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仕途无悔》 第一章 马屁的含金量 国庆节刚过。 北方的天气,早晚渐凉,天空也似乎更高更蓝了。 树尖和草丛深处,象征着收获的红黄两色,已经开始侵染着秋天的色调。 节后一上班,东河省上阳市正丰县的正科级以上干部就接到通知,上午十点,在县多功能会议室召开全县领导干部大会。 消息灵通的人士已经获悉,会议的内容是,根据省委安排,市委组织部领导要来县里宣布新县委书记的任命。 接到通知后,远在各乡镇的党委书记、乡镇长们,匆忙安顿好手头的工作,立即驱车赶往县里。 溪岭镇政府二楼会议室墙上的时钟,刚指向九点,镇党委办公会即宣告结束。 书记和镇长各自回办公室准备出发去县里。 主管农业的副镇长韶宏伟,走出会议室。 路过一楼的农经站,早已等候在门口的办事员王兴泉,赶紧跟在了身后。 韶宏伟一米八的个头,走路带风。 身后的王兴泉则矮了一头,略显单薄,看上去就像前者买一赠一的附属品。 韶宏伟头也不回,洪亮的声音在一楼走廊里回荡。 “东店村范支书的电话打通了吗?” 王兴泉小跑了几步,努力跟上韶宏伟的步伐。 “通倒是通了,可就是不接。” “打给村主任。”指令简洁明了。 出了办公楼,韶宏伟掏出车钥匙,摁了一下。 “啾啾”。 院子里,一辆二手的哈弗H6响应着。 “也打了,一直通话中。” 听到这个回答,已经走到车前的韶宏伟,手搭在门把手上,眉头一皱: “搞什么搞,说好今天到他们村,现场解决蔬菜合作社的滞销问题,怎么都不接电话?” 王兴泉来到车的另一侧,仰头看着副镇长问道:“那咱们还去不去?” 韶宏伟拉开车门,一屁股坐在驾驶座上,车身随之颤了颤。 一甩头,对王兴泉道: “上车。这俩玩意儿不接电话,咱就直接去村里。” “好嘞,韶镇长。”王兴泉痛快地答应着,拉开车门,麻利地坐到副驾驶座上。 韶宏伟发动车子,看着后视镜,倒出镇政府大门,这才教训王兴泉道: “我说你小子的脑子是不是不好使啊?” “嗯……?”王兴泉一脑门子黑线。 “我和你说了多少次,我不是什么狗屁镇长。你贪污那个‘副’字,能发财还是能给你的个头增高?” 王兴泉拉出安全带系上,一脸的赧然,嘴上不服: “人家被称呼职务的时候,都愿意往大了叫。你可倒好,专门喜欢别人称呼你副镇长。” 车子颠簸着压过坑洼不平的路肩,上了去往东店村的乡道,韶宏伟这才扭头骂道: “你懂个屁!你一口一个镇长的叫,黄书记、马镇长听见了会怎么想?想升官想疯了,自个儿搞自个儿?” “再说,要想摘掉那个‘副’,能靠你们这些人的嘴巴么?天天计较这些有个屁用?有那,还不如多研究点问题。” “‘多研究点问题,少谈些女人’,你的座右铭。” 说完这句,王兴泉又不无感慨: “韶镇,说句实话,在溪岭镇这些领导里面,我们还就爱跟着你。你是真实打实的干,不玩虚的。” 前方,一群羊正在过马路,韶宏伟减速停下来让道。 “得得,别在这儿给我变相拍马屁,一点含金量都没有。再拍我也没权利给你转正。” 说着,他降下车窗,看着羊群后面的老乡,微笑着点头示意。 那羊倌见是韶宏伟,用土话嚷道:“韶镇长啊!哩个又下村啊?” “是啊,老哥。家里养了多少只羊啊?” “八十只。” 羊倌伸出大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一下,另一只手使劲甩了一下鞭子,催促羊群快速通过。 车子再次启动,王兴泉露出胜利者的笑容: “你看,人家羊倌也管你叫镇长哩!” 韶宏伟苦笑了一下,转而一脸严肃: “谁叫,你们在镇里也不许叫,别给我没事找事,记住没?” “记住了,韶……副……镇长。”王兴泉故意拉了个长音。 俄顷,王兴泉郑重提了个问题: “韶镇,听说这次县里的新书记,是市里派来的,到底什么背景,你知道不?” 他觉得加了那个“副”字很别扭,干脆就省略成“韶镇”。 韶宏伟瞥了他一眼,反问道:“你知道?” 王兴泉撇撇嘴,“连你这领导都不知道,我上哪八卦去。” 韶宏伟自从十个月前离开县委办,一直埋头工作,对新书记的来头也没刻意打听。更何况早知道晚知道对自己也没什么影响,索性道: “你一个咸吃萝卜的小办事员,操什么组织部的心。等书记和镇长开完会回来,不就知道了。” 王兴泉叹了口气: “唉,我就是盼望着,这回能来个像韩书记那样干事的书记,好接着把咱们正丰县搞上去。” “本来,韩书记在的时候,一切都很有起色,底下的劲头也上来了,可谁知……” 王兴泉见驾驶座上陷入了沉思,就识趣地停止了唠叨。 韶宏伟,今年26岁。五年前,211的东河大学中文系毕业后,学而优则仕,考公进入到正丰县政府做科员。 因文笔出色、脑筋灵活,又曾在学校担任过学生会副主、席,次年就被新来的县委韩书记选中,进入县委办任他的秘书。 跟着韩书记的第三年,韶宏伟被调为副科,成为同批考公人群中的佼佼者。 正当他意气风发准备大展身手之际,一年前,五十刚过的韩书记,突发心梗倒在工作岗位上。 老书记的意外去世,使韶宏伟仕途前进的步伐戛然而止。曾经的县委大秘,成了半待业人员。 自古道:一朝君子一朝臣,后朝不用前朝人。 韶宏伟这颗沾过前任书记露水的苗草,自然进入不了其他领导的视线。 在县委办打表勒格、跑腿学舌了几个月后,正好溪岭镇副职出现空缺,韶宏伟主动申请下基层。 对于这一请求,新书记没多考虑就答应了。 正丰县的十三个乡镇中,溪岭镇作为经济排名倒数第一,刚刚脱贫摘帽的落后镇,县里的干部都避之不及。有人主动申请去那里,新书记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韶宏伟之所以申请下乡镇,一是不愿呆在县委办那个势利得极其憋闷的气氛里;二是当年跟着韩书记学到了很多为官的精髓,他想到基层去练练手。 曾经的韶宏伟,考入公职后,也是意气风发。 要知道,在公务员行列里,很多人“自古宰相门前七品官”“秘书圈里出干部” 要知道,在公务员行列里,很多人努力了大半辈子,也仅是个科级。 能混个副处级待遇,已经是他们需求的天花板了。 当时的韶宏伟对此却嗤之以鼻。 喜欢历史又心高气盛的他,心目中的理想,好歹也是“黄土垫道,净水泼街”的那种,古代称作“八抬大轿”,现在怎么也得是市级首脑吧。 酒桌上,他只为“县处级”提了一杯酒,没把潜藏的野心说出来。 同学之间喝酒,从来都是口无遮拦,他早就领教了这帮家伙们的“毒舌”功夫。 在这些家伙眼里,你不能有隐私,哪怕只穿一条内裤,他们都要拉开看看。 如果一言不慎,或许几十年后都会一直成为大家谈论的笑柄。 毕业这几年,得益于老书记“谨言慎行”的耳提面命,他学会了学生时代不曾有的城府。 对于工作,老书记又为他树立了勇毅前行的做事风格。 这种勇毅,必须得有土壤。 所谓的“人弃我取”,与其在县里憋屈着,还不如到溪岭镇这个贫穷落后的乡镇,施展一下。 即使不能出人头地,最起码落得个痛快。 就当是历练,也算是积累。说不定将来有慧眼如炬的领导,会在沙滩上发现他这颗珍珠。 理想总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正是基于貌似有些天真的想法,韶宏伟毅然来到溪岭镇,成了排名最后的分管农林牧水等业务的副镇长。 最落后的乡镇,排名最靠后的副职,这跳板,刚刚能放下脚尖,真够阔以的。 哪知,过渡的县委新书记在正丰只呆了一年,又托关系上调市里任职去了。所以,这次正丰县即将迎来一任新的县委书记。 刚才王兴泉嘴里的不满,指的是在这一年的时间,正丰县很多老书记主导的发展规划都停顿下来。 虽然表面上书记管干部,县长抓经济,但在正丰这样经济落后的县里,大政方针还是书记说了算。 下面的干部自然也是看上面眼色行事,就连基层的小办事员都感觉到明显的差距。 对于执行层面的韶宏伟来说,困难还不止这些。 就拿镇党委书记黄晓坡来说,曾经多次因为工作不力被雷厉风行的韩书记点名批评。 所谓“不爱人者,及其胥余”,因此,对于韶宏伟的到来,黄晓坡并不欢迎。 在请求下乡镇之前,韶宏伟也多少纠结过与黄晓坡的这层微妙关系。 后来一想,等其他乡镇的空缺,还不知猴年马月。再说,我韶宏伟是去干工作的,就像老书记说过的那样,工作就要以工作的态度对待。 如果黄晓坡连这些东西都放不下,那就是他的格局问题了。 韶宏伟不是一个混吃等死的人,也不去过多的计较这些臭氧层的东西。 虽然无力左右全镇发展的大局,但在他分管的范围内,一直兢兢业业,努力做着自己的工作。 来溪岭镇十个月的时间,韶宏伟跑遍了十六个行政村。遇到村里有需要协调的工作,或者各村合作社和一些村办企业需要支持的,都是像现在这样,现场办公,服务上门。 前几天,在外省当驴友探险的路上,韶宏伟接到东店村蔬菜合作社主任的电话,说是村里三百多座大棚里的蔬菜滞销,很多村民快挺不住了,请镇领导给予协调。 韶宏伟当即给村里的支书和村长打了电话,约好了一上班,就去东店村现场办公,想办法给予解决。 可这两个家伙,无缘无故不接电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韶宏伟心里起急,将车子开得飞快。 “大河向东流哇,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啊……” 猛然间,放在档把前接手盒里的手机唱起了歌。 韶宏伟低头看了一眼,显示是“黄晓坡书记”,就摁下了免提键。 “韶副镇长,你在哪?”话筒里立即传来异常冷峻的声音。 “黄书记,我在去东店村的路上。” “这节骨眼你还去村里干个屁,赶紧去县里,去看看你干的好事!” “黄书记,怎么啦?” “还怎么啦,县里来电话,东店村的十几辆蔬菜车,把县府门口堵上了。” “什么?” 韶宏伟心里一惊,右脚狠狠地踩了下去。 “吱吱吱……” 伴着刺耳的刹车片与轮毂的摩擦声,那辆二手哈弗H6顿挫着,停在乡道上。 第二章顿时石化 “黄书记,我马上到。” 挂了电话,韶宏伟急打方向盘,在狭窄的乡道上掉了个头。一脚油门下去,车子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向县城方向疾驰。 副驾上的王兴泉,赶紧伸手抓住头顶的扶手。 韶宏伟山路上的车技,他领教的太多了。速度快不说,转弯还很少踩刹车。美其名曰:悠过去,利用尾速出弯时立即加速,抓地力更好。 王兴泉一边紧张地盯着扑面而来的之字形路,一边不忿道: “韶镇,这范旭彪的脑袋是不是让他家的母驴给踢了。好端端的我们正要去给他解决问题,怎么就非赶在新书记上任的当口,去上这个眼药?” “妈的,他以为在村里一手遮天惯了,县委书记也管不了他是吧?我看这傻*就是有俩臊钱把自己脑门子熏坏了,这不明摆着是给镇上添堵吗?” 王兴泉一口一句脏话,不停地骂着。 村里出了这么档子事,如果说村支书不知情,打死谁,王兴泉都不相信。 在镇农经站工作六个多年头,他对各村情况的熟悉程度,仅次于自己的内裤。 除了从服务对象身上,学会了不骂街不会张嘴说话外,他还谙习了许多农民式的精明。 东店村这事儿一出,就被他看了个底掉。 王兴泉口中的范旭彪,是东店村干了十几年的村支书,在村里是妥妥的一霸。 加上又是村子里最有钱的主,和镇委书记黄晓坡关系特殊,从来都不把一般的镇领导放在眼里,更别说韶宏伟这样的落魄干部。 早晨一上班,王兴泉就按照韶宏伟的要求,给他打电话,可就是不接。 现在,东店村的村民突然出现在县府门前,王兴泉就算用脚趾头都能想出来,这里面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可就凭韶宏伟的身份,即使赶过去,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呢? 充其量是在县领导发威时,做个垫背的。 韶宏伟并不搭话,手握方向盘,猛踩油门,根本不顾路上的限速标识,只管把车开得飞快。 说起东店村的蔬菜大棚,韶宏伟甚至比王兴泉还熟悉。 东店村是个半山村,地处正丰县的东南部,三面环山,隔着一道山岭,与县城相望。一条清水河从北面的山间,蜿蜒地穿过村东的一片土塬,向东南的上阳方向流去。 村里共362户人家,人均耕地0.95亩,低于全县平均水平,而且一半以上是半坡地。早年以种植玉米、谷子为主,一直处于半贫困状态。 自从一条公路在村东南几公里的地方穿过,脑筋活络的村民们,在村支书范旭彪的带领下,开始打起附近山岭和河滩的主意。 北面山上挖山采石,东边的河滩上挖沙,使原本青山秀水的东店村,突然像长了癣的癞疥头。 但这样的私挖滥采,致富的只是几个“能人”,广大村民并没有得到多少好处。 韩书记上任后,为保护环境,制止了这种私挖滥采的不法行为。 为了解决农民的增收问题,从根本上带领村民们通过产业脱贫致富,韩书记带着县有关部门多次调研,最终决定,用农业扶贫产业基金,在东店村建设无公害蔬菜种植基地。 终于,在韩书记去世那一年,在土塬上建起了三百多座冬暖式温室大棚。目的是使东店村成为上阳市无公害蔬菜的供应基地,并伺机在其他乡镇推广。 这个项目本是一件利市、利村、利民的好事,又属于朝阳的生态农业。在韩书记的规划里,将在正丰县打造若干个这样的基地,除了蔬菜外,包括特色农产品等农作物,甚至林产品。 但这样一个好项目,却在一些人眼里,成了眼中钉、肉中刺。 官场上的生态,基本上是人一走茶就凉,何况韩书记已经彻底凉凉了呢。 在溪岭镇的书记黄晓坡看来,就不仅是什么凉凉的问题。 东店村的蔬菜示范园区项目,打一开始他就抵触。 在被韩书记多次批评工作拖拉的背后,不是黄晓坡的能力不够,也不是扶贫项目上的选择分歧,关键的关键,还是利益。 被关停的采石场,是他小舅子的同学投资的,暗地里给了他两成的股份。一年一百多万的收入,就这样说没就没了? 而最大的挖沙人,不仅是东店村支书范旭彪的老丈人,也是他远房表哥的二姨夫。 每年孝敬他的钱,已经支撑他在上阳市最好的楼盘,买了一套三室一厅的房子。 官场的人最深恶痛绝两件事,一个是威胁到了他的位置,另一个是动了他的利益。 噢,对了,在黄晓坡这里,还得加上第三件事,不能碰他的女人。 黄晓坡有个癖好,喜欢结了婚的女人,据说更有味道。 至于什么味道,只有他说得清。 问题是,私下里,黄晓坡又声称自己在那方面有洁癖。只要这女人跟了他,此后她的老公都不能碰。这是后话。 所以,这次东店村的蔬菜滞销,正好给黄晓坡和范旭彪提供了极好的口实。 在黄晓坡的授意下,范旭彪瞄准新书记到任这一天,通过几个本家,鼓动其他村民,一大早就从东店村出发,赶在九点多,将十几辆装满蔬菜的车,堆在了县府大门口。 已经赶去十公里外大路口迎接领导的县长王京生,接到报告大光其火。责令溪岭镇立即处置,在新任县委书记到位之前,清理走门前的蔬菜车。 而黄晓坡则不紧不慢地从镇里动身,前往县里。 而黄晓坡则不紧不慢地从镇里动身,前往县里。 作为一镇书记,黄晓坡如此做,有他不足与外人道的用意。 你韶宏伟不是原来韩书记的大秘吗?曾经跟着推波助澜,这笔帐就要算在你的头上。 你韶宏伟现在又是分管农业的副镇长,农民蔬菜滞销就意味着东店村蔬菜基地,成了一个烂尾项目。在新书记上任的当天,闹出群体性事件,不拿你祭旗,怎么对得起我这深谋远略的镇书记。 最后一个好处是,经过这么一闹,东店村的蔬菜基地项目,就不再可能成为新书记的工作重点。接下来,采石挖沙就可以重启了。 韶宏伟现在对黄书记的算盘还无从得知,也没像王兴泉那样对自己可能面临的危机,有清醒的认识。 责任心促使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必须赶在新书记到达之前,解决掉县府门前的危机。 他抬眼看了一下时间,已经九点半了。确切地说,留给韶宏伟的时间,还有不到二十分钟。 哈弗H6在弯弯曲曲的山路上疾驰。视线里能看到的车,都被他干净利落地甩在身后吃灰。 路过几个胳膊肘子弯时,韶宏伟顾不得自己的那套弯道理论,不得不用急刹车减速。 伴随着尖锐的刹车片的啸叫声,副驾驶座上的王兴泉右手紧紧握住头顶的把手,左手紧抓住座椅下沿。 一双眼睛,时而看着心急的韶宏伟,时而看一眼右侧的悬崖,再紧张地闭上。 王兴泉被左摇右晃,胃里不住地翻滚。 早餐油条加豆腐脑的气味,不时冲顶着他的脑门。 正在这时,韶宏伟的手机铃声又响了。 他低头瞥了一眼,屏幕上显示“程秋燕”。 韶宏伟减速,想了一想,伸手在华为手机上,向左一滑。 一旁的王兴泉早看到了,问道:“韶镇,女朋友的,怎么不接?” 他那被车子折腾的白擦擦的脸上顿时现出调皮来,“你就当我是聋子好了。”说完,坐直了身子。 王兴泉立时觉得不那么反胃了,不光是因为说话分散了注意力,而且,车子已经出了山路,来到直路上。 刚放开头顶的把手,韶宏伟的手机又唱起歌来。 手机屏幕上,还是“程秋燕”三个字。 “大河向东流哇,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啊……” 一直到这首完整的铃声唱完,韶宏伟好像还没有接起的打算,两眼只管盯着路面,认真地开车。 王兴泉手欠地拿起手机,递到韶宏伟面前: “韶镇,要不我给你拿着,你说话?” 韶宏伟略一沉吟,不情愿地点点头。 刚一接通,话筒里立刻传来一个略带不满却又好听的女生: “宏伟,怎么不接我电话,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呢?” 我去,有情况。 王兴泉眼睛瞪得老大,连忙用剩下的一只手作势捂住耳朵。 只听韶宏伟平静地说道:“没有,开车呢。” “噢,那就长话短说吧。昨晚,我又和我爸妈好好商量了一下,最后同意对咱们的结婚条件放宽。” “嗯,是什么?”语调里没有该有的惊喜。 “上阳市一百平米以上的房子,可以改成八十米,必须署上我的名。车呢,不低于十五万就行。” “还有呢?”王兴泉已经听出韶宏伟语气里的不屑。 “还有,还有就是彩礼。我妈说了,三十八万是最低的,不能再少了。” “我妈还说,我弟弟马上就大学毕业了,家里想给他买一套房子,首付怎么也得六十万,就算给你降到三十八万,剩下的钱……” 韶宏伟打断道:“别说了。” 电话那头貌似还在解释:“我们这一带,人家闺女出嫁,彩礼都是六十六或者八十八,我妈说三十八万是这附近最便宜的了。” “啪”的一声,韶宏伟夺过手机,在屏幕上使劲一滑,将手机丢在接手盒里,忍不住骂道: “煞笔,脑子有病。” 谁知,手机并未挂断,话筒里立刻传来: “韶宏伟,你骂谁,你怎么还骂人呢?” 卧槽,出事儿了。 车里的两人顿时石化。 不愧是韶宏伟的小跟班,王兴泉一把抄起手机,对着话筒大喊: “嫂子,韶镇是在骂我呢!我是他的部下小王,是我给他惹祸了。” “今天县委新书记上任,我和韶镇包片的村民,集体围堵在县府大门口闹事,我们正在去处理的路上呢。” “嫂子,你千万别误会,真的不是在骂你,我对天发誓。” 说着,王兴泉也不管对方能不能看见,竟认真地举起右手做发誓状。 话筒里沉默了片刻,才道:“谁是你嫂子,我们还没结婚呢。” 说完,话筒里就传来了挂机的忙音。 韶宏伟看了一眼王兴泉,伸手将他还举在半空的手拉下。 像是在回答手机,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哼!结个屁?爱咋咋滴吧。” 王兴泉看了看继续专心飞驰的韶宏伟,颇有几分同情地说道: “韶镇,你可真不容易。” 随即,仿佛在替韶宏伟抱不平,也像是自言自语道: “今天是他妈什么倒霉日子,又是村民闹事,又是彩礼催婚,还让不让人活了。” 韶宏伟心里憋得慌,正有气没处撒,听到这话,一抬手,给了王兴泉一个大脖溜子。 “又发牢骚,记吃不记打是不是?” 打得王兴泉一缩脖。 他愣眉愣眼地看了韶宏伟一眼,没敢吭声。 跟着韶宏伟干事的人都知道的,这是副镇长对他们要求的“三不准”: 不准推卸责任,不准背后议论人,不准发牢骚。 王兴泉抬头看了一眼,车子已经下了山,不远就是县城。 这时,韶宏伟的电话又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立马接起: “马镇长,我快到了。” 电话里传来镇长马坤焦急的声音: “快,快,速度,速度,九点四十了,新书记马上就要到了。” 挂了电话,韶宏伟直接闯了十字路口的一个红灯。 侧面驶来的一辆汽车一个急刹车,长按喇叭声中,司机在身后破口大骂。 王兴泉抬起吃惊的眼睛,看着韶宏伟。 这是不要命了。 韶宏伟眼里现在没有红灯,他正在快速思考着对策。 临近县城,他突然意识到,解决村民聚集事件,光靠卖脸、卖嘴恐怕不行。 既然这些人费劲巴拉跑到县府门前,必须得拿出点实际行动,才能解决问题。 他对王兴泉道:“在我手机上,找到孙富江的电话,打过去。” 第三章我来解决 “好的,韶镇。” 王兴泉拿起韶宏伟的手机,找到孙富江名字,打了过去。 电话接通,王兴泉开了免提。 “老同学,啥事?”电话里是个瓮声瓮气的男中音。 “富江,事情紧急,长话短说。前天跟你说的,让你爸他们超市,帮忙消化村里蔬菜的事,怎样了?” “这事儿啊,说好了,没问题。” “太好了,那你今天就让他们上来拉菜吧。” “卧槽,今天,这么急?有多少?” “大概三万斤吧,要快,我在县城等你。” “好的,宏伟,我这就和我爸说。” 挂了电话,韶宏伟轻舒了口气。 车子已经驶入县城,速度慢了下来。 刚刚拐进中心大街,远远就看见县府门前围了四、五十号人。 十几辆手扶拖拉机、小四轮,夹杂着两辆小箱货车,满载着各式蔬菜,堵在大门两侧。 四周,或远或近地聚集着看热闹的人群,已经有一些警察在疏导。 韶宏伟的车子,停在靠近人群的街道旁。 两人一左一右跳下车,直奔大门口。 “老蔫、锁柱、范老邪,你们把菜弄到这里干什么?” 韶宏伟大步上前,冲着几个认识的村民点着名,大声喊道。 见韶副镇长来了,聚集在大门口的村民中出现一阵骚动。被他点名的,有两个转身低头直往人群后面躲。 韶宏伟与蔬菜合作社这些村民,大都相识,平日里没少帮助他们。 这四、五十号人除了几个范旭彪的本家亲戚外,大多是碍于范支书的威压,加上私底下出的劳务费,才一起跟着来县里讨说法。 他们最不想见的就是韶副镇长。 王兴泉明白自己该干什么,作为经常给村民们指导的技术员,他一头扎进人堆里,找认识的村民开始劝说。 “哟呵,韶副镇长,你可算来了。正好,这些村民们正到处找你呢。” 四十几岁,青皮头顶,脖子短粗,满脸横肉,因纵欲过度眼泡肿胀的村支书范旭彪从旁边横了过来,拦在韶宏伟的面前。 纵横村镇十几年,拿底下的村民压领导,一直是他的拿手好戏。一般遇到这种事,最怕被村民指名道姓地找。 此时说这话,想上来先煞煞韶宏伟的锐气。 韶宏伟一见这个青皮头顶,心里就有种说不出的反感。 一身暴发户的行头,行走做派,哪有一点村支书的样子,更像典型的地痞无赖。 见他果然在这儿,却不肯接王兴泉电话,韶宏伟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范支书,不是说好了,今天去村里商量蔬菜销路问题吗?一大早我就让小王给你打电话,一直不接,怎么却跑到这儿来了。” 范旭彪当着身后村民的面上前来,是变相给他们撑腰,自然不肯示弱,嘴里也不相让: “韶副镇长,瞧你说的,还我怎么跑到这儿来了。一大早的,黄书记就给我打电话,说这帮家伙跑来闹事,我不来能行吗?” 身后的村长裴志民,是一个唯支书马首是瞻的摆设,也跟着点头道: “是啊,是啊,韶副镇长,我们也是刚到。你看,这事儿可咋办呢?” 话虽是无奈,可不知为什么,让人感觉某种说不出的得意。 没等韶宏伟说话,不远处,正在劝说村民的镇长马坤也过来了。 马镇长个头不高,偏胖,圆脸,一副和蔼的模样。 “宏伟,你来的正好,快和我一起劝劝他们,赶紧离开这儿。领导马上就到了。” 说着,满脸焦急地抬起手腕看表。 韶宏伟没看到镇书记黄晓坡的身影,就迎上马坤,将他拉到一边,低头凑近他耳边小声问道: “黄书记呢?这事他出面最好,范旭彪听他的。” 马坤摇了摇头,“刚挂了电话,一直说在路上。” 随即,又严肃地道:“宏伟,王县长刚才来电话,他们在前面大路口已经接上领导的车了,再有十几分钟就到了。” “王县长对这件事很恼火,电话里骂了我一通。说这个节骨眼上,发生这样的群体性事件,要追究领导责任。” 说到这儿,马坤看了韶宏伟一眼,“宏伟,这个项目是你负责的,你高低得想个办法,先把他们弄走再说。” 话里话外,分明是,这都是你这个副镇长惹出来的,将来责任也是你的,你自己想办法摆平。 