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之遗》 第1章 一切的开端 序 宇宙。 一颗绯红的不规则物质,在黑暗与明亮间极速穿行。炙热的它似是在寻找寒冷,或者说,寒冷尘埃被它吸引,并牢牢吸附在其表面。 随着时间的浪潮无数次拂过,在极冷之物的包裹下,这东西越来越大,越来越寒。它漫无目的地游荡,致使沿途星辰,尽数冻毁。 直到某一刻,它被一个飞驰而来的锐物猛烈撞击,一分为二,停止了漂泊。 从此,一大一小,两颗星遥遥相望,虽没能重新合二为一,也从未背道而驰。 大的那颗星,由于本体的热量与一路上聚集的寒冷一拍即合,孕育出了,又或是唤醒了生命,继而开启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文明。 当这文明发展到某一个阶段时,看到了另一半自己。 于是,它每观察到另一半旋转一周,便利用原物质取之不尽的能量,点起一个巨大的火把, 以示——“我在这里!“ 时间,过去。 火把,不断点起。 另一半,仍没有回应。 文明,对于时间来说,没有意义。而时间对于文明,也不过是推波助澜,或落井下石而已。 当这文明察觉自己即将被时间碾碎,它孤注一掷,向自己的另一半,发出了一束蕴含着无限希望的红光。 第一章 院子 海风路过院子的时候,已没有了大海的咸腥。在炙热的八月末,这风,反而让人感觉一丝丝凉爽惬意。 一棵与此朴实小院极不协调的怪树,伫立在院墙旁布满马鞍藤的草地上。丈许高的厚叶巨树被星星点点的白花,和绿得发黑的鸭蛋状果实点缀着,并以珊瑚般的奇异长势,用最靠近地面的两根粗壮枝干,撑起一张灰色麻制吊床,以及吊床上仰睡着的灰衣女孩。 女孩双眼紧闭,一对柳叶长眉时舒时紧。高挺的小肉鼻下一张粉红小口也是起起伏伏,烦躁不安。 呼-------- 随着肩头猛地一抽,女孩双眼突然睁开,挺坐起来。 “族长-------怪物-------面具-------小心!!!” 女孩五官精巧可爱,却面色煞白,目光呆滞,口中不断地重复着这几个与其生活毫不相干的词语。 片刻之后,女孩长舒一口气,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又再次绵软无力地缓缓躺下。 她的面色,她的神态,她的动作,无一不让人感觉到毫无生气,唯有那长长的如瀑黑发低垂,扫过绿叶,才散发出一丝丝少女的青春活力。 再有两日,八月便结束了,这女孩也将年满十六。对于她来说,这即将过去的一年,太不易了。从撕心裂肺的哭喊,到整日的沉默,再到少言寡语,虽然那压在心头上的巨石正在邻友的关心与包容下被缓缓挪开,但她仍然是郁郁不振地游走于过去与现在之间。或者说,是徘徊在有爹爹和没爹爹的两个世界中。 “爹爹-----”女孩低吟。 一颗泪珠划过脸颊,滴落在马鞍藤的叶片上。水晶般的泪珠虽小,其中仍是装载着挂满马鲛,银鲈,沙锥等海产鱼干的斑驳外墙。而女孩的心中,则尽是沙滩拾贝,月夜赶海,泛舟捕鱼的美好回忆。她多想像那柚木船桨靠着厚厚的墙壁那样,靠着爹爹的臂膀啊。 侧过身来,女孩将右臂举过头顶,用与海民孩子截然不同的白嫩五指轻轻地抚摸着怪树的枝干。怪树虽然生得一副珊瑚的造型,却长着白花海芒果树的厚叶子,螺旋状白花和椭圆果实。谁都知道,这种树的叶茎果实都是有毒的。难怪镇上的老人都说, “有孩子的人家,谁会把这树种在自家院子里呀?没准,这树就是他爹变成的----” 而也正是因为这种荒诞的传言,女孩对这树,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感情。 没错,虽然这一年里女孩总是浑浑噩噩的,但她肯定,这棵树确实是在爹爹不辞而别后,才以雨后春笋般的速度长出来的。而在那以前,院子里不过满是矮矮的马鞍藤罢了。 马鞍藤叶面上的那颗泪珠,很快便被烈日带走了。女孩摇摇晃晃地从吊床上起身,向屋里走去。可她前脚刚一跨进门,一个响亮而阳刚的呼唤声便从院子外传来, “田斓-------” 是二木的声音。 二木比田斓大两岁,是她的邻居,也是同她一起长大的最好的朋友。他和他残缺不堪的家庭在过去这一年里主动担负起了女孩生活的一切,且不断地给予她安慰和鼓励,更是包容了她失去爹爹后的暴躁和任性。田斓嘴上虽从未说出过“谢谢”二字,心里却早已将他们当做了最后的亲人。 “快出来------田斓-----”二木顿了一下继续喊道, “好多人都往码头赶,我们也快去看看!” 对任何事物都已失去了兴趣的女孩极不情愿地缓缓转过身来,朝院门走去。若不是二木,她早已进屋闭门了。 二木满脸阳光,一把拉起田斓, “快走!听说奔牛号快到了!” “噢——”女孩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 二木不敢看她的脸,刚要迈开步子却听老爹在背后大喊。 “掉啦!掉啦!” 二人扭头一看,原来是田斓常系腰间的棕色小瓶掉落在地。 田斓快速拾起小瓶,握在掌心。 “谢谢陆伯伯!” “走啦---“二木看也不看老爹一眼,拖起女孩转身就跑。 “慢些慢些,有啥好急的!”站在临院屋顶上的黝黑“老汉”皱起眉头嘟噜着。 望着两个孩子一溜烟便消失在拐角,“老汉”又重新蹲了下来。顶着午后的烈日,他没事找事,继续把摊在屋顶上的各种鱼干翻来覆去。汗水在他脸上的沟壑中流淌,阳光下银光闪闪。这些皱纹并不是偷偷地,慢慢地爬上额间眼角,而是硬生生地快速细雕深琢而成。若不是玻璃体不具备皮肤的特性,命运会把自己更鲜活地烙印在他眼中。 毫无疑问,陆冬生是这个镇子里最可怜的人儿了,在先后失去了妻子和大儿子后,四十出头的汉子两鬓斑白,看上去几近花甲。虽然他依旧保持着生活需要他保持的强健体魄,但曾经双目中饱含的自信,无畏,骄傲悉数退场,唯剩倔强之光。要不是小儿子常伴身旁,他早已是行尸走肉了。 连日来,自己被指定为朝廷深潜队接待人一事搞得他头晕脑胀,手足无措。他知道什么是接待人,不是管吃管住,是要下水的。那为什么是自己呢?他的脑中不断重复这个问题。虽然他陆冬生的确是远近闻名的好舵手,好捕手,甚至精通造船之人,但对于潜水-------他不在行,甚至是厌恶,痛恨! 是谁推荐的自己? 陆贵生?不会?这个镇长和自己的关系接近亲兄弟了。的 除了他还有谁能跟朝廷搭得上话? 难道是临镇哪个眼瞎耳聋了的以为离儿还在? 还是谁认为有其子必有其父? 陆冬生时不时地起身,把眼睛眯成一条缝,望向不远处渐渐喧闹起来的码头。 “奔牛回来喽---”他自言自语嘀咕着。 “唉------” 他叹息自己早已不是“奔牛人”了。 第2章 深海巨兽 烈日当空,海波汹涌,三百余年悲喜砌成的黑礁码头上人声鼎沸,摩肩接踵,就连停靠在岸边大大小小的各式船只上,也都摇摇晃晃地站满了人。同时,看热闹的人仍在陆陆续续地赶来。他们或拎着三脚矮凳,或提着泡脚木桶,甚至还有人举着吃饭的条凳,顶着四方木桌负重前来。在这个以看热闹为最高娱乐活动的镇子,这些都是垫脚的利器。特别是在这个非比寻常的日子里---------已经迟归近半月的奔牛号即将靠岸!而先行到达的副船带回了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奔牛,捕到了一头前所未见的庞然大物! 消息如同一支快而利的箭,射穿了镇子。于是,补网的不补了,上漆的不上了,晒货的不晒了,谈买卖的也不淡了,锅碗瓢盆随手扔下了,总不愿抱娃的也兴高采烈地把娃举上了肩头,纷纷向码头赶去。这个时候,若是登上西面的引归峰向下望,就像是看到蚁群发现了食物,交头接耳,就地分解,同时又把讯号发送给了各路亲朋好友一般! 人潮中,二木拽着田斓,凭借着矫健灵活的身板左挤右避,很快便挺近到了凸字型码头顶端的齐胸围栏处。他们踏上木横条,肘抵最高一根栏杆,向海面眺望。 可眺来去望,碧海蓝天间,不过是零零星星的白帆小船,哪有什么奔牛号的影子! 二木细听耳边嘈杂,焦急的人们一边天马行空地猜测那猎物的品种,也一边开始抱怨起那奔牛号来了。而估计那消息之箭定是射进了毗邻的村镇,从四面八方赶来的人们络绎不绝,使得密集变成了拥挤。烈日之下,这拥挤又使得之前让大伙保持冷静与耐心的人们也纷纷倒戈,甚至引着大家将抱怨转变成了咒骂。但对于二木来说,拥挤却是好事,因为这让他与女孩间的距离已经为零了。他坚实的肌肉紧贴着女孩柔软的臂膀,鼻翼起伏,呼吸着女孩的芬芳。 二木不记得上一次如此接近女孩是什么时候了,至少是两年以前了!在那之后,随着田斓一天天地长大,二木渐渐对她产生了一种只可远观的感觉。并不是不喜欢,而是不敢靠近!特别是田叔叔离开之后,自己更是连她家的院子都迈不进了。要知道以前,他是在任何时候都能悄悄钻到女孩背后,突然蒙上她的双眼的呢!而刚才,若不是借着奔牛号的消息壮胆,恐怕是连她的手都不敢握!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二木时不时地偷瞄着女孩俊秀的脸庞。他真心希望奔牛号能再晚一些到达,好让他们以这种零距离的状态保持得更久。 可往往就是这种时候,时间偏偏走得比平常快上了许多。 “来了来了!” “终于来了!” “该来了该来了!” “他娘的再不来老子就要跳下去了!” 看到的人,没看到的人,纷纷开口乱叫起来。一时间,这口放置在码头上的巨锅沸腾了! 没错!一个小小的黑色尖点,戳断了海天一线,浮现在肉眼能够企及的最远方。这耀眼的珍珠黑,不是奔牛号又能是谁! 奔牛号,是这个镇子,乃至沿海十数个村镇有史以来造出的最大渔船,也是唯一的远航船。从它下水的那一刻起,便承载着全镇人的荣耀与希望。它二十余丈的长,五丈余的宽,汇聚了老工匠的智慧与青壮年的力量;通体的漆黑油亮,来自于珍贵的深海乌贼墨汁;绣着红色牛头的巨型旗帜,则是妇人们天衣无缝的杰作。 靠海吃海的渔民,曾经在风暴中目送它出港,也一次次在严寒中迎它归来。而它,从未辜负大家的期望。如今,虽是晚了十日有余,它毕竟还是在无数焦急的目光中归来了。只不过这一次,它一改往日的归心似箭,行驶起来倒像是一步三回头的离别。从远及近,本该一刻钟便走完的路程,硬是磨了半个时辰。老家伙在叹气,年轻人在谩骂,娃儿也哭喊个不停。人们的视线在刺眼阳光下的长时间等待中变得朦胧迷离,如同梦中取物,总觉着近了,却怎么也摸不着。 看样子,“奔牛”是奔不动了! 渐渐地,喊叫着的人们也喊不动了。虽然豆大的汗珠挂满了每一个人的发梢,额头和两颊,但很明显,他们的唾液,比汗水消耗得更快。 而恰恰在人们精疲力尽之时,田斓的双眼散发出久违了的光芒。她没有分散哪怕一丝注意力给时不时偷瞥自己一眼的二木,只是眉头紧皱,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船。 她有一种奇怪的想法-------爹爹,会随奔牛号归来吗? 时间就算走得再慢,船也是越来越近了。站在二木和田斓一线眼力好的人,已是能够模糊地看出主桅杆下的两名船员了,其中一人,便是二木的表叔陆平。 “叔--------”二木刚一开口,便觉着好像哪里不对劲,一时又把话吞了回去。 “前甲板上怎么一个人也没有!”这是田斓来到码头后说出的第一句话。虽是这么一惊,但原因她已是猜到了个大概。 “咋没人啊!?” “对啊,这是咋滴啦!?” “人呢!?” 这锅水又开了。但这一次,开得很温和。人们的抱怨与责骂没有了,几乎都变成了担心。要知道,这奔牛号上的,就是整个镇子的“精华”啊! “陆二伯————”田斓清澈响亮的声音遥呼道, “摆舵!让船尾露出来!” 对了,二木见那巨帆鼓得满满的,船却行驶得如此之慢,说是捕获了大家伙,主战场定是在船尾咧! “摆舵!摆舵!摆舵!-------” 人们开始醒悟,异口同声地集体向奔牛发号施令。 呜---------嗯-------- 在一种木头与木头强力挤压的连绵巨响中,奔牛号开始转向。 咔---咔---咔咔咔咔--------- 随着厚重木板的破裂之声不断响起,奔牛的后甲板也一寸寸地出现在众人眼前。 躯体上湿透的衣裤,臂膀上暴起的青筋,额头上晶莹的汗珠,嘴角后咬紧的牙关,数十个精壮汉子将一尊直径两丈的钢铁绞盘围得严严实实,用他们鲜血淋漓的肩头抵住绞盘边缘,用他们皮开肉绽的双手紧紧拉扯着绞盘上最后的一段钢索。那钢索的中段已暴力地压垮了数米侧板,绷在临近爆裂,绽满木屑的尾夹板边缘,咯吱作响。 在这幅看似静止的画面之下,是热血翻涌,力道万钧。 显然,船员们在拼尽最后一点气力与钢索的另一端角力。他们清楚,如果放手,不但功亏一篑,就连这奔牛号,恐怕都要倾覆入海了。 一百六十米,一百五十米------ 炙热的南风将顺势而转的巨帆鼓得满满欲裂,奔牛号转舵后几乎是横着向码头驶来。 一百三十米,一百二十米,一百一十米------ 突然,那些停靠在码头的大小船只猛地静了下来。几乎是同时,凸型码头上的人声顿时敛去了一半。而这闭口不语似乎会传染,片刻之间,在场的几乎所有人都紧攥着拳头,大气不出。 方圆半里内唯剩水木之声。 即便是二木,也忘记了怎样去偷瞄田斓。他的神情异常紧张,鼓出的眼球死死地盯着奔牛号尾夹板下方水域。而这使得全体静默的源头,也正是那批最先注意到水下巨影的船上众人。 无需语言的传递,惊与恐,便在人群中迅速蔓延开来。 更近了-------奔牛号距码头不足百米! “真大呀!”不知是谁低声一叹。 “好大!” “那到底是什么!?” “太大了!” “看样子不比奔牛小!” “不不,比奔牛还-----------” “呯----------------------------------------” 一声惊雷巨响,把人们炸得齐齐耸肩一振。 一注七彩霞光击破海面,从奔牛尾侧射出,直达天际! 一瞬间,烈日不烈,怒海不怒了!整个码头雅雀无声,比刚才更静! 也就不过一刹那,这迷眼的万丈霞光,又没入了海中。 人们震惊了,恐惧了。他们很自然地,不由自主地纷纷后撤。 那些在渔船上看热闹的人更是惊恐万状,你争我抢地向岸上逃去。一时间便有数十人被推挤落水。 落水之人一改往日渔民的优美泳姿,皆以小狗刨水式快速扑上岸头,连滚带爬,一齐加入到码头上的看热闹大军之中。 海面上,巨帆鼓动,长桅微倾。奔牛上的汉子全神贯注,纹丝不动。看样子,他们定不是第一次见到这霞光了。 随着奔牛与码头越来越近,锁链摩擦船尾的“滋滋呜呜”声刺痛着无数耳膜。这声音对人们来说就像是午夜时分恶魔的利爪在床头划下一道道深沟。他们的心中虽对这水下的东西都有各不相同的猜测想象,但有一点是一致的-------留下!这百年难遇的热闹怎能错过呢! 大海归于平静,人潮后撤丈余。唯有二木与田斓二人待在原地。 二木没有退,是因为田斓没有退。而田斓不退,则是源于那注霞光给她的奇妙感觉。她身体前倾,红润小口紧紧闭合,双眼牢牢盯着海面,焦急中似乎若有所思。 二木的目光则在大海与女孩间游走不定。一双随时准备将女孩剥离栏杆的手微微颤抖,无处安放。 不知不觉,奔牛号已抛下了巨锚,静静地斜对着码头。 锁链这头也许是在等那一头,而那一头,也许又是在等这一头。 虽然临镇的人们还在不断赶来,但现有的人群拥而不挤,构筑起一堵堵铜墙铁壁,任你新来的如何身强体壮都无法前进一步。 一时间,谁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还好,这静止的画面并没有持续太久。 晴天白云,海波荡漾,一个巨大的水泡急速涌上海面。 “嘭-----------”地一声巨响,水泡炸裂,掀起翻天巨浪。 奔牛号在轰鸣声中向南倾斜,几近颠覆! 众目之下,一头黑漆漆的巨型鲸鱼驮着扇形七彩金光,遮天蔽日地破浪而出,似欲撞向太阳! 巨鲸看似笨重的躯体一冲数丈,在空中如梦幻般旋转,甩出漫天彩雨的同时将一条成人小臂般粗细的锁链缠绕于其腹背之上。 而当它强力扭转身躯开始下坠之时,那磨盘大小的深邃紫瞳横扫码头,射出了让人不寒而栗的冷光! 巨兽终于现身! 一幅惊魂却又绚丽的画面让人们口瞪目呆,竟然忘记了再次后退。 二木紧张得快把木栅栏给捏碎了。正当他想拉起女孩急速撤离时,却瞧见了她脸上那阔别已久的欣喜之光!二木哪里知道,就在巨兽破浪而出的瞬间,一股如电暖流从田斓的胸腔击出,直冲天灵! “呯----------” 黑鲸由半空直坠入海,激起千层巨浪,洒下倾盆大雨! 只听“咔嚓”一声巨响,那钢铁绞盘连着锁链应声飞起,在将数十个汉子撞得人仰马翻血肉横飞后,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如断线的风筝般砸入海中。 原来,那巨鲸背部深插着钢铁绞盘射出的倒刺鱼箭,它跃出海面又重重回跌,不过是为了借跌落之势将那鱼箭拔出罢了。 巨浪落下,霞光敛去。奔牛号的整个船尾被硬生生地撕裂开来。没被击落入水的船员们伤痕累累,鲜血淋漓,或俯或跪在船尾豁口的两侧,喘着粗气,满面痛苦悲凉。 花白胡子的老船长跌跌撞撞地从船舱走出,捶胸顿足,仰天长嚎, “怎么就带回了这么个怪物啊------老天爷-----” 码头上也是哭喊声一片。他们想起了奔牛上自己的亲人,朋友! 十几个胆大的男女三步并作一步,奔下码头,跳上还在剧烈摇晃的小艇,划向奔牛。他们要去接自己的丈夫,兄弟,朋友! 但除他们之外,人群还是再次向后退了几步。恐惧让他们忘记了基本常识,使得他们不敢确定这巨兽是否会跃上码头,一口将自己吞噬。 奔牛再也奔不了了! 全镇人的荣耀与希望即将沉入海底。 “咔咔嚓--咔嚓----嚓---咔---” 连续不断的木头断裂声比起热爱奔牛之人的心碎声也大不了多少。 老船长热泪奔流,一声悲怆的“弃船!”,在大海与码头上空回响。而他自己,却双臂紧抱主桅杆,合上了双眼。刺眼的骄阳照射在他花白的胡须上,渲染出了金光。 也许是船长的殉船之姿,也许是刚才那十数个奋不顾身的镇民,也许是良心终于战胜了恐惧,谁知道呢?直到这个时候,镇民们才呼啸着冲下了码头,冲向大小船只。他们忘掉了象征荣耀与希望的奔牛,忘记了自我的安危。他们要去迎接自己的朋友,拯救同胞的生命! 一切,就发生在二木眼前耳边,但他依旧一动也没动。这绝非是因为懦弱,胆小,而是此时,他已是孤单一人了。 “我去找爹爹了,别跟来!”二木的脑中一片空白,唯有这句话,声声回响。 实际上,早在那霞光第一次出现的瞬间,田斓便“嗅”到了爹爹的味道。也就是在那时,她便觉得自己因爹爹的离去而封闭已久的血脉似乎被刹那打通了。愉悦占领了她的五脏六腑,力量充满了她的每条经络。田斓打定了主意,要去一探究竟。面对危险,她就是这样任性,这任性来自于爹爹对她无微不至的照料,和事事的百依百顺。 于是,就在黑鲸从半空坠落,巨口刚刚没入水中的那一刹那,女孩边将手中小瓶“唰”地塞入二木怀中,边迅速撑上护栏,在说出了那句话后纵身一跃,钻入海中,急速向巨兽潜游而去。 只是斓万万没有想到,那黑鲸入水之后巨口大开,上下唇齿间形成了一个吸力千斤的锥状旋涡,正好将迎面而来的她吸入了腹中。 此时,原本只是打算近身打探的女孩,已是落入了巨兽的第一个胃里。 第3章 双季镇 倘若下辈子,我还是无法逃脱日日劳作的命运,请让我降生在农民的家庭,远离大海。 双季镇,因一年中只能分成寒暑两季而得名。无论是高是矮,精致或朴实,镇子里这些都围有独立院落的民宅基本由黑灰色片石和樟木建成。樟木皆伐于西面引归峰后的三十里密林,片石则采至引归峰下取之不尽的古火山遗墟。 一条丈余宽的弓字形碎石主路,将八百余座被镇民们勤劳的双手打理得井井有条的宅院一分为二,温柔地隔开。路的一头自然是出海码头,另一头,则通往连绵山峦,乃至镇子外面的世界。虽然整个镇子并不存在什么整体规划,但在条条块块点缀着多彩小花的绿色植物的勾勒下,却是显得错落有致,恬静安详。 若以海鸟的视角来看,整个镇子就是一只巨大的龙虾钳子。 面朝大海,左半钳顶端是天然平整的凸字形黑礁深水码头。在拥有奔牛号以前,双季与临镇神木的所有中大型渔船便是在此停靠,卸货,修整,起锚。而自从奔牛号下水,这里便几乎完全属于这巨舰了。 两个半钳之间相距近二里地,此间由大海和居民区围成一个椭圆形浅滩,这里停泊着小型渔船和轻舟,也烙印下双季人的童年时光。 右半钳,一座百余丈高的黑色单峰石山如同守护着镇子的武士,庄严屹立,被双季人称为引归峰。一条人工开凿的狭窄小道在怪石嶙峋与寸草不生的峰面上蜿蜒曲折,从山脚到山巅。不用说本镇,包括神木镇,庙头镇,羽家堡等等沿海的十数个村镇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引归峰顶上有一个石窟,里面住着一位神仙般的人物。如若是某某遇上过不去的坎,便可向其讨个指点。但必须遵守一人一世仅有一次机会,且得到的指点绝不外泄的规矩。 没有人知道她从哪里来,也不知道她来了多久,更无法考证那个“她”到底是一人,还是代代相传。但可以肯定的是,从石窟走出来的伤心绝望之人都得到了个不知道是怎么得到的安稳。 即便是这样,陆家不信这一套,田家也不信。 于是,就在距这峰顶两三丈处的小坳子平台上,整整三十个夜晚,田澜在二木的相伴下燃起篝火,期盼能够指引爹爹回家。 双季镇与周边的村镇不同,居民们绝大部分以捕鱼为生。然而出海捕鱼,就算对那些老海民来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别说颗粒无收,捕回来的鱼虾装不满一个小桶确是常事。 孤舟出海,不是天,就是海,除了期待每次收网时能沉一些,海民们最希望能看到鱼儿冲出海面,海鸟划过天空! 看得见的狂风雨,压顶浪,能激起海民勇敢与好胜之心,而看不见的暗礁涌,猛异兽,则让他们时刻提心吊胆。 老海民都知道,真正的危险更喜欢栖息在寂静之中。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引归峰脚下立起了一块碑,无名无期,刻的正是开篇那句话。 如果说海民们以往总是对它视而不见,那么在镇子里最厉害的两个人物分别有去无回之后,他们的心里也许会像或深或浅地扎进了一根鱼刺一般。 若是他们仍旧因为没有波及到自己的家人或是亲友而无动于衷,那么现如今,此刻,“奔牛”重创,倾覆在即,镇子里的精华死伤过半,这,会彻底击垮他们,使他们生出离开这片土地,这片海洋的念头吗? 哀嚎四起,二木置若罔闻。一双强而有力的手青筋暴露,死死钳住木栏。炎热之中,热血翻涌的躯体被彻底冰冻。 他没想到自己会停在原地不动。 是水性不够好?他可是几个镇子里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 是胆怯,恐惧?从小到大他还没怕过什么! 是想起父亲已失去了太多,唯剩自己?他根本来不及想! 是对田斓的命令无法抗拒! 二木感觉自己在发抖,牙床不停颤动。模糊的双眼看不清一艘艘回驶的小艇,一个个被搭救起的奔牛人,一滴滴飞洒的鲜血,就连奔牛完全入水时形成的巨大涡坑他都视而不见,眼前唯有白花花的滚滚泡沫, 直到一只温暖的手搭上他冰凉的,颤抖着的肩头。 “怎么了,不去帮忙?” 二木缓缓回头,朦胧中看到一副姣好妩媚的面容。 “你是……” “蓝青萝!”那人轻声叫道, “才两三年而已,你这呆瓜连姐姐我都不认识了!?” “青萝?”二木揉了揉泪眼,“你是神木镇的蓝青萝?” “对!没错!”女子一把抓在二木浓密的黑发上胡乱摆了几摆,“还不快去帮忙!蓝青石背着人都快到仙草堂了!” “可田斓-----”二木面部一抽,扭头望向海面。 “那丫头可没那么容易死!”蓝青萝斩钉截铁道。她在远处也瞧见了田斓跳海,不过她可不知道田斓的目的,还以为她是救人去了。实际上,蓝青萝连田斓的爹爹不告而别快一年了都不知道。她和哥哥蓝青石在三年前被蓝氏一族的长老逼去千里之外的张掖落虹之境念书,昨夜才刚刚回到神木。 “对对对对-----”一听这话,二木瞬间舒服了许多,也不多想,忙擦掉泪水。 “我力气虽比不上你们这些男子,包扎接骨可是学过的。”蓝青萝边说边转身向镇子西边跑,“我先到百草堂去了,你赶紧救人去!” “救人----救人----”二木猛地眨巴了几下眼,跌跌撞撞地向码头下冲去。 小伙子虽刚满十八,却是身强体壮,力大如牛。他一刻也不停歇,将心中那口怨气化为力量,来来回回,或抱或扛,不多时,已是将第三个痛苦呻吟的奔牛海员送达了文大伯的仙草堂。 生命中,总有那么些时候,我们的耳朵会把近在眼前的嘈杂变成远在天边的轻扬。现在的二木就是如此。奔跑中,痛苦的呻吟,悲惨的哭泣,人们对奔牛的惋惜,以及对自己的称赞,对于他来说就像是远空的鸟鸣,唯有田斓那句“我去找爹爹了,别跟来!“如同连绵不绝的重锤,清晰地在耳中回响。 离开了拥挤嘈杂的仙草堂,浑浑噩噩的二木四处游荡。他觉得双季不是以前的双季了,眼前的路变得磕磕绊绊,屋宅也似乎变了模样,就连沿途的草木也褪去了往日绿油油的光泽。总的来说,就是一切的一切仿佛浮在了空中,都在起起伏伏地晃荡,渐渐离自己远去。即便如此,拖着软绵绵的躯体,他还是不自觉地回到了田斓跳海的地方。无论怎样,他总还是有那么一丝侥幸系在心头的。他仿佛看到了女孩已背靠护栏,微笑着等他到来。 潮水似乎也感受到了双季之痛,更加强劲地拍打着光洁如玉的黑礁。火红的晚霞,映上寂寞的码头,也映上一张失魂落魄的面庞。 在垂头丧气地沿着栏杆来回走了十数轮后,二木从码头左侧的石梯缓缓而下,踱步向双季镇专门为打造奔牛号而建起的船坞走去。 第4章 护身符 黑暗之中,一股寒气穿过背脊。 两点微弱的光芒渐渐变强。 她醒了! 田斓双手撑“地”猛然站起,在左摇右晃,踉踉跄跄地走了十数步后,终于找到平衡,屈膝站定。 黑暗之所以可怕,并不是因为我们看不到黑暗中有什么,而是我们会想象出各种各样的“东西”在黑暗中看着自己。 田斓瞬间丧失了理智,抽泣着挥舞双臂,击向恐惧。 “爹爹-------爹爹------”她本能地嘶嚎着。 “二木-------出来----!!!”她咆哮。 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女孩撕心裂肺的呼喊和歇斯底里的挥舞手臂让自己精疲力尽。可回应她的除了黑暗,不过是扑面而来的恶臭。 “爹爹----是你吗----你在吗?”她继续喊。 “二木-----你跟来了吗-----”她继续叫。 只不过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了抽泣。 渐渐地,她绝望地跌坐在起伏不定又软绵绵的“地面上”,张着小口,不断地呻吟着。 但虽是如此,一双手臂仍抵着前方,生怕有什么向自己靠近。一双眼睛也始终瞪得几乎爆裂,疯狂地扫射四周,仿佛想要点亮这无尽的黑暗。 女孩跪地而行,双手不断摸索。 她感觉好冷,手脚所到之处尽是粘液。 她好想闭上眼睛,不去看那黑暗。可发现闭眼反而更黑,而且会出现一种眩晕的感觉。 闭眼反而更黑?是不是说明这里没有自己感觉到的那么黑? 田斓瞪大双眼继续搜索。 “那是什么!!??” 女孩的目光突然在头顶正上方停了下来。她小口微张,眉头紧皱,盯着头顶上的一个白点,自言自语道。 “是光!!!”田斓脱口而出,同时弹跳起来,本能地伸手去摸。可哪里够得着啊! 突如其来的兴奋打消了部分恐惧,模棱两可的希望驱散了即将加深的绝望,再加上脑中的知识,女孩,冷静了下来。 “这不是普通的鲸!”田斓低声对自己说。 爹爹曾告诉过她,别看鲸鱼体型巨大,人要是被它吞下,绝无生还机会。首先是不能呼吸,二是皮肉会快速被鲸鱼的胃液腐蚀。可现在,这里的确是恶臭难当,却呼吸顺畅。女孩估摸着,虽说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也别论有没有什么胃液腐蚀,自己身上似乎连一寸擦伤都没有!要知道,从鲸鱼满是粗壮利齿的口中经过,就算不被活剐了,也必定是遍体鳞伤无疑! 田斓的心中瞬间产生了各种奇思异想,同时,她的双眼一眨也不敢眨,死死地盯住那白点,生怕所谓的“一眨眼的功夫”,那希望便消失不见了。 时间一秒一分过去,此刻的一秒等于往日的一分,此刻的一分大概就是往日的一刻。 女孩双手撑“地”半蹲着,仰头注视着那白点,就像一尊雕像。 她的心中口中不断重复着“亮起来”三个字。 渐渐地,渐渐地,那白点竟然在她的默念声中越来越大。 朦胧中,女孩似乎还看到这白点的周围环绕着忽隐忽现的别种色彩。 “咚--!!!”一声闷响将田斓振倒。 整个空间开始剧烈地,但幅度却又不大地左摇右晃。 女孩紧咬牙关,快速卧倒,双手紧紧地抓住黏糊糊的“地面”,一时间,恐惧急速在她的内心扩散。 “爹爹-------” 就在绝望的眼泪即将再次夺眶而出的一刻,摇晃戛然而止。 女孩喘着粗气,急忙跪起,抬头搜索,生怕失去那白点的踪迹。 没曾想,这一看,眼前却出现了另一番景象。 丈许之上,黑幕中央,一块船舵大小的半圆形透明玻璃状物体正散发着五颜六色的暖光,而爹爹的护身符俨然镶嵌在暖光中心,那是一枚金色的鹦鹉螺! 蔚蓝的海水,在那块玻璃上温柔地荡漾,女孩柔美的脸庞上,印着七彩霞光。 第5章 长生之人 如果说十八岁是初升的太阳,如今,这太阳来到了四个月亮身旁。 “陆家二小子。“一个苍老但却洪亮的声音淡淡地道。 翻架起来的木船下着实阴凉,四张已完全褪漆但做工精良的躺椅朝着码头顶端方向一字排开,四个人们口中老得不能再老的老人慵懒地仰卧其中。抛去是否存在老眼昏花,不得不说,这才是双季镇看热闹的雅座。 “四位太爷爷好。“二木强做笑容,不失礼貌。 “嘿嘿,你小子恐怕是不好——“那个洪亮的声音似笑非笑道。 二木低下了头,强做的笑容瞬间扭曲。 “我们都看到了,田家那小姑娘是急着找她爹去了——嘿嘿——我们可都看到了!“那个声音又继续说道。 二木咬牙切齿,感觉自己脑中的血管快要爆裂了。如若对方只是普通镇民,他的拳头早已送达了。唉!一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儿哪能明白,对于这几个海边的百岁老人来说,还有什么能让他们兴高采烈或伤心欲绝的呢?就像刚才,别说什么人山人海,山呼海啸,就算是全镇的人都涌上码头,又或是巨鲸扑上岸来,他们也是不会扭一扭腰,挪一挪屁股的。所有眼前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丰富了他们的谈资罢了。 “小子,别上那么大的火,“还是那个声音, “那丫头可是除了你兄弟外最特别的人了!说不好,她比你兄弟还特别咧!“ “没错,没错——“ “有可能,有可能-----” 两个老头附和道。 “说得是啊——不过你们可别把姓元的老东西忘了!“最后一个老头给提了个醒。 “对,对,对!“两个老头点头叹道。 二木知道他们口中“姓元的老东西“是谁,但从未见过。 “来来来,给咱们把烟点上。“第一个发声的老头半笑着指向矮木几上的细木筒对二木道。 这话就像是发令枪一般,使得其他三个老头熟练地从兜里掏出被烟油浸得贼亮的烟斗,齐齐叼在口中。 二木极不情愿地拿起那木筒,打开筒盖,放在嘴边吹了吹,噼里啪啦,挨个点燃了四个烟斗中的金黄烟叶。 不一会儿,烟雾缭绕,咳喘声此起彼伏。四个老人如同小鸡啄米般吞云吐雾,大快朵颐。夕阳西下,霞光透过烟雾,映上四个老头的脸庞。除了那个皮肤紧致白嫩,满面红光,也就是气得二木眼冒金星的老头外,其余三个的皮肤已再不是皮肤,不过像是尺寸极不合身的旧衣服,松松垮垮地穿在脸上。用纵横交错来描述他们的皱纹已是不够了,眼尖的小伙子能从纵与横中看出新长出的细细的皱纹嫩芽。二木认为,这三人完全有可能在下一秒咽气。 浓烈的烟雾盛满了船舱后四溢升天,在得到暂时的满足后,白面老人掸了掸与其他三人截然不同的白色缎面长衫,接着说到, “田斓啊田斓,这女娃长这么大只去过我那诊所一次,而且还是皮外伤,嘿嘿----”他又使劲吸了一口,“我看她不会像你兄弟那么孬,迟早得回来!“ 二木一听这话,突然感觉心情大好,刚才的愤怒,之前的伤悲仿佛都瞬间一扫而空。 “是吗?是真的吗?文太爷爷!“二木颤抖着问。 早在二十多年前,这位被二木尊称为“文太爷爷”的文家老太爷在确信了习得自己识药开方,研磨炮制技艺的三儿子不会轻易弄出人命来之后,终于完完全全地把仙草堂交到了他的手上。 作为一个人口四千好几的大镇子的唯一诊所,仙草堂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而这诊所的创始人文一老先生在培养和选择继任者这件事上所花费的体力与脑力之重,也是寻常人难以想象的。由于事关他四个儿子的“天赋“问题,在此不便多说。但从文老先生晚上完成交接,天没亮便在镇子里四处奔走广而告之,便可看出他对自由的向往。那一天,老先生把一段话说了又说,说了不下二百遍。说得连他自己都医不好的厚舌苔也薄了不少。时至今日,仍有那么几个镇里的好事者能完完全全一字不差地道出那段话来。甚至还能惟妙惟肖地表演出文老先生说那段话时的神情。 “如今的仙草堂,我是什么都不管了。我退了,彻底地退了!“他面带兴奋却又有点神秘地说, “我现在啊,不是丈夫,也不是父亲,也不是爷爷,更不是大夫了!“这句说起来又带着那么些奇怪的狡黠。 最后,他如同宣誓一般,用一个孩子的淘气和青年的豪迈喊到——“我自由了!终于自由了!“ 也就是在文老先生说完这些话的第二天,他在时隔数年后再次踏出了镇子。不出二日,便从别镇买来四把制作精良,带独立脚凳的藤躺椅,四支价格不菲的瓷土烟斗,以及两大屉上好的烟叶。接着,文老先生又雇来十数个身强力壮的后生,把他家院子里那艘三丈余长,早已成为摆设的老渔船,挪进了码头左侧那个专为打造奔牛号的而建起的船坞中,并筑起两个凹型墩子,把船翻倒过来,架空在墩子上,作为遮阳挡雨的棚子。最后,他让伙计把藤椅连同自家的盛水大罐和一张长几搬到了这棚子下。当一切置办妥当,文老先生便向与他年纪相仿的三个好友发出了邀请。 盛夏,上有大船遮阴,周围是隔热的火山片石,倒也清凉。严冬,藤椅上铺起厚厚的棉胎,脚边升起熊熊篝火,加上对往昔的热烈回忆,自是不觉寒冷。食物和水有专人送来,有个头疼发热,大夫就在身边。一次次潮起潮落,一回回寒暑交替,除去在奔牛号少有的检修日需要挪一挪外,四个年近八十的老人拥有了他们的第二个家和第二次生命。他们也许下承诺,如若谁先死了,便拆下这船舱的木板,钉一口棺材,由其他三人合力踢入大海,送他最后一程,以此类推。可也许是吸收了日月精华,二十多年过去了,这木船倒是在风风雨雨后修补了数十次,而四个按理来说早该投入大海怀抱,活在后人心中的四个老人,竟然还不分昼夜,无惧寒暑地坐在这里谈笑风生。以至于在八九年前,镇子里的人都把这船坞看成了不死圣地。而那些稍微上了点年纪的,嘴上不说,心里却无时不刻地渴望着能早日进驻此地。但他们也许又没有想过,如果他们真能早早替代这四老,那这地方还算是不死圣地吗? “嘿嘿——你敢跟我打赌吗?”文老太爷笑道。 “赌赌赌赌——”那三个老孩子拼着老命嘶叫道。 “赌!赌啥都行!”也许是太想让自己相信田斓能回来了,二木感觉血脉喷涌,一时间竟然没有想到自己恰恰是押注在“田斓会死,田斓再也回不来了”上。恐惧,迷信,再加上天真,使得他喊出了那个“赌”字。 一瞬间,文老太爷的眼中闪现过一种难以让人察觉的异样光芒。本说是人老珠黄,可他的老眼,乌黑得发亮。 “你兄弟留下那玩意,“老头子猛吸了一口,似笑非笑道,“你知道在哪儿不?“ “你——您----知道那东西?“二木心头一惊,那东西我都没真正见过。 老头笑而不语,一把烟斗在指尖转个不停。而身旁那三人则是一头雾水,奇怪竟然有自己没听说过的东西。要知道,文家那端茶送水的伙计可是二十年如一日,每天都会把镇子里的新鲜事给他们做个汇报的。 “快说快说快说!“三个老头晃动着松脸上的黑皮,如孩童般异口同声地嚷嚷着。 可文老太爷和二木一个笑而不语,一个低头沉思,谁也不说话。这状态让充斥着烟雾的空气凝固,也如同消音器,掩盖了不远处的惊涛。 大概过了漫长的半分钟,十多年来总是一架四人轿子接送,从未现其真身的文老太爷从躺椅中站起身来,走到了二木跟前。 小伙子抬起头来,这也是他第一见到站着的文太爷。 这是百岁老人吗?二木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同时直了直腰身,挺了挺胸膛。 站立着的文老太爷与窝在躺椅中的那三个形将就木的老人不可同日而语!他不仅相当高,完全没有那种百岁老人的弓腰驼背,且在他薄白透亮的长衫下,朦胧地浮现出年富力强的壮汉才有的肌肉轮廓!! 面对着满脸和蔼的文老太爷,一种强烈的压迫感让二木透不过气来! “你知道吗?“文太爷微笑着,并抬手搭上了二木肩头。 二木不敢看他的眼睛,头又低了下去,一种种可能浮现心头。 其实他也只是远远看见过那东西,如果文老太爷说的那东西就是他认为的那个东西的话。 二木回想起那夜自己在睡梦中偶然惊醒,隐约听见父亲和极少回家的哥哥在堂屋说话。他不敢开门打扰,透过门缝,看着哥哥把一个似乎散发着淡淡光芒的椭圆形盘子样的东西交给了爹爹。他觉得那东西新奇,想开门上前看个清楚。可门一开,却见爹爹飞快地把那东西藏在身后,同时命令他回屋睡觉。而在那之前的记忆中他从未见过爹爹藏过什么,之后这么多年也没有。 那是个什么东西?看样子就是个椭圆形的盘子。不是金的,也不像是什么玉。 那东西是个很值钱的宝贝? 爹爹把它卖掉了吗? 不对!看样子文老太爷非常确定那东西还在我家! 那为什么这么多年自己再也不曾见过它了? 自己在家翻箱倒柜惯了,若是爸爸藏了起来,难道不是藏在家里? 是埋起来了? “好好想想。”文老太爷拿开了他的大手,转身重新坐了回去。 怎么办?二木似乎被定在了原地,四肢无法动弹,背心阵阵发凉。他从小便不善于撒谎,而且面对一个活了百年的老人,自己就是个孩童,撒得了谎吗?这个时候,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蠢到了极点!参与这场赌博只不过是为了给自己得到一点点心理上安慰而已。田斓的生死是她文老太爷一句话的事吗?! 骑虎难下啊!二木本就不是个耍赖之人! “怎么样?想好了吗?”文老太爷开始有点逼迫的意思了。“小伙子可别随随便便撒个谎来敷衍咱们这些老头!” 对呀!我没必要撒谎呀!这话倒是点醒了二木。 “文太爷爷,”二木强压恼羞所成之怒,定了定神,望向老人道, “那东西我确实见过,但只见过一次,而且那应该是七八年以前了。”实际上二木清楚地记得那是十年前,因为在那个晚上之后就再也没见过哥哥了。 “哦——毕竟是那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你还小----算了算了,看来你早就不记得那东西的样子了。”文老太爷叹了口气道。 “记倒是记得,只是不知道那椭圆盘子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而且……”二木突然打住,不会是这老头根本就不知道哥哥给了个什么给爹爹?! “而且什么?”文老太爷微微伸长了脖子。 “没什么。” “而且那椭圆盘子是黑色的!而且那盘子会发光!而且那盘子底面还有花纹!”文老太爷眉飞色舞,声音越来越低沉,就像是在讥讽二木。 看来他是知道的,二木又认为是自己把不该想的想多了。 “那到底是个啥宝贝啊?”三个老人一直不言不语,这时又再次异口同声。 “诚实!”文老太爷不理他们,同时提高了嗓门,“诚实啊!年轻人!当你再长那么几岁或十几岁,你就知道诚实有多么珍贵了!” “对对对,说得好,说得好啊!”三个老人纷纷附和。 二木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但不敢肯定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的意思。 “叮叮叮叮叮叮-----”文太爷随手拿起躺椅下的铃铛摇了起来。 这是啥? 开饭了? 要吃我? 二木一头雾水,但他越来越觉得眼前这几个老人像极了传说中的妖魔鬼怪。 “啪啪啪啪啪啪---” 八个身着灰布短衫的年轻后生从船坞入口生鱼贯而下,齐齐排列在四张躺椅之后。 二木立马认出其中一人叫李大兴,神木镇人,曾是自己的儿时玩伴,可刚想张口打个招呼却听文老太爷叫道, “送三位老寿星回家!” “是---”六个后生恭敬应道。 只见那六人两个为一组,架膀抬腿,不一会便把三个口中不停嘟噜着要留下的老人“请”出了船坞。 “你们先到滩边吹吹风,半个时辰后再来。”文太爷又吩咐身后的两个青年,其中一人便是李大兴。可惜他离开时并不多看二木一眼,就像是从来都不认识。 这下子偌大的船坞里只剩一老一少了。 “吓到你了吗?” “吓到了。” “哪里吓到你了?” “您竟然知道那东西,还,还有----还有您的身体。” “你怎么想?” “您的身体和那东西有关!” “哦!?” “而且---而且----” “而且什么?” “您能救回田斓!”二木很自然地得出了结论。 “年轻人啊,你不笨!可惜你毕竟太年轻了,又是个直肠子。刚才那个赌,不算!” 二木如释重负,更是欣喜若狂! “您真能救回田斓!?” “不急不急,看你这小子对那女娃如此痴情,我便告诉你一个关于那女娃的秘密。” “您救不了田斓?”二木虽是面红耳赤,却又一下子又掉进了冰窟窿。救不了田斓还谈什么秘密。 “那女娃能否平安归来,这个秘密会给你答案。”文老太爷并不回答,心平气和道。 二木沉默不语,心想自己与田斓从小一起长大,她能有什么秘密,而且还是决定生死的秘密?虽然对文老太爷的话不以为然,但如果真有,而且能决定生死,不如让他说来听听。 “这秘密我可以先说,不过你也得答应帮我个忙。” 呼-----二木出了口大气,看来还是绕回到了那东西上。 “行!只要我能找到。不过,您是想要,还是拿来看看呢?”二木这次多了个心眼。 “看看,看看就行,你家的宝贝我还能抢了去?”文老太爷呵呵笑道。 “好,请您说秘密。” “好,听好了小子!”文太爷双腿一蹬,从躺椅里跳了起来。这倒没让二木再次大惊失色。 “九年前,那个时候我虽早已不在仙草堂坐诊,却仍旧得到所有人的尊敬和信赖。他们总觉着医者,还是年岁越大,医术越高。包括田斓她爹爹,也是这么认为。” “您要说的是那次田斓意外被暗礁刮伤?”二木记忆犹新,那年他九岁。 “没错!那天就是在这里,女娃她爹火急火燎地跑来找我,求我立马回诊所配药。他说他相信,只有敷了我配出的药,那从肩到臂长长的皮开肉绽才不会留下疤痕。现在回想起来,她爹那个急呀,方圆百里响当当的汉子硬是泪流不止,就差跪下了。” “这我信,一点儿也不夸张。”二木知道田叔叔对田斓的全心呵护,百依百顺。 “我原本还想说我那儿子配上的药也是不错的,可见他那个样子,又不忍心了。于是我一口答应,他也二话不说背着我一路狂奔到了仙草堂。” 二木皱眉,不知道田叔叔将他背在背上时有没有发现异样。 “我们一到,便见那女娃儿不哭不闹地坐在我儿身旁,正用药杵在钵子里搅来搅去,哪像她爹表现出来的那么严重。他爹高兴得手舞足蹈,连称我儿益心医术高明,那么快便止了血,祛了痛。可我走近一瞧,着实被吓了一跳,血是止住了,可那一尺来长的伤口哪里只是皮开肉绽,简直深可见骨啊!除非神仙下凡,哪能不留疤痕。可她为何不哭不闹?除非-----我猛地瞪着我儿益心,一时也不管那女娃儿爹就在一旁,大声怒斥,‘你怎对如此幼童也下那禁忌之药!’。我那儿极为怕我,连声否认!可我又怎会相信!若是不用那药,别说这七八岁的小儿,这伤就算是放在她爹身上都能让其不停喘息呻吟。但我那三儿子就是不认,一溜烟便逃出门去。” “禁忌之药?” “那罂粟炮制之药虽能暂时止住切肤之痛,过后却对身体伤害极大,特别是如此幼童,可说是饮鸩止渴。我连忙将女娃带进内堂,边翻箱倒柜找我那祖传解药之药,边指挥她爹配药捣碎。待我调好敷膏,正要为娃儿包上,却惊吓得手脚都没了一丝力气。” “伤口没了?”二木的猜想大概是每个听到这里的人都会想到的。 “不,伤口暂时还没有变化。但我细细看来,那血肉模糊处似有上百条银丝在缓缓蠕动。” 二木打了个冷颤。 “我学医行医七十余年,思来索去唯独能想到的便是彩云生处特有的蛊术。” “彩云生处?蛊术?”这个两词二木都还是第一次听到。 “可我又立刻否定了这猜想,千里之外,如何施蛊?!” “那田叔叔怎么说?” “唉,当时我思前想后,最终决定包上伤口作罢,也不与她爹爹多说一句。像她这样的,只有听天由命了。” “可我记得田斓肩臂并无任何受伤痕迹,田叔叔对您可是赞不绝口,感恩戴德的呀!”他是在捏造一个故事吗?二木怀疑。 “裹上药包,我对她爹叮嘱再三,七天之内,绝不能解开那药包。七天后,她爹驮着她来找我拆包换药时,那肩臂一带已是如同从未伤过一般了。” 二木将信将疑,这事的的确确是发生过,但其中细节是否如他所述就难说了。 “您的意思是,无论田斓受多大的伤都能自己痊愈?”二木问道。但心中又想,在海里可是啥伤不受就能被淹死的,这自行愈合有用吗? “不,我的意思是,田斓不是普通人!” 第6章 鲸腹里的梦 橘红色的晚霞洒在起伏的海面上,流光溢彩。傍晚的海,总是那么温存。 巨鲸上浮,霞光透过它背脊旁的七彩天窗,映上女孩圆润的脸庞。似单似双的眼皮,笔直坚挺的小鼻梁,丰满的红粉双唇,凑在一起,娇美可人。 虽然在这即将过去的一年中,爹爹的不告而别使得田斓无时无刻不在经历疑惑和悲伤,但却没有转化成为怨恨。因为在与爹爹共同度过的十六年里,他们建立起的那种父女间的信任,已深入她的骨髓。而刚才,她能快速在绝境中冷静下来,虽然大部分可能要归功于她与生俱来的那种无畏,却也少不了爸爸日复一日的耐心教导和鼓励。 眼前,女孩已盘腿坐下,唇间不断地默念着“冷静“二字,心中则反复猜测着各种可能。她知道,无论如何,目前只能耐心地等待着巨鲸进食,方才有可能借力上冲,触碰到那鹦鹉螺了。 不知不觉,巨鲸载着田斓已离岸数十里了。除去对当前的处境感到紧迫无助,她的内心深处却不断浮现出二木,陆伯伯这些照顾,关心她的人的样子。不自觉地,她口中的“冷静冷静“时不时地变成“别担心别担心!”。实际上,在某些时候,我们之所以能够在逆境中冷静下来,重新考虑一切,继续一路前行,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我们知道,有些人总是在关心着自己,我们不能让他们伤心失望。反之,我们在关心着他们。这正爱与逆爱,如光与热,你生我长,交相辉映。 光线忽然暗下,巨鲸下潜,一种黏糊糊的“唧”声从它的食道方向传来。它终于要进食了! 田斓一跃而起,沉膝弓腰,在摇晃中全身绷紧,目不转睛地盯着食道方向。她知道,错过了这一次,恐怕自己等不到下一次了。 “地面”在女孩前方快速翘起,她双手紧抓“肉垫”,作猎豹捕食之势。 黑暗渐淡,光明再起。 随着厚重的轰鸣,一股夹杂着强劲咸腥味的鱼流从食道喷涌而出,向女孩迎面撞来! 田斓猛吸一口大气,咬紧牙关,猛然跃起,踏着水柱般的鱼流,冲向鲸脊,向爸爸的护身符一把夺去! 巨鲸吃痛,扭转躯体,冲出海面! 女孩闭目屏息,抱头蜷身,任由自己在鲸腹中左磕右撞。而那枚鹦鹉螺,已是被她紧紧握在了手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女孩在一堆死鱼烂虾中醒来,全身黏黏糊糊,恶臭难当。她缓缓坐起,只是干呕了几声,便已觉得筋酸骨痛,疲惫不堪了。 日月交替,洒在破损七彩窗上的已是粼粼月光。 张开右手僵硬的五指,宝物映入田斓双瞳。 浅灰为底,乌金为弧,微缩的千沟万壑环绕着一颗溢出金光的蔚蓝之眼! 这鹦鹉螺竟与爸爸的那枚大不相同! 田斓有些失望了。 “这是爸爸的护身符吗?” 那时的粗糙古朴竟变成了如今的精致妖娆! 田斓双手将这宝物托在眼前,反复翻转,借着月光,仔细端详。谁知越看越是觉得精妙,越看越是觉得可爱,不由得吻了上去。 “斓斓,是你吗?”女孩噔地打了个冷颤,却下意识地没让鹦鹉螺离开自己的双唇,因为,这是爹爹的声音! 惊魂未定,那声音又道,“不是你又会是谁?” 女孩的眼眶瞬间湿润了。 “来!红鲸会带你找到漂浮的火山。我等你!” 寂静过后,女孩娇小却又修长的身躯在颤抖,眼泪掠过没有表情的脸庞。心酸,委屈,欣喜,甜蜜,田斓的胸中百味俱起。她已是三百六十多天没有听过爸爸的声音了,但爸爸的声音从未在她耳边,停止过诉说。 田斓卷曲着身体,将鹦鹉螺紧紧压于唇上,一句简单话语反反复复,似带魔力,使得她沉沉睡去,又懒懒醒来。只不过醒来时,女孩的脑海中已比睡前多了一个声形俱备,历历在目之梦。 一面是暗潮翻涌,黑浪滔天,另一面却碧空如洗,宁静安详。白云乌云黑云彩云,似乎都被那神秘的远古力量通通摘下,捏成咒符,沉入了海底。 深海之底,混沌阴森。这是一个属于怪物的世界。冰凉黑暗中,零零星星的米粒微光,渐渐地,渐渐地,不知经过了几个日出日落,汇成一条长约百米,口径丈余的发光柱体。这柱体轻轻蠕动,柱壁微微起伏,如同一条蜿蜒的荧光巨蟒。 “刷——”尘土飞扬,微光四散。这光柱似乎突然被强力挤压般瞬间缩成一段不足一丈的墩子。光线,也由朦胧,一刹转为耀眼。一头大可吞鲸的七彩海葵张牙舞爪,正坐在这光墩子之上! 原来,光墩子,或者说那百米光柱,竟是七彩海葵用来捕食的长嘴!这嘴的内壁能分泌诱食粘液,一旦满载,便迅速收回,慢慢享用。 不多时,光墩子渐渐暗淡下来,用餐即将结束。而就在海葵准备来个吃了就睡时,一个大若屋宅的透明钟状怪物急急赶来,至上而下,将它整个罩了起来!远远看去,犹如点上了一盏淡淡的七彩宫灯。 这突然袭来的怪物,构造如同被掏空了瓤的大半个西瓜,正是觅食中的变形水母! 七彩海葵惊恐万状,挥舞着万千毒刺,在水母体内左击右撞,搅起泥沙翻滚,一片浑浊。可惜怎么也刺不破那柔软却又坚韧的腔壁。而水母则是以不变应万变,只管蠕动自己的躯体,在快速向上浮游的同时,缓缓地将下壁收拢起来。 不消片刻,海葵自觉难以冲出围笼,便发起了最后一击。它猛地把躯体整个翻转过来,将无数七彩针状触须极力伸展,尽数插入水母内壁。同时,已经翻转朝上的巨嘴“噗”地大力弹出,向水母的顶壁击去。这巨嘴在翻转前的挣扎中舀起大抔泥沙,如此一击,必定势大力沉! 果然,巨嘴击中顶壁后,抵着水母向上冲去。这一冲,冲出了海面。而就在冲出海面的一瞬间,壁破,巨嘴中的泥沙,向空中喷射而去—— 一声长鸣,翅展二丈的巨鸟忽高忽低,如飞针走线般在怒涛中滑翔穿梭。远远望去,巨鸟正在追逐着一团形状变化多端的彩色轻烟。那烟时大时小,时浓时淡,忽而急急上窜,忽而猛然下坠,看起来随时将被巨浪覆灭,却又屡屡有惊无险。 那轻烟,是一群妄图飞跃大海的翩翩彩蝶。它们聚成一团,扇动着早已疲惫不堪的单薄翅膀,各自以其微弱的气流相互扶持,欲飞欲止,如同海面上随风飘荡的五彩轻烟。也许它们明白,自己十有八九将葬身大海,但不会料到,除了喜怒无常的大海与步步紧逼的巨鸟,一种叫做冥冥的东西,也正从海底向它伸出了无法抗拒的双手。一场百年孤独的奇遇,即将开启。 就在这群蝴蝶被大浪和巨鸟的围追堵截紧逼得疲于奔命之时,对于那突如其来的泰山压顶,已是无暇躲避了。这泰山,便是七彩海葵口中喷出那海泥的回落之势! 终于,海葵精疲力尽,在跌落于水母体内仍未排空的水中之后,便翻转正体,耷拉着长长的巨嘴,奄奄一息了。 顶壁被破后,水母中海葵之毒,从那被顶穿的破口开始快速僵硬,但其仍用尽最后气力,蠕动躯体,收拢下壁,欲将海葵封于体内。却不知封起下壁后,正好使得自身形成了一个口伸出海面,身悬浮海中的瓶子。之后,便一动也不动了。 海泥回落,与海葵口内粘液混合,变得轻如泡沫,一部分与那“瓶口”黏合,浮于海面。另一部分,则在将蝶群压入水母体内后,浮在了未能排掉的海水之上。 水母体内,富含矿物质的海泥和咸咸的海水,加上数以百计的蝴蝶和它们粪便中白花海芒果的种子,一个沧海一粟的世界,蓄势待发。 还有那只追逐蝶群的巨鸟,不知道怎么地,它停止了汪洋上的漂泊,如找寻失踪的恋人般,总是在那伸出海面的破口周围盘旋徘徊,从未走远。只见那鸟的下腹比来时多了个酒杯大小的东西,正散发着朦朦胧胧的迷眼金光。 田斓感觉自己是天,是海,是风,是浪,也是那七彩海葵,又是那变形水母,还是那被压入“瓶子”的蝴蝶! 这个梦,为什么那么真!? 第7章 海葬 圆月在道道残云中穿行,半遮半掩的,无法点亮繁星。西望,临近天海一线泛着淡淡的红褐色,让人觉着太阳还未到家,实际上已是夜深。 海浪时轻柔,时猛烈地亲吻着光亮的黑礁,千万年不倦。向上百丈,微风把远海的味道送抵寂静无声的引归峰顶,包裹着两位身姿修长的女子。 “你可知为何我们这天下,称为东方?” 说话的玄衣女子垂手伫立,长发轻摆,两颗星子般的美目在黑暗中闪烁,凝望远方。听她说话的口气,似乎她便是这世界的主人。 “小秋不知。” 搭话者大概三十出头,恭恭敬敬地站在玄衣女子后侧低声应道。她虽身着极为普通的灰土色麻服,却也端庄挺拔,只不过白如浪花的面容上尽是忧伤。 “定世间万物之名者,不过仿其音。这故事说短也短,说长,恐怕三天三夜也讲不完。” “主人愿说便说,小秋听着。”麻衣女子压抑住中心惊诧,声音只是略显颤抖。 “快了----提前了-----”玄衣女子自言自语,不知是叹息还是兴奋,转而又道,“你是奇怪我怎会主动与你说话?” “主人——” “你在我身边有十二年了。” “嗯,那年远儿刚六岁。” “十二年,你准备好回去了吗?” “怎——”麻衣女子身体猛地一颤。 “怎么?怕——?” “可我已经死了——”麻衣女子的面部在抽搐。 “那又怎样?”玄衣女子转过身,微笑着说道,“往后,不可思议之事将一件件呈现在世人眼前。” “那——” “就告诉他们,是我救了你,又用十二年医好了你的怪病。” “男葬海,女葬林。主人将一个已经入土了的人救活,他们是信的。”麻衣女子打心里信服了这不是实话的实话。 玄衣女子嘴角一勾,淡淡笑道,“就算是入了海的,真要找到,救起,恐怕也不是什么难事。” “真的!?可……”麻衣女子突然全身鸡皮暴起,双拳紧握得几乎把指甲掐进了掌心。 “九日之后便是中秋,到那时你便下山去……” “主人,”麻衣女子猛地跪了下来,喜极而泣,不住地磕头谢恩。她想起当年死而复生后以远儿的安危对主人立誓永不下山,想不到竟还会有解誓的一天。 “行了行了,起来。” “是,主人。”麻衣女子哽咽着站了起来,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向那当空圆月拜了又拜。 “你在拜什么?” “主人,我拜的是那月仙。”小秋想着那象征团圆的月亮也是要谢一谢的。 “没那个必要,”玄衣女子拂袖转身,冷冷地边语边行, “那东西,以前可没有!” 一眨眼,她便消失在七丈外的黑岩之中。 大风起。麻衣女子独自站在风中,不因峰孤崖冷而瑟瑟发抖。背后,一山之隔的三十里密林传来沙沙,唰唰,哗哗声阵阵入耳,连绵不绝,却亦如无声。半晌后,她转身向东,双手交叉抱肩,如同亲吻黑礁的海浪,不倦地在黑幕下再次遥望这曾经生活的,又将继续生活着的镇子。 “我能回去?我真的能回去?”她重复着。 镇子,没有改变,她,也还是离开时的模样。 十二年来,零星灯火在夜幕下此起彼伏,虽不能勾勒家的轮廓,却滋养着本已该被三尺厚土掩埋了的心。 正当她准备好好打算打算下山后如何与家人,与镇民解释这么多年来自己的经历时,突然,远方火光四起,耳边鼓声传来。 怎么了?这个时候?是谁? 一阵锥心疼痛划过,女子双手掩面,跪了下来。 十二年了,夜夜遥望,最怕看到此番景象。 因为无法知道是谁,离开了人世。 眼前,点点白斑在厚重鼓声中缓缓移动,从镇子的四面八方出发,最后齐聚一团。 夜风将无数熊熊燃烧的火把摇得呼呼作响,远远望去比夏日的云霞还绚烂壮观。 黑夜亮了,黑礁码头前尽染起起伏伏的殷红。 这是百年来最盛大的集会,远超十年一次的海祭,只可惜,是一场葬礼。 凸字形码头的护栏已被拆除,百余条二丈长半尺宽的夹板木紧紧相依地整齐排列,一头悬钉在岸,一头斜斜入海。 十二具身着天蓝寿衣的遗体安详地躺在垫满各类鱼干的柚木无盖棺内,相间半丈,一字排开。他们的胸前都摆放着刚刚制作完成的船舵,他们的右手都紧握着一支或新或旧的船桨。 火光之中,他们双唇红润,面容鲜活。 另外,还有两口应有尽有却没有尸首的柚木棺,它们属于殉船的奔牛船长姜九满,和奔牛人韦长云。 十四口木棺前,双季镇长陆贵生,再不远航的陆冬生,奔牛老人全向恩,三位望重之人身着白衣,笔直肃立,身后是五十六名手持铁锤长钉的抬棺者以及四千三百余静默的双季人。 四个老得不能再老的老人也步履蹒跚地挪上了码头东侧,在年轻人的搀扶下弯着腰驼着背,来送黑发人最后一程。实际上他们完全可以呆在他们的雅座里动也不动,因为大家都知道,他们早已与双季合为了一体。 二木在听了文太爷那个“先死后生”的宝贝现身法后,还有三天时间创造自己的方式取而代之。他回家后把自己关在房里,无论他爹好说歹说都不发一言,直到葬礼快要开始才加入人群。现在,他正举着火把站在送葬队伍的头排。望着一口口木棺,一张张熟悉的面容,他在深深地感受到了双季之痛同时,也还是为田斓不在其中而庆幸不已。 “哐——” 时辰到了,金色铜锣响若霹雳。 “扬帆!!!”陆贵生高喊。 特质的白布钉上了木棺四角。 “起锚!!!”陆冬生高呼。 一口口木棺被缓缓抬起,一只只固定在棺底的石锚连着铁索悬空轻摆。 “起航!!!”韦天阔奋力高举双拳。 寂静的人群猛然爆炸,悲歌震天。 四千三百余人齐声唱起四十多年前双季元家家主所编的海民谣。 不管姓陆还姓张 不论为娃还为娘 不惧海上风雨浪 不怨船中难满仓 不羡遍野金麦摇 不悔身死葬海疆—— 五十六双手将十四口木棺稳稳放上夹板,轻轻推入大海。 悲歌反复,心跳不休。 人们的歌声从哽咽,渐入激昂—— 就在这个时候,引归峰下的那块石碑“咔”地响了一声,裂开了一道半尺来长的口子。 第8章 林中墓 人群散去,十多个海民在把夹板拆掉,又重新安上了护栏后也相继离开。码头重归寂静,只剩下二木一人独举火把,面对着黑色海面。他打算今夜就守在这里等田斓,同时好好想想那盘子的事。 摸了那盘子能变年轻?二木首先想到的便是文老太爷的红光满面和轻衫下的肌肉轮廓。 那爹爹为什么这些年老得那么快?虽然二木知道是因为娘和大哥的相继离世,离开。说是离开,十年了,而且还是在海上------ 是不是爹爹把盘子藏起来了没有经常摸?但看样子文老太爷似乎没有盘子,他是怎么变年轻的? 呼----二木长长出了口气。我得先搞清楚文老太爷是怎么知道那盘子的! 二木确定那个晚上只有自己见到了大哥把盘子交给爹爹的一幕,因为堂屋的门是关着的,别人也不可能从外面偷看到屋里发生的事。 难道是那晚后的某一天爹爹告诉了文太爷?如果真是宝贝连我都躲着却要告诉外人? 是拿出来看或换个地方藏的时候恰巧被谁谁谁或就是文太爷看到了?更加不可能,爹爹做事是出了名的小心谨慎! 等等! 二木突然想起了文老太爷的活动时间和轨迹。 让我想想,二木闭上了眼。 那个时候大概是亥时,因为大哥虽然极少回家,要回定是在那个时辰。那么文太爷很有可能在码头碰上架船归来的大哥,自然也就知道他手上那总是装着新鲜玩意儿的布袋子不是空的! 而那夜大哥走出家门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有人见他是驾船出海了的。也就是说他再次返回码头的时候文太爷还没有走,并且发现那布袋子是空的,或是不见了。由此推断大哥把布袋子里的东西交给了爹爹。 但他既然没见过为什么知道那盘子是黑色的,会发光,底面有花纹!? 二木再次回忆先前的对话。 答案很快就有了! 怪不得那老东西开口就是“那东西”!原来他只是知道那东西的样子,并不确定哪晚交给爹爹的才是那东西! 我真蠢!帮了他一个大忙! 不对啊! 既然是这样,他与我大哥在码头相遇也肯定不是一次两次,看他的样子那么想得到那宝贝,为什么那么多年了都不问自己,我那时小不是更不会骗人,更容易被问出来吗? 这时才来问我?以前不问? 那么多年了,不问! 现在才问? 二木思来想去始终找不到合理的解释。 也对,他陆二木一个毛头小伙,哪能想得到一个百岁老人那种极少主动出击,只求守株待兔的隐忍呢?若是当初每次见他哥提个装了东西的袋子都偷偷问上陆二木一问,二木是个成年人倒还好,来来回回地问一个反复无常的孩子难道不是更容易露馅吗? 不过,二木还是确认了一件事------那盘子来自大海! 而且,他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大哥出海后再未归来定与那盘子有关! 二木蹲坐下来,使劲揉了揉双眼,突然想起自己在明处是看不清漆黑海面的,于是两三下便熄灭了火把,刚让自己进入黑暗,却听背后传来奔跑的脚步声,回头一看,另一个火把摇晃着向自己飘来。 “二木,陆二木——” 二木听出是镇长的小儿子陆继宗。 “你,你爹让你快,快快,快回去,再有半半半----个时辰,朝-----廷的深潜队队队,队就到!”陆继宗比二木小两岁,从小便爱跟在他和田斓以及他们神木镇的几个朋友屁股后边不离不舍。小伙子称得上眉清目秀唇红齿白,也惹得不少少女喜爱,可惜是镇子里少有的结巴。 “深潜队——”二木觉得脑袋里一面鼓一面锣地胡打乱敲。 “不去!”他想都不想直接叫到, “你回去告诉我爹,除非我哥回来了,谁来了我也不去!” 实际上,陆二木没有真正出过海。他不如田斓,不如镇子里或镇子外那些十七八岁的后生,也不如眼前这个小自己两岁的结巴。有他爹拦着,谁也不敢偷偷带他出海。虽然他能游善潜,但游的潜的都是在岸上都能瞧得到的海。即便同龄人不敢明目张胆地笑话他,毕竟他家的事谁都知道,可他自己都觉得羞耻。既然是这样,深潜队来了与他又有啥关系,让老头自己应付去! “你你你回去!听说来来来了好-----多人,光士-----兵都不下三三----千!” “三什么?”二木觉得自己听错了。 “三千!”陆继宗叫道。 二木张大了嘴,这是来做什么?三千人!爹爹早就跟他说过深潜队要来,但他们来找什么却说也不知道! “你爹说------你能出出出----出海了。” “再说一次!”二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爹说你能-----出海了!”这一句陆继宗只差一点点就不是结巴了。 为什么? 深潜队------哥哥------那东西------文老太爷-------田叔叔-----奔牛------田斓-------- 二木脑内一瞬间清晰地迸发出这些名字,却又如同一捆乱麻。 “听----说,那些士士士-----士兵不----扰民,要驻-----扎扎扎----在林子里!”陆继宗刚才的努力白费了,结巴不是打嗝,不是使劲一憋就没有了的。 这话刚一说完,陆二木太阳穴上青筋暴起,拔腿就跑! 镇子当然会让那军队避开葬区,可他娘的坟与其他双季女性的不在一处啊! 二木快如疾风,眨眼便抵自家院门。 “陆二木!”蓝青萝首先瞧见了他。 她怎么也-----? 二木一眼扫去,惊得不知该如何开口叫人了。 除了面对面交谈着的爹爹和陆镇长,陆镇长的大儿子陆正光,次子陆正明,女儿陆红瑛都来了。神木镇的蓝青石蓝青萝兄妹,以及他们的爹爹,穿金戴银五光十色的族长蓝如松也来了。羽家堡的羽梦舟,羽归林姐弟搀扶着头上戴了个不伦不类彩色羽毛帽子的长老羽不离,正在窃窃私语。而文太爷那没能成为继任者,几乎从不出仙草堂的大儿子文守心正一个人站在屋檐下微笑着打量着自己。还有背对着院门交头接耳的四五个长衫汉子,堂屋里坐着站着的七八位白首老者,想来都该是方圆百里有头有脸的人物。 二木喘着气,花着眼,见蓝青萝和羽梦舟一左一右朝他快步走来,一霎便涨得满脸通红。 蓝青萝一到便伸手向二木的蓬松黑发抓去,边继续胡乱摆弄边笑着说, “你终于来了,我的傻弟弟!” 羽梦舟则轻轻拉起二木的大手,笑颜如花,也不说什么,只是痴痴地注视着心上人。 这女子大概是第二个发现二木的人,原本搀扶着长老的手就像碰到了滚烫的铁锅,闪电般地抽开后又拨弄了一下秀发才向他走来。其实她比二木还长近两岁,已是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不过半个羽家堡都知道,如若不是前年碰上了二木,她早已嫁人了。 “二木,”陆冬生走了过来。蓝青萝不舍地松开了手,转身离开。羽梦舟倒是当做什么都没听到没看到。 “三千人的队伍快到了,他们要驻扎在林子里,要砍树搭建营棚,这没什么错,”陆冬生低头看了看羽梦舟仍牵着二儿子的手,又抬头继续道, “可他们人马实在是太多了,这深潜队不知道到底要找个啥,啥时候才能走。我和你几位叔叔伯伯讲好了,拜托他们轮流守着你娘的坟。” 要不是见这里人太多,二木差点就要张口提那东西的事了。 “可那毕竟是你娘,我能不让你去守吗?你娘的坟离其他的坟远,而且坟旁就是林子里少见的溪流,我想着那些官兵要生火煮食,洗衣喂马啥的,大概会选在那溪流附近驻扎。你大了,但你那脾气-----唉!难免不会与那些官兵起冲突----” “我知道我知道,可-------”二木不住地点头,又欲语还休。 “我知道你说的是田斓,你看这样如何,”陆冬生又低头看了看那牵着二木的手。 羽梦舟柔软滑腻的手仍旧没有放开的打算,她并不嫌弃二木的手心满是汗水,也不怕听到田斓或其他女子的名字。 “每日卯时正是夜捕归来的时候,如果有什么那女娃的消息,也会在那个时候随船归来。而那时官兵大都还在熟睡,你就那个时间去等她,回林子时也好带些新鲜鱼虾。”陆冬生其实早就想好了。 “好。”二木抿了抿嘴答道。他认为爹爹已经想得很周到了。 “对了,”二木突然想起来了,“我能出海了?” “是我说的,”陆冬生道,“你长大了,我也老了。我不可能永远拦着你,我也拦不住你了。” “这话倒是不假!”二木嘴上这么说,但心里觉得这就不是他陆冬生讲得出的话。 “这十数日来,我总有一种-----” “进林了!进林了!进林了!”陆冬生已经出口了的“不好的预感”几个字被陆继宗的呼喊掩盖了。三个字一句的他还是能说顺溜的。 这么快!众人俱是一惊! “我快!我先去!”二木大叫一声,甩开羽梦舟的手转身狂奔。 他在院落间左切右拐,步子越来越快。片刻便已冲进了林子,向北疾驰。 原以为没人能跟上他的速度,可距背后不远却不断传来衣衫扫过枝叶的唰唰声。二木不去管它,聚精会神地越过沿途的横枝漫叶,继续狂奔。 二木估摸着大概又过了近一里地,那声音竟然仍距自己不远。便忍不住边跑边喊,“是谁那么快?竟能跟上我的脚步!” 唰唰声不停,无人回话。 二木心中叫道,我再加快,看你如何能跟上! 这种时候他竟然仍不忘争强好胜。 可他才加快跑了不到二十步便听身后欻地一声闷响,唰唰声戛然而止。 二木猛地停下转身,借着月光定睛一看,一个长发浅色衣装的女子侧卧在地,正挣扎着想要站起,正是被自己甩开手臂的羽梦舟。 二木连忙上前托肘将她扶起,却见其手腕手背已满是浸血条纹。 “你怎么——”二木语塞,别说一个女子,就连在羽家堡偷鸡时遇上的守宅恶犬都撵不上他。不对,怎能拿人跟恶犬比呢!可他又怎会想到,那个时候撵着他逃窜的还有一束爱慕的目光。 “不痛!快去!”羽梦舟声如泉水叮咚。 “你受伤了!”二木见她膝处白衣已现殷红,定是摔倒时撞上了坚硬之物,“我扶着你走?!”虽说不久便会有人赶来,但二木还是不忍把她独自留在这黑暗密林。 “来不及,你快去!”羽梦舟坚定地说,说完仍强做微笑。 二木看着这张白皙温柔的脸,脑中突然响起田斓皱着眉最常对他说的话,“滚!滚开!” “来,我背着你跑。”二木转身蹲下。 “好!”羽梦舟毫不迟疑,轻轻贴上二木宽厚的脊背。 二木起身,一种前所未有的柔糯像一道闪电击中大地,从他的背部快速蔓延到全身的每一个角落。 二木反手挽起丰腴长腿,另一种滑腻又从指间掌心直达天灵。 二木左顾右盼,温玉般的脸颊已是粘上了他的侧颈和腮帮。 二木继续奔跑,迎面的林间疾风刮不尽弥漫在口鼻的幽香。 前方幽暗,木叶层叠。 二木感觉自己是在梦中奔跑,也刹那希望这梦永不会醒来。 约莫一刻之后,人语的嘈杂和沉闷的马蹄从不远的前方传来,隐约还伴有流水的轻响。 “到了!”二木从梦中醒来,猛地抓紧梦舟大腿,也不顾伊人娇声呻吟,拼命冲赶。 拨开层林,十数兵士马匹围绕在一处一人高的土堆前缓缓踱步的画面撞入眼帘。 其中三人从腰间解下刀斧,正欲向那土堆刨去。 “住手!” 一声咆哮,山颤林抖,铁马嘶鸣。 二木几乎是把梦舟抛下,两三步便飞身冲入三个银甲兵士之间,挡在娘亲坟前。 三人见来者八尺有余,身形挺拔,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一时间也不敢出手。 “管他娘的!”一个骑在马上的士官狠狠道,“看这依山傍水的风水宝地,又是一座孤坟,想必葬的不是一般人物,下葬之物定是不少,给我拿下!” 那三人得到指令,刚要动手擒住这“不速之客”,却只听“咚”地一声闷响,一人已被二木一拳击倒,竟然就此昏迷。 紧接着又是一击,打得中拳者嘴裂牙崩,哀嚎不止。 “上!上!上!”发令的士官已看出眼前这人虽然身高力大,却不过是个毛头小子,气急败坏道,“给我好好教训这野小子,别取了他小命就行!” 士兵纷纷下马,二木拳拳到肉。 羽梦舟三番上前撕扯,怎奈自己是女儿之身,只有次次被推倒在地。 二木虽是天生孔武有力,却怎又敌得过五六七八个壮年兵士,不到片刻便被打得血流满面,淤伤遍体了。 “把他架过来,”那骑在马上的士官冷冷道,“我倒要看看他的骨头有多硬!” 二木被两个兵士架起,拖到那士官马前。 “起!”士官猛然向上勒起缰绳大声喝道。 战马长鸣,前足高高举起,向二木踩踏而去。 眼睁睁看着重重落下的铁蹄正中二木胸腹之间,羽梦舟一声惊叫,响彻山林。 山野丛林在清风下沉静,溪流潺潺可传十里。 陆二木单膝跪地,双目血红,双手缓缓抬起,握住眼前马足。 一声肝胆俱裂的嚎叫声中,二木蹬起身躯,猛然发力,竟然将那士官连人带马凌空甩起,落在丈余之外。 众人后退,望着这地狱饿鬼般的少年,他们再无恃强凌弱之心。 二木撑膝站起,摇晃着走到坟旁,跌卧坟上。 羽梦舟抽泣着上前跪在二木身侧,不停地用袖口擦拭他脸上的鲜血,却见他啥也不顾,只是用一双颤抖着的血手不断抚摸那灰色石碑。 月光凄清,洒落碑上。 爱妻朗秋之墓 夫-----陆冬生 子-----陆离-----陆远 哀立 第9章 那就叫你田斓吧(上) 正午时分,烈日当空,无垠的海面上白光迷眼,叫人昏昏欲睡。 海浪出了奇的温柔,将一艘长约三丈的单桅柚木帆船轻轻摇晃。一个高大精壮的年轻汉子曲膝展臂,正将一幅二丈有余的白帆向上拉起。他头裹灰白粗布,身着土黄麻衣,腰间黑带上别着一把明晃晃的新月形匕首,衣袖与裤腿高高卷起,露出散布粗大血管的黝黑皮肤。 扬起了帆,汉子又三下两下地收起锚链,轻轻置于夹板之上。接着,他叉腰举目,看了看白帆,说了声“没错。”,又向着木船的四面八方巡视了一番后,才弯腰进入船舱,在一块光可鉴人的玉石样板子上躺了下来。 海风炙热,片刻便将他满面的汗水吹干。这人额宽鼻挺,唇红须长,如黑夜流星般明亮的双目里,写着善良朴实与坚韧不拔。 “打个盹。”汉子自语道,说着便双手枕着头,闭上了眼睛。 别人在海上休息打盹,都是下了帆抛了锚。他倒好,反其道而行之。哪来那么大的胆子! 海波荡漾,舟如摇篮。那汉子仿佛退返成了婴儿,重回母亲的怀抱,睡得安稳,睡得踏实。 不知道天上路过了几片云,也不知道这船飘了多少里,这一觉,他扎扎实实地睡了个自然醒。 “不好!” 汉子一觉醒来见舱外天色已近黄昏,“啪”地一拍脑门弹了起来,“唰”地操起罗盘冲出船舱,正欲确定方位,却猛然间瞧见一只大鸟停在船尾缘上,睁睁地看着自己! 九月的酷热之下,汉子打了个冰天雪地般的冷颤,更是倒退了两步! 他揉了揉迷蒙睡眼,短嘘一声,定睛再看! 没错,这的确是只信天翁! 汉子虽知道信天翁泛指大型海鸟,种类繁多,但当他看到眼前这只后,完全不敢相信会有这一类存在世间! 这大鸟通体尽赤,连同喙与爪,甚至那双不停上下跳动似是在打量着自己的眼球皆是红色,如同地狱之火中的鬼魅一般! 汉子抵着心惊肉跳,大喝一声,同时从腰间拔出短刃正欲自卫,却见那鸟张开巨翅,只“唰唰”两下便冲上半空,朝东飞去,一转眼,便消失不见了。 夕阳西下,已是黄昏,远方乌云渐聚,海风由热转凉。汉子惊魂未定,又想起舱底收获太小,看起来有些垂头丧气的样子。但他毕竟是年轻气盛,思来想去,怎能就此返航!只听他“哼”了一声,定气凝神,决定最后散下一网,碰碰运气。 沉重的渔网从汉子手中轻盈地飞撒出去,如闪闪银钟般罩在二丈开外的海面上。不多时,他又慢慢地向回收起网来。 这一次,他快被吓晕了! 晚霞如血,看那网内的鱼虾乌贼,亦是如血! 汉子收网的双手闪电般地放开缩回,渔网闷闷沉下海去。也是在那一瞬间,他发现自己的双手双臂竟也已是红透了!余光扫过,甲板,船舱,船帆,锚链无不红得让人胆战心惊! 汉子大吼一声,飞也似地冲进船舱,用颤抖的双手抓起剃须镜出舱一看,“咚”地一声瘫坐在夹板上,目瞪口呆,不能动弹。 “哈哈哈哈——哈哈哈——”大约半个片刻之后,宁静的海面上响起汉子的大笑,这笑声如重锤击鼓,震耳欲聋! “什么妖魔鬼怪,快给我田句出来, 滚出来————” 田句朝着东南西北各吼了一嗓子“滚出来”之后,虽觉口干舌燥,胆子却是回来了不少。只可惜,啥都没有“滚出来”。汉子想了想,这毕竟是在海上,叫“滚出来”恐怕不大合适,应该叫“游出来”或“飞出来”才对。 飞出来----哼!定是那红鸟在作怪! 田句用仍在颤抖的左手举起镜子,右手不断地揉捏着几乎已看不出五官了的红脸,自言自语道,“好像除了变红,也没啥别的感觉呀!”他又捏捏手臂,摸摸胸口,拍拍大腿, “管他娘的!定是被风吹进了什么妖魔之地!” 他一边放下镜子拿起罗盘,一边随口嘟噜着,“都怪我太自信了,嘿——扬什么帆抛什么锚,睡什么闷头觉嘛!” 方向确定,田句调整“红帆”,准备起航回家。 谁料船刚一动,一声长鸣如闪电击来,那鬼魅般的信天翁突然从天而降了! 巨鸟如同捕鱼一般,在半空中收起双翼,极速下冲,待快要触碰到田句之时,再猛地张开翅膀,好在抓到猎物后立即转向上飞。 可田句对海鸟捕食的动作再清楚不过了,此时短刃早已在手。就在感觉到那巨爪扣准自己肩头的一刹那,他“咻”地向头顶稍上反手一刀,正好砍在了那鸟的胫骨上。 而这一刀,却是让汉子心中惊诧万分! 原想着凭自己的力量定能将其巨爪削断,碰上才知,那鸟骨竟然坚硬如铁,看来只是伤了皮肉! 巨鸟嘶鸣一声,并不退缩,反而强行加力,钢铁般的利爪穿皮破肉,深深插入一对锁骨! 田句失声惨嚎,更是怒火冲天。但锁骨受制,稍稍一动便是痛入骨髓,怕是再无回天之力了! 红鸟双爪钳着汉子,奋力振翅而起,在一阵阵哀嚎声中向西飞去。 月如弯刀,夜黑风急。田句在空中痛得死去活来,冷汗如雨。而更让他无法忍受的是,太高了,那眩晕让他不敢下看,只得忍痛仰颈向上。可这一抬头,却正好瞧见这鸟的下腹部上镶嵌着一个散着淡淡金光的小东西。瞪目瞧去,竟是一枚眼睛模样的鹦鹉螺! 那一刹那,田句忘记了肩头巨痛,全身紧绷,强行抬起右臂,嘶吼着一把将那东西从鸟腹上抓了下来! 鹦鹉螺刚一到手,田句便感到那鸟爪骤然松弛,接着肩头鲜血狂流,但身体,却是得到了一瞬间的自由。 天空繁星点点,风声呼啸而过。田句仰面朝天,身体像断了线的风筝,急急下坠。 “完蛋了——他娘的!”汉子安逸地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时,一个巨大的平顶锥形巨物风驰电掣,由远及近,将急急跌落的田句,吞噬了下去。 螺蚌铺路,鮟鱇点灯。 一棵火红如炬的珊瑚巨树,在晶莹炫目的螺蚌碎片上拔地而起,好似倒过来的植物根部般向上蔓延生长,且是越长越窄,直至布满鮟鱇,如同星空般的圆弧天花顶处,方才停止。这树的枝干凹凸不平,又是寸叶不生,巍峨伫立,却又摇曳生姿,仿佛在向人诉说着什么。 而谁也不会注意到,竟有一个人形模样的物体被细如发丝的银线捆绑着,一动不动地立在这珊瑚巨树的树脚下。 那就是一个人。 这人从头到脚没有一丝不是血红色的,仿佛就像是从那树里长出来的一般。仔细看来,他披头散发,衣衫褴褛,虽是舒眉掩目双唇紧扣,却仍散发着傲人的男子气概,不是田句,又是谁?! “该醒了——醒来——” 一个声音把田句从黑暗中拖向光明。 “你的名字——田句——” 这点名道姓的话语,又让汉子从迷糊中渐渐清醒过来。 终于,田句喘着粗气,缓缓地张开双眼,并用力地眨了几下,视线变得清晰起来。 “啊——” 汉子叫了一声。估计要不是被丝线绑在树上,他又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了! “你们——” 眼前的画面让田句不敢确定,确定自己是否还在梦中。可他发现手脚动弹不得,于是便狠狠地咬了一口下唇, “啊哟,好痛!”,应该是咬出了血! 汉子舔了舔下唇,使劲眨巴了几下眼睛,鼓起勇气,再看! 一个女王架势的蝴蝶怪物扇动着彩色翅膀,单独悬浮在前,距离自己不到一丈。“它”发红如火,生硬上冲。两条一尺来长的棕色毛绒触须从前额伸出,挂于头顶。这触须的末端又生出两个莲蓬头般的罩子,在空中左摇右摆。人形玉面上,一双美目楚楚动人,却不见了鼻子与嘴。本该长耳朵的两侧,竟是两个蜗形小孔,看起来让人不寒而栗。 继续细看,脖颈以下,三对白嫩藕臂合抱于胸前,芊芊玉指紧扣,却又不见半块指甲。倘若不看这些,“它”俨然就是一只色彩斑斓的巨型蝴蝶而已。而在它身后,那十数只或站着或悬着的“它们”,每一只都或多或少拥有着部分人类的器官。 田句看得头皮阵阵发麻,脊梁嗖嗖冒汗。他想喊出些什么,却又张不开口。想要做些什么,无奈已是没有了自由。 “你看够了吗?”那“女王”双翅一扇动,“唿”地贴到汉子跟前,‘笑了笑’。 “欢迎,欢迎——” 田句只见那一对触角猛然摩擦,耳边便响起了人类的语言, “欢迎来到朝生夕死的世界-----” “咚”地一声闷响,整个空间向右一颤。 女王话音未落,她口中“朝生夕死”的世界便似乎遭到了外力的一记猛击。 女王“面”不改色,继续道: “欢迎来到朝生夕死的世界---吐赤城。” “咚咚——”又是两声,似乎比之前那声还响,力量还大。但这“城”也仅仅是微微晃动,片刻间便恢复了平静,看上去并无大碍。 吐赤城?田句刚欲开口问出“这城是在海上吗?” “咚——”地再一声巨响,女王身后的“众怪”纷纷向左倒去。那珊瑚巨树带着汉子摇摇晃晃,似要倾倒。这一次撞击的力量明显比前两次大上很多! “女王”毕竟是“女王”,它只是稍稍向左靠了一靠,便立即振翅,一冲而上,掉头向后飞去。 这个时候,田句才看到了刚才被“众怪”挡住的奇景!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纯白如雪,晶莹似冰的大“碗”! 这个“碗”有多大?大到首先映入眼帘,大到若是盛上水,定能泊得起奔牛号! “咚——”又是一声,田句已顾不上那撞击造成的动静了,他的脑袋里全是惊叹! 在满眼尽是闪耀鮟鱇的圆弧顶下,这“碗”摆放在五颜六色的螺蚌残骸上,像是一个精美的成列品!又像一尊让人毛骨悚然的大祭台! 而那“女王”此时,扇动着美翅,正悬浮于“碗”内,将两条触须贴近碗壁,快速地摩擦起来。 “哐——”地一声,与之前的撞击不同,田句觉着整个地面向下一沉,感觉像是什么东西把整个空间向下拉了一把。 接着,一个声音从“碗”中传来———— “亮起来!”那女王“道”, “让我们的客人,瞧瞧红鲸的厉害!” “唰——”无数黑点齐齐绽放,瞬间爆出了万丈光芒! 激烈的撕咬与吞噬,只在不到片刻之间! 等到田句张开那双被强光闪得泪流满面的双眼时,“吐赤城”,又回到了那撞击声响起之前的状态,“女王”又站在了他跟前,“众怪”又挡住了那大“碗”。 “女王”杏眼桃花,触角快速摩擦, “不好意思,我忘了你的眼睛承受不了这样的光芒。”“女王”继续摩擦, “不过也别担心,那三只白鲨已被我们的红鲸给吃掉了。” 我才不担心那个,我担心的是你们,当然,白鲨和红鲸倒是没听说过。田句心想,同时又转动眼球四处张望。 “你是在找那放光的东西?”“女王”笑着\\u0027说\\u0027。 这家伙竟然还会笑!没有嘴怎么笑!?还是她让我感觉到她在笑?田句感觉有什么东西涌上了嗓子眼。但他的注意力还是被吸引到了蠕动着的墙壁上,那些鮟鱇鱼似乎也在不停地变换位置。 “那可不是墙壁,”女王又“道”,“我们叫它会发光的虫子。虽然不知道它们从哪里来,但好用着咧!” 田句感觉自己快吐了。 “好了好了,”“女王”又贴近了汉子一些,“我们开始办正事儿。” “正——”还没等田句反应过来,两根触须停止摩擦,“唰”地直射他的双眼。 “啊——————” 田句撕心裂肺地大嚎。不是因为疼痛,是因为恐惧。他感到一对眼眶被两个软绵绵毛茸茸的东西完全罩住,真是心惊肉跳,简直毛骨悚然。 “别动,这不会伤害到你,”一个声音传入田句耳中,显然不是“女王”。 “你只需仔细看着就好!” 田句咬牙切齿,青筋爆露,怎奈手足被缚,挣扎无用,只得强压心头的恐惧与怒火,定下心来。 片刻之后,伴着阵阵甜香,他的双眼感觉到了微微的清凉舒适,紧接着,眼前出现了一幅晃动着的模糊画面。这画面时左时右忽前忽后,最后竟然渐渐清晰起来,犹如身临其境一般。 “看清了,要开始咯。”那声音又道。 田句不愿搭话,却也微微点了点头。 第10章 那就叫你田斓吧(下) 一点点荧光照过一串串气泡,使得双眼能看到气泡边上的一粒粒灰尘。海底的世界竟也如此乌烟瘴气。这灰尘,来自于弱肉强食的过程,和结果。 田句仿佛置身深海,酣畅潜游。 一片黑暗中,微光点点闪现。借光前行,时不时有无法看清的大型巨嘴鱼类或蛇形带翅生物擦肩而过。久不久又见几簇奇形怪状的绿植随波起舞。田句七岁随船出海,八年后便独立掌帆远航,但却叫不上眼前任何一种海洋生物的名字。他毕竟是大海的儿子,如今虽生死难料,却被这从未见过的景象给深深吸引住了。 随着画面缓缓前行,田句感觉光线渐渐增强。是离海面越来越近了?他心想。 “不对!”视线并未上移,应该一直都是在平行前进。“那么前方定是有一个强大的光源?”他又想到。 “没错!看来你并不笨嘛!”又是那“蝶怪”的声音传入汉子耳中。 “哼——”田句虽不搭理,心中却惊奇万分——这怪物竟然知道我的想法! 果然,大概又前行了六七十丈后,田句渐渐看到了一个发光的小小 圆点。 “好家伙,这东西的光竟能在水里传得这么远,”他又想,“说明它要么非常亮,要么非常大!” 画面加速前行,不多时,随着与那光源的距离越来越近,田句亦是越来越惊。 直到它的全貌终于映入眼中,汉子的嘴也张到了不能再张大一毫的地步。 它的确非常亮! 但也非常大! 怎么说呢?这东西就是一颗头顶长着细长尾巴,全身布满七彩条纹的庞大发光“水滴”! 而距这“水滴”下缘约摸一丈处,还有一扇时不时发出幽幽光芒的椭圆形小窗! 画面继续拉近,田句引颈皱眉仔细看去, “好家伙!”他打了个冷颤,那小窗,竟是一头巨型鲸鱼的眼睛! 正当田句想要好好对这庞然大物仔细观察一番时,画面突然转向,猛然上行,刹那便冲出了海面。 霞光万里,彩云朵朵。田句大口地呼吸着久违了的空气,全身无比的放松惬意。他感觉自己仿佛已经逃出生天,重获自由了! “记住!”那声音打破了汉子的美梦, “这火山口,就是你回来的路——” “回来的路?!”田句惊声叫道,这是要放我走,还是? “看清楚了!”那声音大喝。 还没等田句开始胡思乱想,眼前便出现了一个小岛。 这岛确实是小,方圆不过三分之一里地,一望已是尽收眼底。 青翠欲滴,白花点点的绿林,环抱着一座冒着缕缕红雾的赤色火山。而那树上结出的,田句再熟悉不过了,正是家乡的白花海芒果! 田句心潮激荡,感觉自己似乎已经回到了家乡。可画面又忽然由明转暗,片刻之间,已是乌云急聚,闪电频频。 无声暴雨下了起来,一艘火红的三桅帆船歪歪斜斜,由远及近。 只见一只巨鸟目露寒光,正稳稳停落在那船的巨帆之上。 “这该死的畜生!”汉子咬牙切齿地骂到,骂完后猛的放空大脑,轻轻地挺了挺腰,放下心来。 风雨交加中,不知是船载着鸟,还是鸟驭着船,急急向那小岛撞去。无声胜有声,那船冲上小岛,在碾压了十数棵海芒果树后停靠在了密树林间。不多时,一副绳梯从夹板抛出,一个个男男女女,落荒而下。 待他们完全站上岛滩,那红鸟,也如期而至了。 这动作,田句感同身受,再熟悉不过了。双翅一收一张,双爪一开一合,将那数十个男女,一次次地捕获,钳起,抛入火山口中。 田句看得心惊肉跳,似乎能听见那些男男女女的恐怖哀鸣。但他还没来得及破口大骂,画面再次没入海中,带着他穿墙而过般,来到了“水滴”之中。 清香扑鼻,沁人心脾。这回不是幻觉,田句真正地闻到了。而他的眼前,正上演着一幕幕破茧成蝶的好戏。只是这破茧的速度,加快了不少。 一个个乳白色的椭圆蚕茧,整齐地堆砌成一座座锥形小山。一只只各异彩蝶,或挣扎着从茧中挤出,或已然在空中振翅纷飞。它们一定有着严格的纪律,互不相争,成群结队地,飞向褐色圆形巨顶正中的一个白玉通道。这直径约二丈有余的通道四周,又围绕着间距相等的五个莲蓬状凸槽。一个个蚕茧从那莲蓬中落下,如同飘雪一般。田句不由自主,刚欲开口提问,又被画面带入了另一番景象。 如果说刚才只是惊叹,这时的田句大概已是如梦如痴。一根白色擎天巨柱居中,四周层层碧绿为底,点点乳白为缀,在一望无际的白花海芒果树林中,成百上千的各色彩蝶或静或动,三三两两在花间嬉戏追逐,两两三三于树下窃窃私语。这色彩斑斓的蝴蝶世界竟是如此和谐,如此惬意。汉子如今才知道,原来美丽,也能让自己湿润了眼眶。 朦胧之中,雾里看花,置身于梦幻中的田句却注意到了一个细节——不断有一批批的蝴蝶从密林中的一棵树下涌出,不敢多说,每批至少不下三四十只,这定是来自破茧成蝶的下层。但放眼望去,这花前树下的蝴蝶并不见增多,反而越来越少了! “别想了,” 田句竟然有种好久没听到这个声音了的感觉。 “这就带你上去——” 画面直接跳转。 田句再次看到了那个白玉大“碗”,接着,他又看到了“蠕动着的墙面”,那是无数的小虫子布满了每一寸墙壁。正是它们聚点点光亮,将这偌大的水滴,变成了耀眼的太阳。 “可鮟鱇鱼呢?还有——”田句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对了!”,他本想习惯性的拍一拍大腿,可刚一抬手,便晃过神来,这里空空荡荡,少了的,正是那抬头望不到顶,一直捆着自己的红色巨树! “做好准备,”那声音道,“你最不愿看到的来了——” 这一次,画面并没有快速跳转,而是向左缓缓移动,将田句移向白玉大“碗”的另一端。 这不是一般的蝴蝶! 好大的翅膀! 好残忍的画面! 这是地狱! 百只海鸭大小的“蝴蝶”,如泊船般整整齐齐地落在近三十具面目全非,血肉模糊的人类尸体上,它们“面目”狰狞,却又心无旁骛地啃食着,啃食着,啃食着—— 田句脑中一片空白,心惊胆跳,几欲作呕。 “但愿,他们是死后才遭到这般对待的——” “够了——”汉子大吼,他想闭上眼睛,但闭不上。就算闭上了,这画面,也将清晰地长存于脑中。 “别急,再看看。”那声音冷冷道。 田句磨牙凿齿,感到全身的血脉快要爆裂了。但接下来的情景,他还是看到了。 那些海鸭大的“蝴蝶”,在啃食中继续长大。而且,渐渐的,它们有的长出了鼻子,有的长出了手臂,还有的翅膀渐渐萎缩,长出了人类的脊梁。 可更让田句毛骨悚然的,是两只蝴蝶突然面对面,摩擦起了各自的触须! 田句不知道是谁受到了诅咒,是这帮男女,是这群蝴蝶,还是自己。 “啪”的一声,莲蓬头松开了。田句回到了现实中。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并不休息,死死地怒视着怪物们。他不怕了,就算自己不久也将是它们的盘中餐,他也不怕了。但突然,他却又想起了那句话-----“记住,这就是你回来的路。” 这,又给了他生的希望。 “不知道多久以前,我们谁也不知道自己是谁,是什么。也就是说,我们没有人类所谓的意识!”女王的触须快速摩擦着,那种居高临下的气势并不输给人类,使得田句想骂却无法插口,只得乖乖听着。 “你应该无法想象。我们得到你们人类的意识,语言,甚至智慧,也就在一天之间。” “但就是得不到身体!对!”田句哈哈大笑,“你们这些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丑八怪!——哈哈哈——哈哈哈——” 田句看出来了!但他没想到,面对自己的羞辱,“蝶怪”们能如此平静! “没错。”“女王”冷冷地说。 “祝你们永远也得不到!”汉子狠狠地诅咒着。 谁知“女王”并不理会,接着摩擦触须, “在拥有了智慧之后,我们也开始思考和推测,自己到底从何而来,又将去向何处。” 这话听起来柔软而无奈,让田句惊叹,它们不但拥有了人类的智慧,看样子还培养出了人类的感情! “我们想啊想啊,猜啊猜啊,不知经过了多少生生世世,别说我们的未来,就连自己从何而来都想不明白!” 这一刻,田句的心有点软了。 “直到有一天,我们偶然发现了那个东西的用法。” 那个东西?田句在第一时间把那个东西与鸟腹上夺下的螺,联系了起来。 “没错,就是你腰带里的那个东西。” 田句差点儿喷出一口老血。 “但这东西的妙用,我还不能告诉你,”“女王”笑道,“而且,你可别想扔了它。要不,后果很严重!” 田句想到了那满壁虫子在“女王”下令后放出的光芒,想象着驮着这“水滴”的红鲸与白鲨搏斗,回忆起扯掉鹦鹉螺后那红鸟松开的爪子。 “扔了它,会死!”田句认定了。 接着,女王用红鲸的记忆,向田句描述了“水滴”形成的经过。虽然这过程太过匪夷所思,但毕竟故事里有海葵有水母,田句听得津津有味,暂时忘记了眼前的一切。 “只是不知经过了多久,海面上水母壁破口周围混着蝴蝶尸体的海泥,变成了长满芒果树的小岛。而我们,也由原来的完全变态发育,演变成了蝶产茧,茧化蝶的简单轮回。” 田句感觉女王的声音越来越小,那两根触须的摩擦,似乎也越来越没了力气。 “时间快到了,他们也该上来了。”女王的话充满了无奈与依依不舍的悲凉。 话音未落,一只只“半蝶”从白玉大“碗”内缓缓地飞升出来。它们或只有人类的眼睛,或只有人类的手臂,或已长出了人类的四肢,或三三两两抬着一只翅膀已经褪去了的同类。在田句看来,这些半蝶飞得似乎那么地疲惫,那么地力不从心。 突然,“女王”一改刚才的悲怆,如宣读誓言般“喊道”: “在得到人类的语言,智慧,甚至身体后,我们是那么地欣喜若狂!我们大声高呼,我们再也不是什么低等生物了!我们就是人类!我们要超越人类!” “看好了,人类!” 田句见“女王”用六只手臂指向自己身后,看起来那么滑稽,但一点都笑不出来。 “这是我们冥冥中的信念之树!是我们还没有意识的时候就开始用身体堆砌了的希望之树!” “这树是一堆蝴蝶的尸体!”田句恍然大悟。 “我们要用自己的身体建起一座高高的阶梯,让我们的子孙万代终有一日能走出这小小的世界,建起属于我们自己的家园!” “女王”猛然振翅冲上半空, “来,我的同胞们,让我们完成这最后的仪式!” 说罢,女王仰头向上,“噗”地吐出一口火红的鲜血,义无反顾地向那“珊瑚巨树”撞去! “碗”中飞出的蝴蝶纷纷效仿,一时间,喊声振天,红雾缥缈。 而那“希望的阶梯”,仿佛又高了一些。 田句闭上了双眼。 这一刻,他似乎忘记了红鸟在岛滩上的抓捕,忘记了蝴蝶在尸体上的狰狞。他的脑中闪过一丝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想法——它们想要的,不是成为人类,而是逃脱生来为蝶的命运而已。 这,错了吗? 再没有“半蝶”从“碗”中飞出,红色血雾渐渐被天顶的黑洞吸尽,站在汉子面前的,也已经是另一批“半蝶”。 “张开你的眼睛,人类。” 田句张开了眼。 “你还想了解更多我们的事?” 这次的“女王”翅膀已经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人类的四肢。棕色的长发浓密油亮,自然下垂。长发中间,是一张只有双唇的脸。 “想。”田句回答,并扫了扫“女王”健全的手足。 “虽然我们通过啃食那船人类的肉体获取了人类的器官,获取了人类的记忆,甚至懂得了什么是爱恨情仇。但从那以后,也许是命运的安排,我们再也没有遇到过船支,再也没有捕获过人类了。” 田句仔细地听着。 “为了诞生出一个完美的人类,我们只得相互啃食。” 田句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我们让有眼睛有鼻子的和有耳朵有嘴巴的同胞互相啃食,让有翅膀有双腿的和有双手但翅膀已褪去了的同胞相互啃食-------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没有一个同胞抱怨,没有一个不是心甘情愿。你知道为什么吗?聪明的人类!” “知道个大概。”田句开始心平气和地与“半蝶”对话了。 “说说看。”“女王”道。 “我看到了快速被破掉的茧,还有短时间内不断消失的蝶,加上上一个‘你’带头做的那事,”田句顿了顿,“还有,你们把这里叫做朝生夕死的世界—— 你们的寿命,只有一天!?” “没错。”“女王”道,“完美的人类不但要有外貌,还要有寿命!” 本以为只是猜想而已,现在,田句心中怜悯的天平,又向蝴蝶这边,倾斜了一点。 “你无法想象,真的!”“女王”用冷冰冰却又充满激情的语调说道,“无法想象我们有多么想如你们般长寿,如你们般去生活。” “但永远不可能,不是吗?”汉子淡淡地说,田句心中有个疑惑——既然它们好久没捉到过人类了,为什么不立即啃食自己? “不,不是的!”“女王”抬高了声调,转身快步走向白玉大“碗”,“唰”地跳上了足有三丈高的碗边,大声宣告起来, “就在一年前,我们等到了我们无比坚定的信念换来的奇迹!” “来,同胞们,把我们的奇迹,给这个人类看看!”“女王”对着“碗”口喊道。 同时,田句身上的丝线脱落了,他用拳头揉了揉酸胀的双眼,顾不上软麻的双腿,打着踉跄,歪歪斜斜地向大“碗”走去。 只见两只都拥有“双手”的半蝶,扇动着强壮的翅膀从“碗”内缓缓飞出。它们神情紧张,小心翼翼地抬着一个球状巨茧。 这是田句第一次见到这么大,这么白的茧。而那白,是通透晶莹的白。透过层层茧丝,竟能看出其中有东西在蠕动着。 “用人类的时间算来,它已经诞下一年了,”“女王”指着那巨茧道, “说实话,原本我们对它虽抱着极大的希望,但仍是不敢确定——直到你的出现!”“女王”又指向田句, “你,是另一个奇迹!” 田句隐隐有一种感觉,这辈子与这茧,是分不开了。 “将它带走,田句!”“女王”终于下命令了, “既然你们人类把十六岁的孩子称为成年,那么十五年后,若它还活着,再把它送回!”这话让田句颤栗,眼前再次浮现蝴蝶啃食人体的画面。 “女王”又指了指汉子腰间,“把那螺戴在脖子上,它会告诉我们你是否听话,也会决定你的生死!” 话音刚落,只听一声长鸣由上及下,正是那信天翁! 电闪雷鸣间,那鸟口叼巨茧,爪钳田句,振翅上冲,朝那球顶出口飞去。 月光似乎为了迎接田句,与大海合力,把黑夜布置得如同白昼。 海风轻抚,红帆映在海面上的倒影随波荡漾,让人感觉心旷神怡。 就在田句返航的路上,他周身的红色渐渐褪去。 也就是在他和他的船完全恢复本色的时候,茧破了。 田句提心吊胆,缓缓向破口内看去,露出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名叫慈爱的笑容。 “既然你来自色彩斑斓的世界, 那就叫你田斓——” 第11章 深潜队 “没想到啊!没想到!”妖媚之音从远处的黑暗中传来。 坟边众人齐齐向北望去。 “啪!”一个人影从十余丈外的一棵参天大树上落下,向二木等人走来。 “没想到这海边小镇也有此等英雄人物!”那妖媚之音渐行渐近,不知不觉后面又跟上了一高一矮两道身影。 十数个兵士突然像是惊弓之鸟,纷纷聚拢立正。而那被二木连人带马掀翻在地士官刚从马腹下扯出腿来也一瘸一拐地向士兵们“奔”去,看样子定是要迎接那妖媚之音的主人。 月亮终于驱散了残云,不知它是否也想目睹这女人的风采,将溪流都照得银银发亮。 一个身着红衣的女子走出树阴,走进月光,可称得上是“闪亮登场”。 丸子头被五光十色的莲花式珐琅头饰高高束起,下面是一张洁白无瑕,似笑非笑着的鹅蛋俏脸。 大大的眼睛,高高的鼻梁,特别是那一张微微上翘的红唇,充满着挑逗的意味。 一袭红袍滚着金边,一步一摇间如金蛇乱舞,穿行于烈烈红霞。 还有那一对一双镶嵌着宝石的袖口和绣满五彩云朵白靴,可谓世间罕见。 兵士们个个弯腰低头,几乎都屏住了呼吸,仿佛是在等待着最后的判决。 本是奄奄一息的陆二木突然感觉自己的伤痛好了一些,精神又回来了不少,竟也扭转身躯,眨巴他那双朦胧血眼向女子望去。 他这土生土长的海边小伙哪曾见过如此人物!甚至连镇子里最会讲故事的李二狗李大爷嘴里都不曾出现! 二木正瞧得如痴如醉,却听耳边羽梦舟轻声道, “不怕弄脏吗!?” “嚓!” 梦舟话音未落,一道寒光从那红衣女子手中飞出,众人齐齐一看,正中那马踏二木的士官眉心! “姐姐的剑好厉害!”还没等那士官倒地,红衣女子左侧便响起一句清亮的童音。一个身着灰色半袖长衫的光头孩童正咧着嘴拍手叫好,看样子是个小和尚。 “啪!”士官后仰倒地。 羽梦舟失声惊叫,抬臂掩目,陆二木也猛地抽肩一震,嘴角抽搐。 那士官虽然马踏二木,想置于他于死地,但这二人毕竟是淳朴平民,杀人的场面却是第一次亲眼目睹,哪能不心惊肉跳?又哪能不于心不忍! 十数个士兵们见状刚要跪地求饶,却见一个身穿奇装异服的金发巨人从红衣女子身后快步跑出,径直冲向倒地士官。那巨人满头卷曲金发,面如死尸,他来到士官身前单膝跪下,弯腰低头,先翻其眼皮,再按其颈脖,最后站起,面对尸体在自己胸口画了个十字,嘴里又说了句他们听不懂的话后才离开,重回那已站在二木跟前的红衣女子身后。 红衣女子盯着二木看,二木也挺了挺身,鼓起勇气望着红衣女子,羽梦舟则偷偷瞟向那金发碧眼的巨人。 “你叫什么名字?来这里做什么?”红衣女子问。 “你叫什么名字?来这里做什么?”陆二木问。 “哈哈哈哈哈-------”红衣女抿着嘴想忍住不笑,可终于没忍住。 尖锐放荡的魔音响彻山林,摄人心魂。 直到上气不接下气。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有趣的话!”红衣女清了清嗓子道, “谢谢你啰!” “不客气。”二木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回答得如此自然。 “哈哈哈哈哈哈——”红衣女子又大笑起来。 梦舟听得毛骨悚然,觉得眼前这人大概是疯了,不住地拉扯二木的衣襟,又朝他摇头,示意他想办法停止这对话。可二木却不以为然,反而感觉这女子笑起来无拘无束,有种田斓才有的味道,只是她杀人就像游戏,太过残忍冷血。 “我太高兴了!”红衣女子继续道, “我在这深潜队里叫做璃瑶,琉璃的璃,瑶池的瑶!他们只知道整个深潜队都得听我的,并不知道我到底是谁!如果你想知道我是谁,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我叫陆二木,你的名字说不说都行。”二木道。 “二木----二木-----”红衣女子笑得前仰后合。 “一块木头不够还要再加一块,怕你沉到海底呀----哈哈哈哈哈-----” “住口!!!”二木大吼一声,竟然直挺挺地站了起来! “你----好像还挺高的----”红衣女子不笑了,用一种在羽梦舟看起来非常讨厌的眼神打量着二木。 “好了好了,我不取笑你了。”红衣女子伸出食指抹了抹柳叶眉, “左边这高个子,叫做马特佛里曼,也不知你有没有见过这样的人,他从大海的另一头来。右边这个矮萝卜,叫—— “姐姐,我不是矮萝卜!马特说我还小,还没发育好咧!”小“和尚”皱眉叫道。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叫我姐姐,我不是你姐姐!你不但身体没发育好,大脑也没发育好?我再警告你一次,不要叫我姐姐!听清楚了吗?”璃瑶瞪着小“和尚”说起话来就像是在水里吐泡泡。 “听清楚了,姐姐。” 呼------璃瑶合眼长吐了口气,拍了拍起伏的胸口,又转向二木柔声道, “你是在保护家人的墓地?” “是我娘的墓。” “那狗东西该杀!”璃瑶向那士官方向啐了口唾沫,转而又媚笑道, “万幸万幸,那马蹄儿没落在你这张俊脸上!来,让姐姐瞧瞧,那一下蹬到哪儿了!” 一听这话,梦舟急忙闪身挡在二木身前,她可不想让这妖女对心上人动手动脚。 “不用了。”二木道。 “你们定亲了?”璃瑶瞟了瞟梦舟。 “没有。”二木,梦舟,异口同声。 “马特,你瞧瞧他伤得重不重。”璃瑶笑了笑,指着二木腰带之上的一团殷红道。 “不用了。”二木道。 梦舟倒是侧身退了两步。 马特走近二木,发现这个小伙竟比自己矮不了多少。 “不用了,流了几滴血而已。”二木道。 “别逞强,这可不像是只流了几滴血的样子,”马特一开口便惊呆了二木和梦舟。 “我是医生----我是大夫,别害怕,先让我看看,行吗?” 这与他们别无二致的发音,这柔软的语调,这委婉的用词!!! 二木咬着牙,缓缓解开腰带。 “耦,麦嘎!” 这一句他们听不懂了。 “你很不幸,但又太幸运了!二先生!”马特边说边缓慢摇着脑袋。 “是陆先生!”璃瑶这次没有笑。 “噢,对不起,陆先生,你太幸运了!” 二木低头往肚子上看,这才想起田斓在跳海前把她随身的小瓶子塞到了自己怀里。 田斓跳海了,自己被被一帮人打了,又被马狠狠地蹬了,田斓唯一留下的东西也坏了,二木不知道自己幸运在哪里? “你看,”马特捏起一小块碎片摆在二木眼前, “这可不是普通的玻璃,” 二木甚至不知道什么是玻璃, “这是钢化玻璃!”马特叫到, “如果不是这瓶子,你的伤会恨严重!” “是吗?”二木不解。 “这是------你忍忍,这好像是-----” 马特边说边从满是口袋的裤子一侧掏出一个银色铁盒子,打开,拿出一支镊子,仔细地把一粒粒褐色玻璃块剥落。 “这是纸!”马特大声叫到。 “难道是航海图?”璃瑶道,她猜想每个海边的人都会把一张航海图随身携带。 “喂特!”马特说。他先把那一细卷纸钳起放在二木手心,然后继续借着月光清理嵌入肌肉中的玻璃,又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瓶,不知道怎么地按了两下,一种深色液体就喷到了伤口上。 一阵清凉叠加酸爽,二木感觉舒服了很多。 “你的肌肉很结实,加上有这瓶子,应该没伤到内脏。”马特示意二木可以合上衣服了,但不要捆上腰带。 “好了,现在让我们来看看这瓶中信!可以吗?”马特诚恳地向二木斜了斜头。 二木答应了。 这瓶子跟了田斓大概三年了,但他知道她从来没打开过那塞子。 马特小心翼翼,将那宽度五六公分的染血纸卷缓缓打开,举过头顶,移向月亮。 二木,梦舟,璃瑶,还有那垫着脚的光头童子,他们像一群见到蚂蚁搬家的幼儿一般,不约而同地围拢起来,一齐向那高高在上的血纸望去。 第12章 化蝶 月光挤过巨鲸背上的洞,把鹦鹉螺照得瑰丽,将田斓映得娇娆。 女孩蜷缩着身体,双眼紧闭,面带温柔,似乎,还在做着美梦。 “啪——啪嗒啪嗒啪嗒——” 这声音由大渐小,扰了女孩的好梦。她打了个翻身,舔了舔嘴角,又入梦了。 “啪——啪——啪嗒啪嗒——哒” 又来了。 女孩伸了个懒腰,迷蒙着双眼,慢慢坐了起来,同时下意识地将鹦鹉螺紧紧握在手中。 “啪啪哒——啪啪啪啪哒——啪嗒” “是鱼!”女孩叫到,“是活鱼!” 一堆臭臭的鱼虾尸体旁出现了三条秋刀鱼!一条鼓着眼睛,气喘吁吁,已不能动弹。一条“啪嗒啪嗒”地垂死挣扎。还有一条正活蹦乱跳着呢!虽然它们只有拇指般粗细,但对田斓来说,真是救命的稻草! 女孩小心地把鹦鹉螺纳入怀中,快速把三条活鱼用衣服兜起,想也没想,开始在那堆死鱼烂虾中左掀右翻起来。 不多时,一片半个巴掌大的龙虾断尾便出现在女孩手中。那断尾一头厚一头薄,薄的那头如刀刃般坚韧锋利,正是趁手的好工具。于是,手起刀落,不消半刻,三条秋刀鱼已成刺身。 九月是食用秋刀鱼的好时节。这鱼若是在爹爹手里,则会配以姜末,青柠,再加上些龙须菜——定是肉质软润,味道香甜! 女孩鼻头一酸,想起听陆伯伯说过,爹爹用海蛎子熬成的浓汤代替母乳,才将自己养大,他那手背上交错的疤痕,便是不分时节下海采蚝的证明。当然,这双手也教会了自己结网捕鱼——鱼——“对,哪儿来的活鱼!?”被饥饿冲晕了头的田斓这才反应过来,她下意识地抬头看去, “唰”, 一个东西从那鲸脊洞口闪过。 “唰”,又闪过。 田斓揉了揉眼睛,再看。 “是红色的!”女孩确定。 她知道,现在这鲸是浮在海面上的。那么能在鲸背上跳来跳去的,只有海鸟! 没错!鱼定是这海鸟投下的,它想救自己! 可女孩怎么也想不出,也从没听爹爹提起过,什么海鸟的羽毛是红色的。 “啾啾啾——” “咻咻咻——” 女孩开始学起了鸟叫。 可这鸟没有一丝回应,甚至,再也没有从洞口一闪而过了。 田斓还是决定先吃,再来守那鸟。 于是三下五除二,她便吃掉了刺身。 为了保存体力,她面朝着那个洞躺下了。眼下,第一是等等看到底是“谁”投下鱼儿给自己充饥。第二,得想办法从这鲸肚子里出去。女孩非常清楚,虽然不知道是为啥,但这鲸,大多是已经死掉了。要不了多久,鲨鱼就该来了。可这洞距自己足有一丈,四壁又是滑溜溜的,怎么办? 如果爹爹再会怎么办?女孩在记忆中快速搜索起来。 自从自己第一次捉到那条彩色的小鱼,爹爹似乎变得开朗了许多。砌塌了沙堡,弄破了风筝,搅乱了鱼线………在自己插起腰,翘起嘴生气的时候,爹爹都会绕到自己身后,突然给咯吱窝来个痒痒挠。等自己一笑,再帮着重起沙堡,修补风筝,理清鱼线……而在那之前,爹爹除了给予帮助,只是笑笑而已。自己是爹爹的尾巴,这尾巴是自己给安上去的,但爹爹不但没有想要甩掉,反而还给予了加固!不用自己说,爹爹做任何事都会带上自己。 “对了!” 女孩跳了起来,一幅爹爹带自己去临镇摘椰子的记忆画面,浮现在她脑中。 “有了!”田斓扯下麻衣下摆,撕成四条,分别缠于双手双足,又操起龙虾断尾,行动起来。 一刻钟,女孩马不停蹄,以右手掌心满是浸血伤口的代价,开辟了一条逃生之路! 那是用龙虾断尾在鲸鱼的胃壁上割出的一个个镂空肉环! 田斓边割边上,一踩一抓,一登一攀,已然到达巨鲸背脊! 而就在女孩脚踏肉环,扭着身体,用断尾吃力地割掉鲸脊洞旁的彩皮后,一只大手拽着她的臂弯,把她拉上了鲸背。 女孩打了个冷颤,差点儿又跌回鲸腹。 拉她上去的不是手,是爪! 一只与女孩齐头高的红鸟突现眼前! 田斓见这鸟从头到脚无一处不是火红,诡异至极,吓得冷汗淋漓,跌坐下来。 谁想这鸟竟然弓下身子,引颈在自己面颊上磨来擦去,很是温顺。女孩更没想到,惊魂未定的自己对红鸟的亲热并不抗拒,反而感到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亲切!只是不一会儿,便抬手去抚摸那鸟的羽毛了! 一番亲热过后,红鸟“嗖”地一曲身,用尖嘴在爪臂上啄出一个鲜血直流的口子,并伸到田斓口唇前,似要女孩吮吸。 田斓会意,内心未做任何纠结,双唇便迎了上去。 也就是在鲜血进入口中的一刹那,女孩脑中出现了一个绘声绘色的走马灯-------- ---------- 田句找了把铁锹,在院子里的那片马鞍藤间挖了个一尺多深的坑,埋下了鹦鹉螺。 他不知道,这枚从红鸟腹下拔出的东西究竟有什么魔力。但他觉得有一天,田斓会想知道。他也想不通,如果魔力来自这螺,为何红鸟没了它,也听命于“半蝶”。难道这螺有很多颗?他更不知道,这鹦鹉螺早在自己被捆在“红色阶梯”上时,就被塞进了一颗种子。 田句踩实土,再仔细地盖上了马鞍藤,便转身走进了屋子。他来到熟睡着的田斓床前,蹲下,贴近,端详她的容颜,抚摸她的脸颊,感觉她的鼻息。再次重温女孩第一次在滩涂上用自己给她做的小网兜捕到小鱼的情景。那是一条没来得及随潮水返回大海的小鱼。尖尖的嘴巴一张一合,银色的肚皮显得那么冰冷,之外的鳞片却是五颜六色,在夕阳下闪着暖光。 当女孩兴高采烈地兜着这鱼摆在自己面前,抱着自己的手臂摇晃时,自己看着她小小的脸蛋,沉默了许久。 最后,自己一把将她举过头顶,面朝大海,放声呼喊——“你是我的女儿——” 鹦鹉螺在自己胸口跳动,这呼喊,也许传到了远方的海。 夜似黑洞,月光如霜。 田句知道,他再也不会回来了,再也回不来了---------- ----------- 白驹过隙间,已是恍如隔世。 田斓咬牙忍痛,解开缠于右手的布条,并从怀中取出鹦鹉螺,紧紧握住。 “啊————” 田斓失声大叫。 只见那鹦鹉螺碰上她掌心渗血的伤口后竟硬生生地镶嵌了进去! 几乎同时,一股炙热的感觉爬上女孩背脊,就像快被烈火熔化的两把利刃,在她脊柱的两侧割开了口子! 女孩痛得双手撑地,跪了下来。 还好,这感觉,只持续了不过五秒! 田斓喘着粗气,渐渐露出了微笑。 因为这刻骨铭心的疼痛,变成了温暖舒畅。 “爹爹——我来了!!!” 月光下的深蔚蓝海面泛起彩光涟漪, 那是一对斑斓巨翅,在波涛中荡漾—— 第13章 瓶中信 大概五分之一刻钟过后,除了马特还在昂头皱眉仔细辨认,其他几个“幼儿”都回到了原位。 “看完了吗?说的是个啥?”光头童子问。 “喂特。” “就那么几行还没看完?”光头童子怀疑他是不是在假装能看懂。 “喂特。” “为什么画那么多蚯蚓?”光头童子有他独特的见解。 “喂特。” “最后那个是女娃娃吗?”光头童子不耐烦了。 “喂特。” “你老喂特喂特是个啥意思呀?”光头童子恼火了。 “‘喂特’就是马特的家乡话,意思就是‘等等,别着急,别他娘的着急’。懂了吗?你别说话了好吗!?我的弟弟!”璃瑶终于肯认他做弟弟了。 “好的,姐姐。”光头童子很高兴,但也觉得很吃惊,吃惊的是马特的家乡话如此简洁就能表达那么长的句子。 实际上璃瑶倒是认识许多那样的“蚯蚓”。马特认为璃瑶很聪明,所以老是找机会教她,而她也很愿意学。只不过这张小纸几乎都被血染红了,而且很多地方还被钢化玻璃的碎块压出了细小的坑洞,需要半认半猜才可能看得明白,这就只能交给马特了。 梦舟扶着二木坐了下来,安静地等待。他们的心里各有所想,前者只盼后者快快好起来,后者既想田斓现在在哪里,有可能遇到哪些危险,也想爹爹他们怎么还不到,是不是有什么突发情况,还想这个叫璃瑶的女子到底是什么人,唯独没有想前者,虽然之前背着她奔跑的那种感觉还在。 溪流湍湍,赶路疲惫的马儿安静地在溪边饮水吃草。那些士兵则仍旧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至于那士官的尸体,谁也没有发现,也不会在意,击中他的那个“东西”竟然慢慢地消失不见了,眉心正中唯剩一道薄如纸片的伤口。 大概又过了半刻钟,马特终于低下头来。 “好了,女士们,先生们,”他把瓶中信交还到了二木手上, “实在不好意思,让大家久等了!这纸上写的其实是一个故事。由于破损严重,才让大家等了那么久,抱歉抱歉。现在,我就把这个故事告诉大家。” 四个人聚精会神起来,就连一旁的士兵都竖起了耳朵。 “爸爸让哥哥带我去游泳,可把我带到了海边后他却在沙滩上睡觉。我只好独自带着泳圈到了海里。我被海浪带到了好远好远的地方,我好害怕,一直哭。幸运的是遇到了一个白头发的老爷爷,他坐在海面上,他说了几句我听不懂的话,海浪就送我回到沙滩了。他真厉害!一个微笑的双马尾小女孩-----最后的这张简笔画大家都看到了。” “就这?”光头童子已经确定了-----马特是在胡编乱造。他以为会听到一个很长很精彩的故事,因为他看到了很多“蚯蚓”,而刚刚姐姐才告诉他马特家乡的两个字就能表达很多自己认识的那种字。 “这应该就是画上的那个女孩写的?”梦舟道。 “应该是。”二木道。他和梦舟都觉得要么这只是一个还不怎么会写文章的年幼女孩写的,要么是马特复述得不够好。 只有璃瑶表现得和之前判若两人,若有所思。 马特摊了摊手,说他认为自己已经完全翻译出了故事的原味。 “你们玩,我走了。没意思——”光头童子拍拍屁股,叹了口气道。 “你去哪?”璃瑶冷冷地低声道。 “到林子里逛逛。”光头童子道。 “你去,小心点,别被什么怪物给吃了。”璃瑶道。 光头童子扭扭捏捏,站在原地。 “你怎么还没走?”璃瑶问。 “我不想去了,姐姐,我要和你们在一起。”光头童子道。 “有日期吗?”璃瑶问马特。 “有,但在那简笔画女孩的下面,纸条的边缘,已经烂了。”马特用手比划着。 “能猜出来吗?还有,这种放在瓶子里的纸一般能多久不坏?”璃瑶继续问。 “烂完了,没办法猜喽。这样的信恐怕两百年都坏不了!”马特答。 “那有办法知道这信是啥时候写的吗?”璃瑶不舍不弃。 “可能有,如果伊丽莎白在的话,当然,还需要一些工具和仪器。”马特望了望月亮,似乎是在想念家乡或是他口中的伊丽莎白。 “伊丽莎白是谁?听起来怎么像是一个姐姐的名字?”光头童子帮姐姐问了,前半句。 “伊丽莎白是我的一个朋友,很好很好的朋友!她是一个伟大的科学家!她不但专注于考古,也同时研究生物学和地质学!她在我家乡的一个实验室里工作,但却难得能在实验室里见到她,因为她总是背上重重的行囊东奔西走。她家有两------” “‘他’是姐姐吗?”光头童子打断了马特。 “可以这么说----”马特歪了歪头,“不过她只比我小一点点。” “她能来吗?”璃瑶认真地问。 “这个------” “所有费用我出,还有额外赏金,不 ,奖金。。”璃瑶道。 “说实话,我也很想念她,我也想让她认识认识你那些奇奇怪怪的大小朋友,好颠覆她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但你知道的,我们至少四年没见面,没联系过了,她现在在哪儿,不好说。”马特不住地摇头。 璃瑶转过身去,背着手,似在思考着什么。 “怎么了姐姐,有心事?”光头童子都感觉到了璃瑶与之前大不相同。 璃瑶踱着步子不理他,又突然像想起了什么,快速转过身来对马特说道, “马特,借纸笔一用。” 璃瑶接过一支在二木二人看起来非常奇怪的短短的笔和一张巴掌大的白纸,接着对光头童子做了个写字的手势。光头童子会意,来到姐姐跟前,转身背对着姐姐半蹲下来。 ------以此墓为中心,方圆三十丈内不许任何人进入。 写完后,璃瑶习惯性地用笔尖在纸上用力点上了一点,如同盖章一般。 “姐姐写完了?”光头童子摸着光头直起身来。 “啪!” 璃瑶把纸折成一条,手臂一抬,凌空打了个响指。 唰-唰-唰-唰- 是什么在茂叶中穿行! 陆羽二人转首四顾,那十数个士兵也抬头乱望,心生恐惧。 咻-------- 一个东西从七八丈外的一棵大树上冲出,“不翼而飞”,稳稳停在璃瑶肩头。 “把这个交给林岩溪。”璃瑶曲肘递信。 “明白!”那东西“咻”地一声从璃瑶肩上弹跳而起,瞬间便扎入树丛不见了。 “你听到了吗?”羽梦舟的脸僵住了,只有嘴微微在动。 “嗯。”二木不需要细细回忆,因为那东西的样子已经深深地印在了他脑中。 圆圆的,滑溜溜的圆脸上长着一只大大的蓝眼睛和一张细长的扁嘴,头顶上又凸出一截下宽上窄的东西。圆柱般的身体好像能自由伸长缩短。二木特别注意到,小怪物在接信时露出了腕下到下肢的红色薄皮。而在它弹跳离开的瞬间,能隐约感觉到还有一条长长的尾巴拖在身后! 其实这些都不重要,甚至那东西是否会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它会说话?! “放心,谁也不会再靠近你母亲的墓了。”璃瑶对二木说。 二木深信不疑。 璃瑶抬手示意惊呆了的士兵,“你们,用马送他们回去。” “是!”士兵们齐声道。 “你叫陆二木,负责接待的叫陆冬生,你是他的儿子吗?” “是。” 璃瑶转身,红裙飞舞,大步走向西边的林子,马特,童子紧跟其后。 “好,我记住你了!”璃瑶头也不回,边走边说, “你爹他们正和李将军商讨出海之事,你回去!” 原来如此,二木松下一口气。 “姐姐,我们要去哪儿?” “回宫。” “又要坐那东西?” “对。” “不要啊,姐姐,我会吐的!” “吐,离我远点。” “不------” 对话渐行渐远,三人消失在黑暗林中。 二木把那瓶中信小心折起,轻轻纳入袖中,和梦舟一起向墓碑拜了三拜后在士兵的搀扶下上了马,可刚要策马返回,西边林子里突然传来海上暴风般的呼啸! 战马纷纷蹬蹄不止,昂头嘶鸣,二人差点跌落马下! 唰------ 一个硕大无朋的东西拔地而起,直上云霄! “我要吐了,姐姐--------” 空中传来光头童子的惨叫------- 第14章 短暂的重逢 夜深,无声。 月亮像被蒙上了一层红纱,看久了会让人嗅到一股血腥。 海波微荡,漂浮的火山近在眼前。 “你到那儿去,我一个人就行。” 田斓指了指白花海芒果林。 红鸟会意,向下俯冲,转眼便消失不见了。 无需红鸟带路,这双斑斓巨翅将田澜带回到了她出生的地方。 海风把白花海芒果林吹得瑟瑟作响,海面却异常平静,掩盖着海底的暗潮汹涌。 田斓飞抵火山口正上方,一股温柔且温暖的气流将她包围。 “爹爹,你还在吗?” 收起巨翅,女孩如扎猛子般,冲入了黑漆漆的洞口。 浓重的血腥扑面而来,让田斓阵阵作呕。本该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女孩却看到了弥漫着的红色粉尘。 “这就是赤化的原因!” 在鹦鹉螺嵌入手心后的片刻,田斓获取了所有爹爹经历过的场景,这赤化便是其一。 同时,随着极速下冲,洞径越来越大,那红色珊瑚巨树的顶端,也出现在女孩眼中。 “自由之梯!”田斓叫了出来。 她感到震惊,这一刻,她甚至忘掉了一切,她为自己体内也流淌着他们那样的液体而热血沸腾和骄傲! 而当她展翅与这大树擦肩而过,又稳稳的停在螺蚌地面上,望见被捆绑在树脚上的爹爹时,那热血沸腾与骄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从鼻腔瞬间发散到全身的酸楚。 火红的“自由之梯”下,细细的银丝中,是一个失去了自由的人。 田句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神采奕奕,身材伟岸的精壮汉子了!也许,只有曾与他朝夕相处的人,才能认出他来! 半蝶将他捆于树下,日夜啃食其身体,同时又喂他白花花粉,并以有强效生肌功能的海泥敷于其伤口。三百六十多个昼夜过去,田句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已是瘦骨嶙峋,体无完肤了。 除了脚下阵阵传来的呐喊和震动,四周空无一人。 田斓紧握着双拳,一步一停,缓缓来到田句身前,鼻腔抽搐,流泪不止。 夹杂着缕缕被血浆包裹着的枯黄长发凌乱不堪,下面是一双浑浊无光,半开半合的茫然之眼。颧骨高高隆起,撑起这张满是皱纹和凹陷的熟悉脸庞。 田斓从腰间拔出龙虾断尾,割断了银白茧丝。 看着这个把自己养大的人,给自己温暖和快乐的人,为自己献身的人,女孩嘴里只剩咸咸的味道,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而当一个如此让自己牵肠挂肚,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的人出现在跟前时,田句,能感觉不出来吗?田句颤抖着,拼尽所有气力,打开了布满褶皱的另一半眼帘。 在看清日思夜想的孩子就在眼前那刻,那对已是蒙上了一层蜡黄的眼球,瞬间亮了起来。 “你----不是我生的。” 焦枯的嘴唇微微开合。 “我知道。” 湿润的鼻翼快速扇动。 “我---不想---离开你的。” “我知道。” “我----不后悔。” “我知道!” 田斓一把将爹爹紧紧抱住,斑斓巨翅包裹着二人,天旋地转,仿佛与世隔绝。 他们等这重逢的一天,等这一个拥抱,等了好久。 可惜这样发自每一个细胞的快乐的沉浸,只持续了不到片刻,甚至他们都还没想好下一句对对方说的话。 一阵躁动从身后传来,地面狠狠地震了一震。 数十只半蝶扇动着翅膀从白玉大“碗”下涌出。 一只看样子便是今日“女王”,拥有眼口及下肢的半蝶瞬间来到父女跟前,怒喝道: “你在干什么?没有这个必要了!” 女孩收起翅膀,依依不舍地松开双臂,擦干眼泪,转身挡着田句,面对着那“女王”。 “你!!!你是!!!???你是那时-----”“女王”惊得发抖。 “对,我就是那时的那个茧!”田斓挺着胸道。 “你得留下,你是我们的孩子!”“女王”鼓起双目恶狠狠地大叫道。 一照面它便明白了这个人是谁!但它实在是没有想到,那时最后的希望竟然自己送上了门来!?虽然已是太迟。 其他半蝶闻讯纷纷围拢过来,浮在“女王”身后。 “快跑,它们要唤醒水母!”田句撕心裂肺地狂吼,虽然这吼声那么微弱。 “为什么?”田斓惊疑万分,她获取的信息非常明确,这些半蝶想方设法,只为成为完整的人类,像人类一样生活!但看眼前这些缺这少那的面孔,与人类相去甚远。唤醒水母!?它们放弃了?是要自我毁灭!? “孩子,”那女王停在半空,突然由怒转惜道,“你原是我们最后的希望,唉……” 田斓只觉脚底摇晃,震耳欲聋的呼喊声不断由下传来。 “那时这个人独自前来,说你已经得病死去了。我们哪肯相信,可又有什么办法呢?可惜我们再也没遇上过路过的船只了-----”“女王”继续说道。 不对,听“女王”这么一说,父女二人心中泛起阵阵迷惑----红鸟不听指挥了?鹦鹉螺的作用呢?那巨鲸是怎么回事? “抓不到人类,我们除了继续相互啃食,又怎么会放过他呢?” “女王”指着田句道, “没想到啊!”“女王”由惜转悲, “没想到我们却被他感染,失去了那时对成为人类的渴望----” “女王”的情绪低落至极,让人觉得,她才是那个被啃食的人。 “在这个人类的血肉里,全是无穷无尽的哀愁与思念,太苦了---”“女王”叹着气,望了望头顶的出口,“这苦就像水母,把我们全都吞噬了。” 田斓回头看着爹爹,泪水再次涌出。 “够了够了……也罢也罢…………但你——”“女王”指着田斓,环视她的美丽翅膀,怒道:“你是我们的孩子,你必须与我们同生共死!”说完舒展双翅,向田斓父女撞去。 田斓闪电转身,双手拦腰扣住田句,巨翅一振,向上冲去。 天摇地动,晶莹绚烂的墙壁如波涛般起伏,一盏盏鮟鱇明灯如初雨振落。 那时,七彩海葵大战变形水母,海葵死前将全身剧毒彩刺插入水母内壁,谁知那水母也是身藏剧毒,以毒攻毒,加之其体量巨大,只是被麻痹了而已,一直处于假死状态。而半蝶正是由“自身人体化后,生存空间并未见变小”,得出了水母身体仍在不断生长,水母未死的结论。 如今,“水滴”中层,无数半蝶摆成数十股七彩长龙,以蚕丝编织成绳,或拉或拽,正将那些插入水母内壁的海葵毒刺一厘厘地拔出…… 田斓全身紧绷,紧扣着田句,在巨梯缝隙间左闪右避。不多时,双翅便被那树的“骨肉”枝干撞得残破不堪,摇摇欲坠。怎奈何半蝶们紧追不放,那“女王”更是边追边喊,“你永远不会成为真正的人类,看看你那双翅膀!”而女孩稍一分神便又被拉近一分。 “你是我们的孩子,好好想想,不要做我们唯一的叛徒……!”“女王”继续喊到。 就在女孩到达巨树顶端的一瞬,一只的手臂抓住了一只田句那骨瘦如柴的脚踝。接着,是两只。 “放开我,你走!”田句第二十次在女孩耳边呼喊,这呼喊有气无力,却是斩钉截铁。他已是无力推开田斓了。 半蝶们纷至沓来,一个接一个的拉住上一个。 田斓咬着牙,眉头不断抽搐。她右手扒住树干,左手拦腰紧抱田句,承重下坠,但死不松手! 片刻之间,更多半蝶来援,而她的翅膀接近支离破碎,无法强行振翅高飞,眼看着,就要支持不住了! 就在此时,一声长鸣,田斓会心一笑! 一对更大更强的红翅从天而降,一双钢铁巨爪钳住了女孩的肩头! “呯”地一声巨响,那自由之树不知为何突然垮塌,如巴掌般扇着十数只半蝶轰然倒下。 “放开我,”田句耷拉着头细声到,“水母快醒了!”看到白玉大“碗”中喷涌而出,向此赶来的半蝶,他意识到,它们的任务完成了! 曾经绚丽多姿,光芒无限的七彩“水滴”,开始渐渐褪色熄光。原本坚韧如钢的外壁,也迅速软化,甚至蠕动起来。 水母完全苏醒,也许就在下一秒! 天平的一端不断加码,而另一端,快精疲力尽了。红鸟的利爪已经深深插入田斓肩头。鲜血溢出,女孩紧扣田句的双手,却更紧了。在她的意识里只有四个字---“绝不放手”。 但,她还是放了。 “这是最后一次……”田句,笑了。 “爹爹……”田斓摸了摸咯吱窝,哭了。 红鸟钳着女孩冲向火山口,冲向夜空…… 水母苏醒,修复创口,合拢内壁,开始进食。 看着同胞顷刻化为乌有,无数的半蝶眼中流出了一种晶莹剔透的液体。 它们离人类,又近了一步…… 第15章 随船而归的人 随船而归的人 夜林沙沙,马蹄嗒嗒。 身虽随马起伏,心却随人悸动。 返回的路程虽短,陆羽二人心里却已是反反复复,思前想后了数遍。 羽梦舟想的,是那奇怪女子的出现,对自己,对二木,到底意味着什么。 陆二木想的,虽也似乎包含了梦舟所想,但他考虑得最多的,是这次深潜队的到来会给镇子乃至周边数镇带来灾难还是别的什么。另外,他又有一种难以启齿,或者说是自己都无法明辨的感觉----这个璃瑶的出现,似乎,竟然,照亮了那么一点点田斓的生死未卜所带来的心灵上的黑暗。 到了林子边上,下了马,二木在前,梦舟在后,他们不约而同,走得都很慢。 一个想要多一点点时间给自己再想想,一个只想与心上人多单独相处一点点时间,不言不语都行。 但终于,他们还是到了。 院墙外,他们二人只能听到隐隐约约,断断续续的言语声,便以为会议已经结束。这个时候,二木才突然想起要告诉爹爹娘的坟完好无损,不需要担心了,于是两三个急步便冲到了院门中央。 不算大的院子灯火通明,两方人一左一右,中间隔出一条半丈宽的碎石小路,路尽头的堂屋门前,一张半丈长,三尺宽的淡蓝色航海图被图后两人张臂高举过头,平平整整。 陆冬生与一位长须满面,不怒自威的银甲将军正分别站在那图的两端轻声交谈。 二木看到这场景,被吓了一跳。 众人看到二木这模样,被吓了一大跳。 院子里嘈杂起来,在大家伙各式的目光下,陆羽二人不知如何是好。 陆冬生两三个健步来到二人身边,羽归林也从人群中挤出,疾步走向妹妹。 “梦舟受伤了?伤哪儿了?”陆冬生皱着眉,关心地问道。 梦舟赶忙道:“没有,这些都是二木的血。谢谢陆叔叔关心。” “哦,好,没受伤就好。”陆冬生道。 虽听妹妹这么说,羽归林仍是满脸怒火地盯着陆二木,似在责怪他没有照顾好自己的妹妹。只是在此场合不好发作,于是一把扯起梦舟回到了长老身旁。 “你娘那---怎么样了?”陆冬生铁青着脸道。 “已经安排好了,不会有事的。”毕竟,二木相信,以璃瑶的行事风格,没有人会违背她的意思。 “好,那你呢?”陆冬生盯着二木腹部的那片血迹。他虽然心痛二木,但在他看来鼻青脸肿又满面血痕不重要,重要的是全须全尾能跑能跳。 “我没事,不过一点小伤。”二木咬牙拍了拍腹部那片血迹道。 说是这么说,在场的人应该是不信。 “嗯,那就找个地方坐下。”陆冬生说完后也不问是怎么弄的,就如同什么事都没发生,径直回到航海图前。不过明眼人倒是看出了他的腿有点微微颤抖。 “你儿子?”银甲将军问陆冬生。 陆冬生抽搐着脸笑了笑,点了点头,高声道:“这是深潜队总指挥李怒李将军,”这是说给二木和梦舟听的,转而又对李将军道,“我们继续。” “由于奔牛号的沉没谁也无法意料,随队出海的辎重只能从沿海各镇借调船只装载。联系各镇船只的士官已连夜遣出,加上本镇现有的,到时将有大大小小百余艘单艘载人数二十以上的渔船在双季前海集结。五千兵士及辎重也将在黑礁码头登船。”李怒道。 “五千!!!” 左方正一片哗然。 原本听说来了三千人便觉得不可思议! 五千!!! 而且全都要征用民船! 朝廷难道没有官船? 朝廷没钱了? 到底是要找什么? 到底是要抓什么? 各种奇思怪想在不同的脑袋里油然而生,再从嘴里喷薄而出。 陆二木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同时也认为无论来多少人也不影响璃瑶的承诺。 镇长陆贵生出列,高举双手不断下压,示意安静。 但这手势不大好使。 “李将军,”陆冬生面露难色道,“原来不是说三千吗?” 李怒不答,瞪向左方正,高声道:“各位,听我把话说完!” 这人的话好使! 左方正很快便安静下来一半。 “骑兵一千已到达双季西面密林,步兵四千押送辎重随后就到。”李怒道,他还不知道林子里发生的事,认为副指挥林岩溪还在路上。实际上在璃瑶的强势之下,四千步兵如今已在林子外就地休整,等待天一亮便入林伐木,安营扎寨。而二木遇上的,正是骑兵的先遣小队。 “伐木扎寨安营,征船运兵出海的费用已到。”李怒向右方正大手一挥。 只见右方正的数十兵士每人从腰间取出两条二寸长一寸宽半寸厚的银块,高举过头,在火光下熠熠生辉。眼力好的,已看出了银块上的“祁”字。官银在此,左方正顿时鸦雀无声。 李怒接着道:“百余艘船艇自然配百余执帆掌舵之海民,自家人驾自家船,再好不过,酬金自是不在话下。若是功成归来,奖励也将超乎各位的想象。” 左方正顿时再次沸腾。 “按刚才所说,我们先向南,无论船速如何,待行满49个时辰再向西行21个时辰,最后一路向南,直到出现五星伴月之景。” “要是那景象始终不出现又如何?”左方正中有人叫道。 人人附和。 李怒目光一柔,突然放下威严微微笑道:“海上行舟,自然是身不由己。军中为将,不过是领令而行。我们,不过都是随命而动罢了。” 众人对他这不算是回答得回答似是听懂了,但又不大明白,于是又开始嘈杂起来。 “你看,”李怒面向陆冬生道,“就双季而言,能有多少人愿意驾船随队远行呢?” 陆冬生闭上眼,似在估计。他知道这远航可长可短,短到十天半月,长到遥遥无期,甚至永无返回之日。他实在不想双季,包括周边,沿海各镇里的任何一人加入到这无法预料的远航中。可爱财之人,爱海之人,爱赌之人皆有------ “航海日志!!!”坐在屋檐下的陆二木突然跳了起来,打断了,或者说是吓断了陆冬生的思考,压过了左方正密集的轻言轻语。 陆二木从未见过如此大,如此纵横交错,标注细致的海洋图。在他不断斜盯着看的过程中忽然想到,如果田斓随鲸而去,鲸又会回到它熟悉的那片海,那么奔牛号的航海日志就能带自己到达捕捉那鲸的地方。 “奔牛的航海日志在哪?”二木大喊,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在问谁。 陆冬生瞪了他一下,抬臂压了压五指,示意二木坐下,冷静。 二木一怔,也不好意思起来。但心中仍是仿佛打起了出征的战鼓。 “对,奔牛的航海日志在哪?” “张副船长可没死,日志呢?” “我就说这么大的事怎么就不明不白地收场了!” “捕那怪物是谁下的令?” “那么大的家伙----就不想想后果?” 左方正喧闹起来,里面不乏死去的奔牛船员的亲友。一些周边镇子的人在这个时候也把自己当做了土生土长的双季人。 确实,葬礼过后是该问责了。 李怒自然不愿参合到奔牛的事里,他跟陆冬生,陆贵生打了个招呼后,摇摇手便带着兵士们列队离开,向林子里去了。 陆贵生站到了右方正的空地上,他使劲地打手势,喊安静,他想把竖着开的会开横来,台下却无人理会他这个镇长。 陆二木正为因自己的一句话而失控的场面而不知如何是好时,却见爹爹打着手势让举着航海图的二人把图卷起,拿入堂屋。 “等等!” 陆二木话音未落便被陆冬生一把拽入了堂屋,接着,堂屋的门被关上了。 “我娘的----娘家来人了?” 陆二木问。 他是在问陆冬生,也仿佛是在问自己。 “我见到他们的第一眼和你的想法是一样的。”陆冬生对儿子说,“他们是跟随奔牛一同到的。我问了几个奔牛的船员,当时他们正在海上漂着。” 看着眼前这两个白得发亮又五官精致的陌生人,陆二木竟然有一种亲切感,甚至认为他们就是自己的亲人。因为他去世的母亲,远近闻名的白美人朗秋,也是这般模样。 “你们---” “他们不会说话。”陆冬生道。 “为什么?!”二木觉得不可思议,这两个看起来三十几岁的成年人除了白和漂亮也没什么异样呀! “他们不会说我们的话。”陆冬生道。 “会----点-----”二人之一缓缓地说。 “我们----在----船----上----学了。”另一人道。 这下子轮到陆冬生觉得不可思议了,他满脸的责备,皱着眉道:“你们之前怎么一个字都不吐出来!?”而且陆冬生发现这两个人进门就一直盯着二木看。 二人不语。 “你来。”陆冬生让二木进里屋。 “有件事我和你娘都瞒着你和你大哥,”陆冬生低声道,“你的娘原不是双季人,她在很小很小的时候被镇子里的鳏夫李福根收养,但从来都没听说是从哪里收养的。” “就像田斓?!”二木想起小时候在镇里瞎跑胡逛时听老人讲田斓是他爹从外面抱回来的。 “嗯,也许。”陆冬生叹了口气道。 “问了他们是哪里人吗?为什么会漂在海上?”二木向外瞅了瞅,刚问完就打了一下自己的嘴。这几个时辰发生了太多太多不可思议的事,而眼前这一件,二木自然而然地把它与其他的匪夷所思放到了一起。母亲的身世,其实也就是自己的身世,很有可能在这两个人的嘴里。 “现在可以问了--”陆冬生道。 “好!”二木道。 虽然屋外渐渐安静下来,父子二人还是没有出到堂屋,而是把那二人叫进了里屋。 “第一个问题,”二木先开口,且表现得很冷静,“奔牛号,你们能听懂?,” 一人摇头,一人点头。 “奔牛号抓到巨鲸的时候,你们在船上吗?” “在。” “好,你们还记得从抓到巨鲸到看到陆地大概过了多长时间吗?”二木目睹了当时奔牛的速度,如果他们能知道大概的时间,那么他完全可以按那个速度找到巨鲸出现的那片海域。他已经等不急去问奔牛的船员了。 一人双手比圆,从头顶划向一侧耳际。 二木大喜!奔牛定是在回程途中抓到巨鲸的,那么那片海,不远! “第二个问题,你们的家在哪里?”陆冬生问。 “我们的----家----叫做---五螺世界----”二人之一道,他的语言能力明显远远高于另一人。 “在哪?”二木道。 “海底----之底----” 咔咔咔咔咔-----轰轰----- 唰唰--唰---唰-- 屋外西面突然传来忽清脆忽沉闷的连续巨响! 陆冬生猛地拉开门,见到众人拥挤着冲出院门,向西拐去。 东方泛起了淡淡青白,天要亮了。 “步兵到了。”二木道。 “去看看。”陆冬生道。 父子二人加上美白二人,一起向引归峰跑去。 登上半山腰,四人举目遥望。只见一节泛着绿光的巨型“竹子”横在密林以北,如擀面般地把一片片绿林轻松撞倒。不一会儿,也许是已经完成了“伐木”的任务,那东西便凭空消失了。 陆二木见怪不怪。 美白二人似乎记忆犹新。 陆冬生则口瞪目呆。 但有一点陆冬生可以确定,倒掉的,并不是爱妻所葬的那片林子。 第16章 回家 日出东方,彩波粼粼。由天空俯瞰海面,一个巨大的漩涡,为那群追求自由与完美的生命,划上了句号。 从哪里来,回哪里去,生命本该如此。但这群远离故土的蝴蝶,却在经历了朝生夕死的代代煎熬后,葬身大海。 我们如此热爱生命,生命却如此离我们而去。这,也许就是我们热爱生命的原因…… 漩涡消失,执着远去。谁又会相信,这平静海面下曾发生的一切。 谢谢你,让不会做梦的我们,梦了一场…… 海空之间,红鸟的真容渐渐显露。与原本鬼魅般的极赤相反,它的躯体如同初雪,白得纯净安详。这是一只漂泊信天翁,象征着长寿,与爱的忠贞。 粉红色的巨爪向前一甩,女孩一个三百六十度凌空倒转,落下后正好面朝前方,稳稳坐在白鸟肩上。 田斓本已经精疲力尽,没想到刚骑上鸟背不到半刻,她左右锁骨上被利爪破入的伤口竟已完全愈合,半点疤痕不留。而那双残破不堪的翅膀,也如重塑一般,恢复如初,甚至比之前更加艳艳夺目了。但这,并没能给她带来任何欢欣或安慰,反倒是使心中的疼痛,显得更加清晰了。 “爹爹…………” 蓝天碧海,一静一动,两对翅膀,一松一弛。他们像是两个挚友,虽不言不语,却又惺惺相惜。海风拂面,御风前行,愿这风,带走悲伤,哪怕只是一点点…… 到了,快到了! 看到点点渔帆,看到空旷码头,看到座座屋宅,看到那珊瑚状的芒果树。 往时,天刚蒙蒙亮,双季镇的码头上已是人声鼎沸了。镇子里的老弱妇孺都准时准点,如约而至。妇人们的手里,大都提着起各式各样早早熬好的稀粥,为了迎接出海归来的男人。老人们从没有赖床的习惯,天还没亮便出门四处晃悠了。他们来到码头上,其实是为了攀比一番,看看谁家的孩子能耐,捕到了最多最好的鱼虾。至于孩子们,迎接他们的父亲是其次,主要是想看看谁又打起了创记录的怪鱼巨虾。 而今日,这里安安静静,冷冷清清。 “上!”田斓朝天一指,信天翁猛然振翅,攀上人类肉眼无法企及的高空。 “冲!”田斓双腿一夹,信天翁收翅下坠,稳稳降落在布满马鞍藤的后院。 与白鸟一起进了屋关上门,田斓盯着右手手心,左手紧紧抠住那精美绝伦的鹦鹉螺,三翻四次,过了许久,还是下不了手。毕竟,她还只是个孩子。就算是大人,面对拔出一个深嵌于手心的东西,也是需要极大勇气的。 最后,女孩将手心摆在了白鸟眼前, “帮帮我。” 白鸟点头会意,女孩咬紧牙关。 “啪……”地一声,信天翁以扑水掠食的速度,将那鹦鹉螺从女孩手心生生啄离。 瞬间的剧痛过后,田斓的掌面传来清凉,伤口眼看着消失不见,同时消失的,还有那双斑斓巨翅。 翻箱倒柜过后,女孩找出了一把一尺来长的巨藻根须。她挑出一根,将那已经黯淡无光了的鹦鹉螺缠紧,打结,系挂在胸前。 田斓知道,这不是爹爹的那枚,它里面的话,也不是爹爹说的。但,那又怎样呢!这里面的声音,就是爹爹的!想到这里,女孩忍不住又将鹦鹉螺贴上了口唇---- 嗯,爹爹的声音还在! 田斓拍了拍白鸟的肩膀,推开屋门,向外走去。 院子里阳光耀眼,马鞍藤碧绿依旧。白花海芒果树下,吊床微微摇晃,一个四肢修长的小伙正躺在这吊床上,嘴角微动,似乎刚刚疲惫入眠。 看着他,田斓的脸上再次露出了笑容, “二木……”女孩喊道,“你来了……” 轻轻一声温柔呼喊,将沉沉睡去的小伙唤醒。 二木挣扎着跳下吊床,冲向女孩。 虽然他不敢确定这是梦还是现实,但还是一把将女孩紧紧地抱住了。 四臂相交,紧紧相拥。没有离开过,怎么知道重逢的珍贵。 过往的日子里,陆二木只知道自己很喜欢与田斓在一起,就算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成天跟在她后面碌碌无为都好,而现在,只是经历了区区几个时辰的分离,他便已觉尝尽了思念的苦楚。 二木在心头不停地祈求,“如果这只是一个梦,请让我再迟些醒……”。而之前当他背着羽梦舟在林中奔跑时,这样的想法只有一瞬而已。 面对着二人的甜蜜拥抱,白鸟早已躲到了屋子侧面。并非是为人类之事难为情,而是它的目光,一直盯着那芒果树呢…… 与田斓共处的时间出了奇的快,这是二木目前的感觉。刚才,他们两人一起共享了二木用半天的时间精心准备的晚餐。烤马鲛,蒸鲈鱼,青葱扇贝,鲷鱼刺身,还有二木家后院里唯一的母鸡。这鸡的做法是二木从田句那儿学来的,他知道,田斓最喜欢。只不过他没告诉女孩,他跑到十几里外的村子才找到了花椒,他爬椰子树的时候差点摔下来。现在,酒足饭饱,二木从家里搬来了一张破旧的摇椅,在吊床上的田斓身边躺下,一起吊呆地望着熊熊篝火。 在这离海不过大半里地的院子里,秋夜的篝火并不让人觉得燥热,反倒是让女孩感到了阔别已久的温暖。她的脸庞被火光照得殷红,看起来更加明艳可人。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田斓先开口了。 “你想知道我去了哪儿吗?” “想……”实际上,二木对女孩去了哪儿并不是很在意,他只是谢天谢地,她回来了。 “我不能算是----人……” 二木心里猛地震了一下,没有说话。 “你不相信?” “嗯…………”二木不知道说什么好,瞄了瞄停在芒果树上的白鸟。那鸟一动不动,只是不停地眨巴着两只大眼。 “那我从头说给你听好吗?” “好……”二木虽然相信文太爷说田斓是不一般的,但不会往她是不是人去想。 “那天你拉我去看奔牛返航,我的确是感觉到了爹爹会随船归来。于是我跳入海中,想接近那鲸鱼探个究竟,没想却被它吸进了肚子里…………” 田斓用最平和的语气,开始向二木描述自己的奇遇,讲述自己的身世。 一个说,一个听。 说完一节,又沉默一段。 夜深,海风由暖转凉,吹拂着芒果树和马鞍藤,发出“莎莎”声响。信天翁如同女孩的守护者,仍旧一动不动地停在树梢。而陆二木,他的摇椅不再摇晃,心脏,却随着这篝火,在女孩的故事中,停顿,悸动。 当月亮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两个小伙伴才沉沉睡去。只是没过多久,太阳便粉墨登场了。 田斓揉了揉睡眼,伸了个懒腰,并没有起身。她顺手摘下一片马鞍藤的叶子,盖上了双眼。她要好好回忆昨夜的梦。 实际上,田斓很少做梦。就算是做梦,也是短梦或碎片而已。但一日以来,她发现只要自己一睡着就会做梦,白天也一样。且梦里的场景越来越逼真,她甚至能清楚地听到并记下梦中的各种声音,包括言语。就像现在,她仍记得展现给自己半蝶的世界是怎样形成的那个梦。而当那时吸入了白鸟的血后瞬间的记忆传输,她觉得也是梦。甚至骑在白鸟背上飞回镇子的过程中她都觉得自己是在梦中。 “是我越来越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了吗?”田斓自言自语, “还是你呀?” 女孩边抚摸着胸口的鹦鹉螺,边开始回忆刚才做的那个参天巨树之梦。 第17章 昆仑旧梦 神授山,巍峨而不失俊秀,势缓却多陡峭。 双峰,一高一低,落差百丈,远看如一授一接。 授者高高在上,居东。 接者谦卑虔诚,居西。 故名神授。 时临中秋,草木丰盛,山花烂漫。红橙黄紫,团团簇簇,碧青绿墨,簇簇团团。 缤纷绚丽中,又有落溪瀑布无数,近看清透,远观乳白,犹如神水仙汁。 每日清晨,双峰间云缠雾绕,霞光粼粼,似是登天之境。 只是美景再好,也只属于天下主君。 李氏祁王长留宫,便是在这神授山下。 不雄不奇,灰道灰墙灰琉璃---- 这就是天下人给这长留宫的评价。 他们却不知,历代君王皆患有眼疾,唯有柔和的灰色入目才略感舒适。 长留宫内分大大小小十八殿,其中一殿如同鹤立鸡群,又如同鸡立鹤群,是一种匪夷所思的存在。 此殿名曰怀阳,无顶,宽二丈,高八丈,长百丈余,如同一条巨型沟壑几乎贯穿整座王宫,直直延伸入那神授山中。民间流传,那殿墙由取至神授山西侧平波潭内的神泥所筑,坚不可摧。若是某日外敌来犯而不可挡,君王便可2借此道直入神授山顶,一步登天。又有传言,若有一日天下瘟疫骤起,便以此道引天水下凡,洗净人间。 传言虽不可信,但这怀阳殿的功用,定不简单! “哐哐哐----” 怀阳殿门被叩响。 “哐哐哐哐----” 敲门的是一位红袍年轻女子,她五官精致且面带高傲,但看起来有些不耐烦的样子。她的身后站着一个身长九尺有余,穿戴惊世骇俗的金发巨人。另有一个灰衫光头孩童在女子身侧不断地轻轻拉扯着红袍。 “呜----嗯-----” 门开,门后有门。 三人进入,外门随即自动合上。 门与门间二丈见方,左右两侧设有雅座,茶水瓜果品种繁多。又有盆景十数,大罐两尊。罐内飘绿游红,妙趣横生。 “嗯----呜----” 厚重的内门缓缓打开,一条望不到尽头的灰岩通道出现眼前。 “你们在这等我。”红衣女子道。 金发巨人单手比了个零和三,光头孩童早已把手伸进了大罐子里。 “嗯----呜----” 内门关,金发巨人与光头孩童齐齐向上望去。 “我知道了,这就是所谓的坐井观天!”光头孩童兴奋地叫着,但又立马如梦初醒,唰下脸来,疾步冲到内门前拳打脚踢,大声呼喊:“姐姐!姐姐----” 可那石门厚如巨人胸膛,谁又能听见呢? 红衣女子身轻如燕,掠地而行。不到片刻,便身临这“漫漫长路”的黑暗尽头。 女子未入黑暗,站在阳光下等候。 许久----- 黑暗之中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有件事需要王兄证实。” “说。” “先王早崩,那昆仑之梦的细节恐怕只有王兄一人能说得清楚了。” “嗯-----不错。寡人那时受命督建舰队,并任远航总指挥,若是不知道细节,如何找那长生之方呢?” “如今既然委任我为远航总指挥,那就烦请王兄将那细节说与我听。” “看来,长公主渐渐开始相信了?!” “我从小独自长在昆仑,什么怪奇都见过,唯独不信长生。但这次双季镇之行,却是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好好好,我破忌将你从昆仑接回除了情亲使然,也认为以你之小运能改国之大运。” “王兄言重了。” “听好!当年地不颤而昆仑抖,天有雨而江河枯,异象频频,灾害不断。先王虽体虚多病,却毅然亲率军民前往昆仑祭祀。昆仑山下镜湖,猪牛马羊如雨般投入湖中。霎时,云开雾散,万丈祥瑞金光照耀万物。先王大喜,令扎营夜宿湖畔。次日清晨,先王唤我至榻前,描述昨夜所获之梦。” 红衣女子竖耳倾听。 “一白发老者,身着七彩鳞袍,双手托举金光短刃,盘坐于碧波之上。惊涛骇浪骤起,彤云如潮,浩瀚之音源源不断,回荡天际——北海其中藏北海,长生之地得长生。” 红衣女子嘴角微动,目闪异样光华。 “先王述完此梦,即刻命寡人倾举国之力,督建舰队远航,向北寻觅那海那人。短短数月,快马加鞭,舰队规模之庞大举世震惊。七艘黑漆主舰如峰耸立,仿佛海上陆地。桅杆如擎天巨柱,巨帆似接天云霞,夹板可赛犬跑马,舱内能宴请四方。每艘主舰又配官兵,后勤千人,副舰快艇百余。底舱更有鸡鸭鹅,猪牛羊祭品无数。再者,先王命卦官卜定起航之港,赐名定功。” “即便拥有如此庞大的舰队,要想在比地还广,比天还阔的大海上将那海那人找到,又谈何容易?”红衣女子摇头皱眉道。 “不错,万余人的舰队,归来时,包括寡人在内,不过百人。”苍老的声音这时听起来又加上了几分苍凉。 “不知王兄经历了什么,这身上的病痛是否就是那时积下?” “是,也不是。大海浩渺,也许不是我等肉体凡胎能一探究竟,但寡人也还是想试上一试。”苍老之音话锋一转,并不愿提及自己所经历之事。 “王妹定全力以赴,只盼有朝一日能得到那长生之药----再有,那国师所言与先王之梦天差地别,不知王兄为何仍是依他所言? “国师自有国师的道理,长公主无需怀疑。” 红衣少女知道无法改变王兄决定,且先王梦中也并无那白发老者出现的确切方位,只得作罢不提,虽心中不快,还是关切地问道: “王兄目前----如何----” “你过来---” 红衣女子上前,来到黑暗与光明的交界。 “伸出手来,抚摸寡人之面。” 红衣女子将手缓缓探入黑暗。 刚一触碰便大惊失色,泪水夺眶而出。 这哪是人面,简直是干枯的树皮,龟裂的大地! “王兄保重!” 红衣女子哽咽着说完便转身迈步,头也不回。 “长公主也要小心-----” 这句话在笔直巷道内反复回响,送女子离去。 回到天井,金发巨人一手拿笔,一手拿着笔记,站起身来。光头童子仍卷袖伸手,在罐子里搅来搅去。地面上躺着五六条红黄小鱼,除一条还在拼命挣扎,其余都已不再动弹。 “姐姐,你看我的手!”光头童子把皱巴巴的右手举在红衣女子眼前。 女子也不理他,只是走到大罐前蹲下,把一条条小鱼拾起,放入罐中。 光头童子朝大罐里看去,刚才一动不动的鱼儿又重新游了起来。 “姐姐,它们又活了,它们死不了!” 红衣女子突然面色红润,露出淡淡微笑。“对,死不了!”她在心中默念。 “马特。” “嗯?” “我决定去找伊丽莎白。” “你确定?且不说她在与不在,我的家乡离这儿可不近!” “我想先确定那瓶中信是何时写的,还有,如果可能的话我更想知道是在哪里写的。” “在哪里写的根据纸张的制造商来查的话应该不难,可能比知道具体是什么时候写的容易得多。但那纸条还在二先生那儿。” “是陆先生。我们先回双季,我会想办法得到那张纸条的。” “好。但愿他愿意借给你。” 第18章 谜中谜 陆二木醒来的时候已是接近午时。若不是阳光过于刺眼,这个小伙能睡到下一个天亮。 “田斓!田斓!”醒后他迷蒙着眼看了看四周,哪有女孩的影子。 “田斓!” 他害怕田斓归来是一场梦,急得从摇椅上跳了起来。 但一看空地上残留的木炭,又放下心来。 她能去哪儿呢?二木想。 除了海边她还会去哪儿? 没错,在深潜队把真金白银的补偿款交到镇子,再由镇长分发给每一个双季人的那一刻起,双季镇人感觉自己获得了新生!他们昨天,往年,祖辈,哪见过那么多钱呢?也偏偏是在这个时候,他们反倒想起了引归峰下那块已出现了明显裂痕的石碑。他们告诉自己,我们是该放下,至少是暂时放下曾经的生活了!于是,此刻的黑礁码头空无一人,就连浅滩上也只有一个田斓形只影单了。 田斓踏着浪花徘徊,头却是昂着的。她望向远方的海,在回想那些关于“水滴”和爹爹的梦,也在想自己在“水滴”里的每一个片段。她认为一切都没有那么简单,都像是早就安排好了的。 毫无疑问,所有的关键定是那鹦鹉螺! 这螺到底从哪里来?田斓把胸口的小东西握在手里,用大拇指不断摩擦上面的细纹,自言自语道:“是谁把能控制事情来去的魔力赋予了你?” 虽然在信天翁关于田句的“记忆之血”中并没有记载田句在院子里埋下了一颗,但其中那段-----半蝶在白玉大“碗”内摩擦触须下命令的情节,使得田斓相信,在那“碗”的内壁上很有可能还有一枚,甚至几枚鹦鹉螺! 。 那么-----那“水滴”真的变回了水母,并把体内的一切都消化干净了吗?有没有可能就在一切结束的瞬间谁又对那鹦鹉螺发号施令了呢? 还有昨夜梦到的“挂满琥珀的参天巨树”,显然,这又是一个指引! 你是谁? 你还想通过鹦鹉螺做什么? 你要把我带到哪儿去? 田斓一脚踢向浪花,带起海沙,洒向海面。 不知曾经的快乐能否像这浪花,退去后还会再来。 不知不觉,二木来到了田斓身后,随着她向西漫步。 “你---不去林子那儿看看,有些奇怪的事我想告诉你。”二木道。 “有多奇怪,比我还奇怪?”田斓淡淡地说。 二木沉默了一下道:“你相信有三个人骑在一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大概是巨大的鸟之类的动物身上飞行吗?” 他可算是问对人了。 “是吗?”田斓依旧表现得很平静,毕竟她昨天也是乘鸟归来的。 “嗯,我亲眼看到的。还有一只----” “对了!”田斓叫道。 说起鸟,她突然想起了一个细节:爹爹把镶嵌在鸟腹上的鹦鹉螺拔掉后那鸟竟然还-----而那鲸在被自己拔掉鹦鹉螺后可是死掉了! 要么那鸟的身上还有鹦鹉螺! 要么那鸟和鹦鹉螺,是一伙的! 田斓自然而然地得出了这两种可能性! “你说三个人骑一只鸟?”田斓问,她想知道二木所言与自己所想有没有什么关联。 “是鸟还是什么我不知道,那是晚上,太黑了,只是那东西超级大,应该比奔牛大得多!” 田斓脑中出现了鲸的画面。 “你说三个人,你能清楚看到是三个人骑着那东西?” “这样,我把你不在的这段时间镇子里发生的事讲给你听!” “好。” 于是,二木把文太爷的身体和那盘子的事,深潜队到来的事,护坟,三个人,瓶中信,一只小怪物,一只大怪物,包括推倒成片林子的大竹子这些事详细地告诉了田斓。当然,与文太爷打的那个赌的事,以及自己背着羽梦舟在林子里奔跑,只字未提。而关于田斓小时候的那次受伤自愈,二木觉得也没有必要再提起了。 “这些,”田斓边示意二木把要交还给她的,已用一个小竹筒装好的瓶中信自己留着,边低着头道,“都不是偶然!” 田斓想看一看那个小怪物和大怪物,甚至那节大竹子,还想一寸寸地检查它们的躯体上有没有镶嵌鹦鹉螺。至于文太爷的身体确实让她吃了一惊,但那盘子是个什么东西则提不起她的兴趣。还有,深潜队的目的是什么?是否是鹦鹉螺促使这次远航的? “我的想法是,”二木对田斓的话深以为然,“深潜队的目标很有可能就是那盘子。” “那盘子能让人不老不死?”田斓问。 “从文太爷的身体情况和他那么想要那盘子来看,他曾经得到过那盘子。这样说的话,除了不老不死还有什么能使得皇族花那么大的价钱去得到呢?”二木道,“你看,你还不知道,朝廷给的补偿款可是能让每家每户三辈子不需要出海了!” “文太爷得到过盘子?那么重要的东西为什么-----你怎么知道他现在没有盘子?还有,如果那盘子不是你想的那样,而是个饼或是药之类拿来用的,而且越用越少的东西,所以他才想要下一个呢?” 二木觉得田斓比自己聪明,他一时半会讲不出话来。 “我等不了了。”田斓说,“你帮我个忙。” “你说。” “我要出海,你帮我准备些吃的喝的。”田斓虽然能长出蝴蝶的翅膀,但她知道自己少不了人类的基本需求。 “行!什么时候去?”