五城兵马司的人是干什么吃的?” 今夜提审了一个北梁细作,若非发现的及时,还不知道要酿成何等大祸! 风止溟秋垂着头不敢搭话,心知兵马司的人恐怕要吃顿苦头。 东院一片漆黑,容玠面色缓了缓,声音压低了些,一抬眼却瞧见一道身影走出了院门,面上怔了怔。 惊羽正在树上打瞌睡,冷不丁听见门响,一个激灵连忙清醒了些,他瞧见宋窈走出门来,心下纳闷,还是恭敬道:“主子有何吩咐?” 垂着头的惊羽许久没听见回应,一抬头,宋窈已经出了院门,连个眼神都没给他。 霜降也追了出来,神色微凝:“坏了,夫人这是老毛病又犯了!” 惊羽诧异地瞪大了眼:“你是说……” “先别管了,追上去再说。” …… 容玠见宋窈一个人出了门,身上只穿了件单薄的中衣,顿时眉头一拧。 他转身朝风止溟秋看过去,这两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原地: “属下突然内急!” “属下还有个案宗没整理!” “……” 容玠眉头微松,抬脚朝宋窈走过去。 惊羽和霜降面面相觑:“这还要不要过去?” 霜降拧着眉:“万一夫人被占便宜了怎么办?” 惊羽不赞同:“大人不是那种人。” 两人争执不下,容玠已经来到宋窈跟前:“你深夜不睡觉,穿着这么单薄,跑出来做什么?” 他的口吻隐有几分谴责。 虽说这天气不至于着凉,可她只穿了件中衣,要是让起夜的下人瞧见了…… 思及此,容玠脸色冷了下来。 宋窈恍若未闻,眼神显得有些木楞,绕开他继续朝前走去。 容玠眉头紧蹙:“宋窈。” 他忽然察觉到几分不对劲,快步追上宋窈:“你听不到我说话?” 她沉默不语,只执拗地朝前走。 容玠望着她这副模样,忽然想起一种病症,夜游症。 在这种状态下,人没有自主的意识,是无法感知外界的。 而眼前的宋窈,现下就处于这种状态。 容玠眼底掠过费解之色,宋窈有夜游症? 他思考着,一边解下自己的外衣披在宋窈肩上:“你这是想去哪儿?” 他下意识想阻拦她,突然又想起从前听过的传言,不能随意把夜游状态下的人叫醒。 夜游症也叫离魂症,万一惊到了人的魂魄,很有可能会精神出现问题。 犹豫片刻,他还是收回了手。 容玠跟上宋窈的脚步,打算看看她究竟想去哪儿。 她走的并不快,他同她并肩而行,时不时侧头打量她略有些笨拙的动作,倏地唇角弯了弯:“我大半夜刚从外面回来,连身上的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下,就被你搞这一出给吓了一跳。” 他眸色深深,嗓音低哑:“清醒的时候不安分,连睡着了也不让人省心。” 宋窈自然不会回答他,她在阿珩的院子前停下。 第157章 挖香菜 容玠看着眼前的院落,轻嗤一声:“大半夜的到处乱晃,就是放心不下你儿子?” 宋窈默默地望着窗户,神情安静,很是专注的模样。 容玠陪着她默默站着,心中翻腾叫嚣的杀意也慢慢转化为宁静。 约莫有一刻钟,他懒懒出声:“陪你站了这么久,也该回去睡觉了?” 宋窈没动静,过了一会儿,她慢慢动了,转身朝外面走去。 容玠挑了下眉,以为她终于打算消停了,却瞧见宋窈朝的方向并不是自己的院子,而是……他的院子。 他的神色瞬间变得很是微妙。 宋窈去他的院子干什么? 据说夜游的人展现出来的都是内心深处的渴求,难道…… 他神色讳莫如深跟了上去。 容玠和宋窈的院子相距并不远,穿过一个假山花园就到了。 他担心她磕磕碰碰着,不料宋窈一路走的还挺稳当。 她来到容玠的院落前,并没有进去,而是隔着一段距离遥望。 宋窈的神色透着他读不懂的意味,容玠漫不经心出声:“我很好奇,你此时在想什么?” 如果不是今夜偶然撞见,他大概不会知道,宋窈竟然还会在深夜来到他的院子前驻足眺望。 “容玠。” 她忽然出声,嗓音轻盈飘渺,在夜色映衬下尤其显得不真实。 容玠恍惚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他诧异地抬眸,眼底一片深晦。 说不清那一霎那的感受,他感觉心脏仿佛被轻轻碰撞了一下。 他还没出声,宋窈又吐出断断续续的话语:“挖藕。” 她唇角轻轻翘起,原本木然的神色一下子变得生动起来。 然后他听到宋窈慢吞吞补充完: “好傻。” 整句话连起来。 容玠挖藕好傻。 “……” 他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一脸阴晴不定瞧着她,咬了咬牙:“宋窈,你故意的?” 要不是她的眼神依旧是空洞茫然的模样,他险些要以为她是装的。 原地立了一会儿,容玠蓦地笑了一下:“我带你去个地方。” 他犹疑片刻,攥住她的手腕,宋窈下意识挣了挣,没挣脱,有些茫然委屈地望过来。 容玠语气柔和下来:“你会喜欢的。” 可能是他的力道并不强势,宋窈被他牵着,还真乖乖和他走了。 两人来到一片菜园子停下,里面种满了绿油油,长势喜人的香菜。 容玠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转头看向宋窈:“喜欢吗?” 她睁着眼睛,神情看上去有些呆愣。 容玠也不介意,拉着她上前几步,在一片香菜中蹲了下来,眉眼难得很是愉悦:“你不是很喜欢吃么?特意为你种的。” 他说着,挑了挑唇语气散漫,“来试试亲手挖芫荽的滋味如何?” 说着还动手示范了一遍。 宋窈看着一地的绿,僵着身体没有动作。 容玠不满意地蹙了蹙眉,捉着她的手,手把手教她又重复了一遍动作。 反复教了两遍,宋窈终于慢吞吞动了起来,乖乖开始挖香菜。 看着这一幕,容玠勾了勾唇,眉目皆染着笑意。 闻着这浓烈的味道,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笑容稍稍收敛。 …… 就是有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感觉。 