韶宏伟听出了马坤话里的意思。 一直在黄晓坡的阴影下,虽然是一镇之长,平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谨小慎微的马坤,还能指望他有什么担当呢? 见两个镇领导在一旁说话,几个被范旭彪事先安排好的本家村民喊了起来: “韶副镇长来了有什么用,你能把我们的菜都买下来吗?” “就是,这么多菜,都是县里让我们种的,那就由县里给我们买了好了。 “听说今天新书记上任,正好给食堂搞搞伙食,来个蔬菜大拼盘。” “哈哈哈哈哈……”那几个村民放肆地大笑。 围观的人也跟着笑起来。 韶宏伟观察了一下,除了那个被称做“范老邪”的混混和几个带头叫嚣的以外,其他村民明显是随大流的。 透过人群,依稀能够看到县政府各个办公室的窗口,不时有面孔隔窗向这边张望。 那里面,有观望,有焦急,有好奇,更多的是盼着早点解决,好让门口清静下来。 四周聚拢的看热闹人群,几经疏导,并没见减少。 人们的好奇心,常常令那些被害死的猫,都汗颜。 很多人知道今天是新书记上任的日子,有事没事的都凑上来看热闹。 不时有人窃窃议论。 “东店的范老二,这是要闹哪出?” “他们村的大棚蔬菜不是搞的挺好的么,这是要做甚?” “嗨,肯定是有人在背后整事儿。” “还不是给新书记上任添添堵。” “今天有热闹看了,好看。” 这时,马坤镇长的电话又响了,见是王京生县长,立马接起。 电话里王县长严厉地告诉马坤,市委组织部领导和新书记,再有十分钟就到。如果领导的车队到达时还没解决,溪岭镇的班子,就都别干了。 马坤连连称是。 放下电话,马坤看着韶宏伟,满脸的无奈。将王县长的发作重复了一遍。 等黄晓坡是来不及了,村干部又靠不住,事到如今,韶宏伟只好挺身而出了。 他看着六神无主的马坤,胸有成竹的笑了笑,“马镇长,我来试试。” 说罢,他三步两步,来到一辆小四轮车前。 纵身一跃,站在轮毂上,对着几十名村民,大声说道: “村民们,我来说两句。大家今天为什么到这儿来?” 下面马上有人喊道: “韶副镇长,我们大棚里的蔬菜,都烂到地里了。这大棚是政府让我们建的,菜也是你们让我们种的,现在菜都卖不出去,你们得给个说法。” “是啊,韶副镇长,原来你跟着老书记一起给我们强推这个大棚,正好你在这儿,你就给我们解决解决吧。”说这话的,正是那个范老邪。 韶宏伟将双手向下压了压,说道: “推广大棚蔬菜种植是为了使大家能够通过产业致富,现在出现蔬菜滞销,也是预料之中的。” “前天,我和你们支书和村长说好,今天上午本来就是去咱们村里解决这个问题。没想到大家直接到县里来了。” 见韶宏伟提到这个茬,范旭彪怕周围的人听出端倪来,就对范老邪使了个眼色。 范老邪立刻在下面大喊道:“别说那么多废话,给个痛快话,你能不能解决吧?解决不了我们就把菜卸在这儿。” 韶宏伟看了范老邪一眼,眼底闪过一丝恼怒,但也仅是倏然而过。 他知道,范老邪是在故意激怒他。如果他就此发作,下面那些人正好等着看笑话。 韶宏伟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一下心绪,继续满脸真诚地对下面的村民道: “所以,我特意赶过来,就是请大家跟我离开这儿,咱们一起商量具体的办法,好不好?” “不好!” 范老邪根本不给其他村民反应的机会,更不会让韶宏伟把大家带走。 “我们听说,今天是新书记上任的日子,我们就是要向新书记讨个说法。你们这些当官的怕丢人,我们不怕。想把我们唬弄走,门都没有。” “新书记来了,正好给我们评评理。我们东店村靠着山,又有河沙,凭什么不让我们挖。非要搞什么蔬菜,现在可到好,菜种出来了,你们给我们卖吧。” 原来问题在这儿呢。 韶宏伟心里对事情背后黑幕的判断,瞬间证实了。 人群里,王兴泉的目光找到了韶宏伟的眼睛,那意思分明是“看,果然如我所说吧”。 小四轮下,镇长马坤又在抬手看表,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时停下跺脚。 中心大街的尽头,已经有警灯在闪烁。 显然,那是迎接新书记的车队回来了。 第四章上任路上 一个小时前。 两辆黑色上海大众帕萨特车,驶出了上阳市委的大门,一路向北,直奔正丰县的方向。 第二辆车的后座上,并排坐着上阳市委常委组织部长郭盛文,和新任正丰县委书记鲁向阳。 早晨的阳光,透过车窗,不时映照在右排的鲁向阳国字型的脸上。 车内的气氛随意而轻松的。 “向阳,这次到正丰县,可算遂了你下基层的心愿了。” 郭盛文扭头看了一眼正向窗外眺望的年轻县委书记,以一种相熟的口吻说道。 鲁向阳转过头来,报以谦虚的微笑: “郭部长,有您这样的伯乐,我们这些马儿才能跑得欢啊!” 郭盛文浓重的眉尖一抖,厚厚的嘴唇流出一句:“什么时候你也学会了这套。” 随即语气一转:“这次调整,你最应该感谢的不是我。” “如果不是老领导特别交代,市委路书记还真舍不得你这个能干的政研室主任呐。” 郭盛文口中的老领导,指的是现任东河省省委常委、组织部长苏青峰。 当年,从东河省学联执行主、席,升任共青团省委宣传部不久的鲁向阳,被苏青峰赏识,调到身边做秘书。 五年任职期满后,鲁向阳被安排到上阳市委机关任职。几次申请下基层,这次终于遂愿。 说到老领导,鲁向阳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 “在领导身边那几年,确实受益匪浅,学到了很多勤政为民的道理,也包括做人。” 说话间,车子出了市区,驶上了通往正丰县的大道,路两旁是秋色渐浓的田野。 郭盛文眯起双眼,靠在椅背上,像是叮嘱,又像是自言自语: “除了老领导,陆书记也对你寄予厚望。不过,这正丰县的书记,可是不好当啊!” 鲁向阳颔首,舒缓的声音从挺直的身体里发出: “正丰,上阳北边的门户,曾经的革命老区,传统的农业县,经济排全省倒数第二。工商业落后,没有像样的主导产业。基础设施薄弱,城镇化水平低,近年来人口持续下降。全县十三个乡镇有四个刚刚脱贫摘帽,拼经济应该是我到上阳后的主要任务。” 谈起上阳,即将到任的县委书记如数家珍。显然,早就做了功课。 郭盛文摆摆手,不以为然:“这些留到年底考核的时候再说。我说的是干部。” “正丰县虽不大,可离着省城太近。上阳若是发烧,正丰立马感冒。正是因为基础弱、底子薄,很多人更希望把那里当跳板,很少能塌下心来做点事情。” 鲁向阳知道郭部长的话意有所指,就表态道: “请郭部长放心。此次去正丰,若干不出点名堂,就对不起组织的培养,更对不起您和老领导的信任。” 郭盛文点头:“嗯,那我们就等着看看,全省最年轻的县委书记的本事喽!” 正说着话,车子减慢了速度。 前排的秘书回过头来:“郭部长,前面像是县里来迎接的。” 郭盛文隔着司机座椅向前眺望了一下,皱了皱眉,对鲁向阳揶揄道: “你看,正丰县这方面的功课,还是挺下功夫的。” 车子到了近前,停了下来。 见郭盛文稳坐不动,鲁向阳也坐在车里,并没下车。 秘书回头看了看郭部长,把准备降下车窗的动作也省略了。 前面的帕萨特车里,组织部副部长段彩萍落下车窗,对跑上来的县委办主任赵文杰说了句什么。 赵文杰立即转身,对侯在道路两旁的王县长等人挥了挥手,随即,向最近的一辆车子跑去。 县里的头头脑脑们一见,纷纷钻进自己的车。 一阵“砰砰”的关车门声过后,路中央,早就等在那里的一辆警车当先启动,无声地闪烁着警灯在前面开路。 十几辆挂着正丰牌照的轿车,鱼贯跟在两辆帕萨特之后,就像一条巨大的贪吃蛇,浩浩荡荡地向县城驶来。 车里,郭盛文看了看身边的鲁向阳,头向身后的车队一摆: “看看,这就是你即将领导的团队,够你受的。” 鲁向阳眯起双眼,避开前面警灯有些晃眼的红光,想说些什么,终没开口。 车队拐上县城的中心大街,远远就看见县府门前聚集了很多人。 因经济条件有限,正丰县委和县政府还在一个大院办公。 坐落在前面的政府办公楼更大,所以,本次干部大会定在县府三楼那间最大的多功能会议室进行。 此刻,导引的警车有意放慢了车速,政府门前聚集的人群正被疏散开,其中还夹杂着十几辆满载蔬菜的手扶拖拉机和小四轮车。 路当中,交警的指挥手势显得颇为急迫,已经走了样。 虽然如此,越是接近县府门前,路边围观的人越多。 经验丰富的郭盛文提醒道:“聚集性上访,这是对你的一种欢迎。” 鲁向阳也似乎猜到县府门前发生了什么,自嘲道: “自古县官上任总有人拦轿告状,何况消息灵通的现在。这只能说明,未来有很多工作要做。” 郭盛文似乎想起了什么,问道:“今早看那个视频了吗?新鲜出炉,妥妥正丰的广告,虽然是负面的。” “郭部长,什么视频?”鲁向阳从今早到现在,注意力一直在上任的事情上。 “一个毁菜的直播,抽空看看。应该很快有人会向你汇报。”郭盛文的话简单明了,并不想干扰鲁向阳的思路。 此时,原本被蔬菜大车堵得严严实实的县府门前,已经被紧急清理出了一条宽敞的通道。 门前的十几辆蔬菜车,正陆续向不远处的中心广场前集中。 只有两辆小四轮车,依旧横亘在那里,一动不动。 几个乡镇干部模样的,显然着了急。有个高个子跳到驾驶位上挂上空挡,另几个人使劲往路边推车,一边对着旁边的人大喊:“快让开,让开。” 开道的警车“嘟嘟”地鼓动着喇叭,到了门前。 两辆挡路的小四轮车,在数名上来协助的警察的努力下,被推向路旁。 警车驶进大门,向办公楼前引导。 就在帕萨特紧跟,准备进入大门的那一刻,意外情况发生了。 人群中,一个似乎是刚才被推走的小四轮车主,突然挣脱了乡镇干部的阻拦,冲到前面的帕萨特车前,就势往地下一躺,横在了路中间。 好在帕萨特的车速不快,司机也一直警惕着。 一脚急刹车,停在了距离那人不到一米远的地方。 好悬! 四周围观的人一片惊呼。 “这是谁,不要命了啊?” “这车要是再快一点,恐怕人就交代了。” “来不来的,新书记上任当天就压死个上访的,这样的新闻,还不得上了媒体的头条!” 帕萨特车里的人,显然也被这突发情况吓了一跳。 后排的两人,身体都向前拥了一下。 鲁向阳抓向门把手,想拉开车门查看情况。 郭盛文倒是异常沉稳。 毕竟是现场最高领导,每临大事有静气。 在确定了地下那人无碍后,他伸手拍了一下鲁向阳: “别急,你还没上任呢。” 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对眼前发生的紧急情况快速做出判断,并及时制止尚未就任的县委书记的动作;对于送过很多干部上任,见过太多类似情况的这位“老组织部”,反应恰到好处。 鲁向阳想了一下,觉得也是。 如果现在下车,面对这些村民,自己又不了解情况,无论怎么表态都不合适。 而不表态,就会使自己更被动,更尴尬。 想到这儿,鲁向阳感激地望了一眼郭部长,接受了他的建议,放弃开车门;但身子还是欠起,两眼盯住前车的地面。 脸上有担心,更有对接下来如何处置的期待。 只见,就在那车主躺倒在地的一瞬间,从他身后的人群中早就冲出一人。 几乎就在前者的身体刚刚往地上躺倒的那一刻,就被那人一把拽起。 在后者一米八的个子面前,躺在地上的车主,身体瘦弱单薄,很像电视剧《水浒》的鼓上蚤。 当即,像被拎小鸡一样,被掼到路旁,并听见一声怒喝: “范老邪,碰瓷啊!活腻歪了是不是?” 第五章瓷碰砸了 拽起地下那人的,不是别人,正是溪岭镇副镇长韶宏伟。 就在警灯闪烁在中心大街上时,站在小四轮车上的韶宏伟早就看得真切。 他意识到,再和下面这些村民和风细雨地做工作,已经来不及。 用不了几分钟,新书记的车队就到了,到那时,可就真有新书记好看的了。 韶宏伟当机立断,大手在空中用力一挥,大声喊道: “既然大家想找我卖菜,现在就都听我指挥。”口气不容置疑,就像是战场的指挥官。 镇长马坤吃惊地抬头,望向韶宏伟。 在大小官场上,所有人最不愿招惹的,就是告状上访的。对于这种群体性事件,自然是能躲多远躲多远。 凡是把事情闹到这种程度的,都不是小事。一旦粘手,如同引火烧身。更别说处理这种牵扯各方面,前因后果复杂得像微积分一样的难题了。 马坤虽然没有黄晓坡那样相关的利益,却知道里面的猫腻。 做为一镇之长,他硬着头皮撑在现场,如果让他就此承担责任,那是万万不能的。 刚才,王京生县长打电话痛骂他的时候,他就辩解说这件事是韶宏伟负责的。 再说,上头还有黄晓坡书记,马坤自然希望能摆脱与这件事的干系。 听韶宏伟主动承担责任,心里窃喜。 一旁的王兴泉不免为自己的领导担心。 就像在路上时说的那样,这件事分明就是范旭彪蓄谋好了的。那个范老邪分明就是他的狗腿子,一直在下面煽动气氛,推波助澜。 而这些村民,都听村支书范旭彪的。现在,韶宏伟突然大包大揽,这些人能听他的么? 一旁看热闹的人有认识韶宏伟的,小声嘀咕道: “这韶宏伟还以为自己是韩书记的大秘么,他能解决了这事?” “就是,这些人明摆着就是要他难堪,他还真把自己当人物了。” 韶宏伟已经顾不了那许多,只听他继续大声说道: “刚才,我在临来的路上,已经和上阳市最大的连锁企业永光超市联系好,他们同意收购咱们的蔬菜,采购人员正在来县里的路上。” “今天,是新书记上任的日子。咱们正丰人历来热情好客,总不能让新书记进不来门吧。”直面问题,把他们的用意挑明。 “现在,请大家跟着咱们农经站的王兴泉,到前面的中心广场集合,等候永光超市的采购人员来验货定价。” 言下之意,想卖菜的,就跟着王兴泉走;如果不去中心广场的,那就是成心闹事。 在县里工作的经验告诉韶宏伟,解决这类问题,需要有人挺身而出,更要有直接了当的办法。 聚集在门前的村民们一阵骚动,对眼前这个不怕事的副镇长的话,一时不知道该听还是不听。 纷纷看向村支书范旭彪。 范旭彪没想到韶宏伟会来这一手。 他心里有些气恼,想当面置疑所谓超市收菜的真实性,又怕用意太明显,正在那儿犹豫。 下面的王兴泉立刻心领神会,心里不禁为韶宏伟的机智叫好。 不就是卖菜吗,现在韶宏伟给你们解决了,你们还有什么理由在这儿。 他连忙冲着村民们喊道: “想卖菜的跟我来,中心广场前集合。” 说着,推着几个已被他说服的村民,到各自的车前,发动车子。 镇长马坤一见,顿时也来了劲头。 虽然他不知道韶宏伟所说的是真是假,但显而易见,这绝对是个疏解眼前困局的好办法。 这时候,配合一下自己的副手,也不丢人。 马镇长立即挨个点名:“老蔫,锁住,你,还有你……快上车,把车都开到广场那去。” 受韶宏伟感染,马坤也少见的果断起来。 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十几台车辆的村民,纷纷走向自己的车子。 “突突突” 手扶拖拉机的柴油发动机冒起了黑烟。 “哒哒哒” 小四轮车的马达欢快的叫了起来。 十多辆车子,载着满车蔬菜,跟着王兴泉,在交警的指挥下,陆续往不远处的中心广场驶去。 此时,镇书记黄晓坡也终于到了。 作为做局者,又是这类的现场最容易被聚焦的镇一把手,他不能在之前的时间出现。那样,他就只能直面村民们了。 自己做的局自己解,那不是自己玩自己么? 而他笃定,自己派韶宏伟过来垫背,恰恰能够实现自己一箭双雕的目的。 他约莫着再有一两分钟新书记的车队就到了,才让司机把车开到近前。 可眼前发生的一幕,让他吃惊不小。 蔬菜车已经纷纷离开县府门口,而新书记的车队还没到,他的脸上现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下了车,快步走到大门前。 他一边作势挥手,像是在往广场方向疏导指挥车子,眼睛却在寻找支书范旭彪。 范旭彪正在门口六神无主,眼睁睁看着自己精心组织的局,被韶宏伟轻易破解,气急败坏又不敢表露。 见黄晓坡到了,连忙凑上前: “黄书记,你可来了。韶副镇长刚刚说永光超市可以收购咱们的蔬菜,让村民们到广场那集合呢。” 黄晓坡一听就明白了:原来是这个可恶的韶宏伟。 本想让他来充挡箭牌,却不料成了搅局者。 这时候,他不能当面否定韶宏伟,那样无异于彻底暴露他的企图。 一镇的书记,如果公然在县委书记上任当天,撺掇村民闹事,他知道等待他的会是什么。 但他不想自己苦心布的局就这样轻易被破解,那样的话,重启采石挖沙也就没有指望了。 他抬头看了看不远处正在驶来的车队,又瞄了一眼门口还斜倚在自已那辆小四轮上的范老邪,眼珠一转,对范旭彪骂道: “都什么时候了,还站在这儿。门口那两辆车还挡在门口,你看不见吗?” 说着,趁人不备,给范旭彪使了一个眼色。 范旭彪顿悟,黄书记说的是反话。 心领神会的范支书,立即走上前去,指着愣眉愣眼望向他的范老邪和另一个本家,大骂道: “你们两个煞笔玩意,没看见大家都走了吗,还愣在这干啥?” 范老邪被骂的一激灵,转眼看见范旭彪对着自己眨了一下眼睛,顿时就明白了。 这两个家伙在村里唱类似的双簧配合太多了,默契程度几乎已经到了条件反射的地步。 范老邪马上一副唯唯诺诺顺从的样子。 跳上自己的小四轮,在驾驶座附近四下找了一圈,又将身上的口袋一通乱摸。 那意思是,车钥匙不见了。 另一个本家也如法炮制,两个人一起玩起了“拖”字功。 眼看车队越来越近,韶宏伟一见,心里起急,干脆跳到范老邪的小四轮上,一把推开他。动手将挡位摘到空档,对着大家喊道: “来,大家帮把手,先把车子推到路边去。” 马坤镇长和几个其他乡镇的干部,赶紧上前帮忙推车。 另一辆四轮车也如法炮制。 门口的路,总算在车队到达之前让开了。 韶宏伟揩了揩额头上的汗珠,稍稍松了口气。 虽然解决的不算完美,但总不至于把新上任的书记挡在县府大门外。 正在他暗自庆幸之际,被他推到一边,冷眼看着众人把小四轮推到路旁的范老邪,猛地从人群里冲了出去,一挺身,就躺在后面的帕萨特车前。 别看这家伙一直在村镇里混,但他知道,警车后面那两辆挂着上阳两位数牌照的车,是市委领导的。车上一定坐着新来的县委书记。 眼看着鼓动来的村民,都被韶宏伟给忽悠走了;自己的小四轮也被推到一边,范老邪一想起昨晚‘老大’范旭彪给他布置的任务,心里就起急。 想办法,在县府门口闹腾起来,拦住新上任的县委书记,把蔬菜滞销这件事情闹大。 一旦新书记的车进了大门,自己的任务就算失败。 事后,“老大”范旭彪肯定不会饶了自己。 不光许诺的一万块酬劳泡汤,以后再有什么好事,恐怕也轮不到我范老邪了。 想到这儿,他趁人不备,冲出人群,躺在地上拦车。 范老邪幻想着,车上的新书记会像电影里一般,下来体察“民情”。那样,他就有机会把几天来反复背诵演练的台词一股脑说出来。 一旁的范旭彪和黄晓坡,心里一乐,差点当场叫出好来。 这个范老邪,还真有两下子,竟然出乎了所有人预料,当面拦车。 只要新书记下了车,范老邪当着众人的面陈情,蔬菜项目烂尾的这盆脏水,就铁定泼出去了。 范老邪躺是躺下了,词也准备好了,可眼前出现的人不是什么新书记;而是他现在最不想看见的韶宏伟。 范老邪和范旭彪背地里议论过,镇干部里,他们最讨厌的,就是这个自以为是的副镇长。绝对是个如假包换的模范党员,就凭干工作的认真劲,在溪岭镇也是第一号。 此刻的范老邪,又领教了韶宏伟的另一面:手劲忒大了。 他躺在地上,刚看清韶宏伟拧着粗眉的脸,就被像拎小鸡一样拎起来。 横是韶宏伟心里也带着气,将范老邪往旁边一掼,大声喝道: “范老邪,碰瓷啊!活腻歪了是不是?” 范老邪被摔出去四五米远,不肯罢休,挣扎起身,指着韶宏伟,大声喊着: “镇干部打人啦,镇干部打人……” 没等他喊完,旁边,立刻上来两位维持秩序的警察,把他带到一边去了。 人群中有人叫起了“好”,伴着稀稀拉拉的掌声。 车队继续启动,鱼贯进入县府大院。 帕萨特路过韶宏伟身边时,停了一下,车里的鲁向阳刻意打量了他一眼。 虽然还不知道韶宏伟的名字,但现场处理突发情况的坚决果断,给这位新书记留下了深刻印象。 韶宏伟站在路旁,看不清贴了黑色遮阳膜的车内,更不知道今天发生的这些事,会给自己带来怎样的影响;但他坚信,今天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选择。 办公楼门前,已经开始了简短的迎接仪式。 卸任的过渡书记,也终于露面了。 细想一下,也合乎情理。 马上就要离开了,刚才门前发生的事,好像与他无关。 迎接仪式无非是市里领导、新书记与现县委班子依次握手。 车上下来的,没有资格门前参加仪式的各局、委、办的一把手们,赶紧往多功能会议室走。 按照惯例,领导们在小会议室见面寒暄一会儿后,干部大会即将开始。 镇书记黄晓坡也夹起他那鳄鱼皮的品牌包,匆匆赶往办公楼。 路过韶宏伟面前,勉强挤出一个笑,个中颇有意味。在韶宏伟看来,简直是在哭。 马坤路过韶宏伟时,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还特意顺手捏了一下。 一切尽在不言中。 第六章第二个麻烦 县府门前,终究没闹起来。 领导们都进去开会了。 附近围观的人,兴趣索然,陆续散开。 范老邪被执勤的警察教训了一顿,又见没了闹事的舞台,灰溜溜地爬到小四轮上,把车开走了。 支书范旭彪和村长裴志民,在一旁嘀咕了几句,一同往中心广场走去。 刚才还乱成一团的门前,逐渐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韶宏伟看了一眼中心广场方向,王兴泉正被那些蔬菜车主们围绕着,大声说着什么。 趁着这个空档,他赶紧掏出手机,给同学孙富江打电话,询问永光超市的人上来了没有。 这可是他的赌注。一旦落空,那可就是大笑话了。 孙富江是韶宏伟东河大学的同学兼室友,他老爹是上阳超市连锁企业永光超市的创始人,在上阳拥有十家大型超市,家族资产以亿计。 作为孙家的独子,孙富江在韶宏伟的同学圈里,算是妥妥的富二代,却很低调。 开学时,因为是上下铺,又很谈得来,两人就一直走的很近。 这人不怎么爱学习,两大爱好:打游戏和频繁换女朋友。 据他自己向韶宏伟炫耀,临毕业前和他睡过的,已经超过了两位数。他的目标是在三十岁前,达到三位数。 对孙富江的恋爱观,韶宏伟不敢苟同。一遇到这个话题,就说他是有钱烧的,小心蜡烛烧干了。 电话里,孙富江告诉韶宏伟,超市生鲜部的采购员已经在去正丰的路上,并给了韶宏伟那个采购员的电话。 韶宏伟这才松了口气。 刚挂了电话,远远的就看见王兴泉快步跑了过来。 没等停稳,就气喘吁吁地问:“韶、韶镇,怎、怎么样,永光超市的人上、上来没有?” 韶宏伟瞥了一眼广场方向,稳稳地问道:“怎么,他们急了?” 他知道,随着范旭彪赶过去,中心广场那边消停不了。 王兴泉站稳,脸上透着焦急,用手冲身后一指,“可不是,都在那边直嚷嚷,问我超市的人在哪?” “还说,要是过一会儿超市的人再不来,就说明你在忽悠他们,还要回县府门前继续闹呢。” 果然,这个范旭彪不是省油的灯,依旧在挑动村民。 韶宏伟心想,这村支书哪里还有一名党员该有的样子,早晚得给他点颜色看看。 一边把超市采购员的电话给了王兴泉。 后者立刻拨打了过去。 电话那头说人已经到了县里,正在县府门前。 随即,王兴泉就向不远处一辆打着双闪的车使劲招手。 见双方接上了头,韶宏伟叫住王兴泉,细心地叮嘱道: “记住,一会儿和采购员见面时,多提提孙老板,那是我同学的父亲。拉大旗作虎皮呗,采购员这个层次的吃这个。” “不过,言谈中要客气,中午时留人家吃个饭,费用算在我头上。” “再提醒他不要把价格压的太低,毕竟农民种点菜也不容易。关键是,不要给范旭彪留下口实。” “嗯,我明白。”王兴泉应了一句,转身招呼那辆车去中心广场对接去了。 超市的人上来了,韶宏伟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 孙富江这个家伙,也算给力。下次去了上阳,得好好请请他。 至于讨价还价,韶宏伟平日里最不屑于这种仨瓜俩枣的事。那些村民和采购员,才是真正旗鼓相当的甲乙方。 韶宏伟转身来到自己的车上,坐上驾驶座,掏出一支芙蓉王烟,点燃。 狠嘬了一口,泛红的烟头立即燃烧了小一半。再长长地喷出,舒舒服服地享受着烟草的甘香。 今天的一个大麻烦算是解决了。 虽然临进门时,黄晓坡那鬼魅的一笑,现在想起来身上都起鸡皮疙瘩,但毕竟没给新上任的书记造成太大的难堪。 范旭彪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说不定还会闹出什么幺蛾子。 至于这件事情的后续,就走走看吧。 一支烟抽完,韶宏伟又续上一支。 这是他的一个习惯,换新烟的同时,意味着前面那件事也放下了。 他要稍微休息一下,等王兴泉那边完事。 一小时后,会议也基本结束,正好和县里相熟的同事,打听一下新来的县委书记。 