二木虽然不知道田斓出海是要干什么,但听到她要吃的喝的,心里便高兴得不得了。这是否表明她是只蝴蝶这事,包括她的那些遭遇就是她的幻觉而已呢? “明天,不知道在那之前能不能见一见那几个怪物。” “这么急?是去哪儿?” “我爹,也许还能找回来-----”田斓不确定,但必须要去。 “我和----” 陆二木话没说完便听不远处传来呼喊声,是喊他的。 “二木-----二木-------陆二木------” 又是他-----镇长的小儿子。 陆继宗急停在陆田二人跟前,双手撑膝,上气不接下气, “你-----你爹----快快快----快---不行了---” 二木和田斓双双一惊,心里猛地一颤,背脊忽凉。 “你再说一次!”二人齐齐叫到。 “你爹------快不行了!”陆继宗使出了吃奶的力气。 “走!”田斓瞟了眼呆住了的二木,抓起他的膀子就跑。 田斓虽是将信将疑,但陆伯伯待她如同亲人,她怎能不急!可她又哪里知道陆二木与文太爷的那个赌呢? 一路狂奔,片刻之后,二人便穿过已是站了数十个亲朋好友的院子,冲进了陆冬生的卧房。 仙草堂主人文益心坐在床头的矮凳上面朝陆冬生,镇长陆贵生,老奔牛全向恩及三个镇民弓腰站在床尾。陆二木一看这景象便想起那奔牛船员的海葬,差点忘记了这是在还赌债。 “爹!” “陆伯伯!” 二人凑上前去,看到了满面紫红,唇口枯裂的陆冬生。 “爹,你----文大伯,我爹这是-----”二木看到他爹可怕的样子,有些怀疑这是否属于那个赌债。 “别说了---”陆冬生开口发出微弱的声音,“你们---都去,我----要和他说---说话---” 众人见陆冬生这个样子,都认为他的时间不多了,纷纷快速离去。田斓朝二木点了点头,也慢慢退了出去。 “二木----长话短说----” “我听着。”陆二木握住了陆冬生的手。这离他上一次主动握父亲的手相隔快十年了。 “那两人和你娘---一定来自同一个地方-----” “嗯--” “你若要去查---这事---拦不住你-----” “嗯----” “你大哥---临走前----给了我一个宝贝---和---和---一本--他的航海日志----” 二木打了个冷颤。 “你哥---让我把那---宝贝放到---放到你娘的---木棺里----说--那宝贝能---起死回生--” 大哥的话,二木信了! 如果是陆冬生说这样的话,二木会认为是在说胡话或是醉话。 “但我不敢打扰你娘---只是做了个机关----加厚了墓碑--把那宝贝---藏在了墓碑里------” “我这就去拿!”二木起身要走,他要用那东西来救爹爹,他越来越不相信目前的情况属于那个赌债了。 “等---等---”陆冬生的脸张得更红更紫了。 “怎么,这时不去我怕晚了!” “不见了----” “什么不见了?” “那宝贝不见了,你娘-----也不见了------” 陆二木“咚”地坐回了矮凳。一种思想离身体远去的感觉油然而生。 “那时---虽然--不信你哥的话---” “娘还活着----!!!” “就在刚才---我见大家伙都在-----看那些士兵--搭---” “无论如何,娘还----不对!如果娘活了为什么不回家!”二木激动得插嘴道。 “你听我把----” 吱------ 门被轻轻推开。 “二木,文太爷让伙计送药来了。”陆贵生探头轻声道。 “什么药?----哦----”二木呆了一瞬,反应过来了。 “说你爹是中了尸毒了,吃点药很快就能好。”陆贵生答。 父子二人同时一楞-------既然人没死,棺内没有尸体,哪儿来的尸毒? “你看---”陆贵生有些犹豫,毕竟文太爷快二十年没给人看病了,万一是老糊涂了呢? “快,吃药!”二木道。 “好---”陆贵生把一小包药粉递给二木,“冲水服下就行,” 三下两下,药到病除。 “神医啊!!!” 这三个字是陆贵生喊出来的。 门外众人听到这声惊呼后正纷纷想要挤进屋内一探究竟,却见陆冬生安然无恙地走了出来。 “各位邻里乡亲,谢谢你们的关心!”陆冬生向大家抱拳鞠了一躬,“有幸得到文太爷的灵丹妙药,陆某人已经痊愈了。谢谢大家,谢谢!请回!谢谢!” “神医”两个字在人群中此起彼伏,他们又怎会知晓其中“解铃还须系铃人”的奥妙。 众人相继散去,二木也让田斓回去等他,并说他很快就过去。 父子二人坐了下来。 “那文太爷的药为何如此厉害?可我也没中什么尸毒啊!这我可以确定!你娘的木棺里空空荡荡,就连陪嫁的银镯头都没了踪影。”陆冬生首先对这中毒之事产生了疑问。 “这个----那可能是----”二木对此支支吾吾讲不出话来,转而问道:“爹,你是怎么发现那盘子和娘都不见了的?” “当然是先发现碑上的机关被打-----等等,”陆冬生好像想起了什么。 沉默了片刻后,陆冬生盯着二木的眼睛道:“我回想了一遍,刚才躺在床上,虽然我那时心五脏六腑都难过得很,但我记得我只说了宝贝,并没有说‘盘子’两个字?你是怎么知道的?不会是你拿了去?” “我没有----我我---我---”二木急中生智,“我小时候偷看到大哥给了爹你一个会发光的盘子,自然就觉得那是宝贝了!” “哦-----” 陆冬生忘了问“你大哥还给了我别的稀奇古怪的东西,你为什么说的不是那些?”若是问了,二木定然答不上来。 “还有,”陆冬生继续说道,“有件事无论是当时还是现在,想起来都有些奇怪。就在刚才,我见镇子里的人都去看那些士兵安营扎寨,想起那些兵实在是太多,还是去看看你娘的坟才安心。可到了却见坟地那一片竟然被好些士兵围了起来。我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其实是你那晚的成果,我没说错?” “是的,是一个非常厉害的角色给我的承诺。” “嗯,不错。但我当时看到那情形,就是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就跟围着的兵士说了句‘我妻子的坟在里面,我想去看看。’,那兵士看了看我,说‘哦,是你呀,去。’就放我进去了。你说怪不怪?” “‘是你呀。’,”二木重复着,“爹的意思是你认为他见过你?而且知道你就是那坟上所刻的陆冬生?” “对!要不那么多人保护的地方,能随便让不相干的人进?!”陆冬生道,“而且我肯定那个兵士并不是那晚在院子里开会的那些兵其中一员。怎么会见过我呢?” “爹怎么知道不是那些兵的其中一员?” “二木啊,那些跟随李将军来开会的可都是银甲骑兵!而那些围着坟的,可是穿着普通布衣的步兵啊!” “那爹的意思是?” “我也说不清楚,难道我之前也去过一次?不会啊!我还没老糊涂?”陆冬生不断地揉捏自己的脑门。 二木也想不明白,于是转而问道:“对了爹爹,你不是说还有大哥的航海日志吗?” “没错,这也同样邪门!”陆冬生说完起身,走向后院。 “我的摇椅哪儿去了!?我下蛋的母鸡呢!?”后院传来陆冬生的大吼。 二木急忙跳起,直冲隔壁,跟田斓打了个招呼,把摇椅搬了回来。 陆冬生把摇椅倒翻过来,从竹筒椅腿里扯出了一个薄薄的小本子。接着从本子里翻出一张泛黄的纸,摆在二木眼前。 “五星伴月!” 二木的脑中一片混乱。 第19章 蓝青萝 陆二木带着满脑子的疑问在双季和神木两镇东奔西走,为田斓准备出海的必需品。 他和他爹陆冬生都相信,娘还活着的可能性极大。特别是对田斓反问那宝贝的话深以为然。那宝贝,那盘子就是长生不老,起死回生的消耗品。娘和那东西都不见了,便是最好的证明。 当然,他们也讨论过,二木娘和那盘子也有可能不是一起消失的。但无论怎样,娘不在木棺里就很有可能复活了,或是根本就没死。而相比之下,那盘子的去向就没有那么重要了。可娘为什么不回家?她又是什么时候从木棺里出来的?爹认定娘和那两个人来自同一个地方,那娘是回那“五螺世界”去了吗?还有那“五星伴月”图,竟然和朝廷的“目的地”一样!二木边走边想,边想边走,现在,唯有等待了。 “咚咚咚----“二木背着大包小包,第三次敲响了神木镇一户人家的院门。 “你找谁?”一个妇人开门问。 “大娘,我是双季镇的,来问问有没有皮质盛水袋,我想买。”二木道。这是他最后需要准备的了。 “这种东西我们可没有,你可以去蓝家问问,他们应该有。”大娘道。 二木说了声谢谢,站在巷边考虑再三后,才犹豫着向蓝家走去。 实际上二木也知道像皮质水袋这类稀罕物蓝家才会有,而且才会有多余的,但他不愿去。 虽然他和田斓曾经隔三差五便会到蓝家找青石青萝两兄妹玩耍,可毕竟三年没来往了,而且蓝家是远近十数个村镇里数一数二的大户,如果说小时候还没有这种门第观念,现在二木则有了。 来到蓝家大院门前,陆二木望着院墙内对于他来说金碧辉煌的湛蓝琉璃屋顶,发着呆,驻足不前。直到有人拍了拍他挂满东西的肩膀。 “蓝青石----”二木转头看到了曾经是亲密好友,不知现在还是不是朋友的人。 “你来找我?还是蓝青萝?”蓝青石问。他与二木差不多高,也是个不折不扣的俊小伙,只是不比二木壮实。 陆二木从他问话的口气判断,他们可能还是朋友,于是说明了来意。 蓝青石满口答应,并从二木肩上抢下几包重物,拉起他走进了大院。 蓝家院子之大,在双季恐怕只有观梓园能与其相提并论。毕竟这个院子将蓝家大宅和神木祠堂都围了起来。 蓝家大宅在左,蓝顶黑柱灰墙,别具一格。四世同堂的大宅里,最长者为蓝氏家族族长蓝里。虽年近九旬,却依旧精神抖擞,掌舵蓝家。 神木祠堂在右,黑顶红柱白墙,气势恢宏,更是高了身旁大宅一头。这祠堂里供奉的,不是祖先,而是神木镇创始家族蓝家祖传的一枝远古玄木。 自八年前一次诡异事件起,原本常年敞开的祠堂大门就鲜有开启之时了。 蓝青石带着二木走进大宅,拜过族长,又见过了爷爷蓝奉先,母亲陈氏后,把他领进了自己的房间。 蓝青石一拳打向二木胸口,“你小子明明知道我回来了,为什么不找来?” 二木苦笑道:“你也知道,田斓跳海了,不知所踪,我急啊!” “田斓跳海了?!我不知道啊!为什么跳海?现在咧?” “现在没事了。难道青萝没告诉你?”二木不相信。 “她------”蓝青石突然撇过脸去,一副不屑的样子,“那家伙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二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以前那对兄妹吗? “她---怎么了?”二木问。 蓝青石“哼”了一声道:“我们有三年未见面了!你可知这三年我和那家伙去了哪里?” “什么红之地?”二木摸了摸脑袋,想起蓝青萝在码头上好像提过。 “张掖落虹之境!”蓝青石道,“那鬼地方离此十万八千里,我实在想不通我爹我爷我太爷为何要送我们去那鸟不拉屎,人也难拉屎的地方去学什么大道理!” “人也难拉屎?没树叶没纸?”陆二木问。 “没水啊!”蓝青石像是在吵架,“相隔不远的地方就是水草丰盛富得流油,风景更是美如仙境的县城,但那私塾所在地却是干得不愧称为落虹之境啊,但是落的是屁眼的红!” 二木听出来了,这个蓝青石还是以前那个蓝青石,一点都没变。 蓝青石叹了口气,满脸苦闷道:“那家伙从小娇生惯养,哪受得了那苦。刚到没多久她就开始不去那私塾里上课了。我问她去了哪里,她说她喜欢去十里外的胭脂山瞎逛,那里的人见她漂亮可人,嘴巴又甜,争相请她吃喝。若只是这样也便罢了,可从某日起,我时常能在她身上闻到血腥---” “血腥!?”二木所知道的蓝青萝可是连杀鱼都见不得的。 “哼哼---”蓝青石冷笑两声继续说:“没想到!这只是一个开始而已!那日我----” “等等,你说的是你妹?”二木眼前突然出现蓝青萝伸手乱抓自己头发的画面。 “你脑袋里装的是鱼肚虾肠?难道说的是你妹不成!?你也没妹呀!”蓝青石道,“这事我直到现在才讲出来,我不敢告诉这宅子里的任何人,我怕吓死那几个老东西。但是你,你应该不怕吓?” 二木觉得难说。他认为这两日来自己一直保持着提心吊胆的状态,且提着心吊着胆的那两根线并不是很粗。 蓝青石不等二木回答继续说道:“自从我从她身上闻出了血腥味便有种不好的预感,于是我也不去私塾了,我觉得我这个当哥哥的应该偷偷跟着她,看看她到底去做了什么,万一她做的是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才好及时制止。” 二木感觉自己的背脊微微起凉。 “那日我远远地跟着她,就在快要走出落虹之境时却见她进了个山坳下的橙色坑洞,许久---” “橙色坑洞?”二木不解。 “你不知道,你没去过哪里知道。那地方之所以叫做落虹之境,就是因为那座座起伏的小山丘上全都一条条地布满了七彩颜色,窄的色带十多丈宽,宽的大概百丈有余,远远看去如同天上彩虹掉落下来,把大地染出了色彩。在那些山丘上挖坑打洞当然便有各种色彩的坑洞了。” “原来如此!”二木竟然有些神往了。 “等了许久不见她出来,你也知道我,这瞌睡是极难克制的,不知不觉便趴着睡着了。当我醒来时已是黄昏,我想着那家伙大概已经从坑洞里出来了?于是便小心翼翼地来到洞前,谁知刚把头探进洞口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我强忍呕吐之感,摸索着走进这一人多高的洞内,谁知越走越黑,越走越是作呕,但你说,陆二木,我蓝青石什么时候怕过?!什么时候退缩过?!”蓝青石连连拍桌呐喊。 “这倒是!” “是!我就继续走,继续走!我摸着洞壁走啊走啊,边走边想,难道她在里面吃人肉喝人血不成?不会的!我虽是这么想,但越走越是冷汗直冒,越走越是心惊肉跳,若是那时突然有人叫我一声,或是一只手指突然点我脸颊,我定是当场瞬间晕倒无疑,可我不怕,我还是继续前行。正所谓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前方慢慢亮了起来---” 陆二木听到此处有意无意地拿起桌上茶水半喝半含。 “真的,真是亮了起来!于是我越走越慢,越走越慢,甚至某一瞬还起了退缩之心!终于,我看到了出口!这小山丘是通的!” 二木的茶水吐了出来。 “你想,如果我那时打了退堂鼓,且不是要多走一段惊心动魄的黑暗之路了吗?” “嗯,还好你比较勇敢。”二木用衣袖擦了擦嘴道。他觉得蓝青石嘴巴上的本事快赶上双季的李二狗李大爷了。 “我那时嘴里不住地骂,骂那坏家伙坑我。但一想,不对啊,我闻到的确实是血腥味啊!这时我才想起看看自己的衣裳---” “全是血?”二木的背脊感觉到了凉风阵阵。 “没错!全是血!” “人血?” 蓝青石口干舌燥,也不回答,拿起桌上茶水一饮而尽,继续道:“我心惊胆寒,正要大喊一声壮壮胆子,却听背后传来一声‘哥哥’-----你猜怎地?” “我猜你尿了一裤子。” “错!”蓝青石大喊一声,“我一听便知是我那妹妹,我那妹妹的声音我又怎会听不出来?我气急败坏转身就想给她一下子-----你猜怎样?” “她反倒先给你了一下子?”二木猜。 “那声音是我妹,但脸不是!” 一阵麻凉从二木头顶直下小腿。 “玩笑不是这么开的,”二木起身道,“我还有事,先走了。”说完弯腰便向那些杂物抓去。 蓝青萝一把扣住二木手腕,把他拉起。 “我----没开玩笑!”蓝青石的脸沉了下来,与刚才讲故事时判若两人。 “然后呢?”二木重新坐下。 “然后我吓得尿了一裤子----”蓝青石诚恳地说。 “如果是我,也难免。”二木觉得情有可原。 “她见吓傻了我,便一把撕下了脸,变回了蓝青萝。” “她带了人皮面罩?!”二木在李二狗李大爷的故事里听过。 “没错,她告诉我,她并没有伤害谁,只是取了刚刚下葬之人的面皮。我当时真是气得差点晕厥过去---” “是吓得差点晕厥?”二木越来越把他当做是三年前的那个蓝青石了。 “我大骂,你还算是个人吗?你做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怎么对得起父母,以后怎么去见祖宗?你猜她怎么样?她根本就是不理不睬,甚至嬉皮笑脸地说她是在学艺,她还要学各种各样我闻所未闻的高超技艺!”蓝青石又拍了几拍桌子。 陆二木冷汗连连,他的眼前再次出现了蓝青萝乱抓他头发的画面,不知道那算不算是在施展什么技艺? “我们一起和她聊聊。”二木说,他的记忆中青萝一直都是个虽然娇气,但天真可爱的女孩。 “聊---怎么聊?刚回家两天不到就又跑回去喽!” “跑回去?回哪儿?” “落虹之境!回去找她所谓的师傅去啦!” 结合这两日亲身经历的那些事,陆二木突然感觉自己走在他不认识了的另一个世界里。还是说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这个样子,只是自己以前没有察觉呢? 蓝陆二人接下来又谈了谈即将远航的深潜队,但二木并没告诉他那些奇奇怪怪的事,只聊了些无关痛痒的细节。最后,蓝青石强烈要求陆二木留下吃饭,晚上好继续聊,但被二木残忍地拒绝了。理由很简单,明天,他陆二木就要真正的出海了。 第20章 再次分离 九月的海被太阳照得湛蓝,又逢申时,红光迷眼,燥风阵阵,头戴白花的海浪从远方滚滚而来,轻轻地拍打着一艘刚刚离岸的柚木帆船。在这长不足两丈,宽不过五尺的扁舟上,一个四肢修长的少年手握长桨,立于船头,时不时地用桨调整前进的方向。他双目清澈而又炯炯有神,鼻梁挺拔高耸,紧闭的口唇显示出刚强坚毅。海风吹来,衣裤紧贴精壮的身躯,虽是年少,却也算得上英姿勃勃。在他身后,木船之尾,一个妙龄少女亭亭玉立。紧闭的双眼,飞舞的秀发,向上微翘的烈焰红唇,仿佛正时刻准备着,迎接下一次命运的洗礼。 再看看船舱之内,对于一艘这般大小的渔船来说,它明显是超载了。十二袋装满淡水的羊皮兜子,八个大椰子,数不清的鱼类干货,再加上各类捕鱼的工具,这些告诉我们,这二人,可不是出海游玩散心。 在达到远海之前,二木掌控着前行的方向。他一边紧握船桨左拨右划,一边时不时地回头张望。这船,太满太重了,他甚至觉得,若是那白鸟累了,往船上一停,水就要漫上来了;这女孩太冷了,从踏上这船起,她就没开口说过一句话;这海,二木确定,还是那片海,这女孩,还是他认识的那个田斓吗…… 在海上,时间似乎比在陆地上走得慢得多,但这并不影响黄昏的到来。在这个时间段,特别是在弥漫着夕阳之光的海上,人类很容易迸发出灵感或是伤感。此时的陆二木脑中总是隐约浮现出一种自己想要打消掉,却又不断跳出来的想法——自己和田斓,就像这黄昏时刻的太阳与月亮,只会相视而过,难以地久天长。 太阳终于完全落了下去,皎洁的月光为船儿引航。 二木又突然有些失落的感觉,因为昨天的这个时候,他把瓶中信交给了那只会说话的小怪物,但却没有见到璃瑶!她去哪儿了?为什么不自己来要这信?二木认为自己没有得到重视,所以总有些不爽。但那小怪物来的时候田斓倒是高兴得不得了,端茶倒水的,就像是见到了失散多年的亲戚!甚至是把那瓶中信从自己手里抢了去交给了小怪物!当然,那信本就属于田斓。 一路上,二木只是驾着船,丝毫不知道对女孩说些什么。他漫无目的地眺望海面,久了,精神饱满的脸,也变得僵硬起来。而他偷瞄女孩时强做的微笑,更是显得呆滞,甚至狰狞。在他的脑中,不断重复着田斓那天马行空的奇异故事。就算是自己见过文老太爷的身体,就算自己真真切切地接触到了那只送信小怪,而又亲眼望到了那暗夜的巨型飞兽,但田斓,可是从小到大形影不离,一起长大的啊!在二木看来,只有田叔叔因为某种灾难已经离开人世是真,其他的,则是田斓鬼迷心窍的臆想。虽然这臆想,听起来那么真实。 可这,又怎样呢?他还是来了!驾着“借”来的船,带上“收集”来的干粮,武装起“拼凑”来的渔具……这不计后果的远航看起来是有计划的行动,实则是无意识的跟随。说到底,陆二木打心里就不相信这远航会有什么好的收获,而坏结果却是有一个,那就是自己和田斓一起,葬身大海…… 归根到底,他虽也为女孩的遭遇而伤心,甚至流泪,却怎样都不敢相信,不愿相信,眼前这个如此可爱,如此美丽动人的女孩,是一只蝴蝶! 一直站着的田斓坐了下来,继续凝眉锁目,苦苦思寻。 二木没敢说什么,继续望他的海,摆弄他的桨。可不一会儿,又觉得打搅了田斓思考,于是说了句“让船自己晃晃罢。”便乖乖地放下桨,在夹板上双臂枕头,躺了下来。 这天空,好大!自己,好小! 船儿轻摇,不知不觉,已远离双季。二木盯着这银光点点的漆黑巨幕,开启了对往昔的回忆-------对于天空来说,自己比不上那一颗星,对于大海来说,自己,还不如这一滴水。爷爷,奶奶,外公,还有妈妈和大哥……这一张张熟悉却已永远离开了的面孔,似乎浮现在夜空,只是看起来那么模糊 人这一生,好短好短。短得还没相互认识,便已擦肩而过。短得还没好好相处,便已天各一方。二木的眼睛里,是锁不住的泪水,手里,是留不住的时间。这一刻,他迷惘了,他不知道,自己还会失去什么,而谁,又终将失去自己。对着天空看久了,陆二木突然轻轻呼喊了一句:“你们在那里吗?” 女孩紧闭的双目,缓缓打开了, “也许……”田斓似乎变了一个人,“我有机会复活爹爹!”,她温柔地说。 二木一惊,“唰”地坐起,“你再说一次!?” “你真心愿意……”田斓看着男孩的眼睛,“陪我去找回爹爹吗?” “你不是说田叔叔已经……” “是的。” “那你——”二木怕是女孩被什么附身了! “这个世界上有太多我们想象不到的事了,你也见过了,那小怪物,还有你娘的消失----”田澜看出了二木的想法,“相信我,我是认真的”。 二木凝视着女孩,忽然,一种莫名的冲动,把刚才回忆的迷惘,变成了对现实的领悟。 我要用这不足一滴的水,给她滋润。我要用这弱于星星的光芒,将她照亮。 女孩看到了二木眼中闪现的冲动,她微微一笑,站到二木跟前,“谢谢你,二木。”她说道, “但,我改变主意了,我要自己去。”田斓用最甜蜜的语气,道出了对于二木来说最绝情的话。 “为什么,不是——”二木以为自己听错了。 “当你帮我准备远行,说你一定要和我一起的时候,我就认为,你已经始终在我身边了……无论现在,还是未来,你永远都在我身边。”田斓一边说着,一边用左手取下胸前的鹦鹉螺,同时向着夜空,举起了右手。 一声长鸣,白鸟疾驰而来,在那右手手心,啄开了口子。 “你——”二木大惊,同时伸手向船桨抓去。 “别动……”田斓面带痛苦,制止了二木,并迅速用那趟血的手,将鹦鹉螺紧紧握住。 “啊————”随着田斓一声娇吼,二木哆嗦着双手双膝,吓呆了。 同时,他也完全相信了…… “可以抱抱我吗?”二木看着那斑斓巨翅,用乞求的声音说道。他知道了,明白了,自己永远也进入不了她的世界。 “我要把这感觉……保存到下一次……再见到你的时候。”二木在那如梦幻般多彩的怀抱中,再次热泪盈眶…… 也许,这谈不上爱人的离别…… 也许,这只是对再次相逢的期盼…… 月儿圆圆,波光粼粼。不知道这月儿,何时再圆…… 第21章 宝贝现身 也不知是船如识途的老马,还是大海也可怜这伤心人,陆二木只是胡乱扒拉着海水,便在午夜把小船平安地靠上了镇子的岸。 历史惊人的相似,在摸着黑把船上所有吃的喝的扛到了双季圣地之后,二木如同两日前的自己,又开始在镇子里漫无目的地游荡了。同一条路线,同一种表情,而心里所想,却大不相同了。先前,他恨自己没能阻止田斓,恨自己没有跟着她跳入海中。如今,他倒是有点恨起女孩,恨起这个世界来了。但必须得说明,这恨,仍旧是因爱而生的。 今晚的月亮不知为何,悄悄地钻进了厚厚的云层,整个镇子一片漆黑。临近黎明,二木已经足足游荡了一个时辰。他腿脚酸软,双眼模糊,眼看自己摇摇欲坠,便自然而然地一屁股坐在了一户人家门前的台阶上,打起盹来。可刚一合眼,一个表皮滑不留手的小东西便从他裸着的脚背掠过,把耷拉着脑袋的二木吓了一跳。 “是你呀。“ 一只三寸来长的青灰色小蜥蜴站在二木脚边,正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你想跟我做朋友?“二木勾起食指,向它伸去。而这小家伙竟然既不逃跑也不反抗,任由二木在自己的后颈来回轻抚。 突然,二木也不知道自己搭错了哪根筋,他猛地用拇食二指将这小东西狠狠掐住,高高举起。 “你不会,也突然长出翅膀来?” 一缕冰凉的月光从云层里挤了出来,照射在二木的脸上,为他似笑非笑的表情,增添了几分邪恶。这光,也恰好点亮了宅门上的三个鎏金大字。 观梓园。 二木听他爹和田叔叔说过,这‘观梓园’三个字是十多年前换上去的,这里原来叫做‘元宅’,是沿海都晓得的名门望族元家的祖宅。后来元家没落,元姓子孙要么得病死去,要么远走他乡,这宅子就荒废了。按理来说,曾有过这种光景的宅子就算是送,也不会有人愿意接手的,但却在某日被一个外乡人花大价钱给买了去。而那外乡人并不来住,而是雇人在宅院里种起了梓树,并取名‘观梓园’。 一年四季花常开,花开不见宾客来。也许是觉得晦气,无论那些梓树开花还是结果都无人问津,甚至连调皮捣蛋的娃娃都不去翻墙爬树。渐渐地,双季人都忘记了镇子里还有一处这样的大宅。 二木将那小东西随手一甩,一时间,千头万绪涌上心头。我娘,大哥,田叔叔,田斓,文老太爷,璃瑶!这么多的怪事,二木觉得自己的脑袋被填得满满的,却又仿佛空空荡荡。他长吁了一口气,用掌根使劲揉了揉疲惫的双眼,重新双手反撑着仰坐了下来。 “你是?“一个声音从后方传来,让全身心投入臆想的二木惊出一身冷汗。他一跃而起,转身瞧去,只见一个身着黑色长衫的人正微笑着从二丈开外向自己走来。 “你是?”那人又问。 “我是陆二木。”二木见这人眼生,应该不是本镇之人,又比爹爹至少大了十岁,慈眉善目的,不假思索,便恭恭敬敬地答了上来。 “你是冬生那娃的小崽子?” “哼——”二木一听这话,立马对他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好,好!有缘,有缘啊!”那人眉飞色舞,边说边从腰袋中掏出一把长长的铜匙,向元宅大门走去。 “你!!!”二木突然想起了“老不死”三个字。 “嗞嗯——” 一扇对双季人来说尘封了二十年的大门应声而开。 二木紧张极了,他感觉只要这人愿意,会随时把自己吃掉。 “请问,”二木支支吾吾,犹豫不决的问“您是元老太爷?” 在二木看来,这人的气质绝不寻常,便自然而然地便把他归入了怪人或怪物一列。 “好眼力,我们素未谋面,难道你小崽子有啥特异功能不成?”在他看来,就算是镇子里那些三十五四十岁以上的人也难以认出自己。 二木心中一紧,全身骤起鸡皮。 “请问您……是人是鬼?” “别着急,进屋说!”那人一边说一边拽起二木的膀子,快步迈进宅子,合上了院门。 嗯-----呜----- 二木还没来得及看清院门内的一切,便被拖进了一个黑糊糊的地下室中。 “呼——” “哗——” 火蛇极速爬上四壁,顿时将房间点亮! 二木单肘掩目,缓缓地适应着突如其来的刺眼火光。而当他将双眼完全打开,却看到了金碧辉煌! 摇曳火光之下,琳琅满目的各式宝贝,让这个穷乡僻壤的小伙子眼花缭乱,瞠目结舌,想入非非。 两组黄花梨搁架中,陈列着五光十色的琉璃盆,花岗碗,紫金壶,犀角瓶,夜光杯……四张雕龙刻凤的紫檀宽几上,则摆满了美轮美奂的玉白菜,翠葫芦,曜石狮子,碧玺珠……就连这房间的四壁,包括天顶和地面,皆由晶莹剔透的水晶砖铺制而成。在跳动着的壁火之下,这八面水晶折射出万般缥缈光彩,使得置身其中之人以为自己来到了梦里的迷幻世界。 陆二木完完全全地呆住了,即便是对这些宝贝的价值一无所知,光以它们的精致美丽,也足以使他目眩神摇,流连忘返! 元之关抬手一指,示意二木坐下。可此时的二木哪里还能注意到他人的手势。 “坐!” “好好-”二木回过神来,向后挪动了两步,徐徐坐在了一张古朴精美的镂空圈椅中。刚一坐下,他便嗅出这椅子竟散出一阵阵沁人心脾的幽香,使得自己的心境仿佛一下子豁然开朗了起来。 元之关来到二木跟前一寸,挡住了二木贪婪的视线,边盯着他看边点头。 “起来!” 元之关才刚刚让二木坐下又把他喊了起来。 “好啊,好啊!冬生那小子好福气!一个厉害的还不够,又生了一个壮实娃娃!”元之关边揉按着二木的肩膀边笑道。 二木听这话总觉着有些别扭。 “二十多年了,没想到回来遇到的是你。好啊!我与你家有缘!与你有缘啊!坐!坐!” 与我家有缘?二木摸不着头脑。 “好好看看!”元之关边说,边脱下了长衫。 幽幽红光,映上二木脸庞。 二木蹭地弹起,眼前的东西,可比那些奇珍异宝刺激多了! 一,二,三,四,五,五片“那盘子”硬生生地镶嵌在“老不死”的胸前,腹侧,臂下,如同五颗散着淡淡冷光巨大眼球,正看着自己咧! 第22章 神鳞 陆二木睁大双眼,在聚精会神地端详着这些“眼球”的同时,又时不时偷瞄这个浓眉大眼,满面和蔼的长辈。一时间,他不知道脑袋该怎么运转,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周身不适,连呼吸都几乎停滞了下来。 沉闷得让人窒息的片刻之后,元之关合上黑色长衫,坐在了与二木仅一桌之隔的另一张圈椅中。 “怎么样,小伙子,这宝贝与你家的,有何不同啊?”元之关微笑着说。 “我家……”二木大吃一惊,没想到除了文老太爷,他也知道!这,还是秘密吗? “许文老家伙知道就不许我知道?!”元之关笑着说。 二木心一沉,突然冷静了下来。 “元老太爷,”二木确信这个称呼才合适,“您能不能给我说说您和文老太爷,还有我爸陆冬生的关系?当然,还有我大哥。” “你小子不笨!要不怎么说咱俩有缘呢?”元之关看起来很激动,“你若是能说出我这身上这东西与你家那块的差别,我便把这一切,包括我的猜测,一并告诉你!” “我家那东西我可没仔细瞧过,不过,”二木转了转眼,“这东西上------您用刀刮过?“ “小伙子眼力不错,不过普通的刀可喇不动这个!“元之关笑道。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刮它?” “问得好!”元之关站了起来,“要不是文老家伙,我还不知道怎么用它咧!” “吃了这东西的粉末能返老还童,起死回生?!不对!”二木脱口而出,却又瞬间否定了自己的猜测,因为在他想起了文老先生的体貌后又看到了眼前这个人。他为什么还是五十出头的样子?难道这世上有不想把自己变得更年轻些的人?还是说这五个宝贝的药效不够? 元之关对二木的自问自答不理不睬,转过身去,面对着琳琅满目的宝贝,诵起了一段二十几三十年前的童谣——: “头儿歪歪--背儿驼, 别人打鱼---他敲锣! 饭到嘴边--不会吃, 神仙来了--救不活!” “这是……?“ “嘿嘿……小伙子,你能从这童谣里听出老夫的样子吗?”元之关咬牙笑道。 “你……?!”陆二木明白了!既然元老太爷这样说,那这童谣唱的,定是他曾经的模样! “没错!“元之关转过身来,盯着二木道, “这首恶毒的童谣,就连你家冬生小儿,也没少在街头巷尾兴高采烈地唱过咧!“ 二木低下了头,答不上话来。 “不过没关系!都过去了。“ “所以,是这东西治好了您?“二木重新抬起头来,望着元之关并不仇恨的眼睛。 “年轻人,你可知道大海给了海民什么?“元之关不答反问。 “希望!?“这两个字二木还是答得上来的。 “不如说是‘幻想’!孩子。”元之关再次转过身去,“那一年,我七十二,已经在黑礁码头边搭起的木楼上敲了六十年的锣了。那时,还没你呢!” 二木算了一算,这元太爷今年,该是九十以上了。 “六十年啊!六十年----只要一看见船儿出现在海天一线,我便使劲地敲,使劲地敲。为这,镇子给了我这个孤儿一口饭吃。而他们以为我也只是为了有口饭吃。六十年啊----他们不知道,不知道我那种时刻都在被追逐或是随时准备着被驱逐的强烈紧迫感。” 元之关随手从长几上拿起一个玉葫芦,把玩着。 “我想出海!我做梦都想!”他的声音明显大了不少。 “没错,我是行动不便。但力气,我还是有的。可又怎么样呢?我没有船,他们也不会借给我船,哪怕是又旧又破的船。更不会有人愿意带上我这个头也秃,满脸瘤子,连走路都走不稳的可怕的可笑的废人出海!直到他们看我老了,锣也敲不动了,终于给了我一艘腐朽的小艇,一张不知道修补过多少次了的渔网,以及两日的口粮。” 二木听到这里,羞愧难当。他感觉自己就是压榨了这老人一辈子的双季镇。 “您去了?” “去了。为什么不去呢?我只是无时无刻不在渴望着在大海中飘荡。而他们总幻想能捕捞起什么大鱼大虾奇珍异宝。” 二木想起了奔牛号…… “我扬起小小的风帆,无所谓方向,只要眼前唯有一望无际的大海就好!” “您不打算回来了!?” “是的。在我收起第一网前,是的。” “这东西是您捞起的?” “要不然呢?” “这是一种贝壳?也是一种药?”二木急切想知道这东西的来历。 元之关笑了出来,说道:“难怪那时文老家伙见我头不偏腰不弯了,就偷偷挫下我这随身宝贝的粉末,自己吃了。原来在你们这些人眼里,这东西,就只是药而已啊!” “不是药是什么?”二木喃喃地说。 “不过也没错!你眼前的这些稀世之宝,便是老夫用这药医好了那些皇亲国戚所换来的。不过……”元之关再次脱下了长衫,扬声说道:“看仔细了,我虽只出过一次海,捕过一次鱼,但在那码头上的六十年里,什么奇形怪状的鱼虾蟹贝我没见过!这些年来,我也寻遍千山万水,见识了无数珍禽异兽。我可以非常确定地告诉你,这东西……”元之关再次提高了音量, “是鳞!” “鳞!?是鱼鳞?” “不!是蛇鳞!” “蛇鳞!!!”二木张大了口。 “我查过古书,也让很多捕蛇人看过这东西,结论一致。最让我感到兴奋的是,数十个捕蛇人根据这鳞片的形状,纹路,以及磨损情况断言,这仅仅是这条蛇尾部的鳞片。而且,这是条生活在水里的蛇。” “这是条很大很大很大的海蛇!”二木一连用了三个‘很大’。他也见过那么几种海蛇,最大的也不过手臂粗细,鳞片不过指甲盖大小。而这比手掌还大的鳞……还是尾鳞。可想而知,这蛇该有多大呀! “呵呵,你太小看这蛇了!”元之关笑着说,“我还请教了那些个捕蛇人,我问他们,若以这尾鳞来推算,这蛇大概能有多大,那些捕蛇者的回答可谓是千篇一律。” “怎么说?” “不知道!” “不知道?”二木不明白。 “这正是我希望得到的答案。” “这是答案吗?”二木更不明白了。 “他们完整的回答大概是这样的,”元之关顿了顿说, “对于蛇来说,当你只看到它的尾巴时,永远不要去猜这蛇有多大,因为你不知道它有多长!” “对!”二木明白了。 “不对!”元之关喊了出来, “你不了解那些乡野村夫,如若他们真相信这是蛇尾上的鳞片,或者说他们真的相信这是蛇鳞,那他们定会对这蛇的大小津津乐道,争论不休!甚至挟持逼迫我带着他们去寻找这鳞片的主人!” “您的意思是,他们从这尾鳞推断根本不可能有那么大的蛇!?” “最后,我给了自己一个答案。”元之关举起了双臂, “这不是一条蛇那么简单! “那是?” “是神啊!” “神?!”二木震惊了。 “二十年来,我每两年便会遣人回来放置奇珍异宝。而这一次,我是得到奔牛号的消息才赶回的。你大概不知道?这奔牛号便是我出资建造的。” “真的吗?”二木一出口便后悔了。这财力,不是他还能是谁?! “年轻人,双季镇男人是不能土葬的。大海掀翻我们的船只,夺走我们的亲友,我们却把自己的这辈子和下辈子,把自己活着时的灵魂和死去后的肉体都献给了大海!难道,你不想在有生之年见到大海中的真神吗?也许,我的孩子,也许找到了他,我们便能改变世世为海奴的命运啊!” 二木能感觉到元之关的四肢在颤抖,血液在沸腾。而这种颤抖和沸腾也同时通过空气传到了他的的身体与血液中。 “我要再造一艘更强的奔牛,去寻找这鳞片的主人!你,愿意跟随我吗?” “愿意!” 虽然二木隐约感觉到哪里不对,但他的嘴,已容不得大脑去思考了。 “好!不愧是陆离的亲兄弟!” “你认识我哥!??”二木突然明白了元之关的那句‘我与你家有缘’! 元之关双手撑着二木坐着的那圈椅的两条扶手,把二木围了起来,一字一句道:“这名字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谁人不佩服得五体投地呀!”元之关起身踱步,继续道, “陆离!八岁便悄悄随船出海,在数丈以下的海底,寻得体长近二尺的紫云砗磲;十岁,他又不知不觉,混入奔牛诞生前双季最大的渔船,下潜近百米,“俘获”巨毒棱须蓑鲉,技惊四座;十六岁,正式跟随田句登上奔牛号。远航途中,田句的护身符——鹦鹉螺不慎落海,陆离二话未说,急急入水,用时五分之一刻,将其寻回,且只是胸口被海底珊瑚划伤,并无大碍。据说,那片海域的深度,足足在五十丈以上,且其中暗流汹涌,绝非人类所及。从此以后,陆离得称~‘鱼人’。” “这些为何我从来不曾听说?!”二木只知道大哥水性极佳,时常会带回些海底的奇物交给爹爹保存,送给自己玩耍。 元之关也不回答,继续道:“天赋异禀,简直是为海而生!可人们却不晓得,他爹陆冬生给他取名陆离,正是希望他能远离大海,远离靠海吃海的生活。还有你!”元之关指向二木。 “这我知道,我原来也不叫陆二木,”二木出了口长气道,“叫陆远---是在大哥出海再未归来后改的----” “是啊-----!哪个海边的父母不想子女远走高飞,这也恰恰表现出他们对大海的无奈啊!” “我爹对我几乎都是不打不骂的,除了我提这名字----” “你爹是真的怕了!一个已经离开了,还要另一个也远去吗?”元之关叹了口气道。“陆二木!这名字好啊!你爹是不愿你像你大哥一般,潜得那么深啊!” 第23章 陆离 一对巨翅色彩斑斓,一双白翼净如初雪。 即便是午夜,在田斓看来,亦如白昼。 女孩在海天间漫无目的地飞翔,没有方向,只有有远方。 “我必须得在精疲力竭前遇上那琥珀巨树!” 没错,这不是寻找,是祈求遇上。 既然有梦作指引,她不怕! 于是在遇上之前,田斓开始在脑海中整理一切,企图推断出另一切。 那时,我几岁来着………… 他呢?他那时多大…… 田斓继续回忆着。 没错…… 他的确……………… 接触过…… 爹爹的………… 鹦鹉螺!!! 那一年,田斓六岁,陆离,十六------ 田斓就知道,爹爹绝不会把自己扔在陆伯伯家的。 踏上奔牛号的前甲板,女孩觉得自己好小好小,都没有甲板上的一块木板大。这感觉,让她更加兴奋。“这地方比我家还大咧!”女孩嘴里不停地叫着,同时“咚咚咚咚”地跑来跑去,撞撞这个叔叔,摸摸那个伯伯,似乎这些忙碌着的海员,都只是这船上的摆设一般。 直到她,碰上那个面无表情的人。 虽然田斓与那人是邻居,却从未相遇,在这奔牛号上,才是他们的第一次照面。 那人很高,比爹爹还高。在成年人看来,他的长相让男子自惭形秽,让女子,为其倾倒。而对于田斓这样的小小孩儿来说,无疑,是童年的噩梦。 也许是因为频繁地潜入深海,那人面无血色,甚至口唇,都如严重贫血般苍白。 田斓被吓了一跳,就在他们眼神交汇的那一瞬间。 女孩打了个冷颤,就好像是那人化作了一股寒风,灌入了她背脊。 她感觉他,不是活物。 很自然的,田斓挣脱了他的目光,转身向爹爹跑去。 没想到,那人也跟了过来。 就是在爹爹的怀抱里,田斓见证了一个对于自己来说是奇迹的事 ——那人,竟然会笑。 “叔,”那人对田句说,“这就是田斓?” “对,”田句摸了摸女孩的脸蛋,说道“来,斓斓,叫陆大哥。” 女孩把头,埋进了田句的腋下,没有吱声。 “呵呵,”田句笑道“她害羞了。” “哈哈哈哈……我看这小丫头是被吓到了……”田斓听见一旁的啥叔啥伯笑道。 “我看也是,”又一个声音道,“陆离啊陆离,你以后就在家呆着,少出来吓唬小孩儿!” “没错没错,瞧你那样儿,要是在海上仰着游,谁不把你当尸体呀……哈哈哈哈” 没想到啊,没想到! 田斓一点儿也不明白,难道他们不怕他?难道别人拿他开玩笑,他一点儿都不生气,不会把别人给吃了? “斓斓……斓斓……”田句弯下腰,低下头,在女孩耳边问道,“怎么了?你陆大哥是第一次随奔牛号远航,和你一样。你不会是真的怕了他?” 女孩扭过头来,瞟了那人一眼,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大喊了一声“不怕!”,就又回头搂住爹爹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女孩背后传来爽朗的笑声,她听得出,这笑声与众不同,来自那个叫陆离的人。 铛铛铛铛铛铛…… 巨锚出水,扬帆起航…… 白帆满盛,乘风破浪。 奔牛号的远航,在七月中旬,拉开帷幕。 这一次,它的目标是远在千里之外的人间宝藏——马尾藻海。 一路上,田斓让所有的船员,包括他的爹爹,都大感意外——她远远超出了一个六岁小孩儿该有的表现!不吵不闹,不腻不娇。最让船员们惊奇的是,在多次突如其来的狂风骤雨下,奔牛号摇摇欲坠,大起大落,而她,从来都没有哭喊,甚至是呕吐过。要知道,大海行舟,当海天环境骤然巨变的时候,就连那些老船员,都会倍感吃力的。现在,船员们,也就是田句好友们,越来越相信,当初田句带回来的那个婴儿,就是他的亲生女儿!就是大海的女儿! 六个白昼之后,奔牛号距目的地,已不过百里。在这旅途中,欢愉的海豚,喷水的鲸鱼,翱翔的飞鸟,甚至还有跃上夹板的旗鱼,这一切,让小小的田斓,许下了大大的愿望,只不过这愿望,是喊出来的。 “爹爹……”女孩面对抱起自己看海的田句大喊, “我要永远留在大海上……”她大声地宣告, “和爹爹一起!”女孩将双手,用力向上扬起。 可正是这发自内心的兴奋动作,把田句胸前那本就破损的海藻根须扯断,鹦鹉螺,坠入海中。 “停船!停船!停————!!!”田句甚至忘记了田斓还在自己怀中,他歇斯底里地嚎叫着。 接着,他迅速放下女孩,说了句“我去去就来!”便纵身翻过船垣,扎入海中。 听到田句这撕心裂肺地呼喊,后夹板上的船员迅速下帆抛锚,他们的第一反应,自然是田斓落水了。等他们冲到前夹板,见女孩呆呆地站在那里,才长长吁了口气。可是,还有什么能让这钢铁般的汉子发出这近乎于崩溃的哀嚎呢? 他们哪里知道,这鹦鹉螺对于田句来说,就是田斓…… 一个身影,在女孩跟前蹲下, “怎么了?” 田斓猛地晃过神来, “帮帮我爹爹!帮帮我爹爹!” 女孩发现,眼前的这个人,没有那么可怕了。因为爹爹对自己说过“你陆大哥潜水的本事,可没谁比得上!” “帮帮我爹爹,陆……大哥---”田斓使劲地摇晃着那人的手。 “护身符……掉海里了……” “知道了。”那人说完,边脱上衣边向后甲板冲去。 愁容满面的田句游上水面,大口地喘着粗气。正当他准备再次下潜的时候,看到了迎面游来的陆离。 “方位对吗?”陆离问。 “对,就在……我脚下!”田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可能……很深……很深……” “好,交给我。” 陆离从腰间摸出一个两头尖尖,中间椭圆的东西,将其一分为二,罩住了自己的双耳。 “双宿螺!”田句惊诧地脱口而出。 这传说中一螺两命的奇珍,竟被陆离找到了!真是天意! 陆离点点头,一个下曲,没入水中。 田句口中的“双宿螺”,从未在双季镇渔民的网兜中出现过。实际上,就连知道这个名字的人,都屈指可数。 传说中,这双宿螺本是两只寻常海螺,只是它们相遇之后,互生情愫,于是螺口对螺口,就此吻上。日久天长后,便再也分不开了。由此,这螺,又被称为“两相好。” 此刻,“两相好”被陆离一分为二,正万分焦急地为找到另一半而大力吮吸。而这吸力,恰恰成为了陆离深潜的最好护具。 田句拽着奔牛号放下的绳索,悬于船外,田斓巅着脚尖,扒拉着船垣,奔牛号上所有人齐刷刷地站立在夹板上,他们的目光,全部投向了陆离下潜的地方。他们的心,似乎也跟着陆离,潜入了深海…… 光线,越来越弱。 水压,越来越强。 大鱼小鱼,纷纷四散。它们似乎察觉到了一种不可思议的“危险”,正在向自己靠近。 来了!那“危险”以惊人的速度向海底挺近! 看到了!即便是在这光线极暗的百米之下,也能辨得出那东西的轮廓! 那是一个人! 那是一个周身白得仿佛自带冷光的人! 这人昂首引颈,长发飞腾,双手握拳,双臂紧紧交叉,护在胸前。一双长腿并合如粘,腰臀腿膝足,寸寸发力,潜行如鱼,在暗涌中急急下行。 三十七个数! 仅仅用了三十七个数,陆离便下潜到达一百八十米深的海底! 他那一双平日里呆滞无情的眼睛,在这深海之下,绽放出惊人的寒光,如同夜空中的两颗明星! 此刻的陆离,心脏如同核桃般大小,心跳,不过每分十次! 无声的世界,被这个鱼一般的男子生生打破! 陆离翻转身躯,双足踏定,激起泥沙翻滚。 那……就是田叔的护身符吗? 无需寻觅,陆离目光一扫,便见一个拇指般大小的东西,在一株半人高的珊瑚丛中,散出朦胧黄光,距离自己不过丈余而已。 没错!陆离定睛一看,就是那鹦鹉螺! 他双腿一蹬,向那珊瑚游去。 而就在他向上跃起,踩水而行,准备用脚趾去取那鹦鹉螺时,突觉一个东西从后背袭来…… 不好! 陆离来不及回头,瞬间咬紧牙关,全身肌肉猛然收缩。 “咚……”, 伴着一声闷响,陆离被那东西猛然一撞,双手一松,前胸“唰”地挫在了锋利的珊瑚枝上! 顿时,在百米海底的强大水压下,陆离的胸口,皮开肉绽,鲜血喷涌! 难道我…………就这样完了………… 不!这想法在陆离的脑海里,只闪现了不足一秒! 至少,我要拿到那鹦鹉螺! 陆离的双手,从创口上挪开,硬生生地,向那鹦鹉螺夺去……… 叔,我拿到了…… 陆离闭上了双眼,大串水泡,从他的口鼻喷出,与胸前的血雾,交杂在一起。 他知道,自己已是无力再重返海面了。 下辈子…………我要…… 潜得更深………… 陆离把鹦鹉螺,紧紧地,护在了胸前…… “嘭——” 伴随着胸前刺骨的疼痛,陆离的双眼猛然睁开,一团红光从他的胸前炸裂开来,把这幽暗深海照得如日登临。 珊瑚,海藻,鱼虾,水母,连同刚刚对陆离发起袭击的巨型乌贼,在这一瞬,完全赤化! 一阵温暖与清凉从创口传遍全身,这让陆离产生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那是在母体羊水中的舒适惬意! 紧接着,陆离的眼前出现了一幅会动的图画! 那是一个身着黑色鳞衣的长发女人,正扭曲着身子,向一座奇形怪状的建筑走去。 似乎,还在向自己招手……… “嗯——”陆离闷哼了一声,随着画面突然消失,原本嵌入胸口的鹦鹉螺脱离开来,落入了他的手心。 一股强烈的暖流瞬间传遍全身。 陆离低头看了看胸口,微微一笑,向海面冲去---- 第24章 元之关与观梓园 二木第一次认识到了自己对于这个家庭的自私。 就在刚才,他差一点就真的远走高飞了。 “不知道大哥---他-----”陆二木开始想念起这个都不怎么说过话的哥哥来。 “你大哥虽然不在了,”元之关抿了抿嘴道,“但我佩服他,他最后还是找到了那鳞。” 找到了那鳞!元之关话中的这个‘找’字让二木心中猛然一悸。 “您的意思是说——我哥不是像您一样,是偶然碰上的,而是找到的?” “没错!” “按这说法——他是先知道有这鳞才去找的?!” “要不你以为呢?大海茫茫,哪有那么凑巧的事!” “他是怎么知道的?!是谁告诉他的?!”二木的声音越来越大,愤怒在胸中蓄势待发。 “你觉得呢?”元之关似笑非笑道。 二木心中思量---他肯定没你知道得早,但也不一定比文太爷知道得早,一定是你们二人之一告诉他的。 “是你告诉我了大哥!?是你害了他!!!” 陆二木双拳紧握,血冲天灵,几乎是吼了出来。 “对,是我告诉他的。”元之关见这小伙子太阳穴青筋暴起却也不着急,而是心平气和道,“但你忘了想他为何要去找这鳞,再者,你太不了解你大哥了,就算我不告诉他这鳞的事,他又怎会停止深潜这此生最爱之事呢?” 一语点醒梦中人。 “我哥是为了我娘----” “我不但不是害了你哥,反倒是给了他希望啊,小伙子!”元之关道,“你没见过你哥伤心的样子,那个时候就算给你哥一壶毒酒,只要保证能让你娘复活,他二话不说就会一饮而尽!” 二木泄下气来,两眼一闭,坐入圈椅之中。 “我毕竟是土生土长的双季人,虽不在镇子,却买下了这本就属于我的元宅。”元之关见二木沉默不语,继续道,“你只知道我姓元,却不知我名叫之关,之乎者也的之,关怀备至的关。我托人在这宅院内种植梓树,并取名观梓园,其实就是隐晦地告诉了双季我的重生,我的归来!”元之关的话语充满了深沉的激情,“同时,我偷偷投钱打造奔牛,希望镇子能越来越好,也时刻关心着镇子里发生的一切----” “但镇子对你可不好----”二木张开眼道,他开始不理解了。 “年轻人,”元之关郑重其事道,“当一个人从地狱里走出来的时候,他会觉得曾经一切的苦难都只是此刻的铺垫,都只是垫脚石!他会相信,若没有这一块块垫脚石,他是无法走出来的。我很庆幸,我也感谢这个镇子,我几乎认为某某某少推了我一下,某某某少骂了我一句,我都不会有出海的机会,都不会有捞起那宝贝的幸运,更不会有一天天重塑的狂喜!” 二木有一点点懂了,只是一点点。 “这份老天赐予我的礼物,我要反馈给生我养我但又唾弃我的双季,恰好,陆离横空出世!而你们的娘,远近闻名的白美人,却遗憾地英年早逝-----”元之关的语气由兴奋转为惋惜,“于是我便托人把那宝贝的消息告诉了陆离。” “虽然我没真正出过海,”二木轻声道,“但我也知道大海之大,您又是怎么把自己只去过一次的海上区域记下的呢?” 元之关笑了笑道,“你怎知我只去过一次?这些年来,噢----不说这些年,在我告诉陆离那宝贝的具体方位之前,我多次独自出海,下网无数,却再也没能捞起哪怕是一片了!” “说明还是得靠运气!?” “干啥不需要运气?”元之关反问,“除非一个人的技艺达到匪夷所思的地步时,相对的,运气对于他来说才显得没有那么那么地重要了。” “也没错!”二木能理解这个。 “从头至尾,每一个细节都不忽视,我想了很久,虽然身体在逐渐变好,却仍旧寝食难安。终于----”元之关脸上露出了拨云开雾之后的笑容,“我想到了!那东西重手,下水便沉,定是深藏在海底泥沙之中,只是因为某种原因才有机会悬浮海中的。” “被海里的某些大鱼虾蟹从泥沙里拱出?”二木认为这是最合理的解释,却立马又想到,若是那里的海很深很深,不是渔网所能达到的呢? “你这么说也许算是对了一半,但又有几人能猜得出另一半?”元之关笑了笑道,“我捞起了那东西后便觉神清气爽,似乎有种不可思议的力量在托举着自己,于是忍不住朝天狂吼,却正好瞧见了从未见过的天象,只见五颗闪亮的星子竟然均匀地分布在皓月周围——” “五星伴月!”二木脱口而出,瞬间脑中犹如乱麻。 “没错!这名字取得妙啊!不过你可知我的想法更妙,你说的那‘五星伴月’不只是个方位,还是吸引那宝贝上浮的必要条件咧!” “你是----是---朝廷的人?”二木似乎并没听清元之关后面的话。 “啥?”元之关没听懂。 “朝廷的深潜队就驻扎在三十里密林,你知道吗?” “这么大的动静怎会不知!” “那你知道他们要找的是啥?” “这倒是不知——我虽在朝中有些熟人,但这次的目标却是保密保得滴水不漏。” “那为何朝廷航海计划的目的地就是这‘五星伴月’?” “啥!?”元之关瞪大了眼。“朝廷知道这神鳞了?!” 哐--------- 一声响锣传进密室时已是强弩之末。 这时怎会有锣声!? 元之关冲向出口拉起机关,石门开启--- “你快去看看镇里发生了什么!” 哐------- 锣声如电闪贯耳! 陆二木道了一声‘好’,迅速冲出密室。 第25章 火器兵团 天刚蒙蒙亮,海风微拂,整个镇子在惊锣声中渐渐躁动起来。 腿脚快的,到了码头又被赶了下来,只好到码头右侧空荡荡的老船坞驻足。至于那四个老家伙,在奔牛号沉没后,他们就再也没有出现了。 不一会儿,船坞里便陆陆续续挤满了从四面八方赶来送别的数百镇民。看样子,沿海各村镇着实有不少壮汉青年愿意随军出海,去挣那近在眼前却又似乎远在天边的养家重金。 陆二木没有加入他们,而是找了个离码头近的宅院,见院墙边有只用岩石片垫起,倒悬着的木船,便踏着船底,翻上了墙头。 那是-----! 黑礁码头前方,密密麻麻,排列整齐的大小船只似乎布满了海洋! 码头两侧不知何时都竖起了简易塔楼,拂晓之辉下,一面金光灿灿的铜锣被放置在左塔,被黑衣兵士重重敲响;一位银甲闪闪的长须将军立于右塔,仿佛神兵天降! “你瞧,” 二木被吓了一跳,原来是元之关悄无声息地也爬上了墙头。 “那与我曾经敲锣的塔楼别无二致。” “你不怕别人把你认了出来?”二木轻声道, “你说呢?” 哐------- 大地突然颤抖起来! 三十里密林方向惊鸟纷飞,枝抖叶晃! “那深潜队今日就要起航!”二木道。 “刚才还没说完咧,朝廷的深潜队怎会有我的航海图?” “我哪知道,我还觉得是你给的,你就是朝廷的人!” “若我是朝廷的人定要取代了那将军的位置!”元之关朝右塔楼上的银甲将军指去。 “那倒也是----” 大地的颤抖变得越来越有节奏起来! “你听这步子,看来那将军领军有方啊!”元之关道。 “说的是,这么说这深潜队的任务不只重要,而且是极其重要,才会派遣这样的将领。”二木道。 “如果按你先前说的,那这深潜队的任务就是找那神鳞!可我怎么也想不到,‘五星伴月’------” “会不会是你何时不小心泄露了出去?” “我一不喝酒,二不好色,能从----” “来了!” 三名银甲骑兵策马开路,四名黑衣旗手举着‘李’字大旗在后,六人一列的深潜队大军浩浩荡荡地从双季西面新开的行军路快速向码头挺近。 “你看那些大红漆箱子。”元之关道。 “嗯,那么多箱子,又那么大,也许是深潜的装备。” “你小子怎知深潜需要哪些装备?” “不就是绞盘护笼绳索?还能是啥?” “我看不像!总不可能这么多人个个都下水?” 哐----- 头马到达码头,后面的队伍依旧看不到尾。 “开-----”李怒长吼一声。 开----开-----开--------开-----------开-------------- 不过十多个眨眼的功夫,海面上密布的百余船只一分为二,一条波光粼粼的船道就此打开! “旗舰-------” 一艘长十丈余,宽近四丈的双桅大船摆头甩尾,从码头右侧出列。 “登---------” 嗒嗒嗒嗒嗒嗒------红漆箱上的锁链被拉开。 啪-------面朝码头的箱板打下。 咔咔咔咔-----八名兵士拽着绳索将一个柱状的黑色大家伙从箱内拉出。 “那是什么?”陆二木皱眉道。 “霹雳尊!”元之关脱口而出。 咔咔咔咔咔------- 啪------ “落英缤纷!” 咔咔咔咔咔--------- 啪------ “赤连天!” 啪------- “破三军!” 箱子一个个打开,兵士一批批登船,大家伙一个个被兵士们用滑吊运上一艘艘船艇,元之关也接连喊出了一个个陆二木从未听过的名字。 “督舰--------” 一艘可与奔牛媲美的巨舰脱颖而出,与众不同。 “别的都是木船,这一艘难道是铁打的不成!?”二木望着这艘闪着银光的大船惊诧道。 “戴盔批甲的,不知道经撞不经撞!?”元之关道,同时露出了一种鄙夷的神态。 咔咔咔咔咔------- 啪--------- “惊破天!” “这些到底是什么?”二木不耐烦了。 “陆二木啊陆二木!”元之关用力拍打着二木的肩膀,“这些可不是什么深潜装备!无论我那图是被谁偷了去的,都不重要了!我的推断是对的!对的!对了!” “什么推断?”二木不知道元之关在说什么。 “是神啊!他们要找的也是那神啊!”元之关激动得快要翻下墙去,“若我不找上门去,为那些达官贵人治病,也和你一般,怎会认识这些厉害的火器!我猜那塔楼上发号施令的将军名叫李怒,对是不对?” “对!” “我虽与此人素未谋面,但他的鼎鼎大名却是早有耳闻,就连他的副将,嘿嘿---”元之关得意地笑道,“也是对我感恩戴德得很呐!” “真的?”二木不信。 “那人名叫林岩溪,他老父那双一到阴雨天就刺痛入骨的腿就是我治好的!实不相瞒,这一个个铁家伙的好处他都领着我做过详细的说明咧!” “辅舰--------” 两艘大小近似的单桅帆船一左一右,相对而出。 “骑兵卸甲------” 骑兵齐齐卸甲,目测约有四百余人。 咔咔咔咔咔------- “我猜那里面是在你看起来像细细竹筒样的黑色棍棒!”元之关笑道。 啪---------- 果不其然! “这你都晓得!?”陆二木佩服至极。 “这些铁家伙叫做火铳,这可不像刀枪剑戟,即便是十丈之外,若是它这般对着你,”元之关做了个手势道,“只听‘嘣’地一声,你就发现自己倒下了。” 这个,二木是不信的。 不过在谈吐之间,他对这个‘元老东西’的好感和信任都增加了几分。 不知不觉,阳光开始刺眼,深潜队也登船完毕。这个时候,陆二木总觉得哪里不对,似乎缺少了点什么。他呆呆地望着乌泱泱的船队,竟然有一种空虚的感觉,这感觉甚至让他听不到从沿海各镇赶来送行的人们的呼喊。 “怎么了?”二木问自己。 “走,趁现在人还没散我得先走了!”元之关边说边稳稳地翻下墙头。 “诶!你这-----”元之关被惊了一惊,因为他正好跳到了一个人面前。 “你们说的话,挺奇怪的!嗯-----二木-----” “蓝青石!”二木叫道。 “你来多久了?”元之关问,他从这个小伙子的四个眼角都看到了眼屎。 “我天黑就到了,没忍住困----就在这船下----”蓝青石指了指那倒翻过来的木船,“二木你知道的-----” 哐------ 一声锣响来至于远在百丈外的旗舰,深潜队正式起航。 第26章 千山树 田斓感觉自己快支持不住了。 她原本以为拥有了翅膀便拥有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力量,现在才发现这双翅膀也是需要从她的身体获取能量的。 田斓也感觉到了精神上的疲惫。 虽然对让爹爹起死回生的信念是那么坚定。 让她疲惫的,是大海。 大海茫茫,天空无垠。哪儿哪都一样的海路让田斓模糊了现实与梦境的差别,觉得自己只是灵魂在不断向前,而肉体却止于原地。或者正好相反。 田斓也是第一次,感受到像爹爹那样只身出海的海民的那种空虚。何况,自己还有白鸟相伴。 信天翁由原来的一路前冲,变成了时而于半空中盘旋,时而在海天间往返。看起来,它似乎已经消耗完了来自那宝物的魔力。 田斓又饿又困。 这一路上,本该上浮或跃出海面的各类鱼儿,好像是故意躲着他们俩一样,踪迹全无。更让女孩越想越惊的,是这无风无雨无雾无浪的“奇观”。这,还是她所认识的大海吗?这还是爹爹口中那个喜怒无常的大海吗? 这寂静的海寂静的天,这寂静的海天之间…… 女孩觉得,快要窒息了…… 双眼渐渐迷蒙,双翅欲扇欲止…… 突然一瞬,一切似乎静止了----- 田斓目光呆滞,向海面坠去…… 啪———— 双翼翼如同彩色的玻璃,重重拍打在水面上,激起片片霞光。 疼痛让女孩刹那觉醒,她快速扭身向上,仰面朝天。 她听到一声长鸣从夜空中由远及近,是白鸟! 她又似乎感觉到一股炙热的气息,从水下涌起。 余光所及,伴随着那气息的,是一面璀璨黄光! 那光穿透层层水壁,如金色水龙的巨口猛然张开,向自己吞噬而来。 “呯——” 一个金黄色的东西从水下袭来,击中了田斓的背脊。她闷哼一声,顿觉剧痛难当,甜腥上涌。 紧接着,女孩的身体哧溜溜地滑过这东西,又撞击到了另一个东西上,反反复复。一时之间,她只觉得自己不断地被这些光滑又似乎带着弹性的东西反复击打,而毫无抵抗之力。 疼痛中,鸟鸣与自己的意识,也渐渐模糊了…… 皓月当空,凉爽的夜风如温柔的万千柔臂,轻轻抚摸着遍体鳞伤的女孩。而她也似乎感觉到了这爱抚,手指轻轻动了动。接着,眼皮也跟着动了动。同时,又耸了耸肩。 “嗯~” 只是轻微的一颤,她便觉着全身上下疼痛不堪。 一滴泪水从眼角滑落,流进了耳中。 “这是哪里?”女孩呻吟着,试着挪了挪身体。 不行,她心中估摸着,太痛了! 无论怎样,田斓还是试着先缓缓地睁大了眼睛。本以为看到的是夜空,没想到,出现在眼前的,是一种金黄色的大东西。 “就是这个撞的我?!” “这是?” 这东西似乎在动! 再看! 这东西像一层厚厚的皮冻! 这皮冻里似乎有东西在蠕动! 田斓毛骨悚然,鸡皮尽起!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虽是刚刚历经了那大“水滴“,但对这东西的感觉却是那种未知的恐惧! “白鸟!” 女孩这时才突然想起时刻陪伴左右的朋友没了踪影。而自己的翅膀,也已消失不见了! 还好!田斓握了握拳---鹦鹉螺还在! 女孩咬紧牙关,欲要撑坐起来,可手掌刚一接触“地面”便猛地缩了回去! 啊------ 她惊叫一声! 这“地面”的触感与眼前东西之视感竟然惊人的契合! 田斓强忍疼痛,咬着牙由仰面朝天翻转成俯卧。 “屋顶!?”她失声叫到。 淡淡黄光透过金黄色的皮冻,一个被绿植包裹着的圆弧状黑灰色屋顶映入女孩眼帘。 再环顾四周,自己竟然置身于一座座被金黄色皮冻包裹着的屋宅之间! 突然,一阵阵急促的鼓点从女孩正下方传来。 “人!” 田斓大惊,而下方完全被那些层层叠叠的巨大金黄皮冻球遮挡,什么也望不到。 紧接着,一种锁链的叮叮铛铛声破耳而入。 “犯人!!!???”田斓突然想起了镇里的李二狗李大爷被官兵抓走时的伴奏。 但仔细听来又不同于她所认识的那种锁链发出的声音,更像是连续不断地碰杯声,清脆刺耳,似乎每一次碰撞都拖着连绵不绝荡人心魄的尾音。 “锵——” 一种金属被巨力击打的震耳声传来,一刹那,整个天空被来自海面的火光照得殷红透亮! 刺眼的璀璨光芒将田斓层层包裹,也将她四周的金色皮冻映得熠熠生辉! 女孩双手掩目,指缝缓缓打开。 这是另一个世界! 田斓张开了娇艳双唇,睁大了流光美目。 要怎么形容才好!女孩想起了小时候陆伯伯家的一个宝贝----堂屋房梁上的一块椭圆形金黄琥珀。她和二木常常登梯将其偷出,高举在太阳下,呆呆地端详着琥珀中的两只硬壳小虫。她们还开玩笑说对方就是这虫子变成的。想到这里,女孩不禁莞尔一笑。 如今,她多么想让陆伯伯和二木一起来看看这壮观的琥珀奇景啊! 在海天间摇曳的火光照耀下,田斓目光所及之处至少出现了近十个金碧辉煌的巨型琥珀。它们如同从一棵树上结出来的果实一般,犬牙交错却又错落有致。每一个琥珀的底端都有一根或笔直或弯曲的金色枝干,看样子,正是这些枝干承载起这些琥珀中一座座的小屋。而仔细看来,这些小屋虽是形态各异,却又有着共同的特点——曲折蜿蜒的绿藤爬满了屋顶,五彩缤纷的小花装点着屋壁,皆像是经过了大自然的精心装扮,看起来那么让人的双目舒服,内心惬意。 置身这新奇绚烂中,让田斓想起自己不过是个少女而已,她贪婪细致地观察着这些屋子,发现有的还自带微型庭院,黑色片石筑成的长方池子中竟然还游动着说不上名字的紫鳞大鱼!又有的屋墙角下,几只多足昆虫样的小动物似乎在追逐打闹,自娱自乐! 女孩越看越是惊奇,越看越是怀疑自己是否进入了某个以真乱假的海市蜃楼。 最后,当她看到右斜面的那个琥珀时,忍不住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古朴的灰色房子,斑驳的石头外墙上挂满了说不出名字的鱼干,屋前长满绿得发黑藤草的小小坪台上,一张用藤条编织而成的渔网斜挂着,渔网对面,一棵大叶怪树蓬勃生长,直至弧顶。这,与她和爹爹的院落竟然如此相似,不知,这屋内是否有着快乐的一家。 田斓揉了揉泪眼,开始想家了。 她突然觉得,离开家,已经很久很久了—— 而若不是田斓突觉膝盖绵软炙热,这触景生情不知要困扰她多久。 “烫——!”女孩忍不住尖叫出口。 “谁在上面!” 一个怒吼声从右下方传来。 田斓大惊,真的是人!一时间她惊喜万分,但心又瞬间凉下。没错,在这茫茫大海,从海里钻出来的自然还不知道是敌是友!而经过“水滴”一役,女孩自然而然地觉得对方也许又是什么吃人的怪物! “是谁!”那个声音又喊道。 这声音喊得女孩心中又是一颤。 到底答还是不答?田斓脑中一阵空白。 “下来!” “快下来!” “滚下来!” 七嘴八舌地叫喊声听起来至少有十来个人。 田斓只觉一阵阵冷汗从额头掌心冒出,“答还是不答?答还是不答——”,这问题在她脑中不停地打转。 听着叫喊中那些恶狠狠的声音,不禁让女孩更加急迫,更加不知如何是好。这一刻,她突然感觉到,如果他们真是人类的话,那么人类似乎比怪物更可怕。 逃不掉了!田斓心想! “下来!” “哪族的鱼干!” “下来,滚下来!” 随着这皮冻球渐渐滚烫,田斓紧握的双拳已经溢出了水来。怎么办!鹦鹉螺还在手心,可翅膀却不见了!?怎么办!白鸟呢?它应该不会舍我而去的!怎么办!? “滚下来,下来!” “要么塞回去,要么给老子滚下来!” “塞回去,塞回去!” 田斓强忍着散架的疼痛,伸起脖子上下左右四处张望,除了一个个层层叠叠的皮冻球,什么也看不到。 类似“滚下来!”的声音还叫喊个不停,但久了,田斓紧绷着的心反倒慢慢放松了下来。 “他们上不来!”女孩明白为什么他们老是在喊却不动手了。至少,现在是安全的。 于是她索性定神坐下,开始回想起这些人的话来。“塞回去?”“塞回去!”是什么意思?田斓看着这些皮冻中的屋子,摸摸这皮冻的质地,又想到这皮冻竟然是由原来的温润变成现在的又软又烫! “对了!”女孩双手一拍,“定是这些皮冻球里的房子住着人!” 没想到啊没想到!又是怪事! 原以为这些金黄皮冻里的房子都是如那两只虫子般的“标本”而已! 可为什么住在这里面的人不到外面来?甚至连屋子都不出? 听下面那些人对自己叫喊的语气,里面的人也并不是被这些球给锁住了啊! 田斓时不时地挪动着屁股,浑身燥热不堪。虽然感觉这皮冻的温度不再升高了,但再这样下去,自己会被蒸干的! “塞回去!?”田斓不断地抚摸,揉捏,甚至试探着用手指戳这皮冻,简直是揉中带钢!这种感觉可不像是能“塞回去”! 一刻钟过去了,下面的叫嚷声渐渐隐去。 不知不觉,虽然自下而上的火光似乎只是微微减弱,但已是没有了声响,那些人大概已经放弃了,离开了! 田斓确定了,那些人的确是上不来! 那自己能下去吗?田斓试着拱了拱腰,甩了甩臂,又曲了曲腿,好多了!接着又仔细看了看掌心的鹦鹉螺,看来这宝贝的力量还在!可翅膀为何—— 不管那么多,先想办法下去! 田斓试探着,小心翼翼地向身下这琥珀球的金色枝干端挪去。 还好这金球大,斜度不算陡峭,不然稍不留神便会滑着掉下去。足足用了三分之一刻钟,她才到达了连接球体的枝干处。 田斓不假思索地张腿一溜,滑将下去,抱住了这琥珀树的主干。 “这树好粗啊!”她惊道,从没见过这么粗的树!女孩双膝顶着主干,双手后撑枝干,向左瞧向右看,根本望不到这树干的尽头!而低头往下一瞅,这些硕大的皮冻球层层叠叠,竟然多达十层以上!在火光照耀下,一座座布满奇花异草的屋子在金光大皮冻中既恬静安逸,也缥缈如梦! 与此同时,女孩透过这些皮冻的间隙,似乎看到了一点点地面。虽然只是一点点,但田斓再熟悉不过了。这,是甲板吗? 而就在田斓准备伸长颈脖探头再看时,一双大手从她背后闪电伸来,还没等女孩做出一丝反应,一阵温暖舒适的触感伴随着恐惧,将她拖入了皮冻之中。 “爹爹?”惊恐中的女孩扭头一望,轻轻叫出声来。 “爹爹?”一个浓眉大眼满面英气的男子重复着女孩的话。 田斓又是一惊。 可不是吗!这人无论长相体征,甚至连刚刚脱口而出的声音,和爹爹一模一样! 女孩翻身坐起,再看! 这一看,看得她一跃而起,只觉得全身热血沸腾,豆大泪珠夺眶而出! “爹爹!”田斓一个箭步冲入了男子怀中,巴掌大的稚嫩脸庞不住地在他胸前揉搓。 那男子却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僵硬地轻轻抚摸着女孩后背。 不知过了多久,女孩也是累了,她抬起头来,仔细端详着这张慈爱的面容,却讲不出任何词句。 “我不是你爹爹,”那男子先开口了,“我只是看你一个小姑娘这个时候却要下树,怪担……。” “你是!”女孩打断男子的话,娇滴滴地大声喊到,“要不,你哪儿来的鹦鹉螺?!” 田斓伸手将男子胸前的青灰色鹦鹉螺托起,摆在他眼前。这,正是她确认眼前这男子就是田句的最后一个依据! “这个——”男子笑了笑说,“我是千山树一段的段长,自然会配有这螺。” “千山树?段长?”田斓闻所未闻,一脸茫然。 “你——你的意思是你不知道?”男子读出了田斓的表情,他似乎比女孩更加不解。 “你是哪族的?目北一族?不----?”男子觉得自己错了,即便是深居简出的目北一族也不应该有任何一人不认识自己。 “目北一族?”田斓皱起眉,翘起嘴。 “怪了怪了——”男子看着女孩的面目表情完全不像是在装傻,便更加惊奇诧异了。 “你说的目北一族是什么意思?”田斓觉得该先搞清楚这个问题。 “也许——”男子迟疑了一时半会,眼中闪现出异样的神采。 “也许什么?”女孩着急了。 “你不是这世界的人!?”男子若有所思地道。 田斓张大了小嘴,一脸惊诧。难道,这又是个“水滴”般的另一个世界? 一时间,失望,恐惧,涌上眉间心头。 那男子避开田斓满脸的木然,转过身去,边踱着步子,边合眼沉思。 田斓看着他的背影,再看看这木与石盖起的小屋,看看拱形的房顶上长满了她从没见过的奇花异草,看看屋檐下挂着黑褐红黄的鱼干,看看墙壁似被雨水冲刷得斑驳古朴,看看墙角上靠着的那些奇奇怪怪的耙或杆,还有那怎么看都像是鱼网的镂空褐色大兜,这感觉,太像了,像得都不真实了!“为什么?”女孩问自己,就算这的确是另一个世界,为什么与她的世界如此吻合? 男子突然转过身来,悲喜交加,他想起来了! “走,我带你去这千山树的顶峰,”男子满目喜悦, “去见我们的长老!” 虽然不知道过去了多少年,但他还是想起来了!想起目北族长在五族会议上的那些话 ———— 新世界的人,终将来到我们的世界。要么摧毁,要么拯救! 第27章 疑云重重 “你觉得哪里怪了?”元之关面露凶相。 “就是神鳞啥的---”蓝青石似乎没有看对方的表情,“陆二木!”转而又对二木道,“你还把不把我当朋友?!以前有啥好玩的我可是总想着你的嘞!” 陆二木这下子为难了,不知道该说什么搪塞过去。 “这人哪来的?”元之关问。 “他是我从小玩到大的朋友----他----” “好,你先回去!”元之关一来见这小伙子体格也不错,二来码头的人一散就不好再开那宅门回去了。“有好玩的事落不下你!” “行!”蓝青石见这老者的模样不是那张口就乱来的人,说完拍拍屁股整整长衫,说了句 “二木,我也有好玩的事给你说!”就跑了。 “他叫蓝青石?”元之问。 “嗯。”二木翻身下墙,与元之关一起快步往回走。 “是神木最大那个蓝家的?” “对。怎么?” 元之关拍了拍胸脯, “这鳞,他们家也有。” “当真!?”二木感觉怎么好像到处都有这东西了。 “没错。”元之关肯定道,“你刚才说你们从小玩到大是?你常去他家?” “那是好久以前了,”二木道,“最近这三年没去了。” “哦-----那你----没见着?” “没见着什么?”二木楞了一下,“您问的是我怎么没见着那鳞?” “对!” “那鳞又不是什么锅碗瓢盆,我也不是他家的传人,能见着吗?”二木觉得元之关是想这鳞想糊涂了。 “也对,也不对!”元之关望了望天,“但你肯定见过,只不过那时你见着了也不知道那就是这神鳞。” “啥意思?”二木觉得不会,“我看着大哥把鳞交给爹爹时八九岁,之后若是在蓝家见过的话我定会认得。” “那也未必!因为那鳞就摆-----------等等-----”元之关突然放慢了脚步并一把拽住了二木。 “怎么?” 二木说着‘怎么’的同时,也看到了一个白衣女子双臂前置腹上的侧影。那女子直直面对着观梓园大门,正仰头看着那三个鎏金大字。 “不要停,直接走过过去。”元之关轻声道。 “嗯。”二木会意。 一阵沁人心脾的味道迎面而来,他们已行至女子身侧。 元陆二人均心中一颤,脚步绵软起来,沉浸在那味道中。 那味道应该不属于任何一种香料,而是种从未有人类踏足的幽谷清净之清澈甜美。 “且慢----” 女子以一种柔得摄人心魂的娇媚之声定住了二人的身体。 女子转过身来,二人也转过身去。 “小女子初到贵宝地,有事请教二位。”女子满面桃花,声软如絮地道。 这时,元陆二人才看到这女子怀中静静地卧着一只纯白的小动物,双眼轻合,似乎正在酣睡。 “姑娘请说。”元之关道。他毕竟老辣,很快便晃过神来。 但陆二木毕竟血气方刚,面对这笑眼如仙的美貌女子怎能不一时间坠入恍惚。 女子仰起温玉般的颈脖望向那鎏金字道:“请问这宅门上的三个字,是该从左念到右,还是从右念到左呢?” 这话惊醒了陆二木,元之关更是头皮一阵发麻。 元之关强压心中起伏,满面和蔼地笑道:“小姑娘,此地虽是偏远渔镇,却又怎敢乱了天朝规矩!自然是念做观-梓-园!” “哦···谢谢老先生了!”女子笑着道了谢,又把目光投到了二木身上。 “你-----我在远航会上见过你!你是陆家伯伯的儿子?” “是!”二木再吃一惊,那会上他可从未见过这样貌不凡的女子。 女子又笑了笑对二木道:“那这位是?” “是我好友的爹爹,我带他去仙草堂我大伯那儿看看病。”二木对于自己一反常态的反应都暗自叫好。 元之关虽然自觉这女子怀疑自己就是那观梓园倒过来读,但面不改色,且对二木的回答暗暗赞不绝心,想不到这直肠子撒谎竟撒得如此干净利落。 “哦····那别耽误了你们的正事,谢谢了!请!” 女子说完便转身,继续盯着那宅子大门。 “别看她只二十几岁的模样,可不是普通的女子!”元之关边走边说,声音压得很低。 “嗯----”二木见到了她才反应过来,原来刚才看深潜队起航时的空虚,来自于那个名叫璃瑶的奇怪女子并未出现。 “现在我们去哪儿?”元之关神色严肃紧张,“那女子刚才的问题话中有话,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我看那女子并没有离开的意思,反倒给我一种守株待兔,来一个问一个,就等我自投罗网的感觉。” “那个问题的意思很明显,”二木道,“她一定知道有个人名叫‘元之关’!” “英雄所见略同,也略有不同!”元之关道,“我甚至认为她也知道这神鳞的事了!之前你的提醒不错,我一定是在某方面做得不够隐蔽,暴露了自己。但---找个如此年轻的女子来试探-----”元之关不得其解,是自己无足轻重,还是这个女子与众不同?“我们现在去哪?不会真的去文老东西那!?”还是先躲起来再说,他想。 “跟着我就行了!”二木道。 于是,陆二木把元之关带到了田斓的屋子里。 合上了门,二人相对坐下。 “这,是田句娃儿的家?”元之关问。 “嗯。” “那小子是个好娃,不过也挺可怜的,小----” “您说我肯定见过蓝家的神鳞是什么意思?”二木打断了元之关的话。 “因为那鳞就堂而皇之地摆在蓝家的祠堂里!” “这个-----”二木道,“虽然他家近些年确实是紧闭祠堂大门,但我记得小时候那里可是谁都能进的。您是什么时候见那鳞在祠堂里摆着的?” “大概四十年前!我也记不清了。” “那么早!?” “对,比我出海早得多喽!”元之关站起身来,踱着步子边走边说,“那时我除了在塔楼上敲锣,也时不时地在两个镇子间跑跑腿,搬些重物。当然,鱼虾类的食物是不会让我搬的,怕别人见了我倒胃口---”他又搓了搓脸继续道,“但木材还是三十里密林里的好啊!他蓝家富得流油,自然是要扩建宅子,修缮祠堂的,就是那时,我扛着木材从祠堂前经过,看到了那当时还不知道是啥的宝贝。” 元之关扭过头来,见二木眼神呆滞,却又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你怎么了?” 二木没有答话。 “是在想刚才那女子?你这娃----” 二木摇头。 “那你是————” “您说的不会是用来放置那枝黑色神木的东西!?”二木想起来了。神木祠堂他和田斓都进去过,而且不只一次两次。可以说只要是去找那两兄妹玩就必会进那祠堂嬉戏打闹一番。 元之关“哼哼”笑了两声道:“没错!我说你见过!” “那东西的颜色形状倒是与这神鳞近似-----”陆二木摇着头,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可那东西----” “很大!” “对!”陆二木叫到,“现在想起来那东西能罩下十岁时的我和田斓!” 二木完全回忆起来了,从蓝家祠堂大门往里一望便可看见一张高大的长方案几,几上有个大而黑的半圆形锅状东西倒扣着,而盘子之上,就是那枝半丈长的神木。 “你现在更加相信那神的存在了!?”元之关问。 “深信不疑!”二木道,“但-----” “但什么?” “您又是什么时候想起蓝家有那东西的?之前为何不说?难道不想得到?”二木认为元之关对自己言而不尽,于是对他的信任又减了几分。 “小子,若不是遇上那蓝青石,我怎知道你与蓝家的关系。而你的后两个问题我可以一并回答。”元之关看起来有些急,似乎特别在意陆二木对自己的看法。 “请讲。”二木淡淡地道。 “我虽是知道,但我告诉自己----就当自己不知道!” “这我就不懂了!”二木确实听不懂。 “实际上我一发觉这神鳞能让我的身体逐渐好转,就想起神木蓝家了。而且之后也多次运用了我的财力,尝试了各种方法,软的或硬的----” “都得不到?” “嗯,得不到。