静谧的月色下,容玠好整以暇看着宋窈勤勤恳恳地劳作,心情十分愉悦。 算是和挖藕事件扯平了。 不远处的霜降和惊羽看到这一幕,脸色都有些沉默。 霜降脸上布满沉重:“这也是增进感情的一种方式吗?我不是很理解。” 惊羽心想,别说你了,我也不理解。 但他还是勉强维持着威严:“算是,你看看,这花前……菜前月下的,多浪漫!” 霜降眼露抗拒:“谈情说爱好可怕。” 又是挖藕又是挖菜的。 一个人也挺好,这苦爱谁吃谁吃。 …… 非清醒状态下的宋窈倒也实诚,容玠让她挖,她就乖乖挖了许久。 看着挖了得有小片园子,容玠这才让她停了下来,亲自送她回了房间,还不忘给她洗净了手毁灭证据,然后看着宋窈睡下。 他从宋窈的房间里出来,将门关上,慢悠悠出声:“你们两个还不打算出来?” 过了一会儿,霜降和惊羽从树上下来。 容玠眉梢轻挑:“解释解释?” 只有长期焦虑不安,极度疲惫的状态下才会得夜游症。 至少从前宋窈是没有的,不然他不可能发现不了。 惊羽尴尬得手足无措,结结巴巴道:“我们也是不放心夫人才一路跟着……” 霜降朝他翻了个白眼,谁让你解释这个了? 她看向容玠,语调平静:“夫人生了小公子后,很长一段时间夜里都睡不好,加上那时候花想容生意刚起步,忙得不可开交,小公子也离不开人,要兼顾两头其实很难,长此以往,夫人精神压力太大,就患了夜游症。” 容玠神色一怔,没想到竟是这么个原因。 据霜降所说,宋窈每次夜游也只是静静地守着阿珩,偶尔会去院子里看看月亮,一坐一宿。 难怪她第一反应是去看阿珩,原来是习惯。 霜降说:“夫人已经这病很久没有发作了,今夜我们也觉得意外。” 容玠眉眼沉沉:“她最近有什么心事吗?” 他静静听了好一会儿,才出声:“今夜的事勿要跟她泄露一个字。” 霜降和惊羽对视一眼,应了下来。 容玠转身朝外走,他微抿着唇,月光映着他的神色,隐晦不明。 他本以为这三年来,只有他夙夜难寐,没想到她亦是过的不易。 * 次日,宋窈醒来,只觉手指有些酸胀,她慢慢弯屈活动着,脸色一阵莫名。 昨晚她干什么了? 谷雨端着盆走进来,见她愣愣地坐在那里,不由关切地问:“夫人怎么了?” 宋窈眨了眨眼,语速缓慢:“昨天我梦到自己在吃香菜火锅。” 谷雨好奇:“香菜是什么?” “就是芫荽。”宋窈拧了拧眉,双手凑近闻了闻,眼神顿时有些奇异,“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仿佛真的能闻到芫荽的味道!” 谷雨失笑:“那夫人这梦做的也太真实了!您要是想吃,改日让唐伯吩咐小厨房做便是。” “娘亲,阿珩可以进来吗?” 宋窈看了眼门外,唇角微翘:“进来。” 小团子哒哒跑了进来,眼睛亮亮的:“娘亲,你猜阿珩听到了什么?唐伯说府里进贼了!” 宋窈惊讶地睁大了眼:“有这种事?” 阿珩拍了拍胸脯:“那可不,我亲耳听到的,咱家的菜园子被偷了!” 第158章 扣子 宋窈不太信,什么贼人如此大胆偷到容玠府上,而且还只偷了点菜? 她好奇地来到膳厅,唐伯正一脸惶恐地跟容玠哭诉:“实在太过分了!那可是您辛辛苦苦种的,老奴平日里都舍不得霍霍,谁这么缺德,一薅就是一小片园子!” 容玠手指抵着眉心,神情略有些疲惫,默然片刻出声:“好了,左右没丢什么贵重东西。” “这还不够贵重?那可是大人您亲自种的!” 瞥见宋窈从外面进来,容玠淡淡扫了眼唐伯:“行了。” “这是怎么了?”宋窈笑盈盈出声。 容玠正欲开口,唐伯已经噼里啪啦如同竹筒倒豆一样,把事情的经过交代了一遍。 宋窈惊讶地瞪大了眼,眼神复杂地看了眼容玠:“二郎居然还会种菜?” 种的还是香菜? 他不是很讨厌这东西的么? 容玠神色镇定:“听说可以陶冶情操,深入体察民情。” 宋窈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 不过毕竟是一桩小事,他本人都不在乎,她也没必要揪着不放。 吃饭的时候,宋窈看着桌上的几道膳食陷入沉思:“为什么突然让厨房做药膳了?” 唐伯乐滋滋道:“是这样的,大人说他近日身子有些虚,要多补补!” “……” 虚? 哪里虚? 宋窈眸光微动,探究的眼神看向容玠,语气试探:“二郎要是身体不适,可以让我瞧瞧。” 容玠脸色不大好看,沉着声拒绝了:“只是小事,不必劳烦。” 宋窈不再坚持,眼里隐隐闪过同情。 果然,一生要强的男人。 这种事确实不好让旁人知晓。 她看着容玠盛了碗汤递到自己面前,不由一愣:“我也要喝吗?” 容玠意味不明地扫过来:“当然,这么多我一个人怎么喝得完?” 宋窈心绪一转,不知想到什么,眼里闪过了然之色,顿时不再推拒,她端起碗喝了口汤,内心愈发同情容玠。 这敏感的自尊心,怪不容易的。 ——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宋窈没察觉到不对劲。 容玠这几日也忙了起来,时常忙到半夜才归,两人一天下来几乎碰不上面。 她不知道的是,好几个晚上,深夜归来的容玠和她一起安静地坐在院子里看月亮。 看着毫无知觉的宋窈,容玠唇角抬了抬,眼前的时光竟成了他一天下来最清闲安宁的时刻。 只可惜总有不长眼的要来破坏这难得的安宁。 容玠抬眸看向某处墙角,眸光渐渐转为冷戾。 最近处理北梁细作的事被人盯上了,这不就招来了几个尾巴? 他抬袖一挥,染着寒光的袖剑飞出,直直射向藏在暗处的一个杀手。 只听得一声沉闷的重物落地声,府里的暗卫也行动起来。 得知自己的行踪已经暴露,对方不再继续隐藏,朝着容玠直奔而来。 容玠将宋窈一把拽了起来护在身后,仓促间她下意识在容玠身上抓了一下站稳身形,一脸茫然地被推向匆匆赶来的霜降。 容玠冷冽的声音传来:“霜降,把夫人带回去。” 霜降眼神凝重看了眼院内的情形,不再迟疑,小心翼翼护着宋窈回了房间。 院子里的厮杀正式拉开序幕。 容玠唇角微勾,眼底全无笑意,朝着风止溟秋冷淡开口:“行动利落些,速战速决。” “是!” 