他将靠在椅背上的身体,调整了一下,使自己的姿势更舒服些。 车内的烟雾渐浓,他伸手降下半个车窗。 随着烟雾向外飘散,他的目光停在不远处的一座建筑物上。 那上面有四个醒目的标识:凤凰宾馆。 这个宾馆有十七层高,属于正丰县城的标志性建筑,在他上大学那年建成。里面装修豪华,是县城里仅次于正丰宾馆的存在。 一看到它,韶宏伟立刻想到了程秋燕,想起了另一个麻烦,刚才路上自己骂人的电话。 他拿起手机,想给程秋燕打过去解释一下。 点出号码,仔细想了想,又放下了。 怎么解释,解释什么呢? 他俩之间,已经不是一个电话的误会。平日里,偶尔也会出现一些矛盾,但都不像现在这样难以解决。 韶宏伟觉得,如果一定要将自己的婚姻,建立在父母为自己背负巨额负债,降低老两口生活质量的基础上,那自己宁肯单着。 做为家中的独子,眼见父母为自己辛苦了大半辈子,临老再成为儿子的奴隶,韶宏伟感情上无论如何不能接受。 但在骨子里,他还是很喜欢程秋燕的。 两人相识于东河大学,程秋燕是他低一届的学妹。 大三那年,经过努力,他当选为校学生会的副主、席,程秋燕同届被选为宣传部长。 一个组织能力出色、高大帅气;一个能歌善舞、俏丽可人;时间一长,渐生情愫,两人走到了一起。 大学生活嘛,都是青春的年纪,荷尔蒙分泌旺盛的季节。 学业不再像高中时那么紧张,无非是教室——宿舍——图书馆,当然,很多人将最后一项变成了网吧和游戏。 大好的青春,无处挥霍,大家纷纷找对象,搞生活之初体验。 韶宏伟也不能免俗,在程秋燕之前有过一个女友,不到一年就分手了。 其实,在大学里面谈恋爱,多是身体上的需求,或者为了给青春留个记忆。 仔细回味,韶宏伟对程秋燕最满意之处,还真就来源于这种记忆。 一想到将来两人从此分开,韶宏伟心里满满的不舍。甚至后悔以前没好好把握每一次机会。 一瞬间,脑海里,曾经与程秋燕温存的画面,不争气地浮现出来。 第七章传统男人 床头灯下,窗纱低垂,背景朦胧。 线条、弧度、圆润、饱满…… 鼻翼间似乎隐约能嗅到浴后胴体的清香。 这个宾馆里,有韶宏伟与程秋燕太多的爱情记忆。尤其是象征着她生日的623号房,几乎成了他们的爱巢。 记得有一次酣畅淋漓过后,程秋燕喘息方定,食指和中指竖起,像两条秀气的小腿在他宽厚的胸膛上游走,顺便问了一个问题: “宏伟,你说,夫妻之间,身体需要占双方的满意比重有多少?” 韶宏伟捋起她垂到自己嘴边的长发,伸出手,比划了一下大拇指和小指。 “六成?我看不止,怎么也得八成。”程秋燕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我看,在你这儿得有九成。哈哈哈哈……”韶宏伟仰面大笑着。 “讨厌。”程秋燕说着,将两根手指变成钳子,在他胸脯上掐了一把。 从这一点上,说明了两人之间的融洽和谐程度。 随着投身世俗社会,象牙塔里的恋情,更像是善待青春的自己,很少能修成正果。 韶宏伟和程秋燕却想挑战这一定律。 大学毕业后,韶宏伟考公回到正丰县;程秋燕则于第二年,在她身为教师父母的运作下,顺利地成为上阳市的一名小学教师。 两人都有了工作,经济条件也支撑得起,两人就告别了学校期间附近的经济性酒店。隔三差五,程秋燕会在节假日或某个周末,赶到这里,与他幽会。 由于正丰宾馆是县政府指定接待酒店,那里很容易碰上熟人。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尴尬,韶宏伟将两人的约会之地,选在了凤凰宾馆。 而且,这里宽大的席梦思床,软硬适度,很适合高强度的战斗。 即使在这里订房,作为众人熟知的县委大秘,他也从来不用自己的身份。 这里的前台和客房服务人员,对他都熟悉。 但韶宏伟不觉得需要太避讳。毕竟是未婚青年,和自己的女朋友在一起,无可厚非。 虽如此,出于谨慎,每次订房都以程秋燕的名义,当然,费用都是他出。 男人么,开房这种事情怎么能让女人花钱。 虽然两人讲究平等,但在花销这种事情上,韶宏伟还是比较坚持。 随着时间的推移,与在学校里单纯的谈恋爱不同,两人虽然都还在黄金年龄,但还是不可避免地要谈婚论嫁。 在这一方面,似乎程家更着急。 眼看两人谈了六、七年恋爱,女儿经常夜不归宿,程母越发坐不住。 这几乎是国人准丈母娘的通病。 人都给你了,觉也经常一起睡,总得对女儿有个可靠的说法吧。 万一把肚子搞大了,再谈价格,就失去主动权了。 何况,若是错过黄金年龄,女方再选择的余地,比男方就小很多。 虽然算得上书香门第,但程家尤其是程母,对程秋燕的迎娶条件,开得却是异常的传统。 这是好听的说法,说白了就是像周围的人家一样,索要一大笔彩礼聘金。 在她眼里,含辛茹苦把女儿养大,花费了程家那么多钱,不能就这样白白送给这个前二十年还毫不相干的小子。 尤其是,程秋燕身后还有一个即将大学毕业的弟弟。 在上阳房价日益高企的当下,如果不能借女儿出嫁,给其弟谋上一些福利,等娶儿媳妇时,程家同样被动。 对于这一点,韶宏伟与程秋燕也有过讨论。 韶宏伟的父亲是县文化馆的副馆长,母亲原来在邮政局工作,后来下岗在家。 每月靠父亲四千块钱的收入,维持着基本生计。 在得知程家的条件后,韶宏伟的父母倒是通情达理,东挪西借也要给儿子凑上这笔钱。 但固执的韶宏伟拒绝了。 喜欢历史的韶宏伟,本质上是个偏传统的人。他认为,孝是一个人的根本。如果一个人不孝,那就不仅仅是自私,恐怕做人都有问题。 自己长这么大,还没孝敬父母什么,参加工作后再花父母的钱,就是一种耻辱。不管什么理由。 为此,他反复做女友的工作,并想通过女友说服家里,放弃高额的彩礼。 工作五年来,韶宏伟也有了一些积蓄,在上阳的普通地段,付上房子的首付还是没问题的。 至于车子,现在有的开就行,将来有条件了再换也不迟。 两个月前,韶宏伟再次约了程秋燕来凤凰宾馆讨论此事。 他的这套理论,当场就被程秋燕否决。说这样寒酸,别说家里不同意,就是她这关也过不去。 当天,两人不欢而散。 弄得韶宏伟在凤凰宾馆623房间里,抽了一整包烟,呕了一宿气。 这次国庆长假期间,韶宏伟又打了两次电话相约,想顺便解决解决,没能如愿。 身上的火力无处发泄,韶宏伟干脆背上户外背包,一个人跑到邻省的山区做驴友野攀去了。 韶宏伟的思绪刚飘到这儿,也许是巧合,电话颇合时宜地唱起了歌。 他低头看了一眼,是个邻省的陌生号码。 见华为手机屏幕上并没有“骚扰电话”的提示,韶宏伟摁了一下免提。 “喂。” 电话里,是一个陌生的女声。 韶宏伟清了清喉咙,努力不使自己的烟嗓太明显: “喂,你哪位?” 电话那边有些迟疑:“你是……韶宏伟大哥吧?” 声音听起来病娇无力,却又燕回莺转。 韶宏伟相信那句话,声音好听的,模样肯定差不了。 这是孙富江告诉他的,据说是他与女孩打交道总结出来的经验。 他提起精神,继续控制着嗓音,尽量使声音很柔很轻: “请问你是?” 电话里那边说道: “我是苏雯雯,三天前,在赭石崖……” 没等对方说完,韶宏伟恍然道: “噢,你就是那天坠崖的女孩?” “你醒过来了,太好了。” “你现在怎么样了?” “那天医生说你可能脑干受伤,所以一直昏迷不醒,说是必须转到省城大医院救治。” “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而且、而且还能打电话了!” “对了,你是怎么知道我电话的?” 没等对方再说话,韶宏伟一连串地说了一大堆,惊喜之情溢于言表。 第八章天上掉下个美眉来 时间回到三天前。 韶宏伟带上户外野攀装备,开车来到两百公里以外,邻省著名的风景名胜赭石崖散心。 韶宏伟一直是户外攀岩运动的爱好者,尤其喜欢野外原生环境下的自由攀登。那是一种力量与技巧结合、智慧与勇气碰撞的运动。 在学校时,他经常组织类似的活动。 上班后,倒是这样的机会变少了。 正好节前三天他在镇里值班,后面的四天休息。 来到赭石崖时,已经接近假期末尾,一些游客陆续返回,但旅游景点仍然是人从众。 韶宏伟不喜欢去景点凑人头。 他的目标是景区外围那片未开发的峡谷地带。 那里天坑、地缝、绝壁、峰丛、岩柱群、溶洞、暗河密布,被称为“喀斯特地形地貌天然博物馆”。 正是峡谷的地形复杂、险峻,尚没被人为的开发破坏,又有秀丽的风景,那里成了很多户外野攀体验的理想之地。 抵达峡谷的第二天,韶宏伟驾车来到海拔1700余米的柱香峰。 这里有一条废弃的“崖壁栈道”,是攀岩的好去处。 残破的木栈道,沿着峡谷的悬崖绝壁,断断续续延伸开去,直通峡谷深处。 由于早上刚下过一场雨,峡谷里的空气异常清新。 韶宏伟在山腰处的停车场,停下哈弗H6,背上户外背包,向峡谷深处的栈道走去。 这里,他来过两次,越往深处走,人越稀少。 沿途,峰回路转,水潺鸟鸣,令人心旷神怡。 偶尔,会看到绝壁上有零星户外探险者的身影。 临近中午时,韶宏伟已经徒步走到峡谷深处五六公里的地方。 这里没有人声喧哗,大自然的虫鸣鸟叫是主旋律。 崖壁间,时常会看见一些野生小动物的影子,偶尔会有狼和狐狸之类大型动物出没。 转过一个山脚,来到一处陡峭如刀削的绝壁前,韶宏伟停下。 这里,他攀登过一次,崖壁上还留有打下的岩钉。 卸下背包,穿戴好装备,系好安全带,带上绳索和锁挂,开始攀登。 韶宏伟顺着崖壁缝隙,刚刚向上攀登了十来米,就是一个缓台。 那是一块凸出在悬崖上的巨型岩石,在下面看不到上面的情况。 韶宏伟在崖壁缝间设置了一个锚点攀上岩石。 刚一露头,就把他吓了一跳。 岩石上,崖壁底部,杂生的一处灌木丛中,一个人倒挂在那里。 安全带还在胯下,保护性头盔不知去向。 淡粉色的运动服,被山风鼓起,像是对他的召唤。 不好,有人遇险。 韶宏伟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不幸失手的攀登者。看样子,显然是攀登到半山腰时,因雨后石头光滑,失足滑落。保护绳还挂在绝壁上。 韶宏伟翻身跃上岩石,试探地喊了一句: “喂,需要帮忙吗?” 对方毫无反应。 韶宏伟判断,对方一定是受了伤,毕竟在户外野攀是常有的事。 他快速到了近前,才发现对方是个女的。 看样子年纪不大,二十左右的样子,像是个学生。 身材修长,长发紧束脑后,面目清秀,虽然双眼紧闭,却依然遮不住足以摄魂夺魄的风采。 天上掉下个大美女。 韶宏伟抬头望了望上天,有祥云翻滚。 他四下看了看,确认着:“还有人吗?” 一般像她这样的女孩,独自野攀的很少,为了安全大都结伴而行。 四周的崖壁,传来他渐远渐弱的回声。 没有其他人。 眼前,只有一个美女,还是受伤昏迷不醒的。 这情形,让他再活几辈子,都不可能遇到。 但现在的韶宏伟,心中没有一丝的邪念,满脑子只是想办法救人。 他先仔细观察了一下。 女孩头朝下脚朝上,倒挂在崖壁底端,头部距离岩石不到半米。 如果不是挂在十几米高处锚点上的保护绳,女孩一定是头颅破裂,一命归西了。 看样子,是在坠落的时候,磕到了头部,才使女孩昏迷。 外观上,女孩身上没有伤口,四周也没有血迹。不知道受伤的部位,也不清楚是否足以致命。 但这样的昏迷如果不尽快救护,在这缺乏医护条件的野外,很可能会送命。 韶宏伟上前,托住女孩的身体,摘下锁挂,脱离保护绳,再将女孩在石头上放平。 他伸手在女孩的鼻下试了试,气息微弱,似乎随时有中断的可能。 抬起女孩的手腕,摸了一下脉搏,微弱无力。 他没去摸颈动脉,虽然那样更有助于判断生命体征;但看着女孩光滑细腻、连着一道明显乳沟的颈部,此时做这种动作,他内心有些厌恶。 韶宏伟学过野外救护,意识到女孩现在处于严重休克状态。 这种状态下,人的意识模糊不清,体温会持续下降,如果抢救不及时,呼吸随时可能衰竭,情况极其危险。 而正确的救人流程,韶宏伟也很清楚:胸部按压和人工呼吸。 先恢复正常呼吸,再送到就近的医院进一步抢救。 可,这…… 如果换做他人,或者周围有旁观者,还好说。 但现在荒郊野岭,一个血气方刚的男性,单独面对一个完全失去反应能力的漂亮女孩,这两个动作一旦做下去,即使是道貌岸然的鲁男人,又会怎么想呢? 韶宏伟犹豫了一下,抬头看看四周。 除了空中掠过的飞鸟,寂静的山谷里,一个鬼影子都没有。 失节事小,救人要紧。生命面前,还讲究什么道德君子。 韶宏伟克服了这些不必要的杂念,双膝跪在女孩身前。 一手抚住女孩光洁的前额,另一只手抬起她的下巴,使头向后微微仰起,像极了亲吻前的预备姿势。 韶宏伟这才发现,眼前的女孩,生就了一副性感的含珠唇,罕见到据说几万人里才有一个。 在韶宏伟的印象里,棒子国一个极红的女明星就有这样的嘴唇。她那纤毫毕至的写真摄影画册,曾经是很多宅男床头枕下的必备。累残了无数的五兄弟,消耗了不知多少国产纸巾。 韶宏伟不觉停下手,不由自主欣赏了一下女孩略显发紫的唇。 标准的M型,轮廓分明,唇部较薄,唇峰突出,起伏的唇线勾勒出完美的线条。 尤其上唇中间有一点凸起,宛若嘴间的一颗珍珠,勾得人,极想把它含在嘴里。 韶宏伟脑海里,立刻演绎出这女孩笑起来的样子。 弯弯的眼角,配上善睐的明眸,一定是清纯中带着妩媚,可爱中蕴含娇柔。 他晃了晃头,努力赶走这不合时宜的联想。 回过神来,用抚住前额的手,捏住女孩巧小的鼻翼。 挺直的鼻梁使鼻子很有弹性,有些凉。 韶宏伟集中注意力,腹部用力深吸一口气,对着女孩的含珠唇,俯下身去。 该章节已被锁定 《仕途无悔》该章节已被锁定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该章节已被锁定 《仕途无悔》该章节已被锁定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一章苏雯雯的电话 韶宏伟凑近手机说道: “阿姨,您好。我们是外地来赭石崖旅游的游客,偶然在山间发现您女儿攀岩受伤了,我们把她送到附近的县医院来了。” 之所以自称“我们”,韶宏伟是不希望女孩的家人对两人共处的这段空白时间,产生不必要的联想。 荒山野岭,孤男寡女,你说什么也没发生,有几个人肯信? 谁知道女孩的家长是什么德行,万一揪住什么瑕疵不放,救人不得好不说,最终还给自己惹下许多麻烦。 毕竟在仕途上,钱和色,是两把要命的刀,以韶宏伟这小体格,足以把他大卸八块的了。 韶宏伟的谨慎,来源于他的草根出身,无根浮萍更使他不敢造次。 “现在,您女儿昏迷不醒,医院说可能是脑干受伤,必须转院到最近的东河省医院。我们已经给她叫了救护车,马上就送她去上阳。” “您看,我们对省医院也不熟悉,您那边是否安排人去医院等着,救护车一到,你们那里好办理入院手续呢?” “什么?” “啪” 好像是手机落地的声音,很快又被拾起。 “雯雯,雯雯,雯雯受伤了,怎么会这样,告诉你不要一个人出去,你非不听,你看……”手机那边的女子,显然有些接受不了,有些语无伦次。 看来,韶宏伟的谨慎不是对方的重点,女儿的性命才是。 如果人都没了,那还讲什么贞操。何况,现在有谁还在乎程颐、朱熹。 紧接着,手机里传来一个磁性的男中音。 “你是说我们家雯雯受伤了,现在什么情况?” 电话那端语气和缓。 隔着话筒,韶宏伟都能感受到这声音的超强定力与沉着。 他只好再次简单扼要地将情况复述了一遍。 把一件事情的来龙去脉,用最精练的语言表述明白。看似简单,工作或生活中,很多人却做不到。 经常有人,一说起话来,几句话就跑到爪哇国,拉都拉不回来。 或者说着说着,在一个枝节上,扯得东一下西一片的。 但归纳总结能力,对韶宏伟来说,几乎是天生的。 得益于从小喜欢读史,逻辑能力尤为出色。 大学期间,他的古代汉语成绩最为突出。拿起秦汉时期的文字,像读白话文一样流畅。 耳濡目染,归纳总结,提纲挈领,几乎快成了他的本能。 听完韶宏伟的简短精练的介绍,手机那端冷静地问道: “小伙子,你贵姓?” “免贵姓韶,韶宏伟。正丰人,假期来这儿探险旅游的。”韶宏伟十分坦诚。 电话那端似乎顿了一下,才道: “好,小伙子。我是雯雯的父亲,我代表我们全家,感谢你能及时救护雯雯。” “现在,麻烦你马上催促医院发车,用最短的时间,将雯雯送来上阳。车上,要求医院派最得力的医生护士,剩下的就交给时间和运气了。” 说到这儿,手机那端传来女人的哭声: “青峰,我们可就这么一个女儿啊!老天呐……” 电话那端的男中音并没被打断,依旧平静和缓:“另外,你把随车医生的电话给我,以方便路上我们随时联系。” 韶宏伟立即要来随车医生联系电话,告诉了对方。 电话那端再次到过谢后,才挂断。 韶宏伟已经没了继续野攀的兴趣,又惦记着东店村给他打过的关于蔬菜滞销的求助电话。干脆在救护车顺利出发后,也一脚油门,开车返回。 回忆到这里,韶宏伟对电话里的苏雯雯道:“老天保佑,你终于醒过来了,而且还能打电话了。” “不过,你的身体现在一定很虚弱,还是不要多说话。注意休息。” 听了韶宏伟这句由衷关心的话,苏雯雯轻轻“嗯”了一声,弱弱地道: “我是昨晚醒来的,这是我的第一个电话,我只是想和你说一声……,谢谢,谢谢你救了我。” 韶宏伟赶紧宽慰她:“这没什么,遇到这种情况,我相信任何一个人都会这样做的。” 随即就半关心半命令式地说道: “你一定是违反医院的规定,偷偷打电话的吧。客气话就不用说了,好好养伤,等你好起来了,我找时间去看你。” “一言为定。”苏雯雯的语气里流露出惊喜。 “一言为定。我保证。”韶宏伟说着,不觉握了一下拳头。 电话那头,仿佛是护士的声音: “唉,708床,手机对脑部有辐射,你现在还不能用,快给我。” 苏雯雯声音虚弱,急促地说了句:“改天打给你,韶大哥。” 随即,手机里传来了忙音。 挂了电话,韶宏伟对着手机端详了好一会儿,自言自语道: “苏雯雯。” “嗯,好听的名字,好听的声音,好看的模样,简直就是一个三好学生。” 接到苏雯雯的电话,令韶宏伟的心情大好。 或许是对自己辛苦救人的一个正向回报,虽然当时没想回报什么的,但事后心里总是有所期待。 加上刚才苏雯雯说,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给他,这让他觉得自己做的事,值了。 也或者,也没有什么具体原因,反正韶宏伟的心里,如饮琼浆一般甘甜。 刚才在县府门前,被范老邪等村民刁难,被范旭彪挤兑,还有黄晓坡的那个眼神,这些带给他的不快,已经烟消云散。 韶宏伟嘴里哼起小曲,又点起一根烟,愉快地继续吞云吐雾起来。 在此期间,广场那边也有了进展。 在王兴泉的主持下,双方的讨价还价已进入了尾声。 有了老板儿子同学这一背景,永光超市的采购员也算懂得世故。 超市的大库里现在堆满了蔬菜,但眼前可算是一个必须完成的任务。 他将最近一周时间,上阳蔬菜批发市场的价格,用平板电脑给村民展示了一番,并说明这是送到菜市场以后的售价。 随即,又将永光超市的进货价报给大家。 村民们本来是一大早拉上积压的菜,跟着范老邪来县府门前闹事的。 之后这些蔬菜,也是要拉到街边摆摊处理。 一想到,县里那些家庭主妇们,杀起价来,可比超市的狠太多。 三斤两斤的往外卖,还不如一次性推给永光超市。 而且,按照范老邪答应他们的说法,不管菜卖得出卖不出,每车菜给二百块补助。 这些村民们,无非是拿人家的报酬,替人家干事。 他们不是干部,也不担心自己的政治前途。 在他们的大多数人看来,蔬菜滞销是事实,来这里露露脸也没什么不值得的。 但这些村民也没有多少在县府门前一直持续闹下去的动力。 现在,既然韶副镇长给大家的蔬菜找到了销路,价格也算公道,那还有什么可说的。 双方很快达成交易。 王兴泉张罗着大家到前面不远处的农资公司院里,那里有专门的磅秤。 超市采购员已经开始打电话联系运输车辆上来了。 望着手扶拖拉机和小四轮车,争前恐后开进农资公司院里,范老邪嘴里骂道: “这帮货,就特么认钱,让他们给老子站站场子,都不给力。” 一旁的村主任裴志民,并没有搭话。 他看了一眼死命吸着烟的村支书范旭彪,“我们是现在就回村里,还是在县里吃完了再回?” 一大早跑上来,折腾了半天,肚子已经咕咕叫了。 眼看新县委书记已经进了大门,今天这事儿也只能这样了。 范旭彪心里窝着气,对裴志民的话并没理睬,而是问鼓上蚤般的范老邪: “昨天那个毁菜的小视频,有多少关注了?” 范老邪掏出手机,在上面鼓捣了一番,回道: “关注六千多,点赞七万了。” “不够,跟逗比推广公司联系,再加大推广力度,费用好说。” 说着,范旭彪将嘴里的半截烟,狠狠摁灭在路灯杆上,“这事不能就这么算完。” 范老邪连连点头:“好的,老大,我这就联系。” 范旭彪这才转过头来,冲着裴志民一摆头,“走,老地方,整两口。” 第十二章新书记的风采 县政府三楼,多功能会议室。 任命正丰县委书记的干部大会,正在进行。 会议由即将离任的原县委书记主持。 主、席台上,上阳市委组织部副部长段彩萍宣布了东河省委、上阳市委关于正丰县委主要领导的调整决定: 鲁向阳同志任正丰县委委员、常委、书记。 随即,离任县委书记,发表离任讲话。 台下第一排。 坐在溪岭镇台签座位上的镇书记黄晓坡,听了几句,心里已经不以为然。 若是不了解情况的人,一定会被离任书记感情充沛、声情并茂的发言感染,甚至心生挽留之意。 但黄晓坡对这一套路太熟悉不过了。 领导坐在台上讲话,不可全部当真,也不能不当真。 很多场面上的话,无非是: 说是说,做归做;说的不一定做,没做的却不见得不说。 这是为官之道的秘诀之一。 台上的这位书记,可谓是娴熟地驾驭了这些技巧。 对此,台下的黄晓坡已是腹诽不已。 这位书记,在他任内的一年多时间,没有像韩书记那样,不顾场合,没头没脸地批自己。按理说,黄晓坡应该感谢他。 可对于黄晓坡几次三番上报的,关于溪岭镇东店村申请利用外部资金联合兴办村采石场的报告,没有当即批准,也没像韩书记那样,借口环境保护和林业资源被破坏,给予当场否定。 黄晓坡先后两次,单独就此事向其汇报,并对该项目如何能立竿见影地带动当地村民脱贫致富,如何有利于乡村经济发展,做了深入透彻的阐述分析。 但这位书记显然对这些都不感兴趣,更不想为韩书记留下的尾巴擦屁股。 后来,听说要调回上阳市里任职,黄晓坡这才理解了他这样做的理由。 一个临时看守书记,当一回维持会长,这样做已经不错了。 只是他小舅子的同学那里,每次催促,黄晓坡可都是拍了胸脯的。 做为溪岭镇的天,如果不是韩书记在的时候,让县里把采石矿的审批权收了上去,他也不至于看着每年上百万的分红损失而无能为力。 黄晓坡在那里暗自吐槽未毕,台上新任县委书记鲁向阳,开始了就职讲话。 他振作了一下精神,铺开上面只写了几个字的黑皮本子,凝神细听。 做为新任县委书记,到底是什么样的行事风格,准备施行怎样的纲领,对他这个镇书记来说,那可太重要了。 只有摸清了新书记的脉搏,他这个溪岭镇的一把手,才能见风使舵,再找机会实现自己的目的。 台上的鲁向阳用手正了正弯到眼前的话筒。 四角的音响传出沙沙的声音,说明可用。 他沉稳的声音,立即在会场里响起, “尊敬的郭部长,同志们:” “刚才,段副部长宣布了省委、市委对我的任命,我本人坚决服从和拥护,也感到非常的荣幸和高兴。” “在此,我要衷心感谢组织上对我的培养和信任;感谢郭部长送我到岗;感谢大家对我的欢迎。在新的工作岗位上,我一定恪尽职守、勤政务实,不辱使命、不负众望。” “从今天开始,我就成为正丰县这个四十六万人大家庭中的一员了。担任正丰县委书记,我深知这个职位的份量,这副担子的沉重,这份责任的重大。” 中规中矩的开场白后,鲁向阳又对正丰县的历史,进行了简单的回顾,对前任书记一年多来带领正丰取得的成绩给予了感谢,并提议向其致以敬意和祝愿的鼓掌。 这阵掌声,意味着前任书记执政历史的结束,新书记从此由客而主。 掌声过后,只见鲁向阳抬起头,说道: “初来乍到,对正丰的情况还不是太了解,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许多具体工作,还望得到大家的协助和支持。借此机会,我先向大家表个态。” 听到这里,座位上所有人都操起了笔。 他们知道,下面就是新书记的施政纲领了。 在大家的记录本上,无论字数多少,都记下了“高、严、实、带”这四个字。 鲁向阳说道:“所谓的‘高’,就是政治立场坚定,在思想上、行动上与中央、省委、市委保持高度一致。坚持高标准,高效率、快节奏地推进各项工作落实。站在全局高度,谋划好各项工作,协调好各方面力量,立足长远,把握发展的机遇。” “所谓的‘严’,就是严肃的政治、严格的要求、严谨的作风、严明的纪律。严抓党风廉政,严管干部队伍作风建设,严格执行中央“八项规定”,坚决反对四风,管好自己、管好身边,主动接受监督,谦虚谨慎、公道正派,干干净净做人,实实在在做事,以实际行动赢得干部群众的信任和支持。 