同时,在这个过程中我发现了一件事----”元之关伸头靠近二木,神秘地说:“蓝家与昆仑有关系!” “昆仑?!” “对,之后我就再也没有打过他家那宝贝的念头了。” “昆仑在哪儿?昆仑怎么了?”二木哪里听过什么昆仑。 “在我为那些王公贵族治病十多年间,也听来了很多关于昆仑的故事。” 二木竖起了耳朵。 “相传上古之古,天降一斧,直劈------”元之关的鼻子突然猛吸两下,“你闻到啥味儿了吗?” “刚才就闻到了,”二木道,“只是话说得紧没提。” 二人随即起身边走边闻----- “这是------!!!???”陆二木站在窗边呆住了。 “天下大旱啊!!!”元之关打开屋门,喃喃惊道。 这哪还是进来时的院子! 遍地的马鞍藤干枯得几乎只剩下了渣渣,地面上千沟万壑,伤痕累累,就像是一年半载没见过雨水了一般。还有那原本枝繁叶茂的珊瑚状怪树,此刻已只剩一个瘦骨嶙峋的架子了。 “你----你---你--身上----发--发------”二木仿佛陆继宗附体, “我怎么?” “你你你----在在-----在发光!” 第1章 征服-----上古之古的海洋霸主 【如若不是我们通过一艘艘在海难中倾覆的船只向新世界的人们学习了他们的文字,写下了我们的过去,等待他们发现,他们永远也不会知道,他们当下生活的这片土地,也曾经培育着我们的肉体,滋养着我们的灵魂。 那么该从何说起呢?也许你们不相信,在我问遍了五族所有的同胞后,得到的答案几乎只有一个。虽然在那之前,我们频繁地遭受饥饿,寒冷或疾病的威胁,也一次次地抵御来自火山里的异族的入侵,但作为一个五螺人,那,才算得上是真正开启了我们五螺世界的历史。更何况,据我们所知,能从那个时代侥幸生存下来,来到你们这个时代,同时也被你们熟知的物种,可以说是屈指可数了! 鹦鹉螺,用你们的话来说叫做无脊椎肉食动物,在我们的那个时代,它们站在海洋食物链顶端。最大的原因,就是它们成年后躯壳直径大都超过五丈,最大的接近十丈。若是将三十二对触手完全展开,远远看去,就如同一座小岛般庞大。 而鹦鹉螺之所以被我们驯服,是因为我们控制住了它们的软肋——心之触手。 一年之中,每逢太阳攀上天空中最热的那个点,鹦鹉螺定会爬上陆地,借助炙热的阳光,烤干吸附在其躯壳上的各类海洋生物。待到这些生物完全干枯脱离,它们才拖着光鲜亮丽的各色“新衣”重返大海。而某一次,它们没有想到,我们出现了。 我们并非空手而来!我们带来了绞头蕨和九足蜈蚣,以及对鹦鹉螺长期观察后得出的征服计划。 我们发现,鹦鹉螺在与其他的庞然大物搏斗,或者是捕食大型海洋猛兽的过程中,几十对触手中的最小的那一对,从不外露。于是我们认定,那最小的一对触手,就是它的弱点。 但没有想到,这不但是它的弱点,而且是致命的弱点。 八丈高的巨型螺旋灌木,贪婪地吸取着来自动物腐尸和地下矿物质的养分,绿得发黑,茂盛成林。灌木林脚下,布满了长得奇形怪状,叶片锋利如刀的各类蕨类植物,它们冲破灌木栅栏,将绿色,又往大海方向延伸了十来丈。 涨潮时,这些奇异的植物各施其技,或分泌出芳香毒液,或编织成扇形大网,让海中的怪鱼奇虾,有来无往。而当潮水退去,这些鱼虾的骨与壳,将沙滩,变得五彩缤纷,却又一片狼藉。 烈日当空,把布满彩色甲壳的沙滩烤得炙热蒸腾,耀眼迷离。距沙滩百米开外的灌木林中,时不时闪现我们的身影。我们身披椭圆形枯叶串制而成的三洞过膝短衫,手持长藤为柄,巨棘为矛的兵器,脚裹淡水赤甲鳄皮,一个个快速地相互奔走,传递信息。 同时,一个城堡般的大家伙,正从海中款款而来,由远及近。 这家伙在陆地上的移动速度并不比水中慢多少,转眼间,便已前行了百米! 远远看去,数十条粗细不一的初乳色触手掠地而行,短的将近五六丈,长的足有十丈以上。它们张牙舞爪,举着一个似乎锈迹斑斑,却又五颜六色的螺旋巨壳,所到之处,发出冷水泼在炙热石块上般的声音。 来了! 这家伙已经行至距灌木林不过二十丈的海滩中心! 密林中幽灵般的战士匍匐前行,也已到达了蕨类植物与沙滩的交界线! 更近了! 这是海洋的霸主,鹦鹉螺! 灰白的修长海笔,红黄相间的椭圆海葵,橙得耀眼的八爪海星,五颜六色的苔藓虫……还有琳琅满目说不出名字的各类海洋生物,满布在硕大的螺旋外壳上。 这,是鹦鹉螺在陆地上行动最为缓慢的时刻! 这,也正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尘烟未起,号角未鸣,围捕悄然开始。 领头的,是个白头束发男性。虽是白发,年却不过三十五。那个时代,昼夜温差巨大,天地间万物的生活,如同在酷热沙漠与寒冷冰川中来回穿行,这大大加快了新陈代谢,加速了成长与衰老。此时,白头男子正领着两个七人小队,借着茂密植被的掩护,缓缓向沙滩靠近。 “目东,目南,跟紧。”白头男细声道。 “跟着咧。” 目南豹眼阔口,四肢粗壮,身负一条紫得发亮的九足蜈蚣,匍匐在白头男子左侧。这蜈蚣身长半丈有余,体宽仅仅一寸,还生了颗葫芦形状的脑袋。它伸出管状长舌,正在津津有味地舔食着目南臂膀上被锋利草叶割出的鲜血。 白头男子右侧,是一个长发少年,唤作目东。目东虽只得十六七岁,眼中却透出沉着冷静与坚毅果敢。他俯卧在一株绿得发黑的带状植物之上,双手握住植物根须,时松时紧,便可不动而行。那植物名为绞头蕨,生有手掌厚的扁平双藤,其藤上布满短须,须亦是手臂,须亦是腿足,短须蠕动发力,载着目东,紧跟着头领。 作为族里唯一能熟练控制绞头蕨之人,小伙子破格与部落头领同称“目东”,代替头领出征,且背负着最为重要的使命————操控绞头蕨,钳制住鹦鹉螺最短的触手。 目东清楚自己的重担,虽然在他看来,没有什么猛兽能敌得过他的宝贝。 但随着自己距鹦鹉螺越来越近,这信心,却开始慢慢消散…… 这家伙--- 太大了! 只是听老人们谈论而没有亲眼见过鹦鹉螺的目东,被震撼到了! 这是他所见过的最大活物! 目东曾见过的最大的野兽,叫做夜吼。夜吼肩高两丈,遍体鳞甲,其蹄大过人头,其牙粗过人腿,但跟这鹦鹉螺相比,不过是其盘中小菜而已! 而当目东瞄到鹦鹉螺的眼睛时,不由地全身发麻,恐惧万分! 巨壳中心下方,是鹦鹉螺的眼睛。大如洞穴的眼眶中,只有一个近似菱形的黑色小孔,看起来是那么的冷酷无情,如同恶魔一般!这使得少年之前的冷静与自信,就像一张薄薄的枯叶,一捅就破,一捏就碎。这一紧张,一恐惧,目东握住绞头蕨的双手不自觉地越抓越紧,绞头蕨吃力,加速前进,竟载着他超过了白发头领! “目东,你做什……” 嘭———— 一声巨响! 嘭———— 又是一声! 刹那间,黄沙漫天,金色“巨响”果实的碎片,在热浪滚滚的空中熠熠生辉。 “上!”白发头领猛然跃起,手握短刃,向沙雨中冲去…… 沙雨中心,沙尘迷眼。 鹦鹉螺受惊,振臂长嘶! 它似乎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威胁,一改往时在海中从容应战的姿态,猛然调转身躯,意欲冲返大海! 但却为时已晚! 刚一转身,鹦鹉螺便发现四条巨大的绿色柱体两两头尾相接,再两两相叠,形成了一道近六丈高,十六丈长的墙体,蜿蜒地横在了自己与大海之间! 这变化为“墙”,拦住鹦鹉螺退路的植物,被我们称为“绿道”。 每条“绿道”都有粗细不一的六节,每个节口处,又左右对称地长出一对管状毛绒触手。在上的绿道用触手紧紧扣抱住下面的,下面的绿道则将触手深深插入沙滩深处。远远看去,“绿道”就像是放大了千百倍的竹子城墙,即便如鹦鹉螺这般的庞然大物,想要将其碾压、或推翻,也绝没那么容易! 就在鹦鹉螺刚刚看到这墙,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的瞬间,随着“咚”的一声闷响,尘土再次飞扬!而巨兽的眼里,就只剩那光芒万丈的太阳了…… 它倒了!被三十个潜伏在炙热沙滩下浑身烫伤的族人扛起的绿道,如撞城门般地,从侧面,击翻了…… 白发头领风驰电掣,拔地一跃,登上螺身,大手一挥,将柔中带刚的蛛网覆上了鹦鹉螺的眼睛…… 也就在这同时,目南的九足蜈蚣拉长八足,紧紧地将两对鹦鹉螺触手箍了起来,露出了最小的那对! 这一秒,本该登场的目东,却迟迟未到。 “目东!上啊!”白发头领放声嘶吼,“上…………!” “轰”地一声,鹦鹉螺全身猛然一振,几乎所有长臂纷纷抬起,如万箭穿心般向九足蜈蚣攻去。 “完了……”目南呆住了,他的脑中一片空白。 说时迟那时快,时间仿佛停止了。 “唰”地一声,目东驾着绞头蕨如闪电般赶到! 若是再迟上个一刹…………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目南眼前那些正准备将他打成肉酱的数十条触手纷纷扑跌在沙滩上,如同放下武器,举手投降一般。 看来,绞头蕨的长须已将鹦鹉螺那最小的一对触手,牢牢捆了起来。 生物求生!无需语言的威胁,本能,让这海洋霸主,向人类屈了膝,低了头! 很快,一场场如法炮制的围捕俘获了一只只庞然大物。 目东一族也凭借着绞头蕨的分枝将它们一一驯服。 从此之后,在这片凶兽横行的蛮荒之地,出现了一幕幕人类驭螺而行的奇观。同时,在鹦鹉螺的“帮助”下,充满智慧的人类不但探索发现,开疆辟土,完成了一个个曾经不敢想象的壮举,也真正得以休养生息,繁衍后代。仅仅百年,五族人口便由三千余人,壮大到数以十万计。 如果说过去的我们仅仅是在寻求生存,那么在拥有鹦鹉螺百年之后,我们亲爱的土地上已是一片生活的景象。 目中一族留守火山脚下,种植紫草果,狩猎野兽,为各族储存熬过慢慢长寒的食物。 目东一族,则仍旧居于火山东面三十里外的一棵参天巨树之上。这树片叶不生,却从每岔枝干的末端长出一块四五丈见方的岩石平台,虽是怪异得很,却让整个目东一族在这些平台上建造屋宅,安家落户。远远看去,那巨树如同空中楼阁,蔚为壮观。五族人称其为千山树。 目南与目西二族,一个善驱使猛兽,居无定所,时常出没于南方阴暗潮湿且毒虫遍地的滴水洞,一个能制造省力器械,在西边光秃秃的悬崖峭壁上扎了根,负责为五族打造各种生活及捕猎的工具。 至于目北一族,他们利用直腔鹦鹉螺开凿温暖的火山肠道数十里,战胜了夺去无数五族人生命的寒冬,被五族民众爱戴。但由于目北一族借助气蘑,常年深居于海边浅滩之下,也被其他四族视为异类。 时光如梭,代代相传。 在人类与鹦鹉螺相处的时间足够久了之后,后者头顶上奴隶的帽子终于被放下了防备的前者摘了下来。到了最后,目东一族甚至取下了紧缚在鹦鹉螺心之触手上的绞头蕨。 从此,跨越了物种,人类和鹦鹉螺世代携手,成为了真正的朋友。只不过,也许是因为它们与人类生活的时间太久,鹦鹉螺慢慢变得温顺,它们的个头,竟也越来越小了。 当鹦鹉螺慢慢变老,水分会逐渐丢失,它们的肉身也会不断缩小,当力量已不足以托起如城堡般的重壳时,人类便将其引入墓穴,以海蝎供养,使其安然死去。 在五族为鹦鹉螺修建的庞大墓穴中,陈列着数以百计的螺壳,而其中最大的,还得数初期被收捕的那批。 随着部族日益强大,鹦鹉螺,成为了图腾与信仰。 又过百年,东南西北中五族以五头初代鹦鹉螺之躯壳为尊,建起五螺殿,安放历代族长头骨,并施以棘蚂蟥啃食,使得这些头骨渐渐变成水晶质地,永不磨灭。 再者,目北一族在五螺殿北殿建起占卜堂,收集鹦鹉螺幼崽之壳用于祭祀和预测未来。 自此,五螺世界终告建立。 五螺之民,希望将这一切传承下去,直到子孙万代。】 田斓合上了这卷写在黄色皱纸上的历史,一种依依不舍的感觉在她心头快速蔓延。 虽然她也从只言片语中预感到了故事定有转折与终结,但女孩的善良,使得她如那五螺之民一般,希望这一切,能永远持续下去。 田斓不由自主地张开五指,又仔细地看了看那鹦鹉螺,再朝目青长老微微点了点头,继续小心翼翼地从架子上捧下第二卷,慢慢地在桌面上铺摊开来。 第2章 末日婚礼(上) 看到这个标题的时候,田斓的心跳还是加快了一些,虽然前两个字,在她的意料之内。 【天之尽头,风起云涌。 海之边际,电闪雷鸣。 正午的太阳,早已失去了往昔的威严,刚刚探出头来,便被黑压压的乌云遮去了光芒。 乌云压得很低,似乎唾手可得,使得空气变得更加稀薄。 一种腐臭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让人类和动物都无法正常呼吸。 六十多个昼夜以来,雨虽下得不算频繁,潮却是涨了太多。 曾经围捕鹦鹉螺的沙滩与连绵十数里的高大蕨林,也被惊涛骇浪淹没,拍倒。 在鹦鹉螺的帮助下建起的防“兽”长墙,早已在无数被泪水朦胧了的双眼中溃去。 广阔的草原和森林,似乎被大地抽光了养分,化成了满目枯黄。 而那号称子孙万代的五螺殿,在海洋的步步紧逼下,也光彩不再,即便如今被五族民众层层围绕,也是犹如一座孤城。 十日之前,目东的千山树,目南的滴水洞,目西的银石崖,目北的气蘑坑,包括距离五螺殿最近的目中,除了那些另有打算或是甘愿以生命祭奠家乡的人,五螺民众基本完成了从各自部落到五螺殿四周的集体迁移。 勤劳智慧的五螺民众用藤木与火山片石,以三十户为一组,建起了千组弧状简易居所,将五螺殿环围其中。从空中俯视起来,就像是五螺殿这一颗水滴在褐色大地的水面上,散起了一圈圈轻波。 除了来自海洋的威胁,五里之外的那座火山,如同锅中沸水,时不时地向外蹦出星星点点岩浆。看样子,它似乎也在摩拳擦掌,蓄势待发。 倒是那五螺世界的宿敌——无眼海兽,突然销声匿迹,已有近百个昼夜没有现身了。 天空空空荡荡,再也看不到自由飞翔的鸟,盘旋的鸟,迁徙的鸟。 大地昏昏欲睡,走兽藏匿无踪。 山间瀑布,泉水叮咚,世间万物的生命之声悄然敛去。唯剩荒芜之上那震耳欲聋,此起彼伏的呐喊。 一只只壮硕如山的鹦鹉螺,一条条墨绿色的巨型管道,以及一群群身着黑色藤甲的北族勇者,围绕着一座座巨木搭建起的脚手架和一尊尊高耸入云的黑灰色锥状巨物,井然有序地劳作着。他们的战线,构成了一个巨大的三角形,密密实实地将五螺殿及五族民众护在中心。 绿道再一次派上了用场。不知疲倦的它们,犹如巨龙于云层中穿梭一般,在泥泞的大地上挖掘吞吐,打造出一个个深不见底的圆柱体巨坑。在目北一族的整个逃脱计划中,这是第一环,也是难以把握的一环,坑打过了,海水倒灌,坑打浅了,在时间上来说,将对那关键一环乃至整个计划,造成无法弥补的破坏。 近十个昼夜过去了,随着这第一环即将完工,第二第三环,也在紧锣密鼓地同时进行。 如绿道一般,目北一族的男女老少也是不知疲倦。他们排成长龙,用满布伤痕,沁着鲜血的黝黑双手,拽着紧绷得啪啪作响的藤条,在鹦鹉螺的帮助下,把一尊尊平躺在地的螺旋状巨物拉起,将尖的那头如钉子般插入褐色大地上的深坑之中。这些螺旋巨物虽然没有鹦鹉螺那般粗壮,但身长近乎鹦鹉螺的三倍,而体重,更是远远超过。它们的表面凹凸不平,坚如岩石,布满了灰褐相间,纵横交错的千沟万壑。虽然天色阴沉,周身却散发着迷离的朦胧寒光,且时不时地不知道从哪里发出呼呼地喘息声。伴随着这声音的,是让人作呕的腐烂恶臭。但这一切丝毫没有影响到围绕着它们作业的人们。目北族人的脸上,只有恶劣环境造就的勇敢与坚毅,以及大汗淋漓。当然,如若没有鹦鹉螺的鼎力相助,这一环,确是难以做到。 这时的鹦鹉螺,早已不是人类的奴仆,它们是得到了人类尊敬的朋友,甚至是人类文明的象征。 在这决定生死的一战,成年鹦鹉螺悉数出动。他们挥舞着粗壮的触手,全力以赴,或抬或拽,在人们通过藤索控制着的方向下,将那一尊尊巨物扶起,插入洞中。如此简单的动作,其中却是巨力万钧。此时,已有十数只鹦鹉螺在这简单的动作下,被那半途倒下的巨物砸爆,碾碎。 假如鹦鹉螺的体内,流淌着和人类一样的红色血液,假如这片土地有朝一日能再次复苏,那么这里必将遍布红色的草,开满血色的花。 尽管同类的频繁死亡就在身边,其他的鹦鹉螺也并没有表现出恐惧,更没有退缩,稍作停顿,便又重复着那赴死般的动作。而人们,更是含着泪珠,踩在自己的同胞和他们心肝宝贝的躯壳上,继续作业。 “时间来得及吗?”一个身着白袍的白发汉子仰头注视着那把遮天蔽日的“大伞”,沉沉地问道。一把锋利得吹可断毛的石刀,由一跟藤条,悬挂于他的左肋之下。这刀的把手格外耀眼,是一节雕刻着拳头的黄金柱体。 “气蘑融合的速度比想象中的快,”黑袍女子答道,“那一边就难说了……” “还要看天意啊……”白发汉子叹了口气,望着远方步步逼近的浪潮。 “难为你了,目北~”他接着道,“你下去,大家都等着呢~~” “那……”女子面露难色。 “你去!”白发汉子坚持道。 “好!”这一次女子干脆地应到。说完便转过身去,顺着便梯爬下了螺顶。只见一副精雕细琢的黄金面具在其背心左摇右晃。那面具的额上伸出一条裂口吐信的小蛇,似乎在仰天长嘶,欲将这阴霾的天空整个吞下。 黑暗虎视眈眈,笼罩大地。不远的北方巨浪滔天,电闪雷鸣。但五螺殿周围的火光点点与呐喊振天,生生将电与雷盖过,并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气场,将五螺殿,笼罩中央。 五螺殿的正上方,出现了一个奇景。 一根布满了蠕动着指头大透明气泡的黑色石柱,伫立在五螺殿顶面的中心,撑起一朵晶莹透亮的紫色蘑菇。这蘑菇自带奇异光芒,将二百丈内黑云密布的天空,映得霞光四逸。仔细看来,透明的气泡源源不断地从柱子根部的六个小洞中涌出,顺着柱子快速向上攀爬,一到柱子顶端的紫色蘑菇处便消失不见。而那朵蘑菇,竟然在不断地膨胀伸展,看样子,似乎要把整个五螺殿封印一般。实际上,它就是要将这五螺殿乃至周围的层层木石屋子完全包裹起来。这东西,正是帮助目北一族潜海捕猎的气蘑。只不过,相比潜水的那种,这个,要大上了百千万倍。 站在气蘑之下,阴风瑟瑟,吹起缕缕倔强白发。目中族长那如炬双目时而巡视着生死战线,时而漠视天空。体内的热血忽地沸腾,忽地冰凝。他为自己能生于这个世界而高歌,他为这个世界即将毁灭而低吟。 时光逝去,白发族长记忆中五彩缤纷的五螺世界,也只能是深刻在记忆中了。 他,不知道什么是童年,只记得从高高的崖壁上跳入被四周的植被映得绚丽多彩的潭中,嬉戏,畅游;只记得偷偷地跟在大人的身后,去抬头看不见夜空的密林里寻觅,狩猎,各种奇珍异兽。他更不记得从小到大,自己在这片土地上滴落了多少鲜血,但却仍旧认为自己的快乐,要远远多于忧愁。也许正是这种积极向上的品格,他被目中一族的民众选为新一任的族长。人们敬爱他,他更是热爱他的族人。 “子孙万代啊!”他仰天长啸,决定把自己的最后的一刻,交给这场也许再也不会有了的婚礼。 第3章 末日婚礼(中) 二尺来长的细细藤条,将指头大小的火山石两两相系。 皮肤黝黑,满面沟壑的五螺长老,捉起五根藤条的中心,十颗雕琢成不同形状的油亮火山石垂于下方,合成一束。 黑石相互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锐响。 大厅里,人声鼎沸。顶壁上蠕动着的乌金沙蚕,将宽敞的五螺殿中心照得亮如白昼。巨响内壁的碎片贴满了整圈弧形墙面,使得整个空间的光线呈喜庆的金黄色。 在这个五螺世界面临灭顶之灾的大日子里,往日肃静冷清的五扇拱门内外,挤满了身着白青红黄的四族族长及大小头领。他们席地而坐,将一对青黑佳人围在正中。 人们或谈论着目东的英勇,或注目着目北的美貌。 他们交头接耳,关心的只是这婚礼,几乎没有人提及新娘的族人---那些正在为他们的生命以生命开辟希望之路的人们。 凹凸不平的黑色地面不再冰凉,鲸皮包裹的深灰拱门散发着异彩暖光。 一对新人四目相对,深情相拥。 这让在座的人们相信,这个世界,并不属于外面的那个。 已换上白色藤甲的目中族长刚刚下到大厅入口,本只打算远观,却被长老看到。长老举手示意,并缓缓迎了上去。 长老面对着族长,看着他的眼睛,将那束铃铛塞入了他的手心。 “还是你来~”白发族长说,“我只是看看,很快就上去了。” “你来!”长老紧紧握住族长婉拒的手。 白发族长点了点头,眼中闪现欲滴老泪。 他将铃铛盘于左腕,走到两位主角的身旁。 一身青袍的目东清新俊逸,正气外溢。一抹墨绿色长藤紧紧盘于其腰间,藤的另一头,绞头蕨之首一改往日的狰狞,似乎正在温柔地注视着身边的黑衣女子。 这女子,正是眉目如画的北族族长。 乌黑的长发微卷着披泻下来,显得慵懒却又不羁。清澈明亮的双瞳,冷若冰霜。 这一刻,面对着眼中只有自己的目东,不知她,又分给了他多少目光。 “青族目东!”白发族长拿起目东腰间青藤之尾。 整个大厅瞬间鸦雀无声。 “黑族目北!”他又接过目北递上的黄金面具。 白发族长将藤尾与面具相贴,紧紧握于右手,同时将左臂举过头顶,随之手腕一转,一阵铿锵有力的清脆之声响起,萦绕五螺之心。 “呜——” 一张黑得晶莹剔透的独脚圆桌徐徐从地面升起。一对新人不约而同,伸出右掌,按在桌面。 “拿出来——”白发族长道。 目东从腰间取出一只拇指大小的青色鹦鹉螺,放置于桌上。那螺刚一脱手,便“唰”地伸展出数十只乳白触手,嫣然一幅要在黑色桌面上欢呼雀跃的样子。 目北看了看人群,也将手伸入怀内—— “咚——” 整个空间猛然一震! 人群一片惊呼! 五螺人都知道,这是“巨响”爆炸所带来的强震。 由于海侵带来的环境变化,“巨响”已是越来越少。于是,最后剩下的十枚,除婚礼的装饰用掉了一枚,其余的全都发放到了头领,暗哨和点火员的手中。而其中最大的两枚,一枚用来告诉大家,工程完工,各就各位。一枚用来警告各位,那家伙来了,准备应战。 目北眉头一紧,唰地收回了刚刚握住黑螺的手,一言不发,穿过人群,越上螺旋扶梯。 白发族长望了望怒而不发,满面无奈的目东,示意他将青螺收起之后,便也疾风般随目北而去。 眉梢紧皱,青筋暴起,目东一把将青螺抓起,正欲外冲,却被急急赶来的目西与目南,挡住了去路—— 奔跑中,目北胡思乱想,但仍渴望着是完工的那一枚被引爆了。 满面愁容的她,这十日来,肩负着这在绝大多数五螺人看来绝不可能的重任。 “但愿是完成了!”目北心中,甚至口中,不断地重复默念着这个期望。 如目北所愿,工程,确实是完成了。但就在她离五螺殿出口还有不到一丈处时, “咚——” 震耳欲聋声再次响起! “不好!”目北心头一紧,唰地冲出螺口,反手抠着螺沿向上一翻,笔直地立于螺顶。 “这个时候竟然——真是想不到啊!”白发族长猛地外冲,越上螺顶,只比目北迟了二秒。 “来了?” “来了!” 巨响的碎片,在昏天暗地中金光闪闪,让两人都想起了祖先描述的猎螺场景。可物非人亦非,沙滩已是巨浪滔天,蕨林荡然无存,曾经隐藏于参天大树中的暗哨,如今已成为了孤孤单单的了望塔而已。正是这塔上的北族少年,引爆了最大的巨响。 “能看到吗?”目北问。 “除非它跃出水面。”目中皱眉答到。 “上次合四族之力也没能给它重创,这次~”目北望了望本族那三千余剩勇,吞下一口凉气。 “那时恰好我不在。”白发族长淡淡地说, 实际上,他连这怪物的样子都不曾见过。不知道为何,凶兽的每一次偷袭似乎都刻意避开了白发族长。而两年前的那次围猎,则是四族因凶兽撞毁了五螺殿南殿而临时决定的。那个时候,白发族长又恰好带领族中精干一路西进,寻找三角湖的源头去了。 目中一族与其他四族不同,他们并非是靠着驾驭某一种特别的生物或超群的手艺立族。远胜他族的超强体魄,才是他们的杀手锏。回想族长考核那日,当他拖拽着夜吼的头颅走出密林,出现在旷野上时,在五螺民众的眼中,仿佛天神降临。他们不敢相信,这时常在人类世界暴走的庞然魔物,竟然被这小伙子凭一己之力斩杀。 如今,大敌当前,他更是当仁不让。 “安排下去,也许~”目中道“我能抵挡它一时半会!” “但它仍忍而不发,”目北担忧地说,“我怕它会选择我们最关键的时刻出击。” “现在已经是节骨眼了,没有退路了!你去下令!” “可你还~~”目北话未说完,目中已是在一声长哨中跃下螺顶。而等她再寻到目中身影时,他已稳坐于夜吼背脊之上,极速向大海奔去。 疾风灌耳,目光如炬。疾驰的夜吼越过道道“轻波”,在目中石刀一斩后,以万钧之势穿破已经与地面相接,封闭了的气蘑厚壁,奋蹄急奔,电光火石间,已是浪尖。而那气蘑之壁,自然是在瞬间完成了完美愈合。 “退!”目中拍拍夜吼的肩脊,纵身跃起,扎入浪中。 那夜吼见主人孤身入险,哪愿独自离开,可怎奈其不识水性,只得立在浅滩,焦急地左右徘徊。 另一边,面对被气蘑隔离在外的族人,目北心如刀绞,热泪盈眶。她缓缓将金蛇面具端端戴起,面对鼓手,举起千斤臂膀,朝天一指~~ 鼓点骤然响起! 一时间,四面八方的脚手架上火光突然齐齐熄灭,一刹那,天地之间唯剩气蘑自带的朦胧光晕,万物仿佛身归混沌。而转瞬间,那火再次燃起! 只不过,燃烧的地方由脚手架,转移到了巨物之顶! 轰鸣四起,大地颤抖!那巨物发出尖锐刺耳的恐怖哀嚎,竟然开始如锥子钻木般,旋转了起来! 第4章 额下无眼一盏烛 一粒殷红,在暗潮汹涌中绽放缥缈,那是目中咬破了自己的手指。 他很清楚,只能让它来找自己。 但他定然不会想到,吸引那海兽来到身边的并非鲜血,而是他那石刀的黄金刀柄。 一股强劲水压从背后逼近! 来了! 石刀在手,目中猛然转身,双眼如电。 这,才是他第一次与这东西照面! 好大的口! 一张足已吞下一头成年夜吼的血盘大口猛然打开,朝自己迎面袭来! 目中四肢奋力击水,全力向右避闪。 一阵剧痛传来! 虽是避开了吞噬,但也恰好在那巨口咬紧一瞬,目东的右腿外侧被那海兽的牙尖划开了一道一尺来长的口子。 目中全身经脉紧绷,强力收缩肌肉,闭合伤口,冲出海面。他清楚自己不善水战,于是并不回头张望,一鼓作气,如飞鱼破水前行,向岸边掠去。 “嘭——” 巨尾破水横扫而出,击起一面水墙,把眼看便要冲上岸头的目中掀翻,跌落水中。 目中快速翻起,刚一踏着软泥立稳,便觉一阵炙热气浪自上而下向自己扑来。 “不好!” 目中来不及抬头,只是下意识地猛然屈膝弹跳避闪。 “咚——” 巨口罩下,咬合,甩起! 一个巨大的黑影从目中的余光中自半空跌落! “呯!!!” 夜吼重重坠落浅滩! 本还暗自庆幸自己又躲过一劫的目中这才发现,是那好牲畜,好战友,为自己挡下了这夺命一击! 目中见那陆地巨兽满身鲜血,虽然整个脊背已被撕扯得骨肉外翻,但仍仰颈侧卧,一双充满无奈,悲伤,恐惧的铜铃大眼半开,正依依不舍地望着自己。 “好朋友!” 目中大吼一声,正打算冲向夜吼,将它拖离战场,却不想那海兽之尾率先袭去, “咚!!!” 巨尾落下,夜吼骨肉尽碎,肝肠寸断,它再也无法驮着主人在山间跳跃,在原野疾驰了。 “这到底——”目中老泪翻涌,心中发麻, “是个什么东西!?” 借着三里外气蘑若隐若现的光芒,目中终于看清了这海兽的模样! 三角巨头大如屋, 百丈长躯宽似路。 通体寒光黑鳞甲, 额下无眼一盏烛! 即便是斩下夜吼首级的勇者,也不由得惊到手脚发麻! 这便是传说中的无眼海兽! 怪物确是无眼,但那额下正中的一团艳红,在时明时暗中看来如同鬼魅点上的一盏缥缈烛光,让人身心俱寒! 目中自负是斩杀夜吼的强者,但这时,傲气全无,只剩赴死的决心。他俯身抓起咸咸的烂泥,一把涂上腿面创口,同时将石刀插入腰带,转身向滩涂上唯一的制高点——曾经的暗哨巨树奔去。 巨兽嘶吼一声,蠕动鳞体,向目中击去。 可它也没曾料到,在陆地上,目中族长的速度有多快! 只是一眨眼,目中便已手握晃晃石刀,威风凛凛,傲立于海滩上孤零零的巨树之顶了。 在他身旁,引爆“巨响”信号的北族少年虽是瑟瑟发抖,却也昂首挺胸,誓与心中榜样一同迎敌。 而这少年的赴死之姿,也恰恰如枯枝干柴,将目中内心那团好胜之火重新点燃了! “唰——” 怪兽长身一拱,将巨头高高举起,血盆大口再次打开,向二人袭去。 “我知道你怕,不瞒你说,我也怕!但——”目中全身紧绷,双膝弯曲,蓄势待发。 巨兽面露狰狞,口中的热浪已强吹老少二人脸颊。 “看好了!” 当明晃晃的尖牙距二人不过丈余之时,目中大喝一声,纵身一跃,向巨口迎去。 “轰——” 随着一声霹雳巨响,东方天际突然金光四溢,万里长空被照得如日中天。 就连这怪兽亦是为之一颤! “唰——” 目中瞬间改变取其利齿的计划,脚掌在其口唇一蹬,跳上巨舌就是一刀。这一刀,在炙热红舌上划开了一条长长的口子。 怪兽吃痛发狂,巨口一合,甩头蜷身,卷起泥浪翻天。 而目中早已跳出了兽口,以石刀抵着黑鳞下滑十数丈后消失不见了。 第5章 末日婚礼(下) 下达了点火命令后,目北一身瘫软,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向五螺大厅。 她要去与目东完婚,这样,才能让四族接收幸存的北族族人。 大厅内仍旧暖光荡漾,但已是空空荡荡。 目东孤孤单单地呆立于独脚桌前,绞头蕨似乎感应到了主人的苦怨,伸展着根须触手,在目东肩头轻轻揉搓。 五族长老闭目盘腿,坐于地面,一双黑黝黝皱巴巴的手中,紧握着那束火山石。感觉到目北的脚步后,他缓缓站了起来。 “长老,继续。”目北道。 目东的眼中又焕发出了光芒。 “青族目东!”长老拿起青藤之尾。 “黒族目北!”长老接过金蛇面具。 火山石之音再次响起,在空旷的大厅奏起层层锐响。 目北颤抖着右手从怀内摸出的黑螺,与目东的青螺双双张开肉臂,紧紧交缠在了一起! “走!” 还没等长老完成最后的祝词,目北抓起目东的大手,飞也似朝出口奔去。 刺耳的轰鸣声震荡着漫天尘烟,剧烈的摩擦激起火花四溅冲天。 数十尊褐色巨物越转越快,已是各有大半没入那深坑之中。 脚手架上的北族战士随着它的下行,不断将脚手架一层层地拆掉,以防备万一大火熄灭,才好重新投入树浆燃料和火种。他们皆是黑灰掩面,遍体鳞伤。强劲噪音之中,更是有一注注鲜血从他们耳中流淌而出。 巨物上燃起的大火在旋转下变成了圆锥型火把,像是一尊尊巨塔上点起了祭祀明灯,将气蘑笼罩下的五螺殿照得流光溢彩,仿佛又回到了全盛时期。而下钻摩擦中喷发出的一束束火花,就像是在为青黑两族的联姻献上了贺礼。 目北紧紧地握住目东的手,火光通过气蘑厚壁折射的光芒,在美颜上流转,看上去更加妩媚动人。 二人贴着气蘑厚壁,等待着螺旋巨物完全没入地表。在他们的身后,男女老幼,无数五螺人相拥着背靠临时居所,翘首以盼,准备迎接最后的时刻。 “但愿直腔鹦鹉螺的壳够硬。”目东看了看目北道。 “够,我确定。”目北轻轻说出了斩钉截铁的话。 目东嗯啊了一段,一时开不了口。 “别太难过了,这不是你的错。”目东注视着目北道。 这个时候,他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再次重复这话。 “不了。”目北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她的族人。 “倒是你,”目北又道,“不该关心关心你的族人吗?” 这话让目东脸红。毕竟,青族中不愿跟随族长之人的人数是五族中最多的。但这并不表示此代族长没能得到族人的爱戴和拥护,反而是这一代的目东,让族人们更爱自己的家园了! 目东用拳头抹了抹鼻子,轻轻叹了口气,向东边望去。在那里,青族的长老带领着五族不愿意离开家园,或是根本就不相信目北的计划能成功的人们,正进行着在他自己看来都更为稳妥的逃脱计划。但他,还是选择了和目北一起。 千山树北岭顶峰,一副副大汗淋漓的面孔,在沸腾的金色树脂放出的黄光中欢呼。 成功了! 青族的千山树虽与火山相隔三十里,却以无限生长扩张的中空根须将火山石吸上枝头,才成就了这空中民宿。如今,大难临头,千余座树上屋宅在得到气蘑的包裹后又被镀上了一层遇热则柔遇寒则刚的金色黑藤树脂。最后,只是等待树脂冷却到一定温度,五族众人便可破蘑而入了。而这气蘑凭其超强的再生机能,又可瞬间修复破漏,于是,人们就被安全地封在其中了。想出这办法的人,正是青族长老。 人群之中,一个长发及腰的威严老者拄拐而立,仰着宽厚的白须下巴,向北眺望。一只脑袋尖尖,红眼长嘴的褐色无毛怪物依偎在其身旁。这家伙探头探脑,瘦骨嶙峋,上肢狭长,四爪却是极短,看起来十分吓人,却又有点滑稽可笑。 “长老,我看时机差不多了。”一个年轻汉子毕恭毕敬地说。 “嗯。”老者深深地吸了口气,摸了摸身旁怪物的尖头,一把将长拐平平抛向空中。 “去,把这带给他!” 话音未落,那怪物“唰”地张开双臂冲上半空,一对粗壮的利爪稳稳将那拐杖钳住。 只见它左右腋下两块似肉非肉似皮非皮的东西连着下爪根部撑起,御风而鼓,扇动而行,发出“欻欻”之声,一眨眼,已是消失在北边天际。 “他会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长老低声叹息道。 暗夜霹雳,天雷滚滚。 天空被岩浆映得通红,山脚下鸟兽四散,一片混乱。 一直摩拳擦掌虎视眈眈的火山,终于喷发。 同一时间,直腔鹦鹉螺完全没入地面。 “去!”目东大喝一声。绞头蕨“唰”地脱离主人腰间,挥动螺旋大口,向气蘑厚壁甩去。 电光火石之间,厚壁上便被割出一个直径丈余的圆形豁口!更奇怪的是,这气蘑上的口子竟然无法瞬间还原,而只是一寸寸地缓慢愈合! “这家伙着实厉害!”目北惊道。整个五螺世界除了它,怕是只有目中族长能打开如此之厚的气蘑壁了!而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绞头蕨载起目东便消失不见,奔去打通下一个救命通道了。 “快!”目北冲出豁口,向族人嘶吼着。 一时间,所有黑族战士抛下手中工具,连滚带爬,拉的拉抬的抬,全力向豁口冲来。 目北的心中欣喜若狂,“赶上了!能赶上!” 一个,两个,三个——目北的心快要跳出嗓子眼了,她真想化做百千分身,把她可爱的族人们快些拉扯进来! 十一,十二,十三——目北抬头望望火山,转头看看寸寸闭合的气蘑壁。 “目东——!”目北喊得撕裂了喉咙。她见缺口收缩得快钻不过一个人了,必须立即重开!一时间竟忘了绞头蕨正在绕着这巨大气蘑连续破壁,于是大喊出口。 “唰——”绞头蕨赶到,在重开通道后又立即载着目东继续奔向了需要他们的地方。 “谢谢!”目北湿润的双眼一片朦胧。 二十,二十一,二十二—— 咫尺之间的距离,这时却是显得那么漫长。 “来得及,来得及——”目北紧握双拳,心中不断地默念着。 三十七,三十八,三十—— “不好!”目北只觉一股炙热之气从右侧涌来,心中一冷,“嗖”地下意识向左猛然弹跳开去。 “咚”! 巨兽下颌撞地,巨口轰然咬合! 这畜生还是来了! 紧张的撤离让目北完全没有感觉到这东西的靠近! 就算避开了这一口,目北的右臂右腿却被它的锋利鳞甲刮得鲜血四溅。 目北刚一站定,悲啸一声,不顾右体剧痛,左手取下金色面具,快速向巨兽攻去。 一冲一跳,腾空跃起,目北使左手拇食二指从背面扣握住面具双眼,愤怒一甩,那金蛇口中的信子瞬间射出,化为一条长约半丈的锋利金刺,直直向巨兽额心刺去。 此时,那巨兽的口唇之间已是横七竖八惨不忍睹的黒族战士肢体,还没来得及起身,目北已是攻到。 “叮!” 长刺没入巨兽唇上鳞甲! “呜呲——” 巨兽吃痛甩头,将目北抡上半空。 千钧一发,数十只柔软的触手急急赶到,轻轻将几近跌落在地的目北稳稳接住! 这是一只伤痕累累,驮着千疮百孔外壳的鹦鹉螺!它耗尽了最后一口气力,把主人,或者说朋友温柔地放下后,就再也不动了。 怪兽甩头摆尾,击起土石纷飞,也将奔逃路上的北族战士打得血肉模糊。 目北坐起身来,抚摸着长长的绵绵触手,一时间脑中嗡嗡作响,一片空白。 眼花缭乱中,目东赶来,单膝跪于自己跟前。 目东解下腰间金带,套在妻子胸前,双手捧起血与泪的秀丽脸庞,看了又看。 目东起身,摸了摸绞头蕨的头部,绞头蕨会意,利刃一摆,斩下了二尺尾部。 那尾部绿藤散开盘身长须,将目北卷起箍紧,向通道爬去。 “走!” 绞头蕨得令,载着目东向发狂的巨兽奔去。 红红的火山岩浆,红红的螺顶烈火,红红的满目鲜血。 缓过神来的目北,本想一声口哨,唤来最后剩下的鹦鹉螺,可看看那只软绵绵匍匐在地,已快化成一摊浓水的朋友,已是疼哭流涕,于心不忍了。 可惜她自己也无法动弹,只有嘶喊着任由那绿藤将自己拖入了气蘑之内。 气蘑即将闭合,人与人,也即将生死相隔。 “确是大了不少!”目东惊叹。 没错,这无眼海兽的的确确比上一次来袭时更长,更粗壮了!气急败坏中,它疯狂摇甩头部,甚至用头撞击地面,想方设法要将插入唇上的金刺拔出。 “怎么办?”目东估计至少还有五六百北族战士没能进入气蘑。 而现在,眼看那金刺一寸寸地被振出巨兽上唇—— “你去——”目东轻抚绞头蕨。 草木非人,却已染了人性。 这绿藤紧紧靠着主人,不肯离去。 “去。”目东命令道。 “去!”他大吼。 救命通道重开! 目东脚踏半截绞头蕨割下的残体,手握青色鹦鹉螺幼崽,向巨兽头部跃去。 “弱点,定是那额间一团火焰!” 目东咬牙,决心赴死!】 第6章 结仇 【大地仿佛被撕裂了,整个五螺殿开始缓慢下陷。 直腔鹦鹉螺的拼死逃窜非同小可!不知,这是否也是诱发火山爆发的原因。 黑色浓烟直冲云霄,将原本绯红的天空再次涂黑。 滚滚岩浆喷涌而出,向四面八方吞噬而去。 万物苍生,仿佛都感受到了在劫难逃的命运。 目东脚踏绞头蕨断枝,右手五指虚抠螺壳,左手五指挺立置于唇间,念念有词。 那断枝突然伸展出无数根须,猛然齐齐向地面一击,驮起目东,拔地而起,向巨兽额间冲去。 炙热气浪迎面而来,温度几近点燃藤衣。 就这一次机会! 目东定气凝神,口中念诀。 半空中,绞头蕨断枝上的藤须“嗖”地射出,扣住巨兽下唇猛地一拉,便完成使命,瞬间枯萎了。 这一拉,向上之力让目东腾空而起,跃于巨兽头颅上空,向下俯冲。 “入!” 数十条乳白色触手闪电射出,以柔中带钢之势,向那巨兽的额间火焰剐去。 “嗞——” 就在触碰那团火焰瞬间,触手尽数化为了焦炭,就连螺壳也瞬间烫如红铁。 目东大惊!本能甩手,鹦鹉螺随之飞了出去。 没想到这孤注一掷的一击,竟如此脆弱! “完了!” 迎接他的,是深不见底的血盆大口! “这味道——”目东恍然大悟! 一道黑影从上空划过,闪现目东双瞳。 “对不住了,目青——” 一代青族族长,就此葬身兽腹。 瞬间的厮杀,深深烙印在一墙之隔的目北脑中,成为了她永恒的噩梦。 主人殒命,绞头蕨自有感应。 它不再为那些还没进入气蘑的黑族战士开路了,而是呼啸着,向巨兽所在冲去! “轰——” 五螺殿向下一顿,整个巨大三角地面没入地表丈余,且继续缓慢下陷。 无眼海兽微微一振,调转巨头朝气蘑撞去。 “哐——”一声闷响。 气蘑厚壁只是瞬间向内凹了个半尺,便又弹回,恢复了原样。 巨兽再次高高昂头,刚欲发力,绞头蕨杀到。 它“唿”地从地面弹至半空,又腾空“唰”地完全展开根须,如同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向巨兽颈部罩去! “欻——” 千万条长须紧紧掐住了巨兽的脖颈! 巨兽大惊! 没想到这区区藤条竟有如此大的力量,捆得自己头颈动弹不得,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巨兽气急败坏,不顾绿藤,甩起百米巨尾,向气蘑猛然砸去。 “咚”! 力量何止万钧,整个气蘑都为之一震! “咚——”! 又是一击。 “哐——”! 这接二连三地猛击,让一壁之隔的五螺人惊心动魄。他们约有三分之一目睹了青族族长被这东西吞入腹中,对它又恨又怕。懦弱的人只能怨声载道,勇敢的人却也是无计可施。他们,越来越想快些离开这个地方了。 千度高温的岩浆在雨点触碰它时,发出不绝于耳的“唰唰”声。 整个世界弥漫着蒸汽与黑色粉尘,伸手不见五指。 “进!身强体壮的先进!”目青长老紧紧地握着他的拐杖,咬着牙道。 很明显,这雨加速了树脂的冷却,提前了他们进入的时间。 也很明显,他已从无毛怪物那得知了族长的死讯。 八百余壮汉爬上千山树,各展其能,纷纷“挤”进了一个个被气蘑和树脂包裹上了的金色空间。 说来也是神奇,那树脂层在被挤破的同时紧紧地贴着人体和衣裳,滴水不漏,又在人体进入后的一刹恢复如初,与气蘑有同工异曲之妙。当然,老弱妇孺这些力量不足的人是“挤”不进去的,只能靠里面的力量拉扯。这也是让身强体壮的人先进的原因。 “目田,你们一段等到最后一刻!”目青长老下令。 “明白!” 目田知道五螺殿距这里大概有多远的脚程,也知道,只有本族才会接纳目北的族人。 等待中,目田拨弄着弹力十足的金色护壁,搜索着远方黑暗中被岩浆照亮的山景,聆听着隐藏在雨点与轰鸣声中熟悉的声音。目田没有家人,并不在乎跟谁一路,只不过更愿意留在自己这小小的木石屋子里。对于目青长老,目东族长,或者说北族族长的计划,他并无所谓相信,也没做任何怀疑。虽然如同每一个五螺人一样热爱自己的家园,但他并不像其他各族那样怨恨负责占卜的目北一族没能提早预测出毁灭性海侵。这么说,他选择的,只是接受现实而已。 目田大口呼吸着雨水溅起的泥土芬芳,即便这芬芳中夹杂着火烟的味道,他也想把这家乡的味道融入身体,带到任何自己将要到达的地方。 这等待的时间,竟是如此漫长。 目田的耳中仿佛听到了奔腾巨浪,眼中,是染红天际的火光。 突然之间,一种碾压大地的声音,和一轮极速前进的影像,闯入了他的耳目。 在天水地火的夹缝中,一个庞然大物疾驰而来,将如瀑大雨搅撞得四散飞溅! “那是——” 目田张大了眼,也张大了口。 他难以抑制心中的激荡,举起双臂,放声高呼! 那是最后的鹦鹉螺! 此时,目田想起了传说中祖先围猎鹦鹉螺时那种恐怖的“靠近”! 而今,这靠近,是那么让人感慨,那么让人感到亲切! 到了! “啪!”四条最粗壮的触手急急抓地,稳稳地停在了千山树下,目田跟前。 “咚!” 鹦鹉螺轰然侧倒,数十条向内裹起的长臂缓缓舒展开来。 “谢谢!”目田看着躺在柔软臂弯里的百余个黒族战士,湿了眼眶。 “谢谢——谢谢——谢谢——” 发自内心的感谢声从千山树上金色民宿的每一个角落里传来,此起彼伏,连绵不绝。 这个时候,大家都是五螺子民,哪还有什么五族之分呢! “点火!”目青长老下了令。 金色的树脂再次在石锅中沸腾! “哗-------” 鹦鹉螺被沸腾的树脂包裹起来! “嘶---嘶嘶---嘶----” 柔若发丝坚如铁的千山树根须,紧紧把这最后的鹦鹉螺与它的朋友们,系在了一起! 北方。 就在海龙不断撞击着气蘑的时候,目北被绞头蕨的断尾捆送到了中心大厅。这里,目南,目西,长老,以及大小头领又聚到了一起。 “时间能拿得准吗?”看到目北进来了,目南故意问道。在这里,大家既能感觉到剧烈撞击,也能感受到那种强烈的恐惧。 “看她这样子,恐怕有点难。”目西看了看目光呆滞的目北,两个侍女正在用海蛞蝓的分泌物帮她清理右臂和右腿的伤口。 长老从独脚桌旁站起,走到目北跟前,蹲了下来, “目东不能白死!”他只说了这么一句,便又回桌边坐下了。 “目东——”目北边轻轻地呼唤,边挣脱侍女的手,站了起来。 目南和目西见目北似乎要恢复正常了,连忙附和地说着不能让目东白死的话。 “行了,”目北长叹一口气, “我们会感受到两次与其他震动不同的巨震,”虽然目北的目光未能重返往日的灵动,但她似乎已经暂时将刚才发生的一切封了起来。 “第一次是撞破海底。第二次,就是进入另一个空间的落地瞬间,” “关键的一环是,撞穿海底后需要使气蘑在瞬间脱离我们,才能补上海底这个缺口,也就是补上我们未来的天空。” “我族的工具已经全部就位了!”目西道。在原本的计划中,作为最善打造工具的目西一族的任务,就是制作出能割开气蘑厚壁的工具。 “嘿嘿,我的宝贝也分散开来了。”目南一脸的坏笑。 “你能管好它们就行。”目北一向对他没有好感。 “当我们完全进入海里之后,听口令,大家要让族人——” “咔嚓——” 一个霹雳响彻天地,打断了目北的话,不知为何,也喊停了巨兽的狂攻猛击。 “嘶————”无眼海兽长鸣一声,在绞头蕨紧紧相缚的情况下,蠕动躯体,向那被大雨浇得“嗞嗞”作响,冒起浓浓水雾的火山窜去。 “快了,”目北道,“让大家做好准备,指令将随时发出。”说完,转身向五螺殿顶冲去。 大雨浇入了地面上一个个深不见底的坑里,虽然可能也已浇息了直腔鹦鹉螺壳上的大火,但这,已无法阻止这场逃脱了。 “咔——轰——咔咔——” 气蘑完全没入地面,数百黒族战士在滂沱大雨中绝望地嚎叫哭喊。有的甚至选择了跳入深坑—— 忽然间,火山方向传来崩裂的巨响,巨兽张着血盆大口,驭火而行,似乎驱赶着岩浆大军,向五螺殿奔来。而那家伙的颈部,已不见了绞头蕨的踪影。 “咔咔咔——轰——轰” 同一时间,几乎所有的直腔鹦鹉螺打通了各自的巨坑。 “哗——” “哗——” 海水井喷上涌,冲刷坑壁,带着泥沙碎石回落,重重地砸在气蘑之上。转眼间,海水已是没过了大半个气蘑! “那是!?”刚刚冲上螺顶抬头观望的目北心中一惊,随之牙关咯咯作响。只见一股火红的液体由下陷岩壁口冲出,半空中如红色的暗夜流星,直坠气蘑之顶! “不好!”目北大呼! 这正是巨兽率岩浆大军赶来了! 火红滚烫的岩浆冲出塌陷坑口,向气蘑顶坠下。 眼看着那红色就要砸上气蘑,一股窒息感贯通目北全身。无数五螺民众的恐慌嚎叫瞬间爆发,震耳欲聋。 “咚——滋——咚——滋滋——” 岩浆遇水而熄,等触碰到气蘑厚壁,也只是一段段黑灰色的土块而已了。 虚惊一场!就在千度岩浆即将触碰到蘑顶的一瞬间,气蘑罩护着整个五螺空间,没入了海水之中! 目北松下了一口气。而当她看到那个杀夫仇人正脚踩火红,从坑顶探出头来时,她的眼中喷射出了仇恨的火焰, “总有一天,”目北仰首怒吼, “我或我的族人后代会找到你! 杀了你——!”】 第7章 蒸汽机制造商 “发光了?!”元之关低头这看看那瞧瞧。 “没事儿!”他噘了噘嘴道,“这以前也发生过一次。只是这院子里-----” 陆二木不说话。 陆二木在挣扎。 他的双眼在就像是经历了一场浩劫的院子与元之关散着幽幽红光的身子间来来回回。 元之关啊元之关,元老太爷,元老太太爷! 是个脑袋能用的人都看得出,这院子是被你那满身的光芒给完完全全,一寸不落地毁了。这毕竟是田斓的院子啊!!! 但我陆二木能拿你怎样呢?我都能当你孙子的孙子了!我真希望我爹爹和娘没有教过我什么是尊老爱幼! 二木忽然又生出一种想要同爹爹一样喝一壶的感觉! 不过在这之前,必须先到林子里打两百桶淡水,但愿闭上眼把水一浇,张开眼时就能看到满园的绿色! “二木!陆二木!”元之关叫道。 “嗯?”二木有气无力。 “这地方有问题!” “有问题----有问题----你怎么不说是你有问题!?” “走!快走!到林子里去!”元之关拉起二木的膀子。 “林子----是该去林子---对!”二木挣开元之关的手,跑到后院里提起了两个大木桶,“走!”他两三步便到了院门口。 “等等!”元之关道。他转身从屋外墙上取了顶挂着的破旧斗笠,罩在了头上。元之关清楚地记得,从这宅院进林子很有可能会碰上姓文的老家伙。 一路小跑,二人不消半刻便进了林子。又前行了大约三里路,二木娘的坟以及那条丈余宽的溪流映入眼帘。 元之关快步走到碑前,双手合十,拜了三拜。 就这三拜,虽然是空坟,二木对元之关的责怪烟消云散。 “你娘-----” 陆二木见元之关对娘如此恭敬,又不愿骗他,于是急忙把话题引了开去。 “元太爷,”二木道,“您刚才说那鳞曾经出现过一次发光的景象?” “没错,”元之关边说边走到溪边,“之前在密室中你说你愿意跟随我去找那神的时候,我就该跟你说了。我们要重新打造一艘奔牛,就必须去找一个人。而上一次我这鳞出现发光的情况便是在与那人交谈的时候。” “那人会造船?” “非也,他会造船的心脏---蒸汽机!”元之关的语调由高转低,一脸自豪的样子,让人感觉是他自己会造。 “蒸汽机?是------” “蒸汽机是什么暂时不重要,你只要知道,有了这蒸汽机,我们奔牛的航行速度会比曾经的奔牛快上个倍就行。我们现在说的是那个能造蒸汽机的人。我在与他谈买卖的时候身上也亮了。但我想来想去,之前和你说话并没有那反应,倒是进了那屋子或者说那院子才有了反应。所以我才说是那地方有问题!” “听你这么一说-----确实,我之前可能是错怪你了。”二木道。 “可不是吗?一个巴掌拍不响!若是我所到之地都如院子那般,你想想看,暂且不说我会不会得到天下人的制裁,自己都会找个地方躲起来了。” “对,这么说的确是。但那院子会有什么问题呢?”这一下陆二木完全认同不是元之关个人的问题了,“-----对了,”二木想了想道,“你发现那造什么机的人有什么问题了吗?比如说他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那你算是问对了!”元之关笑了笑道,“下次,也就是说不久以后,只要你愿意随我去见他,与他谈蒸汽机的买卖,那你到时候就知道他有多特别了,”元之关‘嘿嘿’了两声继续道,“那人白得和死人一个样,头发竟然是金色的,而且满脸都是毛,”他又比划了一下,“比你还高一头咧!” “他的名字叫----马特?”二木听元之关这么一形容,怎么说怎么像是在描绘那个叫做马特的外乡人。 “不,他叫特纳!” “特纳!?”二木一脸懵。 “对,全名特纳-琼斯,他姓琼斯,名特纳,奇怪,姓竟然要跟在名的后面!我跟你说,他会说我们这儿的话,而且说得不赖!而且----”元之关又笑起来了,“我告诉你,我也会说他们那种话!虽然不多-----” “是吗?”二木逼自己快速回忆,“那么----那么--那个------喂特!是啥意思你懂吗?” 元之关“噗呲”一声像个孩子似的笑了出来,虽然心中惊奇这个乡下小伙子怎么会那种‘英葛里嘘’,“这个我当然知道了,意思是---等一等!” “噗呲”,二木也笑了,而且笑得更像个孩子,“元老太爷,您当我啥都不会是?!我告诉您,这个我可是记得一清二楚------‘喂特’的意思就是----”二木提高了音量,“等等,别着急,别他娘的着急!懂了吗?”二木认为自己终于在元之关面前得意了一次。 这下子轮到元之关一脸懵了,他并不是怀疑自己记错了,而是感叹陆二木把这个‘喂特’解释得很形象很生动! “你是怎么会这种话的?”元之关问。 “这个暂时还是秘密!”二木微笑着道。 “那好,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说。刚才我们说到哪了?”元之关严肃了起来。 “说到这个叫做马特的人有什-----” “是特纳!” “说到这个叫做特纳的人有什么特点。”二木觉得马特和特纳叫起来没啥区别。 “他的特点我刚才说得很清楚了!当然,他穿的衣服也和我们不一样,裤子竟然扎在衣服外面,衣袖总是高高卷起,其他的我就不清楚了。如果你要我说他住的地方有啥特别那就更没什么了,就是普通的客栈而已。当然,也不能说普通,挺高级的----” 二木蹲了下来,虚看着五颜六色的小石子儿,拨弄着清澈的溪水。他在思考,他现在学会思考了。如果说两日前他还算是个懵懂少年,经过这些接连不断且奇怪的事,他的某一根或几根神经算是被那些人和事拉扯后变得通畅了。他也渐渐懂得了一个道理,两件看起来并不相关的事很有可能就是同一件事,因为看起来不相干并不等于这两件事其中的某些部分不相关。比如说那“盘子”就贯穿了好几件看起来并不相关的事。那么想要找到这“发光”的诱因,除了元之关这个因素以外,那个叫特纳的人和田斓屋里,院里的某一样东西是很有可能存在某些关系的。 “元老太爷,”二木站了起来,“您能不能再回想回想,那个纳特的身上,房间里,或者说他骑的马上,又或者他身边的人身上,有什么东西是田家屋子或院子里也有的呢?” “好,让我再仔细想想。”元之关学着二木的样子也在溪边蹲了下来,用手指划着溪水。 大概过了半刻钟,元之关起身,面朝着二木晃了两三晃后站定道: “真没有!”他摸了摸额头,“虽然蹲久了头有些晕,但我毕竟是行走江湖多年了,去过哪里,见过什么,听别人说起过什么,我都能清晰地记下来。我可以非常肯定地告诉你,没有!” “去过的----见过的----听过的-----”二木嘀咕着,嘀咕着----- “行了行了,不说这个了,大不了从别的地方移些花花草草过去,这钱我出!不就是怕那捡回来的小丫头怪你吗?”元之关只知道田斓是田句“捡”回来的。 “等等,”二木呆了一下,“我们都---不,是我搞错了一件事,” “啥事?” “那院子不是我家的,是田叔叔家的,是田斓的!” “你的意思是?” “我应该让你回想那个纳特---” “特纳!” “特纳,我应该让你回想那个特纳身边有什么东西是院子,屋子,或是屋子院子的主人也有的,也就是田叔叔或田斓也有的!” “你要这么说---”元之关揉了揉鼻子道,“你还记得我跟你提起过你哥陆离的故事吗?” 只要方向对了,元之关的脑袋是转得非常快的。 “记得!特纳潜水很厉害?还是-------” “虽然我没见过实物,但按照我的人所描述的你哥的故事里所说,你哥帮田句捞----” “鹦鹉螺!!!”二木猛地一颤脱口而出。 “对!我可以确定,纳特的胸前也挂了一个。” 第8章 在我耳边--放上一只螺 田斓使劲眨了眨眼,长长出了口气,站起身来。 在把两卷五螺世界的历史恭恭敬敬地放回了架子上后,走到了用七彩珊瑚条撑起的窗口,探出头去。 眼下金碧辉煌,远方难辨方向。在距离海面百丈之上,空气中似乎夹杂着一种名叫‘曾经’的味道在冰凉微风中飘荡。田斓搞不清自己到底身在何方,她甚至有一种想法,这是否就是爹爹说过的海市蜃楼,也许过一阵子,就会突然消失,不复存在了。 目青长老把那副在五螺民众前的威严收了起来,他负手而立,面带微笑,注视着田斓的一举一动。在他的眼中,女孩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或者说,是一种强烈的亲切感!要不,他怎会将这五族历史在第一次见面那一刻便呈现给她。目青当然记得目北族长的话,但如今见到这话中人,他更愿意相信女孩是来拯救他们的。 “长老,”田斓转过头来看着目青,“目北族长还活着?” “你说呢?” “你们活着,他们也有可能都还活着。” “也许,希望。” “目东族长-----有可能还活着吗?”虽然故事里说目东掉入了那巨兽的口中,田斓还是问了出来,她觉得一切皆有可能。 目青没有回答,低下头去,像个孩子一样摆弄着他的拐杖。 田斓见长老低着头,便又转过身去,再次将头探出窗外,漫无目的地眺望着。却没想到这一次,一种奇怪的声音碰上了她的耳膜。 那是------田斓屏住呼吸,凝神倾听。 “是笛声!” 断断续续,朦朦胧胧的笛声,乘风而来。 “长老长老!”田斓大喊。“快来听!” “怎么?”目青见她大呼小叫,连忙走了过去。 “听!” 目青也把头伸出了窗外,女孩则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 “什么?”目青没有听到。 “笛声,从好远好远的地方传来的。”女孩轻轻地说。 “没听着。”目青摇了摇头。 “仔细听,再听听!” “还是没有。”目青把头缩了回来。 “等等,再听听。”田斓抓住了长老的膀子,不屈不挠。 目青看了看女孩,又把头伸出了窗外。 “没错,”不一会儿,目青的神情放松了下来,他嘀咕着,“那不是笛声。当然,也许你们把那叫做笛声,我们则叫做螺鸣。” “那是海螺吹出来的?” “嗯。那么长的时间,不知道多少年了,我们这里人人都听到过,但我们都把那当做了自己思念家乡的幻觉。”目青边听边回头对女孩说,“你,你这一来,我才感觉自己是真真切切地听到了。” “是有人在吹螺?”田斓认为这声音来自远方,而不是下方。而自己现在身处千山树顶峰,这说明------ “对于北族族长,我不敢说他们是否完成了计划。但如果火山没有被完全淹没,那个人就一定还活着。” “谁?”田斓急切地问。 “那人如果还活着,比我们这些千山树的居民都要大上个万岁!”长老转身,重重地坐回珊瑚椅。 “万岁?!”女孩瞪大了眼睛。 “对,万岁!”目青道,“有件事还没告诉你。在我们研究了那些海难船只上的文字后发现,我们那个时代的寿命若是按你们的计时单位来算,该有八九百岁。” “你指的是普通人的寿命?!” “嗯。当然,这一点是在我们拥有了鹦鹉螺之后才渐渐发现的。毕竟,在那之前我们不是死于饥饿寒冷,就是倒在毒虫猛兽的脚下。即使是有运气极好,从未吃过苦受过伤的人活了那么久,我们也不过是把他当做了异类而已。” 田斓默默地听着。这一刻,她更能理解那些半蝶的渴望了。 “关于围猎鹦鹉螺的过程,有件事在你读到的历史里是没有记载的。”长老继续说道。 “是关于目北族长?”田斓一心想着目北一族定是会某些法术,而她在那场围猎中并没有看到目北族长的出现。 “不,你听我说。这件事被五族看做邪恶,所以只经每族长和长老流传下来。”长老对女孩扬了扬眉,示意不用心急。 “在那场围猎中,除了目中,目南,目东三族之外,目北负责在浅滩下构筑巨大的气蘑陷阱,以防鹦鹉螺突破绿道的阻拦。而目西一族自然------” “用绿道击倒鹦鹉螺!”女孩急不可耐地插嘴道。 “对!实际上在鹦鹉螺的两侧都各埋伏着数十名准备赴死的勇士。” 听到这里,那猎螺的画面生动地浮现在田斓的脑中。 “一定会有一侧的人会被倒下的螺砸中!” “是。谁也不知道哪一侧的机会更好,所以必须两侧都要有所准备。” 田斓没想到,在那么遥远的过去,人类就有了现身精神。爹爹也----。 “初代鹦鹉螺的重量和甲壳之坚硬超乎你的想象,即便是在柔软的沙滩上,目西族长一侧也是几乎全军覆没。” “几乎?” “目西族长活了下来。” “只被砸到了腿?” “不,肩膀以下血肉模糊,薄如木片。” 田斓的鼻翼抽搐了一下,她似乎闻到了血腥的味道。 “‘把我放在火山顶上!在我的耳边,放上一只螺。’他是这么说的。族人见他还有一口气,便满足了他的要求。毕竟,他是英雄,而在建起五螺殿之前,火山就是我们的信仰。”目青说着,再次来到窗边,“不知多少年过去,突然某一天,火山顶传来一种谁都没有听过的奇妙声音。传说中对这声音的描述只有一句话----就像是疾风从海面上呼啸而过。” “对,是有些像。” “从那以后,根据记载,每隔七次日起日落,那螺鸣便会出现一次。” “为什么是七次?”田斓问道。 “这,就要等你去发现了。”目青微笑着注视着女孩,“来,让我看看,看看你所说的翅膀!” 田斓楞了一下,翻起右手,镶嵌在手心的鹦鹉螺完好无损。可翅膀为什么不见了?这问题她也百思不得其解。 “如果我猜得没错-----”目青说着提起拐杖,在地面上“咚咚”击了两下。 “咚!”地一声,一只奇丑无比的无毛巨鸟自上而下,穿“墙”而过,瞬间立在了长老跟前。 这家伙竟然也活着!!! “右羽,你去帮帮她。”目青摸了摸那鸟的尖头道。 说不清道不明,女孩不但不惊不怕,与怪鸟默契的配合连目青看了都惊叹不已。 一伸,一啄。一放,一握。 “哗!”一对斑斓巨翅重新绽放。 若不是一眼便认定田斓就是目北话中人,智慧且谨慎的长老怎会给她看历史,怎会给她说秘密。但当这双翅膀真正出现在眼前,目青还是难掩心中的激荡颤抖。 “好!”目青喝道,两眼忽闪万年老泪,“没想到目北的神器当真存在!” “您说的是?”女孩不解。 “小姑娘,传说当年目北族长于五螺殿北殿开设占卜堂,在预测未来之余,还向鹦鹉螺幼崽输入一种不可思议的神力,没想到,竟是真的!” 目青这一说,更是让田斓欣喜若狂。这是她第一次从一个人的口中确认了自己的猜测。 “找到目北族长,一定能复活爹爹!”田斓高喊着。 第9章 海啸 拉提尔,位于布克群岛最南边,方圆不过十里,是群岛中最小的岛屿。 岛上一栋栋蓝顶白体的建筑井井有条地排列着,被层层绿树环绕。树荫下繁花似锦,彩蝶飞舞,虽已入秋,却是春意盎然的景象。男女老少三三两两,在树下交谈,在海边散步,只有少数零零散散的成年男子或跪或站,在各类船支上干着些零碎的活儿。色泽鲜艳的蜥蜴时不时地从树枝后绿叶间探出头来,似乎在窥视着人们的生活。这一派慵懒和谐,与周边列岛却是天差地别。也许仅仅是运气,在这次海啸中,拉提尔是群岛中唯一幸免于难的岛。而目前,他们甚至都不知道兄弟岛上发生了什么。 当琼斯一家还漂流在浅海,一眼望到完好无损的海边别墅时,四人皆是万分惊奇。本以为这里也会如同沿途列岛一般形同地狱,哪能想到却是风平浪静的天堂! “谢天谢地!谢天谢地!”爬上了浅滩,老琼斯嘶声喊着,一双被海水泡得肿胀不堪的红掌在空中挥舞。 他连喊了多次‘谢天谢地’后又道,“愿老天爷将对我等的眷顾分一些给那些遭受重创的同胞们~” “你说得对!贾斯丁。”老琼斯的妻子约瑟芬牵起两个孩子的手,左右看了看他们道, “让我们一起为他们祈祷!” 维特和凯瑟琳点点头,闭上了眼睛。 于是,孩子们和父母肩并肩,齐声地轻颂起《神约》来。 在他们的身旁,晚霞之光照在一个直径约摸半丈的金黄色球体上,折射出的光芒,把一家四口的脸庞映得如同天神降临一般。 大海的浪潮如同往日,轻轻揉搓着沙砾,抚摸着一家人的脚背,这似乎在传递着一个信息~~我并不等同于其他的海,我将永远呵护着你们—— 完成祷告之后,老琼斯便制定了计划。先安排小儿子维特徒步回家,将皮卡车开来,才好把这救命的宝贝先给运回去;凯瑟琳同母亲一道步行至三公里外的码头,把海啸的消息告诉大家,让大家赶快做好救援准备;自己则留在原地,守着这金色的大疙瘩。分好工,一家人刚准备分头行事,远处却传来了一阵“叮叮当当”的铃声。 “是船,爸爸。”凯瑟琳说,她的眼力最好。 “是的,但会是什么船呢?”老琼斯已经很久很久没听过这种提示音了。 “我看是条木船,肯定不是我们这儿的。”维特摇了摇头说。 “等等,看看再说。”老琼斯道。 那船的速度很快,不一会儿便在距离滩头约半里外下了锚。接着,一艘小艇从大船一侧放了下来。 “他们为什么不走码头?”凯瑟琳问。 “那你得问他们。”维特道。 “你能不能好好和我说话。”凯瑟琳有点生气。 “行,那得请你去问问他们。” “这算是好好说话吗!” “当然了。够好了。” “你这-----” “好了,他们来了。你先去开皮卡,维特。”老琼斯淡淡地边说边脱下藏蓝格子衬衫,披在了金色宝贝上。同时,他的心中暗暗惊奇,船是不怎么样,但这划艇人却是相当厉害。 维特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先离开了,他对那船到底是艘什么船丝毫不感兴趣。 片刻之后,小艇冲上了滩头。 一个气度不凡的黑衫中年人先行下艇,黑衣少年则放置好船桨,插好船栓,紧随其后。 “你们好,请允许我介绍自己和我的助手。”中年人微笑着向琼斯一家轻轻点头,用一种黑衣少年刚刚学得点皮毛的语言说道。 “我们来自大海的另一头,我叫元之关。他---”男子拍了拍黑衣少年壮硕的肩头,“是陆二木。” 从林子里出来后,元陆二人提着两桶水直奔田斓的家。二木断定,田斓的院子或屋子里一定还有一枚鹦鹉螺!他没让元之关进屋,怕他进去后屋子会着火,自己则小心翼翼地查了个遍,甚至爬了房梁,掏了灶底,可惜怎么也找不到。但这并没有动摇二木的判断,反而使他更加确信鹦鹉螺的藏匿之所了----就是眼前这已面目全非了的院子!没错,藏东西藏在地下可比藏在屋里隐蔽多了!可一来这院子不小,二来谁知道藏螺人那坑挖了多深呢?二木认为那螺并不是田斓藏的,那就肯定是田句藏的了!一个大人,一个壮汉,难说不会把一个藏东西的坑挖个五尺一丈的!由此来看,想要找到那螺,不把整个院子翻过来是不可能的了。就在陆二木一筹莫展的时候,元之关把他的计划告诉了二木,而陆二木也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因为他也越来越想知道那鹦鹉螺的秘密了。于是,在运用善意的谎言与爹爹陆冬生做了短暂的告别后,陆二木随元之关驾着元之关花高价买来的船和一切远航装备出海了。一路上顺风顺水,按照元之关事先准备好的航海图,仅仅用了十数日,便到达了纳特的故乡。 元陆二人运气不错,没想到一上岸,就碰上了特纳-琼斯的家人。虽然原先跟元之关保证过会在家等他的特纳本人不在,但他的父亲贾斯丁-琼斯老先生的的确确是列岛,乃至整个国度之中数一数二的蒸汽机制造商。 在表明身份和来意后,他们并没有立即得到答复。原因有两个,第一,人命关天,琼斯一家目前必须组织救援队伍奔赴兄弟岛屿。当然,老琼斯并未要求元陆二人参与救援,因为在他看来他们没有参与救援的义务,不过是外来的买家而已。第二,对于元之关提出的蒸汽机连缸要求,即便是做了半辈子蒸汽机的匠人,琼斯老先生也不敢不经评估论证而轻易承诺。于是,琼斯一家按原计划行动,元陆二人也返回船上,静待消息。 大概过了一刻钟,维特驾车来接父亲了。 “你\/您怎么看?” 在把金宝贝抬上皮卡,用帆布盖上的这个过程中,老琼斯和儿子互不做声,直到坐进了正副驾驶室才异口同声地问道。 “我看没什么问题。”维特抢先回答对方,“我们又不是没做过。当然,爆炸的危险也是不可避免的。” “我问的不是这个,”老琼斯打断儿子的话,“你知道我的意思。” “没见过,也没听说过。”维特直接否定。“军舰,货轮,捕鲸船,我所见过,包括听说过的船,在那人所描述的远航船面前都只能算是小弟弟。”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老约克盯着后视镜中起起伏伏的金宝贝道。 “而且,爸爸,”维特说,“有件事你大概没注意到。” “什么?” “你听清那位元先生口中造船的木料了吗?” “蛇纹铁木?” “是的。” “这种木材很硬?”老琼斯见这木材名里有个‘铁’字,便这么判断。 “而且密度超级大。” “有多大?”老琼斯毕竟是机械师,对木材并不在行。 “若是全船使用这种木材,下水就沉。除非……”维特说到一半便停下了,想让老琼斯接下去说。 “除非这船造得够大。对吗?” “没错。” “你知道为什么你妈妈,你大哥和你妹妹,以及我们岛上的适婚女青年都不大愿意与你独处吗?那是因为……”老琼斯也停了下来。 “那是因为……”维特不明白。 “那是因为你把自己小时候最喜欢玩的问题接龙带到了成年人的世界。” “咚”! 这个毫无预兆的急刹如果再踩深一些,老琼斯的颈椎估计要错位了。 “谢谢你告诉我,爸爸。”维特把脚放回了油门踏板上。 “没事儿。”老琼斯看快到家了,连忙“安慰”道,“这个小小的瑕疵对于你的学术水平来说不值一提” 下了车,父子二人先把金宝贝锁进了地下室,才分头将列岛的遭遇告诉了左邻右舍。 回到家里,他们把能拿的食物都打了包,又从车库里取了剪子,钳子,撬棍和三副绳索,才重新发动皮卡,向码头赶去。 “这船的用途,最有可能是什么?”老琼斯说,“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有件事情您可能没注意到。”维特没有回答,而是按自己的说话方式继续道,“那年轻人手腕上戴着的是……” 他又来了。 “我猜是玉。”这一点老琼斯确实没有留意,但他知道东方人爱戴玉石。 维特没说话。 “能直说吗?”老琼斯双手紧紧撑着副驾手套箱问。 “那东西我也没见过,看起来像是两个一模一样的螺。” “哦---这我倒是没注意。” “而且那螺可不是戴着的哦~~” “那是?”老琼斯紧张起来。 “那螺是怎么~在手腕背上的?”维特道。 “吸上去的?”老琼斯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答对了。 “冰沟!” 老琼斯叹了口气,撇过脸去,在驾船随队到达最近的岛前,他都一直坚持着不与儿子有语言上的交流。 轰轰烈烈地到来,安安静静地离开。 水,这种世界上最温柔的物质,做出了最残忍的暴行。 大海在发泄了她蓄积已久的愤怒后,再次归于平静。留给搜救队伍的,不过是望不到尽头,夹杂着雪白泡沫的漂浮物。 经过近一个半小时的海上搜救,数十艘一无所获的快船在特里岛码头集结。 “还继续吗?”维特问。 “登岛。”老琼斯轻轻地说。经历过战争的他闻到了另一种死亡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他心里清楚,也许,无人能够幸免于难。 凯瑟琳也来了。她满面泪水,呆呆地望着黑暗中的废墟。原本央求着爸爸一定要随队参加救援的她,现在拒绝上岛,留守在船上。她怕,怕见到朋友,同学的惨状,但已无法控制那些想象的画面在脑海中不断涌现。于是,过去总是对妈妈的祈祷持敷衍态度的年轻人,终于十指紧扣,虔诚地索求起上天的护佑来。 而就在凯瑟琳边祈祷边不断焦急地眺望岛上的时候,约五十丈外,之前的那个东方黑衣少年,正用颤抖的双手举着一把单筒望远镜,偷偷地注视着她。 “看够了吗?”元之关微笑着拍了拍二木的肩膀。 二木连忙转过身来,接着手忙脚乱地把望远镜放下,低着头,脸涨得通红,再又撇过头去,望向大海。 之前,当陆二木在滩头第一次见到那个与身边的女性完全不同的外国人,而且是同龄人时,他便感觉自己浑身不自在,甚至是透不过气来。最要命的是,当时凯瑟琳刚刚上岸,湿透了的纯白低胸连衣裙紧紧地贴着西方人玲珑且丰润的躯体,这让二木的血液几乎都快要沸腾了起来。 “早些时候不是还听你说他们怎么怎么奇怪的吗?怎么,这么快就舍不得挪眼了?”元之关揉捏着二木的肩膀,挤眉弄眼道。 “没有没有……”黑暗也掩饰不了二木通红的脸。 “二木呀二木——陆二木——”元之关哈哈大笑。他只发觉二木喜欢看那碧眼小妞,却不知小伙心中,早已将这新鲜人与田斓做了个比较。而他们两人都不会想到,那个叫凯瑟琳的女孩从这个异域少年跳下小艇那刻,便已对他产生了强烈的兴趣。 二木脸皮太薄,正想转身躲进船舱,却听元之关话锋一转道, “你可曾想过这海啸是如何爆发的?” “如何爆发的?”二木从未想过,在他眼里,这就是海洋的自然灾害罢了。 “想过吗?” “没想过。”二木摇了摇头。 “要我看,这海上的一切,都由那个‘神’决定,特别是这种翻天巨浪。” “也许。可那个‘神’为什么要这么做?这可是不计其数的生命啊……”话是这么说,实际上,就算遇上了那么多怪事,二木对元之关口中的神仍是将信将疑的。 “那,就要问问这些岛上的人们都做过些什么了。”说完,元之关转过身,走进了船舱。 二木见元之关先行进舱,便仍旧留在船头,一边情不自禁地再次举起望远镜,一边思考起元之关的话来。 想来,或许元之关没有错!虽然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但祭海的事,二木清楚得很。一年一小祭,十二年一大祭,这是双季镇的传统。小祭祭鸡鸭,大祭祭牛羊。小船凑小钱,大船凑大钱。镇子用这些钱从从外乡买来十二只羊,十二头牛,捆上大船,远行百里,驱赶入海,祈求大海少起风浪,多赐鱼虾。这难道不是在祈求海神?只不过这“神”,谁也没见过罢了。 二木脑中又浮现起那“神鳞”的样子。假如元之关是对的,海中之“神”就是一条大得不可思议的蛇,那它伸伸懒腰就是大风大浪,甩甩尾巴便成夺命海啸不也理所当然吗?可是……二木琢磨起“那就要问问这些岛上的人做过些什么了。”这句话来。 “那就让我瞧瞧,你们做过些什么!”他自言自语道。说完,一声不响地翻过船垣,悄无声息地滑入海中,向那不知道叫啥名的小岛游去。 第10章 完美边缘 拂晓,双季浅滩前的海面上零零落落的七八艘渔船即将靠岸。从船身的吃水情况来看,这些渔船也不过是走个过场,毕竟,习惯这东西是很难改变的,就算是艰苦的习惯。 在得到了补偿款或加入了远航深潜队后,整个镇子大大小小的船艇只剩下这七八艘能够出海捕鱼了,于是,这些船上的海民即将率先见证一个奇迹。也许说奇迹不足以形容,事后想起来,他们会认为这绝对可以算得上是神迹! “全有兄弟,我瞧瞧,捞了些啥好货啊?” 陆冬生满面春风,腰板直挺挺的。 陆全有觉得他这个兄弟是要准备起航了,因为他曾经就是这样站在奔牛船头的。可如今奔牛不复存在了,镇子里都是些小船小艇,他这是------? “乔老弟,辛苦了,有啥新鲜的可别瞒着哥哥——” 陆冬生背着手,朝船舱里探头探脑地微笑着道。 乔四满瞪大了眼,记忆中这老哥子迎娶白美人时就是这副得意模样,可以说是丝毫不差。 “小李子,你叔以前可没亏待你,有啥好家伙给叔摊开!” 陆冬生单手向上一扬,眉飞色舞! 李大力不敢叫他叔了,应该叫他哥! 人们见识过一个遭受了命运无情打击一夜之间老了十岁的人,却从未见过一个获得了老天眷顾一夜之间年轻了十岁的人,更没见过集合打击与眷顾于一身的人。如若是文老太爷也亲临现场,他会断定,陆冬生昨夜把那整个,至少是半个宝贝给磨成粉吞了下去。 从船上下来了或是呆住了还没来得及下船的人都在使劲地揉搓着自己的双眼,等待阳光!等待阳光快些降临,好把眼前的这个男人照得更加清楚! 终于,太阳几乎是突然照亮了整个滩头,照亮了这个昂着头,挺着胸,背着手的汉子。 头发似乎还没来得及修整,但肯定用沾了水的手向后打理过了,看上去精神而干练。抬头纹仿佛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人人都渴望的红润印堂。在陆冬生的双眼中保持了十年的浑浊连同满面胡渣一样,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原本黑沉暗淡的皮肤绽放出了滋润之光。 与此同时,陆冬生的前邻后舍也亲眼目睹了另一个奇迹。 相较而论,也许滩头那个奇迹在这另一个奇迹面前根本就不能算是奇迹,但确确实实的,这另一个奇迹肯定是滩头那个奇迹如假包换的母亲。 朗秋下山了,虽然比原定的日子晚了那么几天。 在夜的掩护下,她走进眺望了千万遍的镇子,拉开了似乎还留有自己手心汗水的院门,叩响了一个名叫家的地方。 熟悉的声音抱怨着从门的另一边传来,熟悉的脚步从地面传到脚心。 门开了。 一个蓬头垢面的老男人出现在月光下。 他揉了揉眼,猛地眨巴了几下,又揉了揉眼,再揉---- “冬生,”朗秋笑颜似水,望着丈夫唇齿微动, “我回来了。” ------------------------------------------------------------------------------- 十二年前----- 巳时末,三十里密林内溪旁。 木棺正位,未封。 陆冬生让田句,陆贵生,赵长乐先回,自己则带着陆离陆远跪于棺前。 “陆离,多看看你娘。” 陆离无声,只是流泪,擦干,再流。 “远儿,多---看看--你娘。” 陆远泣不成声,几近抽搐。 许久。 “陆离,帮我。” 陆冬生与陆离合力抬起盖板。 陆远嘶吼着上前阻止,被陆离一脚踢开。 再阻止,再踢开---- 挚爱永隔。 “陆离,你先带远儿回去。” 许久----- 陆冬生捧了三捧溪水,洒上木棺。 盖土,每一铲土上都滴落了眼泪。 竖碑,碑上的每一个角落都布满了指纹。 烧纸。 伏坟而泣。 夜深。 回。 十年前------ 火辣辣的太阳,似乎总也不愿意离开天空。已是快四天,没有下过一滴雨了。 “我们回去……”田句跳上陆冬生的船,拍了拍他瑟瑟发抖的手臂,“远儿和……”,田句也哽咽得说不出话来了。 这是第十一天! 十一天之内,搜索队伍的船只,由最初的二十余艘,变成了两艘。 “大家已经尽力了……”田句面对着这个早就走了相的大哥,也是说不出什么了。 淡水早已用尽,蒸馏海水的器皿也早被突如其来的巨浪震落海中。鱼儿体内的那么丁点儿淡水,是不足以支撑他们继续在海上呆下去的。他和他,多么希望能下一场大雨啊! 田句并不是挺不住了,并不是厌倦了,也并没有完全失去希望。只是,陆大哥家里有远儿,而他的田斓,也在眼巴巴地望着自己回家。这是他第一次离开她那么久,那么远。 想着田斓,田句没能控制住自己,他双手抓住陆冬生的双臂,使劲地摇,使劲地喊。 田句感觉,陆冬生的骨头,快被自己摇散架了,尽管十一天前,他是那么的强壮。 陆冬生的腿软了,心也软了。命运这把利刃,将他脸上的皱纹,刻得更深,更密了。 明明是个三十出头的壮汉,现在看起来,已是老态龙钟。 陆冬生跪了下来,第一次,向大海低头了。 “返航……”他有气无力地呻吟。 “返航……”他颤抖着站了起来。 “返航!!!” 这嘶吼,是告别…… 回家之后,第一件事,陆冬生把陆远叫到跟前,双手使劲地捏着两个稚嫩的肩头, “听好,”陆冬生望着一双懵懂的眼, “从今往后,你的名字叫陆二木!” 昨夜。 陆冬生不断地抽打自己的脸,尽管另一双手使劲地抓着自己的手腕。 终于,他看清了,也肯定了自己不是在做梦。 “小秋----” 陆冬生一把将妻子抱起。 不善表达的四十岁汉子用眼泪做了表达。 许久---- 陆冬生和朗秋相互挽着腰,在屋前坐了下来。 陆冬生先告诉了朗秋两个儿子的去向,但他没有想到,在说陆离时妻子并没有太多反应,反而在讲到陆远时她满面愁容。于是陆冬生转变了话题。 “你是怎么---活过来的?” “是引归峰上的那神仙救了我。” “神仙?你怎么知道?”陆冬生一直认为是陆离的那宝贝起了作用。 “其实我被葬下后不久便被她救了,为了治好病,我在引归峰上住了十二年。” “病好了?”