来的人有十余人,最终尽数被拿下,只留了两个活口。 那一副异域长相的杀手操着一口熟练的中原话,瞪着眼睛凶神恶煞:“容玠,你作恶多端,杀了我们那么多兄弟,想杀你的人比比皆是,你好日子快到头了!” 容玠漫不经心打量着他脚边的弯刀,刀身并不笨重,便于携带,刀尖呈回旋状微微一弯,收割人性命十分容易。 这是北梁人最擅长的武器。 听了那杀手的话,他懒懒抬眼,唇边的弧度令人捉摸不定:“是么?那我等着。” 容玠转身,朝风止溟秋递了个眼神,温言细语:“不必留活口,杀了罢。” * 宋窈坐在窗边,抵着额角揉了揉:“昨夜你可有听见什么动静?” 旁边的霜降动作微顿,摇摇头:“并未,夫人可是听见了什么?” 宋窈轻轻拧着眉:“我好像听见了刀剑的声音,仿佛……有人在打斗。” 霜降神色未变:“夫人许是做梦了,这好端端的哪里来的打斗声?不信您出去瞧瞧,院子里头干净着呢。” 连夜让人打扫的,还用水冲了好几遍,当然干净了。 宋窈弯了弯唇:“可能是最近睡眠不太好。” 霜降出了门,宋窈垂下眼帘,缓缓摊开掌心—— 赫然是一枚扣子,通身漆黑,质地冰凉。 她今天一早醒来,便发现手里攥着东西。 她对自己的衣服很是了解,这枚扣子并不是她身上的,不巧的是,她在容玠身上见到过,她确认自己睡觉之前手里并没有东西。 那么问题来了,容玠的扣子怎么会在她手里? 宋窈起身来到香炉前,捻了一把香灰于指尖轻轻碾磨。 前段时间,谷雨把她屋里的香换成了安神香,因为本来最近就睡眠不好,她也没在意。 如今看来,似乎有些不对。 宋窈攥着那枚扣子,眉眼掠过一抹思忖。 他们好像有事瞒着她。 她到院子里逛了逛,地面打扫的很干净,看不出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容玠也早早地去上朝了,她自然不可能拿着扣子和他对质,再说就算问了,他有可能找借口敷衍自己。 容玠并不是会半夜偷摸进她房间的人,他要真敢进惊羽和霜降说什么也会拦着。 那这件事就奇怪了,难不成是她自己跑出去的? 一整天下来,宋窈一切如常,并未表露出异样。 …… 深夜,容玠从外面回来,随口问:“今日她可察觉到什么?” 毕竟昨晚那么大的动静,难保不会让她发现什么。 风止如实道:“夫人跟霜降说,昨晚仿佛听见了刀剑的声音,不过以为是自己做梦,并未深究。” 容玠点点头。 那边,宋窈慢吞吞走出了房门。 第159章 月下陈情 宋窈踏出门的时候还有些犹豫,她知道惊羽就在附近,然而对方只是懒洋洋看了她一眼:“夫人这天天晚上还挺准时。” 然后又别过脑袋继续打瞌睡了。 宋窈提着的心放了下来,心下了然,看来惊羽并不是第一次撞见她半夜出门了。 之前宋窈就有梦游症,不过那是因为那两年压力大,现在已经很久没发作了。 所以她并未朝这方面联想。 今夜这么一试探,果然印证了她的猜测。 宋窈走出院门就有些后悔,为了确保逼真,她只穿着薄薄的中衣,头发也披散着,这副模样要是撞上了人,确实不大端庄。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回去,月色下缓缓走来一人,唇角噙着似笑非笑:“今夜又想看月亮?” 看到容玠的瞬间,宋窈呼吸微窒,身体几不可察有些僵硬。 对方却浑不在意上前来,解下披风给她系上,这熟练的姿势仿佛做了很多次。 因为要系结,他离的很近,低垂着头神色专注,漂亮的指节在她眼皮下晃动。 两人呼吸交缠,宋窈的身体愈发僵硬了,她努力维持着没露出异色。 容玠系完带子并未立即拉开距离,他视线微微上撩,定在宋窈的脸上,眼神若有所思。 她呼吸微紧,正以为对方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却听他低低笑了一声:“今日倒是乖觉,不乱动了。” 说着,十分自然地抬手摸了一下她的头。 宋窈觉得那动作跟摸小狗没什么两样,然而她却瞳孔微缩,耳廓隐隐有些发烫。 容玠竟然摸她的头!还这么自然! 这狗东西背着她摸过多少次? 不对,他好像是当着她的面摸的…… 系上披风,容玠拉着她的手,语气慵懒随意:“走,带你看月亮。” 宋窈脸也跟着烫,本能想甩开,但考虑到现在的情况,生生忍住了。 继摸头后,又牵她的手! 容玠在她心中高岭之花的形象隐隐崩塌。 他的手温温凉凉,跟她一比却还算温热了。 毕竟她穿的这么单薄在夜风里站了一会儿,加上第一次干这种事,难免紧张。 “手怎么这么凉?”容玠低声自言自语,眉头蹙了蹙,将她的手捏紧了些。 “……” 宋窈十分庆幸自己的手掌不是易出汗体质,不然这会儿恐怕要让他察觉到异样。 “差点忘了。”他想到什么,慢悠悠回过头来,盯着宋窈的眼睛开口,“得先去看你的宝贝儿子,不然你怕是不高兴了。” 宋窈无声松了口气,又觉得无地自容。 她梦游的时候都干过什么啊! 容玠带着她来到阿珩窗前站了会儿,神情是少见的放松,他缓缓启唇:“阿珩很聪明,虽然顽皮了些,但性子却像你,明辨是非,善恶分明,你把他教的很好。” 宋窈垂着的眼睫轻轻颤了颤。 做什么突然夸她? 让人怪不好意思的。 她唇角刚翘了翘,容玠看过来,她连忙压了下去。 “宋窈,一个人带孩子,过得很艰难?” 宋窈眼神愣愣的,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问题。 很艰难么? 确实艰难。 经常忙得两头跑,到了晚上,脑子里想着一些事情,整宿睡不着。 好在阿珩很听话,并不常哭闹。 后来生意稳定下来,日子才好过许多。 宋窈不知道该摆出一副什么样的表情,只维持着放空的模样。 容玠凝视她片刻,弯了弯唇:“不说这些了,带你去看月亮。” 他想到什么,眼神别有意味,“今天来点不一样的。” 宋窈还没反应过来,腰一下子被搂住,她被迫撞入容玠的怀抱。 她身体僵直,瞬间面红耳赤,眼里闪过一抹愕然:!!! 牵手就算了,这还搂上腰了? 下一秒,脚下腾空,身体失重,羞愤变成惊恐。 