说到这儿,鲁向阳停顿了一下,环顾会场,脱稿说道: “说到廉政,在这里我先立个标尺。在咱们正丰县,从我做起,首先做一个不收礼的县委书记。希望大家监督。” 随后,他继续说道: “所谓的‘实’,布置工作要落实、开展工作要扎实、反映情况要真实。多研究问题,少推诿扯皮,为百姓多办实事,为正丰的发展多做贡献,使全县人民生活得更加富足、更加幸福。” “所谓的‘带’,就是带头维护县委权威,带头维护班子团结,带头践行党员行为准则。认真贯彻民主集中制,重大问题集体讨论决定,不搞个人说了算,不搞临时动议,不搞暗箱操作,增加决策可行性,增加工作透明度,坚决维护县委集体做出的各项决议。共同把正丰的事情办实办好。” 最后,鲁向阳说道: “同志们,正丰既是一块风水宝地,也是一方创业热土。我深知使命神圣,任重道远。我坚信,有市委、市政府的正确领导和大力支持,有县四大班子的精诚团结、和衷共济,有全县干部的共同努力、奋发进取,我当以满腔热情、鞠躬尽瘁,与正丰人民一道,共创正丰充满希望和美好灿烂的明天。谢谢大家。” 鲁向阳的讲话一结束,整个会场响起热烈的掌声。 台下的黄晓坡和在座的所有人一样,从鲁向阳的讲话里,感受到了浩然的正气。 尤其是讲到反腐倡廉时,说的那个标尺,看似平常,其实已经显示了新书记执政的决心。 想到这里,黄晓坡不觉打了一个冷颤。 一想到自己在溪岭镇的那些事儿,黄晓坡心里自然紧张。 不过,转念一想,哪个领导上台来,不都得说说场面话,摆摆样子么? 至于接下来怎么做,以他的理解,可就两说了。 其实,在座的那些局委办和各乡镇的一把手们,持此想法的不在少数。 所谓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类似的情形几年就会发生一次,对各种官话套话,大都已经有了免疫力了。 记到本子上,免不了回去传达会议精神时要用。 黄晓坡身后的镇长马坤见他肩膀抖了一下,伸手端起桌上的盖杯,意味深长地抿了一口茉莉花茶。 在上阳市委组织部长郭盛文讲话后,大会宣告结束。 会后,照例在正丰宾馆举行了简单的宴会,县委班子成员全体参加。 午宴后,送走了郭盛文部长等人,鲁向阳回到位于县委大楼三楼的书记办公室。 第十三章毁菜视频发酵 由于刚来,鲁向阳还没配备秘书。 照例由县委办主任王畅暂时为他服务。 进了屋,鲁向阳浏览了一番自己的办公室。 宽大的写字台、真皮会客沙发、文件柜一应俱全,屋子朝阳,整洁明亮, 靠墙的书架上,摆着自己喜爱的历史类书籍。显然,这个县委办主任已经提前做了功课。 王畅手脚麻利地泡了一杯他喜爱的正山小种:“鲁书记,您喝点茶解解酒。” 鲁向阳点点头,示意他把自己的保温杯放在写字台上,再次环顾了一下屋内,口中随意道: “象征性饮了几杯,不碍事。” 王畅用手示意了一下桌上已经提前放在那里的几份材料: “您的备选秘书人选材料已经准备好,您抽空看看。” 鲁向阳点点头,没说话。 王畅见状,准备告退:“今天下午没有为您安排其他事情,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鲁向阳走到写字台前坐下,没有让王畅退下的意思,他心里惦记着一件事,问道: “上午在来县里的路上,郭部长提到一个毁菜的视频,是怎么回事?” 自己已经是正丰县的一把手,工作千头万绪,总要有个抓手。 尤其是郭部长在车上给他留下的那句“毁菜的直播,妥妥的正丰广告,虽然是负面的”。 脑海里,浮现出门前的蔬菜车,以及“欢迎”自己的混乱场面。 既然上任第一天,就有人给自己出了题目,那就先从这儿开始解题吧。 见新书记屁股刚坐稳,就问起“毁菜视频”的事,王畅连忙拿出手机,很快找到那个视频,播放给新书记看。 视频里,一个瘦削的男子,正开着小四轮拖拉机,用旋耕机在大棚里毁着满地的芹菜。 一个拍摄者的画外音:“老铁们,快来看,这就是正丰县溪岭镇的扶贫面子工程,农民辛辛苦苦地种出的蔬菜卖不出去,只能打烂在地里,这是多么大的讽刺啊!” 随后,是拍摄者的视角特写。 旋耕机的旋转刀齿下,半米高的芹菜齐刷刷到地,紧接着就被耕进土里。 视频不长,一分钟左右。 王畅指着画面右边的小红心:“鲁书记,您看,这个视频目前已经有一万四千多的点赞,关注量已超十万。” 鲁向阳看完视频,觉得画面上那个瘦削的身影有些面熟,没有直接问。 以他的身份,不会轻易暴露自己的看法和想法。 即使有所怀疑,或者有自己的目的,也只会从侧面寻求答案。 于是,貌似漫不经心地问道: “这个视频上所说的溪岭镇,和今天早上‘欢迎’我的那些蔬菜车,有什么关系?” 王畅回道:“鲁书记,他们都是溪岭镇东店村的。” 鲁向阳这才在表面了流露出兴趣:“噢,那你给我说说,这个溪岭镇的东店村是怎么回事?” 于是,王畅就将东店村蔬菜示范基地的由来,以及原来韩书记在这件事上所做的工作,详细说了一遍。 最后,他说道:“东店村的部分村民,希望允许他们继续采石挖沙,对蔬菜种植的积极性一直不高。今年又遇上周边大田蔬菜产量增加,市场菜价偏低,种植大棚蔬菜成本不占优势。一家一户的村民,又是看什么蔬菜价高就一窝蜂抢种,所以,才导致菜贱伤农,蔬菜滞销卖不出去的情况发生。” 鲁向阳一边听,一边端起手边的保温杯。 啜了口茶,并不去看站在对面的王畅:“这件事,你怎么看?” 王畅意识到,这是新任县委书记对他判断力的一个测试,也算是能力的一个小考。 他略一思索,说道:“鲁书记,那我就直说了啊!” 鲁向阳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目光中有锐利的东西在闪耀。 旋即点点头。那意思是,我只想听真话。 王畅这才说道: “我觉得在这件事上,县镇两级在选择产业扶贫项目上,确实需要更加因地制宜,尤其在保护农民的生产积极性上,还有很多工作要做。” “从东店村无公害蔬菜基地项目本身来说,立项没有太大问题,但我们在项目管理和事后服务上,还存在不足。” “抛开这些,我们乡镇驻村干部在这方面有责任,尤其是这个视频的传播,对我县的负面影响极大,属于舆情管理不力;加上今早在县府门口发生的聚集性上访,应该追究相关人员的责任。” 说完,王畅认真观察着新书记的表情,试图从中找出肯定或否定的答案。 刚才的三段论,是官场评价一件事情时惯用的方法。 在没有弄清楚新书记的用意之前,不能贸然全盘否定,也不能盲目肯定。 最好的办法就是这样,先正面阐述,再说说客观局限,最后再指出问题所在。 这样的好处是,进可攻退可守。既能给领导出主意,又不会因自己的主观意识局限,使自己处于被动地位。 但王畅观察的结果,使他失望。 鲁向阳脸上,一如既往地面静似水,不见一丝波澜。 俄顷,鲁向阳放下水杯,略过了这一话题,貌似闲谈似问道:“你是正丰人吧。” 王畅谨慎地应道:“是的,鲁书记,我大学毕业后,一直在正丰工作。” 鲁向阳点点头:“那你一定对正丰各乡镇的情况比较熟悉,明天开始,替我安排一下调研。” 王畅轻轻舒了口气,“好的,鲁书记。我拟了一个调研清单,请您过目。” 说罢,从桌面材料的末尾,抽出一份来,递给鲁向阳。 显然,对这一切,王畅都有所准备。 已经做了一年多县委办主任,知道新书记上任,必然少不了下基层调研。 在他的计划里,从县里的重要部门,到明星企业,再到文体民政福利单位,可谓是面面俱到。 新书记完全可以在他感兴趣的领域做出选择。 鲁向阳大略看了看,将计划轻轻放回到文件堆里,“这样,明天的调研顺序变一下,先从经济排名靠后的乡镇开始。” “好的,鲁书记。” “不过,调研的人员精简一下,叫上一个熟悉情况的副县长,你,再加上司机,我们轻车简从,不打招呼,不固定路线,信马由缰,走到哪看到哪?” “这……” “怎么,有问题吗?”鲁向阳看向王畅。 “没有,鲁书记,我这就安排。” 正在这时,鲁向阳放在桌上的手机振动起来。 一看屏幕上的名字,鲁向阳中断了与王畅的谈话,冲他摆了摆手。 王畅立即后退了两步到门边,快速转身走出书记的办公室。 待王畅关上房门,鲁向阳这才接起电话。 第十四章帮我查个年轻人 电话是鲁向阳的老领导,现任东河省委常委、组织部长苏青峰打来的。 按理说,鲁向阳第一天上任,一切安顿好之后,应该主动给老领导汇报才是。 对于此次被任命为正丰县委书记,鲁向阳可是和老领导磨了好几次嘴皮子,才得以实现的。 自六年前,时任上阳市委副书记的苏青峰上调省里后,鲁向阳先后在上阳市河东区委副书记、上阳市委副秘书长、市委政策研究室主任岗位上兜兜转转,一直没离开机关。 为了能够多层面锻炼自己,也为丰富自己从政的经历,鲁向阳不止一次向老领导表达自己下县的愿望。 现在,自己的愿望终于实现,理应主动向老领导由衷的表示感谢。 不成想,老领导却主动打电话过来。 以鲁向阳对吴青峰的了解,这个电话可能不止是询问他到任情况那么简单。 做事稳重严谨的老领导,一定是有什么话要嘱咐。 果然,在听取了鲁向阳对今天到任情况的简单汇报后,电话那端直接说道: “小鲁啊,盛文部长亲自送你到岗,说明市委和陆书记对你很重视。在那儿好好干,争取做出些成绩来。” “别的话我就不多嘱咐。勤政、廉洁,是我对你的基本要求,在这方面,绝不能有一点含糊。” 鲁向阳道:“老领导请放心,向阳谨遵教诲,不敢懈怠。” 电话那端又道:“好了,这些都是客套话。今天我给你打电话,有件私事要你留心一下。” 鲁向阳挺了一下身子,郑重地道:“老领导请讲。” “你帮我查一个年轻人,是你们县里的。我手头没有他的资料,名字叫韶宏伟。” “了解到他的情况后,向我报告一下。记住,这件事纯属私事,查的时候不要声张。” “是,老领导。” 待苏青峰那边挂断电话,鲁向阳才将手机离开耳边,放在桌上。 目光落在刚才记在便笺纸上的“韶宏伟”三个字上,不觉陷入了沉思。 在老领导身边工作了五个年头,鲁向阳深知吴青峰的为人。 以一、号、首长反复强调的率先垂范和勤政廉洁的标准,从讲党性、重品行、做表率的角度衡量,苏青峰可以算得上高级干部中的佼佼者。 记得在离开上阳市委时,老领导与自己曾经有过一次促膝长谈。 至今记忆犹新的是,苏青峰敦敦告诫他: 走向仕途,就要努力以成为政治家为目标。政治家与政客的本质区别在于,政客囿于一己私利,个人利益至上是其座右铭。而政治家则必须牢记和站稳党的政治立场,为党和人民事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苏青峰的口头禅是“为官避事平生耻”,既然走上了领导岗位,就要勇于负责,敢于担当。 这是鲁向阳一直视为圭臬,努力践行的标尺。 就像刚才电话中再次告诫自己的那样,勤政、廉洁,是老领导对自己这个曾经的身边人在工作中的基本要求。 一贯严格要求自身,对身边工作人员更是注重品行的老领导,今天直接打电话给自己,查找一个年轻人,这其中到底意味着什么? ------------------------------------- 王畅从鲁书记屋里出来,没有直接回隔壁的县委办,而是来到旁边的小会议室。 左右看了看,见走廊里无人,推开了会议室的门。 这间小会议室,平时是做为书记小范围开会用的,隔音效果很好。 关上房门,王畅走到靠里面一点,才掏出手机,调出一个号码打了过去。 电话响了几声,接起后直接就是一个字:“说。” 王畅压低声音:“二叔,方便说话吗?” 电话那边传来“等一下”,过了一会儿才说:“说吧。” “刚才在鲁书记办公室,说了两件事。” “嗯,说什么?” “一个是关于毁菜视频,一个是明天要下去调研。” 电话那端:“调研的事就不用说了,说说第一件事,他什么态度?” 王畅回头看了看门口,那里安静依旧。 这才接着说道:“他看了视频,没当场表态。问我怎么看,我就把你说的三点重复了一遍。” “嗯,就这?” “就这。看样子,他对今天早上堵门的事耿耿于怀,心里不舒服。对原来韩书记的决策和村里的事,也没说什么。” “嗯,看来是个谨慎的人。我知道了。”电话那端准备挂了。 “等等,二叔。还有,明天调研,他说只带个副县、我和司机,先从最落后的乡镇开始,不让预先设置路线和往下通知。” 电话那端重重地呼了一口气,停顿了片刻,“还有吗?” “您看,安排哪个副县长去好些?”王畅问。 “陈常务。”说罢,那端就挂断了电话。 王畅盯着手机,犹豫了片刻,还是拨通了另一个电话。 这次,他一改哈着腰的谨慎,而是不觉直起了腰板。 “喂,黄书记吗?” 电话是打给溪岭镇书记黄晓坡的。 手机的对面立刻传来稔熟的腔调: “老弟,有事?说。” 背景是哗哗的麻将声。 “公事。”王畅强调了一下,以免黄晓坡在牌桌上说漏嘴。 这个黄晓坡爱好打麻将,县里尽知,也不分什么时候,真是让人头疼。 “明天鲁书记可能要先去你们溪岭镇调研,你提前准备一下。” “好,我这就打电话回去安排。” “等等,我正想跟你说这事儿呢。鲁书记这次只带了我和一个副县长,不让提前通知,也不准搞迎送那一套,和以前不一样。” 电话那端,麻将声渐远,似乎是黄晓坡离开了牌桌。 “噢,搞微服私访啊!明白了。那我就要准备得有点水平,让他看起来像没准备一样。” “对对,如果你刻意准备,那就等于把我出卖了,明白?”王畅总算松了一口气。 “放心吧,老弟。你黄哥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吗?”黄晓坡就差拍胸脯子了。 王畅没跟他继续废话,接着提醒道: “另外,老黄。鲁书记今天一上来就关心蔬菜视频的事,又特意问了一下堵门的人是哪里的。我把村里蔬菜项目的事,和村民反对种蔬菜的意见都向鲁书记反映了,你心里有个数就行。” “真的?老弟,你特么太给力了。改天我好好请请你,去上阳来个一条龙怎么样?”黄晓坡兴奋之情溢于话筒。 “得了吧,别张口闭口就是这些,当心隔墙有耳,注意影响。” 说罢,王畅直接挂断了电话。 第十五章特殊的关心 与县政府隔着一条街的正丰宾馆。 位于三楼最东侧的317房,是个超大的套间。 正丰县的很多干部都知道,除了县府大楼的办公室,县长王京生偶尔也会在这里办公。 做为原县政府招待所的正丰宾馆,在市场化后,才由事业单位转为企业。由于一直做为县里的接待酒店,县主要领导喜欢在此办公的习惯,也延续下来。 虽然后来上阳市委市政府联合出台了《严禁领导干部长期租用宾馆、酒店房间作为办公用房的规定》,但王京生还是敏锐地抓住了规定里的“长期”两字。轻轻地用“偶尔”,就有效地将球打了个擦边。 在王县长的眼里,经过重新改造,按照四星级标准进行装修的正丰宾馆,服务设施谈不上有多豪华。 虽然在县里算数一数二,但比这里豪华的地方,他可是见得太多了。 主要原因,县里经常在正丰宾馆举行政务接待和招商引资活动。在这里就近招待客人,顺带办公,效率又高,又很方便。 私底下,他还有一个用意。 每天在县府办公楼里出出入入的,没办法与下属保持神秘感。 要知道,一个领导干部,如果要想高瞻远瞩、着眼全局,必须使自己与下面的干部群众保持一定距离,才不至于被下属带偏。 所谓的距离产生权威,即是指此。 而且,在县府里,经常有不识趣的退休干部,或者不知天高地厚的上访群众,指名道姓要见县长大人。 这些人一定是港片看多了,以为自己是“纳税人”。 遇到这种情况,如果躲在办公室里不见,会被下属耻笑。 可一旦见了,以自己的火爆脾气,难免遇到不冷静的时候。发生一些预想不到的难堪,对自己高大的形象实在是没有什么益处。 所以,在宾馆办公,绝不是什么贪图这里的安逸,也不是搞什么特殊化,而完全是为了便于工作,维护领导干部的形象。 挂了县委办主任王畅的电话,王京生拉开卧室的门,来到会客厅。 如果要问上面这套理论是否站得住脚,此时客厅里的三位,肯定会投赞成票。 他们是县委副书记孔业兴,县委常委组织部长安达才和常务副县长陈向琰。 做为正丰县本乡本土成长起来的干部,要论对正丰的感情,以及为正丰的老百姓着想,在他们三位眼里,没有人比他们更有代表性。虽然王京生三年前才从外地调入,但已经和当地干部打成一片,也算得上半个正丰人了。 见身材敦实的王京生拧着两道粗眉迈步进来,高高瘦瘦,戴着一副无边眼镜,端坐在沙发上的县委副书记孔兴业,当先问道: “怎么说?” 既没提名道姓,也没有排除其他情况。在座的三位,不用沟通,也不用眼神交流,都知道指的是什么。 而且,在这三人里面,孔兴业的年纪最大,职位最高,又与王京生相投,也只有他可以如此单刀直入的说话。 “两件事。” 王京生伸出两根短粗的手指,对三人说道: “一个对今天的堵门事件很不满,二是明天要轻车简从,不打招呼下去调研。” 座上不知是谁,噢了一声。 王京生坐回到主位沙发上,从茶几上抽出一支中华烟,顺手也让了一下座上的三位。 对面的孔兴业摇了摇头。 左边的安达才说了句:“刚掐。” 右边的陈向琰欠起身,先拿起火机给他点燃,再顺手抽出一支自己点上。 王京生将身体靠向沙发靠背,深吸了一口烟,嘟起厚嘴唇吐出一个烟圈,这才问道: “你们怎么看?” 眼下的几位,都是正丰县响当当的人物。 一个县委副书记兼县长,一个县委副书记,一个县委常委组织部长,一个是政府常务副县长,妥妥地大半个县委班子和半个县府班子联席会议的架势。 但今天的气氛,显然不是要开什么联席会议,也没有正式的议题。 他们的目的颇为统一:关心新来的县委书记。 在送走了郭盛文部长等领导后,王京生安排自己的远房侄子,县委办主任王畅,伺候新来的县委书记鲁向阳,其中一个不为外人道的用意,自然是可以在新书记身边,随时打听他的消息。 虽然做为上阳市委政策研究室主任,鲁向阳多次陪同领导,亦或单独来过几次正丰县,但与他们大多是表面上工作的来往。 正所谓: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 对于一个出任县一把手的新人,来了正丰之后,到底是守成,还是掀起些风浪,在座的人和全县的大小干部一样,都十足的关心。 除了关心,在座的几位,更有异于其他人的遗憾。 按照官场的惯例,原县委书记上调上阳市里后,在座的几位都是有机会进步的。 县委二把手、县府一把手的王京生,接任县委书记一职,是在他得知此消息后,一直奔波于省市两级相熟关系的主要诉求。 一旦实现,做为县委副书记的孔兴业,再进一步,接替县长职务也是理所应当的。 同样,县委常委组织部长安达才,目标当然是接替空下来的县委副书记一职。 虽然要与安达才竞争,但做为常务副县长的陈向琰,比前者更有年龄优势,若能争取一下县委副书记,就等于上了一个台阶。 所以,后面的三位也都找到自己的条线领导运作,但归根结底,最关键的人物还在王京生。 只有他动了,后面人的上升才有可能。 毕竟时下要想上面的空位腾出来,只有三种:高升、届满、被举报。 最理想的状态,自然是顺位高升。 大家乐得皆大欢喜。 结果,运作来运作去,王京生的努力都白费了。 据说是省委组织部领导与市委书记几次沟通,从发展经济,促进正丰快速发展的角度,硬是安排鲁向阳空降到了正丰。 王京生等人有些不理解。 放着好端端的市委调研室主任不做,跑到正丰这个穷乡僻壤的地方镀金,都是正处,何苦来呢? 关键之处在于,这样一来,等于暂时封闭了这几个人晋升的空间。 除了43岁的常务副县长陈向琰还年轻一点之外,其他三位年龄都已过50。 在县级单位,规格无法和省市机关相比,作为体制内职务的基层,很容易碰顶天花板。 那句颇为流行“过了五十一,报啥也不批”的职级窘迫,即使对于他们这些有关系的人,也同样适用。 如果三五年内得不到晋升,恐怕这辈子也就没指望了。 鲁向阳的到来,无异在短时间内堵死了在座的进步的通路。 所以,大家坐在一起,同病相怜的同时,对新来的书记到底是来镀金一两年就走,还是久驻沙家浜,可是比谁都关心。 正式基于共同的目的,平时也偶有龃龉的四人,今天难得的一致。 在他们的眼里,铁打的正丰,流水的一把手。 从政生涯二十多年,他们也不知送走了多少任空降的书记。 尽早地摸清新书记的脉络,调整自己的姿势,是他们接下来必须要做的。 见王县长发问,陈向琰和安达才将目光投向了孔副书记。 第十六章县长之威 孔兴业见大家都看向自己,用手扶了扶眼镜。 多年来,形成了讲话前先正眼镜的习惯。 以分析问题见长的他,略一思忖,以一贯精炼的语言说道: “两件事代表两个意义。一个要走群众路线,体现勤政亲民;一个是不回避矛盾,准备拿蔬菜这件事开刀。” 不愧是县委副书记,看问题一针见血。 在座的人纷纷点头,认可副书记的判断。 一旁的常务副县长陈向琰开口道:“听市里的人说,鲁书记在上阳的时候,就以勤勉实干著称。这次轻车简从,微服私访,与他一贯的作风倒是相符。” “这样一来,下面不好提前准备,可以一杆子到底,了解第一手情况。鲁书记的意思恐怕就在于此。毕竟初来乍到,倒是可以理解。” 县委组织部长安达才看了看座上三位,没有表态。 处事稳重的他,一向说话谨慎。 王京生不再卖关子,将手里的半截香烟摁灭在硕大的水晶烟缸中,说道: “既然如此,咱们就全力配合一下。” 王京生的表态,让在座的多少吃了一惊。 王京生一贯强势,在全县干部中也是出了名的。主动配合,有点不像他的性格。 王京生没多做解释,扭头看向陈向琰: “调研的事,我刚才和王畅说了。鲁书记要求一个熟悉情况的副县长陪同,我看由你出面再合适不过了。做为主抓全县经济工作的常务,你比较熟悉各乡镇。一路上方便向书记多介绍一些情况,侧面也可以了解书记对一些问题的看法,以及接下来的想法。” 陈向琰点头:“我对那几个贫困乡镇比较熟悉,我去最合适。” 安排好调研的陪同,王京生随即聚焦如何在蔬菜事件上开刀。 “至于毁菜视频和蔬菜滞销引起的聚集性上访,我看可以分两步走。” 他转向孔兴业,以商量的口吻说道: “孔书记,你看是不是让宣传口对那个毁菜视频进行一下舆情管理。跟跟帖、搞搞网评,引导舆论转向县里项目扶贫的积极意义上来。尽快联系视频的发布者删除,必要时由信息化办直接处理掉。” 孔兴业颔首:“这是他们的正常工作,理应如此。” 王京生这才对安达才说道:“安部长,对于这次蔬菜事件,我看,要追究一下主要领导的责任。” 安达才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这件事的后果也谈不上严重,追究领导责任,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 王京生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拾起烟盒旁的打火机,自己点燃。 深吸了一口,任烟雾在眼前缭绕,眯起眼睛说道: “毁菜视频,近十万人关注,数千人转发,对我们刚刚有点起色的正丰形象,负面影响不能说小吧?” “新书记上任的当天,数十人聚集在县府门前,拉着卖不掉的蔬菜上访,虽算不上非法聚集,在市领导面前,在全县广大干部群众面前,我们这些人的面子往哪搁?” “对这种造成负面舆情传播和群众聚集性上访的事件,属于典型的工作不负责任,必须严加追究。” 说道最后,王京生加重了语气。 孔兴业在一旁点头:“事情虽然不大,但造成的影响确实不小,我同意京生同志的意见。” 他显然明白了王县长的用意。 在新书记上任的当天,对溪岭镇发生的蔬菜事件果断地做出处理,既彰显出县长对这件事的重视,替县委书记找回一些颜面,又能在全县党员干部之间强化一下县长的威信。 最最关键的,做为他们这一级领导都深谙一个道理:凡事做给别人看。 至于给谁看,怎么看,那就是角度和位置的问题了。 孔兴业心底不禁为王京生娴熟的政治手段赞叹。 什么事该抓,什么事该放,既讲究时机,又能把握火候。 安达才见副书记也表态了,只好说道:“那,处理到哪一级?书记还是镇长?” 这才是他最关心的。 板子打下去,总要有人挨。 溪岭镇的情况,在座的都很熟悉。 镇书记黄晓坡,与在座的交情,单独从哪一位的角度,都不觉得比别人差。 如果要处理书记,恐怕在座的各位都会投反对票。 镇长马坤,可是原县委书记、后来出任人大主任的老领导的女婿。 在座的各位都得到过他的提携,最低也在仕途起步时给予了照顾。 在县里,这些土生土长的干部,背后的关系盘根错节,可谓是打断骨头连着筋。每个人就像趴在网上的蜘蛛,哪怕最末稍的风吹草动,都会及时感知,随即,整张网都会随之颤动。 很多时候,你的处理决定还没上会,门槛立刻就会被说情的人踏破。更别说各种电话,各方面的关系纠葛了。 如果处理不好,今天可能是他,明天或许就会轮到你的某个亲属。互相给面子,遵守约定俗成的官场规则,是最明智的选择。 当今县域干部体系莫不如此,也是具有传统特色的官场生态。 