陆冬生看妻子的样貌与十二年前别无二致。 “嗯,完全好了。” 陆冬生轻轻挪开了妻子的手,站起身来,朝着引归峰方向跪下,磕头。 “我---不知道该拿什么去报答那位神仙。” “她说不用。” “神仙说不用,可我---我怎么能----没有任何表示呢?” “真的不用!神仙说我在引归峰上陪了她这些年,已经足够了。” “这---”陆冬生不知道怎么说了,“对了,”他又道,“我还得拜拜这月仙!” “不用!” 陆冬生刚想再跪下磕头,却被朗秋叫住。 “怎么?” “那位神仙说了,这月亮可不是世间众生想象的那般。” “那是~~”陆冬生虽是惊诧,但那神仙经毕竟把妻子送回了身边。 朗秋背过身去,缓缓说道:“神仙告诉我,很久很久以前那天上月亮并不存在,而刚开始挂在空中时不但不是个圆盘,还没有如今这般的大。” “很久以前,多久?没如今这般大?这意思听起来像是砌房子!” “这我也不知道,不管怎样,你听我的话就行,不但不要拜,就连看都不要多看一眼。” 这陆冬生就不能理解了,‘看都不要多看’,谁还能不看月亮? “还有一件事,我说了你能不放在心上吗?” “那要看是什么事了,”陆冬生想了想继续道,“不过你回来了,能让我放在心上的可以算是没有了?!” “离儿也许还活着。” “是那位神仙说的?” “嗯。” 陆冬生喜极而泣,再次遥遥跪拜引归神仙。 挚爱回来了,他的孩子呢? 离儿,你会回来吗? 第11章 怪物 海面上的灾后漂浮物给了二木掩护,也帮他省下了不少气力。原本还害怕会在这个过程中碰上一具具尸体的他,什么有生命的物种的尸体也没见到。在穿过搜救船队,摸索着上了岸后,二木怕被留在船上的人发现,便先狗爬般地绕过了船上照明设备投射的光芒,再轻轻地爬上了一棵即便是被折弯了腰也屹立不倒的大树。在距离地面七八米的枝干上,透过茂密的树叶,二木搜寻到了光亮最为密集的方向,之后便悄无声息地退下树来,朝那里寻去。在他看来,灾难过后,哪里的搜索队伍光亮最密集,哪里便是最重要的。他虽然也想过,秘密总是掌握在少数人手中,但在这种时候,也许秘密就不是秘密了。 岛上建筑稀疏,地面一片狼藉,虽然是夜晚,想要不被发现仍需极度小心。二木弯着腰,停停跑跑,走走停停,终于来到了距离那光亮汇集处七八丈外的半截院墙后。伸头窥去,数十个头顶射出刺眼光芒的外国人围绕在一座方方正正的高大建筑物前。二木竖起耳朵,虽然还是完全听不到,也听不懂他们在说着些什么,但他能感觉出那些谈话者的情绪。这,应该就是他所要找的答案的所在地了,二木判断。 另一方面,二木一路寻来,所有沿途的房屋不是残破不堪就是干脆只剩房基,而眼前这座,说是完好无损绝不夸张,想必定是用了什么特殊材料建成。 ‘嘶…………呼--------’ 突然,一种先尖锐后低沉的声音伴随着地面的震动从那建筑窜出。 众人为之一颤,纷纷后退。 “这是动物的嘶鸣!”二木寒毛竖起,眼前突然想象出元之关口中大蛇的狰狞模样。 “咚!” 巨响传来,整个地面猛地一震,几欲裂开!同时,一种急促的呼吸声由下至上,仿佛瞬间充斥了整个岛屿,让空气凝固在阴森恐怖之中。 人们惊慌失措,喊叫着四散逃离。 二木由站变趴,紧咬牙关,虽然冷汗阵阵,双眼却始终不肯离开那栋建筑。 大概半刻钟后,眼前的一切都静了下来。只有众船驶离海岸的声音在二木身后的远方渐行渐远。 难道这几个岛上的人合力捉住了“神”?! 这是二木理所当然的想法。所以“神”才呼风唤雨,掀起海啸将这列岛摧毁? 不对,二木又想,看样子这“海神”似是被囚禁在此,自己都无法脱身,如何……难道这建筑里的只是“海神”的孩子? 管它咧!二木决定进到建筑里去看看。他来这,不就是寻找秘密的吗?于是,二木长出一口气,壮了壮胆,轻轻爬起,不发出一 点点声响,弓着身,轻手轻脚地向大楼靠近。 借着月色,二木盯着一块震落在地的黑灰色长方牌匾,看了又看。ocean是海洋,ography是什么?probe是~搜索,可这nar是什么?research 是~~找一找?stitute又是什么?二木抓耳挠腮,心急如焚,可想破了脑袋还是记不起,也猜不出这些个歪歪扭扭的字词是啥意思了。他后悔自己学这玩意儿时的三心二意,只得先强行记下个大概,等回去,再请教自己的外文老师元之关了。 跨过牌匾,二木进入到了建筑之内。 这味道! 二木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在翻腾!他认为把腐烂了的死鱼烂虾塞进自己的枕头里也没这么难闻! 但既然已经进来了----二木还是决定看看再说。 没有了月光的室内,异常黑暗。二木把自己的呼吸控制得非常微弱,贴着冰凉的墙壁,趟着湿滑的地面,蹑手蹑脚地摸索着前进。 “哒!” 二木闻声卧倒 “啪啪---啪啪--啪啪----” 光明瞬间代替黑暗。 二木倒吸一口凉气,强行在突如其来的光明中睁开双眼。 他不知道,这是他依墙而行时碰上了电灯开关。 虽然元之关在航行路上交给了他很多外面世界的事情,但毕竟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新奇玩意儿。 没想到这里面这么大!住惯了小宅子的二木大叹! 雪亮的灯光把整个四壁皆为油亮花岗岩的空旷大厅照得肃静庄严。七八圈楼梯悬空环绕着高得不可思议的本该是房梁的头顶空间。大厅尽头,一条两尺来宽的笔直裂缝从一张柜台样的桌子下开始延伸,渐渐收窄,直到距大门不过一丈处方才消失。 这,是海啸造成的吗? 不对!二木立马否定了这种想法。因为进来之前,他清楚地记得海啸并没给这栋大楼的外墙留下任何能一眼看出的裂纹! 那这裂缝----- 下面----- 是什么!? 鸡皮疙瘩瞬间爬上二木全身,一时间,他感觉自己迈不动步子了。 “呼……嘶…………呼……呼……” 这下子,再迈不动步子也得迈了! 怪声再起,二木急速转身地冲返大门,再猛地转身趴下,一动也不敢动了。 “呼嘶……呼……嘶……嘶……” “嗯”,二木咬牙屏住呼吸。 伴随着沉闷的呼吸声,一条看似软绵绵的青灰色东西从裂缝中伸出,左摇右摆,似在试探着什么。 “蛇尾!”二木的心脏几乎跳出了体外。 这一刻,他完全相信了元之关的话。 “咔----铿------咔咔------\\u0027 而随着那长尾越抬越高,新露出的部分也越来越粗壮,地面那二尺来宽的裂口竟然脆如薄板,被寸寸撕裂,撑开。 眼看着尾尖就要碰上近八九丈高的天花板,新露出的蛇身也是两抱有余了,却仍没有要露出蛇首的迹象。 不对!二木突然醒悟! “蛇鳞呢!?” 二木几乎喊出口来!而正是在这一瞬,只听那呼吸声突然加大,同时五六只同样的“蛇尾”从那裂缝中强行挤出,直冲天花! “不好!!” 这一次二木是真喊了出来! 强烈的求生欲望使他一跃而起,转身狂奔! “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二木任凭地面撕裂之声在背后不断响起,哪敢回首张望,他憋着一口气,压着一颗咚咚如鼓的心,跌跌撞撞地向大海冲去。 第12章 深不见底的牢笼 元之关合上新奔牛的图纸,长吁一口气,在船舱内的简易木床上躺了下来。 这图他用眼睛看了不下百遍,在脑中更是分解,组装了无数次。 元之关设想过各种凶险,也根据这些凶险不断完善设计。在他的想象中,那神口可吞鲸,肚能撑船,身长百丈,最大的鳞片就像一艇轻舟。其蜷体挺身,就会巨浪滔天,头甩尾摆,定是蔽日散云。如若新奔牛的材料和性能不够坚韧,卓越,那么碰上海神,恐怕近身都是问题。可惜,他原本打算在这布克群岛中选择一个码头来打造新奔牛,如今是不可能了。元之关在外漂泊近二十年,深知江湖险恶,做这样的大事,他需要尽可能地避人耳目。看来,新奔牛的诞生地也许只能是老奔牛的家了,毕竟,那是自己最熟悉的地方。 短短的十数日来,他对陆二木的信任超乎了自己的想象。他认为这小伙子虽然有时会一根筋,但也不失聪慧,有时脾气暴躁,却又是诚实可靠。至少是现在,他想不出比陆二木更合自己心意的年轻人来了。 想着,元之关起身,正要再找二木谈谈计划的细节,却听到阵阵机器的轰鸣。 登上甲板,搜救船只从不远处疾驶而过,灯光杂乱闪烁,与来时的从容有序大相庭径,一副仓皇逃窜的架势。 “这是怎么了?”元之关自言自语。 “二木----陆二木-----”,元之关轻声喊到。可接连叫了七八次也无人回应。 这家伙,哪儿去了? 元之关绕船一周,仍是不见二木踪迹。 难道,是去寻那外国姑娘去了?元之关有点儿恼火。 不会!他立马又反驳了自己的猜想。 他小子没那么大胆子,脸皮更是薄如蛇蜕!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了----- “哗——” 一声水响从船侧贯入元之关耳中,他打了个激灵,伸头一看,只见陆二木上气不接下气,满面惊恐,看不出一丝前几日在海中作业的从容。 元之关哪里知道,小伙子着实受了不小的惊吓。 一路游来,陆二木想方设法不让自己的脑中出现那怪物的样子,甚至是寻定目标后闭上眼游一段,再张开双眼确定目标,再游。他怕那怪物会急速赶上自己,更怕那怪物已经潜游到了自己前方。可以毫不夸张的说,他对大海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 元之关一把将陆二木拉上夹板,刚想问他去了哪里,却见他一倒而下,四脚朝天,一张嘴想说却又喘得说不出来。 “别着急,先缓缓。”元之关第一次见他这个狼狈不堪的样子,便自然而然地望了望那岛,心想这也没多长的距离啊!?他又怎会想到,是惊恐下的逃命式划水把这距离拉长了数倍。 “你……你……说的……那……那神……有……”二木喘个不停,却又急不可待地要说出来,也许说出来了就没有那么可怕了。 “别急,多喘两口再说。”元之关看着他都急。 “有没有……可能……是……是章鱼……” “章鱼!?”元之关觉得听错了。 “对……对……是章鱼………” “看清楚了吗?这可是夜晚!”元之关认为就算是鱼也情有可原,毕竟有鳞片。可章鱼…… “刚才那动静你没……没听到?非常清楚……一只触手至少……至少----比这船还长得多。”二木终于缓过了气,眼中直愣愣的,满是恐惧。 “没听到,你是怎么看清的?”元之关还是不相信,至少认为二木是看花眼了。 “我不会看错的,是在一座里面很高很高的大屋子里!非常亮,几乎所有上岸搜救的人都聚集在那里。” 二木坐了起来,“我无意中打开了很亮很亮的你说的那种叫灯的东西,那怪物从地板上的裂缝里钻出来,至少有七八条腿。” “它的身体呢?” “没见着,要是我等到它连身体都钻出来恐怕就回不来了!” 元之关笑了笑,道“不管你看到的是不是章鱼,还是什么别的东西,只要他没有鳞,都绝不可能是我说的那个神!只不过,你说那东西从屋子的地板下钻出来,这倒是奇怪。” 二木向后捋了捋头发,突然想起了什么, “对了,我记下那栋房子牌匾上的外国字了----”他摸着脑袋回忆。 “ocean是海洋,t-o-p-o-g-r-a-p-h-y是什么不知道,probe是搜索,s,o,n,a,r是什么?research 是再找一找吗?i,n,s,t,i,t,u,t,e又是什么?” “nar 是声呐,这个词一般人不知道,但却是我从特纳那里最先学到的几个词之一,因为这个叫声呐的东西是我除了蒸汽机外必须要买的。 stitute是地貌。”元之关仔细地听着,脑袋快速搜索回忆,他认为这些个词曾经在纳特的嘴里出现过。 “我猜那大屋子是声呐海洋地貌所!”元之关兴奋地道,“也许,你找到了这场灾难的原因!” “是吗?!”二木突然由恐惧转为兴奋,“要不,咱们再上岛看看。”二木不知哪里来的勇气。 “好!看来那些人已经离得远了。” “说起来,我感觉那些人知道那东西的存在。” “按你说的,既然几乎所有的人都聚集在那里,说明那里有非常重要的东西。也就是说,你看到的那怪物,很有可能是这些岛上的人捉住的。”元之关道。 对。其实二木也是这样想的。但要活捉那么大的家伙,这些人是怎么做到的? 说走就走,二木很快便换好了衣裳。 元之关把手电插在腰间,从船舱的暗格里取出两支步枪,连同两盒弹药,分别用油皮套装好,一支背在背上,一支交给了二木。 “这家伙的用法,你没忘。” “嗯,熟练得很咧。”二木背上枪,同时解开了轻舟的绳索。 “但愿,用不上这家伙。”元之关喃喃地说。 在距离海滩还有百米时,借着月色,元陆二人便几乎是同时发现了岸上的异状。 “看来你不是在胡言乱语。”元之关看了看二木,发现二木也在看着他。 “没想到那东西会这么大!”二木轻轻地叹道。 “看来,那东西已经静悄悄地入海了。” 踏上沙滩,二人再次被震撼了。 一眼望去,沙滩,草地,树林,房屋仿佛是被一条轰然倒下的擎天巨柱碾压过一般。 “如果你之前没说是章鱼,我也会猜测是那神。”元之关站在原地,目不转睛地望着这“神迹”。 “这不像——”二木皱眉道。 “什么不像?” “你看这,”二木指着深达丈余的弧形沙坑,“这半圆形的凹陷拖坑哪像章鱼的扒痕?” “对,而且你看。”元之关把手电扫向长坑内的一个个压痕“这是什么,这又像是章鱼的触手撑地而行留下的坑。只是这坑为什么集中在后面,而不是遍布在两侧或四周呢?” “嗯!这么一说我倒觉得这像是一只巨大的寄居蟹推着壳走留下的痕迹!”二木猜测道。 “你这个说法倒是很有意思!走!把手电关上!”元之关道,“不过还有一点我们需要注意,这么大的东西出来之后竟然能如此安静的入海,它也许比章鱼还聪明!” 二木打了个冷颤,连连称是。 无需寻找,顺着这深深的拖行之坑,二人一路直行,半刻钟便来到了那座巨大的屋子前。 之前被二木打开的大厅灯已经熄灭,那腐烂的气味迎面而来,但二木认为这味道比之前淡去了太多。 这还是那建筑吗?若不是随迹而来,怎敢相信这就是刚才那座! “就像是他娘的火车从那房子里开了出来!”元之关咬了咬牙道。 “火车?” “你没见过。”元之关现在不愿多说,他望了望房顶,心中惊叹,如果说真是火车从里面开了出来而这房子还不塌,那么只能说明一件事----这房子是为那怪物而造的! 走进室内,元之关按二木说的摸索着寻找电灯开关,可惜那开关已坏,他只得打开了手电,想找找有没有别的电灯开关。 小心翼翼地挪过爆裂开来的大厅巨坑边缘,元之关来到了楼梯口。 “啪” 灯光再次亮起,照亮室内废墟。 二人口瞪目呆,冷汗一粒粒地往外挤,片刻后才晃过神来。 “这东西,也许不属于这世界……”元之关望了望那巨坑,有种眩晕的感觉。 二木半蹲,试探着走近那地面黑洞,向下张望。 “师父,你来看看。”二木的呼叫在洞内荡起了回声。元之关让二木称自己师父,并去掉了您字下的心。 元之关走近一看,空空旷旷的四方空间至少能装下一条他所见过的最大的鲸鱼。说至少,是因为如此明亮的灯光也无法达到这深坑的底部。 “这绝对是个牢笼!”元之关道。 “这么说那---那东西是逃出来的?” “关键的问题是,他们是从哪里捉住它的。” “除了海里,还能是哪里?” 元之关没有搭话,在他的脑海中突然出现了另一个世界,那是神的世界。在他看来,虽然可以更加确定从此地逃出的东西并不是他推断的那个神,但他更加相信,这次海啸之灾,定是神为了救它而制造的。那么如果能找到它,也就是找到了神的世界。 “二木,我们上楼看看。”元之关边慢慢踏着楼梯上行边道,“我们去楼上房间里找一找,这些外国人有一个习惯-----把重要的东西都藏在墙壁中的铁盒子里,他们把那叫做保险柜。” “看来我们不用上去了。你来!”二木扭头对师父道。 “我看看!” 还是小伙子眼尖,就在距离地面将近三丈的坑壁上,一块正方金属板正反射出淡淡微光。 “对!就是它!”元之关立马解下绳索,一头寄在最粗的楼梯柱子上,一头“唰”地甩下了牢笼。 “我去师父!”二木看元之关二话不说便仍下了绳索连忙喊道。 “当然是你去了!”元之关笑道。“难道还要为师的亲自出马?” 二木翻了个白眼,卸下步枪,准备轻装上阵。 “别!”元之关叫道,“开个玩笑!你不会开那玩意儿!再来,如果受伤了,你可没我好得快!” 很快,元之关顺绳而下,一眨眼的功夫便悬停在那保险柜前。 借着手电光芒,二木能清楚地望到师父捏着一根细细的铁丝在那金属板上插来戳去。“塔,塔塔,啪,塔啪”的开锁声传来,也似乎扭开了二木的心门。 二木一边提心吊胆地望着师父,一边陷入沉思。的确,师父知道的事情太多太多了,多得自己好多时候都不愿意去学习,不肯去深究。而唯一让师父保持着亢奋之心,始终如一的,唯有那“神”了。二木觉着,自己跟师父相处得越久,反而越不了解他了。他有时凶狠,有时慈悲。有时对自己照料得无微不至,有时又似乎漠不关心。每当教一个啥新鲜事物给自己的时候耐心无比,但提及自己的家人时又懒得多说一句。 二木甚至假想,如果我是师父,如果我也如他从小身残,饱受屈辱与不公,那么当自己也遇到了一个年轻人时,会怎么对待呢?如果…… “咔——”锁开了! 没想到,师父还是个开锁的高手!二木哪里知道这锁有多难开,更想不到元之关这十数年里周游天下学会了多少他闻所未闻的“技巧”。 “拉我上去——”元之关喊道。他已把那柜子里的所有东西扒拉进了布袋之中。 木船扬帆起锚,驶向远海。 船舱内,元之关点亮了所有灯光。他和二木坐在地板上,将那柜中秘密,开始一件件地掏放眼前。 “这,叫做文件夹。”元之关掏出一个硬纸板包着的厚本子。 “这个,”他又掏出一个四方黑盒子,但他叫不出名字, “这个……”还是说不出, “这个……”元之关不敢相信,自己博览群物,这些东西竟然一样也叫不上名字! 二木虽然也是吃惊,但他吃的是从未见过师父如此震惊的惊。 “这——!” 二木感觉元之关伸入袋子的手在战抖,再一看,师父脸色大变,由惊转喜! 掏出来了! 二木与师父四目相对, “看来……”元之关站了起来, “这东西来自另一个世界!” 师徒二人异口同声。 第13章 龙的真身 大海渺渺,难觅方向。但功夫不负有心人,声势浩大的深潜队终于在第十三个远航日见到了胜利的曙光。 夜幕广阔,皓月当空,只见五颗星子均匀地围绕在那圆月右侧,闪耀夺目。 “这天象……错不了!”林岩溪站在督舰船头仰颈道。 “嗯,不错!”李怒露出了一个副官从未见过的微笑,“传令下去,朝那四星伴月全速前进!” “得令!”林岩溪道。 旗语打出,旗舰得令,鼓响锣鸣,二十八名兵士嘶吼着全力划桨。 一时间,百余艘大小船艇喊声震天,齐齐亢奋起来,紧随旗舰做最后冲刺。 可常言道,月亮走我我也走,总也捉不住月亮的手。对于天上星辰来说“眼见为实”不过是痴人说梦。 大概过了两刻钟,所有船艇上的划桨兵士无不声嘶力竭,怨声载道,却仿佛怎么也到不了那四星伴月之下。 林岩溪感同身受,这些士兵冲锋陷阵不过一时半刻,可要他们长时间的划桨着实困难,更何况那天象看似近在眼前,实则远在天边。 “将军,我看先歇歇?”林岩溪道。 稳坐舱台太师椅的李怒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来,四下望了望已大大减慢了速度的诸船艇,极不耐烦地道:“保持队形,每隔一刻,冲刺一轮!” “明白!” 旗舰为“个”字起笔,左右各二十船艇为“个”字羽翼,督舰则隐藏收笔一竖之中。如剑般的阵势从起航之日便从未扭曲变形。此刻,这巨剑如陆上冲杀,在汪洋中突刺不断。 “起风了!?”林岩溪摸了摸顶上红绸。 “风向正好!”李怒望了望白帆道,“全力冲刺!” 夜风突起,战鼓再次震天! 浑身已无一处不被汗水浸湿的兵士们颤抖着,哆嗦着,如同烈日下口干舌燥的老狗般喘息着,早已无法咬紧牙关。他们的手臂就像是灌了铅,腰背剧痛难当,脑中哪还有什么赏金,唯一想着的便是立马能放下这重达千斤的木浆,一头昏睡过去。 又过了大概一刻钟,随着旗舰红白一舞,鼓声戛然而止。 前方海面竟然泛起幽幽红光! 那是…… 旗舰停桨下帆,却因船速太快无法立即停下而率先闯入光中。 “啪嗒嗒啪啪啪啪啪啪嗒嗒……” 这声响…… 船上众兵士纷纷伸头望向海面。 “停!停……!停——” 旗舰头领抢过信号旗,边声嘶力竭地呼喊边奋力打着停船的旗语。 大部队终于停了下来。 海面上密密麻麻地漂浮着一块块巴掌大的发光片状物,一眼望去连绵不绝,似乎没有尽头。 此时,已有二十余艘船艇进入红光区域。船身与那些漂浮物撞击发出清脆声响接连不断,如同百千马蹄狂奔不止。 “将军,那简直---”林岩溪望着那没有尽头的光晕咽了咽口水道,“那看起来就像是地狱的入口!要不要-----” “师父说得不错,”一个诡异的笑容浮现,李怒自言自语道,“那东西确是诱饵……” “诱饵!?” “传令!”李怒高声叫道,“红光区域内的士兵全员下海捞宝,多捞多赏!” 此令一下,船上兵士哪还记得什么腰酸背痛,哪还管什么掌心指节早已皮开肉绽血泡溃裂,就连那些不善水甚至不会水的,都个个如鱼跃龙门,纷纷跳入海中。 “不用网捞吗,将军?”林岩溪不解。 “网子哪里比得了肉身呢?”李怒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肉身?”林岩溪更是听不懂了,但也不敢多问,只是看着兵士们在水中胡乱拍打。 风云突变,一抹残云从远处飘来,将那四星伴月浅浅遮了起来。 “将军,”林岩溪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您刚才说的那肉身-----” 咔----咔嚓----- 一道黄中浸红的闪电斩过黑夜,海面被瞬间点亮,又瞬间黑下。 “漩涡!” 一个累得实在翻不下船了的兵士大喊一声。 漩涡! 漩涡! 漩涡!!!----------- 一个直径丈余的漩涡在距离旗舰十丈处急急旋转,并快速变大! 上船!上船!上船! 海面沸腾了! 一眨眼的功夫便已有一二十名兵士被漩涡吸了进去。 上船!快!快! 手里抓着宝贝,嘴里咬着宝贝,腋下夹着宝贝,甚至脚趾间卡着宝贝的兵士如梦初醒,一个挤着一个向七零八落的船艇游去。 片刻!黑色漩涡暴涨一倍! 片刻!百余兵士落入涡口! 水雾弥漫,哀鸿遍野! 旗舰船身倾斜,向漩涡移去! “将军,那漩涡还有不断变大之势,请下令掉头!” 李怒笑而不答。 “将军!” 李怒撇头不答。 “将军请下-----” 轰!!! 平地惊雷,幽幽红光骤闪,漩涡直径猛然暴增数倍! “个”字队形顿时被削去了一半! 督舰前后船艇各仅剩下二十余只! “将军!”林岩溪跪了下来,看着手下半数被吞噬,流下两行悔恨之泪。 “下令啊将军!” 李怒岿然不动,只是漫不经心地拨弄着佩剑上的红须。 “将军!”林岩溪看着那旋涡越来越大如锅,海中兵士船只如饺,船艇上零零散散的渔民喊叫连天,悔不当初,而想来李怒往日治军颇严,兵士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同袍一个个毫无抵抗地赴死,而军令不出谁也不敢掉头。 深潜远航队全军覆没似乎就在眼前! “那就退。”李怒轻声道。 “退!”林岩溪哀嚎着命旗手打出旗语。 二十艘余舰齐齐打舵向左! 为时已晚! 旋涡突然急速旋转,在将离其最近的七八艘船艇连同原本铺满海面的片状发光宝贝尽数吞噬而下后猛地收缩变小! 突然,一种尖锐的轰鸣由旋涡口击出,如闪电般炸裂开来! 所有军民猛地全身一抖,几乎魂飞魄散! “这---”林岩溪汗毛竖起,“好像是什么动物从喉咙里发出的声音!” 李怒冷笑一声道:“龙吟虎啸,你的耳朵倒是不错!” “龙吟虎啸!?将军的意思-----” 咚---------- 一条巨物从旋涡中心破水而出,直冲天际! 滔天巨浪如天河砸落,瞬间盖向方圆二十丈内的所有船艇! 轰---------- 督舰毫发无伤,其余船只粉身碎骨! “那是----你----------这船----”林岩溪上顾下盼,再左顾右盼,结结巴巴,惊得失了心魄。 五星伴月之下,那巨物满身红光鳞甲,头大赛旗舰,体壮如山峦,蜿蜒辗转,盘旋高空,不断发出刺耳嘶鸣。 “你认识这畜生否?”李怒微笑着,难掩兴奋。 “是龙!”满面抽搐着的林岩溪一见这只有帝王朝服上才有的庞然大物忽地生出一念,这辈子能见上这真龙一面倒也是值了! 通体散着淡淡红光的黑色巨龙头顶珊瑚角,面挂紫金须,目露寒冰银光,口吐浓浓白雾,张牙舞爪,突然踏风而行,向督舰冲来。 “好呀!” 李怒嘴角微微翘起,‘唰’地全身一振,铁骨铮铮魁梧汉瞬间化为玉面粉粉窈窕女。 “你是-----!!!”林岩溪吓得后退三步,差点摔下舱台。 青衣女子向上飘然一跃,竟然直上百丈空中,顿时与那黑龙举案齐眉! 一声女子娇媚长笑传来,督舰众人抬头觅去,哪又看得清楚。 青衣女子与黑龙四目相接,竟然将其生生震慑不动。 “我蓝青萝奉师傅之命,今日就收了你这好药材!” 一声自报家门来意的娇吼宛如暗夜霹雳! 两次接触二木脑袋,获取了那“盘子”秘密的蓝青萝,亦是在陆冬生院中大会上唯一留意到二木脸上的伤快速消肿愈合的人。由此便猜到那宝贝定在其母坟中。于是化身陆冬生,从墓碑中盗走了宝贝。自然,蓝青萝转而返回落虹之境,将宝贝送到了师傅眼前。此番又化身李怒,则是奉师父之命,将这宝贝的主人捉回落虹之境。 “师傅啊师傅,您老人家真是好眼力,一看便知那是龙鳞!” 蓝青萝边说边从袖中取出一面玲珑铜镜, “师傅说这落虹镜能照出世间万物的真身,我倒要看看你是个啥!” 耦臂一举,玉指一颤, “落虹之光!” 七道缤纷色彩如广阔瀑布般从镜内射出,顿时将那黑龙照得嘶吼不止,狂怒翻腾! 六对隐形的翅膀显现龙体! “原来你有翅膀啊!”蓝青萝笑道,“咦-----那对角是-----” 巨龙被那光照得恼羞成怒,头昂尾甩,振翅上冲。 “想逃!?” 蓝青萝不紧不慢,将落虹镜纳入袖中,又扯下盘于颈脖处的一条镶嵌着三颗黑黝石头的软尺握在手中。 那巨龙哪是要逃,不过欲攻则上,血盆大口最大尺度打开,卷起狂风重云,俯冲着向蓝青萝吞噬而来! “看来你是吃饱了!” 蓝青萝反手一抽,那细尺“唰”地一声,如电般击向龙头。 啪------ 霹雳巨响! 巨龙在空中口吐残云,折翅翻滚,痛苦嚎叫! 刹那间,那细尺恢复原状,似乎从未伸出。 “收!” 蓝青萝把细尺一横,尺上一颗黑石突然绽放出比黑夜还黑的刺眼光芒,将整条巨龙笼罩其中! 唰------- 巨龙河流山脉般的躯体扭曲收缩,转眼便随那黑光钻入黑石之中! 第14章 告别千山树 夜,月升则起,日出则沉的千山树再次上浮。空中奇景灯火通明,染黄了鳞鳞海面,那当头圆月似乎也被其映得前所未有地柔光四溢。 五族代表第二次齐聚百丈树顶,与田斓共待螺声再起。 不知不觉,女孩已在千山树生活了整整十四个日夜。 “咚”地一声破“门”而入,“咚”地一声又破“门”而出,三个夜晚之后,田斓便已能随心所欲地突破“金球”壁,且驾轻就熟地攀上或滑向下一个“金球”了。女孩自己都觉得奇怪,刚到此地时她可是连这“金球”的缝都撞不出来的,可短短两三个昼夜,她的破壁过程看起来甚至比目田这样的壮汉都轻松。是我的力气变大了吗?她问自己。但如此短的时间力量竟然增长如此之大,女孩觉得不可思议! 虽然一段段长目田特地为女孩腾出了一个干净整洁又花团锦簇的“金球”,并把卧室打理得温暖清馨,但田斓极少待在自己的房间,而是每夜“咚咚咚”个不停。 对于新鲜人的到访,“金球”中的四族居民是热烈欢迎的。田斓津津有味地听“爷奶叔伯兄弟姐妹”讲述他们自己的故事,他们熟知的各个五螺领袖的故事,当然还有他们在千山树上目睹的万亿年来发生在海上的故事。田斓本不想给他们讲述自己的故事,怕他们认为自己是胡说八道,但听了他们的故事后,她才知道自己的故事不过是一碟小菜罢了。因为一个人一旦活得够久,什么事都会亲眼见上一见的。 且不论他们的故事多么精彩多么不可思议,田斓很快便得到了她在千山树这个时而海上时而海底的世界里最想搞清楚的两个问题的答案。 他们是怎么生火烹饪的? 他们是怎么获取食物的? 田斓每日的饮食是由目田亲自送进居所的,但在“访问”的过程中,她亲眼看着一位伯伯用锋利的石刀挖下一块巴掌大的“金球”内壁,再用两块黑色小石块轻轻一撞,便将那块内壁点燃了。田斓记得卷中记载,“金球”壁中除了气蘑,则是黑藤树脂。原来这树脂燃点极低,燃烧起来不但无烟无尘,反倒生出一种奇特的清香,用这东西烤出来的带鱼可谓是异香扑鼻,鲜留唇齿。 至于食物,自古以来,“金球”内居民的食物是完全靠“金球”之外的目北一族提供的。 第五天夜晚,也不知道是谁人透露了消息-----千山树迎来了目北族长预言中的拯救者,田斓初到千山树时在树下甲板上让她“滚下来”的北族众人悉数到场,不但点燃了熊熊篝火,“田家之斓,族长转世!”,一阵高过一阵的呼喊从下至上,也点燃了整座千山树。 这个时候,田斓才从目田口中得知,目北一族与“金球”居民定下了规矩,由于目北一族拥有气蘑,能随时潜入深海捕猎各种海产,而“金球”居民虽能在上浮后撞出“金球”,却因“地位”太高,无法获取食物。另一方面,原本气蘑长至人头大小便无法继续长大,而千山树的“金球”之内有能培育气蘑继续生长的“食物”,使其能不断生长,如若有必要,甚至能重现当年气蘑笼罩整个五螺殿的奇景。于是,目北一族每隔四日便向其他四族“献上”食物。交易,或者说是奴役,因此成型,且亘古不变! 自然,目北一族用海空之难木板钢条建起的方圆百丈海上陆地,也仅仅作为二百七十九名本族成员短暂脱离海水的休憩之所,而禁止“异族”踏足了。 从那时起,田斓张开双翅,飞落夹板,在欢呼声中获得了属于她自己的淡紫色气蘑。而在她将气蘑带进自己的房间后,本来只能笼罩头部的气蘑直接化成人形,把女孩从头到脚完全包裹了起来。这一下,田斓入水后便如同穿上了薄如蝉翼的防水防压服,潜入再深的海底也不在话下了。 第七日,北族头领目倪破天荒地登上了千山树顶,与其他四族长老站在了一起,送田斓踏上他们尝试了千万次也无功而返的旅途。 田斓展翅,向螺声奔去。田斓降落,同样无功而返。 但这一次,田斓同长老们得出了一个结论----虽然田斓的翅膀在到达千山树后力量大大增强,飞行速度大大提高,但仍不足以在螺声消失之前到达吹螺人所在之处。 于是,目青长老提出了让田斓一刻不离开“金球”,并由自己指点她运用翅膀的七天计划。 目青让田斓暂住到自己的“金球”,自己则搬到了次峰。 每日,田斓在那一座高及球顶的扇形书柜前盘腿而坐,听目青讲那时的目东族长与绞头蕨沟通的故事。同时按目青所言,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脊梁,感应那一对隐藏在皮肉之下的力量。 渐渐地,她感觉到了!从细微的颤动,到脉搏般的悸动,再到蠢蠢欲动! 终于,无需鹦鹉螺“点火”,田斓能凭意念展翅了。 很快,目青所在的顶峰“金球”已容不下田斓的翅膀了。 此时,身着钢中带柔玄色露背鳞衣的田斓满面金色,向西翘首而立。一抹淡紫色在她双肩浮现,正是能助其潜入深海的气蘑。目西一族头领赠送的蓝腔扇贝包则紧紧捆在田斓左臂。这宝贝不过巴掌大小,一面向内浅浅凹下,恰好贴住外臂,一面高高凸起,圆润坚实。空间虽小,却也装得下其他各族头领送给她的宝贝。 而谁也没有想到的是,目青族长把重于一切,目东族长留给他的绞头蕨断尾送给了田斓,且交给了她木决。如今,那一条半尺长的细须已乖乖地爬上女孩的头顶,将一头浓密光泽的长发高高束了起来。 虽然只是短暂的相聚,女孩与五族间却产生了难以割舍的感情。女孩失去了爹爹,五族失去了家园。 如今他们几乎找到了共同的路,只不过,只能寄托给女孩一人去走。 眼前,除了微微的海风吹拂,没有任何声响,大家都大气不敢出地静待那螺声出现。 “来了——”目青道。 苍凉笛声隐隐入耳,催人泪下荡人心魂。 方向辨明,田斓转身面朝各位长辈,深深鞠躬。 “去——”目青依依不舍。 田斓合上双眼,十指紧扣,红润小口念念有词。 田斓猛地张开双眼,弹出食指,目光如炬。 “嘭”! 翅展何止五丈!缤纷自带光芒! 女孩纵身一跃,巨翅猛然一扇,整个千山树为之颤抖! “这一次我能到!” 田斓如同获得了新生,急速向西飞去。 第15章 西方原生家族 大洋彼岸,亚德里恩古生物研究所坐落在滨海城市新勃利城郊的山林之中。 驱车沿着23号私人柏油路,穿过长满红杉巨树的密林,路的尽头是一座孤立无墙的黑色双开铁门,进入铁门再前行个不到一里,便能看到气势恢宏,庄严肃穆的研究所主楼。实际上,那座高大的铁门不过只是摆设,因为在这个国度里,但凡是知道这研究所名字的人谁也不会,更不敢闯入这私人地界。 研究所隶属于亚德里恩-阿尔托集团,是集团旗下三个研究所中最大的一个,研究人员及其他员工共计七百三十余,担负着对古生物发掘,化验,分析,追源的任务。 表面上,整个研究所由灰色古堡式主楼以及主楼后一左一右的栋员工宿舍和餐饮娱乐综合楼组成,实则还包括了分散隐藏在主楼身后山野中的五个独立实验室。昨夜,正是这五个实验室的负责人同时发现了一件不可思议的怪事------本该兽嘶鸟鸣的群山之中鸦雀无声,就连常年叮咚作响的山间清涧与从未枯竭的瀑布都没了声响。 一大早,桃乐丝,本,奥斯丁,特里,这四个独立实验室负责人不约而同地聚集在所长办公室,他们认为需要派一两支临时小队进山,一探究竟。 “不得不说你们的要求是合理的,”所长吉恩斯道,“要知道我比你们更早在这里任职,但也是第一次碰上这样的情况。” 吉恩斯一头稀松的褐发,五十出头的样子,身着面料款式考究的黑色西装。 “我看至少得派三支小队,每队六到十人,山高林密的,一支小队恐怕花的时间太长了。”奥斯丁道。 这提议遭到了在座所有人的反对。 副所长邓肯望了望窗外,叹了口气道:“你也知道,布克群岛遭遇海啸,声呐研究所荡然无存,对于我们来说可算是损失惨重。而我总是隐隐感觉那海啸与这里的反常情况有着某种联系。这个时候派那么多人进山,恐怕不合适。” “没错,”本猛吸了口烟,“布克群岛中至少有二三十人在这所里工作,他们刚刚失去了至亲,无家可归,这个时候----” “不如这样,”所长道,“我向集团申请一架滑翔机,先进山瞄瞄。” “这样最好!”桃乐丝道。 “飞机能看出个啥?还不------” 咚咚咚--- 敲门声打断了奥斯丁。 “进。” 门急速打开,所长助理凯乐迪猛地探身进入。 “怎么了?”吉恩斯问。 “先生----大家都去大厅看看,”凯乐迪喘息着,“伊丽莎白收到了个超级震撼的包裹!” “有多震撼?”奥斯丁不以为然。 所有人也认为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从她家寄来的!”凯乐迪叫道。 众人面面相觑,挤出了所长大门,直冲一楼大厅。 这个时候偌大的研究所一楼大厅已经人满为患,人声鼎沸。员工们里三层外三层,围成了一个老鼠都挤不进去的大圈,个个踮着脚尖,探头探脑,想要一睹那包裹里的“震撼”东西。 “大家让一让,让一让!”副所长高声喊道。 可能是声音太小,没人理他。 “让!”本大吼一声。 众人回头,看到了所长吉恩斯,很快便让出了一个口子。 一个弥漫着淡淡金光的大圆球静置在黑色长几上,一寸寸映入所长一行人的眼中。 桃乐丝一把扯开呆住了的奥斯丁,率先冲到金球旁,瞪大了眼向球里看。 “这里面好像有东西在动!”桃乐丝皱眉道。 “显而易见!” 桃乐丝这才注意到伊丽莎白就在金球后方。 “我看你也不知道是什么?”桃乐丝一向不喜欢伊丽莎白,因为她比自己漂亮,身材更是保持得很好。 “恭喜你猜对了!”伊丽莎白笑了笑道。 所长等人围了上来。 吉恩斯刚要发问却又像想起了什么,微笑着高声道:“大家都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去!” 等级之分让众人一哄而散。 大概过了个半分钟,大厅重回空旷,只剩下了正副所长及研究员共七人。 “我去给老板打个电话,你在这里守着,谁也不许碰它,包括伊丽莎白。”吉恩斯对副所长邓肯道。“不好意思了,虽然这是你的包裹。”说完又向伊丽莎白道。 “没关系,这东西不属于我,我明白!”伊丽莎白点头道。 吉恩斯垫着脚尖,快步跑上楼去。 “我们不能碰,至少能谈谈!”奥斯丁扬了扬浓密的眉毛道。 “当然可以。”副所长道。 “你们觉得这是什么?”奥斯丁问。 “说是黄金蛋的话又太大了-----”桃乐丝认为其中的东西很有可能会孵化出来。 本盯着金球,眼睛几乎碰到了球壁,“我怎么感觉这里面不止一个个体-----” “嗯,我也这么认为的。”伊丽莎白道,“而且里面的东西似乎还能分成动着的和不动的。” “你问过你父亲这东西是哪里来的吗?”本问道,他和伊丽莎白的关系还不错。 “我父亲只说是船翻后自远处海面漂来的,而且仅此一个。” “这东西不会和海啸有关,幸运儿?”桃乐丝阴阳怪气地边说边用手掌虚抚着金球。 伊丽莎白没有回答,望向副所长,示意桃乐丝的手靠得太近了。 邓肯鼓起眼睛,直接把桃乐丝的手扳了下来。 三楼,所长办公室。 吉恩斯拨通了老板的电话,连的是只有他自己能用的零号线。 “尊敬的阿尔托先生,早安!” “吉恩斯所长,这个电话我已经等了快四十年了。” “让您久等了!若不是非常确定,在下是不敢打搅到您的!” “说。” “现在,就在研究所大厅里,我们的研究人员正围着一个金色的大球---” “哦?” “我敢肯定,这个球我在您二十五年前举办的酒会上见过。” “也许。” “但这个球的不同之处在于,里面有东西在动!” “这就有意思了---” “不知道您是否能亲临----” “谢谢你,吉恩斯所长,我会去的。但记住,别让任何人碰它。” 吉恩斯放下电话,生怕那球滚走了,几乎是连滚带爬下了楼,重回金球身边。 “伊丽莎白和特里留下,”吉恩斯下令,“其他人各归其位。”他认为虽然特里不善言辞,但身材高大魁梧,能防止金球“滚走”。 “那派遣----”奥斯丁道。 “晚些时候再说!”吉恩斯打断了他的话。 众人闷闷不乐地各自离开后,特里搬来椅子,三人围坐在了金球旁。 长时间的静默后吉恩斯想找点话题聊聊。 “刚从多特里尔回来?”吉恩斯问伊丽莎白。他其实非常喜欢这个勇敢而充满智慧的独立实验室负责人。 “嗯。” “沙样还没化验?” “嗯,共采集了六个断层。” “这应该是你第七或第八次采样了?” “是的,沙漠就是沙漠,太广阔了。要想发现点什么七八次是远远不够的。” “对!”吉恩斯点头肯定到,“你也不像其他人,你舍得花精力!”他忘记另一个负责人也在身旁了。 “还得花钱。” “你的意思是----经费不够?”虽然这么问,但吉恩斯觉得是自己理解错了,因为集团给研究所,研究所再分发给研究员的经费对于集团外别的研究机构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 “是的。” “向导的钱结了吗?”吉恩斯认为去沙漠最贵的莫过于给向导的钱了。 “结了,不过他着跟我回来了。我把他暂时安排在了员工休息间。” 吉恩斯睁大了眼,“为什么?我们这里可没有空缺。” “他想看看我们研究所的实力。” “实力?看实力做什么?你跟他说了我们隶属于什么集团吗?” “说了。但他还是要看看我们这里是否能出得起价钱,也要看看我们这里的设备上不上档次,够不够先进。他说他知道沙漠里某个地方有一个钢铁制成的大东西。” “外国人啊外国人,我看他就是想多骗些钱!钢铁制成的东西我们可不感兴趣!”吉恩斯又瞅了瞅那金球。 “那是因为我还没说他口中的那个大东西有多大!” “有多大?” 一个身着宝蓝高档丝绸睡衣的金发男子悄无声息地来到三人身旁,边贴着金球端详边抢先问道。 突如其来的陌生声音惊了三人一下,特里猛地跳起,伸手便要将那人推开。 “停手!”吉恩斯叫道。 特里楞了一下,收回了满是毛绒的粗壮手臂。 “阿尔托先生,没想到您来得这么迅速!”吉恩斯低头哈腰道。 特里立马明白这就是从未现过身的集团老板,他庆幸自己的动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快。 “对不起,先生,”特里恭恭敬敬地道,“我不知道是您。” “你可以去忙自己的事了。”亚德里恩的话简单明了。 特里低头应了一声,默默离去。 “这东西是从拉提尔岛寄来的?”亚德里恩面对着伊丽莎白道。 “是的。”伊丽莎白毫不回避,直视着金色眉毛下那双深邃眼眸。 说是老板没错,可一点也不老!明明就是个不到四十的高大且俊美的男人! 伊丽莎白不过三十有二,长期的室外工作使得她的皮肤古铜且光泽,与眼前这个白得透亮的男人形成了鲜明对比。此时,这男人不过只口吐寥寥数字,便给她一种相见恨晚的迷乱之感。 “你知道群岛中的声呐研究所吗?”亚德里恩边说边抬手示意吉恩斯也可以离开了。 所长会意,弓腰退下。 “知道,但只去过一两次。” “这么说那里的秘密你也不知道了?” “什么秘密?”伊丽莎白并不惊讶,她知道每个研究所都有自己的秘密,而这些秘密只提供给老板一人。 “刚才你们说到哪儿了?钢铁大家伙?”亚德里恩直接转换话题。 “是的,说到那东西有多大。” “有多大?” “按他的说法直径至少一英里!” “你叫---” “伊丽莎白-琼斯。” “好,”亚德里恩拍了拍不让别人碰的金球道,“这东西我带走了,明天这个时候,我会派人来接你,和你一起回你的家乡。” “好的。”伊丽莎白难掩激动-----这不是最后一次见这个男人。 “至于沙漠里的东西,等下次。” “明白。” 男人敞开了睡衣,露出两排蠕动着的肋骨。 伊丽莎白轻叫一声,倒退三步,双手遮目跌坐在地。 一种撕裂之音传来,指缝之间,她看到男人的左右两侧肋骨快速破胸而出,如爪子般将金球钳起,塞入胸腹之间的黑色裂缝之中。 “看过之后,你就是我的人了。” 亚德里恩合上睡袍,转身步出大厅,“啪”地一声轻响,冲天而去。 第16章 五螺人 阳光依旧灿烂,可冷冷清清的双季浅滩上连海浪抚沙都显得那么无精打采。黑礁码头前空空荡荡,老船坞没有了那四个老东西,双季再也回不到曾经的双季了。奔牛牺牲了十数精干,远航队又抽走了百余壮汉,如今的双季已如同一个老人,再难直起腰杆。 不过陆冬生的腰杆倒是比自己十七八岁时还直。在得到补偿款后,他手头上只有两件事,第一,为朗秋把所有失去的补回来,除了大儿子。第二,阻止那两个住在仙草堂的“白人”与朗秋见面。在他看来,一旦他们见了面,很有可能勾起爱妻的回忆,这种回忆也许会让她开始想要回真正的家,那么离第二次分离也就不远了。于是他同文益心约好,文益心以他们的样貌奇特,实际上也只是比常人白上了许多,和语言不通为由,尽量不让他们出仙草堂,而自己则不让朗秋出门。但他低估了朗秋对这个镇子的热爱,十多年了,她有多想在这片土地上走走瞧瞧,多想和已经变老了的左邻右舍聊聊天啊。虽然她对引归之神的感激之心从未改变,但从引归下来,无异于鸟儿重回天空,鱼儿重返大海。就在第七天,朗秋忍不住了,在陆冬生去临镇买海产的时候,她终于第一次走出了院门,她想到林子里看看,看看曾经埋葬自己的地方。可偏偏而那两个“白人”的活动范围正好在林子与仙草堂的交界。 “你们是-----”朗秋抬手看了看自己白得晶莹剔透的手背和手肘,又看看这正在闲逛的二人。 “像吗?”一人对另一个耳语。 “像!非常像!” “你是渊民?”之前在与陆冬生父子交谈中语言能力较强的那个男子问朗秋。 “渊民----是什么?”朗秋忍不住继续打量着他们,同时脑中有种噔噔跳动的感觉。 “我觉得她是金屈的孩子---”一个人继续对另一个耳语。 “你叫什么名字?” “朗秋。你们是----我从来没见过你们,你们不是这个镇子的人。” “我是木尘,他是木群。我们是随奔牛上岸的,来自海底之底。”木尘直言道,他已经完全能运用这里的语言了。 “海底之底----海底之底----”朗秋闭眼低头,嘴里不断重复着这四个字,心跳不断加快。 “对,海底之底,我们都是渊民。” “海底之底,海底之底-----”朗秋牙床不住地颤抖,指甲深掐掌心。 “我们看你都觉得非常非常像我们的朋友。” “海底之底------” “我们来自海底之地所以皮肤白得透亮。” “海底----”朗秋抬起头来,“之底----”朗秋泪流满面! “你想起来了!?”木尘道。 朗秋满面痛苦,就像一根针在慢慢刺入她的身体。 “能想起来吗?”木群问,他认为看样子这个女人正在渐渐回忆起来。 “不----我-----”朗秋语塞,汗水从一个个发根冒出,她蹲了下来。 木尘来到朗秋跟前,也蹲了下来,和声细语地说:“你听着,下面我说的这段话,是每一个五螺人,包括婴幼儿都耳熟能详,生来便被巫族刻在脑中的。你听好了----” “嗯---”朗秋抬头望了望木尘,又低下了头。 “气蘑之内,死一般的寂静。没有人惊叫,没有人哭泣,所有的五螺民众都身心紧绷着,或蹲或趴在临时居所中用枯叶铺砌而成的缓冲垫上。 五螺殿顶,目北,目西身裹厚厚的蛛丝,单膝跪地,准备迎接第一撞。 “目西准备!”目北借着气蘑放出的奇光异彩由明转暗,再转明,判断即将撞击海底! “起!”目西一声令下,刚刚尘埃落定的地面再次尘土飞扬。近千名黄甲勇士将百余尊被薄土虚掩在地面之下的黑石器具抬了起来,与气蘑壁摆成一个四十五度的夹角。 这器具的主体是一块宽约半米,长近二丈的手掌厚黑亮石板。石板一头被一根深插地底的盘藤圆木穿过。另一头,则被打磨成斧形,锋利无比。 “握——”目西高喊。 黄衣勇士纷纷伸出五指。扣住那石板边缘的镂空缺口,弓腰展臂,分膝半蹲,做强拉之势。 “何时拉——”目西话未问出,只听 “咚——”地一声,差点咬掉了自己的舌头。 这第一撞,便已瞬间结束了! 要不是气蘑大大减缓了下坠的速度,这一撞,哪会如此绵软! 只这一撞,五螺巨石,已是没入海底近半了。 “准备!”目北道。 “拉——起——!”目西拖长声音喊道。 黄甲勇士得令,足腿腰臂齐齐发力,向后将那以盘藤木为蓄势轴的长石板向后猛拉。 “撑住——!”目西再喊。 箭在弦上,只等目北下令! 五螺巨石下陷时的震动,出乎意料地温柔,速度,也比想像中的慢上了许多。而那盘藤木传输给石板的回力着实不小,眼看黄甲勇士们个个咬牙切齿,面目狰狞,躯体也已是瑟瑟发抖了,真不知还能撑住多久。 目北的双眼紧紧盯住地面,“快了,快了!”她默念着。这默念也正是气蘑之内所有五螺民众的口中所诉,心中所想。时不时的巨震与忽明忽暗的光线让他们恐惧。他们希望能尽快结束这一切,无论新家的样子,甚至无论生死。 “哐——”一种奇怪的声响和震动从下方传来。 “破了!”目北脱口而出! 几乎同时,借着气蘑的光芒,目北看到了即将与地面连成一线的海底沙地。 “放!”目北一声长鸣。 “唰~唰~唰——” 千双青筋暴起的手臂齐齐松开,一片片锋利的石斧如黑色闪电,向气蘑与地面的接口斩去! “嘭!”地一声闷响,整圈气蘑下缘脱离地面,向上弹去。 “咔!”支撑气蘑顶部的黑色石柱在给了气蘑一个向下的猛力之后,拦腰断裂。 也就是这关键之力,气蘑的底缘惯性下罩,紧紧地吸住了整个海底破口,且是滴水不漏! 造顶成功! 五螺巨石在失去了海水浮力及气蘑向上的巨大拉力后,如脱缰之马,极速脱离海底,向海底之底坠去! 目西和目北被绞头蕨紧紧缚于螺顶,又有蛛丝护体,自是有惊无险。可在这完全失去了一切保护的极速下坠中,整个世界飞沙走石,临时居所更是顶飞壁裂!五螺民众咬紧牙关,紧抱深插地下的屋桩,但仍是有无数身轻体弱之人瞬间被甩在了空中,一时间惨叫哀嚎不绝于耳! “轰——!!!” 庞然重物砸起了气蘑形状的尘烟! “目南!!!”漆黑之中,目北急吼! “知道了~~”目南微弱的声音从螺内传来。 “去~~”他轻轻抚摸着紧抱着自己的九足蜈蚣,下达了命令。这家伙见主人并无大碍,便抽身“呲咯咯咯——”地向螺顶爬去。不一会,随着它葫芦形状的黑色大头左摇右晃,两只毛茸茸的前臂快速在嘴边摩擦,指令便发了出去。 “呲咯”声四起,在尘土弥漫中此起彼伏。这是目南一族豢养的九足蜈蚣在搜寻和测试生还的五螺民众。它们从口中吐出长长的细管,将那些判断已无力回天之人的鲜血吸出,在体内完成“加工”后,注入仍有希望的民众体内—— 不知过了多久,尘埃落定,点点柔光在黑暗中点起。 又不知过了多久,团团篝火在欢呼与哀嚎声中跳跃,将新世界照亮! 为表彰目北带领五螺世人逃脱海侵,从地面遁入海底之底,其他四族造字“巫”,赐予目北一族。从此之后,再无北族。” “我到这里----已经很久了----”朗秋站了起来,,破涕为笑。 “我的母亲---你们认识?”恢复了记忆之后,朗秋第一个问题便是自己的母亲。 “认识!认识---“木尘欲言又止。 “她还在深渊?”朗秋欣喜万分。 “她已经进了熔洞了。”木群道。 朗秋的心瞬间从高空跌落。 “渊民又有几人能逃得过呢?!”木尘安慰道。 “是啊,”朗秋抹了抹眼泪,长吁一口气,“那你们是怎么逃出来的?” 朗秋虽然不记得当时自己是如何逃出的事了,但她知道离开深渊是渊民生来的,也是毕生的愿望。 “和你一样,也不一样。”木群道。这个小眼睛,高颧骨的男子说话似乎不带任何感情。 “我是-----” “是目中族长亲自把你交给破顶者的,你还想得起自己的名字吗?”木尘问。 “这我---叫金-----不记得了--” “你叫金笛,是那一轮出生的‘全人’之一。”木尘道。 “‘全人’就是没有瑕疵的人。我们也是。”木群补充,接着又指着木尘道,“他和他的孩子都是,这在整个深渊是千轮难得一见的事。” “你定是忘了,‘全人’在海底之底只有两个用途,为五螺贵族服务,或是成为破顶者的燃料。至于你是怎么活下来的,”木尘看了看木群,“我记得那一次的破顶者没有回来,包括直腔也没回-----” “破顶者----?直腔---?”朗秋难以回忆起来,毕竟那时她还小。 “破顶者就是五族内具有深------” “小秋!” 陆冬生的呼喊打断了木群的解释。 “我明白了,他不让我们见面!”木尘道,“我们会去找你的!”说完拉起木群钻入林中。 “小秋!”陆冬生看到了妻子,“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我---到处走走--”朗秋迎面朝陆冬生走去。 “回家,菜配齐了!”陆冬生笑盈盈地道。 “嗯,远儿还没消息?” “用不着担心,那娃命硬的很。” 陆冬生拉起朗秋向家走去,就快到了时,却见一白衣女子负手站在自家院门前笑脸相望。 “劳烦这位伯伯帮小女子瞧瞧,”等二人走到跟前,那女子便开门见山道,“可曾见过这画上之人呢?” 陆冬生见那女子左右手各举一筒白卷,“唰唰“两声,两个截然不同的人物画像映入眼帘。 左边是一个白发稀松满面褶皱的驼背老者,右边则是一位慈眉善目高大挺拔的长辈。 陆冬生和朗秋左看看右瞧瞧后扭头相对,双双皱眉不语。 “伯伯,看得怎么样了?” 陆冬生望望天,想了想道:“左边这白发老者似曾相识,右边这人则是头一次见。” “恳请伯伯再仔细想想,这白发老者是谁,或者像谁,也许能帮小女子找到至亲。” “我看这老人家像是元家那位,你说呢?”朗秋不等陆冬生回答便先对他说到。 “你这么一说,确实是有些像啊!” “谢谢二位了,小女子告辞。”女子微微一笑,收起画卷扭头就走。 二人只是奇怪,怎会有人问起那人?这女子容貌秀美,气质更是不凡,难道元家破败后流落外乡的族人重振了家族,是回来寻根了吗? 陆冬生对此也只是稍微想了片刻,便拉起朗秋进了屋,面对着她道:“刚才哭了?” “嗯。” “是为了什么?” 朗秋不语。 “我刚才好像看到你在和谁说话?” 朗秋眉头皱起,摇了摇头,转身进了卧房。 陆冬生没有追问,继续准备饭菜。 从这时起,直到次日清晨,二人都是闭口不言。等到陆冬生再要出门,郎秋才叫住了他。 “昨晚我一夜没睡着。” “我也是。” 郎秋把昨日与那两人的谈话完全告诉了陆冬生。 “你有什么打算,看样子你已经决定了。” “嗯,但还有一点我得告诉你。” “你说。” “我虽对引归那神女又敬又爱,但她的话我本不完全相信,直到遇上那两人,我完完全全地相信了。” “你说的是——” “我家离儿为何潜的水功夫远远高于常人,你可曾想过?他一定还活着,而且很有可能身在海底之底。” “你----还有他们能从那里出来,离儿也能从某处进去。” “没错。不过不知道离儿是从哪里进去的。这个我要和那两个朋友谈谈。” “我和你一起去。” “好。” 朗秋起身,正要与陆冬生一道前往仙草堂,却听院外一阵脚步。 “冬生老弟!” 陆冬生一听便知是仙草堂的主人文益心,他迎出门去一瞧,心下道,这下子免得出门了! 跟在文益心之后的便是朗秋的两个老乡,再后面,陆冬生向前伸了伸脖子,那是他的救命恩人,走路带风的文一文老先生。 第17章 海底之底 千尺之下,海峰之巅,灯火通明,流光溢彩。 本该是黑暗混沌的幽冥之地,却呈现出一番生机勃勃的繁荣景象。 永不落下的太阳,照耀着永不沉没的五螺世界。 五螺殿,便是这五螺世界的中心。那太阳,则是以千万度的火山岩浆,灌入直腔鹦鹉螺螺壳,再以食热为生,能放出万丈光芒的乌金沙蚕附于螺之表壁而成。 在四颗人造太阳的照耀下,五尊大小不一,色彩花纹各异的鹦鹉螺外壳相依相偎在一起。它们螺口朝外上翻,间距相等;螺背朝内紧贴,相互嵌入。大的螺径约八丈,拔高超过十丈,小的与大的比较,也相去不远。远远望去,就像是五只朝天吹奏的巨型号角。 “噔噔蹬蹬噔噔……” 急促的奔跑声,从一条二十来丈长的圆柱体通道内传来。这通道以巨齿鲨的脊柱作为主体,在棘蚂蟥长时间的吸食和填充下,使得脊柱质地如水晶般晶莹透亮。 十六条透明巨齿鲨背骨理所当然地成为此通道的支撑,使其如悬于空中,桥梁般连接着五螺殿与三叶虫祭台。 若是站在这水晶桥内向外看,鳞次栉比的海绵民宿,繁花似锦的巨藻牧场,川流不息的“沉船”集市,以及千年不衰的“海林禽”竞技场,大半个五螺世界的炫丽奇景,将尽收眼底。只是这通道,不是人人都能进得了的。 “噔噔蹬蹬噔噔……” 透过水晶桥壁看去,一个身穿纯白鳞衣,脚踏鲸皮彩鞋的小女孩正急冲冲地从三叶虫祭台方向,朝五螺殿跑去。她约摸六七岁的样子,头上扎着两个乌黑油亮的发丸子。一张精致的面孔虽是毫无血色,却掩盖不了可爱灵动。虽然女孩跑得又快又急,但仍可看出她的手里捏着一张画。在这五螺世界里,画纸都由鱼肚制成,柔软坚韧,而画上的色彩,自然是来自海葵的七彩毒液了。实际上,每天的这个时候,这女孩都会从这水晶桥中匆匆跑过,从没间断过。五螺世界的人们都知道,女孩是往她妈妈那儿赶,她总是等不及让妈妈看到自己的“杰作”。虽然这“杰作”的内容,天天都一样。 “嘭……”女孩一冲,门开了。 “妈妈,你看……”女孩在撞开大门的同时喊到。可惜偌大的房间里空无一人,只有那橙色的海笔在白光下摇曳生姿。 “妈妈你在哪儿……?”女孩大声呼叫。她奇怪,这个时候妈妈总是呆在一层,摆弄着她的宝贝,从未有过例外,今天怎么了?女孩把前后左右九个房间挨着找了个遍,都不见妈妈的身影。最后,她的目光停在了那高高的旋转楼梯上。这,她可从来没上去过…… 此时,这女孩从未到过的五螺殿大厅之中,正举行着一场每千轮一次的施法仪式。 五扇由灰色鲸皮包裹的拱门,环成一个大厅。大厅的顶面呈正五边型,吸满了蠕动着的乌金沙蚕。沙蚕来自于火山岩浆之中,成双成对,互相依偎。它们以热为食,一只发光,一只恋光,以爱之力,将这完全封闭的大厅照得亮如白昼。 大厅正中,凹凸不平的黑灰色地板上,摆放着一张光可鉴人的金曜石独脚桌。五只巴掌大小的各色鹦鹉螺,正发出阵阵“嘶嘶”之声,雀跃于桌面。它们每只以八条银灰色触角为腿,其余为臂,将一只五彩琉璃杯的杯脚层层缠绕,并将其举起,放下,翩翩起舞。 忽然间,分别身着白,青,黑,红,黄色鳞衣的四男一女,从五扇拱门踱步而出,他们披头散发,面色煞白,手握各式权杖,口中似乎念念有词。很快,这五人盘腿在桌前围坐下来,左掌按于地面,右掌紧握权杖,轻点石桌边缘,就此不动。 “白螺注命” “青螺注力” “红螺注相” “黑螺注念” “黄螺注情” 五人话音刚落,“嘭……”地一震,五个光球如离弦之箭,从那琉璃杯中射出,一声巨响过后,那光球击破顶壁,瞬间便消失在那“阳光”无法照耀的远空。 “好了,走!”白袍老人首先站了起来,对其他四人道。 一个腰间缠绕着绿色柔藤的青衣男人一跃而起,不言不语,头也不回地快步冲出了大厅。不一会儿,他便独自来到了沉船市场的入口。 由目中一族建起的沉船市场,坐落于五螺世界西南方边界,是五螺世界最繁华的公共场所。 由上俯瞰,缤纷异彩的羽毛状高大海笔将沉船市场一座座黄褐色木质建筑围成一个椭圆状。这些海笔每株都已有二丈余高,却仍已极其缓慢的速度向上生长。虽皆已年过千岁,在遍布在主干上繁花似锦似的海星的点缀下,照样显得充满活力。它们如同身着缤纷铠甲的士兵,守护着目中一族的产业。 地如其名,在这沉船市场里交易的,都是“破顶者”从五螺世界之外的沉船地带寻觅而来的“宝贝”。所谓“破顶者”,是五螺世界对有能力突破五螺之顶,到达沉船区的五螺人的称呼。实际上,这样的人,屈指可数。因为沉船区域的水压,也就是海面三百米以下的水压,并非寻常肉体所能承受,一旦进入,心脏将被挤压成蚕豆般大小,心跳也会达到每分钟不足一次。况且,打破“五螺顶”而不造成损坏,是需要特殊工具的…… 在人潮川流不息的市场入口,十丈见方的彩泥圆盘正中,伫立着一尊晶莹剔透却又奇形怪状的半人高天然白玉水池,一株怪异的植物,在这水池边上摇曳生姿。这植物一头是柔软如肌肤的乳白色人形,懒洋洋地吸附于水池顶缘,另一头则是乌黑光亮的浓密细丝,斜着寖入水中,远远看来,如同入水浴发的姑娘,于是被人们称为“美女浣”。而它的真名,叫做海虫草…… 此刻,腰缠绿植的青衣男子,正驻足于这海虫草跟前,似乎陷入了沉思。而在他身边来来往往的人们,皆绕其身侧三步而过,甚至不敢多瞅他一眼。而他,也无视人来人往,秀目圆瞪,对着那“美女浣”仔细端详,久久不见离去。 “看出点什么了吗?” 人流之中,一个身裹褐色连帽鳞袍的女子脱颖而出,停在男子身后,边轻轻抚摸着那绿色植物的螺旋状头部 ,边贴着男子耳根悄悄地问。 “你……”男子猛地回过头来,口鼻几乎与这女子贴在了一起。 “怎么,”女子含情脉脉的双目与那男子惊诧的两眼一对,却又羞涩起来,“生气了?” 男子倒退两步,靠上那白玉水池,摸了摸腰间的绿藤,心中又惊又怒,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其实,”那生得既纯又艳女子道,“有啥想知道的问我就行!” “问你?你……”男子刚一开口便后悔了,连忙故作愤怒道,“哪儿来的小鱼儿!” “我……?”女子温柔一笑,“你觉得我是谁呢……目东族长——?” “哼……”男子这才撇到这女子是褐袍裹身……一介草民而已! 但他立马又否定了自己的看法——这家伙绝不会如这褐衣般简单! 目东一边瞪着这女子的眼睛,一边在脑中快速搜索——五族显贵自己都识得,唯独对这女子没有一丝印象,而她对自己说话的口气,却只能是贵族无疑……这———— “巫----” 目东几乎是半喊出来的! “聪明!”女子嫣然一笑。“你是怎么猜出来的?” 目东也笑了,他松了口气,抚摸着腰间的绿藤道,“能靠我这么近,还没让我这朋友感觉到敌意的,只有你了……” “好!”话音未落,女子便已消失在人流之中。而目东的腰间,不知何时,已是多了一张柔软的鱼肚皮纸。 目东就地将那鱼纸打开,十六个大字映入眼帘: 发丝做线,肉身为浆。 先线后浆,能愈百伤。 第18章 太阳的印记 乘风十里,不过片刻。 笛声越来越近,也更加透心,回首却似乎仍能隐约望到那千山树的金黄幽光。 田斓加速前行,不多时又向前推进了十里。回头一望,即便是蝶眼,也已望不到一丝千山树的光芒。而那笛声却无什么变化,让人觉得萦绕耳边心间却又遥不可及。 一阵焦急来袭,田斓猛然振翅,极速狂奔,又过了半刻,女孩大汗淋漓,气喘吁吁,扇动翅膀停在空中, “没错?!”她再次屏气聆听。 就是这个方向!可为什么!? 她开始害怕了! 怎么办?! 相比上一次,此时自己的翅膀力量,飞行的速度均已有了大幅提高,不会再出现半道上笛声便消失的情况。而且无论往哪个方向飞,那声音都已不再变大,是因为已近在耳边了?但这双能穿破黑暗的蝶眼却总也寻不到笛声的来源。 难道那吹笛人在海面以下,在海里? 田斓瞪着眼四下乱扫,也仅仅看到了零零星星发光的海生物。她越来越焦急,手心,后颈,额头全是汗水。 再给我一点时间,我能找到! 就算给我一整天的时间,我能找到吗? 田斓的心中七上八下,不断地肯定又否定自己。 田斓在空中盘旋,那笛声也在空中盘旋,她身在笛声之中,却怎么也抓不住! 大约又过了四分之一刻,最不愿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笛声突然消失! 一阵冷一阵热的汗水包裹住了女孩的全身! 怎么办?! 从刚开始的信心满满到如今的茫然失措,田斓焦头烂额,如无头苍蝇到处乱撞,觉得自己快被黑夜完完全全地吞噬下去了。 而这个时候她当然不会知道有个人把这一切看在了眼里。 “这个人,是她吗?” 亿万年来,这双天蓝色的眼睛见惯了太多太多来来往往的船只过客,也凭着记忆从不停歇地在脑中描绘妻子的模样。 即便是在海上,从他眼前路过的人何止亿万。这人,竟然与他不停勾勒的样子相差无几。或者说,相差无几的地方,也许正是太久太久的时间抹去的那一点点记忆。 他感觉到一种通体的电流,感觉自己不再需要那东西了。感觉到自己千万年来的“忍”,要被解开了。他的手快要画诀了。 就算是不画诀,他也要冲出这幻象了。 “哐——” 空气在距离田斓不过十丈外炸开,同时,一股气流从左后侧撞来,几乎将她震落海中。 有动静总比没动静好,田斓身子一斜,足尖点水,瞬间猛振双翅上冲,同时扭头一看。 “火山!”女孩脱口而出。 一座比黑夜还黑的巍峨火山凭空伫立在海天之间,田斓仿佛突然坠入了梦境,放光的双目瞬间便定格在那火山口下缘一个蠕动着奇光异彩的洞口。 那洞口之光绕过一个身裹多彩鱼鳞过膝甲衣的躯体,折射出一道淡淡的彩虹,穿透黑暗,将一幅异域风景映入女孩眼中。 那是一个双手持螺放于唇边的长发人儿。一双修长小腿如孩童般吊在洞外,左摇右晃。山体黑得如同化在了夜里,使得那依光的人儿如同漂浮在半空中的仙神一般。 女孩盯着盯着,恍惚起来,不知不觉竟扇动着翅膀缓缓向那彩光飞去。 吹螺人气血翻涌,浑身颤抖,将燕尾螺重置口中,螺声再次响起。 单调却古朴厚重,平淡却暗藏激荡的旋律重新充斥着黑夜。 这一次,田斓的每一个细胞似乎都被唤醒了。她的翅膀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不过哗哗两下,已是把自己带到了少年跟前。 这是个怎样的人啊? 泛着柔柔红光的面庞上五官清秀得几近稚嫩,却又隐隐透着一种说不出的高傲与威严。深邃双目如铜铃,鼻梁高挺且隽秀,口唇微张咬螺,又似有千言和万语。一身新旧夹杂的彩鳞覆盖全身,唯露出骨络清晰的手臂和一对修长小腿。 女孩见这少年似乎与自己差不多大小,又坐于流光洞口,如同周身被彩虹包裹,突然心血来潮,几欲开口叫他一声“彩虹哥哥”!可转念一想,这人有没有可能就是目西族长本人,而并非自己第一眼看他所认为的族长后代呢?毕竟千山树的五螺人都是不死之身咧! 田斓小口微张,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那少年也是瞪大了眼注视着女孩,渐渐自然而然地将那个双尾尖尖头儿圆的黄螺从唇边挪开。 “目西……” 许久之后,从田斓口终于发出了小得连她自己都听不清的声音。 “是。”少年眼中光华一闪,却觉这轻吟如雷贯耳,站了起来。 田斓打了个激灵,觉得自己被少年眼中散出的光芒完全笼罩了起来。 一个人的眼睛所放射出的光芒不知要多么的强大与迷人,才能使得看着这双眼睛的眼睛只注视着眼睛,而忘了大量其他。 “房音。”目西颤抖着开口了。 “房……音----”田斓使劲眨了眨眼,皱起了眉。 “不会!”少年叹道。 “什么不会?” “你是谁?你是在找我?”少年盯着这个长翅膀的女孩问。 “我是田斓。我在找目西族长。”女孩如实回答。 “你是怎么……” “对了!”田斓打断了少年的话“我从千山树来,目东一族的目青长老对我说,他猜这螺声很有可能是目西族长为悼念亡妻而吹奏的!” “目东一族……”少年全身颤抖了一下,退了两步,接着嘴角微微扬起,向女孩招手, “来。” “这火山-----”田斓有些犹豫。 “这火山是太阳的印记,也是一切的起源。” “太阳的印记----” “你不是第一个到访者,但你却最特别----你是我第一次邀请的-----” 田斓收起翅膀,跟随着少年向虹光弥漫的洞内走去。 只是两三步,在这直径丈余的长洞内环壁,五颜六色的图画便已让田斓走走停停,目不暇接,进而叹为观止了。这些画通俗易懂,却不失精美。虽说有太多奇形怪状的动植物,但看起来却是温馨和谐,满是生活的景象。 “那红点黑点白点都代表年份,每幅图都配有年份。来,晚些时候再看。” “嗯。”田斓口里应着,却难以挪动步子。本是一刻钟的下坡路,他们硬是走了三四倍的时间。田斓每走个二十来步便左右各出现两三个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分叉路。刚想开口询问,却又被新入眼的壁画封上了嘴。每个分叉洞内的环壁上也都画满了农耕,捕猎,庆典,祭祀,这些女孩也只是能猜出个大概。 少年时不时地回头看看缓慢移动着的女孩,终于不忍心再说些什么,也主动配合着她的脚步。 一转角,四壁紧逼变成豁然开朗。一座金色球形巨宅在柔柔红光中如同升起的太阳一般忽现田斓眼前。抬头看去,明月圆润,正处于这火山口中心的空中,也正是这月之银光的介入,使得本来红得刺眼的空间变得安逸温存。 回头再细看这建筑,不!这不是建筑!这是——鹦鹉螺!金黄色的鹦鹉螺! 女孩惊奇万分,双眼不停地在身前的螺与空中的月间流转。一种太阳要拥抱月亮,月亮也情不自禁地靠近太阳的感觉在田斓心中油然而生。 第19章 短暂的战斗 夜深,把沙石样本的实验布置完成,又写好了外出取样报告后,身心俱疲的伊丽莎白冲了个热水澡,回到了房间。在5号独立实验室中,她的房间小得可怜,,一床一桌一椅一书柜而已,而床又比办公桌还窄,甚至还没有洗漱室大。毕竟,洗漱室是标配,其它的功能区域由实验室的所有者自行规划设计。 对于一个常年在外做地质考察研究的人来说,最不需要却又恰恰最需要的,恐怕就是床了,这并不矛盾。 躺在床上,作为一个视工作为生命人,伊丽莎白没有如同往常,反复翻看考察日志,而是闭上了眼,反复强迫自己,让自己的脑海中再现今天那个“人”的模样。 十年,毕业十年,与其说她是个地质学家,不如说是旅行家。伊丽莎白走过了普通人走百年的路,去过了普通人百年甚至两辈子三辈子都到不了的地方,从她面前清晰地一闪而过的面孔何止十万,但她从未见过一张面孔能让她如此刻回忆的那个“男人”般念念不忘。 毫无疑问,当爱慕与恐惧同时降临,这个三十出头的女人使前者完全占据了上风。 伊丽莎白翻来覆去,在理性与感性间辗转难眠,即便是如此,一个科学家的细致与警觉还是让她发觉了室外的不同! 夜,反常地寂静无声! 虽然她很少在实验室中留宿,但她清晰地记得无论春夏秋冬,这里都 至少能听到从不间断的山泉叮咚或断断续续的鸟鸣。今天是怎么了,伊丽莎白使劲眨巴了几下眼,是自己太累了? 咚咚……咚咚咚…… “谁?!”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让不眠者挺身坐起。 咚咚……咚…… 伊丽莎白轻轻下床,没穿拖鞋,蹑手蹑脚地来到大门前,悄无声息地朝猫眼里望去。 咔嗒~门开了。 “我的天使!” 一个高大的金发男人向伊丽莎白张开了热情的双臂。 伊丽莎白微笑着迎上前去:“你是怎么找到我的,马特?” “不敢想象,这么难进的集团你都能占据一个独立实验室,你真是个不可思议的女人。当然,如果不是我的这两个朋友,恐怕我一辈子都找不到你了。” 马特侧身,露出了一个美艳绝伦的东方少女,以及~~ “姐姐!”光头童子朝伊丽莎白叫到。 “他说什么?”伊丽莎白见这冲她叫的光头小孩竟然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只套了件小背心的胸部。 “这是璃瑶,是天朝的皇族,”马特向好友介绍起来,“这是~” “啪~” 马特还没来得及介绍光头童子,伊丽莎白也还没来得及向璃瑶点头示意,便见这少女以匪夷所思的速度抡起手臂给了光头童子的后脑勺一记响亮的巴掌。 “对不起姐姐!”光头童子低头道。 “好了好了,毕竟人家还没习惯,没习惯~”马特道。 “都第几次了?!要不是与皇兄有约在先,早把你从半空扔下去了!”少女恶狠狠地道。 伊丽莎白这才注意到那光头童子穿着西装短裤的裆部翘了起来。 马特凑上好友的耳朵低声道:“这孩子从小在寺庙里长大,见不得我们这边的夏装打扮~~明白?” 伊丽莎白微笑着点了点头,打开了门厅灯,道:“别看这房子大,能坐的地方可窄得很,请进!” 三人刚要迈步,却听身后又一个声音响起, “怎么,不请我也进去坐坐吗?” 四人齐齐回头。 伊丽莎白打了个冷战,汗毛都竖了起来。没错,是他! 亚德里恩-阿尔托头戴礼帽,西装笔挺地出现在三丈外的花坛旁,正温柔地朝着自己笑咧。 “姐姐,这~~” “你闭嘴!” “姐姐,他~~” “叫你闭嘴!” “姐姐~~” 哗!!! 一张“大网”猛然闪现,从正前方向四人笼罩而来! “他‘吃’了小妖怪!!!”光头童子来不及喊‘姐姐’二字尖叫起来! 叮~ 一声清脆短鸣响彻山林! 就在那“大网”与四人相距已不过三寸之时,璃瑶出剑! 剑芒以光速延伸,直达“大网”尽头! “姐姐错怪你了!” 银光爆闪,照亮“大网”之内。 这哪里是什么网,分明是一道道肋骨! “网”收,那微笑男子赤裸着上身已退至十丈开外,远远看去,白皙的胸腔如鱼鳃般起起伏伏,让人作呕。 “不错不错,小姑娘果然异于常人,吃了你,你的本事就是我的了!”男子边说边再次打开了胸腔。 话音未落,一声长鸣由上传来! 咚!!! 气浪把方圆三十丈的树木刮得呼呼作响, 巨爪从天而降,将男子踩得没入了长满绿草的地面。 一只黑得发光的庞然大物单腿而立,仰颈嘶鸣。只见它黑冠飘逸,巨目狰狞,那铺天盖日的一双翅膀犹如杉树之阴,更似乌云落地。 马特见怪不怪,伊丽莎白口瞪目呆。 “可惜了,姐姐!”光头童子道,“杀他之前该把小妖怪给救出来!” “怎么?你不是说毛球被他吃了吗?”璃瑶皱起眉头责问道。 “不,我觉得小妖怪还没死咧!而且~怎么~怎么~” “怎么怎么?” “我现在也觉得小妖~~” “没想到啊没想到!” 男子并没有被踩死! 四人随声望去,那男子竟然又穿上了西装,戴上了礼帽,正悬浮在半空咧! “我说这广阔山林的飞禽走兽都跑哪儿去了!”男子边说边漂浮着去到巨鸟上空。 “没想到这书中才有的黑凤凰竟然从书里飞出来了!”男子笑道,这笑声邪魅无比。 神鸟似乎听懂了这男人的话,巨爪一蹬,双翅一扇,怒鸣震耳欲聋,它要吃下这挑衅的小虫! “啪!”一团红光突现男子身后。 神鸟微微一惊。 “下次,我要把你赶回书里!” 男子转身,没入光中,连同那光,瞬间消失在夜空中。 魂不守舍的伊丽莎白把三人带入房间后仍旧无精打采,在这个过程中,马特示意他的两个朋友都不要言语,这个时候只能等待。 璃瑶站在窗边,向外凝望,光头童子则这瞧瞧那摸摸,走动个不停。 半个时辰后,伊丽莎白才慢慢缓过气来。她长叹一声,振作精神,边帮三人倒水,边问道:“马特,你们来找我不会就是为了这个男人?” “这只是个偶然,是突发情况,”马特说,“实际上我们是想请你帮个忙。” 璃瑶从怀里掏出了用马特给她的密封袋装好的瓶中信。 “说,只要我能做到。”伊丽莎白强做笑容。 马特接过信,递到了好友手中,道:“我们想请你帮化验,或者找些关系问问啥的,这信是-----” “不用了,” 明亮的台灯下,伊丽莎白只把信瞅了一眼便交还给了马特,并打断了他的话, “写这信的,正是家中小妹------” 第20章 邪恶之物? 实际上,陆冬生在起死回生当日便提着大包小包敲响了仙草堂的大门,之后又三番四次地登门拜谢,都被文益心婉言谢绝了,说老爷子交代了,医者悬壶济世,能救人一命也是为自己添福,叫陆冬生实在不必放在心上。可陆冬生哪能就此放下这救命之恩,于是便打算哪日小儿子回来了,一家三口一起上门,却是万万没想到,文一老先生竟然破天荒地走进了自家家门。 “文老先生~来,”陆冬生正要招呼妻子一道叩谢,却被文一抢先了一步。 “冬生,坐!” 近百岁的文一声如洪钟,让陆朗夫妇大吃一惊。而这洪钟之声同时也将对文一的记忆还停留在二十年前,甚至三十年前的二人唤醒。 夫妻二人瞪大了眼,心中所叹比那时陆二木见到文一从躺椅中站起时的惊异更是大了太多。 “文老先生,您~~”陆冬生刚要赞叹,又被文一打断。 “不瞒你说,我就是吃了些你家那种宝贝才是如此这般~~”文一挺胸抬头,双臂张开高举,“不过不是你的那块。” 如果陆冬生心中有一面鼓,那么文一这话就如同石锤,快把鼓敲破了。 看看文老太爷红光满面的脸庞,挺拔魁梧的身躯,他深信不疑。 由于那宝贝是大儿子为母所寻得,也许其又是为了再找到多些那宝贝,多添几分母亲复活的希望才消失在汪洋的,所以这几日陆冬生并未将宝贝的事说与妻子听。于是朗秋望着陆冬生,一脸茫然。 “还有一件事,老夫仗着自己已年近百岁,行将就木,也要说出来,望你夫妻二人莫要责怪。”文一边说,边示意大家坐下。 “不不不~”陆冬生道,“您是小侄的救命恩人,小侄怎会责怪?” 朗秋也符合道:“若不是文老太爷相救,小秋归来也只会恨自己为何不永生留在那引归峰上!” 陆冬生夫妇从一旁挪来两张圈椅和条凳,文一,文益心,以及两个“白人”都坐了下来。陆冬生这才发现文一的背上背了个长约半丈的长方形木盒,他心中作想,这老医不会是认为自己中了尸毒还没痊愈,又要帮自己针个灸刮个骨啥的? 文一刚一坐下,便又起身道:“当年~老夫被返老还童,长生不死迷了心窍,一时间没忍住,扒了你家的坟~” “你这个老~” 别的不论,他陆冬生哪受得了这个,他听罢一跳而起,刚要指着救命恩人的鼻子大骂,却被朗秋一把拉扯住。 “您扒的,可是小秋之坟?”朗秋不知宝贝一事,就算是知道,对于她这从土里被救出来的人来说,“扒坟”二字没有那么不堪入耳。若不是引归神仙扒了自己的坟,如今这副肉身恐怕早就化成肥泥沃土了。 “不错!”文一的语气给人一种理直气壮的感觉,“十年了,至今我都想不明白为何那棺中既然人与物都不见了,那你,怎地也不见重回双季!” 难怪,看这老不死能把朗秋早已不在坟中的事守口如瓶这么多年,如此老谋深算的样子,若是见人而不见物,定会细细搜寻,墓碑中的宝贝也就难得不会被发现了。一听这话,陆冬生猛地冷静下来,心想,早前二木将自己的伤好得飞快一事相告时,他就明白了,那宝贝定是在二木护坟之事后,才被那冒充自己的人盗走的。现在看来那人,绝不是文一。 不过这文一的话说起来反倒像是在埋怨朗秋似的。 “文老太爷错怪了,朗秋身不由己罢了!” 文一哪管这话,继续道,“除此之外,”他把一直背着的长盒子小心翼翼取下,轻轻地横放在了堂屋的案几上,“这东西更是让我寝食难安,耿耿于怀!” 陆冬生可不这么认为,看他越活越年轻的样子,有什么能比扒别人的坟还伤天害理,还寝食难安的? 文益心站起身来,他对别的不感兴趣,唯独期待着能见识一下这么多年都陪着老爷子睡的东西到底是个啥。 古朴的樟木盒盖被文一缓缓抽开,陆郎夫妇, 两个“白人” ,特别是仙草堂主纷纷围了上来。 “枯枝而已,有啥好稀奇的?”陆冬生这句因该是寻常人看到这东西都会脱口而出的话。 文益心一脸的失望,但又不敢抱怨什么,只是呆呆地看向着盒内的树枝。 “白人”之一看了一眼便转身走开了,另一人倒是皱着眉欲言又止。 文一笑而不答,扭头环视其余四人,最后把目光停留在了朗秋脸上。 朗秋察觉到了这种似乎带着逼迫性质的目光,退后两步,对文一道:“不知文老先生为何这般看着小秋,难道认为小秋识得?” 陆冬生一听,连忙闪到妻子身前,高声道:“你想干什么?还想向我妻索要那东西吗?” 文一就像是没听到陆冬生的怒吼,侧过身去,不急不缓地对朗秋道:“老夫活了百年,当真是没看出你有一丝撒谎的模样,可我还是要追问一句,这东西,你确实没见过,或是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印象?” “没见过!”朗秋斩钉截铁道。 “好,看来要么是如你告诉镇子的……你被引归神仙救起时毫无知觉,那么这东西就是引归神仙无意落下或有意留下的;或者说……” “这东西是在棺材里捡到的?!”文益心叫道。 文一顿了一下,瞟了瞟三儿子,接着道:“或者说,在你被救和我扒坟之间还有谁,把这东西留在了棺材里。” 大白天的,陆冬生夫妇加上文益心都突然感觉到了毛骨悚然。 “这东西,我见过~~” “哦~~”文一的老眼放出了金光,上下打量着这个名叫木尘的“白人”。 “说来听听!”文一立马道。 其余四人一听这东西竟然还真有人见过。不由得也竖起了耳朵。 “我在沉船集市干活时,最大那家店的柜台上就有!而且我还清楚的记得那东西的标签上的每一句话,毕竟,那东西放置在寻常五螺人都不敢驻足的贵族柜台。” “好!好!”文一虽然不知这个异乡人口中的沉船集市是什么,五螺人又是什么,但他已经迫不及待地要知道这东西是什么了。 “七枝封七窍,藤把四肢绕 ——神兵怒斩,千手之臂。” 这标签上的说明似有妖魔之力,一瞬间,一股阴森恐怖之气爬上所有人的肌肤和心头。 第21章 天朝国师 站了六个人的堂屋里死一般的沉静,也许人人都被这东西莫名的注释感搞得浑身不适,脑中一片空白。 过了许久,还是文一打破了凝固了的空气。 “好了好了!”文一啪地一声封上了盒子,话锋一转,指着两个‘白人’道,“这两个来自海底之底的人把他们的,你朗秋娃儿的事都告诉了我,既然都是怪事,那老夫也不瞒你们了!”,“你们好好地听着,无论中间有何不解,有何痛恨,先听完老夫的话再问再骂,也不迟。” 三言两语,文一把当年如何见元之关出海归来身体大大好转,便趁着其看病之机刮下那宝贝的粉末吞食,而后出现返老还童的奇迹;如何偷听到元之关找陆离讲述有起死回生之药,及遣邻镇某人跟踪陆离,看到陆离交给陆冬生一个发光盘子;再到一猜便知陆冬生会把这盘子放到朗秋坟里,于是挖坟,却见棺内空空如也,只有这盒中之物;最后便是对陆冬生下药,让陆二木趁陆冬生假死之际得到宝贝所在。当然,他始终还是搞不清那坟中宝贝去向, 陆冬生听得脸色一下青一下黄,一下白一下红。 文一则讲得眉飞色舞,毫无羞愧之感,就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 而郎秋却是波澜不惊,并且暗自决定,在出海寻找自己故乡之前,定要再上引归峰,去问问神仙,那盒子里装的,也就是那棺中所留,到底为何物。 “各位,老夫认为长生不老乃凡人毕生追求,也不怕各位笑话,不齿,只是如今我总觉着这么多的怪事发生在我双季,也许预示着某种极好或极坏的到来。不如我们齐心协力,凡事一起商量,共同面对,如何啊?” 陆冬生咬牙切齿,大吼一声,“老匹夫,你挖我妻坟,开我妻棺,你我有什么好说的,要不是看你年长我几十岁----我----” 朗秋来到陆冬生身后,轻拍他臂膀,“情有可原,你先别说话。” 陆冬生望了望妻子温柔的双眸,泄下气来。 “多谢文老先生的坦诚,”朗秋保持着微笑道,“我丈夫把他要骂的给骂了,我也有个问题想和大家一起商量商量。” “好!”文一看了看陆冬生,“请讲!” “在各位到来之前,曾有名样貌不俗的女子,拿了两幅人物画卷,说是画中人的至亲,请我与冬生辨识,而其中一人当时在我们看来极有可能就是元之关。若是按您所说,那宝贝能改变人的样貌,使人还老返童,那现在想来那另一幅画上的中年人也就是他还老返童后的模样了。”朗秋如今已对大儿子还活着深信不疑,而她认为找到元之关就能知道那时离儿下水寻宝的海域。 文一不住点头,踱着步子道:“我猜----那女子自然不是元之关的什么至亲,而是朝廷派来寻他的。看来,那宝贝的事情朝廷知道了,并顺藤摸瓜找来了双季。” “可那元之关也活了近百岁了,难道在外边会拿着宝贝招摇过市?”朗秋觉得不可能。 “那老家伙可不是一般的精,时常自报家门自然不会,要我看-----”文一摸出了烟杆子,示意儿子给他点烟。猛吸一口后继续道,“若是我得到了那宝贝,又知道了那用法,定会偷偷地,极为隐蔽地为那些达官显贵治疗疑难杂症,以此换得金钱,而非地位。但第一次,或第二次,凡事都有第一次嘛----谁不想光宗耀祖呢?特别是他那种家道中落的人-----” “您是说他原想为了光宗耀祖而在第一次,或前几次‘行医’时自报了家门?” “没错,而且前几次的用量很有可能过大,使得那患者变得离谱的健康和年轻。”文一的表情赞叹了朗秋的聪慧。 “看来他只为达官显贵治病,要不朝廷想要排查到第一个或者说刚开始被治疗的那几个患者就没那么容易了。”朗秋猜想。 “那么如果朝廷找到了那前几个人中的某一个,就知道医者来自双季,并根据当事人的描述,画出了第一幅画。”文一接着说。 “元之关在变得更加年轻后继续‘行医’,继续追查下去,才又有了第二幅画。”陆冬生不看文一,对着妻子说到。他也觉得自己该插一插嘴了。 远儿------是和元之关走了?朗秋心中出现了这画面。也不知道该恨他还是谢他。 算了,该来则来,朗秋想。 “有人在吗?” 院外传来一声软绵绵却又铿锵有力的女音,陆朗夫妇一听便知,就是先前那问画女子。没想到这么快便折了回来。 院门没关,女子声未落下便已跨进了堂屋。 “初到宝地,还请各位多多关照!”女子笑颜如花,微微点头。 “姑娘,你是朝廷的人?”谁也没想到,陆冬生直截了当地问了出来。 “没错,在下当朝国师,聂云垂。” 答话之间,两只毛茸茸的雪白爪子从女子左后肩伸出,衣领只是微微一皱,那爪子的主人便一跃而上,稳稳立于女子肩头。 “国师!”文一,陆冬生,朗秋惊道! “狮子猫!”文益心惊道! 文一又鄙夷地瞟了文益心一眼。这家伙认人不行,认动物其他人可比不过他。 除了两个‘白人’不知国师为何物,其余四人皆是一震,却又不敢不信。 “小女子奉王命,追查妖医一案,还请各位知无不言。”聂云垂笑得可爱,说得厉害。 妖医,谁也想不到这元之关最后竟然得了个妖医之名。 “敢问国师,不知这案子为何定性为‘妖医’---”文一都觉得不可思议。 女子扭头用异样的眼神看着百岁老人,淡淡道:“被那‘妖医’所治之人虽短期有所好转,但之后接二连三地暴病而亡,再说了,逆天还童之术,不是妖又是什么呢?” 文一心生寒意,哑口无言。 “不知国师是否去过元家宅子,就是如今的观梓园……观……梓……园……”陆冬生猛拍一下大腿,“那么久了,我……没想到啊!观梓园就是元之关倒过来写!” 女子呵呵笑道:“我更是没想到,十数日前本国师在那园子门前遇到陆二木,他身边的中年汉子就是元之关本人无疑了!” “果然----”朗秋刚刚的自我安慰猛然烟消云散,她突然感觉整个人都绵软无力起来。 陆冬生长叹一口气,牙齿磨得咯咯作响:“没想到那老不死的害了我大儿子不算又找上了二木--我真想---” 国师环视一圈,笑道:“各位不用担心,那元之关的去向我也是知道了个大概,只是前几日有事耽搁了,今日才来。”她背过身去继续道,“早在半年之前,我便已得到他随身航海图,想来他定是带着有深潜潜力的陆二木步他哥的后尘去了。” “航海图!”陆冬生这才想起来陆离也给过他,会不会----还有---朝廷也有张航海图----- 国师如少女般猛一转身,对着陆冬生笑颜如花道:“没错,我从元之关身上得到的那张便是朝廷那张,你大儿子给你那张自然也是元之关给他的!” 绕来绕去,一切皆起于元老鬼! “不知各位是否能与我同行,照着那航海图去寻陆二木,”国师脖子一歪微笑道,“说不定,连大儿子也能找得回来咧!” 第22章 巫零的画 五螺殿观景台,设在最大的青色鹦鹉螺螺口顶端内侧。名义上是五螺族长视察整个五螺世界的窗口。实际上,仅仅用来监视巫族传人的一举一动。 在这小小的观景台中,金色巨响的碎片填满了顶面和四壁,除亮得发光的白,青,红,黄四把高背螺椅,和一张重达千斤的万年沉香木几外,什么功能性的桌柜都没有。此时,沉香几上摆满了海蛇皮,水母须,山魈脑等奇珍杂食,目中,目东,目南,目西四位族长也先后入座,新一轮的监视,已经开始。 “她怎么还不起来?”一个满面皱纹的白色鳞袍老者道。 “看来是今日其母对她说得太多了……”搭话之人玉面长须,不过四十出头,“虽说这孩子不过八岁,可心思细密着咧……” “要是她有啥歹心,我目南第一个捆了她下酒!你说咋样啊?目东老弟……” 被称为“目东老弟”年轻男子并不接话,只“哼……”了一声便不屑地扭过头去。 “小东啊,”白袍老者指着盘在目东腰上的绿色长藤道,“往后咱监视那小姑娘的时候,你就别把这绞头蕨带来了,看着怪瘆人的……” 目东对着其余三人又鄙夷地“哼!”了一声,“唰”地起身离开,独自站在了水晶窗前。一个“圆圈里面长锯齿”的墨绿色植物,在其背后张牙舞爪,如同示威一般…… 这目东之所以 如此不屑与三人搭话,源于他听来的一个民间传说,说是这三人在“深渊”开设了“斗兽场”,将异变的渊民集合起来与火山之底的各种巨兽厮杀,胜者便能去“白牙圣地”疗伤,从此脱离“深渊”。目东知道,那“白牙圣地”远在五螺之外的深水海域,这五螺世界之中,知道那圣地的不少,但能到达的,或者说是能找到的,不过那几个破顶者而已!而连自己都想去治上一治,可惜------有伤之人又偏偏不能入那百丈深的海底!否则,定会老伤爆裂而亡!所以,以疗伤这饵来鼓励渊民厮杀,确实既是毫无怜悯之心,又无五螺人该有的人之品性。 “看!”目南叫到,“小崽子起来了! 三叶虫祭台上,一个面容姣好的长发女孩,缓缓地从斑斓的玳瑁床上坐了起来。她摸索着找到两根鱼筋,慵懒地扎上了两个丸子,披上白色鳞衣,踏上五彩鲸皮鞋,如行尸走肉一般,来到床头那张黑玉台前,坐了下来。这女娃娃眉清目秀,面色煞白,正是每日从鲨晶桥上跑过的那个。 “倘若她今日画的仍是那怪物,我们该如何是好?”目西族长问道。 “都七七四十九日了,这已是最后一次,”白袍老者道,“按规矩,只能将其放逐出这五螺世界了。” “那可便宜她了……嘿嘿……”那目南始终是没安好心。只不过,不只是目东不愿与其为伍,其余二人,也是对他不搭不理。 女孩坐在桌前,打了个哈欠,移来海葵墨,拿起珊瑚笔,开始在鱼肚纸上画了起来。 三位长老也全都起身上前,立于窗口,大气都不敢出地等待着结果。 原来,女孩正是巫族族长目北之女。 巫族在五族中地位最低,除祭祀和施术外不能与其他四族同列。女孩无名,被唤做巫零,即替补之意。待到年满十岁,方能取名。而从六岁开始,必须每日画出占卜未来之图。若是占卜有误,则赶出五螺世界,任其自灭。虽是规矩,但让一个从未学过绘画的小儿天天画出五螺未来实属玩笑,族长们也都心知肚明,可偏偏在四十八日之前,女孩第一次画出了完全不同于以往的,构图奇特,但又思路清晰的完整画面。 族长们震惊了,长老们恐惧,观景台的功能也改变了。 “起来了!画完了!”又是目南叫了起来。 “这么快!?”目西怀疑地道。 约摸一刻钟后,女孩放下珊瑚笔,站了起来。转身上床,重新躺下。她还要睡一会儿,之后,才会起身,把画,拿到母亲面前。 “没……没有!”目南大叫。目南的眼睛在自制的秘药滋润下能视百丈之外。 “没有什么?”白袍老者怒道,“你一个族长,说话还结结巴巴的,说清楚!” “没有怪物!”目南咽了咽唾液,“画上没有那怪物!” 黑玉台面上,工工整整地摆放着一张色泽绚丽的画——圆圆的红日之下,一座高大的褐色火山伫立在绿林中,火山口星星点点地向外喷流着岩浆。火山对面,是一望无际的蔚蓝大海。 而之前的四十六张画,在那蔚蓝的大海之上,总会有一对栩栩如生的斑斓巨翅,似要撞向太阳。 目东的嘴角稍稍上扬,和他的绞头蕨一起,首先离开了观景台。 第23章 遗愿 鼓点破胸而入,重重击打在每一个五螺人包裹着血红炙热心脏的薄膜上。 此刻,平日里热闹非凡的沉船集市和喊声震天的海林檎竞技场已是空无一人,除了向下百里的火山底驻军,数十万五螺人齐聚海绵民宿天台,肩并肩,手握手,个个双唇紧闭,仰首遥望,即便是往日停不下手脚合不拢嘴巴的顽童,此时也是凝成了雕塑一般。孩子们现在不过三四十轮,还不知道什么祖先的荣耀,五族的信仰,只是被这阵仗的气场惊得挪不开目,压得透不过气罢了。 三叶虫祭台,亿万年之后,白,红,黄,黑,青,初代族长的水晶头骨在掘于火山底的烈焰石围烤下再次迸发出魔幻之光! 轰—— 惊雷巨响震撼世界,三十尺见方的三叶草祭台被一股来自正下方的力量击得分崩离析,瞬间荡然无存。 咔——咔,嘭—— 围绕着海林檎竞技场的巨型笔石拦腰折断,一棵棵砰然倒下。毗邻沉船集市的那几棵更是瞬间将古老的楼店夷为平地。但人们的目光丝毫没被这些转移,因为即将破土而出的那东西才是他们渴望一见的。 五螺民众无数对紧贴着的掌心冷汗淋淋,孩童们蜷起了身子,瑟瑟发抖。就连五螺殿观景台中族长,长老等一干人都紧张得忘记了呼吸。反而是目东的绞头蕨,目南的九足蜈蚣表现出了异常的兴奋,一个根须绽放,左摇右晃,一个口吐长舌,摩拳擦掌。 在这观景台中,目东的心境与其他人截然不同。就在刚才,巫一在走上五螺殿顶的前一刻,把一封信悄悄交到了目东手上。目东原以为是她的遗言,让自己好好对待她的女儿,可刚才趁旁人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室外之时,他把那信快速看过了之后,才发现与其女儿毫不相干。 在巴掌大的银色鱼皮上,细如鱼籽的小字紧紧相依,左右上下几乎不留一丝余地,却又工整隽秀,看似充满了力量。 【芸儿:病痛对你母亲的身体步步蚕食, 死亡的阴霾也寸寸掩盖她心中本就细微的五螺之光 。 濒死之人,走向疯癫,对此, 尚能活动的 ,行平生不敢为之事 , 瘫卧在床的 , 语三岁孩童之言 。 为父向来不信临死之人能做到平心静气, 有条不紊地与榻侧之亲告别, 他们若不是无力嘶吼, 便是已被死亡的恐惧夺去了正常人的心智 。当然 ,为父并不否认世间存在能勇敢平静地迎接死亡的人, 只是我认为 能做到这一点的, 已是近神。 芸儿, 就在我给你写这信时, 死亡就像是滴落的树汁包裹着海鳞虫一样把我密封得严严实实, 使我嗅探不出一丝外界的空气, 感觉不到一缕沙蚕的暖光 。那种紧迫更是让过往的一刻刻美好与一段段悲伤无法再次登上脑海舞台。 要知道,曾经那些快乐的 ,忧愁的每一个片段都时不时会生动地重现, 甚至占用了本该去体验去追求新事物的一切时间。 但我还是原谅了自己, 毕竟, 当一个人在光明中生活惯了 ,他只能看到光明,反之,眼中尽是黑暗。芸儿 你爷爷的爷爷的爷爷……曾经生活在一个我们难以想象的世界里,在那里,只要你抬头向上望去,时常能看到一团团一片片一缕缕的纯白物体漂浮在一望无际的蓝底上, 那底不过在蓝,灰,红,黑间转换,可那漂浮物却是千变万化,时时不同。 七百轮前,我在沉船集市搬运杂货时有幸读到了一本带我五族译文的外世奇书,书上把那变幻之物称为云,且将百态世人喻为芸芸众生。为父那时并无如今临别时的所见所闻 ,只愿你能平静安稳地活下去,便给你取了个芸字。 但随着从陆上世界的书籍不断流入,加上与我共同献死的朋友那句-‘听说越是靠近五螺殿越是不易患上顽疾 ,因为那里最靠近陆上世界 ’ ,为父便在短时间内有了各种奇思异想,期盼希望。芸儿,生存的空间在不断缩小,食物越来越难以获取 ,死亡更是虎视眈眈 。像每一个父亲一样,我想给你的太多太多。但你也知道 ,深渊之民除了一副千疮百孔的身体, 什么也拿不出来。 还好, 机会来了,是放弃与你相伴,还是珍惜死的机会? 在那些传言此起彼伏后,特别是有了我能用陆上世界的文字给你写信这个佐证后, 我终于下了决心。芸儿,我与你共同患难了二百余轮,我了解你,尚若是别人的孩子,一旦父亲做出这种选择,他要么从此堕入比深渊更黑的黑暗,要么会点亮心中与生俱来却从未燃起的光明。而你,一定是后者,我知道,无论如何,你定会照亮自己,甚至他人 ,再或者,那光明将指引着你,去寻找我们的祖先曾经拥有的,真正的光明。芸儿,我不确定你我是否会有再次相逢的一天,如果有,我真想抚摸着你的脸颊, 听你说说那些我没能看到的一切。 新螺历,五千三百二十一轮 木尘】 如果说那时巫一塞给自己疗伤的方子是她对自己的某种情感,那这封信,是希望自己帮她完成她的遗愿。目东明白。 飞沙走石,轰鸣声大作,水晶桥亦是左摇右晃,摇摇欲坠。密集的人潮中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右臂一指,尖声叫到,“爸爸,那是什么?”这孩童之声犹如尖锐鸟鸣,使得周围众人纷纷朝那指尖方向转去。而这周围人的周围人又紧跟着朝那女孩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那五螺殿顶,一簇金色光团凌空绽放闪耀,冉冉升起。 “是目北族长!” 虽再无北族,但人们世世代代对巫族族长皆称“目北”! 不错!即便是看不清秀眉炯目,就凭那半隐在金光中的一身乌黑鳞袍,不是目北,还能是谁! 天呼地啸,鼓角长鸣。 目北长发飞舞,双手紧握着黄金面具,置于胸前,口中念念有词。 轰隆——巨物破土而出,瞬间便完全悬浮于空中。 “这是——” “好——好大——” 百丈之躯,晶莹璀璨! 这是一尊开了万千扇菱形银窗的巨型椎体! 不知何时,刚才在祭台上被炸得不知所踪的红黄青白黑五颗头骨已是到了目北手中。 “去!” 也不知是目北引着金光还是金光载着目北,突然启动,疾风般呼啸着向那悬浮椎体驰去。 “哐当——” 一细一巨,合二为一。 “锵——锵——锵——锵——锵——” 银色椎体如同被目北这金色火种点燃,刹那间便被环绕着布满上了红,黄,青,黑,白五色,变成了一座五光十色的琉璃巨塔! 轰鸣声大起! 尘土飞扬,空气都在颤抖! 人们的敬仰很快变成了恐惧。他们感受到了空气中那种讲不清的重叠激荡,却看不出那巨物有一丝一毫的震动。如果说他们刚才是因为紧张而静止不动,那眼前完全是被紧缩的空气给缚住了。 “不,不会有什么,不,不好的事发生?”目南怀抱着刚才还匍匐在地的九足蜈蚣,即便是身处最安全的五螺殿观景台,他还是忍不住结结巴巴地问道。 “你怕了?”目西哼了一声道。 “哼!”目南也哼了一声。 目中站了起来,环视坐立不安却又不敢窃窃私语的五族首脑,高声颂道:“螺历三千七百四十轮,首任巫一于临终之际驱直腔鹦鹉螺以肉身补气蘑溃烂之穴。螺历十五万六千六百九十四轮,巫零替母受难,搭千层寒冰阶直上混沌,耗尽真灵,冰封豁口。螺历一百七十十九万零九轮,巫一解始祖尘封之密,首次使用黄金面具补天,虽终告失败,却……” “那是她不懂使用黄金面具!”一个声音淡然道。 “住口!”目中目露凶光,嘶吼的同时几乎跳了起来。 “你是哪族的毛孩儿,这里轮不到你说话!历代族长也轮不到你来评论!” 众人大惊,这家伙竟然敢出言打断目中族长,难道是吃了海胆?但转而一想,又是个个都想听他继续说下去。不过,他们也确信,经目中这一吼,他是再不敢吭声了。 “滚出来!”目中白发冲颤,继续吼道。 话音未落,一个身着青色鳞袍的红发少年脱颖而出,不过不是用滚的,而是不紧不慢地踱至目中跟前。 一瞬间,一白一红相对而视,整个大厅的气氛比先前更加让人透不过气来,大家甚至都宁愿到外面与五族百姓站在一起了。 当惯了发号施令的人上人,目中早已忘记了如何应对这种不尊重,他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乳臭未干的红头幼崽敢当众打断自己。而且看他一摇一摆走过来的架势,似乎他才是万人之上的族长。目中怒目瞪出了血丝,额梢暴出了青筋,嘴角抽动着,却又使得这一刻他都不知道该训斥些什么了。 “我是青族木关。”红头孩儿先发话了。 众人一片哗然。 果然又是青族的“好苗子”。 “好好好!我倒想知道是谁给你怎么大的胆子!”目中心里感谢这孩子先开口了,同时,这孩子的语气不亢不卑,不羁中却没有放肆,声音不扬不抑,却是如高山流水般的柔软好听。 “你是……哪里的?”目东站了出来,这个时候他不得不站出来了。 “族长,”红头男孩叩首道,“小的是叶库段长独子,因家父卧病,小的已代理叶库四十二轮了。” “哦……”目东瞟了瞟目中,“四十二轮了……” “小的主管新叶入库,调叶有枝人负责,族长若是常去叶库却又不识得我倒也正常。” “嗯,不错不错。确是不曾见过。”目东又瞟了一眼目中。“既然你是我青族人,冒犯了目中族长,理因道歉。” “道歉?这是什么地方!这是什么时候!这插的是什么话!倒个歉就行了?!”目中狠狠道。若是平时,他是要忍让目东几分的,可眼前众目睽睽,怎能露出怯意。 “那要怎……” “小的打断目中族长,是此前恰好在整理叶库时有幸读到了那黄金面具的奇异功能,一时心急想让大家打消疑虑,相信目北族长一定能将那天孔补上,化险为夷罢了。”木关连本族族长的话也打断了。 在场的百来位五族首脑听他这么朗声一语,毫无惧意,佩服的佩服,不屑的不屑,厌恶的虽也不少,却是个个都快忘记了外面正在发生的一切,急切地想要听听那面具有何秘密。 “目中族长,你看,”目东面朝目中道,“是不是暂且把这小儿的不敬放下,先听听他知道些什么?” “好!” 目东与在场所有人一样,谁都没想到一向专横霸道的目中竟会回答得如此爽快。 “你说。”目中望了望外面悬浮着的巨塔,回过头来对木关点了点头。 “小的在叶库其实并没什么事务需要处理,不过是新叶入库此类轻松活儿。于是便想起做历年段长不愿做之事。” “理螺片——”在场众人异口同声。 众所周知,叶库中那堆积如山的鹦鹉螺幼螺碎片是记录着陆上五螺世界一切的唯二载体。由于鹦鹉螺幼螺之壳软硬适中,且在幼螺死后仍会生长一段时日,螺壳也变得更加坚硬,便被用来记录五族巨细之事。可惜在坠落海底之底时被巨大的冲击力震得七零八落,各种颜色,各类花纹的碎片完全混淆在了一起,万亿轮来,谁也无法将其复原。于是,“理螺片”便被喻为五螺世界五大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之一了。 “是的。”木关道,“对于重塑那么那么多的各色鹦鹉螺螺壳,我的废寝忘食,锲而不舍在运气二字前根本不值一提。我想是五螺祖先助力,小的终于重现一青一黑两尊……。” “住口!” 众人双肩一耸,着实被吓了一跳。 目中猛地一把按上木关肩头,咚,木关双膝跪地,一脸痛苦的茫然之色。 “五族绝密也敢随意泄露,你真是不要……” 轰——殿外一声巨响,五色巨塔一击而上,转眼不见。 哐-------终年阴霾的远空中,缤纷彩光如无坚不破的无数利箭,又如抚慰万物的芊芊柔指,穿透一切,却又不伤其分毫地直冲陆上天际。 第24章 相对于你的耐心不足,我宁愿你完全没有耐心 嘭——隆——隆——隆…… 巨塔褪去五色,重重砸回其破土而出的洞口。 哐——铛——铛——铛…… 黄金面具坠落五螺殿顶,形色无恙。 尘烟散去,远空依旧漆黑。除了已成无底深坑的三叶虫祭台,东歪西倒的巨型海笔和墙倒房塌的沉船集市,一切都好似没有发生过。 “目北族长呢……”人群开始骚动。 “巫一怎么……”观景台内微言点点。 “去!”目中高喊,“看那三角湖的水还涨不涨——”他一边喊一边松开了强按木关肩上的手。 木关试探着慢慢站了起来,见目中满面焦急,无暇顾及自己,迅速闪到了目东身后,可惜脚跟还未站稳,一股撕心裂肺的疼痛闪电来袭。而他还没来得及嚎出声来,身体便已恢复了轻松。 目东抚摸着腰上绿藤扭头道,“记得下次可不能……” “停了——停了——”一个声音由外及内,响彻整个五螺大厅。 欢呼雷动,震耳欲聋。不论年岁大小,品级高低,几乎人人手舞足蹈,甚至摇头晃脑。这些举动被海绵民宿上的人们看了去便竞相模仿,就像一个火把点燃了一片干枯的森林。万民幸免于难的狂喜震撼着海底之底,可在这样的时刻,又有几人能为再也回不来的英雄落泪。 沸腾中,一个扎丸子头的黑衣女孩东张西望着步入五螺大厅。她走着走着便开始高仰着下巴,在人群中穿梭,呼喊。而刚刚认为捡回了一条命的人自然是对她视而不见。几经辗转后,女孩终于走进观景台,在目东跟前停了下来。这个身上总是盘着绿色植物的人是她唯一见过与妈妈站在过一起,且有过交流的人。实际上,目东在女孩刚进入五螺大厅便已看到了她,只不过由于各种原因,自己不便主动上前言语罢了。 “我妈妈呢?”巫零喊着问。她不知道自己现在已经是巫一了。 “你妈妈保护了我们……”目东蹲下,面对着她。 “我妈妈呢?” “她帮大家办事去了……” “我妈妈呢?” “她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女孩并不是没有听清这些穿透鼎沸声海的点言滴语,而只是需要些许时间,才能缓缓打开被这回答堵塞的危危心门。 女孩没有大哭,只是低着头默默流泪。或许是她的妈妈早早便一次次地告诉过她,这就是自己的使命,或者说,她将来的使命。 目东轻轻拉起女孩的小手,什么也没再对她说,沉沉朝外走去。 木关刚要迈开步子紧随其后,目中的手再次按上肩头。 “我知道让巫一回来的办法!”木关急中生智朝目东猛喊。 唰——绞头蕨说到就到,射出无数根须将木关包裹得严严实实。 “去!” 绿藤瞬间变化成毯,载着三人猛地冲出了观景台,向叶库疾驰而去。 “目西目南!”目中大吼。 两个族长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共同叹了口粗气,跟着目中向外奔去。 众人无视族长们狂奔而去,继续欢腾。 相对于能平安归来的,这些五族首脑似乎更喜欢有去无回的英雄。 绞头蕨的速度快得惊人! 如果只是普通的五螺民众,以陆地上的时间记,从五螺殿到叶库至少需要一个半钟头,但搭上了绞头蕨这快车,不过半刻钟,这三人便已来到了叶库中只有段长才能进入的密室。说是密室,这个房间却占据了整个叶库将近一半,毕竟,没有这么大的空间,哪能装得下刻在螺壳上的陆上点滴呢? 一支支丈余高的荧光海笔贴墙而立,将整个房间照得犹如陆上白昼。整个五螺世界,能有如此待遇的室内空间,除了满壁乌金沙蚕的五螺殿,便只有沉船集市里的贵族店铺,海林檎竞技场和这里了。 “你说的是真的吗?”三人刚一落地,女孩便问了出来。她睁睁地盯着木关的眼睛,握着目东的手也不知什么时候拉上了木关的衣角。 木关被女孩盯得全身发麻,他深深地感觉到,即便她只是个小小的女孩,若是自己的猜测不能成真 ,那么结果不堪设想。 “说。”目东望着一堆堆螺片道。 “好……好的……”木关边说边“挣脱”女孩扯着他衣角的手,走到一堆螺片前蹲下,噼里啪啦地扒拉起来。 不一会儿,一青一黑,两枚人头大小的螺壳便一左一右出现在他手上。 “这就是小的复原的青黑两螺。”木关道。 这不是完整的螺吗?!哪里看得出一丝一毫由碎片拼凑而成的痕迹?! 巫零捧起黑螺,轻轻抚摸,仔细端详。 目东接过青螺,双手微颤,两眼放光。 “这,你用了多久?”目东问。 “小的不敢欺瞒族长,”木关道,“自小的代管叶库便开始拼凑组合了。” “我不信!”目东听说过,这数以千计的螺碎成片混在一处后,颜色,薄厚,纹路,样样都极其相似,别说是拼凑出两枚,就是拼半枚,拼一枚的一个面都是难如登天。 “族长英明!小的在……”木关转过身去,重新开头,“小的知道,当年,那些不计其数的幼螺壳,大小,种类,颜色,纹路各不相同,其雕刻法则为五族交错记录,中记南,南记西,西记北,北记东,东记中。一旦记录成型,无法更改,只能添加备注。” “所以我不信……”目东认为要么这螺是凭空制作的,要么是本就完好无损地从陆上世界保存了下来。 “小的在代管叶库前……或者说是从小的记事,到代管叶库,已完成了族,类,色,纹的细致分类。” 目东胸口抽搐了一下-----这家伙,绝不是一般人。 “小的幼时,常见家父在一堆堆螺壳间踱来踱去,愁眉深锁,却又从不……甚至都不会去摸那螺壳一摸。”木关继续道,“原来不知道是为什么,直到我年满三十,正式向父亲提出理螺时才明白。‘相对于你的耐心不足,我宁愿你完全没有耐心。因为半途而废的整理只会让螺片磨损,让下一个真正有耐心理螺的人更艰难。’他是这样说的。” 目东再次被震撼到了,想不到一个区区叶库段长竟有如此的深思熟虑与隐忍。 “看来你是真的做到了……不过……” 目东奇怪,“如果真像你说的……为何只复原了两……” “木关小儿!” 目中终于赶到! 第25章 你从未见过的大,才叫做世界之大 “这是一个历史性的时刻!”站在一望无际的非洲草原面前,身穿卡其色猎装的元之关高昂着溜背头,张开双臂,发自肺腑地放声呼喊。 一个踌躇满志,一个呕吐不止,两个代表着东方古老文明的使者被滑翔机放在了沙漠与草原的交界,即将访问另一种似乎还没苏醒的古老文明。 除了随身的必需品----枪支弹药和重得压弯了二木腰的金条外,一同落地的,还有一个元之关重金聘请的棕发小个子向导,以及两个超级大的木箱子。 为了这次寻找世界上最坚硬的木材----蛇纹铁木的遥远且注定艰辛的旅程,元之关咨询了他所有的外国朋友,事无巨细,他都做了最最充分的准备,特别是购买木材需要的是黄金,连白银都不好使这一点。元之关也把朋友们的各种建议和忠告归结成了一句话,或者说是两个字-----保命! 一下飞机,陆二木忍不住了!他想起了他的师傅在登机前曾警告过他,不要小看这种能在天上飞的东西,即便是最有经验,最强壮的水手,在这东西面前都得勒紧了裤子和脖子。裤子他是勒紧了,脖子可不是想勒紧就勒得紧的。 元之关俯下身,不停拍打着二木的后背,催促道:“时间不等人,就算这飞机飞得如此顺利,我们的时间也不充裕。你再不振作起来,天黑前我们可走不出这草原!” 陆二木咬牙切齿,强瞪布满血丝的双眼,直挺挺地站了起来。 “好小子!” 哇~~ 二木的腹中之物差点喷到了师傅身上。 “难为你了~”元之关叹了口气,“你再休息休息,这小车子我和皮克斯应该也能组装好。” 皮克斯歪了歪头,翘了翘嘴,同时举起了大拇指。 打开半人高的工具箱,元之关和这个多功能向导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 在二木迷蒙的双眼中,二人的速度出乎意料地快,不到一个时辰,一辆崭新的迷你越野车便组装完成。 “干得好!”元之关学着外国人的口气向皮克斯竖起了大拇指。 哗~ 皮克斯还没来得及比出胜利的手势便被一只浑身布满花纹的野兽扑倒了! 撕咬猛烈,血浆飞溅! 挣扎短暂,哀嚎瞬间停止! 毫无疑问,这如同给昏昏欲睡的陆二木注射了一剂肾上腺素,他醒了,猛地跳了起来。 “油罐!带上油罐!”元之关边喊边抓起几个帆布袋朝车上一甩。 二木一左一右,提起两个沉重的方桶,刹那便跨上了车尾。 咔呲呲~~ “活到老学到老!”元之关碎碎念着打燃了发动机。 “不救他吗?”二木抽搐着嘴角,把猎枪握了起来。 轰~~ 元之关猛踩油门! 二木应声而倒。 “不了,不需要了!”元之关腾出右手,在胸前画了个十字,“放心,皮克斯,只要我能安然返回,你的家人下辈子将过上丰衣足食的生活!” 话是说得轻松,但元之关在他砰砰乱跳的心里却是这样想的——这非洲之旅在鲜血中开启,不知道会不会也在鲜血中结束呢? 颠簸之中,陆二木摇摇晃晃地爬起,半蹲了一会儿,大口呼吸了几轮新鲜空气,再紧拽着驾驶位的座椅站了起来,先左顾右盼,最后眺望远方。 这是个怎样的地方啊!一望无际的金黄在风中起起伏伏,就像是另一种海浪!时不时疾驰而过的叫不出名字的动物时隐时现,又像是破浪而出的另一种鱼儿!二木突然有一种感觉,那是一种没有理由的愉悦和讲不出的舒适,也是一种虽然身在发动机的嘈杂与道路的颠簸之中却又出奇的平静安宁的清爽。 “师傅,”二木低头大声地问元之关,“为什么我看到这片陌生的草地会感觉那么舒服呢?” 元之关笑了笑也大声道:“胸怀!胸怀!只要你见到的事物够大,你的胸怀也会渐渐变大!” 二木想了想道,“可我从小就是看着大海长大的呀!难道大海还不够大?” “大海再大也大不过这个世界,而你从未见过的大,才叫做世界之大!” 二木觉得不大听得懂,但似乎又隐隐懂了一点点。 优雅的长颈鹿,敏捷的羚羊,身形庞大的非洲象,不怒自威的雄狮,鬼鬼祟祟的鬣狗,虽然这一切二木都无法开口,叫出它们的名字,但无论如何,小伙子的心情大好。之前,在敲定蒸汽机定制的会议结束后,凯瑟琳临别时的那句“ see you aga ter”还是啥的,经师傅翻译后的意思让二木沉醉。现在,那句话犹如草原之歌,仿佛每一只近在眼前或远在天边的大小野兽都在吟唱,歌声,则在蓝天下萦绕。 往西五十里,天地交界,尘土飞扬,轰隆隆……轰隆隆……大地突然颤抖起来。 一眼望去,零零星星的孤立巨树上下鸟飞兽散。 “角马群!”元之关兴高采烈道! 实际上,那是野牛群。 二木见过鱼群,虾群,但这种奔腾欲裂的兽群,不要说见,完全是闻所未闻。 “来这儿坐吗?”元之关指着副驾驶座。 “不了,我站着!” “那就站稳扶好!但愿撞不上它们!”元之关决定投石问路,看看师徒二人的运气到底如何。 越野车加速,疾风拂面,二木欢畅淋漓。他发现自己没有那么热爱大海了,他觉得自己长大了! 野牛群呼啸着卷起漫天尘泥如洪流,越野车如一道闪光,瞬间没入其中。 时间与万物,既是一闪而过,又仿佛顿时静止。擦肩而过的,从头越过的,甚至四目相对的…… 哐——哐哐哐哐—— 越野车冲出牛群,完好无损,二人相对而视,毫发无伤。 元之关时不时地扭头望向昂首挺胸,无所畏惧的陆二木,一次又一次地露出了笑容。他认为这个小伙子是上天赐予他的,因为他和自己一样,有一颗狂野的心。 一路向西,长啸声不断,他们在告诉雨林,他们来了。 但愿我们的命,比那蛇纹铁木还硬! 第26章 第六族 “哗-----” 正当田斓被眼前月亮和“太阳”交相辉映之景搞得神魂颠倒之时,翅膀突然穿透背脊,最大限度地伸展开来。 咦------田斓站起身来,一边反起双臂,抚摸着不请自来的彩翼 ,一边鼓起明眸皱起眉,诧异无比。 “看来……”少年吁了口气道,“目北是真的料准了……走,到了那里就知道你是不是改变我们世界的那个人了。” 说着,他便转身朝另一条隧道走去。 “去哪儿?你说的话和目青长老一样!”田斓跟随着少年,同时扭着脑袋仍在看那巨大的金螺,“可为什么不让我好好看看这里?” “这里没什么好看的,不过是第一个检验罢了。你跟我来,一路上我会慢慢告诉你。”少年快步前行,看样子似乎有些急迫。 “哦……”女孩皱眉道,“检验是什么意思?” “看来那个目东一族的长老没把目北族长下面的话告诉你:第一,‘当那个人见到初代鹦鹉螺时,他或她的身体一定会发生不可思议的变化!’,再有,‘只有他或她能打开我目北一族用特殊的方式锁上的秘密之门!’” “秘密之门?”一听这话,女孩便感觉自己一定能打开那扇门,虽然不知道具体需要怎么做。 “还有,我看你对我所说的反应让我确定,那个长老也许约等于什么都没跟你说。” “是吗?但我觉得木青长老和其他各族的朋友们对我说的确实很多很多呀!”田斓有点不高兴了。 少年叹了口气道:“说得多,但关键的事情几乎一件没说?” 田斓不吭声。 少年接着走,也接着说:“在我的那个时代,居于浅滩悬水木楼的目北一族第一次选出了一个女性作为族中领袖,其他四族族长,当然也包括我在内都是极力反对,甚至阻挠的。直到那个女性亮出了一件让所有人心服口服的东西。” “黄金面具!?”田斓想当然地说。 “不,是气蘑。不过听你这么一说,我想你是搞混了谁先谁后的时间。我来说,你听着就好……” 田斓竖起了耳朵。 “在我生活的那个时代,各族可谓是空前的强大。我族有绿道,能开荒建房,目南豢养九足蜈蚣,可替人治病,目东操控绞头蕨,是五族中最好的猎人,目中一族则种出了食物,养活了更多族人。即便如此,食物的匮乏,气候的恶劣,以及陆上凶兽横行等因素仍旧大大地限制了五族民众的生活质量及寿命。而某一天,新一任的北族首领带着气蘑上任,也给五族带来了颠覆一切的计划……” “鹦鹉螺!”女孩还是忍不住插嘴了。 “如果没有气蘑,只能是狩猎。有了气蘑,才有可能完全驯服。” “因为鹦鹉螺是要回到海里的?” “是的。气蘑这东西,能够保证目东一族的绞头蕨操控者随螺下海,无论多远,无论多深。” “多远……多深……”田斓嘀咕着,脑中出现了陆离的样子。她在想,有没有可能陆离大哥也发现了气蘑? 这一下,那些目不暇接的精奇壁画瞬间失去了原来的吸引力。女孩隐隐约约觉得,那时候的事与自己身边所发生的一切联系得更全面了。 “于是,气蘑的横空出世把目北一族,特别是当时的目北推向了五族的顶峰。这,也终于引来了目中与目南两族的嫉恨。他们偷偷监视目北,却发现了目北最初的秘密--------目北一族竟然能找到,或产出大量的,五族视为珍宝的黄金!” “黄金!”田斓虽是小镇海民,却又怎会不知黄金意味着什么?只是没有想到,在那么那么久之前就是黄金为王了。 “而我接下来说的,可以说是历史中的绝密,即便是现在,世上知道这秘密的也是屈指可数。”少年回头望了望聚精会神的田斓继续说:“在中,南二族掌握了确切线索,同去兴师问罪之时,发生了当时无解的最大事件---------:目中,目南二族族长,长老,一众同去之人,皆惨死于目北之手!而后来我才知道,他们的死,正是因为偶然发现了另一个更大的秘密!” 田斓脑袋突然嗡嗡作响,停下脚来。 “你不走,我不说!” 田斓感觉透不过气来,但还是迈开了轻飘飘的双腿。 “然而,那个偶然发现的更大秘密终于在千年之后碰上了我。”少年喘了口气,似乎一切历历在目。 “那时,我的双手已经重生,胸口以下仍是一滩烂泥。某日黄昏,我突然听到-----对了,你知道这火山内的肠道是目北驱使直腔鹦鹉螺所造的?” “嗯。”田斓并不多说。 “我突然听到肠道远处传来脚步声,同时相伴的还有一种奇怪的滑行之声。我想,这火山顶自从自己\\u0027占据\\u0027以来被五族都列为禁地,这来人会是谁呢?我奋力望向黑暗,渐渐出现在眼前的景象令当时的我吓得几乎晕厥过去。” “来的是怪物?”田斓不由自主地问,同时汗毛都竖了起来。 “是!也不是!”少年停下了脚步,回头站定,看着女孩,继续道: “从黑暗中走出的,一个是当时的目北族长,男性。而另一个,上半身是人,下半身,与我所听到的那种奇怪滑行之声不谋而合,是蛇!没想到啊,就在五族的眼皮子底下,竟然还有一族!” 虽然田斓认识过半蝶,同时,自己就是半蝶,但她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倒吸一口凉气,浑身鸡皮尽起。毕竟,蛇这种口含剧毒,冷冷冰冰的动物,与美丽的蝴蝶是有不小差别的。 “‘这人倒是幸运,沾了我蛇族的光。’----那半人半蛇的家伙冷笑道。我一听这话,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我颈脖之下,原来,这是蛇鳞!之前,我总以为这只是一般的坚硬鱼鳞受到重压嵌入了我的身体而已!而听那半人的口气,我能活下来,定是因为这蛇鳞!”目西边说,边扒开了自己的领口,露出了喉下那一弧如项链般的黑色细小鳞片。 田斓目瞪口呆,她终于确信了这人,就是目西族长本人,这鳞,就是不死传说的原因。 目西继续道:“那北族族长接着说 道,‘按时间和大小来说,这应该是蛇祖幼时的尾鳞?’半蛇答到,‘没错,他可算是幸运儿儿中的幸运儿了!不过,遇上我,你的幸运也就到头了!’我一听这话,激动得流出泪来,我认为我终于可以去见我那只有七日之婚的妻子了!” “七日!!!”田斓脱口而出,这一下,她的耳边响起了七日一奏的螺鸣,她的眼中,热泪盈眶。 目西也不管田斓表露无遗的情绪,继续道:“我一见那半蛇伸手向我探来便明白了,他定是要先取这鳞,再要我命。我刚要安然地闭上眼睛,却见那目北挡在了我的身前,厉声喝道,‘别忘了我们的契约,他可不是目北一族!’此话一出,那半蛇竟然咬牙转身,一言不发地滑进了黑暗,再也没有回来。” “别忘了我们的契约,他可不是目北一族!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别扭?”田斓一下子反应不过来。 “这话的意思倒是好理解,蛇族与目北定下了约定,不得伤害或是杀戮目北一族外的任何一族!”目西咬牙道,“这是目北一族用本族的死,换他族的活!” “没错!”田斓懂了,可她立马又想,这到底是为何? “虽然在往后的数千年,万年中,那蛇族都从未出手伤害过其它四族之人,而目北一族一直栖居在浅滩之下,鲜有露面,他们的情况我与四族都不得而知。直到你看那卷轴中的无眼海兽一次次地上岸骚扰四族,我才有了下山探上一探的打算。” “下山?那时你的身体已经------”田斓道。 “是的,那时我已完全恢复了。”目西接着道,“于是,在绿道的帮助下,我短暂地进入了浅滩之下的气蘑空间,发现了让人瞠目结舌,不寒而栗的恐怖景象。 “蛇,在吃人?”田斓猜想道,毕竟,她受吐赤城的影响很大。” “不,不是吃,而是目北一族剥下一条条手指大小幼蛇的鳞片,将其嵌入鲜血淋淋的族人腰间。再把人,封进一个个等身的气蘑之中。” “他们是在造半蛇!”田斓嘴角抽动着。 “对!而放眼望去,这制造之所的空间之大,广阔而没有尽头,容纳的半蛇数量之巨,在我估计,超过了五族人数的总和!” “但话中契约的具体内容,直到今天我都不得而知。”在目西看来,其实不说,之前以北族的实力为何不反抗?而之后蛇族到达了如此大的规模,为何还遵循那契约?矛盾中又有矛盾,目西实在是想不透彻。 目西转身,示意田斓继续前行。而自己也继续道:“毫无疑问,蛇族在北族的‘舍身帮助’下日益强大,强大得匪夷所思!但这也倒让我更加无法理解,蛇族如此强大,如果前面的猜想是正确的,那么现在的他们完全可以撕毁那契约,把所有五族都变成蛇族绝非难事!而他们却依旧遵守着只有弱者才会遵守的契约,到底是因为什么?是他们认为自己还不够强大?还是什么别的原因?他们的最终目的又到底是什么?直到那永载史册的那一天,我才算明白了一点点。” “永载史册的那天,坠入海底之底?”田斓自然联想到。 “不错,正所谓是旁观者清,那天我所看到的,与你在千手树那历史卷轴里看到的,绝不是同一个意思!” 这田斓就无法想象了。 目西继续道:“我猜,那蛇族并不在意我五族的存在,甚至希望我五族不断强大!就连坠入海底之底,也许都是蛇族的授意!” “等等,”田斓再次停下了脚步,那五族历史书卷中的点点滴滴在脑中不断拼凑,连接。 “那无眼海兽其实就是蛇,也自然属于蛇族,只是没有眼睛罢了,是?”田斓有了思路。 “当然,而且我可以确定,你所说的那无眼蛇就是蛇族之祖,自然,我这脖子上的鳞片就是幼时的它遗落的。但有一点,并不是如你读到的那样,”目西提高了音量,“那蛇祖并非无眼,只不过‘侵扰’五螺世界,‘攻击’五螺殿时,它那双眼并没张开,要不,五螺世界早就灰飞烟灭,不复存在了!” “那蛇祖的眼中有惊雷闪电能摧毁一切?”田斓自有她的猜测。 “不!我活了这万亿年,也只见过那蛇祖开眼两次。它眼中所放的,是光,照亮一切,把一切映红,将一切蒸腾的毁灭之光。” “那蛇祖现在又如何了?”田斓不禁害怕那怪物仍旧长存于世。 “不知道,也许在某地下,也许在某水下,又或者已飞上了九霄云外。”目西无奈地回答道。 “噢----”田斓叹了口气。 目西接着道:“坠底前些时日,那蛇祖不断侵扰五族其实并不是天性使然,而是因为蛇族知道海侵要来,刻意要把五族赶出那片土地而已。至于侵扰的过程中造成五族的伤亡,-----那么庞大的身躯在侵扰的过程中想要不造成任何伤亡自然是几乎不可能的。而你在卷轴中看到的‘那巨兽不断撞击气蘑,五螺民众恐惧无比’一说,在我看来,是那蛇祖故意发力,帮助整个气蘑之内的五螺世界快些脱离地面而已。” 田斓听目西这么一说,确实是在理,但一想到那末日婚礼,这推断的可信度又低了下来。 “那目东族长被吞-----” “要是我说目东族长未死,或是至少不会因为掉入蛇祖肚中而死,不知你信或不信?” 此言一出,田斓的精神瞬间亢奋了起来。可刚要一问究竟,却又被目西转了话题。 “千山树啊千山树-----”目西叹道。 “千山树又怎么了?”田斓对千山树的好感不言而喻,但听目西的口气,似乎要推翻自己对千山树的感情了。 “你可曾想过,按你所说的,千山树总在不断地上浮下沉是?” “是的。” “那你可问过,打听过,他们为何要如此呢?” “这-----,” 对于这一点,田斓确实没有想过。 “我看,他们是在不断地躲着,或者说是逃避着谁?” 第27章 落虹之境神木现 落虹之境西,蛇岭脚下。 “凡草木茂盛之地,皆有毒蛇出没。我看姑娘在此站立了许久,不知是迷失了方向,还是心生恐惧,寸步难行呀?” 聂云垂也不扭头转身看那说话之人,只是淡淡地道:“这位大哥不必担心,小女子不过是走得累了,在此歇歇脚而已。” 她虽是面不改色,心中却着实惊异。从这声音判断,来者距己不过三丈,而其发声之前,自己竟然没有丝毫察觉有人靠近。 “原来如此-----” 听着,那声音又似乎近了丈余, “那不知姑娘是否肯赏脸,到在下家中休息,待休息好了,在下定会为姑娘带路,走出这荒山野岭。” “不必了,小女子这就上路。” 昨日,远航队几乎全军覆没的消息传来,聂云垂痛心疾首。而从林岩溪所见所闻看来,那放任船队落入巨龙陷阱,又收了那宝贝主人的女子手中所握,就是三大天象名镜之一落虹!更别说那女子自报家门了!考虑再三,聂云垂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前去那落虹之境一趟,于是连夜出发,欲趁那黑龙还没被“熬了”之前赶到,以其弟子置远航队于险境,造成重大伤亡为由,向地主讨要些宝贝救急。 这蛇岭是落虹之境的后山,相传这地主常年收集天下剧毒之蛇,养在蛇岭,以供其作为药用。聂垂云并不直接进入落虹之境而来到此地,也是认为在这里才能更快见到地主而已。 说完那句话,聂云垂刚要向前迈出步子,却闻到一股奇异的烟火味猛然袭来,她脚尖一挪,转行成守,整个人扭过身来。 这一转身,那人已是距离自己不过两寸了。仔细一瞧,眼前男子相貌平平,只是皮肤口唇死一般的灰白,完全感觉不到生者之气。 聂垂云心中一凛,脚尖点地本能向上一冲,想要与这人拉开距离,却不想身体刚一离地半丈有余,那人抬手一握,便抓住了她的纤细脚踝。 一股向下之力一拉,啪嗒,聂云垂的双足重新踏稳草地。 锵----- 短刃从聂云垂袖中闪出,于掌心旋转舞动。 “国师息怒!” 被惊与怒充斥着的女子刚要捏指念诀,却被这四个字抽去了心气。 “师兄……” 聂云垂轻轻叫道,她自然是听到四字之音与之前的说话之声已是截然不同。 男子一身黑袍,大手拂面一挥,哗地变成了另一副模样。 “师妹,咱们有多少年没见了?”男子眉清目秀,鼻高嘴薄,笑起来犹如女人般柔软可亲。 聂云垂杏眼弯弯,两颊微红,柔声道:“快三年了,不知师兄这是——” “我自然是为了我家王爷的病而来。不知吾皇的病情可有好转?” “愈来愈重了……”聂云垂本该绝口不提王之身体,可遇上了师兄,基本上就没有了什么忌讳和秘密。 男子叹了口气道:“是啊,我早该料到。只是有句话为兄的还是要跟你说上一说。” “请讲。” “各为其主!你家主人的病回天乏力,而我家主人却是日渐好转-----” “日渐好转?”聂云垂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王与王爷同病相怜,自己与师兄更是师出同门,为何一个渐好一个渐衰? “我明白师妹所想,可以这么说,你我医治的方法与药物可谓丝毫不差,而效果天差地别,只能说是个体身体的先天差异了。” “先天?” “不错!” 聂垂云扭过身去,咬了咬牙道:“即便天意如此,我也不会就此放弃。”她知道自己从小无父无母,与一只狮子猫一同置于篮中被私访之王发现,收养。二十年来,王对自己视如己出,请最好的先生教,安排进最难入的西海临云塔拜师学艺。祁王更是力排众议,封年纪轻轻的自己为万人之上的国师。如今,祁王病入膏肓,自己就算拼了这条命,亦是不足以报其大恩。 “你说得自然是不错,可你知这落虹之境的由来否?你又是否知道那落虹老祖的本事?说实话,今日我在此等你,却是为了截你!” “截我?” “算了,”师兄叹了口气道,“那治病的宝贝你我都该放弃,不该白白送了性……” “住口!”聂云垂破口叫道!“我是真没想到,你……你竟然如此贪生怕死。你的主子好转了,祝他长命百岁。我主子的事,哪怕只有一丁点希望我都不会说出”‘算了’二字!” “好女子,赛男儿!好好好!” 一个空鸣之声突然笼罩山林,顿时飞鸟四散,花草藤树皆被震得沙沙作响。 “不好!”师兄惊叫,“师妹快跑!” 嘣—— 一只大如山峦的乌黑手掌凭空从天而降,急急向师兄妹二人盖下。 男子瞬间抽出盘腰软剑,口中念诀,向上一甩! 叮—— 软剑徒然变得巨若宝塔,生生将那手掌顶住,同时左手挥出一掌,将师妹击出那巨手的覆盖范围。 “师兄~~!”聂云垂惊叫,若是说刚才她还认为师兄是个贪生怕死之徒,那此时她已是自觉羞愧难当。 “小伙子不错,看来那西海老尼也收了个有天赋的徒弟!” “老妖怪,看我顾之烟不把你这皱巴巴的爪子戳出个洞来!”说完右腿一蹬,一抹白光经脚跟直上手腕,催得那巨剑宝塔银光炸裂,似要击穿山也似的巨掌。 哈哈哈哈哈…… “小小蚯蚓也妄想在千年石壁上钻洞!” 笑声如惊涛骇浪,震得师兄气血翻涌,师妹摇摇欲跌。 “哈哈哈哈哈哈~~只当你老怪会笑我就不会!” 顾之烟心中明白,自己抵挡不过一时半刻,若是老妖怪全力以赴,自己恐怕早就成了肉泥。只不过,师傅常说——‘该哭的时候不要忍住眼泪,该笑的时候,要不遗余力地笑!’ 顾之烟原地跳起丈余,双臂过顶抬高,双掌并拢。 “师妹快走!” 咚—— 顾之烟双腿猛然蹬踏地面,化身为剑,向上刺去。 这一击,是最后一击。师出同门,聂云垂深信不疑。 呯—— 气浪散出了七彩光晕,树木藤蔓如风吹纸屑,漫天飞舞。 “你是……” 这个人聂云垂见过。 顾之烟缓缓张开双眼,本以为入了地狱(因为师傅常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他看到了一条黑色枯枝,只不过这枯枝很长很长。 他再看,枯枝的一头深深插入地面,至于另一头,穿透了一个颤抖着的巨掌,直达天际! “我…………我乃落虹老祖——!你……你……你是谁?!!!”这声音再没有了先前的狂妄自大,听起来可以说是恼羞成怒。 一个身着清灰长衫的高瘦男子双手叉腰,立于那枯木左侧,在打了个连聂云垂都怕他会下颚脱臼的大哈欠后道:“我……我……我是青石小儿……” 第28章 被夺走眼之魂的人 夜深,整个双季在黑幕下寂静无声。 朗秋拒绝了丈夫的陪同,孤身一人,再上引归。 在包括了国师,文一父子,木尘木群二人,以及丈夫和自己的远航小队出发之前,这个海底之底的孩子要向她的救命恩人请教几个问题。 一路上,朗秋摸索着黑灰山岩,也摸索着脑中一切事件间的桥梁。她总觉得一切的一切都是事先安排好了的,没有人能逃脱那安排。至于是谁在安排,她认为引归上的神也许知道,至少,她能给自己些提示。但同时,她也为自己的贪心,她曾一度想上山再求恩人把自己的大儿子救回来,而感到羞耻。 路途不算远,很快,她喘着气来到了峰顶,也看到了站在崖边也许是在等自己的引归女神。 朗秋来到神女跟前,跪了下来。 “请主人原谅小秋----” “我不是你的主人,”神女头也不扭,温和地道,“你要问什么就起来再问。” 朗秋起身,望了神女一眼便又低下头来小声说道:“我那大儿子---陆离--我该去寻他吗?” “去。” 朗秋没想到神女如此干脆! “您的意思是我能找到?” “那要看你们的运气了。” 神女果然知道远航计划! “我的运气!?”朗秋心想自己都死而复生了,运气应该不差,甚至可以说是好极了! 神女面朝东方,闪烁着星辰美目,长吸一口气,抬手一指道:“我先告诉你,为什么那里,叫做东方。” “我在这世界久了,见证了一个个文明的诞生与覆灭。我可以这么告诉你,任何一种语言的形成无不以世间万物所发出的声音为依照,而东方,来自于那时的一声巨响。” “咚!”朗秋听得入神,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 “对,远古之古的五族命名,最先诞生的,便是目东!火山主洞之壁上首先刻上的,就是那第一次命名的过程。不知道经过多少时日,传到我们那一代人时的描述是这样的:当人们爬出火山口首先听到是‘目-------’之声,抬头一看,一个周身鲜红的大圆盘从天而降!那圆盘带着火,沿途撒下;带着烟,划下天之痕迹;带着光,唤醒所有色彩。最后,那圆盘在遥不可及的方向坠落,发出‘咚’的一声巨响,大地为之颤抖,海洋都卷起了翻天巨浪。如若不是那时的人们虚弱非常,早就集体朝着那方向进发了。” 神女顿了一顿,继续道:“时间飞驰,待五族崛起,在目北一族的反复提议下,五族抽出精英,组成了一支将近千人的东进队伍。可惜,之后五族便遭遇海侵,坠入海底之底,自然就再也没有了那只东进队伍的消息。” “那主-----,不,那您早已知道小秋是那海底之底的人了?”朗秋问。 “那是自然。”神女淡淡道,“其实我也是那五族中人,” “啊------”朗秋惊得叫出声来。 “但我早在五螺世界形成之前,死于----,其实也不能说是\\u0027死于\\u0027---,我在征服鹦鹉螺的战斗中被倒下的鹦鹉螺砸中了。” “被螺砸中了?那螺-----” “那螺壳重如奔牛。说不定-----往后你还能目睹那螺的真容。” “那不是怪物了吗?”朗秋不敢相信平日里眼前不过巴掌大的螺在许久以前竟然大如奔牛。 “不,它帮助人们打开了五螺时代。五螺时代开启之时,我还未恢复肉身。你知道那宝贝?” “您说的是我大儿子从海里捞起来的那东西?”朗秋终于从陆冬生那里知道了那些关于宝贝的事。 “那东西确实有疗伤救命,返老还童的功效,但那并非蛇鳞,不过是龙鳞而已。我和我夫君身上的,才是真正的蛇鳞。” 神女挽起袖子,露出了外臂上一串散着幽幽红光的黑色细小鳞片。 “蛇鳞?龙鳞?”朗秋看花了眼,仿佛又被迷了心。 “龙不过是蛇的衍生之物!这个世界上,真正零落在外的蛇祖之鳞已经所剩无几了,但你们双季的临镇神木,倒是有一片。” “神木镇?那鳞可是在神木蓝家?”朗秋知道,那神木蓝家世代健康长寿,而且可以说是富甲一方。 “没错。”神女点头笑了笑继续道:“既然你猜到了是蓝家,我就顺便告诉你,别看那蓝家人表面上严厉苛刻,如你有什么难事,尽可找他蓝家。” “这又是为何?”朗秋的记忆里蓝家人中除了那两兄妹的的确确是凶得很。 “这个你到时候自然就知道了。” 朗秋见神女不说,也自然不会追问了。 短暂的沉默过后,还是神女先开了口。 “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朗秋像个孩子般低头道:“我,还能问吗?” 神女笑了笑道:“问。” “好!还有一个问题,我那棺中的东西,您知道吗?” “那正是我在此等你到来的原因。” 朗秋一听,顿时兴奋起来,“请您告诉我!” “你来,靠近些,看我的眼睛。”神女道。 朗秋走近神女。 “再近些看!” 朗秋再近,与神女四目相对,间距不过一寸。 “我的眼睛,漂亮吗?” 神女的这一问,大出朗秋意料。 “漂亮!” 朗秋认为神女的双眼可以说是满布星辰,光华无限。 “我什么也看不到。” 朗秋脑中嗡嗡作响,鼻翼抽动,接着泪如雨下。 神女不为所动,转过身去,冷冷地道:“蛇鳞救了我的命,千手,让这重生,一无所有。” “千手……!千手……!”朗秋咬牙切齿。 “那时,我被鹦鹉螺砸中,有那么一瞬,我停留在了死亡二字之间,若我就此死去,那秘密将永无机会说与在世之人,可我活了过来,而那一瞬的记忆,永存心间!”神女转身面对朗秋继续述说,“那一瞬,我看到了一只虚无缥缈的干枯触手由地下朝我伸来,我的身躯被那枝干牢牢束缚,我的眼耳鼻口被那七根藤蔓紧紧封上。正如……” “正如木尘所说——,七枝封七窍,藤把四肢绕!” 朗秋感觉脊背发凉,全身颤抖不已。 “当我活过来,发现自己什么也看不到时,我就明白了,彻底明白了,为何世人死后无法与未亡的亲友再见,无法与早已死去的同胞相聚。” “他们……”朗秋无法想象。 “他们是我们最大的敌人,是禁锢魂魄的恶魔!” 朗秋从未见过神女如此愤怒,而设身处地,自己的愤怒也不会太小。 “我的眼魂,被夺走了!”神女在表达了愤怒之后,表现出了无尽的悲哀。“到如今,我仍旧痛恨曾经某一段时期的自己,那时,我疯狂地夺取人,甚至畜生的眼球,置于自己眼眶,企图让自己再次获得光明,最终,这些行为却让自己堕入更深的黑暗!” 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从未与神女有过身体接触的朗秋抽搐着一步上前,将这已无法用可怜二字来形容了的引归神仙紧紧拥抱。 片刻过后,神女轻轻打开朗秋的怀抱,如释负重地微笑着道:“可惜,我无法流泪。” 高处不胜寒,但那心中的极寒之地,似乎开始缓缓解冻了。 “告诉了你这个,我们就是朋友了。这是我亿万年来最愉快的时刻。对了,我也该告诉你了,我的名字,叫房音。 第29章 房音的礼物 永恒之伤虽然无法愈合,却得到了难能可贵的抚慰。 引归峰顶,房音和朗秋第一次双双坐了下来,坐在一直都有,但从来未曾坐过的黑礁高背石凳上。她们一同感受夜风,这是房音自失去眼魂后再也没有真正感受过的清新和凉爽。 许久,她们就静静地坐着,不言不语,直到朗秋想起还有一个极为重要的问题。 “姐姐,”朗秋第一次开口这么叫,她无法违背眼前这个比她年长了不知道多少岁的人的意愿。 “木尘说的那注释中的话,----神兵怒斩,您斩下千手之臂就是用的那神兵吗?” 房音不答,却提出了自己的疑惑:“亿万年来,我有一件事始终无法搞清,我们人类死前有实体,死后会虚无化,那千手却本是虚无,死后才实体化------” “按你的说法,我们虚无化后仍旧存在,只不过被千手禁锢,不能动弹言语,但那千手实体化后会怎样呢?” 房音叹了口气道:“没错,这就是我怎样也无法解开的迷。” “可那千手之臂被文太爷收藏了十年都没什么变化------------”朗秋认为那手臂十年都不变意味着永远都不会再变了。 房音笑了笑道:“十年,人类怀胎十月便可诞下后代,而我曾见过怀胎百年才产下的异兽!十年,其实不算什么,如若说人死后在一瞬便能虚无化,那么千手在死后难说百年,千年,甚至万年后这实体化才会有个结果。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在没有止境的时间里,一瞬和一百年,一千年的差别没有那么大!”朗秋的脑子转得很快。 “不错!况且那只是手臂,真正的千手,不要说我,也许谁都没见过。”房音这么说着,心中却相信这世界上或是另一个世界里,一定有谁见过千手的全貌。 “那兵器----”现在,朗秋更想知道那‘神兵怒斩’中的神兵是什么了。 房音不紧不慢地道:“妹妹别着急,听我说。那时你虽没了呼吸,但离真正死去仍有一段距离,也许是你本身太白,陆冬生他们才无法分辨,急着将那样的你埋葬。在闻出了你即将死亡的味道后,千手自地下而入棺,是在等着你死透,灵魂破体而出的一刹将你俘获。你看是这道理不是?” “没错!确实!” “而我,不但只是个不死的人类,连看都看不到,哪能用什么神兵去斩呢?”房音站了起来, “来,我带你认识认识陪伴我千万年的小伙伴。像千手这样的存在,恐怕不是我们人类的眼睛能看得到的!” 引归石门开启,朗秋跟随房音进入了她住了十二个年头的洞穴。 黄光幽幽,让岩洞内的巨大空间看起来没有实际上的那么冰凉。四壁上色泽鲜艳的画面栩栩如生,记录着洞主这亿万年间最难以忘怀的一件件大事。过去十二年里,朗秋没能看懂的,如今再看,又似乎明白了一些。 房音面带微笑,娇美的面庞上浮现朗秋从未见过的淡淡红光。 “这,就是我那能斩下千手之臂的小伙伴!” 哗------ 朗秋只见房音抬手朝一面岩壁轻轻一挥,一只白得刺眼的大鸟便脱壁出,扇动着两翼,来到了自己身旁。这鸟仰着脑袋 ,转动着圆溜溜的大眼睛不断地打量着自己。 “这是-----,信天翁?!” 作为海民的妻子,朗秋自然识得这鸟的种类。 “是,也不是!”房音笑了笑道,“要说信天翁,只不过是这小伙伴的不知道第多少代子孙了!” “这神鸟------,”朗秋惊得顿了一顿,“也是不死之身?!” “这鸟的年纪,大概比我也小不了多少!”房音抚摸着信天翁的脖颈,指着朗秋又轻轻地道:“左翼,往后,她就是你的新主人了。” 朗秋口瞪目呆,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 房音起身,走到朗秋跟前,一把拉起她的左手,拇指轻轻一按,一列殷红字符就此印上内腕。 “记住了,这鸟能看到千手,能撕碎我们碰不到的虚无缥缈,它,才是你的救命恩人!” 朗秋瞠目结舌。 “它的名字叫左翼,正好,我就把它封印在你的左腕。”房音道,“当你需要它时,只需用右手拇指压上这字符,它自然就到!” “谢谢!”朗秋明白了,自己的预感是对的,将来定有那么一天,会与千手狭路相逢。 房音不急不缓,又伸出自己的右臂,露出了右腕上的一串字符。 “这也是鸟?” “不,这是送给你的另一件礼物。” 房音五指一握,那字符绽放晶莹白光,一个个地脱离内腕,向上蒸腾起来。 “这是-----”朗秋看 得入了迷。“云!” 那字符转眼之间便揉捏成了一团,最后化为一朵夹杂着黑白灰红紫金多种淡淡色彩的云儿,静静地漂浮在朗秋头顶三尺高处。 “这家伙与众不同,别的与花木藤草,鸟虫鱼兽相融,他却要作这飘忽不定,时隐时现的云彩!”房音叹道。 “这,他,----我听不懂!”朗秋呆呆地抬头望着这云朵,结结巴巴地道。 突然,那云嗖地一下,如风如烟般地急急下坠,等朗秋回过神来,已发现自己的右臂手腕上再次添上了字符。 “姐姐!?”朗秋叫道,但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与那鸟不同,等你碰上用得着他的时候,无需你多言,他自会现身。”房音边说边朝石门走去,“时候不早了,你也该回到陆冬生身边了。” “姐姐,你把这些都给了我那你-------”朗秋感动得无以言表。 房音咯咯笑道:“我的好妹妹,若不是我这不死蛇鳞怎样都脱不了身,我倒还想分几片予你呢!” 第30章 危机 金晃晃的光芒与红彤彤的热浪包裹着两个来自远方的“客人”,使他们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夏日晚霞下的海洋。震耳欲聋的鼓点与呼喊声又让他们误以为登上了梦中那被万人摩拜的宝座。 在顺风顺水,没有发生任何事故之后,元之关和他的徒弟赶在夜幕降临之前踏进了危险无所不在的非洲雨林。由于人类的思维惯性,当他们认为顺风顺水才刚刚开始的时候,实际上好运气就快要用完了。 师徒二人背着重重的装备在巨树遮天蔽日的雨林中前行,时不时一个因为隐约听到远方传来的猛兽嚎叫而心惊胆寒,时不时一个因为触碰到脚下的爬虫游蛇而毛骨悚然。说句实在的,不要说是陆二木,就连号称周游了四海的元之关都在仅仅向前推进了一个时辰不到就开始盘算着是不是该换一种木材来新建奔牛了。 以下便是二人在被捕之前的对话。 “师傅。” “嗯?” “我刚才听到一种很沉闷的嚎叫声……” “那又怎样?” “我猜那家伙比我们在草原上见过的野兽都大,都凶猛!” “很有可能!也许就是吃掉皮斯克的那种!” “嗯。但我之前好像听你叫他皮克斯!?” “是吗?管他咧!反正我天朝人绝不会这样起名字!” “说的也是,什么皮什么斯的,到头来真的是皮被撕烂了……” “嘘……” “怎么了师傅?” “好像有什么东西钻进了我的靴子!” “不会的师傅,你不是这种鞋子连一滴水都别想沁进去吗?” “那……那倒难说,我看还是咱天朝的千层底合脚,这外国人的东西怪膈脚的……” “我觉着也是,我感觉穿着这东西没走几步就起泡了!” “嗯,我的泡都快要破了……” “照这么说……” “怎地?” “没……没啥……” “我猜你小子是想说既然鞋子都这样了,那为何非要千里迢迢地来这遭罪是!?” “嗯……既然师傅这么说,那蛇纹铁木可不一定比咱的黄花梨木来得结实,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那黄花梨贵!” “贵?你觉得你师傅认识的字里有这个‘贵’吗?” “那倒是……” “不过你说得也有理!有理!” “那……那……” “那咱先歇歇脚。” “好……咦……” “怎么?” “这家伙还挺漂亮……” “别动……” “诶……” 话说陆二木有个好又不好的习惯,当他看到漂亮的小动物时,便会立马上前伸手摸上一摸,捏上一捏。还记得那只观梓园门口的小蜥蜴吗?可惜,这次的这只虽然披红裹绿的漂亮得紧,但它有毒,而且是剧毒!等元之关问出那句“你小子在干啥!”的时候,陆二木已经口吐白沫,抽搐不止了。 于是,为了查看伤情,元之关点燃了他的外国朋友们给他的众多忠告里的一个——“千万不要在夜里点燃火把。” 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这些比黑夜还黑的人不迅速赶来,他陆二木早就一命呜呼了。 元之关被捆住双手吊了起来,浑身上下一丝不挂。他一会儿低头看看自己的命根子,对自己说:“嗯,还在! ”一会儿扭头瞅瞅被喂食了一种黑灰样的东西的,已经半开着眼,看起来有所好转了的徒弟,对自己说:“好,还活着!” 其实陆二木的意识已经恢复了,但他不去看他的师傅,不是不关心,而是不忍心。试想一下,一个百岁老人被扒个精光吊着,该是件多么多么多么让人感到羞耻的事啊!!! 而事实证明,二木有这种想法恰恰说明他还太年轻了! 鼓点声急促起来,火把在空中舞得呼呼作响。一个让黝黑的陆元二人看起来就像是不折不扣的小白脸的人半跳半舞地走上前来,他半裸着,只是用椰子壳之类的东西护住了裆部,“他这么穿是不是为了让全裸的师傅没有那么难堪呢?”“不对!”二木抬起沉重的头颅四处望了望,发现这里人人都是这副打扮。那人不动声色,静静地立在了元之关右侧。二木看得很清楚,一把看起来像是用来阉割的明晃晃的东西握在那人手里,二木不禁咽了咽口水,嘴角也抽动了几下。 突然,那人以一跳起步,乱舞了起来。二木记得他和田斓在镇子尾看官兵抓发了疯的李二狗李大爷时,李大爷的招式就是如此这般。 怎么办!?二木有气无力的紧绷着,他好想好想一跃而起,冲上前去抱起师傅就跑!虽然抱着的那种感觉肯定特别不好! 怎么办!师傅如果死掉了,下一个肯定是自己! 田斓!你在哪里?你不是有翅膀吗?你快飞来呀!用你的翅膀把我们保护起来,让你的白鸟把我们驮回双季! 璃瑶!你那时怎么不在双季?如果你知道我要远行,你会不会跟来?有你在,有你那些小怪物大怪物在的话,我们早就可以回家了! 凯瑟琳!你说你希望还能再次见到我,可惜了,你见不到了!但我还是要谢谢你,你是第一个说希望再见到我的-----女娃,不,姑娘! 爹爹,对不起,爹爹! 二木现在这个情况最怕面对的就是陆冬生了! 他的眼中甚至出现了陆冬生老迈的样子! 妈妈不在了,哥哥也不在了,如果我也死在这里,爹爹一个人-----爹爹,对不起!我不该离开你老人家的!如果,如果这次我能死里逃生,我一定不会再离开你老人家了,爹爹! 二木想着,鼻子酸了起来,眼泪一颗颗地滴落,鼻涕也流到了嘴里,甚至全身快要再次抽搐起来了。 陆二木的牙快要咬碎了,他硬生生地双手撑地坐了起来,喘着粗气,望向十步之外赤裸着的百岁老人。 “对了!”二木还在充血的喉咙几乎喊出了声! 有那宝贝咧! 无论怎么割,只要有那宝贝就能长出新肉!就能起死回生! 话是没错! 可这些人的眼睛也不是瞎的,他们首先要割的,自然是那些绽放着幽幽红光的鳞片咧! 第31章 “目东”目东 这距离,这么快!目东,木关皆心下大惊! 他们哪知,目西一族早在这五螺地下布满了管径丈余,四通八达的绿道。三人赶路哪需翻山越岭?!加之目中力大无穷,乃是左手提目西,右手提目南一路赶来! “你这儿有路出去吗?”目东问。 “这本就是密室,哪还有什么路啊!”木关愁眉苦脸道。 “目东老弟!”目中在密室外喊话,“那木关小儿手握我五族机密,可不能让他在外随意走动啊!” 木关一听“不能走动”,顿时心生寒意,可他的嘴却不受心之驱使,大声朝外叫道:“目中族长,我木关虽是五族人,却只受目东一族的管制,若是目东族长让小的终身呆在这叶库,小的绝无二话,必定谨谆本族族长教诲!” 目中一听,知这小儿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冷笑道:“木关小儿,你私藏青黑两螺已是死罪!若你交出两螺,好好反省,也许还能捡回条命去,快快给我滚出来!” 目东刚想答话,却被那木关抢先答去,“刚才还说只是不能随意走动,现在就要要了小的的命,小的估计再过两下你大概会直接进来将小的打死,直接抢了那螺去?” “小儿胡言乱语,”目中冷笑道,“你犯下如此罪行,本族长就是在此要了你的命又如何!” 木关不管目中言语,义正言辞地道:“目中族长,小的何罪之有!?族长理应知道,目中一族有金库,目西一族有石库,目南一族有甲库,目东一族有这叶库,而当年目北族长既巫族族长执意要将螺片密室置于叶库,而不是五螺殿,更不是他库,定有其道理!” “不就是因为初代巫族曾与目东一族联姻而已吗?!有什么道理?!”目中恶狠狠地道。 “非也!”木关亦是冷笑,“今日之前或许目中族长言之有理,但目前依小的愚见,巫族先祖是怕别族哪日起了歹心,将这五螺世界颠覆了去!再瞧你目中族长如此气急败坏,恐怕这秘密中又有你目中一族不可告人的恶行?!” “咚——” 一声沉闷巨响,密室石门被目中整个击开。 “嘭——” 绞头蕨射出十二支根须,应声将万斤石门稳稳接住,纹丝不动。 “牙尖嘴利,不知天高地厚!”目中在尘烟中怒吼。 哗…… 绞头蕨瞬间化为蜘蛛形态,挽起三人,绕过三位族长,冲出了叶库! 可惜,叶库之外的方圆十数丈已被一条条摩天绿道绕得滴水不漏了。 就在目东选择向上飞跃还是正门击破的关口,目中已闪电般地堵在了眼前。 “你拿好了。”目东把青螺也交到了巫零手上。 巫零会意,一左一右,将两枚鹦鹉螺死死夹在腋下。 目中话不多说,从怀内取出一粒药丸,放入口中。 “目东老弟,’”目中边嚼边道:“你也听到了,这小杂碎的罪名我也不再多说,还望你不要护短,把他交由老夫处置!” 目东望了望面不改色的木关,摇了摇头道:“本族子民出言不逊,在下定会严加处置,目中族长请回!” 哈哈哈哈哈—— 目中大笑道:“出言不逊?只是出言不逊!?看来没必要说下去了!” 轰隆隆隆…… 目中体内突然爆出惊雷巨响!摇摆之中,目中徒然膨胀生长,刹那便已是顶天立地之身了! “这是什么巫术!” 目东三人齐齐叫到! 就连与目中走得最近的目西目南也被惊得呆若木鸡。 “目东老弟,”目中声如疾风呼啸,“没事别总站在老夫的海虫草前偷瞧,也要到那沉船市场里逛逛,看看有啥新鲜玩意儿才好!” 说完巨腿一抬,向目东三人踏去。 目东大惊,按理说这巨人之身的行动该是笨重缓慢,但实际上他的速度甚至超过了变得巨大之前的目中。 绞头蕨一分为二,一半载着木关巫零闪至一边,一半化作木盾,缠于目东右肘,硬生生地地接下了这一脚。 “哦……”目中淡淡一笑,“我要加力喽!” 咚—— 目东双膝跪地! “再加!” 咔—— 目东膝下地面裂开了一道寸余宽,丈余长的口子! 裹着木关巫零的根须弃下二人,闪电融入目东之盾。 “嗯!”目中目露凶光,全力踩踏! 喳—— 绞头蕨为护目东而变成的椭圆木棺被完完全全踩下了地面! “目南!”目中叫道。 目南会意,拇食二指轻轻摩擦。 唰—— 九足蜈蚣从木关身后偷袭,其中八足如锁,紧紧将其扣死。 “废了他的舌头!”目中怒吼道。 第九足启动,直木关刺口唇! 哒—— 一缕木须从地下射出,死死绕上了那第九足! 还没等目南咒骂出口,那木须又分出八须,一须绕一足,九足蜈蚣顿时跌地不起。 “你……”目南刚要咒骂,却听一声撕裂巨响。 目中发力,左手五指直抠入地,一把将那木棺拔出,紧握掌心! 紧接着,目中右手拇向那左手下握空隙猛然一戳,绞头蕨所化的木棺原地不动,而目东则被挤出了掌心! 目中刹那缩回原身,石刀一舞,目东右臂应声落地! 木关,巫零,目西,目南人人顿感触目惊心。 虽然绞头蕨立马狭断臂与目东肩头贴合,伤口仍是血流不止。 目中满面狰狞,步步走进,望着满面铁青,咬牙切齿的目东道:“你!你使不出苗刀!” 目中狂笑不止,“我早就看你小子不顺眼了,成天鬼鬼祟祟的!刚才,就在刚才,五螺殿里,你一言不发就跑,嘿嘿,目东可不像你这般胆小怕事,若是他,早就出手了!” “你……”目东无法反驳。 “还有,”目中负手漫步,看似悠然自得,“你不会木诀!” 突然,目中腕上突现环状金光,杀气外溢。 “冒充族长,罪该万死!” 目中抬臂,闪闪金环锁定目东,闪电击出! “没他解不了密!” 只听目中闷哼一声,那几乎已碰上了目东的金光硬是被收了回去。 目中揉了揉手腕,踱至木关跟前,“你再说一次。” “没他解不了密。” 目中望了望面无血色,血流不止的假目东道,“好……我就看看你怎么解密,”转而又对目西目南道:“你们先行回五螺殿也罢!” 两位族长一听便知这是命令,不敢做声,双双迅速离开了叶库。 “好了,解!若是被我看出有诈,你会比这假玩意儿更早去见历任族长!” 木关朝目中恭敬一拜,道:“真正的目东族长早在十数年前就已归宗了,这位假冒之人……” 啪……地一声,木关话未说完,只见一个圆球状的东西从天而降,击中了目中。 “这是?” “快跑!” 尖叫声中,绞头蕨撒根须为巨网,裹起“目东”木关,风驰电掣,向渊民之地逃去。 目中扭头追望,随那网一同逃离的,还有一个小小的人形光晕。 他咬牙切齿,一时却也动弹不得,“我竟然忘了那个小杂种!” 第32章 夔龙的翅膀 一张张面带微笑的可爱面孔浮现田斓眼前,在她看来,虽然一下海面一下海底,但千山树的居民个个都在快乐地生活着,她自己不是也曾经说想永远留在海上的吗?同时,她也能体会到他们的安然恬静,她打心眼里不相信他们在躲着谁,逃避着什么。田斓边走边想,她又突然想起,也许有一个问题她应该问一问,那就是木青长老所说的拯救他们到底是什么意思?田斓想当然地认为这拯救显而易见地就是把他们带离大海,不再过沉沉浮浮,漂泊不定的生活!现在想来,自己大概是错了! “族长,你觉得他们是在躲着谁呢?还有他们口中的毁灭或拯救与你说的毁灭拯救应该是一个意思?毕竟都是目北族长说的!” “我曾认为他们要躲的是蛇族!你不知道,那千山树上的人与我不同,我不死是因为这蛇鳞,而他们能活过万亿年,只不过是借了我的不死之气而不死罢了。” “这话的意思……” “那千山树的根须始终连着我所在的火山……” “我明白了……” “但他们却鼓励你来找我,一旦你找到了我,一旦我随你离开火山,那他们不就没了这蛇鳞之气,离死不远了吗?目东一族的那长老不会想不到这一点。” “死,就是拯救吗?”田斓只能这样想了。 “不对,如果对于他们来说死就是拯救,那么他们还有什么事好逃,什么人好躲呢?” 田斓蒙了。 “唯一能说得过去的,就是他们是在逃避比死更可怕的事!” “变成半蛇!”田斓深以为然。 “也许,但我不这么认为,因该有对于一个人来说更可怕的事。” “他们不怕死,但仍旧需要被拯救,你说,有没有可能那种拯救是在他们死后才有的拯救?” “死后再拯救?”目西惊呆了,他从来没死过,所以从来没有这样想过,。“死后再拯救……目西不断重复着这话,停下了步子。 “你说的并不是没有可能!但他们——除非千山树中有谁死过,又复活了,告诉了其它人死后所见!” “也许真的有地狱!” “先不说这个,走” “你,算死过吗?”田斓问。 “这,我答不上来……但曾经的目北族长一定是死而复生过,她把她认为能消除掉死后的那种可怕的某种东西留了下来,你将成为那东西的主人,去拯救那些死后之人。这么说,成立!” “那东西,会是什么呢?”田斓害怕,期待,踌躇不前。 目西微笑道:“无论是什么,一定藏在那被我称为一寸光阴一寸金的……” 呜—— 一种恐怖嚎叫突然破壁传来! 咚—— 整个空间猛地一颤! 呜—— 这声音仿佛有形,目西,田斓均感觉气血翻涌,昏昏欲呕! “那异兽又要出来了!”目西淡淡地道。 “异兽?从哪儿出来? “是夔龙……不知它如今又长大了多少,又添了多少厚甲!?” “夔龙!?” 轰—— 两人齐齐向左一撞,目北右掌手顺势朝壁一点,左手刚要护住田斓,却摸到一面蛛网一般的东西。 “绞头蕨!” 黑发飘散,田斓头上的绞头蕨短须早已化成网垫,罩在了她即将撞上洞壁的肩头。 咔——咔咔咔—— 火山体溃裂之声不断传来。 “你这绞头蕨哪来的?” “木青长老送我的!” “看来那些千山树的居民怕那未知的东西怕得要紧啊!” 呜呜——嗯——嘭—— 随着声惊天哀嚎与巨响,二人脚下的火山侧壁被击出了一个百丈高,数十丈宽的口子。 肠道内壁随声片片脱落,幽幽红光外泄,二人放眼一望,似站在千丈悬崖,眼下的广阔海洋巨浪翻滚,一只遍体湛蓝鳞甲的牛头巨兽立于齐腰深的海中,甩头摆尾,不住地仰首嚎叫,张牙舞爪,似要将这天这海都吞下肚去。 田斓看得心惊胆寒,又似乎感觉巨兽不断地朝自己望来,身体不由得贴上了目西。 “别怕,”目西道,“它还没找到翅膀,现在光凭我就能收复得了。” “翅膀!还要找?!”田斓心中又惊又奇,又怕又喜!竟然这怪兽也同自己一般需要找翅膀! 乌云翻滚,黑水滔天。巨兽在海中苏展身躯一番后竟然卷起粗壮长尾,扬起闪闪发光的利刃般的尾尖朝自己的背脊刺去。 “它这是?”田斓瞪大了眼,怕是自己看错了。 喳喳两下,巨兽背脊鳞开肉裂,可隐约望到两道丈余长的口子正向外涌出紫红色的鲜血! 轰—— 巨兽下俯,海面就像是被劈开了。 巨兽随浪隐去,海面渐渐回归平静。 “它找翅膀去了?”田斓都觉得自己问得好笑。 “它与你不同,你的翅膀可以说是与生俱来,而它原本只能在海中遨游,直到某日偶然目睹了冥蛇获翼,直上九天的过程。” “蛇也能安上翅膀?”田斓倒是觉得好笑,一条光溜溜的长蛇插上翅膀的画面浮现脑中,看起来滑稽无比。 “光插上翅膀的确可笑,但若是配上你这绞头蕨,再修炼个千百年,就不一样了。” 嘭—— 心惊胆寒的破水之声响传百里! 一双湛蓝巨翅铺天盖地,将巨兽送上夜空。 “它原来的名字,” 目西念诀,冲天而上, “叫夔牛!” 第33章 初现----浮石计划 铃声响起,光头童子闪电般地冲到电话面前,左看看右瞧瞧,并试探着用食指去戳,去拨弄。 马特拍了拍童子肩膀,示意他让一让。 “这是个啥?”童子瞪着溜溜黑眼问马特。 马特没有回答,只是拉起童子的手把他带到了窗边和璃瑶站在一起。 “那叫做电话,当别人接电话时我们应该回避。”马特解释道。但他从童子的眼中明显看出了‘无法理解’四个字。 “这里是亚德里恩研究所第五独立实验室。”伊丽莎白拿起听筒道。 “那个姐姐在干什么?”光头童子问。 马特把食指放在口唇,示意他安静。 “哥哥,我实在是想不到你会给我来电话!”伊丽莎白的语调表明她的心情骤然好转。 ……………… “是的,谢天谢地!他们还寄了个奇怪的东西给我,不过已经被我们集团的老板给拿走了。如果我知道你的联系方式我真想把今天发生的事完完全全地告诉你。只不过-----” ---------------- “好的,明白!” ----------------- “简直不可理喻!没有办法把他弄出来吗?”伊丽莎白皱着眉,不住地摇头。 ……………… “我猜姐姐是在和别人聊天!”光头童子看出来了。 “太遗憾了,可以这么说,无论是曾经还是未来,他都是我的偶像,是我心中的一盏明灯!你知道的,哥哥,如果不是他,我将会继承爸爸的事业!毫无疑问,维特在爸爸眼里就是个八九岁的孩子!” ……………… “谢谢!我明白了!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虽然就职的时候做过书面保证,但我保证,我明天一早就会递上辞呈。” ……………… “对!”伊丽莎白扭头望了望马特三人,满脸的惊诧。 ……………… “是吗?我两天前才从那儿返回!” ……………… “不,你错了我的哥哥,能与你一同工作是我梦寐以求的事!” ……………… “好的!希望能尽快见到你!” ……………… “晚安!” 挂了电话,伊丽莎白来到三人跟前,微笑着,又带着些许兴奋地道:“请坐,虽然挤了点。” “特纳现在在哪儿?”马特问。 “多特里尔,正在沙漠边上的营地里。”伊丽莎白道,“可惜了,我刚从那儿回来。” “你多久没见过他了?看样子比我没见过你了的时间还长!”马特猜。 “他很忙,这不,刚刚离开这两位客人的国家就又快要进沙漠了。”伊丽莎白边说边起身,随手从柜子里拿了件衣服套在了身上,以免掉不必要的“麻烦”。 “是吗?那巧了……”马特没想到特纳竟然也刚出天朝。 “更巧的是他说他见过你们三个,只不过你们没见到他~”伊丽莎白道,“让我更不敢相信的是他竟然知道你们也在我这儿。” 马特把这句话完完整整地翻译给了璃瑶。 “这个特纳是什么人?”璃瑶冷冷地问,她意识到自己被监视了,而且很明显,能监视得到自己的人,恐怕就不是‘人’那么简单了。 “虽然他是伊丽莎白的大哥,但说实话,特纳不怎么讨人喜欢,即便他是那么那么的优秀!”马特看看璃瑶又看看伊丽莎白,耸肩道。 “马特,麻烦你告诉你的朋友 ,特纳邀请他们与我一道,去多特里尔沙漠考察。他说他们一定会同意的。” 马特如实翻译。 “为什么邀请我们?他又怎么知道我们会同意?”璃瑶对这个人的戒心越来越重了。 “马特,我说,你来翻译,拜托翻译得准确些!” 马特竖起了大拇指。 “我最崇拜的地质学家,也是我大哥特纳大学时代的导师怀特教授由于长期以来宣传‘浮石计划’而被捕了,也许会终身监禁。他在被捕前,把他研究出来了的和正在分析的所有关于‘浮石计划’的资料交给了特纳,希望特纳能继续完成此项研究。但由于国家的施压,业内人士均表示不会参与。人手不够,希望你和你的朋友们能加入。作为见面礼,我的朋友林岩溪受我所托,已秘密把你需要的东西放在了神授西峰轮回洞中,希望能缓解令兄的病情。” “姐姐,你的脸好僵啊!”光头童子边说边举起食指要去戳璃瑶的脸。 啪—— 璃瑶的脸突然由煞白变得红润,并一巴掌把童子的手打了下去。 虽然这个叫特纳的外国人超乎寻常地厉害,也超乎寻常地让人不安和讨厌,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得到了聂云垂要找的东西!无论怎么说,皇兄能喘口气了!他敢说,我就敢信!璃瑶,就是这么想的! “什么是‘浮石计划’?”璃瑶问道。 马特示意伊丽莎白直接说,他会做好同步翻译。 “这计划的名字你们虽没听过,但在我们西方各国却早已是耳熟能详,也时不时沸沸扬扬了。” “十年前,怀特博士在地质杂志上发表了名为《天坑》的文章,认为天坑中的土石去向不明,值得深究。随便说一下,同年,我正面临决定是否继承父亲的事业,而在看到这篇文章后,我才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地质学。一年半后,怀特博士在最权威的自然杂志上发表名为《浮石计划》的研究报告,认为天坑中的土石被送上了月球,就是你们说的月亮,而且这一行为或者说是工程,已经持续了数百万年以上。一时间,西方世界对此众说纷纭,但终究对博士毁多誉少。而浮石计划这词,其实早在我的童年便常常听闻特纳说起,关键在于,特纳当时并不知道什么是浮石计划,只是这个词一直从他在沙滩上捡到的一个鹦鹉螺中传出,他才反复脱口而出的罢了。” “真的?!”光头童子道,“姐姐,那螺与风啸石有同工异曲之妙!” 璃瑶也不理他,淡淡道:“那为何要进沙漠?沙漠中恐怕没有什么天坑?” “沙地深而软,自然难以出现天坑。可偏偏怀特教授在‘浮石计划’一文中明确指出,他在对二十余个天坑的坑壁取样研究过程中,发现了唯一的共同点,都含有黄沙!沙漠如海洋般辽阔,教授认为沙漠中一定隐藏着天坑的答案,所以多特里尔,这个世界上最大的沙漠,实际上就是寻找秘密的最后一站。” “姐姐,”,在排除了‘干扰’后光头童子听得很认真,于是突发奇想:“我猜是有一只来自沙漠的大怪物每次挖坑时都会留下些黄沙!” 伊丽莎白继续道:“恰巧,就算这次不去,再过两日我仍会回到那沙漠,毕竟还有件重……” “我们去!”璃瑶站了起来,她不关心什么天坑,什么浮石计划,只想快些还了这情,或者说结束这交易,早些回到皇兄身旁。 “你确定吗?”伊丽莎白问。 “对!但是还有一个条件。” 叮铃铃铃—— 电话再次响起,但还没等伊丽莎白拿起听筒便又不响了。 “啪啪啪——” 四人闻声望去,一只圆溜溜的小怪物正趴在窗户上,用它那长长的细尾巴拍打着玻璃咧! 打开了窗,璃瑶抚摸着怀中的毛球,突然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那么难得的药!说放就放的小怪物!这个特纳,到底要我们拿什么去换呢!??? 第34章 隐隐昆仑现 “伯父,伯母!” “这是……这是那……”朗秋皱眉看了又看,毕竟她离开镇子前都没见过几回这当时还是孩童的临镇大少爷。 “我是蓝青石呀,伯母------,啊-----”一个高大挺拔的青衣少年满面笑容地向陆冬生夫妇打招呼,以及打哈欠。 蓝青石说话的语气如此平实,让朗秋感觉自己一直以来都生活在双季,从未上过引归。她打量着这个看起来大大咧咧的翩翩公子,甚至有一种想法,如若自己有个女儿,定要想方设法嫁了予他。 落虹之战短暂,虽然半个那宝贝都没见着,但着实杀了杀那不可一世的落虹老祖之威风。与顾之烟告别后,蓝青石让聂云垂陪他在蛇岭小坐了一刻钟,因为他认为他那爱变脸的妹子定会来找自己,可惜他不知,蓝青萝早已接了下一个任务,赶到皇城去了。 归来后,蓝青石老老实实把神木放回了原处,又老老实实地在祠堂里跪了一宿,最后再不老不实地拿起神木,着急忙慌地如跟屁狗一般找那天朝国师去了。 姜还是老的辣,一夜之间,远航小队的船上已是应有尽有,这些皆由年纪最长者备下。文一的积极性远超其余所有人,包括寻子寻宗的陆冬生夫妇。 破晓,陆冬生夫妇,木尘木群,文一文益心,聂云垂狮子猫,外加临时前来报道的蓝家少主,一行八人一宠,登上了那艘为四位老不死遮风避雨了二十年的老木船,驶向他们各自心中的远方。 小船扬帆破浪,直到出了近海,一颗颗本是悬在半空的心才算是渐渐落了下来。唯有文益心仍是惴惴不安。 “爹,这船,您老人家估摸着还能驶多远?”他问得非常小声,就像是耳语,生怕其他人听了去。 以文一真实年龄所拥有的耳朵来听,铁定是听不见的,但他明显是听到了,因为他以鄙视的眼神瞟了三儿子一眼后就一言不发地离开了他,摇摇晃晃地走到了坐在船尾的陆冬生夫妇旁,他宁愿面对把自己当做仇人的人。 “冬生,”文一微笑着道,“还在怪老夫吗?” 陆冬生刚要起身却被妻子按住了大腿。 “不怪不怪,”朗秋也是笑脸相迎,“人生短短数十年,若是换做了小秋,会不会做出更加可怕之事也是难说。” “说得好!”,文一不禁叹道,“昨夜老夫细细想来,若我是那元之关,得到了那宝贝后又会如何?思来想去,所行之事与他定是大同小异,如出一辙啊!依老夫看来,那宝贝也不过是能延年益寿而已,既然人人终有归期,又何必计较长短,不如仅尊当时之心,图个快意就好。” “图个快意?图个快意你……” “冬生!文太爷说得不错,即便是快意之事,上天也自有安排。”朗秋示意陆冬生不要多言。 文一朝朗秋点了点头,走进船舱,坐在了两个白人对面,闭目养神起来。 他们的对话虽短暂,声音却不小,但并没有打扰到船头的一对璧人。 这一对与之前的二木加田斓共乘一船不可同日而语。 面对着自己和师兄的救命恩人,聂云垂实在不知如何是好,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她不敢或者说是不好意思正面看他,因为她知道他一直在时不时地偷瞄自己。如果不是有只猫抱着,她的手根本就不知道放哪里。 “你这猫,怎么一直都在睡觉?难道比我还困?”蓝青石抬手想去摸,却又立马放了下来,毕竟那猫被聂云垂抱在怀里。 “它不是在睡觉”聂云垂道。 蓝青石笑了笑道:“我还从没见它开过眼咧,不是睡觉是干啥?只是想让你抱着?我还……” “没有人见过它睁开眼!”聂云垂知道眼前这个本事厉害,看起来又玩世不恭,说起话来更像是个笨蛋的男子接下来要说什么。 “你是说,它从来没睁过眼!?” 文益心听到了,大呼小叫着道。 “对。”聂云垂答。这个仙草堂的主人虽然毫不起眼,但毕竟只有他说出了自己抱的是狮子猫。 文益心扭扭捏捏,张开了口又吐不出声音。 蓝青石看着着急,忍不住对聂云垂道:“我这叔伯想问问你,如果真是从来没睁过眼,他想看看这猫的眼睛!” “对对对……,我能,……看看吗?” “你,是帮人看病的?”聂云垂道。 “没错!”文一从舱里拱了出来,高声道,“不怕国师笑话,我这儿子帮人看病本事可远远不如帮兽看!” 这下子陆冬生,蓝青石,包括朗秋纷纷投来不可言喻的眼神。木尘木群也探出了头来。 大家本以为国师绝不会让一个乡野小医来看她那心肝似的宠物的眼睛,却不想聂云垂只是犹豫了片刻便道:“不瞒各位,自小到大,我皇兄也不知寻了多少良医,神医,为我这狮子猫看病,可始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更别说治了。如若是文大夫能看出个究竟,甚至药到病除……,我聂云垂保证,你这仙草堂牌匾上定会加一个大大的‘祁’字!” 文一一听这话,简直可以说是心花怒放,差点手舞足蹈。他突然感觉到,寻找宝贝这事,没有那么重要了。 文益心领命,恭恭敬敬地挪至国师跟前。 聂云垂蹲下,将狮子猫小心翼翼地放上甲板,不住地轻抚其后颈。这猫倒是乖巧懂事,四肢匍匐在地,仰起头来,一动不动。 文益心干脆五体投地,就此趴下,面对着那猫细细看了起来,两者口鼻相对,不过半寸。 众人屏住呼吸,如同雕像。海浪都似乎停止了摇晃,使得整艘小船如同搁浅了一般。 大概看了八分之一刻后,文益心十指启动,开始在猫眼四周摸索起来。这个时候,老中青三代人才发现,这仙草堂堂主那无可比拟的专注,以及细嫩如婴的双手。 “它的双眼,” 大概又过了四分之一刻钟,文益心开口了, “它的双眼,……被缝死了!” 此语一出,众人皆是一惊一叹。没想到竟然有人会对一只小畜生做出此等残忍之事。 “用什么缝的?”聂云垂倒是不大相信,她想自己和那些医家都未看出缝合丝线,这人如何看得出。 “我不是看出来的,”文益心猜到了国师所想,“那缝合之线细赛蚕丝,我是摸出来的。” 聂云垂再次细细看了看那双手,信了! 眼泪涌出,二十年了,这狮子猫与自己从小便被抛弃,可谓是同病相怜,又情同手足,聂云垂发誓,她定要找到那个对素雪缝眼的丧心病狂之人。 “不知文大夫是否有良方替我这猫儿解除痛苦,也不瞒您,我与这素雪形影不离二十年,我早已将它——” “二十年!?”文益心怀疑自己听错了,要不就是国师病急之下胡言乱语。 “对,二十年!” “这个’……这个就,就……” “有话就麻利地说出来!”文一都听不下去了。 “文大夫直说!”聂云垂柔声道。 “大家恐怕不知,毕竟我们这穷乡僻壤的。猫的寿命一般不过十年,十五岁便已算是高高寿了,国师说二十年…………”文益心顿了一顿,偷瞄了一下他老头子,“可以说是一怪了!” 说完又清了清嗓子继续道:“而我刚才细细观察这猫之眉毛,包括其牙齿,甚至胡须,……这只名为素雪的狮子猫,不过幼猫而已!” “幼猫!” 众人又是一惊。 “幼猫的意思,就是还未满周岁!若是非要说得再仔细些,在我看来,这猫不过三月之龄而已!” 二十年! 不过三月! 众人盘算着,这猫已经不是什么怪了,简直可以说是妖! 聂云垂心中虽也是大惊,却又不露声色地道:“无论如何,请文大夫帮小女子解了这爱宠的眼结!” “柔中带刚啊!”文益心叹道,“若是强行拆解,这天山蚕丝定会扎瞎了那猫眼……” “天山蚕丝?”蓝青石此时才是第一次大吃一惊。 “蓝家少爷知道这天山蚕丝?”文益心以为只有自己这酷爱搜奇猎怪的书呆子才知道。 蓝青石点点头轻声道:“相传产出这丝的天山彩蚕与天山雪莲,天山白参并称天山三宝。但那冬夏皆为冰冻之地的极寒天山之巅绝非普通人能达到之地,不要说寻这些见人就躲的神物了。” “说得不错,”文益心负手而立,边点着头,边微笑着赞许道。“但个中细节恐怕你就不得而知了。” 一旦说起此类奇珍,文益心整个人便完全换了副模样,他整了整衣袖继续不紧不慢地道:“从那天山彩蚕之丝中又能分出红黄青白黑五色五缕丝线,而不同色的丝线,其性状,以及药用,自然又是不同!那红丝味辛,性热,归脾胃心肾四经,能祛……” “行了行了!”文一打断了儿子好梦,极为不耐烦地道,“你就直说,到底你小子能不能解得了!” “不能……”文益心又瞬间恢复了原本垂头丧气的样子。 聂云垂轻轻叹了口气,难掩失望之色。 “不过我知道法子!”文益心再次眉飞色舞起来。 “文大夫请讲!” “我知道有一种昆仑绝技,以……” “说点你会的!不要老是不着边际地瞎扯!”文一原以为三儿子铁定是要光宗耀祖了,可没想到不过是一场短暂的美梦,于是有点不耐烦加恼火。 “请继续!”聂云垂抬手示意文一不要打扰,同时又用请求的眼神望了望身边的蓝青石。蓝青石会意,轻轻道了句‘我不会’。 “那种昆仑绝技以冰为刃,能做到杀人后消失无踪。若说天山蚕丝坚韧不拔柔中带刚,那么昆仑冰刃则是锋利无比却又刚中含柔。在冰刃碰上蚕丝的刹那,丝裂断,冰融化,水入眼,入眼之水又能阻挡蚕丝划伤眼珠,自然就无伤了!只不过这对施术者的要求高之又高而已!” “无稽之谈!”文一怒道,他信人可长生,却不信儿子口中的这技艺。 “文大夫, 谢谢你的解惑。”聂垂云把猫儿抱起郑重地说:“我也替素雪谢谢你!你放心,等你回到双季便会看到那个‘祁’字。我还会帮你在皇都张罗一个本朝最大的医馆!说到做到!” 文益心手舞足蹈,深深拜谢。 文一则是欢天喜地,却又夹杂了些许旁人难以察觉的恼羞成怒。 众人各归原位,聂云垂悄悄地扯了扯蓝青石的袖子,“你知道你们昆仑有谁会这化冰为刃之术吗?” “不知。”蓝青石道,“但昆仑之大超乎你我想象,我想这术,定不是传说而已。” “我知道谁会!”聂云垂露出了淡淡笑容。 “谁!”蓝青石不敢相信,“我六岁便师从昆仑神仙,我都不知道,你,你师父又不是那昆仑上的,只不过是西海那……” “公子,昆仑之大超乎你我想象,这话不是你说的吗?” “话是没错……”蓝青石无言以对。“你快告诉我。” “你先答应我个条件!” “你先告诉我!” “你答应了我就告诉你!” “你先……”蓝青石抿了抿嘴,“我答应你,你说!” “这船行驶得如此缓慢,是你所为?” “这海上行舟怎能怪--------,是。” “你能让这船驶快些对?” “这个嘛…………对……” “会那术的人,就是当今长公主!” 蓝青石来到船尾,取下盘腰黑木,鼓腹念诀,黑木由软屈而伸展,变硬变直成棍。 呯—— 蓝青石一棍击上海面,继续念诀。 众目之下, 那棍一头弯曲成勾,钳于船尾之骨,一头浸在水中猛然撕裂成华盖,华盖之顶朝船,华盖转,船加速而行。 蓝青石手握长约半丈的黑木之尾,大叫一声:“各位站稳扶好了!” 青色光晕由手臂瞬时注入黑木,小船猛然加速,文益心应声落海。 此等爱好新鲜事物之人,又怎会顾得上站稳扶好呢? 船儿如鱼,看样子必定是日行千里! 第35章 灵力 目西赤脚而上,刹那便成夜空中一颗光晕环绕之星。 田斓展翅,自叹力量尺寸空前强大,屏息一越,呼啸而上,自认不输目西。可刚刚行到一半,却突感胸中呼吸不顺,身体也紧绷异常,摇摇欲坠中,一股烦闷涌上心头。 迷迷糊糊中,她在半空抬头仰望,百丈之上,目西黄光缠身,四肢自然松弛,一个隐隐光球在其右掌渐渐变大,耀眼,旋转! 夔龙狂扇蓝翼,四爪凌空奔腾,牛鸣之声震耳欲聋! 不好,田斓一个冷战,那怪兽的画面徒然清晰,竟然是在向自己奔来! “族长!” 太迟了! 一股强大气流先至,瞬间便将田斓包裹,彩翅挥舞无力,几乎动弹不得! 转眼之间,巨兽已到跟前! 好——大!!! 屋宅般的巨爪迎面拍下,如暗夜乌云,田斓已避无可避! 喳—— 绞头蕨再化钢铁蛛网,护着田斓胸腹迎此一击! 咚—— 怎奈那细藤不过是本体一根根须,哪里承受得了这万钧之力,只得裹着女孩应声击破海面,坠入沸腾黑水! “太久了——”目西咬牙切齿,恨自己只是孩童之躯。 夔龙一击即中,狂性大发,猛扇巨翅,向百丈之上的目西冲去! 田斓撞水一刹,彩翅尽收,肩上气蘑蔓延如电,将她从头到脚完全贴身包裹了起来。 骇浪之下七丈,女孩在强震中醒来,全身剧痛难当。她咬牙抬起右手向左肩摸去,“不好!”钻心地撕裂感随之而来。这一击,若是没有绞头蕨与气蘑保护,自己必死无疑! 泪眼朦胧中,田斓扭动身躯,想要先把横着的自己站立起来,才好再想办法冲出海面,可刚刚一动,却感到一种既非热亦非寒的东西从左侧急急靠近! 那是什么!? 摇摇晃晃中,她看到一张大可吞鲸,布满利刺的巨口猛然开起,向自己喷出了一注宽若瀑布的刺眼银光! 完了! 来不及反应,田斓便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没入那好似万千股闪电汇成的银光之中! 好了! 目西一声长啸,右掌黄光剧烈旋转,瞬间便无限扩展,犹如竹筒盖鸡蛋般,瞬间便将那夔龙罩在了其中。 哀嚎与咆哮,响彻九天!夔龙在那金光罩中躯体摆尾,发狂似的撞击光壁,却是不可动摇其毫厘!远远看去,它周身的护体蓝光正快速被金光罩抽取,进而注入目西掌心! 渐渐的,夔龙之翼的湛蓝逐渐褪去,几近透明,高昂的头颅也寸寸向下垂去! 金光罩收入目西掌心,夔龙跌落,击起百丈巨浪后,沉入海底。 就在那巨浪往北不远处,目西望到一个人形庞然大物漂浮在海面。他向下疾驰,来到那如岛般大小的人形头部。 “田斓!田斓!”目西对着比自己还大的耳洞高声呼喊。 此时,上一刻还娇小的女孩,在被那“银光瀑布”吞没之后竟然长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巨人! 几经呼叫,田斓仍旧一动不动,目西确认她还有呼吸,因为她口唇上方的那两注蒸汽仍在断断续续地向外喷涌。目西也能听到她的心跳,那低沉的闷鼓之响在方圆二十丈内震得海浪随之起舞。 田斓并没死去,她只是暂时失去了意识。 目西踏上了田斓的身体,来到她的左臂。 “看来这扇贝包倒是派上了大用场。”说罢,目西伸出指尖带光的食指,轻轻一划,包裹在田斓体外,已是薄如蝉翼了的气蘑被打开了一个直径丈余的大洞。 目西念诀,扇贝包开,包中近十件千山树居民送给女孩的礼物悉数落入他左手掌心。 目西掌按大臂,闭目施法。顷刻间,一缕缕强劲的银光从田斓体表射出,穿透气蘑,在夜空中凝聚成如磨盘大小的光球。同一时间,田斓猛然缩小,又变回了正常人大小的躯体。 “入!” 目西食指一挥,光球骤然缩小如碗,‘呼’地一声,钻入扇贝包中。 目西一手拦腰揽起女孩,一手放出金光直射入海,破损落水的岩石土块纷纷破海而出,直冲被巨兽击溃的残壁,不消半刻,火山重塑如初。 “我这是……” 火山肠道内,田斓意识逐渐恢复,迷糊中不自觉地摸了摸仍旧护在胸腹的绞头蕨,缓缓张开双眼,撑地坐起。 “差点就出了意外,我毕竟还是孩童之身,降住那夔龙所花的时间长了不少。” “夔龙!?”田斓晃了晃脑袋道:“我怎么记得还有一只银色怪物!?” 目西摇了摇头道:“那家伙可不是银色的,只不过它在火山下呆久了,吸收了太多阴属灵力,使得其攻击方式就是吐出银色灵气。实际上那异兽是清灰色的,而且比这夔龙还巨大了那么一些。” 田斓长舒一口气道:“那家伙也被你收拾了?” “不,”目西摇头笑了笑道,“它走了,它应该是没有看到你,它没有恶意,它守护着一个庞大的海底家园,我,不会对它怎样的。” 田斓瞪大眼,撑膝站起,如一个孩童般惊叹道:“海底家园!那怪兽竟然是守护者!这大海,到底蕴藏着多少陆地上的人们不知道的事啊!?” “虽然万亿年间我从未离开过这座火山,但我也知道,海洋的版图远远大于陆地,因为大海有海面,有海底,还有海底之底!还有一点要告诉你,也许……,不,应该就是这巨兽守护的地方,教会了目北族长如何使用和培植气蘑。” 田斓打了个激灵缓缓道: “那地方,很古老?!” “是的,也许在不久的将来,你会到那里去做客也难说!” 田斓开心的笑了起来,兴许是感受到了某种从未感受过的美好! “因为你已与他们结下了不解之缘。”目西指了指女孩右臂上的扇贝包道。 田斓本能地摆了摆臂,尖叫道……:“没有了!?” 目西摊开五指,笑了笑道:“一个也不少!” “果然!” “你知道自己被那怪兽的银光击中了吗?” “没错!” “之后你便长得比它还巨大了。因为他的灵力注入了你的身体。” 田斓现在是完全能接受之前难以接受的任何怪事了 ,她庆幸自己又缩小了回来,于是这摸摸那摸摸,以一副古灵精怪的表情道:“那我现在很厉害咯?!” 目西露出了自己都不曾见过的笑容道:“是厉害了那么一点点,但我把它给你的灵力几乎都封入了你的扇贝包里。这包时时紧贴着你,我再教你些控制灵力的方法,那么过些时日,若这包里的灵力能完全被你吸收,那个时候就不是厉害一点点了。” “能收复夔龙?”田斓调皮地伸头追问。 目西笑而不答,反问道:“你想学吗?” “开始!” 在目西的指点下,田斓就地躺下 ,双手轻放腹上,闭上了双眼。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其实普通的修炼并不需要借助什么外力,只需要——静,空,视,触,感,化六字!” “静:排除一切干扰;空:心中无一物;视:眼前出现万物所化星星点点;触:体不动而能将那星星点点拨弄;感:心领神会那万物与己本是一体;化:万物皆为我,我就是万物。” 一刻之后,扇贝包隐隐透出淡淡银光。 半刻之后,银光溢出,摇曳飘渺。 四分之一刻后,溢出之光成丝成缕。 八分之一刻后,丝丝缕缕拂肩而上,纳入大椎。 田斓睁开双眼,面色红润,一双美目,点点星辰。 “接下来,我们去哪儿?” “火山之底,一寸光阴一寸金!” 第36章 巫零 权贵眼中的五螺世界好小,小到尽收眼底。 深渊之民的五螺世界太大,大到望不到一丝五螺之光。 五螺世界与深渊的交界是一望无际的绵软黑沙地。说一望无际,实际上是那永恒不落的太阳没有给这里投下哪怕一缕阳光,如果不是沙下那些历史悠久的碎骨晶莹剔透,身处此地会让人认为前方尽是一踏便空的悬崖。 目东坐靠着界碑,一言不发,身体微微抽搐着。他大口地呼吸,因为这里的空气太过稀薄。绞头蕨仍旧缠着断臂,死死地与血流不止的肩头连接着。这忠实的仆人,朋友,定也是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迷茫,刚一到达这深渊边界便停了下来,依偎着主人,动也不动了。 木关双膝跪地,轻扶着族长断臂,这瞅瞅那瞧瞧,又时不时地起身,往前摸索着走上几步,再折返回来,不知如何是好。但他想如若是被目中拿住,定会生不如死,如今虽走投无路,却又是好上了太多。 毫无疑问,是这个在人们眼中只有巴掌大的女孩用气蘑封住了目中一时,救了他们。而现在,她决定再救一次。 在大概沉静了半刻钟后,巫零表现出了绝非这个年纪所能拥有的冷静和从容,以及大度。 “这是妈妈留给我的,你用。”巫零望着耷拉着眼皮的目东道。 目东和木关看到一只小小的嫩手指上勾着一个鱼皮袋子在眼前摇晃。 “这是什么?”木关接过袋子问,同时把袋子里的东西倒在了手上。 “这是你母亲留给你的!”目东撑起眼皮,示意木关把那白冻和细丝交还巫零。 “我们回不去了!”巫零叫道,“跟着我走,”她又轻轻地说,“虽然妈妈对我说过,如果没有绝对的把握解救渊民,就不要到那深渊去。但如果你用了这海虫草,也许真还有那么些机会。” “这是海虫草!?”木关跳了起来,接着哈哈大笑道,“好啊好啊!疗伤三宝,鲸粪,蓝藻,海虫草!你娘……,啊,……不!巫一大人竟然连目中族长的至宝都偷下……,啊,……不!都割下了些!我真想看看那老家伙知道后的表情……!” “别优柔寡断!要么用,要么一起死!”巫零用最稚嫩的声音讲出了最老辣的话。 木关瞅了瞅仍在犹豫的目东,来到巫零跟前蹲下,满怀感激地说: “巫零大人,谢谢你!谢谢你要用这么珍贵的东西救我的族长。但你也看到了,前方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无路可觅啊!”木关认为目中说目东是假的纯属信口开河,好让其分心,自己有机可乘。 巫零摇了摇头道:“这一点你们不用担心,我能看到 ,而且看得很清楚!” 巫零突然大步向前,接着几乎是跑了起来!只一瞬间便没了身影,只听得见些许轻微的脚步声。 “在黑暗中视物是我每日必修的功课!”巫零的声音从远处的黑暗中传来。 “她知道,总有一天你会担起解救渊民的重担。”目东强作微笑道,“给我……” 巫零从鱼皮袋内侧取出鱼骨针,系上海虫草丝,亲自动手。三下五除二,便把断臂缝上了肩头。 “这这这……”木关说不出话,在他看来,这粗糙的缝合让人心惊肉跳。 而目东则一直面带微笑地看着一针一线在自己的皮肉上进进出出。 白色肉冻敷上,碰到那丝后立马化为了清香扑鼻的浓浆,填充着狗啃般的缝合伤口。 不消片刻,目东起身,大幅甩臂。 “谢谢!” “走!”巫零从腰间摸出三个椭圆小球,看也不看,向上轻轻一抛。 啪啪啪! 三人同时穿上了微微发光的气蘑衣装,二人跟着巫零向黑暗出发。 没走两步便听木关笑道:“不知那目中老儿此刻还穿着这漂亮的衣裳否?!” 巫零摇摇头道:“这气蘑的威力全看施术者的灵力,我灵力小,刚才只是封了目中族长一顺而已,若是母亲施术,他又恰恰没带那石刀,恐怕十天半月也出不来!” “这又是为何?还请巫零大人细细说与小的听。实不相瞒,小的一听这事便头皮发麻,心中瘙痒,四肢无力,若是——” “行了,”巫零道,即便是木关不那么想知道,自己也是要将其中原理告诉这二人听的。 “我母亲告诉我,在一般情况下,也就是天然厚度下,这气蘑越是灵力低之人约越易冲破。而在人为加厚,比如说让几个或几十个气蘑重叠在一起,这时候自然是灵力强盛之人更易。但若是成百上千个气蘑重叠,灵力越强之人则越难冲破。而当气蘑达到一定厚度,则不用利器,几乎不能破壁。” “不用利器不能破壁?原因是?”木关放慢了脚步。 “看来你是个行家!”巫一道。 木关理螺片以来,长时间浸淫在五螺历史中,自然是见多识广 ,触类旁通。 “请讲!”木关嘿嘿笑道。 “气蘑能在瞬间吸收和释放灵力。一旦气蘑与人接触的时间够久,那么人的灵气便会被气蘑吸收,直至 人与气蘑的灵力相当。当人首先发力,动用灵力的一瞬,他的灵力自然低于气蘑,也自然就难以破壁了。除非他出手的速度极快。” 木关刚猛地一拍脑门连连称妙,却又皱眉道:“不对!你说的这个原理没啥问题……但在绝对的力量面前……’这个……’问题是你施术的气蘑对于目中族长来说……,恐怕——’连张纸都不如!?” 巫零微微一笑道:“你说得没错,困住他一顺的不是我的气蘑,是我的妈妈!” 目东目中双双会意! 继续前行,没走两步又是木关开口问道:“族长,不知您曾经是否到过这渊民之地?” “不曾。”目东答,“但我却听说过一件在任何人看来都极不合理的事……” “深渊由目中与巫族共同管理?”实际上木关最想问的就是这个。 “没错,我也想问问巫零,这件事不知你母亲是否对你有所提及。”目东也想知道其中的原委。 “因为我巫族秘密就在那深渊的尽头!” “我的螺!!!”木关脱口而出,他听到‘秘密’二字时才想起自己复原的青黑二螺早已不见了踪影。 “放心,我已用气蘑封好两螺,埋入了螺片之中。”巫一叹了口气道,她为自己曾认为木关非同凡响而汗颜。 木关长长出了口气立马继续追问:“那目中是为了那秘密才强行作此安排的咯?” 巫零不答,停下了脚步。转身盯着目东,看了又看,“你,是谁?” 此言一出,目东顿时面色惨灰,食指抽搐。木关则瞪大了眼,微微朝巫零靠近了一毫。 “我,是谁!我——’是谁!?我是——’谁?” 目东面露痛苦,比之前断臂后的表情更加痛苦。 “一个一族之长,从头到尾几乎一言不发,竟然什么都不知道!” “目中说得对!你不是目东族长!”巫零下了最后的结论,“我的母亲对我说过很多很多的事,关于五族历史的,关于五螺世界的,关于海底之底的,关于现任目中的,目南的,目西的,甚至是关于深渊的,而唯独对你,现任的目东族长,只字未提,只不过寥寥一句,‘如果需要帮助,你只能去找目东!’这是为什么?”巫零皱起眉头,脑中转得飞快, “目中说你不会木诀,使不出苗刀,我想问问你,你知道什么是木诀吗?你到底使不使得出苗刀?当然,木诀我是不知道,那是目东一族自古以来的绝密,但我知道什么是苗刀——:碧绿灵气拔地起,既如万物生长之初,又似焚尽一切之火,上天斩云落,入海——” “我不是目东——!!!” 一个俊秀的男人扭曲了面容,抱头狂嚎--------- 第37章 不抛旧事 怎得新生 明晃晃的刀子伴随着执行人抑扬顿挫的舞蹈在元之关的胸腹间游走,在二木听来,师傅的咒骂声完全盖过了现场男女老幼的欢呼,直达天际。当然,这些咒骂追根溯源,一路到达了他们最原始的祖先。 锵——锵锵锵——锵锵光光光光光—— 随着第一个宝贝被割落地,执行者的舞蹈越来越舒展奔放。他忽而把食指放在眼前一尺,不停地左右摆动,忽而五指张开置于耳边,作四处张望状。似乎在告诉大家,别着急,这只是第一个咧! 陆二木不得不承认,这个看似粗鲁的黑大个很会调动观众的情绪。如果他用刑的对象不是师父,自己说不定也会拍手叫好咧。 元之关的呻吟与咒骂不绝于耳,很明显,那个时候他一定把这宝贝镶嵌得很深,而今还剩五个宝贝被剜的疼痛等着他去感受,因为按照这些宝贝的魔力来说,是不会让他在昏迷中被剜的。 执行人转身,载歌载舞,开始喇那第二个! 陆二木突然感觉自己精神好多了!是不是因为自己离那块落地的宝贝不过二丈的距离?他又试着咽了咽口水,好多了!呼吸也顺畅了不少!又使劲握了握拳,挪了挪腿,比之前好了太多!二木开始后悔了,那时从保险柜里得到的那片宝贝师傅好说歹说,自己都不愿意镶在身上,若是镶在了自己身上,中这毒大概早就好了,他早就一冲而上,一脚踢翻那黑人,扛起师傅跑掉了。 啪…… 哐——锵锵——锵锵锵锵—— 第二个宝贝落地前被元之关嘶吼着双脚一踢,滚落在距离陆二木仅仅半丈不到的地面上! 厉害啊! 忍辱加忍痛下的舍命一踢,元之关又给徒弟上了一课! 二木差点叫出声来!虽然说就算大声叫出来也没关系,毕竟没人听得懂这称赞。 执行人按部就班,继续转身调动观众情绪。 元之关的喉咙已经完全喊哑,溜背头现在向前溜了,几乎完全挡住了他的脸,汗与血夹杂着空气中飘来的篝火燃烧残余物混合而成的浆从他的下巴或是脸颊开始缓缓流淌,直到从脚趾尖滴落在地。 再忍忍师傅,二木咬牙,盯着那黑人的黑眼,他感觉自己快要能跑能跳了,他也看好了逃跑路线,他在等待一个机会,等那执行人再次挤眉弄眼,或是干脆闭上双眼的机会。 但他却等来了那人面露惊恐,小红刀脱手掉地。 那人在叫喊,是恐惧的叫喊! 那人双眼几乎撑爆,不住后退,口中传来一种奇怪的语言,陪伴着自己冲过观众席,冲向黑暗的树林! 观众席突然爆发,先是后撤,然后扭身边退边回望,最后尖叫着四散逃离。 “小子……” 五秒钟后,从噼里啪啦的凌乱篝火声中,呆住了的陆二木听到了一个似乎来自远方的声音。 “你小子还……” 二木一跃而起,冲上前去,捡起那把短刃一舞,双臂接住了看似奄奄一息的师傅。 “快把老子的宝贝拿来!” 二木捡起一旁的宝贝使劲按上了第二个伤口,再一看,那第一个伤口已经完全愈合,就好像从未用刀喇过一般了。这也正是那执行人被吓跑的原因。 元之关向后捋了捋头发,嘿嘿笑道: “要是那黑家伙不弄那些花里胡哨的舞啊啥的,一上来就用刀子割啊撬的,老夫早就去见阎王爷喽!” 二木望着满面血渍的师傅几乎喜极而泣道:“师傅您老人家福大命大,哪那么容易死!” 元之关哈哈大笑道:“好徒弟,别说这没用的,快替为师的找些衣物来遮遮羞!” 二木翻看身边的四个大帆布包,金条,食物均一点不少,唯有衣物不见了踪影。而黑人从元之关身上扒下的那些衣服早已被丢入了篝火之中。最终的结果是元之关穿上了陆二木的衣裤,而作为徒弟,只得效仿那些黑人,胡乱找了些厚叶以细藤为线造了条半裙裹在腰上。 “你小子毕竟是年轻英俊,穿啥都好看!” 听到这话二木只得苦笑,总不可能让师傅露着那些宝贝四处游荡! 至于那第一个被割下来的宝贝,元之关短时间内不愿再受皮肉之苦了,他让二木紧紧捆于腰后,以备不时之需。 短暂休息过后,师徒二人的伤与毒痊愈,肚子也都饿了起来。两人商量着认为此时不宜乱窜,而那些人如此恐惧四散定然不敢再靠近了,于是决定就在这块被大树环绕的空地上借着篝火吃些东西。 打开两个罐头放在火边加热,又翻出两块压缩饼干,他们面对面盘腿坐下,嚼巴了起来。 “师父,有件事我想问问你。” “说。” “那时你把这宝贝弄上身是自己动手的还是……?” “当然是自己动的手啦!不过那过程倒不算痛苦,我原以为镶完这几个宝贝至少需要一年半载的,谁知就在镶第一个时,那宝贝一放上血口子就自动挤了进去,而且竟然半刻不到就连着口子愈合了!我一看有此等好事,便咬着牙一夜弄完了。” “原来如此……” “你小子现在想弄一个了?” “有点,不,挺想的!这林子里说不定还有啥见血封喉的毒物咧!” “话是不错,要不是拿不准这宝贝除了疗外伤还能不能解毒,我也不至于在那时点燃火把查看你的情况。” “师傅对不起!” “过去了过去了,现在我们该想想下一步。语言不通,如果我们找不到一个会……” “师父,你听到了吗?” “你不说我还…………” “是他们又回来了?” “不对……听声音……’这声音……” “来自四面八方……” “我们被包围了!?” 元之关猛地起身,二木也跳了起来。二人四处张望,快速搜索逃离之路。 “唰—— ,哒——” 一支利箭从二人之间穿过,插入三丈外的树干。 接着是第二三四五……支。 师徒二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双双叹了口气,蜷身抱头,重新坐了下来。 充满着力量和激情的鼓点响起,又很快停止,脚步声临近,师徒二人弱弱地缓缓抬头看去。 一句地道的 “你们从哪里来?”, 可谓是老乡遇老乡,两眼泪汪汪! 元陆二人相对而视,默默点头——, 这人,铁定是来自天朝无疑了! 只不过他赤裸着肌肉丰满的上身,头上尽是麻花小辫,这些小辫到了后颈又合成一束,披在肩上,虽然慈眉善目的,看起来的确怪异。 元之关犹豫着缓缓起身,朝那人抱了抱拳恭敬地道:“我俩来自李氏祁王朝,我叫元之关,他是陆二木。敢问阁下是……?” “好!”那人笑道,同时难掩激动,“我的本名叫黎川!” 黎川转身,用一种圆润又极速的语言说了两句,便听鼓点又起。 “走!”他朝二人挥了挥手道。 跟着黎川,师徒二人第一次感受到了王公贵族般的待遇。往前百步,巨树间人头攒动,脚步声震得人心惊肉跳,元之关猜测,这次来“围捕”他们的黑人至少在五百以上。而之前他们在靠近师徒二人时却悄无声息,说明这些战士训练有素,指挥官带兵有方。 大概行进了公里,陆二木首先听到了哗哗水声。 “师傅,前面有河!” 他竖起耳朵道。 “不,那是瀑布。”黎川笑着答,“不是我小看你们,这样的瀑布,你们应该是没见过。”说完他又抬了抬臂,背后数百战士就此听命隐去。 二木连小瀑布都没见过,自然不知如何回话,于是望了望师傅。 元之关不以为然,心想天朝之大,自己游历之广,哪有什么没见过的!? 但当那瀑布在无数火光的照耀和点缀下渐渐出现在他眼中时,元之关才真正感受到了什么叫自大,什么叫震撼。 这瀑布的不是高山,而是地面,是地面上一条远远望去没有尽头的宽阔河流。 河水从天之尽头而来,奔流至一道百余丈长,三十丈宽的裂口便倾泻而下,滔滔不绝。 裂口向下十丈余,瀑布对面,悬崖峭壁如同斧劈刀削,却见水雾缭绕中灯火通明,一座座红褐色圆顶屋宅悬空而建,鳞次栉比,气势恢宏。走近再看,屋宅之间多由黑色廊桥相连,廊桥有宽有窄,宽者接近一丈,窄者恰可二人并肩而行。 “欢迎欢迎,”黎川绕到了师徒二人身后,一手搭一肩,眺望远方,“这就是我的家,我们称这里临渊谷。” 元之关年虽近百,仍旧如同孩儿般羞答答地问道:“奇景如此,叹为观止。敢问黎老弟,我们如何才进得了这人间仙境呐?” 黎川哈哈大笑,“那就要看二位有没有这个胆子了!”说完大步流星,径直朝悬崖走去。 师徒二人紧随其后,目睹了一个只有在梦中才会出现的奇事——,黎川行至悬崖边上不做丝毫停留,直接跨步,踏空而行,在低头便是无底深渊的空中闲庭信步,不一会儿,便到达了临渊谷边缘的一道廊桥上。 “来!”黎川微笑着挥手,向元陆二人发出了邀请。 师徒二人大眼瞪小眼。 大眼道:“小子,你看有没有这种可能,就是我们在被黑人抓住后,我失血过多而死,你中毒太深而亡了?” 小眼往后动了动腰道:“不会,那宝贝就在我屁股头咧!” 黎川继续招手。 元之关探头下往,一阵眩晕冲脑而上,随之而来的是遁入虚空之感。突然间,他又仿佛回到了那个码头,登上了那个不知道登上过多少次的高高的了望塔,他又听到了一声声响锣,从自己掌心,直到远方的碧海。 “小子,你信得过为师的吗?” “那还用问吗?”陆二木自师傅踢鳞予他起便已对其深信不疑。 “那就当做我们在那时就已经死了!” 元之关微微一笑,闭上双眼,向悬崖外迈去。 陆二木赶上半拍,与师傅并肩而行。 不抛旧事,怎得新生。 “踏空而行的感觉,没想到这么美妙!” 元之关自言自语,感觉自己无需那宝贝也能愈来愈年轻了。 “师傅,”陆二木拽了拽师傅的衣袖,如孩童般叫道,“师傅你看我们的脚!” 元之关低头看去,自己与二木的脚底竟然环绕着一圈淡青色的幽幽光环。而每前进一步,那光环便也跟着前行。 “这光环不像是阶梯!”元之关边行边道。 “没错,师傅!这东西倒像是从咱脚底长出来的一般!” 行至廊梯,黎川面带赞许之色,伸出双手,就像是迎接两个老朋友一般。 “说实话,我没有想到二位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便感受到了世间灵力!” “灵力!?” 二人异口同声道。 “世间万物皆有灵力,二位随我来。”黎川边走边向二人介绍起来,“这峡谷,这临渊谷,便是灵力超强者用其兵器所斩下的无底深坑罢了!” 元陆二人一听这话,顿时浑身鸡皮骤起,‘匪夷所思’四字不过在脑中停留了一刹,便被兴奋与向往抹去。 “这边请,”黎川一边点头与一个个面带恭敬与崇拜之色黑人打着招呼一边道,“峡谷之内所留存的灵气对普通人来说自然是极为强盛,所以来者若是能瞬间抛开过往,不问前程,则更可能被此灵气激发,感受到自身灵力所在。” 元之关听得不住点头,二木则不以为然,他认为刚才自己最多不过是不问前程罢了,根本算不上什么抛开过往,毕竟,他很清楚,迈开脚的那一瞬间,他的眼前似乎还出现了田斓等人的面容。 于是,陆二木一边听着,一边欣赏和惊叹廊桥对面那被灯火映得缤纷璀璨的落河 ,一下子就把那黎川的话当做耳旁风了。 不断向上,在走过了七八道廊桥,登上了四五层阶梯后,黎川带着二人进入了一扇布满奇异纹路的黑褐色木门。至于这纹路奇异在哪里,元之关立马有了答案——:这门上的纹路,不就是他那宝贝上的纹路吗? 第38章 敌友未知 决定了一同赶赴沙漠后,伊丽莎白首先言简意赅地书写了一份辞职报告,再打算到第三实验室本那儿借些洗漱用品和铺盖。出门前,她非常诚恳地询问了在她看来是姐弟的二人有什么需要她帮着准备的,童子明显是不知道,而璃瑶则说她认为那个怪物带的帽子很别致。伊丽莎白说没问题,那种帽子在集团年会等大型活动中男士们都会戴,而且集团每年都会给他们提供一顶新的,自然,本肯定有,只不过质地与做工自然比不上那怪物的。璃瑶说没关系,款式一样就行!来到本的住所,伊丽莎白自然而然地问本刚才是否听到了什么异样,对方却毫不犹豫地回答了个“no!”,且表示唯一的异样还是太安静了。伊丽莎白也不追问,虽然时间很短,但她也算是见怪不怪了。 回来后,伊丽莎白把马特安排在了实验的大厅打地铺,她认为马特毕竟是老朋友了,而且也感觉马特因该是正常的! 璃瑶和童子回到了林子,像往常一样睡在黑凤凰的爪间。虽然光头童子之前吵着要睡在实验室,和这个新姐姐一起,但最终还是被璃瑶捏起耳朵给拖出去了。 等一切安排妥当,伊丽莎白又花了半个多小时来准备行囊, 要知道,若不是即将要与大哥一起工作,收拾各种必须品的时间会被压缩在十分钟以内。 寂静之中,伊丽莎白躺了下来,她的肉体疲惫,精神却兴奋异常。她闭上了双眼,原以为自己会彻夜难眠,没想到睁眼已是黎明,而那睡得七歪八扭的马特仍在打着呼噜。 轻手轻脚地洗漱完毕后,伊丽莎白揣上辞呈,披了件格子衬衣便出门了。一路小跑,她很快便来到了员工宿舍一楼,除了保洁员推着清洁车向长长的走道尽头走去外四周空无一人。 “叮咚……” 伊丽莎白按响了随她回研究所的那个沙漠向导的门铃。 “早上好,博德先生。”伊丽莎白看得出,这个开门的人一夜没睡好,或者说一夜没睡。 “早上好,女士,是准备上路了吗?”博德用拿着小半瓶朗姆酒的手揉了揉眼角。 “是的,快了。但我猜你还想再睡个回笼觉,是吗?”伊丽莎白这才闻到了他身上的酒味,于是有了给他点钱让他自己回去的想法。 博德晃了晃棕色酒瓶,用另一只手向后捋了捋凌乱的金色卷发道:“不!您错了,女士,我从来不睡回笼觉!” “半个小时之内,”伊丽莎白厉声道,“如过你还没有准备完毕,端端正正地站在研究所大厅前,那你只得回去继续睡了。” 说完,伊丽莎白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向研究所主楼,她要去递交辞呈,虽然现在还太早,但她等不及了,打算把这张纸从下门缝塞进所长办公室。 “那是……” 刚拐过员工宿舍楼转角,伊丽莎白便远远看到有个人站在主楼大厅门前,似乎还在朝自己招手。 “早啊,伊丽莎白!”招手的不是别人,是每天最后走进,以及最先走出办公室的人。 “早,吉恩斯先生!”伊丽莎白没想到所长竟然会这么早出现在这里。 “如果你是来递交辞呈的话,那就不必了!” 伊丽莎白突然明白了一些,但脸上仍旧是用一种难以置信的表情说道:“您的意思是?” 吉恩斯和颜悦色道:“在入职我们集团时你就该清楚了,我们是不接受辞职的!你的哥哥特纳先生已经与亚德里恩阿尔托主席沟通好了,当你完成了你私人的工作后完全可以再回来!” “你确定?!”伊丽莎白虽然知道大哥在业内很有名望,但这毕竟是亚德里恩集团啊! 吉恩斯扬了扬眉微笑着道:“千真万确!同时,我还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我要涨薪水了?” 伊丽莎白这话说出来后两个人都笑出了声。 “不不不!当然,如果你认为薪水不够高的话完全可以提出来!但我要说的这个好消息是,……”吉恩斯边示意伊丽莎白退后,边抬手指了指天,“我都没见过!” “这是……”伊丽莎白震惊了,她看到了主楼顶上的那个钢铁大家伙。该怎么形容呢?她在脑中快速搜索,看样子就是一把有窗户的巨型哨子上长了一个竹蜻蜓! “一个小时内,伊丽莎白,”吉恩斯面色红润,难掩兴奋,“一个小时内你和你的朋友们将乘着它在我和员工们羡慕甚至是嫉妒的眼神中飞上蓝天。” 大概三十分钟过后,伊丽莎白和马特,璃瑶与光头童子,以及沙漠向导博德,齐齐站在了人声鼎沸的亚德里恩古生物研究所主楼前,准备途径大厅,乘电梯至天台,搭乘一架谁也没曾见过的飞行器,去向在场所有凡夫俗子谁也到不了的远方! “为什么这么多人!?我还以为这是个秘密!”马特靠近伊丽莎白耳边大声问道。 “这一点你到时候应该问我大哥!”伊丽莎白也很无奈,因为她早已习惯了独来独往。 “姐姐!”光头童子大叫,“姐姐!” 璃瑶不理他。 “姐姐!”童子不屈不饶,“这样我不舒服,我觉得好闷!” 伊丽莎白低头看着用绳子捆着罩住童子裆部的礼帽,推了推璃瑶道:“我认为没有这个必要!他还小……” “对,姐姐,我还小!”童子打心眼里感激这个大胸部的姐姐,虽然也许他还不知道什么是感激。 璃瑶撇头皱眉道:“小就如此,长大还得了!?你敢把这东西取下来看我不把你扔回你那鸣蝉寺!” 这下子童子泄气了,他不愿回寺里,他痛恨天天被师傅逼着用黑布蒙上双眼!也讨厌听师傅说什么“你的修行该从黑暗中开始”之类的话。 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 巨大的,类似于扇动翅膀的噪声从楼顶传来,两三下便盖过了鼎沸人声。 “该走了,女士。”博德吼道。 电梯门打开,众人登上天台,目瞪口呆地望着这轰鸣着的机械怪兽,只有光头童子还在电梯里这瞅瞅那摸摸,直到他瞥见一个长着巨大眼睛的光头从那机器中走下,才着急忙慌地奔了出来。 “马特,那是什么!”童子有点害怕,又有些激动,但他知道这东西只能问马特。 “那个是驾驶员,他带着的那个东西叫头盔。”马特道,他也只见过坦克头盔。 “女士们,”一个极具穿透力的男声从螺旋桨的强噪音中如利箭般穿透而出,“先生们!”亚德里恩边说边脱下了头盔,露出了那张既散发着成熟男人魅力又让人觉得不安甚至是恐怖的脸。“欢迎乘坐本集团最新研发的超…………” “姐姐,他是妖怪!” 亚德里恩还没潇洒地介绍完这得意之作便被光头童子恶狠狠的尖叫打断了。 男人微微一笑,款款而来。 伊丽莎白一把拉过童子,搂在怀里,用连自己都听不清楚的声音颤抖着哀鸣:“别想伤痕他!” 璃瑶上前两步,严阵以待。 黑凤凰白昼封印未解,小毛球也被她遣回了皇城,她掂量着,自己与他相斗,胜算恐怕不大。 眼看二人相距已不过一丈,一种窒息感瞬间笼罩四面八方。 “长公主,”男人身姿优雅地探出了右臂,并用纯正的天朝口音道出话来,“请随我登上这直升机!”说完转身,快步而行,跨上了他下来的地方。 “去吗?”马特问。 “歪闹?”这一次,璃瑶倒是说了句马特的家乡话。 登上了直升机,在马特的帮助下大家都捆好了安全带,只不过伊丽莎白在把安全带拉至胸前时发现,自己的格子衬衫上比先前多了两团小小的红色污渍。 吉恩斯说得不错,直升机在羡慕与嫉妒的眼神中轰鸣着,飞向了远方。 第39章 神木之折 大概行驶了一个时辰后,蓝青石的脸就如同他的名字,像铁青的岩石一般了。他感觉自己的灵力快用完了,如果文益心从后面推他一下,他很有可能会毫无反抗地掉下水去。也难怪,在聂云垂面前强力表现自己对于他来说是目前最最重要的事,而且是美事! 在蓝青石不遗余力地驱动下,即便是库克群岛中功率最大的蒸汽机快艇,在这艘面前也只能甘拜下风,或者说难以望其项背。小船如箭般划破海面,后面还拖着一条十丈长的尾巴。风平浪静还好,一旦海面上突然出现那么两寸半尺的浪,乘客就受苦了。到目前为止,仅剩聂云垂与她的猫没有吐过了。就在刚才,连蓝青石都呕出了几口酸水。 聂云垂静静地立于船头,任凭疾风急拂。秀丽的眉目间始终不起一丝褶皱,但心头却已是百转千回。按照林岩溪的描述,那些鳞片定是黑龙捕食人类的诱饵,而那五星伴月之景,大概也是它凭空造出的假象!那么黑龙被擒,那里还会留下什么呢?会有残留的那么几片龙鳞吗?难说!但无论如何,自己与落虹老祖的实力相差太多,那落虹之境又属昆仑,乃皇权无法管辖之地,夺鳞,已是不可能了!此次远航但求能拿下那妖医,他的手上,难说还有那么几枚鳞片!聂云垂计算过,以蓝青石目前这般驾船的速度,几乎无需经过一个昼夜便能到达那片海域。那片海下还会隐藏着什么吗?聂云垂对林岩溪的另一点描述也是特别在意——,蓝青石之妹的那句“原来,你也有翅膀啊!”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知不觉,赤色晚霞浮现,耀出万丈彩光,船也渐渐停了下来。蓝青石从船尾晃到船头,双手叉腰,一脸疲惫却仍强颜欢笑地对聂云垂道:“我看我们该歇歇了,你不饿吗?” 聂云垂晃过神来,才发现这位公子的脸已由黎明时的苹果变成了苦瓜,于是一下子于心不忍起来,温柔地道:“蓝公子辛苦了,快坐下休息,我去看看有啥吃的喝的!” 蓝青石一见她那柔情似水的模样顿时打起了精神,挺了挺腰道:“不累不累!不用吃啥!要吃也应该是我去寻来!” “我去!公子着实是累了!” 蓝青石这下不高兴了,心想,难道我在你眼中就那么容易累吗!于是快步走到船尾,一手握上黑枝,大声喊道:“各位,咱们继续……” “停!”聂云垂娇喝道,“我们已经到了!” 众人起身,纷纷环顾四周。 “国师,”朗秋道,“国师确定这片海就是那五星伴月之海?” “有件事恐怕不得不告诉各位了……”聂云垂叹了口气,面露难色。 “国师请讲!”文一道。 于是,聂云垂把远航队几乎全军覆没,随船的双季海民只有三人无恙的消息告诉了大家,但对蓝青萝降龙,以及降龙时完全不顾全队死活,甚至帮着黑龙把船队往陷阱里赶一事绝口不提。 陆冬生夫妇,文一父子纷纷咬牙落泪,痛心疾首。 “那黑龙,”蓝青石抚摸着黑枝缓缓道,“国师,你看我蓝青石是否能降得住?”那日在落虹之境 ,蓝青石也是恰巧下昆仑时撞见才救了国师,他也只是听到宝贝二字,哪又猜得出其中章节。 聂云垂虽也不愿骗他,但事到如今,只能继续骗下去了。 “你我合力,胜算定是不小!” 蓝青石昂首挺胸,闭目凝神,一股飘然之气从其胸腹之间缓缓升起。那气的温度愈来愈高,高到旁人都可感受得到炙热,那气的颜色愈来愈浓,浓到肉眼便能瞧见两条锁骨正中的一簇墨绿。 蓝青石猛然睁开双目,扫视海面,眼神如电如炬。 “各位,”他沉声道,“国师说得没错,这片海死气沉沉,恐怕连海底都是虾蟹无存藻草不生。我蓝青石今日就要为那些惨死的乡亲和士兵报仇雪恨!不知各位是否愿意与我共同涉险!?” 掌拍甲板声骤然响起,这是海民无惧艰险,抵浪前行之声。就连木尘木群也跟着拍了起来。 “国师,请开灵力盾!” 蓝青石腾空而起,刹那飞抵三十丈外的半空,五指一张,船尾“华盖”瞬间聚合成木,‘镗’地飞至主人掌心。 聂云垂聚力,灵力之盾开启,笼罩小船遍体。 “好!”蓝青石大喝一声,神木在手,直指海面,“这片海不但是那黑龙的藏身之所,也将是它的葬身之地!” “呯——!!!” 神木瞬间伸长,破水而入,直击海底! “咚——!!!” 巨大灵力从蓝青石掌心经神木在海中炸裂,一声沉闷巨响,震撼方圆十里海域! 静…… 蓝青石环顾四周。 寂静…… 聂云垂略显焦虑。 死一般的寂静…… 船上众人手心溢水,汗流浃背。 嘶鸣声传来! 聂云垂猛然眨眼,难以置信! 方向确定! 神棍收缩,蓝青石五指紧握! “嘭——!!!” 惊雷巨响,似在耳边! 接天巨浪平地起,一个黑影破水而出,铺天盖地越上半空,十数条粗若石井的黑灰巨臂,向蓝青石撞去! “这是——!!!???” 蓝青石惊得猛然一颤! “那是!!!???” 船上众人呼吸突然暂停! 神木瞬间击出,命中巨物躯体! 锵—— 巨物受此猛然一击竟然纹丝不动,方向不改,眼看那触手便要将蓝青石拿住! “散!” 神木突然由一柱散开,化为十六分支,一一刺向黑灰触手。 咔——咔咔咔咔—— 神枝一一折断! “不好!”蓝青石心中大骇。 这个时候,他才看清了那巨物形如长螺巨如山的躯体。 “直腔鹦鹉螺!”木尘木群异口同声地惊叫。 遮天蔽日之势,神木亦难阻挡! 浪高百丈,似可接天,蓝青石被这巨兽的触手抵着,压入了海中! “ 第40章 解印 浪墙落下,激起滚滚波澜涌向十余丈外的小船。聂云垂运起灵力,提起小船悬空十丈,俯视如同沸腾了的海面。 “你们说的什么鹦鹉螺?”聂云垂心惊胆寒,一双惊恐的美目急切扫视海面,不知蓝青石被怪物扑中能否生还。 木尘边望边道:“我们能从海底之底出来,包括朗秋,”他又望了望白美人,“都是因为有这直腔鹦鹉螺!它也是破顶者突破海底之底天空的工具!” 聂云垂哪里听得懂这些,她见这异兽的身形,力量,都大得匪夷所思,犹豫着自己到底是等它再次破海而出,还是入海寻它。无论怎样,蓝青石,她是一定要救的! 朗秋扶舱而立,不停地转动眼球,似乎想起了什么。陆冬生早已不知所措,只是使劲箍紧妻子手臂,生怕其掉下船去。文一年近百岁,虽是惊骇非常,心中却道这有生之年能见识到如此神物,即便是葬身其腹,也算是无怨无悔了。唯独文益心,表现出了异于常人的兴奋与冷静。也许在刚才那一瞬,只有他真正细致观察并分析了那异兽。 “直腔鹦鹉螺,”文益心道,他倒是晓得田句有个时刻挂在胸前护身符叫做鹦鹉螺,“意思就是说,那异兽的胸腹乃至整体的躯壳是直的,没有间隔的!那么它对火因该特别敏感!” “你小子竟说胡话,哪种水里的玩意不怕火,你来告诉我!”文一道。 文益心撇过头去,面朝国师道:“我说的敏感与害怕可不一样!世间万物要保护自己必然会……” 轰鸣声骤起,小船正下方的海面之下忽然翻涌起来! 嗖—— 一个硬物以闪电般的速度冲破灵力壁,划过壁内空间,再破壁,直冲火红天际! 木群血肉飞溅,不成人形! 众人尖叫! 聂云垂丹田一翻,强力加固灵力壁! 嗖……哒…… 嗖……嗖嗖……哒……哒哒…… 尖锐硬物似逆行之雨,突然爆发,如箭般自下而上击打着小船! 船内鲜血淋漓,皮肉散落甲板! “各位入舱!”聂云垂在几欲作呕下呼喊! 船身在不断地强力击打下左摇右晃,上下颠簸,聂云垂的胸中更是焦急万分,气血翻涌! “挪开挪开!!!”文益心从在船舱里探出头来,朝国师奋力嘶吼。 小船侧倾,向右平移三丈,击打之感顿时停止,取而代之的是船外的咻咻冲天之声! 众人冲出船舱,却见一道道黑色闪电不断从海中破水而出,直直冲上天空!又见先前冲至半空的锥状黑物如雨落下,坠入海中。 木群已死,木尘咬了咬牙叹道:“我这朋友运气不佳啊!” 陆冬生将妻子俏脸埋入颈下,怎奈自己也不曾见过如此血腥场面,胃中也是翻涌不止。 “这些黑家伙定是刚才那异兽的幼崽!”文益心闭眼,大口呼吸中尽是血腥味道,“国师,我见这异兽恐怕不是一般的强力攻击所能降服得了的,不知你能否造得出火?” “我这里倒是有火!”文一自告奋勇,毕竟他是离不开烟草之人。 聂云垂道:“能!但不知要多大的火,火又要生在哪里?” “越大越好!”文益心道,“只不过要生在这海面之下!” 聂云垂一听,心中顿时凉了下来。 海面之下,黑木化成方舱,将蓝青石封在其中,抵御异兽触手的不断箍紧,以及触手根部,血盆大口中一圈圈尖齿利牙的不断咬合。 蓝青石全神贯注,身入混沌。他欲调集方圆三里内的绿植灵力为己用,可惜别说三里,三十里内竟然都是万物枯竭。他奇怪,既然无食可进,这异兽为何不离开这片海域呢? 氧气快要耗光,蓝青石仍旧无计可施!要不是他御船耗掉了太多灵力!要不是他不惜耗尽灵力也要在那国师面前表现一番!突然,他又想到海上的情况怎样了?这样的巨兽不会还有一只?顿时,焦急烦闷直冲天灵。师父,我该怎么办?蓝青石闭上了双眼。 海上,直腔鹦鹉螺的幼崽已纷纷落水,但不知何时还会发起下一轮攻击。朗秋轻轻拉下了陆冬生颤抖的双臂,看着丈夫温柔地道:“我来试试!” 陆冬生瞪大了眼,第一反应是妻子被吓傻了,但又随即否定了自己:——她毕竟跟着引归神仙生活了十二年啊! “国师,”朗秋转身望向聂云垂朗声道:“朗秋虽是乡野妇人,却也得引归恩人指点。现下,朗秋要解印一物以助国师一臂之力。” 众人齐齐望向这个死而复生之人,心中各有所想。 “好!”聂云垂虽然心中不抱太大希望,却仍旧作惊喜万分状。 “请国师解除保护!” 小船稳稳降达海面,淡紫色灵气迅速散去。 朗秋掀起右边衣袖,露出雪白小臂。 “姐姐说我需要时你便会自己出来,为何你刚才不闻不问?”朗秋自言自语道,“难道是因你仍未认为我需要帮助?还是你睡着了?” 大海与船又恢复了宁静,只有朗秋垂头望着自己的手臂滔滔不绝。 “出来!我现在需要你了!若你还不出来,那蓝青石就没救了!出来!” 众人望着这个女人对自己的手臂说话,似是在请谁出来,却怎么也没有反应…… “出来啊!你再不出来等那怪物吃了蓝青石自然会来找我……,你怎么还不出来?你不认我这个主人吗?你……” 噗……地一声, 一朵核桃大小的东西从朗秋手腕弹出,出现众人眼前! 只见那东西如同一块轻轻柔柔的棉花,缓缓向上升起丈余后随风飘啊飘,滚啊滚,看似精美绝伦,再看可爱至极! “难道,神女给我的封印失败了,还是我没有他们说的那灵力,驾驭不了?”朗秋顿时如同被迎头泼了一桶冰水,整个身躯都冷了下来。 文一觉得好笑,文益心只是惊奇万分,木尘认为这东西有些诡异,陆冬生则为妻子捏了好几把汗! 只有聂云垂,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块翻滚而上的“棉花”,额角,后颈,手心,皆沁出水来! 这东西! 聂云垂的神经越绷越紧,她感觉到了,这小东西的灵力远超使出第十一式钝剑,降服羊居山独角犀时的师父! 哐——小棉块徒然增大至直径尺余,形似云朵,遍体隐现多彩柔光! 文益心拍手叫好,陆冬生眉舒目展,文一甚至掏出了烟袋烟杆。 聂云垂倒退两步,手脚发麻,只觉一股寒气爬上背脊,她认为这东西能瞬间将自己吞噬! 轰隆隆—— 本来已即将散去的淡淡晚霞突然在一阵惊雷声中重返紫红! 天雷滚滚,乌云急剧在小船上空集结,扩张,整个天空迅速变得漆黑沉重!闪电在黑暗中若隐若现,又忽地纷纷闪耀着钻入那棉花彩云之中! 乌云继续蔓延,仿佛已达海天一线! 恐惧,不言而喻!包括朗秋在内的六人无不感觉这天,快要塌了!而因聂云垂是六人中唯一能感受得到灵力之人,她甚至直接看到了死亡! “倘若这东西属于邪恶,素雪,”聂云垂脸颊贴着猫儿,轻轻对它说道:“我们就要离开这世界了……” 锵—— 金杵捣木钵般的沉闷巨响从海底传来,同时在海面激起水线万千! 轰—— 远方的海面炸裂开来,一道绿光从滔天巨浪中射出,在空中稍作停留,又闪电般奔至小船众人之间! “蓝青石!”聂云垂柔美秀丽的面孔如同云开雾散。 而恰恰也是此时,漫天乌云几乎是瞬间被那彩云吸入,虽已黄昏,天空纯净如洗! 一个空灵之声从彩云内传来, “小朗秋,下次别太啰嗦了!我那妹子把我想得太好,你至少要揉揉内关,帮我疏松疏松筋骨才好出来!” “是!谢谢提点!”朗秋笑靥如花。 “揉内关穴好啊!”文益心插嘴道。 “你小子不错,能想到用火!” 文益心也不惶恐,直接高呼:“谢谢神仙称赞!” 那声音笑到:“我哪是什么神仙,不过是昆仑神树旁的一朵孤云而已!” “还有你小子,”那声音又道, 蓝青石知道说的是自己,连忙拜道:“恭请前辈教导!” “你可不要辜负了这副好皮囊!” “小的明白!” 彩云悠然飘下,行至聂云垂眼前,只说了“难得一见”四字,便噗地一声,钻进了朗秋内腕。 黑夜将至,海风徐徐。众人默不作声,在听完蓝青石描述他是怎么获得了那神人注入的灵力,在绝望中爆发,将异兽生生击入海底泥沙之中的过程后,他们自然而然地拿起工具,冲刷着木群遗留在甲板和船舱壁上的血与肉。 “虽是一面之缘,老夫也以烟代香,为你点上一柱!”等把四处清扫如初后,文一点上了他的旱烟。 木尘面无表情道:“在我们深渊,渊民将死之际就要进熔洞,要死得干净利落。” “他这只算死得利落……”文益心没管住他的嘴,本以为要遭到木尘的咒骂甚至拳打脚踢,没想木尘却只是叹了口气道:“不干净,也许会成为工具,我也只是听说……” 众人不以为然,还能成为什么工具呢? 朗秋也是不解,但她又不愿再追问,再者突然想起在双季密林边上那段未结束的对话,于是转而问木尘道:“不知你说的那破顶者与直腔鹦鹉螺,以及全人之间有何关系?” 此问题立刻引得大家围拢了过来。 “若不是有破顶者,我岂能说陆上语言,岂能写陆上文字!”木尘理了理思路,苦笑道,“那破顶者便是以‘全人’作为直腔鹦鹉螺之燃料,冲破海底之底天空,到沉船海域获取陆上物品以及信息的五螺人。” “‘全人’——,指的是?”文益心立马追问。 “‘全人’就是身体没有变异之人。在五螺世界里,深渊的居民被称为渊民,渊民的身体与正常五螺人不同,或多或少会出现肢体和内脏的增生与其它变异,增生与变异这两个词我又是从不同于你们的文字中所得,”木尘咽了咽口水,文益心也咽了咽,并不住地点头。 “但那直腔鹦鹉螺身形巨大,极为不好控制,若不是拥有绞头蕨的目东一族相助,破顶行动十有八九便会半途而废。说到这里……”木尘瞅了瞅蓝青石那盘在腰间的黑枝,“你那兵器用起来,倒是与目东一族的绞头蕨极为相似!” “这么说……”文益心故意拖长声音,缓缓地道:“老马识途,不知这直腔鹦鹉螺……” “若是它也识途,加上青石这神木,我们便能很快找到进入海底之底的入口!” 朗秋认为自己快要回到自己真正的家乡了,她的兴奋感染了所有人。只有聂云垂倍感迷茫:——自己,到底要不要与他们一道呢? 第41章 无所不在 厚厚的木门往两边打开,幽暗之中,一扇巨大的暗红色墙体出现在元陆二人眼前。 元之关估摸着,这不会是屏风?应该不会!他在达官显贵的宅子里见过很多屏风,但这么长,长得望不到尾,这么高,高到瞧不着顶的屏风着实闻所未闻! 二木则觉得奇怪得很,开门见山他倒是听说过,可这开门见墙!?同时,他那见到漂亮动物便伸手去摸的习惯发扬到了一般物品上。抚摸着光滑无比的墙面,二木惊叹不已,感觉就像是在摸田句船舱内的那块玉石板子一般。 而黎川见这二人驻足于此也不催促,只是微笑着望向别处,似乎是在等着他们发问。 “这面屏风墙是……?”元之关以似问非问的语气道。 “这不是屏风,也不是墙,”黎川笑了笑道,“这是一块木料。” “木料!蛇纹铁木?!”元之关脑袋都来不及多转两下便脱口而出。 “对,也不对!”黎川盯着元之关的胸腹,似乎能将他看透 ,“这就是人人都在寻找的蛇纹木。当然,传来传去,有些地方又叫做蛇纹铁木。无论如何,那些想要得到它的人永远也想不到,蛇纹树只有一棵,木料,都在这儿了!” 一听这话,元之关的心情从天际跌到了海里,自从有了那神鳞以后,他想得到的东西几乎没有得不到的。而眼前这蛇纹铁木,铁定是得不到了! “这够建奔牛吗?”陆二木边‘啪啪啪’拍了拍几下木墙,边懒懒地道。 此问一出,元之关给了徒弟一个向下瞟的眼神,在他看来,二木这话只能用‘童言无忌’四个字来形容。 “奔牛?” “对,我们要建一……” “好了好了!”元之关打断了徒弟的话,要是被别人知道了自己到非洲雨林里来就是找这木头的,说不定就回不去了,“我们先进去看看!” “不急不急,咱们边走边说。”黎川抬手示意二人向左行,又继续道,“‘奔牛’指的是一艘船?”他自然而然想到了。 既然如此,元之关也不隐瞒了,但只说的确是要造船,而没说这船是用来做什么的。但随着时间一秒秒地过去,他刚刚才死的得到蛇纹铁木之心,又渐渐复活了。因为暂且不论这木墙有多高,元之关估摸着,自己已经走了至少两百步,却仍然没有到头。 “这是从一棵树的树干上裁下的木料吗?”二木也发现了这个问题,他甚至越来越确定这面木墙是由很多棵树拼接而成的了。 黎川放慢脚步,语气低沉地道:“是的。有一个关于这棵树的故事,虽然我也知道,但还是由我们临渊谷的长老来说给你们听罢!我们也快到了。” 大约又走了个百余步,随着前方渐渐明亮,师徒二人终于看到了墙的尽头。 绕过转角,空间由阴暗紧逼,变成了豁然开朗。师徒二人怎么也想不到,建在峡谷峭壁上的屋宅内部竟是一望无际地广阔与明亮。 放眼望去,绿毯之上红红黄黄,万物生长,奔跑跳跃,似乎遍地牛羊。 “我们是上……” 刚想问道是否已经来到了地面上的陆二木抬头一望,便打住了。因为在那十余丈高的天顶上,挂满了闪着各色璀璨光芒的大小宝石,毫无疑问,这些数不尽的宝石都能代替太阳发光。 黎川看着伸颈瞪眼的师徒二人也不多话,只是让他们跟着自己。 趟着过膝绿草前行百余步后,师徒二人几乎是同时望见了远方的一个黑点。 再向前,他们看到了那黑点的轮廓,那是一个盘腿而坐的黑人,目测身材矮小。 继续前行,二木时不时用手去拨弄那些从未见过的植物,又时不时地猛然大口吐息,感受从未闻到过的植物清香。 近了,这是个盘腿坐在绿草上的黑人,且,他的身高大概相当于七八岁的孩童。 不,他不是坐着! 他双肘抵着双膝,双手自然打开,盘腿悬浮着! 黎川双膝跪地,两手合十,向这个没有头发,双目闭合,眼眶与脸颊深深凹陷,全身瘦骨嶙峋,只是下身裹着一条藏蓝麻布的黑人老者行礼。 “长老,他们到了。” 老者双眼缓缓张开,双目虽然昏黄,却实实在在地散发着光芒。 元陆二人的呼吸,突然短暂地停止。 “你们,是来找蛇纹木的……” 老者口唇未开,以纯正天朝语言言语,而这声音,似乎来自广阔空间的每一个角落。 “是。” 师徒二人同时作答。 二木看着这双眼,突然有种与他似曾相识的感觉。而元之关则深深地感到,在他面前,不容说谎。 黎川轻轻柔柔地对二人道:“长老的眼睛已经看不到了,口舌也不能动,刚才这话是万物共振之音。” 言语之间 ,一只满身黄褐斑纹,头顶长着长长树枝状犄角的动物一瘸一拐地来到老者身旁。 “在你们之前,也有来自东方的人,他们要么寻黄金,要么找珠宝。你们,要那蛇纹木何用?” “造‘奔牛’巨舰,寻海中神蛇!” 元之关朗声道。 二木则不言不语,盯着那把淌血小腿高抬至老者面前的野兽看了又看。 “蛇神?!我倒有个关于蛇的故事要说予你二人听。”老者边说,边将一只如枯枝般干瘦的手臂缓缓抬起,五指轻轻握上那野兽的伤口。于是,对元陆二人来说不是奇迹的奇迹发生了:寸余长的伤口不但迅速愈合,就连那些流出的鲜血也统统回流入了伤口之中。 野兽嘶鸣一声,似在道谢,之后便调头狂奔,消失不见了。 “长老请讲!” “故事,就发生在你我之上的这片土地。” 师徒二人,包括黎川,洗耳恭听。 “人们在这片土地上已经生活了很久很久,久到某一天,他们当中出现了一个异于常人的强者。这强者,不同于任何一个时代出现的强者,他,与蛇为伍。于是,人们称他为蛇夫。蛇夫虽长寿,也难免一死。在他百岁濒临死亡之际,发现了一件不能接受之事——: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神秘力量出现,锁人魂魄,使魂魄不能动弹,亦无法言语。蛇夫暴怒,强行借万物之灵力续命,并立下豪言壮语,要将那神秘力量一网打尽。而恰巧的是,人类无法看见的,蛇能看见。于是,在众蛇的引领下,蛇夫手握利刃,出现在每一处有人即将死去的地方。他挥舞利刃,斩向虚无,却每每伤了无辜之人。渐渐地,人们唾弃他,驱逐他,把他当做恶魔。蛇夫只得独居于河之下游,终日与河中巨蛇嬉戏。某日,数百精壮携负责生火煮食的妇人们自上游而来,砍伐巨木,以扩建部落。却逢上游降下千年难遇之暴雨。翻滚着无数族人尸体的洪水来袭,冲向那数百精壮及妇女。蛇夫见状,以指为笔,在巨蛇长身上刻下那无人相信的秘密。之后,蛇夫再聚万物灵力,以自身为刃,斩断洪水奔腾之河,保存了部落火种。那河中巨蛇悲痛,竟然冲上天空,俯冲坠地而亡。日久天长,断水峡谷成,参天巨树立。故事到此,只是一个开始。” “长老,您先歇歇。”黎川面露淡淡悲伤,“我的故事,我自己来说。” “老人家这是……”,二木虽已觉着老者奄奄一息,却又不敢确定。 “长老不忍抽取万物灵力以续命,才用自身筋肉换精血。如今连筋肉也接近枯竭了。”黎川解释道。 二木望了望半眯着双眼的师父,咬了咬牙,自作主张道:“晚辈这里有一种神药,不知能不能帮老人家续命。”随即从腰后取出了那片蛇鳞,放在黎川面前。 “长老……”黎川欲言又止。 “小伙子,你的心意我领了。我这双眼炼了百余年,到瞎了也无法看到那东西,再活个百岁又有何用?你这宝贝还是留着己用!如今,我已确定你就是那我要等之人,无论作何之用,那蛇纹木,你拿去!” 元之关也不推迟,拍了拍徒弟肩膀,双双拜谢。 “黎川……” “黎川在!” “我心愿已了,你做好准备!” “是!”黎川眼中闪现泪光。 元陆二人不知何意,却见悬浮老者开始缓缓原地旋转起来。 绿草折腰,旋转愈来愈快。 四面八方,鸟悲鸣兽哀啼。 旋转停止,肉身消失,一粒黑色宝石在半空熠熠生辉。 黎川仰头,张开双唇。 黑石入口,胸腹放光。 一句“恶战即将来临!”, 久久不绝于耳。 第42章 一寸光阴一寸金 目西,田斓,加速前行。 在小窥灵力世界后,田斓感觉到力量在不断地由臂膀进入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一种舍我其谁的感觉油然而生。 “能再快些吗?”田斓自认为跟上了目西的脚步,却不知目西其实瞬间便能到达。 目西回头望了望面色红润的女孩,笑而不答,只是微微提高了些许速度,但心中却是惊诧不已,没想到这个长翅膀的女孩对灵力感悟得那么快,吸收得那么迅速。 随着不断下行,通道直径也越来越大,色泽鲜艳的壁画渐渐淡去,墙面开始出现篆刻得越来越深的螺旋纹路。 “快到了。”目西突然停下了脚步。 田斓一个急停没刹住,冲到了目西前方。 洞径猛然成倍增大,原本的幽幽红光突变璀璨金黄,一眼望去已然走出了通道。 “下次如果前方是个无底洞,我可救不了你。” 田斓娇“哼”一声道:“谁让你说停就停,毫无先兆!” 目西苦笑道:“这世间若凡事发生前都有先兆,也就没那么多悔不当初了。” “说得也是,”田斓叹了口气道,“可前方明亮,一眼看不到尽头,为何要停?” “有一事,在到达那里之前我还是要以实相告。”目西边招手示意田斓继续向前边道,“我,其实已经分不清自己是谁了。” “什么?”田斓满脸不解,“什么意思?” “当然,我就是目西,这一点不会错!但我又不知道我是……’我是什么时候的那个目西,我到底还是不是现在的那个,或者说还是不是上一刻的那个目西!我不知道,我不确定了!” 田斓满面狐疑,这人说的是什么意思,一点也听不懂!一种焦虑,一种空虚,一种莫名的恐惧,爬上女孩心头。 “我现在这么说,你不理解,很正常。但如果你也一次次到达那些有另一个你,包括曾经的你,现在的你,以后的你的地方,你也许会同我一样,也不敢确定现在的你是不是就是现在的你了!” 目西保持着背对田斓,他不知道说这些的时候自己的面目会不会显得可怖甚至狰狞。但他没想到的是,这些话已经足够让女孩看着他的背部都感觉可怕了。 田斓挪着步子后退,不断后退!诡异的言语使她的娇嫩脸庞抽搐,娇小身体颤抖。她左看看右看看,再快速向上瞅了瞅,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觉得这恐怖的氛围远超自己被鲸鱼吞噬后面对的黑暗!而这一切,胸中如有暗潮汹涌的目西并没有察觉。 “走,快到了!” 田斓想逃! “到了那儿我再与你细说,至于进不进去,由你自己决定。” 目西的言语,语气,似乎瞬间恢复了正常,原本几乎快要拔腿就跑的田斓,犹豫了。 目西回头,给了女孩一个告诉她一切恢复正常了的微笑。 田斓恐惧的泪水收了回去,继续前行,只不过重锤般的心跳,一时难平。 到了!耀眼的金色光芒包裹着一前一后两人,目西侧过身去,田斓满目黄金。 这是一套会动的巨型黄金首饰! 田斓的第一印象便是如此!她记得小时候到神木蓝家玩时,蓝青萝曾把她爹送她娘的首饰偷出来戴,就是这般模样! 一个直径约莫三丈的黄金“手镯”平放,飘浮在上,缓慢旋转;六个直径丈余的黄金“耳坠”悬浮在中,环环相扣,不停翻滚,无声碰撞;最下方,只见一轮直径七丈有余的金光,不见光之载体,而那光轮又时明时暗,捉摸不定。 田斓突然放松下来,有点想要笑的意思。若说千山树的黄金球是水中泡影,那这,可谓真金白银了! “这就是你说的一寸光阴一寸金?这就是目北族长的秘密?”田斓问道,它想不出为何如此命名。 “你看到那些黄金环环壁上的条纹了吗?” “嗯,看到了。” “无论金环大小,每竖条纹的宽度都一样,不多不少,恰好一寸!” 田斓定睛瞧去,确是如此。 “一寸,那又如何?” 目西面无表情,腾空迈步,走向六连环。 “等我一会儿。”目西一边说,一边伸出食指向那其中一环上的竖纹点去。 嗖…… 无声胜有声,目西猛然化作一缕残像,钻入金环,就此不见。 田斓惊叫一声,本能伸出去想要阻止的手刚抬到一半—— 嗖…… 那声惊叫还在偌大的空间里回荡之时,目西又重新回到了田斓身边,只不过头上多了顶奇怪的羽毛帽子。 田斓揉了揉双眼,望着目西以及那顶凭空多出的怪帽结结巴巴道:“刚才,不,你,你去,你突然不见了!?” 目西举手玩弄着帽檐上的羽毛,笑了笑道:“现在你有那么一点点明白我之前讲的话了吗?” 田斓闭上双眼,用力掐了掐手臂内侧的嫩肉。不是做梦,她对自己说!看样子这黄金做成的东西能把人带到某一个地方,再把人送回来,没错! “不会回不来?”田斓要再问一次。 目西看着女孩的眼睛,认真说道:“一定可以回来,只要按同样的方法做就行!我已验证了千万次!但记住,你去的地方虽然与你现在所见并无二致,但时间不一样。也就是我之前所说,可能是现在的过去,也可能是现在的未来。这第一次你到了后直接回来就行,不要想方设法离开出火山。” 虽然还是觉得有些难以理解,虽然仍有提心吊胆的感觉,田斓还是长长出了口气道:“那,我也试试看?” “你不就是为此而来吗?”目西道,“只不过,你应该不是路盲?” “我认路可厉害了!” 目西露出欣赏与不以为然的表情,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嗖—— 田斓消失。 嗖—— 她回来了! 相隔不过两秒! 田斓难掩心中激动,几乎跳了起来! “那么问题来了,”田斓由满面喜悦到眉头紧皱也不过几秒,“你这帽子是哪儿来的?你刚才那个来回的时间与我这个来回可以说是相差无几?!” “这个简单,”目西笑道,“我领悟,聚集灵力的时间以千万年记,当我到达之后便以你想象不到的速度冲出火山,去到离我最近的人类群居之所,如此这般。” 田斓恍然大悟,自己的灵力与族长相比自然是微不足道的。 “当然,有一点我说了你不要放在心上。” “你说!” “有那么几次,我始终没有搜寻到人类的痕迹……” “你的意思是?” “算了,我说得太多了。言归正传,每条一寸宽的竖纹便蕴含着某一段时间,你们说光阴似箭,光阴便是时间,于是你看,:一寸光阴一寸金,贴切吗?” “还算不错!”