宋窈被带到了屋顶上,整个人都是懵的。 她望着遥远的地面,只觉两眼发黑,双脚发软,僵着身子不敢动。 容玠慢条斯理坐下来,看着她还以一个古怪的姿势僵在原地,仿佛被定住了一样,顿感惊讶:“高兴疯了?” 宋窈从懵然中回神,眼神杀气腾腾。 是疯了! 这狗男人,他知不知道她恐高啊!!! 容玠拽着她的手腕将她扯下来坐下,语气饶有兴致:“怎么样?在屋顶上看月亮是不是更有感觉?” 坐下来后心里的恐惧淡了许多,宋窈抿了抿唇,有点想骂人,可一抬头,漫天繁星映入眼帘,月亮也羞赧地探出云层。 风清月明,夜色阒静。 宋窈的心情顿时平静下来。 这个角度看月亮好像确实不错。 容玠支着下巴瞧她看的目不转睛的模样,忍不住哂笑:“瞧你那点出息。” 宋窈暗搓搓磨牙,就你有出息! 夜风静静地拂动,月光映照着庭院中枝叶繁茂,落下稀疏的阴影。 让她想起那句“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1 宋窈眉眼忍不住舒展下来,她好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放松了,原本打算捉弄容玠一番,再毫不留情揭穿他,然后欣赏他错愕的表情。 现在想来,这样似乎也不错。 很长一段时间两人都没说话。 直到容玠冷不丁出声: “宋窈,你现在还觉得,与我只是逢场作戏么?” 宋窈心口微窒,手指攥了攥,克制着没转过头。 容玠好像也没期待她会回答,漫不经心作声:“我承认,原先只觉得你有几分不同,可时日久了,这份不同逐渐转变为更深沉刻骨的东西。” 他听闻,佛教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取蕴。 从前他不以为然,如今也算是让他尝到这“求不得”的滋味。 像心脏被一张绵密的网裹住,然后慢慢收紧。 疼痛并不剧烈,但细品起来,摧心剖肝。 容玠垂着眼,清隽的眉眼染上自嘲,嗓音很淡:“宋窈,我对你心存妄念。” 怦然擂动的心跳声中,宋窈听到他低不可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所以,你能不能别看月亮,也看看我。” “……” 第160章 上香 风声停歇,周遭的一切似乎都静止下来。 宋窈耳畔只剩下清晰的心跳声,宣泄着她内心的不平静。 她不太确定自己的脸有没有红,甚至傻傻地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不敢动,怕他看出什么破绽。 这会儿她真挚地希望自己目前的状态是不清醒的,否则也就不会面临如今尴尬的境地。 容玠说完,静静等了一会儿,宋窈依旧专注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唇角颇有些自嘲地抬了抬,正欲收回视线。 她忽地扭头看了过来。 猝不及防间,两人视线交错相撞,空气中似乎有细小的火花噼啪碰撞。 宋窈的眼眸清亮明净,瞳孔深处幽幽的一团暗影,安静将他倒映其中。 容玠面容微怔,眯了眯眸,却发现她的眼神并不带什么情绪,视线也没有焦点,但她的确在看他。 他倏地眉眼略弯,月光将漆黑的眸点亮,恍然有种天光乍破云层的明朗,他似乎心情不错,愉悦地勾起唇角:“那我就当你听见了。” 宋窈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儿,又不感兴趣地错开了眼。 她该庆幸夜色下,容玠没发现她藏在头发下,微红的耳尖。 这个夜晚,以另一种方式圆满。 * “霜降,你有没有觉得,夫人好像有些不对劲?” 廊庑下,谷雨一脸神神秘秘戳了戳霜降,示意她往某个方向看。 后者不明所以扭头,宋窈正坐在桌前,支着下巴看上去像是在发呆。 霜降狐疑地挑了挑眉:“哪里不对劲?” 谷雨眼神恨铁不成钢:“自夫人今早醒来,就一直魂不守舍的,你不觉得很不正常吗?” 霜降闻言不由皱眉:“这也没什么?我一天有六个时辰都在发呆呢!” 站岗本来就是一件很枯燥的事,不靠摸鱼混过去,那不得疯? 谷雨无言片刻,恨恨扭头:“算了,跟你说不通,我找惊羽去。” 惊羽听了谷雨的描述若有所思:“听你这么一说,的确不太对劲。” 谷雨顿时激动的仿佛找到了知己:“你也觉得!” 惊羽摸了摸下巴:“据我所知,花想容那边近日生意挺好,没什么值得让主子烦心的,小公子前两日还被夫子夸了进步迅速,应该也犯不着让她伤神。” 谷雨眼睛滴溜转了转:“你觉得有没有一种可能,夫人是在想某个人?” 惊羽讶异地瞪大了眼,很快明白过来她的意思:“你说大人?” 他匪夷所思地吸了口气,“不是,挖个菜还挖出感情了?” 谷雨:“……” —— 宋窈有点发愁应该用怎样的态度面对容玠,要说之前没戳破这层窗户纸,她还能装傻。 可如今他已经表了态,那她就不能不正视了。 宋窈再次庆幸,还好她当时是梦游的状态,容玠不知道。 这样一来,她暂时还有一段时间能够静下心来思考一下他们的关系。 加上容玠近日事务繁忙,两人相见的机会不多,宋窈不着痕迹松了口气。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 …… 这日,秦婉约宋窈一同去盛京有名的普陀寺上香,宋窈想着反正闲来无事,就应了下来。 马车到了山下便只能步行上山,宋窈和秦婉一前一后下了马车。 入眼古木参天,长长的石阶拾级而上,山顶隐有沉重悠长的钟鼓声传来,令人精神一振。 秦婉笑盈盈理了理裙摆,望着宋窈:“你大概是第一次来,这普陀寺可是出了名的灵,常年香火旺盛,想要听里面的师傅讲经,还要提前预定呢。” “要是有什么心愿就来拜一拜,说不准就会心想成真呢?” 宋窈眸光微动,倒真有几分意动。 上山的途中,宋窈听见身后有人叫她。 “容夫人。” 宋窈回过头去,看见来人,微愣了愣。 