王京生摇了摇头。 旋即,以他一贯的强硬口吻,果断地说出一个人的名字,同时,给出了处理意见: “韶宏伟。党内警告处分。” 安达才眼睛一亮,点头道:“他是主管副镇长,蔬菜项目从一开始立项就全程参与,又是驻村第一责任人,处理他再合适不过了。” 其实,在座的人都知道,安达才所说的这些,不过是冠冕堂皇的借口。 真正的原因,韶宏伟出身草根,父母甚至往上,再往左右四周,没有什么根基可盘。 充其量做过原来韩书记的秘书。 但韩书记同样是外来户,在正丰没有枝蔓。 而恰恰,蔬菜这个项目,是他跟着韩书记一起推波助澜搞起来的。 这时候,拿他来垫背再合适不过了。 座上的人连连点头,迅速达成共识。 片刻,陈向琰看了一眼王京生,问:“责任人定下来了,是不是等鲁书记调研回来,上会讨论一下?” 王京生把手一挥,做了个果决的手势:“对这种工作不负责任造成群体性事件的行为,追究干部责任,符合组织规定,不必上会。” 其实,王京生的意思,在座的都懂。 王京生来正丰三年多,早已站稳脚跟。 韩书记不幸倒在工作岗位上后,继任的县委书记不太管事,好多属于应该班子决定的事情,如果是介于模棱两可之间的,大都交由县委副书记兼县长的王京生拍板定了。 即使是上常委会,在座的县委班子二、三、四、六号人物,走动频繁,很容易在一些事情上达成共识。 一来二去,基本上就是王京生县长决定的事情,常委会都能通过。 说白了,就是事实上将书记架空。 好在原县委书记在正丰无心恋战,早早地就开始运作调走。对王京生的独断专行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面上过得去就行了。 这无疑在某种程度上助长了县长的跋扈。 渐渐地,在一些非重大问题上,王京生已经习惯于越过书记,直接拍板。 安达才见势说道:“副镇长是县管干部,如果进行纪律处理绕不开纪委监委,纪文军书记那里……”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大家瞬间秒懂。 一说起纪文军来,座上的每个人都不由得牙疼。 第十七章变通的办法 纪文军做为县纪检委书记,同样是外派干部。 按照从严治党、严管干部的要求,进入正丰的一年多来,没少整治党员干部违规违纪违法的问题。 在所有的县级领导当中,纪文军绝对算得上是油盐不进。 但如果论起党性,在座的都不得不暗竖大拇指。 同样的,如果不符合规定的事情,想在他那里通过,简直比登天还难。 按照组织程序,对一个镇级干部进行处分,需要经过认真的调查核实,听取当事人的阐述,处理办法也必须上会集体讨论决定。 现在,王县长急于在新书记面前表态,利用蔬菜危机,体现他果断强悍的工作作风,借机试探一下新书记的权力容忍边界;顺便提醒一部分犹疑观望,等着重新站队的干部们,拿无根无萍的韶宏伟开刀祭旗,是最合适不过又一箭数雕的好戏。 在王京生的眼里,规定是规定,程序是程序,最终还是人说了算,要为权力服务。 但这些非常规操作,一旦要过纪文军这关,基本不可能。 见大家都面有难色,安达才又说了一个折衷的方案。 “如果想不经过纪委监委,我倒有一个变通的办法。” 三人的目光齐齐聚焦在他脸上。 这位县组织部长说道:“把党内警告处分,改成停职检查,以组织处理代替党纪处分,这样就可以绕开纪委监委,在我们组织部的范畴内即可解决。” “只是……”说到这儿,他停了下来。 他实在不清楚,新来的鲁书记是否会因着前任的车辙,放手这些“小事”,毕竟,干部这块是书记的权力范围。 鲁书记如果仅仅是来正丰过渡一下,镀镀金就走还好说。万一是沉下心来干又想抓权,上任的第一天,未经请示汇报,也不上会就直接处理乡镇干部,这个责任他这个组织部长可是逃不脱的。 见仁达才的脑瓜皮这么薄,王京生并不意外,他看了一眼旁边的孔兴业,说道: “孔书记,现在班子的骨干成员大部分都在,这个决定是我这个县长做出的。事情又出现在新书记正是上任之前,我们不能把这烫手的山芋丢给鲁书记。” “我看,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吧。” 表面上是在征求孔兴业的意见,口气上却是不容置疑。但好在他主动揽了责任,这点倒是在孔兴业心里加分。 孔兴业想了一下,觉得对一个小小的副科进行组织处理,不上会也无大碍。何况又是针对毫无根基,在最落后的乡镇,排名靠后的副镇长,凉他也翻不起什么大浪来。 他抬手摘下眼镜,用随身带的眼镜布擦了擦,那上面一丝灰尘都没有。 随后,点了点头。 见最鼎力的政治盟友通过,王京生接着说道: “这件事要尽快,今晚下班前,务必把处分决定发下去。以此警告那些不负责任的干部,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仁达才一见,只好说道: “那好,我这就打电话让人起草处理文件,可是,这签字……” 王京生想都没想: “我来签。” ------------------------------------- 对于正丰宾馆里发生的一切,坐在一街之隔的一个私房菜馆里的韶宏伟,对此毫不知情。 当然,对于新任县委书记鲁向阳,刚一上任就接到省委常委组织部长苏青峰调查他电话一事,更无从知晓。 在他挂了苏雯雯的手机后不久,王兴泉就将永光超市和东店村民销售十几车蔬菜的事情对接完毕。 王兴泉给韶宏伟发来微信,说现在要带着永光超市的采购员去吃饭,询问韶副镇长还有什么特别交代。 韶宏伟回复说,中午约了县委办原来的同事,让王兴泉按原计划陪同就行了。 并嘱咐王兴泉,顺便向永光超市的采购员道个歉,就说本来他这个副镇长要亲自作陪,县里临时有事脱不开身。 好歹打着同学父亲的旗号,解决了眼前的危机,对下面的具体办事人员,也不能失了礼数。 经历了堵门这件事,韶宏伟已经意识到,东店村的温室大棚倒是都按计划建起来了,但要想解决村民依靠本项目致富的根本问题,还在于销路。 这次危机,抛开范旭彪等人背后别有用心的利用和推波助澜,蔬菜滞销也确实是个客观存在。 孙富江父亲的永光超市,这次只能算救了个急。随后,韶宏伟计划明天再去东店村,与合作社的村民们,商讨出一个一劳永逸的办法来。 其实,即使没事,韶宏伟也不会去陪一个采购员吃饭,如果超市的副总以上的过来,还有可能。 毕竟自己是官身,在吃饭这件事上,不能太随意。 说符合身份的话,办符合身份的事,是基本常识。而对等原则,则是官场人际交往过程中最起码的规范。 再说,他确实想约几个曾经在县委办共过事,又合得来的同事出来坐一坐。顺便打听一下新书记的情况。 见县府门前的车,陆续开始流动。韶宏伟知道,任命大会已经宣告结束。各委办局和乡镇的一把手们,陆续开始返回。 韶宏伟看了一下时间,十一点刚过。 就给几个前同事,发了信息,内容都是: “中午有空吗,我来县里了,一起吃个饭?” 很快,微信上纷纷表示: “不行啊,手头有个材料。” “头召集我们马上开会,可能是传达会议精神,几点完事不好说,你不用等我。” “唉,真不巧,中午有约了。” “老婆大人要我中午回去做饭,不敢不从。” 结果,竟然没有一个人应约。 韶宏伟有些失望。 一想到自己现在所处的位置,提不起这帮家伙吃饭的兴趣,也是可以理解的。 如果换在当年,自己是韩书记的大秘时,分分钟屁股后面跟着一大群舔狗。 失望的情绪持续了片刻,韶宏伟迅速坦然。 官场上历来都是这样,人性更是如此。 人缘好坏,历来和职位的高低和上升的前景挂钩。 像现在自己这样,吃饭连个前同事都请不出,也很正常。 既然没人可请,干脆自己去吃。 韶宏伟下了车,锁上车门,徒步过马路。 一般政府门前附近的侧街上,总会有一些饭馆。 有的装修豪华,有的朴素低调。 虽然县委、县府里有食堂,还是会有一些人出来打牙祭。 而很多外来办事的,也往往中午就近解决午餐问题。 韶宏伟对附近的饭馆比较熟,他喜欢去一个苍蝇小馆,以前做大秘的时候,时常光顾,那里的清蒸鱼做得不错。 后面还有一个雅间,闲来可以坐在那里喝茶。 除了清蒸鱼和茶室,韶宏伟特别喜欢老板娘给小店起的名字“绿蚁小馆”。 这让他总是不觉想起白居易的《问刘十九》。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这是韶宏伟比较喜欢的关于饮酒的诗之一。 每次到那里,都会不觉吟上一遍,饮酒一杯。 今天虽然开车,不能饮酒,但上午解决了蔬菜危机,又接到苏雯雯的苏醒电话,心里很是愉悦。 虽然,其中也不乏一些不愉快或者小遗憾,但韶宏伟这个人天生的心大,尤其对那些令人不快的事,他更倾向于快速忘记。 “乐观主义+积极行动”,是他自参加工作以来,给自己制定的座右铭。 除此之外,他还有排解郁闷的办法,这是后话。 来到挂着“绿蚁小馆”门前,韶宏伟挑帘就进。 第十八章绿蚁西施 “韶先生,您来了,好久不见。” 一进门,狭窄的门厅内,吧台后面一位三十来岁的漂亮老板娘抬起头来,笑吟吟的问。 这老板娘姓孟,至于老板是谁,韶宏伟从没关心也没打听过。 但这条街上,常来的食客大都知道她的绰号,绿蚁西施。 源于她丰满的身材,该凸的凸,该翘的翘,一双明眸顾盼生辉,惹得食客时常和她开最少带有两个+号的玩笑。 她身穿淡蓝色的对襟小袄,头发挽在脑后,浅施粉黛的脸上,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那副弯弯的眉眼,即使不笑,都是那么勾人。 此刻,她抿起的嘴角,带着熟女特有的诱人微笑,看向走进来的人。与这小馆里面的典雅氛围,倒是颇为搭调。 韶宏伟虽然与她相熟,却很少和她开玩笑。“绿蚁西施”对他似乎也格外尊重。 “倒是有些日子了,最近有什么好推荐?” 韶宏伟避开迎面而来的带着几分热度的目光,单刀直入。 “上个月刚上了一道‘山珍荟萃’,估计你还没品尝过。” “没尝过”,这三个字从“绿蚁西施”口中滑出来,听得人心里直痒痒。 说着话,“绿蚁西施”已经起身,走出吧台,将手里那本布面的菜谱打开,递给韶宏伟。 “今天一个人?” 见韶宏伟身后没人跟进,“绿蚁西施”问了一句,身体也靠了上来。 两个惹人心跳,撑得饱满的浑圆,登时进入韶宏伟的视线。空气里,一股特有的芬芳,也随之在四周蔓延开来。 韶宏伟不觉深吸了一口这有些香甜的空气。 随即意识到其中的问题,就不露痕迹的,控制着轻轻呼出,不使她察觉。 并努力将视线聚焦在菜谱上面。 见‘山珍荟萃’是个菌菇锅仔类,纠结着自己一个人是否吃得完,随口回道: “嗯,一个人,吃个便饭,下午还要回镇里。” “谁说一个人,这么大的美女你没看见?” 话音未落,门帘一挑,走进一个人来。 若不是一个莺啼般的女声,韶宏伟会以为所说的美女指的是“绿蚁西施”。 当他看到来人后,就知道那声音是自指了。 还真不是替她吹,来人无论从哪方面,都当得起美女二字。 一件米色风衣,衬托着高挑的身材。蓝色西装,前胸被撑得圆鼓鼓的,同色的一步套裙,紧紧地包裹住挺翘的美臀。 侧面看,S型的身材,前凸后翘,黑色高跟鞋连着黑色丝、袜,给人一种性感与干练的复合美感。 肩上背了一个高仿品牌的包。 一头微卷的披肩长发,随性地披在肩头。柳眉杏眼,巧鼻朱唇,妆容精致,尽显时尚妩媚。 韶宏伟眼前一亮,今天的午饭有得人陪了。 口中道:“哎呦,酒窝美女,这么巧。” 来人是《上阳日报》的记者孟可丽,专门负责跑各区县的新闻。 两年前,还是韩书记秘书的韶宏伟,多次与她打交道。由于是低两届的新闻系学妹,两人很是相熟。 韶宏伟特别喜欢孟可丽脸上笑起来现出的两个酒窝,私底下一直称她“酒窝美女”。 孟可丽挨身进来。 因为门厅较小,同时站了三个人,顿显拥挤。 韶宏伟礼貌地侧身,向里面让了让,以使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孟可丽容身。 动作稍有些大,韶宏伟觉得胳膊肘处碰到了一团柔软的东西,同时传来一股醉人的温热,他知道,那是“绿蚁西施”丰满的胸部。 这扯不扯呢,经常出入这里,也有意无意地用眼度量过那饱满的尺度,今天却无意碰到了。 韶宏伟刚要转过身道歉,就听身后的“绿蚁西施”对来人道: “可丽,你们认识?” “绿蚁西施”竟然对韶宏伟的胳膊贴住她的胸部毫不介意。 就仿佛两人握了个手,不就是部位不一样么。 这时候,韶宏伟再去道歉,就显得太尴尬了。 不仅都是熟人,而且那地方又那么敏感。 韶宏伟当即决定保持沉默,不去刻意渲染自己的不经意。 肘部试着轻轻移开,不去感受那份温热。 那团柔软感觉到韶宏伟有意回避,还主动往前挨了挨。 孟可丽可没注意到这一细节,毕竟韶宏伟一米八的个头,隔在两人中间,除非她有目光穿透人体的能力。 嘴里一连串的说道:“何止是认识?” “刚从县政府出来,大老远的我就看见你从车上下来,直奔这里。”说话间已经转移了目标对象。 “我一看,这回午饭有着落了。可大街上尽是熟人,我总不能扯着嗓子吆喝你吧。” “紧走慢走,还是追不上你这双大长腿。” 说着,孟可丽一甩微卷的披肩发,挑衅地看着韶宏伟。 几缕发稍掠过韶宏伟的脸颊,弄得他痒痒的。 “我身后又没长眼,哪知道你在追我。正好,我一个人吃饭怪没意思的,我请你。” 韶宏伟实在地说着。 “你听听,你听听,根本就没诚意,是因为自己吃饭没意思,才抓我过来垫背,我又不是你的备胎。”不愧是记者,伶牙俐齿。 但孟可丽说到“备胎”时,脸上不觉一红。 “哪里,哪里,是我嘴笨,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 没等韶宏伟解释完,身后的那团柔软离开了他的胳膊,换成一只手,款款握住,说道: “哎呀,门厅这么小,你俩上来就在这儿说个没完,一会儿再有客人来,怎么进屋啊?快里面请。” 说着,拽起韶宏伟就往里面走。 身后,孟可丽也在他另一条胳膊搭上了自己的手,轻轻地似挨似扶着。 乍一看,好像一前一后,被两个美女劫持了一般。 韶宏伟跟着往里走,就势对“绿蚁西施”道: “孟姐,两人卡座,有空的小包间也行。” 饭馆进深很长。 门厅过来后,是条十来米长的走廊。两侧各有三间半封闭的卡座。现在时间尚早,还没有人坐。 过了卡座,两侧各有一个八到十人桌的包房,是用来聚会用的。 再往里,左手是一个四人的小包间,右手就是韶宏伟喜欢的那间经常来喝茶的雅间了。 “绿蚁西施”对韶宏伟的请求并不在意,而是直接拖着身后的两人,来到那间雅间前,说道: “卡座和小包间都预定了,只剩这间茶室了。平时,都是我自用,除了你来,我还真不对外。” 韶宏伟这才知道,自己喜欢的雅间茶室,原来是老板娘的私人空间。 怪不得里面有一种特殊的馨香。 那种香气,不仅是烹茶时燃起的熏香,更有一种特殊的沁人气息。 韶宏伟只在这里闻过,特别喜欢,令他陶醉。 经“绿蚁西施”这么一说,韶宏伟仔细一回味,似乎那馨香与刚才自己深吸的那口气息,有诸多相合之处,就明白那馨香的原因了。 韶宏伟赧然笑道:“原来这里是孟姐的私域空间,多有叨扰,惭愧惭愧。” 说着“私域”时,韶宏伟的脑中倏然有个不该有的想象,一闪而过。 “啧啧,难怪韩书记用你做他的秘书,说起话来,总是那么文绉绉的。” 绿蚁西施一边说,一边放开韶宏伟的胳膊,让他进屋的同时,也把孟可丽推了进来。 第十九章酒窝美女 绿蚁西施站在雅间茶室门口,对二人道: “你们慢慢聊,我去给你们安排菜。” 说罢,转身就走。 韶宏伟连忙道:“唉,孟姐,一个菜不够,我再点两个。” “不用了,可丽喜欢吃什么,我比你还知道。” 扔下这句,绿蚁西施扭动着圆鼓鼓的臀,径直往挂着厨房牌子的里面去了。 韶宏伟回过神来,看着正准备脱去风衣的孟可丽问道: “老板娘一口一个可丽,你俩又都姓孟,难道……” “她是我表姐。”孟可丽释疑着,随即对站在身后的韶宏伟嗔道: “哎呀,我说大帅哥,你能不能有点眼力见,你没看人家脱不下来衣服嘛,衣服带子刮哪儿了。” 韶宏伟定睛一看,原来孟可丽脱风衣时,不小心把腰间的衣带挂到放到旁边那个高仿的挎包带上。 两个带子的卡扣卡住了,孟可丽两手后背,拽着衣袖,抽不出手来。 韶宏伟赶紧上前,帮忙分开卡扣,顺势绅士般地为她脱下风衣。 孟可丽背对着韶宏伟,两手背在身后,那姿势正好令她高耸的胸脯,更加突出。 韶宏伟目测了一下,心里习惯性做了比较,比程秋燕的大。 蓝西装领下,白色衬衣敞开一个V字型口,白花花的胸前一览无余。 白如凝脂的皮肤,忍不住想去抚摸;一道深深的事业线,直通令人眼热的地方。 韶宏伟个子高,帮忙把风衣褪下时,这一幕正好不可抗拒地映入他的眼帘。 “不可抗力,偷看免责。” 虽然这样默默地提醒自己,韶宏伟的心脏还是猛地加快了跳动,腰腹下不受控的暖热升腾,一股热流直冲头顶。 他赶忙接过风衣,移开视线,寻找挂衣架。 但粗重的气息,已经拂过孟可丽的脖颈和耳际,惹得她痒痒的。 她意识到韶宏伟刚才看到了什么。 无所谓,正是要你来看。 只看了这么一下,未免太短,再来! 孟可丽转身,将热辣辣地目光投向韶宏伟。 韶宏伟挂好风衣,一指靠近窗前的方型茶台,说了声“坐”,自己先低头坐在主位靠椅上。 想想,不对劲,又站了起来,示意孟可丽去坐,自己坐在对面的红木矮凳上。 自己个子高,腿长胳膊长,坐矮凳上不耽误夹菜。 茶室,本来是喝茶的地方,茶桌较餐桌低。在这里吃饭,也只能用它做餐桌了。 韶宏伟不等绿蚁西施进来,就自己动手,规整茶桌。 低着头,一副专注的样子,眼角却能感受到对面热辣辣的目光。 孟可丽见韶宏伟一脸的窘迫,心里忍不住想笑。 这次,正值正丰县委书记更迭,作为跑县区新闻的记者,一大早就赶到县府来,在完成报导任务的同时,孟可丽的心里更期待再次见到韶宏伟。 守在会场里,拍了一些照片,又从县委办拿到新闻通稿,会议一结束,她就迫不及待地出了县府大楼,直奔韶宏伟的车子而来。 韶宏伟的哈弗H6,孟可丽认识,包括车牌号都记下来了。 前年,当时随报社师傅上来采访的见习记者孟可丽,在县委办见到了曾经学校里的学生会副主、席,当时还是韩书记秘书的韶宏伟。 女孩喜欢男人,总是从仰视开始的。仰角越大,强烈度越高。 借着采访的间隙,孟可丽说自己也是东河大学毕业的,比韶宏伟低两届,听过他在学生会时的演讲,还看过他打篮球。 两人顿时拉近了距离,也打开了话匣子。 更多的时候,是孟可丽在说,韶宏伟笑眯眯地看着她听,时不时打断她,插上几句话。 但不知何时,韶宏伟开始拿她的酒窝取笑,叫她“酒窝美女”。 孟可丽觉得很贴切。 本来就是美女,而且还是大美女,带着两个酒窝滴。 虽然韶宏伟说他有女朋友,而且还认识。是她上一届的学姐,学生会的宣传部长程秋燕,能歌善舞,俏丽可爱。 但,那又怎么了? 现在不是鼓励竞争么? 唱歌跳舞谁不会,我比她更卡哇伊好不好? 说什么快谈婚论嫁了,只要还没结婚,世界上就没有人能阻止我喜欢他。 甚至,即使他结婚了…… 这是孟可丽对她的闺蜜,也包括她表姐,就是这个绿蚁西施,理直气壮地说的。 只是,她后悔没把自己的小心思早点告诉表姐。或者表姐应该早点问自己关于男朋友的事儿。 因为在对号入座时,表姐这才和她说,原来她喜欢的韩书记的那个韶秘书,可是经常来小馆里吃饭。有时喝多了,或者想清静的时候,还经常在自己的茶室里,一呆就是好长时间呢! 这一说,把孟可丽的肠子都悔青了。 早知道那样,还经常在县委办公室聊什么呀?在茶室里堵住他,那该有多香啊! 今天,紧追着他的身后,终于把他逮着了,还是在这间布置温馨,格调雅致,气味芬芳的雅间里,孟可丽激动的小心脏都快抑制不住要蹦出来。 见韶宏伟偷看了自己的春光后,就一直窘迫地低着头,干那些他不该干的事,孟可丽心里暗笑: 还说什么有六年恋爱经验呢,自己刚露了那么一小手,就受不了了啊? 那我如果过一会儿,给你来个更刺激的,你还不得昏过去啊! 心里在暗笑,脸上却憋着。 伸出手去,接过茶壶道:“我来” 交接之际,孟可丽故意将手大大的越界,几乎是抓住了韶宏伟的手。 韶宏伟看了她一眼,心知这是故意的。 想了想,还是抽了回来,坦然对着她笑了一笑。 这种坦然,倒让主动的孟可丽被动了。 她脸一红,心脏开始狂跳,手一抖,“哗啦”,玻璃茶壶掉在地上,碎了。 “怎么啦?”绿蚁西施闻声从厨房走了进来。 孟可丽一吐舌头,指着地上的茶壶:“我不小心打碎了。” “碎碎平安,早生贵子。”绿蚁西施直接扔出这么一句。 座上的两人一时哑然。 绿蚁西施取出扫把,利落地将碎玻璃收拾起来。 经过这一插曲,前面的尴尬终于过去了。 两人开始说起了闲话。 说是闲话,主要还是围绕着新来的县委书记展开的。 正好韶宏伟也想打听一些这方面的事情,而作为官媒记者的孟可丽,手里掌握的情况,自然比那些道听途说,甚至多方演绎的消息来的真实。 当韶宏伟得知,鲁向阳书记是原上阳市委副书记的苏青峰的秘书,苏青峰出任东河省副省长、再转任省委常委组织部长后,鲁向阳先后历经了上阳市河东区委副书记、上阳市委副秘书长、市委政策研究室主任等职。 这次,据说是鲁向阳主动请求,老领导苏青峰力荐,市委陆耀昌书记亲自拍板,才到正丰这个相对落后一些的县来任书记的。 而鲁向阳在市里从政过的地方,口碑一向很好。要求严格,又亲近下属,作风务实,讲究实干,最痛恨那些只说不干的花架子。 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为官避事平生耻”,据说是苏青峰经常说的。 孟可丽这一番话,信息量极大。 韶宏伟直呼,这顿饭吃得值了。 如果不是碰巧遇见孟可丽,如此详尽的信息,恐怕只有上级组织部门才能得到。 说话间,菜陆续上来了。 一条小馆拿手的清蒸鱼,一个山珍荟萃,一个橙汁糯米藕,一道芝士焗南瓜。 后面两个,显然是孟可丽喜欢吃的菜。 韶宏伟一高兴,也顾不得下午开车不开车了,让绿蚁西施拿来一瓶红酒,让她也坐下,三个人干了一杯。 落座后,绿蚁西施被客人叫出去了。 韶宏伟和孟可丽继续对饮。 一个不小心,韶宏伟的筷子掉了一支,他弯腰伸手去拾。 头刚一抬起,眼睛不小心看到惊心动魄的一幕。 他只觉得鼻子一热,似乎是血出来了。 该章节已被锁定 韶宏伟看到了什么? 此刻,韶宏伟与孟可丽正隔着茶桌,相对而坐。 后者靠里,姿势略高,坐在靠背椅上。 韶宏伟坐着矮凳,两条大长腿支楞着,膝盖正好抵在茶桌边缘。 一开始,孟可丽还淑女般两腿交叉,叠放在一起,翘起一条点缀着暗色花纹的黑丝袜长腿在桌边,做优雅矜持状。 这是她从小在家里,父母告诫督促养成的习惯。 女孩子在外,一定要注意形象,尤其在公共场合的坐,要有个坐样。 可吃着热乎乎的打边炉,话又投机,谈性渐浓;再加上红酒的刺激,随着两人身体温度的上升,也渐渐放开了。 韶宏伟先起身,征求了一下她的同意,脱去了中式夹克外套,里面只穿了一件短袖体恤,露出了常年坚持锻炼而成的肌肉。 “你亮肌肉,引诱我么?难道你不知道我有胸器么?”孟可丽心中不服,更不含糊。 她麻利地把西装外套一脱,搭在椅背上,上身只剩一件束在腰里的白衬衣。 真丝衬衣内,隐约可见肉色的胸罩,浑圆的轮廓,挺实饱满,两颗小枣在顶端突兀着。 加上衬衣很好的悬垂感,即使领口打着松散的蝴蝶结,当她身子前倾时,深深的乳沟和两个挤在一起的浑圆,在韶宏伟的角度,竟是一览无余。 韶宏伟瞄了一眼,口有点干。 端起茶杯,咕嘟一声,灌进一杯茶水。 再举起红酒杯,向孟可丽示意,以遮掩目光里肯定流露出的一丝贪婪。 孟可丽抿着涂有淡粉色口红的嘴唇,暗自偷笑,双眼迷离,举杯相迎。 “叮……” 水晶酒杯相碰,发出悦耳的声音。在暧昧的空气中盘旋回荡,激起两池萌动的春水,泛着层层的涟漪。 孟可丽对此,似乎颇为享受。 嘴里,兀自滔滔不绝地说着;眼睛,不忘在韶宏伟俊朗的面庞和健硕的肱二头肌上来回跳跃。 孟可丽嘴巴爱说,韶宏伟可算是早就领教过了。也不枉选择了记者这一发挥她特长的职业。 只要打开话匣子,周围的人就只能做听众。 据孟可丽自己说,从初中开始,她挨老师批评最多的,就是因为和同桌说话,影响别人学习。 后来,老师故意给她分配一个闷葫芦型的同桌,以限制她的发挥。 结果,她照样拽着那同学每天不停地聊,逼着那闷葫芦也变得开朗起来。 今天,酒酣耳热之际,孟可丽更是发挥出了状态。 加上终于见到心仪已久的韶宏伟,又是在如此私密、安全的空间;渐渐地,所有的戒备心解除了。 淑女范,去一边的吧。你才是淑女呢!你全家姐妹都是淑女。 其实,在孟可丽心里,胸前的风景是故意奖励给韶宏伟的福利。 面对心仪已久的大帅哥,眼前又只有他们两人,正是她发挥的时候。 刚才露了一小手,就把韶宏伟整了个不会,接下来就再给他来几手秀一下。 什么六年恋情,什么学姐女友,我就不信,你韶宏伟真的是个“鲁南子”,新时代的“柳下惠”第二? 任凭我如此骄傲的本钱,在你面前晃来晃去,即使你再有定力,不把你眼睛晃瞎了才怪呢。 