田斓道,这一下她倒开始渐渐明白之前目西的话了。 “在我的身体完全恢复后,也就是在我打探出那第六族之前,我便发现了这东西,只不过那时的这东西被超厚气蘑所包裹,我敢打赌,就算是当时最厉害的目中族长也无法打开。于是,到我能将那超厚气蘑打开,已是五族进入海底之底以后的事了。而至今,我也不知道这东西的正确的,完整的用法!毕竟,顶金环与底光环我都未曾进入过。或者说,我无法进入!” “你进不了,”田斓高声叫道,“我就难说了!” 第43章 真?假?半假? 木关急速闪到了巫零身后,看“族长”现在这个似乎随时有可能爆发的样子,他怕伤及无辜。而巫零,这个只到自己胸口的孩童,此刻却让人感觉那么的高大。 巫零望着这个双膝跪地,双手歇斯底里蹂躏黑沙的高大男人,还有匍匐在他背后不断轻轻揉蹭着的绿藤,有种酸酸的滋味。她想起了四个族长中唯有这个族长时常与母亲有所交流,也是唯有这个族长看自己的眼神是温柔的。而这族长,偏偏又是个假的。 假族长缓缓抬起头来,面部抽搐,不停喘息,“你母亲,”他挣扎着望向巫零,“知道我是谁吗?” “母亲知道吗?”这个问题巫零早就隐隐在问自己了!为什么母亲只让我向他求助?向一个来路不明胆敢冒充族长的人求助?母亲不知道?不会!在巫零心目中母亲知道一切!那是为什么? 假族长慢慢直起腰来,但仍是跪着,继续道:“你母亲是我来到这里,第一眼见到的人,我记得!” “来到这里?”木关见假族长仿佛渐渐恢复了理智,便从巫零背后挪了出来,“你不是这五螺人?”,他把‘这里’,理解为五螺世界。同时,木关自然想到了巫一早就知道这家伙不是族长而一路包庇。但,这又是为什么呢? 巫零的手心出汗了,她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这个假族长,但又想到既然母亲让自己有困难就只能找他,那他就至少不是什么心存歹念之人,更何况,他刚才竟然还推辞了那海虫草咧! 巫零犹豫不决,木关若有所思,假族长似乎被石化了一般。没有言语,没有风,四周寂静无声。 短暂的沉默过后,木关突然叫了起来。 “破顶失败!” “破顶失败?”巫零重复着。 “破顶失败?”假族长的语气毫无头绪。 “如果这真是源于破顶失败,那么你自然不知,巫零大人更是不知!” “什么叫我更是不知?”巫零不服气地道,她忘记了自己还是个孩童。 “巫零大人啊,”木关道,“您那时还未出生,而恰好巫一大人又不愿把这事告诉你,那您自然是不知了!” “那你说说看!”巫零道。 “这事在当时可谓是人尽皆知,只是之后却又无人敢开口提及罢了!”木关清了清嗓子,压低语调继续道,“那次,目东族长驾驭直腔鹦鹉螺破顶而上,去那沉船海域。却不想返回时不是乘螺而归,而是在绞头蕨的包裹下从天而降,重重砸入南郊无底冥河。那落水之声竟然传到了十里之外的五螺殿中,巫一大人闻声急速而至,将目东族长从河中救起!”木关说得眉飞色舞,好像自己当时就在旁观。“随后三族族长相继赶到,见目东族长胸口破裂如洞,血流不止,纷纷施法相救,却似已无力回天。于是,巫一大——” “目中不是有那海虫草的吗!?”巫零怒目打断木关道。 “海虫草?”木关嘿嘿冷笑两声,阴阳怪气地道,“那东西,除了他目中老儿还有谁能用得上吗?” “那接下来怎样?”假目东道。很明显,这些事他也不知道。 “巫族虽是历来便被其它各族排挤,巫一大人却是心高气傲,绝口不提那海虫草,就连那随处可见的换血蜈蚣她也不屑借上一借……,等等,”木关说到兴头上竟然自己打住,“等等等等……” “怎么了?”巫零焦急道。 假目东见木关神情似在回忆或思考什么,便没有急于发问。 木关乌溜溜的黑眼珠转个不停,最后如同讲悄悄话一般地道:“有件非常非常重要,而且是不得不提的事,我们从开始到现在都忽略了!我也是刚才说到那九足蜈蚣时才想到!” “什么事?”巫零见木关这神神秘秘的样子,声音也压得很低。假目东更是竖起了耳朵。 “我在叶库多年,博览五螺历史,有件事是毋庸置疑的!” “说!”巫零急了。 木关偷瞄了瞄假目东,翘着嘴似在对巫零一人道:“这绞头蕨,可不是一般的认主!” 此言一出,巫零,假目东,甚至刚刚说出此言的木关,脑袋皆是嗡嗡作响。 半响过后,半假目东猛然站起,扒开了胸前的青色鳞袍。 胸腔正中,一个被气蘑填充着的锥体大洞看得巫零木关口瞪目呆,心生寒意。 “这伤,已经贯穿了胸背。”半假目东道,“无论我是真目东,还是假目东,这命,都是巫一救的。只不过我不知从何时开始,总觉得自己是在浑浑噩噩,失魂落魄地度过每一刻。我接受了我是目东族长这个人人都用行动告诉我的现实,但却总是隐隐约约中感觉到自己是另一个人。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怀疑这伤,把我的心带走了!”半假目东拍了拍胸脯,合上鳞袍,就再不言语了。 又沉默了一会儿,木关提示大家该往前走了,再不走说不准目中就会追来了。于是,巫零开路,三人各怀疑惑与忧虑继续前行。可才走没几步,巫零便停了下来。啪啪啪,三个气蘑应声脱离三人,收入巫零囊中。 “前面有东西……”巫零发出耳语之声。 “绞头蕨也有反应。”半假目东全身紧绷,绞头蕨蓄势待发。 “会是什么?”木关趴了下来。 脚步一停,四周顿时寂静无声。 一种极其微弱的“沙沙”声从远处的黑暗中飘来,时有时无。 “慢慢靠近!”巫零向半假目东道。 绞头蕨拉长,根须为足,载着三人朝那声响处无声无息地掠去。 “停!”巫零声轻语重。“我看到了。” “是什么?”二人异口同声。 “不----,不知道-----” 二人从巫零的回答中听出了恐惧,甚至还有些哽咽。 “要走近些吗?”半假目东问。 “不,也许,也许,那,那也看到了我们------” 二人这时才发现,那“沙沙”声消失了,或者说是停止了。 “要跑吗?”木关打了个冷颤,他从巫零的言语判断,是跑的时候了。 “不,”半假目东的声音虽然压得很低,但能听得出决不妥协的味道, “有我在!” 是的,半假目东想起了之前的战斗中目中族长的那句话----“目东可不像你这般胆小怕事,若是他,早出手了!” 刚才已感觉自己浑身冰凉,几乎不能动弹了的巫零听到半假目东的话,回过了神来,或者说是回过了魂来。她没有上一刻那么怕了。 “那是什么,我不知道,”巫零道,二人听出了她的嘴角在抽搐,“他有短短的头发,有大大的眼睛,但,他,他没有鼻子和嘴-----” “要跑吗?”木关打断了巫零。 “有我在!”半假目东再次强调道。 “他有四只,不,六只手,他,半蹲着,而且,而且----”巫零的恐惧没有如刚才般减轻,反而又加重了,“而且我在对你们说话的时候,我能感觉到,不,不,---------” 绞头蕨都能感觉到巫零在颤抖! “我能看到,他,也在盯着我们看!” “救命啊!!!!”木关嚎叫着跳下绞头蕨,钻入另一个黑暗。 听得出,他喊出的这三个字,发自肺腑! 第44章 准备进入 特纳 螺旋桨的轰鸣声中,乘客的耳中清晰地传来驾驶员的声音:“对于之前抓住了你们的小伙伴,我深表歉意。不过我保证,在那短暂的过程中它分毫未伤,而且它的伙食我开得很好!” “那我谢谢你啦!”璃瑶冷冷地回了一句。 “不客气,往后我们还要相互关照的咧!”驾驶员道,这语气就像是之前什么都没发生。 “请问阁下与特纳是什么关系?”马特伸长脖子大声喊道。 “特纳教授是我最好的朋友!”驾驶员道,“我们认识的时间超乎你们的想象!怎么说呢?他是为了遇见我而生,我也是为了认识他才来到了这个世界!” 璃瑶有点想笑,她认为这话说起来太恶心,而听起来更是让人作呕,毕竟一个是人,一个不知道是什么,反正不是人。 “姐姐,我觉得好感动!”光头童子叫道。 璃瑶对他做了个鄙视的表情,没有搭话。于是童子又朝着马特道:“马特,你感动吗?” 马特点了点头喊道:“敢,为什么不敢!只有坐在那大朋友上我才算是不敢动!” 璃瑶不得不惊叹马特的语言功底。 光头童子用力哼了一声便面朝窗外不说话了。 马特见童子生气,连忙一手绕过他的肩膀揉了揉道:“我是开玩笑的,往后,你一定也会遇到一个让自己能说出这样的话的朋友的!” “是吗?”童子扭过头来,翘嘴皱眉道,“可我师父不让我取名字,没有名字怎么交朋友呢?” 马特觉得不可思议:“欧买尬!”他拖长了声音道:“认识了你这么久,原来是你师父不让你取名字,这个权利谁都不能剥夺你的,包括你的师父!不如——” “行了马特!”璃瑶淡淡地却又像命令式地道:“这一点你不用放在心上,往后你也不要再提了。这是我唯一的要求!” 马特摊了摊手,“行,你说了算!不过,”他瞅了瞅又翘起了嘴的童子,“那帽子我要拿下来喽!”说着便解下了绳子。 脱离了束缚的童子很高兴,他望向窗外,看蓝天,看白云,对偶尔飞过的鸟儿指指点点,当然,他忘不了时不时地扭头瞅瞅坐在身后的那个新认识的姐姐。 接下来,人人都一言不发,各有所想。马特打起了瞌睡,他是在养精蓄锐。伊丽莎白始终沉默着,聚精会神地翻看一本厚厚的黑色笔记。博德则每过那么一时半刻便自然地举起酒瓶,小嘬两口。 璃瑶闭着眼,双手抱在胸前。她在回想自己下昆仑后的一点一滴,而她最终发现,最让她感觉不可思议的,并不是先皇之梦确实在现实中有所呈现,而是伊丽莎白一家。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这一次沙漠之行会发生一些事情,让人难以接受,或是承受的事情。 大概飞行了两至三个时辰后,童子憋不住了,他说他要尿尿。按照驾驶员的说法,再有不到一个时辰就到了,他大可再忍忍,但童子不屈不饶,说他再不尿就要尿在裤裆里了。于是马特提议,反正他也就是个孩子,不如让他尿在博德的空酒瓶里,但博德不同意,他说他那瓶酒是珍藏版的,瓶子要留做纪念,摆在他家的酒柜里。童子更是说他觉得那瓶子的口太小了,如果是师父装蜂蜜的罐子他就尿了。实际上,光头童子的尿并不急,只是他突发奇想,要在这千米高空尿上一回罢了。 最后,马特帮他捆上了救生绳索,博德颤抖着按照驾驶员的指挥打开了直升机的舱门。 虽然光头童子还只是个童子,伊丽莎白和璃瑶还是撇过了头去。这个时候璃瑶倒是有一种邪念,她想用冰刀“嗖”地一声斩断那绳子。 驾驶员考虑得很周到,先是减速,然后把直升机变换了个方向,因为怕风向不对,童子把童子尿尿到同志们的身体上。 来到舱门口,光头童子在呼啸着的风中掏出了小弟弟,他面露不可一世的微笑,他要迎风一尿! 这尿,会尿到师父吗?童子放眼望去,本想看看能不能望得到那蝉鸣寺,望不望得到师父,却看到银光遍撒中竟然出现了三个渐行渐近的白点。 “那是什么?”光头童子打了个尿颤,自言自语道。 “姐姐,那是什么!?”童子大声尖叫道,同时把半泡尿缩了回去,因为他看到那三个点越来越大。 众人齐齐半起身子朝舱门外望去。 蓝天白云而已,哪有什么! 众人又坐了回去。 “他们的眼力与你真是天差地别啊,光蛋子!” 童子怒目瞪向驾驶室愤怒地尖叫道:“你才是光蛋子妖怪!” 璃瑶却听懂了驾驶员的话,飞快地去掉安全带,冲出舱门,悬浮空中。 长发飞舞,纯白猎装在风中烈烈鼓动。无暇面庞上红唇微抿,艳目撩人。 美人灵力上行,置于双眼,向北望去! 没错! “那是什么?!”璃瑶质问驾驶员。她从他的语气中感觉到了,他知道来者是谁,且来者不善! “放心,他们不会怎么样的。”驾驶员回头微笑道,“因为他们想要的,就在这飞机上。” “进来,我要加速了!”亚德里恩高声道。 直升机摆头,爆发式加速! 快到了,多特里尔沙漠的边界肉眼可见! 直升机急速下行,光头童子紧紧抱住马特! 轰——隆隆隆——隆隆—— 直升机平稳落地,童子第一个钻出安全带,冲出舱门,他要吐了! 螺旋桨停止搅动,众人提起行囊,一个个踏上浅浅黄沙。 刚一站定,三个棺材式样的金黄色东西伴随着尖锐呼啸闪电般飞抵众人之上的百米空中,就此悬浮不动了。 “各位请看!”亚德里恩抬手朝南指去。 顺着他所指方向,众人或清晰或模糊的望到了一座土黄色的布棚子,又隐隐约约透过层层叠叠的热浪看到了一个摇晃着的身影。 伊丽莎白只丢下一句“马特,帮我拿行李!”,(连请字都省略了)便以冲刺的速度向那棚子飞奔而去! 由于童子吐了一会儿,又尿完了剩下的半泡尿, 等一行人快要到达那帐篷时,伊丽莎白与其兄已双双走出到了帐篷外,向“客人”招手示意了。 “先生们,还有您,美丽优雅的女士,”特纳琼斯微微低头道,“谢谢各位,不辞辛苦,远道而来,参加我的科考项目,请进!” 在璃瑶眼里,这个与马特的身形相差无几的人太白了,而且是苍白。她回头看了看马特,面色红润,而他,在如此酷热的环境下竟然面无血色,简直可以说是一副病病怏怏的样子。特别是那一对凹陷眼眶下的黑眼圈,恐怕是从出生就开始沉淀了。但那双湛蓝的眸子倒是给人一种坦坦荡荡,毫无遮掩的感觉。 进入帐篷之内,阴凉爽快,与外面的烈日高温完全是两个世界。一张折叠桌,七张折叠椅,外加两个双开门柜子,就是全部。就连马特走进帐篷时都觉得,这些东西对于一个科学家来说太简单了。 特纳招呼大家坐下,又和亚德里恩从大柜子里拿出了冰冰凉凉的饮料摆放在桌上,才最后一个坐了下来。 “女士们,先生们,条件简陋,只能请大家将就将就了。”特纳修长的双手摆放在桌面上,显得那么自然,随和,“在坐的各位中,只有我们的向导博德先生不会天朝语言,那么按照效率优先原则,这次科考任务以天朝语言为主。”说完,他又用英文对博德单独陈述了一次,“现在,我想先跟大家谈一谈这次——” “尊敬的特纳先生,非常抱歉打断您,”璃瑶站起身来,朗声道,“但有件事我不得不为与我一同的朋友们问上一问,不知您能否如实告知?” 特纳风度翩翩地也站了起来,扬了扬眉,歪了歪头道:“请说!” “我们头上的三个东西是什么?它们的目的又是什么?它们对我们,是否存在某种威胁?” “谢谢您的问题,璃瑶女士,请别着急,您的问题实际上就包含在我接下来要告知各位的内容之中。但有一点,请您相信,它们暂时不会对我们造成任何威胁。” 璃瑶点了点头,坐了下去。 特纳没有坐,挪开凳子,边走便说,“各位,不知大家对月亮这东西是怎么挂上天空的有何高见?” 大家无语,倒是光头童子站起身来,摇头摆尾道:“古诗有云: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古诗又有云:青天有月来几时,我自停杯一问之!”童子说完嘿嘿笑了两声,抬手指着博德又道:“看来你是问错人了,应该借他的酒喝喝再去问天才对!” 众人皆笑,璃瑶甚至鼓起了掌来! 却听特纳道:“小兄弟说得很是在理啊!你那古诗的言下之意,就是世间无人知晓,只得问天了!” “没错!”童子的语气听起来似乎已经不是童子了,“我师父总说,问人不知便问己,问己不知可问天!” 特纳哈哈大笑,这笑在伊丽莎白看来,是奇迹! “小兄弟,”特纳突然满面起了血色,高声道:“如果我说这月亮就是这世间之人飞上天空所造,不知你愿意相信吗?” “我信!” “如果有一个机会让你去寻觅去发现到底是谁创造了月亮,但这寻觅与发现之路需要冒险,你愿意冒这险吗?” “我愿意!” “如果有朝一日有个如直升机般的机器能载你登上月亮你敢去吗?” “我不敢!” 童子的语气特别坚定! 第45章 偶然 天色渐暗,正当聂云垂为是否与他们一道进入那海底之底而犹豫不决时,西南方向突然传来海水搅动之声。 “我去看看!”蓝青石一跃而上,瞬间便抵达数十丈外的水响上空。 “有漩涡!”他高喊。 聂云垂心中一热,急速赶至蓝青石身侧。 一个直径不过尺余的漩涡急速旋转,漩涡中心漆黑如墨,看起来深不见底! “黑龙!”聂云垂惊到!她想到那林岩溪的报告中便是先起漩涡再飞黑龙的。 一瞬间,聂云垂心中的期望再起,她转而急速返船,将素雪猫儿轻轻放下,道了句‘我去去就来!’,便又飞回漩涡上空,提起灵力,严阵以待起来。 “你说黑龙是——”蓝青石问道。 聂云垂也不正面回答,只是以恳求的表情道:“若是那黑龙冲出海面,还请公子助我一臂之,将它擒下。” 蓝青石拍了拍胸脯,夸下海口道:“国师放心!刚才那云中神人给我体内注入的灵力现在至少还有十之八九,对付条黑龙实在是绰绰有余啊!” 聂云垂微微点头,两颊飞起艳红。蓝青石见状,更是喜笑颜开,心花怒放。 说话之间,那漩涡半径竟然猛增至半丈,借着微微霞光瞧去,其中似乎比先前又多卷夹了好些淤泥白沙。 聂云垂四处张望,心中又忽地冷了下来——,怎又不见一片龙鳞漂浮于海面!难道不是黑龙?她心中反复,若不是黑龙又会是什么能在这海中搅起如此深的漩涡? 蓝青石见国师面色由红润到煞白,由欣喜到失望,似是有所期待,虽然不知她要捉住那黑龙到底为何用,还是移至其身旁轻声道:“要不,我下去看看?” “下去!?”聂云垂望着蓝青石关切的双眼,心中又忽地热了起来,“你要……” 她还未说出“为我下去?”四字,便听到船上有人呼喊。 那是木尘的声音,似是在呼唤二人回船。 “怎么?”蓝青石问。 “我有一种猜测,要告诉大家,”木尘道,“这里很有可能就是我与木群从海底之底乘直腔鹦鹉螺冲破天空,进入海底的那片海!” “这倒是很容易想到,”文益心心不在焉地道,“问题是如何擒住那直腔鹦鹉螺,如何使其钻破这海底带我们下去?”他心中也是焦急,海底之底那未知世界对于他的诱惑着实不小。 实际上,在直腔鹦鹉螺出现之后,聂云垂的心中便认为那黑龙极有可能来自那螺来的地方,毕竟两者可谓同属神物,而它们同出一处,再自然不过了。否则,她大可一走了之,何必为一个素不相识的朗秋去寻根,寻子呢? “有件事我还未来得及告诉各位,”木尘不理文益心,继续道:“从海底之底破顶而上,其实只有一个出口,那漩涡,大吗?”他说到一半又朝蓝青石问道。 “目前不算很大,不到一丈,但似乎还会不断变大!” “深吗?” “深不见底,好像还搅起了海底泥沙。” “我的猜测是,”木尘叹了口有气无力的气道:“不知是何原因,那个出入口,已经破了!” 众人齐齐一惊! 他们哪里知道,封顶的气蘑乃是聚集灵力之物,先前蓝青石在海底抵抗那螺时,欲聚四周万物灵气而无果,其实是因为他的聚合之力不足,而那云中神人则把气蘑之灵力吸出,注入了蓝青石体内。此涨彼消,气蘑局部顿时力薄,被海水趁虚而入,就此打开了口子。 “我这就去瞧瞧!”蓝青石说完瞟了瞟聂云垂,便冲至漩涡之上,想也不想,提起灵力护体,一头扎了下去。 “你的猜测没错!” 不过五分之一刻钟,蓝青石便喘着粗气,回到了船上! 朗秋,木尘相对而视,露出了激动万分的笑容。而陆冬生则是五味杂陈,双手颤抖,无处安放。 “那海水下坠之急速,即便我有灵力护体也是被压得透不过气来。我被那水柱击入一条河流,上岸之后,远方似乎灯火通明!而我注灵力入眼,望到浩浩荡荡的一队人马正向那河流赶来。如果我们现在便下去,因该能在那队伍到达之前找好藏身之处。而我估摸着,大家若是一同下去,我与国师必须合力!”蓝青石短短几句便把事情与打算讲述得清清楚楚。 “那就劳烦国师与蓝公子了!”文一父子双手拱手道。 “你说,需要如何?”聂云垂问蓝青石。 “伯父伯母一组,文家父子加木尘一组,我与国师加素雪一组,组内之人……”蓝青石面露不可言喻之偷笑。 “组内之人如何?”聂云垂皱眉再问。 “组内之人紧紧想抱!”这句话蓝青石说得如同发号施令一般。 “你这组分得……” 聂云垂话未说完便被蓝青石单手一把,拦腰抱住! “各位,时间紧迫,各就各位!” 陆冬生双臂紧扣朗秋,文益心,木尘双双抱上文一。 “国师,得罪了!请将灵力传递予我!” 聂云垂浑身颤抖,面如画上了出嫁之妆。 蓝青石单手紧握神木朝水中一击,小船急速向那漩涡驶去。 “你为何不到了那漩涡再让大家抱紧?”聂云垂翘起殷红小口怒斥道。 蓝青石也不回答,大声叫道:“抱紧了!” 神木飞出,木上,木中,木下,猛然绽放如莲花,花瓣一收一裹,三组人立马被完全封闭了起来,远远看去,就像是一根藤上结出了三颗大枣一般。 “起!” 三颗大枣竖着排列,飞抵已是直径二丈了的漩涡之上。 “走!” 三组人马瞬间便没入了那进入海底之底的通道之中。 “啪!” 第一颗‘大枣’突然爆裂,两个人影刹那脱离,被那急如闪电的落水之柱带走。 神木一头破裂,蓝青石自有感应,虽然瞬间猛提灵力愈合那‘枣’,却也为时已晚了。 “怎么回事!!!”不单单是蓝青石,就连聂云垂也是感到自己的灵力被瞬间抽走了一半有余! 嘭------ 蓝青石两额青筋暴起,在水柱把三颗枣带着撞上河面之前,用尽全力,突破了水柱壁,向黑暗中坠去。 第46章 成就半兽大神之躯 方可斩除无形之恶 “恶战?!” “恶战!?” “没错,恶战。”黎川食指轻轻一点,地面上便出现了一个直径尺余的深坑,“恶战即将来临这句话,一定会成真!” ‘恶战’二字,给原本面无表情,内心却是狂喜的元之关,蒙上了一层阴影。蛇纹木如此轻易便被当做了礼物相送,作为交换,自己和徒弟会卷入这场恶战吗?他不禁这样想。 “请问,恶战的一方定是那故事中的神秘力量,那另一方呢?”元之关问。 黎川跪下,小心翼翼地双手捧起藏蓝围布放入坑中,掩埋后,新土上快速生长出了过膝长草。 “另一方,自然是我们了!” 果然!元之关深切感受到了‘我们’之中必然包括了自己与徒弟,顿时觉得浑身都不自在了。这木料,还要吗? 黎川站起身来,面朝师徒二人道:“根据谷内古书记载,恶战,并不只是存在于这片热带雨林,而是在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都将爆发,到那时,可以说是决定这世间人类生死存亡的终极之战。胜,人类继续生活,发展;败,不但是死亡,就连死后之魂魄,也将被胜者支配。‘’ “你这话,说得太过了?”元之关道,他确实不信,但又找不到不信的理由。 “是否真实,我也不敢向你们保证,只不过,一旦成真,将无人幸免!” 看着这个浓眉大眼,鼻直口阔的男人,元之关数十年的经验告诉他,这个人的话,真!这个人的感情,诚!但这故事,在他看来还是离谱了。 “当然,在那之前,船,我来为你们造,你们只需承诺,完成所要完成之事后便会再来这临渊谷,与我并肩作战即可!” “我发誓!”元之关迫不及待道,同时扯了扯徒弟的‘短裙’。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人竟然能做到这一步!要自己和二木回来?我们有如此重要?恶战缺了我们就赢不了? “我发誓,一定会回来,与你并肩作战!”二木这誓言,发自内心。 黎川微笑点头,“来,我带你们走走。” 三人同行,向前百余步后,草地尽头浮现朦胧黄光。 “黄金!”二木猜测,同时望了望师父后快步向前跑去。 嘶……… 没跑几步的二木急急停下了脚步,原地定住,一股寒意迅速爬上心头。 黄色光芒之中,一个大若山丘的脑袋突然缓缓升起,进入三人眼中。 “是神啊!”元之关双膝一软,咚地跪地,低头深深向神拜了下去。 一条黑色神蛇高昂三角巨头,口吐轻舟大小的红信,蠕动着山脉般的躯体在草地边缘浮动,鳞甲上布满浅黄网纹,似乎在警告来者,靠近,便将葬身网中。 这一刻,心生恐惧的陆二木对师父佩服得五体投地——,世间万物之中,当真有此巨物! “走,它是黄金城的守护者,不会伤害我带来的人。”黎川边说边扶起了元之关。 师徒二人急忙在黎川背后集合,跟着他,一步步向那神蛇走去。 神蛇微微拱身,三人穿过巨体,一座散发着刺眼光芒的黄金城堡魏然耸立。但这,在见过了“神”的师徒二人看来,已是算不得什么了! “长老夜观天象,预测不久之后将会有一颗极寒之星降临,完全遮住太阳的光芒,那时,看不见的神秘力量也许会实体化,成为力量空前强大的恶魔,对我们的世界发起毁灭性的攻击。黄金,是唯一能将那恶魔击溃的兵器!” 师徒二人深以为然,毕竟,神都见到了,恶魔自然会如期降临。 “黄金城,是先辈为了纪念随蛇夫赴死的巨蛇所建,而这黄金,传说是那巨蛇之血所化!”黎川边走边道,“在不久之后,这城将不复存在,我们临渊谷要将其熔成金水,打造利刃长矛!” 黎川说话之间,蛇鸣声不断,师徒二人只是提心吊胆,不敢抬头张望,哪知这神物竟是在与黎川说话。 “你们也许不信我,”黎川突然扭转话题道,“但看样子,你们信这蛇!” “有话请直说!”元之关认为自己被他看透了。 “这蛇对我说,你们——”,黎川笑了笑,故意放慢语速。 “我们怎么?”元之关瞟了瞟距离自己不过半丈的神之身躯道。 “你们身上的,”黎川转过身来,一手拍上元之关胸膛道,“可不是什么蛇鳞!” 元之关瞪大双眼,看着黎川,口唇抽动。二木则望着师父,不知说些什么,他发现,师父这下子似乎老了不少。 元之关,这个拥有强壮体魄的百岁老人,在这一刻,感觉自己累了。 “走,我带你们去看看蛇夫的遗言。” 在陆二木的搀扶下,元之关跟着黎川原路返回,来到了那面巨大的“屏风”背面。 这一面,明显与另一面不同。那一面是光滑如玉的平面木芯,这一面,是粗糙如沙的弧面树皮。 师徒二人几乎同时看懂了,这巨树被一种惊天之技垂直破开,拨平,使芯之两面连成一面。这么看来,这树的直径大概六十丈有余,至于高度,就不得而知了。 “请看!”黎川指了指树皮上的奇异字符道,“这便是蛇夫所留下的箴言——:成就半兽大神之躯,方可斩除无形之恶。” 师徒二人面面相觑,又是相信了几分。 哗…… 一双银色巨翅突然从黎川背后绽开,猛然一扇,将黎川带上半空。 “看!”黎川挥舞着双翅高声道:“我幼时目睹全族被异兽所屠,若不是那巨嘴银鸟将我救起,一路飞至此地,我又怎会成为这临渊谷的新领袖?” 元之关看得口瞪目呆,二木自然就没那么吃惊了,他清了清嗓子道,“不知道黎兄这半兽之身是如何获得的?那大神之躯又是何意?” “谷中秘术将我与那巨嘴银鸟合二为一,至于大神之躯,以我如今灵力,还需些时日炼化我恩师,也就是长老之灵珠后,便能达成!到时候,我便能看到恩师穷其一生也无法看见的罪恶妖魔!” “不知谷中可有半兽大神之躯的先例?若是真有大战,我见这临渊谷内的房屋不过数百,又能凑得出多少战士呢?”元之关终于缓过神来,问出了他的疑虑。看来,他是真信了! ‘唰’地一声,黎川的翅膀收入双脊,他也应声落地,来到师徒二人跟前道:“这就带二位到其他居所一游,请!” 来到室外,黎川踏出廊桥,悬于峡谷正中,面朝灯火辉煌的数百宅门,大手一扬道:“二位随意选一户人家!” 元之关倒有点不好意思起来,指了指脚下一层,尴尬着笑倒:“也不挑远的,就这离我们最近的---” 木门打开,木门合上! 师徒二人原以为那长老所在之地自然非凡,没想到这普通居所内也是别有洞天! “师傅,您老人家估计,这一户里能有多少人呐?” 元之关难掩惊异与激动,不住地摇头道: “恐怕----,恐怕这-----这一户里的人数就超过了双季啊!” 第47章 扑朔迷离 目西摇了摇头道:“你想试,我不阻拦。但试上面这个金环会有危险。” “什么样的危险?”田斓问。 “其实,也没什么。从头至尾,我试了千百次,每次都是还没触碰到那金环便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给弹开,重重撞上石壁。当然,如果你一定要试的话,我在这儿就没那么危险了。” “那我就试试!”田斓兴奋地笑着道。 “去。” 田斓悬浮空中,向金环伸手。 目西来到田斓身后两丈处,准备接住即将被巨力弹飞的她。 田斓半眯着双眼,犹豫着伸出食指,向金环点去。 目西全神贯注,他认为以田斓目前的灵力来看,被弹开时的速度会非常快! 田斓屏住呼吸,咬紧牙关! 纤细的食指,碰上了金环! 目西大惊!她没进去,也没被弹开! 田斓吐出一口大气,回头望向后方——目西还在! 这是怎么回事? 田斓稳稳落地,刚要与目西说话,却见目西已飞至金环旁,抬起了手臂…… 哐—— 金光爆闪—— 咚—— 目西撞上壁墙! “族长——”田斓惊呼。 “没事儿!”目西撞上后若无其事地飘然而下,来到田斓面前似笑非笑道:“虽然你也进不去,但这东西似乎并不抗拒你!” 田斓满面红光,突然有种飘飘然的感觉,“嗯!”了一声后,转身向最下面的光环走去。 “这里,会被弹开吗?”她问。 “不会,只会穿过光环,而触摸不到任何东西。至少,对于我来说是……”目西道。 这次,田斓的确是穿过了光环,而且什么也没有碰到。 从光环里出来后,田斓有点垂头丧气的样子,她没有与目西说话,径直走到墙壁边坐了下来。 “怎么了?”目西来到她身边,看出了她的失望。 田斓不说话,低垂着头。 “有什么想法,说来听听!” 田斓继续沉默,同时用手指在地面上不停地画圈。 目西向右走了几步,也靠墙坐了下来,闭上了双眼,他感受到了女孩的那种失望。 大概过了一刻钟,田斓开口了:“族长,” “你说!” “你为什么不到另一个时间里去生活?” “我在这儿,等人。” “这么长时间,只为等人?” “对!”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去有那个人的时间里生活?” “那时间,可不好找……” “是根本找不到!?” “可以这么说!因为之前也说过了,我仍旧不知道这东西的使用方法。” “如果你知道用法,你会在那个时间生活吗?或者,你会把那个人带到这个时间来生活吗!” “应该……,不,应该不会。” 田斓‘嗖’地站起,满面愁容,发泄似地叫道:“如果我恰巧到了有爹爹的那个时间,而那时他已经有了我,我还能在那个时间生活吗?如果我把他带到现在,那时的我还有爹爹吗?如果那时的他还没有我,我突然出现在他身边,他会待我如女儿吗?如果我带走了他,那时还会有我吗?”田斓指着金环继续道,“你说,这东西真的有什么用吗!?” “你说得对!”目西何尝不是这么认为,“但我们是在不知道这东西的用法的情况下才这么认为的。我相信,目北留下这东西一定有某种特殊的作用,要不,她为何不把这东西带入海底之底?” “说什么都没用,这东西对于我来说没用,这只不过是目北用来藏东西的工具罢了!”田斓说着说着眼泪汪汪,就快要哭出来了,但她还是接着哽咽道, “还有,你怎么知道这东西是目北造出来的,如果是别的人造的,目北只是发现了,保存起来呢?还有,你们口口声声说我是来……” 话未说完,田斓便见目西闪而不见,接着,一只柔软的手掌封住了她的口唇。隐身结界打开,笼罩着二人。 “别动!有人来了!” 话音未落,那六只金环之间突然爆出黄光,三个带着面具,身材高大壮硕的怪人,每人提着个黑色大罐,飞身落地。 田斓瞪大了双眼,目西亦是惊诧非常。 二人定睛一看,那三人身着黑色合胸长袍,身高皆是接近一丈,所带面具大耳,高鼻,阔口,应是青铜所造,看起来极为厚重。最为让人不解的是,那面具双眼处竟然用青铜方条封死!面具不过是遮面,若是口唇处封死倒也还说得过去,双眼处封死?闻所未闻! 而田斓的惊,与目西的惊,截然不同。 “老大,”一个怪人道,“兄弟三这苦差事啥子时候才是个头筛!?” 另一个怪人接腔道: “是哦是哦,再搬几次我这腰都要折老!” “瓜娃子!”那老大道,“喊你们平时机灵点,多系喔点本事,你们就是懒,搬烫子搬烫子,搬死你个龟儿子!”说完,大步流星绕过金环,向远处走去。那两个小弟只得互相张望了一下后骂骂咧咧地随他远去。 “他们,知道这东西的用法!”目西不是猜测,是下了结论。 “你怎么知道?”田斓不相信。“我懂了……”才表示怀疑的她突然知道了。从这三人的对话来看,他们来了不止一次,甚至可能是很多次了! “要么这一寸光阴一寸金不止一个,要么……” “要么他们有一个类似的东西,”田斓抢着说道。 “无论如何,他们会用这一寸光阴回到他们来的地方,很明显,他们来的地方并不是这里,因为这地方我呆了亿万年,从来都没变过……,不对……不对……全都不对……不对……”目西说着说着突然面露痛苦,五官都扭曲了起来! “你,你怎么了?什么不对?”田斓看着目西的表情,心生恐惧。 目西全身颤抖,望着田斓,喘息着道:“既然这东西每次都会把人带到随机的时间,那为什么我每次都能回到我出发的那个时间?!还有,刚才你进去了,按理你回来时因该是再到另一个随机的时间,为什么你恰好回到了你该回的时间?!”目西抽搐这双手抱头,“矛盾啊!矛盾!” 隐身结界在目西的嘶吼中消失,这一下田斓可谓是内外揪心,她即怕目西的这种歇斯底里地状态,又怕那三人闻声而来。 这个时候,田斓只得边捂住目西的口唇,边架起他向火山口方向磕磕绊绊地逃去。 谁知刚走没几步,目西突然挣脱田斓双臂,停了下来。他大呼几口粗气,哼了一声道:“不行,我不能走,我一定要看看他们是怎样用那一寸光阴的!” 第1章 走向深渊的路 木关惊恐逃窜,六臂怪物闻声一颤,不知道从哪里发出一种让人心惊胆寒之尖锐嘶鸣,三对手掌伏地猛然一撑,跃上半空,向巫零袭来! 黑暗之中,假目东一把将巫零揽入怀中,绞头蕨化盾,上封二人头顶! 咚! 六臂两足同时由上砸下,力量着实不小! 假目东双膝一沉,在踩出两个半尺深坑后抵着木盾向上一顶,将来者掀翻,坠落在七八丈外。 沙地柔软,那六臂怪物毫发无伤,快速翻身而起,这次,他六臂上举,齐齐鼓掌,发出了一种层层叠叠地震颤之声。 “这是在召唤同伴!” 假目东虽然看不到,但判断得不错。只不过怀中巫零仍在发抖,不知能否用气蘑将四周照亮。 “你能照亮四周吗?”目东轻轻道。他并不怪这女孩的惊恐之态,毕竟之前与自己交手的是人,而现在是让人手脚发麻的怪物。 巫零摸索着从怀中取出一个东西,哆嗦着道:“有水的话,这,这能,点点亮……” “好!”假目东接过那摸起来如同扁扁树皮的东西,一口咬破了手指。 哐!树皮膨胀如碗,白光猛然爆出! “对,对不起,我忘了让你闭眼……” “没,没关系,我的眼闭得快……” 看着假目东使劲揉搓着淌泪双眼那即狼狈又好笑的样子,巫零终于把恐惧抛到了脑后。 方圆十丈的黑色沙地被点亮,假目东模模糊糊的双眼中,一个个奇形怪状的人形妖魔与地面上一个个的沙洞渐渐清晰。还好,它们的眼也是被那突如其来的光芒刺伤得不轻。 就在刚才这么一下,十数个异类已将他们包围,而环视一圈,那木关小儿正被一个满身垂吊着肉瘤的恐怖家伙踩在脚下! “你们是什么妖怪!”假目东大吼一声,怒目圆瞪! 怪物们我望望你你望望我,无人回答。 “它们听不懂,我来。”巫零双手掩面,只从指缝中露出目光。 “你们从哪里来,在这里做什么?”巫零用一种假目东完全听不懂的语言道。 难怪巫一叮嘱自己不要多说一句不必要的话,且别人说什么自己听不懂的话时要么笑而不答,要么一怒而走。 在踩着木关的怪物回话后,巫零对假目东道: “他们来自深渊,他们是渊民,他们在这儿挖宝贝。我们要告诉他们我们是谁吗?” “说!”假目东道,“迟早都要说的。” 就当巫零刚一开口,只字未吐之时,木关用力抬起被按在沙地上的头颅,用那种假目东听不懂的语言撕心裂肺地喊到:“救命啊,巫零大人!” 咚……咚……咚咚咚—— 一眨眼的功夫,十数个人形妖魔统统跪倒,匍匐在地。木关乘机一跃而起,急速奔回巫零身后,缓缓探出头来。 这是……! 正当假目东三人瞪大了眼张大了口,不知所措之时,一个除了两边腋下分别多出来一片透明胶质,其余各方面皆与常人无异的小怪昂起头来,说了一段奇怪的话。 “他们因我而跪,”巫零面带惋惜与怜悯,“他们,整个深渊都知道了我母亲的事,正在举办祭奠仪式。至于他们到这黑沙地,是为了寻找一种叫做玉的东西。” “玉?”假目东,木关齐声道。 啪啪啪…… 白光气蘑熄灭,微光气蘑重新覆盖上三人躯体。 “对,”巫零这个时候对这些异人再无恐惧与厌恶,她走到他们跟前,要亲手将他们一一扶起,“他们找玉,是因为传说中玉能守住人之心魂,保其再生之时还记得前世之事!” “敢问巫零大人,他们与,不,渊民与巫一大人的关系是……?”木关道。 “渊民的前身便是巫族……” “当真!此等大事我怎从未从叶库中得知!?”木关没等巫零说完便急得脱口而出。 至于假目东,也从未从巫一口中知晓一二。 巫零一边将异人扶起,一边继续道: “虽然我从母亲那儿也是只听说了那么一点点过去的事,但,那时距离现在的时间太久了,我都以为巫族与深渊间早就没有了一丝关系。” 那异人又恭恭敬敬地对巫零说了一番话后,一个响指,众异人向巫零拜上了一拜后纷纷散去,消失在了黑暗中。 巫零转而对二人道:“走,他要带我们去见深渊的大巫。还说如果没有人带着,我们走不出这黑沙地。” “这……,可信吗?”木关不大相信,他怕这异人会把他们带入什么陷阱,在他看来,这些异人都是几天没吃饭了的样子。 巫零瞟了他一眼道:“要不我们兵分两路?” “小的愿随巫零大人赴汤蹈火!”木关急忙叫道。 于是,在异人的带领下,三人开始向深渊进发。 一路上,木关的嘴巴就像是源源不绝的山泉,虽然把假目东与巫零的耳朵磨出了茧子,但也着实问出了几个他们也想知道的问题。比如说,木关一直都怕目中会追来,可偏偏他就是没追,这是为何?原来,越靠近深渊,人体就越容易生病,或是产生一些突变。像目中般爱惜自己身体的人是绝对不愿意来此地冒险的。刚才就是异人提醒巫零‘穿’上气蘑,以保护身体。再者,坊间传闻,目中在深渊开设斗兽场,让变异的渊民相互残杀,或是同来自熔洞区的异兽相搏,以供自己与其它权贵观战享乐。但根据那异人的说法,确有其事,但开设斗兽场的地点却是在沉船集市的地下,至于其中细节就不得而知了。 更有,当木关通过巫零问这异人是否知道巫一的秘密时,异人毫不避讳,说关于这秘密的传闻在深渊人尽皆知。传说那秘密就在熔洞之内,只是洞内温度极高,就连深渊大巫都无法在那洞口停留半刻,更不要说普通渊民了。 当然,木关不会放过任何一件自己有所疑问或是感兴趣的事,他非常想知道之前提到的“玉”,是个什么东西。而这个问题也恰恰证明了那异人对巫零是真正的尊敬,真正的知无不言。他对这个问题的回答是,他与同伴在黑市看到了一册记录深渊历史的奇书,书上说黑沙地乃是渊民抵御来犯异兽与妖魔的古战场,这延绵数十里的本不是黑沙,而是黄沙。黄沙一次又一次被恶战中渊民的鲜血染红,经过日久天长才变成了黑色。而他们所要找的那种叫做玉的东西,书上则说是那些妖魔被斩后遗留的护身之物。 在听完这一段后,木关发誓,穷其一生,他也要找到这玉,要不,他这一生收集的“情报”不就白费了吗? 零零星星的海笔之光把前路由黑暗变得浑浑噩噩,经过将近两个时辰的徒步,深渊近在眼前。要不是木关的问题没完没了,假目东与巫零,甚至是那个异人,都会觉得这黑暗中的路程太过遥远漫长,太过沉闷无聊了。 第2章 沙漠中的秘密(1) “好了,我的朋友们!”特纳走到另一个大柜子前,踌躇满志地高声道,“请大家做好最后的准备,想带什么就带上,我们将在十分钟后出发!” 柜门打开,里面应有尽有,只不过璃瑶与童子基本上全都不认识。还好,有马特在! 特纳又从柜子最下层拖出了一个银色小箱子,放在了博德面前。 “这是您的报酬,博德先生。” 博德亲手打开了箱子,脸上的表情告诉了大家,他非常满意! 看到人人都带上了防风沙眼镜和小方巾,背上了随身补给包后,特纳示意大家聚拢过来,他微笑着道: “直升机会在我们出发两个小时后起飞,并很快找到我们,为我们补充水和食物。其实我的这个朋友就能让我们毫无后顾之忧,只不过他……,不说了。”他瞄了瞄亚德里恩,继续道 , “请大家转过身去,我数到三再回头。谢谢!” 虽然大家都不太情愿,但特纳的某种魅力使得人人都屈服了,包括光头童子。 “一……二……三——” 实际上数到二的时候光头童子就迫不及待地转了身,而那个“三”字,也自然被他的尖叫声掩盖了去。 一二三四五,五只高大的骆驼出现在众人眼前。显然,只有童子没见过这家伙,他的嘴张得比骆驼的还大。 “各位,请骑上这沙漠之舟,放心,它们温顺非常!” 童子一听马特说这驼背的大家伙是用来骑着进沙漠的,立马满脸不高兴地问道:“为什么这家伙只有五只?” “我想你还小,应该和某个姐姐坐一只就可以了。”特纳温柔地说道。 “谢谢,哥哥……”童子满脸的不高兴顿时变成了腼腆的笑容。 正当大家准备上驼之时,博德开口了: “有件事我恐怕忘了告诉大家,坐上这家伙我也许永远也找不到那东西。” “博德先生,您的意思是……” “我只能步行,当然,上好的威士忌也是必不可少的!”博德边说边把玩着那个空瓶子。 特纳望了望亚德里恩,摊了摊手道:“没问题,您说走就走!酒自然是要多少有多少!一切悉听尊便!” 亚德里恩歪了歪头细声道: “这一点,确实出乎意料。” 直到这一刻,璃瑶才算明白了,之前说的什么“浮石计划”,什么科学考察,都是假的,这个特纳想要的是只有博德才能找到的某个东西。那么那个东西是什么?这沙漠,能进吗? 自己和童子到底会扮演什么角色?到底会付出什么? “等等!” 璃瑶想着想着便上前三步,把一只脚已踩上了马镫的童子拉了下来,“我们不去了!”她厉声道。 “姐姐你干什么!?”童子哭丧着脸叫道。 璃瑶也不理他,只是转过了身去。 “女士,”特纳来到璃瑶跟前,“您是在抱怨我对您没有以诚相待吗?” “你说呢?”璃瑶看似漫不经心地反问道。 “这边请,”特纳做了个非常礼貌的手势道,“我希望能与您单独聊聊。” 来到帐篷外二十丈,二人面对面站定。特纳看着璃瑶那双清澈,宛如湖面的眸子,一脸的赏心悦目。璃瑶也不示弱,直直盯着特纳那双碧眼。 “你师傅,还好?” “住口!!!你……”璃瑶惊得在酷热难当的天气里出了一身冷汗。 “别激动,……别激动……” “你,……你怎么知道!?” “说起来,我与你师傅是老朋友了。只不过她从未告诉过你她的某些往事罢了。” “老朋友?”璃瑶冷笑着从头到尾打量了一番特纳道,“我看你就是这天下最普通的凡夫俗子而已嘛!和我师傅是老朋友,你配吗?!” “你们天朝有句话,叫做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你不过才活了个二十余年,又怎能看出我的模样!”特纳依旧保持着柔和的笑容道。 “行!那你说说看,你还知道些什么!” 特纳举手指了指头顶上方二十丈处的三个大银盒子道:“多说无益,我只告诉你,我已经找到了你师傅梦寐以求的药引子!若你与我一同进入沙漠,找到了我梦寐以求的东西,那药引子自然就是你的了!决不食言!” 璃瑶沉默了,她知道,无论如何,这个人就是要自己进沙漠!而看他的样子,完全不像是在耍诈。他到底图自己什么呢?若是真能以师傅的药引子作为交换,别说是什么沙漠,上天入地又如何!璃瑶心里从一开始就有的那种不好的预感到目前来说,更加强烈了。 “怎么样?想要那药引子的可不止你师父一个!”特纳下了最后通牒。 “行!”璃瑶道,“只要你能说得出那药引子是什么!”在她看来,这药引子只有师傅和自己知道。 特纳一步上前,低头凑近璃瑶白嫩柔软的耳垂细声道:“三角峰,昆仑玉。” “矮萝卜,”璃瑶瞬间冲回了帐篷,“上马!” “姐姐,你别哄我,马特说了,这叫做骆驼!” 于是,骆驼小队跟着左摇右晃,慢慢悠悠的博德,进入了一望无际的黄沙之地。 烈日当头,燥风阵阵,一行人走了不过大半个时辰,刚开始还与自己的坐骑“打得火热”的光头童子便开始碎碎念起来。他开始抱怨这家伙怎么走得如此之慢,虽然他也知道骆驼是在配合嗜酒步行者的脚步。同时,他又开始念叨那大鸟如何如何好,长得威风,速度又快,尽管每次乘鸟而行他都会吐出点什么。 要是往时,璃瑶定会久不久骂童子那么几句,或是直接与他争吵起来,而这次,璃瑶一直闭口不言。她一边想近段时间的这些事,一边警惕地了望四周,她的心一直提着,她认为除了头上那三个一直跟随着的银盒子外,一定有什么危险在等待着自己。 在得到直升机的补给后,他们马不停蹄地又走了两个时辰,沙漠依旧风平浪静,这使得即便是有灵力护体的璃瑶与童子也感到了疲乏,昏昏欲睡。特纳兄妹和马特早就结束了时不时的交谈,趴在了骆驼背上。这让璃瑶更加肯定了,特纳就是普通人一个。至于他为什么能与那开胸怪物成为朋友,为什么知道师傅需要昆仑玉,璃瑶实在是想不明白。 时间的确在过去,队伍确实也一刻都没有停歇,但天空中的太阳似乎总停留在同一个位置,一分一毫也不往西去。特纳,伊丽莎白,马特在不停地喝水。童子也不叫唤了,他的嘴被高温和干燥的空气封得死死的。可以肯定,除了水,没有什么能将他的嘴撬开。而璃瑶也许是所有人当中最吃力的一个了。毫无疑问,她的灵力最高,但从小生活在冰天雪地的昆仑之中使得她能耐受的温度要低于常人。摇摇晃晃中,她的双眼都开始模糊了。要不是强迫自己时刻警惕着,她早就昏睡过去了。倒是博德,非同凡响! 队伍中人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博德不骑骆驼了,因为他自己就是一匹骆驼!快三个时辰了,在地面温度高得离谱的情况下,他的脚步从来没有停止或是放缓过,更是没有喝过一口水,当然,酒倒是没断。久而久之,博德的反常倒是让时刻对周围保持警惕的璃瑶放下了警惕,开始留心起他来。 天色终于开始暗了起来,空气似乎骤然冷却。当直升机再次飞临时,特纳也终于叫停了队伍。水,食物,干柴,以及厚厚的棉服与不可或缺的酒被空投了下来。是时候休息休息了。 气温徒然下降,在光头童子‘我感觉不到我的鸡鸡了!’的叫嚷声中,篝火熊熊燃起。 “大家辛苦了,”特纳张开已经干枯开裂,沁出了血来的口唇,举起一个鸡腿一盒罐头道,“话不多说,请大家好好用餐,好好休息!” 确实,不光是他,这个时候,谁也不愿意多说一句了。 饭饱酒足,天色已如黄昏。特纳兄妹背上双肩包,准备到附近取些沙样回去化验。他们要看看,这沙漠腹地的沙与天坑内壁的沙,数据是否完全一致。既然他们的怀特博士认定“浮石计划”的秘密就藏在这多特里尔,那他们是无论如何都要探上一探的。 马特和童子披上了厚棉服,他们准备好好睡上一觉,明日才好继续受苦。至于璃瑶,则是把棉服当做枕头躺了下来,因为气温的骤降让她神清气爽,之前昏昏欲睡的感觉荡然无存。噼里啪啦的篝火之声让她联想到了枯树表皮的皲裂,进而让她的手心出现了抚摸在皇兄脸上的那种触觉。“长生之地得长身!”她苦笑着默念。这世上的肉体凡胎如何长身得了呢?即便是师傅,都难免苦于灵与魂的自然消散,何况…… “我去方便方便。”博德抛下一句话便摇摇晃晃地走开了。 “小心,别迷路了……”马特刚说出口就笑了起来,要迷路也不会是他呀! “睡睡!”马特眯着眼抬手挥了挥,他感觉光头童子已经睡着了。 不过十多秒,鼾声骤起。马特侧向一旁,呼噜声轻而长。童子则四仰八叉,嘴巴张得老大,呼噜打得老响。 璃瑶凑近童子,看着他精致的五官,红扑扑的无瑕脸蛋,顿时起了爱怜之心。想他小小的年纪就跟着自己东奔西走,风餐露宿,还要天天遭受自己的责骂与鄙视。唉……,璃瑶叹了口气,不自觉地伸手轻抚童子的光头。 “嗯!” 璃瑶突然发现童子额顶往上,一处手指头大小的地方尽然绵软无骨! 这是…… 吼—— 一声低沉却震耳欲聋的嚎叫声传来,把璃瑶吓得心惊胆寒! 马特和童子猛然跳起,心跳急剧加速! 这家伙……! 闻声而去,只见一头肩高十丈有余的巨型金毛野兽长发飞舞,威风凛凛地伫立在昏黄天地之间。那双宛如的铜铃巨目银光灿灿,那张利齿交错的巨口仰天长啸!巨兽优雅地抬起,放下宫殿顶梁巨柱般的四肢,正向三人“款款走来”! “他,他他他是那那……”童子头昏脑涨之中受此惊吓,顿时口齿失灵。 “你们躲在火后,不要逃跑!” 璃瑶说着一跃而上,在半空中聚起灵力,冰刀蓄势待发! 第3章 补天(1) 璃瑶 假目东 田斓 二木 聂云垂 补天—— 寒冷刺骨之中,蓝青石单臂紧紧揽住聂云垂纤细柔软的腰肢,任凭天水之柱击出的暗流激烈翻涌。神木已化为中间细,两头粗的浮板,由主人抓住了细处。 “抱紧我!”蓝青石传音聂云垂,这一技能,后者还不曾习得。 经过一番踢水挣扎,二人终于靠到了河岸。 “你在水中别动,我探头上去瞧瞧!” 蓝青石上仰,双眼与鼻在泡沫中露出了水面。 一个光团以极快的速度从一片光晕中脱颖而出,向岸边疾驰而来! “来不及了!”蓝青石刚一上浮,立马又潜回了水中。 “你听我说,来者很快就到,岸上没有藏身之地,也不知来者是敌是友。现在四处昏暗,我们暂且沿着河岸潜上一段……,再……,你怎么了!?”蓝青石在幽暗的水中隐约看到聂云垂表情痛苦。 “这下,好点了吗?” 蓝青石的嘴紧紧贴上了聂垂云的柔软双唇。 激烈的反抗与挣扎,在水中显得那么无力! 在狭着聂云垂横游了不过四五丈后,蓝青石的嘴终于松开了,二人先后扶岸,把头伸出了水面。 “刚才,刚才……,你……” “你喘口气,别急!我知道,你刚才快呼吸不了。”蓝青石耳语道。 “不!” 即便是在昏暗之中,蓝青石也能看得出聂云垂的俏脸红如晚霞。 “不是!”聂云垂用喘息之声道,“刚才有个好大好大的怪物从你身后游过!” 蓝青石打了个冷颤,“那……,那那那,对不起了……” “他们……” “来了!” 两个手持半丈发光长石的汉子突然到达岸边,昂首向上。 “这东西可是从来都没破过!”黄袍汉子道。 “是啊,”红袍汉子边说边抚摸着肩头一个怪模怪样的紫色葫芦脑袋,“巫一不在了,这下子谁能有那么大的本事,补得了这天啊!” “他们说的是天朝语言!”蓝青石听得一清二楚,传音给聂云垂道,“我们掉下来的那个洞被他们称作天!” 聂云垂点了点头,可惜不能言语。实际上,天水落击河面之声可谓是震耳欲聋,若只是说上几句耳语,岸上之人想要听到也绝非易事。 “其余的人恐怕是凶多吉少了!”蓝青石不得不这么说,“我与这神木也是不知怎么的,竟然瞬间灵力大减……” “有人来了!”聂云垂忍不住对着蓝青石耳语了一句,口唇几乎碰上了耳垂。 话音未落,一抹人形白光“唰”地一声便惊现先到二人的身后,并一把推开二人,咬牙切齿地望向那通天水柱。 “这人好可怕!”聂云垂不自觉地勒紧了蓝青石的左臂。 “是吗?”蓝青石也不用传音之技了,“你这样搂着我挺好!” 聂云垂这次没有脸红,因为恐惧掩盖了娇羞。 “你们打算怎么办?” 说话的便是后来之人。这人满头白发,容貌威严,他并没手持发光之物,而是自身凭空散发着幽幽白光。 “这………”黄袍汉子叹了口气道:“偏偏巫一已经……” “住口!”白发老者喝道,“没有那女人就什么事都办不了了!?没有那女人老子照样要补了这天!” “可人手………”红袍汉子欲言又止。 “把你们两族的壮汉拉来!” “我们……,”黄袍汉子有气无力地道,“那是可以,只不过那可是初代巫一用万千气蘑聚合而成,要闭合如初不知需填上多少灵力……” “要不,把深渊的驻军调来?”红袍汉子插嘴道。 白发老者“哼”了一声道:“你调得动吗?都多少轮没有调过了?我们有多少轮没进过那鬼地方了?!又不是要你们的灵力,快去拉人!” 红黄二人面面相觑,最后只得异口同声道了句 “我们全听族长安排!”,便向来路奔去。 “看来那二人地位不高,白头发的才是老大。”蓝青石分析道。 大片五颜六色的团团光芒渐进,那是五族的民众自发而来。 “这水极寒,你还支撑得住吗?”蓝青石刚想要抱紧聂云垂,却又被她轻轻推开。 “支撑个一时半会还行,时间久了恐怕灵力要耗完。” “那你最好抱紧我,我刚才试过了,虽然我模模糊糊地,只看到两岸有些铺在地面的苔藓,但一试才知,那些植物中竟然蕴含着似乎取之不尽的灵力。” 聂云垂确实感到蓝青石的身体热热乎乎的,只是不好主动相拥罢了。而她也怕自己一旦靠上温暖的身躯,久了,便会情不自禁地抱紧,再也离不开了。 “躲开!” 一句高亢男声由远及近,已经在河岸围成了一圈的民众纷纷四散开去。 那是什么! 整个空间随着手持发光石条众人的到来已经比原来明亮了太多,于是,见多识广的蓝青石与聂云垂同时看到了他们都为之惊叹的一幕——:四五条巨大的青绿色竹筒如山脉涌动,从远方疾驰而来,等到了岸边停稳,一个个年轻汉子则从那竹筒里走了出来。 同时,竹筒后点点荧光遍布,看来,人们正在纷至沓来。 “族长,接下来……”之前那黄袍汉子与红袍汉子走到白发老者身边问道。 白发老者左右各瞥了一眼,不屑地哼了一声道:“搭天台,补天眼!” “搭天台?”黄袍汉子望了望四周道, “这方圆二里地啥也没有,用什么搭?” 白发老者也不答他,呼地腾空而起,漂浮在离地十丈的半空,接着从身后腰间拔出一把黄金为柄的尺余石刀,朗声道:“各位螺名!如今巫族族长已因补天而去,老夫自愧不如,却也要试试与你等合力,共同将这新溃补上,请大家暂靠一边!” 人群立马腾出了一片空地。 哐! 石刀突然飞出老者手中,瞬间插入地中。只见老者双手舞动,全身光芒时而爆裂,时而收敛,而那石刀竟如画笔,在昏暗地面龙飞凤舞般地刻画个不停。 片刻之后,石刀“嗖”的一声,飞回老者背后,而老者两臂前伸,双掌一番,一块块边长丈余的厚重石方破土而出,凌空旋转排列。 以蓝聂二人的角度数来,至少在五百块以上!再回头看那地面,已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坑! 咚……咚咚咚咚咚咚…… 随着老者双掌向下,石方铺四块为基,以块块相间尺余向上整齐堆砌,待所有石方落下,那顶,早已非肉眼所能望见了。 “绿道,还不快上!”拜访老者吼道。 黄袍汉子虽脸色铁青,面露难色,还是手指一勾,施出了法术。 只见四条身长十丈,口径丈余的竹筒突然伸出背部长须,将刚刚载来的数百年轻汉子一一卷起! “他们是要用这些人的肉身与灵力去补那天!” 蓝青石与聂云垂突然明白了!这才解释得了为什么他们从那天洞落下之时灵力会大减,原来那洞,会吸灵气! 竹筒行至通天石台,突然纷纷立起,展开腹部长须,向那看不见石台之顶攀去! 第4章 临渊谷之灵 廊桥之上,黎川见二人看到户内景象后对临渊谷的战力已有极大的肯定,转而又道:“二位,在我带二位去到那古战场之前,我要先送二位一件礼物。” “金刀?银剑?铜矛?”二木能想到的就这三样了。 “不,这些暂时用不到,当然,如果你有特别想要的,我也可以为你专门打造!”黎川转身背对师徒二人,“眼下,二位初试灵力,你们需要的,是变得更强,才配得上那即将诞生入海的奔牛啊!” “说得好!”一听到奔牛,元之关顿时来了精神,也顺势将那巨蛇之话抛到了脑后。 “只不过,”黎川笑了笑道,“接不接得了我这礼物,就要看你们的运气造化了……” 二木哪里明白这话,只是挺了挺胸道:“有什么尽管送来,礼这东西,我们还害怕收不成!” “好!”黎川指了指眼前深不见底,烟雾缭绕的谷底道,“那就请二位跳下去!” “嘿嘿,”元之关皮笑肉不笑地道,“这是要我们去送死!?” 二木倒不这么认为,刚才迈出涯顶不也没死吗? “师傅,”二木道,“我们先听黎大哥说完再做决定。” 元之关不以为然地扭过头去,黎川则对二木点了点头继续道:“先前二位也听我临渊谷长老说过了,这深不见底的峡谷乃是远古蛇夫化刀,怒斩而成,谷内弥漫着取之不尽的巨大灵力。那时我初到临渊,长老便是用此方法快速提升我的灵力,使我不到三十便能与兽同化。如今,我也以此方法为二位提升灵力,请仔细听去。” 二木点头示意,元之关仍然不屑一顾。 “其实方法很简单,只要在下落的过程中心中无忧虑,无犹豫,无恐惧,将生死置之度外,便能获取谷中灵力。而下落得越深,灵力越浓,吸收灵力的效果也是越好。若是在某刻心生恐惧,则需要以二位之前踏下悬崖时的抛弃过往之心来使自身停止下落,再而攀返回来。” “那若是当时忘了踏空而行的感觉呢?”二木问。 “那你就会在恐惧中不断加速下落,最后不等坠到谷底,半路便被吓死了!”黎川说得非常认真严肃,听上去绝不是信口胡说。 元之关想了想问道:“这么说黎川老弟你,曾到过这谷底?” 黎川哈哈大笑,“我若到得了谷底,那不久后的恶战恐怕就无需二位相助了!实不相瞒,我恐怕一半都未曾到达。” 二木望了望元之关,“师父,这次我先!” 元之关眯着眼,点了点头。 二木长舒一口气,闭上了双眼,万事俱空,纵身一跃。 元之关心中一抽,扶栏探头,向下望去,哪里还有徒弟的身影! “这小子,能成!”元之关不知是在为徒弟打气还是安慰自己。 可惜,这话音刚落下去不足一个屁的时间,徒弟便又出现在了眼前。 “师父,我回来了……”他不好意思地说。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元之关后怕不已。 却听黎川赞叹道:“小伙子当真不错!我聚灵力于眼,能看到你在落下三十来丈后才停,我第一次下落,仅仅二十丈。” “那现在呢?”二木不禁问道。 “不过三里。” 师徒面面相觑,不知是惊这黎川多么厉害,还是叹那深渊多么漫长。 “二木小兄弟,”黎川搭着二木的肩头道,“试试你的脚力。” 二木左瞧瞧右望望,“怎么试?” “建奔牛出海……,你不会是旱鸭子?” “我水性好得很咧!”陆二木惊叹这人竟然知道‘旱鸭子’一词。 黎川抬手一指,“那就朝着那瀑布跳。” 二木看了看师父,师父摸了摸下巴,“我看,至少得有五十来丈……” 话没说完,陆二木已“咚”地一声跳了出去。 元之关抬头一看,一道光溜溜的人影如飞禽掠过夜空,扎入瀑布之上银光闪闪的河面。 嘭! 陆二木从急急下坠的瀑布镜面上破水而出,眨眼间便捧着一条黑乎乎的大鱼落在了师父跟前。 “师父没有看错!”元之关不住地拍打着徒弟健硕的肩头。 “我还要再试一次!”陆二木放下活蹦乱跳的大鱼,又从后腰取下宝贝交到师父手中,再次跳下了深谷。 这一次,他所到达的深度让黎川都惊奇,甚至是羡慕不已,连连称赞他是个好苗子! 终于,元之关按耐不住了,他咬了咬牙,道了句:“为师的可不能拖了徒弟的后腿!”后,便老腿一迈,扑了下去。 待元之关上来之时,黎陆二人均以看怪物似的眼神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透彻! “怎么?”元之关四下摸了摸自己的身体。 “师师师师父,”陆二木瞠目结舌,“你你你不愧是我……,的师父!” “元大爷!”黎川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我刚才竟然看不到您了!您是怎么做到的!?” 哼哼,元之关笑而不答,伸手朝对面那瀑布比划了两下道:“你看,为师的,能跳到哪儿啊?” 二木认真地想了想,“恐怕能跳上那河岸!!?” 两声冷笑后,元之关装模作样地厉声道:“小子!你这鱼,太小喽!”, 说完,一个健步上前,双腿一蹬,向那瀑布跳去。 这一跳,着实让黎陆二人惊掉了下巴! 这一跳相比二木那一跳,哪能叫跳啊!只能算是挪上了那么一挪! 看着几乎是站在原地不动的元之关,黎陆二人默契十足,同时单手掩面,撇过了头去。 半饷过后,还是作为地主的黎川打破了僵局,“好了,这修行我们改日再继续也罢。两位若仍不觉累,同我一道,去那古战场一游如何?” 二木一听古战场三字便来了兴趣。而元之关自然再提不起劲了,“我就不去了,还请谷主找间客房,让我这老胳膊老腿歇歇。” 黎川见元之关面无表情,定是受了不小打击,于是便交代下全文,把他带入了本层的一套舒适房间。同时,他又安排二木换上了一身领口袖口皆有金纹的黑色长衫。 换上新衣的陆二木明显比之前几乎光着身子的时候更挺拔了,看起来精神干练,又似乎透着一种大户人家才有的公子气质。 “目的地就是远古战场,我们比比脚力如何?”黎川微笑着问。 二木一听要比试,自然是毫不推迟,跃跃欲试。 “你跟着我,我会不断加速,若你有本事,大可跑在我前面。若是你跟不上了,叫一声黎大哥我自会停下等你。” “好!” 于是,二人相视一笑,手按廊桥木栏一跃而上,一前一后,穿过雾气重重的雨林,踏上一望无际的草原,向元陆二人来时的那片沙漠疾驰而去…… 第5章 黄金钥匙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为什么他们仍不见返回?田目二人的神经越绷越紧。 按理应该比田斓有耐心得多的目西,此时此刻,在各种猜想之下,那耐心已被消耗得所剩无几了。特别是回想到先前,他能感知到那三人的灵力在自己面前简直可以说是不值一提,而他们能做到的事,那么多年了,自己竟然毫无头绪。确实,有些东西没人教,是永远也学不会的。目西突然觉得自己太没用,太渺小了。 反倒是田斓,重燃了原本被浇灭了的希望。她想到了一件很简单,原来却没有想到的事:一旦从那三人处知道了金环的用法,她大可直接进入吐赤城,用今非昔比的翅膀与力量救出那时的爹爹。 而当她在脑中反复演练自己能如何如何救出爹爹时,几乎笑出了声来。 “我有个问题,”田斓道,“你在这里那么久了,他们去往的那条路,你不会是从未走过?” “当然走过!”目西的回答心不在焉,“那是条死路,尽头是连我都无法穿过的火山岩浆洞。” “你穿不过,别人就未必!” “话是没错,但那三人的灵力与我可谓是地天之差,那里的温度高到连石头都会被熔化,没有灵力护体,不可……”话到一半,目西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双眼一瞪,面色大变,一把从鳞甲侧袋里掏出了一把东西摆在眼前,正是帮田斓保管的千山树宝贝。 目西双指一捏,一个圆溜溜的紫红色珠子被挑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目西突然大笑,听得田斓毛骨悚然,赶忙双手捂住了他的口鼻,几乎是恶狠狠地道:“你干什么!?” 目西也不反抗,继续大笑不止,笑得前仰后合。大概过去了五分之一刻钟才勉强停下。 “你知道我是谁吗?”目西突然面无表情地问道。 田斓一看这表情,一听这问题,顿时不寒而栗,怕他又变成之前那个歇斯底里的族长。 “我可是目西一族的族长啊!我是族长啊!族长!”目西长叹一口气,“一个族长,竟然连自家的宝贝都不认识了!我真是太老了!太老了!”他把珠子举过头顶继续道,“这避火珠由第四代族长自我封印炼化而成,乃是目西一族代代相传的第一宝物啊!也不知是哪个败家的玩意连这都送给了你这女娃娃!你说好不好笑?!” 田斓听着听着从惊恐变成了喜不自胜,她娇吼一声,一把将珠子抢到手中,反复翻看。 “有了这珠子,那条我千万年过不去的通道就通了!” “我们还是过去看看,万一他们也有这珠子,已经从那通道回去了呢?”已经那么长的时间过去了,田斓这种担心不无道理。 “不可……”目西刚要说出“不可能,这珠子只有一颗!”,却立马打住了。他想起了自己从别的时间空间“拿”东西回来。如果一个人可以通过金环去到任一时间任一地点,那再怎么稀罕的宝贝不也是想要多少就要多少吗? “还是去看看!” 在田斓的催促下,目西暂时放下了心中不解与不爽,于是,二人在隐身罩的包裹下绕过金环,向那“死路”走去。 向前百余丈后,整个空间突然收缩,最后只剩下了一个直径不过两丈的洞穴。进入洞穴又行了半刻钟,前方岩壁上开始隐隐透出了摇晃着的淡淡红光。 “他们还没走?”田斓以为那是他们手持着火把。 “那是岩浆的火光。”目西道。“我们快到了。” 二人放缓了脚步,俯低身子,蹑手蹑脚地扶壁而行。走着走着,田斓发现每走一步那光就亮上一分,到了最后,红光越来越刺眼,四周的温度也越来越高,甚至连墙壁都炙热起来,变得碰都不能触碰了。 直到走过了一个弧度不大的转角,他们终于看到了那三个黑衣面具怪人。 两个面具男各扶一尊大罐,一左一右地蹲在一个红浆横流的半丈洞口,小心翼翼地用手中的黑色长勺从洞内舀起红浆,再慢得出奇地倒入罐中。另一个面具男则盘腿安坐在距同伴近一丈的岩壁边,似在养神。毫无疑问,这定是其它二人口中的老大。 “他们在干什么?”田斓轻声道。 “收集岩浆。” “那红红的东西?那东西看久了让人觉得两眼恍恍惚惚的……”田斓揉了揉眼。 “就是它让我无法穿过那通道!瞧,那洞的上半部分是空着的,我试过很多很多次,最多大概过了二三十丈就忍不住折回了。虽然蛇鳞定能让我的烫伤痊愈,但一来实在是太痛了,我受不了,二来不知道这通道有多长,若是走到一半实在忍不住了,再想返回就几乎不可能了。” “有那么烫?” “你看他们,一言不发,专心致志,动作慢得不可思议,就是防止哪怕只是米粒大的一滴岩浆溅到身上。” “溅到身上会怎样?” “会着火,会皮开肉绽!还有,你看那黑色的罐子和勺子,定是天铁所铸。” “天铁?” “就是天降之铁,能耐极度高温。能拿得出铸造如此大罐的天铁,这三人的主公绝不简单。” “那我们……” “我们先返回,在金环一旁守着,先看清他们是怎样回去的再说。” 于是,二人原路返回,在距金环不过二丈处找了个凸出的岩壁,开始守了起来。 又过了将近一刻钟,言语声由远及近,他们终于回来了。 “我都不晓得他们是朗子想哩,提前这么多,是哪个哈儿预测滴沙!?” “隔墙有耳!你个哈狗讲话注意些!小心蛇姥拿你克当柴烧!” “你们两个挨千刀哩少讲两句!不要把老子也拖下水克!” 三人走到金环前,纷纷放下黑罐,田斓见老大从怀里摸索着掏出了一个金晃晃的东西。 “黄金!”目西看清了。 “走嘞!”老大叫道。“管好你们的狗嘴!” 三人臂臂相扣,抱起黑罐,腾空而起! 那老大单左臂抱罐,右臂把金块高高举起,伸向旋转着的六环。 “蛇历七一五三,黎家祖宅大院!” 随着那老大一声疾呼,六个金环猛然停止转动,一环突然主动向老大手中的金块靠去! “哐”!!! 金光爆闪,三人同时消失不见! 隐身罩收起,目西微笑着道:“若是那黄金块上没被附上什么特别的巫术,那么……” “那么只要我们有黄金,就能去到任何时间任何地点了!”田斓欣喜若狂。 第6章 初代的留言 如果说黑沙地的黑暗让人心惊,眼前的昏黄则让人在心惊的基础上肉跳不已。 当巫零,假目东与木关踏上咔嚓作响的地面,放眼望去,他们中定会有人宁愿留在什么也看不到的黑暗之中。 这不是破败,用废墟二字恐怕都不足以形容这里的荒凉与毫无生气。 “那些是什么?”木关双手捂着下半边脸,却仍旧无法阻挡腐肉的恶臭钻入鼻腔。 一个个用海绵与海笔混杂着胡乱搭建起来的形态各异的“洞穴”中,光芒点点突然亮起,似乎都在朝着来客闪烁不已。 “那些是眼睛。”假目东道,他不但能看到一张张让自己不忍直视的“脸”,更能看出那些“脸”上写满了饥饿,虚弱,以及惊恐。 巫零则走走停停,甚至一步三回头。她看着这些畸形不堪的肉体,感受到了肉体内担惊受怕,惶惶不可终日的灵魂。她那发自肺腑地悲伤,似乎更胜母亲的离世。 在异人的引领下,三人每走一步,嘴角鼻翼便会跟着抽搐,每向两侧多看一眼,便会有一滴泪珠滴落在满布不明尸骨的坑洼地面,或是空空荡荡一片黑暗的心头。如果说之前在黑沙地见到众异人只是一时的怜悯,那么现在,他们三人暗下决心,要改变这里的一切。 异人继续带路,走了许久,三人依旧不言不语。他们原以为在这样的地方定会遇上那么一两个把外来者当做异类,发起无端攻击的“怪物”,但他们错了,这些可怜到极致的“异形”对他们,只是避之不及。 走着走着,“唧”声从侧前方隐约传来,巫零闻声望去,一个背上皮开肉绽,瘦骨外露的幼小身躯低着头,跪坐在地,后颈抽搐,看似在啃食着什么。 “你是……”巫零用五螺古语问道。 那小孩模样的异人回头一看,立马掉头,四肢一蹬,跳着快速远去。 “他们平时以什么为食?你知道吗?”巫零问异人。 异人转身,恭敬地答道:“巫零大人,离此地二三十里外,有条宽约八丈的深沟,沟中水流湍急,更是冰凉刺骨,但偶有怪鱼上浮嬉戏,使得身体还未完全废掉的渊民时常在那撒网扑食。再有,那深沟的上游会时不时地冲下大块腐肉,若是运气好,那些腐肉未被沟中怪物吞食,则部分渊民便能饱餐一顿了。” 巫零一听便知,那急水沟的上游定是五螺殿外,荒郊边上的冥河。但说有大块腐肉冲下,她则不以为然,因为无论是三族族长还是普通民众,据自己所知,都没有浪费食物的习惯。 见三人在巫零的“拖累”下走得如此缓慢,异人轻轻地对巫零说道:“巫零大人,渊民的事我们下回再说,这个时候恐怕巫一大人的祭奠仪式快要开始了,我们加快些速度如何?” 巫零点了点头,答应了。她瞧了瞧假目东,又指了指绞头蕨,没有说话。 假目东会意,绞头蕨突化长毯,载起三人,跟着那异人,开始飞驰。 半刻钟后,异人急急停下,三人也再次踏上了黑沙。 “这里的沙地……” 木关话未说完,三人齐齐看到眼前十丈高处突现淡淡的银色光晕。 “那是什么东西!?”木关惊呼,巫零也第一时间询问异人。 “那是深渊大巫的结界!巫零大人,您将看到真正的深渊!”异人边说边退,两三下便没了踪影。 光晕闪耀,并以一闪丈余的速度向四面八方扩散。很快,一个与刚刚的晦暗凄凉截然相反的世界出现在三人眼前。 “这不是深渊!!!” “这是哪里?!!!” “那是……,鹦鹉螺?!!!” 银白色的沙滩一望无际,散发着淡淡柔光。大大小小,色彩斑斓的鹦鹉螺载着身着各色,各式鳞袍的男女老少在沙滩上你来我往。长相俊美的,面目丑陋的,三条腿的,四只手的,两个头的,甚至是一只眼球吊出了眼眶悬在鼻翼的,人人谈笑风生,热情洋溢。 远方,金色的雄伟城堡或银色的别致屋宅如连绵山脉起起伏伏,其散发的黄白之色将远近的一切镀上了一层炫目霞光。 “你们看!” 巫零向左一指,其余二人扭头望去,一座大树模样的青灰色建筑在远方茂盛的树林中巍然耸立,仿佛直上云霄。那建筑又似由一座座高高低低,排列得错落有致的小型建筑组合而成,说是巧夺天工,也绝不为过。 呜………… 随着低沉的螺鸣声由远及近,数以百计的大小鹦鹉螺收起掠地而行的乳白触手,就地俯倒。螺上男女尽数攀爬而下,面朝远方那发出螺鸣的金色高塔肃穆而立,喧闹的世界顿时沉寂了下来。 寂静之中,一条柔软细木由东方青灰色建筑腾起,如龙如蛇,向金色高塔缓缓飞去。 正当巫零与假目东看得心旷神怡之际,却听身边抽泣声起。二人扭头一看,木关已是泪湿衣襟。 “你这是……?”巫零觉得不可思议。 “我,我一直,瞒着你们……”木关泣不成声。 “你说!” “那青黑二螺我,我拼凑出来后如同没有碎过,是因为,是因为……” “是因为什么?” “是因为用鱼籽黏好后,它们就自行愈合如初了!” “那又如何,不至于哭成这样?!”巫零皱眉,满脸的厌恶。 “将那两螺螺口一左一右,贴上双耳,便能清晰听到一段女声言语……” “说!”巫零二人异口同声。 “清灰耸立千山树,金碧辉煌银滩路,鹦鹉螺上共驰骋,绞头蕨下情永驻。” 第7章 对不起,我来晚了(沙漠中的秘密2) 天昏地暗间,巨兽阔口微开,却又不断从喉部发出低沉中带着尖锐的震颤之音,巨头缓缓左摇右摆,两眼扫射出寒光如柱。 马特一把揽过光头童子,边从篝火中抽出一根带焰长棍,边朝璃瑶喊道:“这家伙是非洲狮,但这尺寸-----!是怪物!小心它的爪子!!!” “知道了,你照顾好光蛋就行!” “姐姐!那怪物是‘酒瓶子’变的!”光头童子从马特腋下挤出头来尖叫道。 “我看出来了,谢谢你,光蛋!” 如此庞然大物,璃瑶倒是屡见不鲜,但师傅所说的人兽同化之身,她却是第一次亲眼瞧到,而探其所藏灵力,可谓深不见底! 巨兽一步一摇间皆是万斤之力,却又踏沙不见尘飞扬,不紧不慢,悠然行至漂浮半空的璃瑶下方。 轰------巨兽突然仰首咆哮,目露凶光! 璃瑶念诀,聚起远空水气成冰! 巨兽后足一蹬,张牙舞爪,冲至半空,单臂挥向猎物! “姐姐!!!” “不好!”璃瑶聚水成冰而化的利刃不过半丈不到! 锋利巨爪拍下,利刃碎如米粒,璃瑶应声扎入十丈外的黄沙之中。 “姐姐!”童子猛然挣脱马特双臂,冲向璃瑶坠地之处。而马特也只得紧追在后。 巨狮一声轻嚎,落下后双足一点,转而扑向童子二人。 嘭------ 黄沙炸裂,璃瑶如箭,破沙上冲,待到达巨兽之上,扭身俯冲,掌中突现一尺冰刀,向兽首天灵刺去。 “中了!”璃瑶大喝一声,刀尖已达天灵之上一寸。 呼----- 巨兽后脑仿佛长了眼睛,瞬间便扭头朝上,巨口大开,迎上璃瑶。 叮----- 冰刀之尖击上巨兽利齿! 璃瑶手腕一斜,刀尖插入两齿之间向上一挑,一道血影划破长空! 轰------- 巨狮吃痛,低头不住摇摆怒吼! 璃瑶自叹虽未刺中其要害,但却杀了其威风,于是瞬间便再次聚灵于冰刀,欲趁巨兽疼痛之机迅速下杀,刺其背脊。 可惜,正当璃瑶暗喜自己即将再度得手的一瞬,如树般的巨尾横扫而过,巨力万钧,将其重重击飞。 原来,巨狮低头呻吟摇摆不过是诱敌深入的陷阱而已。而这一点,璃瑶在直直跌落,倒地不起时才明白:这家伙,终究不是头简单的猛兽而已!可惜,受此重击的璃瑶虽得灵力护体未有肝肠寸断,可也难免伤筋折骨了。 篝火熊熊跳动,把矮矮的昏花天空映得仿佛摇摇欲坠。巨狮活动颈脖,金色长鬃甩起,露出面目狰狞,口内低沉轰鸣,悠然自得地向下一个猎物踱去。 被马特搂紧的童子泪光闪闪,却怎么也挣不脱那双对他来说强而有力的双臂,他望着璃瑶坠落的方向,口中不断地重复着一句话:“师傅啊师傅,从小到大你到底教了我些什么呀------” 凶兽低头,巨口大开,如瀑红舌,垂涎何止三尺! “博德!” 正当“盘中餐”即将变成“腹中物”之时,一上一下,两股势力同时出击! “哐!!!”-------直径半丈有余的骨网率先赶到,将马特童子二人包裹,护在其中。 亚德里恩早已到达特纳兄妹身边,至于其对璃瑶不管不顾,此时才出手,实属故意。 “锵!!!”------盘旋已久的三个银色盒子瞬间裂变成无数边缘锋利无比的银光镜面,旋转着向巨兽斩去! “镗!!!”巨兽全身猛然一震,无数鬃毛瞬间尽数立起成针! “叮叮叮叮叮叮叮-------” 银光镜面那如刀利刃削上密不透风的如箭锋芒,顿时激起金银之光万丝万缕,一时间,整个天空被染得金碧辉煌,犹如无数霹雳纵横穿梭。 缤纷迷离之中,一声嘶吼响彻天际! 雄狮高抬前足,全身金光爆闪,双腿一蹬,背脊一擞,已插入金针毛缝一寸的无数银镜顿时被震得碎如万千鱼鳞,向四面八方急速射去! “不好!”亚德里恩脱口而出,因为他一瞬间便看出了每块碎片都被灵力包裹,威力不可小觑! “呼”------保护着马特二人的骨网急速撤出,化为厚盾,挡在特纳兄妹以及主人身前。 “唰唰唰唰唰唰--------”银片如雨,力道却是大了千万倍! 雄狮仰天长啸,鬃毛尽数软化如初。 亚德里恩刚要从盾后探出头来,却听阵阵尖锐惨叫刺入耳中。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好痛!!!!!姐姐!!!!姐姐!!!!” 猩红点点的篝火残骸一旁,浑身血迹的光头童子双手掩面,在沙地上疯狂翻滚,在其身侧,没有灵力护体马特面目全非,一身衣裳几乎全被鲜血染红,就连他强壮的肉体,也被银片击得如同筛子一般了。 巨兽见童子痛苦挣扎,两步便至,血盘大口一开,向他吞噬而去。 千钧一发,一声长啸直贯云霄! 距童子二十丈外的沙丘之上,一个身影摇晃着缓缓站起,夜风冰凉,吹起她长发飘摇。 璃瑶远远望到如此惨状,挣扎着从爬行,到跪起,再到站立。她面朝东方长长一拜,道了声“师父,对不起了!”后,从口中吐出一粒晶莹药丸,两指一捏,送入口中。 雄狮见之前给与致命一击的猎物竟然未死,气急败坏,调转身躯正要向她奔去,却突然楞住,昂首上望。 混沌长空,光明与黑暗的交界突然凭空出现一粒粒银光闪闪的水珠,水珠快速聚合成团,团团再聚而成柱,柱柱又聚而成巨柱。这瞬息而成的景象竟然让那巨狮看得出神,一时间忘了猎物的存在。 “我要去帮她吗?”亚德里恩问特纳,他看出来了,那女子正在使出最后一击。 “你不是------”特纳犹豫了,毕竟,眼前这个才是他的朋友。 “这恐沙的坏毛病也该改改了------”亚德里恩扬了扬眉道。 沙丘之上,璃瑶举起右臂,二十余条直径半丈的寒冰巨柱齐齐在巨狮头顶旋转飞舞,使其眼花缭乱。 “合!”-------巨柱突然在巨狮头顶首尾相接,刹那便组成了一方巨型牢笼! 巨兽微惊,正欲逃离牢笼下方,却听到了一声惊天怒吼-------“困!!!” “轰-------!!!”牢笼如闪电般罩下,雄狮被困其中! 璃瑶瞬间抵达牢笼上空,右手五指下罩,灵力如蚯蚓般蠕动于五指之间。 “杀!!!” 五指成拳,冰牢之柱轰然向内合拢,雄狮顿时被挤压得身形扭曲,嘶吼不止! “再紧!!!” 巨兽骨骼咔咔作响,凶残双目几近爆裂! “看来不用我出手了------”亚德里恩离开骨盾,向璃瑶走去,他打算在那女子用尽灵力,奄奄一息时为其续命。 璃瑶五指紧握,牙关咬紧,眼看自己已快无力支撑,猛地左掌上翻,在空中再聚一丈尖锐长兵! “入!!!” ------如针冰柱坠若闪电,直插巨兽后颈! 就在那冰柱已没入后颈鬃毛一寸有余刹那,巨兽猛然收缩,瞬间化为人形,而那尖冰,则深深插入了沙地之中。 博德赤裸着全身,毫发无损,顺利地逃离了夺命牢笼,而璃瑶已精疲力尽,跪坐在地了。 就在这时,最可怕的事发生了,博德并未如亚德里恩所料就此逃跑,而是再度变身兽化,只不过这一次,那副无所事事,冷若冰霜的人脸,没有改变! “感恩!”那张大如直升机机舱的巨口发出轰鸣之声,“我已经太久太久没给人欣赏过我这副样子了!” 举爪再次抬起,向璃瑶踩踏而去! “糟糕!!!”亚德里恩大叫,他已来不及阻止这一击了! “咚---------!!!” 巨兽侧颈突然遭受暴力一击,整个身躯轰然倒下! “是-----是你!!!”璃瑶发出了微弱惊叹。 “对不起,”黑衣少年搂过璃瑶瑟瑟发抖的双肩,“我来晚了-------”