叫住她的是宋青苒,她身旁还跟着一个妇人,对方见了她面露笑意,眼神隐有几分激动。 待人近前来,宋窈笑着招呼:“宋姑娘,沈夫人。” 那妇人正是在清水县遇到的沈夫人,因为早就知道对方是宋青苒的姨母,在这里见到她,宋窈并没有多意外。 “窈窈,果然是你。”沈夫人笑着打量着宋窈,眼神感叹,“之前听苒姐儿提起,我便知道十有八九就是你,今日总算是见到了,倒是没有想到你也来了盛京。” 她说着,神色自若地问了一句,“你的亲生父母可找着了?” 宋青苒眼露诧异。 宋窈面色微顿,从容不迫地回:“多谢夫人记挂,还未曾。” “那……也不急于这一时。”沈夫人自知失言,连忙一笔带过这个话题,“你们也是来上香的?” “正是。”宋窈介绍了身后的秦婉,“这是秦夫人。” 沈夫人笑着提议:“那可真是巧了,竟然遇到了,不如咱们就一道去?” 两方对此都没有异议,欣然同行。 秦婉一开始还有些拘束,她认得宋青苒,太傅的千金,那是她平日里都接触不到的阶层。 本来以为对方肯定不屑于搭理她,但沈夫人是个爽快人,一张巧嘴能说会道,宋青苒脾气也好,并不自持身份。 一路上几人有说有笑,气氛倒也算轻松,很快来到庙里。 沈夫人约了庙里的师傅讲经,秦婉对此也很感兴趣,两人决定去听讲经。 沈夫人眼睛一转,推了把宋青苒:“听说这庙里的姻缘树很灵,苒姐儿不妨也去试试?” 宋青苒面颊浮起一抹红晕:“姨母!” 沈夫人嗔她:“这有什么好害羞的?说起来你与那顾家三郎婚事也坎坷,还是拜拜好。” 眼看着那顾家三郎要出孝期了,老天保佑,可千万别再出什么岔子! 宋青苒眉心微蹙,宋窈笑着解围:“不如我陪宋姑娘一道。” 沈夫人眼神微讶,想到什么拊掌一笑:“这样也好,那咱们四个人,兵分两路。” 短暂告别了沈夫人,宋青苒抿着唇道谢:“多谢容夫人。” “不必客气。”宋窈其实也有私心,她笑了一声,不经意问,“宋姑娘这是好事将近了?” 第161章 劫走 宋青苒有些意外,还是神情羞涩地答了:“不出意外,还有半年左右。” 宋窈略一思忖,语气含笑:“我未曾见过顾公子,不过听说他文采斐然,曾得先帝夸赞,想必与宋姑娘极为相配。” 宋青苒眼睫颤了颤,嘴角抿起笑意:“他的确是个很好的人。” 她提起未婚夫婿时的甜蜜与羞涩不似作伪,这副芳心萌动的模样,让宋窈愈发确信,对方对容玠的确是没有什么特别情愫的。 不得不说,宋窈暗暗松了口气。 两人来到一处庙前,有沙弥面前的桌上摆着几只签筒,有算财运的,也有算姻缘的。 宋青苒脚步微顿,晶亮的眼神昭显着她的意动。 宋窈弯了弯唇:“过去看看。” 宋青苒肉眼可见的高兴起来,顿时也不再矜持,朝着那小沙弥走近。 “阿弥陀佛,两位施主是想抽签?” 不待二人回答,小沙弥笑眯眯地将算姻缘的签筒递上:“施主请,心诚则灵哦。” 看样子已经很有经验了。 宋青苒脸微红,握住签筒跪在蒲团上闭着眼睛摇晃,没一会儿,一根签掉落在地上。 不知道她抽到了什么签,看上去还算高兴。 沙弥朝着禅房做了个请的手势:“解签里面请。” 宋青苒拿着签进去了。 沙弥转过头来看向檐下的宋窈,嘴角含着笑意:“夫人不抽么?” 宋窈迟疑片刻,终是遵从了心意。 她望着面前的月老神像,缓缓闭上眼,伴随着摇晃,竹签在签筒里发出清脆的声响。 月老神像含笑注视着堂下神情虔诚的信徒。 不知过了多久,“啪嗒”一声。 一根签掉在了地上。 宋窈慢慢睁开眼,看向地面。 …… “因荷而得藕,有杏不须梅。”1 解签的僧人白发苍苍,面容慈祥,他慢悠悠念了一遍签文,忽然笑起来,看向宋窈的眼神通透了然:“夫人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不是吗?” 宋窈微愣,有些不解其意:“法师何意?” 僧人笑眯眯摸了摸胡子:“因种荷而得藕,有幸无需媒,此乃缘定三生的卦象,夫人不必烦扰,只需时机成熟,定能求得圆满。” 宋窈拿着签文出来,神情复杂地给寺庙添了点香油钱。 宋青苒笑盈盈问她:“怎么样,这家寺庙是不是很灵?” 宋窈将竹签放回签筒,支支吾吾道:“还……还行。” “那边还有一棵姻缘树,要过去瞧瞧么?” 迟疑片刻,宋窈婉拒了:“你去,我在这里等你。” 求个签已经是她的极限,挂姻缘条什么的,也太明目张胆了。 宋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霜降忽然朝她道:“夫人,大人派了人来接您,马车在山下等着呢。” 宋窈有些惊讶:“接我做什么?我又不是没长脚。” 再说了,这会儿时间也还早呢。 说归说,心想着可能是有什么急事,宋窈还是差了沈夫人的丫鬟给她递了个信,说自己有事先回去。 下山脚程快,没一会儿宋窈便来到山脚,看见一辆马车等在树林边,马车的标志的确是容家的,只是车夫瞧着却有些眼生。 宋窈脚步微顿,看向那车夫,微微笑道:“你是大人身边办事的?我从前怎么没见过?” 车夫憨厚地笑了笑:“小人身份低微,平日也就跑跑腿,夫人没见过也正常。这不,大人这几日忙得脱不开身,才派小人来接夫人。” “这样啊。”宋窈点点头,“那我们是要去哪里?” 车夫故作神秘地笑了笑:“大人说要给夫人一个惊喜,地方到了再告诉您。” “不要跟陌生人走,这是我天天和儿子讲的道理。”宋窈认真地看着他,“你觉得我看上去很像傻子吗?” 车夫愣了愣,勃然变色! 宋窈不慌不忙后退一步,正要抬手让惊羽和霜降把此人拿下,给他点颜色看看。 然后树林里冲出来十几个大汉。 十几个……大汉。 个个凶神恶煞,手里拿着家伙。 宋窈沉默了,对付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出动这么多人会不会太夸张了? 杀鸡焉用牛刀啊? 她表情复杂地给两人打了个手势,示意先别轻举妄动。 她这次出门只带了惊羽和霜降,外加一个车夫,那车夫如今早就没了身影,也不知是不是早已命丧黄泉。 不知对方底细,还是先别贸然正面对上。 