男女之间,男人主动不可怕,可怕的是主动的女人。 尤其是眼前青春靓丽,容貌和身材都足以秒杀整条街女网红的孟可丽。 这还不算完。 见韶宏伟依旧努力克制着,除了眼睛偶尔偷瞄一眼自己白花花的胸脯以外,目光多停留在餐桌的菜上,孟可丽好胜心就起来了。 “桌上的菜,有我美味么?”孟可丽暗暗在想。 想着,她又开始了第三着。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将叠在上面的腿,在韶宏伟眼前一荡一荡。 黑丝袜,上面还点缀着暗色花纹,裹住她修长的漫画腿,看上去本就无比的性感撩人;现在又荡起来,就像一个鼓槌,狠命地敲击着韶宏伟的心脏。 “咚……咚……咚……” 孟可丽说话的间隙,屋里的两人都能听到那强劲有力的心跳声。 绝对是酒精的作用,否则,韶宏伟的脸不可能这么红,一直红到耳根处。 要知道,韶宏伟可是一斤左右的白酒量。 看来,这红酒搭配上性感女人,还真是有点吃不消。 韶宏伟不时往下吞咽口水,吃到嘴里的菜,也品不出什么味道来。 孟可丽乘胜追击,索性把荡着的腿放下,身体前倾,把泛着桃红的脸,凑近了韶宏伟说着话。 两腿就这样放开了。 不仅放下,甚至还像在大学宿舍里一样,汉子式的,毫无顾忌地把两腿左右彻底敞开。 如果单单分开双腿还好一些,毕竟还有茶桌遮挡。可当韶宏伟掉了一支筷子,低头去拾的时候,这时候就很微妙了。 至于筷子是怎么掉的,鬼知道,就连老天都不知道。 孟可丽见韶宏伟低头去拾筷子,那头正好在她两腿之间,本来下意识地想收腿,准备把敞开的双腿合上。 转念一想,刚才让你看了我的胸脯就窘迫成那样,我现在给你来个劲爆的,看你究竟会怎么样? 想到此,她停下了收腿的动作,而是反其道而行之,将两腿又向外张开了一些。 这一下,可就惹祸了。 筷子掉落的位置,正在她左边的纤纤玉足旁。 小巧玲珑,肥瘦适度的脚,被束缚在黑色的高跟鞋里,脚腕和脚踝秀丽地隆起,在斑斓的花纹点缀黑丝袜的加持下,鞋、足、腿美妙天成,细腻而又充满了灵气。使人禁不住想去抚摸、把玩。 这场景,令韶宏伟想起了《水浒》里的桥段。 这里算得上是茶肆,但韶宏伟可不是西门庆,也无意去捏那翘起的金莲。 他的目光也仅是留恋了一下玉足和小腿,准备拾起筷子起身。 血案发生在这里。 韶宏伟刚一抬头,目光顺着黑丝美腿,竟鬼使神差地落在了一个地方。 在韶宏伟的眼里,眼前的两条美腿,仿佛两条高速公路,笔直地通向远方。 黑丝袜星星点点的点缀,似天上的繁星,令人遐想。 而丝袜的尽头,也就是两条高速公路汇集的那个远方,有一处比诗歌还要动人心魄的风景。 这风景,是亚当夏娃间爱的归宿,是创世纪以来的生命之光,是男人最愿意留恋的地方。 韶宏伟一愣,赶紧把目光移开。临走前,不无锐利地深望了一眼。 这一望,竟让他看到了带有蕾边花纹的淡粉色存在。 “轰……” 韶宏伟脑际中有炸雷轰响。 一刹那,他腿根发紧,满脸赤红,呼吸急促,鼻子一热,血就流了出来。 该章节已被锁定 韶宏伟慌乱起身,抽出桌上的餐巾纸,擦拭鼻间的液体,一边掩饰道: “这几天秋干风燥,上火了。” “噗嗤”一声,对面的孟可丽手背掩口,笑出声来,脸色绯红。 在韶宏伟低头去捡拾筷子之际,孟可丽的心里是既紧张,又充满了期待。 她故意这样做,多少带有一些挑衅的心理。这动作是勇敢的,也有十足的风险,毕竟那个地方一向神秘又神圣。 少女的害羞和矜持,还是本能地令她无比紧张。 坦率说,这种被窥视的感觉,谈不上美好。 但今天的她,为了追求韶宏伟,真豁出去了。 不是说‘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吗?那就干脆撩开自己神秘的面纱。 纠结了一下,她还是决定把这恶作剧进行到底。 她心里莫名地期待,更多的是好奇,表面上一直很正经庄重的韶宏伟,究竟会做出怎样的反应。 这一过程虽然仅仅是片刻,但两人都觉得时间似乎在这一刻停滞了。 待韶宏伟抬起头时,孟可丽见他鼻孔处有鲜血流出,腰也不敢直,弓着身像个大虾米。 加上他腿长又坐的矮,一顶小帐篷傲然支楞着,既碍眼又碍事,那姿势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孟可丽见自己的目的已经达成,不成想竟制造出了血案,不觉抿嘴一乐。 忙抽出两片纸巾,暖心地递给韶宏伟。 又顺手抄起茶壶,给韶宏伟倒上满满一杯茶水。 现在,她也顾不得什么满酒半茶了,眼前的场面,被自己整的确实有些尴尬。 韶宏伟只好没话找话,转移两人的注意力。 不然,那顶帐篷,越是在她视线的注视下,越难以消下去。 这光景,要是“绿蚁西施”推门进来,恐怕韶宏伟只能到处寻找地缝了。 韶宏伟端起茶水,不顾热度,一口饮进。 哪怕喉咙被烫得直让他紧鼻子,他也毫不在乎,最起码能多少转移一些注意力。 忍住喉咙火辣辣的痛,韶宏伟又用茶水烫了一下拾起的那根筷子。 对此,两人都不约而同地选择冷处理,没去喊孟姐再添一双。 那样,一定会破坏屋里的气氛,也会使韶宏伟更尴尬。 韶宏伟用筷子指向那条一直未动的鱼,说道: “咱俩净顾着喝酒说话了,这鱼还没动筷呢。” “来,快吃,快吃。” 说着,示意孟可丽动筷。 孟可丽忍住笑,用筷子扦了一点,含在嘴里,品了一下。“嗯”了一声,以示赞同。顺便给了韶宏伟一个台阶。 因为筷子已经烫过,韶宏伟夹起一块鱼腹肉,在盘底的豉汁上蘸了一下,送到孟可丽的碟子里,嘴里说道: “鱼最好吃的部位,就是这块。” “你表姐这儿的清蒸鱼,做得最为地道。” “这清蒸鱼啊,先要看鱼的品种,还要看鱼的大小。” “关键是掌握蒸鱼的火候。” “咱们北方人,不太喜欢这种广东人的吃法,动不动就是红烧、炖和炸。那样就破坏了鱼的鲜味了。其实,要说蒸鱼就数广东。” “就像这条海鲈鱼,一斤二两左右,上蒸锅七分钟即可。多了则肉柴,少了贴近鱼骨处还不熟。” “然后浇上调好的豉油汁,可真叫新鲜美味。” “但爱鲈鱼美,出没风波里。指的就是这种鱼。” 见饶舌的孟可丽突然陷入沉默,为缓解尴尬,韶宏伟只好低着头不停地说。 筷子夹起一块鱼,送到嘴里品着。 一边吃一边点头,一副很享受的样子。 他也实在是无奈。 韶宏伟是个偏传统的人。 他早就发现孟可丽看自己眼神的侵略性,偶尔有机会对他毫不掩饰的主动身体接触,也知道意味着什么。 但他现在是有女朋友的人。 虽然与程秋燕在彩礼问题上,两人正在闹别扭,但还没到要分手的地步。 在这种事情上,韶宏伟是抱着做最坏打算,往好的方向努力的想法来对待的。 所谓的最坏打算,自然是分手。 但这句话,不会从韶宏伟嘴里先说出来。 不是他矫情。 两人毕竟在一起六年的时间,曾经在一起共同度过上百个良宵,这样的感情,不是轻易能放得下的。 但彩礼这件事,确实触碰到了韶宏伟的底线。 他无法接受自己的父母,再为了他的小家做出那么大的牺牲。 受制于自己的身份,韶宏伟又没有其他赚钱的门路,天价彩礼确实是他与程秋燕之间的拦路虎。 但韶宏伟相信,这都是暂时的,只要程秋燕坚持说服她父母,未来这一问题一定会解决。 不能因小事情,而做大决定。 婚姻是大事,不能因为彩礼的小事,就轻易做选择。 所以,出于对两人之间感情的珍惜,韶宏伟一直在往好的方向努力。 面对眼前的孟可丽,韶宏伟心里明白,这丫头喜欢自己,有横刀夺爱的想法。 虽然曾经有那么一瞬间,心里冒出“这丫头也不错哦,假如有一天秋燕跟我分手了,倒不是不可以考虑”的念头。 但迅即被他否定。 毕竟现在自己是名草有主之人,而且对孟可丽还不完全了解。即使两人都是成年人,面对眼前的诱惑,韶宏伟还是决定选择闪转腾挪。 见韶宏伟故意在清蒸鱼上绕来绕去,孟可丽终于耐不住了。 她看着韶宏伟的眉眼,轻声唤道:“宏伟。” 这是她第一次这两字相称。经过刚才那件事,在她心目中,已经意味着两人之间的关系进化到极为亲密的程度。 “嗯,什么?”韶宏伟头不敢抬,回道。 两人都能听得出,那里面带着些许颤音。 沉默了片刻,孟可丽猛地来了句:“我喜欢你!” 说罢,孟可丽端起酒杯,不去看他,一口把杯里的酒喝了个底朝天。 韶宏伟虽有精神准备,但孟可丽表白得如此直接,毫不掩饰,还是使他心里一震。 对于一个女孩来说,这需要多么大的勇气,心里下多少次决心。 韶宏伟涨红了脸,低着头喃喃道:“可丽,我知道,我知道。” 旋即,抬起头,迎着孟可丽的目光,面带惭愧地说道: “可是,我有女朋友,你是知道的。” 孟可丽把披着微波浪长发的头一甩, “我不管!有又怎么了!谁还不处两次对象,我以前还有过呢,后来不照样分了。” “我跟你不一样,我们在一起都六年了。”韶宏伟开始辩解。 “有什么不一样的,学校时都太年轻,到了现在才知道自己到底需要什么样的人。自从两年前看到你,我就认定你了。我不管,我就是喜欢你,不管追到什么时候,我都不会放弃的。” 孟可丽语气里,满是小女孩的任性和不讲理,弄得韶宏伟一时哭笑不得,就迂回道: “可丽,你对我还不太了解,我没你想象的那么好,其实我……” 没等他说完,孟可丽直接拦住说道:“既然你说咱们还缺乏了解,那以后我们多接触不就慢慢了解了。凡事总得有个开始吧。都什么年代了,你还那么封建,你怕什么?” 她不顾一切,想方设法逼着韶宏伟答应。 韶宏伟想了一下,又搬出另一个理由:“可丽,你看,你的条件这么优越,工作又好。我现在才是个副科级,向上的空间比较渺茫,钱又挣的不多,即使我没有女朋友,也配不上你啊。再说,我的脾气很坏……” 孟可丽没让他继续说下去:“得了得了,这种借口你也说得出。副科级怎么啦,以你的水平和能力,进步是早晚的事。只不过韩书记突然去世,耽误了你几年。只要你坚持自己,不断努力,早晚会升起来的。我接触的干部多了,会看人,相信我的眼光准没错。” 她的话里开始带有记者的理性,“至于你说的什么钱少钱多,那又怎么啦?我不用你赚太多的钱,我只要你这个人。” “我家里不差钱,只要咱俩好了,钱你不用担心,你就安心走你的仕途,我只会给你助力,不会拖你的后腿。” 孟可丽这一番话,几乎把韶宏伟所有的退路都堵死,只剩下答应这一条道了。 该章节已被锁定 论口才,孟可丽确实厉害。三言两语,就把韶宏伟逼进了死胡同,只给他留下无条件答应这一条路。 一时间,韶宏伟竟无言以对。 孟可丽说他封建,无非是暗示他,不介意他脚踩两只船。 可韶宏伟知道自己是谁,他还没那个本钱。 在官场上,贪欲和情色,是悬在人们头上的两把刀。任何一把落下来,都会要了他的小命。 自己现在有女朋友程秋燕这件事,县里很多同事都知道,如果再闹出个美女记者孟可丽来,那后面的八卦新闻,不得满天飞啊? 别看自己平时不是什么新闻重点,也不在这些人的视线里,但一旦有了花边,分分钟变成新闻的主角。 那样一来,自己的形象必定受损 虽然不至于像一些官员在外包养情妇那样,触犯组织纪律;但一旦在领导脑海中形成不检点的印象,那自己今后的仕途之路,可就不平坦了。 要想当官,就不要发财。要想进步,就不能贪恋女色。 想到这儿,韶宏伟强按住顺水推舟的冲动,把已经变软的心再次硬了起来,对孟可丽说道: “可丽,你对我的喜欢,我很感激,也谢谢你这么看得起我……” 孟可丽是谁啊,人精一样,一听画风不对,连忙拦住道: “打住、打住,谁要你感谢,我只要你这个人。” 韶宏伟扫了一眼自己的帐篷处,已经偃旗息鼓、风平浪静了。这才如释重负地深吸了一口气,放下心来劝道: “可丽,做为好朋友,你听我说一句……” “不听不听,就不听,谁是你好朋友,我要做你女朋友。”孟可丽拨浪鼓一样摇着自己的头,长发在眼前来回甩动。 “你条件这么好,比我好的有的是……” “就不,就不。”孟可丽越发坚决,开始不讲理了。 韶宏伟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决定调剂一下气氛,突然来了一句: “那你舅妈呢?” 果然,孟可丽停止了摇头,愣眉愣眼地看着韶宏伟: “什么舅妈,关我舅妈什么事?” 韶宏伟见她上了当,依旧面无表情,冷冷地讲着自创的谐音梗: “你刚才不是说你‘舅’不么?那你舅妈呢?” “哎呀,你讨厌,你好讨厌!”孟可丽这才发觉自己被韶宏伟骗了,立即反怼道: “哼,什么鬼,一点都不好笑。人家就是喜欢你,就赖着你,怎么着?” 韶宏伟想再和她开几句玩笑,就此滑过去,手机恰到好处地响了起来。 心说谁这么贴心,这时候赶来救驾。 划开手机,看也没看,直接就讲。 电话是王兴泉打来的,他问道: “韶镇,我这边完事了,永光超市的人已经送走了,东店村的村民也都回去了。咱们什么时候回镇里。” 韶宏伟如遇大赦,对着话筒大声说道: “你在哪,我们这就回去。” 王兴泉道:“我现在就在你车这儿,我在这等你好了。” “好好,我这就来。” 韶宏伟挂了电话,心里窃喜,表情却颇为无奈地道: “可丽,你看,我真得走了,实在不好意思。” 见韶宏伟有事,孟可丽也不再撒娇。 做为记者,知道像韶宏伟这样的官身,事情多,又身不由己。 好在不管怎样,今天算是把话说明白了。双方都知道了对方的心思,下一步她再继续加强攻势。 毕竟这种事也急不得,今后有的是机会。 而且,韶宏伟越是这样,越让她觉得他是个有情有义的好男人。 他能对程秋燕负责,将来对自己也差不了。 想到这儿,她善解人意地一笑: “你总算解脱了,对吧。” 韶宏伟尬笑了一下,一指手机:“你刚才也听到了。” 孟可丽莞尔:“逗你呢,看把你紧张的。你有正事,我怎么能耽误你的时间呢。” 韶宏伟松了口气。 说到这儿,孟可丽像是想起了什么,“对了,刚才光顾着说咱俩的事儿了,有个重要的信息,可能对你有用。” “你说。”韶宏伟本来站起的身子,又坐了下来。 孟可丽道:“今天早上,你们县里门前的那些事儿,我都看到了。但我不会把它写进报道,毕竟对你们县里不好。” “当时,我就在窗前看。你的表现,我也看到了,真是绝了。我真为你骄傲。” 韶宏伟嘟了嘟嘴,示意她说重点。 孟可丽这才归到正题:“我听身边的人议论,说这次东店村的人来闹事,和前年你和韩书记推广蔬菜大棚,断了村里采石挖沙的财路有关。” “而且,市面上流传的那个毁菜视频,一看就是假的。这背后肯定有人指使。” “什么视频?” 韶宏伟早起到现在,一直在应对村民聚集上访的事,然后就是应付包括眼前的孟可丽在内的三个女人。平时,他也很少刷小视频,没人和他说过视频的事。 孟可丽很奇怪:“这么大的事,你还不知道?” 说罢,掏出手机,找到那个视频,播放给韶宏伟看。 “范老邪?” 韶宏伟当即就认出视频上开四轮车旋耕蔬菜的人,正是被他在县府门前教训的范老邪。 孟可丽就问:“这人你认识?” “东店村的混混、无赖。整天游手好闲,惹是生非,专干踹寡妇门,挖绝户坟,欺聋打哑的缺德事,是个败类。” 韶宏伟抑制不住地气愤。 “这个东西,他家里没有大棚。当初动员他把承包的土地拿出来流转,参与盖蔬菜大棚,他第一个跳高的反对。现在,怎么突然有了大棚了,还现场毁菜?” “摆拍,这特么是摆拍。”韶宏伟不由爆了句粗口。 孟可丽点头:“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摆拍,尤其对我们记者来说,破绽太多了。既然你都看出来了,我就不一一说了。” “这说明什么?说明你们动了人家的利益。他们这是借着新书记上任的机会,给你们难堪,然后借以达到他们的目的。” 韶宏伟点头,不由对孟可丽露出赞许的目光。 孟可丽受到鼓舞,继续透露道:“再和你说个事儿。你们镇里的黄书记,和那个东店村采石场的老板,叫什么彭四海的关系密切。” “噢,你怎么知道?”韶宏伟急问。 孟可丽道:“好像是去年,我们报社收到一封东店村寄来的群众来信。反应东店村的村支书和镇书记与采石场的老板勾结,毁林采石,破坏村里的生态环境。还说其中有利益勾结的事情。” “因为当时没有署名,落款是‘一个老党员’。当时报社的事情比较多,所以领导就让放在那儿,没做深入采访和进一步处理。” “但这封信是我拆开看的,所以我有印象。” 韶宏伟连忙说道:“那这封信你还能找到吗?” 孟可丽点点头:“应该能。这些群众来信来访,都归在档案室,回去我查查。如果你觉得有用,我给你复印一份。” “有用,有用,尽快给我复印一份。” “好,我今天回去就办。复印好了,我给你送过来。” 韶宏伟制止道:“我的大小姐,费那劲干嘛,还不够折腾的。你给我拍成照片,用微信发给我不就结了?” 孟可丽杏眼一立,嗔道:“人家愿意。来看看你还不行啊?” “好好好!你先传给我,下次再上来采访时,你再把复印件给我,这总行了吧。” 韶宏伟赶忙妥协。 ------------------------------------ 看着韶宏伟的背影,消失的门外,门内的孟可丽依旧恋恋不舍地凝望着。 身后的绿蚁西施轻拍着孟可丽的肩膀,赞道: “丽妹子,眼光不错。” “表姐。” 孟可丽侧回身来。因没有完全达成愿望,情绪有些失落。 绿蚁西施劝道:“别急,人家现在毕竟还有一头呢,这事急不得。” “……” “丽妹子,我跟你说啊。在你进屋之前,我已经替你试探过了。宏伟这小伙子,还真是不错。盯住了,争取把他拿下。” “表姐,你替我?” “还试过了?” “怎么试的?” 孟可丽望着表姐如花的笑靥,睁大眼睛,不解地连声问道。 于是,绿蚁西施就把韶宏伟进门后,她如何用热辣的目光勾引他,如何故意挺着胸脯凑近他身边,又如何趁机用两个大奶子蹭他的胳膊,他如何躲避又不敢吭声的窘迫,一五一十地和表妹说了一遍。 说到韶宏伟一边躲,她一边用大奶子追着蹭他的情节时,绿蚁西施夸张地现场示范起来。 “嘻嘻,嘻嘻,呃,哈哈哈……” 两姐妹开心而又放肆地大笑起来。 笑得两个美女的花枝齐齐乱颤。 惹得店内就餐的人,也无由地跟着笑了起来。 第二十三章不同的思考 就在绿蚁小馆里的两个女人,为了韶宏伟的窘态肆意大笑的时候,他的哈弗H6已经开出了正丰县城。 车速不是很快。 和上午来时不一样,回镇里不需要赶时间。 再说,他还惦记着东店村蔬菜合作社的事情。 马坤镇长通知说,传达县委会议精神的镇委会定在下午四点召开。趁着这个机会,他要先去东店村看看。 虽然今天的事情暂时得到解决,但那十几车蔬菜,也只是东店村三百多座大棚里的一部分。 现在的季节,蔬菜的生长比较旺盛,今天让永光超市临时收了,后面大棚里的蔬菜还会不停地生长。 如果不想个一劳永逸的办法,像今天这样的事,说不定什么时候还会发生。 何况,这后面还有范旭彪等人在推波助澜,必须得尽快想办法解决。 按理说韶宏伟喝了酒,不应该开车。 但以他一斤白酒的酒量,不到半瓶的红酒,还是奈何他不得的。 加上,支帐篷那会儿身上出了些汗,韶宏伟现在的酒意已经消了许多。 本来韶宏伟想让王兴泉开,可等他到了车跟前一看,小王的脸红得像猴腚似的。估计还没等到十字路口,对面的司机都以为看到红灯了,那不是主动邀请交警上前查车吗? 在县城里,交警中队长和大队长等人,韶宏伟做县委大秘的时候,多次调度他们,一般情况下,都不会刻意为难他。但毕竟饮酒驾车是违反交通法规的行为,即使他们肯放行,自己也欠了他们一份的人情。 因为这点小事,惊动这些人,实在是犯不上。 出县城只需经过两个红绿灯,目测了一下,没有闪烁的警灯。 县城外就是一马平川,车子很快就匀速行驶在通往溪岭镇的县道上。 两旁的行道树,已经染上了金黄。秋风吹过,不时有枯叶飘落。 副驾驶上的王兴泉,一开始还滔滔不绝向他汇报与永光超市采购员对接的情况。后来见韶镇一言不发,似在沉思,就知趣地闭上了嘴巴。 东店村蔬菜的事,韶宏伟另有思考,现在他脑子里盘旋的是新任县委书记鲁向阳。 跟着韩书记那几年,韶宏伟被养成了一个好习惯。 凡事在做之前,都要好好谋划谋划。 按照惯例,鲁书记来了之后,一定会有所动作。不管是三板斧还是马拉松长跑,自己这个副镇长都应该主动适应其领导风格。 自己的层级现在还无法和县委书记直接对上话,手里的工作按部就班地该怎么做还怎么做。 如果能在书记重点关注或者提倡的方向上,做出点成绩,自然有助于引起书记的注意。 这种做法称其为迎合也好,投机也罢,韶宏伟认为都是理所当然。 对他来说,反正工作早晚都要做,他也不会偷懒,而且还会创造性的做。 如果只顾低头拉车,不去抬头看路,一旦方向不对,努力白费不说,效果很可能适得其反。 刚才孟可丽向他详细介绍了鲁书记的从政背景和一贯作风,韶宏伟在心中渐渐捋清了鲁向阳执政脉络和行事风格。 他心里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鲁书记是个讲求实干的书记,一心为民,又有担当,恰恰是韶宏伟喜欢追随的。 这次县委书记的更迭,韶宏伟把它看做是自己的一次机会,一旦抓住机会,就是一个新的开始。 毕竟自己是有野心的。现在自己是个副科级,下镇里的目的,是为了为百姓多做些实事,为溪岭镇的发展多做些贡献。 如果能在此基础上,通过实际工作,而不是单纯的迎合和阿谀奉承,引起新书记的注意,自己因韩书记的突然去世而突然黯淡下来的仕途,是否就会迎来新的曙光呢? 一想到此,韶宏伟身上充满了力量。 不知不觉,脚下的油门深了下去。 ------------------------------------ 在韶宏伟的哈弗H6飞快地驶过一处山坡,将碧波荡漾的红星水库扔在车后的时候,他不知道,溪岭镇书记黄晓坡也被他抛在了身后。 黄晓坡不需要像韶宏伟那样,挖空心思思考怎样适应新来的书记。 此刻的他,也不是在思考工作。 在俯瞰着水库,半山腰处的一幢别墅里,黄晓坡正在与三个人一起研究着国粹。 自动麻将机哗哗的洗牌声,时而响起。 期间是条饼万的报数声,铿锵有力的“碰”、“吃”、“胡了”的口令声,以及发自不同喉咙的爽朗笑声。 麻将这个东西,是黄晓坡除了酒和女人之外的另一大爱好。 新书记上任的会议刚一结束,黄晓坡就接到正丰县山河工程有限公司总经理彭四海的电话。 电话里说,听说他来县里开会了,中午在老地方为他准备了简单的午宴,吃完饭后休息一下再回镇上去。 黄晓坡当即答应。 转身找到镇长马坤,说他县里有点事,下午传达会议精神的镇委会,推迟到四点。 马坤点头,先坐车回镇里了。 黄晓坡让司机直接把车开到了离县城十多公里的红星水库。 这里的半山腰上,有几栋看起来像是水库管理用房的别墅。其中有一栋正是承包此处水库管理和维护的责任人,也是正丰县山河工程有限公司总经理彭四海的专用。 尽管墙上挂着正丰县红星水库服务中心的牌子,但门口经常站立的两个彪形大汉在提示着人们,这里就是彭四海的私人别墅,未经允许,外人不得入内。 这座水库,位于县城与溪岭镇之间,水面面积约有五六平方公里,在东店村的上游,主要为蓄水灌溉功能。 实行河长制后,县里将大小三十几座水库实行了市场化管理养护,山河公司看上了这里的风景和交通便利,通过竞标成为这座水库的管理者。 精明的彭四海当然不单单看上了县里每年十几万的养护费用拨款,家住县城的他,把这里变成了自己的一处会所式基地,平时经常在这里应酬请客兼办公。 黄晓坡对这里轻车熟路。 他喜欢来这里的原因,不仅能濒水临风把酒言欢,而且餐后的麻将切磋也很容易组局。关键是,自己在这里的手气特别好,在他印象里,好像还没输过。 如果时间太晚,不愿回县里的家,他会选择在这里过夜。 说起过夜,黄晓坡留恋于这里清新的空气。四周的花草树木,散发出含量极高的负氧离子,对自己的身心很有好处。 每天早晨,唤自己起床的,是窗外的虫鸣鸟叫,城里人对此梦寐以求。 至于一个人睡不着觉的习惯,他也不用担心。 有彭四海这样铁杆的朋友,他的爱好还有什么搞不定的呢。 熟女,床第经验丰富而又安全,这是他不高的要求。 现在,中午喝了半斤茅台的黄晓坡,手气正好。 刚刚放下了县委办主任王畅的电话,他立马给镇长马坤打了过去。 在一片安静的气氛中,他简单安排了一下明天应对新县委书记调研的事。 无非是所到之处,集中突击一下卫生,该粉刷的粉刷,该遮挡的遮挡。 再把镇里的各项板报、会议记录、汇报材料准备齐全。 安排到镇里的企业走走,再到脱贫示范户家里坐坐、看看。 这些,对于经常迎接上级检查的他来说,早已轻车熟路。 所有下乡镇调研的,无非就是这些事情,所说所看,甚至汇报内容也都大同小异了。 最后,他叮嘱了马坤一句:“这些工作今天必须完成,完不成的不准下班。” “另外,我四点回去,会议准时召开。” 放下电话,上手的彭四海看着黄晓坡奉承道:“不愧是书记,布置工作有条有理,干净利落。这就是魄力。” 黄晓坡咧嘴笑了笑,对这种低层次的恭维,早已习惯了,激不起任何涟漪。 他摁了一下洗牌按钮,叫道: “来,继续,最后一圈。” 第二十四章出事了 红星水库半山坡别墅里的最后一圈麻将仍在进行。 一边给黄晓坡喂着牌,彭四海一边将自己从小道渠道打听到的,关于新任县委书记鲁向阳的消息,向黄晓坡做了一番求证。 并大胆预测了新书记未来可能在正丰县的前三板斧。 像彭四海这样常年在商界上混,黑白两道都在行走的人,对即将上任的县委书记的关心,可能不比黄晓坡这样的干部差。 只是他毕竟不是体制里的人,消息来源五花八门,有真有假。 座上的另两人,都是彭的心腹,以陪打牌为主,很懂规矩,并不插话。 黄晓坡也不避讳,将所知道的关于鲁书记的一切,和自己对他的判断,和盘托出。 说来说去,最终还是做出了如下的“黄氏判断”: 新书记到任,无非就是三板斧。这三板斧到底砍在哪,或者说在正丰干多久,都离不开像他这样中流砥柱般的本土干部。 溪岭镇的经济落后,主要还是自然条件所限,不是随便什么人就能搞起来的。根本的出路,还是靠山吃山。 这次蔬菜聚集事件,加上昨天疯传的毁菜视频,正好给新来的书记提个醒。原来韩书记主导的蔬菜基地项目,是个费力不讨好的烂尾工程。只有因地制宜,开发利用好当地的自然资源,才是简单明了的致富出路。 他已经安排范旭彪再次以村委会的名义起草报告,将村里与山河公司合作采石的项目尽快报给新来的鲁书记,力争早日启动。 彭四海胖胖的圆脸上放着油光,再次对黄书记进行了一番恭维。 正在这时,黄晓坡的手机又响了。 他看了一眼,见是县委常委组织部长安达才打来的。 黄晓坡立刻在嘴边竖起食指,冲着座上的三人“嘘”了一声。 随即起身,向里间屋走去。 关上房门,才接起了电话。 做为镇书记,黄晓坡的组织纪律性和政治敏感度还是有的。 县委组织部长给他打电话,在他的日常工作里也是少见。 十有八九是关于干部的问题,期间一定会涉及到人事方面,做为镇书记不能不谨慎。 而牌桌上的麻友,虽然关系都很铁,但在他甄别完消息之前,肯定也不适合让他们知道。 让他没想到的是,电话的内容是通报他关于对溪岭镇副镇长韶宏伟停止检查的组织处理决定。 决定中说:鉴于东店村因蔬菜滞销引起村民不满,致使发生了群体性聚集事件,相关毁菜的视频广泛传播,舆情管理不力,对正丰县形象造成极为负面的恶劣影响。溪岭镇主管农业的副镇长、东店村蔬菜示范基地项目的主要责任人韶宏伟同志对此负有直接领导责任。根据《党组织处理规定(试行)》第七条第(五)款,为严肃纪律,经县组织部研究决定,报请县长批准,给予韶宏伟暂停副镇长职务一个月的处分。并责令其写出深刻检查,在全镇干部大会上进行通报。 随后,安达才又叮嘱了一下黄晓坡:对韶宏伟同志,要本着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原则,帮助他正确对待组织的处理,以良好的精神面貌积极改正错误,尽快回到正常的工作中来。 接完安部长的电话,黄晓坡心里抑制不住地兴奋。 拉开里屋门回到麻将桌旁,收拾起摞在桌上的现金,一挥手道: “不打了,不打了。我得赶紧回镇上去。” 彭四海起身问道:“怎么,有事?” “大好事,大好事!真是瞌睡了就来枕头。我正愁怎么摆布韶宏伟这个家伙,没想到,县里就先动手了。”黄晓坡脸上荡漾着笑。 彭四海小心地问道:“那个捣蛋的副镇长,他怎么啦?” 黄晓坡嘴角一撇,得意的说道: “他以为自己还是原来的那个县委大秘呢?在蔬菜项目上,一直和老子对着干。尤其是今天早上,三言两语就把县门口的村民给忽悠走了,恨得老子直牙疼。” “本来老子还琢磨着,借堵门和视频这两件事,怎么回去好好和他算算账,现在可倒省事了。县组织部刚刚通知我,经县里研究决定,给他停职了。” “这下,老子看镇里谁还敢反对采石挖沙,谁还敢和老子唱对台戏?” “真的,卧槽,这也太他妈好了!谁干的好事,我得好好感谢感谢他。”彭四海油光满面的脸上,一副三角眼顿时放着光。 “那当然,怎么做你知道。王县长、安部长,离开他俩,这处分下不了。” 黄晓坡已经收拾好现金,装进他的爱马仕包里,夹在腋下就往外走。 彭四海紧随了几步,跟了出来,边走边问: “那咱们的采石场项目,这回应该没问题了吧。” “没问题,没问题。明天我就让村里报上来,我直接签批了报县里。”黄晓坡一边说着,人已经下了楼。 叫上等候在一楼的司机,扬长而去。 ------------------------------------- 下午三点四十分,韶宏伟带着王兴泉回到了镇上。 刚才去东店村蔬菜大棚里转了一圈,果然各家的大棚里,蔬菜滞销是普遍现象。 他与一些合作社的村民简单交谈了一下,了解了一些情况。 因为要赶回来参加镇上的干部大会,就与蔬菜合作社的社长范东平约好,明天一早,他再和王兴泉过去,与合作社的村民一起协商解决这一问题。 车子进了镇政府大院,一下车,韶宏伟就觉得镇里的气氛与往常不同。 院里三三俩俩的,正有几个镇干部往办公楼里走。 一看到他和小王下了车,都纷纷加快了脚步,转眼就进了楼,仿佛进晚了就要夹住尾巴似的。 一楼的财政所会计,刚拉开门准备往外走。一看见他,马上扭头转身进屋,好像是落了什么东西。其实参加会议用的笔记本就在他手里,那神情分明就是回避和他打招呼。 这些还不打紧。 进了一楼门厅,本来在楼梯口还有说有笑的两个办事员,看见两人连忙敛容正色,低头走开了。 韶宏伟有些纳闷,这些人都怎么了? 难道我俩是瘟神?还是脸上刻着发配沧州的字? 王兴泉也觉出来不对劲,拦住一个同事,想问个究竟。 那同事看了一眼旁边的韶宏伟,借口领导叫她,逃也似的快步上楼去了。 “这些人都是什么毛病?”王兴泉不由嘟囔着。 敏锐的韶宏伟立即预感到: 出事了,而且与他有关。 第二十五章天降处分 韶宏伟的脚步在一楼门厅略一停顿,丢下王兴泉在农经站门口挠脑壳,迈开大长腿一步三个台阶,直接上楼。 路过二楼缓台,他向会议室扫了一眼。 门里门外,大家三三两两聚在一堆,窃窃私语。 这情形令韶宏伟脑际闪回了一下《狂人日记》里的赵贵翁和那些议论人的小孩子。 脚步没有停留,直接到了三楼马坤镇长的办公室。 会前,见一下镇长马坤,有助于他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 与镇书记黄晓坡相比,镇长马坤虽然中庸,脑瓜皮子薄,对韶宏伟应该不至于说假话。 他要尽快搞清楚,今天的干部大会,除了传达县委干部大会精神,到底还有其他什么内容? 镇长办公室的门敞开着,马坤正坐在座位上,跟站在眼前的党政办主任张超说着什么。 一见韶宏伟进来,立刻对张超使了个眼色,自己也站了起来。 后者一回头,见是韶宏伟,脸上立刻现出一副尴尬的笑,说了声“回来了”,转身对马坤说道: “那马镇长,我先去了,你们聊。” 两人的这一举动,韶宏伟看在眼里,更激起了他的好奇心。 这帮家伙一个个鬼鬼祟祟的,好像自己成了众人公敌一样,到底发生了什么? 虽然肚子里的疑问震天响,但韶宏伟的脸上依旧一副平静,道了声: “马镇长。” “坐,坐。”马坤一边让座,一边走到门口,左右看了看,把门关上。 回到办公桌前,准备给韶宏伟倒水,被后者礼貌地止住了。 韶宏伟开门见山:“镇长,快别麻烦。我刚从村里回来,怎么镇里的人看我都那副表情,镇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嗨!” 马坤深深叹了口气。 韶宏伟的心猛地一缩。情况似乎对他不太妙。 紧接着,马坤走到办公桌前,拿起一份打印好的文件递给他。同时,努力做出一副自己看起来与此事无关又无能为力的样子。 韶宏伟接过来一看。 迎面就是醒目的标题:《正丰县委组织部关于对溪岭镇副镇长韶宏伟同志停职的处理决定》 晴天霹雳。 韶宏伟眼睛一花。 什么?停职,为什么? 定了定神,飞速把文件看完。 聚集性事件,舆情管理不力,一共两大罪状。 “这,这,怎么会这样?” 韶宏伟有些不理解,看向马坤,“今天的事儿你也在场,情况你都看到了。我到位的时间,处理的方式,已经是最大限度了。镇长你说,还能有比当时更好的处理方法了吗?” 马坤笑了笑,双手一摊,耸了耸肩,撇了一下嘴。 他不能回答韶宏伟的这一问题。 在官场上混,他当然知道。韶宏伟的这个问题,明显有点话题陷阱的味道。再说,这不是他能回答的,他也回答不了。 韶宏伟继续辩解道:“还有那个什么视频,我下午才看到,明显是摆拍,这怎么能做为处理我的一个依据?” “再说,组织上要处理我,让我承担责任我没意见。但总得履行程序调查吧。事情都不弄清楚就下决定,我有意见。” 韶宏伟把自己的不满和对组织处理程序上的意见,一股脑都说了出来。 遇到这种不公,任谁都得着急,何况这里面确实有问题。 马坤等韶宏伟说完,笑了笑,里面有十足的同情。 他抬手看了一下表,说道:“你有意见我很理解,可以按组织程序逐级向上反应。但现在……” 韶宏伟立即意识到,和眼前的镇长说这些,解决不了实际问题。做为一个党员,他知道现在自己能做的只有服从。 再说,韶宏伟特别不喜欢马坤眼里的同情。 女人或者弱者,才喜欢被同情。对于他来说,那种东西既廉价又毫无意义。 马坤只是一个传话筒,开会前和自己通个气,也是履行必要的程序。 想到此,韶宏伟转身离开马坤,回到旁边自己的办公室。 他一直在那里郁闷地呆到差一分钟四点的时候,才不情愿地起身走进二楼的会议室。 一进会议室,不出所料,会场里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聚在他脸上。更有一些眼睛,超乎寻常的敏锐,似乎要榨出他眼底的心思来。 大家都想看看,面对处分,眼前的副镇长会作何反应。 人就是这样,升迁时不乏掌声,落难时自然有人观赏。 韶宏伟控制住自己低落的情绪,努力使自己看起来像没事人一样。 众人眼神中的反馈告诉他,自己的表演失败了。以他的水平,估计申请横店的群演资格都通不过。 韶宏伟红着脸,走向前面第一排中间的一个空位坐下。 那里分明是有人提前给他留好了。以保证整个会场里任何一个角度都能看到。 大会随即召开。 镇长马坤主持,黄晓坡传达了县委干部大会的精神,概括了有关领导及新任县委书记的讲话。 随后,就是通报县委组织部对韶宏伟的处理决定。并要求全镇党员干部引以为戒,举一反三,对照自己的工作,认真检查不足,集中精力投入到对群众服务的实际工作中来。 最后,马坤又讲了一下明天新县委书记要下来调研的情况,要大家立即行动,哪怕不下班,也要把分配的工作做完。 会议随即结束,众人纷纷起身离开会场,去忙迎接新书记来调研的事情去了。 韶宏伟坐在原地没动,耳边是络绎不绝的椅子响和路过的脚步声。 低着头,像开始宣布处分决定时一样。 台上,黄晓坡起身的时候,扫了他一眼,脸上是一副轻松得意的表情。 嘴角动了动,本想叫他到办公室,再来一次诛心般的谈话。想了想,临时改了主意,转身走了。 镇长马坤收拾好本子和材料,看了韶宏伟一眼,觉得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也走了。 会议室很快就静了下来,韶宏伟依旧低头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就像一座泥塑石膏像。 这突如其来的打击,使他有些猝不及防。 自己在这件事上,若说一点责任没有,那是瞎话。 蔬菜基地项目是他负责的,做为主管农业的副镇长,因蔬菜滞销而发生了群体性聚集,也是事实。 可毕竟自己及时到场并妥善处理,没有造成什么后果,还把蔬菜销售给了永光超市。 就算这件事自己有责任,可也到不了挨处分的地步。 媒体上倒是时常有国外的什么州长、署长之类的,因为不可抗力的后果而引咎辞职,可咱们毕竟在体制上比他们优越太多啊! 关键是,那个造成所谓舆情失控的毁菜视频,明显是故意摆拍,背后是什么人指使?目的为何?都需要调查。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直接把处分落在他这个副镇长头上,韶宏伟无论如何想不通。 最让韶宏伟绝望的是,下午自己刚刚暗暗发誓,要在新书记到来之后,努力表现自己,甩开膀子大干一场。 结果,膀子还没等甩开,处分的大剪刀咔嚓一下,给剪了。 第二十六章我们分手吧 这种组织处理,虽然不比纪委监委的党纪处分来得严厉,但基本上在新任的鲁书记眼里,完全可以对自己的前途判个死刑。 就算再有魄力的领导,放着那么多干部不用,唯独青睐一个受过处分的,那也太迷幻了吧。 还有一点更致命。 如果这个处分决定,是由新来的县委书记做出的,因为记恨于门前特殊的迎接仪式,抓住这件事砍出的到任后的第一板斧,以此来立威,那自己在他的任内,可就彻底凉凉了。 五年,对于一个人来说,时间不算长。可对于一个期望在官场上有所作为,力争上进的仕途人来说,就太重要了。 俗话说,一步赶不上,步步赶不上。 如果在三十岁之前升不到正科,自己“黄土垫道,净水泼街”的“八抬大轿”理想,就真的成了一枕黄粱了。 韶宏伟只觉得胸口似有一块巨石压着,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韶宏伟不想在这儿被闷死,起身向外走去。 也不知走了多久,韶宏伟发现自己来到镇政府后面不远的小山坡前。 山坡独立于镇子之外,四周栽着一排排生长了不到两年的杨树。 几棵老槐树,在杨树林的尽头。 韶宏伟失神地穿过杨树林,来到一棵粗壮的老槐树前。 站定。 他看着眼前斑驳的槐树,凝神了片刻。 猛然间,韶宏伟身子下蹲成马步,对着老槐树大吼一声,双掌像疾风骤雨般落在树干上。 一掌紧似一掌,一连击出了几十掌。直到动作越来越慢,力气也似乎用尽了,才双手扶着树干,大口喘着气。 他在发泄。 他需要发泄。 他必须发泄。 否则,韶宏伟觉得自己都快要憋爆炸了。 只是可怜了那棵老槐树,平白无故挨了顿揍,和韶宏伟一样,都不知道为什么? 好在老槐树比韶宏伟坚强,任他揍了几十掌,竟然纹丝不动。只是将自己枝头本已枯黄的叶子,送下几片,以示同情。 韶宏伟趴在老槐树上,呼吸渐渐平缓下来。 夕阳在远处的树梢上,静静地望着他,看样子是要准备下班。 韶宏伟信步走上山坡,找了一个土台坐了下来。 此时,他已经渐渐摆脱了苦闷,准备借着夕阳的余晖,静下心来思考。 苦闷、发泄,无济于事。 牢骚、抱怨,不在他的字典里。 即使现在挨了处分,也不等于没有转机。 乐观主义,积极行动。这不是一直以来自己对自己的要求? 怎么一遇到事,就不知所措了呢。 只要有一线希望,总要想办法扭转,更要不断地努力,去改变。 正当韶宏伟暗暗给自己打气,冥思苦想对策之际。 “大河向东流哇,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哇……” 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掏出一看,是程秋燕的,就接了起来。自己下午骂了人家,确实缺少一个道歉。 “喂,韶宏伟吗?” 这是两人认识六年以来,程秋燕第一次如此称呼他。 “秋燕。” 韶宏伟努力使自己的语气一如既往地亲切。 “嗯,直接告诉你决定吧。我们分手吧。”电话那端似乎毅然决然。 “什么?你说什么?”韶宏伟猛地坐直了身子,几乎是喊了出来。 程秋燕倒是冷静依旧:“我是说,我们分手吧。” “秋燕,如果是因为今天上午的事儿,我现在正式向你道歉。当时我确实在开车,在处理村民上访的路上,心里气急,口不择言。但我真的不是有心的。你知道,我这个人脾气急,有时难免发火,以前也不是没发生过,你不都谅解了吗?” “那件事啊,我没在意,也不算什么。”程秋燕的口气能淡出鸟来。 “那是因为彩礼那点小事儿?”韶宏伟努力模糊那件事对两人关系带来的影响。 “在你眼里是小事儿,可是在我家里,不,在我这儿却是大事。这不仅仅是钱的事,说白了是你已经不爱我了,也不在乎我了,不肯为了我……” 说到这儿程秋燕停了一下,“哎呀,算了,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这段时间,对咱俩的事儿,我认真想了想。就像我闺蜜说的,如果一个男人不肯为我花钱,那结论只有一个,就是不够爱我。如果真的爱我,不管多少彩礼,都能拿出来。” “秋燕,你听我说。不是她们说的那样的,我爱不爱你,你难道还不知道吗?”韶宏伟脑海里闪现出两人如胶似漆般亲热的情景。 “别说了,我以前以为我知道,现在一想,我还真不知道。我妈说……” “等等,秋燕。”韶宏伟急忙打断道:“现在你怎么这么容易受别人说什么影响,你忘了我们在一起时的约定,不活在别人的嘴里,做我们自己吗?” 电话那端“嘁”了一声,“算了吧,你还在PUA我。当初我不懂事,上了你能说会道的当。现在我想明白了,我没你那么绝世出尘,也没你那么高尚,我就是个俗人,一个物质拜金女。” “好了,不说那么多了,我配不上你。你是副镇长,我只是一个小学老师,我们不是一个阶级的人。” 听到这儿,韶宏伟干脆一横心,告诉了对方实情:“秋燕,还说什么阶级,实话告诉你吧,我刚刚被停职了。” “停职,为什么?” 韶宏伟就把事情的经过简单向程秋燕说明了一下,最后又说道:“这件事肯定不符合组织程序,我刚才还想着要向上申诉呢。” 程秋燕提醒道:“申诉有什么用,你在体制内,对这些程序还不了解吗?即使申诉,不还是处分你的人说了算,你还能期待什么好结果呢?” “倒也是。”程秋燕这样一说,瞬间浇灭了韶宏伟心中的希望之火。 如果是新县委书记的决定,那自己还申诉个球啊? 韶宏伟失望之余,倒是对程秋燕听到这个消息后,对自己流露出的一丝关心感动,忙趁热打铁道: “秋燕,你看,我遭遇了这么多不公,你现在提分手,对我的打击也太大了吧。” “人家都说‘职场得意,情场失意’,你看我这职场失意了,总不能在情场上再给我沉重打击吧。这也太不人道了!” 没想到,电话那端道:“还人道不人道的,要想不受打击,那你拿钱来啊!三十八万,不多吧?” “我……”韶宏伟有点豁出去了,“秋燕,你是知道我家里情况的,我爸妈岁数大了,身体都不太好。现在已经倾尽所有了,如果再让他们背上几十万的债,每天生活在巨大的压力之下,你说,咱俩的日子能过好吗?” 程秋燕似乎早有准备,“好了,既然你还这样说,那我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就这样吧,我们以后别联系了。你送我的东西,我会用快递给你寄去。再见。” 说罢,那边挂断了电话。 韶宏伟望着手机变成黑屏,一阵发呆。 这他妈的都是什么事儿啊! 今天难道真像小王说的是什么鬼日子,打击一个接着一个,还他妈组团来的。 韶宏伟举起手机,就要摔在地上。 第二十七章义气的小王 韶宏伟举起手机刚要摔下去,犹豫了一下,又放下了。 他舍不得。 自己半个月的工资呢,手机又没得罪自己。 如果连自己的情绪都控制不住,那还能干什么。 坐回到土台上,夕阳已经没入树林后面的远山。 镇子里,一些平房屋顶上,陆续升起了袅袅炊烟。 嗅着这熟悉的烟火气,韶宏伟的心慢慢平静了下来。 事情已经发生,也无法左右,最坏的结果又能怎样?自己难道没有勇气接受么? 现在唯一能做的,是要好好捋一捋,自己下一步的对策,这才是自己可以左右的。 要说程秋燕,他还是挺舍不得的。毕竟两人六年的感情,一起共度了那么多美好的时光。 校园里的花前月下,曾经的欢声笑语,上百次亲密到负数的程度,甚至偶尔的小矛盾最终和解,不可避免地一幕幕在脑海里过着电影。 难道是提前而来的七年之痒?可自己对程秋燕还没厌倦呢。 两人之间,虽然相处时间长了之后,不再像一开始时那样干柴烈火,但所有的情侣之间,难道不都是这样吗? 现在真要说分手,韶宏伟心里还是不由隐隐作痛。 可这次,程秋燕把话说的这么绝,而且对韶宏伟的父母毫不体恤,这让韶宏伟有些绝望。 在对待父母这件事上,受传统理念的影响,韶宏伟的孝心促使他不可能做出妥协。 现在,唯一的指望就是程秋燕能回心转意,或者这只是她的一次极限施压,说不定,最后两人还会和好如初呢。 这样一想,韶宏伟有些释怀了。 虽然阿Q了点,但对此已经无能为力的韶宏伟,也只能这样麻痹自己。 走投无路的事情,只能交给时间了。 眼下最需要有所作为的,是如何面对自己的处分。 即使申诉获得纠正的可能性不大,但自己不能就这么算了。 请组织部门下来调查,尤其是那个毁菜视频的真相,应该有助于还自己一个清白。 只要有一线希望,就要尽百分之百的努力,万一实现了呢? 想到这儿,韶宏伟心里定了下来。 除了写申诉书,自己还应该做点什么。 副镇长职位被停,那就做个普通人,还可以去做个农民。总不能在停职期间,干坐在办公室里吧。那样混日子,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 他想到了今天下午与蔬菜合作社的约定。划开手机,找到王兴泉的电话,打了过去。 一阵悦耳的铃声,在韶宏伟身后不远处响起,在这空旷寂静的山坡上,分外响亮。 此刻,太阳已经落山,山坡上已渐被夜色笼罩。 韶宏伟一直以为这里只有自己一个人。突然身后响起铃声,不由吓了他一跳。 “谁,谁在那?” 韶宏伟捏着耀眼的手机,向身后的若明若暗处发问。 距离他不远处的土台后,一个熟悉的身影探了出来。 一边回答,一边举起同样发亮还响着铃声的手机:“是我,韶镇。” 韶宏伟看清了,不禁责怪道: “小王啊,兔崽子,鬼鬼祟祟躲在我后面干什么?偷听啊?” 王兴泉笑嘻嘻地走了过来,“韶镇,这么晚了,我担心你被野狐狸捉了去,所以就一直跟着。” “一直,你他妈敢监视我?”韶宏伟嘴里虽然骂着,心里却是一阵感动。 没看出来,这小子还特么挺义气。 在自己遭受处分,众人都唯恐沾了晦气,怕给他们带来麻烦而避之不及时,一直跟着自己的这个小办事员竟然不顾嫌疑,主动关心自己,又默默跟着跑到山坡上来,也算是有心了。 王兴泉“嘿嘿”了两声,挂断了还响个不停的手机铃声,这才凑近了说道: “韶镇,其实在会场的时候,我就一直在你身后坐着。大家都走了后,我看你一个人往这边来了,不放心,就一直跟着。” “切,你跟着我干个屁,屁大点事,我会想不开吗?简直是对老子的侮辱。”韶宏伟嘴上继续骂着,以掩饰心中的波澜起伏。 “呵呵,就是,我们眼里的韶镇,那可是顶天立地的。哪能想不开呢?” “屁话少说,刚才的电话你都听见了?” 一想到自己低三下四地对女朋友求情,被王兴泉听了去,韶宏伟不觉有些尴尬。 “嘿嘿,听见一点,没太听清。”王兴泉继续卖着笑。 “听见就听见吧,也无所谓了。”韶宏伟大度地说道。 “韶镇,这你都扛得住,佩服,佩服。” “什么时候你都忘不了拍马屁,而且越来越没含金量。”韶宏伟不想两个人一直站在山坡上,转身往下走。 王兴泉跟在身后:“韶镇,你给我打电话啥事啊?” 黑暗中,韶宏伟跳过一条小土沟,说道: “明天一早,你陪我一起去东店村。” 隔着土沟,王兴泉嘴里不忿道:“韶镇,还去啊?那个破东店村给你带来的麻烦还少啊?要我说,以后咱也不管他们了。技术也好,卖不出去也好,爱咋咋地,干咱屁事?害的你还挨了处分。” 说完,他也跳了过来。 韶宏伟扶了一下踉跄的王兴泉,等他站稳。 “王兴泉?” 韶宏伟大喝了一声。黑暗中看不清他立起的眉毛,声音里却是警告。 “是,韶镇,我该打,我又发牢骚了。” 王兴泉听韶宏伟的口气不对劲,立即想起他的‘三不准’来,好在他反应够快,连忙检讨。 韶宏伟这才说:“不管我停不停职,答应合作社的事必须得去做。咱们不做,难道眼看着农民的蔬菜烂在地里,最后,基地项目就此夭折吗?” 王兴泉连连称是,最后跟了一句: “韶镇啊,我算看出来了,你是真把工作当回事,也真把农民放在心上。我彻底服了。” ------------------------------------- 韶宏伟回到位于镇里的宿舍时,已是晚上八点多了。 他和王兴泉在镇中心街边的饭馆里,要了四个菜,每人喝了一个二两的二锅头,才回来。 王兴泉的家就在镇上,直接回去了。 韶宏伟为了工作方便,不想每天开几十公里的山路回县城的家,就在镇上的宿舍里安顿下来。 一个套间式公寓,生活设施应有尽有。但韶宏伟很少自己起火做饭。 一是没那个时间,二是认为做饭这些事,都是女人们干的,心里有点不屑。 一日三餐,大多在镇政府食堂解决。 洗漱完毕,韶宏伟刚把自己的身体在床上放平,手机又响了起来。 看见是父亲打来的,连忙接起。 父亲韶国权不知怎么听说了儿子挨处分的事,关心地打过电话来询问。 文化馆是县文化局下属的股级单位,估计也是接到了处分决定的传达。 韶宏伟为了不使父母担心,就将自己准备申诉的事,以及那个摆拍的视频存在的问题,简要向父亲做了说明。 韶国权说道:“儿子,体制内的事情,有时不是一个简单的逻辑能说得清的。