十几个大汉转眼来到跟前,眼神凶狠看着宋窈:“你就是容玠的嫂嫂?” 宋窈神情还算冷静:“正是,请问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那人冷哼一声,“抓的就是你!有人给了我们一笔银子,我们也是拿钱办事,夫人想必能够理解?” “这样的话……”宋窈沉思片刻,组织着语言,“如果我给你们一笔银子,那么你们能不能放了我,把抓我的那个人抓起来折磨一顿?” 那人面色一僵,还真顺着她的思路想了想,紧接着反应过来,恼羞成怒瞪着她:“做买卖讲究的就是一个义气,你把我们当什么人了?” “别跟她废话,把人带走!” 谈判失败,宋窈被粗鲁地塞进了马车,连同霜降一起。 暗处的惊羽已经让人去给容玠通风报信,沉着眼睛打量着这一群人,眉头慢慢皱起。 看这气势,不是暗卫死士,倒有些像土匪。 马车迅速离开山脚,一路颠簸。 一个黑髯大汉用绳子将宋窈和霜降捆了起来,正想拿帕子堵住两人的嘴,突然发现没有这个必要。 因为两人自上了马车以后,自始至终都没有尖叫过。 黑髯大汉觉得自己的职业受到了侮辱,怒目瞪着宋窈:“你为什么不叫?” 宋窈眼神微妙看了眼他手里疑似擦汗巾的东西,冷静出声:“像个泼妇一样大喊大叫,有失体面。” 黑髯大汉:“……” 死到临头了还想着体面? 他咬牙看向霜降:“那你呢?” 霜降面色冷冷:“我生性不爱叫。” “……” 他娘的,这两个女人指定脑子有毛病! 第162章 脸皮挺厚 宋窈被带到了一处山寨。 这山寨极为简陋,看起来像是临时搭建的一个据点。 眼睛上的黑布被摘掉,她眯了眯眼睛适应了一会儿突如其来的光亮,听到旁边一道懒洋洋的声音响起:“你也是这群缺德玩意儿抓来的?” 她循声看去,撞入一双玩味的黑眸。 少年手脚被束缚住,姿势却很懒散随意,透过一身轻便锦袍可看出他家境不错,五官轮廓深邃,漂亮的眉眼肆意桀骜,透着一股玩世不恭。 宋窈恍惚有种他不是被绑来的俘虏,而是这里的山大王。 “你也是?” 问这句话时,她语气明显透着迟疑。 因为这少年怎么看也不像是被绑来的,他的态度看上去太过漫不经心。 少年似笑非笑勾了下唇:“怎么,看着不像吗?” 见宋窈沉默不语,他噗嗤一声,浑不在意看了眼那边的土匪,眼神倨傲:“我家里有的是钱,他们还想通过我勒索一笔呢,暂时不会动我。” 宋窈和霜降对视一眼,心领神会。 懂了,这是哪家土财主的儿子掉进土匪窝了。 难怪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 少年朝着宋窈轻轻一挑眉:“怎么说我们俩也算是同是天涯倒霉蛋,认识一下怎么样?” 他说着也不等宋窈回应,干脆利落自报家门:“我叫薛放,你呢?” 宋窈有点诧异于这少年的自来熟,还有那句离谱的“同是天涯倒霉蛋”。 她嘴角微抽,还是客套地回了一句:“宋窈。” “哪个瑶?”他困惑地皱了皱眉。 宋窈沉吟片刻,地主家的傻儿子,文盲也正常。 “窈窕淑女的‘窈’。” 薛放眼神奇异打量她一会儿,低声哂笑:“淑女?我倒是第一次遇见脸皮比我还厚的人。” 宋窈:“……” 这头两人唠起了嗑,那边土匪却起了争执。 “蠢货!容玠的嫂嫂你都敢动,你有几个脑袋?” 说这话的是一个断眉男子,他脸色涨红,语气激愤,显然事先对此事毫不知情。 “我说大当家,容玠那小儿之前派人端了黑风寨,害得弟兄们死伤无数无家可归,剩下的人不得不像丧家之犬一样四处躲藏!这等血海深仇,我不相信你忘了!” 将宋窈掳来的人义愤填膺,气的脸红脖子粗,“抓他嫂嫂怎么了?我甚至恨不得将容玠抓来,生啖其肉!” 早在一年前,黑风寨的势力远比现在庞大,一直活跃在盛京周围一带,以打劫路过的人为生,令周围的百姓苦不堪言。 官府派来剿匪的人一批又一批,然而这群人实在狡猾,又善于躲藏,跟泥鳅似的滑不溜手,每次官府的人都无功而返。 按理说,剿匪一事本轮不到容玠管。 直到偶然一次,容玠路过,被土匪误认为是肥羊盯上。 瞧他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一开始土匪并没有把他放在眼里,后来他们却为此付出了惨痛代价,无数次后悔盯上了谁不好,竟然盯上了容玠! 容玠联合官府,由他指挥坐镇,黑风寨被节节败退,就连老巢也让人一锅端了。 还是大当家当机立断率领残余势力弃寨逃亡,黑风寨才苟延残喘到今日。 对容玠来说不过是随手剿了个匪,于黑风寨而言,却是血海深仇。 所以当有人花重金让二当家劫走容玠的嫂嫂时,二当家毫不犹豫就同意了! 大当家脸色阴沉,也想起了昔日往事,他语气含恨,咬牙切齿:“你知道容玠是条疯狗,还招惹他作甚?咱们好不容易才恢复点元气……” “你愿意苟且偷生,我却不愿。”二当家冷笑一声,“我已让人给容玠送了信,要想让这妇人活命,他必须只身一人前来,如果他敢来,我必让他有来无回,如果他不敢来,我就杀了这妇人泄愤!” 激动的争吵声传来, 薛放饶有兴致勾唇:“喂,他们好像在商量怎么杀你。” 宋窈神色麻木扫了他一眼:“我不聋,谢谢提醒。” “你不害怕吗?”他睁着漆黑的眼瞳直勾勾盯着她,嘴角噙着点笑意,“要是换做旁人,早就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了。” “怕,当然怕。”她拧了拧眉语气诚恳,“可这种情况怕也没用,还不如想点实际的。” “比如?”薛放猜测她会想怎么逃出去,可这实在难如登天。 宋窈一脸沉思:“比如,你觉得他们会给我们饭吃吗?” “……” 还真挺实际的。 那边的矛盾可能是处理好了,二当家走过来,眼神阴鸷地瞧了眼宋窈,冷声吩咐:“把他们两个关到柴房,分开关。” 两人被分开关在两间挨着的柴房。 薛放被提走的时候嘴里还骂骂咧咧:“关就关呗,还分开关,看不起谁呢?她又不会趁机对我做点什么!” 宋窈眼神一言难尽:“……” 他能平安活到这么大真是个奇迹。 