我这辈子在当官这方面没什么作为,也帮不上你什么忙,不过,我还是有一句话要叮嘱你。” 韶宏伟猜到了父亲要说什么,已经不止一次叮嘱了。仍耐着性子道:“爸,您说,我听着呢。” 韶国权说道:“儿子,不论你这次能不能过这个槛,也不管你将来官能当多大,要时刻记住:不管什么时候,人要有志气,做事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这是咱做人的根本。” “嗯,爸,有志气,对得起良心,我记住了。” 挂了电话,韶宏伟陷入了沉思。 第二十八章故意为难 第二天一早,韶宏伟来到镇政府。 签过到后,直接到了镇长马坤的办公室,和他打了个申请,说要带着王兴泉下村去。 马坤抬起头,像看陌生人似的,端详了他好久,才提醒道: “宏伟,你现在可还在停职期间,没必要着急下村去吧。” 韶宏伟就把和东店村蔬菜合作社的约定,告诉了马坤。 马坤想了想,又道:“这样啊,这件事我做不了主,毕竟你还在停职期间,要不你去和黄书记请示一下?” 在溪岭镇,马坤的脑瓜皮薄是出了名的。 见马坤连这么简单的事儿都推诿,韶宏伟不再多话,扭头出了马坤的办公室。 党政办主任张超,正好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听见了两人的对话。 见韶宏伟径直往黄晓坡办公室去了,就冲着他的背影,努努嘴,对马坤道: “马镇长,这韶宏伟脑子没毛病吧? 昨天刚受的处分,今天就没事儿人一样,还要主动下村去。这么瞎积极,是想表现么?” 马坤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没做回答。 张超继续问:“即使去了黄书记那儿,会让他去吗?” 马坤翻看着张超报送来的关于应对鲁书记来调研准备的材料,一边心不在焉地说: “让不让他去,那得看黄书记的心情了。” 停了一下,又抬起头说:“其实,让他去村里散散心也好。只不过我要是直接答应他,万一黄书记有什么事找不见他,问起来怪麻烦的,还不如就让他直接请示去。” “也是。”张超附和着。随即将一大早收集到的,各部门为迎接鲁书记调研而做的工作的验收情况,反馈了一番。 韶宏伟来到黄晓坡办公室门口,脚步停了一下,心口有些发堵。 倒不是上下级之间的隔阂,实在是有时和他沟通起来太困难。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敲门。 “进来。”里面传来黄晓坡宿醉后略带沙哑的声音。 韶宏伟迈步走了进去。 黄晓坡办公室的陈设比镇长马坤的气派很多,从这里也可以看出一二把手的差距。 黄晓坡正在低头看张超报给他的准备给鲁书记的汇报材料,见韶宏伟进来,有些意外。 放下材料,也不让韶宏伟坐,而是冷漠地问道:“找我?什么事?” 韶宏伟就把和东店村蔬菜合作社约好了座谈的事情,向黄晓坡做了汇报。 没等听完,黄晓坡就不耐烦地打断,反问道:“你知不知道你还在停职期间?” 韶宏伟知道他会这样问,回道:“黄书记,我副镇长的职位虽然停了,但我还是一名党员,还是镇里的一员干部,可以做些力所能及的工作。” 黄晓坡鼻子里“哼”了一声,嘴上说道: “韶宏伟同志,既然你还知道你是一名党员,那就要遵守党的纪律。在停止期间,就要按停职的规矩办。” 韶宏伟耐心地解释道:“黄书记,这事是这样。我和他们的座谈本来约的是昨天,可不是发生了堵门那件事了吗?我就和蔬菜合作社的农户们再次约好,今天上午去现场解决蔬菜滞销问题。” “黄书记,你看,他们都在那儿等着我呢,如果再次失约,恐怕……” 黄晓坡不再看韶宏伟,而是低头翻弄着材料,嘴里不阴不阳地说道:“你这是借着村民威胁我了?如果你不去,他们就还会去县府门前闹事,是这样吗?” 这明显是一个话题陷阱,话里话外是在说,你韶宏伟背后鼓动了村民,是县府门前聚集事件的始作俑者。 韶宏伟当然不傻,听出了其中的意思,强忍着怒气说道: “黄书记,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既然已经答应他们了,如果不去,对镇里的影响也不好。这就是我真实的想法。” 黄晓坡将手里的材料往边上一推: “什么影响不影响的,别拿这事儿说事儿。” 在黄晓坡看来,这韶宏伟真不是个省油的灯。 昨天在县府门前忽悠走蔬菜车的拿笔账,不能明着和他清算。现在正好拿他下村这个要求,难为难为他。 其实,韶宏伟下不下村,这件事本来没那么重要。 坐在镇政府办公室里停职,和下到村里去做些力所能及的工作,对韶宏伟来说,区别都不大。 但对于他这个镇书记来说,差别可就大了去了。 他是镇里的一、把手,对于手下的副镇长采取何种停职方式,或者说,停职期间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完全应该由他说了算。 如果换了别人还好说,可现在是他最看不上眼,甚至经常违背他的意志的韶宏伟,那就另当别论了。 既然他手里有自由量裁权,那你韶宏伟就不能想去哪就去哪,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谁让我手里有权呢,谁让你韶宏伟平时不会看我的眼色行事呢? 既然今天撞到我的手里,那就让你难受难受。 再者,东店村的蔬菜滞销是他乐见的,你韶宏伟去了,不管能不能卖出去,这事反正是我不想看见的。 韶宏伟没想到黄晓坡这么个态度,联想到昨天在县府门前他的表现,以及临进门时那个难以尽言的眼神,知道黄晓坡是有意为难他,就耐着性子继续说道: “黄书记,东店村的三百多座大棚里的蔬菜,每天都在疯长,而销路一直打不开,确实需要咱们帮村民想想办法。” “再说,我去了也只是帮他们出出主意,不会以副镇长的身份做出格的事。这样,也并不违反停职的规定。” 黄晓坡把头晃了几下,不以为然地道:“你还真把那几个大棚当回事儿?我最后提醒你一次,别忘了你现在是在停职。” 韶宏伟见黄晓坡这个态度,心里的不满终于控制不住,声音不由得大了起来: “那我就要请教一下黄书记,组织上哪条规定说在停职期间不可以为人民服务了?” 黄晓坡一听,韶宏伟胆敢以这种口气和他说话,火腾地上来了,用力一拍桌子: “韶宏伟,你在和谁这样说话?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书记?” 第二十九章这个丧门 两人争吵的声音很大,走廊里听得清清楚楚。 很快,黄晓坡的办公室里,进来了三个人。 党政办主任张超 ,党委委员兼纪委书记金立明,另一个就是镇长马坤。 三人见黄晓坡站起身,拍着桌子,对着韶宏伟怒目而视。 韶宏伟站在对面,梗着脖子,也毫不示弱。 见两人的架势,就像两头干架的公牛,金立明率先开口说话了:“都是工作上的事,大家都冷静冷静。” 随即,对着韶宏伟使了一个眼色,让他暂时回避一下。 马坤一见,上来连拖带拽地将高出他一头的韶宏伟,拖出了黄晓坡的办公室。 见韶宏伟出去了,金立明才劝黄晓坡道:“黄书记,您大人不见小人过。韶宏伟挨了处分,正在气头上,何必因一件小事上和他过不去。” 黄晓坡怒气依旧:“这个韶宏伟太过分,简直是不可理喻。我,我……” 他想说‘我早晚找个借口收拾了他’,但一见屋里还有金立明,就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金立明劝道:“我刚才在走廊听了半句,他不是要下村吗?让他去就是了,也不违反停职检查的规定,何必为这事和他生气呢。” 见黄晓坡还气愤难平,金立明只好提醒道:“黄书记,眼看县委鲁书记就要下来调研了,如果让他当头遇到这一出,那对咱们溪岭镇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轰……” 金立明最后这句话,仿佛炸雷般在黄晓坡耳边炸响。 他愣了一下。 是啊,光顾着耍威风和韶宏伟置气了,差点把鲁书记马上要来调研的事给耽搁了。 如果鲁书记现在进到镇里来,正遇上办公室里镇书记与一名副镇长大吵大闹,不管三七二十一,就会得出如下结论: 溪岭镇的班子不团结,班长控制局势的能力差。 而这种结论对他这个镇书记来说,可是致命的。 再加上新县委书记上任,如果要拿这事开刀,进行人事调整,那太合适不过了。 黄晓坡感激地看了一眼金立明,连连点头道歉:“对不起,你说得对。差点被这个韶宏伟气昏了头。” “那什么,你。”他指了一下党政办的张超道:“快去,告诉马镇长,就说我说的,让那个‘丧门’爱去哪去哪,爱干啥干啥去,别在镇里捣乱就行。” 张超应了一声,出门传达去了。 黄晓坡这才请金立明坐下。两人又商量了一下接待鲁书记的事情,后者才起身离去。 金立明三十二三岁,为人稳重,遇事比较讲原则。在溪岭镇根基不深,刚来镇里做党委委员兼纪委书记也才一年多的时间。 平素和韶宏伟还算谈得来,两人关系不错。 据说,金立明的背景是上阳市纪检委的关系,所以,即使在溪岭镇耕耘多年的黄晓坡,对他也多少忌惮三分。 刚才进来,金立明三言两语化解了两人的争吵,可见,他不仅善于抓问题的实质,更会及时给出可行性意见。 见金立明出去了,党政办主任张超再次走进了黄晓坡的办公室。 黄晓坡坐在座位上,脸上显然还带着怒气。 虽然当着金立明的面,他把心中的情绪很好地隐藏了,但见张超进来,就不再掩饰了。 张超凑过来,拿起桌上的保温杯,给书记续上水。 黄晓坡问:“我的话传达了?” “传达了,只是省了‘丧门’这个称呼。” 张超脸上带着嘲弄般的笑,说道:“书记您何必和这个‘丧门’较真呢?现在都已经停止检查了,受过处分的干部,想再发展不是做梦吗?” “他不是要下村去卖菜吗?那是好事啊?” “好什么事儿?”黄晓坡抬头看向张超,满眼的疑虑。 张超回头看了一眼门口,门关着,没人进来。 就说道:“东店村的村支书是谁?蔬菜合作社的社长又是谁?他们两个难道还对付不了一个韶宏伟么?” 黄晓坡摇了摇头:“范东平这个家伙,和范旭彪不是一条心,难!” 张超挠了一下头,为自己不熟悉村里的情况而惭愧。 眼珠一转,接着说道:“那也无妨。范旭彪毕竟在村里一手遮天不是?只要韶宏伟去了那儿,他们不认真接待,把他晾在那儿,他韶宏伟还能亲自挑着蔬菜去卖?” “再说,即使开会,村民们各自都有利益,向来难以形成统一的意见。如果范旭彪能指挥几个手下,在中间起起哄,我就不信他能控制住现场的场面。” “最简单的,一个是蔬菜的收购价格,二是如何长期保证销售出去。就这两条,他就是有三头六臂,敢拍胸脯子吗。” “只要他不敢承诺这些,那村民们凭什么听他的?到头来,还不是被村民一顿起哄,最后灰溜溜地回来?” 黄晓坡听完,看着张超:“嗯,是个办法。你马上打电话,把这层意思和范旭彪说一下,告诉他好好接待一下这位‘丧门’。” “好的,书记,我这就去。” 张超退下后,黄晓坡点起一根烟,心情好了不少。同时也下了要狠狠整治韶宏伟的决心。 这才将注意力集中到汇报材料上来。 ------------------------------------- 韶宏伟被镇长马坤连拖带拽地弄回镇长办公室。 马坤连连劝道:“宏伟,你怎么这么压不住脾气,怎么能跟黄书记那么说话。” 心里倒是对两人争吵起来,有着说不出来由的窃喜。 能在中间充当和事佬,他这个镇长似乎突然变得重要了,自己的形象也高大起来。 韶宏伟努力平复着怒气,语气尽量平和地将两人的对话向马坤复述了一遍。 其实,他知道和马坤说这些,屁用不顶。 只是借此平复一下自己的心情。 刚才,面对黄晓坡的刁难,面对他做事的非原则性,尤其是那种阴阳怪气的态度,再好脾气的人都会控制不住,更何况韶宏伟这样年轻气盛的。 等到被马坤拽回他的办公室,气已经消了大半。 其实,他那样做,也是积压在心中对黄晓坡种种不满的一种发泄。 可现在仔细一想,自己在人家的屋檐下,又用这种把屋檐撞破的方式抗争,远的报复整治不说,就连眼前自己背的这个停职处分,恐怕都难以顺利解脱了。 想到这里,韶宏伟心里多少有些后悔。 正在这时,党政办主任张超推门进来,传达了黄书记的话。 说是同意他下村去,并说了那句‘爱哪哪去’,以表示对他的不满和惩戒预警。 听完这句话,韶宏伟的心沉到了谷底。 第三十章东店村之行 韶宏伟知道,经过这样的一次公开冲突,黄晓坡这个顶头上司算是彻底得罪了。今后在溪岭镇的日子,无论如何都不会好过。 自己的情绪虽然得到了发泄,可因此造成的后果,也会在今后的日子里慢慢体现。 就像木板上钉的钉子,即使他事后向黄晓坡道歉,可拔掉的钉子,眼还在。 他不相信黄晓坡会不记仇,以他对黄晓坡的了解,如果能置他于死地,绝不会给他留一口气。 韶宏伟感到心底一阵阵发冷。 自己如果被陷在溪岭镇,恐怕别说“八抬大轿”了,就连曾经轻视的县处级,都会成了大问题。 见韶宏伟有些失神。 马坤一旁安慰道:“宏伟,你今天先去村里给村民们开会。等接待完鲁书记的调研,我抽空做做黄书记的工作。你回来后,再主动找黄书记认个错,态度诚恳一点,就会没事的。” 韶宏伟不相信黄晓坡会听马坤的劝,再者说,马坤会不会为自己说情,都是两说的。 空口人情,通常在这种首鼠两端的情况下最适用。这一点,韶宏伟心里还是比较清楚的。 要想改变眼前的被动,除非时间倒流或者有一方调走。 而时间即使倒流,难道自己就会向黄晓坡的无理做妥协吗? 韶宏伟迅即进行了否定。 宁可站着死,绝不跪着舔。 转念一想,自己做的事,后悔有什么意义。寄希望于别人,本身就是弱者思维。 再说,自己错了吗? 没错。 既然错的不是自己,那还纠结什么?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事已至此,一切就由它去吧。 想到这儿,韶宏伟突然释然了。 他对着马坤回望了一眼,摇摇头道:“马镇长,不用了,谢谢你的好意。” “我只管做好我的工作,至于其他的事,……”韶宏伟没再说下去。转身对马坤摆了摆手,以示告辞。 路过一楼农经站时,招呼了一下王兴泉。 王兴泉立即跳起来,跟着他向外走。 韶宏伟注意到,农经站里另外两个职员,见他进来,没像往常那样站起来和他打招呼。 韶宏伟心里一笑,人皆如此。 两人上了韶宏伟的车,一直开出了镇政府院子,王兴泉才向他打听刚才楼上发生的争吵。 韶宏伟简单描述了一下,没过多的渲染过程。 王兴泉瞪大了眼睛,吃惊的看着韶宏伟:“我的天,韶镇。刚才我们在楼下,听说楼上领导吵起来了,还以为是谁呢?闹了半天,是你当面顶撞了黄书记?” 转而又道:“可也是。在咱们溪岭镇,也就只有你眼里不揉沙子。问题是,这样一来,今后的日子可够你受的了。” 韶宏伟此时心里已经很淡定,见王兴泉有些大惊小怪,就道: “怎么?黄书记会吃人?难道他错了也不能指出么?” 王兴泉嘴一撇,“还指出,他可是睚眦必报的主。去年因为那个副镇长喝了酒,在背后说了他几句和山河公司的坏话,传到他耳朵里,不是愣找个理由,给免职了。要不然,您怎么能递补进来这个副镇长呢?” 韶宏伟问道:“黄书记和山河公司,怎么啦?” 于是,王兴泉就将镇里关于两者关系颇深的传说,轻描淡写的说了一些。 可能是顾忌黄晓坡的威势,王兴泉没敢放开讲。毕竟前有车后有辙,经过那位副镇长的事情后,这已经成了溪岭镇话题的禁区。 韶宏伟此刻也不想刨根问底,就一笑而过。 但他心里已经暗暗记下了这个线索。 没想到,一个镇书记竟然与一个相关利益公司走的这样近。 而前任副镇长只是私底下议论了几句,就被黄晓坡清除了。这也难怪身为事业编的王兴泉出言谨慎。 他的转正把柄还攥在镇书记手里,即使面对关系密切如韶宏伟,也不敢放开了说。 身为仕途职场的人,关乎他人利益的事出言谨慎,已经成了生存的第一法则。 两人陷入短暂的沉默。 哈弗H6所过之处,看见镇上和沿途的村子在打扫街道,粉刷墙壁和标语,王兴泉就转换话题,对韶宏伟说道: “听说今天新任县委书记要下来调研,说是不打招呼,不提前准备。你看,这不是到处都在准备呢吗?” 韶宏伟努力甩掉脑海里萦绕的不快,说道:“我也听说了。或许,鲁书记的想法是好的,他希望看到下面真实的情况。可到了层层贯彻下来,就是另一种样子。” “其实,这也难怪,每次领导下来,无非是走走形式,解决不了什么问题。” “我在韩书记身边时,也对这种现象深恶痛绝。都是形式主义,劳民伤财,为视察者和被视察者两方脸上贴金。” 韶宏伟对此见怪不怪了。 王兴泉又道:“韶镇,你说,鲁书记到底是怎样一个人,会不会是另一个韩书记,我倒是挺期待的。” 韶宏伟不置可否。 到现在为止,自己还没见过这位新来的县委书记。 在此之前,韶宏伟何尝不是如此期待呢? 绿蚁小馆里,听孟可丽介绍了一番鲁书记的背景和执政风格,韶宏伟曾经热血沸腾。 可他上任的第一天,第一把火就烧在了自己身上。这让心怀干一番事业壮志的韶宏伟,无疑被兜头浇了一盆凉水。 见韶宏伟不说话,王兴泉也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一时间,连他都觉得尴尬起来。 好端端的两个天,都被王兴泉毫无创造力地给彻底聊死了,车里的气氛似乎都凝固了。 惯于拍马屁的王兴泉,在韶宏伟的屁股上端详了半天,也没找见下手的地方。 一路上,两人再也无话。 韶宏伟的车子依旧开得很快,两人赶到东店村的时候,才不到九点钟的样子。 东店村蔬菜合作社位于村东头的一片黄土岗上。 那里依山傍岭背北向南,错落有致的分布着三百多座日光式温室大棚。远远看上去,颇具规模,仿佛岭上的一道风景。 韶宏伟没有进村,而是直接把车开进了挂有“东店村无公害蔬菜合作社”牌子的园区大门。 说是大门,其实就是用钢筋焊了一个拱形门。自门向两端延伸,四周用水泥柱和铁丝,简单围了个园区的四至轮廓。 这东西,别说拦人了,恐怕连山坡上到处跑的野兔子都拦不住。 园区靠近柏油马路这端,有一块相对宽敞的平地,上面坐落着水泵房,沼气池,种子库,肥料库等设施。 进了大门,迎面是个彩钢板包装车间,七米见高,二十米进深,高大而又宽阔。 合作社的办公室就在这座包装车间里,两个集装箱房,就是他们的办公室。 韶宏伟的车子刚在院子里停下,彩钢板车间里早就迎出两个身影。 那两人紧走了几步,远远地就热情招呼着: “韶副镇长,你们可来了。” 第三十一章农民式的感情 迎面上来招呼他们的两人,韶宏伟都很熟悉。 前面的是东店村蔬菜合作社社长范东平。 六十出头年纪,常年风吹日晒的脸庞呈古铜色,额头上数道深深的皱纹,宛如刀刻般醒目。一米七几的个头,习惯性地驼背,走起路来脚下却是铿锵有力。 身后,跟着比他略高一些,四十几岁,皮肤同样颜色,略显瘦弱的合作社技术员韩三多。 走在前面的范东平,远远就伸出满是老茧的双手,抢上前来,紧紧握住韶宏伟的手,嘴里客气道: “哎呀,盼了好几天了,你可算来了。” 韩三多跟在范东平身后,等社长转向王兴泉,也上来双手握住韶宏伟的手: “韶镇长,又麻烦您二位跑上来。” 韶宏伟右手在被握住的时候,左手同样搭在对方的手上轻轻拍着。 对方的手都有一个共同特点,粗糙而又硬实有力。 此时,握在韶宏伟手里,却暖在心头。 这种一如既往的热情,让韶宏伟心生感动。 农民兄弟的感情往往就是这样朴素。 虽然很多人在骨子里看不起农民,经常用“农民式的**”来形容这件事的低层次,但从小受父母教育的影响,韶宏伟从来都没把农民看做低人一等。 试想一下,即使眼下坐在大城市里的四季空调房里,那些指点江山,激扬PPT,纵横政界、商界、职场的高知白领们,如果往前数三代,有几个不是农民的。 可一旦这些人进了城,立马忘掉了脚后跟后面的泥巴,甚至急于通过贬低农民,来抬高自己的身份,缴纳他们进入城里人行列的投名状。 对此,韶宏伟一直不以为然。 尤其是来溪岭镇负责农业后,与更多的农民打交道,韶宏伟更是深深地喜欢上了这一群体。 四人寒暄已毕,范东平问韶宏伟: “韶镇长,人我都已经组织好了,你看什么时候座谈?另外,用不用去村里和支书、村长打个招呼?” 韶宏伟摆了摆手道:“招呼就不用打了,我昨天刚被停职,现在的身份不是副镇长,只是普通工作人员身份,就不要惊动村里了。” “既然人都到齐了,那咱们就开始吧。” 说着,韶宏伟转身就往彩钢板包装车间里走,却被范东平在身后一把拦住了。 他张大嘴巴不敢相信:“你说什么,停你的职,为什么?” 韩三多也满脸的惊讶,看向韶宏伟。 没等韶宏伟回答,王兴泉抢着说道: “还不是昨天咱们合作社去了十几辆蔬菜车到县政府门前闹事,结果,正赶上新任县委书记上任,撞到枪口上了。” “还有,你们村里那个范老邪,录了一个旋耕机毁菜的视频,到处散播,弄得县里很生气,说是损害了县里的形象。结果,这些事的责任都扣到韶镇头上,就稀里糊涂给停职处分了。” 范东平倒吸了一口凉气,古铜色的脸上现出义愤:“还有这事儿?蔬菜车堵门的事儿,我事先不知情。昨天他们拉了十几车菜说是去县里卖,回来后,我才听有人说去县府闹事去了。” “至于那个视频,是怎么回事儿?手机这东西,我摆弄不来,也很少上网,你们给我看看。” 王兴泉忙掏出手机,点开那个小视频给范东平和韩三多看。 没等看完,范东平就指着屏幕上大声骂道:“范老邪,他他妈的毁哪门子菜,他他妈的连大棚都没有。” 说着,一把抢过王兴泉手里的手机,一边仔细看着视频里的画面,一边嘴里说道:“我看看,他是在谁家大棚里拍的?” 韶宏伟赶紧劝道:“范社长,这事你也不用着急,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咱们先开会。开完会后,再去现场一件事一件事落实。” “不是,韶镇,这个逼养玩意儿,敢在背后整下三滥的事阴你,害得你还受了处分,我饶不了他。”范东平还回手机,嘴里用脏话骂道。 韩三多也在一旁不忿道:“是啊,韶镇。咱们这个蔬菜园区,多亏了你和韩书记,噢,当然,还有王技术员。”说到这儿,他歉意地向王兴泉点着头,后者大度地一摆手。 韩三多转回韶宏伟,接着说道:“若不是你跑前跑后地张罗,又是项目扶贫款,又是流转土地组织建设,又是请省市蔬菜专家来现场出谋划策,还三天两头跑来和王技术员指导,我们这些从来没种过大棚蔬菜的庄稼人,怎么能建起这么一大片温室大棚,又怎么能把菜种得这么明白?” 范东平一听更来气了,“妈的,范老邪这个王八蛋,整天游手好闲,流转土地时他就打横,现在种出菜来了,又搞这种见不得人的事,一会儿我非得好好教训一下他不可。” 范东平是东店村的老党员,曾经干过几年村支书,后来,被范旭彪用现金加许诺给选下去了。 但他在族辈上,是范老邪的二大爷。平日里,范老邪为非作歹时,只要撞到他的手里,没少教训他。 今天一见,视频里是他在搞鬼,气自然不打一处来。 韶宏伟知道这层关系,但他不希望范东平马上就使用他二大爷的威势。 到目前为止,韶宏伟已经隐隐感觉到,围堵县府门前和毁菜视频的背后,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作怪。 其目的,恐怕也不仅仅是让他受个停职处分那么简单。 在事情没完全弄清楚之前,范东平以二大爷身份的一顿胖揍,不见得能把真相揍出来。 韶宏伟连忙制止范东平道:“范社长,今天我们上来的主要目的,不是为了追究这件事。你看,咱们能不能把这件事放下,先把蔬菜销路问题讨论清楚,定下个章程来再说?” 王兴泉见韶镇这样说,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也在一旁道: “是啊,范社长。咱们先说卖菜的事儿,只要把这事儿解决了,昨天去县里的那些人也就心服口服了。那时,你再问他们昨天那些事,是不是就好说一些了。” “可如果,你一上来就说这事儿,好像我们是来兴师问罪来了。那样,就违背了韶镇的本意,也会给别有用心的人钻空子。你说是不是?” 范东平听王兴泉这样一说,觉得似乎有道理。 刚才在招呼大家伙儿来开会的时候,就有好几个恣恣扭扭的不愿意来,还说了很多三七旮瘩话,说什么“凭他一个副镇长能把这三百多座大棚的蔬菜给卖出去?做梦吧。” 还有一些人,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观望态度,碍于他的情面,不得不来,心里其实也没报多大指望。 想到这儿,范东平倒是爽快,“好,那就按二位说的,咱们先开会,等把卖菜的事说完,我要上去好好说道说道。” 这才在前面引路,带着韶宏伟和王兴泉奔彩钢板车间而来。 他们没注意到的是,不远处,正有一辆越野车悄悄地驶进了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