柴房门关上,霜降试探地挣了下绳索,压低声音:“夫人,要不要帮您解开绳子?” 宋窈摇摇头:“先别打草惊蛇,等天黑。” 霜降于是也没挣脱,对于一个暗卫来说,这土匪绑人手法还真不够看,她观察着四周:“惊羽应该在附近,只是现在还不便现身,事发突然,他肯定会第一时间通知大人。” 宋窈看上去还算镇定,她微眯起眼:“看样子这群土匪和容玠有渊源,只是有一点……” “听他们刚才的争执,仿佛是有人花钱让他们绑我,我一时想不出得罪了谁,能让对方下如此大的手笔,这事恐怕是冲容玠来的。” 霜降眉头紧皱:“那大人要真来了,岂不是正中他们下怀?” “倒也未必。”宋窈抿了抿干燥的唇,“这群土匪看上去倒是不足畏惧,而对方既然选择用如此迂回的方式,恐怕不敢轻易露面。” 容玠出手向来会做好万全的准备,这点她倒是对他很有信心。 她唇角轻轻翘起一点弧度:“我们要做的,就是在他来之前,先给这群土匪制造点麻烦。” 第163章 火烧山寨 “喂,咱们聊聊天呗,怪无聊的。” 宋窈正和霜降商量着计划,墙壁被敲响,隔壁传来薛放的声音。 这屋子隔音效果这么差的吗? 宋窈先是一惊,霜降冲着她摇摇头。 刚才两人的谈话声压的极低,对方不可能听得见。 宋窈这才松了口气,清了清嗓子:“薛公子还是省点力气,待会儿饿狠了可就没力气喊了。” 薛放似乎是笑了一声,隔着一堵墙都能听出他语气里的散漫随意:“你信不信,只要我一松口,他们就能乖乖地请我出去好吃好喝供着。” 宋窈挑挑眉:“那你为什么不松口?” 薛放混不吝道:“我比较叛逆。” 宋窈默然片刻,再度疑惑,这究竟是哪家养出来的二世祖? “盛京有薛姓大户人家么?” 霜降沉默地摇摇头:“属下也不甚了解。” 要是风止在这儿,肯定能如数家珍。 宋窈神色微动,几乎用气声问:“你能看出他身手如何么?” 霜降脸色凝重摇摇头。 刚才她暗暗观察过,可也没看出个究竟。 一般来说这无非有两种情况。 一种对方不是练家子,至于第二种嘛,对方武功在她之上。 —— 容玠迅速扫了一遍信上的内容,神色骤然冰冷,长睫微垂,眼底渗出一抹寒意,信纸的边缘被他捏的发皱,不经意泄露了他此时的内心。 溟秋硬着头皮上前:“主子,官府那边已经调集了人马,只需要您一声令下即可动身。” 风止暗暗骂了一句:“这黑风寨不是早就被主子给一锅端了么?一群乌合之众,竟敢再次跑出来作妖!” “恐怕不止是黑风寨。”容玠寒潭般深沉的眼底泛起一丝涟漪,他讥诮地勾起嘴角,“而是有人特意给我的下马威。” 属下牵来马匹,容玠随手将那信纸扔在地上,阔步上前翻身上马,风将他的衣袍吹的鼓起,带出一股凛冽杀机。 他微微抬起头看向某个方向,语气平静,有种兵不血刃的狠戾:“既然招惹了我,想必是做好了付出代价的准备。” “风止溟秋,带人跟上。” “是!” 话落,他猛夹马腹,马儿朝着城外狂奔而去。 * 天色渐黑。 趁着看守的人去吃饭,惊羽轻手轻脚翻窗进来。 霜降已经把宋窈手上的绳索解开,她活动了下手腕站起身来:“怎么样?” 惊羽眼里露出点笑意:“已经按照您说的,将软筋散洒在了他们做饭用的井水里。” 宋窈嘴角微翘:“干的不错,这里一共多少人?” 惊羽:“约莫三四十人,主子打算何时行动?” “不急,再等等。”她心中有了计较,“这药效发作起来需要一会儿时间,待会儿你再去趁乱放把火。” 惊羽应下,忽然面色微变,看向门口:“有人来了。” …… 二当家思前想后还是气不过,不顾大当家的交代来了柴房,打算给容玠那嫂嫂找点麻烦。 他开门进了柴房,那妇人和她的侍女坐在墙角,经过了大半天不吃不喝,脸色已有些憔悴。 宋窈眼神警惕地看过来,抿着唇一言不发。 二当家来之前喝了点酒,这会儿有些微醺,见状心下大为痛快,他冷笑着走上前:“容玠的嫂嫂?长得倒是有几分姿色!” 宋窈眉心一蹙,往后避了避:“你想做什么?” 霜降面色微冷,不着痕迹拦在她身前。 “做什么?”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狰狞,语气也激动起来,“就是因为容玠那狗官,害得老子家破人亡,跟个过街老鼠一样被迫东躲西藏!凭什么我这么惨,他却能好好的?” 宋窈眉眼露出隐忍之色:“既然是他把你害成这样,那你去找他啊,为难我做什么?” “……” 二当家愣了一愣,没想到宋窈会说出这种话。 在他看来,她不是应该维护那狗官吗? “你不是他嫂子?那我找你也没错!” 她唇瓣紧抿,语气颇有不忿:“我是他嫂子,又不是他老娘!凭什么他造的孽却要我来承担责任?”她话音一顿,眼里显露出几分嘲讽,“还是说你们做土匪的其实只是一群软蛋,不敢和容玠对上,只敢把气撒在我一介妇道人家身上?” 二当家听的一愣一愣的,反应过来,顿时恼羞成怒:“我偏要把气撒在你身上又如何?小娘皮生的一口伶牙俐齿,老子差点被你绕进去!我与容玠有深仇大恨,你既是他嫂嫂,也合该替他还债!” 他垂涎的目光扫过宋窈的脸蛋,语气发狠,“看在你长得还不错的份上,把老子伺候好了,饶你一命怎么样?” 他说着一边俯下身来要摸宋窈的脸,她微微一笑:“看在你这么迫不及待找死的份上,我先一步送你去见阎王怎么样?” “你……!”二当家惊怒交加,正欲发作,霜降陡然撑起身来将他一脚踹倒在地。 二当家被踹的人仰马翻,捂着肚子倒在地上,一时间还有些没能回过神。 “动作利索些,别让人察觉到不对。” 宋窈冷静地开口,本来还欲折磨他一番的霜降冷哼一声:“便宜你了。” 她从腕间的银镯里扯出一根银丝,在对方还没来得及呼救的瞬间面不改色捅进他的喉咙。 二当家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腿在地上徒劳地蹬了两下,白眼一翻没了声息。 没来没打算提前动手,谁让这人不长眼非要来作死呢? 霜降踢了脚地上的尸体,轻轻撇嘴:“这人一死,恐怕对方会察觉到不对,看来得让惊羽提前动手了。” 宋窈点点头,正要说什么,隔壁传来有气无力的声音:“宋窈,女侠!早说你留了一手啊!” 和霜降对视一眼,宋窈眼眸一沉,暗道忘了隔壁还有个人,就听这厮以一种半死不活的语气开口:“你们要离开的话,顺便搭把手带上我行不行?” 她正想说话,就听他语气暗含恼怒:“也不知道是哪个缺德玩意儿,竟然在送来的饭菜里下了药,害得小爷动不了!” 宋窈:“……” 第164章 狡猾 出于心虚愧疚,宋窈到底把薛放给捎上了。 霜降解决了门口守着的土匪,推门进去,薛放有气无力地靠墙坐着,抬眼瞧见宋窈,吊儿郎当挑了挑眉,拖着懒散的腔调:“深藏不露啊小宋,来,劳烦给我松个绑。” 霜降正要上前,宋窈朝她使了个眼色,她便没有动作。 宋窈蹲了下来,低着头给薛放解绳子。 她谨慎地留了个心眼,还仔细观察了一下薛放的状态,确认他是真的中了软筋散,这才放了心。 “话说回来,你们俩怎么没中药?” 薛放突然出声,嗓音透着纳闷儿。 宋窈顿了一下抬起头来,眼神无辜:“可能是因为,他们没有给我们送水和食物。” 薛放啧了一声:“怪我这张嘴太能吃。”他慢腾腾将解开的绳索抖落在地上,抬眸看向宋窈,倏地抬了抬唇角,伸出一只手来,一副笑眯眯的模样,“小宋,搭把手呗,腿软起不来。” 宋窈站起身,朝他微微一勾嘴角。 “男女授受不亲。”霜降挤上前来,眼神不善,“还是我来扶薛公子?” 薛放感到匪夷所思:“……你就不是女的了?” 霜降冷冰冰道:“我也不介意薛公子把我当成男人。” “行。” 惊羽放完火赶来,看到霜降臭着脸拖着一个男人吓了一跳:“这人哪来的?” 薛放礼貌地笑了笑,正要开口自我介绍一番,霜降已经把他扔给了惊羽:“来的正好,你扶着他。” 那避之不及的态度,深深伤害了薛放脆弱的自尊心,他脸上的笑摇摇欲坠:“这位姐姐,我哪里得罪了你吗?” 宋窈语气透着习以为常:“和你没关系,她只是平等地不喜欢每个男人。” 薛放看着霜降那张满脸写着“离姐远点”的脸,肃然起敬:“原来如此,失敬失敬。” “夫人,外面已经乱起来了。” 宋窈思忖片刻,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时机刚好,我们下山。” 被抓来的路上,她虽然看不见路,但在心里默默估算着时辰,按照时间,这会儿容玠应该已经到了。 …… 与此同时,山下。 溟秋看了眼山上冲天的火光,眼神惊异:“主子,山上着火了,看样子火势还不小!” 容玠目光沉沉看了眼那个方向,嘴角倏地一翘:“八成是宋窈让人干的。” 她不会坐以待毙,肯定会想办法制造混乱和他里应外合。 想通这一点,容玠猛地抬手,眼神沉了下来,语调泛着凉:“随我杀上山,将这群贼寇尽数围剿!” —— 惊羽背上扛着个人,速度难免慢了下来,偏偏这人还事儿多。 薛放痛苦不堪的声音从他背上传来:“这位仁兄,慢点慢点,我快被你颠吐了!” 惊羽板着张脸不吭声。 他贼心不死地追问:“要不咱们换个姿势,我真的不介意你抱着我跑的。” 惊羽额角青筋一跳,脸色漆黑,忍不住想了一下那副画面,咬着牙道:“我介意!” 两个大男人搂搂抱抱像什么样子! 宋窈语气含笑:“薛公子且忍一会儿,等下了山就好了。” 薛放不情不愿应道:“好好,谁让我如今人在屋檐下呢……” 身后突然传来呵斥声:“大当家二当家,他们跑了!” “快追!不能让他们离开这里!” 宋窈回头看了一眼,零散几个人追了上来,并非每个土匪都中了软筋散,总有几个漏网之鱼,他们穷追猛打跟在后头。 看来他们的行踪已经暴露了。 宋窈沉声道:“往山下跑。” 距离下山还有段距离,估计后面的人也洞悉他们的打算,拼尽全力想拦住他们,逐渐的已经有人快要追上来,霜降拿出武器迅速跟人缠斗在一起。 宋窈也提起了一颗心。 惊羽皱了皱眉,想把薛放放下去帮忙,不料脖子突然一凉,仿佛被什么东西抵住了,笑吟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谢谢你了兄弟,扛着我这么久也怪累?接下来就不麻烦你了。” 惊羽脸色一变:“你!” 他突然感觉自己不能动了。 宋窈在变故发生的一瞬间,反应极快地后退两步,然而薛放比她动作更快! 她甚至都没来得及看清,对方已经来到她身前,冲她轻轻一挑眉:“小宋,咱们好歹也算是出生入死的交情,你这样防着我,可真让人心寒。” 宋窈的手已经快要摸到了针,却发现自己动不了,她眉眼沉了沉,不动声色看他:“薛公子,你这算不算是恩将仇报?” “这怎么能算恩将仇报呢?我又没打算伤害你,只是跟你玩一个小游戏。”薛放玩味地勾唇,依旧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他手指弯曲放在唇边,一声悠扬的口哨声传出,没一会儿林子里冲出来一匹白马,垂着脑袋乖巧地停在他面前。 宋窈看见面前的场景,哪里还不明白,什么土财主家的儿子被迫流落土匪窝,十有八九都是他编的! “得罪了。”薛放上前两步,在宋窈警惕的目光下扣住她的腰,稍稍用力将她带上马。 霜降也留意到这边的情况,下意识想追上去,可身后的土匪紧追不舍,她反手将人抹了脖子,薛放已经连人带马冲进了林子。 她好不容易解决完那几个土匪,匆忙来到傻站在原地的惊羽身边,眉眼含着怒火:“看个人你都看不住?你可真有出息!” 她上下扫了眼惊羽,抬手在他身上点了点,惊羽嘶了一声,揉了揉酸痛的脖颈:“我哪知道那家伙这么狡猾!不是说中了软筋散吗?我看他那力气能扛得起一头牛!” 两人望着那林子,霜降面色冷沉:“分头行动,我去追人,你去找大人,此人身份怕是有古怪。” 惊羽也不耽误,点点头:“你自己小心些。” …… 宋窈看着眼前飞速倒退的景色,眸色沉了沉:“你根本没中软筋散?” 可她替他解绳索的时候,明明探出他有中药的迹象。 薛放闻言哼笑一声:“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